《庶出格格闹京华》 第一章 璎珞雪(1) 腊月初八,正是喝腊八粥的时节。北京城里下着鹅毛大雪,各门店到了日落之时,都关起门板准备回家享受这小小的节日。 内城。库伦王爷府内,却是一片冷清。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做着自己的事,谁都不敢去看内堂一眼。大厅里此时没开灯,昏昏暗暗,站在内堂里的丫鬟和嬷嬷一个都不敢吭声。而在高位上坐着的人则是一下一下舀着碗内的腊八粥。每舀一下,汤匙就和碗壁相碰,出清脆的敲击声。 叮,叮,叮。 每一下都敲着在场的人的心。 “禀福晋。”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老嬷嬷走进内堂倾身道。 “你们都退下吧。”坐在阴影里的妇人声音柔和甜腻,温温柔柔。她意兴阑珊地吐出这几个字,房厅里的奴仆们一下就撤干净了。 “禀福晋,侧福晋饮了腊八粥。那粥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侧福晋现在怕是不行了。”老嬷嬷沙哑的声音仿佛在和空气摩擦一般,每个字眼都出刺耳的尖叫声。 妇人舀粥的手停了。 “大夫怎么说。”妇人的声音仍然柔软,听不出一点情绪。 “大夫说,治不好,怕是奇毒,让咱们好生葬了侧福晋。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留下来传染整个府邸。”老嬷嬷像在背诵台词一样。说完这些后,她默默地站着,就等着妇人的回应。 “厨子呢。”妇人又问道。 “禀福晋,已经抓起来,在审了。”老嬷嬷的身子弯得更低。 突然,妇人的嘴角勾出一抹笑:“过来,掌灯。” “是。”老嬷嬷恭敬地上前,拿出一个火舌子,火光照亮大厅的一瞬间。妇人的脸也现了出来。雍容华贵,温文尔雅,看不出一点高兴地痕迹,反倒是有满脸的愤怒和悲痛。 哗啦! 大厅内的一阵脆响让守在外头的奴仆们都诚惶诚恐地跑进来。只见一滩腊八粥的残羹和瓷碗的碎片正躺在地上。 “来人啊!把那厨子给我抓进来,我要亲自审他!已告慰我那冤死的妹妹!!”妇人站于厅前,两行清泪流下,甚至过于悲痛体力不支地要由旁边的嬷嬷撑着。 “侧福晋……”奴仆们一听,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全都跪下来痛哭失声。 “禀福晋!那厨子……畏罪自杀了。”一个侍卫急急跑进来跪于厅内禀告道。 “呜呜……他死了倒轻松,我如何向征战在外的老爷交代啊!!”妇人悲苦地俯在老嬷嬷身上哀泣。真是见者心疼。 “福晋莫太伤心了。”老嬷嬷例行公事一般地安慰着妇人。 “玉宁格格呢?”福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玉宁小主子一定要跟着葬侧福晋的人一道去……说是,一定要为自己的母亲守灵。不想回府了。”老嬷嬷侧身回答道。 “哎,这孩子,太善解人意了。怕是不想让我为难,听说侧福晋这病……怕是会传染呢……”福晋抽泣着,疲累异常地坐到位子上。 底下的奴仆面面相觑。 这一年腊月初八,库伦王爷府侧福晋因身重奇毒,不治身亡。库伦王府上下哀痛异常,据说不仅是因为侧福晋深得库伦王爷喜爱。更甚者,其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如若是个男胎,定会为意气风的库伦王爷府再添喜气。库伦王爷府二格格,忽伦玉宁,誓要为母亲守灵,常伴其左右。故搬出库伦王府,直到某年月,库伦王爷征战回府,忽听此噩耗,欲召回自己的爱女,却现玉宁已经芳踪难寻,生死未卜。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第一章 璎珞雪(2) “格格,您,您真的不和我回去了?”护送玉宁和侧福晋遗体出城的侍卫看着眼前淡定异常的小格格,不禁怜惜万分。 “不了……我要陪额娘。”小女孩淡淡地说。她小心地将被子好好地盖住侧福晋的身体,像在照顾睡着了的母亲一样:“额娘,玉宁陪你出城。我们回家乡了。”小女孩说着伸出白嫩的小手整理妇人额上凌乱的丝。 “……哎,格格,您就在城外的庵内好生住着。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小的,小的们一定赴汤蹈火。”侍卫抱拳行礼:“格格,请记住小的名叫谭禄。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一定要吩咐小的。”谭禄弯腰诚恳地行了礼。 “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阿玛身边以前的副官,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玉宁轻轻做了个让他起身的姿势。 “喳!”谭禄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小格格不禁有些恍惚。这孩子太镇定,不若库伦王爷经常感叹可惜其不为男子。此时的玉宁一身素装,戴着白色的斗篷,帽檐边的白色绒毛更是衬托出她容貌的不凡。 “你回吧。”玉宁摆摆手,说着便自己坐到了马车上。一个利落的挥鞭,马儿听话地缓步走出了城门。 谭禄怔怔地望着小格格的背影,夕阳的光落在她小小的白色的身影上:“格格保重!”谭禄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居然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眼角也有些湿润。 走出城门没多久,玉宁几乎是策马狂奔。直到一个小树林里才停下。她马上翻身钻进车棚里。将妇人小心地扶起。拿出背囊中的一瓶药剂给妇人一点点的喂下。 “额娘,我们出城了,你快醒来吧。”玉宁此时紧紧抱着妇人竟有些抖,小脸上刚才的淡定早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嘴唇略带着苍白,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愁云:“娘,别睡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她轻轻摇晃着母亲的身体。 “咳,咳……”妇人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却始终睁不开眼:“玉宁……玉宁……” “额娘,我在这里。额娘?”小女孩的小脸刚有一丝松懈,却看到妇人只是梦呓般叫着她的名字,于是申请又变得严肃起来。她用手试探了下妇人的额头。怎么会这么冰凉?玉宁有些慌了手脚。额娘告诉她的症状里头没有这一条。她百思不得其解,不停地叫唤着母亲:“额娘,你醒醒,我们要没时间了。”玉宁仍然尝试着叫醒昏迷不醒的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玉宁低头沉思了好一会。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股味道让她的心被重击了一下:“额娘?额娘?”玉宁颤抖着翻开盖在妇人身上的被褥。 血,漫天的血把妇人身上的袍子都染红了。 “额娘……额娘?!”玉宁没想到,最坏的情况生了:“额娘,你得醒来啊!您现在不醒来……以后就……”是的,玉宁知道,追兵马上就要到了,额娘现在醒不来,不仅会因为这突的状况一命呜呼,退一万步说,她们也不会有时间逃走了。 “玉宁……”妇人挣扎着睁开了双眼,脸颊却苍白的可怕:“扶我起来……” “额娘!额娘……”玉宁激动地抱住母亲:“可是……可是您……” “!!……”妇人终于明白了那牵扯着自己的痛是什么----自己流产了。她的眼角流下几滴泪:“孩子……不要怪额娘没有保护好你……额娘是力不从心啊……” “额娘,我们快走吧。他们要是现我们没走那条去清水庵的路,会沿路追过来的。”玉宁冷静下来对母亲说。 “孩子,去驾车,我们去悬崖边。”妇人忍着自身的虚弱,对玉宁说道。 “是,额娘。”玉宁将背在身上的药囊放在妇人身边。抽身坐回外面,挥鞭将马车赶到了密林深处。  第一章 璎珞雪(3) “这么说,你是把人送到城门口,就止步了?”库伦王府偏厅,福晋召见了府内的侍卫长,此人便是谭禄。 “回福晋的话,小格格说不想让小的跟得太远,想多点和侧福晋相处的时间。所以……小的就将小格格送到了城门边而已。”谭禄行礼之后,不卑不亢地答道。心中却很是纳闷,为什么大早上的福晋急急召见他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事。 “谭禄,你在咱们王府呆了几年了?”妇人沉默了一阵,突然出声问道。并拿起桌上的一展香茗品尝。 “回福晋的话,如果除去之前和王爷南征北战的年月,谭禄在府里呆了怕是有六年了。”谭禄回道。 “六年了……哟,那正巧是玉宁出生那年你到府里当差的吧?”福晋盈盈笑着。 “是,那年正好是海棠花开的时月,我到府里不久,格格便出生了。”谭禄脸部俊朗的线条舒缓下来。这番对话让他记起来以前。当年他十八岁因为保护王爷右手受重伤,不能再拿战场上用的重剑或者盾牌,王爷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于是便将他安排到了自家王府。正好在他进府里头什么都不适应的时候,玉宁的出生让他的心境有了转变。不知道出于何故,小格格出生开始就和大格格不同。不爱哭,也不怎么闹。沉静如其父,小小年纪就有着和她父亲一般的威严。这让久未有儿子的库伦王爷多少有些心理安慰,于是便开始教玉宁识文断字。有趣的是,这小格格刺绣之类女儿家的东西总是不如大格格,可是识文断字,算账经营的事情却是一点就会。库伦王爷看着玉宁这样的展倾向,有喜有忧。喜的是,这孩子集成了他和婉柔的优点;忧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啊,这不知道对玉宁是好是坏。也就是因为这样,谭禄进府里后,接到的第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教导小格格骑射功夫。相比较大格格玉蓉,谭禄本身也更喜爱小格格一些。大概是因为她确实是和自己敬仰的王爷有太多相像。 “哎,说起来,她娘生她的时候,明明是海棠花开的时日。那天却下雪了。”福晋看着谭禄仿佛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起了个话头让谭禄回回神。 “啊,是啊。我还记得,当时库伦王爷也连连称奇。那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侧福晋将玉宁格格生下来才停。我记得……正好是子时。”谭禄倾身行礼答道。 “呵呵,你倒是记得很清楚。”福晋笑了笑。站在一旁的老嬷嬷看着谈笑风生的福晋,眼神露出一丝心疼。 “哪里,只是当时库伦王爷抱着小格格太过欣喜,并且说,小格格子时出生,必是……必是福禄之人,还取笑小的说是小的的名字带给了小格格好福气。所以,小的才记得真切。”谭禄沉稳地笑答。轻描淡写的略去了刚才顿句的不自然。 福晋有那么一会面露不悦,却马上隐去了。谭禄本要说的话,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她记得可是真真切切,一字不漏。那年真是怪异的很,偏生得玉宁出生的那天下了雪。真是灾年,这四五月的时节下雪,能有什么好事?六年前,年轻的福晋还保持着十六岁女子的稚嫩与灵动。虽已育有一女,但是少女的习性还是未脱离。看到这么怪异的天气,不禁便唏嘘了几句。 雅歌,别胡说。库伦王爷却是一阵轻叱。让年轻的福晋一阵错愕,这错愕甚至一直留到现在都没消减。 那一刻,贵为太皇太后掌上明珠的雅歌皇格格第一次知道了嫉妒的滋味。她嫉妒婉柔,那个身世不明的汉女子。为什么她生产的时候,王爷就会在身边?为什么她只是说了一句对天气的评判,王爷就会因为正好婉柔在生产而责备她出言不逊? 想着想着,福晋手里的手绢不禁被她拧紧了。 “是呢,那时候王爷抱着玉宁就说过,午时生龙,子时生凤……好时辰,好时辰啊。”她喃喃地说出这几句话。看着外面的碎雪,像在追忆什么一样。 谭禄低头沉默不语。心里不禁有些同情起大福晋起来。正想说什么打破这沉默,站在福晋身边的老嬷嬷却率先清咳了几下。 雅歌福晋突然回了神,看了老嬷嬷一眼。当她再望向谭禄的时候,那些软弱却再也不见了:“既然你是看着玉宁长大的,应该最疼玉宁才是。” “小的不才,请福晋明示。”谭禄疑惑地再次行礼。心里却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哎,这事,也不能怪你,只不过我是想确认一下……”福晋摆摆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她轻轻啜了一口茶,又用手里的手绢擦了擦嘴。 “福晋?”谭禄这回有些沉不住气了,抬起头来看着福晋。 “是这样……”她刚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府里有个仆人匆匆跑进来在老嬷嬷身旁耳语了几句。 时间仿佛停滞了,谭禄一直看着那位老嬷嬷的神情,却一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仆人他见过,先前是在雅歌福晋的亲哥哥----五阿哥----的府邸里当差,后来雅歌格格大婚,五阿哥便拨了几个奴仆到了库伦王府里,他就是其中之一。 终于,老嬷嬷点点头。示意那人下去。 正当那人退下后不久,老嬷嬷那低沉,无感情的声音徐徐响起了:“福晋,刚有人来报,派出去的侍卫没找到格格。但是在山崖旁,找到了这个。”说着,老嬷嬷就将那人刚呈上来的物件恭敬地递给了福晋。 福晋一皱眉,打开那布包。 谭禄看到那东西的那一刹那,几乎是跌倒在地。 那是婉柔侧福晋送给玉宁格格和王爷的护身符。 “福晋,据刚才回来的下人说,玉宁格格他们,怕是遇到抢劫,马车失控掉下山崖了。” 第一章 璎珞雪(完结) 这夜真是清冷。厚厚的积雪将整个城外都包裹起来。平常入夜便可以瞧见的野兽均不见了踪影。偶尔会有几只飞鸟飞过,带着有些凄厉的叫声。 寒冷的夜,月却明亮。 一弯残月透着耀眼的白挂在湛蓝色的夜空中。淡淡的月光洒落在白色的积雪上。 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 疲惫的玉宁此时正背着昏沉的母亲一步一步艰难地在树林里走着。她看到前面白色的光越来越近,想着大概可以走出这林子了。 “额娘,别睡了。玉宁就可以把你背出去了。”玉宁一边滕出一只手扶着树干,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着。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只要刮来一阵风就可以让人听不真切。 “嗯……额娘……不睡……”妇人含糊地答着,与其说是答着,不如说是在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其实,玉宁也不知道,如果走出了这林子,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眼看着包囊里可以用来暂时止血补身的药丸都用完了。她不晓得用额娘的银针,更不晓得应该到哪里去给额娘取暖看病。茫茫尘世间,居然没有她们二人的容身之处。可是,即便是这样。玉宁也没有想着就这么坐在树林里等死----她不能让额娘死。 玉宁想到这里,小脸上挂起了坚毅的表情。她抿着嘴唇,又用着自己那仅存的一点力量撑起母亲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亮光处挪动。每走一步,玉宁就不得不重重呼吸一下。凉凉的空气直吸入肺,如同针扎一样疼。 “玉宁……额娘……不睡……”背上的妇人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轻微地只留下气声。这让玉宁不得不停下来观察母亲的状况。 把脉,观色。简单的两步让玉宁心里的坚强一点点地崩塌了。 冷,母亲的身体和这雪一般冷。 即便玉宁已经将所有可以御寒的衣物,包括自己身上的披风和皮袄全都紧紧地扎在了母亲身上。玉宁登时觉得后悔,如果刚才没有听娘的话将马车赶下悬崖就好了。她不自觉地将手摸向自己腰间,才现自己日夜不离身的护身符不见了----是啊,她记起来了,为了能够让那帮人相信她们是坠崖了,她想都没想,便将这物件留在了悬崖边,当然还有娘亲的一滩血渍。 “额娘……你冷不冷?”玉宁伸手抱住自己的娘亲:“额娘,我们快出林子了,你别睡……别睡呀。”玉宁的眼里溢出了泪,这一天她第一次流泪。 “……额娘……不睡……”妇人皱着眉头轻轻地回复这句话,眼睛却怎么样都睁不开。 “额娘,我给您唱歌好不好?”玉宁望着妇人苍白的脸,一阵心疼。像哄小孩一般轻轻问着。 明月夜,月儿清。 无双光霞照水乡。 菩提下,梵笛声。 奈何心儿意难净。 幽幽碧云天, 谦谦君子意…… 滴滴嗒嗒,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将玉宁的歌声打断了。她万分紧张地盯着林子的入口,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 马车停在了不远处,徐徐下来一位女子。她朝里望了望,于是便差赶车的仆人走到了玉宁身旁。 玉宁警惕地瞧着这个陌生男子。这人一身朴素的妆容,仿佛是个下人,他低头看了看玉宁和妇人。马上神情凝重地跑到了女子身边耳语了几句。 玉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关乎她母亲,关乎她。 远处的女人似乎沉思了很久,那男人一直倾身等她的回应。忽然那人仿佛摆了摆手,便上了马车。而那男人则立马跑了过来。他蹲下来对玉宁说:“来,我来背你娘。你跟我走吧。”说着便将玉宁的母亲抱了起来。 玉宁坐在雪地上有那么一会的愣神,她呆呆地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怎么了?是不是不能走了?来,牵着我的衣服吧。”男子凑近玉宁问道。 玉宁摇摇头,倔强着站起来跟着男子走出了树林。 那一汪冷月居然让她觉得些许刺眼。 “夫人,小姐,人我带来了。”男子轻声向车内禀告着。 “带进来吧,我们进城。”车内传来一位妇人稳重的声音。 “是。”男人说着便小心地将怀中的女人放进了马车,并且转手将玉宁抱进了马车。 那一瞬间,玉宁看到那个男人皱了皱眉。 “咦?你怎么穿这么少?”车内有两位女子。此时说话的是那位坐在车窗旁的少女,她的眉眼都透露着一股子清爽之气。看到玉宁只是穿着单薄的群袄很是惊讶。 “额……我娘冷,她刚流产,我没办法,只好给她所有能御寒的东西取暖。”玉宁索性据实以告,只求她们能够救救娘亲的性命。但为了保险,她还是把那称呼给隐去了。自出了库伦王府,她们就该和这繁华断的干净。 本来靠在软垫上的妇人严肃地坐起,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婉柔一眼。 “来,你坐我这儿吧,你娘就教给云姐,不会有事的。”少女明了地将玉宁招到自己身边。 玉宁犹豫了下,奈不过少女的热情便坐了过去。一件大大的软皮褥子便盖在了她身上。这让玉宁紧皱的眉头舒缓了许多。毕竟是小孩子,看到有个如此温柔可人的姐姐对自己如此关怀,突然就红了眼眶。 “好啦,别哭鼻子了,你娘不会有事的。”少女笑嘻嘻地搂住玉宁如是说。却还是多瞟了坐在不远处为妇人把脉的云姐几眼。 这孩子的娘亲能不能救,都要看云姐查探的结果。 只见那位唤为云姐的女人熟练地掀开裹紧了妇人的被子和衣服,小心地给她把脉,并查看她的瞳孔。本来有些沉重的表情在看到玉宁包囊里的银针时,却舒展开来。 “好了,好了,你看云姐都没愁了,定是有的救的。”少女开心地拍拍玉宁地小脸蛋。才现玉宁雪白的肌肤上沾染着点点红色,一股铁锈味弥漫在她的指间。 “嗯……”玉宁终于松了一口气,体力不支的她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少女抿着唇小心地为玉宁盖好被子,于是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怕是就这么背着自己的娘亲走了大半个小树林。那白色的衣服上都染了血呢。脸上都是。”少女摊开手给云姐瞧。 那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安顿好玉宁的娘亲后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这世上苦命的,又何止她一个。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流离命的人罢了。” 少女听着这话,似有所感触地点了点头。于是搂着怀里的小玉宁,不再说话。 翌日,惊闻噩耗的谭禄急急带着府里的侍卫赶去了小树林。看到的却是触目惊心地斑斑血迹。那血,和融成冰的雪混在了一起。似是火红色的璎珞一般。 谭禄不禁自责不已,久久跪在悬崖边不肯离去。而府里的随从皆感叹冥冥中自有注定,逃都逃不掉。当年小格格出生时,大雪覆盖海棠花的景象和这血水相溶的样子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想到那看似是吉的征兆却是预示了这凶的果。六岁,便命陨于此。且看这骇人的血迹,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大家都不敢想,不敢说。直到库伦王爷回府,都只是对此支支吾吾。只有那依旧完好的护身符,在静静诉说着这一夜璎珞雪的故事。 第二章 勿返阁(1) 腊八一过,内城外的八大胡同便开始热闹起来。专门清理街道和门庭的仆人们早早地起床打扫,放炮竹。为的就是晚上将要开张的各个温柔乡,销金窟。 八大胡同有外朝里,也分了个三六九等。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低下的普通窑子,去了那块地方。虽然你品尝不到什么珍馐佳肴,看的也不是楚人娇娃,却有一点好处:只要有钱你什么都能做。过了几个小巷,走到那比较清静的地段,则是那青楼。那儿的小女子们虽然说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是价位可是高端的多,懂的什么叫做你来我往,懂得什么叫做欲奉还迎,嘈杂但不杂乱的环境正是商贾们谈事的最佳地点。走到八大胡同的尽头,那清幽的不像是在这儿存在的几个门楼,便是这儿的香阁了。虽说叫香阁,但是有名为堂,有名为阁,也有名为楼。在这里,没银子来消耗是不行的,但是不代表你有了银子就能做任何事。寥寥几个香阁各有各的势力撑着,各有各的默契。井水不犯河水,有时候甚至还会联合起来斗一斗,玩一玩。也算是为那些个后台多添点看点。这有才情有姿色有手段的女人们斗狠,又有谁不爱看,谁不爱听的? 虽说这些地段都有着不成门的规定,且风格各异。但是今天,却都特别热闹。只有在节后将要开张的白天,女人和女人们才不会因为等级、穿着和归属问题嫉妒个死去活来,斗个你死我活。 轰,轰,轰。 鞭炮从巷头放到了巷尾。喜气劲儿从街头传到了街尾。 可是,也有人不爱这么热闹。 那便是正睡着香甜的玉宁。梦中,她正和阿玛骑马射箭,好不欢畅,突然远处几声炮仗般的炸响。将她惊下了马,她疯似地叫着,阿玛却视而不见继续策马狂奔。 “玉宁,玉宁??”一个温柔的声音将她从噩梦中救醒。她心有余悸地不住喘着气,看着眼前的美人有些恍惚。 “我这是……”玉宁疑惑地坐起身来,转头看到扔在睡着的额娘,赶忙拉开被子爬到了娘亲身边:“娘,娘???” “你娘没事,我给她用银针止血了。而且喂了她一点药,可以撑到去看大夫。”车里头传来的声音让玉宁循声望了去。 那女人,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只消看一眼,就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交付于她。那微挑的凤眼有股说不出来的说服力。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和我娘。”玉宁找回自己声音的时候,却现自己正在说着这些话。 坐在里头的女人笑了笑。挪动了身子凑前来,玉宁才现在她的右眼下长着一颗泪痣。 “不打紧,等到了我住的地方,你若还能说得出谢谢,我便收了。”女人说的这句话,惹得一旁的少女一阵轻笑。是呵,说这些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听,不是明摆着逗弄人家么。 玉宁有些不高兴了。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夸她聪慧还从来没有人拿她开过玩笑过。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停了。 “夫人,小姐,我们到了。”男子撩开一点门帘向里头的女眷们说道。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窜进了车里。引得少女一阵咳嗽。 “哎呀,福生,这味道太呛人了。你还是把帘子放下来吧,我们就下来。”少女皱着鼻子一手扇着车里头的炮仗味。 那位名叫福生的奴仆什么都没回应。便轻轻放下了门帘。 “走吧,小姑娘,待会我们差人来将你母亲领进屋。”少女好像特别喜欢玉宁,亲昵地挽着玉宁的小手就要和她一起下车。 玉宁有些不习惯这种亲昵,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来没有过。她和姐姐玉蓉也只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平常都是各住各的庭院,互相都不打扰。她知道,大娘讨厌她。 “哎呀,别愣在那了,走吧。”少女笑嘻嘻地下了车,一手便将看似像在怯弱的玉宁拉出了马车。 雪后的阳光总是让人很舒服,照在玉宁的身上让玉宁感到一阵放松。等她适应了光线正要下车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早已经把她抱了下来。并且为她披上了一件暖融融的大衣服。 “哎呀,福生,你怎地对个小女孩那么疼爱?”旁边的脆笑声引起了在场女子们的一片轻笑。 “你们真是闲了,取笑到福生头上了。”此时坐在马车最里头的女人在福生的牵引下走下了马车。她笑盈盈地说着这句话,虽然看上去像在开玩笑。却让所有取笑玉宁和福生的女孩们都噤声了。 “云姐。”女孩们都低头站在一旁,让出了一条道。 “来,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少女款款牵起玉宁的手跟着云姐的后头往里走。 玉宁边走边回头望了望正在整理马车的福生。她想说声谢谢,却没说出口。那衣服仿佛是这个叫福生的人的,带有干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小姑娘,这儿就是咱住的地方了。”少女笑盈盈地指着入口上方的牌匾。 “勿……勿返阁?”玉宁抬头疑惑地念出了这几个字。 第二章 勿返阁(2) “勿……勿返阁?”玉宁抬头疑惑地念出这几个字。 这稚嫩的童音犹如一汪清澈恬静的泉水,因未被尘世沾染,沁人心脾。 “哎呀,这小妮子的声音可真好听。”旁边的莺莺燕燕开始议论纷纷。 “是呢,说不定经过**可以比出尘的小曲唱的还好呢。”另外一个扇着扇子意兴阑珊地道。 “去,去,这孩子才几岁啊,你们就在面前乱嚼舌根了。”少女笑骂道。说着就要将玉宁牵进去,不想云姐却一直站在门厅那儿没走:“云姐?”少女看到云姐表情严肃地看着玉宁,而玉宁也在与之对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你会识字?”云姐蹲下来问道。 “……嗯。”玉宁本来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但是看着这妇人的眼睛怎么也撒不了谎,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你先跟我来小厅,吃点东西。”云姐盯了玉宁好一会,看着玉宁涨红了的笑脸突然笑开了:“福生!你去叫几个人来,把马车里的那位夫人好生安顿在后院的厢房内。”云姐对这门外的福生吩咐道。说着,便率先缓缓走进了庭院,向右一拐,便不见了声影。 玉宁望着云姐走了很远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想那位牵着她的姐姐又笑开了:“怎么?吓到了?没事的,云姐不是那样凶悍的人,只不过多问了你几句罢了。” 玉宁只想辩驳说自己没害怕。却被庭院内的花团锦簇给迷住了。这院子里不仅有假山奇石,还有许多四季长青树,此外,走向后院的小径上还种满了水仙花。 “呵呵,这景色也还讨喜吧?到了春天可就更好看了。那海棠花啊,开的可美了。”少女看着玉宁被景色迷住了的神情愉快地介绍着。 海棠花? 玉宁陷入了沉思。虽然她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回忆。但是若干年后,当她再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她就会了然。她已经在回忆过去了,那些她早应该遗忘掉的东西。 “到了,小厅就在前头,你先自个进去。我还要收拾下行李。想吃什么就跟云姐说,云姐其实也顶喜欢小孩的。”少女摸摸玉宁的头,便转身往回走。没入了梅花林中。 玉宁怔愣了好一会,才提步上了台阶。她轻轻扣了扣门扣。 “进来吧。”房里传来云姐的声音。 玉宁深吸一口气,便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映入玉宁眼前的,是一间淡雅的小厅。厅内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倒是种植了各种各样的兰花。云姐坐着的炕上,放着一个棋盘,旁边的小几则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的茶桌,专为茶道品茶之用。 玉宁兴趣盎然地瞧着这么别致的布置,倒也放松了些。全没感到云姐早就已经大量了她很久。 这小女孩,虽说脸色因为冻了一晚上有些过于苍白,总体来说,倒是长得格外娇美。此时她正好奇地看着那些兰花,轻轻嗅着靠近她的那盆开得正艳丽的碎花儿,嘴角勾出好看的弧线。云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最爱看这小姑娘的这对眼眸。狡黠,机灵,惆怅,不管什么时候都特别的好看。想着想着,眼神也渐渐变得柔软了。 “喜欢么?这些花草。”云姐柔柔地问起了话。 “喜欢!”玉宁点头,笑着站在了一边。福生的衣服很暖和,不一会她就感到身体回温了。脸蛋也现出了孩童该有的红嫩的颜色。 “呵呵,这福生,真是粗糙惯了。就给了一件他随身带的衣服给你披上了。”在云姐眼里,这孩子披着个成年男人的衣服怎么看怎么滑稽。更何况这娃儿的身子骨又是这么的娇小,简直像是一尊童子像被硬生生地塞进了凡人的大衣里头。 “不打紧……他也只是想给我点取暖的东西吧……”玉宁以为云姐是责怪福生的唐突举动,连忙解释。阿玛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这福生为了给自己取暖用了自己贴身的衣服,终究还是于理不合的。 “呵呵呵呵,哎呀,我不是说……”云姐笑得接不下话了。这孩子单纯的紧,让她心里一阵轻松。诙谐和平的气氛就因为玉宁的几句童言无忌布满了整个小厅。 “……”玉宁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就等着云姐笑完。一脸的疑惑与窘迫。 “啊,真是对不住……呵呵,你真是讨人喜欢,过来。”云姐看到玉宁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过分。于是硬生生地压下自己的笑意,把玉宁给招了过来。 玉宁犹豫了一下,慢腾腾地走了过去。谁知云姐就已经亲昵地将她楼了过去。让她的小脸好一阵惊诧。 “你叫什么名字?”云姐问。 “……”玉宁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让她编,她实在编不出个现成的。 “嗯?你不是识字么?总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吧?”云姐逗弄道。 玉宁点点头,马上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摇摇头。 “哎呀,小姑娘,你真是把我给搅糊涂了,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云姐问道。 “宁儿,是我的乳名……”玉宁小声说。这是她思量之后的权宜之计,既不算骗人,也隐瞒了该隐瞒的东西。 “哦,宁儿,是宁静祥和的宁?” “嗯。”玉宁点点头,瞧着云姐微笑的眼眸。 “那,你和你母亲,为何会在树林子里头?”云姐轻轻问道。她明显感到怀中的玉宁身体一颤。 玉宁沉默了。 第二章 勿返阁(3) 玉宁的沉默其实在云姐的意料之中。她其实那一夜并没睡着,她是想了一夜,不知道该不该收留这母女俩。 这对母女虽然落魄,但是从妆容到举止都透露着一股子娇贵。那是一般人学不来的,特别是这孩子。 这孩子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孩童不应该有的谨慎和聪慧。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看到自己喜爱的东西,都会放松下来----所以,云姐才特别选在了这别致的小厅问话。 时间过了很久,云姐也不急着催她,就看玉宁能说出什么来。 “我们……是自己出来的。”玉宁突然说话了,说完以后仰起小脸直勾勾地看着云姐。 这回,轮到云姐疑惑了。 这孩子看来不打算隐瞒什么了?居然敢就这么盯着她说话,不怕有破绽的对话,那应该就是实话。可是,云姐还是有些防备。 “哦?怎么会要自己出来的?”云姐依着她的话说。 “我娘是妾,家里容不下咱们。”玉宁坦然以答。 “你姓甚名甚,是何人之家眷?” “我娘亲娘家姓沈,咱们是从南方来的,想到北京城郊外建个药庐做营生。不想到了这附近,却碰到了山贼,我娘一慌,摔了一跤。结果……”玉宁徐徐说着,藏在大衣里头的小手死死攒着裙袄。 “哦,南方的?正巧我也是南方的?你们是南方哪个地段的?”云姐穷追不舍。她想看清楚,这娃儿到底是有没有在说谎。 “江南苏杭人氏。”玉宁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婉柔侧福晋原先家乡的名字。 “哦?听你口音,可不像。”云姐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嗯,因为,乳娘是北方人。”玉宁也笑了。事实上是为自己没有被戳穿舒一口气。 云姐没说话了。专注地看了玉宁一会,笑道:“也是,看你这身板,还真是有苏杭女子的样子。不似这北京城里头的小姐们,怎么看怎么不对眼。” 咕噜。 一点轻微的饥肠辘辘的声音,从玉宁娇小的身子里头传了出来。玉宁呆了一下,立马红了脸。真是太没礼数了。她恨恨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呵呵,饿了?想吃什么?我叫厨子们给你做。”云姐也没再多问什么。看这孩子责备自己唐突的样子也有些不忍。 “我……”玉宁拿不定主意。其实她顶爱吃酸甜的东西,但是让她报菜名,她可从没干过。 “这样吧,我吩咐厨子做几道江南小菜,你先吃点小点心。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出来的呢。尝尝。”云姐把一盘点心搁在了玉宁面前,于是便下了炕出去帮玉宁置办饭菜了。 玉宁愣愣地望着小桌上的糕点。 真是巧,居然是她平常在府里最爱吃的枣泥馅的松饼。虽然玉宁真的很饿,而今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她木然地拿起一块,迟迟没有往嘴里送,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芳香扑鼻的糕点。 阿玛,她是爱阿玛的。 可是她也知道,这辈子也许是一定不能与阿玛相见了。为了娘亲,她选择抛弃了阿玛。以前先生曾教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不懂,现在她有些明白了那意思。可惜,她舍的不是鱼,也不是熊掌。是和娘亲一般重要的阿玛。 泪,流了下来。 一不可收拾。 怎么抹也抹不掉。 玉宁就这么在小厅哭了起来,从无声地流泪,到低声啜泣。 第二章 勿返阁(4) 玉宁越哭越伤心。点点泪水都滴在了手中的松饼上,松饼渐渐融化了,没了个正常的形状。看在玉宁眼里,就好像是她的心,她对阿玛的那片眷恋----没有烟消云散,依然还在那里,可惜已经不能成形的眷恋,而今绞着她的心。想着想着,玉宁不忍看那块没了形状的糕点了,手一松,它便掉到了地毯上。 孩童呜咽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小厅里,好不悲戚。 这时,门开了。 轻轻地走进来一个人。 此时玉宁正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不可自拔。全没现那人已经近了身边。当那人已经到了他身边,并捡起来地上那块糕饼时,她才吓了一跳。 那一瞬间,玉宁感到的是绝望。 如果是云姐看到了她哭泣的样子,一定会追究到底。如果她们的身世被挖了出来,她和娘亲不但会居无定所,说不定还是逃不过个死字。 玉宁被吓住了,哭泣的声音立马收了回去。她胡乱地用小手擦着脸蛋,却迟迟不敢转头看。 “……云姐呢?”低沉而好听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玉宁心里一阵惊诧,猛地抬头一瞧,竟是刚才给她衣服披上的福生。 就好像没看到她哭一般,福生只是将手中的松饼包裹起来丢弃在了一旁。然后倾身等着她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玉宁的心里还是有些乱。一双眼眸没办法再沉静下来,有些失了心神地到处乱看。 “哦,没事,等下我去问问出尘就晓得了。”福生笑笑,也没多问什么。 玉宁点点头,双手又窝回了福生的大衣服里头。紧紧裹着这件温软的衣服,仿佛这是件盔甲,把人都缩进去,就可以抵挡各种各样的困难。 “嗯,其实,告诉你也行。我来本是向云姐回报,你娘亲已经醒了的事。”福生看她有些害怕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么?我娘醒了??”玉宁听到这消息,早就已经将刚才寻思的事情都忘了个精光,立马伸出手揪着福生的衣角问着。 “嗯,是啊,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好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福生为了再次说明他的话语的可信程度,还在说这些的时候时不时点了几下头,以便确认。大概,这也是他的说话习惯吧。 “真的……娘醒了,她醒了。”玉宁高兴地笑着,全不知自己的声音又开始抽泣起来。 娘醒了,自己就不是无依无靠的了。自己无助的时候,还有娘。 玉宁这么想着。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摸过了她的脸颊。 玉宁惊呆了。定神看才现福生在抚摸她的脸。 “你,你?……”聪慧如她,也闹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一个陌生男子抚摸了她忽伦玉宁的脸蛋?她的脖颈现出了一阵绯红,不知道是气,是惊,还是羞。 “所以,莫哭鼻子了。你娘亲已经醒了,你莫哭了。”福生蹲下来,轻轻说着。大拇指抹去了方才玉宁因为擦她的眼泪而沾到脸上的糕点的残渣。 那一刻,玉宁再也忍不住了。 她扑到了福生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把这些天,甚至她出生以来,忍受的所有委屈都泄了出来。 她还只有六岁,六岁,就有着别人家孩子没有的沉稳,聪慧与谨慎。没有人问为什么,就连阿玛也没有问,反而还以此为荣。六岁之前,她看透了。以为这世上只有娘亲懂得,因为她生来就是为了分担娘亲的隐忍才会变得如此这般模样。 她曾经认定,没人可以懂。 却叫一个陌生人给卸了防备。 福生,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太冷静,让他看了有些担心。当玉宁扑到他怀里哭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门外,又下起了雪。 云姐站在外头看着这场景,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叹口气,便轻身离去了。 第二章 勿返阁(5) 因为外面碎雪下得密集,像柳絮一样乱飘。福生将玉宁带出门的时候,还专门给她裹紧了下衣衫。可是,走了一小节路,现玉宁的手还是冷的,福生皱紧了眉头。 他停下来看了看被他牵着的玉宁,脸因为刚哭过,泪痕犹在,被风一刮,想不冷都难。更何况玉宁的鞋子,还是那双被打湿了的绣花鞋。 福生蹲下来让玉宁撑着伞,于是便将她抱了起来。 玉宁静静地搂着福生的脖颈。看着福生小心地绕过一滩又一滩地积雪,心里满心想着的是自己的娘亲。眼前的景色都被飘雪给挡住了,但是玉宁依稀还能认得出来,这仿佛是刚才那位少女穿过的梅花林。此刻梅花傲然立于雪中,芳香愈的浓烈。 满园的梅花,有红有白,争奇斗艳。仿佛这皑皑白雪并不是让她们凋落的克星,而是让她们的繁华走向顶峰的催化剂。玉宁看着这些花,有些沉醉了。 家里不是没有梅林。但是那个庭院式属于大娘的,她和母亲从来就不会怎么进去赏玩。人,太明白,活得也疲累。因为娘亲太明白大福晋对自己的厌恶,于是便静静地选择了平静的共处。除非到了年三十,家里人要团聚,大福晋送帖子来邀请她们观赏梅花,她和娘亲,都不曾打破那个不成门的禁足令。那个庭院,不是她们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到了。”福生并没现玉宁想事情想出了神,到了屋檐下才现玉宁依然打着伞。于是敲了敲玉宁的小脑袋。 “哦……”玉宁站稳到地上后,便将伞收了起来。刚要转身给福生,却看到福生已经又走进了雪地里。 “哎,伞!”玉宁叫道。 “不碍事,我这还要去找云姐呢。你先留着,待会怕是还要用。”福生摆了摆手,便转头往来时的小路上走去。 玉宁第一次看清楚那男人的装束。并不似她先前看的那么朴素,挺拔的背影也有些许说不出的倔强。 她看到福生在小路尽头消失了,才转头进了那间屋。推门的声音仿佛将她安睡的娘亲吵醒了,此时婉柔侧福晋正在微弱地咳嗽着。 “额娘!”玉宁扑了过去,小脸埋在了母亲怀里。 “咳,咳。傻孩子,要叫娘。”婉柔侧福晋搂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宠溺又有些责备地说着。 “没事的,这又没外人在。”玉宁撒娇着说道。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身体,吸取着母亲的温暖。 “哎,玉宁,这出了府,咱就更不可再有什么纰漏了。”婉柔侧福晋怜爱地抚摸着玉宁的头。 “嗯,孩儿知道。”玉宁点点头,如同小猫咪一般蹭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总是这么地柔软。让玉宁沉醉,曾几何时,阿玛也似她一般爱着母亲的这一双手----不仅这柔美的手,还有母亲的眼睛,母亲的聪慧,母亲的温柔,母亲的一切。 “娘,爹爹会不会知道……我们不在了。”玉宁小声地问出这句话,说得很小心,很隐讳。 “……”婉柔抚摸女儿的动作僵住了。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渐渐地起了一层水雾:“是啊,你爹爹,一定会知道我们已经不在了。连同你那未出世的弟弟一块,不见了。”苦涩的笑渐渐现出来,婉柔的脸上,此时写满了惆怅。 她正静静地想着什么的时候,一个小丫环进来了。 “这位夫人,我家夫人想来探望您。”她行了个礼柔声说道。 “快请你家夫人进来。咱们正要好好答谢她呢。”婉柔连忙说道,并且让玉宁站起来,扶着她从床上坐起。 第二章 勿返阁(完结) 没过多久,云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屏障后。玉宁和婉柔瞧着那娉婷的身段徐徐拐过绣花屏障,来到她们身边。 “夫人,身体可还好?”云姐盈盈笑着,坐在了离她们不远的圆桌旁。 “多谢这位夫人的救命之恩,妾身和小女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婉柔说着便倾下身要行礼。 “哎!使不得,使不得呀。”云姐赶忙站起来扶住了婉柔:“夫人这是要折煞我了,我一介欢场浮尘,怎可受夫人如此大礼。” “……夫人快别这么说,实在是让妾身汗颜。”婉柔笑笑,靠在了床边,一手搂着低头不语的玉宁。 “嗯……我来,其实也是有些事儿想向夫人问问,不知……能不能让咱俩私下谈谈?”云姐索性坐到了床沿上,细声问道。 婉柔点点头,对玉宁说道:“宁儿,你先出去吧。” “呵呵,要是觉得闷得慌,你可以去找出尘玩,她可是对女娃儿喜欢的紧呢。”云姐对着玉宁走出门的背影补充道。 直到玉宁关上门,云姐才把头转过来。 “夫人您要有什么不解,尽管问吧。” “夫人是打哪儿来?” “江南苏杭人氏。” “夫家是?” “夫家也在江南,做小本生意。” “怎地到北京城来了?” “……妾身不淑,难忍夫家之不公,便带了宁儿自个逃出来了。” 说到这,云姐只是瞧了她会儿,她找不出有什么破绽。这母亲和女儿说的话如出一辙,于是她又问道:“夫人,您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么?” “妾身不才,不过刚听到夫人您说欢场二字,怕是与秦淮河畔做的是同样的生意吧。”婉柔微笑道。 “夫人果然聪慧。还未问夫人名讳?” “婉娘。” “哦,这儿的人都叫我云姐。看夫人这么年轻,怕是我要比你大,不如也叫我云姐吧。” “云姐……”婉柔低头沉吟了会:“云姐,不知是否可以收留我们母女?” “……既然知道是欢场,还肯带着清白女儿留在这儿?”云姐疑惑不已。莫非,她的夫家果真这么狠毒,会穷追不舍到北京城? “云姐不必担心,夫家定是以为我与那未出世的孩儿一道死了。我想带着女儿留下来,是为了报答云姐对我们母女的救命之恩;再则,这好歹也是个稳定的住地儿,不会让女儿跟着我颠沛流离。” “……我话可说在前头,如果进了咱勿返阁,以后不管是签了生契,死契,从这一刻起,你们板定钉的就是咱勿返阁的人了。这样,妹妹还带着女儿留下?” “呵呵,姐姐,咱留定了。定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哎,好吧。”云姐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心底头不知道为什么,也想玉宁留下来。她的心空了很久,玉宁好像就填补了那缺口一样。她有感觉,玉宁会让她的生活从此变得不一样。 “多谢云姐。” “妹妹,别谢我。我留你是对是错,我都说不准呢。”云姐摆摆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上,这阁楼生意就要开张了。” “……云姐,勿返,勿返。莫非是要告诫客人走了别再回来?”婉柔看着云姐走到门口,突然问道。 云姐身子一震,打开了门。 “是呵,可惜,所有的人都以为,这勿返之意是让流连到这儿的过客们来了就别回去……” 婉柔沉默,只听到那关门声。 第三章 出尘之声(1) 是夜,沉寂了一个春节的八大胡同又热闹起来。从胡同外往里走,直到那幽幽巷子里,勿返阁悄然而立。 两顶红灯笼挂到了门前,三三两两的坐轿静静地停在阁旁的围墙下,有默契地占据在阴影里。 其实,勿返阁内也很热闹。平常捧场的客人来了不少。无非就是为了这儿的一出节目:出尘姑娘年初的第一次唱曲儿。这出尘姑娘的嗓音,在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之间可是出了名的。谁都想瞧瞧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把嗓子让多少自认为清明的官员们会对这花柳之地流连忘返。 这会儿虽然是华灯初上之时,勿返阁的大堂内早已经挤满了人。各个官员与贵人都各有各的包厢或座位,看到熟悉的人都彼此有默契地只是点点头,拱下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边正热闹喧天等开场,那边儿却是另一番场景。 玉宁正服侍完自己的母亲汤药,眼看婉柔有些犯困,于是便要母亲睡下。婉柔躺在床上,看着玉宁为她笨拙地盖上暖被,怜爱地摸了摸玉宁的小脸,说道:“宁儿,跟着娘亲苦不苦?” 玉宁摇摇头,笑了出来:“娘亲,玉宁跟着您就好。” 婉柔叹了口气,于是便闭目养神起来。 玉宁小心地走到桌边坐下,不时侧头看着母亲的情形。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头,也不想点灯。 其实,云姨有准备拨一个小丫鬟过来伺候母亲。可是玉宁不想给人添麻烦,便回绝了。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着呆,想着现在的这种状况不免还有些恍惚。 前一晚上,她与母亲还在生死关头挣扎。今儿个便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至少是个有吃有住的地儿了。但是这是什么地方?玉宁有些不明白,她问过母亲。母亲只是说让她知道报恩便可。 报恩?如何报? 玉宁皱紧了眉头。一手托着腮,冥思苦想起来。 她会的东西不多,阿玛教她的东西在这里好像都用不着。她见过这里的好几个姐姐,都长得出奇的标致,一双双眸子深情款款仿佛会说话一般。最重要的是,她们会的东西正是她所不擅长的。琴,画,歌,舞,每个都有占头筹的角色在。 想到这里,玉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是烦恼,明明她以为自己是可以报恩的,怎地这么想起来最没用的倒是她了?第一次,玉宁感到了没来由的丧气。 “哎……”玉宁趴到了桌子上。小手正好触到了洒在桌面上的月光。 玉宁愣了愣,用小手抓了抓那不实的奶白色。瞧见母亲早已睡得安稳,于是便悄悄走出了房间。 果然没错,今晚月色真好。仿佛是被清水洗过一样纯净。这清粼粼的月光照着那片梅花林,格外的好看。那花林,那流水,让玉宁移不开眼。 玉宁望向远方,现凭她的身材梅花林是望不到头的。在小孩子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裹紧了披风,沿着记忆中的路向梅林深处走去。 第三章 出尘之声(2) 或许是夜太黑,或许是玉宁对这里并不熟悉,更或许是梅花林的景致太美。等到玉宁意识到的时候,她现自己已经迷路了。 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玉宁不由得自我嘲讽道,只有一条路的梅林也可以让她迷路。她边想着边往回走了几步,看是否可以找到回母亲屋子的方向。转了好几圈,她才现自己是徒劳的。 分明这一段时间自己就在这梅林里打转。 “哎……”玉宁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那皎洁的月亮,嗔道:“真是无端端地被你引了去。” 远处,人声鼎沸。 玉宁可以隐约听到是女子的嬉笑声,其他的就听不真切了。她好奇地往梅花林的那边望去,除了梅花便是梅花,整个儿望不到头。远方灯光璀璨,相比之下,月儿都要失了神采。 真是败景。 玉宁如是想。于是掉头看向梅林的另一边。 踮起脚尖看,这一边却有一高大楼阁的屋檐清晰可见。玉宁来了精神,想起这好像是门口的那所大楼阁。 如果找到这里了,怕是就可以出去了吧? 玉宁高兴地便朝着那屋檐的方向走去,离着梅林的主干道越来越远。 越往梅林里走,梅花香就愈地浓郁。虽然雪已经停了,这树林里还是透着一股子冷气。没来由的,玉宁的小脑瓜里头想起了很多诡异的故事,比如花妖,比如狐精,比如异人。 怎么都想起这些鬼魅?玉宁觉得,自己的身上冒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走了太多路太热了还是太紧张,被自己想出来的那些故事吓的。 喵。 一声幽长的猫叫划破夜空。 玉宁吓得坐到了地上,才现是只小白猫。它就站在树上看着玉宁,好一会儿,好像嘲笑玉宁的胆小似的。又对着玉宁龇牙咧嘴叫了一声,便跳下树悠哉游哉地跑了。 看着小猫嚣张的逃跑背影,玉宁心有余悸了好久,才渐渐冷静下来。怎么办?难道回不去了?玉宁回头望向主路的方向----这下可糟糕了,连主路都瞧不见了。 她索性拣了块比较干净的地儿坐了下来。抬头望了望月亮,因为在梅林中,视线被遮挡住了。月亮好像被染了颜色一般,粉红粉红的。 连续两天晚上,自己都被困在了树林里,只是意义不同罢了。境况不一样,玉宁的心情也不一样。 她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是唱了一歌谣被救的。不自觉地,她轻启唇齿,唱起了那母亲教她的歌谣。这歌谣,伴着那冬末的风儿还有那迷离的花香,似梦似幻地飘到了远处,让人觉得不真实。空灵的嗓音,如脱尘而飞的燕雀,自由地翱翔在苍穹之上。 “你是?……”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玉宁。 玉宁停住歌声望去,居然是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 第三章 出尘之声(3) “你是谁?”玉宁抬头看到这个陌生男子,着实被吓到了。神色慌张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身体不由得往那颗高大的梅花树后面靠。 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看到玉宁警惕地又向后头退了几步,面露尴尬地说:“对不住,在下实在没有吓到小姑娘的意思。” 他的嗓音温吞而又悦耳。给人一片春意盎然的愉悦感。出于好奇,玉宁从树后探出头,想看看这男子的模样。正巧,男子正行完礼后站起身,瞧见了这对灵动的眼眸。 “小姑娘,莫怕我,我可不是坏人。”男子好笑地解释道。 “既然不是坏人,怎么无端端地就出现在别人家后院了?”玉宁才不信他这一套,这后院这么难进,到处都是梅林遮挡着,他怎么就可以不迷路进来。 “呵呵,既然小姑娘知道这后院难进,我可以这么顺利进来,定是别人引路过来的,可不是么?”男子又走近了几步,弓身问道。 玉宁躲在树干后,抬眼望着男子,总觉得这男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他温柔地笑着,眉眼都透着清秀,小帽仿佛是上等的皮毛制成,中间还镶嵌着一颗红得亮眼的鸡血石。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莫不是迷路了?”男人看着这孩子满眼的机灵,不自觉地就和她亲近起来。 “不干你的事。”玉宁倔强地回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我看,一定是迷路了。”男子肯定地点了点头,眼睛含着笑望着她,分明就是在逗弄玉宁。 “……”玉宁词穷地瞪着这男人,脸颊因为羞愧通红通红的。自己的窘迫都被其揭穿了,真个是丢脸。她越想,不自觉地,腮帮子就鼓得越大。直到后来,看着这男人玉宁都觉得生气,索性一撇头不理他了。 “呵呵,小姑娘,不如这样,我……”男子正要说什么,远方的呼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等他站直身体的时候,一个下从打扮的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少,少爷……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跑过来的人低着腰不住喘气,就是没现男人背后的玉宁。 这个被成为少爷的男人皱了皱眉,道:“真是没规矩,你喊这么大声,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引到这别院来。” 随从好像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之余赶忙道歉:“少爷,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是一着急就……如果您丢了,老王爷可是要……” “喂!”男子粗鲁地打断了这个随从的碎碎念,气急败坏地用纸扇敲了下他脑袋:“不长进!” 玉宁躲在树干后,不禁一惊。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某家王府的公子。他会不会认得我?玉宁背靠着树干,心神不宁起来。 第三章 出尘之声(4) “我说,小姑娘?”男人瞪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随从,摇了摇头,表示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之后便急着去找玉宁。这小姑娘,看起来那么一点大,那对眼透得机灵劲让他不得不警惕。 “少爷?还有人在啊?!”随从诚惶诚恐,耐不住性子也往树干后面看。 人,早就不见了。 “少爷,这不是……没人么……”随从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人也糊涂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这小女孩能跑到哪里去?难道是因为听到自己随从说的那些话,被吓跑了? “少,少爷,这不是……没人么……”随从又谨慎地说了一遍。并且不安的瞧了瞧梅林四周,清幽可人的梅花林而今透着一股子诡异。 “嗯,刚还在呢,是个小姑娘,现下怕是被吓跑了。”男子责怪地看了这随从一眼。 “这,这怎么能怪我……”随从委屈道。默默跟在主子身后。 男子摇了摇头,也不回答他。兀自四处找着玉宁的身影。 “少爷……您说……会不会是……梅花林里头的妖精啊。”随从恐惧地紧跟在男人身后,很认真地小声问道。 “妖精?若是妖精,怎么你少爷我还在这呢。早被拐了去吧。”男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但是心中却直犯嘀咕。 这女孩儿到底去哪里了? “少爷……小的听说,这地方……闹鬼的。”随从害怕地说道。并且时不时回头看着那被月光包围着的梅林。 “闹鬼?又是府里头的下人乱传的吧!”男子一听,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最恨的就是那些嚼舌根的人。 “不,不是……”随从现自己说错了话,矢口否认。一转头,才现自己的主子早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少,少爷!等等我!” 随从慌乱地跟了上去。全没现那倒映在积雪上的窈窕身影…… 其实,正当这主仆二人交谈的时候,玉宁为了保险起见,早就悄悄地跑开了,她继续往大楼阁的方向走。哪知越走越深,越走越看不到路似的。 玉宁心里一慌,于是便没命地跑起来。地上的积雪衬着她的脚步,出沙沙的声响。这林子里头未免也太过安静,这么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如此清楚,仿佛这方圆几十里,除了玉宁,就没了活人一般。 哎,早知道还是跟着那人出去来的好。 玉宁后悔了。这么大的林子什么时候可以走到尽头呢?现下她刚换上的新鞋又湿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粘在了身上,奔跑的时候吹来的那一阵阵的风,冻得她直打哆嗦。 喵呜。 不知从哪里又传来几声猫叫,玉宁被吓得叫出了声。更是加快了脚步,一边往前奔一边还回头看。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似的。 嘭。 小小的玉宁一股脑地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向后退了一下,但是还是稳稳地抱住她,不让她摔着。 “凝心,你怎么在这儿?” 玉宁听着这熟悉的嗓音,楞了一下。好半天才意识到,凝心叫得是她----那是母亲新给她的名儿,说是以后都得用着----她赶忙抬头看这人是谁。 当看到那人的一霎那,玉宁笑了。 竟然是福生。 第三章 出尘之声(5) “凝心?你怎么了?怎么出现在这里?”福生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只是对他傻笑的小女孩。 “我,我刚才在林子里头迷路了。”放松下来的玉宁说话都有点不顺畅,不可否认,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却没办法让她讨厌起来。 “哦,这样。”福生拿出手帕来给玉宁擦汗:“是不是吓着你了?我听说,林子里养了好些野猫,定是吓着你了。” “啊?养的啊……”玉宁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要来索命的冤魂呢,真是吓得她不轻。 福生只是微笑着,看着玉宁小脸上千变万化的神情。 “对,对了。福生哥,我在林子里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玉宁突然想起来什么,抓着福生的衣角说道。 福生愣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陌生男人?” “嗯。”玉宁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人肯定不是咱院里头的,我瞧得很仔细呢。” 听了玉宁的话,福生低头沉思了起来。完全没现玉宁正在偷偷打量他。 今天的福生哥好像有些不一样。穿着的衣服都华贵了许多,锦蓝色的短褂衬着淡青色的袍子,让他凭空多了一丝书卷气。玉宁越瞧越好奇,实在没办法猜明白,福生在这里谋的到底是什么职位。她刚开口准备问,福生却已经站起身了。 “凝心,走,我带你回你屋。”福生又恢复了温柔的笑,低头牵起了玉宁的手。 “哦……”玉宁低下头颅,深刻觉得,把到嘴的话憋回去真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记住,千万可别乱跑了,想要赏景,和福生哥说。”福生一边走,一边轻声叮咛着。 玉宁低着头,让他看不清她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福生感到,在他说了这些话后,玉宁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头握得更紧了。福生知道,这小女孩,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就为了这个,福生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但是,当他一想到那陌生人,刚舒展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玉堂,你本不该来。 福生抿着嘴唇,仿佛有一丝薄怒。 “福生哥?这园子到底有多大?”稚嫩的童音从底下传来。福生向下望,瞧见凝心正好奇地望着他。 他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耐心地说道:“这梅园是打通了整条内胡同的四合院合并而成的。东南方向,是朝着勿返阁的正门口走。你就在那里碰到的我。其他几个方向,是住着阁里头的几个名角儿。”福生小心翼翼地解释,刻意将花魁用名角儿代替。因为那些姑娘并不是什么一般意义上的妓,确实是各个身怀绝技。自己与之相处那么多年,也清楚她们并不是什么行为放浪之人。 “哦,就是,就是云姨说的,歌,琴,画,舞这些技艺顶好顶好的姐姐们?”玉宁了然地点点头。对于这园子的构造更添了几分兴趣。 “没错,并且她们住的地方,也称为阁。是按照五调的名字命名的。”福生微笑道。 梅林每到月夜之时,景色奇美无比。难怪让玉宁这么地流连忘返了。福生半眯着眼睛,看着月光像是一层淡淡的薄膜一般,包裹着梅花的每一个花瓣,不禁有些心醉。 就在福生与玉宁正穿过梅林的当儿,那个陌生的男子与他的随从,早就已经到了梅林的西头----商阁了。 刚要上去敲门,却被领头的丫鬟给拦住了。 “您请等等,小姐正在上妆呢,等会就到开唱的时辰了。”小丫鬟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还摆谱呢……”男子的随从嘟囔着,言语中一阵不屑。 “哟,就摆谱了,你们不高兴,干嘛来啊。”小丫鬟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争锋相对道。 “你!……”随从刚准备说什么,却被凭空来的一记袭击打得蹲在地上,捂着头叫唤连连:“少爷……”随从哀怨的盯着那个被作为凶器的纸扇。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对巧儿这么无礼。”男子凝声道,转过头又和煦地微笑道:“巧儿,我们在这里等等就是了。” “哼。”巧儿根本就不接受这男人的好意,便旋身进了房门。 男子刚转身准备久等,门却一会就开了。 “玉堂!”圆润的嗓音让男子一阵激动。 他上前握住了站在门边那美丽女子的手,轻轻说道:“出尘,我来了。” 第三章 出尘之声(6) 今夜的出尘很美。 为了讨喜庆,给年初的第一次献唱讨个好彩头。出尘穿了件大红色的袄子,白色的绒毛毛边紧衬着出尘那鹅蛋型的脸颊。那水红色的石榴裙上也佩戴着一两只温润的玉佩和小巧的绣品,只要出尘一挪步,坠饰也跟着摇晃,有说不出的风情。 出尘看到玉堂以后,眼儿都笑弯了,满心被女儿家那得以一解思念之情的愉悦给占满了。玉堂也痴愣愣地没再怎么说话,今晚他的出尘好美,那红底子镶着金牡丹花样的衣裳,让他想到,以后出尘嫁与他,穿上那凤冠霞帔,也会这么地美。 “哎呀,小姐,别傻傻地站外面了,快进来吧。被管事的看到可不好了。”巧儿一翻白眼,实在看不下去了。拉着他们两个进了屋子。尔后,关上门,长叹一口气。却现那随从也正盯着那门扉瞧。 “看什么呢!”巧儿把手绢一抛,花了随从的眼。 “你管的着么?”随从不理他,蹲到门柱子旁边自己哀叹去了。要是要老福晋知道自己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少爷到这里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去去去,别杵这,被咱管事的看到就不好了。你少爷,我小姐,麻烦就大了。”巧儿推着赶着他,让他藏到屋后的角落里头去。 随从虽然不愿意,但是为了自家少爷,还是忍气吞声地站在屋角去喝西北风了。 房内,却全没有屋外那般寒冷。有的,是一双小儿女炙热的情。 “玉堂,怎么现在才来?”出尘有些责怪地问道。 “哦,我刚走过梅林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唱歌,那嗓音,让我以为是你呢。于是便去看了看。”玉堂笑着解释道。 “像我?哼,怕是你自己想看其他小阁的姑娘,才玩了这套把戏吧?”出尘调皮地戏弄道,并坐在梳妆台边,为自己的妆容再添几分明媚。 “瞧你,又开始满口的没正形了。”男子摇摇头,也不生气。深情款款地瞧着铜镜里头出尘的倩影。 “那你说,你瞧见什么没有?”出尘笑着回头问道。 “瞧见了,是个小女孩。”玉堂点点头:“不过很奇怪,我一转头,她便不见了。 “呵呵呵呵,你就不怕碰到鬼魅?”出尘笑开了。手中的眉笔都没拿稳。 玉堂脸一红,捡起掉在地上的眉笔,认真地对出尘说道:“我知道,内城里头,对你们勿返阁的传言让你受委屈了。” “瞧你,又说这件事。”出尘停了笑,嗔道:“我是那种什么事儿都往心里去的人么?” “你不是,可我是。”玉堂不明白,为什么出尘可以这么地无所谓,无所谓别人对他们的诽谤,无所谓外界的流言蜚语。 “哎,云姐说过,这世上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世上的人儿也多了去了。人一多,话就多,话越多,事儿就越多。如果天天想着那些事儿啊,话儿啊,我们还怎么活呢?”出尘说着便要将眉笔拿过来,却被玉堂闪开了:“你做什么呢?” 出尘不解地歪头瞧着他。 玉堂笑了。 想到那年他十七,出尘十四。 他的祖母大寿,于是不仅请了戏班,还请了勿返阁里头商阁的头筹来唱曲。那是他第一次见出尘。 出尘的声音仿佛是被细雨滋润过,无尘无垢。听的在场每个人都醉了。当然,他也醉了。直到现在,这醉劲,还未醒。 “喂,你怎地呆了?”出尘银铃般的笑让他回了神。 “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堂瞧着出尘,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哟,还记得呢?”虽然是笑着说了这话,但是出尘的脸上还是有了一丝绯红。 “呵呵,那时候,你歪头的样子和刚才一模一样。”玉堂用手轻轻摆正了出尘的脸,正当出尘疑惑的时候,他用手上的眉笔为自己的心上人细细地勾勒起了眉形。 出尘愣住了,当她意识到的时候,眼已湿润。 第三章 出尘之声(完结) 玉堂看到出尘的眼中起了一层薄雾,正要为其抹去。却现那薄雾又硬生生地被出尘自个咽了回去。 “哎,你啊,总是这么倔强。”玉堂摇摇头,一门心思在出尘那弯月般的眉形上。 “这不是倔强,等会妆花了,就上不了场,拖了时间,云姐怕是要怀疑了。”出尘笑说。 听到这话,玉堂轻缓的动作停住了。他严肃地望着出尘,久久没说话。 “怎么了?”出尘还是头一次看到玉堂这么严肃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就一阵慌乱。 “出尘,今年,你已经满十七了?”玉堂问道。 出尘点点头:“就在六月里头满的,你知道的。” “……我,等你双十的时候,我想娶你。”玉堂踌躇了好久,才握住出尘的手,说了这句话。 将玉宁送到客房里去以后,福生便匆匆往商阁里头赶。此刻他脸上严肃的神情和刚才对着玉宁温柔的表情简直是两个样。 没错,他是很着急。 福生熟练地在梅林里头穿梭,步子越走越快,却也不失稳重。云姐再三对他交待,不要让那个玉堂与出尘见面,却还是让那人钻了空子,这是他的失职。 眼看着商阁庭院的拱门越来越近,他的心早就已经沸腾了起来。 出尘刚开始几乎是要答应了下来。但是震惊之余还有诸多犹豫,于是她便慢慢地抽回了手,平常欢快的面容上终于被染上了一丝惆怅。 “出尘?怎么?你不答应?”玉堂着急地站起来,问道。 “玉堂……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吧?”出尘没敢转头看他,怕的就是自个的心意动摇。 她想和玉堂在一块,很想,很想。 “我不在乎的。我要娶你。等我继承了府里的管事权,我就可以娶你了。那年算来正好你也双十,出尘,这难道不好么?”玉堂焦急地搬过出尘的身子:“出尘!你……” 出尘哭了,泪还是流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叫她怎么还保持着平常那快乐愉悦的模样? “我……我不是不愿意答应你啊,你知道的。我只是……”出尘哽咽地说不出话。 “……出尘,相信我,我可以做到,三年以后,我必来娶你。”玉堂认真地又重复道,小心地为出尘擦干泪水。 “玉堂……如果真能在一块儿,三年我都等了,又怎么会怕又一个三年?我只怕……你会后悔。”出尘抚摸着玉堂的面庞,喃喃地说。 “我怎么会后悔!我鄂伦玉堂!誓娶出尘为妻!永不后悔!”玉堂紧咬着下颚,等着眼前可人儿的回答。 出尘瞧着他很久很久,终究默默地点了点头。 “管,管家先生!”巧儿正在外面抱着暖炉昏昏欲睡,却被人轻轻推醒了,正要跳起来骂人,却被眼前那人给吓了一跳。 “出尘在里头吧。”福生不紧不慢地上了台阶。 “是,是的!”巧儿站在一旁点头,冷汗从脸上流了下来。 “除了出尘没别人?”福生也不急着进去,索性就坐在了回廊上。 “管家先生,您,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啊,没别人,没别人的。”巧儿忙说道,但是一抬头看到福生那对沉着的眼眸,又觉得心虚,赶忙低下了头。 “哦。”福生随口应了声。看了看那台阶下的碎雪,积雪还没溶,上头还留着两个男人的脚印:“叫出尘出来吧,那边要开演了,走过去还要点时间。”福生状似无害地弹了弹穿过梅林时,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 “哦……呃,这,这个……”巧儿低着头,一双眼睛滴流滴流地乱转。 想办法啊!快想办法啊!巧儿催逼着自己,可是这颗鬼点子多多的脑袋现在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怎么了?出尘还没准备好?”福生说着就要起身去看个究竟。 “管,管家先生!”巧儿正准备说什么拦住福生,却见出尘早就已经笑盈盈地出来了。 这次,巧儿算是完全弄不明白了。 “福生?怎么你亲自来接我呢?”出尘的脸上泛着甜蜜的笑,衬托的她整个人更加的美丽娇艳。 “……”福生瞧着她那欢颜,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那人正在房里没走,但是当他看到出尘笑得那么快乐,他居然犹豫了起来。 “不是说要开演了么?走吧走吧。”出尘笑着亲昵地挽着福生的胳膊。 巧儿诚惶诚恐地跟在自己家小姐后头,对小姐的这出空城计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福生只是静静地瞧着出尘许久。他们一块长大,很多事情不用说就已经了然,福生默许了。他跟着出尘走进了梅林。 “巧儿,你别跟着了,替我去收拾下屋子。”出尘回头吩咐道。 “是,是!”巧儿带着对神明一般的崇拜回答道,真是太伟大了,居然就这么骗过了料事如神的管事! 可惜,巧儿猜错了。 福生是和出尘妥协了。他本应该将那富家子弟揪出来,可轻可重的点拨几下,叫他不要再来找出尘;他本应该不管出尘那幸福的笑脸,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但是对于出尘,对于这个与他一起长大,他视为亲生妹妹的女孩,他狠不下心。 是自己太过于感情用事。 福生长叹了一口气。 “福生哥,谢谢你……”出尘在上舞台前,小声地说道。 福生摆摆手:“去吧,去唱好第一支曲。” 出尘乖巧地点点头,便拉开了出场帘 福生坐在后台,听到了雷鸣般的叫好声,听到了出尘那美好的嗓音幽幽响起。 坐在后台的他,自是看不到,玉堂那主仆两早就已经坐在订好的包厢内欣赏着出尘的曲子。他正为自己那一下的手软感到有些说不出的惶恐。 曲子绕梁三日,如天籁传遍整个勿返阁。玉宁听着沉醉了,伴着这美好的歌声她做了一个甜美的梦,也是自出府以来,头一次睡的这么安稳。只是她不知道,那晚和云姐一起的女孩,便是出尘;只是她不知道,这美好的一晚在日后却成了终身的遗憾。 第四章 梦中吟(1) 日子过的很快,一晃眼便到了阳春三月。婉柔在玉宁精心的照顾和调养下,身体逐渐好了起来。看着在床边日日陪伴她的女儿笑的次数越来越多。婉柔感到些许欣慰,至少她做的决定现在看来没有错。 女儿在这里是快乐的。她有宠爱她的福生哥和出尘姐,有着令她好奇不已的东院和西院,有着晚上让她想一探究竟的主楼阁。 婉柔微笑着看着女儿生动的跟她讲述那一夜的梅林惊魂,疼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 “宁儿,你说的这么精彩,让我都想去看看那梅林了。”婉柔轻声说道。 “可以呀!大夫说了,过了两个月您要是身子骨回复了,可以下床走动了。”玉宁开心地赞成母亲的提议,她有很多微小却幸福的事情要告诉母亲。包括那些吓得她半死的小猫,包括梅林里哪片梅花最好看。 “傻孩子,这都三月了。哪里来的梅花啊。”婉柔笑着摇了摇头。 “啊!真是……就只剩下些还没落完的残花了。”玉宁恍然大悟地说着,随即又懊恼地皱起了眉头。真可惜,母亲没办法看到那梅花盛开的景致。 婉柔看着玉宁那可爱多变的神情,却感慨万分。六年来,她从没看到玉宁在府里会有如此调皮的样子。没错,她的女儿美丽且聪颖,但是太过于明白,让她心疼。自从来了这片天地,玉宁仿佛像是冲破了牢笼的小鸟,展开了自己七彩的羽翼。 “呵呵,这有什么要紧的?没了梅林,却有桃林呢。”门外那逗趣且温润的妇人声音让玉宁和婉柔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门边。 果然,是云姐。 大概是因为到了这三月,云姐现在穿着的是贴合着身段的锦缎长裙,青色的布料上绣着的是百鸟朝凤的图案。 “云姨。”玉宁笑着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赶明儿啊,我就带你去瞧瞧那西院的桃林。那边都打花苞了。也挺漂亮。”云姐坐到玉宁让开的位置上,饶有兴趣地对婉柔说。 玉宁一听非常欢喜,因为她一直想去的是西院,福生却一直没得时间来陪她:“云姨,您先和娘亲聊着,我去给你们沏茶去。”说着,玉宁高兴地出了房门。 云姐看着玉宁走远,回头就对婉柔说:“妹妹,你这女儿可养的好呢。那泡茶的手艺谁喝了谁赞不绝口。” “哪里,是姐姐你过奖了才是。”婉柔此刻气色很好,那一笑确实倾国倾城。 云姐望着婉柔那姣好的面庞,不禁心里叹道:果真是红颜薄命么?这让她不仅想到了玉宁。 “姐姐?今儿个,找我有何事?”婉柔见云姐沉默了,于是便先起了话头。 “啊,是这样。你既然身子骨也好了……”云姐笑道:“我想和你谈谈以后你和玉宁留在这里的生计。” 第四章 梦中吟(2) 婉柔听到这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确实慌张了一下。可是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若云姐真想把玉宁培养成这儿的头筹,何必等到两个月以后再说。在她卧床期间,他们就可以强迫她们母女做很多事。特别是玉宁,虽然聪慧冷静,毕竟是个小孩子,母亲被人挟持,又有什么不会做的? “呵呵,瞧你,妹妹是不是在揣测姐姐的心思了?”云姐只是笑着调侃着婉柔那千回百转的心思。并没表现出愤怒的样子。 “实在对不住……妹妹刚才确实是小心眼了。”婉柔有些惭愧地行礼道。 “哎,不打紧。你是做母亲的人,总为自己孩子想,是应该的。”云姐笑着握住了婉柔的手:“不过啊,我确实是在打你们的心思。” “姐姐别说笑了。”婉柔摇了摇头。两个月的相处让她明了这女人虽然表里有着威严和智慧,私底下却是个爱打趣的人。好像那饱受沧桑的身子底下,包着的那颗少女心并未死去。 “没说笑,是真的呢。我想让妹妹教出尘小曲。”云姐认真地说道。 “我?我教出尘?”婉柔有些惊讶:“姐姐,您这可真是说笑了。出尘的嗓音我不是没听过。那么脱俗的嗓子,我可比不上。更别说教她了。” “婉柔妹妹,和你明说吧。我不是让你教她如何唱歌,是让你教她如何用心,用意去唱歌。”云姐仿佛意有所指,把意字和心字说的特别重。 婉柔一脸的疑惑,虽然听出了这话中话,却不明白这真意是什么。刚想问,就见玉宁端着茶水过来了。 “哟,宁儿,今儿个给咱泡的什么茶呢?”云姐看到玉宁进来笑开了花,赶忙走过去帮玉宁将茶具放在茶几上。 “云姨,是凝心特别孝敬您和娘的梅花茶。”玉宁说着,打开了茶盖。 一股子梅花香徐徐飘出,让云姐一脸的沉醉。 “这茶,可真香。”云姐迫不及待地捧起了一杯抿了几口:“哟,满口的梅花香呢。” “这个是娘亲教的方法,就是把花瓣摘下来,用盐水泡上几个时辰,然后晒干后将其与茶沫子炒在一块。封存起来。这样,又可以做香料还可以做茶叶。”玉宁笑着将另一碗端给了婉柔:“我顶喜欢梅花,梅花快败的时候,就私自采了些做这梅花茶了。” 婉柔看着一下长大不少的玉宁,心里却有些苦涩。于是低头细细品味女儿为她专门调制的茶水。云姐看着娇小的玉宁的背影,心情也逐渐沉重起来。她细细品味着这特制的茶叶,虽然满口都被这花香给占了去,心里头却没有沾染到梅花的一点甘甜味。这满心都是出尘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哎,如果,出尘有这么懂事就好了……”云姐怔怔地望着茶杯上那勾勒的梅花图,喃喃地说道。 第四章 梦中吟(3) “哎,如果,出尘有这么懂事就好了……”云姐怔怔地望着茶杯上那勾勒的梅花图,喃喃地说道。 这句话没被玉宁听到,却叫同样满怀心事的婉柔听了个真切。她细细想了想这话与之前云姐和她的谈话之间的联系,仿佛也明白了些什么。 “宁儿,我与云姐想谈些事儿,你先去找出尘她们玩去吧。”婉柔微笑着将茶杯递给女儿。 “哦!出尘姐姐还说,让我去看她那些新衣服呢。”玉宁一脸兴奋,端着茶具就走出去了。全没现,自己的母亲是特意支开她。 “好了,姐姐。宁儿走开了,您是不是有什么苦恼的事?”婉柔细声问道。 云姐踌躇了一阵,点了点头。 “是和出尘有关吧?”婉柔再问。 “哎……”云姐从桌边站起,又坐到了婉柔床边:“就是那个磨人的丫头了。” “姐姐叫妹妹去教她唱歌,用心唱,用意唱。是何意?”婉柔不解地问道。 “……出尘有心上人了。”云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异常凝重。 “看来,她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婉柔瞧着云姐那凝重的神情,笃定地说道。 “是谁咱不能说。说不得。可是,她确实是犯了糊涂。”云姐摇了摇头,眼里充满了苦涩:“妹妹可能不知道,出尘是我一手带大的。当年河南水灾,我也正落魄到那儿,正巧碰到出尘街头卖唱,为的就是攒钱葬她父母。我看这孩子孝顺,嗓音又好。便收了她在身边,取名出尘。” 此时的云姐,并不是人人眼中艳羡的勿返阁的大老板。只不过是一个关心自己儿女的母亲罢了。这让婉柔感同深受。 “那,姐姐叫妹妹如何帮?”婉柔问道。 “出尘啊,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出淤泥而不染。这么多年在欢场过活,却没沾染半点世俗。即便是爱人,也是一心一意。”云姐越说神情越痛苦:“这很好,我知道,这代表出尘是个好姑娘。但是……我们是落魄命啊,有些东西,我们不该得,不该要的。” 婉柔皱了皱眉头。看着云姐痛苦的模样却只能选择沉默。 “……我提点过她,她确实是明白了。可这情啊,磨人啊,她还那么小,怎么可以狠心到将自己的七情六欲给斩割掉?她办不到的。 我也想过,帮她了断了这断姻缘。可是,说实话。我也怕,怕她恨我。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瞧这几日,出尘的曲子唱的越来越卖座,这些客人只是看着出尘长得俊,声音好,能说会道,全没听出她这底下的甜美劲从哪里来的……她现在,唱什么歌儿,都顶好听。但是越这样我越怕,出尘陷在这情字的泥沼里陷得太深了,我只是在岸上抓着她,不敢拔,怕弄伤她……我也拔不出来啊……” 云姐一口气说了很多。仿佛把这几日的积怨全都吐了出来。婉柔只是静静地听着,半晌才回话:“姐姐,您是让妹妹去教出尘唱各种各样的曲子。愁的,喜的,悲的,都得有?不仅教会她曲调,还得教会她怎么去用心感受这些?“ 云姐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又被婉柔打断了:“……说白了,是教她怎么藏住心里的事儿吧。” “没错,我让她藏住心里的事儿,藏住心里的情。这是我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她太痴,太傻。这样下去,勿返阁里总会有客人听出那意味儿……那时,那位公子不过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可是出尘可就难抬头了。”云姐认真地说着,并且握住了婉柔的手。 婉柔可怜她做母亲的心思,轻轻抓住了云姐的手:“我懂了……但是,姐姐,那人就那么爱不得?” 云姐默默地摇摇头:“妹妹,不要说姐姐太钻牛角尖,这世上的男子又有几个可以托付终身的?门不当户不对,吃苦的总是女人。” 婉柔听到这席话,深知其意地点点头。于是便不再说话。 第四章 梦中吟(4) 这几日,勿返阁里有条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那久卧在床的年轻妇人终于出了房门。小丫头们好奇地去瞧那妇人长什么模样,看清楚了均是赞不绝口。 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呢。难怪凝心小姑娘生得那么俊。听说曾经是哪个官宦人家的二房太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婉柔。 除此之外,还有更不得了的消息。 老板居然请这位夫人当出尘小姐的师父? 刚进来的丫鬟和姑娘不懂为什么老资格的人会对这件事感到异常惊讶。 为什么?有谁不知道,出尘小姐是老板亲自**出来的?这突然请了个外人来接收自己的学生,不是这外人比自己还会教导人,就是老板已经对出尘姑娘倾尽所有,已无所教之事了。 于是,有人艳羡,有人憧憬,有人惋惜。艳羡的是出尘由老板一手**成*人;憧憬的是,如果自个儿哪天也能成这儿的名角儿便能得到上一代名角儿的细心教导;惋惜的是,怕是再也听不到老板的歌声了。 商阁这边,巧儿正跌跌撞撞地跑进门。她神神秘秘地冲进出尘闺房,然后机警地朝外头看了又看,尔后才放心地关上房门。 “巧儿,你神秘兮兮地做什么呢。”出尘此刻正倚在贵妃椅上看书,也懒得理她。 “小姐,您难道没听说么?”巧儿在只剩下她和出尘的场合下,也没大没小起来。直接抽了张凳子坐到了出尘面前。 “听说什么?你这么没头没脑地问我一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出尘笑道。 “哎,真是。您啊,除了玉堂少爷的消息什么都不敢兴趣。”巧儿嘟着嘴抱怨道,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拿出一只好看的小竹筒,小巧又精细的雕花让人爱不释手:“呐,那狗腿子刚偷偷摸摸送过来的。”巧儿不喜欢玉堂,更不喜欢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随从。狗仗人势的,还不一样是下人。就是个狗腿子。 出尘瞟了她一眼,看到巧儿气呼呼地又在想着玉堂的随从----小顺子了,摇摇头随她去。于是细细地打开了藏在小竹筒里的纸条。 几日不见,心系出尘。 短短几字让出尘笑开了花。其实她并不贪心,只要知道玉堂有在想着她便好。明天的事情她真不愿意去多想,多看。 “小姐……能不能别让那个狗腿子传纸条了?哪天和玉堂少爷说说吧。那小子,不知道抽什么疯,明知道这东西要暗地里来,还故意弄得要所有人都知道似的。”巧儿想起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对她的颐指气使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啊,别总狗腿子狗腿子的叫了。人家是男儿,有着心气的。你总这么叫他,他还会向着我们么?”出尘叹道,又将小纸条小心地卷起来*****小竹筒:“再说了,他也是为他主子好。下人嘛,为主子想应该的。有这样的仆人在玉堂身边,我也放心了。” “小……”巧儿还正准备说什么,却听得门外有人问门。 “出尘小姐,请问您在么?” 巧儿一惊,望向出尘,小声地说:“好像是老板身边的贴身丫鬟,琼儿的声音啊。” 第四章 梦中吟(5) 出尘依然倚坐在贵妃椅上,瞧着巧儿慌张的样子,却沉默不语。这让性急的巧儿心里慌乱地要炸开了锅。 “小姐,会不会我去拿纸条的时候被谁现了?”巧儿苦着脸问道,脸上掉下一滴冷汗。 “别慌,去开门。”出尘安抚道,并将小竹筒小心地藏于枕垫后。 巧儿走到门边,抓着门框冷静了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琼儿抬头望到的就是一张如临大敌的脸。 她先是一愣,尔后就笑开了:“哟,真难得,巧儿你还会有这么认真的时候。”琼儿取笑她严肃的模样,说着就要进屋。却现巧儿还是杵在门前。 其实,巧儿不是不让她进门,而是呆住了。 因为琼儿身后带来的不是云姐,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陌生女人旁边还跟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儿。正如她正打量着她们一般,女娃儿正好奇地打量她。 琼儿看着巧儿的痴呆模样,不禁一皱眉:“当日怎么训练你们的,全忘了?让客人就这么在外头杵着?是不是还想到福生管家手下去呆几天?” “哦!对不住对不住!”巧儿赶忙移开了步子,将入口让了出来。 琼儿摇摇头,于是恭敬地对那女子说:“婉娘夫人,里面请。” 巧儿听到这句话,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人就是她要告诉出尘小姐的大消息----出尘小姐的新先生。 女子和煦地对站在门边的琼儿和巧儿笑了笑,便牵着女孩进去了。女孩走过巧儿身边时,有些抱怨道:“巧儿姐怎么都不记得我了。” 巧儿一阵疑惑,低下头一看,原来是凝心。顿时脸就红了,原来自己吓得人都不认识了。 坐在屋里的出尘看着这种场景,真是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愧疚。其实巧儿胆子很小,最怕的人便是云姐和福生。偏偏她要她做的瞒天过海的事情,确实就是在和那两人对着干。实在是苦了她。出尘正想着,人已经到面前来了 “出尘小姐,这位是婉娘夫人,是云老板为小姐请来的小曲先生。”琼儿行了礼道。 出尘一阵讶异:“先生?” “云老板近日事忙,已无空闲教小姐唱曲了,于是便托请婉娘夫人来此。”琼儿乖巧地为出尘答疑解惑。 “哦,原来是这样。”出尘点点头,转头看向了凝心,脸又笑开了:“宁儿,你也跟着来了?” 玉宁笑着拉着母亲说:“当然,出尘姐姐的新先生可是宁儿的娘亲呢。” “咦?”出尘抬头仔细看了看正端坐在她前头的女人,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原来你就是……” “那日幸得姑娘与云夫人相救,还未前来说声谢谢呢。”婉柔说着就要给出尘行礼。 出尘急忙扶住婉柔:“夫人可别这么说,这都是云姐的功劳呢。再说了,您现在是我的先生,哪有先生给徒弟行礼的道理。” 婉柔听后点点头,算是接纳了出尘的意见。环顾四周,却现琼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于是便对出尘说:“以后私底下,就叫我婉娘吧,总是夫人夫人的叫,确实有些生分。” 出尘却不同意:“不行,这礼数可不能少。你说对不对?宁儿?”她调侃着问玉宁。 玉宁知道又是出尘在戏弄她,于是嘟囔道:“我怎么清楚?”说着便抱住了母亲。 这么小孩的举动惹来出尘一阵笑。天真烂漫的模样,与还是稚子的玉宁相差无几。婉柔禁不住心里一阵叹息,可怜全都逃不开一个情字。让她教这么纯洁无垢的人儿会藏事骗人,怕是比登天还难。越这么想,越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么,婉娘夫人想教什么?”出尘笑过后,认真地问起课业的事情。 婉柔侧头想了想,于是对出尘说:“今天什么都不会教,只是来打个招呼。明天如果姑娘得空,便差丫鬟来通知一声,课业从明天开始。”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玉宁一道出去了。 巧儿看到人走远了,赶忙跑到出尘身边,满脸的慌张。 “你这又是怎么了?”出尘不解:“不是都没提纸条的事情么?” “小姐,难道您没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巧儿看着出尘还在把玩那小巧的小竹筒有些心急如焚。 “觉出来什么?”出尘真是被搞糊涂了:“不就是教些江南小曲么?你不知道呢,当初救他们母女的也是玉宁那歌声……啊!“出尘像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转眼又笑了起来。 “小姐,怎么了?”巧儿以为出尘是想到了什么她指的东西,下一秒她就现自己的说法是个完全的错误。因为出尘确实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解释。 “我说呢,上次玉堂还和我说碰到个女孩子唱歌顶像我,肯定是宁儿。”出尘嬉笑着,想着正好又抓到个凝心的把柄好去戏弄戏弄她。 “哎呀!我的大小姐!”巧儿把出尘的身体搬了过来:“您真没瞧出来么?婉夫人定是过来监视您的!” 此话一出,出尘一下愣住了。 第四章 梦中吟(6) “监视我?”出尘有些木讷地重复了一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巧儿会这么想。 “是啊,肯定是这样没错。不然,为什么云老板不亲自教你了?”巧儿振振有词地说。 出尘听到这里,白了她一眼:“琼儿不是说了么,云姐近来事忙。没空搭理咱呢。” 巧儿欲哭无泪:“这个肯定是托辞才对,云老板什么时候不忙了?这勿返阁的家业这么大,哪天不是忙来忙去的?” 出尘手里把玩着小竹筒,若有所思。 在回客房的路上,玉宁看着母亲满腹心事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问:“娘,为什么云姨叫你去教出尘姐姐唱歌?” 婉柔低头笑道:“大概是云姨觉着,我教你唱得很好。” “哦。”玉宁点点头,也没再问什么。 走到梅林中央的时候,婉柔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那日,你不是在这梅林里迷了路,碰到一个人么?” 玉宁听到母亲提到这件事,仍然心有余悸地说:“是啊是啊,可把我给吓到了。”她边说着边连连点头。 “为什么?那人是个坏人?”婉柔笑道。 “不是。”玉宁摇摇头说:“但是,是内城的人……对我来说,比坏人还可怕。” 婉柔听罢,停了下来。蹲下身子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面庞。玉宁看得出,母亲又为自己难受了。于是撒娇般地抱住了婉柔。婉柔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了那梅林深处。 原来,出尘爱上的却是个内城的人。婉柔抬头望着那爱捉弄人的苍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自这天以后,过了好几日。出尘才突然差巧儿来请婉柔去上课。巧儿表面上虽恭敬,婉柔却看得出,这小丫鬟警惕得很,那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婉柔一阵好笑。 走在前头的巧儿则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总是认为婉柔是老板支过来的眼线,什么都小心翼翼。全没现自己的这种举动早就成了别人的笑柄。 这两人刚进商阁,一阵歌声飘过,虽是清唱,但更显得悦耳动听。婉柔站在门边细听之下,才彻底明白了云姐所说。巧儿早已经一脸沉醉的模样,根本就没现婉柔已经先她一步进了房门。歌声戛然而止,她才回过神来。慌忙随后进屋,现婉夫人早已经坐在椅子上与出尘有说有笑了。 “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出尘嗔道:“还不去倒茶呢?” 巧儿嘟嘟嘴,行了礼便退下了。 “她是被你的歌给震住了呢,所以一直没反应。我看你这丫头挺机灵的。”婉柔轻轻笑道。 “机灵?嗯,她是有时候机灵过头了。”出尘故意板着脸说,随后自己却又笑了出来:“就是想得多。” “对了,刚才姑娘唱的这个曲子?”婉柔问道。 “哦!是习琴新谱的曲子,为这折词谱的。”出尘笑着,给出了曲谱与一页词。 婉柔接过来看,只见词上书:昨日一瞥,胜枯草久逢甘露。行三步,回两顾,见君容,惆怅满腹。可怜君心已不在,手攒红豆,昔日之情,散落一地。 “小姐,您这嗓子真是越来越润了。”巧儿正好端了茶水进来,看到婉柔在看那阙词,于是便将心底赞赏的话说了出来。 婉柔低头沉思,并没说什么话。 这是一阙吟唱昔日之情的词,词中女子正为郎君的薄情惆怅心碎,但是出尘唱出来的却全没有那番意味。果然正如云姐所说,出尘那声音太甜了,甜美到听到的人都会好奇她正经历了什么样的好事。 “多嘴,人家婉夫人都没说话呢。”出尘责怪巧儿道,说着恭敬地将一碗茶水双手递给婉柔。 “那婉夫人也一定会说你唱的好听的。”巧儿撅着嘴挑衅般地看着婉柔。仿佛在说,看你能挑出什么刺来。 婉柔淡笑不语,只是品茶。过了好一会,她才放下茶水,笑道:“出尘姑娘,不如妾身在此献丑,唱唱这曲子?” “好啊好啊,切莫说献丑,我一定洗耳恭听。”出尘笑道。 婉柔点点头,看着那词,徐徐唱起来。她的声音细腻而柔和,轻轻唱起曲子尔后却又急转直下。女子看见郎君时的喜悦,和恍然现即便自己仍对旧情怀念也已惘然时的那种惆怅,眼看着郎君心已远去的那种心碎,全都揉在了这曲子里。 婉柔越唱到后面声音越显破碎,仿佛那女子就是她,她的心正为这世间薄情而悲戚。巧儿起先还顶不服气,听到后面也被感染了,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赶忙去擦,却看到小姐的眼中也盈着泪。 一曲唱毕,在座的三个女人眼睛都有些湿润。 “原来……这曲子应该这么唱。”出尘喃喃道。 婉柔用帕子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笑道:“真是献丑了。” “婉夫人,别这么说,还望我能有那慧根学得一二呢。”出尘认真地说道。 婉柔点点头,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出尘啊,我真希望,你永远不会懂得怎么唱这样的曲子。 第四章 梦中吟(7) 几日训练下来,转眼也已到四月。这一个月以来,婉柔一直悉心指导出尘唱曲,却仿佛没有任何进展。这虽然是婉柔意料之中的事情,却让出尘自个烦恼不已。 她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曲子,唱出来却那么不一样?比如那阙长亭送别,婉夫人唱出来的是别离,她唱出来却更像小别之后的重逢。 出尘丧气地趴在贵妃椅上,望着那阙词愣。 巧儿端着糕点推门进来,便瞧见这么一副场景,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小姐,别呆了,你就算再盯着也盯不出什么新鲜出来的。” 出尘不满地看了巧儿一眼,于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瞧着那页词说道:“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正烦呢。” 巧儿把糕点放在桌上,走过去拿走了那页纸说:“不是给你添乱,是给你添糕点。小姐起来吧,吃点东西。” 出尘无奈地被巧儿牵着坐到桌前,望着香喷喷的糕点,却索然无味。 “小姐,这可不是阁里做的,这可是玉堂少爷让那狗腿子带给您的……呃,不是,是玉堂少爷让顺子带给您的。”巧儿拍拍自己的嘴,以为出尘又要因为自己的失言斥责自己了。却现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奇怪地往出尘那里看,小姐居然正看着那糕点愣。 只见出尘眉头紧促,无精打采地拿起一只桂花糕刚要往嘴里送,却又放下了。歪着头嘴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推敲什么。 巧儿翻了一阵白眼,原来出尘根本就没听她说话。 “我的小姐!我说!这些糕点是玉堂少爷让顺子带给您的!” “!……你做什么呀!吓死人了!”出尘被巧儿的一阵大叫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手中的糕点也掉到了地上。 “您啊,这几日练曲真是走火入魔了。”巧儿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桂花糕,有些责怪地说:“我说什么,您都没在意。玉堂少爷有没有来,您也不在乎。” “啊!”出尘听到玉堂二字的时候,才好一阵恍然大悟:“说来……玉堂是好几日都没过来了,这不像他。” 巧儿看到出尘仓皇失措的模样,又是一阵摇头:“我早帮您问过了,那个小顺子支支唔唔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带话过来说,玉堂少爷过几日应该会过来,叫您别担心。” “哦……这样啊……”出尘听后安心地笑了。 “小姐……您是真不多想还是真是那么信任玉堂少爷啊。”巧儿坐到了出尘身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出尘不解,突然觉得很有胃口吃这些美味糕点,于是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玉堂少爷,可是一个月都不过来了。”巧儿认真地说。 “那以前不也是这样么?”出尘不在意地说道:“他阿玛额娘看的紧,总要小心些。” “小姐……平常玉堂少爷可是会隔几日送信过来的啊。”巧儿再次小声提醒。 出尘拿糕点的手停住了,隔了好一会又回复了俏皮模样:“你啊,真是想多了。你看,玉堂不是送了糕点过来了么?”出尘笑着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 “是是是,是小的想多了。”巧儿无奈道,端着空盘子出去了。 当晚,出尘怎么也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之下,偷偷拿出了那些用来传递纸条的小竹筒。她在烛光下一个个地翻看,翻到最后那只小竹筒的时候,她的手停住了。 竹筒的下端刻着三月初一,转眼等天明就已经四月初八了。 玉堂,你在哪里? 出尘总是笑着的眉眼在这一晚上染上了惆怅的颜色。 第四章 梦中吟(完结) 细致的婉柔现,仅仅只是经过了一个晚上,出尘已经变了。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容易走神。眼看着出尘满眼迷离的模样,将这离别思念的小曲唱得期期艾艾,婉柔实在有些不忍。 于是她站起身,合起:“今儿个就练到这儿吧。我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出尘听到这话,好歹精神集中了些,有些好奇地问道:“婉夫人说的是什么事?” “呵呵,今天本是小女凝心的生日,四月初八。本来我不打算庆祝的,不过想来想去,如果出尘姑娘得空,不知可否赏光陪我们娘俩吃顿饭?”婉柔和蔼地笑着,静静等着出尘的回答。 “好啊好啊!凝心妹妹的生日?哎呀,我都不知道该准备点什么礼物给她好。”出尘的惆怅忽然一扫而光,满心想着的都是应该筹备什么礼物给凝心。 婉柔看着这样的出尘不禁叹口气,看来出尘那惆怅并不是装的,怕是和那贵公子有了什么不愉快吧。出于关心本来想问,但是看见出尘因为凝心生日而雀跃不已,又不想扫了兴致。只是将出尘和巧儿带路到客房。 因为时间尚早,小孩子又贪睡,出尘她们进来的时候,玉宁还在睡着。出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瞧着玉宁无邪的睡脸,心里也舒服许多。正在这时,玉宁梦呓了几句,小嘴里居然吐出些泡泡。出尘笑着捏住了玉宁的小鼻子。 “嗯……嗯啊!”睡梦里的玉宁梦到自己本来走在水潭里,看着漂亮的景致,突然不能呼吸了。挣扎着赶忙睁开眼,却看见一只玉手正掐在自己的鼻子上。 “出尘姐!”玉宁责怪地坐起来,不满地瞧着出尘。半晌,才现不对在哪里:“出尘姐,你怎么在这里?” “哟,你这小瞌睡虫,睡得忘记自己今天生日了?”出尘笑道。 “啊!”玉宁恍然大悟,睁着大大的眼睛四处找娘亲。 “别找了,婉夫人说要亲自下厨呢。”出尘蒙住了玉宁的一双大眼。 玉宁再次打开出尘那双调皮的手,却现出尘手中已经放着一只样式别致的簪。这个簪小巧别致,做工精细。是掐丝珐琅质地,簪的顶头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小海棠,由水晶雕刻,显得异常逼真。 “出尘姐?这是?”玉宁看着这小簪爱不释手。 “当然是给你的了。”出尘说着就要给玉宁。 “不行不行,娘亲说了,不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玉宁只摇头,从床头爬到了床尾躲避出尘要塞给她的簪。 “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且你看,这么小,我也戴不住。还是适合你呢。”出尘好声劝诱道:“放心吧,我去和你娘说,你娘一定会同意的。”出尘说着,便将玉宁拉了过来,将簪戴到了玉宁头上。 “嘻嘻,真好看。凝心,快些长大吧。长大了让姐姐看看你到底会是个什么俏模样。”出尘喜爱地抚摸着玉宁的头。 玉宁脸红着,低下头默默地点点头。将这席戏言记在了心里,变成了一个约定。 好好长大。 这天过的很愉快,是玉宁有记忆里来最快乐的一次生日。母亲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爱吃的菜,还有福生哥亲自交代下人给她准备的红鸡蛋,云姨为她定制了一身新的衣裳,出尘和巧儿一直陪在她身边。最重要的是,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有说有笑。 酒醉饭饱,几个客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出尘走到月下,无端端的又想起了玉堂。她轻轻一叹,正要和巧儿往前走。却听到林里有人在哭。这哭泣声时断时续,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显眼。 “谁呀?谁在那儿?”出尘倒是没想那么多,转身就要往林子里走去找人。但是却被巧儿一把拉住了。 “小,小姐,这大晚上的……我们还是别管闲事吧?”小丫鬟此刻暴露出了自个的胆小本性,也难怪,此刻已接近子时,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女子的呜咽声,怎么想怎么令人毛骨悚然。 “去,你还听得外头传言,说咱们勿返阁闹鬼呢。”出尘白了巧儿一眼,就这么拖着不情不愿的巧儿走近了梅林里。 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正缩在一颗光秃秃的大梅树下,烧着什么。女孩哭得异常心碎,完全没现出尘和巧儿。 “呀,是琼儿。”巧儿惊讶地说道,她与琼儿情同姐妹,看到琼儿这副模样早就顾不得害怕,连忙上前:“琼儿,你这是怎么了?” 琼儿听到人声,诧异地抬起头,恰好被巧儿看到了她那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琼儿,这,这是怎么了?”巧儿一阵惊慌,蹲下身来帮琼儿擦泪,却看见她正在烧的是些纸钱。 “润哥没了……呜呜……巧儿,润哥没了啊……”琼儿扑到巧儿怀里,嚎啕大哭。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 出尘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琼儿口中的润哥是谁。这时琼儿因为哭得太伤心,手中的一张仿佛是官文模样的纸掉到了地上。出尘悄悄把它捡了起来,展开一看,却已了然。 这是一张朝廷派给战亡将士家属的公告,公式化的字里行间却是一把把尖刀**了这些战亡将士家属的心里,特别是那些字中镶嵌的故人的名字,格外的刺眼。 “怎,怎么会的?”巧儿问道,不停地安慰着琼儿:“你别哭呢,说不定是弄错了?” 琼儿越哭越伤心,完全没有回答巧儿的话。 出尘静静地将那纸官文卷了起来,蹲下身子为琼儿烧掉剩下的冥纸。心里更加沉重。 这月夜看似是如此的清澈美好,谁又知有多少闺中女子正在灯下为情郎思念惆怅,肝肠寸断呢?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犹是春闺……梦里人啊……”出尘喃喃道。 可以说,婉柔的教导是显有成效的。出尘的曲子越唱越好,揉进了她的情,每个曲子几乎都理解的格外透彻。但是,婉柔也因此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出尘。从心底里说,她实在不愿意出尘受到情伤。 更可疑的是,巧儿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主仆俩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巧儿和出尘想着的完全是两件事。巧儿担心的是琼儿,自琼儿的润哥死后,琼儿的心也跟着死了,虽说这几天告假回了老家要好好安葬情郎,但是琼儿看似是准备回来以后就改契约,从此以后留在勿返阁,谁也不嫁;出尘却因为琼儿的事情无端端地心神不宁起来,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玉堂。玉堂这几日依然音讯全无,顺子也没再出现在这附近。她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总觉得烦躁不安。 坐在床边的婉柔看到这主仆两又开始魂不守舍了,于是便起身扣了扣桌面。 “啊,婉夫人,对不住,我们再从来一遍吧?”出尘猛然间回神,万分抱歉地说道。 “不用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晚上听说是你开唱,我就不多叨扰了。”婉柔笑着将那折曲子和词放到了桌子上:“这是习琴新谱的曲子,词是灵书作的。你休息之后好好瞧瞧吧。”婉柔微笑着退出了房间。 “哎……”出尘深深叹了一口气,刚要伸手去拿词,巧儿已经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巧儿?你去哪里?” “按理说,现在是顺子来给信的时辰,我去看看他来没有。”巧儿回道,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门。满心想着的是琼儿的事情。 随着房门一关,出尘突然又不想看那新词新曲了。心里对这样的生活忽然感到厌倦,即便自己再悲,再苦,再愁,也还得笑脸迎人。她趴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一对互相嬉戏的枝头小鸟,心里愈思念起玉堂。虽说窗外此刻一派春天好景致,出尘的心却叫她无法观赏这美景。 坐在窗前好一会儿,直到那对小鸟飞走了,巧儿还没回来。出尘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地复又回到圆桌前打开了那折词。曲子今天其实早已经唱过,但是她都没怎么用心思去记词。眼看着晚上就要挂牌演出了,也只好生生硬背下来。刚打开这卷宣纸,出尘便眉头一皱,只见词上题为:梦中吟。 出尘刚要往下看,巧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玉堂少爷来信了!!!”巧儿开心着晃动着那饰有白色流苏的小竹筒。 “快给我!”出尘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连忙抢过那小竹筒,也顾不得把玩在手,便拿出了里面的小纸条。 吧嗒。 出尘只是看了几眼,整个人都呆住了。连同竹筒和小纸条一并掉到了地上。她失魂落魄的四周望了望,仿佛很慌张一样。于是眼睛又瞄到了那阙词,不禁苦涩地一笑。徐徐将词拿起,慢慢走到了花园…… 巧儿看着出尘这幅模样,连忙将地上的纸条拿起,只是看了一眼,她也征住了。 薄薄的上等宣纸上还透着墨香,几行硬挺的小楷写道:出尘,身为家中长子,热血男儿,须替父出征,为国效力,他日必凯旋归还,勿念。 …… 朝廷和草原部落的仗一打三年,在北京城内,一由花街柳巷传出的梦中吟唱出了多少心盼郎归的闺中女子心声。出尘也随着这歌的传唱,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谁听其唱此歌,都会感同深受,深叹词中所含之悲苦、之哀痛、之不幸。而此中缘由,也只有勿返阁中几人知晓。婉柔也自此以后,彻底放弃了教导出尘藏事的想法,也许她已经学会了用情唱歌,也许出尘根本就是一粒脱俗的珍珠,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也学不来,做不来。 也罢,也罢。 梦中吟,吟绮梦。声声碎,梦断桥边,生死两相望。 第五章 女生男相(1) 自出尘唱响梦中吟之后,勿返阁的生意便越来越红火。不仅有人来听出尘的歌,还有人来一睹习琴的芳容,更有甚者,有人慕名起来,只想和灵书的画艺争个高下。 总之,此刻的勿返阁比往日更甚,生意好得让人眼红。 家业越大,苦的却是操持家业的人。虽说勿返阁中奴仆众多,但是真能帮上云老板忙的,就只有福生一个人。 这日,福生实在不忍云姐挑灯夜战,于是自动请命将所有田地房产的账目拿来阅目。虽然云姐不想再给福生增加负担,却也已经力不从心。于是就随了他。福生左手扶额一页一页机械化地翻着账本,将有疑问的地方用毛笔勾勒出来,一会又熟练地拨着珠算,直到太阳已快西下,才得以偷闲休息一会。 忽然一股菜肴的香味飘过来,福生睁开眼睛,只看到窗台上摆着的饭菜。他站起来将饭菜端进来放到桌子上,正要出去查探的时候。却现玉宁已经趴在窗台上看着他。 “凝心,你又调皮了。”福生叹口气,坐到了饭桌前,转头又道:“一起过来吃?” “嘻嘻,不用了,这个是云姨让我送来给你的。说怕你又忘记吃饭了,果然没错。”凝心蹦蹦跳跳地进了福生的房子,马上被那满柜的书本给吸引住了:“哇,好多书啊。” “呵呵,都是些杂书,你要看的话便来取好了。”福生拿起碗筷将温热的食物送进嘴里,感觉身体一阵舒服。不禁放松了许多,脸上不自觉有了微笑。 “那好啊,我在这儿娘又不准我出去,我快闷死了。”凝心小小抱怨了一下母亲的管束,也没再说什么。便专注地将一些书拿下取阅。 福生觉着凝心好像好一阵没动静了,于是便转身瞧瞧,却看到凝心早已经爬到了他的书桌边上,看着那些账本,有模有样,他不免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凝心知道,福生是笑话他看不懂,于是连忙申辩道:“我可是懂得看账本的。” “哦?”福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满脸的不幸。转头将剩余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可是真的啊!凝心不骗人。”玉宁急了,她以为福生把她当作爱吹牛的小孩子了。可刚说完这句话她又后悔了,怎么不骗人了,她现在的身世、名字,哪个不是在骗着福生哥呢?想到这里,她又垂头丧气起来。 “是是是,我们凝心顶聪明,怎么会不懂这些东西?”福生笑着用手帕擦净嘴,走到书桌边:“但请说明一下,这些说的是什么?” “这个……”福生本来是句玩笑话,却叫玉宁当了真,她认真的翻看起来,看了几页便笑道:“这个是田地佃户账本。” “嗯,怎么看出来的?”说实话,福生有些诧异,总觉得玉宁是凭着小聪明猜中的,却也没太当一回事。 “这左面写的这几笔是收割的第一季作物变卖的收入,下面的小字写的是扣除掉了的税用,这右面写着的是工具维修还有防灾所用的成本,账本右面记着的就是两项相抵后本阁真正所得的利润。你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确实如此。”福生过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我就说嘛,我懂看帐的!”玉宁欢呼雀跃,全因证明了自个的清白。尔后,她仍旧兴趣盎然地看着那些枯燥的账本作为消遣。 福生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五章 女生男相(2) “凝心啊,如果你真觉得在这里闷得慌,不如就到福生哥这里来吧。”福生认真地对翻着账本看的玉宁说。 “嗯!”玉宁开心地点了点头:“福生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我好久没写了,手都生了。” “好好,就从明个儿起,福生哥来当你的先生。”福生摸摸玉宁的小脑袋,眼中现出说不出的宠溺表情。玉宁的乖巧让他想起了儿时的出尘。儿时的出尘调皮得很,整个阁里没有她不敢抓的东西,没有她不敢爬的树,为此出尘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次说。好在云老板是个宽厚的女人,不是把他们这些小孩看做赚钱的工具。所以出尘虽然根本就每个女子样,也没挨过打。 可是,近日的出尘变得好沉默。 福生叹一口气,明白是谁造成了今天的局面。算来仗打了一年多,只要那方有战报传来,捎带着的便是个把条已经逝去的生命。出尘就每天这么提心吊胆地活着,不为别人,就为那个玉堂。 “福生哥?你怎么了?”玉宁看到福生眉头紧皱地望着窗外,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边。 “哦,没事的,福生哥没有事。”福生轻俯下身体,与站在椅子上的玉宁平视着说道。 “哎,你们真奇怪,出尘姐不开心,你也不开心。云姨最近也愁云满面,还有习琴姐姐,灵书姐姐都是这样。”玉宁显得万分苦恼地支着小脑袋。 “呵呵,定是你想多了。小脑瓜天天不知道塞了些什么东西进去。”福生轻轻敲了敲玉宁的头。 其实,她没说错。阁内最近就是笼罩在这么一个气氛内,其他几个阁楼说白了均有靠山撑腰,官商相连,偏偏勿返阁什么都没有。偏偏什么都没有的勿返阁还可以在这里生存这么多年。只是最近仿佛由于风头太盛,砸了别人的饭碗,就要打破这里的平衡了。这对勿返阁也不是什么好事。云老板以及灵书她们愁的是这事。福生低头又看了看这些账本。 这些都是勿返阁用赚来的银子置办的产业,为的就是日后如果阁内的姑娘没有个好归宿,也有个谋生计的地方。福生抚摸着这些已经不知道被他翻了多少次的旧账本,突然举得肩上的担子异常沉重。 他想找个人和他一起背。 可笑的是,现在他唯一觉得合适的人,居然是凝心。 别看凝心今年才七岁半,做事却稳重老成。自从第一次与她谋面以后,福生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小女孩就这么背着重病的娘亲走出了大森林,他可以想象得到,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意志。这小女孩有着男儿都难有的气概,男儿都难有的聪慧。福生在与玉宁接触的这两年中,一次次地感受到的是惊喜。玉宁太聪明,教过她的道理一次就会,看过的书不肖几天就可以深得其意讲与人听。 此刻的玉宁仍然在认真瞧着这些被福生批改过的帐,她正感叹福生查账的细致,这时,却觉得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抬头一看,福生的神情认真无比。 “凝心,如果福生哥想让你帮忙,你答应么?” “当然!” “福生哥……想教你看帐,勿返阁家业所有的账本,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第五章 女生男相(3) “真的……真的可以么?”玉宁听了,非但没有感到可疑,反而显得特别兴奋。但是一想到先前阿玛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又突然胆怯了起来。 “真的,就不知道你肯是不肯。”福生认真地回应道。静静等着玉宁的答案。 平常有说有笑的小玉宁此刻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会不会准许,可是心里对于这方面的事物太感兴趣了。实在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于是便点了这个头。 “那好,以后你得空就到我这来,就说是练字借,并且与玉宁拉钩为证。 自这一天起,玉宁开始了她学习打理生意的生活。 虽说是学东西,玉宁却因为种种顾虑谁都没有告诉。偷偷摸摸地进行着秘密训练。福生想得没错,玉宁果然在这方面独具才能,很多情况她一点就通。勿返阁的家业看来是非常繁杂的,讲解起来也很费力,可是玉宁好像根本就没有吸收方面的困难一般,福生怕她是逞能,不懂还是装懂,于是便再三问道:“凝心,田地佃户这块,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的。”玉宁笑着,就要将那一堆沉重的佃户账本移开,却被福生制止了。 “那你跟我说说?” “好的。勿返阁的田地一共有四百余亩,这些账本显示的是在京城附近的三百余亩良田。这本账本是为在江南的那一百亩空地做的准备。上面登的也是田地的收租情况,其实那亩空地是为了之后勿返阁内各位姐姐们建安居之所所留。对吧?” “没错没错,正是这样。”福生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又说:“这些你可别对外人说啊。” “我知道,我连娘都没说呢。”玉宁苦着脸,不满福生对她的不信任。 “凝心,福生哥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小孩子心性说漏嘴。明白么?”福生好生安抚,说着变戏法一样端出了一盘松饼:“瞧,这是什么?” “啊!稻花庄的松饼!”玉宁将拿在手中的账本一丢,抢过来那一盘松饼。一块一块拿起来瞧着,却不忍心吃:“福生哥你去买的?” “那是,上次……看你挺喜欢这个的。所以今天出去办事的时候,买了些回来。”福生笑着重又坐下,细细地看起账本。 玉宁明白,福生说的上次,是她失声痛哭的那次。这松饼平常都是阿玛亲自给她买回来的,她以为出来以后没有人会再为她做这件事。这个男人,却有意无意地为她做了,替她补了心里的缺口。 松饼捏在手中,感受到的情绪仿佛不再那么悲苦了。 “福生哥,我吃了!”玉宁开心地宣告着,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入口即化。香甜的口感润着她的心。她想了想,拿了一块送到了福生嘴边:“你也尝尝?” 福生笑了笑,一口咬了下去,并说:“嗯,真的很好吃。” 这一天,玉宁和福生就这么共同享用着糕点,看着阁内繁杂多样的账本。生活突然变得不再那么乏味,不知不觉,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了一年有余。 玉宁在勿返阁生活了整整三年,眼看着又到了为除夕元旦张灯结彩的时节。 第五章 女生男相(4) 这夜是元旦前几日,勿返阁的奴仆们高高兴兴地打扫屋舍,准备迎来新的一年。 一个娇小的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利索地穿过忙碌的人群,一下子冲入了福生的房间。 “福生哥!”门一打开,原来是玉宁。 玉宁今天穿了一身新的棉袄,上等的锦缎面料在微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因为已经九岁,她的个头也长高了不少。穿这种女子的衣服更添了几分韵味。只是在看她的面庞时,还会知晓这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娃。 “哦,新衣服穿上了?”福生转过书桌,蹲下来为玉宁擦汗。 “嗯!云姨送了好些衣服过来。说过几日整个八大胡同休息的时候,我们请戏班子过来唱戏,让我挑件好看地穿了去看。”玉宁笑着回答:“你说这件怎么样?”玉宁在福生面前转了一圈。 “嗯,好看,这朵海棠花,真别致。”福生指了指玉宁袖口两端的海棠:“与你头上的簪正好相映衬。” “嘻嘻,这可是我特别挑的。”得到福生的赞赏,玉宁骄傲的不得了:“对了,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这些是不是咱们绣庄做的?” “没错。你怎么看出来的?”福生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学生,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你不是告诉我,说勿返阁在京内一共有四家布庄,两家绣庄么?其中绣庄的样本几乎都是灵书姐姐所画。我前几日收到灵书姐姐送我的礼物,是幅海棠春燕图,那里头的海棠的模样和我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哎,凝心啊凝心,你啊。”福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九岁的孩童心思却这么缜密,想必长大后会是个敏感异常的人吧…… “福生哥,其他的阁楼难道没有开其他生意做么?”玉宁摇着福生的手。 “有是有,但是大张旗鼓的很,咱们也没那资本。都是些钱庄,当铺。”福生笑笑:“小家碧玉也有小家碧玉的好,你瞧,我们开的都是些酒楼,布庄和绣庄。吃穿不愁嘛。” 玉宁想了想,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总觉得福生在哄骗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好了,你在这里帮我把余下的一些布庄的帐整理了?我要到阁里去转一圈。”福生起身拿起挂在一边的毡帽:“你好生在这里,等我回来送你回去。” “嗯!”玉宁答应着爬上了书桌,翻看着那些被批改到一半的帐。 “我经过厨房的时候,说不定会摸些东西给你吃。”经过窗边时,福生学着玉宁将手伸进房里,拍了一下坐在椅子上面的人的头。 玉宁笑着答应,尔后拿起朱笔为福生批改账本。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福生哥你回来了!”玉宁开心地抬起头,笑容却僵住了。 居然是云姐。 第五章 女生男相(5) 云姐本来是要找福生商量阁楼的事情的,结果一推开门现是玉宁坐在了书桌边,不禁愣在了那里。 玉宁这边则是满头大汗,低着头不敢吭声。她想起福生说过,不可以让云老板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但是想收掉手中的毛笔和账本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哎,该怎么办呢? 半晌,玉宁才生生地开口:“云,云姨……” “嗯,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云姐表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快的地方,她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走进屋里坐下:“福生去哪里了?” “福生哥说,要到阁子各个地方去巡查一下,就回来。”玉宁小心翼翼地答道。边说边将手里的朱笔放到了后面,这个小动作却没逃过云老板的眼睛。 “凝心啊,你娘在到处找你呢。我过来的时候,还问你去哪了。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快回去让你娘放心吧?”云老板笑着问道。 “哦……”玉宁明白云老板是要和福生单独说什么事情,总有不祥的预感,却无力反抗。心里只冒火,只盼福生能够在这个时候回来。 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即便她再怎么磨蹭,只到她走出房门也没看到福生的身影。 云老板看着玉宁失落的背影摇了摇头,尔后走到书桌旁一本一本地看着那些批改完的账本。看完玉宁的这些杰作,她也禁不住露出诧异的表情。 好清晰的帐,莫非都是凝心做的? 不,不可能,她才只有九岁啊。 想到这,云老板不禁嗤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当她要合上账本的时候,食指却沾到了未干的墨迹。云老板这会笑不出了。 真是她做的。 正在她想着这事的时候,福生回来了。 “凝心!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福生欢呼雀跃的声音让云老板心里一阵感慨。 多少年了,福生不曾这么欢快过。 从小到大,总是那么谨慎做人。 云老板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变得柔软,但当她想到她要责备福生的事情时,她又变成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大老板。 “回来了?”云姐只是凉凉地回了一句。 从福生的背影来看,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他征了一下。随后他非常冷静地将端来的美食放到了一边,转头微微拱手行礼道:“夫人。” “……怎么,在找凝心?”云老板看着那张冷静的脸,心里有些疼。 “回夫人,正是如此。”福生低头再行礼。 “嗯,我先叫她回去了。”云姐不忍再看他那冷静沉着的模样,转身走进了小厅:“本来,我是找你商量阁内的一些事物的,但是看来,今儿个有更重要的事情说。” “但听差遣。”福生跟在云老板身后,一步一移。 “福生啊,这些帐,是你教凝心做的?”她走到大桌旁的小凳边坐下,身子倚在一侧。 “正是。”福生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据实以答。不卑不亢。 “福生,你这次犯糊涂了。”云老板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的声音说道:“这些帐我看过,做的很好,很得体。我也确实喜欢凝心这个孩子。但是……她才只有九岁,很多事情没定性。你怎么可以把阁内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是福生唐突了。” “我也不是说,凝心这孩子以后会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我们这终归不是个好地方。特别是对凝心这样的好孩子,她总要长大吧?长大了总要出去的吧?不可能长久留在这的。” “……”福生听到这些话,冷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突然现,自己对凝心有了留恋。大概是因为她与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太像,他总会不自觉地宠爱靠近她。他们是忘年之交,是兄妹情谊。这些他很多年不曾感受到的温暖让他忘记了很多事实。 比如,凝心终归会走。 “哎……以后这事就不用再提了,你若觉得累,我会物色一个人过来帮帮你的。”云老板看着福生落寞的表情,心里不禁一酸。本来想说的一些体己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到头来,她是最自私的一个。 云姐自嘲地笑了笑,留下福生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第五章 女生男相() 正如玉宁所担心的那样,自那一晚以后福生哥变了。她还是可以到他的书房去玩,可以看他的书,但是对于做账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玉宁几次想开口说,可是望着福生的眼神,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福生哥很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这样觉着。 那挺拔的背影也是愈的落寞,有着说不出的寂寞。 玉宁想着,心里也跟着酸疼起来。之后的几天,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没有再去福生那里。 闷在房间内的生活让玉宁很憋屈,越想她便越怨云姨。几百个为什么在自己的小脑瓜里乱转。 婉柔看着小女儿闷闷不乐的模样,也很是担心。终于还是上前问了:“宁儿,怎么了?” “没事,娘。”凝心说道。但是那语气根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哎,你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婉柔坐到一边,将正在望着窗外出神的玉宁抱了过来。 “……娘,孩儿不想让您担心。”玉宁搂着婉柔的脖颈,喃喃地说着。 “你这么个样子让我怎么能不担心啊?平常不是都会往福生那里跑么?这几天是怎么了?哪里也不去,就在屋子里呆。” “不是我不想去,是云姨不想让我去。”玉宁愤愤地说。 “这是个什么道理?”婉柔诧异地看着玉宁愤怒的小脸。平常云姐是如此疼爱玉宁,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们产生了误会:“你怎么这么说呢?” “本来就是……娘,福生哥这几天是在教我看帐呢,就好像之前……之前爹教我的那样。可是前几天晚上,云姨好像为这事情说了福生哥一顿,以后我再去找他,他怎么都不再教我了。”玉宁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视线也模糊起来。 “……云姨这么做有云姨的道理,你别小孩子心性,不如意就责怪她。”婉柔叹了一口气,毕竟自己的女儿是格格,富家子弟的任性脾气一时半会也磨不掉:“不如这样吧,娘亲为你去问问这事。问清楚了,你就别再生闷气了。好不好?” “……嗯。”玉宁听到这话,终于冷静了下来,乖巧地点点头躲进了母亲的怀里。 “记住,问清楚以后,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许闹了。”婉柔再次叮嘱道。 “嗯。”玉宁郑重其事地应允道。 当晚,将玉宁哄睡后。婉柔便去了云姐的宅院。 这是勿返阁内最幽深的小庭院,一进拱门,就要走过一条被竹林包裹的小径。在庭院的正房门前,还有一方小水潭,三三两两地种了些荷花,仔细看去,还有些鲤鱼在逍遥自在地游着,不时地触碰到荷花,引得花朵和荷叶一阵轻颤,几滴露水接连滚下。 婉柔站在这样的庭院里头,焦躁不安地心却无法平静。她不知道此番前来,自己算是站在什么立场。本来,她们母女娘而今只不过是寄人篱下,别人总会有别人的安排。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答应玉宁的这件事还是有些唐突了。可是一想到女儿闷闷不乐的模样,又会觉得自己前来并不是什么蛮横之举。因为被这么矛盾的思绪困扰着,婉柔向前几步,又退了几步。反反复复间,久久都没有敲开那扇门。 房内此刻如往常一样,灯火通明。窗棂上映射出来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影。婉柔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心里仍是踌躇不定。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外,手却握成了拳。 吱呀。 门开了。 走出门来的是已经休假回来的琼儿。 “婉夫人?怎么您站在这儿?”站在门外的婉柔着实让琼儿感到诧异:“您怎么……不敲门呢?” “哦……我本来是想找云姐来说说话,但是又怕打扰到她。”婉柔没想到琼儿会从里面出来,一时语塞,只好说了些表面话用以平复心情。 “啊,您要找云老板?真不巧,这几日正值咱们勿返阁休假前夕,好多事情要云老板拿主意,所以云老板现在不在这儿呢。”琼儿笑道:“不如您先进来,奴婢给您去奉些茶水糕点,您就在这里慢慢等着?” “不,不用了。既然云姐事忙,就不好多叨扰了。我还是……还是等到她闲下来之后再来吧。”婉柔摇摇头轻声说道。 “……那,那好吧。婉夫人,奴婢送您回去?”琼儿上前扶住了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婉柔。 “……嗯,有劳你了。”婉柔本来想推拒掉,但是没想到自己由于那场大灾后身子一直弱,刚才只是在雪地里头站了那么一会儿,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今晚的月光又是特别的清澈明亮。 琼儿和婉柔各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踩着细雪慢慢地走着。 “琼儿?告假回乡休息之后,是否感觉好些了?”婉柔的询问让琼儿有些措手不及。 “嗯,琼儿没事了。”琼儿侧脸对婉柔抱以一笑,那一笑里头不见了苦涩,却有些与之年龄不相符的淡然。 婉柔瞧着琼儿细致的侧脸,月光下琼儿的五官更显得立体。她那略显苍白的脸蛋依然透露出些许少女的稚气与软弱。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琼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婉柔紧紧地盯着她,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似的:“我……”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婉柔看着琼儿回答的如此艰难,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了。突然有些恍然,自己曾经以为,嫁给最爱的男人可以幸福一辈子,可是不曾想,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有太多别人造成的不愉快,也是可以抹杀掉真正的那些快乐的。 多少年了?怕是有六七年了吧。自己都不曾这么唐突了,以为自己定了性,却现自从逃出了那个牢笼之后,原来的自个又回来了。婉柔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唐突冒失的自己啊…… “婉夫人,琼儿打算长留在这儿。”琼儿的回答让婉柔一震,不得不看向她。瞧见的却是一对坚定的眸子。 “不走了?” “此生不嫁。” 琼儿说了这句话以后,便什么都没再说。婉柔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在还没有玉宁之前,她的全部都是那个男人。每次,正当那个男人驰骋沙场,远征塞外之时,她在这京城内却是辗转反侧,仓皇不知所措。她害怕,这个世界上如果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该怎么办?当这种恐惧袭来的时候,她就会从梦魇中惊醒。 于是,她的枕下悄悄放了一把匕。 王爷永远不知道这把匕的存在,因为它只在王爷出外征战的时候会陪伴着她。如果哪天噩耗传来,她也想陪他一起去。 直到玉宁的出世,她才完全放弃这样的想法。 玉宁……是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东西,是她的希望,她的一切。 想到这里,婉柔征住了。 是啊,玉宁是她的一切。但是她却因为一些其他的理由,想将自己对玉宁的承诺搁置起来。 不行,不可以。婉柔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琼儿,劳烦你一定记得告诉云姐一声,说我有事情找她商量。劳烦你了。”婉柔在进房前,轻声叮嘱着琼儿。 琼儿默默地点点头,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慢慢地走在一个人回院子的路上,心里却并不觉得孤单,因为,她有润哥的陪伴。 月光下,一个妙龄女子露出了微笑。 那笑,却让人不忍看。 第五章 女生男相(完结) 让婉柔没想到的是,与云姐见面却是在几天之后,全勿返阁休假之日。 今天正好是元旦,八大胡同的客人本来就很稀少。勿返阁索性关起门来,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来犒劳各位姑娘以及阁内所有辛勤劳动的人们。 玉宁在府邸的时候,顶爱看戏。并不是听那些人唱什么,只爱看台上人演的那些故事。那些比一成不变、步步为营的王府生活要有趣得多的家长里短。可是今天,她一想到要碰到福生哥却胆怯了。 她为了赌气这几天都没有去福生那里,不知道福生他会怎么想? 不知怎的,福生那寂寞的背影又跳进了她的脑子里。 这影子越是清晰她就越后悔自己的冲动。即便再憋屈,福生哥总是没有错的啊。 “哎!”玉宁懊恼地捶了一下桌。 嘭,嘭。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玉宁坐在黑房子里头却没有作声。 “凝心,在里头么?”沉稳的男音让玉宁全身一震,居然是福生?! “在,在的!”玉宁兴奋地跳下凳子打开门。 只见福生背起一只手含笑站在外头。 “怎么?一个人在屋里头?还不点灯?”福生用手刮了一下玉宁的鼻梁。话语神情间并没有半点责怪玉宁弃他不顾的意思。 “嗯,嗯…娘说要去和云姐说说话,所以,所以我一个人……”玉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虽然福生表现的很平和,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说她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便是出尘,福生,灵书,习琴他们不对她表露真性情了。她害怕福生只是隐藏住自己的不悦而已。 “哦,那边的戏要开演了,出尘她们催我把你带过去呢。”福生点点头,让出身边的位子,并且伸出自己的一只大手给玉宁:“走吧?” “嗯!”玉宁看着那只长着茧却依然修长不失书卷气的手掌,开心地笑了。她双手握住福生那大大的手掌,随着福生向大院走去。 此刻,云姐和婉柔则在那幽幽庭院品茶聊天。 “妹妹,这茶可好?”云姐轻啜了一口清香扑鼻的茶水,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嗯,真不愧是上好的君山银针,香味恰到好处。”婉柔笑道。意犹未尽地回味着银针那有着些许苦涩的茶香。 “呵呵,这些茶叶我可是藏了一年了。今儿个正赶上放假,就拿出来犒劳犒劳自己。”云姐此刻完全没有平常的威严,谈笑风生的样子居然透露出几分俏皮,她转头对琼儿说:“琼儿,可别愣在那了,我们两个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和那些姑娘们听听戏,好好休息休息。” “是。”琼儿低头行礼,慢慢走出房间。并将房门轻轻关好。 “哎,琼儿说,以后都要在这里。”云姐瞧着琼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这么一句。尔后她打开茶盖,看着那些已经在水中直立起来的茶叶。 “这事我听说了,琼儿亲口跟我说的。”婉柔笑了笑,又品了一口茶:“当时,我也着实惊讶了。” “妹妹可别误会,她签的可不是卖身契,只是要常年留在这儿。长伴勿返阁。”云姐盖了茶盖,认真地解释道。 婉柔笑道:“我知道,我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清楚你是什么人?就算她要签那卖身契,你也不忍心啊。” 云姐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婉柔地说法。 “难道,她家里头都没人了?”婉柔倾身看着云姐用指甲一下一下搓着那上好的瓷盖碗。 “有,也可以说是没有。她爹娘在乎的只是她那个小弟弟,所以几年前才把她半送半卖到勿返阁,算是为了以后给她弟弟筹上私塾用的款子……死掉的那个男人,算是她的全部了吧。” 叮,叮。 云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碗盖,脸上的神情平和安详。只是在说起琼儿的时候,语气带着些伤感。 “其实……今天我是想来和你说一件事。”婉柔静静地喝了一会茶,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事?”云姐抬头望着婉柔,手中敲击的动作止住了。 “关于凝心的事。” 玉宁被福生带到大院之后,就被一干女子围住了。当其冲的便是出尘。 “大老远的就瞧见你了。我还和习琴她们说你来了,她们都不信呢。”出尘咯咯笑着,蹲下来打量着穿着新衣服的玉宁:“哟,给你的簪子还戴着呢?真好。”说着,她动手帮玉宁整理了一下髻。 站在一旁的福生只是低头瞧着她们俩,静静地没有说话。只是当他抬起头瞧见习琴和灵书过来的时候,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嘻嘻,我道是谁可以把福生哥的注意力引去,原来除了凝心这个小鬼,灵书妹妹更可以呢。”不知什么时候,出尘早就站了起来,她调皮地挽着福生的一只胳膊小声地在福生耳边说道。 福生皱了皱眉,用另一只手敲了敲古灵精怪的出尘的头。算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凝心,咱们今天特地给你带了两个小玩伴呢。”走上前来的灵书温柔地笑着,并且将牵着的一个女娃拉到了凝心面前。跟在身边的习琴也笑着催促着躲在她身后的一个女娃走上前。 三个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彼此。 “你们是谁?”凝心看着这两个水灵灵的女孩子,心里多了几分兴趣。 “我们……”呆在习琴身边的女孩害羞地退了退,却被灵书领来的那个女娃一把抓住了。 “你躲什么?”女娃的声音脆生生的,中气十足,她转过头来反问凝心道:“你又是谁?” “我?我姓沈,名凝心。”凝心干脆地回答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是谁了吧?” “我们……”刚才还挺有精神的女娃语塞了,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我们打算,等咱们各自退隐了,便将名字给她们俩。她们现在还没有名字呢。”灵书上前,搂住了那个女娃的肩膀,以给她鼓励。 “没有名字?”凝心疑惑地重复道。 云姐的庭院内。 “你是要说凝心的什么事?”云姐笑问。 “听凝心说,这几日,她都在福生的房间内学东西。学了很多她感兴趣,也很有用的东西。”婉柔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于是选择了这种温和的开头方式。 “确实。不过,不见得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如果凝心感兴趣,习琴她们教她的东西会实用的多,有用的多。”云姐摇摇头说道。 “……云姐,其实,小女从小便是对男儿家的事情感兴趣,女红之类的事情真是一窍不通。”婉柔据实以告:“不怕你笑话,妹妹的夫家虽然是做大生意的人,夫君却一直膝下无子,自从凝心降生后,夫君才又多了几分笑颜,因为小女确实聪慧过人,只可惜不是男儿身。”婉柔的眼光逐渐变得迷蒙起来,这番诉说又让她想起以前那些短暂的快乐。她的王爷手把手教玉宁射箭骑马之时,她都是在一旁快乐地观看。 孩子……她心里想到这儿禁不住一阵心疼。 “云姐,我欠了宁儿很多。可怜宁儿因为她的娘亲是妾,是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孤女,确实在那大户人家吃了不少苦。从小到大,宁儿都是那么孤独,却没有怨恨过一丝一毫;尔后我使计逃了出来,不想却保不住我那未成形的孩儿,又是宁儿救了我……我欠了她太多。”婉柔说着,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哎……”云姐轻握住婉柔的手:“妹妹,以前的事情就别去想了。过去了何必要记住呢?” “不,云姐,宁儿她只有做着那些男儿家的事情时,她才会露出快乐的样子。她看书时的样子,她查账时的样子,我都瞧过。那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表情……”婉柔反握住云姐的手:“所以,今天只是来请求您,就让这孩子……随着福生做些她喜欢的事情吧。怪我自私也好,蛮横也罢,我只想让她快乐。”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让福生和她说勿返阁账本的事情么?” 过了半晌,云姐仿佛有些疲累似的说了这句话。 “什么叫没有名字啊?”凝心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嗯……是这样,她们两个是我和习琴不久前在京城城郊捡到的……她们的父母抛弃了她们。留着她们在路边自生自灭,于是我和习琴便将她俩带了回来。”灵书见自己搂着的女娃已经攒紧了拳头,于是便将凝心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出了事情原由。 “啊。是这样……”凝心听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有些心虚地瞧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两个女孩。只见先前跟着灵书的那个正狠狠地瞪着她。 “她们,她们是姐妹?”凝心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问灵书。 “不是吧,并不是。不过因为我住的小阁离习琴的也近,所以她们两个也很要好。”灵书温柔地安慰着凝心,抚着她的头道:“其实这几个月她们两个一直都在接受教导,所以你们没机会见,今儿个正好大家都休假,我也想让你们成知己好友呢。” 玉宁听了这话,狡黠地转了转眼睛。一溜烟就跑到了两个女娃那。 “我们去玩吧?好不好?”凝心笑得灿烂,说着就去拉住了有些羞涩的女孩的手,并且望向那个倔强的女孩:“好不好?刚才真是对不住了,是我不好,我给你们赔不是。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凝心有些撒娇似的讨好地说道。 倔强的女孩好像被说动了,她望向灵书在获得准许之后,就被凝心拉着跑掉了。 灵书安慰地站起身,抬眼却瞧见福生正望着她。脸上一阵羞红。 “不是我不明事理,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我不想让宁儿日后被栓在这儿。”云姐叹口气缓缓地说道。 “云姐……”婉柔有些感激地望着云老板,她想不到,到头来,至亲的人都没有办法像云姐这样的陌路人关心她们,爱护她们。 “勿返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看得出来,宁儿也不是那种小孩子心性,学了就忘的主儿。以后很多事情多说不清,也许会有很多个也许,如果我让宁儿继续跟着福生学怎么打理生意。也许,以后她就离不开这里了。妹妹,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我……”婉柔一时语塞。 厨房外。 三个小身影鬼鬼祟祟地端了好几盘糕点一溜烟跑到了后门旁边,你一个我一个开心地吃着。只有一个女孩子仿佛不放心似的,死死地抓着另外一个女孩的衣裳。 “姐,姐姐。我们偷了东西……师父她们会不会骂咱们?”女孩的声音细细地。与她娇小的模样相照应。 “哎呀,没事啦。我们进阁里那么久,她们什么时候打过咱们?痛斥过咱们?”另外一个女孩大大咧咧地拍拍瘦小女孩的肩膀,安抚道。 “你叫她姐姐?”第三个女孩坐在花坛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调皮地晃动着双脚,低头问道。此人便是玉宁。 “恩?我比她大,咱们又都没什么名字的。她就叫我姐姐啦。”女孩头也不抬,将盘里那个白色的小软糕拿出来,掰了一半给自己的妹妹,刚要放进嘴里,又掰出来一半递给凝心。 凝心开心地接过来放进嘴巴:“嗯,真好吃。这次做的糕点特别地好。呵呵,不愧是江南的厨娘。”凝心喜滋滋地赞赏道。 “嘻嘻,果然是好吃的东西。”递给凝心糕点的女孩也赞同道。吃饱喝足之余,她舒服地靠着石头望着头顶上的月光。 “你们都几岁呀?”凝心低下头问着。 “我十岁,她?她才八岁。”女孩眯着眼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呵呵,我九岁,你也比我大呢。”凝心从石头上跳下,站到女孩的面前,刚要说什么,却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阵怒吼。 “糟糕,肯定是贵大娘知道我又偷了东西吃了,快走。” 于是,两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带着一个怯弱的小女孩仓皇逃窜。 “我有想过……我也犹豫过,但是这些,不过是庸人自扰。”婉柔好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妹妹你……” “云姐,如果我为了未来的那些不确定的假设,就让宁儿从此规规矩矩做些她不喜欢的事情,那我算是个好母亲么?宁儿不会快乐,我也不会快乐的。”婉柔坚定地说着。 “……”云老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女子会选择那样一条路,因为她和她一样傻。 “而且,宁儿和我一直都想报答咱们勿返阁,如果宁儿可以做到,她做这件事情又如此快乐,何乐而不为呢?”婉柔进一步说服已经有些动摇地云姐:“姐姐,这也算是成全了我们的一丝心愿吧。” “哎……好吧……”云姐无奈地笑笑,当事人都不在乎,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黑脸唱多了她也会累:“明儿个你就可以告诉宁儿,她可以继续跟着福生学查账。” “谢谢,谢谢。”婉柔放心地笑了。 于是这两位又开始品茗作对,欢快地聊起天来。 三个女孩一路打闹不知不觉已经顺着小门跑出了勿返阁。当她们意识到,正要回去的时候。胆小的那个一声惊叫,把她们都吓住了。 “哎呀你干嘛!”被换作姐姐的女孩不满地骂道,并且不停地抚着自己的胸前:“心肝都被你吓出来了。” “对,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胆小的女娃大大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好不可怜,她颤巍巍地指着那边的一团阴影:“姐,姐姐……那,那边……有,有,有人。” 这句话让凝心和那个胆大的女孩面面相觑。 有人? 玉宁心中也有些害怕。但是多年的王府生活早就让她学会了处变不惊,面上根本就没露出一点害怕的样子。 “……我去看看。”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的女孩挥挥手,将自己的妹妹丢给了跟在她身后的玉宁。 “要去一起去。”玉宁认真地说:“如果真个有人要做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娃仿佛被这句话触动了,她有些开心地笑了笑,便拖着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孩一起向那团阴影移去。 嘭! 快要到那阴影面前的时候,一团东西突然扑了出来。玉宁和走在前面的女孩灵敏地一侧身,只是那盘糕点被人抢走了。 接下来她们听到的是狼吞虎咽的声音。 “哦,原来是个快要饿死的人。”胆大的女孩只是耸耸肩,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拉着自己胆小的妹妹就要往回走。 玉宁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看样子,这女孩见过很多濒临饿死的人。她正要跟着往阁内走,裙子却被人拉住了。玉宁心一惊,低头看去,却是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小,小姐……是你救了我?”乞丐的声音很是沙哑,不知道为什么,玉宁虽然被他这么抓着,却并不害怕。 “嗯,不过还有另外二位,她们刚刚走。”玉宁看着乞丐衣衫褴褛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于是解下来身上最值钱的一个小配饰蹲下身给了乞丐:“这个你拿去吧,出了京城再去当,如果是死当,大概你可以这半生吃穿不愁了。”说着,她便想将自己的裙子抽出来。 “小,小姐……能不能,让在下,看看你?”乞丐近似祈求道。 玉宁犹豫了下,还是应允了。 只见乞丐仔细端详了一阵玉宁的面相,尔后长叹了一声。 因为那乞丐脸上的污垢太多,她实在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不确定让她有点烦躁:“你叹气做什么?” “小姐,这个配饰在下还给你……”乞丐正要给她,却现玉宁早就已经起身走开了。 “你留着吧,你留着比我留着用处大多了。” “……小姐!”乞丐想起来追上她,却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一身无力,只能看着玉宁走远。 “哎……这么好心的一位小姐,怎么是女生男相呢?这尘世缘,缘生变,怕是躲不过去了吧……” 乞丐叹一口气,慢慢地扶着墙再次走近了远方的黑暗里。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1) 玉宁觉得,这一年是她最高兴的一年。喜事有三件:一是认识了两位年龄相仿的好朋友;二是自己在今年将满十岁;三是自个从年初开始可以光明正大地帮福生哥打理生意。 此刻年关已过,窗外的梅花又开始凋落。玉宁正在福生的房内帮他整理着余下的一些账本。 “哎呀!”玉宁正做事做得入神,突然觉得头上一阵疼痛。她捂住头四处找刚才是什么东西砸了自己。不想又被挨了一下。 等她低头看定那是一团被压得紧实得很的小纸团时,她气急败坏得叫道:“酒儿你给我出来!!” 被换作酒儿的女孩嘻嘻哈哈地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进来,后头跟着的依然是那个羞怯的小跟班。 “宁儿姐姐……我都叫她不要打了,她不听……对不住……”小跟班愧疚地仿佛要哭出来一样,用小手帮玉宁揉着额头。 “哎呀,没事的啦,我们家凝心才不会介意呢。”大女孩笑笑,坐到了一边。 此名为酒儿的女孩年纪大概是十一二岁左右,如果细看,便知是那日被灵书带来与玉宁相识的小女孩。此时的酒儿已经初具女人的婀娜身段,聪慧的大眼充满了灵动。她含笑望着正安慰着小跟班的玉宁,一脸的幸灾乐祸:“宁儿,你的师父去哪了?” “师父?若你说的是福生哥,我可不知道。”玉宁白了她一眼,又坐回到书桌边。正要重新看账本却被酒儿止住了:“做什么?” “啧啧,你不知道呀?你家师父到我家师父那了,所以我才得空跑出来。”酒儿神秘兮兮地说。 “哦……”玉宁望着一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的小妹妹,了然的点点头:“所以你又把正练琴的拾儿抓了过来。反正一起逃课,要罚也不会只罚你一个嘛。” “你怎么这么说呢?这不是得空了嘛,出来转悠一下也无可厚非啊……”酒儿嘟嘟嘴,显然不满意这个二妹妹给她的评价:“喂喂,凝心,今儿个也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玉宁无奈地瞧着她,思绪又回到了之前她们一起玩乐的日子。自从那次相识后,她们三个就成了勿返阁内赫赫有名的三不离。做什么事情都在一块。厨房和酒窖经常遭到她们的侵袭。也因此挨了不少骂。其中最冤枉的是拾儿。每次都被她们拖过去当跟班,事实上吃吃喝喝的时候只有她最不安心。至于玉宁,无非就是觊觎些可口糕点。这个酒儿就不同了。为何之后玉宁给她取名酒儿?她根本就是个大酒缸!什么酒都可以喝的津津有味! “哎……”玉宁想到这,突然觉得一阵头疼。 “好宁儿,带我去吧。听说酒窖里头又进了些上等好酒,我想去尝尝。”酒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踱到了玉宁身后,讨好地给玉宁揉捏肩膀。 玉宁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抬眼却瞧见拾儿一直在给她使眼色,仿佛是祈求她不要助纣为虐。 “宁儿……最多,我到时候仿一幅宋徽宗的工笔画给你?”酒儿看玉宁久久没有动静,不惜使出杀手锏。她明显感到宁儿的身体一震,好,再加把力:“白梅青鸟图呢。” “……好,我带你们去。”玉宁果然是招架不住这种诱惑,欣然答应了。 酒儿欢呼雀跃,拉着玉宁便往外跑,跟在后头的拾儿则是无语问苍天,垂头丧气。 一番周折之后,抱得一小坛上好花雕归来的酒儿高兴不已。 “果然是好宁儿,真是女诸葛。”酒儿回想着玉宁那精准老道的避开奴仆的路线,惊叹不已。 “行了,别奉承我了。这东西你好好藏起来吧。别被人现了。”玉宁摆摆手,一手牵着拾儿:“还有,别总是喝酒,酒伤身。” “呵呵,那倒不一定。有时候,酒是好东西。”酒儿笑了笑,喃喃地回了这么一句。 玉宁觉着她语气不对,侧脸瞧着兀自抱着酒坛往前走的酒儿。心里一阵不舒服。听灵书姐姐说,酒儿的父亲仿佛还是个秀才,只不过落魄得很,酒儿那手仿画的手艺本来是为了做赝品来养活自己的父亲的……那为什么会一个人被丢在路边? 玉宁刚想张口问什么,却一头撞在了突然停住的酒儿身上。 “师,师,师父……”如果说,酒儿怕什么人,这个人一定是灵书姐姐了。 玉宁哀叹一声,真是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她捂着额头抬眼一瞧,太好了,福生哥正严肃地盯着她。她不自觉地就往酒儿后头躲。 “……行了,别藏了,出来吧。”福生短短几句话让玉宁乖乖地站了出来。三只小精灵一字排开地站着。其中一个还抱着个酒坛,怎么看怎么让人忍俊不禁。 “哎……酒儿,我们回去。”灵书叹了口气,就要把拾儿和酒儿领走。 “喂喂,听说过两日忽伦大将军就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哦!”酒儿被拉走前悄悄地对玉宁咕隆了这么一句。 什么?忽伦大将军…… 玉宁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久久地站在那回不了神。 “凝心?凝心?”福生唤了好久都没见到玉宁回神,于是用手轻轻弹了她一下。 玉宁一阵痛呼,看到福生正担心地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失态:“福生哥……” “什么呆呢?回去了。”福生说着便往前走。 玉宁默默地跟在后头,却觉得脚步是那马沉重。不知不觉,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阿玛,阿玛,要回来了……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2) 这两日,对于玉宁来说,可以算是过得浑浑噩噩了。她总是有事没事的出神,一想到凯旋归来的父亲,就会六神无主。她想见阿玛,哪怕是今生最后一面也好。 福生瞧着又执笔久久未批改账目的玉宁,也觉着最近她的心事越来越多。可是任凭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了玉宁好一会,终于还是打算问个究竟。 “凝心?凝心?”福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玉宁身边,看着平常机灵的小鬼迟钝地回应他,他更是不放心了:“凝心,这几日你是怎么了?” “怎么?没怎么……不碍事的。”玉宁勉强地笑笑,尔后沉默地批改起账本。 原来自己的眼睛还是模糊的,她使劲擦了擦。不想让福生看到。 “……我从来没见你这副模样,实在是很担心。”福生轻轻扶住玉宁肩头,让玉宁好看着自己:“能不能和福生哥说,到底是什么事?” 玉宁看着福生那双沉静温柔的双眸,只觉得鼻子一酸,赶忙低下头来。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福,福生哥……没事的……那个,酒儿她们今天怎么不能来了?”玉宁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话语平静得令自己都诧异。 “酒儿?”福生想了想又问:“你怕酒儿会受责罚?不碍事的,灵书就是说了她一顿。酒都没没收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玉宁点点头:“那,那她今天能过来么?” “……怕是不能吧,酒儿搁下的课业太多,要能来找你也是到晚上了。”福生说起自己心上人的那个徒弟,不禁一阵摇头。太古灵精怪,简直比当时的出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还是个小酒鬼。 “……”玉宁听到这话,没有再说什么。 她到底在期盼什么呢?身体内有一个微弱却强烈的声音希望有个人带着她去看看阿玛班师回朝的模样。看看京城的老百姓会怎么样迎接她心中不可替代的阿玛。 玉宁抓紧了衣袖,身体也禁不住颤抖。 福生知道,这两日的玉宁很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他正要问什么的时候,却听到房外有奴仆请他去处理一些事宜。无法,他只好对玉宁说:“你乖乖的,等我回来。福生哥再和你好好谈谈。”说着,他便出了门。 临走时,还回望了玉宁一眼。叹口气,才彻底关了房门。 一个人在房内的玉宁找不到支撑的人,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远方锣鼓欢呼的声音似有似无的透过窗缝传来。 “阿玛……”玉宁听着那声音像是着了魔一样重复着这三年来不曾提起的字眼。 终于,她还是拿了自己的披风,奔出了房门。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3) 恍惚中的玉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街上的,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早已经站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哎,你知道么?这次征服草原部落的忽伦将军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人群中对于此次带兵的主帅议论纷纷,飘进了玉宁的耳朵里。 “哦?老将?有多老?”另一位年轻的男子凑上前来插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一番白眼。 “……说他老将不是他年纪老,是他从十六岁开始就征战沙场。迄今为止都已经有十四余年的战场经验了,你说是不是老将?” “是,当然是了。咦?那也不过三十来岁吧?”年轻人惊讶地问道,只见旁人都露出了骄傲的表情,好似和将军很熟悉。 “那当然了,你以为忽伦将军跟我们这平头百姓似的,人家一生下来那是做大事的。不瞒你说,我们家亲戚就是在他们镶白旗底下做事的,镶白旗的这些贵族,对咱们这些老百姓可是好啊……逢年过节都有个东西,犒劳犒劳咱们。像成年好酒啊,过年用的上好猪肉啦……” “是,是。其中忽伦将军家是最宽厚待人的。哎,只可惜,忽伦将军真是不幸,他最疼爱的侧福晋前几年……”另外一个人接过话头,可是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自己打自己嘴巴:“哎,哎!瞧我这记性,这事,不能说,不能说。” 说着他向前后左右望望,只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瞧着他们,便又放心下来,继续和自己的同伴讨论别的话题了。 “……侧福晋已死……玉宁也死了……”玉宁喃喃地说着,心很疼。疼到已麻木,却还在不由自主地想着这句话。这代表什么?这代表自己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不能与阿玛策马放歌的凝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不能承欢于阿玛膝下的凝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从此不再与阿玛有任何关联的普通人。 “阿玛……”玉宁突然很惶恐。三年来平静的日子突然让她感到厌恶。这个时候,她才领会到母亲那愧疚的眼神。母亲愧疚于,她一辈子要和她最爱的阿玛分道扬镳。 不,我不要。玉宁十分抵触这个事实。她以为自己可以淡然面对,可是当知道可以见到阿玛的时候,她还是奔了过来。这是本能,这是血浓于水的缘。 你想让你母亲为你偿命?另外一个声音冷静淡漠,在她的脑子里伸起。 不,我不是……玉宁摇着头,一步一步向后退。我只想见阿玛,见他一面。 见了又如何?告诉他你没死? ……我…… 告诉他你没死,你母亲也没死,尔后你就可以回王府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 玉宁只觉得这由身体里驳斥她的声音太过冷漠,她不知所措地流下了眼泪。颤抖的唇轻启,声音却被远处的欢呼声给淹没了。 “忽伦将军来了!!!” “忽伦将军!” 欢呼声由远及近,人潮跟着渐行过来的队伍涌动。玉宁躲在人流的角落里,偷偷向那个方向望去。 阿玛!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4) 骑在白色骏马上的忽伦将军并没有现人群中那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他偶尔会微笑向人群致意,但多数时候他的注意力都被腰间那一个平安符吸引。 这是一个小巧且做工精美的配饰,绣样雅致且清晰,长条形状的囊包里头塞满了晒干了的花瓣,虽然已经没有了香味,却仍然让忽伦倍感亲切。那是代表着他的小女儿出身时月的海棠花花瓣。在残阳如血的厮杀战场上,在那漫无边际的清冷夜晚里,这小巧的平安符曾经陪伴着他走过了多少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它不仅是赠送之人对心上人的一丝牵挂,更是忽伦本人的精神寄托。每当触碰到他怀中这一片小小的温暖,他都会无比坚定活下去的信念----活着,我会好好活着,尔后归家来见你。 “婉柔……”忽伦将军看着手掌中小巧的平安符,不自觉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笑意布满了冷峻的脸。 三年了,虽然他时有写信给婉柔,却迟迟得不到她的回信。还好,终于能够赶在玉宁生日之前回来。 忽伦将军想到这里,顿觉得心情一阵舒畅。他那可爱的小女儿,不知道长高了没有?一定是更加调皮聪慧了吧。三年前,他要远征塞外之时,他最喜爱的小女儿还一直将他送到门口,虽然双眸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泪水留下。 玉宁。 每当叫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忽伦将军就会充满了幸福感。那种为人父的慈爱不自觉地让他那俊美的脸部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玉宁默默地跟着人流走着,听着身边的百姓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有些木讷地瞧着近在眼前的父亲,泪已经流了满面。 阿玛,您知道宁儿在这里么? 阿玛,不要怪宁儿不孝。宁儿走后,您还有大娘和玉蓉姐姐,您还有整个大清朝,可是,额娘就只有宁儿一个。 阿玛,宁儿多想再叫您一声阿玛…… 忽然,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忽伦将军抬起头朝人群里望了望,却又嘲笑自己多心了。他小心地将那枚护身符塞于衣内。心中充满了就要回家的喜悦。 正在这时,路旁的稻花庄饼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微笑着轻声和副官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副官便离开队伍朝那饼店走去。队伍依然向前行进,热闹的人群中偶尔传来的哭泣声音根本就没有人注意。 玉宁瞧着那副官走进了饼店,已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切,呜咽出声。她心疼她的阿玛,她不敢想象,如果阿玛兴冲冲地提着那些松饼回家,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和灵位,他会怎么办? 阿玛,孩儿,对不起您…… 玉宁一边拭着泪一边跟随着围观的人群走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到瞧见阿玛带领着的小部分亲卫军行进内城,再也看不到。玉宁才觉得好累,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围观的人都走散了,只剩下那孤寂的小巧身影还在向着内城痴痴地望着。 过了许久,玉宁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是呵,她累了,她乏了。 宛如行尸走肉的她正想往回走,却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地上。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5) 凝心不见了。 福生等办好了事情急匆匆地回房的时候,现凝心早已经没了踪影。他原想大概是去找酒儿她们聊心事去了,便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他忙完一切,快到傍晚的时候,酒儿却来找他,他才知道事态有些严重。 “福生哥,宁儿在不在?”酒儿怀中抱着的是她许诺送给凝心的那幅仿制的白梅青鸟图。只因这里的颜料怎么调都调不到她要的那种青色。无法,她只好带了一幅仿的不太成功的画来找凝心,还折腾了大半天。 “怎么?她没在你那?”福生听到这话,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书。 “没有啊,我还顺道问了婉姨,婉姨也说不在她那呢。还让我来找你的。”酒儿摇摇头:“宁儿呢?” “……她也不在我这里。”福生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有些慌张:“会不会跑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不太可能吧……我刚从师父那里过来,也没看拾儿和她在一块啊。”虽然平常酒儿有些大大咧咧,但是一听凝心不见了,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 “那会不会……去厨房酒窖了?”福生继续问道,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凝心正在哪个他能看得到的地方溜达。 “不可能,平常要去都是咱们三个人一道去。宁儿不会一个人去的。”酒儿又是摇了摇头:“福生哥……你这么问,是不是,是不是宁儿不见了?” “……不好说……”虽然心里也是有了这个答案,但是却也不敢断定。要说勿返阁是个容易迷路的地方,确实不假。可是凝心在这里生活了已经有三年了,凭她的那点聪明才智,难道还会在三年后依然迷路在哪个楼阁庭院间么? 不,绝对不可能。 除非是她自己想躲起来,可是,她也并不是那种存心让大人担心的人。 那,难道是出府了么?应该也不会。他刚才在巡阁的时候,其中几次办事都往返于大门前面,并没有人说是看到了凝心走出去。只是,此时的福生并不知道,常年混迹于厨房和酒窖的三不离,个个都知道这厨房旁边有一个专供仆人和送货郎使用的小门。平常虽然是锁着的,但是有酒儿在,哪里有开不了的锁?因为经常去,凝心也学着酒儿的方法,知道怎么打开小门那看似结实的栓子。 思来想去,福生否决了自己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后,终究是觉得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戴上小帽,轻声对酒儿嘱咐道:“我先去找找,这件事情你可别对别人声张。特别是婉夫人。” 酒儿抱着画,珍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福生转身刚要出门,却和冲进来的巧儿撞了个满怀。 “快,快,管家先生。去请,请大夫。凝心,凝心她晕过去了!”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完结) 傍晚时分,忽伦将军在皇宫述职完毕。因为思念妻儿心切,总算是推托掉了皇帝欲与其秉烛夜谈的邀请。急匆匆地上轿往家里赶。 在回家的路上,他还犹自纳闷今天的皇上有些不一样。看似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失了果断。不过这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快点见到婉柔,见到玉宁。三年的思念在此刻早就已经汹涌澎湃,快要决堤了。 眼看着自家的王府愈来愈近,忽伦将军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令停轿,还没等侍应掀帘,便提着糕点奔出了轿子。 门外,雅歌大福晋等一干奴仆早已经在此等候。 “恭迎王爷回府。”众奴仆行礼道。 “免礼,免礼。大家都起来吧。”王爷微笑着让众奴仆起身,到处寻找却没有婉柔和玉宁的身影。 “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雅歌大福晋笑逐颜开,走过去轻用手帕擦拭眼角。 “呵呵,你看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王爷低声劝诱,并牵着大福晋的手一起走进了大厅:“大福晋,玉蓉呢?”王爷先问了一下自己的大女儿。 “玉蓉啊,听说阿玛要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正在房里梳妆打扮,想让老爷您瞧瞧她三年后有没有长大,长俊俏。”大福晋笑着坐到了一侧的主位。 “哦……那,宁儿呢?”王爷拿起了茶杯喝茶。这茶是好,可惜没有小女儿的手艺,他一想到那与他极其相似的小女儿,眼角都挂着笑。 “……嬷嬷,你带下人先下去。”福晋听到这个乳名,脸色变了变,于是这么吩咐道。 王爷奇怪地瞧着下人退尽了,只留下谭禄还默默站在一侧。敏感的现了不对的地方,他面色凝重地问:“怎么了?宁儿是不是出事了?是生病了?还是?” “呜呜……王爷……宁儿和婉柔妹妹……同一天……同一天归西了……”大福晋突然大哭道,悲戚得不能自已。 勿返阁内 福生听到巧儿气喘吁吁说的这句话,脸色一变,赶忙扶住巧儿问道:“晕了?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这,这……”巧儿一惊,现自己忙乱中失言了。苦于找不到其他缘由来说出事情真相。 “行了,你别这了。我来说。”福生听了这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只见出尘已经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你啊,我就让你去叫福生,谁让你叫管家先生找大夫了?婉夫人已经在那里给宁儿看诊了。”出尘看着巧儿直叹气,仿佛是对她的不长进很头疼。 巧儿嗫嚅了几句什么,默默地退到出尘身后。 “你们是在哪里现宁儿的?”福生穷追不舍,定要问个所以然出来。 “……我们是在街上。”出尘想了想,索性说了实话。 “……什么?你说什么?”库伦王爷征在了那儿,过了好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王爷……您要节哀啊,婉柔妹妹和宁儿在三年前突遭不幸,已经不在了……”大福晋心疼地轻轻扶住丈夫的手。 “不可能!你胡说!!”库伦王爷激动地甩开了大福晋的手,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右手紧握着刀柄,浑身颤抖着:“不可能……不可能!” “呜呜……王爷,都怪妾身无用,保护不了婉柔妹妹和宁儿,现如今您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们已经去了很久了!”大福晋掩住脸痛哭不止。 一时间,大厅内又染上三年前腊八节那日的气氛。 谭禄这时顷身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都是小的考虑不周。那日,侧福晋误中歹人奸计,误食有毒的粥点,已经没了气息。玉宁小主子十分悲痛,本想在白云庵从此为侧福晋守灵数年,等您回来。她吩咐小的不要跟随其出城,小的却应允了。不想……路上逢凶,遭遇歹人,小格格以及侧福晋的尸一道随着那惊慌的马车落入山崖了!!”谭禄说完最后一句,俯于地。 库伦王爷听到这席话,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紧绷着脸一瞬不瞬地瞧着俯拜于地上的谭禄,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老爷,念在您与宁儿父女情深,与妹妹更是情深意长,妾身请求皇兄由您亲自上报宗人府,除去她们母女俩的生籍。皇恩浩荡,允了我这有些无礼的要求。终究,您回来了。”大福晋柔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只是她说的话让谭禄和库伦王爷身体均颤抖了一下。 “街上?你们怎么会……从街上把宁儿带回来?”福生听到出尘的回答着实有些意外,要知道,凝心这三年多都不曾出过勿返阁。怎么会在街上找到她,而且还是晕倒了的她? 出尘咬着唇,并没有马上回答福生的提问。只是低头沉思着,仿佛在想应该怎么告诉她。 “哦!可能,可能,宁儿是去看忽伦大将军班师回朝了?”站在一旁的酒儿有点受不了现在的沉默气氛,突然想到了两日前她和玉宁的那个约定。 “……原来你是去瞧他了。”福生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对出尘道:“见到了没?” 出尘摇摇头,又点点头。眉间的神色显得有些苦涩。 “见到了,又似没见到。”出尘苦涩地笑道。 福生看到她这幅模样,心里不由得一阵烦闷。他对巧儿说道:“你带酒儿去瞧瞧凝心吧。我和出尘在这里说说话。” “是……”巧儿因为担心自家小姐被责骂,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 “好啦,走啦走啦,带我去见凝心。”酒儿白了一眼不明事理的巧儿,拖着她出了房门。 “……怎么会似没见到?”福生确定二人已走远,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他不认你?” 出尘缓缓摇了摇头:“不是他不认我,是我没让他瞧见。” “……他怎样了。”沉默了好久,福生还是问了句他不愿意问的话。毕竟这个人是好是坏岁与其无关,却牵动着出尘的心。 “瘦了,黑了,不似以前了。但是那种模样,才是真正的镶白旗子弟,才是真正的玉堂吧……”出尘抬起头,星眸望着烛光。眼神迷离地似在找寻着什么,又似只是在回忆今天看到的玉堂的模样:“真想不到,他只是跟着打了这两年仗,却可以成为小有名气的副将……我站在人群里头,听百姓评判忽伦将军的时候,也连连赞着鄂伦家的这位大贝子不是空有其表……呵呵,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封为贝勒了吧。”出尘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 “你说的好像和你无关似的。他不是说了三年之后要娶你么?眼看着过了今年七月,你就二十了。到了他该兑现承诺的时候吧。” 福生看着看似平静的出尘,不温不火地说了这么一席话仿佛给了出尘一个激灵。 “你都知道了?”出尘猛地抬头望向福生。 福生默默地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云姐知道么?”过了好一会儿,出尘才小声问了这么一句话。就好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 福生看着她那模样,露出了宠溺的笑,只是笑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我没告诉她,她大概不知道。” 本来还满是紧张神色的出尘听了这句话,像吃了定心丸,多少还是放下心来。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你们是怎么遇见宁儿的?”福生觉得再谈那个玉堂,实在尴尬。况且,还是凝心的情况更重要。 出尘被这么一问,也露出疑惑地表情:“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呢,我跟着人群看到玉堂他们进了内城便想回来的。是巧儿瞧见了凝心……她背对着我们,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内城。等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说着,出尘的声音小了下来:“我总觉得,凝心狠狠地哭过。” “……我看这事,还是别对云姐说了。总觉得不妥当。”福生听了之后,也觉得奇怪。不知怎么,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快的预感。 同样被疑云笼罩的出尘,赞同地点了点头。 库伦王爷听了大福晋的那一席话,瞬间人便似沧桑了许多。满眼的疲惫,仿佛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身上那一席重甲。 “她们的房间……你可还留着?”沙哑的嗓音不似之前那个英气逼人的忽伦将军,却正是他本人出。 “留了……就等老爷您回来。”大福晋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从容以答。 默默地,库伦王爷只是点点头。于是慢慢地往侧福晋和小格格平时住着的别院走去。趴在地上请罪的谭禄,瞧着王爷离去的身影实在是不忍心。匆忙向大福晋一行礼,便奔了过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王爷那疲惫的身影,她也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样,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雅歌,你是不是太狠了?让他亲自去除那女人的生籍,这不是在剜你心上人的心头肉么? 她不停地问着自己,露出了多少年她都不曾流露出的软弱 不,你不狠,他就永远不会相信婉柔已死,他的爱永远都不会到你的身上 思罢,她紧紧地抓着椅子扶手的一端。 当谭禄尾随王爷来到侧福晋居住的院落的时候,他只是站在侧福晋以前的卧房门边,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去。 “……是谭禄么?”坐在黑暗里头的王爷说话了。 “小的在。”谭禄轻声答道。向前走了一步,现王爷坐在桌边,两手捧着那小巧的平安符,静静地瞧着。 “你说,我这么多年来,东征西讨,到底值不值得?”似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库伦王爷的嘴角弯起了一抹苦涩的笑。 “王爷……小的……不知该怎么回答。”谭禄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也知道,就算你心里有答案,你也不会说。我只是问问。”库伦王爷沉声说道:“婉柔……我累了,我倦了,你怎可如此不守信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拼命地活着,你却没了…… “……婉柔,太不值得了,我今天总归是后悔了。万万想不到,我打了一场失去你的败仗。真是……一场我输不起的败仗……” 库伦王爷说着,眼睛湿润了起来。 他想到了尚且六岁便失去了性命的小女儿玉宁。十几年的血战沙场,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都不叫他流一滴泪。而今,他却在这空荡荡的房间呜呜哭泣起来。 佳人已逝,芳魂难觅。 失者难复得。 就在玉宁一病不起的那一年,库伦王爷忽伦止戈带兵征服草原部落凯旋归来,忽闻痛失爱女及爱妻之噩耗,悲痛不已。当年,无奈之下,库伦王爷亲自上报宗人府,除了库伦王府二福晋忽伦沈氏与库伦王府二格格忽伦玉宁的生籍。长伴他的,只是那冷冰冰的灵位和衣冠冢。 而对于正在大病之中的玉宁来说,今年的生日何其苦涩。就在这一年,她的生日是在病榻之上度过;就在这一年,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过去虽会再重逢却必须如路人一般漠然。 从此,这世上也真正不再有忽伦玉宁,有的只是那不凡女子沈凝心的故事。 第七章 生契死契(1) 自从玉宁大病了一场之后,她的身子骨就再也不如以前了。三年来总会时断时续在病榻上度过些日子。看得云姐、出尘她们很是心疼。 这日,玉宁刚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觉着自己虽然疲累,但是思想不再混沌。她慢慢坐起身,才现正在她一旁打盹的巧儿。于是想起这两日自己是因为倒春寒,体力不支又病倒了。 “哎……”玉宁默默拿下额头上的湿布,小心地下了床。 她想出去逛逛,但是不想惊扰到还在沉睡的巧儿。这几日巧儿为了照顾她,一定是度过了好几个不眠夜。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房外,春光灿烂。 今年玉宁的生日已过,此时的她已经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自十岁那件事情之后的三年,玉宁变得成熟了许多。与其说她淡然,不如说她已经对于内城的事儿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还残酷,还无情。正如娘亲对她说的那样,就让事实从此埋没,也不见得是坏事。她完全了解了这句话的真谛。但是代价,便是付出了她的天真和本应美满的童年。 玉宁默默地走在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看着那姹紫嫣红的花正开得绚烂,不自觉嘴角上勾出了一抹笑。 那笑,可谓是倾国倾城。 虽然只有十三岁,并不懂女人的妩媚娇柔,玉宁由于继承了她母亲的柔和与美貌,青涩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下人们都兀自猜测,总觉得她说不定会成为哪个小阁阁主的下一任接班人。如今除了已经废置很久的羽阁与风头正盛的商阁之外,其他两位阁主都已经有了小接班人。 擅画的灵书收的那徒弟,虽然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却偏偏可以字画之作令人拍手叫好。特别是仿制那些古董字画,更是惟妙惟肖。 擅琴的习琴,收了个爱哭害羞的小徒弟。除了熟悉的那几个人,即便是下人都会避开的她却对琴瑟之道别有一番心得。难怪习琴只叹,自己天资不如人。 废置的羽阁便不说了,先下就只剩下风头正盛的商阁主人出尘还没收徒弟。所以奴仆们都在互相臆测,或许出尘将会收凝心小姐成为自己的下一任。 可惜,他们全都没想到,这几年以来,谆谆教导凝心的便是他们阁内的大总管福生。不管是账簿还是生意,福生均悉心教导于凝心。只希望哪天她能为勿返阁挑起这沉重的大梁。最重要的是,如果她能在这里把持生意,即便留在这里不签契约,也不会招人非议,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正在赏花的玉宁,自是不知道这些与她有关联的纷纷扰扰。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入了她的眼,她笑着想去瞧瞧这只晚开的花朵,却被一阵啼哭声给止住了脚步。 那哭声毫不掩饰,悲戚不已。 玉宁抬头,现居然是从大院那里传来的。 第七章 生契死契(2) 此刻正是早晨,各个阁楼的奴仆们已经起床为今晚将要到来的声色犬马打扫房屋院落。勿返阁确实很大,整个阁楼里头的奴仆们都用上,做完一天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到了傍晚。 护院们睡眼惺忪,刚打开朱红色的大门,就被窜进来的一个矮小身影吓了一跳。 “谁!”其他的人都被惊住了,正打扫前院的仆人们都止住了动作。 定睛一看,大家都面面相觑。 居然是个瘦小的女孩子。 她哆哆嗦嗦地抽泣着,跪在原中央对着这么一大票人只是猛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 眼看着这一下一下,女孩的前额都磕破了。中间有人才渐渐反应过来,忙去扶住了女孩。正要说什么,只听到外面有人喊道:“把人交出来!”这声音明显是个女人的,不屑的语调可谓是嚣张至极。 此人姓甚名甚无人知晓,大家都称其为凤老板。是勿返阁斜对面盼君楼的大掌柜。说起这个女人,真是让八大胡同的每个人都望而生畏。为了钱,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逼良为娼的事情不足为奇,据说倒卖私盐也有她的份。谁叫人家后面站着的是京城里最大的商贾和一些大家无从知晓的官员呢?这官*商*勾*结的结果,大家可都不能小觑。 护院们一看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来要人,也就明白了事情的两三分。眼看着凤老板带着她的那些精壮大汉就要闯进来了。护院们门口一拦道:“凤老板,好久不见。” 凤老板先是一愣,居然有人敢拦住她?她凤眼一瞪,现这些个护院不卑不亢,很是体面。才想起抬头瞄一眼,这到底是哪家的地盘。 勿返阁? 哼,真是冤家路窄。 凤老板冷笑了声,回过头来却是媚眼生辉,笑盈盈地客套道:“哟,我道是谁家的护院这么得体呢,原来是勿返阁的家丁啊。” 护院们一皱眉,实在不想理会这话语里头的冷嘲热讽。一拱手道:“不知凤老板来此,所谓何事?” “呵呵,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让我那顽皮的女儿回来罢了。”说着,她用手帕掩住嘴咯咯笑了起来,余光瞧着缩在里头的那个女孩。 女孩被她这么一瞧,抖得更是厉害。她瑟缩地往人群里头靠,叫道:“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啧啧,您瞧,她真是不听话。签了契,却要逃。这可怎么行?所以说,我只是把人带走便好。”凤老板风情万种地倚在门廊上,说话间便要带着那些大汉进来。 护院们皱了皱眉头,又拦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妾身可就不懂了。”凤老板看着这个架势,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勿返阁?虽然说在这里名头响,也不过是个没靠山的风中孤草。怎么可以和她的盼君楼比。 想到这,她更是不满意这些护院的做法。 “去,叫你们老板出来。”她嘴角勾了一抹笑,打定了主意这次给勿返阁点难堪瞧瞧,谁叫这邪门的阁楼总是无端端地抢了她的生意。 护院们呆呆地站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来,云老板早上便与福生出了门。去打理阁外的生意了。 二来,凤老板如此颐指气使地叫他们去喊老板过来,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他们却不敢作。 正在为难间,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用了,这种事还不用麻烦咱们阁内的老板。” 第七章 生契死契(3) “不用了,这种事还不用麻烦咱们阁内的老板。” 这声音虽稚嫩,却显得沉稳。笃定的否决了凤老板的挑衅,惹得本来好整以暇的凤老板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 奴仆们虽然心里叫好,表面上却都没表露出来。只是在四周搜寻着这声音的主人。 只见玉宁拨开重重人流,站到了最前面。她绷着脸和凤老板对视着,身后紧紧跟着的是那个瑟瑟抖的女孩。 凤老板初次瞧见玉宁,很是惊艳了一下。她忍不住上下大量了玉宁一圈。啧啧称赞,只恨这俊美的小妮子不是她盼君楼所有。想到这里,笑脸又堆了起来。 “哟,哪家的小姑娘长得如此俊俏?真是惹人疼呢。”凤老板笑容满面,娇俏的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凤老板过奖了,小女子这身只不过是个臭皮囊罢了,中看不中用。”玉宁笑笑,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呵呵,怎么?你们老板不出来,叫你这个小姑娘出来主事?”凤老板也不在意这个小妮子不接受她的赞美,她双手交叉于胸前,懒懒地站着,有股说不出的韵味:“哎,我说这云娘啊,怎么就不出来和好朋友叙叙旧。” 玉宁这时没说话,只是皱着眉静静地瞧着她。直呼云姨的名讳,此等无礼的行径让她实在不屑于和她再客套下去。许是感受到了这恼人的目光,凤老板突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因为她居然被这看起来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给盯得全身都不舒服。她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轻咳了几声道:“好了,咱也不和你这小姑娘闹了。我们只是来带人,将人带回去便算了事。”说着,她轻轻一偏头,指使她身后的几个壮汉去抓玉宁身后的那个只敢露出头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这些人来势汹汹,赶忙又跑回了院里。于是那些壮汉又被拦下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凤老板有点气急败坏,声音也尖锐起来:“这不是存心和我们盼君楼过不去么?” “凤老板请息怒,既然您开的盼君楼也是有头有面的阁楼,也知道这些护院的规矩是什么,您带这么多人来,来势汹汹,弄得咱们阁楼上下人心惶惶,实在是不合适。”玉宁看到凤老板那恼怒的模样,却笑了出来。 凤老板深呼吸了几下,又勉强堆起了笑脸:“哟,小姑娘说的,合着还是咱们的不对了?” “哪里哪里,小女子只是以实道来。您瞧,若咱带着那么几十号江湖莽汉到盼君楼做客,招呼都不打,还不知道凤老板会有多为难,您说是不是?” 玉宁微笑说出的几句话让凤老板一阵憋屈,却不得以公开作。这样一来,两阁楼之间的平衡便是她打破的了。叱咤风云十来年的她,怎么会这点道理都不懂。 “那行,咱不进去。你把刚才那个小妮子给我交出来便是。”凤老板冷笑了几声,全当自己大度:“她可是签了盼君楼的卖身契,画了押的,你想藏着?闹到官府可都说不过去啊。” 说罢,凤老板又回到了之前云淡风气的模样。她倒要瞧瞧这个仅仅十三岁的女娃,能怎么置死地而后生。 第七章 生契死契(4) 周围的人听到女孩已经与盼君楼签了卖身契,皆是默默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这胡同就是这样,签了名字,画了押,表明你就永远是那个地方的人。就算死,也是那里的鬼。更何况是像盼君楼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姑娘们你争我斗,只不过是想趁着还年轻貌美挣回自己的下半生。 是呵,流落到这里的女人,谁身后没有一把辛酸泪。既然一无所有,已经输无可输,那便豁出去为自己能够过上十年好日子好好地博一场。 正如凤老板所料,此言一出。勿返阁的奴仆们都低下了头,没人再有议论。只见站在她身前的这个女孩,也只是默默地盯着她。可是,她实在是看不出这女孩现下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我不会和你回去的!!死也不去!!”躲在里头的陌生女孩打破了沉默,她愤怒地叫着,冲出来疯一样地咆哮,抖着身子跪到了玉宁面前:“好小姐,您行行好,救救我,救救我!我家里还有重病在床的祖母,他们绑我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祖母会怎么样。我求求您,求求您!”她哭着叫着,紧紧地抓着玉宁的裙摆。 此时勿返阁周遭都已经6续围了一圈人,他们对于此女孩的悲戚无不动容侧目。可惜,这女孩的命,和他们这些在八大胡同里头生存的人一样,不由自己主宰。 “……凤老板,既然您说她是签了卖身契的,怎么她会说是被您绑来的?”玉宁皱着眉问道。 “哼哼,怎么?不相信?那可是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卖身契啊。而且,还是死契。”凤老板一字一顿地说道:“怎么?你想抵赖不成?”最后她望向了正在哭着祈求玉宁帮助的女孩,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的一角:“这契约我可还带在身上呢!” 玉宁只是瞟了一眼那所谓的契书,并没有说什么。她这种表情让女孩一阵惶恐。 “你分明是讹我的!!说到这里来只是做普通活,攒工钱!可是我到了你那里你就不准我再回去!!我有祖母啊!!我出来卖身葬我母亲的时候她还病着在床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骗我!!”女孩此时已经完全被悲痛的心情所主宰。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说会葬我母亲?我母亲尸呢?!” 说实话,凤老板自己也不是头一次被这么盯着了。本来她早已经习惯,不想周遭何时已经围了这么多人,几十双眼睛带着谴责的眼神瞧着她,她却感到不自在了:“啰嗦什么?你签了契约总没错吧?走!跟我回去!”说着她便上去抓住女孩的腕。 “放开我!“ 平生第一次,女孩用尽了全身的力甩开了强加于她不堪命运的人的手。 “我母亲尸呢??她被葬在哪了?啊?!”愤怒让她什么都不怕了,她一步步逼近这个让她身陷火坑的女人:“说不出来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按照约定葬她!你根本就没把这条写到契约上!你根本就没有按承诺许给我五百两!你全是欺负我不识字。你,你。” 凤老板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看着女孩快要扑上来了,她向后一趔趄,尖叫道:“快把她给我带走!” 几个大汉作势要扑上来,女孩却笑了。 那一笑叫人不寒而栗,让所有的人都停止住了动作。 “你,你要做什么??”凤老板直愣愣地瞧着她,颤巍巍地问道。 女孩一闭眼,一颗泪流了下来。 玉宁的眼前满是鲜红的红色。她白色的衣裙也沾染到了斑斑血渍。 那女孩,当着众人的面,用簪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第七章 生契死契(5)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的人都为眼前这突的状况措手不及。 当女孩的身体颓然倒下的时候,只有玉宁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女孩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像纸一样白,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汩汩的鲜血并没有因为玉宁按压在伤口的手而停止。 血,顺着玉宁的指缝留下。一滴,两滴滴在玉宁洁白的裙子上。 “啧,真是晦气。”凤老板虽然被这女孩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马上便恢复了平静。 “……凤老板,人,你还要么?”玉宁冷冰冰的声音缓缓地问。她慢慢抬头瞧着这女人,怀里抱着尚且还在挣扎的女子。 “呵,小姑娘真是开玩笑,我要的可是活人,可不是死人。”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随手丢到了女孩身上:“我们走!” 凤老板带着她手下那些壮汉回去了,围观的人也回去了。只有勿返阁的奴仆们还悲戚地站着。 命运怎么会如此不公平? 正当他们正为这女孩感到悲哀的时候,玉宁的动作却叫她们傻了眼。只见玉宁凭着一己之力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孩抱进了阁里。 “快关门。”玉宁冷静地命令道,并将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撕开,牢牢地绑在女孩脖子上的伤口上。 护院们赶忙关上了大门,不敢有怠慢。转头却又听到玉宁命令道:“快,你们快去叫我娘回我的房间,她正在出尘姐姐那儿。你,把她抱到我房间去。” “哦,哦!”奴仆们得到命令后,都各自动了起来。全都没看见玉宁已经熟练地在女孩身上点了几下。尔后露出了舒一口气的表情。她正准备站起身,才现女孩身上的那张薄纸,原来便是女孩的卖身契。 玉宁的小脸上勾出了算计的一笑,她把卖身契小心折叠好。跟着抱着女孩的仆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迷迷糊糊中,巧儿被人摇醒了。 “小,小姐?”巧儿奇怪出尘怎么在这里,往床上一瞧。只见婉夫人正在给床上的人悉心诊脉,旁边站着的是沾染了一身血色的凝心。 “我的天!”巧儿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马上冲到了玉宁身边:“凝心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在哪里受伤了??”她急忙翻看玉宁的手掌和脸颊。眼看着都要为玉宁解开衣服仔细查验了。 玉宁咯咯笑着道:“巧儿姐姐,这不是我的血。” 听到这句话,巧儿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是不长进,你就没现床上有另一个人么??”出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巧儿后头,捶了一下她的贴身丫鬟的头,转尔她又关心地问道:“婉夫人,她怎么样了?” 婉柔皱着的眉头在施针之后略有舒展,她将银针收起来道:“还好,伤口刺得不是很深,只不过流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 “小,小姐。这女子是谁啊?”巧儿伸出头来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凤老板又在做逼良为娼的事情了,结果这女子跑到我们阁楼门口,寻死觅活地演了这么一出。”出尘摇摇头,很是不喜欢盼君楼的做法。 “呵,不过也不见得是坏事。巧儿姐姐,麻烦点个蜡烛过来。”玉宁笑道,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咦?宁儿这是什么呢?”出尘看着这张纸血迹斑斑,似是契书,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呵呵,这个便是这位姑娘的卖身契了。出尘姐姐,这凤老板可是够毒辣的。既没写明会支付给别人多少款子,又没写出会安葬这位姑娘娘亲的承诺。总之,就是个只赚不赔的契约。而且,还是终身契。”玉宁说着,摊开来给出尘看。 出尘瞧着契约的内容,越看到后面越是生气。 “这简直是讹诈!”她气呼呼地将契约丢之一旁。 “没错,就是讹诈。”玉宁笑着捡起这份沾着血的契约。 “那你还把它捡回来做什么?”出尘不明白了,看着玉宁将之捡了起来:“既然是个破东西,就该丢掉。” “出尘姐姐,你可错了。”玉宁摇了摇头:“这种东西可不能丢。” 她缓缓走到掌着蜡烛的巧儿面前。 “这种东西,只能烧。” 说着,她将那张薄纸伸进了火焰里头。 尚且还在昏迷中的女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正当这张契约书熊熊燃烧成灰烬的时候,她紧闭的眼中又流出了泪。 第七章 生契死契(6) 看着那张载满罪恶的纸随着烛火灰飞湮灭,出尘不禁拍手叫好:“这真是太好了,这么一来,即便盼君楼知道我们救活了她,也奈何不得我们了。” 玉宁听罢,只是笑着摇摇头说:“这还远远不够,我琢磨着像凤老板如此精明的女人,定是留了额外的一份在他们阁楼的账房。就好似福生哥那样做的一样。” “哎呀,那可怎么办?总不能救活了人家又把人家往火坑里头推吧。”出尘皱着眉头道。 说起这盼君楼行事风格与勿返阁截然不同。虽然说她们的姑娘也俊俏水灵,也多才多艺。但是只要出高了价码,从花魁到一般的小官都可与之共度*****。她们签的永远是备受欺凌的死契。在这种情况下,盼君楼争宠的情况总是比其他小阁的姑娘要厉害得多,而凤老板本人仿佛对这种情况十分满意,根本就没有任何改善的意思。 勿返阁相比之下,就大大不一样了。 在这儿分三等契约。生契分为仆人的契约与在此做声色工作的姑娘契约----也就是卖艺不卖身,一次性支付的酬劳很可观,此外还写明了如果哪天不想再呆在这儿,只是支付第一次得到的款项即可。最后一种,便是死契。死契在这儿是个很微妙的契约,不能全说是卖身契。签了死契的姑娘如果被某位客人看中了,是得赔上清白让客人高兴。但是相对的,奴仆们也可以签死契。就是永远在这里工作的意思。不管是谁在这里签了死契,都可以一次性得到五千两纹银的报酬,这些钱你怎么花怎么用勿返阁也不管。全当是对签契人或者其家属的一种赔偿。 出尘就是想到了盼君楼的尔虞我诈,才对这陌生女子倍感担心。 “所以说,我们还要演出戏给人家看。”玉宁眨眨眼笑道。 “演戏?怎么演?”出尘一听,来了兴趣。她骨子里还是喜欢作弄人的事情,特别是作弄那些不良老板。 “呵呵,这个要等到云姨和福生哥回来之后才能说。”玉宁说着,笑得更欢了。 出尘瞧着玉宁的样子,知道不到时机她是不会再说些什么了。于是轻轻一哼,和巧儿一起出了房门。 傍晚时分,云姐与福生回到了勿返阁。 “什么?这便是你的计划?”没等云老板开口,出尘已经叫出了声。 “没错,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玉宁站在房间中央,笑着点点头。 “这,这,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出尘张着嘴巴愣了好久,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就要和盼君楼结梁子了?”福生考虑的则是以后的生计问题。并没有对于玉宁那大胆的计划多加评论。 “反正,今天看凤老板那意思,已经视咱为眼中钉了,借此何不将其一军?还能救人一条命。”惊讶过后,出尘表现出来的是赞成的神色。 “云老板,您看?”福生转头询问云姐的意思。 “……确实很大胆,你们此番作为我不知晓,也与勿返阁无关。咱们阁楼也只不过是签了一个新来的仆人罢了。”云姐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咦?云姐老板是什么意思?”巧儿自老板走了以后才敢说话。 “意思是同意了!”出尘笑道。 第七章 生契死契(7)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 勿返阁的小门那儿便静静驶来一架马车,驾车的是勿返阁之中一个靠得住且身体强壮的护院。 他将车停稳在后门的门口之后,从驾车的位置上跳将下来。赶忙去敲小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从里头出来两个仆人,正抬着一具疑是尸的东西。只见驾车的人嫌其中一个仆人太过瘦小,动作太慢。于是便指使他去掀帘子,自己则接手过来准备将这东西抬上车。 在换手的时候,裹在这东西身上的白布掉下来一角。抬它的人赶忙将其盖上。 原来真的是个人,还是个死人。 此人正是在勿返阁自尽的那位女孩。 当尸被慢慢抬上车,马车便又悄悄地向前头行驶开来。 这时,从小门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略有所思地望望勿返阁再望望那辆已经驶进夜色中的马车,冷笑了一下,于是便转身往盼君楼的方向走去。 从八大胡同里驶出来的这辆马车在还未摆脱夜色的街道上显得特别显眼。他急急地赶着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突然,这辆马车在一家店面面前停下了。 车内慢慢走出一人,此人正是仆人打扮的福生。他沉稳地和那护院敲开了这个店面的门----原来是个棺材铺。 打开门的年轻人正睡眼惺忪,天还未亮就被人敲起很是火大。刚准备说什么,眼前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让他堆起了笑脸。 “店家,我们替朋友家里办丧事,求你们店里现成的棺材两幅,可否?”福生问道。 “可以,可以!客人是否还要些香冥纸钱?本店一应俱全!”白花花的银子让年轻人的瞌睡都没了。他赶忙将这位贵人引进店,开始推销生意。 “可以,必要的东西还请店家看着帮咱们置办。这次太过于仓促,不知店家能否带着这些东西跟我们走一趟?”福生进了店,再次恭敬地问道。 “这……”年轻人犹豫了,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这天还未亮就来买棺材,还让他亲自送去,听起来有点吓人。 “呵呵,咱们知道这样太为难店家。但是由于实在是找不到帮手,还请店家能够多帮帮忙。”福生说着,从袖中又拿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 “好!成!”看在钱的份上,棺材铺的老板拍胸脯答应了。 “那还请店家准备准备,我会叫我的随从帮你。”说着,福生转头爬进了马车。 车内,除了那具躺在车里的尸外,还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她便是已经易了装的玉宁。 由于担心福生和自己出去,惹人怀疑,她便建议二人换身仆人装扮。看起来也是去安置已死之人的模样。 福生瞧了瞧紧闭着眼睛的女子,于是对玉宁说:“都安排好了,等会就启程去乱葬岗。” “嗯。”玉宁点点头,掏出怀里她从母亲那里要过来的白色药丸,给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服下:“福生哥,给我水。” 只见药丸喂下之后不久,女子呼吸的幅度慢慢扩大,渐渐地悠悠转醒过来。 “你醒了?”玉宁笑着说:“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她把水壶递给女孩。 女孩动作迟缓地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地灌下好几口,只觉得身体一阵舒畅。 “我……这是在哪儿?”女孩疑惑地问道。 玉宁正要答,只听到外头传来毕恭毕敬地声音:“管家,店家的马车和其他物件都备好了,可以起程了。” “知道了,你去给店家架马吧。”福生一边吩咐,一边转头对玉宁说:“宁儿,我们要起程了。”说着,他便钻出了马车。 不一会,马车在他的驾驶下动了起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女孩望着玉宁,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现下别多说话。你的伤口在喉部,说多了会疼。以后嗓子也不会好听了。”玉宁安抚道:“我们现在是准备去城郊的乱葬岗。” “什么?乱……乱葬岗?”女孩瞪大了眼睛瞧着小巧的玉宁:“为,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名为林彩蝶?”玉宁问道。少女马上点点头:“小女子是名为林彩蝶。” “父母原为镶蓝旗旗下的佃户?”玉宁又问道。 “是,没错。”少女认可道。 “那便没错了。我们在你昏迷的时候帮你查了,盼君楼并没有好生安葬你娘亲,而是……随便一席草席,将她丢在了乱葬岗。”玉宁而是了很久,才敢说出事实。 “……什么?”林彩蝶宛如晴天霹雳一般,豆大的眼泪簌簌流下,呆呆地瞧着玉宁。 “具体位置我不清楚,不过听说就在东南角。现在就是带你去找你娘,好生安葬。此外,你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关乎你此后的命运。”玉宁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稚嫩的嗓音与其陈述的严肃事实显得既不协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彩蝶只是愣愣地听着,到最后才恍然大悟,扑倒在玉宁面前,猛磕头道:“多谢小姐妙计,以后彩蝶为小姐做牛做马,再所不辞。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好了,别这样。我救你,实在是因为于心不忍。等这件事办妥了,就带你去见你祖母。但是我话可说在前头,这个办法大概也只能保你一时,如若出了什么岔子,姐姐你可千万别怪我。”玉宁把林彩蝶扶着坐下,微笑地说道。 林彩蝶听罢,拼命点头道:“彩蝶此次能够度过难关,全托小姐的福,如若之后再有不测,只怪彩蝶命薄,不关小姐任何事。” “好,契约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上头写明了以后每个月需支给你的工钱,写明了此为生契。如果不想干了,可以拿第一次支付给你的款项来赎身。这是仆人的契约,你不用做阁楼姑娘们做事情。明白么?”玉宁说完便将契约递给林彩蝶:“你若不放心,这个契约你到时候先带回去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小姐不会讹我的!”林彩蝶感激地说道,说着便毫不犹豫地按了手印:“彩蝶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能当小姐的贴身丫鬟,从此以后侍奉左右。就当报答小姐的恩情。” “……这事等你见到你祖母之后再说,以后你不叫林彩蝶。你叫林醒儿。是彩蝶的表妹,彩蝶之后便死了。你只不过是替她奉养祖母,明白么?”玉宁再次叮嘱道。 “明白,我明白!” 就这样,林彩蝶得到了重生。 原来,玉宁的计划只不过是个耍小聪明的计谋。林彩蝶性格贞烈,刺了那一簪子的伤口若是别的大夫恐怕是救不活的。玉宁在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按了几个穴位止血,此外还亲自由婉柔看诊。但是,玉宁也明白,盼君楼的人只是在暗暗观察。如果她们救活了人,盼君楼还是会以备份了的契约相要挟,把人要回去。不一定非其不可,无非便是争个面子。如果人死了,也没她们盼君楼什么事情,人是死在勿返阁。如此一来,勿返阁就不得不操持这个死人的后事,也算给这个死对头一点晦气。 可是让凤老板没想到的是,玉宁和福生居然将林彩蝶带到了乱葬岗。不仅葬了她的母亲,还将另外一个被弃置的陌生女孩的尸体给入了棺木,好生埋葬起来。立碑上书“林彩蝶之墓”,且与彩蝶母亲的坟墓并排。 林彩蝶在这两座墓前哭得不能自抑,福生与玉宁也并没上前劝慰。每人都有辛酸之事,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之后,他们谢了棺材铺的老板,带着林彩蝶直奔她的祖母住处。 老人家早已经奄奄一息,就差那么一口气了。玉宁与福生他们的到来,真算是千钧一之际。这让林彩蝶更加感激玉宁,心里想着一定要誓死保护这位好心的小姐,为了她,甘愿赴汤蹈火。可惜世事难料,之后的事情展完全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安置好老人家,当玉宁与福生还有林醒儿三人回到勿返阁的时候,已是夜晚。八大胡同又开始了它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生活模式。三人驾着马车,来到勿返阁门口。坐在里头的福生只听到在外面驾车的护院对他说道:“管家,咱们阁楼前面跪着一个人。” 福生与玉宁皆感到奇怪,纷纷从车窗探出了口。 第一眼他们都被惊艳到了。 居然是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跪在了勿返阁的正门口。 第七章 生契死契(完结) 这位少女光看侧面都会让人心生怜爱。高挺的鼻梁,完美的脸型。身材娇小柔弱,宛如柳姿。就算身上穿着极其简陋也不能遮掩她美丽的样子。 玉宁瞧着这女子紧抿着嘴,眼光就是盯着前方,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调笑几句她也不搭理。更有甚者,有些客人已经开始对其上下其手,她也毫不犹豫地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女子,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福生与玉宁头一遭完全摸不清楚状况。他们两相视一望,默契地叫护院将车架到后门,因为前门已经是个太显眼的地方。匆匆下了马车,福生便带着林醒儿去管仆人的总管那里报道,而玉宁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刚要到云姨房间问个究竟。却被自己的母亲给叫住了。 “宁儿,过来,我想和你谈谈。”母亲少有的严厉语调,让玉宁身体一阵轻颤。她磨磨蹭蹭地挪到椅子旁边坐下,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今天这件事,是你的计划么?”婉柔望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女孩好一会,才缓缓问道。 过了好半晌,玉宁才点点头。 “……你明知道林彩蝶的性子烈,宁死不从。只不过缺少了那么点勇气,所以才故意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她觉得只有死路可走,是不是?” “……当时那种情况,若想救她,便只有那么一个法子。本来我想拖延,但是凤老板太精明,契约带在身上来抓人。我没办法,又想救她,所以才想到这么一出。”玉宁小声答道。毕竟她的把戏被自己的母亲给拆穿了。 “……宁儿,你这一招太险,也算那姑娘命大,再刺深一点你岂不是欠了人家一条命?”婉柔皱着眉头说道。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的宁儿变了,自从三年前在街上与她的阿玛再相见之后,她就变了。婉柔说不出这有什么不好,可是却无端端地感到一阵不安。 “娘,孩儿知道。孩儿有分寸的。您瞧,彩蝶不是活的好好的了嘛?娘,原谅孩儿吧。以后孩儿不会这么莽撞了。”玉宁瞧着自己的母亲绷着脸不说话,讨好地蹭过去搂住了母亲摇晃:“娘……” 婉柔看着娇俏的女儿摆出可怜的模样撒娇,实在没办法再责怪她,长叹一口气道:“下不为例。” “嗯,知道了,娘。”玉宁嘻嘻笑着,窝在了母亲的怀里。 将林彩蝶安置好的福生刚进自己的房门,便看到云姐正斜倚在小桌上,不住地轻锤着额头。他疑惑地瞧了瞧站在云姐旁边的琼儿问道:“这是怎么了?” “哎,管家先生回来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了,那女子一直跪在咱们门前不肯走。弄得云老板的头疼病又犯了。”琼儿无奈地说着,并将刚端来的参汤放在一边:“夫人,您还是趁热喝了吧,不然会头疼得更厉害。” “哎……我没胃口,福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云姐摆摆手,露出一脸病容。 “回夫人,事情都已经办妥了……那跪在咱们门前的女孩是怎么一回事?”福生奇怪地问道:“莫非是要为哪家姑娘赎身?” “她哪里是为谁赎身啊,她是要卖了自己。”琼儿翻了一阵白眼,拿起补汤来劝说云姐多少喝一点,云姐拗不过她,便自个端起汤来喝了几口。只觉得舒服了许多,脸色也和润起来。 “什么?卖掉自个?”福生讶异地瞧着琼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夫人更闹不清楚。她在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就进来说要卖了自己,还主动要求签小官的死契。夫人看她尚在豆蔻年华,实在不忍心,就让她不要再来了。谁知这姑娘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一定要卖掉自个。还一定要到咱们勿返阁,就这么跪在门前不肯走了。”琼儿一口气说了很多,带着一些气恼:“这不是存心找事么,不知道怎么想的,自己要往这烟花地里头靠。所以夫人才头疼。她跪在门前,也扰了咱们的生意啊。” “……琼儿,别说了。福生,你正好回来了,和我一起去看看吧。”云姐眉间的烦躁一直没有消退,她撑着小桌站起了身。琼儿赶忙在一旁扶住了她。 “是。”福生默默地跟在身后。 勿返阁门前早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家都感到新奇,这两日对勿返阁来说算是什么日子呢?昨日早上有个女子因为不愿意做这逢场作戏的工作而逃到勿返阁,最后被逼自尽;今天晚上就有这么一个绝色女子怎么都要到勿返阁来做这等工作。 “姑娘,您看,您都跪在这这么久了。勿返阁的老板都没反映,不如您还是到我们阁楼来?”此时在这姑娘身边劝说的是一间小阁楼的老鸨,她看这姑娘姿色过人,实在是想收为自家所用。 “你?你们阁楼,比勿返阁的名气大么?”那姑娘只是瞟了一眼,不屑之意很是明显:“还是比盼君楼的名气大?” 老鸨被这话弄得脸上一阵羞红,还好擦了胭脂别人都看不清。只听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她生气地拂袖而去。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盼君楼呢?”先前劝说其无效的另一个老鸨凉凉地说道。心想怎么都要挽回点面子。 “因为勿返阁签订死契所付的酬劳是最高的。”那姑娘笑道,过了半天再补上一句:“不是你们这些小打小闹的人能给的起的。” “你!”那老鸨气急败坏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勿返阁的大老板和总管从正门里头走了出来。于是马上噤了声。 云姐被琼儿抚着走到门边,盯着那姑娘看了好一会,又转头往里走道:“你跟我进来吧。” 姑娘面露喜色地站起了身,拖着已经跪得麻痹的双腿颤颤巍巍地跟随其后,走进了偏厅。 “说吧,为什么一定要卖掉自己。”云老板坐在主位上问道。 “我父亲是个木匠,可惜去年在林子里选木料的时候不慎摔死了。家里有几分薄田,仅凭我与母亲二人之力也没办法将其耕种好。眼看着我弟弟也长大了,咱们家就指望他能够上私塾,以后能考个功名,供养咱们一家老小。所以我要卖了自己。”姑娘站厅中央答话的时候双腿还有些抖。福生看到后,默默给她搬来一张椅子,叫她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签一般契约就好了。一个月支付几文银子给你,也算是自给自足。”云姐淡淡地说道。 “老板您有所不知,我是个女孩儿。如若签一般契约,一个月几文银子交了弟弟的学费也所剩不少了。此外还要多我这张嘴吃饭,我实在不想再让我母亲过这种暗无天日的苦日子。”说着,这个女子便又跪于地:“求大老板成全。我肯吃苦,绝对可以为您赚大把大把的银子。只求您念在我的孝心,能够允了我的请求。” “……你知道签了死契的意思么?”云姐瞧着跪伏于地的她瞧了好久,突然觉得又是一阵头疼。 “知道知道,卖艺且卖身。”说到这里,女孩脸红了一阵:“我心里有底。” 一时间,小厅里头的人都沉默了。 “……好,我给你签了这契约。”云姐先起了话头:“福生,去账房支来五千两纹银。” “是。”福生行了个礼,转头出门办事去了。 从此,勿返阁的羽阁重新开张。因为勿返阁收了一个能歌善舞的妙龄女子,取名为琳琅。而玉宁在其十二岁的时候,拥有了一个比她大三岁的贴身丫鬟,名为林醒儿。 是夜,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的琳琅悄悄地从小门溜出了勿返阁,在胡同尽头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碰了头。 “雪儿……”妇人拉住了琳琅的手:“你这样,真,真好看……” “我以后就叫做琳琅。你口里的雪儿已经死了!”这女孩冷酷地甩开了妇人的手,并将一个包裹丢到了妇人手里:“拿着,这是五千两纹银。够你和弟弟过好日子了。”说着,她便反身要回阁楼。 “雪儿!”妇人哽咽地拉住了女孩的手:“不然……我们,我们把钱退回去,我们不卖自个了。” “退回去?”女孩冷笑了一声,一下打开了包裹,里头白花花的银子晃得让人睁不开眼:“你看过这么多钱么?看过么?!你舍得?我那好赌的爹舍得?!嗯?!别忘了,要我卖身到这地方,也是他的想法。” “……雪,雪儿,是娘没用。是娘不好……”妇人哀戚地哭了起来,眼泪滴在那些银子上。 “……你不用自责,是我自愿的。到了这里,我可以靠自己。我可以过上好日子。以后你就忘了我吧。”女孩说完这句话,脸上冷酷的表情起了一丝变化:“……你好好照顾自己,这钱拿回去之前自己留着点。别傻得什么都给了他。我走以后,他也不会再打你了。”说着,女孩已经一溜烟跑进了勿返阁内。 只留下那妇人在阴影处捧着这些钱低低哭泣。 第八章 鸳鸯玉碎(1) 一转眼,酒儿已经年满十五,已经到了可以接班的年龄。这天玉宁正在自己房中练习书法,醒儿在一边为自己的小姐磨墨。酒儿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宁儿宁儿!”她像一阵风似的冲到书桌边,惹得桌上的宣纸都飞了起来。 “好了,我的字又砸了。”玉宁嗔怪地看了酒儿一眼,指了指被乌了的字。 “啧啧,我说你就别练了。这么喜欢贺知章的小楷,我给你写一副挂起来就是了。”酒儿不在意地将乌了的宣纸拿起来揉成一团:“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不得了的事情呢。” “你天天都有不得了的事情,不是打了酒窖的酒,就是仿制了古画赝品给客人,闹到东窗事。”站在一边的醒儿将她的话头接了过来。尔后完全不理她的抗议,自顾自地出门给小姐置办点心去了。 “哎呀,醒儿这么护主我可真受不了。”酒儿瞧着醒儿出门,转头向玉宁抗议道:“已经没大没小了啊。” “嘻嘻,你还有资格说人家没大没小呢?”玉宁收拾好。 “好了好了,不和你计较。对了,你知道么?我师父要嫁人了!”酒儿开心地站到了凳子上。 “什,什么?嫁人?”玉宁震惊地瞧着她。心下为福生担心起来,这么多年,她当然知道福生哥与灵书姐是两情相悦的。 “咦?你这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啊?”酒儿纳闷地问道,过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不会以为师傅是被哪位客人给买去了吧?” “……”玉宁脸上露出了被人拆穿的窘迫:“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当然让我误解。” “所以说嘛,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人就是喜欢想得多……”酒儿摇头晃脑地说着,立马压低声音道:“我偷听师傅和管家的谈话,管家先生已经说明了想在今年娶她。因为看我也大了,正好能够接班。现在他们正为这事商量着怎么和老板说呢。” “……你又偷听他们说话。”玉宁听罢,心是放下许多,可是一想到这些消息是酒儿偷听来的,实在是不敢恭维:“别人要独处,就是要有体己话说,你站在外面偷听。到时候被逮住了,有你好受的。”说着,玉宁出其不意地将手中的毛笔点到了酒儿脸上。 正斜靠在桌边的酒儿闭着眼睛假寐着,根本就没注意到玉宁会来这招。她只觉得脸上一凉,猛地睁开眼便瞧见玉宁笑嘻嘻地拿着饱蘸了墨汁的毛笔。 “你,你,好啊!比我还皮了!”酒儿赶忙摸了下自己的脸颊,看到一手的墨污不禁气急败坏,怎么她也是年芳十五的姑娘,也极是爱美的:“不听话的宁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酒儿便张开两只已经被墨汁污掉的手向玉宁俊俏的脸蛋袭击过来。 玉宁惊叫着甩开笔跑出了房门,一路上她们你追我赶。害得每个奴仆都躲闪不及,许多仆人的衣服都惨遭酒儿手掌的攻击,却也无可奈何----大家都知道,这位凝心小姐可是各位勿返阁主事的心头肉,这位已经用自己的手掌在仆人身上频频作画的酒儿可是未来将要大红大紫的灵书第二代。总之,谁也惹不得。甚至于,哪个奴仆都很喜欢他们,也就对他们的嬉闹一笑置之了。 “哎呀!醒儿,醒儿救我!”玉宁被酒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呼唤丫鬟求救。 “你死了心吧!今天我一定要把这墨迹弄你脸上去!”酒儿咬牙切齿地说着。 “噗,哈哈哈。”玉宁一回头,就瞧见酒儿那好比钟馗一般地黑脸,正吹胡子瞪眼地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笑到肚子疼都止不住。 “笑,你还笑?!”酒儿一跺脚,使出吃奶的劲在后头追着,眼看就要追上玉宁了。 她们七弯八拐,不知不觉跑出了东后院,向大院跑去。 “宁儿!你站住!”酒儿在后面大声叫道。 “偏不!”玉宁笑着回头答道。 嘭! 这一下把玉宁撞得头昏眼花,还好被人稳稳地扶住。 “小姑娘,可还好?”温柔的问话从她的头顶传来。 玉宁摇晃了好一阵才缓缓抬起头瞧这个人是谁。 只见这男子面容清秀,但是皮肤却非常黝黑。不似是一般的书生模样,眉宇间的英气不知怎的让玉宁想起了从戎数年的父亲。 这男人身上的味道她很熟悉,长年征战的人,都会有着太阳晒过的香味。这个现让玉宁有些恍惚。 “怎么了?小姑娘,是不是把你撞坏了?”男子看玉宁低着头不说话,生怕自己太结实把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给撞出毛病。 “我没事的。请问……你找谁?”玉宁摇了摇头,赶忙退出了那人的怀抱。毕竟她已经十四岁,这等逾礼举动更应早早地制止。 “哦,麻烦小姑娘带我去商阁一趟。在下来找出尘姑娘。”男子一笑,手持折扇做了个拱手礼。 玉宁瞧着男子手上的折扇和那玉扳指只是觉得熟悉。突然她叫了出来:“啊!你是!” 第八章 鸳鸯玉碎(2) “姑娘认得在下?”男子看她恍然大悟的模样,好笑地问道。 “认得认得。”玉宁赶忙点头,但是想了一下又马上摇头道:“不认得,但是见过你的。” “哦?是在何时何地?”男子对她的回答也产生了兴趣。 “是……”玉宁刚要说什么,却被男子身后随从打扮的青年给打断了。 “少爷,您现在的名号,平常老百姓哪个会不晓得啊。”此话说得洋洋得意,听在玉宁耳里一阵不舒服。她皱着眉瞧着那随从,突然对于与这主仆俩谈话没了兴致。转身就走开了。 “哎!小姑娘!”男子回头瞪了一眼多嘴的随从,转头却看见玉宁走远了,赶忙叫住并行礼道:“在下随从不懂事,多有得罪了。” “公子严重了,咱们一介布衣,何谈得罪之说。您若要去商阁,我拆个仆人带您去便是。”玉宁也颇有礼数地回礼道,一抬头满脸的不高兴早已经不见,脸上留着的是那脆生生的笑容。可是阅历多了的人都明白,那只不过是一种公式化的笑罢了。并不是自内心。 男子愣了一下,默默同意了这个要求。看着那白衣胜雪的小姑娘完全消失在大院尽头。 “少爷,您看什么呢。”随从上来好奇地问道。 “你啊!”男子有些气恼地敲了一下随从的头,尔后便跟着玉宁叫来的仆人向商阁走去。随从委屈地尾随其后,一边揉头,一边兀自不明白,为何少爷又打他。 玉宁刚走回东院没几步,就被人拉到了角落里。定睛一瞧,原来是被她弄污了脸的酒儿。不爽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你干嘛啊。”玉宁笑着问道,还抬手去抹酒儿脸上未干的污渍。 “哎呀,不闹。”酒儿偏头并且抓住她的手:“有正经事呢。” “你把我的手也弄脏了呀,哎,说吧,什么正经事?”玉宁看着自己的双手被黑色包裹,只能一阵哀叹:“你今天正经事可真多。” “刚才和你说话那人,你可知道是谁?”酒儿认真地问道。 “不知道,只不过见过。本想今天和他叙叙旧,他那个随从真让人倒胃口,突然就没兴致了。”玉宁撇撇嘴,表示不甚关心。 “那人好似是出尘姐姐的相好,鄂伦玉堂呢。”酒儿在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什么?鄂伦?”玉宁听了这个名字立马抬头望着酒儿,表情里有些震惊:“是镶白旗旗下,朝廷八大贵族之一,御赐王爷名号的那个鄂伦家?” “正是。”酒儿点点头:“云姐不允他们来往的……平常他都偷偷摸摸地,今儿个怎么还是大白天的就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大概是为了兑现他迟了五年的承诺吧。”玉宁皱着眉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云老板的宅院里,此刻正是一片欢笑声。 “呵呵,我就说嘛,看福生能够忍几年才娶我们灵书妹子。您瞧您瞧,灵书妹子刚过二十,他就忍不住了不是?”出尘咯咯笑着,取笑着站在大厅中央的两个人。惹得灵书一下就羞红了脸,窘迫不已。突然她觉得有人在默默抓着她的手,她抬头一瞧,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正温柔地看着她以鼓励。 灵书幸福地笑了出来。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呢。看得我真是嫉妒。”出尘笑闹道,一句话让众人都笑出了声。 “行了,别闹了出尘。福生,你打算何时与灵书成婚?”云姐笑盈盈地瞧着这么一对佳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回云老板,小的想年底之前,挑个日子,与灵书结成秦晋之好。”福生低头行礼道。 “年底……嗯,许是来得及。”云姐想了想说:“现在就可以让酒儿顶替她师傅的位置了。哪天咱们阁内弄个正式的日子,向客人们宣布此后酒儿便是贡阁的主人。对了,酒儿知晓她马上要挑大梁么?我怕她孩子心性,没个准备。” “……我,我还没和酒儿说。毕竟那工作……”灵书踌躇了半天,心下一阵不忍。 “嘻嘻,灵书,我和你打赌。酒儿怕是早知道了。”坐在一边喝茶的婉柔笑道:“你们俩的秘密,她听得还少么?” 此话一出,在房内的众人都哄堂大笑。 这时,一个仆人敲门进来了。 “什么事?”云姐斜靠在小几上,心情愉悦地问道。 “回云老板……有位公子本是叫我带路来找出尘小姐,听说出尘小姐在您这儿。他便强烈要求我带他到这里来。请问合适不合适?”仆人弓着腰等着云姐的指示。 “哦?那就将他带过来吧。”云姐想了想,便允了这事情。 奴仆退出去后不久,便将那位公子及随从带了过来。 他刚在大厅站定,坐在一边的出尘吓得站了起来。福生的脸也沉了下去,灵书担心地紧紧挽着他,生怕他跳出来将那人给打一顿。 “怎么是你。”云姐震惊的表情一闪而过,语调又回归于平稳。 坐在一边的婉柔只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鄂伦玉堂,他与他儿时的轮廓很像。想当初她初入王府,忽伦王爷便带她四处走亲访友,以示她的重要性。她第一次见玉堂的时候他才十一岁,本以为也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不想却在这里又碰面了。婉柔此刻正坐在大厅的一侧,她平静地坐着,打算静观其变。 “云老板,今儿个我来,是来求亲的。”玉堂立于大厅中央,说着,转头瞧向已经泪眼朦胧的出尘:“我要娶出尘。” 第八章 鸳鸯玉碎(3) “鄂伦公子,您明知道妾身不会答应的,何必要来讨这个不快?算来您也已经二十有八,家里怕是早已经妻妾成群了吧。”云姐笑盈盈地说道,只看到出尘的身子明显一震,表情也变得呆滞起来。 “云老板估计错了,玉堂确实是二十有八,却一直未娶。在下心里所念之人,只有出尘,别无其他。”说着,玉堂满腹柔情地瞧着自己的心上人。 “好一个别无其他,这五年你做什么去了?别说你不明白我指的是什么。”福生忍不住出了声。这男人他一直不喜欢,更不喜欢他接近自己待如妹子的出尘。他的家族赋予他的虽然是荣耀披身,对出尘来说,却是危机重重。他越走近出尘,出尘便越危险。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操持家业,只求有朝一日,能成为国之栋梁,让出尘风风光光的出嫁。”玉堂答道:“确实这五年委屈了她,虽时有来见,却一直没提那个承诺。我想说,我没忘,出尘。虽然迟了五年,但是我定要将你娶回来。”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出尘说着,泪珠如珍珠般滚落下来。她转头扑在灵书怀里低声哭泣起来。 “……此事不是咱们能做主的,鄂伦少爷,并非妾身妄自菲薄,只不过咱们门不当户不对。实在让我难以认同此番提亲,虽然咱们出身贫贱,可是一位母亲关心孩儿的心是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的。”云姐瞧着哭泣的出尘一阵心疼:“妾身直说了吧,你们二位不适合。多谢鄂伦少爷对出尘之厚爱。” “云老板!出尘与我已相好十一载,期间未做任何逾礼之事。我爱出尘之心,众人皆知啊!”玉堂说到这,抱拳向云姐行礼道:“还请云老板成全我两的缘分。” “此事,您还未告知令尊令堂大人吧。”云姐说道:“还请鄂伦少爷回去吧,妾身有自知之明,妾身与妾身之女儿是鄂伦此等大家所不容之人……令尊令堂大人也不会应允的,所以,还请回吧。” “……如果在下父母同意了呢?是否就将出尘嫁与我?” “妾身请求鄂伦少爷莫做傻事,您也不想看到出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吧。” 玉堂一时语塞,转头深情地看了眼出尘道:“我会再来的。” 于是,他便拖着颓然的身影出了房门。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本是热闹的房间突然沉默下来。只听得到出尘的饮泣声。 她委屈,她好委屈。 五年前,她看到玉堂随着军队归来欣喜若狂。随着大街上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一起瞧着这支威武之师。大家高呼着忽伦将军万岁,她却痴痴地瞧着走在将军白马一侧的玉堂。 那是她的玉堂,她曾经那么的认定。 可在这一刻,她却迟疑了。 此时的玉堂穿着白色的铠甲,黝黑的皮肤衬着如鹰一般的眼,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她曾见过千万遍。今天,却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出尘在那一刻,仿佛被人硬生生地顶着让她看她一直不想的事实:她与玉堂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到勿返阁后,她落落寡欢。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玉堂和他的那个承诺。 其实,她从没想过玉堂会兑现那个承诺。因为有太多不可能。即便她怎么天真,她都明白太多的不可能注定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戏。戏里,她注定守着个空荡荡的誓言;戏外,她守着这空荡荡的誓言飘荡在现实与虚幻间。 也许,只有见得玉堂一面,才能够解脱,才能够踏实。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了自己年满二十的生日。 玉堂,没来。 直到来年,那人才出现。 此后,又只有信,信,信。 出尘自己挣扎的好辛苦,她只要想到那承诺她便心疼,想到她之前的决定她便后悔。 那场仗,让玉堂成了内城的有为俊才。让她与玉堂更远。 可惜,玉堂却并没有察觉。 即便是刚才,他也没有察觉。 这到底是她的悲哀,还是他的不幸? 出尘哭着,之前的过往都涌进了脑子里,怎么也抹不掉。让她心底更加的难受。 “哎……好了,别哭了。”云姐瞧见出尘哭的这么伤心,心里头一阵烦闷:“各自回房吧,巧儿,扶你家小姐回去。” 听到云姐这么一席话,大家都默默出了房间。只不过刚还是欢庆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婉柔载着满心的担忧回到了屋里,抬头看到自己女儿正窝在烛火旁安静的看书。恬静的模样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婉柔心里不止一次地盼望,玉宁能够就这么平静祥和的长大,不会受太多的痛苦与世俗的纷扰。 “娘,回来了?”玉宁听到了开门声,却久久没听到来人进来。抬头一看,是自己母亲回来了。 “嗯,醒儿呢?”婉柔点点头,走到女儿身边坐下。 “我让她去睡了。前些日子我身子骨不好都是她熬夜照顾我,今儿反正也没事,我便让她先去歇着了。”玉宁看到母亲坐到身边,立马像小猫一样窝在了母亲的怀里:“娘,怎么在云姨那儿呆了那么久?” “呵呵,你灵书姐与福生哥要结成秦晋之好了。”婉柔搂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一阵软软的幸福感袭来。 “哦?打算什么时候?”玉宁躺在母亲怀里问道。 “嗯,大概是年底。以后酒儿可不能总来找你玩了。”说着,婉柔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子。 “我和酒儿今天还在说这事情呢。她为自己师父高兴地不得了,此外,她也很高兴自己马上就可以有名字了。”玉宁想起酒儿今天一边洗脸一变兴奋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哎……”婉柔听后,只觉得这勿返阁内聚集的都是些苦命的人,不禁心下又担心起出尘来。 “娘,今天鄂伦玉堂有没有找云姨。” 玉宁突然的问话,让婉柔一阵惊讶:“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我和酒儿今天见着他了,意气风的模样。我猜是为了出尘姐来的。还是为了他们的承诺。”玉宁耸耸肩。 “……承诺?”婉柔疑惑道:“他与出尘之间又什么承诺?” “说是出尘姐二十岁时,他便来娶她。”玉宁想了想,尔后又补充道:“我是听酒儿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事儿云姨可是不知道的。” “……二十……这承诺迟了五年啊。”婉柔摇了摇头,突然很是明白为何出尘会哭得那么伤心。 本不在乎这承诺能否兑现,但是心底里还是想着念着那微乎其微的不可能。那种等待,简直是种折磨。 “看来,云姨也没同意。”玉宁瞧着母亲的神色,把事情猜到了**分。 “不是不同意,是同意不得。”婉柔轻轻说了句。 “嗯,也是。”玉宁点点头,又继续躺在母亲怀里看起书来。 女儿早熟的模样让婉柔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只好静静地搂着她。母女紧紧依偎着,彼此相依靠,度过了这个有些惆怅的夜晚。 第八章 鸳鸯玉碎(4) 自鄂伦玉堂正式前来提亲后,勿返阁的格局就变了。灵书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灵书,在贡阁坐镇的是早已经因为出神的仿古画画技而得名的酒儿。酒儿刚挂牌第一天,就碰到多个文人雅客要来与之吟诗作对。弄得酒儿头疼不已,唯一的安慰便是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品尝各种美酒了。更何况,她是个千杯不醉。即便作对输了,痛痛快快地喝酒,也没见她醉过。 于是如此一来,不会舞文弄墨弄诗词的灵书反倒比先前那个恬静的灵书更受欢迎。男人们仿佛都这样,标榜着男性自尊的无非是两件事:女人与酒。但是与酒儿拼酒的全都铩羽而归,这更让他们起了征服的*****。最重要的是,酒儿会很乖巧地给败北者仿上一两幅古画,且惟妙惟肖,客人们即便是失败了,也是愿意再来挑战的。 这种生活让酒儿如鱼得水。也让原本的灵书彻底放了心。只不过私底下,酒儿还是酒儿。 最大的一个改变,是商阁的歌姬出尘不怎么挂牌唱曲了。并不是出尘耍性子,而是自玉堂来了那次之后,她便整日恍恍惚惚,以泪洗面。憔悴的面孔,实在是难以面对观众。于是商阁空出的位置就理所当然的由羽阁的琳琅来填补空缺了。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羽阁会这么快便代替了商阁如日中天的位置。但是玉宁想到了。自琳琅进阁的第一天开始,她便知道此女子一定会成为头牌花魁。不为别的,就为她身上那股对于好生活的渴望。 她的渴望是那么的明显。以至于她愿意为之改变一切。刚进阁内的她,已经是十五岁的年龄,本是不适合再练舞蹈。她却偏偏请求老板让她试一试,不想仅仅过了一年,她就让教她舞蹈的老师心服口服。 玉宁并不反感她对于好生活努力追求的劲头,但是她却对于琳琅敬而远之。那女子太狠,最重要的是,她能够对自己狠。这样的女人她瞧见过很多,因为在她曾经的内城生活中,几乎所有能够爬上王府内院主位的女人们,都对自己特别狠。狠到心痛也会麻木,狠到绝了自己的心。 比如,玉堂的额娘,鄂伦王府的大福晋。 有人说,她真正爱着的人并不是鄂伦王爷;有人说,她当初只不过是贵族麾下一个普通的婢女;有人说,先前鄂伦王爷订婚的人选并不是她。那些人说了很多,可是过了没两年这些传言都不见了。只是依稀还能听到。 玉宁见过这位大福晋。当时的玉宁是个稚子孩童,这位大福晋还将之抱在怀里亲热地抚弄她嫩嫩的脸蛋。笑得雍容华贵,做事做得面面俱到,很是得体。现在想来,玉宁就觉得这样的女人太可怕。她是可以笑着杀你,自己却不会沾上你的一滴血的人。 不仅玉宁,婉柔更是了解鄂伦家的这位大福晋。所以她不希望出尘嫁过去,她知道不会有好结果。可是眼看着这命运就要失去了应有的方向,她却不能相助。 玉宁与婉柔都选择了沉默。因为她们知道,自己说出来太多内城的事情便是给勿返阁多增添几分危险。天知道,那阔别已久的大福晋是不是还没有放过她们。毕竟,她们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可惜,往往事情不能随人愿。 将自己关在房门内数天的出尘,走出房门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长跪于云姐的宅院前,求云姐成全她与鄂伦玉堂的婚事。 第八章 鸳鸯玉碎(5) 这日正值傍晚开门做生意之前,酒儿早早地便离开玉宁去梳洗打扮准备晚上见客人了。玉宁百无聊赖之下,只好与自己种着的几盆兰花为伴,而婉柔则是坐在一边,绣着精致的并蒂莲,好到时能送给福生与灵书这一对壁人。 “婉夫人,婉夫人!”时光看起来是如此美好,但是一串焦急的呼喊声把这平静给打破了。 玉宁放下水壶,将身子伸出窗外,赶忙又缩回身子去开门:“娘,是巧儿姐姐。“ “婉夫人,婉夫人!求您去瞧瞧吧……呜呜……”刚一开门,巧儿哭得唏哩哗啦地奔了进来,一下就跪在了厅门口。 “起来起来,这是怎么了?”婉柔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将快哭晕过去的巧儿给扶了起来。 “小,小姐……小姐这几天一直病着,今早上起来,她却一直跪在云老板的庭院前,求云老板允许她和玉堂少爷的事情。云老板不答应,她就这么跪着不起来。小姐她前两日烧都没让我告诉你们,这么下去,她会撑不住的……呜呜……”巧儿断断续续地诉说,让玉宁与婉柔都皱紧了眉头。 “怎么可以这般胡闹。”婉柔摇了摇头:“你等等,我拿了医箱与你一道过去。” 就这样,婉柔与玉宁匆匆忙忙地赶到庭院。远远就看到福生和灵书站在那儿,只见福生背着手死死盯着面白如纸的出尘,铁青的脸色说明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那人就这么值得让你如此赴汤蹈火?”久久地,福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隐隐的心痛。 “……心……已……给他了……还有什么……不能给的……”跪在地上的出尘神智仿佛已经不清醒了,断断续续地答了福生的话。 “你明知道云老板这么做是为你好,何苦这样逼迫呢?!”福生深吸一口气,就怕自个失了理智强迫出尘回房间。如此一来,说不定会伤了已经如同瓷娃娃一般易碎的出尘。 “……我没有……没有逼迫云姐……”出尘的泪流了下来:“我只是……管……管不住自己……”支离破碎的话语已经道出了出尘满心的无奈与矛盾。 “你这又是何必呢?”婉柔此时已经来到了出尘跟前,她蹲了下来,看着病弱的出尘不禁一阵心酸。 “娘,先别说这个了。快给出尘姐姐瞧瞧吧。”倒是站在一旁的玉宁很是冷静,边说着边打开了医箱。但是微嘟着的嘴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埋怨出尘不珍惜自己,更是气恼那惹事的鄂伦玉堂。心下对内城的人更添了几分防备。真是哪里有他们的身影,哪里就不得安宁。 “……不……我不……”出尘凭借着自己微薄的气力甩开了婉柔要为她看诊的手:“云姐若不答应……我不起来……也不瞧病……” “胡闹!”福生气怒地吼了出来,刚要上前制止出尘的挣扎,却被灵书拦住了。他转头一瞧,灵书早已泪流满面。 “福生……出尘心里可苦了,别难为她了。”灵书哭着,默默地抓紧了福生的臂膀:“别难为她了……由她去吧……” 毕竟是心上人的眼泪。福生长叹一声,总算将自己的怒气给压了下去,他伸手为灵书擦去泪珠。转尔对出尘说:“我这就去请云老板出来。”说着,他便拉着灵书走进了庭院。 “出尘姐,你若不让我母亲给你瞧病。等会云姨出来了,你又晕过去了,不是谈不成了么?”玉宁认真地对出尘说。并且将她的右臂拉了出来:“咱们瞧病,等云姨出来。咱们一定不阻止你。”玉宁轻声劝慰着出尘,如同哄小孩一般。 出尘失神地望着院内正房的门口,默默地点了点头。尔后安静地让婉柔与她诊脉扎针,没喊一声疼,没说一句话。仿佛此刻的出尘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此刻的鄂伦玉堂则是刚与父亲一道从皇宫回来。这几日事忙,一直无法抽身去瞧瞧出尘的状况。偶尔只是书信来往,字里行间,他隐隐感觉到了出尘的挣扎。这让他很不安。致使与众大臣议事期间,都有些魂不守舍。 “玉堂,今天你是怎么了?”回到府内的鄂伦王爷有些不满于儿子今天的表现。 “父亲,孩儿没事。许是累了。”玉堂微笑道。不让父亲看出一点端倪。 “……嗯,那好吧。等会用完晚饭后,你就早点休息。”鄂伦王爷说完便走回自己房间去更衣了。 玉堂弓身直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走到了回廊尽头,才转头往自己房间去。一路上,他总在想着出尘的情况。说来前几日他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出尘的回复,先前所说提亲的事情也一直就这么拖着。这让他感到既无奈,又烦闷。因为想得出神,他并没有现已经在他的小院内等候多时的母亲。 “玉堂,想什么呢?”大福晋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脸颊。 “啊!”玉堂被吓了一跳,抬头瞧见自己的母亲,慌忙行礼道:“额娘,孩儿刚走神了,没有瞧见您老人家,真是对不住。” “呵呵,行了,我都瞧见了。怎么,在想什么事情呢?”大福晋疼爱地扶起了自己的儿子:“我与你做了几件新衣裳,在想着合适否,所以就过来等你了。” “额娘给孩儿做的衣服,总是合身的。”玉堂笑着搀扶着自己的母亲回自个房间。一路上,他瞧着大福晋的侧面,脑子里回想的是云老板对他说的那句话。 妾身请求鄂伦少爷莫做傻事,您也不想看到出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吧。 他不明白,为何云老板会如此说。仿佛他若说出这门亲事,出尘就会遭遇不测一般。这便是他踌躇不定的原因。 “玉堂?”大福晋走进房内拿了一件衣服要玉堂试穿,却现他又走神了。 “额娘?” 玉堂回过神来拿着那件衣服正要去试穿,却被大福晋阻止了:“你们都退下吧。”她轻轻按着玉堂的手,吩咐身边的奴仆都下去:“玉堂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能否和为娘说说?” “……孩儿……并没有什么事情。”玉堂笑了笑:“孩儿这就去更衣,让额娘瞧瞧,这衣服可合身。”说着,他便转身往屏风后走。 “玉堂,你是不是为了勿返阁出尘的事情烦恼呢?”坐在桌案边的大福晋温柔地问道。 玉堂听罢,连忙转过身:“额,额娘,你怎么……”他满脸的不解与惶恐,逗笑了大福晋。 “呵呵,我怎么知道?”大福晋笑着走到自己儿子面前:“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会不知道你那点想法?你阿玛给你说的亲事推了又推,全用自己一心国事为由给搪塞了。只有那个老古板才信你的话。” “……果然还是瞒不过额娘您。”玉堂拱手行了个礼。心里一阵轻松,毕竟娶出尘这件事情是不可能总是瞒着父母的。 “怎么?那位小姐与你置气了?”大福晋转头又坐回了桌案边,拿起了茶碗徐徐地用茶盖刮着面上的茶叶。 “并不是。”玉堂摇了摇头,尔后突然跪了下来:“额娘,孩儿想与勿返阁的出尘小姐成婚,望额娘能成全。” 此话一出,大福晋喝茶的动作停住了。 大概又过去了一个时辰,云老板的房门才打开。 躺在婉柔怀里的出尘迷迷糊糊地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挣扎着从婉柔的怀中出来。又跪直了身体。 “云,云姐……”出尘的声音显得异常的脆弱。她的碎都因满额的虚汗粘在了苍白脸颊上。 “说实话,我现在可真不想理你。”云姐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有些失去焦距的目光,鼻头一酸,忍着想哭的冲动对她说道。 “……”出尘默默地低着头,双手撑着地。她知道,这次她是彻底地伤了云姐的心。 “你若那么想与他一道,就一道吧。之后的事情,全由你一个人承担便是。”云姐一怒,说了有些赌气的话,却也是一种她对出尘与玉堂婚事的默认,头也不回地往房里走去。 “出尘……谢……云姐……”出尘的泪,流了下来。 玉堂,我为我俩的承诺尽力了。 你呢? 出尘想着想着,终究是敌不过满身的疲累和病痛,晕了过去。 等出尘完全病好醒来已经过了三日。 她只觉得自己一动便头疼欲裂。微微转头,瞧见的是巧儿正背对着她端药的模样。 “巧,巧儿?”出尘干涩的嗓子让她不出太大的声音。 “小姐?”巧儿猛地回头,药也顾不上:“小姐,你可醒了!”她跑到床边抓着出尘的手,帮出尘坐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出尘而今记忆有些混沌。 “怎么了?您还好问。您害得大家伙都提心吊胆的呢!”巧儿抹掉泪,有些生气地说:“为了那个玉堂少爷,值么?” 出尘听到玉堂二字,记忆又回来了。她愣了一下,尔后苦笑地说:“大概她们都不愿意搭理我了吧……” “……也没呢,虽然云老板嘴上那么说,您生病这几天还不是照样来看您?还有婉夫人和小凝心,天天来看您的病情。出尘小姐,您可是好福气啊。”巧儿说道:“以后可别再做傻事了。” “……嗯……”出尘含着泪点了点头。 “哦,还有!”巧儿的表情突然变得灿烂起来:“告诉小姐一个好消息。” 出尘奇怪地望着巧儿,还有什么消息能够比上她的亲人们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走开还要好? “玉堂少爷说,他的双亲答应了他与你的婚事了!” “什么?……” “这是真的!玉堂少爷还送了聘礼过来,只不过你还病着,不知道。”巧儿开心地反复强调这个事实:“小姐,您瞧,这个是玉堂少爷要给你的玉佩。这可是玉堂少爷专门到玉器店打造的,您拿的是琴,他拿的是瑟,说这个叫做……叫做……” “琴瑟和鸣……” “对了对了!琴瑟合鸣!” 出尘因为这个消息被冲击的有些失神,说不清是喜还是忧,犹如在梦中一般。 等了五年,这承诺居然成真了? 出尘瞧着掌心中放着的那琴瑟模样的碧玉,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第八章 鸳鸯玉碎(完结) 这两个月,八大胡同里头,风头最盛的怕是勿返阁了。听说,勿返阁里头贡阁的前主人灵书要嫁与勿返阁的大总管福生。听说,勿返阁内的商阁阁主出尘要嫁到内城去了。 大家众说纷纭,议论纷纷。就算只是听说,也让他们起劲得很。 勿返阁还是照常做生意,只不过来的新客越来越多,多是以好奇为主。这可苦了众奴仆,他们知道有些话说不得,却又不能扫了客人的兴致。所以这段时日,个个都练就了一套斡旋的本领。 商阁内,佳人正在对镜试嫁妆。 吱呀一声,门开了。 佳人回头一望,笑开了眼。 “哎呀,玉堂少爷,您又来了。过两日就是婚期了,之前可不能见面的啊。都说了不吉利了。”巧儿不满地推搡着要进门来的玉堂。 “好巧儿,别这样。我既然来都来了,就让我进来吧。”玉堂讨好道,转头瞧见了绝美的出尘,顿时喜容满面:“出尘,你真漂亮。” “嘻嘻,好了好了,巧儿你就放他进来吧。不然他可不罢休。”出尘娇俏地白了一眼玉堂,满脸的待嫁新娘子的幸福。 巧儿哼了一声,一下打开门将玉堂放了进来。随后赶紧便出门,将玉堂的随从和自己都关在了房门外。 “出尘……”玉堂上前,握住了出尘的手。 “过两日就是婚期了,你总往这儿跑,不怕你额娘说么?”出尘羞红了脸,微微低下头。 “不怕,额娘说多见见面没什么。出尘,等两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相见了。”玉堂激动地瞧着出尘,尔后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刻,并暗暗想象着之后的幸福时光…… 两日后,勿返阁的大门上高挂红绫。各奴仆都穿的喜气洋洋。一干人等聚集在出尘的房内,将出尘打扮得漂漂亮亮蒙上了盖头才退去,留下灵书等人。 “灵书,婉夫人她们怎么不留下?”出尘抓着灵书的手有点紧张。 “嗯,凝心与婉夫人去拿给你的礼物去了,过一会就回来。” “哦……”出尘点了点头:“……那……那云姐呢…” “云姐……云姐还在生气呢……她大概等会来吧。”灵书拍了拍出尘的手:“别紧张,没事的,等花轿一来,福生作为兄长背你出去,你只要听喜娘的做以后的事情就成。” “嗯……”出尘乖巧的点点头,环佩叮当,别有一番韵味。 灵书笑了笑,目光看向桌上摆着的那一对鸳鸯梢头。 这是刚才凝心拿过来的礼物。还说她与婉夫人正陪在云姐左右。云姐不忍心瞧见出尘出嫁的模样。 “哎,真是慢,怎么还不来。”习琴的急性子暴露无遗,说着她便跑出了门。 出尘只听得吱呀一声,知道是习琴出去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习琴跑了无数遍,就是没看到花轿过来。她站在门口望着,眼都要望穿了。终于,远方出现了一顶轿子。她高兴地正要回去,却现了不对。 不对,这是顶内城的轿子没错,但不是接新娘的才对。习琴赶忙躲在了门后观察。 轿子越来越近,居然就在勿返阁不远处停下来了。只见跟在身边的老嬷嬷掀开帘子,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更让习琴害怕的是,轿子后头跟着一队清兵。 只见那女人不忙不乱地望向了勿返阁,习琴一惊,赶忙往出尘的房间跑。 “真是的,怎么还不来。这不是要误了时辰么。”灵书皱了眉头,转头对出尘说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在这儿。” “不用了,这时辰误不了。”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了,先被推进来的是习琴,因为抓着她的兵士力气太大,害她重重摔在地上。 “习琴!!”灵书赶忙跑过去扶,怒气冲冲地抬头,瞧见一位妇人被一个老嬷嬷搀扶着进来了:“你们……” 妇人长得很美,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缺陷。她冰冷冷的眼神瞧了瞧抱着习琴的灵书,尔后便一直望着端坐于床边,蒙着喜帕的佳人。 她嘴角勾了一抹笑,缓缓走过去,用护甲套的尖端挑起了喜帕。在看到出尘的一霎那,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赏。 “你便是出尘?”这女人笑得很是无害,却让人不寒而栗。 “妾身是为出尘……”出尘看到这女人的时候,心下就明了了。她跪在地上道:“民女见过鄂伦王府大福晋。” 灵书听到出尘的话与习琴更是一惊,二人挣扎着起来开门。却瞧见房屋外已有清兵把守。 “看来你很聪明。”大福晋笑了笑,坐到了一边:“难怪玉堂如此喜欢你。” “福晋过奖了。”出尘仍然伏跪在地上。 “嗯,你这孩子看来也懂礼数,明事理。如果嫁入咱们王府做个妾室什么的。我也不会管。可惜啊,玉堂的福晋容不得你。”大福晋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让灵书和习琴都惊诧地说不出话。 反倒是出尘,表现的出奇得冷静。 “怎么?你好像不意外啊。”大福晋看到她这样的反映反倒是来了兴趣:“早就想到了?” “并不是。只是妾身明白,妾身与鄂伦王府的大贝勒不是一路人。”出尘笑了,笑得让人不忍看。却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里头。 “哦?看来你也很是明白。那么我做的事,你也别怪我。”大福晋点点头,向嬷嬷示意了一下。只见那老嬷嬷缓步走出了房门。 “这里有银票一万两,算是补偿了你。”端坐于椅上的女人从袖内拿出一叠银票放于桌上:“今儿个是玉堂大喜的日子,咱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了。” “……福晋,您说……什么?”出尘的表情终因为这句话出现了波澜。 “哟,我没告诉你么?”大福晋恍然大悟道:“哎,本不想告诉你的。”她俯身轻挑起出尘的下颚,尖尖的护指套就这么顶在了出尘的喉咙处,看的一边的习琴与灵书胆战心惊,巧儿更是叫出了声:“玉堂今天是大婚没错,但不是和你。” 说完,大福晋放开了出尘。欣赏着出尘瘫坐在地的模样。 “他……”出尘只是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哀莫大于心死,还有什么好说。 这时,那个久久不见回来的老嬷嬷端了一碗清香扑鼻的羹肴进来了。 鲜红的粥点,透着些许诡异。但是味道却让人食指大动。 “来,这是我赏你的。”大福晋一手端了过来,递给出尘道:“这是红豆粥,用豆沙、红豆熬的。用的是御膳房的方子。平常,可是喝不到的。” “出尘!”灵书立马叫住了将碗端过去的出尘:“别喝……” “哟,这位姑娘难道以为本夫人会下毒么?”大福晋眉眼虽带着笑,眼内的肃杀之气却叫本就胆小的灵书颤抖了起来。 “请福晋息怒,灵书妹妹小,不懂事,望福晋莫怪。”出尘为灵:“多谢福晋赏赐这碗佳肴,民女一定喝尽它。” “呵呵,这才叫懂事。”听到这句承诺,福晋才又笑逐颜开:“喝吧。” 出尘点点头,双手端碗将这碗红粥一饮而尽。 “福晋,民女有个要求,望您能够准许。”出尘跪拜于地道。 “说吧。”大福晋此刻很是温柔。 “请您准许民女在您面前献丑,弹奏一曲,也算是替玉堂收了我这个礼。” “准了。”福晋一挥手帕,算是做了回应。 “巧儿,去取琴。”出尘回头微笑着对巧儿说。 “小姐……”巧儿此时哭得不能自已,拼命摇着头。 “去啊。”出尘再次催促着。巧儿这才哭哭啼啼地将琴取了过来。 出尘坐于琴前,双手扶于琴上。 往事一幕幕,便浮于脑海间。 玉堂,我尽力了。 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天籁之音,从伊人朱唇之中流出。如清泉出于地面,如春雨润物。 在场之人都流下了泪,就连大福晋都有一丝不忍。 她后悔了,不该让她唱歌。 正当她要说什么。 唱着离别之歌的出尘,嘴角流下一丝血。 她一阵恍惚,明白是自己该走的时候了。 “咱们回去。”大福晋冷冷地下令,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勿返阁。她走得极快,并不像她之前的作风。因为那歌声如同鬼魅般,在身后追着她,赶着她。让她又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会害怕的时日。 走出大院时,那声音仿佛是系在她身上一般,她还能听得清清楚楚。大福晋转头揭了绑在门口的红绸。愤然往地上一甩,心下才又回复了平静。眼神又冰冷起来。 这是你的命。玉堂太爱你,爱到只有你一个便可。 不除你,不行。 福晋望着那地上的红绸,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血。那一滩鲜血,竟然还不属于同一个人。 是啊,一路走来,为了王府,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踏过了多少尸骨。 今天,又将多一个。 房内,出尘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灵书与习琴泣不成声。 “出尘,出尘,你别唱了。”灵书哭着,上前按住了出尘拨琴的手。 出尘失神地望向了她,让灵书将她嘴边的血看了个清楚。 “出尘!” 出尘喃喃地像是说了什么,含着泪倒在了地上。 此后,她的魂魄仿佛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再也看不到什么,再也听不到什么。 看到出尘已经昏死过去,习琴赶忙跑出去找人。而灵书则是在一遍一遍地喊着出尘的名字。 远方,依稀响起了婚嫁唢呐鞭炮声。 出尘手中还紧紧地抓着那块琴瑟模样的玉。 她的血还滴在了那对鸳鸯梢头上。 身上的嫁衣,如同她的血一般红。 “出尘,出尘。”灵书颤抖着摇着她。 一阵细微的碎裂声让她将视线转到了那块玉身上。 那玉,自个碎了。 如出尘的心一般。 第九章 小公子(1)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勿返阁悄悄地冷清了下来。客人少了许多,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要听曲的客人。商阁的歌姬出尘再也没有出来唱歌过,勿返阁也没有对她的去处多加解释。 市井流言道,出尘已死。 因为死在了不应该提起的人手里,勿返阁只好默默忍了这怨气。草草地安置了她。 一时间,多少文人骚客为这佳人薄命潸然泪下。并作了多诗词歌赋以念佳人。 虽然说勿返阁的正经生意少了,其他的生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扩充了起来。现在勿返阁旗下的酒楼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的,你若想吃地道的八大菜系,勿返阁的双凤楼就是必去之地。不仅如此,勿返阁仿佛还将念头打到了玉器行的头上。 此刻,一家玉器行的老板正正襟危坐地坐在勿返阁的小厅内。他本来有些紧张,但是看着那些别致的兰花,心里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这些兰花虽未开花,但因为是古品,香味已经散了出来。看了一会兰花,他又低头品起刚才就端来的茶叶,茶盖一开清香扑鼻。 “嗯,真是好茶。”他喃喃道,凑上鼻前闻了闻:“仿佛是上好的雨前碧螺春啊。” “呵呵,王老板果然是爱茶之人。我这藏品,也算是给对人了。”这声音甚是悦耳好听,少了几分女子的娇嗔,也没有男子的浑厚。 进入门来的是一白衣少年,带着镶着金边的黑色小帽,显得英姿勃。 “啊,小公子,您来了。”王老板连忙站起身来迎接道。 “王老板不必如此拘束,既然请您来勿返阁谈生意,自然是想让您放松下来。咱们也会聊得开心。”少年笑笑,伸出一只手请王老板先入坐,自个则选在了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醒儿,去给我也泡杯好茶来。”少年笑着朝自己的贴身丫鬟招呼道。 “是。”醒儿行了礼,便走出了花厅。 王老板看着这少年,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称其为小公子,但是与勿返阁做生意做久了的人都知道,此人为女子。姓沈名凝心,是若干年前勿返阁的云老板收养的义女之一。自其十四岁起,就正式将生意接了过来,算来已经有一年了。 “王老板,说正题前,还得向您老人家道声谢,多亏了您,出尘姐的命才能保住。”玉宁看醒儿走后,站起身来向王老板行了个礼。 “哎,我那哪里帮了多少忙啊。况且,我很欣赏出尘小姐,一直是她的曲迷。她若有事,而我又力所能及,定是要帮忙的。”王老板叹了一口气,将玉宁扶了起来:“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玉宁低着头没有说话,思绪又飘回了一年前。 当她与云姨和母亲闯入出尘房门的时候,她们都被吓住了。出尘静静地躺在灵书的怀里,显然是没了呼吸。惨白的面孔与鲜红的嫁衣看起来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那一刻,云姨哭了。 她的心,也好疼。 婉柔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探了下鼻息,对她们说的那句话又让她们燃起了希望:“她还有气息。” 就这样,为了能够掩人耳目。玉宁她们再一次做了偷天换日的事情。就好比上次救醒儿那样。让所有的人都猜测出尘已经死了,而她们则是连夜将她运到了郊外阁内用来避暑的院落。这么一调理之下,竟是一年多过去了。 “小公子,请问出尘姑娘醒过来了么?”王老板看到玉宁在呆,知道她可能又在想以前的事情了。 “并没有。现在一直拿着王老板给咱们送来的三生草续命。听我娘说,这种毒,需要慢慢调养。”玉宁一皱眉,抓着折扇的手都捏紧了不少。 那日,当母亲诊断出出尘姐是吃下了红颜笑,她与母亲的脸色就立马凝重了起来。 “红颜笑?是何物?”灵。 “你们大概不清楚,这红颜笑是内城里头的人惯用的奇毒。先它配制的药方并不难找,药引也随处可得。就是刚开花的夹竹桃。此外,它奇香无比,磨成粉晒干了可以当香料,但是将它们匀在水里,就成了致命的毒药。”婉柔从床边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出尘只是摇头。 “那,那,那可怎么办??”灵书的眼泪眼看着就滚落下去:“难道……难道……”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这解药不好找。”婉柔想了想说道。 “什么办法?”坐在一边的云姐立马站了起来:“什么办法?只要可以救活她,什么办法我们都可以试一试!” “三生草。”婉柔看了一眼依稀还存有泪痕的云姐的脸颊,轻声说道:“说来红颜笑虽然造价不高,但是解它的三生草却是价值千金。不是做药材生意的,怕是难得接触到它。这就是我为什么说难的原因。”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出尘的病情就这么拖了好几天,大家在勿返阁做事也心猿意马。玉宁实在是对于福生的状况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自告奋勇在那段时期接过来勿返阁的生意。刚开始,大家瞧这勿返阁当家的成了一介女流,都嗤之以鼻。玉宁正是抓住了男人轻敌的当头,将勿返阁的生意一天天壮大起来。渐渐地,玉宁狠辣决绝的做生意手段,也让商贾们不敢小视她。由于她总是会在外出时着男装,就如一翩翩美少年,所以大家赠以其“小公子”的名号。 “小公子?在下前来,其实……主要是为在下的玉器店而来,既然小公子想买,您就出个价钱吧。”王老板拱手问道。 “王老板何故突然要将玉器店卖出?这个是我比较想知道的事情。”玉宁笑了笑,打开了折扇。 “哎……在下愚钝,实在没办法与隔壁的玉器店竞争下去了,眼看着玉器店年年不景气。我那药材生意也会跟着亏。”王老板拍了一下桌子,扼腕之意很是明显。 “是王老板过谦了,您那药材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且……王老板慷慨赠出三生草,此等恩情勿返阁实在是无以为报。”说到这里,玉宁又感激地拱手向王老板行了个礼:“先前我就说过,如果王老板有什么要求,但提无妨。这个价钱,还是您出吧。” “小公子真是……那三生草嘛,除了解毒却无他用。虽然说价值连城,但是每次被人买走的量并不大。药草放久了就会霉,如此一来,还不如送给有用的人呢。你又何必如此介怀呢?”王老板摆了摆手:“在下见小公子如此慷慨重情,反倒是惭愧了。” “王老板这是怎么说?”玉宁疑惑道。 “我那玉器店……现在早已负债累累了。收了几个没长眼的徒弟,给我进了几万余两的仿品古玩。”王老板说到这里,一脸苦相:“不仅如此,他们还转手当作真品卖了出去。现在买家回来讨公道,我只好掏尽银两求个私了。免得闹到官府去,我其他的生意都没了。” “嗯……”玉宁听后,低头沉思起来。 与王老板接触这一年来,玉宁一直清楚他是个厚道之人,也是个慧眼独到的商家。也许是因为不熟悉玉器这行道,刚涉足便摔得这么重,实在让玉宁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小公子,您瞧,在下也不贪心,只求卖得的价钱能还上所欠的赔款债务就成。”王老板小心翼翼地说着,并且拿出了玉器店的房产地契,放于桌上。 玉宁双手捧过来一看,居然在繁华的内城边上。这等铺面,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好地段。 “王老板,您就开个价吧。” 王老板一听,犹犹豫豫地伸出一个手掌。 “五十万两?”玉宁惊讶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老板听到玉宁的语气,脸上露出了些惭愧之色。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赔这么多?”玉宁百思不得其解。 “行当里头的规矩,若有虚假,便以十倍价格赔偿。” “……王老板,这样吧,店铺我买了,先给您老人家二十万两,债务您可以转嫁到勿返阁身上。”玉宁笑了笑:“咱们明儿就到官府去办手续。此后,您还是占有玉器店二成,如何?” “这,这,这怎么好……”王老板满脸惊讶,转念一想马上又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不是让小公子你吃亏么?到时候别人都会说我一个老人家欺负小孩子的。” “呵呵,王老板,您就放心吧。”玉宁笑着安抚道。 王老板刚要说些什么,只见醒儿闯了进来。 “小姐!!”醒儿开心地跑到了玉宁身边。 “没规矩……”玉宁瞪了醒儿一眼。 “哦,是,是,小公子。”醒儿赶忙改口道,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王老板。 王老板笑着摇了摇头:“行了,既然小公子有事要忙,在下就不便打扰,这就告辞。至于玉器店的事情咱们明日再聊。” 玉宁听后,赶忙起身将王老板送至门口。当她往回走的时候,醒儿一把把她拉进了小厅。 “小姐,小姐。”醒儿高兴地摇着她的手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事情呢?”玉宁坐到桌边悠闲地喝起茶来。 “刚才婉夫人让人捎信说,出尘小姐醒过来了!!” 第九章 小公子(2) 看似淡定的玉宁终因为这句话没端稳手中的瓷碗,茶水洒了她一身。吓得醒儿连忙帮她拂去热水残渣。 “小姐!小姐!你没伤着吧?”醒儿瞧着玉宁痴呆的模样与平时太不一样了,有些担心起来。 “我……我没事……”玉宁连忙摇了摇头,她回过神来盯着醒儿,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出尘……出尘姐醒过来了??” “是啊,小姐。过了一年多,出尘小姐终于醒过来了。”醒儿抱着玉宁,轻声地说道:“这一年,可真是苦了小姐你了。现在好了,小姐的努力多少有了回报。” 窝在醒儿怀中的玉宁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没事,我只求咱们都能平平安安就好。快,你赶快给我备车。我与酒儿和琳琅交待一声,咱们马上去别院。” “是,奴婢这就去办!”醒儿笑着跑出了房门,她知道,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因为小姐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别院旁。只求再瞧一瞧自己那至亲至爱的出尘姐姐,听一听那许久不曾听到的出尘之声。 当马车刚在别院门前停稳,一抹俊俏的白色身影就从马车内钻了出来,一下就奔到了内门前。 “娘!!”白色身影一下扑进刚拐弯进入大院的妇人怀中。 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自己女儿,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怎么又是这幅打扮了,我道怎么我多出了个儿子。”妇人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小院里头走。 “娘,我刚刚谈生意去了。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出尘姐呢?在哪里?”玉宁此刻全没有与商贾士绅做生意时的冷静稳重,蹦蹦跳跳地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双手搂着母亲的臂弯,差点没有把婉柔的身子给摇散。 “出尘刚醒,巧儿与你云姨正在照顾着呢。”婉柔看着满脸是汗的女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待会再去瞧瞧吧,灵书那两口子等下就会从绣庄赶来。” 玉宁点点头,突然觉得肚子饿了。嚷嚷着要吃母亲做的饭菜,好一边等灵书与福生哥过来。 婉柔白了女儿一眼道:“吃,你就爱吃。简直是饕餮投胎。双凤楼那么大的生意,还不够你吃的?”话虽说的严厉,婉柔还是向厨房走去。 “不够不够,母亲的饭菜怎么都没人比得上。”玉宁讨好地笑道。 婉柔瞧着女儿开朗的模样,突然心疼起来。 “宁儿,这一年来,多亏了你撑着勿返阁。”婉柔知道,如果没有女儿的四两拨千金,虎视眈眈的其他阁楼怕是早就把勿返阁给吃干抹净了。眼下虽然勿返阁的生意被抢去不少,但是至少其他的别业可以支撑勿返阁上下的家用。对于早已经疲惫不堪的云姐与婉柔她们来说,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娘,你说什么傻话呢?勿返阁……不早就是咱们的家了么?”说着这话的玉宁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个无依无靠的夜晚。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咱们做饭去,正好灵书他们说不定就过来了。”婉柔拍了拍女儿,笑着对她说。 是呵,十年已过。 往事莫提。 用过午膳后,正当醒儿收拾碗筷的时候。灵书已经率先跑进了别院的小厅。 “哎呀,灵书姐姐,你怀有身孕,别这样莽撞。”玉宁本来悠闲地享受着酒醉饭饱的畅快,看到灵书跑的这么急差点吓出一身汗来。 “我也这么说,她偏不听。”跟在灵书后的福生很是无奈。 十年的岁月让福生的棱角更是分明。而今的他是堂堂勿返阁四大绣庄的掌柜,与灵书一起帮助玉宁经营着那小小的绣庄,生活也是惬意。其实,这也是出于玉宁的考量。毕竟二人已经成婚,为了他们,为了他们的孩子,也不能再在勿返阁长住下去。正巧碰上了漕运费用水涨船高,许多绣庄不愿意再做。玉宁便在临近自己绣庄那一带,又盘了两家店,而今也成了京城一方小有名气的绣庄。 “听到出尘姐姐醒来了,我怎么等得急?”说着灵书的眼睛就红了:“一年了,我们等了一年了。而且,咱们还在她未醒之前就成了婚,实在亏欠她。”福生看到灵书又要为以前的事情暗自神伤,很是不舍,默默上前搂住了心上人。 “你瞧你,本来是喜事。姐姐就莫掉眼泪了。你知道,出尘姐姐最讨厌眼泪。”玉宁站起来,挥了挥手中的折扇,一派贵公子的作风。倒叫灵书与福生笑了出来。 “宁儿,怎么又是这幅模样?刚去谈生意了?”福生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玉宁的头。 “那自然,王老板想把店盘给我。这事之后再说,咱们一起去瞧瞧出尘姐才是当前大事。”玉宁潇洒地把折扇一开,在胸前扇了几下。 “呵呵,但凭小公子差遣。”福生笑着行了个礼。 “那走吧!”玉宁一收折扇,正要带着二人出去却被婉柔拦住了:“母亲……怎么了?” “有件事,我得先跟你们说说。”婉柔的表情异常严肃,让玉宁的心不禁一紧。 “出尘她……命是保住了,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唱歌了。” 第九章 小公子(3) “出尘她……命是保住了,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唱歌了。”婉柔踌躇了半天,眉头一皱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灵书的泪已经滚落下来。在场的人都乱了方寸。 “婉夫人,您是说……出尘不能说话了?”到底还是福生处事冷静老练,怀抱娇妻,虽然心里也很是烦乱,还是要把事情问清楚。 婉柔默默摇摇头道:“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只是,不能再唱歌了。” “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玉宁在一旁听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既然能说话,为何不能唱歌?” “我向巧儿打听了,出尘喝下红颜笑后不久就用了嗓子唱歌,算是和那个人道别。这个举动算是救了她的命,却也毁了她的好嗓子。”婉柔把玉宁拉过来抱着,想给女儿一些力量。出尘于她,如亲姐妹一般,玉宁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她自然明白:“这毒的特性就在于,副用了之后哪个地方用力,毒性就往哪里走。出尘唱歌那会,毒性没有全往她的心脉去,这才是为何她沉睡不醒的原因。” 玉宁听后,恍然大悟,但是心情更是沉重了。 “那……出尘姐知道么?”玉宁问的小心翼翼,虽然与出尘的房间隔了个十万八千里,但是好像还是怕被她听到一样。 “这个……大概她会感觉到一点吧,虽然我没告诉她。”婉柔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全部的病情:“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出尘这次大难不死,却定会有后遗症。她的喉咙算是毁了,平常说话瞧不出来,但是只要稍微声音高点,喉咙就会疼痛无比。她之后,不能高声喊叫,不能哭喊,只能平平淡淡。因为一旦破了这个禁忌,不仅是嗓子疼痛那么简单,闹不好从此以后就会彻底不能说话了。” “不能哭,不能高声喊叫……”玉宁一字一顿地反复着这句话,伴随着灵书嘤嘤哭泣的声音。 婉柔也没有多加劝慰,在一旁沉默着。 “老天为何对出尘这么不公道?……这是为什么呢……”灵书悲痛的声音说出了每个人的内心。 每个人都想问一句,为何老天要如此对待一个娇美柔和的女子?出尘虽然命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哀叹过命运的不公,她快乐地生活着,大胆地爱着,她的歌声不知道抚慰了多少迷茫在欢场中的过客。 而今,这声音却再也不能歌唱。老天把留给出尘唯一宝贵的东西也拿去了,就像是种惩罚一般。 “……咱们还是去瞧瞧出尘姐吧。”玉宁在一旁习惯性地紧捏纸扇,为在场没有主心骨了的众人拿了主意:“可别让出尘姐瞧出什么来,她已经够苦的了。” 本来还在哭哭啼啼的灵书一听,反倒赶忙擦掉了眼泪:“宁儿说得对,可不能让出尘再难过了。咱们,咱们这就去吧?” 玉宁瞧着灵书有些红肿的眼睛,轻轻点点头。便带着醒儿走出了小厅,在母亲的带领下,往出尘的房间走去。 一进房里,玉宁就被巧儿的样子给震住了。 仅仅只是一年,巧儿的步履显得更加的沉稳,她专注地给自家小姐擦拭汗水的模样,让玉宁心里有些难受。一年前的那件事情,不仅带走了出尘的嗓音,大家的欢笑,也带走了巧儿的天真烂漫。 正在一旁休憩的云姐似是感觉到有人来了,转头一瞧是玉宁与灵书她们,疲惫的脸上终究挂上了一抹笑容,只是淡得让人看不清楚。 “你们来了?” “云姐……出尘好些了么?”灵书轻轻走上前,坐在了云姐身边。 “嗯……”云姐瞧了瞧吃了东西睡下的出尘,刚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你们……都来了……”那声音沙哑异常,但是还能辨认的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玉宁心里一疼,上前跪在了出尘床前,握着出尘的一只手道:“出尘姐姐,我们都来看你了。” “……宁儿……”躺在床上的出尘微微睁开了眼睛,瞧见一席白衣少年装扮的玉宁,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你长大了……”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玉宁的脸颊,颤抖的嘴唇开启了几次,终究再也没有说出话来。 玉宁瞧着出尘憔悴万分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就这么一个人跑出了屋子。 “……出尘姐姐,宁儿她是太高兴了,又不想让你看到她掉泪……”灵书坐到床沿边,瞧着出尘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为何玉宁会那样激动。 曾经芳华绝代的出尘,却被这一年的沉睡弄得病容满面。以前的神采再也寻不到。出尘就这么半靠在床边,似是醒了,却又像在梦中。眼中没有一点光辉,这让灵书感到莫名的恐惧。 “出尘?出尘你……”灵书在出尘眼前晃了晃手,才将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自己身上。 只是,善言的出尘此时却与灵书相对无言。 相同的事情她曾经在梦里梦到过无数遍。 那个人,她也曾经梦呓过无数遍。 而今她醒了,本来混沌的记忆一下都涌进了她的脑子里。 心很疼。 疼过之后却也平静了。 往事,往事呵…… 出尘自顾自地想着,掉进了自己的世界里,任谁都难以再将她拔出来。 灵书咬紧了牙,云姐叹足了气。 玉宁,带着一腔的恨。 当她满腹怨恨回到勿返阁时,却看到了王老板玉器店的小二。他一瞧见玉宁就立马拦住了她。 “小公子,小公子,你快去瞧瞧吧!”年轻的小二声音像要哭出来了:“那些主顾没到期限就来闹了,王老板怕是挡不住了。” “什么主顾?什么事?” “还不是那些买了仿品古玩玉器的主顾?哎……小公子您快去瞧瞧吧。” “好!我这就去。”玉宁折扇一收,满眼煞气:“来得正好。” 第九章 小公子(4) 内城旁边的逸合玉器店,此时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人。 只见店内一字排开站着五个衣冠楚楚的男子,有胖有瘦,年龄不一。每人手上都捧着件晶莹剔透的玉器,看似价值连城。 “王老板,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款子给赔了?”那个高个子的青年,像是这五个人中为的。他说一句话,其他的人便跟着附和。 “哎呀,李公子,各位大爷,在下不是说了么?只要过了明天,每位就会得到四万两的赔款。之后的款子还请宽限几天。”王老板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站在他一旁的徒弟伙计们虽然对来者的行为很是恼怒,却也知道不能显露出来。 “哼,你这一宽限,还不知道跑到哪国去了?”高个子青年踱了几步,像是一个出色的演员,每句台词都是对着围观的人群说的。看见人群中有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带着笑坐到了一旁:“您瞧您伙计卖的这个东西,说是古玩?结果呢?不过是件仿品。您说该不该赔?” “是的是的,都是在下徒弟拙劣,让各位蒙受了委屈。”王老板赔着笑赶忙让身边的伙计为几位大爷端茶奉水。 青年一冷笑,将端在自己手掌中的那具麒麟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吓得众人都惊呼了出来。只有他气定神闲望着地上的碎片。 “这,这……”王老板本是爱玉之人,虽然这是仿品,可是卖出去的总是用玉做的,他刚要上前捡,却听到一抹亮丽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外头传来。 “王老板,别检了,反正也是假的。” 人们四处寻找这声音的主人,只见一个瘦小的少年拨开众人走进了店里。脸上没带一丝笑容,表情更是冷冰冰的。 “小公子……您可来了。”王老板像见到救星一样,当下就舒了一口气。 “王老板,真是抱歉。我来迟了。害得您这店子被人叨扰。”玉宁一拱手向王老板行了礼,转头便盯着那几个人。 “哟,小娘子这么说,还是我们的不是了?”青年本来以为来者不善,一瞧是个俊俏的少女女扮男装,说话也轻浮起来。 玉宁冷笑一声,问道:“几位是买了假货?” “正是。小娘子要为王老板出头不成?”青年笑得很是刺耳:“如果是小娘子作陪,倒也不为过。赫赫有名的小公子,咱们是听过几回,今儿个可是头一回见。没想到长得如此俊俏可人。” “哼哼,几位如果是要买欢乐,勿返阁随时欢迎。如果没有那银子,我看还是免了吧。”玉宁笑了笑,动作流畅地坐到了一边。围观的人听后,顿时哄堂大笑。 “你!”青年气急败坏:“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妮子。咱们没钱?咱们没钱就不会上这个倒霉当!”说着,青年人又拿过来同伴手上的一尊玉像摔到了地上。 “莫摔了,莫摔了哦……”王老板心疼不已,刚要上前阻止,却被玉宁拦住了。 “王老板,不碍事,让他摔。”玉宁虽然是对王老板说着这句话,眼却是瞧着为的那个青年人,唇边更是勾起了一抹看戏的笑容:“什么时候您演完了,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了,您告诉咱们一声。” 这话虽然是云淡风轻,当事人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围观的民众不禁佩服起这位小公子的气概与胆识来。 “哟,怎么?不摔了?那行,能谈事情了?”玉宁等了一会,看到来人只是愣在那儿使劲瞪着自己,知道时机到了。 “哼!”青年一转头,背着玉宁不说话。 “好,咱们这就开始谈。这店,王老板已经打算盘给我了。他说的那二十万两赔款也是我付的。这几位爷有什么不满,现在和我谈吧。”玉宁说完这些话,脸上挂着的笑立马就收了回去。她端坐于五位男子的对面,等待他们的回答。 高个子青年本来是背着她,一听到王老板打算把店盘给他立马就回过头来瞪了王老板一眼。玉宁现,那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与不知所措。 不过,这人看来到底是老练的商人,觉玉宁正在静静地瞧着他,刚才那一点感情的波动就叫他收了回去。 “行,既然王老板打算把店盘给你了,那我就和你讨这个赔款。”青年人又笑了起来:“还是那个数,五十万两。” “哦,什么赔款?”玉宁点了点头,反问道。 “什么赔款?骗咱们买了仿制古玩的赔款!玉器行内的规矩,假货要以十倍赔偿。小公子,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就盘了这玉器店吧?”高个子青年说完,笑得很是嚣张。 “这个规矩,我自然知道。但是为何要赔给几位呢?”玉宁一笑,刷地一下打开了折扇。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如果不想谈咱们就官府上见,省的咱们在这里花费时间!”青年人被玉宁的顾左右而言它给惹恼了,带着大队的人马准备回去。他非常有自信,官府二字一直是商贾们的禁忌。 “且慢。”玉宁果然阻挠他们的去向,他得意的转过头,却瞧见玉宁更有自信的笑脸:“这几位爷你们信不信?你们在这儿谈这件事情比较好,如果闹到官府去,吃亏的可不是咱们。” 高个子青年一惊,一时语塞,却觉得不答不行,硬是摆出了嘲讽的模样:“哦?我还没见过卖了假货还这么有自信会赢官司的商家。” “呵呵,这次赔款怎么说,咱们都不该赔。”玉宁压根没理会他的讽刺,她说出的这句话引的众人一片哗然。 “小,小公子……我们确实是……”王老板担心玉宁为了给自己出头搭上她,连忙上前想要息事宁人,却又被玉宁阻止了。 玉宁用口型告诉他说。 此事有诈。 第九章 小公子(5) 你是什么意思?!这假货在这里,可不假吧!”高个子青年气急败坏地问道。 “但问这几位爷,你们是为了收藏古玩而来买了这几件东西?还是仅仅为了送礼摆设?”玉宁与高自己一个头去的男人争锋相对,并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自然……”高个子青年犹豫了一下,总觉得此问话有诈,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与自己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尔后中气十足地说道:“自然是为了赏玩。” “哦?看来几位都是藏家喽?”玉宁又笑道。 “当然当然。”高个子青年点头如捣蒜,只想快点略掉这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直奔主题:“我说……” “呵呵,容在下再问一句,几位家中都主藏些什么?”玉宁穿梭于几位男子中间,上下打量着他们的衣着与表情,这让高个子青年一阵心惊胆战。 “什么都藏!你别啰啰嗦嗦的,今天不赔我们就官府见!” 玉宁带着笑瞧着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围观的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儿个在下在这里求大家都做个人证,这几个人都称自个是玩古玩的藏家。如若以后上了官府,也请大家出来给在下做个证!”说完,她又转头对领头的青年道:“对不住,您刚才就给了我一个不赔的理由。” “什,什么?!”青年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只得拼命回想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您说,您几位都是藏家。都是玩古董的。难道您几位都不懂古藏的规矩么?弄这个的但凡遇到了仿品,赝品。只能当自个是买了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不得向卖家来讨公道,因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自己答应的价钱。这就叫做打眼。如若一定要卖家退,也得卖家愿意,退也只能退本来的价钱……这些您几位都不知道?”玉宁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知道青年在想什么,气定神闲地回应了她。话刚说完,围观的人中已经是议论纷纷。 “是呵,咱也听说过有这规矩。” “就是,不然怎么说玩这个东西的人都是达官贵人。咱们还是免了呗。” 站在人群旁边的青年与玉宁,将这些议论听得清清楚楚。只见青年的脸上汗珠越来越多,玉宁则是更加笑容满面。 “您几位拿着自个打眼的东西来退倒也罢了,居然还是用玉器行的规矩,您这几位不是故意为难咱们么?”玉宁的乘胜追击居然让高个子青年有丝喘不过气的味道。 “咱们,咱们这次又不是为了藏品而买,是打算送人的!”他沉声说道,硬是说了句不太高明的话。 “哦,送人的。”玉宁沉吟道:“不是当藏品收?” “不是。”青年否认道。全然不管围观人群里的指责声,这个时候就得厚颜无耻。 “即然这样,那是得赔。”玉宁点点头,表示赞成:“王老板,请您过来一下。” “……小公子……”王老板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玉宁的那个口型是什么意思,心里很是愤慨。却也无可奈何。 “你……”玉宁故意小声在王老板耳边说了几句,只见他眼睛一亮,立马就与伙计进了店面后面。 “你等着,既然是要赔款,咱们先就要先验货。”玉宁转头对青年一笑,故意堵在了门帘前面,让他们什么都看不着。 “验货?哦,那就验吧。”青年一笑,眼里充满了狡黠。 玉宁瞧着他的模样了然于心,只是悠哉地扇着扇子等着王老板出来。 围观的人当下更是大肆议论起来,这出戏可比戏台上演的那些精彩多了,大家都翘盼望着,想瞧瞧之后事情会怎样展。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板出来了,他怀抱着一块用黑布包裹的东西,伙计则尾随其后抱着一个大帐本。 “小公子。”王老板将东西放定后,在玉宁的示意下打开了布包----居然是块石头? “这是……”高个子青年傻眼了,不是要行家来验货么?这是什么状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愣愣地瞧着玉宁慢慢地从地上的碎片中拿出一块来交予王老板的手上。等到他恍然大悟时,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王老板仔细地对比了下石头与碎片,突然惊诧地叫了一声,尔后立马对玉宁说:“小公子果然预计的不错,是假的。” 玉宁听后,已经胸有成竹。她瞧着有些呆愣的青年道:“你带来的货根本就不是我们店里卖出来的。看到没有?那个是在买入那些仿品的时候按规矩要封存起来的玉石,那些仿品就是用这块石头的一部分做成的。”玉宁说到一半,弯下腰捡起又一块碎片:“你这些?不过是仿制高的琉璃片!” 高个子青年直觉脸上一疼,才从呆愣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他往脸上一抹,居然是血。原来,玉宁将那颗碎片不偏不倚地打到了他的脸上。疼痛感与鲜血让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一冷笑道:“货也是你们卖的,玉石也是你们封存的。怎么?还准备诬陷咱们偷梁换柱?” “是不是诬陷,您几位自己心里清楚。”玉宁又捡起一块举于她与青年之间:“虽然说这仿品很是高,但是因为材料的原因,会比真玉像轻了个很多。还有,刚刚将之摔地上的时候,你明明看到了这些不是玉石纹理形状的碎片,却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好像就知道这些根本就不是玉石做的。”玉宁眯着眼问道:“这,你怎么解释。” “……咱们一时眼拙,没瞧得出来。才让你们这种无良商贩趁虚而入。” “谎话连篇。”玉宁突然抓住他的右手道:“您说您是藏家,哪会瞧不出琉璃与玉石的差别?还有,捧玉像的时候还戴着扳指?难道不怕磕坏玉石么?”她说完,看青年无言以对了,将他的手一甩道:“今天咱们不追究。”玉宁瞧着他已经六神无主的模样:“收拾了你的碎片还有人,滚吧。”她一转身,背对着众人对高个子青年小声耳语道:“让真正主使你的人收拾你去。你的差事……可是办砸了。” 听到此话,高个子如梦初醒,赶忙带着那帮人冲出了玉器店。而在店内的玉宁,则是迎来了一片叫好声。 让玉宁没想到的是,在她看来的这么一件小事,居然让她的名号传到了内城中。 在逸合玉器店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内,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斜倚在墙根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仓皇逃出玉器店的那几个青年人冲进了小巷内,看到那人立马吓得跪了下来。 “少,少爷……”带头的青年满脸死灰:“实在抱歉,属下……属下办事不力。” “……呵呵,起来吧。”男子修长的手指透露着晶莹的光,光是那双手就已经让人迷惑:“不怪你们,王老板太聪明,想到要小公子帮忙。也是你们没运气,碰到了她……不过……真是没想到……”男子笑了几声,转身走进了小巷内。留下自己的这几个属下面面相觑。 少爷……好像有些高兴? “钱财嘛,我会退给主顾的。你们就扣一个月的俸禄小惩大诫好了。”正当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回荡在空气中,声量拿捏的恰到好处。经过的路人一个都没有听到。 “是!”几人诚惶诚恐地对着空气行了礼。 内城,赫那拉王府 “哼!这八大胡同的少爷不过如此!”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愤愤地狠拍了下上好的黄梨木雕花桌,震得桌上的文房四宝都跳了起来:“叫他去办事,居然在谈妥了之后,把钱财又给我退了回来!他以为他是谁?!事办砸了,把钱退给我便算了?”只见那男子气疯了似的在书桌面前踱着步,突然又觉得挡在自己面前的八仙椅有些碍眼,正准备踹过去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阻止了他。 “玉风,你若要使性子,莫在我书房。”此话一出,玉风果然就止了动作。 “允鎏……你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坐得住?你的挚友可是被人欺负了啊。”叫做玉风的男子立马摆出可怜兮兮的脸,坐到了蓝衣男子面前。 蓝衣男子仅仅只是瞟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书本上:“堂堂一贝勒,却做此等鸡鸣狗盗之事,触了霉头,也是活该。”说罢,蓝衣男子又翻了一页书。 玉风不可置信地瞧着依然在认真读书的允鎏,觉得自己被这冰冷如寒冬的好友完全打败了:“这哪里是鸡鸣狗盗?这只不过是……兵不厌诈。” “哦。”蓝衣男子随便答应了一声,正当玉风还要说什么,冰山又说话了:“真是好一个兵不厌诈。” “……这次本来事情就成了,都是那个小公子!”玉风也懒得再和他咬文嚼字,继续着自己的抱怨:“少爷那做仿品的工夫,谁能瞧得出?真不知道那小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也怪他属下办事不力,怎么就能让仿品成碎片?哎,我的玉器店啊!就这么没了!没了!”玉风说道最后,猛拍了几下自己大腿,等到麻木劲退后,他又后悔了----原来自个手劲,真的很大:“哎!真是被个女人害成这样!” “女人?”蓝衣男子大概没有弄懂他的逻辑,好端端地怎么又骂起女人来了? “……这……那小公子是个女的。”玉风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个女人给搅了诈买玉器店的计划。 “哦。”听完解释,蓝衣男子又看起书来。 第九章 小公子(6) 京郊外有一处院落,是几年前开始动工,近几个月才建成的。这个院落小巧而又别致,极具江南水乡之风。亭台楼阁,水榭华亭,一汪绿油油的湖水占了院落的一大部分。轻风拂过水面,引来阵阵涟漪。清澈的湖面倒映出湖心那一座小亭。亭中摆有一小桌,正好能放下一香炉与一方琴。有一佳人,坐于琴前。却迟迟未拨弦。她瞧着香炉中的香膏被焚烧,尔后化作缕缕青烟随着轻风扶摇而上于空中,漠然的眼神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香已燃尽,她才将注意力转回到琴上。她默默地抚着琴弦,一遍一遍用手轻轻抚过。突然,便弹奏起来。 曲子一起,旁边的丫鬟很是紧张地瞧着,仿佛在等着什么。终于,佳人随着曲调唱了起来。初唱的几个音符很是悦耳,珠圆玉润,只不过越到后头,声音就越失了水准,但是佳人还是继续唱着,她眉头紧皱,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最后,终究是停下来了。 又是一曲未完的曲调。 站在一边的丫鬟脸上露出了不舍,她轻轻走到佳人身边,按住了佳人扶于琴上的手:“出尘小姐,还是别唱了吧。” 这一幕,让出尘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仿佛有人也对她这么说过。 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巧儿,这次,出尘死的真是干净。”她波澜不惊的一句话,逗得一边的丫鬟眉头堆如山,再也难以打开。 醒来的出尘,恍如隔世。 不言不语了几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般的自嘲之言。 “巧儿,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出尘平静的语调已经隐藏了她太多的心思。巧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悄然退下了。 坐于湖中心的出尘看着水里自由自在的鲤鱼追闹嬉戏,却现自己早就已经忘记如何去笑了。 那一碗可口的粥,是毒药。 其实她早有预感会这样,却没想到自己死不了,还拖着一幅残破的躯壳又一次漂泊在了这尘世上。 没了心,没了情,想要高歌一曲,却现自己也没了声音。 以后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出尘问自己,平静的眼神包含了太多涌动的*****。 她想过死,每当看着这一汪绿如猫眼的湖水,她就有着与之融为一体,长眠于此的冲动。 可是,她却不能死。 因为自己这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是巧儿的,云姐的,婉夫人的,是那些不惜一切也要救她回来的人们的。 可惜,却不再是自己的。 出尘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向后院走去。 后院即是别院里头的人休憩的地方,卧房前而今花团锦簇。现在正值深秋,花圃内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淡雅而又清香扑鼻。 听巧儿说,这些菊花都是云姐不惜重金从四面八方购来的。因为出尘喜欢菊花,所以想让她在醒来之后能看到这些美丽的花朵占满了园子。 出尘坐于花间,心下平静了许多。 她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人,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喜欢菊花却是因为那个人。 命运呵,于她便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要放手的时候,偏偏却提醒她有多不舍得;她要离去的时候,偏偏揪着她的裙角魂魄,折腾了别人大半年,终究没让她离开。 “老天……你到底要我如何?”出尘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几滴小雨砸在了她的面庞上,落入了她的眼睛里,顺着她的脸颊流下。闹不清是天流的泪,还是她流的泪了。 “……小姐,回房吧。”巧儿此时撑伞默默站于一边,瞧着坐于大石上,仰头无语的出尘。 出尘摇摇头,垂下了眸子。 淅沥沥的小雨润湿了她的,她的衣裙,却让那些菊花显得更加娇艳欲滴。她不自觉地伸手去触摸那朵离她离得最近的淡菊,神色却与平常一样,没有改变。 “小姐,回房吧。”巧儿轻步上前,扶住了出尘,并将纸伞移到了她头上:“云姐正在房内等着您呢。” 本在用指尖小心触碰菊瓣的出尘听到这话手不禁一抖,回过神来才现自己打乱了露水在花瓣上的分布,那些露水仓皇逃窜后凝结在一起,又从花瓣上滚落。三三两两新的露珠再一次地在花瓣上形成了新的格局。 “……走吧。”出尘瞧着刚才那简短的一幕,看了好久,突然站起了身。 第九章 小公子(完结) 屋内,云姐正与婉柔相对而坐。 一展香茗放置于茶座之上,旁边一只小香炉正烧着井水。 “姐姐,这个,是用菊花瓣新做的菊花茶。您尝尝。”婉柔笑着将烧开的井水倒进茶座上的紫砂壶内,壶内的细碎花瓣被滚水冲得上下滚动,霎时屋内充满了一股菊花的香味。 “嗯……”云姐闭眼嗅着这清淡的香味,满脸的满足:“真是清香扑鼻,待我尝尝。”说着,她双手执杯,细细品尝起茶叶来:“香,真香。” “呵呵,我说姐姐会喜欢吧?”婉柔听到云姐的赞誉后,也拿起了茶杯喝起来。 “我看,这又是宁儿做的吧?”云姐十分笃定地说道。 “正是。是宁儿在菊花开了第一时节早晨起来选得最嫩最新的花瓣作的。说当是孝敬您这位干娘呢。” “哎……”云姐听后,不禁满脸的惭愧:“可别这么说,勿返阁这一年多要是没有宁儿,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孝敬二字,真是不敢当啊。” “……姐姐您言重了,十年前,如若不是您收留我们母女俩,我想,宁儿也不会有现在的光阴了……”婉柔轻声说道:“这么说来,支撑勿返阁的家业,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何来说谢,又何来说不敢当呢?” “婉娘,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云姐过了好久,有些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什么?”婉柔奇怪地问道:“但说无妨啊。” “嗯……是……”云姐刚要说什么,只见站在门外的琼儿开了门。 “夫人,出尘小姐来了。”琼儿禀报道,并且让出了位置。 出尘娇弱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快进来吧。”云姐连忙站起来招呼道。 “云姐……”巧儿听后,扶着出尘到一旁坐了下来。出尘望着主位上的云老板与婉夫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婉夫人……” “出尘,身子好些了么?”婉柔笑问道:“之后可能还要喝些汤药来调理你的身体,真是苦了你了。” 出尘默默地摇摇头,转头向云姐问道:“云姐,您找我来,所为何事?” 听到出尘的问话,云姐望了婉柔一眼,将手中的茶杯放于桌面上。 “是有件大事,本来想着,你刚醒来,说了也不合适。不过现在也过去一些时日了,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云姐有什么吩咐,出尘哪有不去做的?”出尘淡然地笑了笑,好歹让清冷的面孔有了一丝神采。 “我想……我想隐退了。”云姐沉吟了半天,说出的话却让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隐退?那勿返阁……”婉柔奇怪地望向云姐。 “是呵,妹妹,我老了,想过几天清闲日子了。那样的场所,已经不适合我了……所以,我才找你来,出尘。我想把勿返阁托付于你。” “……什么?我?”本来低头在听的出尘突然仰起脸来瞧着云姐。 云姐默默点头道:“就是你,我想将勿返阁大老板的位置交付于你。可是……不知道你是否答应。” …… 出尘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期待与念想。 或许执掌勿返阁,便是一次新生。 但是,正是因为对勿返阁有太多的感情,她又有些怯懦。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勿返阁的生意,突然当了大老板,恐怕会从此败了勿返阁的家业。 “我……怕是不行吧……”出尘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也显露出对于自己无能的自卑,她自嘲一笑道:“除了唱歌,我还会什么呢……” 听到这里,婉柔突然明白刚才云姐欲言又止又是为何。 “出尘不用怕,有宁儿帮衬着你。搞砸了也是她办事不力。”婉柔温柔的声音道出了云姐所愿。这让云姐不得不激动地回头向她点头表示谢意。 “什么?宁儿……”出尘疑惑了,算来宁儿也已经有十五岁,莫非还准备留在这里不成? “我准备与云姐一起居住在这别院内。你知道,我的命与宁儿的命都是勿返阁救的。宁儿没有理由弃之不顾。”婉柔从主位上走了下来,并且轻轻拉住了出尘的手:“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听罢,出尘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她如何不懂。 这是云姐与婉夫人日思夜想得出的最好的法子。 让她有活下去念头的法子。 既然对情事没了念想,至少亲情还需要她支撑。 活下去…… 活下去…… 出尘此刻感到了一股子从来没有过的激动。 她要活下去。 从此,她便是勿返阁。 是保护宁儿,保护勿返阁的大伞。 思及此,出尘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此,小公子沈凝心十五岁那年元旦,勿返阁大老板云娘正式宣布将大老板之位传与了自己的大女儿云霜,人称霜老板。而云霜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养了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孤女,取名为梵音,由她成为未来商阁的主人。 小公子沈凝心则主要帮助自己的义母之女云霜打理好勿返阁的额外生意。勿返阁经历了多番波折之后,看来又有重新崛起之势头。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霜,是为出尘之本名。云霜便是那已经芳魂湮灭的歌姬----出尘。 因为她们有太多不一样,因为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传说。 第十章 不速之客(1)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了勿返阁东院的深闺之内。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推开一条门缝,窥视了一会之后,立马大打开房门道:“小姐!” 趴在圆桌上睡得正香的女孩被这一声叫唤吓得跳了起来,一堆本在桌上躺着的账本哗啦一下全掉到了地上。被惊醒的女孩睡眼朦胧,手中还拿着一卷未看完的账目。 “醒儿……说了多少次不要这般吓我。”待看清楚是自己的丫鬟之后,玉宁才又放松下来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小姐,您真是的。一日由着您,您就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醒儿皱着眉头清理着掉落在地上的账簿,那一本一本的账簿上早已经批改了密密麻麻的朱砂字。娟秀的小楷,甚是好看:“昨日只不过少瞧了您一眼,您转背就下床来做事了。小姐,您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得住?”醒儿一边说着,一边将已经垒好的账本重重地放于玉宁身前。 “哎,好了好了。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么?”玉宁皱了皱眉,却知道是自己理亏,不好嫌弃醒儿的叨念,只好堆笑讨好道:“醒儿,我忙了大半夜,肚子都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好吃的?可好啊?” 醒儿撅着嘴,本来想拒绝,可是一转头瞧见玉宁有些憔悴的模样心就软了:“小姐……勿返阁重要……您的身子更重要啊……小的这就给您去弄吃的。” “哎,好的。好的。”看着醒儿期期艾艾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外,玉宁总算舒了一口气。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账本上。 自从接管了玉器店之后,经营生意所需要消耗的精力越来越大。玉宁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与酒儿一同赏梅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只觉得这么多个日月,自己都是与账本为伍。 不停地查账本,验账本,巡查产业,调配各个方面。一番折腾下来,等到玉宁有了空闲,却现早就已经是万家灯火之时。当初看着云姐已有退隐之意时,她曾经好一阵担忧。自己对做生意在行,却对卖笑生意一窍不通。 还好,伤愈的出尘继承了勿返阁的主业,也算了却了玉宁一桩心事。只不过……现在的出尘却让她有些陌生。相反,新进来不久的小妹妹梵音却让她觉得亲切不少。 梵音的身世她们并不清楚,只是她纯如白纸的样子让玉宁她们一见了就喜欢。她不哭闹,爱笑,更喜爱唱歌。什么样的曲子都可以让她唱得入木三分。仿佛她天生就是一道道音符,只不过误落了人间,让勿返阁的人给收了去。 在外人眼里看来,勿返阁是个太幸运的地方。在这里卖艺的姑娘虽然都是身不由己,命运坎坷,但多少可以选择留下或离开。虽然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选择,对于如浮萍一般漂泊的人们来说,也是最大的奖赏。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宽容,勿返阁的小阁阁主总是会比其他阁楼的花魁优秀。 比如现在豪放开朗的灵书,娇俏可人的习琴;比如那妖媚的琳琅,比如尚未出道却已经勾去了多少才子心扉的梵音。 勿返阁是个特殊的地方,生意要靠男人的钱袋,后台却是一系列由一介女子支撑的庞大产业。于是,凌驾于四个小阁阁主之上更负盛名的,便是小公子与霜老板。世人皆称,奇女子也。 不过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里头,她们也成了王公贵族教导闺中少女最好的反面教材。 而今,勿返阁的产业遍布京城。衣食住行,均有涉足。玉宁望着这些仿佛到不了头的账本,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全没现一个娉婷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她身后。那人悄悄绕过她的视线,突然抽走了玉宁手中的账本。 “谁!”玉宁又一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且十分迅的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笑趴下的酒儿。 “呵呵呵呵,瞧你,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酒儿全然不觉得自己把玉宁吓到了有什么不好,状似无辜地又将那本厚帐丢还给了玉宁:“呐,你的宝贝。” 玉宁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将账本放好后说:“多亏了灵书小姐您,小生现在全没任何兴致处理公事了。等福生大爷来催讨绣庄的账目之时,小生定当据实以告拖延之原因。”说完,她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哎呀,宁儿你真是的。每次都爱告状。”酒儿听到她这么说,有些着急了。让师父知道自己又欺负宁儿了,那还了得。定会泪眼朦胧地认为自己没有教好她----事实上,她酒儿是没办法被任何人教好的:“算了,不和你计较。今天来是有要事。”酒儿挥挥手,将手上拿着的几件折叠得有棱有角的锦缎织物放到了桌上。 “这是?”玉宁看着桌上那些鲜艳夺目的衣物心情好了许多,但是却很不理解酒儿这是做什么。 “你看,你忘记了吧。今天是什么日子?”酒儿拉起一件淡黄色的袍子在玉宁身上比对起来。 “嗯……是谁生辰?”玉宁想了想问道。 “不是。”酒儿认真地给玉宁比对衣服,转眼间早已经淘汰掉了三两件,只留下一件青白色的衣。 “那是什么?”玉宁想不通,转过头来要酒儿给个答案,却看到酒儿走向了她的饰盒:“酒儿?你这是做什么呢?明知道现在外出我都不大穿女装了。” “可是今天不成,这是我和拾儿商议的结果。这些衣服可都是师父专门差人送过来的,让你好生挑。你倒好,忘了个干净。”酒儿捧着一些挑好的饰走到了玉宁面前。 “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呢?”玉宁望着酒儿忙忙碌碌的模样,不禁有些愣。 “今天,是梵音第一次挂牌唱曲的日子呢。” 第十章 不速之客(2) “今天,是梵音第一次挂牌唱曲的日子呢。” “啊!”瞧着酒儿嗔怪的眼神,玉宁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额头:“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忘了。” “我和拾儿就知道你会忘,所以早就帮你准备好了。”酒儿拿起那件挑选好的衣服与饰道:“换上瞧瞧吧。” 玉宁看着那件美丽的衣服,轻轻用手抚摸,最后禁不住苦笑了下:“真是的,好些日子没穿女装。都忘记该怎么打扮了。” 听了这句半开玩笑的话,酒儿也沉默了下来。玉宁现酒儿没说话,转头瞧着酒儿。才知道自己失言,惹酒儿伤怀了。正要道歉,酒儿倒先开了腔:“小公子虽然盛名在外,怎么你也是个女子。不会穿着打扮怎么行?不过,你不会没关系还有我们呢。”说到最后,酒儿又笑开了。利落地给玉宁换上了那件青白色的袍子:“来,坐这儿。”她一手拿着梳子等着给回到女儿身的玉宁梳妆打扮。 玉宁瞧着酒儿兴奋的模样,竟然有些羞涩。脸微红着坐到了镜子前面。 “宁儿,你的,真是美。”酒儿边梳边赞美道,望着铜镜中隐约映出的小佳人,心里很是满足。 “得了,别取笑我了。”玉宁望着镜中女子,却有些感到陌生。 “本来就是。不仅美,人也美。”酒儿梳齐玉宁的,将之转了过来,细细地给她画上了妆容。 “……对了,梵音住在福生哥原先的房子,可还习惯?”玉宁被酒儿夸赞的不知所措,只好转开了话题。 “嗯,挺好的。梵音说很喜欢那儿。还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让你哪天抽空教她写字呢。”酒儿认真地给玉宁画着眉,聚精会神地像在描绘她的一幅画。 “嘻嘻,那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她若愿意,随时都可以来的。”玉宁笑了,说着习惯性地动了动身体,却又被酒儿给压正了。 “化妆的时候可不能动。”酒儿拿着眉笔指着玉宁告诫道,见她又乖乖坐好了,才又开始自己的工作:“其实梵音本来可以住在商阁的,不知道羽阁的琳琅又有什么不称心了,死活不愿意呆在原先的阁内,哎,这才害得你又大费周章请人来将福生哥的院落改成了商阁。她倒好,丢下羽阁住进了商阁里头。” “……也不能全怪她,羽阁废置好久了。很多东西都老旧不堪,名气响了,有些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玉宁抬眼盯着正在细心打扮她的酒儿,看到了酒儿隆起的眉头,便想去抚平她。谁知,酒儿听到她的话,却立马直起了腰。 “哦,羽阁老旧不堪,她住了不习惯,你就习惯?”说着,酒儿环顾四周打量着环境:“这不是挺好的嘛。”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不理解琳琅的做法,复又弯腰给玉宁化妆。 “你也别唠叨了。被琳琅身边的人听到了也不好,其实住这里我可喜欢了。这儿还有个秘密她可不知道。” “什么秘密?”酒儿一听有秘密,两眼都充满了神采。 “你跟我来。”玉宁笑着跳下椅子,跑到自己床边,蹲到了地上。酒儿奇怪地瞧着她的样子也不言语,只是跟着她蹲了下来。 玉宁掀开了地毯一角,让她瞧。酒儿低头一看,恍然大悟。刚要说什么,门外的脚步声让玉宁赶忙将毯子放了下来。 进门的却是醒儿。 “咦?小姐?灵书小姐?你们在做什么呢?”醒儿端着一盘子可口的粥点,望着蹲在地上神秘兮兮地二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转头放好点心,灵书与玉宁已经来到了桌边。醒儿看到玉宁的样子就笑开了花:“小姐今天终于穿女装了?真好真好。来,醒儿帮您打扮完。” 听到醒儿这么说,灵书将手中的胭脂水粉交予醒儿,自己则坐在了桌边吃起东西来。一大早自己急忙赶过来也忘记了要填饱肚子。 待到灵书吃了两三块糕点之后,玉宁的妆容也化好了。只见玉宁盘的是小家碧玉云堆髻,留下一缕青丝垂在胸前。上面并没有点缀多少饰,只不过插了两只簪子。酒儿看了看站起来的玉宁道:“漂亮,真漂亮。” 正在这时,有一仆人急急忙忙地进了玉宁房间,他抬眼瞧了瞧女儿装扮的玉宁一时没认出来,待到明白是玉宁之后,立马红着脸将口中的“小公子”三字咽了回去:“凝,凝心小姐,外头来了一个家仆,说是代表他们家少主过来送礼给勿返阁,预祝今天梵音挂牌开唱成功。” “哦?那家仆是哪家哪院的,你可认识?”玉宁虽然穿着女装,却习惯性地将双手背到身后问话,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认识是认识……就是怕小的们眼拙,认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少爷家的家仆……但是,八大胡同的少爷……从来就没有给任何一家阁楼送过礼啊。” 第十章 不速之客(3) “少爷?”玉宁听到这个称号也愣住了。 说起这八大胡同的少爷,花街柳巷之中,从客人到阁楼窑子内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知道。尊称为“少爷”,是因为这人家中就是做着保护八大胡同门楼生意周全、倒卖私盐鸦片的黑活。久而久之,这势力大得任谁都会畏惧三分。就连这里的京官也将之视为一股力量,力求与之保持平衡,互相利用来维持京城歌乐升平的局面。 家族势力如此庞大,作为这家的少主,八大胡同到江湖帮派,都会称其一句少爷。可是,从来就没有人见过少爷的真模样,更没有哪个阁楼会收到少爷送的礼----阁楼不向少爷家进贡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 “哟,这可奇了。宁儿,你说呢?”灵书好歹也在勿返阁内生活了好几年,以她爱玩乐的秉性,更是知道少爷的名号。眼看着有好戏看,她怎么能不兴奋。 “……凝心小姐,您还是快去看看吧。今儿个老板不在,特地请您过去呢,小的将那家仆请到了小厅坐着,让他久侯了不太好。”仆人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天知道当他们这些小角色看到那家仆身上印着少爷家的家徽时,是怎么样战战兢兢地伺候着。 “嗯。也是。醒儿,你去泡壶好茶侍奉着。就拿我藏着的毛尖吧。”玉宁沉吟了一会,刚要提衫跨步出门,才觉自己穿了女装,于是转头对酒儿道:“你与我一道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啊!”酒儿一笑,等着就是玉宁的这句话。 二人快步走至小厅,一路上忙忙碌碌的仆从都被玉宁的装扮吸引了去。惹得这叱诧在商场上稳重如山的小女子也红了脸。酒儿则在一旁得意的不得了。 “好了,莫笑了。呆会进去,少说话。多观察。”开门前,玉宁小声叮嘱道。就怕酒儿一时口快,惹人尴尬。 “知道了,知道了。”酒儿将修长的手指往唇间一放,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玉宁看到她有此承诺,才放心开了门。 只见那仆从正端着茶杯细细品尝着毛尖,一脸愉悦的模样。旁边站着的则是醒儿。仆从听见开门声,连忙站了起来。礼数周到的拱了拱手,却见是两位美丽的女子站在身前。思量之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旁敲侧击的打听道:“请问,哪位是小公子?” “正是在下。”玉宁上前一步,也以拱手回礼:“勿返阁的霜老板正巧有事不在阁内,如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岂敢岂敢,霜老板既然不在,将此礼品交予小公子您的手上也是一样的。”说着,他便将置放在一边的红色礼盒恭恭敬敬地双手呈到玉宁面前:“我家少爷说了,谨以此等小礼,预祝勿返阁商阁阁主梵音小姐一鸣惊人。” “那在下在这里代表勿返阁就此谢过少爷。”玉宁双手将礼品端过,只觉得手中一沉,看来这礼品是有些分量。她转手让醒儿拿着,自己则是继续与那家仆客套起来:“不知少爷是否有兴趣今晚登阁,赏听梵音的曲子?” “少爷说,确是很想过来先睹为快。可惜事忙抽不开身,仅以此礼代表自己的遗憾与歉意。”那家仆笑了笑,望向一边沉默不语的灵书。 “少爷真是太客气了,梵音托他的福,一定旗开得胜。”玉宁由衷地说了句实话。尚未上牌,便有少爷的捧场。梵音啊,你之后的路,可要好走多了。这也让玉宁与灵书放下心来,不由得对这令人畏惧的神秘人物产生了好感。 “既然礼已送到,小的这就得回去复命了。”家仆低头拱手行礼道:“还请小公子留步。” “那在下就不远送了,请。”玉宁说着,便让醒儿将家仆领出了门。 人刚走没多久,酒儿便窜了上来。 “快,快。打开瞧瞧是什么。” “不行,这是给梵音的。理应给她拆开瞧瞧。”玉宁抱着盒子走在前头,打消了酒儿的念头。 “也是,那你快点去商阁。”酒儿在后头催促着。 二人嬉笑斗嘴,不觉间便到了古朴的商阁院落。 一阵琴声飘过,甚是悦耳。 “咦?拾儿也过来了。”酒儿笑道,先跑过去打开了门。果然见到当前贡阁的主人----习琴。琴声因为这突来的声响给打断了,拾儿抬起头,露出了笑脸。 “酒儿姐姐,凝姐姐。” “嘻嘻,我就知道你在这。对了,梵音呢?”酒儿说着便坐到了桌边,伸出手来拨弄着琴弦。 “……她说,她紧张。坐在屏风后面呢。”拾儿摇摇头,指了指那玉石屏风。 “梵音,出来吧。有人送礼给你呢。”酒儿一听,抢过玉宁怀中抱着的大礼盒:“哎呀,这礼够大的。” “……是,是什么?”玉石屏风后钻出一个小巧的头颅,清脆的声音透露出她不平静的心情。 “来来,你看看。这可是不得了的人物送的。这个礼保你今晚旗开得胜。”酒儿将礼品盒小心地放在桌上,引得习琴与梵音一阵好奇。 “给我的?”梵音瞧着这么大的礼盒有些不可置信。她悄悄将自己的身体从屏风后移了出来。姣好的身段被那贴身的衣服衬托得完美无缺,让哪个人都看了心醉。 “当然是给你的。你以为是给谁的?”酒儿一笑:“来,快点打开啊,我可是忍着好久了。你凝姐姐说是给你的不让我拆呢。” “哦……”梵音听后,感谢地瞧了瞧但笑不语的玉宁,然后才动手拆开礼盒。 礼盒的盖子一打开,大家都不自禁的赞叹起来。其中,酒儿的赞叹声最大。 “醉琉璃?!” 第十章 不速之客(4) “醉琉璃?”几乎是同一时候,其他三人异口同声问出了疑问。 “哎呀哎呀,这真是醉琉璃?”酒儿眼里星光璀璨,伸手刚要去拿,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拿出随身的帕子,尔后才将礼盒里头的东西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原来是个麒麟像。这麒麟雕得栩栩如生,因为是用得红色的材质,在光亮下那周身的火焰仿佛要喷薄而出一般。 “真……真漂亮。”梵音虽然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美景,但是还是被这精湛的工艺品给陶醉了。 只见酒儿翻看了一番,眼里满是欣赏的神色。 “酒儿,到底什么是醉琉璃?”玉宁忍不住了,又再问了一遍。珍宝她小时看得多,却不懂。而今酒儿这么一叫唤,更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这醉琉璃啊。可是神物。”酒儿神秘兮兮地将麒麟像放回盒子,并且将帕子包好放入怀中:“听说醉琉璃事实上是琉璃与玉的混合物,什么颜色都会有。其中以纯净的红色最为昂贵。外行的人挖到醉琉璃也当它是破烂,岂不知这看似不是玉石的普通琉璃石是被一层琉璃包裹住的上等玉石。经常被用来做贡品呢。”说到这里,酒儿突然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皱着眉头望着那麒麟像呆。 “听酒儿姐姐这么一说……岂不是……很贵重?”梵音听到酒儿的描述,吃惊地微涨着嘴,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是……是送给我的么?” “是,是,是。是送给我们美丽无双的小梵音的。所以,你就别在兀自烦恼了。今晚你一定能成的。”酒儿拉住个子娇小的梵音,将其搂进了怀里。 梵音瞧着麒麟像愣了好久,突然笑了起来,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了,习琴陪你好好练曲,我与宁儿也要准备准备晚上的事情了。”酒儿看梵音的自信回来了,赶忙就拉着玉宁出去了。玉宁奇怪地瞧着酒儿,总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刚出了门,酒儿果然话匣子打开了。 “宁儿,不对啊。”酒儿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说。 “怎么了?”玉宁瞧着她严肃的模样,也是一阵疑惑。 “那东西,是仿着醉琉璃做的。”酒儿想了想,十分笃定地说道。 “仿的?”玉宁听到这句话也有些吃惊:“怎么是仿的?” “嗯,就是仿的。而且,还是用得上品红玉仿的。”酒儿竖起了一根手指,尔后又摸起了自己下巴:“这少爷是什么个意思?硬要做成醉琉璃的层色,用的却不是醉琉璃。可是那东西一般人是看不出个好歹来的,他这到底是糊弄咱们,还是要考咱们呢?” “……”玉宁听后,也沉默不语了。 都说少爷行事乖张,现在看来果然是屡出奇招。让人摸不着头脑。 “宁儿,其实那少爷自己也在做一门生意你可知道?”酒儿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找到了什么联系:“他可是做仿古玩生意的。” “仿古玩?” “就是。说来……他如果是糊弄咱们,也太大费周章了。这上品古玉仿醉琉璃,可是要花大工夫的。材料加上手工费用,也值醉琉璃本身的价钱了。哎,真是个怪人。” 酒儿的一番感叹,虽然是无心之说。却让玉宁沉思起来。不管如何,看来自己与勿返阁里头的人,都勾起了少爷的兴趣。不知道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是夜,勿返阁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之景遍布全阁。由于少爷家仆亲自送礼上门,前来一睹梵音芳容的客人比想象中的多了好几倍。 勿返阁当前的老板云霜,瞧着这样的状况只觉得有些奇怪。 “宁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都对勿返阁起兴趣了。”云霜一边笑着答谢招呼来客,一边小声对陪在身边的玉宁问道。 “呵呵,还不是今早您不在的时候,那少爷送的礼给弄的。”玉宁一席女装,惹来不少客人的赞赏眼神。只不过,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没想到。这个娇俏的小美人,竟然就是那个与之商业来往频繁的小公子。 “少爷?”云霜听到此等名号,讶异地回头望了望玉宁。在玉宁的默默点头之下,她才又回复到本来的笑脸。 “……这对梵音不见得是好事。”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您放心吧。” 阁外,胡同小巷内。 一个人影快地在房顶围栏间穿梭着,月光披洒在他的身上,显露出了他隐忍着痛苦的苍白面孔。这人右手执剑,左手则捂住了右臂,汩汩的鲜血正从指缝间滴出。 “唔……”在几个上下起落之后,男子终于承受不住痛苦,引入一小巷内,低头察视伤口。这伤口割的极深,隐约可以见得到里头的森森白骨,只见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手,他却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毒。”男子声音浑厚低沉,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略显的沙哑。 他闭眼休憩了一阵,正要出去,却在看到一队急行而过的官兵之后又躲进了阴影里。 “怎么样?找到了么?”站在巷口的中年男人一身朝廷的武将官袍,他一直盯着巷子里头的阴暗处,直到有人来报才将注意力转到属下的身上。 “回大人,只见血迹,不见人。怕是窜入胡同内哪家院落了。”单膝跪于地上的下属回禀道。 武将听此言,立马抬头巡视这里的环境。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厮可真是够狡猾的,居然跑入了鱼龙混杂的八大胡同! “不能放过他,一个一个地的给我搜!” “喳!” 第十章不速之客(5) 勿返阁内,一派歌舞升平之象。席下的客人均被习琴的琴声与梵音的歌声弄得如痴如醉。云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渐渐不怯场的梵音,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让人注意到的微笑。 当初收养梵音,她便知道这孩子与她太像,却少了她的坚韧。所以总是严格要求她,本是为她好,却不知道为什么,惹得她与梵音渐渐疏离起来。 云霜浸在梵音那柔和甜美的嗓音里,恍惚中竟觉得看到的是当初的自己,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眼神也变得沧桑起来。这时,不知哪个客人说了一句。 “这梵音,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就如当年的出尘。” 此句评论,也让站在一旁的玉宁听得一清二楚。她担心地侧头望着云霜,现她的神色居然没有任何的异动。 “霜姐……”玉宁刚要说什么,一个护院急急跑了进来,向玉宁耳语了几句。玉宁绷紧了脸听着,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霜姐,刚才护院说。官兵正在胡同外围搜查人呢,看这架势,大概过一个时辰就要到咱们这来了。” “什么?他们在搜查什么?”云霜一阵惊讶,望着满堂陶醉其中的客人,没有一个人要离开的意思。 玉宁默默地摇摇头:“您看,是不是今天提早结束?让梵音她们先回房呆着?” “嗯,就这么办吧。” 于是,玉宁巧笑倩兮地上台提前结束了这次唱曲会,惹得客人一阵抗议。但听说有官兵进了八大胡同,大家都沉默了----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忙完这些,待确定各个阁主都回房之后,玉宁与云霜才离开大厅。并再三嘱咐下人,如果官兵敲门,一定要以礼相待,让他们查便是。 刚进房门的玉宁,一下便毫无仪态的趴在了床上。 累,好累。 应酬人怕是她最怕又最不得不做的事情。 “小姐……我去给你打水,你洗洗之后再睡。”醒儿轻笑着便开始置办起玉宁沐浴的物品起来。 玉宁只是趴在床上看着烛光,直到屏风被两个下人抬着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这女装,真是够约束的。”玉宁疲累地说着,坐到镜前让醒儿给自己拆下式。 “呵呵,那是小姐您总是不穿女装的缘故。才会觉得不习惯。”醒儿温柔地拆散玉宁的,只见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将玉宁的妆容卸下之后,醒儿便转身打算再取一桶凉水匀了那满桶的热水。而玉宁则在屏风后解开了外衣。 “啊!!”正当玉宁要脱下衣服的时候,只听到醒儿一声尖叫。玉宁赶忙披上衣服冲了出来,看到眼前的状况她也愣住了。 只见一个半身都是血的男人用剑顶着醒儿的脖子。眼睛却狠狠地瞧着她。 男人踉跄地移步进入房内,用剑示意醒儿关门。醒儿颤颤巍巍地照做着,眼睛只是瞧着那剑尖。脸上流满了泪,却不敢喊出来。 “你们只要不把我供出来,就不会死。”男人靠在一旁,显然流血过多快要失去意识,却一直凭着意识撑着。 玉宁瞧着这状况并没有出声,突然她向前走了几步。 “干什么!”男人本来涣散的眼神又聚集了起来:“你最好别乱动。”说着,他将剑比直了使其离醒儿的咽喉更近。 “……我看你受伤了,想帮你处理一下。”玉宁看到剑尖仅离醒儿的咽喉毫之间,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动了。 “……”男子虽然没有松懈下来,倒也没那么警觉。 正当玉宁再要上前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凝心小姐,凝心小姐,您快准备下。官差已经进东院搜了。”那仆人急急地通报了声,又马上向东院里头走去。 男人眼神因为这句话又变得凌厉起来,他刚要出去,却被玉宁拦住了。 “你……”一转头,望见的是个清秀女子的面孔,一头青丝让这个小女子显得更加洁净。 “你出不去的。听我的。” 第十章 不速之客(6) 进入勿返阁的兵士在将官的一声号令下,毫不客气地搜了起来。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听说勿返阁的女子最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平常一般的兵士哪有那个银两上这里来买享受,还不趁这个时候好好地看看瞧瞧。于是突然间,弄得整个勿返阁惊叫声连连,鸡飞狗跳。 “官爷,这……勿返阁多女眷,您这么搜总不好吧?”前来迎接的云霜瞧着西院一片惊叫声,实在觉得不妥当。 “哼。”那将官仅仅只是瞟了瞟云霜,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云霜笑了笑,也不甚在意。 “既然官爷如此执着,云霜也不好阻拦。但求官爷搜查东院的时候亲自带队,妾身会随行在一旁。”说完,她也就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巧儿默默扶着云霜,看着那些气势汹汹却眼里藏不住邪念的兵士,不禁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小声问道:“东院住的都是宁儿她们,他们去搜,合适么?” 云霜刚要答,只见一个兵士从西院跑了出来道:“回大人,未搜到。” 那将官听到如此禀报一皱眉,挥手带了一队人开进了东院。云霜见状,赶忙跟了上来。一路上,还好有提前让下人通报,梵音,灵书等人都已穿戴整齐等人来搜,一直到了玉宁的卧房,却迟迟没有回应。 “宁儿,官爷带人进来搜人了。”云霜眼看着那人要闯进去了,连忙敲门道。 “夫人,官爷,劳烦二位等等。小姐在洗澡,穿了衣服就让二位进来。”醒儿立在门边,颤抖着回答着。 将官一听,眉头紧皱。 “开门。”简短的命令让站在里头的醒儿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以对。 “开门!” “这……”醒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将双手放在门把上踌躇不定。 咣! 外面的将官与兵士硬闯了进来,丢下被撞在一旁的醒儿,就往屏风后面去。 “啊!!”尚未穿好衣物的玉宁惊魂未定地缩在角落里头瞧着这几个男人,姣好的脸庞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显得红润而娇艳。刚刚披上的外衣还没有穿戴整齐,隐约还可以看到里头的红色肚兜。一头长披下,围绕在她玲珑的躯体上,看的将官后头的那些兵士神魂颠倒。 “官爷,您这又是何必呢?”云霜赶忙从巧儿那拿来一件披风裹住玉宁,将之抱在了怀里。 “……”将官绷着脸瞧着缩在云霜怀里的玉宁,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下属去彻底搜查这个院落。 “小姐,小姐。”醒儿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过去站在了玉宁身边。 玉宁默默地抓住醒儿的手,让她不再颤抖。 “回大人,没有!”搜了院落的兵士回来又报。 只不过这次将官并没有立马走开,一直盯着玉宁看。他瞧了瞧四周,现浴桶不远处一卷地毯立在一边。 “这是?”将官用手指着那卷厚重的地毯。 “回官爷,那是本来铺在地上的地毯。奴婢打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弄污了,所以才卷起来准备拿去洗。而且,每次小姐沐浴的时候,也都会把毯子卷起来的。以免弄脏。”醒儿恭敬地回道。 将官沉默了一会,道:“打开它。” 醒儿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又瞧瞧玉宁,看到玉宁用眼神默许了,于是便走过去铺开了地毯。只见那将官仔细查看了一会,仅仅只是在上面现了几滩被水打湿的印记。 这样的现让将官更是皱紧了眉头。 他慢慢地围绕着房内走着,突然注意力被那个浴桶给吸引了。这样的眼神,让缩在云霜怀里的玉宁身子禁不住僵了一下。这个小动作也落入了观察入微的将官眼里。 他一步一步地向浴桶走近,仿佛是在考验在场的人耐心一般。突然他拔刀狠狠**了浴桶里。激起了阵阵水花溅在了玉宁与云霜身上,醒儿更是为这突来的状况尖叫出声。 第十章 不速之客(7)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把剑刺穿了浴桶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伤着,里面,没有人。这样的现让将官不免感到有些尴尬。他立马抽回了剑,带着底下那一帮还在不停打量玉宁的兵士退出了玉宁的厢房。云霜皱眉看着这个情形,越觉得不放心,于是将玉宁交予醒儿道:“我得跟过去瞧瞧,他们没个章法的。宁儿,今晚好好睡一觉,别怕。”说完,便与巧儿匆匆跟过去了。 玉宁待到彻底听不到人声了,立马回复了原来的模样,嘴角露出狡黠一笑。却惹来了醒儿的嗔怪:“小姐,你这招也太险了。” “哎呀别说了,快来帮我。”说着,玉宁与醒儿一起移开了那个大浴桶。 地板上露出了一个方格,玉宁将之一打开,原来地下有密室。她拿了烛火正准备下去,转头对醒儿说:“你把上面收拾了,如果霜姐她们折回来,就说我睡了。” 醒儿点点头,去收拾那已经漏得差不多了的洗澡水去了。而玉宁则端着蜡烛下到了地下。地窖的小门因为将官的那一刀**穿了,台阶上都是浴桶里流出来的水,玉宁踩在台阶上,引起很大的响动。 那负伤的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一边,手中紧紧握着剑柄,看样子刚才那一刀巨大的声响让他在半梦半醒间都防备着,他在朦胧中瞧着有灯火进来了,挣扎着要起来。 “别怕,是我。”轻盈盈的语调让他又放松了下来:“官兵们查过了,大概是蒙过去了。” “谢……谢……”这是男子在晕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玉宁瞧着晕过去的人,无奈地撇撇嘴。 “你以性命相要挟,我不救你,还能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男子悠悠转醒。他只是觉得浑身酸痛乏力,挣扎着坐起身来,扯得伤口一阵撕裂的疼。他低下头看,现自己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好了。只不过还留着他满身的血污提醒他昨晚的惊心动魄。 男子头靠着墙,现自己是睡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床上。为了让他舒服,搭建此床的人贡献了好几床被褥垫于其下。这是一个密室,不知道通风口在哪里,还可以呼吸顺畅,小桌上的灯光也会随着那微风摇曳。 男子缓慢地下了床,拿了烛台四处照了一下。眼里透露出一股子惊讶。书,满密室都是书。四处的墙壁都被书架遮掩着,此外小桌两旁也放着些箱子,男子总觉得,如果冒昧打开,看到的应该也是书本之类的东西。 看完周围的环境,男子复又放好烛台坐回到床上。低头沉思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在这时,一缕亮光照射进来。一个打扮简朴却不失淡雅的小女子执着蜡烛慢慢走了下来,尔后,那门又关上了。 男子站起身来,现是昨晚救她的女孩,于是上前拱了拱手说:“多谢小姐相救。” “不用谢我,你那时候如果在我房里被搜到了。估计整个阁也跟着遭殃。我这也是为自己好。”小女子虽然打扮得充满了女人味,说话却一派男子作风:“过来,给你换药了。” 男子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女子跟前:“……敢问小姐芳名?” “嗯?我姓沈,名凝心。”玉宁低着头只是给男人处理伤口,并没有现那人一直在瞧着她。 今天的玉宁换了身鹅黄色的纱衣,衬着内里白色锦缎有种说不出的精致。她换药的手法熟练,手上染了男子的血眉毛都没动一下。 “请问……这是……哪里?”思量再三,男子还是问了出来。 “八大胡同。”玉宁抬眼望了他一下,又开始给他包扎伤口。 “这个……在下知道……只是弄不清身处何院落。” “……勿返阁。”玉宁听到这男子几近木讷的回答,真是有一股要翻白眼的冲动。怎么就让她碰到这个人。 男子知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也就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玉宁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 “你会武功?”玉宁问。 男子默默点点头。 “那好,咱们约法三章。你暂且在这里养病,养病期间不可与你的同僚有联系;不得白天出这地窖;晚上如若要出门小心行事,不得走大路,请走房顶。”玉宁说一个规章便竖起一根手指,说到最后她比着三根手指问道:“你可明白了?” 男人望着认真无比的玉宁,脸部线条不觉得柔和了起来。玉宁现在比着手与他严肃谈判的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爱,他含着笑,点了点头:“在下定当遵守。” 此后几日,玉宁与此男子一个地上一个地下和平相处着,偶尔那男人晚间会神秘兮兮的出去,黎明前也一定会回来回到地窖里头。刚开始醒儿有些怕这人,无奈之下玉宁帮着送那一日三餐。不觉间,这男人竟然也成了能与玉宁对弈的陌路朋友。只不过,她一直没有问他的名字。 这是她的一份贴心与懂事,却让那男子多少有些失落。每当那女子下来与他送饭喂药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一股子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喜欢看她下来取书阅读的模样,沉浸在书中的她,让他的心也平静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那男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现自己的伤已经痊愈。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这一夜,无眠。 他坐在床上着呆,右手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暖玉。 突然,他有了想法。 次日,当玉宁下来再次给他换药的时候,现伤口已经结痂长肉了。 “你瞧,你这伤应该是没问题了。”玉宁拆掉纱布,笑着对男子说。却被男子递到她眼前的玉佩给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明白用意:“你要走了?” “是。”男子将玉佩放到玉宁手里:“拿着吧,我也没有什么好感谢你的,就此为谢礼。” “这……”玉宁想着要退回去,却被男子拦住了:“无月,在下的名字为无月。不知以后是否能够相见,作为萍水相逢对弈之知己,还是希望沈姑娘能记住在下的名字。” “无月……”玉宁摸着那状如月牙的玉,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于是便笑道:“我记住了。” 这句话,在男子看来,便是承诺。 这么多天以来,玉宁头一次看到男子笑了出来。她愣住了,原来,男人也可以笑得如此温婉好看。 第十章 不速之客(完结) 内城,赫那拉王府 书房内,允鎏背手立于窗前,默不作声。一旁,则坐着玉风,紧皱着眉头。他快地摇着手中的纸扇,盯着跪于房中央的将官。 “真的没找到?”玉风突然停止了摇扇的动作,再一次地问道。 “回玉风贝勒,真的没找到。”将官将头磕得更低。 “这……你们都搜了?各个角落?各个阁楼?”玉风不死心地问道。 “回玉风贝勒,都搜了。他仿佛就那么遁形了。勿返阁,盼君楼,不能查的地段属下都去了。”将官据实禀报道。 “这……”玉风没了言语,眼下的这个问题也让他想不通透:“这个人到底跑哪去了。线人回报,也没见他联系他的同僚,难道真的是不见了?”他兀自嘀咕着,只听得立在窗边看着外头风景的男人一声轻哼。 “允鎏,你这是什么意思?”玉风不满意地抗议道。 “没什么。”允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尔后转过头来对跪在地上的将官说:“你起来吧。” “谢主人。”将官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说说,你们是怎么搜的?”允鎏回到书桌后坐定后,向自己的随从说了这么一句话。 “回主人,属下带队搜了八大胡同大大小小二百余所青楼小阁,均没现踪迹。确实是一间房子一间房子认真搜查,没有放过一丝一毫……其间碰到一处很是可疑,但是查探之下,也没现任何蛛丝马迹。” “可疑?怎么可疑了?”允鎏意兴阑珊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终究因为这句话抬了一下眼皮。 “回主人,那女子正在沐浴更衣。”将官刚要说下去,却听得坐在一旁的玉风噗的一笑,允鎏冷眼瞪了过去,吓得好友连忙噤声,于是他又抬头示意将官说下去:“那女子沐浴更衣,迟迟不开门。属下便带人闯了进去,确实没现任何踪迹,却有股说不上的怪异。” “怎么说。” “……那女子感觉并不是真怕这些官兵,而且当属下走进浴桶的时候,她确实也紧张了一下。可是,属下把浴桶都刺穿了,却并没现有人藏匿其中。” “嗯……”允鎏听到此,习惯性地玩起了戴在手上的红玛瑙扳指。这说明他也在想着此中疑问。 书房内三人沉默良久,突然将官恍然大悟。瞬间汗如黄豆般掉下,满脸的懊恼与不甘。 “……主人……属下失职。”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吓得玉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说。”允鎏估计他想到了什么,也没多说什么。 “属下请求主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搜查勿返阁,属下怕是中了那女人的计谋。” 允鎏听到后,冷冷的看着将官。看得玉风心里都寒,突然他说道:“我与你一道去。” 勿返阁内 刚刚出阁忙完的玉宁回来换了衣服,便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醒儿皱着眉头打开了门,却见一个小丫鬟泪眼汪汪地跑了进来:“醒儿,醒儿姐姐不,不得了了。” “怎么了?”醒儿奇怪地问道。 “那些官兵又来了,挡都挡不住,指名道姓要搜查凝心小姐的房间呢。” “什么?!”醒儿一惊,脸瞬间煞白。 谁知坐在镜前插上最后一颗簪子的玉宁不慌不慢地走到她们跟前说:“怕什么,来就来吧。” 说话间,一队官兵已经闯进了这个小小的院落,不一下就填满了这儿。 与上次不同,带头的是个面色冷清的青年。古铜色的皮肤说明他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常年居住于家中的纨绔子弟。那人背着手一步步走进房内,看的小丫鬟和醒儿一阵抖。他扫视了一下房间,一挥手道:“搜!” 那将官得令,立马就带着两个人跑到了玉宁的床前,作势要掀开那刚铺上去的地毯。醒儿吓得连忙挽住了玉宁,玉宁微微一笑,拍了拍醒儿颤抖的手。 “这位官爷,能不能告诉小女子,你们在查什么么?”玉宁笑着问站在门口的青年。 青年一回眸,打量了一下这女子。尔后默默地转过头,看着将官与那两位兵士的合作:“查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玉宁听到这个回答,也就不做声了。毫不心虚地瞧着将官的动作。 很快,那将官便现了小门的位置,那门上还有他的刀割坏的痕迹。他激动地对青年叫道:“主人,找到了。”说着,他便打开了小门,要了蜡烛进了地窖。 青年回头看了看玉宁,现她依旧笑靥如花,没有任何惧怕的意味,不禁眉一皱。转头瞧着那边的动静。没过多久,刚下去的将官果然就上来了,他恶狠狠地瞪着玉宁好一会,尔后单膝跪下道:“主人,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玉宁眨巴着眼睛,满眼无辜地问道。 “你别在这里狡辩,明明那日,你藏匿了犯人故意演了那出戏。可惜我当时没想到为何以我之力,刺穿了木桶地板却没湿润。你真是狡猾,万万没想到此房间暗藏玄机。” “戏?什么戏?官爷您说的小女子都不懂啊。” “你!”将官刚要说什么,却被青年阻止了。 他慢慢巡视着玉宁的房间各处,不放走一丝踪迹。玉宁皱着眉瞧着这人的动静,总觉得这人不简单。 “你知道我们要抓的人是谁么?”青年一边巡视着她的房间,一边问。 “小女子不知。” “他可是个朝廷重犯,前些日子杀了两个朝廷命官。” “您是指死在八大胡同外围酒楼里头的那两位官大人?” 突然,他瞄见了那只暗藏在抽屉间,露出一角的古玉。一抹笑挂在他的脸庞上,显得邪魅而又让人不寒而栗。 “沈凝心?”青年走近了几步,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 “正是小女子的名讳。”玉宁低头行礼。 “我会常来的。”青年落下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便带着人撤退了。 这一幕让醒儿心有余悸的很。 “小,小姐,您知道那人走了?”等小丫鬟走后,她小声地问道。 “嗯,这次事情别和云霜姐提。”玉宁其实自己也被那人盯着直毛。浑身不自在:“我早就将那些被褥什么的都收拾起来了。” “哦……小姐,您真是要吓死我了。”醒儿虽然舒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责怪玉宁,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又去收拾那些被官兵翻乱的摆设。 玉宁没有答话,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放过自己。转头无意一瞧,却现自己大意将那个古玉露了一角在外头。 阁外,将官跟在轿子一侧,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主人,属下不才,不明白为什么,您现了那人的信物在那却不抓她。” “抓她有用么?她定是不知道那人去哪里了。不过,既然那人愿意将信物给她,说明那人是想再与她见面的。咱们慢慢来,鱼会上钩的。” “喳。” 是夜,京城下起了大雨。 玉宁靠着窗前,望着这滂沱的大雨心生不安,她手中摩挲着那块古玉,不知道之后这玉将会给她带来什么。 八大胡同外,一处气势恢宏的庭院。 院内,一男子正斜倚在桌边泡茶品茶。 突然,一个仆人急急地跑了进来道:“少爷,白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吧。” 男子一笑,戴上了面具。等着来人。听到近到跟前的脚步声,他便说道:“白大爷,您看这雨下得多好,正是个爽朗易眠的夜晚,怎么就上咱们的宅院来了。” 来人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只将头上斗笠一摘道:“来买消息。” “谁的?”男子高山流水将壶中茶水倒入一个小巧的紫砂杯中,往鼻间一闻,尔后慢慢饮下。 “无双会,堂主无月。” 第十一章 双凤楼(1) 来京做生意,只要你是出手阔绰的主顾,怎么能不认识小公子。京城最好的客栈,京城最好的酒楼,京城最好的茶座,京城最好的欢场,均在小公子的经营之下。 此刻白鸿就坐在名满京城的双凤楼上,接受商场朋友的热情款待。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手下败将来的更是贴切。 “白公子,这双凤楼的八大菜系样样得精,白公子既然是从江浙一带来的,定是吃不惯这北方的菜式。所以专门请您到这里来尝尝淮扬菜。”那人堆笑,举公筷将那一小碟刚上的清炒菜丝夹了些许放入白鸿的碗碟中,殷勤姿态溢于言表。 白鸿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却额外再用自己的公筷夹了一些这菜肴放入碗中,才开始细细品尝。对方一看这情形,不禁一阵尴尬。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仅是急着讨好,却忘记这白鸿是个极爱洁净之人。 “嗯,果然不错。”那菜丝刚入口,便赢得白鸿的一声赞美。要知道,他绝对不是喜爱客套之人,如若是说好,定是觉得不错。 “呵呵,看来是合白公子胃口了。来,还有这道菜,也请慢慢品尝。”那人听到白鸿居然赞美这菜的口味,赶紧牟足了劲来推介菜肴。 “李老板,不用了。菜好吃,公事也不能不谈。”白鸿夹了那道菊花满园尝毕后,用帕子抹了抹嘴,笑道。其实,是因为这菜确实太正宗,让白鸿很喜欢,于是他想早些了结了这公事,赶走这他不太喜欢的商人,一人细细品尝。他这孩子气的举动,让一旁的随从看在眼里,不禁笑了出声,引来白鸿的一阵白眼。 “是,是。”李老板万万没想到,这人前一秒赞赏自己推介的菜肴好吃,转头却可以如此不念情分公事公办起来:“那白公子您……” “咱也不客套了,容在下再说一遍,您那店铺如果愿意出让三家与在下,在下便出这个数。”白鸿比出一个小拇指,意思是十缺一,九十万两纹银:“如若您不肯,那咱们只好收了所有的店家。”说着,他比出一个拳头。 “这,这。难道就没有回还的余地么?”李老板苦着脸瞧着那只拳头,他全部的店铺有五个,加上两个店铺才总共出一百万两,怎么都是他吃亏。 “您可以回还,找其他买家便好。”白鸿一皱眉,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白公子,白公子且慢。”李老板一听,赶忙站起身来将之又请回了上座。实在不是他没骨气,是现今漕运运费水涨船高,绣庄业间又竞争激烈。他老了,总是拼不过那些绣样层出不穷的店----比如这双凤楼的老板旗下的绣庄,便是他最大的敌人。现今如果不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找上这么爽快的买家盘了自己的店:“白公子……这毕竟是在下家业,实在是……” “在下就看到是李老板你的家业,所以才不愿讨价还价。既然已经要卖了,讨价还价,自家家业就挣回来那额外的几十万两,情何以堪啊。”白鸿语重心长地说着。此话一出,让李老板一阵汗颜。 “哎,哎。白公子说的极是。咱也不讨那一二十万两的价钱了,白公子是慧眼之人,定可以将绣庄做得有声有色。”李老板说到这里,眼角湿润了起来。 没了,没了。 都因为自己经营不善,让这家业从自己手里转了出去。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于是起身告辞道:“白公子,这顿饭是在下请的。哪天白公子得空,便与在下来签契约吧。在下这就告辞。” 白鸿听罢,只是默默地点点头,那李老板走的极是沧桑。下楼的时候,惹得与之擦身而过的白衣少年驻足瞧了他很久。 “王伯伯,这李老板今天是怎么了?”玉宁不解地瞧着李老板的背影,这老人家虽然平常就爱与她的绣庄作对,但总体来说不是坏人,看他如此落魄的神情实在于心不忍。 “听说是要卖了他的家业,大概正是谈了这事离开的吧。”随行的正是玉宁的合伙人----现在逸合玉器店的掌柜王老板。 “哦。”玉宁答应了一声,提步上了楼。 此刻的白鸿心情甚好,赶跑了他看不惯的商人,自个可以享受一桌美味佳肴。喝着刚刚要来的女儿红,心中甚是畅快。随行在一旁的白杨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少主,您刚才那几句话可真伤人。” 白鸿鼻子一哼道:“这是实话。” 正当他端杯喝下那江浙美酒的时候,他不禁感叹了一声:“这双凤楼的菜肴美酒都是童叟无欺,真想瞧瞧老板是谁。” 正当他说完,就听得楼梯口处的小二热情地叫道:“老板,您来了。” 白鸿赶忙向楼梯口一望,却见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那少年似是感到了白鸿探寻的目光,于是回头瞧了他一眼,并以微笑示意。尔后便跟着随行的人进了包房。 “女的?”白鸿直到那少年再也见不着,才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 第十一章 双凤楼(2) 进入包房的玉宁坐定之后,总觉得刚才那看她的男人有些不寻常。于是抓住那个招呼他们的小二问道:“你知道靠窗坐的那位爷,是什么来头么?” 小二为二位贵客倒满茶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他是和李老板一道来的。李老板好像……好像称呼他为白公子。” “哦……”玉宁听后,兀自思考起来。 “那老板小的这就出去了,这几日大厨弄了几个新菜样,上来给老板您尝尝?” “就这么办吧。”玉宁挥挥手,表示赞成。待小二走后,她便转头询问王老板道:“王伯伯,您知道京城有这号人么?” 王老板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京城没有这号人,不过听说,江浙有。” “您是指?” “江浙一带,凤翔绣庄,白鸿。”王老板压低了声音说道。 “啊?”玉宁微张了嘴,表示不相信:“真若是他,为何跑到京城来盘店?那个绣庄已经是年年进贡上等绣品的商家了。” “这……也是。”王老板点点头,尔后又开玩笑道:“大概是一听白氏,名头太响亮,想当然地就是他了。” 玉宁但笑不语,只是与之品起茶来。 包房外,临窗位置。 “少主,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站在一旁的白杨瞧着主人大快朵颐的模样不禁一阵头疼。 “少爷说,最后的消息要三日后给我。咱们当然得等了这时候。”白鸿理所当然地说道,眼皮都没抬一下。此刻他心里眼里都是那满桌的美食,要知道,来京城数天,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像样的菜:“好个李老板,早点带我来,我就不会将价钱压得那么狠了。” 借口,绝对是借口。 白杨在心里想着,表面上却没露出来。 “嗯……”不多一会,白鸿吃饱了。舒服地抹抹嘴,又像小二额外要了一坛上好的花雕。在等酒的当儿,却瞧见那少年还未出来:“白杨,咱们这三天怎么办?” 白杨愣住了,想了想说:“当然是先办好夫人嘱咐的事情,毕竟咱们凤翔绣庄要到京城来做分店了。” 听罢,白鸿哼了一声,道:“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江浙那么好的地方,却偏偏要辟业到此。” …… 您是怕到时候京城的店面要您来打点吧。 白杨默不作声,心中却念念有词。 这个少主,他太了解。 从小到大,没有他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他不爱吃的美食。天大地大,他的玩乐之心更大。自从接了夫人和老爷的衣钵之后,他玩乐的时间少了,办公事的时间却占满了他的一天。于是他便孩子气地将火洒在了敌手商家身上,就凭着对对手的这股狠劲,居然也将凤翔绣庄的生意越做越大。 想到这里,白杨不禁汗颜。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如果要那些少主的手下败将知道他们兵败的真正原因,还不去自刎江边,以谢父老乡亲么? “白杨,走了。”白鸿自然不知道白杨在想着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接过小二带来的酒罐,付了银子。将之扔到了白杨怀里,自己则率先向楼梯口走去。 “少主,咱们现在去哪儿?”白杨抱着酒罐,一边下楼一边问道。 “嗯……先回客栈休息会,晚上咱们要出来的。” “客栈?少主,咱们绣庄不是在京城置了别院么?” “……咳咳,这个,住在白家院落太醒目了不是?咱们还是低调些好。” “哦……那咱们住哪个客栈?” “嗯,就住同是双凤楼老板旗下的凤来客栈吧。” “哦……那咱们晚上是去哪儿?” “勿返阁。” 白杨不禁暗自嘀咕,怎么都是一个老板的地方…… 第十一章 双凤楼(3) 是夜,正当白鸿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准备去勿返阁玩乐一番的时候。在门口却被少爷的人给拦住了。 “白公子。”来者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满身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白鸿笑问,纸扇背到了后面,准备随时出招。 “在下是少爷的下属。”说着,那人取出一块牌给白鸿瞧了瞧,又道:“少爷让小的传话,还请白公子里头谈。” “好吧,里头请。”白鸿待验明正身之后,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更没得架打,心生不快,却也没办法。于是扁着嘴将来者请进了门。惹来站在一旁的白杨一阵偷笑。 那人进门坐定后,也不客套。直接对白鸿说道:“少爷让小的给信,人已找到,就在无双会。” “什么??”白鸿听后,瞪大了眼睛:“那日去买消息,少爷不是说最后的消息是无月负伤被官兵追捕,尔后不知所踪么?” 来人点点头,说:“是,因为他负伤那几日,并没有和任何同僚联系。这就是为什么不知他行踪的缘故。” “这,这……”白鸿皱紧了眉头,脑袋里千万个想不通,既然负伤了,怎么会逃过去的?还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无双会。 “既然信已传到,在下便告辞了。”来人见白鸿没说话,于是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白鸿叫道,那人一转头,快接住了一个向他扔来的东西,一瞧,竟是一锭金子:“白公子,这是?” “告诉你家少爷,白鸿买断无月的这些消息。那些东西除了备案一份给我之外,其他的都毁了吧。” “是,这单生意小的代少爷接下了。”说着,他便出了房门。 此刻的白鸿心里全然没有去勿返阁的意思,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充满了好奇与不解。思量再三,还是打算明日早早结束掉李老板那里的生意,回到江浙抓来无月问个究竟。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那李老板的店铺这么快便易主了。白鸿就这么站在李老板本来准备盘给他的店铺面前,愣愣地瞧着面前这个面目清秀的三十出头的男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人见白鸿只是望着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静,于是主动上前,拱手道:“请问这位爷是要看绣样?还是?” “你们这儿不是李老板的地?”白鸿以为自己是外地人,不小心弄错了地址。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右手边说:“那儿,还有两家店是李老板的店铺。不过这两日李老板与家人一道出去游山玩水了。” “那你们这里?……”白鸿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可是又不得不问。 “呵呵,咱们这三家。之前是李老板的店铺,而今归属灵华绣庄所有。” “灵,华,绣,庄?”白鸿一字一顿,字字在问自己。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毫无疑问,自己太自负,结果被人先占了商机。本来,他是不在乎这点店铺的。没想到居然有人在他忙着无月的事情的当口,将他到嘴的肉给抢了过去。想到这里,白鸿一阵怒气窜上了头。 白杨瞧着白鸿眯着眼睛,不禁为灵华绣庄的主人捏了一把冷汗。可这面前的男人好像是没瞧见白鸿气极的模样,仍然上前:“这位爷?”男人小心地问道。 白鸿一瞪眼,对白杨说道:“咱们走。” “是。” 男人站在那几家店铺面前,瞧着白鸿离开之后。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其中一家最大的店铺里。他站在门帘旁向里头轻声说道:“宁儿,出来吧。” 玉宁机灵地探出头来,瞧了瞧外头,问:“走了?” “走了。”男人无奈地点点头,又去清理刚刚接手的账目。 “嘻嘻,那我便出来了。”玉宁笑着拉着醒儿也站到了柜台里。 “你也真是的,抢人生意不是这么抢的。刚听说人家在谈盘店的事情,下午就去和李老板商榷了。还安排了一干仆人陪他们一家去游山玩水避风口,真是有你的。” 玉宁吐了吐舌头,转尔很认真地说:“谁叫福生哥与灵书姐姐将绣庄打理得太好了,我看这三家店铺正好挨着咱们。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买下,这样形成一片。多好。”说完,她便搂着福生的胳膊,帮福生查看着那些账目。 福生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又开始与她一起清理那些未完的帐。 八大胡同忘忧庭院 白鸿一路上气势汹汹,弄得人见人闪,马见马躲。方圆几寸之内,居然有了个真空地带。 “少主……”白杨在后头紧紧跟随着,还好他也是个练家子,不然以平常人的脚程,是赶不上而今步履生风的少主的。 “别理我。”白鸿一阵气闷,只想快点到忘忧庭院。 一转眼,那气势恢宏的庭院便到了。 站在门口的仆人看到白鸿要直接闯进来,连停下的意思都没有。赶忙为他开了内门,以免他撞上受了伤----谁敢惹凤翔绣庄的少主啊。于是,白鸿一路顺利地冲到了小厅。却见那少爷姿态撩人地斜倚在贵妃椅上小憩。 “起来。”白鸿说道。 少爷睁开了一只眼,瞧见是他,又闭上道:“醒着呢。” “我要买消息。”白鸿气呼呼地立于小厅间。 “嗯,什么?” “灵华绣庄。” “哦?”少爷听罢,两眼都睁开了,显得兴趣盎然,他坐了起来,一手撑着小几,一手摸着下巴:“真要买灵华绣庄?” “嗯。”白鸿哼了一声,抛出了一锭金子。 “你信不信,只要你买了灵华绣庄,此后你定会接二连三的来我这儿。买跟它有关联的其他东西。因为,这个故事太吸引人了。”少爷说的神秘兮兮,暗藏在面具下的脸显得神采飞扬。看的白杨一阵寒。 这是陷阱,肯定是陷阱。 他正要上前阻拦住少主的冲动,却见少主又抛出一锭金子道:“我买了,灵华绣庄,全部。” 第十一章 双凤楼(4) 少爷听罢,也不再说什么。拍拍手让仆人将灵华绣庄的卷轴拿出来,自己则站起身来,走到了白鸿一旁。 “我说白大爷,您今儿个是怎么了?”少爷调侃道,瞧着他气极的面孔一阵好笑。 白鸿也不搭理他,与之相处数年。当然清楚这少爷平常最爱拿人开涮,自己要是答了,便是让他称心如意。不一会儿,那拿着卷轴的仆人进了小厅,但是他手上的卷轴却让白鸿很是惊讶。 “就这两卷?”白鸿惊讶地问道。 “就这两卷。”少爷笑笑,将仆人手上那两卷包裹在上等锦缎里,饰有流苏的卷轴给了白鸿。 “这……”白鸿拿着这两卷卷轴,只觉得沉甸甸的。 “这灵华绣庄真正初具规模,是在三年前。本来是一家,尔后又因为漕运水涨船高,他家的主人反其道而行之,又盘了两家别人急着卖出的店,成了三家。直到昨日,才成了六家的规模。”少爷笑着解释道:“加上旗下的两个布庄,也不过是八家。比起你们凤翔绣庄,真是小的不能再小了,你说是吧?” 白鸿只是低着脑袋听着少爷的说话,并没有搭腔。少爷看他不理自己,也不甚在意。于是继续说道:“这么算来,灵华绣庄具有消息价值的年月不过是那一年半载,能有这两卷,已经很不错了。不像你们凤翔绣庄,除开老板的消息之外,还有十二卷。啧啧,真是了不得。” 听到这里,白鸿突然抬起头问道:“他们老板的消息在不在里头。” “不在。” “为何不在?” “哟,把小公子的消息都塞在这里头,我岂不是亏本了?”说着,少爷又低声嘱咐了随从几句,只见那随从进了小厅旁的暗格,不一会又出来了,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六个卷轴:“如若要买小公子的消息,双凤楼,勿返阁,灵华绣庄,逸合玉器店,凤来客栈,这些地方均有涉足……此外,小公子的身份还有待考究。说不定之后还要补齐,所以,要单卖。” “我买了。”白鸿想了想,突然说道。 “呵呵,你买,我还不卖呢。”少爷一挥手,让随从将那六支卷轴又放了进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鸿瞧着卷轴要放进去了,着急得想去挡,却见少爷一个翻手就将他给挡住了。 “不卖,是因为,我有兴趣。另外,我也觉得你没必要。后半句,可是朋友的忠告。”少爷推开他,笑着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是没错。不过那些卷轴不关你绣庄的任何事情,况且我也还未补全,如果过些时日,你还想来买,我是不会再阻拦的。” “……”白鸿瞧了少爷半天,突然对他说了句:“谢谢。”转身便离开了庭院。 白杨在后面,对着少爷拱了拱手,默默地跟了上去。他知道,今天这件事对白鸿来说,将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回到客栈的白鸿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并没有再嚷着去哪家店内玩乐,也没叫着去哪家酒楼吃好吃的。只不过点起了灯,读起了那两卷看来很神秘的卷轴。 白杨在一旁偶尔会与白鸿倒些茶水,小心伺候着。大概是读完了半卷之后,白鸿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直到那油灯添加的第三次油已经完全燃尽了,他才将之全部看完。 之后,白鸿却久久望着已完的卷轴一句话都未说。 “少主?……”白杨不放心地前来问道。 “……晚了,睡吧。”白鸿在黑夜里突然站了起来,转头便倒在了床上。可是白杨感觉,自己的少主是睁着眼的。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将那卷轴收拾好之后,转身开了房门。 “白杨。”黑暗中,白鸿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冷静与成熟,好像一夜之间,他长大了不少,这让白杨很是惊讶。 “少主。” “明天结账,咱们回别院住。” “是。” 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传来,白鸿终于叹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平静也平息了不少。他现在也闹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小公子白手起家,力挽狂澜的手段让他看得嫉妒不已;他是商贾间各自相传的不败传说没错,可是他也是个生来就拥有大家大业的人;从小,他依稀见过母亲一人支撑绣庄的艰辛,可当自己真正记事开始,那凤翔绣庄早就已经是名满天下了。过去的艰辛与劳苦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般,对于他来说是那样的不真实。 “小公子……”白鸿将这名号又念了一遍,心里又觉得几分沉重。 小公子居然还是个弱女子。 一个弱女子,是怎样未及豆蔻便一人承担如此沉重的担子。 他好奇,他想了解。但更多的,他很不解。 在白鸿眼里,全天下的女子只有母亲一个是如此聪慧睿智。而今,却凭空在他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这个女人还在他眼皮底下抢了他的生意。 “小公子……沈凝心……” 这一夜,白鸿心里就被这个名字所占据。从来不曾有过的好胜之心在这一夜悄然膨胀起来。 第十一章 双凤楼(5) 京城商界,特别是绣品行当这日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现,白氏宅院有人住了进来。来者是一少年与一随从,宅院之内,上至总管下至小奴,都对此人毕恭毕敬。 看来,是白家的少主白鸿来京城了。 他来京城做什么? 绣品行当的老板忽然人人自危,却也嗅到了无限商机的存在。如果哪位可以有幸与凤翔绣庄合作,那生意岂不是更上一层楼。只不过,跟这种大家做生意最怕的下场便是反被其给蚕食掉,到最后落个人财两空。所以一时间,大家虽然是看到了此等大好良机的存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鸿此番行事高调,是有理由的。行事高调的好处在于,不管你到哪里。碍于白鸿的背景,幕后老板们多少都会出来相见一面。即便只是随便客套几句,也说明自己是个讲礼数,懂规矩的人。这几日,他高调地出入灵华绣庄,此外偶尔也会去双凤楼小酌一杯,无非便是让小公子主动前来与之答话。可是那小公子沈凝心就好似一尾滑溜的金鲤鱼,光艳照人,让人追着跑。却总是可以很巧合地不在他所在的地方。 白鸿碰到这种状况,却也不气不恼。最后索性就直接耗在了双凤楼。伴随在一旁的白杨只是觉得,少主认真了。 认真了的少主多了一份稳重,少了一份浮躁。往常要是碰到此种情况,他定是拂袖而去。因为大多数时候,那些人总会回来求他。但是这次他的对手不同,少主也相适应地改变了策略。守株待兔,有时候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终于,白鸿在双凤楼消费了数日之后,小二提来了两壶好酒,分别是菊花酿与满堂春:“白公子,老板说这两壶是送您的。” “你们老板人呢?”白鸿望着这两壶好酒,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老板说了,这里说话不方便。特请您到勿返阁一聚。”小二拿出一个精美的帖子双手交予白杨手上。 白鸿瞟了一眼帖子,不自觉笑了出来,尔后对小二答道:“我一定会去的。” 小二点头行了个礼,说:“这顿饭是双凤楼请白公子的。”说完,他便自行退下了。 白鸿拿过白杨手中的帖子,突然心中的情绪慢慢起了变化。他禁不住叹了一句道:“这小公子,真是个鬼灵精。” 勿返阁,东院厢房内。 “宁儿,你真打算和那位白公子谈?”正在给玉宁打扮的灵书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遍。 “当然,既然他总是赖在双凤楼。我不想个办法稳住他,我那生意做还是不做了。”玉宁一白眼,无奈地说着。 “哎,真是难为你了。”灵书叹了口气,轻拍玉宁娇俏的脸颊。 “不为难不为难,白公子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况且这次,也是我不义在先,抢了他生意做。”玉宁吐了吐舌头:“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硬要找到我不可。” “呵呵,我看你是不懂男人。”灵书将玉宁的妆容化罢,又让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你那么一抢生意,好比是给了他一耳光,损了他的尊严,能不找你么?” “……听起来像是很严重?”玉宁张开双臂,让灵书帮她绑好腰带,听到灵书说的,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嗯……也不一定吧。说不定啊。”灵书故意拉长了声调,引得玉宁一阵好奇:“说不定啊,白公子是看上你了!” “哎呀,你真是胡说。”玉宁俏脸一红,就要追着灵书打。没想到撞到了正好进来的醒儿。 “小姐,别闹了。白公子来了,在小厅坐着呢。”醒儿扶稳笑得开怀的二位小姐,无奈地说道。 “哦,这就去。”玉宁整了整衣服,冲灵书做了个鬼脸,便向小厅走去。 小厅内,白鸿坐在那儿赏着那开的正好的兰花,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一丝紧张。要说谈生意,他自然是游刃有余。可是,自己却从来就没和女人谈过生意。更何况,还是自己日夜守着讨过来的机会。 “少主,您过来是想……”白杨清楚,那三家失手的店铺是京城内位置最好的。少了那地段,就相当于少了一半得天独厚的运道。虽然说京城内大大小小的绣庄不计其数,可是能以那么少的价钱换的那么好地段的连铺,实在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而今,这铺子被人盘了。且不说是怎么盘的,看这小公子也是个精明人,应该是懂得其中价值,如果说要从她手里再买回来,说不定要出个两三倍的价钱。 转眼间,这上好的店铺就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怎么办……这要看那小公子情不情愿了。”白鸿沉吟了一句,似在答白杨的问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两人正说话间,门开了。 走进来一个穿着淡青色裙装的女子,那少女笑吟吟地模样让人看了就喜欢。 白杨愣住了,白鸿却心领神会。 “请问,您是小公子?” “正是。” 第十一章 双凤楼(6) 即便白杨是素养极高的家丁,也没弄明白现在的状况。惊讶之余,竟忘记隐藏脸上的表情。玉宁瞧着那随从仿佛被她吓到了,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没想到小公子是女子?”她说着,便坐到了白鸿身边。 “……是没想到。”没想到是如此美丽的女子。白鸿暗地里在心里加了一句。 “呵呵,白公子今儿个过来,是找小女子何事?”玉宁笑着用手指来回抹着自己那一份茶水的杯沿,这个小动作望在两个大男人眼里,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店铺的事。”白鸿笑道。突然展开折扇扇了几下,那啪的一声响,惊得站于其后的白杨回过了神。 “店铺?哦……”玉宁并没挑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回答。 白鸿心里一阵赞叹,好一个四两拨千斤。既然我来这里,也不怕是自己挑明的。 “其实,是为李老板那三家店铺而来的。” “哦!原来是为那个店铺。”玉宁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的白杨心里一阵感慨,果然是天下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在下前来,有二事想与小公子讨教。”白鸿知道,事情挑明了,玉宁就躲不过了。索性单刀直入的进入正题。 “呵呵,白公子真是过谦了。讨教不敢当,说来共同商榷一下。”玉宁笑得醉人,心里则是在快盘算,这人到底是要说哪两件事。 “这第一件事,在下想知道您是怎么说动李老板卖三家店铺于你的。” 玉宁一听,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白鸿是谁?白鸿是当今最大绣庄的接班人,也难怪他想不通,一个小小的绣庄老板怎么会胆敢得罪他,将店铺卖与他人。玉宁想了想,笑道:“自然是更多的银子。” “呵呵,小公子说得甚是。”其实,白鸿在买来的消息里头早已经知晓玉宁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店给盘了过来。他这么一问,无非是想瞧瞧小公子会怎么答:“更多的银子,确实可以将事办好,不然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玉宁但笑不语,只是低头品茶。 白杨站在一边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跟在白鸿身边数年,这种你来我往,话里有话的谈判场面,真是难得一见。说到底,家丁就是喜爱看热闹的人群啊。 “那好,这第二件事,在下便问了。”白鸿笑着打断了短暂的沉默。 玉宁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既然李老板的店铺被小公子您给盘了,您也清楚这店铺的价值。在下……有一大胆想法,就看小公子是不是也有那个胆量。” “哦?这个开头可有意思,说来听听。” “在下想与小公子的灵华绣庄合作,从此在这京城开辟一番天地。” 此话一出,玉宁与白杨皆被震住了。 第十一章 双凤楼(7) 说实话,玉宁在来之前。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种局面。凤翔绣庄的少主开口要与她合作?这是使诈?还是其他?虽然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表面上,玉宁却没有表现出来。 “……白公子可真是开了个大玩笑。灵华绣庄何德何能,能与凤翔绣庄做生意?”玉宁笑着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推脱之言。 “这次,可是小公子您过谦了。您那力挽狂澜的手段,在下刚进京城之时,便略有耳闻。谁知在与小公子您交手之时,在下尚未弄清状况,就已战败。此等慧眼与胆识,可是一般老板学不来的。”白鸿由衷地说了这些话,可是看在玉宁眼里,却越是令她生疑。 “如若要合作,白公子打算如何合作?分成的成数,货物来源,每家店铺各个绣庄的用人数量,等等这些,白公子都已经想过了?” “这个,在下定会在小公子答允之后给个满意的答复。不过在下可以告知小公子,您的成数不会少于四成。” 白鸿这话说的轻松,却叫一旁的白杨大汗淋漓。此前凤翔绣庄并没有与人合作过,此次一合作,却是让出四成以上,确实是过于大胆,不是白鸿冲动了,便是他早有计谋在胸。 “嗯……”玉宁被这四成成数给打动了,禁不住犹豫起来。与凤翔绣庄合作有太多的好处,这当其冲,便是此后灵华绣庄的生意可以做得更加顺利,各个关节都可以打通。毕竟,凤翔是钦点的绣庄,那些官员克扣为难哪家店铺,都不会惹到凤翔头上来的。可是,也有太多的不好。也许一个分神,灵华就没有了,成了凤翔的囊中物。那么白鸿一举夺回来的可不是三家店铺,而是八家。 现在玉宁与白鸿商量的,好像就是这样一种大鱼吃小鱼的游戏。玉宁这边想得入神,白鸿也没有放过小公子一丝一毫的表情。越瞧他就觉得越有意思。 这小公子在想事情的时候,才会露出稚气未脱的模样。想得入神时,居然会不自觉地去啃自己的手指关节。看的白鸿心里乐翻了天。 好,真好,这次京城来的可真值。 白鸿如是想。 突然,小公子抬起了头,正对着他望。吓得他立马收回了大量的眼光。 “咳咳,这个,小公子可想好了?” “兹事体大,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可好?”玉宁笑道。全然没现刚才自己被对面的这个大男人大量了个通透。 “好,好。”白鸿一阵庆幸。刚才唐突的举动如果被现了,还不知道会被当成什么下流胚子来对待。 “嘻嘻,既然正事谈完了。白公子可有兴趣到勿返阁内玩乐一番?”玉宁瞧着白鸿白面书生的模样,突然玩弄心起。神秘兮兮地问道。 “咳咳……咳咳……”白鸿正在喝茶,万万没想到一个女子提出让他在烟花之地花钱买乐子,一下便被茶水给噎住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咳咳……咳咳……小公子盛情……在下看,咳咳……还是不必了。” “哦……那真是遗憾。”玉宁做了一个极其遗憾的表情。看得一旁的白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没想到那正咳嗽咳得厉害的少主回头一瞪,他才忍住笑。 “咳咳……小公子,改天,改天登门拜访。在下等你的佳讯传来。”等到缓过劲后,白鸿立马起身不敢有丝毫逗留。好像如果动作慢了一点,玉宁就会招呼来百八十个姑娘伺候她。此时的玉宁悠闲地坐在一旁,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活像是个精于世故的老鸨。 白杨一路跟着白鸿像一阵风似的逃出了勿返阁,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嘴:“少主,听说勿返阁的姑娘可都俊俏得很。” “多嘴。我这是去谈正事。如果被母亲知道了我在京城都逛这地方,她还不生吞活剥了我。”白鸿想到自己母亲横眉竖目地拿着几个美人像向自己逼婚的模样,不禁一阵心惊胆寒:“我跟你说,你回去一定要证明,我可不是去玩的。” “是是,小的明白了。” 第十一章 双凤楼(完结) 白鸿此等提议一出,相当于是将一个天大的难题完全抛给了玉宁。他在京城逍遥自在之时,玉宁则关在房中日夜苦思。 允或不允。 确实是一件进退两难的事情。 一旦允了,就没有后路留;一旦不允,说不定灵华绣庄就再也等不到此等良机。玉宁知道,如果问福生,福生一定是选择稳妥。但是玉宁想到的是更多。 与凤翔绣庄合作,便是给勿返阁寻了一个不公开的后台。眼下的境况,给如日中天的勿返阁寻个后台支撑着,是玉宁最想做的事情。 思来想去,玉宁突然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于是顺手拿来桌边的茶杯要喝水,却现壶里已经没茶了。烦躁之下,她没有通告醒儿一声,就出了勿返阁。 此时已经靠近子夜,整个京城唯独八大胡同很是热闹。当玉宁快步走出胡同的时候,外面的世界让她感觉静得可怕。一阵清风拂来,玉宁只觉得犹如醍醐灌顶,人也精神许多。街道上,店铺都已经早早地关门了,只有三两行人还在路上走着,形色匆忙得很。有时候会从街边小吃铺子或者酒楼的阳台上传来呼喝声,怕是哪个喝醉的酒鬼还不愿意归家。 玉宁打量着这人来人往,不免有些惆怅。 她抬头瞧了瞧月亮,今夜月色如水。无端端地让她想起了以前很多事情。只不过,当这些往事又要影响她的心情之时,她又选择一笑而过。 或者自己是个懦夫,或者自己是个勇夫。 选择忘却过去,重新开始。至少可以让她活的快乐些。 也许是因为一天都未进食,玉宁突然觉得有些饿。折返回去又有些远,她想了想,便向自己的产业----双凤楼走去。 刚到楼下,却现双凤楼已经快打烊了。可是门口还是停着一辆马车,静悄悄地置放在那儿。一边是控制马车的车夫,看得出来这车夫和这马匹都是训练有素的,坐在这么清冷的夜色中,车夫动都没动一下,马匹连嘶鸣声都没有。 玉宁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现在的她只想吃东西,也就没有探究那么多,直接进了双凤楼。 “咦?老板……您,您怎么大晚上的跑这里来了?”双凤楼的掌柜正在算账,却瞧见玉宁穿着一袭女装出现在了店门口。 “哦,我肚子饿了。想来吃东西。”玉宁笑笑道:“我坐楼上?” “……好,好。不过,楼上也有位主顾在那儿。老板如果介意,我可以……”掌柜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不用不用,他不也是双凤楼的生意么?比起我这个吃白食的,他比较珍贵。”玉宁听后,明白了掌柜的意思。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便上了楼。 跟在其后的掌柜忙招呼了一个小二伺候着。回头又去算他的帐了。 玉宁刚上楼,就现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青年。他的桌上小菜只有一两碟,酒却摆在旁边一大坛。一个人默默地饮着,见有人上来,他停顿了一下,尔后又开始望着窗外举杯。 “老板,您这边请。”跟在身边的小二小声地说道,说着就要为玉宁在包房里掌灯。 “不了,就在外头吧。”玉宁摇摇头:“我只想吃些东西,不用你们这么大费周章的。就着我平常爱吃的几样来吧。” “是,是。”小二得到指示,赶忙下了楼。 玉宁瞧了瞧那个人,想着往旁边坐。可是走到对光处她楞住了----这人,居然是那日带人来搜她房间的家伙。 “是你?”玉宁脱口说了句,尔后又后悔自己鲁莽。 “……沈凝心。”那人回头打量了一下他,尔后直说出她的名讳。整个表情里头,只有眼神闪过一丝惊讶。 “呵呵,我们可真有缘分。”玉宁无奈地笑了笑,她凭栏望了望那辆还在等待的马车道:“那个是你的马车吧。” 青年没回答,只不过又看向了窗外。月光照在他脸上,映衬出他棱角分明的脸,玉宁这才现,原来他坐着的位置是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的。 “怎么?一个人有心事?”玉宁索性坐在了他的桌边。她瞟了一眼他喝的酒,竟是女儿红。扑哧一声,她笑了出来。 “笑什么?”青年皱了皱眉。 “没什么,只不过……你对烧刀有兴趣么?”玉宁问道。 青年看了她很久,尔后回道:“那酒太烈,我也很久没喝到了。” “女儿红醇香回味,烧刀却*****有劲。二者各有千秋,不过,你选了女儿红。说明你那心事,也得让你自个慢慢品。不是酒肉穿肠就能解决的了的,换句话说,原来你不是来买醉的。我误会了。” 青年听了她的话以后,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沈凝心,你这论断有意思。” “呵呵,那我也要款酒。就要杏儿红。”玉宁招呼着刚将菜端上桌的小二道。 小二答应了一声之后便下去拿酒了。而青年与玉宁则是相对无言。 “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玉宁突然说了一句。并且开始品尝桌上的菜肴。这个古怪的男人,自己只不过点了两碟再普通不过的下酒菜,完全是不懂得双凤楼的精华。 “我也是胡乱选了个开门的酒楼进来的。没想到是双凤楼。”青年眼睛压根就没看向玉宁,更是懒得看她的大快朵颐。 “你是内城的人?”玉宁忽然停了筷子,认真地问道。 青年终于因她这句话正眼看了看她,却没有说什么。 “……内城的人……难怪心事多。”玉宁这句话,包含了太多。让这青年都有些迷惑了。 “那你呢?”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玉宁愣了一下。 “什么?” “我是说……那你有什么心事。” “……商人的心事。”玉宁觉得,这男子的声音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效应一样,只是他问了这么一句,她便想将挤压在心中的心事都掏出来。还好,她制止住了这种可怕的想法。 “哦。”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事,都是在苦恼选择该不该,做不做。或者去不去?”玉宁认真地问道。 青年偏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是这样。” “那你是怎么选择的?” “我?……关乎家族平安,便是该;关乎自身安危,便去做;去不去?看我喜欢。” “……”此话一出,玉宁只是低头不语。同样,他这话里其实也包含了太多。包括了这个人自己的行为准则,自己正烦恼的心事,自己的无奈。 这一夜,两人默默对饮。再没有过多的交谈,直到玉宁觉得乏了,先告退。那人还在这儿。子夜过后,那守在门口的马车夫上来了。 “主人,咱们是不是得回了?”仔细一看,那马车夫就是那将官。 “回吧。”青年喝完最后一滴女儿红,起身时瞧了瞧那罐还留着些的杏儿红,便径直下楼结账。 掌柜彬彬有礼地接待了这最后一个客人,正在车夫结账的时候,青年突然说了句:“老板,你们店里有烧刀么?” “有,有。客官想要?” “给我取俩罐吧。”说着,他回身走进了马车。 车夫提了那两罐烧刀,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地向内城开去。 第二日一早,玉宁便去信允了白鸿的提议。几日后,京城商界又流传着一个大新闻:灵华绣庄与凤翔绣庄正式合作了。听到此消息者,有些人赞道,只有小公子才能有胆识作出此等惊天动地的事情。 内城赫那拉王府 “哟,这小公子,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坐在允鎏。 “……”允鎏并没有答话,就是站在一旁的那个将官满脸的不屑之色。 “布托,你这是什么表情呢?”玉风瞧了瞧那随从,笑道。 “……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说,还尽做男子之事。有什么好的。”布托直言直语,说出了心里所想。 “呵呵呵,本少爷就爱这样的女子。”玉风打开了自己的扇子,乐呵呵地扇道。 “前几日,你可是在咒骂别人,说别人砸了你的事呢。”允鎏不慌不忙地在一边提醒着。 “咳咳,今时不同往日。允鎏,要是小公子能为我所用……我那生意岂不是更加蒸蒸日上?”想到这里,玉风奸笑着恨不得去咬扇子。 “好一个春秋大梦。”一盆凉水泼来,冷的玉风直打抖。 “你!” “爷!”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跑进来一个仆人,跪在书房里头,打断了玉风的作。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样?”玉风赶忙低声问道,允鎏也默默地瞧着这个仆人。 “回爷的话,事情办砸了。”仆人回道。 “怎么会办砸的?!” “……回爷的话,少爷说,行刺那两位朝廷大官的刺客的消息,都被人给买断了。资料早就都毁了。” “那你有没有提出买那个买断了那刺客消息的人的?” “说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回爷的话,可是,少爷仅仅在笑。并没说什么。不过后来他要小的回来告诉您,不可能。” “这大胆的少爷!”玉风一听,青筋都要暴起来了。 而在这一厢,忘忧庭院内。 少爷则在喜滋滋地往小公子的卷轴上又记上了一笔,写的就是凤翔绣庄与灵华绣庄的事。写完之后,他将那卷轴随手丢给了一旁的仆人放进去。自己则是坐在小厅里品茶。 两杯茶下肚后,他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是她。”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1) 自从灵华绣庄成为凤翔在京城的合作伙伴之后,白鸿便去信与母亲,主动留在了他水土不服的京城。这让凤翔的掌管者很是惊讶,没想到自己多年盼望的事情终于成真了。她想让自己的这个独子好好的打理生意,却屡次不得法。不想一趟京城之旅,却让他整个就换了一个人。弄得这位风韵尤存的夫人乐开了花,连忙跑到了附近的灵隐寺去还愿----既然这么灵,就多求几件事情吧……比如,鸿儿的婚事。夫人如是想。 正当江浙那边,凤翔的白夫人正在喜滋滋地上香时,正在勿返阁与玉宁谈事的白鸿无端端地觉得身上有些冷,不禁一阵哆嗦。 “怎么,冷啊?”在一旁正聚精会神说正事的玉宁细心地现了他的举动。 “不,不。只是突然觉得……”白鸿也感到很奇怪,这是为什么。 “这天快要到深秋了,你注意点。” 白鸿听到这句话是从玉宁口中说出来的不禁愣住了。他有些呆愣地瞧着正在看账目的玉宁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间一片温暖。 “嗯?怎么?”玉宁现话多的白鸿没了声音,于是抬头望向他,却现那人正着呆。 “哦,没,没事。”白鸿笑笑,习惯性地要拿着折扇扇,却现这天气已经不合时宜了。 “……想不想要王羲之的扇面?”玉宁盯着他那有些旧的折扇问道。 “啊?”白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呵呵,送你一幅,过几日来取。虽然是仿品,但是一般人肯定认不出来。”玉宁喝着茶,慢慢地说着。 “那就谢谢小公子了。”白鸿微笑道。赠君折扇,本来就是君子朋友之间的行为,玉宁如此做,看来是这几个月的相处,让她觉得自己还不差。这让本来有些失去信心的白鸿多少感到一丝安心。 “这有什么谢的?”玉宁说着,将看完的账目整理好道:“这些没问题,我备了一份,这一份你拿回去。共享绣样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我也不求你马上答应下来。” “白某回去一定好好思量。”白鸿珍重其事地说道,并将账本给了一旁的白杨拿着:“那我这就回别院了。” “嗯,也行,过几日你来拿折扇的时候。我带你去品双凤楼的新菜。请了个粤菜师傅,那日正好会有海鲜从水运过来。咱们趁新鲜尝尝。”玉宁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替白鸿打开门。 几人往天上一看,才现二人议事之间,已经折腾到天黑了。 “这……越往冬天走,这天黑的越快。”玉宁盯着灰蒙蒙地天喃喃地说了句:“走夜路要小心些。” “沈小姐放心,小的一定会保护好少主。”站在一边的白杨应了下来。 “那我就不远送了,你们快些回去吧。今天也定是累了。”说着,玉宁便在二人的注目下关了房门。 白鸿心情愉悦地瞧着玉宁走进了房间,刚转身走了没几步路。就被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给叫住了。他不禁觉得一阵头大。 怎么又是她!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2) 白鸿心中一阵无奈,在那女人千呼万唤下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子。 “呵呵,是琳琅姑娘啊。”白鸿笑道。但是在白杨看来,这笑比哭还难看。 “白公子,又来和凝心谈生意呢?”琳琅巧笑倩兮,带着她的丫鬟微微扭动着腰肢走到白鸿的面前。此刻她身穿纱衣,露出的肚脐处用金粉划了几道漩涡,舞动的时候这图案定会让人迷惑。琳琅的脸上也只是施了些胭脂,因为她本身面容姣好,根本就不用再划浓妆。而她也很清楚自己是个芳华绝代的美人,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呵呵,是啊。刚谈完,这不,正要回去呢。”白鸿接着她的话说道。看琳琅贴着他有些近,那被纱布包裹着的浑圆的胸部眼看着就要挨到他胸膛面前了,他下意识地退了退。 “真是的,怎么都不去我那儿坐坐?”琳琅瞧他躲闪自己,也不气不恼,反而笑得更艳丽。话语间透满了嗔怪之色。 “这……也不早了,下次一定去,一定去。”白鸿笑道,瞧见琳琅的装扮突然灵机一动道:“琳琅小姐是要上台献舞?” “是呢,这几日都是小女子挂牌上台。这身子,都乏了。”琳琅一笑,微微皱了皱眉,确实有几分西子病弱的味道。 “谁让琳琅小姐是勿返阁的头牌呢?能者多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鸿知道,这样的女子最爱听人奉承,反正多奉承几句他自己也不会少块肉,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风流角色,不自觉地便妙语连珠起来,忽然他又话锋一转道:“这眼看着快入秋了,琳琅小姐穿着如此单薄站在这儿也不好。还是快些进屋里,在下与您一道去,顺便也可以欣赏到琳琅小姐的舞姿。” “呵呵,好啊。你可要仔细看呢。”琳琅眉眼生情,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便与丫鬟一起往大院走。 白鸿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知道那走在前头的琳琅一步三回头地向后望,却硬生生地装作没看见。手里的折扇都快被他捏碎了。终于,他等到了那个拐角点,那儿是进入大院主阁后台的位置。白鸿趁琳琅进入后台准备的当儿,与白杨一起仓皇跑出了勿返阁。一上马车,那马车便消失在夜色中。 在后台细心准备的琳琅满心兴奋地登台演出,那幻彩灯光照得她的整个人像能魅惑人心的妖精一般,全场的男人眼神,都被她所吸引了。 音乐响起,是关外那些奔放民族的音乐。神秘而又勾人。琳琅伴着这音乐在台上舞得放肆,用尽自己的全力跳好这支舞。这支舞,不为这台下的任何一个人,却都是为了那已经在马车上舒了一口气的白鸿。 自从贴身丫鬟香儿外出回来以后,她才知晓这几乎天天进出勿返阁,专门来找凝心商讨事情的白衣少年居然是凤翔绣庄的少主。别看他一身文弱,恰到好处的剪裁,将这少年结实的体型若隐若现地展示给了每一个对他倾心的女子。 白鸿的事迹任谁都有所耳闻,琳琅在贫民窟里吃糠喝稀,衣不蔽体的时候,她便听过他的名字。传说这凤翔绣庄经历了风风雨雨,女主人才将这牌子再次挂上。尔后更因为种种原因,成了钦点的绣庄。但凡有点身家的女子,都想穿上或者用上由凤翔绣庄制作的绣样,即便只有一份,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琳琅在田埂里劳作的时候,就曾见过地主家的小姐穿着凤翔绣庄的金丝绣样,走过这一方田埂。那绚丽的颜色,琳琅一辈子都忘不了。地主家的小姐,长得姿色平平,体态臃肿不堪。那在阳光下会闪闪光的绣样被她穿着,简直是庸俗不堪。那时的琳琅手里拿着耕种的用具,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衣物,心里充满了不平。她瞧着自己寒酸的打扮和姣好的身段,不禁自怜起来。 进阁之后,她曾渴望能够嫁入一个能让她穿上凤翔绣庄衣物的人家,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二九年华瞧见了这传说中的人物----白鸿----凤翔绣庄年轻有为的少主。即便是远远地瞧着这人,她便迷醉了。 他不仅有财有势,人也标致。 这样的机会,琳琅怎么能放过。 千丝万缕间,一曲舞毕。 台下的男人都了疯地站起来叫好,并将大把大把银票给了伺候在一边的丫鬟,指名打赏给琳琅。琳琅笑的得意,却也不失美丽,她一遍又一遍地给台下的人行礼,尔后在一片欢呼声中下了台。 迎面上来的香儿却一幅苦脸朝着她道:“小姐,白少爷又逃了。” 琳琅听罢,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有些抠进了肉里。 沈凝心!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3) 由于这勿返阁的琳琅显得太主动,无奈之下,白鸿只得选择避让。如若是在平常,也许他会与这样的姑娘来个你情我愿的游戏,只不过,白鸿从琳琅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她不是玩游戏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的女人很可怕,最好不要沾。所以,他躲得远远的。连找玉宁议事都是让白杨传话,自己则呆在别院里天天数院子里的树叶度日----实在是无聊呵! 白鸿没来,白杨却依然天天来自己的闺房报道,这本身就让玉宁感到很是奇怪。却也不好开口问,于是佯装无事的模样与白杨商讨起绣庄的事情。可怜白杨是个下属,让他打架做粗活倒还行,算账挑绣样他可从来没干过。每次都急地开自己的潜能,将玉宁的话原原本本的生背下来回家再转给白鸿。白鸿每次听到玉宁的意见,都会直拍扇子叫好。可是白杨这个现场聆听者却偏偏不知道好在哪里。 终于,他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决定打死都不再做这累人的差事了。 “少主,明儿个小的不去了。”白杨非常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决议。 “怎么?为何不去?”白鸿奇怪了,这白杨自从跟着自己起就没有反对过他,他要做什么,再苦再难,他都会跟着做。 “……少主,您就饶了小的吧。应付琳琅小姐不打紧,这谈生意不是小的能做的。”白杨苦着脸,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正好,我应付琳琅已经是头大得很了,更没精力去谈什么生意。”白鸿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坐到椅子上:“你以为我不想去和沈姑娘谈事情呢?总比在这别院里看这树长得有多高有趣多了。” “所以说,少主,还是您亲自去吧。小的愿跟随您左右。只要您去。”白杨讨好地走到白鸿身边说道。 白鸿没搭腔,事实上是懒得再说。 那琳琅的缠人功夫他是见识过,躲闪不及,猝不及防。就算他这随从再会挡驾,本尊往那一站,哪还有他说话的份儿?到头来还不是他自己去应付这琳琅。 可是……自己确实是想去谈生意的。与那沈姑娘谈天说地,品茶下棋,确实是一件人生快事。 到底该怎么办呢? 白鸿支着下巴,不禁叹了口气。 “哦,对了,少主,正好沈姑娘今儿个让我传个话给您。” “说。” “她请您到双凤楼一聚,明儿个午时。” “……你早不说!” 第二日,白鸿尚未到午时便去了双凤楼。在掌柜的指引下,来到了一个包房面前。一掀帘子,就现玉宁坐在那儿。他立马满脸笑容地走了进去。 “沈姑娘,您久等了。”白鸿拱了拱手,才在一旁坐下。 “没有,我也是刚到。”玉宁笑笑:“上次和白公子说了,要送您一份礼,礼物我也带来了。您瞧瞧。”说着,她便将一个长条形的礼盒双手递给了白鸿。 白鸿接过打开,现里头果真躺着一幅清秀的扇面。乍一看,他不禁有些吃惊。 “这是……王羲之的真迹?”不管是字架还是笔锋都如出一辙,就像他出去游玩赏碑时看到的。 “嘻嘻,白公子您可瞧仔细了。”玉宁嘻嘻笑着,指引着他瞧向了一些字的收笔处,白鸿这才恍然大悟。 “啧啧,可惜了。不然,别人还真没办法觉出这是仿品。”说着他便小心地盖好了礼盒道:“真是谢谢沈姑娘了。” “您可别谢我,这幅字可是我从灵书那儿求过来的。还费了我这双凤楼几罐酒呢,哪天您去勿返阁,若要谢她,拿酒便是。” “哦!原来是灵书姑娘。哪天定当去亲自拜访。”白鸿一听是玉宁的好友灵书所绘,自然就明白了为何这字会写的如此惟妙惟肖。 玉宁听得此话,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斜眼瞧着他说:“您这句话可不是敷衍吧?” “哪里哪里,白某怎么会敷衍沈姑娘!”白鸿认真地说道。 “呵呵,您这几天不来,琳琅可是急疯了。”玉宁轻轻说了一句,恰到好处地形容了那女子现在的精神状况。只不过把气疯了说成急疯了。白杨站在白鸿身后,听到琳琅二字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哎……白某真是……此等艳福,白某无福消受。正愁着呢。”白鸿无奈地说道。 玉宁也没再说什么。与琳琅相处这几年,她当然清楚这女子到底是想要什么。这种膨胀的*****也让玉宁有些反感,不过作为勿返阁的一员,她从来就没有想管过琳琅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琳琅烦恼到的是她的合作伙伴,也是她的朋友,她就只好多了这一句嘴。 “……这样吧,过两日,等灵华绣庄的装潢都正式落成了。咱们若要有什么事情商议的,便各自给个信,去灵华会和。或者,来这儿也不错。” “……如果真能这样,确实帮了白某一个大忙。” “呵呵,别说了。来品尝一下双凤楼的新菜吧。”玉宁淡淡一笑,将小二刚端上来的菜推到了白鸿面前。 酒醉饭饱之后,白鸿从双凤楼出来便与玉宁告辞,自己拿着那新出炉的扇面,直奔忘忧庭院。一进大门,就听见少爷凉凉的语调从大厅传来:“哟,白大爷终于出屋了?” 白鸿也没吭声,兀自拿着那个精致了礼盒走进大厅坐下:“帮我上个扇面吧。全京城就你手艺最好。”说着,他将礼盒推了推。 少爷一哼,慵懒地走到他身边,顺手便打开了那礼盒,一瞧便楞住了。过了好久,才说道:“仿品。” “哼哼,好眼力。不愧是名满京城的少爷。”白鸿得意的笑笑,今天吃了难得一见的海中美味,又得了一个以假乱真的扇面。怎么能不让他感到心情舒畅。 “这是谁给你的?”少爷问道。认真的语调让白鸿感到有些吃惊。 “沈姑娘给的。”白鸿回答:“怎么?” “是她做的?”少爷边说边小心地捧出了那扇面仔细瞧。 “不是,听说是灵书姑娘做的。”白鸿又老实回答了一句,见他半天没吭声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几日能给我?” “明日就成。”少爷沉默了好半天,过了好些时候才回道。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扇面放回盒子,尔后又回到了平时那散漫嬉笑的态度:“你那破扇骨你就拿回去吧,我给你弄个象牙的扇骨上上,也不会辜负了这一件好字。”说着,他轻轻拍了拍盒子。 “嗯?这么好?”白鸿只觉得,此事有诈。远近闻名的老抠松口了? “当然是多年的情谊,让我不得不送你啊。”少爷状似无辜,只不过他戴着面具,也让白鸿瞧不见那表情。 “好吧,明日我来取,顺便请你去吃个便饭。”白鸿心情大好,站起身来允了个承诺便往外走。根本就没瞧见少爷那算计的狐狸般的笑容。 他轻轻地又拍了拍纸盒,便转身入了小厅旁的房间。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4) 连着几日,虽然都是琳琅挂牌献舞。却几次都舞得意兴阑珊,看得台下的客人既怪异又纳闷。可是,男人瞧见漂亮的女人,她的什么个模样都会喜欢。意兴阑珊就成了贵妃醉酒时的娇憨。但是,瞧在云霜眼里可不是这样。这琳琅她明白得很,自从进了勿返阁,用了浑身解数才爬到了这几个小阁阁主的顶头位置,好不容易上来的她,按照她的本性,怎么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地位。定是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于是她差巧儿旁敲侧击问了琳琅身边的丫鬟,自己则是回房等消息。毕竟,打探自己手底下当红花旦的近况并不适合老板去做。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巧儿便回来了。 “如何?”云霜顷身问道。 巧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小姐,这香儿可是护主护得死死的,滴水不露。” “哦,那便是了。”云霜听后,笑了笑,仿佛早知道会这样。 “……小姐,巧儿不明白。” “你没看见这几日琳琅对待宁儿的样子么?”云霜抬了一下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而今装满了慧黠的颜色。 “……可是,琳琅小姐不是一直都对宁儿不善么。”巧儿皱了皱眉头,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稀奇。说来也怪,这琳琅跟谁都可以相处得好,偏偏对东院那几个小丫头十分不友好。在巧儿看来,她也明白几分其中道理。琳琅已是二九年华,她好胜又自负,之前对待宁儿她们不错,是因为她们是小孩子。而今小孩子们都长大了,宁儿有她遥望不可及的聪慧,酒儿有她一辈子都学不到的水墨丹青技艺,更别说梵音和拾儿,根本就是为音乐弹唱而生。这样的局面让她感到惶恐又焦躁,也是再所难免的。 “不,这几日,特别的不好。自从白公子不再进入勿返阁开始。”云霜喝了一盏茶,缓缓说道。 羽阁内 坐在镜前呆的琳琅将头饰拆卸了一半便住了手,呆呆地瞧着镜中人。 突然,门开了。她赶忙回过头,果然瞧见香儿走了进来。 “香儿,怎么样?你说什么了?”琳琅问道。 “回小姐的话,您放心吧。都是按照您吩咐的说的。”香儿自豪地说道,小丫头尚未到豆蔻年华,扎了一对小髻,甚是可爱。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琳琅听罢,很是高兴地坐回了梳妆台。 “可是……小姐,您让我什么都不说有什么用呢?就该告凝心小姐她们几句。”香儿扁扁嘴,站到琳琅身后帮她拆卸剩余的头饰。 “万万不可,这样倒显得咱们是小人了。”琳琅摇摇头,说道:“对了,这几日你瞧了凝心的动向没有?” “回小姐,我注意了。那凝心小姐时常会去灵华绣庄,听护院说,总会隔三岔五的去。其他时间就是到别的产业转转。” “……去的这么勤快?嗯……”琳琅听后兀自思考起来,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对香儿说道:“香儿,过几天咱们晚上不用挂牌了,便告假白天去一趟灵华绣庄瞧瞧。说是去选选最新的绣样。” “去那做什么?想要绣样,告诉凝心小姐不就好了。”小丫头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 “胡闹。你要记住,凝心是这些产业的主人,你以为她只不过是个跑腿的,供你呼来喝去?”琳琅瞪了没有规矩的丫鬟一眼,尔后却又笑了出来:“不过,咱们去那也不是看在她那主子般的面子上,咱们是去瞧瞧,白公子在不在那。” “啊!小姐,您真聪明!” “呵呵,别说了,快点拆了这恼人的头,我可要睡了。” 几日后,正当琳琅穿着得当,打算向灵华绣庄开进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小仆的敲门声。 “什么事?”琳琅有些不耐烦,压抑着心里头快要蹦出来的兴奋问道。 “回琳琅小姐,有人送礼给您。” 琳琅听罢,便叫香儿去开门。只见那小仆双手捧着那礼盒等在门口:“放进来吧。” “是。”说着,小仆便将礼盒放在了桌子上,却迟迟没有走。 “嗯?还有什么事?” “回琳琅小姐,送礼的人说,一定等您看了,小的才能离开。” “好吧好吧。”琳琅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打开了礼盒。却被里头的东西给震住了。 “这,这是?”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回琳琅小姐,这个是用玉琳琅做的文房四宝。其中玉纸之上,刻的是李白的诗,用金漆勾出。”小仆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真……真是……”琳琅有些迷醉地瞧着在盒内微微着光的那一组别致的纸墨笔砚,转头问道。 “回琳琅小姐,送礼的人还说,如若小姐看到此礼,甚是喜欢,今晚华灯初上之后,他便会登门拜访。不过有个小要求,就是希望琳琅小姐今日只是等待他一人。”那仆人说到此,将身体弓得更低。 “嗯……”琳琅想了想,不知道到底是该依旧出去,还是坐在这房里等这神秘人物。思量半天,她终究折服于那别出心裁的礼物:“好,今日我就等他一个。” “是。”小仆答应道,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香儿瞧见以后,奇怪地问道:“小姐,咱们不出去了?” “今儿个不去了,不是还有明天么?”琳琅妩媚一笑,又瞧了一眼那桌上在着微光的礼品。 这一日对于琳琅来说,是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天。好奇与兴奋侵蚀撕咬她的心,而她对于自己美貌的自信更是膨胀了起来。能送此大礼者,必定是不凡之人。这是她所确定的事情。但,是怎么样一个不凡的人?这是她所好奇而又渴望知道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 坐在房内的琳琅还能依稀听得到大院那边传来的观众喧嚷声,这让她等待的心更是不由得一阵烦躁。今日又是那梵音挂牌出台,这一年以来,梵音的拥护者节节升高,而且均是上流人士。听说还有些内城的人专门私服而来,不管这传言是不是真的,都让琳琅好不嫉妒。再加上她现在等人等到了天黑,眼看着就要接近子夜了,那人却迟迟未到。 琳琅突然觉得怒火中烧,仿佛被人耍弄了一般。她一扫桌子上的东西,便将茶杯打翻在地。 正在这时,门却开了。 琳琅以为是香儿,根本就没有反映。依然愤愤地瞧着那烛光。 “小生来迟,得罪了姑娘,还请恕罪。”浑厚低沉的嗓音在琳琅的房间里回想。 琳琅惊奇地抬头一看,却更是惊讶。 这男人……真是俊美!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5) 惊讶过后,琳琅定了定神,心里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了几丝领悟,但是还是佯装不解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是?” “在下吴添,就是那送礼的人。”男子一笑,惹得整个屋子蓬荜生辉。 “啊!原来是公子您,快快请进。”琳琅听罢,更是显得殷勤。光瞧着这人的面皮,她便觉得今日没有白等。一旁的香儿虽然年龄小,但也被那男人的样子给迷花了眼。世上怎么有如此好看的男子?修长白净的手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些许荧光,高挺的鼻梁,含笑的眼眸,薄而宽的嘴唇恰到好处地弯起了一个不夸张的弧度,叫人看了便有些六神无主:“香儿,去倒茶。” “哦,是!”香儿被琳琅稍稍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忙红着脸跑了出去。关门前还不忘再瞧那公子一眼。 那人仿佛对于这两个女人的反应早就习惯了,并没有显出多少不悦。他一直含着笑瞧着这两个女人在忙活,仿佛是在看场戏,但是对于那些已经被他蛊惑的女人来说,他这是深情的相望----琳琅现在就是这么想的。不自觉的,她脸上飞起了淡淡的红霞,整个人显得娇羞不已。 “公子送的那个礼品确实是太重了……琳琅,从未见过。”琳琅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将那娇弱又惶恐的模样拿捏的恰到好处。她一直微微低着头,让人觉得此刻的她便是一个坐立不安局促不已的无知少女。 “大概是贵重,但与琳琅姑娘相得益彰。也只有琳琅姑娘才不会辜负了那小小的礼品。”男子低沉地笑了几声,说出来的话仿佛是魔咒一般,让琳琅心里乐开了花。 “这……公子,小女子何德何能……”琳琅抬眼瞧了一下那人,现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烛光在他眼里照出的是无限柔情,她的身体不禁一阵抖,赶忙又微微低下了头。 “不,不。琳琅姑娘,那礼品可是小生特地制作的。来送礼的仆人不是说了么?是用玉琳琅所制成,玉琳琅,玉琳琅,这材料可是小生专门为姑娘您……找的。”那男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倾近了身体,小声在琳琅耳边呢喃。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琳琅的耳边,让她觉得浑身一阵热。 正当自己迷离的时候,她赶忙抽身站了起来,与那人拉开了点距离:“公子,琳琅虽然签的是终生契,但是没有老板的同意,琳琅还是卖艺不卖身的。”她说的体面,其实是在告诫这位初来乍道的公子哥,想得她琳琅的身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别想只用一份重礼收买她。 男子听后,居然笑了。他状似悠闲地斜倚在一边道:“刚才在下做了逾礼之事,居然让琳琅小姐如此方寸大乱。不过琳琅小姐,您大可放心,在下可不是那些下流猴急之辈,对您,并没有那个非分之想。” 这句话说的温文尔雅,体面得当。却让做出一副嗔怒表情的琳琅尴尬不已。现在的局面完全在她掌控之外,这男人不觉间便拿了掌控权,没有陪她玩那欲拒还迎的把戏。一时间,琳琅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香儿端着茶水瓜果走了进来。瞧见自家小姐站立在一边甚是窘迫,这位公子爷却悠哉游哉地喝着她端来的茶水,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这让琳琅更觉得丢面子,不禁脸也涨红了。直到香儿退出去,那红色才渐渐退去。 “嗯,真香,这是什么茶?”男子仿佛忘记了刚才生的一幕,啧啧称赞起茶叶来。 琳琅松了一口气,赶忙下了这个有意无意给的台阶:“哟,这大概是凝心刚收过来的普洱。” “凝心……是那名满京城的小公子?”男子想了想,突然问道。 “……正是。”琳琅听到光是提到凝心二字,他便说出了沈凝心的名号,不由得冷淡起来。满肚子的不高兴也渐渐爬上了脸。 “呵呵,哎呀,这茶也好,藏茶的人可不怎么好。女儿家怎么可以成天男装扮相?相比之下,还是琳琅小姐您娇柔可人。”男子看着茶,喃喃地说了这几句话。 琳琅一听,赶忙将那冷淡给隐去了。又回复了之前的模样。 “吴公子谬赞了。” 男人听罢,盖了茶盖,转过头来,认真地对琳琅说道:“琳琅小姐,可否与小生交个朋友?” “这……有何不可?” “呵呵,既然琳琅小姐如是说,小生此后定当常来探望琳琅小姐您。”男子站了起来,倾身对坐着的琳琅低声说着这句话。琳琅只得痴痴地望着他那醉人的眼眸,深不见底的黑色仿佛是要吸走她的灵魂。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是他那最后的话语还环绕在她耳畔。 “来日方长,琳琅小姐,咱们后会有期。”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6) 此后几日,这个自称为吴添的人便经常深夜到访。每次来到,都会或多或少地赠与琳琅一些她看都没有看过的珍宝,从摆设到大名鼎鼎的凤翔绣庄的十二重绣样,让她应接不暇、眼花缭乱。那人不仅对琳琅出手阔绰,在勿返阁里的消费也很是大方。茶要上等的雨前嫩叶,喝的是勿返阁屋后有名的甘甜井水,此外,包括吃,也单点勿返阁旗下的双凤楼的菜肴,让人专门送来,以备其小酌一番。 一时间,整个八大胡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所有人无不感叹琳琅的好运气,并觉得这琳琅姑娘风光出阁的日子已不远了。琳琅自己也像着了魔一样,除了挂牌上台之外,均会闭门不出,只为这人。 事情看起来好像是二人互相吸引。但在玉宁眼里并不是这样,不过既然这是琳琅自己选择的路,她也不好多问。于是只留下云霜一个人在那里暗自愁了。 云霜不是没见过这个吴添,毕竟是大主顾,作为勿返阁的一阁之主总是要出来见上一面的。淡淡几句客套家常,便让云霜瞧出了这人的不寻常。说话得体淡定,给人感觉却是摸不着,猜不透。这种不踏实的感觉一直让云霜认为,琳琅现在盲目地与这人密切来往总归不好,想要提醒,却说不上话。想找个人商量,宁儿肯定是不合适的,琳琅要知道宁儿曾经在这件事情上给过什么建议,就绝然不会再听什么了。于是无奈之下,她只好为了这种有些无聊的事情回到了勿返阁在京城置的那个别院,找了云姐与婉夫人商谈。谁知两三句下来,婉夫人与云姐却都低头不语。直到最后婉夫人回房休息之后,云姐才缓缓地对云霜说了一句话。 你情我愿,随她去吧。 既然云姐这么有主意的人都如是说,云霜便知道,这种事情是自己想管也管不了的,于是也选择了不闻不问。只求那男人能够早些淡出琳琅的世界。说到底,琳琅根本就不是这老练男子的对手。 这边云霜为琳琅担心不已,那边琳琅却完完全全被那些稀世珍宝给收买了。看着屋子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艺术珍品,穿着凤翔制作的金丝绣装,真是好不得意。正当她在窗边赏玩这些小玩意的时候,却见灵书正捧着一幅画从她的宅院外走过。琳琅想都没想,就叫住了她。 “灵书!” 酒儿身形一顿,明显地皱了皱眉,出于礼仪还是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什么事?” “进来,进来啊。有东西给你看呢。”琳琅笑的得意,让酒儿看了一阵不屑,却觉得自己太过于和她对着干总归不好。思量之下,还是乖乖进了她的屋子。 刚进琳琅的屋子,她就被琳琅的这些摆设给吓住了。传言果真不假,那人出手早就出了阔绰的范围。玉琳琅,掐丝金,还有很多种成色润到不行的瓷器。琳琅看着灵书走进屋里来,看着这些东西满眼的惊讶,就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怎么样?喜欢吧?这些可都是吴添公子送给我的。”说着,她便手捧着那盒文房四宝专门打开给酒儿瞧:“呵呵,灵这是什么吧?” “……玉琳琅。”酒儿虽然知道这人是在显摆,却出于对于这些艺术品赏玩的角度,照实说了出来。 “呵呵,就是玉琳琅。你瞧,吴公子真是对琳琅我情深义重啊。”琳琅笑得好不灿烂,旁边的香儿也更是昂挺胸。 酒儿一皱眉,转身想走。懒得听这女人的疯言疯语。眼光却落在了摆在阴暗角落处的一尊佛像身上。 “那是什么?”酒儿问道。 “啧啧,也难怪灵。这个啊,是大明王像,可是用外族的孔雀石做的。”琳琅现在很是乐意多费点唇舌。就想看看灵书那皱成一团的俊俏小脸。 “孔雀石?”酒儿狐疑地问了一遍,尔后一副了然的模样,斜眼又瞧了瞧那礼盒里的东西,冷笑一声便要离开。 “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香儿瞧见灵书的那个模样,倒是先难了。 “哎,香儿,不得无礼。咱们有这么多东西,难怪灵书妹妹会介意了。”琳琅斥责了香儿一声,转头又微笑道:“改天姐姐送一两个给你,反正吴公子还会拿来的。” 听罢,酒儿更是冷哼了一声。 “姐姐还是免了吧,妹妹对赝品可没兴趣。”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7) “姐姐还是免了吧,妹妹对赝品可没兴趣。” 酒儿说得淡定自如,却让琳琅给愣住了。有那么一两秒钟,她居然就这么呆呆地瞧着酒儿出去的背影不能反应。 “站住!”待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怒不可遏地拦住了酒儿的去路。 “怎么?”酒儿气定神闲,将手臂交叉抱于胸前,自己捧着的那幅画顺手就丢给了跟着自个的丫鬟。那小丫鬟本来就怕了嚣张跋扈的琳琅,现在瞧她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家小姐,居然害怕得起抖来,紧紧抱着那幅画躲在酒儿后头。 “真没想到,姐姐就这么让妹妹不待见么?”琳琅声情并茂,声音大得吓人,怕是要喊得凄凄切切将院外的仆人们都来看场戏。证明她琳琅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错在这灵书。 “嗯,你最好是别喊了。”酒儿不怒反笑,压低声音道:“那些可都是一屋子的假货,你可知道我的眼力的。” 琳琅一阵憋屈,瞧着灵书笑得得意,居然自己也疑惑起来。 “哼,不信?”酒儿冷哼了声,转头又回到屋子,一手拨开挡在门前的香儿,径自就朝着那个大明王像走过去:“知道这是什么么?” “……孔雀石做的……大明王像……”琳琅跟在她身后,又照本宣科地答了一遍,这次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孔雀石为何叫孔雀石,你知道是为何么?”酒儿摇了摇头,将那像放到了对光处,顿时那具雕像便在阳光下出了色彩斑斓的光芒。 “这,这不就是它叫孔雀石的原因?”琳琅一瞧那雕像在阳光下的流光溢彩,顿又觉得灵书是在哄骗她。 “呵,真正的孔雀石,出的光芒可不是这样。”酒儿敲敲那雕像,瞧着琳琅道:“这种档次的光,应该是放在阴暗角落没有光亮照射到它身上的时候出的。如果是在白天放在对光处,孔雀石是可以将这房间照得亮堂堂的。可刚才我进门瞧见它在阴暗角落的时候,可是一点光亮都没有。换句话说,你,上,当,了。” “……”琳琅呆若木鸡,却依然对酒儿的话将信将疑,低头沉默着。 “怎么?不信?”酒儿围着她的屋子环了一圈:“你这屋子里的藏品,真真假假,各个参半。可惜啊,假的多。”说着,她顺手拿出了那个玉琳琅文房四宝中的镇纸。 “哎!你做什么!!”香儿上前,生怕她弄掉。 “哼,慌什么?最大的赝品可是这个。”酒儿摇了摇手中的镇纸,突然向桌上一敲击。 香儿一阵惊叫,却现酒儿手中的镇纸安然无恙,桌上却缺了一块。 “玉琳琅,玉琳琅。为什么叫这个名儿?不仅仅这材料会光,更因为这材料是易碎的宝玉。可是呢?你这镇纸坚如磐石。真是好一个玉琳琅。”酒儿嘲笑了一句,顺手将那镇纸丢进了礼盒里:“好了,我解说完了,妹妹这厢且就退下,姐姐您慢慢地和这些个赝品培养感情吧。告辞。” 说着,酒儿带着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好不开心地走出了羽阁的庭院。 果不其然,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就听见了羽阁厢房内一片排山倒海的砸东西的声音。 酒儿不禁一阵窃笑道:“摔吧,摔吧。可惜了那些以假乱真的上好材料啊。也是珍品呢。” 小丫鬟抱着画在后头跟着,听到这句话不禁扁起了嘴。 自家小姐真是太坏了。 是夜,吴添再次现身羽阁,却受到了香儿的冷遇。只见房内他送的礼品几乎都不见了踪影,而平常总会笑脸迎人的琳琅则是面色阴沉地坐在窗边,对于进来的他根本不闻不问。 吴添见到这种情况,也不气不恼。依旧像往常一般坐到了靠离门边的那个位置。谁知他刚没坐下多久,香儿便过来赶人了:“吴公子,小姐今儿身体不适,您还是请回吧。” “哦?怎么个身体不适了?让不让在下瞧瞧?”吴添一笑,便要走到琳琅跟前,谁知香儿又拦住了他。 “小姐即便身体不适,也不劳烦公子您查看。您请回吧。”香儿如是说。 吴添停顿了一下,复又坐回椅子上说:“这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主子不说话,仆人倒是说个不停。不如让在下去与勿返阁的老板讨教一番,这算个什么事情?” “你!”香儿没想到,这男人居然想到要去告状。云霜老板知道了还了得,不禁气急败坏起来:“你这个江湖骗子!还有脸说。” “香儿!”琳琅一皱眉,知道香儿失言了。正当她转头阻止的时候,她现已经晚了。 那男人虽然依然在笑,面色却显得狠厉起来。让琳琅看的一阵胆战心惊。 “骗子?好一个称呼。今天二位还是说清楚为好。”吴添不怒反笑,反手就打开了那柄折扇在胸前扇动。 “……吴公子,刚才香儿失言,多有得罪。不过,吴公子欺侮小女子不识人间珍宝,确实是万万不该。”琳琅索性摊开了说,既然事情已到这份上,也不怕撕破脸皮,毕竟是那人不义在先:“你的那些东西,都是仿的。几乎没一样是真。小女子说得可对。” 吴添一听,脸上布满的黑云一下就都没了,反倒是笑得很是开心:“这么说来你都知道了?难怪那些东西都不见了,被你砸了,还是藏了?” “你!怎么这等无赖!当然是砸了!那种不值钱的东西!”香儿气呼呼地说道。 “不值钱?虽然是假的,买掉整个八大胡同却是够了。”吴添冷眼瞧了瞧她,也没多做声,只不过是瞧着琳琅说话:“瞧出来的人可不是你吧,是灵书。在下说的对是不对?” 琳琅听闻此言一惊,突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大大的局。她有些后怕地瞧着眼前这依然俊美不凡的男人,心中伸起了一阵寒意。 “你走!真是个泼皮无赖!江湖骗子!“香儿却鲁莽得没有现这微妙的气氛,刚要上前去将那人推出门外。琳琅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那香儿已经倒在了她面前,疼得动弹不得,恐惧无比地瞧着这男人,再也不敢造次。 “没规矩。贱婢,你以为刚才我忍让你是怕了你家小姐么?这次算你好运,本少爷心情好。下次,定将你碎尸万段,你倒瞧瞧本少爷会不会为你这条贱命锒铛入狱!”男子面色冷清,说出来的话像是一阵冰雹砸在了瑟瑟抖的二主仆身上。 “吴公子,刚才我主仆二人多有得罪,还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琳琅稳了稳心神说道。 谁知听到此话,那人像变脸似的又笑得令人迷惑:“不碍事,在下还有事情请求琳琅小姐帮忙。” “什,什么事?”琳琅心存疑惑地问道。而她怀里的香儿抖得更是厉害。 “不是什么大事。”男子摆摆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子,倒出一小堆金灿灿的米粒,琳琅眯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些都是金子,一个个大小等同于米粒:“我让你在适当的时候带句话给灵书,你可别忘了这事情。我可是会时时刻刻瞧着你们,看着你们,别以为你们能逃得了。当然,只不过是带一句话,你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这些,可全部都是真金。”说着,他拿起一小金米粒:“如何。” “……好。”琳琅瞧着这些她从没瞧见过做工如此精湛的金子,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她清楚,现在轮不到自己说愿意与否。况且,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她不觉得会造成什么不得了的后果。此刻的琳琅,仿佛完全忘记了眼前的人有多么可怕,只是一个她瞧不清的动作,便将香儿这么一个成*人整个掀翻在地。还脸不红气不喘,游刃有余。 “呵呵,那么在下就告退了。”说着他便站了起来,临走前又瞧了一眼尚未脱离恐惧的香儿:“管好你的丫鬟,别让她嘴碎说了出去。不然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向二位讨回我的损失。”说着,那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房里。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8) 刚入秋的第一天,勿返阁内就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那头牌琳琅不知是何故,一病不起于床榻,陪伴在一边平常咋咋呼呼的小丫鬟更是三缄其口,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过,这还不怎么让玉宁与云霜担心。最让她们感到心忧的是那第二件事,市面上开始流传起灵书的仿画。 这件事情还是玉宁在一次偶然经过古董店的时候现的。虽然她并不是什么古玩行家,但是灵书的笔触见多了,是可以分得出来的。挂在那个古董店标榜着天价的工笔画就是出于灵书之笔,玉宁还专门进了店里看了个究竟。确实是灵书的笔迹,这让玉宁不免感到有些心慌。但觉得应该是偶然的情况,便也没有太在意。 可是此后几天探查的结果,却让玉宁觉得事有蹊跷。流传出来的仿画越来越多,而且全都被当作上层珍品流入了古玩界。其中有的更是卖了出去。无奈之下,玉宁只得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云霜与灵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出面去把画都要回来,总不能让人再花冤枉钱吧。”灵书撇撇嘴,大大咧咧的模样一点也没改变。 “使不得。如果画没卖出去倒还好说,可是现在有的画已卖了,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出来,把那些还没卖出去的画都要回去。你说的清么?如果别人为了那些损失,就赖上你了。说你是存心讹他们的,又来办好人怎么办?”玉宁几个问句问得灵书有些气短。 “怎,怎么办?画又不是我卖的。” “可是是你仿的,就这点你就没办法脱干系。” “那你说能怎么办?” “嗯……”玉宁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咱们慢慢来。我带你去逛古玩店,咱们就当赏画,挑出那些假的明说了。不过是以鉴宝人的立场,你是画的作者可不能提。” “这……”灵书皱着眉头刚想着什么,她的房门却已经被护院急切敲开了。 “凝心小姐,来了好些个官兵说是来公告的。有人告灵书小姐讹诈钱财,霜老板正在那里招待着呢。” “什么?告我?!”灵书几乎是拍案而起,火爆脾气便起来了:“怎么告的是我?!” “你先冷静一下。”玉宁皱了一下眉头,也觉得这事情来的太快了,她一手抓住跳起来的灵书让她坐下,一边转过头来对护院说:“你下去吧,我们知道了。” 护院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那些人怎么能这样?怎么会告我?真是天下之大缪。”灵书怎么能忍得住那冤枉气,鼓着腮帮子好不气愤。 “好了,别气了。你这样也没用啊。”玉宁说道:“看来咱们是要先请状师再说。这件事,我去找白鸿商量一下好了。你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莽撞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就真保不了你了。”玉宁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事情看起来真是不可思议,无端端地惹上一场官司,这怕是勿返阁和她都不想的。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灵书一阵烦躁,一个人走出了房门。玉宁瞧着她的身影,也没去追。觉得这样一个人让她静一静也好。 走在林荫小道上的灵书心里一阵愤愤不平,想来也知道,定是自己以画会友,赠画的举动让人有了可趁之机。承诺不卖掉自己的作品的人,看来卖出去的不少。人就这么不可信,这么不可靠么?灵书站在月色下,瞧着自己那一双手。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从小自己的这个才能就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事,进阁之后,她以为自己可以凭着这双手的灵巧得到几分真情,却不想一直坚守着的只有凝心她们。只有她们不会去对她那以假乱真的本事起歹意邪念,只有她们会由衷称赞她所描绘出的灵魂深处的东西。除此以外,那些给她承诺的人,在卖画的那一刻,便是背叛了她。 真是可笑。 自己只不过是想多交几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却是给了他们很多个背叛自己的机会。 正当灵书想着的时候,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防备地向后猛地一转身,却现是香儿。 “灵,灵书小姐……”香儿现在说话的口气大不如以前,唯唯诺诺回复到了小女孩的模样。 “什么事。”灵书觉得在这种时候看到令她讨厌的人实在是件让她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她冷着脸站在月光下,让香儿的眼睛里又透露出了几分后怕。 “我,我家小姐……请您过去一趟……”香儿低声说道。眼睛瞧着地下,一副生怕她不去的模样。 “……没空。”灵书虽然看见了香儿这个样子,却完全没有心情和她玩什么游戏转身就想走。 “灵书小姐!灵书小姐,您就去瞧瞧吧,求您了,好不好?”香儿看到她要走,慌忙拉住了她,就差没有跪下来了。她这有些近乎绝望的语气让灵书觉得一阵疑惑。 “你是怎么了?” “小的,小的没事……灵书小姐,您就去瞧瞧吧……”香儿摇了摇头,依旧不依不饶地扯着灵书的衣袖。 “……放手。” “灵书小姐……” “放手,不然我怎么跟你去。” 等到了羽阁,进了房间。 房内一阵药味让灵书皱了皱眉,于是她就站在了门口朝着躺在里头的琳琅问道:“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说吧。” “……香儿,扶我起来……”阴暗处传来一阵咳嗽声,香儿连忙跑过去将琳琅扶了出来。灵书瞧见的便是一张憔悴的面庞。 “你怎么……”灵书看到琳琅消瘦成这样,确实是让她没想到。 琳琅默默摆了摆手,这是自作自受的,让她怎么说? “有人让我与你带句话。”琳琅细声说道:“香儿,你守在外头。” “是,小姐……”香儿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 “什么人?带什么话?”灵书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神秘兮兮地两主仆。 “那人说,如若你想平息风波,请到此一聚。”说着,她便递给了灵书一个小巧的竹筒。那竹筒的开封之处浇灌了蜡,看得出来琳琅并没有打开过。 “……到底是什么人?”灵书握着那竹筒,立马就明白了她所说的风波是指什么。 “你别问了,我不能说……”琳琅摆了摆手:“你走吧,我也不是想见你。” “……多谢了。”灵书虽然不满意她的态度,但是瞧得出来这琳琅被人胁迫的不轻。估计那病也是抑郁出来的。于情于理说了声感谢的话便退了出去。 琳琅坐在烛光前咳嗽着,瞧着灵书离去的身影。 别谢我。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琳琅如是想。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9)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接连数日玉宁都忙的不见影子,眼看着那个告灵书的家伙言之凿凿,人证物证俱在,自己却空有实情,她的心里就只搓火。无奈之下,她便找到了白鸿商量。 说来白鸿这人,平常倒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模样。到了关键的时刻,人却像是来了个大转变。自从他听闻了灵书惹上官司的事情之后,便义不容辞地帮着玉宁分担着,凭着凤翔绣庄的名号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壮师来打官司,写状纸。只不过,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可谓是百口莫辩。玉宁在与众人商讨了几天之后现用正当的法子是不行的,一狠心,一咬牙,便说了一句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阳关道走不了,总要来点歪门邪道,总不能让贼喊抓贼,还把灵书给送进去了吧?谁知找到的所谓证人,包括那些古董店的经手老板都好像是失忆了一般,不然便是一口咬定卖给他画的人总会或多或少的透漏出灵卖画的事的。 圈套,好毒的一个圈套。 明显就是冲着灵书来的。或者不是灵书,是整个勿返阁? 玉宁如是想。 那会是谁?是盼君楼?还是那倚凤阁? 每天晚上玉宁都为了这些不停冒出来的问号睡不着觉。终于在开堂的前几日,本来身体就孱弱的她也病倒了。 酒儿听到玉宁病倒的消息,几乎是狂奔过去来探望玉宁的病情。没想到是,玉宁这次病得严重得很,不仅着高烧,人也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仔细听来,却是灵书,灵书。 酒儿流泪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了。 即便那是龙潭虎穴,她也得试他一试。 就在玉宁病倒了的当晚,酒儿便溜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按着地址,她来到了八大胡同内,一条不易被人现的死胡同。大概是到了子时的样子,果然有顶轿子前来。领轿的人瞧见酒儿站在月光下,便赶忙上前问道:“是灵书小姐么?” 酒儿看着那些穿着黑衣的仆人,绷着脸点了点头。 “灵书小姐快些上轿,我家主人可是等了好久了。”那家仆十分有礼的掀开了轿帘。 第一次,酒儿觉得自己有股想要逃跑的冲动。望着那黑洞洞的轿子,总有一种那是血盆大口的感觉。犹豫了好半天,她还是逼迫着自己坐进了轿子。 帘子一打下,酒儿只觉得自己没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轿子也缓缓地起来了。在夜色中安静地行走着。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夜里有节奏的响起,让酒儿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裙。她是在十天前接到的那个神秘的讯息,只叫她子时时便在那个巷子里头等,如果她不来一天,那轿子便会等她一天,直到她打输了官司进了牢房为止。酒儿自己看的开,既然有人故意要陷害你,牵着你拉着你逼着你往圈套里跳,她便索性来个鱼死网破,即便自己入狱被关,也绝不会让这种奸险小人得逞。 可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凝心为了她病了,凝心为了救她耗尽了心力。这让她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下去。 既然风暴中心点是自己,那就让自己来结束这场风暴吧。 酒儿抿了抿唇,更加坚定了了结此事的决心。 正在这时,轿子停了。 “灵书小姐,到了。”那人掀开帘子,房内的亮光让酒儿有一阵子睁不开眼。 “夜明珠?”待到酒儿看清楚了光亮的源头时,还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那些夜明珠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大堂两边的柱子上。出的亮光果然是如白昼一般。 她小心地下了轿子,现那些家仆在她适应光亮的时候已经慢慢地退下了。只留下一顶轿子与她在庭院中央。很显然,那个大厅里坐在主位的人,便是这次风波的罪魁祸。 酒儿有些戒备地走了进去,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一手摊开,酒儿才现他带了个半截的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面容:“端木娉婷,近来可好?” 第十二章 江湖骗子(完结) 听到这个男子如是说,酒儿被完全击垮了。她摇晃了好几下,撑着一边的桌椅才勉强站着:“你……你是……” “你想问我是谁?还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男子一笑,缓缓地走了下来,戏谑地问着酒儿。 “……你……”酒儿仿佛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来,居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很惊讶有人知道你的真名?”男子笑着完全贴近了酒儿道:“我还知道你的身世呢。” 酒儿听到这话,猛得一抬头,愤怒与惊恐交杂在她的眼神中。那一眼,却叫那男人愣了一下。 “好,好,不愧是端木望那唯一的掌上明珠。”男子缓过神后,不禁拍起手来:“看来我真是找对人了。” “你到底是谁!”酒儿觉得,自己快被这个男人搞疯了,可是现在她不能疯,因为还有事情没有解决,因为病重的凝心还等着她回家。 “我?啊,啊。娉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嘛。”男子一笑,又慢慢走回主位坐下:“你在八大胡同混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少爷?” “什么?你说你是?”酒儿觉得,今天所吸收到的消息,是她要花个好长时间才能消耗掉的。如果他真是少爷,她就不懂了,为何要如此设计她,要她做什么? “你真是少爷?”酒儿皱着眉头,将信将疑。 “你睁开眼瞧瞧,这可是声明在外的忘忧庭院。一般人可进不来。”少爷瞧着还没从震惊中回复过来的酒儿,不禁一阵好笑:“更何况,还有谁能有那个本事知道你的消息?” “……那可不知道。”酒儿向后退了一步:“说不定是我爹的人。” “嗯,你猜对了一半。当初调查你的动向,确实是你爹花重金拜托的。” “……”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打算告诉你爹三个字,找不到。”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少爷笑出了声:“本来就是个大海捞针的事情,找不到也是应该的。”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啰嗦这些事情。你说吧,让我做什么,你才能帮勿返阁把这场闹剧平息下去。” “呵呵,爽快。端木娉婷,你果然是个爽快的人。那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我要你做两件事,一是为我造仿品;这二嘛……我要你帮我收集小公子的消息。” “什么?你要凝心的消息做什么?!”酒儿听到他的第二个要求,全身的怒气都化作了那一声质问:“我警告你,不要设计凝心!” “啧啧,你们真是姐妹情深。一个为另一个病倒,另一个自身难保还想着去保护这一个。”少爷无限感慨道:“不过,你也不要先急着上火,这第二件事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是不会做什么会让小公子受损的事情的。”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做?你设计我的时候不是我也不知道么?” “嗯,确实。这个是个问题。”少爷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端木娉婷,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且不说这场沸沸扬扬的仿画风波,令尊大人端木望的身份就够勿返阁受的了。他可是无双会中大名鼎鼎的无言,朝廷通缉的侵犯。端木娉婷,你隐瞒了自己是钦犯之女的事实混进了勿返阁。你说,你还脱得了干系么?” 少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酒儿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凉。最后,她彻底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你答应了我那两个条件,这眼下我就能帮你抹了这飞来的官司。除此以外,你的身份我绝口不提。大家相安无事,你看这岂不是挺好的?” 良久,酒儿一直闭着眼听他说的话。尔后她才睁开了眼睛。 “……好……我答应……但是,我告诉你,不要对凝心有任何不轨的企图,如若我现了。我宁愿自己一死,也会保得勿返阁的周全。灵书说到做到。” “呵呵,娉婷姑娘。” “叫我灵书。” “好好,灵书姑娘。此后我们可是合作关系。你清楚我的,本少爷从来不会做什么有损自己商机的事情。你现在答应了我,此后勿返阁便由本少爷照顾,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乖乖为我做事。”少爷笑道。得意的模样活像一只刚吃了鸡肉的狐狸。 酒儿冷冰冰地瞧着他,忽然便沉默地转身出去了。 “且慢,灵书姑娘。” “还有什么事。” “听在下一句劝,别再赠画与人了。” 酒儿听到此话,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坚强地挺着脊梁走出了大院。 少爷站在大厅前瞧着那倔强地背影,嘴角勾出一弯美丽的弧线。 终于,这尾锦鲤鱼让他给抓住了。 一开始,逸合玉器店的事情便让他对小公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后还故意仿了醉琉璃送了过去。可是回报的人却说,看出这仿品的不是小公子,而是旁边那个名唤酒儿的人。这完全在少爷本人的意料之外,于是他费劲心力去调查这个酒儿,却现了两件更让他感到意外的事:其一,这酒儿就是勿返阁贡阁的阁主灵书;其二,她居然就是无双会中鬼手无言的亲生女儿。两条消息加在一起让少爷震惊了好久,此后,他便想出了这套计划。先诱琳琅,再花重金从那些客人手里买了仿画放到市场里头去,让灵书无路可走,只得来求他。 不容易呵,真是不容易。 少爷摇了摇头,觉得刚才那句提醒很是多余。 自己本来就是个笑看人生的人,为什么看到灵书被人背叛的时候,却会多了那么一句嘴。如果那些客人都能抵制住金钱的诱惑,都不卖画。他岂不是就不能得到这灵书了么? 少爷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一想到灵书应承下来了,心情就十分舒畅,他转身进了屋内,准备明天一早便去打通关节,将这场黑说白栽赃陷害灵书的闹剧彻底地抹掉。 第十三章 无双会(1) 大病过后,玉宁只是觉得这事情什么都变了。 琳琅开始变得内敛,灵书开始变得有些沉默。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官司都不必打,误会就解开了。至于这画到底是谁卖了出来,全都没个定论。看来这事情是被人轻而易举地抹掉了,连个蛛丝马迹都不给留。让玉宁实在感到诡异蹊跷。 “小姐,您能不能认真点?”一旁在喂玉宁粥点的醒儿有些不满意了,就是因为小姐她漫不经心地张口,好些粥都洒在了被褥上。 “好,好,我专心吃。”玉宁使劲点点头,便将碗拿了过来。认认真真地将那碗热粥喝了个底朝天。醒儿照顾了自己两个昼夜,瞧着她那黑眼圈,玉宁都不忍心再做什么违背她的事情。 “呵呵,这才对。”醒儿满意地拿走了碗筷,递给了玉宁毛巾擦拭脸面。 “醒儿,灵书去哪里了?”卧床几天,她都没有机会好好和自己的姐妹说说话。 “啊,灵书小姐今早上便出去了。对了,小姐,白鸿少爷前两天在您昏迷的时候来看过您几次。今天也本来说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见人呢。” “那大概是忙去了,我一病,绣庄的事情就都丢给他了。说来还要好好感谢人家。”玉宁叹了一口气,就想下床,却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您就老老实实地休息吧。再操劳下去,身子骨还要不要了?”醒儿听到声响,现玉宁由于身体没力气站不起来,有些无奈地又将之压回了床上。 “要,当然要。只不过……生意也得要啊。”玉宁瞧着醒儿责怪地表情,嘿嘿笑着。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小。因为醒儿的眉眼在告诉她,这个大她三岁的姐姐彻底地怒了。正当醒儿准备脾气的时候,门外一个凉凉的声音打断了她。 “醒儿,你就别乱忙了。她啊,典型的要钱不要命。”醒儿听了这话转头一看,瞧见来人后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灵书小姐,你可算来了。”醒儿连忙走过去,并帮灵书将手上的一个方盒拿到桌子上。 玉宁哀怨地瞧着灵书,心中甚是不甘:“酒儿,你怎么这么说我?” “难道不是?你瞧你昏迷了几天了?人是愈加消瘦,还没养好便想去看那些恼人的账目。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么?”灵。 “可是……”玉宁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将那话给说出来。说到底,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一个人撑着。现在即便有白鸿在一边帮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做那些很早以前就是她一个人做的事情。她不习惯白鸿的出现,却要适应白鸿的出现。这让她感到有些蹩脚。 “白少爷叫我给你这个。”灵书见玉宁不说话了,也不忍心再责备她,便转换了话题想缓和下气氛。 只见醒儿端来的那个小方盒晶莹剔透,可以若隐若现地瞧见里头的东西,却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灵书拿过盒子打开,里面的凹槽内原来放的是白银色的膏状物。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让众人都感到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玉宁奇怪地瞧着那个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燕窝人参膏,是白少爷托我给你的。”说着,灵:“不必给你家小姐喝药了,那些太苦。每日取些兑了水喝,一日两次,记住了。” 醒儿小心翼翼地端过那药膏,便出了房间。 玉宁看到醒儿不在了,便问道:“这东西很贵重吧?你怎么收了?” 不想灵:“那有什么不收的,你都为了他们家的生意病成这样了。我当然来者不拒。”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也是咱们的生意。”玉宁叹了一口气:“说来那白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本以为我会和他打一场硬仗,为的就是保全勿返阁的产业,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前两日,我们还在商量共享绣样的事情。他也认真答复说会考虑看看。实在不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商家的做法。让我闹不清楚了。” 灵书听了此话,白了兀自正在深思的玉宁一眼。 宁儿啊,你真是不懂男人心啊。 叹了一口气之后,灵书便站起来在玉宁的屋子里随便走动起来。这几日玉宁病后,她商界的朋友都有来看她,其中白鸿送的礼最多最贵重。却都是些小巧的小件,并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摆设。灵书一样一样地看着,等着玉宁从沉思中走出来。突然,她看到了一块月牙形的古玉。那古玉很厚,摸上去光滑冰凉,手感很好。是用红色的绳子吊着,上饰有蝙蝠图案,下饰有流苏。灵书摸着这古玉觉得有些熟悉,做工方面也看着眼熟。正当她想着什么的时候。玉宁说话了。 “酒儿,你怎么会碰到白公子?” “嗯,嗯,是,是这样的。”灵书一阵慌乱,便将古玉又放回了原处:“我,我是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碰见的。白少爷见到是我,就索性托我带东西过来了。他要回绣庄去忙事情。” “哦……”玉宁点点头,也没再问。 这让灵书着实舒了一口气,再问下去,还不穿帮?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溜走才是。 “宁儿,你好好休息。我回房去了,晚上还有几个客人要请我鉴定一下画。” “好,去吧。” 玉宁笑笑,瞧着灵书离去的身影。还是把官司的事情压在了心里没有问。她看得出来,灵书有心事。这个,待自己完全康复以后再说吧。 而灵书在离开前,还是转头瞟了一眼那方月牙古玉。思量无果之下,便缓缓地朝自家房间走去。 第十三章 无双会(2) 本来,白鸿提着那燕窝人参膏是准备亲自送过去的。但是,先他还是遵照父母之命,先去少爷那儿把正事干了。没想到,当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大厅的时候,人却愣住了。 站在大厅里头的不止少爷,还有勿返阁的灵书? 更离谱的是,他们两个居然是在吵架? “什么?仿龙凤佩?” “对,没错。” “你一定疯了。” “我没疯。” “没疯的人会要我去仿贡品?” “没疯才让别人去做,自己不插手。” “你!” “别忘了,我们有约定。” “算你行!” 灵书愤然一转身,却瞧见白鸿看大戏似地站在那儿。身边的白杨跟着主人一起呆,弄得灵书一阵尴尬。 “啊,白大爷,您来了。怎么?今儿个又是什么事?”少爷从后面一推开傻站着的灵。 “哦,我,我,我。我是那个……来买东西。”白鸿只是觉得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禁不住结巴起来:“灵书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我……”本来正准备与少爷再斗一场的灵该怎么答,生怕白鸿泄露了半点给玉宁。 “哦,她啊。灵书小姐是我请来的。”少爷恰到好处的一句话,让人不禁产生无数遐想。不过,也确实替灵书解了围。 “哦,哦。请来的。”白鸿连连点头。 废话,不是你请来的,难道还是我请来的?他瞪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妖孽想到。待灵书走了,自然问个明白。 “那小女子这就告辞了。”灵书看白鸿尚在震惊中还没有回复,赶忙对着白鸿一行礼,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少爷一眼,便要离开。 “哎,哎,灵书姑娘。正巧,在下这里提了点补品,劳烦您给凝心姑娘送过去。”白鸿笑着双手递过了一个盒子。 “那灵书代凝心谢过白公子了。”说着,她便提着那个好看的盒子一刻都没有停留地走了出去。少爷一直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嘴上那抹好看的微笑并没有退去。 “我说,你能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么?”转头,白鸿已经坐到了大厅的椅子上。他才懒得陪少爷继续在那里罚站。 “嗯,怎么说呢?”少爷听到他的问话,煞有其事地说道:“战利品。” “什么?”白鸿觉得他理解力再高深,也高深不过这位少爷:“战利品?” “谈条件谈来的。”少爷一笑,坐回主位上的时候又开始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 “……什么条件?”白鸿也不是好奇,既然是凝心的朋友,他也不自觉地担心起来。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你该问,无月如何了。” “……你有无月的消息了?” “嗯,有了。刚到的。” “什么?” “无月把玉给丢了,却不说是丢到哪里了。无双会那里正有人过来查呢,此外,无月的伤,已经痊愈了。追他的那个将官武功路子是外力,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去信与父母。”白鸿点点头说道,转尔又问:“那玉很重要?” 少爷笑而不答,过了一会才说:“若要探听那玉的事情,可是又要给钱了。” “去,咱不稀罕。就此告辞。”白鸿白了这势利眼一眼,转身便带着白杨出去了。他直奔凤翔绣庄的庭院,准备早些给父母消息,好让他们安心。 “他走了?”坐落于少爷背后的屏风里传来一声疑问,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不是看到了么?走了。走的很远了。”少爷百无聊赖地回了一句,并将放置一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我不是叫你不要偷听么?” “那怎么忍得住?我早想瞧瞧那白鸿是谁了。”屏风边缘伸出一个头颅,尔后又现出一席男装。此女一身男装扮相,头顶却并没有戴上小帽,而是学着前朝男子的模样,高束起辫。看起来甚是英挺。 “怎么又不编辫子戴小帽?这可是大清朝的天下了。” “呵呵,少爷您真逗。对无双会的人说这些,有用么?”少女一开折扇,将一只手背在了后头。 “消息我已经帮你传到了。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当然还有事。” “……你准备做什么?” “你一定知道那玉在哪里。” “如若告诉了你,你一定会节外生枝的。到时候你还未拿到龙凤佩说不定就得回无双会了。” “不用你提醒,本小姐知道该怎么做。消息拿来。” “……二十两金。” “哼,给你。” 只见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小袋碎金抛给了少爷,少爷一打开,笑了:“我说大小姐,你又偷了谁的救命钱?” “你管不着,我要消息。” “好,就告诉你,在一个女人手上。” 第十三章 无双会(3) 杭州城里,西子湖畔。最美的庭院当属那保俶塔一旁的忆园。典型的南方园林建筑,被白墙灰瓦所包裹。此外,忆园之内还有一些别出心裁的设计,让人应接不暇。奇花异草,假山流水,汇聚成了一副别具一格的景色。在忆园的主卧内,一妇人倚窗观望。突然,远方的一个白点让她露出了笑容。 “王妈,替我把那鸽子取来。”那妇人指着停在窗格前不远处的白鸽说道。 “是。”王妈含笑答应,将那悠闲啄食的鸽子双手抱了过来。那鸽子看来训练有素,很是听话,即便从王妈手里传到了妇人手里也没有扑棱翅膀挣扎一下。 妇人看来很是高兴,她将鸽子腿上的那个小竹筒打开,取出信笺。尔后喂了几粒谷子与那玲珑剔透的白鸽,才慢慢放开手掌让它飞去自由玩耍:“去吧,你辛苦了。” 妇人瞧了白鸽好一会儿,才低头打开那信笺。一旁的王妈也禁不住好奇,问道:“小姐,小少爷说什么了?” 妇人瞧着字条边看边答道:“他说他在京城好歹也算是习惯下来了,说要是得空,咱们过去,带咱们去品尝双凤楼的菜肴,那才是一绝……哦,这里还有无月的消息,我得去告诉老爷。” “哎,小姐,等等,等等,姑爷在!”王妈瞧着飞奔出去的妇人本来想拦住,却追也追不上。只能瞧着她渐渐跑远。 忆园大厅内,坐着两位男子。 主位上的那位温文尔雅,嘴角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侧位上的那位则是面色沉着,一丝不苟的模样。两人正在说着什么,一个彬彬有礼,一个却言简意赅。这时,只听得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老爷,鸿儿来信了。”随着那脚步声临近,伺候在大厅附近的奴仆都叫着夫人。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一阵摇头,笑容里充满了无奈与宠溺,他转头对侧位上的男人道:“弟弟,让您见笑了。” 坐在侧位上的男子只是回头瞧了瞧他,并没有答话。眼睛又瞧向了大厅入口处,有些期盼地看着。主位上的那男子瞧见他那模样,并没有生气,也就随着他一起等那人进来。 过了不久,果然一个衣着华丽,脸上荡漾着令人醉心的笑容的女子跑了进来,她瞧见厅上的两个人,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整理了一下着装,不失优雅地走了过来:“小叔子,您过来了?” 男子听到他的这声称呼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应了一声。 “呵呵,弟弟是担心鹄儿,所以来向咱们讨消息的。”主位上的男子瞧见女子走了过来,便站起身来,轻轻将之那至一侧。 妇人俏脸一红,从袖内拿出了纸条:“既然你们都在,我就不打扰两兄弟说话了。纸条在这里,你们慢慢看吧。我这就退下了,去给鸿儿回信。”说着,她一行礼,便慢慢退出了大厅。 拿到纸条的男子低头看了好一会,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抬头,却瞧见自己的弟弟还在望着大厅的入口处。于是便笑道:“还看呢?” 男子听到这个取笑,连忙收回了眼神,道:“好久未见,嫂嫂还是那么活泼动人。” “呵呵,弟弟也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一辈子都没办法变了。”主位上的男人摇了摇头,随意说了一句。 “变?为何要变?”男子听了,却不甚在意:“这样挺好的。” “嗯,是啊。你看,鸿儿来信了。鹄儿的伤已经痊愈了,只不过,他把玉给丢了。”说着,他便把纸条递给了男子。 男子赶忙接过纸条看了看,眼神里却没太大的担忧:“我看不是丢了吧,以他那个性。” “莫非……是给人了?”这个猜想倒是让坐主位的男子吓了一跳:“难道鹄儿不知道这玉的来历和作用?” 听到这话,男子冷哼了一声:“他怎么会知道?我也是几年前才知晓的。”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的兄长一眼。 “……十几年前,哥哥为了与曼君成婚,硬是把漕帮的事物推托给弟弟。真是对不住。哥哥心里,一直十分感谢你,曼君也是。” “……谢倒不必了。你们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帮过我。况且,那时也是我自愿的。为了给曼君嫂子幸福,我愿意执掌漕帮,让你们过神仙日子。”男子笑了一下,也没有再多言。 良久,坐主位的男子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难道弟弟要一直帮着无双会就这么下去么?总是不妥当吧,那无双会……听说……是帮着那些和朝廷作对的人呢。” “……这大概是我欠下的债吧。而今鹄儿身在无双会,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是我欠他的债,也是欠了他娘的债。” “弟弟,你别这么想。当初……当初那女子也是做得太绝,果然一声不响就将鹄儿送进了无双会。她明知道那是训练杀人不眨眼的修罗之地。却还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你不必安慰我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了。而今他娘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去追究。我只求……只求我做的这些,能让鹄儿早些离开那地方,早些能够叫我一声爹。”男子摆摆手,整个人因这几句话,显得有些沧桑与疲惫。 第十三章 无双会(4) 是夜,白云帆送走自己的弟弟白云昭之后,疲累地回到房间。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对着灯光为他缝着衣裳,瞬间,白云帆便觉得自己的精力又回来了。 “曼君,还未睡?”他温柔地扶住妻子的肩头,疼爱地问道。 “你未回来,我怎么睡得着?”妇人转头笑了笑,将手上的衣物放下:“如何,小叔子可知道鹄儿的情况了。” “知道了,头疼着呢。不过,我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了。自从鹄儿的消息断了之后,他便一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哎……说来小叔子真是操碎了心。可是鹄儿却性格刚烈,仿佛与小叔子之间有什么不可解开的误会。现在父子俩相见不相认,这真是……”曼君说着皱起了眉头,谁知一只手指在她眉间一点,她惊讶地一抬头,瞧见地是夫君温柔的笑容。 “你不必为云昭与鹄儿担心,鹄儿心里其实还是顾念着亲情的。只不过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孤儿。突然有个爹出现,多少会闹点情绪。鹄儿这几年……在那无双会里,苦怕是没有少吃。”白云帆坐在一边,轻轻抓住妻子的手:“可是,闹脾气总归是闹脾气,你瞧现在云昭这么尽力帮无双会,鹄儿总会明白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那声爹啊!” “可是……和朝廷作对……总归不好,这几日我总在想,现在这种情况,真是对鹄儿与小叔子不好啊。更何况……”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云昭帮无双会也已经帮了。鹄儿……鹄儿也杀了朝廷命官,之前曾经还做过什么样的杀人勾当咱们也不清楚。只好随缘吧。”白云帆听罢,叹了一口气将妻子抱进了怀里。却见衣服上放着一方绣得精致的护身符。 “这个是?”云帆将之拿了起来,奇怪地问道:“鸿儿不是已经有了一件么?” “那个可是保佑鸿儿儿时的护身符,而今我求了一道姻缘签,将之缝进了护身符内,准备把这个送给鸿儿带着。说来,他是兄长,他不娶亲,鹄儿也没着落呢。”曼君一笑,把那护身符接了过来又放好在桌上。 “还说呢,我看是你想抱孙子了。”白云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是,是,我当然想。你不想?”曼君笑着问道,瞧见夫君笑而不语,突然又惆怅起来:“想我凤翔绣庄若干年前因为惹恼了鳌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家里就只剩下我还苟活下来,还好我不负众望,终究将凤翔的牌子又挂了上去。夫君,现在我就只有三个愿望,一是愿与夫君从此共度余生;二来,希望鸿儿能够找个好妻子,能辅佐左右;这三……我希望……我那远去药王谷拜师学艺的姐姐,还活着。” 言罢,曼君静静瞧着烛光,便不再言语。 “对了,鹄儿把那玉佩丢了。可是听云昭说,怕是给人了。”云帆瞧见自己的妻子伤感起来,赶忙转移了话题。 “玉佩?就是你当初……给小叔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当初,我把那玉给了云昭,不曾想,鹄儿的亲生娘偷了那玉带到了无双会,还把还在襁褓中的鹄儿一并带了去……如若不是她死了,我想,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她。”说到这里,白云帆禁不住也皱起了眉头。 “其实……她也是爱之深,恨之切……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心里没有她……也难怪让她做出糊涂的举动。” “你这话,又错了。没错,云昭当初是心仪与你。可是最后,他心中有的全是鹄儿他亲生娘亲。所以说,他们真是……有缘无分,难怪云昭常说,鹄儿是替他娘来讨债的。” “那,那玉到底有什么作用?” “那玉……可是漕帮掌门的定情之物,不过,他更有一个作用,这可是掌门人之间的秘密。”白云帆神秘一笑,便止住了话茬。 第十三章 无双会(5) 只要是到了晚上,八大胡同便会热闹异常。而且这种喧闹会一直持续到黎明之前,都不罢休。 勿返阁内,本来应该出阁见客的灵书却闭门不出。小丫鬟在一旁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姐这幅惆怅的模样,一时失了方寸。 “小姐?那个……那些客人们想见您,见不见啊?”小丫鬟转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见,便说我病了。我这幅模样,就算去见了,还不是砸了勿返阁的招牌。”灵书一手支着下巴,苦恼地说道。 “那……”小丫鬟还想说什么,却被灵书打断了。 “哎哎,别那那的了,小酒,你就替我去和云霜姐姐告个假吧。我烦着呢。”灵书烦躁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哦……”小酒低垂着头,担心地瞧着自己的小姐好久,才慢慢出去了。 “哎……”待小酒一走,灵书叹气叹得更加放肆了。她拿出一卷白纸,提笔刚想画些什么,却又赌气地把那毛笔丢到了一边。 “画,我才不画呢!”灵书一屁股又坐回了凳子上。望着白色的宣纸着呆。 这时候,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怎么?实在不想画制作图?”这一句戏谑的问话惊出了灵书一声冷汗。 “谁!快点给我出来!” “呵呵呵,出来,这就出来。”说话间,从房顶上跳下来一个人。灵书一瞧,居然是个娇俏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约年龄在十三四岁左右,右手执着一把短剑,饰有与其衣服一般颜色的浅黄色流苏,甚是可爱。 “你是谁?”灵:“你怎么知道……” “嘻嘻,我知道的可多了。我知道姐姐你不想做这份差事,我知道姐姐你恨死了那个少爷了。我还知道……”小姑娘说的摇头晃脑,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灵书捂住了嘴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知道了。你别说得这么大声,万一被别人听到了,你,我都会遭灾。”灵书觉得,这个小姑娘简直比少爷还头疼。那个男人打得,骂得。对这么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真是打不起来,闹不起来:“说吧,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找你的事情很简单,我就要沈凝心的房间位置。”小姑娘往桌上一坐,短剑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叮铃响。 “不行。”灵书一听,想都没想就否决掉了。 “嘻嘻,姐姐放心。我可不会伤害她的,就是去拿一件我掉了的东西。” “不行,就是不行。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其他企图。况且,在凝心房里的,怎么会有你掉的东西?” “这个……可就不和姐姐解释了。姐姐,也轮不到你选择该不该告诉我。因为……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可是从少爷那儿花重金买的。”小姑娘得意洋洋。 “你知道什么?”灵。 “哼哼,你要仿贡……呜呜……”小姑娘闭着眼睛,贡品二字还没说出来,又被捂住了嘴。 “我的一个小姑奶奶,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凝心的房间真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让我的姐妹受到伤害啊。” “咳咳,咳咳。”小姑娘连忙挣脱了灵书的制约:“都说了,不会让她如何的。偷东西当然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我说的够明白了吧?我只要那样东西!你若不放心,可以过些时候去看,我若伤害了沈凝心,你大喊便是。”小姑娘认真地说道。 “……真的?”灵书还是不放心地模样让小姑娘也着急起来。 “你就放心吧!我就只要那个东西,那是……无月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是无明很重要的东西。”说到这里,小姑娘的嘴角,好看地微俏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由于那小姑娘声音太小,她一时没听见。 “不,不,没什么。我就说,我只要那个东西。拿了便回去。不会伤害沈凝心的。”小姑娘笑得亮眼。 “……那好吧。”灵书瞧着,不自觉便点了这个头。 第十三章 无双会(6) 无双会内,练功房处此时一片刀光剑影。练剑的人手持寒光宝剑,每出一招,剑气四溢。武房之内并未开灯,但那剑身所反射的冷厉寒光与剑气相交辉映,偶尔也会照出房内一部分的摆设。剑指哪处,哪处便被冷如月光一般的剑影给照到。当佩剑临近那人身体时,那人健美的身段也被暴露了出来。几招下来,房门周边的柱子与墙上都被剑气划出了点点裂痕,最后那人一声吼叫,将剑凌厉击出,在他眼前放着的那个用几根大木头绑着的东西便应声而裂。 良久,这人收功披上了外衣,却只是随意扎着,缝隙间依然可以窥见那古铜色的强健体魄。他将宝剑放回剑鞘,走出练功房便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无月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是,堂主。”话音刚落,只见阴影处有人身形一闪,便不见了。如果不是那声音和这动作,或许你从那里走过都不会知道有人的存在。 无月叹了一口气,正想进自己房间去休息。却瞧见了那弯弯的月牙,他抬头瞧着那弯明月良久。起身便上了房顶,拄着剑坐在房梁上,无声地瞧着那月亮。 自从无月记事起,他便常常这么做。他不愿意与人打交道,更不愿意与人为友。多少年来,都只有那个玉佩与这月牙来陪伴他。在无月看来,即便现在突然有个亲爹冒出来,自己依然是一个孤儿。就好像当年,自己的娘拼死要将他带出无双会,结果却招惹来杀身之祸。他的娘死在了自己的怀里,可是年仅七岁的无月却并没有哭出来,这女人他熟悉得很,就是那个全无双会待他最好的侍女,他想吃什么,要什么,那女人总会想办法给他弄来,即便是受到责罚也在所不惜。他以为自己还算是有运气,虽然没有父母,虽然自己堕入了这个魔窟,却还至少有这么一个女人会对他如此的好。可是,天却给他开了个大玩笑----那女人居然就是他的娘,那女人居然就是那个当初把他丢进无双会的人。 “对不起,无月……娘,对不起你。” 这是那女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永远不会。” 小小的无月对着已经离去的娘亲冷冷地说道。 想到这,无月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想到她了?每当瞧见月牙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一幕。怎么也逃脱不掉。猛然间,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人,无月不自觉地抓紧了剑柄。是那个他将古玉赠出的女子----沈凝心。 无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那么重要的古玉给她,说之后没有后悔那是假的,可是那股子后悔之意常常只是一瞬间。他多半时间都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一来他也不想总看到那个玉佩,这让他会想到很多他不愿意想到的事情。二来,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想再与那女子见一面的。可是作为一个杀手,这点小小的希望也变得可笑,他赠玉,不过是为了能够让二人之间,至少有些牵绊吧。 “怎么……我会这么想?”无月着实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他愣愣地重复着刚才自己的想法,确实感到了不知所措。难道……自己心中有了那个男人所说的牵挂? 那个称自己是他爹的男人说了很多话,很多他不懂却会让他愤怒的话。其中有一句,曾经进了他的心里而不自知。 “无月,你总有一天会懂什么是人情世故的。当你心里偶尔会想到那个人,盼着那个人的时候,你便有了牵挂。” 不,我是无月。无双会的人怎么能有牵挂?如果有,下场便会像那个女人一样,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一般。无双会是不会容纳有情的人,更不容许违背和背叛。 “无月!”背后一声愉悦的叫唤,却叫无月马上回复了平常冷静的面孔。 “无月!你在做什么呢?”从无月背后伸出一个小头颅,那小女孩穿着浅黄色的装束,小脑袋上扎着一对髻,装饰着两个丝质的缎带:“又在看月亮?”她好奇地仰着头瞧着那月亮,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一边。 “你来做什么。”无月冷冰冰的一句问话并没有消退小姑娘的热情,好像她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这幅模样。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小姑娘神秘兮兮地侧着身体在自己背着的锦囊之内掏着什么东西,一转头却现无月已经站起身来一个飞身下了屋顶:“哎,哎,别走啊!” “你那东西,我没兴趣。”无月并不管那小姑娘在后面追着他,只是往前走的:“还是给别人吧。”这么多年来,他还不清楚她?肯定是又偷了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来讨好自己,真是小孩子心性。 “无月!”瞬间,小姑娘已经皱着眉头拦住了无月的去路。 无月一皱眉,却也懒得躲了,他知道无明的轻功无能人敌。 “你瞧瞧,我给你带回来了这个!”小姑娘的眼都笑弯了。得意洋洋地将那东西拎到了无月眼前。 怎么是那个自己赠出去的玉佩?! 第十三章 无双会(7) 怎么是那个自己赠出去的玉佩?!当无月瞧见无明手上的那个东西的时候,一时间却愣住了。 无明心下并没有多想,以为无月愣住了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那个东西还会回来。 “呐,好好收着吧,可别再丢了。”无明非常认真地塞进了无月的手里,脸上却突然有了小女儿家的那抹殷红:“我娘说了,你这玉佩可是你以后很重要的东西,要赠人的,你一定要好好收着。”等我长大了,可要给我。这才是无明心里真正想说的,但毕竟是女儿家,这等话是无论如何也没那个勇气说出口的。谁知,无月根本就没有好好听她说什么。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无明的手,眼神凌厉无比。 “说,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玉的。” 无明只觉得手上一阵疼,但是想到是无月抓着她,便也不挣扎了,可是她还是不满意无月的这种态度:“我把玉给你找回来了,你怎么这般对我?” “……是你娘让你去找的?”无月冷笑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无明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却有些失落。 “是也不是。我娘是叫会里其他的人去找,可是我……我是自愿去找的。回来就给你了,都没有禀告给我娘。”无明一嘟嘴,委屈地站在了无月身后:“无月,我知道你讨厌我娘,是因为……” “以前的事情你最好别和我提。”无月冷声打断,抬手瞧见自己手上的古玉玉佩上头,多了一个精致的香囊,奇怪地问道:“无明,这是?” “哦,我拿来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了。咦?以前没有这个香囊啊,肯定是那沈凝心加上去的。”想到这里,无明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作势就要将那个香囊扯下:“多此一举!” 无月身形敏捷地一闪开,转眼间便将香囊护在了手里:“沈凝心的名讳是你这么叫的么?没大没小。”无月斥责了一声,抓着玉佩便往自己房里走了。 “你,你,我帮你把玉拿回来了!你感谢都不感谢我!”无明急了,站在无月身后大声叫道。一双大眼里盈满了泪。 无月背对着她站着,在月色下停住了,好一会,他淡淡地说了声:“谢谢。”才又慢慢走进自己屋子。 无双会大堂 “主人,无月堂主的功力已经全部恢复了。”那黑衣人闪现在大堂内,对着斜卧在宝座上的那个女人行礼道。 “呵呵,很好,很好。这会内就只有无月的杀人方式最利索,他恢复调息的这几天,我可是伤透了脑筋呢。正好,这里有几个大生意,让无月去打理吧。”说着,她便拿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奏折般的东西丢给了下面的黑衣人。 “遵命。”黑衣人拿过那东西收于怀中,正要退下,却被女子拦住了。 “主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也没什么。就问你无月玉的事情。” “回主人,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却一直没有找到。” “哦?去少爷那儿买消息了么?” “买了,可是少爷也说不知道。” “好,下去吧。” “是。” 待黑衣人退下后,女子缓缓坐起,兀自坐在这清冷的大殿之内沉思起来。少爷怎么会不知道玉的下落?放眼四海,能有让少爷不知道的消息么?更何况是漕帮掌门人代代相传的玉佩。有了那个玉佩,无双会就相当于是如虎添翼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被无月自己找到了,到时候,将自己的女儿无明许配给无月,坐上了漕帮夫人的位置,也照样可以号令漕帮全水军。想到这里,女人的脸上勾起了一抹微笑。 无双啊无双,你真是聪明绝顶。女人如是想到。 可惜,无双自己并没有想到一点,情是难以控制的。她的女儿无明,果然是为无月动情了。此刻的无明,正坐在无月附近房间的房顶上默默流着泪,这泪,也是为无月流的。无明感到很迷茫,以为自己将玉拿回来,可以让无月更喜欢自己,现在反倒是适得其反了。她想着想着,不禁越哭越伤心。 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上了房顶。 “明儿,又哭了?”沙哑的嗓音并没有叫无明害怕,无明泪眼汪汪地向旁边一看,叫得楚楚可怜。 “鬼手伯伯,呜呜,无月还是不开心。”无明说着,便扑入了那男子的怀中。 “哎……无明,你就莫强求无月了。他与你不同啊。”鬼手轻轻拍着无明的背脊,眼里有着疼爱的光芒。 “他与我怎么不同?同是血肉之躯,同在无双会里长大,同为无双会效力!” “你错了,你们太不一样了。无明,你是无双会的少主,从小衣食无忧。无月不一样,即便是刚认了个娘,不日也死在了他的怀里,还是……”鬼手没有说下去,只是瞟了无明一眼。 无明一听,面有愧色道:“那件事,娘是做绝了……可是……” “无明,你若真为无月好,便不要逼迫得太紧。给他点时间,而且……人总是戴着很多很多个面具的,你娘的仁慈都给予你了。其他的,你就不要强求了。”鬼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却让无明皱起了眉头。 “鬼手伯伯,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什么是很多个面具?什么是仁慈都给了我?” “……你还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比如,你现在不会懂得离别之情,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懂。懂了,很痛苦……”鬼手抱着无明,心中无限感慨。 无明看着鬼手那模样,心中已了然:“鬼手伯伯,您又在想着你女儿了?” “是啊,可是,我不希望找到她。我不希望她与我一样,成为无双会的人。”鬼手摇了摇头,低头对无明说:“无明,鬼手伯伯有件事还得拜托你。” “说吧,什么事?” “你找到玉佩并还给无月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也不要对你娘说,你只要记住,这是对无月好。可以么?” 无明想了想,虽然明白知情不报在会内是大罪,但一想到是为了无月,便珍重其事地点了这个头。 第十三章 无双会(8) 伤好之后的无月又开始了杀戮的生活,无双觉得,回复之后的无月仿佛出招更加狠历,根本就不给对方一点求饶的时间。但她心中却并没有觉得欢愉,而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方面,无月很是听话地完成各项任务,让她很开心;另一方面,说到底,自己还是他的仇人,他的娘亲可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不提防着点实在是不安心。可是,无月也很听话。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身上那一股子肃杀之气却让人胆寒。 过些时候,必让他完全为我所用。无双瞧着转身复命离去的无月如是想到。 复命之后的无月默默地回到房间,一股子血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坐于房内,他将自己的宝剑挂于一旁。便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玉佩与那香囊,香囊很香,出来的香味淡而不腻,沁人心脾。让无月觉得一阵舒服。 凝心,说来已有数月不见。也不知道她好不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现玉已经丢了。 无月心下在犹豫,该不该送回去。当初赠玉之时,自己想着的是随缘,不过是希望哪天再见一面。而今这块玉佩又回到了自己身边,还是被无明所偷,想来,如果沈凝心没有现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无月却现自己会有一些失落与不甘心。心底,是不希望自己与沈凝心的牵绊就这么了断了。思量之下,无月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他转身上床休息,准备下一个任务。 勿返阁玉宁房内。 夜晚,灵书疲累地回到东院,准备好好睡上一觉。走过玉宁房门的时候,却听到里头一阵劈里啪啦响。 莫非又遭贼了? 灵书一阵心惊,赶忙侧耳听房内的动静。门却突然打开了。 “你做什么呢?”站在房内的玉宁奇怪地瞧着摆着奇怪姿势的主仆俩。 “哦,哦,这个。我听你房内动静很大,还以为怎么了。”灵书笑了笑,赶忙立起身子走进了房间:“宁儿,怎么了?” “我丢东西了。”玉宁皱了皱眉头,又专注于找东西起来。 “什么东西?”灵书听到丢东西三字,不禁心虚起来。 “嗯,一个朋友送的东西,是块古玉。本来放这的,不知怎么不见了。”玉宁苦恼地瞧着被她翻了三遍的饰盒:“哎,看来真是丢了。” “呃,那东西,很贵重?”灵书又问。 “并不是贵不贵重,主要是……朋友送的,丢了总归是不好。如果别人回来,问起那东西到哪里去了,我可怎么说。丢了?”玉宁一转头,瞧见灵书正皱着眉头抚摸着自己下巴:“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好宁儿,要不要我给你仿一个?” “算了,这种东西,怎么可以仿。丢了已经是大罪了,再弄个假的欺瞒朋友,也太不仗义了。”玉宁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乏了,找了一整天了,想早些睡。” “哦,哦,好的好的。宁儿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灵书听罢,赶忙退了出去。 玉宁听着灵书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便有些失落地坐在了梳妆镜前,瞧见醒儿并没有离开,便也说道:“醒儿,你也陪着我找了一天了,退下吧。我这就去睡。” “好的,小姐。过两天我收拾屋子的时候,会给你找找。”醒儿瞧见玉宁疲累的很,也没再说什么。走出房间之后还贴心地把房门给关稳了。 “哎……”玉宁一声叹气,心中空荡荡。空得好比此刻的房间一般。她想不通,这古玉到底能去哪里。难道是自己几天之前忙于生意,将之随手丢进了哪个角落却不自知? 不,不可能。 玉宁暗自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这古玉早已经成了玉宁那个护身符的替代品。儿时,只有母亲的儿歌与那护身符才能够哄其入睡。现在母亲远在别院,不问尘事,而那个护身符也早因为要摆脱追兵给丢了。玉宁实在不忍心让母亲再给自己绣一个,怕让母亲伤怀,更怕触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道伤。这块古玉的出现,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一般,替代了那个护身符的位置。 她不可能会随手扔到哪里去,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会随手扔掉。 玉宁就这么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想了良久。只觉得夜深了,只觉得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她才准备吹灯安歇。 正在她转身之际,却听到一个声音。 “我以为,你不会知道它已经丢了。” 玉宁吃惊地一转头,却现是无月。 第十三章 无双会(完结) “无月?你怎么会……”玉宁瞧着近在眼前的真人,确实感到很吃惊。 “我在你的屋顶上坐了大半夜了。瞧你找东西找得凶,后来又有人来了,便一直没下来。”无月用剑柄指指顶上,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这……真是对不住,我把那玉,给弄丢了。”玉宁听罢,明白这件事情已经藏不住了。只好坦白相告,以求得这个并不熟悉的好友原谅。 “不打紧,我知道玉丢了。”无月瞧着玉宁低垂的头颅,笑意更深了。 玉宁听到这句话,只得愣愣地瞧着无月坐在一边,却怎么也答不上话来。 “我想知道,你怎么现它丢了?” “准备睡下前,我都要看看那玉佩,这几日却一直找不着了。本来还不甚在意,以为自己忘性丢在了哪里却不知道。可是眼下,连续找了几天,现真是丢了。”玉宁越说越觉得沮丧,最后她索性坐在了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无月,你是来取回它的么?是不是……那东西对你很重要?” “我……”无月刚想说,自己不是来取的,而是来给的。瞧见玉宁眼神里头的愧疚,一时却说不上话来。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义,怀揣着玉佩看着玉宁找了这么久,现在才现身,如若要玉宁知道了,还会认他这个朋友? “无月?”玉宁瞧见无月分神了,于是又叫唤了一句。 “哦,我不是来取的,你放心吧。”头一次,无月心中有了胆怯,他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只觉得怀中的这枚古玉而今隐隐烫,烧灼着他的灵魂与身体。 “……即便你要来取,也取不到了。”玉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手指无目的地划过每个她走过的家具,突然便在梳妆台前停住了。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在饰盒内细细翻找着。坐在一旁的无月瞧着玉宁的侧脸,一丝和煦的微笑爬上了他的脸。熟悉无月的人,任谁都会被这笑给吓到。这微笑,居然是在一个嗜血罗刹的脸上浮现出来。这微笑,足以洗刷掉他身上所有的血腥与狂暴,此时的无月,大概谁也不曾瞧过,就连玉宁都未曾瞧过。可是,这样的无月,却只是属于玉宁一个人。 “找到了!”随着玉宁一声欢快的呼声,那笑瞬间便隐去了。玉宁满是笑的眼里,瞧见的又是无月那个冷静的模样:“这个给你好了,就当是我的补偿。”玉宁说着,便递出了一个海棠形状的簪子。那簪子小巧可爱,簪头饰有粉色的海棠,却是用一整颗粉水晶雕制的。 “这是?”无月的手掌之中,放着这么一个小巧的簪,不免让他感到一阵疑惑。 “一物换一物,当日你赠我古玉,我没好好保存它。现今我将这最重要的簪赠与你。就当是补偿了。”玉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怕,没有你那块玉贵重。” “……谢谢。”无月听罢,便将簪子藏入怀中。簪子与古玉相碰,出轻微的叮当响声:“夜已深了,无月不便久留,沈姑娘,早些安歇吧。莫再挂念玉的事情了。”无月站起来,拱手行礼道。 “那好吧,咱们后会有期。”玉宁笑了笑,也回了一个礼。 只见无月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玉宁瞧着那残影,喃喃说了一句话。 无月,我也希望你,能够早日摆脱那血腥。 于是,玉宁便在房内吹灭了蜡烛。 房外,屋檐挂风铃处,却也多了一样东西。那是无月留下的,在黑暗里随着微风出好听的叮铃声。 无月瞧着那在风中摇曳的玉佩,嘴角勾出一抹笑,不自觉地抓紧了怀中那香囊与放置其中的小簪子,立马消失在了月色中。 第二日,睡醒的玉宁想起昨日与无月一叙,也算是解开了心结,心中一阵舒畅,却也觉得像在做梦,半梦半醒间她推开窗户,却见玉佩正挂在风铃处,玉宁矗立了良久,方才露出会心一笑。 那不是梦,无月,他来过。 第十四章 是敌是友(1) 自从凤翔与灵华绣庄合作以来,默契与日俱增。但是共享绣样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定下来。毕竟白鸿只不过是凤翔的少主,有许多事情如果没有得到他娘亲的肯,他是不敢贸然做决定的。即便是这样,凤翔与灵华的合作也很是愉快。白鸿觉得,灵华绣庄的绣娘们颇具灵性,且总会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与改良的建议,这一直是白鸿梦寐以求的工作状态,而今却在与之大大八字不合的京城给实现了。但是,作为合作伙伴,却也有互相提防的时候。比如交予绣娘做绣样之时,从凤翔绣庄出来的绣娘总会把持住绣样的关键,也就是说,虽然她们只需要绣上寥寥数笔,却是绣样能不能成型的重要步骤。反之,灵华却少有的大方,仿佛那些绣样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其中很大一部分,也确实给了白鸿许多灵感。 说到底,凤翔不像灵华。是圣上钦点的绣庄,很多绣样都是为了内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喜好制成的,多少都具有些局限性。这让生性开朗的白鸿觉得有些死气沉沉,可是灵华的绣样却不同,毕竟是流传于民间,想画什么,信手拈来。上至天上神仙,下至人间趣事,只要有绣样,灵华便能出来。看的白鸿心中振奋不已。觉得与灵华合作,是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 可是,近日来,一直都是凤翔从灵华那吸取经验,之于灵华,凤翔却什么都捂得死死的,一点缝隙都不给。这让白鸿每日见得笑盈盈的玉宁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可是母亲却一直回信曰:此事尚在考虑之中。怎么能让他不搓火?也无怪乎凤翔跟过来的人员均说,少爷这几天水土不服,脾气特别大。 无奈之下,白鸿只好选择了尽量少到绣庄转悠,省的把那里的新老员工都给得罪完了。 几日下来,绣庄又渐渐变成玉宁挑起了大梁。柔弱的身子在众人中间穿梭忙碌,看的谁都心疼。就连白杨都看不过去了。 “少主,你都不去绣庄转转?”白杨好意提醒道。 “转转?又一顿火跑回来?”白鸿哼了一声,满脸的表情都在说,你这个真是馊主意。 “可是……凝心小姐,可真的是累坏了。”白杨说完,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不想去帮忙,只不过这几天火大,你也看到了。我怕还给她添乱。”白鸿听到白杨的一席话,声音都小了不少。 “少主可以不去接触绣娘,只是管理账目等便可。” “白杨,你说,为什么母亲不肯共享绣样?”白鸿趴在椅背上心中万分不解。 “奴才不明白,夫人的心思,奴才怎么会猜得透?”白杨笑笑,并没有说出心中的答案。 “得了吧,这里又没人,别跟我来这一套。叫你说就说。”白鸿烦躁地瞟了他一眼:“人我都撤干净了。” “……少主,你知道为何夫人总是打少主您出远门做生意么?”白杨瞧见白鸿孩子心性又上来了,不禁又笑问道。 “大概是觉得我还稚嫩了,想让我早点成熟起来。”白鸿像背书一般说出一句理由。 “不尽然。少主当年尚未及弱冠,便能独当一面,此等才能一般人是不会有的。其实,夫人是为了少主好,少主,您太相信别人了。”白杨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好比凝心小姐,虽然经过这一年多的接触,凝心小姐的为人咱们有目共睹,但是看事情不能看表面,凝心小姐的过去以及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不清楚,少主,您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白鸿听罢,并没有做声,良久才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凝心她城府极深?不易交往?还是别的什么?” 白杨叹了一口气,明显地听出了那几句疑问中的不悦与迷茫:“并不是,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夫人只不过希望少主能够学会这一点。商场如战场,错信一个人,错走一步,都会满盘皆输。这是少主你一直都拒绝见到的一面,残酷的一面。” “白杨,你今天话可真多。”白鸿冷哼了一声:“去,罚你去抓鸟。” “抓鸟?”白杨确实被这句话给弄愣了,为什么是抓鸟。只见白鸿懒洋洋地抬起手臂向前一指,白杨心领神会,上前便抓住了那只白鸽。 “念,那上面写的什么。”白鸿也懒得打开了,抓起一边的谷子就准备喂那飞得疲累的信鸽。因为这几日,他收到的都是同样的一句话:尚在考虑。 “……夫人说,不允。” 此话一出,白鸿抛食的手猛地就停住了。 第十四章 是敌是友(2) “什么?!不允?!”过了半晌,白鸿才有所反应,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一把抢过白杨手中的字条,惊得一旁吃食的白鸽也飞得老远。还惊魂未定的在远处瞧他瞧了好一会。 “是的,不允。”白杨拱手行礼道。 “……怎么会是不允?”白鸿不相信地转头看着白杨:“我都说的很明白了,凤翔现今已经开始欠了灵华的人情债了,这样下去不还不行。” “是的,所以夫人说,准备再让利一成与灵华。”白杨指着字条说道。 “这,这。人情债怎么可以用金钱算?娘亲这是怎么了?”白鸿觉得心中有些愤怒,一想到玉宁,便觉得无颜相见。 “……少主,也不是不可。那些人情债,有些人看不到便不是债,而今少主难能可贵看到了,并且还让利补偿,我想凝心小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会明白的。”白杨低头答道,明知道这样抚平不了白鸿心中的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不,我还得去信与母亲。定要说清楚!”说着,白鸿便冲进了房间。 白杨跟随其后,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将白鸽抱起。 白鸽啊白鸽,看来又要劳烦你飞了这一趟了。 江浙忆园内 “曼君,你这是怎么了?”白云帆瞧见爱妻到了晚上,依然扶额于案头,知道她的头疼病怕是又犯了。 “我们那个乖儿子,又和我牟上了。”曼君叹了一口气,便将信纸递给了自己的夫君:“你瞧瞧,他都怎么说的。” 白云帆看了数眼,却笑开了:“哟,小子火气还挺大。” “是啊,可是对他亲生娘火呢。”曼君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有些不满他现在嬉皮笑脸的态度。 “娘子莫气,我看儿子说的也有些道理。”白云帆一笑,将那信纸捧于手中:“你看,这灵华绣庄的老板可不简单,不仅共享绣样,更是共享绣娘的手艺。我看一般的商贾可是做不出此等决定的。” “所以我才不答应共享咱们的绣样,夫君你不明白?”曼君将那信纸拿开,双手抓着白云帆的手掌问道。 “不明白,夫君愚钝,娘子指教一二?”白云帆一笑,问道。 “这灵华绣庄的老板如此做,不是心胸开阔之人,便是城府极深之人。让与之合作的同僚不自觉就背上个大大的人情债,咱们都清楚,人情债最难还。你说,如果是后者,这样城府之深,可不可怕?” “嗯,这么说来,是挺可怕。” “况且,鸿儿与那灵华绣庄的老板相识不过一年多,便如此帮衬那人,我总觉得,没有一点底牌在手,鸿儿不是那人的对手。” “嗯,夫人所言极是。可是这些,你对鸿儿讲了么?” “……并没有。” “既然如此,鸿儿性格耿直,会对你脾气,也是理所应当。你也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不和他说清楚,他怎么能明白?”说到这里,白云帆温柔地抱住了妻子。 “我就是让他自己悟,可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就冲我脾气。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曼君皱了皱眉头,却也无可奈何:“我现在反倒是有些担心鸿儿了,和这么一个厉害的人合作,恐怕,不是好事。” “既然你打算让他自己悟,便放手的彻底些。我想,鸿儿生性聪明,总会明白的。”白云帆一笑,小声问道:“咱们……去安歇?” 曼君俏脸一红,默默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是敌是友(3) 正当白鸿火急火燎地等着母亲的再次回信时,等来的却是勿返阁的一个小仆。说是沈凝心请他去双凤楼一聚,白鸿一听,这几日他都闭门不出,哪有不去之理?可是去吧,一定会被问到共享绣样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到了双凤楼的包房,小二一掀开帘子,果不其然,沈凝心正笑吟吟地品茶吃糕点,全没半点白杨所说的病弱之气。再加上她此刻穿着女装,更是娇俏可人。 白鸿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玉宁瞧见了,赶忙招呼道:“白公子,你站在门口这是为何?还不快进来?” “沈姑娘。”白鸿见玉宁站起身来迎接,知道自己不进去不行了,便带着随从白杨一道坐到了客位上。 “呵呵,今儿个双凤楼开了新菜样。您瞧,我就马上请你们过来尝尝了。”玉宁笑得开心,全没现白鸿脸上的愁色。 “嗯……多谢沈姑娘。”白鸿瞧着玉宁亮的晃眼的模样,实在心中觉得惭愧,更是提不起劲。 “咦?白公子?您这是?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由于白鸿的那股不对劲太明显,玉宁终究是察觉了出来。 “……白鸿办事不力,母亲还是不允咱们共享绣样的事情,白某真是……愧对沈姑娘。”白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哎,别说愧对不愧对的。这结局,我早就猜到了。”玉宁坦然一笑,便又拿起了一块糕点。 “你早就猜到了?” “嗯,嗯。所以我带来了这份东西。”玉宁神秘一笑,擦干净了手,掏出了一个布包。并小心地打开来。 “这是?”白鸿左瞧右瞧,只是现这是一份残缺的绣样,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我就用这个和令堂大人谈条件,如果愿意与在下的灵华绣庄共享绣样,这半边图纸便是你们的了。”说着,玉宁将之往白鸿眼前一推。 “可是……”白鸿总觉得,仅仅只凭半块布便能让母亲改变主意,怕是不可能的。他小心地将那半片绣样捧起来仔细瞧了又瞧,又问了一句:“凝心,你这到底是?” “哎,白公子看来还是不明白为何当初令堂大人定要你盘了李老板的店铺?” 白鸿被这么一问,确实是问倒了,于是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就为了它啊,你不知道?”玉宁点了点那残缺的布块,笑的得意:“听我的,准没错。令堂一定会允的,你就说这是从李老板那里得来的东西,只在两个绣庄正是共享绣样之后,这残片才能完全属于你们凤翔所有。” “这……”白鸿瞧着玉宁,只觉得这小女子太不简单,居然还知道些自己都不知晓的事情,正要问些什么,菜却上来了。玉宁一阵招呼,便大快朵颐起来。白鸿实在不忍心打扰吃的正香的她,于是便将好些问话咽到了肚子里。 当晚,白鸿便遵照玉宁的办法去信与自己的母亲,其实他自己也好奇心旺盛的很,巴不得早些知道那残片到底有些什么秘密。数日后,白鸿便得到了自己母亲的来信。 果不其然,母亲允了自己苦苦求都求不得的请求:共享绣样。白鸿拿着那信纸,啧啧称奇了一番。 “沈凝心啊沈凝心,你果真是个奇女子。” 正当他还被这些无数的疑问充斥着的时候,却又收到了另外一个喜讯:过几日,便是凝心的生辰,勿返阁想要大摆酒宴,庆祝凝心的二八年华。 第十四章 是敌是友(4) 当玉宁被灵书等人团团围住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到底是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习琴拿出来一件最新赶制的衣裳----是凤翔灵华所出,梵音笑嘻嘻地拿出一些最新的胭脂水粉----听说是个人珍藏,而灵书更是忙里忙外的指挥着众女。眼见自己要被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了,玉宁却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你们……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玉宁无可奈何,那语调生怕是这几个好友见财起意,把自己给卖了。 “嗯,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是该罚。”灵书说着,拿着手上的金步摇打了玉宁一下头。 “什么?生辰?”玉宁愣愣地瞧着眼前这几位,低头认真开始掐算日子。灵书则趁着她想事的当儿,赶忙把玉宁所拒绝的头饰给插了上去:“啊,是,今天四月初八。”玉宁恍然大悟,猛一抬头,只听得环佩叮当,好不美丽。 “呵呵,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跟你说,今天勿返阁闭门谢客,请了些知己好友,大摆筵席来给你庆祝生辰的。你娘,还有云姐可都回来了。就在云霜姐那里坐着呢。”灵书一笑,为玉宁整理着最后的装束。 “你不早说?”玉宁听到娘有来,非常高兴,转身提着裙子便要奔出门外。 “哎,哎,你给我动作小点!!”灵书站在后面一阵哀号。本人的杰作啊,一跑可就都完了。 “哎呀,不碍事的。我会小心的。”玉宁刚说完,迎面便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那人将玉宁扶稳之后,便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瞧着玉宁。 “白公子?”玉宁瞧着白鸿的模样有些奇怪,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也来了?” “啊,啊,是啊。咳咳,那个,勿返阁请了在下来参加凝心你的寿宴。”白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与玉宁拉开了一些距离。 “哦,那您先坐着,我要去看我娘亲。”玉宁一笑,便向东院里头跑去了。 白鸿望着那倩影,觉得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少主,这……这是凝心小姐?”白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总觉得……和平常不一样……” “呵呵,确实,和平常不一样啊……正是一顾倾人城啊。”白鸿笑得深邃,随手打开了折扇。却现灵书等人正站在房里饶有兴趣地瞧着他,赶忙提着送过来的贺礼便进去了房门。 玉宁一路小跑,与其擦身而过的奴仆都纷纷侧目,此等赏心悦目的美景,任谁都不会愿意放过的。穿过假山,云霜的房间就到了。刚到房门边上,便听到了里头有三个女人的声音,谈笑风生,甚是欢愉。 “娘!”玉宁推门而入,一下扑入了坐在中间的女子怀中。 “哟,这可是凝心啊?”云姐瞧见玉宁的打扮甚是惊讶:“真是个俏女娃。我看,一定是灵书她们弄的。” “正是灵书她们。灵书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品好好送给凝心,就只好细心打扮她,算是回了她一个礼了。”云霜在一旁和煦的笑道。 “呵呵,凝心,你今天真漂亮,娘看了,可真高兴。”婉柔抚摸着女儿的辫,心中无限感慨。 “娘,孩儿好想您呢。都没有时间去别院瞧瞧。”玉宁撒娇着抱紧了母亲:“今晚母亲陪我一晚,可好?” “凝心小姐,你都多大了。还撒娇呢。”巧儿在一旁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大了怎么了?再大,在娘面前,我还是小孩子。”玉宁白了一眼巧儿,看着母亲的时候又笑得很是灿烂。 “行了吧,被外人瞧见小公子这样,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巧儿笑着继续逗弄道:“外界可把凝心小姐传闻得如神一般了,就是因为灵华与凤翔合作的事情,成就了一段奇人异事呢。” “什么?凤翔?”婉柔听到这两个字,神情变了变。 “是啊,就是那个名满天下,圣上钦点的绣庄,凤翔。怎么样?婉夫人也没想到吧?”巧儿点点头道。 “……凤翔现在是何人掌管呢?” “听说是由凤翔的夫人一手掌管,不过现在在京城与凝心具体谈事的是凤翔的少主,白鸿,白公子。”巧儿想了想,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婉柔。 “哦……”婉柔听后,低下头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白公子今儿个也有过来。他平常照顾灵华的生意很是周全,女儿很感激他呢。” “那,能不能带娘亲去瞧瞧?”婉柔笑道。 “当然可以!”玉宁赶忙从自己娘亲的怀里出来,说着便将母亲扶出了房间。 一路上,玉宁很是健谈风趣,把自己经历的有趣的事情都说了个遍,正在这时,却瞧见一个护院急急地赶了过来。瞧见是凝心赶忙行了个礼道:“凝心小姐,有三个人不在咱们宴请之列,可是……好像是内城的人,已经进了咱们阁了,小的拿不准,还想去找云老板通报一声。” 玉宁一听,面色便沉了下去,对那人手一挥道:“你先去招待那三人,我去告诉云老板一声。好生招待便是。” “是。”护院得到命令,又赶忙原路返回了。 “宁儿,怎么,内城的人会来?”婉柔有些担心地抓住了玉宁的手。 “娘,不碍事,我先扶您回去。再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婉柔担忧地看了看玉宁,最后只得点点头,跟着玉宁又回到了云霜的房里。 第十四章 是敌是友(5) 小厅内,坐着的三位外来客人,个个长得俊朗,且英气逼人。只不过在这三人中,只有一个人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其他二位一左一右活像是两座冰山。良久,其中一个耐不住了,站起身来缓缓地在小厅中走来走去,引得那带笑的男人一阵抱怨。 “我说,东臣,带你来是来会客的。你为何如此等不及啊?来,来,坐好了。这里的茶叶糕点可是难得一见的。”说着,那男子拿起桌上又一块梅花糕,吃的如痴如醉。 坐在他身边的男子瞟了一眼他,并没有答话。而那走来走去的男人,更是没有理他。 “哦,对,东臣你呀,身为太子陪读,时常伴于皇室左右。什么珍品没尝过?罪过,罪过啊。”那人吃完糕点,嘴还不停。话刚说完,就惹来两座冰山的斥责。 “多嘴。”走动的冰山道。 “哎。”坐在身边的冰山并没有再多言。一句叹息说明了一切。 “喂喂,咱们进来之前就说好了,是来凑人家热闹,来给小公子贺寿顺便打探下我们要的消息。你们如此不近人情,到时候消息没打探到,可是要被别人逐回去的。”男子正襟危坐,对着两座冰山耳提面命:“我说允鎏,东臣,咱们可不是在内城啊。你们这两张脸,可不是人人都认识啊。” “要是这里的人都认识咱们,那咱们也不必如此多此一举了。”东臣说着,停止了走动,巡视四周后眉头一皱道:“瞧你给我们带来的好地方。勿返阁?内城里头响当当的勾栏深院,我当初就不该随了你,照你玉风贝勒的本性,就知道你不会想到什么好去处。” “哎,哎。此话差矣。东臣你不是极爱乐理么?这儿可有习琴梵音二人,定叫你流连忘返。至于允鎏嘛,呵呵,怕是也只有公事方面的消息,才能够让他感兴趣。”玉风嘿嘿一笑,又拿起了自己身边的茶喝起来。 坐在一边的允鎏闭目养神,并没有答他的话,却听得东臣一阵冷哼道:“习琴?梵音?我是听过这二位女子的名号,但说不定也不过是对皮囊罢了,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孕育出爱乐之人。”东臣一拂袖,转身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玉风刚要说什么,却被允鎏打断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扶住玉风的手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不久,便听得门外传来细微的环佩叮当之声,到了房门前便停住了。不一会儿,门开了。 三个男人瞧见的却是一婀娜动人的少女,她带着丫鬟举止优雅地一步一步走进小厅,每一步都震动人心。 “敢问,小公子与云老板可在?”玉风上前行礼问道。 少女微笑着一回头,正好与允鎏相视。二人一阵惊讶,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道:“是你?” 第十四章 是敌是友(完结) “呃……二位……认识?”玉风瞧这两个人一副故人相见的模样,心里骂了允鎏一百遍。真瞧不出来,这冷面阎王居然比他捷足先登认识此等美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认识,当然认识。”允鎏说着,嘴角勾了一抹笑,转头便对玉风说道:“她便是鼎鼎大名的小公子。” “呃,这……”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只有允鎏与玉宁淡然自若,玉风一时间觉得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甚是惊讶地瞧着玉宁,玉宁嫣然一笑,向他行了个礼。 “小女子便是小公子了,这位公子不知道?” “咳咳,真好。玉风你居然连寿星是谁都不清楚便闯进来了。”东臣在后面使劲咳嗽为了掩饰住笑意,小声取笑道。 玉风转头一瞪,觉得此等损友不交也罢。两个都是不看他的颜面,存心让他在美人面前丢面子。转过头来,却已经是一脸的笑容,他行礼道:“在下玉风,见过小公子。” “玉风?”玉宁心下一沉,单凭这个名字她便可以断定这人是内城的人没错,各个王府非皇族直系的儿女此一辈均取名以玉字开头,如果深究起来,这个玉风说不定还是她远房表哥也不一定,想到这里,玉宁不自觉对这人也顿觉亲切。 “正是,正是。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呵呵,这位您见过的……嗯……”玉风介绍允鎏的时候一时语塞,名字出来了,岂不就穿帮了?正当他踌躇的时候,玉宁的一席话却为他解了围。 “既然是相识过,不方便告知名字也罢。那么,这位公子是?”她笑着站到东臣身边问道。 “哦,这位,是东臣公子。”玉风对玉宁一笑,算是感谢她的善解人意。 “小女子见过东臣公子。”玉宁对东臣彬彬有礼,东臣却不为所动。仍就站在那儿不动如山。弄得玉风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好像自己带过来的是两个不知礼数的纨绔子弟一般。 “既然今儿个是三位贵客前来,不如这样。咱们就在这小厅内摆一桌酒席。今天勿返阁掌厨的可都是双凤楼的师父。就看几位公子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了。”玉宁一拍手,从外头走进来几个仆人,低头不语,颇有规矩。也不贸然打量这几位不简单的来客,只是将桌椅摆好,瓜果糕点上好之后,便默默撤下了。本来一言不的东臣与允鎏看到此等训练得体的仆人,也不免眼中露出赞赏之意。 “好了,几位爷。想要听曲助兴还是?”玉宁看到两个面色不善的人面色都温和下来了,便知道以下的事情便好做了。 “呃……咱们,咱们在内城的时候,就听闻勿返阁的习琴梵音二位姑娘,不如,就请她们二位吧。”玉风将扇子一收,替两位好友做了主。 玉宁轻轻点了点头,与醒儿耳语了几句,就见得醒儿悄悄出去了。眼下,小厅内就只剩下四人。 “嗯,既然现下菜还未上,歌姬也未到。不如,咱们来谈谈正事,如何?”本来,玉风是不愿意提起的,无奈东臣在桌下掐得他呼痛不得,于是在这二人的淫威之下妥协了。 “好,但说无妨。”玉宁倒也爽快,既然明知道他们是为了那所谓的正事来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我就问你,无月在哪里。”允鎏听到玉宁的回答后,立马抛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玉宁正在执壶倒茶的手停了一下,却又泰然自若地倒起茶来。 “无月?谁是无月?”当茶水恰恰到了杯沿之处的时候,玉宁便流畅地将壶给收住了。 “……无月,是无双会的堂主之一,这几个月,已经在京城之内犯下多起案子,均是谋人性命。”允鎏瞧着玉宁波澜不惊地给那几位倒茶,手都没有抖一下,不自觉也有些疑惑起来。 “这等亡命之徒,小女子怎么会认识?”玉宁倒完茶后,很是诧异地瞧着允鎏:“这位公子怎么会想起问起小女子了?” “你一定见过他,不仅见过他,还和他打过交道。”允鎏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太满意玉宁装疯卖傻的模样。 “嗯……原来那日,那官爷和这位公子闯入小女子房间里来搜东西,是搜这个无月。”玉宁眼眸灵巧一动,恍然大悟道:“莫非,那官爷还是以为是小女子藏了你们要找的人?” 允鎏瞧着她一副无辜的模样,心中却对这狡黠的小女子产生了几分兴趣,在内城里头生活惯了,看的多的无非是些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未嫁之前何等纯洁,嫁人之后总会因为事实的残酷而变得阴沉。表面光鲜,且依然纯洁,但是暗地里,却使尽了折磨人的招数。可是,兴趣归兴趣,允鎏并不认为,这个沈凝心有什么可取之处,太狡猾实在不适用于一个女子身上。 “嗯,那官爷可真是冤枉我了。”玉宁摇了摇头,环视了一圈这看着她的三个男人。现他们眼神里的情绪各有不同,让她有些猜不透:“那日,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确实不明白你们在找什么,你们要什么。” “那好,我问你,既然如此,为何故意隐瞒有地窖的事情?”允鎏一皱眉,却有些看不惯这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 “……官爷,那时我可是在沐浴呢。说好了穿戴整齐了便请官爷们进来,可是他们不听,硬闯了进来。小女子虽然身在勾栏,廉耻还是懂的。在那种情况下,怎么还会冷静的想到有个地窖让你们查?更何况,确实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不是么?”说着,玉宁的脸上也露出些不快。场面一时陷入尴尬之中。 “那玉,是怎么回事?”良久,允鎏冷冷地问道。 “玉?”玉宁一阵疑惑。 “那日在你房中查探,我瞧见了一方月牙形的古玉,那个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可是无月的随身信物。” 允鎏的话刚说完,玉宁的手帕不自觉地便被她抓紧了。 “这位公子,玉是月牙形状的可有千千万,您确定您在我房中看到的便是那一块?”良久,玉宁才抬起头来笑问允鎏。却被允鎏的那双眼睛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敢肯定,那日无月脱离了我们视线,尔后我去搜你房间便瞧见那方信物。你说,巧不巧?”说到此,允鎏勾起了一抹笑,他随手拿起茶杯来用茶盖弄了几下浮在茶面上的茶叶,尔后享受起好茶来。 “那也……”正当玉宁还要说什么,小厅的门便开了。原来是梵音和习琴接到通知来到了这小厅。 “哦?这二位是?”明明刚才是在讲着一个严肃的话题,谁知玉风却话锋一转,让场面瞬间又活跃起来。弄得与宁一阵疑惑:这三人来此到底是什么目的? “梵音(习琴)见过三位公子。”两个小姑娘的性格很相近,均有些胆小害羞,不自觉地就往自己的姐姐玉宁那里靠。玉宁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将她们安置好,转过脸来也是笑意浓浓:“三位公子,想听些什么?” “嗯,这个,东臣你在行,你来说。”玉风想了想,将这等美差推给了东臣。 东臣瞧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并不为所动,眼里更有些不屑一顾。习琴尚在挑着琴弦,并没有看到。却叫梵音看在了眼里,梵音不着痕迹地拉了拉习琴衣角,习琴一抬头,便望见了这个男人鄙视的眼神,顿觉得很是恼怒。 “哼,你们就就着你们在行的来吧。”东臣随便说了这句话,却让本来怯懦的习琴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低头与梵音耳语了几句,只见梵音便听话的退下了。只留下习琴一人。 三人面面相觑,不懂得这是为什么,只听得习琴不卑不亢地说道:“几位爷,小女子给诸位献上一曲。曲名为,广陵散。” 话罢,便听得东臣一阵冷哼。 “喂喂,你能不能别这样?”玉风小声地对东臣说。 “我是笑她不自量力,更笑她的浅薄。广陵散怎能用古筝弹奏。”东臣笑道。 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却见玉宁与习琴仿佛并没有听到这个男人的冷言冷语一般,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梵音抱着一把由布包着的琴进了房间。 玉宁眼睛一亮,不一会儿笑开了:“看来今天姐姐我有耳福了。” 正在这三人奇怪的时候,却见习琴绷着脸将那古筝撤下,转尔将那个新报来的琴放在了长桌上,琴布一掀开,本来镇静的东臣也失态的喊了出来:“雷霆?” 习琴冷哼一声,算是对刚才这位公子对其无礼的回礼。兀自调着琴弦。三两声随意拨弄,此音空灵有情,让人便听得出这古琴的不平凡。 “呵呵,东臣公子好眼力,这便是雷霆了。”玉宁含笑道,并转头静静等待习琴开始。 八大胡同忘忧庭院内 刚办完事回来的少爷进入内门之前便被自家管事的仆人给拦住了:“少爷,您回来了。” “嗯,怎么?有客?”少爷瞧见这仆人的模样,便知道大厅内大概是坐着一个陌生人。随手便从袖内取出一方面具戴上了。 “是的,爷,灵书姑娘在里头等你呢。”仆人一弓腰道:“咱们好生伺候着瓜果茶水了。” “好,干的不错。叫那些下人都下去吧。”少爷一笑,拍了拍那个老奴的肩膀,便笔直地向大厅里走去。刚进门,就瞧见灵书正在大厅内走着,偶尔会看一下他厅内的摆设。 “怎么样,灵书,可还喜欢这样的摆设?”少爷的突然声吓得灵书差点将手里的上等青瓷花瓶给摔地下。好半天才稳住心神将那摆设放回去。 “哼,并不怎么样。”灵书虽然口里这么答着,坐回座位前还是瞧了瞧那如碧玉一般透明的瓶子。 “呵呵,灵书姑娘,今儿个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呢?”少爷倒也不以为意,说话间便坐到了主位上,只见他刚一落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便出来一个端着茶水的下人,上了刚泡的上好绿茶之后便默默退下了。 “我……我是来告诉你,凝心的消息的。”灵书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哦?说说看。”少爷一听是小公子的消息,兴趣便也上来了。 “嗯……今天是凝心的生辰,咱们勿返阁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了一些平常在商场和私下里交好的朋友。可是,却来了三个不俗之客。” “嗯?三个不之客?灵书,你这形容可有意思了。”少爷一听,不自觉打开了折扇。表情像是在听书一般充满了好奇。 “就是不之客。又没请他们,自己上门来的。听说……”说到这里,灵书若有所思地停住了。 “听说什么?” “听说,是内城的人?” “内城?”少爷眉一皱,折扇一收,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你确定是内城的人?” “听护院说,他们是这么报的。”灵书点了点头。 “嗯……”听到灵书的回答,少爷默默地在厅中央走了一圈突然又问道:“你知道这三人是谁?” “……我不知道。”灵书摇了摇头,心下却在说,我要知道,还来问你? “哼哼,好你个端木娉婷,居然差点中了你的计策。”少爷一愣,像是了悟到什么一样,却并没有生气。反而说话的声音更是愉悦。 “叫我灵书。”灵书也恼怒了:“而且……我,我怎么设计你了?” “好,既然你不是来打探那三人消息的,你也可以回去了。这消息我知道了,不日我将调查清楚。”少爷笑了,转身仿佛就要回房。 “哎!你……”灵书急了,却放不下脸面拦住他,只得在后面着急的叫唤。 “灵书小姐可还有事?”少爷一转身,笑的十分算计。 “……那龙凤佩的草图不日我定给你!你就告诉我,那三人是什么身份便是!”灵书觉得,自己彻底输了。 “好,成交。你就描述描述那三人什么模样。”少爷也答得爽快,斜倚在主位上好不舒服。 “……我听得其中有两人对话,一个叫另一个玉风,另一个叫那人为东臣。”灵书虽然对少爷又算计自己一次很是愤慨,却见得少爷答应的这么爽快,也知道机不可失。慌忙便将自己所听到的两个人名报了出来。 “你确定是这两位?”少爷立马正坐在椅子上。 “确定。”灵书点点头:“怎么,这两人?” “……你说,一共是三人,还有一人是?”少爷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说的话,反而追问起那第三人来。 灵书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名字,我可不知道。从他们进来到我离开阁楼到你这里来,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透露。” “那第三人,是不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锦缎衣服,手上戴着个红玛瑙扳指?” “……好像是。”灵书细想了一下,很是确定地又了点了点头:“嗯,是。好像是这样,那人进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上的扳指,看那质地,仿佛是红玛瑙。” “……那人是,赫那拉允鎏。”少爷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这小公子,是什么事情劳烦了这位大人?” “啊?他是个做官的?”灵书大惊,赶忙跑到了少爷边上。 “呵呵,他可不是做官的。”少爷瞧见灵书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戏弄之心又起来了:“他那身份比做官的还了不得。”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赫那拉氏族你没听说过?八大贵族之一,一半蒙族血统,一半满族血统。现在这个赫那拉府邸,可是和当朝索相还攀了点亲戚,你说,了得么?” “……” “这个赫那拉允鎏,算是赫那拉这一带的一脉单传,上面有两个姐姐,之后才有了他。老王爷如获至宝不说,皇上也甚是喜爱,并且还赐名为胤鎏,可是,这娃娃毕竟不是皇族,为了避嫌,便将胤字改成了允字。这个赫那拉允鎏啊,可是能通天入地的人。”少爷刚把话说完,一转头却现灵书已经呆愣在那里,一时还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可别吓我。”灵书张着口,好半天才回了这么一句。 “少爷的消息,童叟无欺。嗯,看来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消息,灵书,这次你可是替我立大功了。”少爷高兴地拍了拍灵书的肩膀,要在平时,灵书一定会狠狠地打开,现下,她只是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实在没有力气与这无赖斗嘴撒泼。 我的好凝心,你到底是惹了什么事情了? 灵书一抬头,见天空上繁星点点,不由得为凝心担心起来。 勿返阁小厅外 “习琴姑娘的技艺,咱们真是领教了。果然是天籁,真是失敬,失敬。”玉风站在门口,笑着对玉宁与抱琴在一边默默无语的习琴拱手道。他的身后站着允鎏与东臣,可恨这等尴尬明明是东臣惹下的,这厮却偏偏不愿意低头认错,只好他出来打个圆场。 “玉风公子谬赞了,三位前来恭贺小女子的生辰,已让小女子受宠若惊了,此等赞赏咱们愧不敢当。”玉宁笑着,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允鎏,却现那男人正在瞧着她。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哪里哪里,说是说恭贺,咱们却两手空空,实在说不过去。这样,待明日定当补上贺礼。今儿个夜色已深,咱们这就告辞了。”玉风笑了笑,转身便领着两位好友向门口走去。东臣本来跟着他,却终究还是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瞧着习琴与她怀中的古琴好一会儿,才默默离去。 习琴不满意地回瞪了那男人的背影,嘟着嘴躲到了玉宁后面,玉宁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却现允鎏并没有离开。 他对她笑了笑,上前小声道:“玉留着,我没用。留着你,以后定有大用。”说着,便拂袖离去了。 玉宁皱着眉头瞧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现习琴正着急地摇晃着她:“姐姐,你怎么了?” “不,我没事……咱们快回去,还有白公子他们等着呢。”挪动步子的玉宁才现,自己居然在颤抖着。 “姐姐,姐姐,那人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习琴瞧她这副模样也慌了神,眼看着泪就要流下来了。 “不,姐姐没事。习琴可别哭,等会白公子瞧出来了可不好。”玉宁笑了笑,还像平常一般挽着习琴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刚出了勿返阁的三人,直接坐进了一架马车内。看起来,三人的心情仿佛都挺不错。 “……你怎么在我马车上头?”允鎏皱了皱眉,瞧见玉风与东臣一起上了自家马车。 “您瞧,我打咱们家的马车都回去了,您就行个方便吧。”玉风呵呵一笑,本来想让东臣也奉承允鎏几句,却现东臣一直在走神,看着马车的某处着呆。 “呃……我说,今天也不枉此行,听了那习琴的琴,啧啧,可惜就没看到灵书的画,听到梵音的曲,看那琳琅的舞。”玉风叹息了一阵,一口气便将勿返阁的阁主名字都报了出来。 “那你找个好日子去包了勿返阁便是。”东臣哼了一句,此后再没有做声。 “哟,这么大火气。刚才你也是这么大火气,不过是吃瘪了之后火气更大了才对……”玉风最后这句话还没完全出来,便瞧见了东臣的凌厉眼神赶忙改口道:“得,得。大爷,我不说了,成么?” “哼!” “……那,允鎏,事情如何?”玉风话锋一转,表情也严肃起来。 “敲山震虎怕是可以了吧。”允鎏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我说,你可别小看这女人了。她可不是杯弓蛇影的人啊。”玉风瞧他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忍不住还是提醒了这么一句。 “呵呵,明日我便送个礼物给她。好再提醒她一次。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拿她。” “什么礼物?” “呵呵,月牙形的古玉。” “……”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1) 自从与少爷交谈之后,灵那三个人仅仅是说自己是内城的人,真是过谦了。且不说那个让她震惊不已的赫那拉允鎏,这个玉风贝勒原来便是裕王府的二公子,虽然是文韬武略,但是在他眼里,自己的生意最大,对于权贵斗争朝野之事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不过这样一来,老王爷也算舒了一口气。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继承权多少兄弟反目,现在他府内一个大公子爱权,一个二公子爱财,互不冲突,有时候还可以来个兄弟合作,也算是很融洽的家庭环境;再来便是那个东臣公子,这人虽然本身是汉族人,姓吴,名东臣,却是个三朝之内难得一见的神童,虽然年仅二九年华,便已经是高中皇榜的状元,当今圣上为太子钦点的陪读,此等荣誉,怕是一般人也消受不了。 三个人非权即贵,按理说与勿返阁即便是有交集,也不可能是与凝心有什么正面交道。可是这几个人自从那日之后的数度来访,偏偏都是冲着凝心去的----除了那个吴东臣仿佛对习琴更有些兴趣之外----玉风与允鎏这二人算是与凝心牟上了。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谁都不清楚。表面上,三人只不过是品茶论事下棋吟诗罢了,末了,那玉风贝勒还会请教些商业上的事情,凝心也是有问必答,也不忌讳。 灵书算是搞不明白了,这三人的默契未免也太好了。恰恰摆好了一个阵型,让外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牵连,三人中随便哪个人一个眼神和动作另外两个便心有了悟。 “太深奥了……”灵书坐在回廊上着呆,不由得叹出这么一句话。 “深奥?怎么深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灵书不禁一震,回过头来,却现凝心正在好奇地瞧着她:“你在看什么书呢?”凝心不明所以,以为她说的深奥是指着那本书,一瞧,却是些图画集,便无趣地还了回去:“给你吧,这还真是深奥,我一点都看不懂。” 灵书白了凝心一眼,实在搞不懂平常如此睿智的女子到了她们面前会这么迷糊,明明她说的不是书啊! “哎,灵书,过两日就是七夕了。听我娘说,街上会有灯会,咱们一起去瞧瞧?”玉宁笑着将脸靠在了灵书肩膀上。 “怎么?想郎君了?”灵书将那颗小脑袋推开,开玩笑道。 “说的什么话,还不是就想出去好好玩乐一番。这几日灵华与凤翔绣庄的事情,可把我累得不行了。还好有白公子分担了一些,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管好那么大一个排场。”说着,玉宁皱了皱鼻子,甚是可爱。 “呵呵,那好啊。不是去看灯会嘛?咱们一起去,顺便捎上白公子。”灵书乐了,继续逗弄着玉宁。 “带他去做什么?”玉宁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灵书会有这个提议:“他若去,白杨就会去,白杨一去,又会带着两三个手下保护他少主的周全,这不好吧?还是咱们几个密友去,想咱们小时候……灯会可是常去的呢。”玉宁说着说着,满脸都荡漾着醉人的笑意,眼神里也充满了回忆。 灵书瞧着她,不禁也被那美丽的回忆给感染了:“是啊……好多年咱们都没一块玩了,那个时候,咱们可是时常出去溜达的。” “对,对。还经常偷贵大娘做好的菜肴跑到山上去喝酒!”玉宁说到这儿的时候,表情变得像只沐浴在阳光下的猫咪一般,微微眯着眼睛,仿佛那酒醇的芳香仍然在唇瓣并未散去。 “……好,那便只咱们一起吧。”灵书瞧着玉宁的样子良久,唇边不自觉弯起一抹笑意。 “那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可别对白鸿多嘴,他那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跟着。”玉宁一撇嘴,开心地回去做自己还未完成的工作去了。 灵书默默地坐在走廊上,望着玉宁远去的背影,不免一阵感慨。 凝心,你还是没有变。只不过,我大概不能如从前一般了吧。 思罢,灵书将自己手中攒紧的手帕又展开来,上面画着的是一套精细的组装图案,图案并没有完成。灵:“龙凤佩……”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2) 七夕将近,京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内城外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正为盛大的民间七夕灯会做准备。这种欢愉的气息也将内城内的少爷小姐们的心境给渲染得蠢蠢欲动,正当大家私下准备在七夕之日混出城外与民同乐之时,一道圣旨下来,惹得众家更是一片欢腾。 圣上英明,为了庆祝此年丰收,又因为内城内玉字辈的官家公子小姐们都已经出落成*人,故决定借着这次七夕将在皇家内苑举办一个赏花会,各家少爷小姐格格贝勒都必须到场。虽然说是与外城隔着十万八千里,更是有着层层围墙阻挡,因为是在同一天举行,就当是与民同乐了。 命令一下,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爱权的男人们看到了机遇,知道这其实就是一次皇家子弟之间的指婚前奏;爱玩的男人们却甚是失望,因为这内苑不比民间,民间有歌舞杂耍,彩灯猜谜,内城则是无非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礼乐不然便是几阙昆曲便了事;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行令是让内城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们心中充满了憧憬与好奇,她们的父母更是欢愉备至。 可在这千篇一律的喜悦中,又有一个父亲除外,那人,便是库伦王爷忽伦止戈。 自从痛失爱女忽伦玉宁与自己的心上人沈婉柔之后,忽伦止戈便辞去了兵部的职位,圣上念其劳苦功高,不想让他这么快就退出政治洪流,硬是安了个闲职与他将之留在了朝野之内。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忽伦止戈并没有再去退却这挂在他身上的职位,即便明明知道这是皇上将他锁在朝廷之内的锁链,都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自从那日之后,他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本来性格爽朗温柔的库伦王爷仿佛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虽然对待他人、对待自己的妻子女儿依然温柔如故,却总让人有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仿佛他这个人其实早已经不存在,他的真实早已经随着玉宁小格格一起去了一般。外人大概对于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感受不真切,可是作为他妻子的雅歌皇格格真正感受到了这种冷漠与疏离,刚开始,她以为这样的冷漠与疏离是必然的,因为婉柔是止戈心中的所有,可是随着时过境迁,库伦王爷一定会把心中那个被活生生掏出来的空洞填平----这是她长久生活在宫中得出的一定的结论,她不相信,会有哪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心死掉一辈子,即便这个世界上有,她也不愿意会是库伦王爷。可是,十年过去了,库伦王爷依然对她不为所动,而且仿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越到以后便与之离得越远,直到玉蓉长大成*人,出落成十七岁少女的那一天为止,算来库伦王爷已经有两年没有踏入雅歌的房间了。 对于这种局面,雅歌刚开始感到了慌乱与不知所措,尔后她更是恨死了那阴魂不散的汉族女人,但是慢慢的,雅歌现,自己是麻木了,可是在她麻木的灵魂中依旧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以前的那个忽伦止戈回来。 “阿玛!”一声清亮的叫唤将坐在海棠院落的忽伦止戈从回忆中拉到了现实,他有那么一瞬间还有些恍惚,以为叫他的是那个眉眼都像着婉柔的小女儿,于是他微笑着回头,可当看到玉蓉时,那笑中所带着的神采却又一下子隐去了。 “玉蓉。”忽伦止戈优雅地站了起来,淡淡地笑道。 “阿玛,您瞧,这是额娘新给我做的衣服!”玉蓉天真烂漫地跑到止戈面前,此时的她脸上施了些淡淡的水粉胭脂,带笑的眼眸旁更是有些在灯光下隐隐亮的光粉。她的是如此的黝黑秀丽,以至于那堆在头上的旗人髻更是衬托出了她的青涩与美好:“阿玛,您说,玉蓉这样去参加皇城的七夕赏花会,可好?” “嗯,很好。”忽伦止戈只是瞧了瞧自己的大女儿,便赞许的点了点头。 “呵呵,我还说是不是穿着这灵凤绣庄做着的红花袍子太艳了,既然阿玛说好看,那一定是好看。”玉蓉满意地打量着自己周遭上下,时不时还抬起左手去整理那刚梳好的髻上的簪子,每当她一抬手,那隐藏在袖内的玉镯便会轻轻相碰,出悦耳的敲击声:“那阿玛,我就穿这身去了。我先将这身衣服换下来,等会咱们一起用饭。”说着,玉蓉又欢快地踩着花盆子颇具格格姿态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站在走廊处的雅歌直到自己的女儿走远了,才缓缓从阴影处出来。今晚月色很好,只见忽伦止戈又坐在那块怪石之上,仰头瞧着天空的明月。 “怎么不多夸女儿几句?”淡淡的一句问话,却是诉说了满腹的埋怨。雅歌静静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夫君,却觉得自己与他有千里远。 “她是皇格格的女儿,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那些东西定是世上最好的,我还有什么好夸赞的呢?当然只能说好了。”忽伦止戈语调看起来很是轻松,脸上还带着些笑意,但是这话进了雅歌的耳里,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变成了千斤巨石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心,好疼,原来麻木之后的心,还是会疼的。疼得她险些要大喊,可是干涩的嗓子与眼睛,早就已经失去了哭喊的能力。 “止戈,夜凉,早些安歇吧。”良久,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逃兵。可是皇家的血统不允许她懦弱,雅歌强装着镇静说出了这句话。最后,她挺直了脊梁,缓缓转过身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海棠院落,止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3) 七夕前两周,灵凤绣庄所接收到的订单前所未有的多,竟然让平常游刃有余的玉宁与白鸿二人有些措手不及起来。其中既有内城的,也有民间大富商贾的,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既然是属于不同阶层,要求也不一样。这不仅忙坏了灵凤的绣娘,更是难煞了提供图样的凤翔与灵华绣庄的技师们。一时间,灵凤绣庄便显得有些乱了方寸。于是玉宁当机立断,将单子一分为二,民间所用全由灵华这边的人处理,而皇城内的则是由做惯了贡品的凤翔去应付。反正已经可以共享图样,到了清闲的时候,各个技师可以尽情拿出自己的杰作来互相切磋,只不过现在两边会暂时处于一个互不清楚的状态,这种前所未有的格局却让那些本就争强好胜的技师们干得更卖力,只怕落了后,以后在交流的时候让同僚给耻笑。当然,这种额外的效应是玉宁本人并没有想到的,毕竟刚开始想出这个法子的初衷是想早些完成那些繁重的任务。一来这正是进一步巩固灵凤绣庄在京城地位的大好机会,二来,这些要来买东西的顾客确实是一个都得罪不得。自然而然,这样的格局也让主管凤翔这一边的白鸿有好几日都没办法见到凝心,百忙之后闲置下来,只要一想到这一点,白鸿就会没来由的懊恼。 “少主,这是……给皇家格格进贡的样品,总共有十四件,您过目一下?”白杨小心翼翼地将刚收取的绣样递到了白鸿的书桌上,却见白鸿正瞪着那只摆在书桌边的扇子呆,不禁叹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少主。” “啊?哦,哦。我看看。”白鸿猛一抬头却看到白杨正在无奈地瞧着他,一想到凝心此时此刻定也与他一般在忙碌着,便提起了十足的干劲来工作,他一样一样地仔细翻看,挑了其中的四件道:“就这几样照做了吧,其他的叫那些技师再改下,不用太拘泥,绚丽点也无妨,听说这次内城出了这么多订单,都是因为内城要举行皇家的赏花会,这些格格们是要穿着我们做的衣服寻觅如意郎君的。” “是。”白杨低头行了个礼,正准备将那余下的绣样拿走,却被白鸿叫住了。 “白杨,母亲来信了没有。”白鸿现,自母亲来了那封允许共享绣样的信件之后,再没有与他书信来往。这与母亲平常的作风太不一样了,不仅让白鸿隐隐担心起来。 “……并没有,少主。”白杨想了想道:“我刚从别院回来,并没有现咱们府里的信鸽。” “我看啊,母亲说不定是生我气了。”白鸿叹了一口气道:“还火气大着呢。” “少主,属下觉得,夫人只不过是事忙,一时没有闲暇功夫来写信了吧。”白杨笑了笑,说了些许宽慰的话。 “……她生我的气还好,可是我不希望她生凝心的气。总觉得这次凝心使的招数是母亲最最反感的。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头。”白鸿说着,眉头皱了起来。 白杨听了这句话却有些惊讶,他久久地瞧着自己的少主,并没有答话。 “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瞧着我?”白鸿见平时好教导的白杨没有说话了,奇怪地抬起了头,却见到他正严肃地瞧着自己,一时间鸡皮疙瘩爬满了身体。 “……少主,恕属下斗胆,有句话也许少主不爱听,属下却不得不提醒一句。”白杨很是严肃的抱拳道。 “什么事情?说的这么严肃。” “少主,您还是好好想想您对凝心姑娘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情谊吧。如果少主是喜欢了凝心姑娘,属下劝您还是最好收住自己的心。凝心姑娘虽是碧玉无暇,却终究是勾栏出身。老爷与夫人都不会允的。”白杨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将那些他说出来都觉得有些窒息的话全说了出来,尔后便拿着那些被选好的绣样迅退出了书房。 白鸿听着他所说,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他自己不禁也被吓住了:“莫非……我是喜欢凝心了?”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4) 灵凤绣庄的主店外,顾客熙熙攘攘。店铺前台伙计们忙碌不已,店铺之后,是一个温馨的小宅院,这里是大掌柜福生与他的妻子文清的住所,此时此刻,玉宁正坐在花园内的小亭里与福生一道筛选绣样、清理账目。直到落日西斜,小跑堂过来送给他们今天一天的账目,他们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做完了。”玉宁的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有着说不出的疲累。 “宁儿,你也别太操劳了。你瞧瞧大街上那些与你年纪一般的女子,哪有像你这般忙碌的?”福生将账本清理好之后,瞧见了玉宁选好的绣样,禁不住赞叹起玉宁独到的眼光:“这些绣样,可真是别致,淡雅却又不失绚丽,宁儿,你真是好眼力。” 正在垂着肩膀的玉宁一听,笑了:“哪是我眼力好?你仔细瞧瞧,这些可是出自于谁的笔法?” 福生一听,知道其中暗藏玄机,便仔细将绣样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他笑开了,笑得很幸福:“原来是清儿的。” “呵呵,我就知道,只要是关乎嫂子的事情,福生哥就都明白。”玉宁笑着,将那些选好的绣样包好,让一旁的醒儿拿去给了还在门口等待的跑堂:“醒儿,你去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批了,做好了验货之后,便可以去来这里支取额外的节日费用,算是犒劳他们,另外,咱们绣庄也会允许他们放假一天,去吧。” “好的。”醒儿笑着将绣样包裹好,转身便向店铺的方向走去。 玉宁瞧着醒儿走远之后,又转过头来对福生说:“福生哥,这几日你和嫂子都辛苦了。宁儿可要好好谢谢你们。” “呵呵,这还谢什么?我和文清现在可是要靠这个吃饭的。不卖力点怎么行?”福生皱了皱眉头,尔后又温吞地笑了出来:“还好是在七夕之前完成了,宁儿,你这次可做的真好。”说着,他习惯性地像对待小时候的玉宁一般,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当他的掌心碰到玉宁的簪子时,却突然恍然大悟道:“你瞧我这记性,宁儿都已经十六了,可不是,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垂髫的小毛孩了。” “嘻嘻,即便不是小毛孩,也是福生哥一手带出来的学生。”玉宁摇了摇头:“宁儿的这身本领都是福生哥教的,福生哥的鼓励是宁儿最渴望的事情。” “你哟。对了,不知道……凤翔那边可还好。”福生望着夕阳,眼睛稍微眯起来些。玉宁知道,每当福生想事情的时候,都会不自觉这么做。 “哦,他们比我们做好的还要早。本来白公子要过来帮帮咱们,可被我拒绝了。我怕到时候他们的技师一进来,咱们的绣样突然便改了方向,说不定会拖慢了进度。”玉宁笑道:“白公子可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他办事,我们哪有不放心的道理。”玉宁的话刚说完,便瞧见亭子楼梯边跑过来一个胖墩墩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地爬进了小亭,一股脑地就往福生的身上撞。 “爹爹,爹爹!”奶声奶气的叫唤让玉宁笑得合不拢嘴。只见福生温柔地将之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脊背哄弄。 “转眼间,暖冬也离了襁褓了。”玉宁用手指逗弄着福生怀中的肉球,那个可爱的小娃娃笑眯了眼,用小手努力地要抓住玉宁纤细的手指。 “是呵,那年文清生他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苦。”福生摇了摇头,用袖子给自己的儿子擦着腮边的口水,小孩子的注意力立马便到了自己亲爹的手上,他对这宽大的手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禁不住便张开了血盆大口咬了下去:“他还没长牙齿,不过已经不愿意让文清喂了,现在都是用杂粮做的粥点喂。难伺候着呢。” “咦?暖冬日后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玉宁惊奇地说道:“向来只有奶娃娃断不干净母乳的,哪有自己愿意断的。是不是啊?暖冬?”说着,玉宁便掐了掐娃娃脸上的肉,只见娃娃皱了皱眉,想用自己的小手拂去脸上这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却瞧见是玉宁正对着他笑,他也笑开了:“福生哥,他还认人呢。这可了不得了。” “哪有什么了得了不得的,我与你福生哥啊,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便好。”那轻柔柔的声音,不用回头去看,玉宁便知道是谁。 “文清姐姐。”玉宁笑着转过头,看到美丽如仙子一般的文清正微笑着坐到了福生身边。她便是酒儿的师父,前一任的灵书。 “呵呵,酒儿可还好?许久不见她了。”文清逗弄了一阵自己的儿子,便将儿子抱了过来,抬头问道。 “好,怎么不好,可好了。我们还约着说七夕的时候出去玩呢。就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勿返阁的生意。” “耽误生意?这是哪里话。你云霜姐可都对咱们说了,今年七夕她想关门歇业,你们可以随便到哪处去玩。只要别太晚归家就行了。”文清笑了笑道:“宁儿,你也十六了,可以去北京城东那里的月老庙去求个签,听说可灵了。” “……霜姐可没对咱们这么说过。”玉宁说到这里,眸子暗淡了下来:“我看她……怕是心里的伤都愈合不了了吧。” “……那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宁儿,你别想那么多了。你应该多出去走走,不要被勿返阁的家业给禁锢住了。”文清瞧着玉宁又为云霜的往事黯然神伤起来,不禁怜惜地抱住了她,不想怀中的暖冬居然也伸出了手,去抚弄玉宁的脸颊,像是安慰一般:“咱们这些哥哥姐姐,包括你的娘亲还有云姐,其实都没有什么其他念想,只是盼望着你们平平安安的便好。如果可能,最好能够找个好郎君托付终身,咱们也就不必牵挂你们了。” 玉宁听罢,心中一阵温暖,于是静静地俯入了文清怀里,不知不觉,居然就在这姐姐的怀中,睡去了。文清瞧着怀中睡着的玉宁,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太累了。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5) 等到玉宁完全睡醒,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玉宁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有些饥肠辘辘。环视周围,却现昨晚是在福生的宅院里度过的。 她刚下了床正准备披件衣服,门就被打开了。跑进来的正是风风火火的灵书,还有跟在后头气喘吁吁的习琴与梵音。 “呃?你们怎么……”玉宁话还没说完,便被灵书恶狠狠地打断了。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玉宁觉得,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问一个刚清醒不久的人确切日期。思量之下,她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七夕啊!!”灵书一阵哀嚎:“昨夜你都没回去,害得咱们担心了一晚上。结果你却在这里睡大觉。我就知道,你会忘记七夕的事情。” “对不住……我……”玉宁低着头刚准备说什么,却现自己已经被人架着来到了梳妆台前:“你们这是?” “梳妆!” 傍晚,赫那拉王府 当玉风如一阵风一般冲到允鎏书房之时,却现房间空空,遍寻不到允鎏的踪迹。他于是又转到允鎏的卧房,却现允鎏早已经穿戴停当了,奴仆们正乖乖地往房外撤,而允鎏则正对着铜镜整理着衣装。 “你……”玉风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允鎏一转头冷眼瞧着他痴愣的模样。 “怎么。”他边问边跨出了房间,向书房走去,玉风只好狼狈地跟着。 “我以为你会忘了今晚的赏花会。”刚一跨进:“没想到,你记得倒也清楚。新衣服都穿上了。” 允鎏坐在书桌边,又就着灯光将桌上的批文打开看了起来:“我只是不想去,并不代表我是个忘性的人。况且,有阿玛在,想不记住都难。” 玉风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允鎏又抬头望着他,果然瞧见了一个奉承的笑脸,那笑中确实有着几分幸灾乐祸。 “我说,允鎏啊。你也都已经二十有余了,老王爷着急也是应该的。谁叫你尚未娶亲呢。” “……” 玉风自己说的得意,全没现那双眸子到底有多厉,等他现允鎏正静静地朝着他看的时候,他才知道自个正在给老虎拔毛。 “呃,你也不必如此看我……我就说个玩笑话罢了。”玉风尴尬地笑笑,突然觉得有些热,不禁松了松领口。 “你来这,总不是仅仅为了提醒我赏花会的事情吧。”允鎏与玉风为友十年有余,自然是知道他的个性。 “嗯,知我者允鎏也。”玉风一笑,用扇子拍拍手,悠闲地坐在了一边:“这勿返阁可真是奇怪了,别人八大胡同的人今儿个使劲招揽生意,她们倒好,关门歇业了。” 虽然玉风说得很是津津有味,但仿佛并没有勾起允鎏的任何兴趣。正说的兴起的他,瞧见允鎏意兴阑珊的模样,便也无趣的住了嘴。允鎏见玉风不做声了,有意无意地瞟了一下他,却见他嘴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嘟囔什么。 “你有什么话,便说了吧。”允鎏叹了一口气,算是做了个大让步。 “嘿嘿……”玉风一听,眼睛鼻子都笑得皱成了一团:“好允鎏,不如等赏花会后,咱们偷溜出去玩乐一番?” 允鎏听到这个话,翻阅公文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了眼皮瞧着眼前这个被无限放大的笑脸:“你是要抗旨?” “哎,哎,这可不是抗旨!”玉风急了,连忙摆着手道:“咱们又不是不去,你说是不是?” 虽然允鎏明明知道这是托辞,却也觉得找不到反驳的地方。玉风见到允鎏沉默,觉得事情成了一大半,赶忙又说道:“你瞧,这次圣上明明是要那些格格们挑选夫君的,我们不在,岂不更好?” 此话一出,允鎏的眸子果然亮了一下。玉风瞧见他的这幅模样,不禁暗地里偷笑,总算是将之拐到手了!如果没有允鎏陪伴,他还真不敢这么胆大。圣上毕竟爱屋及乌,爱着死去的皇后所以特别疼爱当今的太子,又因为太子是允鎏的表哥,允鎏又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所以也很是宠爱允鎏。有允鎏在,即便是尚在会中离开,他们都不会受到大责罚的。 嘿嘿,玉风啊,你真是聪明绝顶。 玉风偏着头暗地里赞许自己道。 “好,那便等到礼乐完毕之后去。”正在考量这件事情利弊的允鎏压根就没现玉风的举动,在答应了玉风的要求之后,他更是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下。所以,也不会看到他小人得志的模样。 “好,好。就这么说定了。”玉风高兴地手舞足蹈,于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寻思着晚上到底要到哪里去玩乐才好。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6) 夜幕刚刚降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便越的热闹起来,这种热闹还一直延续到郊外的那座人人皆知的月老庙。玉宁穿着灵书带过来的白色衣裙,与众女伴一道扎着的是汉族少女的髻,一眼望去,谁都不会知道这几个女子便是勿返阁那勾栏里出来的花魁,清纯的模样引起了许多在街道上走动的男人的侧目。灵书与梵音她们对什么都稀奇,东张西望,好不快乐。玉宁却被那些眼光灼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了,她有些拘束地扯了扯灵书的衣角。 “灵书……这里是不是人太多了?咱们在这里不合适?”毕竟从小都是受的大家闺秀的教育,这些教条虽然已经淡化了许多,却依然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平常洽谈生意的时候穿着男装,让玉宁并不觉得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妥,那身男子打扮就好比一个屏障,将玉宁的胆怯与顾虑通通隔绝了起来。可是现在回复了女儿身,总有些不习惯。 “啊?不多啊,你看那边没有?双凤楼的人才多呢。”灵书瞧着玉宁不安的模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 “但是……”玉宁刚还想说什么,却被灵书一把拉着打断了她的说话。 “你看你看,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往郊外去呢?”灵书指着前方,看着灯火璀璨的街道尽头依然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哦,那个方向好像是城内的月老庙?我听文清姐姐说,在那里求只姻缘签可灵了。”玉宁踮着脚向前头望了望,笑道。 “嗯!那咱们也去凑凑热闹!”灵书一听,恶作剧地笑了笑,抓着梵音她们便往前跑,玉宁唯恐被丢下,只能紧紧跟着。在奔跑间,不自觉也忘记了之前的那些不安与羞涩。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如孩童一般,好好享受这样的节日吧。 内城皇家内苑 礼乐徐徐响起,舞者们应着那庄严高雅的音乐翩翩起舞,那些舞步中规中距,不免让玉风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间,他的腰部遭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害得他一惊瞌睡也醒了。 “你若在这个时候睡着,我看你也不必出城了。”允鎏坐在他身边,泰然自若地喝着水酒欣赏着那些舞者的舞蹈。好像刚才那一个动静就不是他惹出来的一般。 “……允鎏,你不困?”玉风小声嘟囔道。 “收声,不要被圣上瞧见咱们在交头接耳。”允鎏薄唇一开一合,说的话正好只是传到玉风耳朵里,旁边的人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玉风瞧见那样子不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自己也去学功夫,就不会连说个悄悄话都提心吊胆了。 思量间,席间一片掌声。玉风回过神来看到礼乐已完毕,也跟着大伙开心地鼓起掌来。 苍天啊,大地啊,总算是完了。 玉风的掌声最是响亮,但是只有东臣与允鎏知道他是在欢庆什么。 作为主角的皇帝坐于高阁之上,与之相伴的是现今代已故皇后掌管后宫事务的德妃,几位皇子则是按照长幼顺序坐于皇帝的左侧,格格们却只能坐于高阁之后,遵守着女子不露面的教条。楼台下方就是坐着允鎏这些内城之内的支系公子们,那些支系的格格郡主也是坐于后方,一方帘子遮住了她们的面容与身影。坐于中央的这些贝勒贝子们瞬间就好像成了那些在暗地里窥伺的女人们的欣赏对象。 皇帝含笑瞧着楼台下的这些青年才俊,于是举杯道:“今年算来,是朕见过的最有喜气的一年。自征战草原之后,朕一直立志于休养生息,国泰平安。终究老天垂怜我大清子民,给了咱们一个五谷丰登的祥瑞之年,这杯美酒,应敬老天!”康熙说完,便仰头将那杯酒饮下。楼台之下的青年们也赶忙跟着皇帝一道饮下了杯中酒,酒刚喝完,旁边的宫女便又将他们的杯子给填满了。 “这第二杯,是望诸位才俊,能继承家族之衣钵,使我大清之国运日益兴隆,生生不息。朕今日初见你们,早就已经不识得你们的模样,岁月不饶人啊,大清的以后就靠诸位了。这杯酒,朕敬你们。” “臣等惶恐,谢皇上。”台下的青年们都颇有礼数地双手举杯答谢之后,才将美酒喝下。 “呵呵,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朕一时性起,便弄了这个赏花会。牛郎织女在银河两岸,相望不得相见,终有这么一日可以得偿所愿,朕便在这凡间来个争奇斗妍,让这一对神仙眷侣看到了,也少些伤悲,多恩赐些福禄于下界吧。” 皇帝刚刚说完,音乐便再又响起。舞者们穿着有着几分仙气的舞衣徐徐上台。而各个年轻男子,上至阿哥下至普通臣子之子,均可以互相走动,活络活络感情了。玉风看到这阵势,赶忙低头道:“咱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允鎏摇摇头,刚要说什么。余光却现太子在与他的随从耳语几句之后,便默默退下了,留下一个显眼的空位置。虽然坐在他身边的阿哥们都没有瞧见,与允鎏一起现这空位的还有排行第四的皇子,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空位,尔后并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突然他觉得有人盯着他看,转过头来现是允鎏,便微笑着拿着酒杯敬了他一下,允鎏抿了抿唇,出于礼节,也端着满满一杯酒回了礼。刚喝完不久,正当舞者聚集于台中央,挡在了四皇子与允鎏中央的时候,允鎏突然便离开了酒席,快得连玉风都没有反映过来。 “哎!”玉风刚准备叫住允鎏,却现舞者们已经散开了。虽然不知道允鎏是去做什么,可是一直以来的默契让玉风想当然地端起了酒杯在周围的公子之间走动起来。端坐于高阁上的四皇子在人群中隐约瞧见玉风的身影,即便是没有具体看到允鎏在哪里,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和玉风一道。于是他唇角微俏,与自己的兄弟们对着当空月色畅饮起来。 京城主街 随着人群走了大半天,白鸿高挑的身影在众人之中显得异常显眼。他望着那远在大街尽头的月老庙,实在是觉得有些乏了。于是便站定在原地,白杨也被迫停了下来。一下子,这两个人成了人流中的两个大障碍。弄得白杨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少主,咱们是回去还是?”白杨实在不明白,刚开始白鸿是不想来凑热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急着过去。到了半路上,又这样子停下来了。 “去,当然去。我只是有些乏了。”白鸿笑笑:“母亲不是把那七巧节都寄过来了么?我这是遵从母命,听说那个月老庙很灵,不去看看,母亲是要责怪的。” “……”白杨无奈地瞧着白鸿的背影,明明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却也不好反驳。他是个随从,是从小便立誓要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主子周全的下人,即便白鸿如何把他当兄弟,主仆的关系是不可以改变的。他要做的,便是忠诚。其他,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了。想起前几日他唐突说了那些话,弄得白鸿闷闷不乐,他心中也有些后悔。可是现今看到白鸿又像没事的人一般,他又害怕是白鸿没想通其中的道理,反而认清了那段不该有的情分准备一味地错下去。 站在前面的白鸿,自然没有瞧见白杨脸上神情的千变万化。他只是瞧着远方人头攒动的月老庙,将手中他十分珍爱的扇子抓得紧紧的,心里有些复杂。他想过白杨的话,可是思来想去,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喜欢凝心的。 什么是喜欢? 自成年以来他便在那十里秦淮穿梭,如鱼得水。曾经有过心动,他以为那就是喜欢。可是那样的悸动与见到凝心的感觉太不一样了,可是当他否认自己喜欢凝心的时候,心又会没来由的疼。那种疼虽然轻微,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入四肢百骸,让他有种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一般。只有想到凝心,他的心才轻松起来。 他迷茫了,正如当初他碰到凝心的时候一般的迷茫。 凝心是友,凝心是知己,凝心是不可多得的伙伴。 他是如此肯定。 可是,凝心是情? 他却无法肯定。 “这一切,交由天决定吧。”白鸿想到这里,心情稍微好了些,正要转头让白杨与自己一道再往前面走。白杨却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少主,我仿佛看到二少爷了。”白杨皱了皱眉头,低声道。 白鸿一惊,不可置信地瞧着白杨指着的阴影处,刚好看到一个人影闪身消失。 “追。” “是。”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7) 允鎏凭空消失在了席间,到底是去了哪里? 原来,他尾随在了太子身后,想去阻止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生。虽然他与这个表哥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兄弟之情。可是索相的未来都压在了他身上,而赫那拉家族的荣辱都与索相息息相关。一直以来,允鎏都在慢慢地将赫那拉氏族与索相剥离开来,因为他打心眼里否认了这个太子的人选。当今皇上何等睿智,但是这太子过于单纯且感情用事。一立一废的波折,并没有让他谨慎做人,反倒是有些变本加厉。但是谁都心里清楚,皇上只不过是心里有着那死去的皇后,所以才会对太子一直都没办法狠下心来,即便明明知道他不适合皇位也不愿意去多做什么。况且太子一定,那些皇子也不会过于明目张胆地抢夺皇位。一直遵从孝义之道的皇帝,用了这样一种仁爱的办法来维持住了现在这表面平和的局面。 可是,这局面,局里人才看的真切。 表面无波,实是暗涌如潮。 允鎏心中有些急切,他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已经换上便装的太子。 “表哥。”允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显然将太子吓了一跳。待他转过身来现是允鎏的时候,脸上的惶恐显然减少了许多。 “原来是允鎏表弟。”太子笑了笑,上前与允鎏答道。 “表哥,为何尚在礼乐之中,便离席了?”允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现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适合女人用的折扇。太子瞧见允鎏的目光仿佛定在了那折扇上,便在说话间将之背在了身后。 “哦,我只是有些累了。便来这里提前欣赏下花前月下。”太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哦,原来是累了。”允鎏跟着应了一声,当是默认了这个有些不高明的谎话。看他的便装,一定是刚才去了自己的寝宫换上的,试问疲累的人哪还有此等闲功夫? 折扇? 允鎏突然想到了刚才自己所看到的那把小巧的扇子,心中不禁有些惊诧----莫非太子不是要偷溜出宫去那么简单?他是在等人?还是个女人? 低头沉思的允鎏被自己的这个猜测给吓住了。太子一直以来没有定亲,太子妃的位置迟迟空缺待定。各个格格郡主都跃跃欲试,不想,原来太子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且这人多半是见不得光的。 糊涂,真是糊涂。一立一废之后,再要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定将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允鎏思到此,抬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后面传来玉风的叫唤声。 “允鎏!允鎏你在哪里!” 那叫唤声听得很远,不一会便飘到耳边来了。 “太子殿下,臣先告退了。”允鎏无奈之下,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按照玉风那个性格,实在不适合让他看透太子的心思。那一定会在紫禁城内闹起轩然大波。 太子点点头,也很是识趣地走进了阴影里。前脚刚走,玉风便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 “我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来散散心,那里太闹了。怎么,你怎么来了?”允鎏一转头,正好挡住了玉风的视线。 “哦,刚才那舞终于是跳完了。皇上领着一大票人正往这里来呢,说是要赏花看月亮观星星。”说着,玉风边扇着扇子边抬起头来:“这月色可真好,出城去玩正合适。怎么样?现在走不走?” “……等等吧,等与皇上赏了花之后再离开也不迟,不然被现离席,咱们可担待不起。”允鎏想了想,缓缓说了这么一句话。是说给玉风听的,也是说给躲在阴影里的皇太子听的。 “得,得。还是你想得周全。”玉风听了允鎏的建议,也觉得这适宜。说话间,皇上已经领了一大票人过来了,玉风和允鎏为了不打眼,赶忙隐在了假山后,等人流过来了,再混进了人流里。看起来,就好像他们是跟着皇上才来这御花园的。站在人群中的玉风听着前面的人吟诗作对很是无聊,东张西望之间,瞧见了右边由德妃带着的一大票女眷,连忙扯了扯允鎏的衣袖,正低头想着太子的事情的允鎏不明所以,顺着他的手势向德妃那里一望,却见到有个打扮得俊俏的格格立马红了脸,装作没瞧他。 “哎,哎,那格格好像一直在瞧着你呢。刚才我都看到了,瞧得都失神了。”玉风低声说道,语调里充满了看戏的意思。 “别胡说。”允鎏一阵轻斥,并没有将玉风的话放进心里去。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8) 白鸿在白杨的带领之下,飞快地穿过了人群,眼看着月老庙快到了,却还没有抓着无月,白鸿索性停在了月老庙前的大树之下休息。 他一边扇着风,一边对白杨说道:“你看清楚了么?无月怎么会在这风口浪尖在京城里头晃悠?” “……小的也确实想不明白,不过确实是看到了。只是追到这里……人却不见了。”白杨汗颜地瞧着自家少主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禁有些惭愧。 “……我那不曾谋面的弟弟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白鸿皱着眉头,实在想不明白,突然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小声说道:“那个什么无双会不会是让他去月老庙杀谁吧?” “……不会吧?”白杨也被吓到了,于是两个大老爷们在月老庙的大树前深情凝视了好一会,直到有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们两个,他们才立马站了起来。 “事不宜迟,咱们进去看看。”白鸿觉得如果他那个弟弟真在这里闹下什么事情,自己又不去阻止,先剁碎了他的是他母亲才对。 “是。” 正当二人急急赶往月老庙内的时候,正好略过了路旁专注于卜卦算命摊的玉宁等人。 “我说,这人看的果真准?怎么这么多人都愿意在这里瞧瞧?”灵书瞧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将肚子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心诚则灵。”梵音蕙质兰心地笑了笑,又给她本身增添了几分不知人间烟火的味道。 “也说不定看热闹的多些呢?就像我这样。”说着,灵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滑稽的模样把习琴她们都逗笑了。 玉宁左右望了望,现月老庙的灯光都是红的,庙堂之上除了香火鼎盛的地方不方便挂红绸,其他的地方都堕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那是什么地方?”玉宁瞧见远处山坡上人声鼎沸的屋子觉得与月老庙有些格格不入,太过于灯火璀璨。 “那里?那里便是咱们要去的月老庙大殿了。”灵书踮起脚来看了看,尔后肯定地说:“听师父说,那个大殿里头供奉着两块月亮石,很大很大,上面都挂满了善男信女在山下求的红绳,男的挂左边,女的挂右边,用以祈愿自己红鸾星动。” “那为什么依稀还有如此的灯光?”梵音瞧见那仿佛被一层柔和的月光笼罩的大殿,也感到很奇怪。 “嗯,这才是为什么它那么灵的原因吧?真有月老庇佑呢。”灵书说的摇头晃脑,却瞧见玉宁正捂着嘴笑,有些不高兴了:“宁儿,你又笑些什么呢?” “没有,没有。怎么会笑呢?我这是在沉思。”玉宁说的严肃,让灵书越看越觉得不对,于是玉宁上前讨好地搂住了灵书的胳膊:“好酒儿,我说的可是真的,走吧走吧,咱们快些去大殿。不是说后半夜还有放河灯的项目么?咱们可不能错过了。” “好吧!我们要多求几个河灯。”灵书一听到玩乐,又笑开了,拖着梵音她们就往里走去。玉宁正要跟上,却被一个苍老而又慈祥的声音叫住了。 “这位小姐,请留步。”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9) 玉宁循声望了过去,现那个卜卦算命的老人家正和蔼可亲的瞧着她。玉宁实在不敢相信,明明坐得那么远,难道真是他叫唤的?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可能,正要转身追上灵书,却听得又是一阵和蔼的叫唤。 “这位小姐,说的就是您啊。” 玉宁这会非常快地望向了老者,现确实便是这位老人家。她转头瞧了瞧自顾往前面走的灵书等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是她还是折服于自己的好奇心之下。 既然灵书等人已经走远,等会追上她们也不迟啊。 玉宁如是想,便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个卜卦老人的面前。 “这位老先生,叫住小女子是有何事?”玉宁笑了笑,对于老人她一向是和颜悦色的,这也是为什么从小到大长辈都十分喜爱她的原因。 老人家缓缓点点头,轻声道:“姑娘可有兴趣让老夫为您算一卦?” 玉宁想来也知道老者会提出这个要求,她侧头瞧了瞧自己的钱袋,现自己今天粗心大意把钱袋与醒儿一道留家里了,于是无奈地说道:“这位老先生,实在是对不住。我今天是两手空空出门,实在是不忍心让您做了这个白工。” “不碍事,姑娘,咱们有缘分,老夫心甘情愿为你白补上这一卦。”说着,老人家仿佛还怕玉宁再有推辞一般,就连卜卦用的龟壳铜钱都拿了出来,这让玉宁不禁心生疑虑起来。老者见她防备的模样,不禁笑了:“姑娘,放心吧,咱们真是有缘,这个卦是你应得的。”说罢,老人还笑呵呵地弄了弄自己的胡须。玉宁静静地瞧着他的反应,也渐渐放下心来。 “好吧,老人家,那就补一卦,您说说,是要我的生辰八字还是……”玉宁还没说完,却见老者摇了摇头。 “这些姑娘你都不必说,也说不得。这是老朽告诫姑娘的第一条。”老人说的认真,却叫心思玲珑剔透的玉宁心中不禁一惊。 说不得?这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刚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玉宁觉得被自己抛弃了十年的恐惧突然一下又涌回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那么……老先生如何卜卦呢?”玉宁稳了稳心神,笑问道。 “嗯,老朽看相即可。所谓相由心生,人的相貌可以说出很多的事情。”老者笑了笑,便仔细盯着玉宁瞧了瞧。 玉宁反倒是不以为意:“如果是相由心生,难道丑陋之人必有丑恶之心么?” “此言差矣,姑娘是聪明之人,怎么会说如此糊涂之话。人之相貌,怎可是看臭皮囊呢?”老者笑着反问道,玉宁愣了一下,尔后马上与老者一起会心一笑。 “老先生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呵呵,姑娘,心是要藏,但切莫藏太深。藏太深了,也许有一天谁都会找不着了,这是老朽对您的第二句告诫。” 玉宁偏头想了想,觉得这老人实在是深不可测。不像是在给她算卦,倒像是在给她说什么人生道理,虽然她没把这道理想明白,但是还是道了谢:“老先生说的话,我记下了,日后一定参透它。” “姑娘,莫急,咱们这就开始卜卦。” 说着,老人便将手中的铜钱放入那龟壳之中,桌子上铺着一张有些老旧的纸,老人将龟壳在手中翻转了几下,突然将捂住端口的手放开,呼啦一声几枚铜钱便滚到了那张破旧的纸上。只见老人家用干瘦的手指移动着铜钱,每次必成双,在那纸上铜钱渐渐形成了一个让玉宁看不懂的、诡异的形状。玉宁凑上前,越瞧不明白,越想看,因为注意力都在那铜钱阵上,自然没看到老人紧锁的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玉宁觉得有些奇怪了,怕是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出了问题,正想问,却听得老人先开口说话了:“这位姑娘,你可信命?” 玉宁听到这么一句问话,不禁笑了出来,笑中有些苦涩却更有些随遇而安的味道:“命?什么是命?” “刚才看到姑娘在听到这座庙宇有月老庇佑的时候笑了出来,看来姑娘是不信此说。” “不,是因为想通透了为何那月老庙会银光笼罩。月亮石本身便是一种神奇的宝石,没了光亮的时候可以照明,有了光亮便会泛荧光,再加上这月亮石已经放了那么久,总会多少有些灵性。所以说,与其说是月老庇佑,不如说是月亮石的光泽。想清楚这个了,便觉得有些可笑了。” “呵呵,姑娘所说甚是。这正应了那句话,有因必有果。” “……老先生,您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合着刚才我自己悟出的那番道理,也和因果报应的命理之说相关联了?” “并不是与命理之说相关联,而是命理之说是应了因果报应的道理。姑娘,假以时日,您一定能想明白。”老人和蔼地笑了笑,并趁着玉宁在琢磨这段话的时候,将扑于桌面的铜钱又收了回去。 “咦?老先生,怎么就收回去了?不和我说说您所卜了什么卦?”玉宁毕竟年纪轻,眼睛尖得很。她见老人准备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将那个卦象给抹去,她便不干了。 老者正在抹杀那卦象的手僵硬地停住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撤开了:“姑娘,如果您要老朽解卦,老朽请姑娘答应一件事。” “请说吧。” “老朽这里有个锦囊,里头有个东西是要送给姑娘您的。姑娘现在不要急着打开,待到您二九年华之时,如果碰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再拆开看看。”说着,老人便颤抖着将一只大红的锦囊双手递给了玉宁,显得郑重却有些无可奈何。 “是什么啊?”玉宁好奇了,用手捏了捏,觉得质地很硬,除了那一块比较大的东西以外好像还塞了些其他的东西。 “这个姑娘就不必问了,倒时自然有用。”老人叹了一口气:“姑娘真要老朽解卦?” “嗯,既然卜了,自然是要解。”玉宁点了点头,将锦囊收了起来。 “这是一个无上无量卦。” “什么是无上无量卦?” “……无上无量即是说,您的命理是天道循环,外人不可插手,此外,没有上上签可求。” “……听起来不是个好卦。” “也不尽然,这个卦数有个弊病。便是看不到那人的终数会如何,便武断地下了个不太好的结论。所以说,姑娘也不必太过于介怀。” “嗯……老先生,您继续。” “……这卦里还说了,您碰到的命中人既会是你的贵人也会是你的冤家,甚至是你命中的祸害。所以姑娘往后结交朋友,必定要三思而后行,别失了方向,乱了自己的命理,这样可是追悔莫及了。” 玉宁听着听着,总觉得老人说的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禁不住有些兴趣缺缺起来。只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玉宁惊觉自己离开太久了,怕灵书担心,匆匆与老人告了别之后,便跑进了月老庙。老人想要喊住他,却没来得及,只能看着她一鼓作气跑进了人群里。 “哎……多年不见,这位小姐的男生女相反而越来越盛,难道老朽真的没办法改变其命理以报当年救命之恩了么?”老人不禁抬头叹息,突然觉得自己胸口有些疼,他痛苦地扶着胸口坐下,这时却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人家,您可还好?” 老人徐徐抬头想要道谢,却在看的那人的面相之后吓得退了两步:“多,多谢这位公子,老朽,老朽不碍事。” 允鎏奇怪地瞧着这个老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自己好心好意关心他,却让他如此惧怕。但是深究起来,他也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瞧见那老人很是怕自己,允鎏便知趣的走开了。因为玉风早就已经站在庙门口等自己等的不耐烦了。 老人低着头低了很久,直到那人完全走开了才缓缓抬头望着那人头攒动的庙门。 “……莫非……天意不可违?”老人仰望着灿烂星空,无奈地摇了摇头,于是收拾了自己的铺子离开了月老庙前。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10) 白杨并没有看错,无月确实出现在了月老庙附近。只不过凭着杀手的敏感,他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按照他平常的脾气,大概会将那些尾随其后的人都引到偏僻处一并解决了。可是他不想。他并不知道那个跟踪他的人,是他的哥哥。只是他今天不想杀人。 无意中从无明的嘴里听说了这间月老庙,便鬼使神差地过来了。此刻他有些忡怔地站在大殿旁的一颗歪脖子树下,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正当他想走的时候,他却瞧见了一个自己做梦都没想过会在这里相见的人----玉宁。 无月踌躇了,犹豫着是否上前与之相见,玉宁站在人群中费力地垫着脚尖找着灵书她们,根本就没有现这颗歪脖子树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一个正在时刻关注她的男人。 “奇怪,这是去哪里了?”玉宁皱着眉头看着茫茫人海,有些后悔自己的离队,不过打心里还是对那老人说的话很是上心的。 那个老人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玉宁左思右想都有些参不透,她看着手中的那个大红色的锦囊,不禁沉浸在思绪中。突然一股人流涌来,原来是从大殿方向下来了一批刚求完姻缘的男女,由于太过于兴奋,并没有现人群中站着一个这么娇小的身影,玉宁一个不留神,便失去了平衡,险些坐到地上。她被迫在人流中后退,好寻找一个平衡点,不觉间却退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玉宁转过头来刚要说道歉的话,抬起头来她却愣住了。 今天不知道算是刮了哪里的风,原来在这里都可以碰到她。 这不是玉宁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此刻这两个撞在一起的人的想法。 玉宁眼睛一转,笑开了:“听说内城可是在办赏花会,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哼哼,原来是翘班,被我抓住了吧?还真看不出来,一副正经的模样,也会做这样的事情。玉宁越想越得意,这几日来伺候这人的胆战心惊一下便泄了出来。 允鎏瞧着这小女子笑得跟个偷了鱼吃的猫一样,心里一阵不舒服,可是转念一想,反正这也不算是什么把柄,她总不至于会闹到内城吧?于是,允鎏只不过是皱了皱眉,并没有理她。 “咦?沈姑娘,您也在这里呢?”本来跟在允鎏后面的玉风一下窜到了前面来,将允鎏挤到了一边。允鎏实在懒得看他那副丢尽八旗子弟的嘴脸,便将头撇向了一边。眼睛不经意地瞟了瞟那颗歪脖子树,现什么都没有,觉得无趣,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说话的二人身上。 歪脖子树后,无月此刻正被一个笑吟吟的男人压制在了树后的阴影里。别看这男人长得俊美异常,他仅用一只手便完全制住了堂堂无双会清堂堂主无月的行动,无月咬牙切齿地望着这个男人道:“你是谁?” “呵呵,无月,你不认得我?”说着,那男人悠闲地将扇子合起来插在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半个面具在脸上比了比。 “……少爷?”无月惊讶,这种人也会来凑这个热闹。 少爷瞧见无月认出他来了,便松了手。转眼间手上多了那把扇子,少了那方面具。被放开的无月不满地活动了下手脚,偏头瞧见远处玉宁仿佛正与那两个男人聊得开心,他满脸疑惑地回头问道:“刚才你为何不让我出去?” “既然知道我是少爷,是与你们无双会有交往的人,当然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少爷笑了笑,用扇尖指了指大殿的方向:“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听我的建议。这大殿后方有一抹池塘,波光粼粼,甚是好看。现在那跟踪你的两个人正在池塘那边,你应该去找他们。” “笑话,既然你知道是在跟踪我,为何还让我去主动找他们?”无月冷笑了一声,实在不明白面前这个怪胎的逻辑。 “那人可不是坏人,那人是你哥哥。”少爷瞧见无月的眼光还是会有意无意地飘向玉宁那边,于是将扇子一张开,正好遮住了无月的视线,迫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无月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调摆,于是他有些生气地沉声道:“你到底是何意。” “无月,你可不能出去。”少爷依然微笑着,仿佛惹毛了无月的不是他:“你若出去了,这天下可就乱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来,他所指的“天下”,暂时是说的这一方月老庙。 “……那人是谁?”无月倒也聪明,算是明白了为何少爷不让他出去与玉宁交谈。问题大概就出在与之相谈甚欢----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两个男人身上。 少爷转头一笑,对他伸出手掌道:“两个碎金,买那两人中其中一人的消息。” 无月眉头一皱,知道少爷是在为难他。整个无双会里头,堂主中除了无明能随便拿出几锭金子来,谁还能做得到。少爷见无月不说话了,倒也不再追究,反而很认真地对他说道:“白鹄,听我一句劝,去和你哥哥见见。”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无月瞬间便出了自己的长剑直接袭向了少爷的咽喉。少爷眼神一冷,张开扇子正好卡住了无月的剑。 他静静地瞧着无月就像只一头受伤的狮子一般,在出那慑人的一击之后,在默默地喘着气。 “无月,你太不懂事。”少爷仿佛也有些恼怒了,他轻轻一顶,用内力将无月的剑震了回去:“即便你不想承认,你还是白鹄,无月只不过是你的影子,你自己都如此讨厌这个影子,为何还懦弱到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白家人对你不差,你那哥哥更像个傻子一般为你打点一切,即便是没见过,他也算是仁至义尽做到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少爷把扇子一收,双手背到了后面,他转头瞧着仍就在和允鎏暗斗的玉宁道:“瞧见那两个男人没有?我只告诉你那个冷面男子的姓氏名号,其他的,你爱怎么做,我不管了。”少爷说着,一拂袖,闪身出了那块隐蔽的地方。 “那人,叫做赫那拉允鎏。”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11) 这边玉宁正在与玉风谈笑风生,偶尔会没事嘲讽一下旁边的冷面王,笑的好不得意。那边灵书等人则迟迟不见玉宁,以为一定是走散了,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这个死丫头,平常蹦蹦跳跳也就罢了。这么多人,也不怕被坏人拐了去。”灵书有些懊恼地望着大殿底下攒动的人群,手里拿着些红线,那是她为自己的伙伴们真心求来的。现在她根本就没有挂红绳的心思,心里埋怨透了玉宁的没章法。当然,灵书也将自己怪了个遍,走了大半天,才现玉宁不见了。 “灵书姐姐,没事的。凝心姐姐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要到这里来找咱们。”梵音扯了扯灵书的衣袖,安慰着她,想让她放心下来。 灵书测验瞧了瞧这个乖巧的小妹妹,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大喇喇地就过来了,灵书还没反映过来,只见那人盯着他道:“端木娉……” 灵书听到端木两个字,急忙将红绳丢给梵音,连交待都没有交待一下便赶忙将那男人拉走了。 “你,你,你是哪位啊?是不是那个家伙……那个少爷派来的。”灵书瞧着那男人长得像女人一般的眉眼,此刻生起气来也很可怕。她心中一阵哀嚎,谁惹了这位爷了,不管谁惹的,总不是她惹的吧。干嘛对她使脾气,差点身份就穿帮了。 “我就是少爷。”少爷一扁嘴,抽出折扇来扇了几下。 “……”灵书愣了,一来她一直坚定地认为少爷戴着面具是为了遮丑,上半部分不是长了胎记就是长了疤痕。可是没想到这人遮住脸面完全是因为长得太过于俊美,已经不像是男人所有的脸面;二来她就从来没有看过少爷生气过,从来都是她暴跳如雷,今天她算是见识了。于是灵书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少惹他为妙,少爷一生气就变成了小孩一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不顾后果。今天不是她惹出来的怒气,结果他却恣意地当着大庭广众之下险些说出了她的名字。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灵书还是用手遮了遮少爷脸颊的上半部。本来已经很不高兴的少爷用扇子一下打掉了灵书的手,等灵书再次看到他的脸,那颜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你这是做什么。” “呃,别气,别气,我这不是保险起见,想验明一下正身么?”灵书嬉皮笑脸,一反常态。就差没有给少爷捶肩了。 “哼。”少爷瞟了瞟她笑的谄媚的模样,突然觉得很不喜欢,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扭过头不看她。 灵书趁着他憋气的时候偷偷向后望了望,现梵音还乖乖地站在那里,只不过大眼会好奇地望着这边,还好他们站在了大石头的后面,没让她瞧见。灵书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无奈地问道:“什么事?劳您大驾来这边找我?” 说到正事,少爷的脾气果真收敛了些,只不过少了平常的慵懒与漫不经心,他皱着眉头道:“主顾那上门催了,说三日之后必然要龙凤佩的设计图。” “这么快?!”灵书叫了出来,尔后赶忙又小声问道:“您应该知道,这龙凤佩一直以来都被人传成是传说中的工艺品,这些人这么急着要,我给不出来啊。” “就是三日后,没说的。”少爷绷着脸,不知道是在生灵书的气还是那个不识抬举的主顾的气。 “……哎,好吧,三日后我去送给你。”灵书看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垂头丧气地应承下来。 “嗯。”如果是在平常,少爷说不定会打趣几句,逗弄的灵书头顶冒了烟才离开,不过今天他倒是准备走的干脆。 “哎,等会。”灵书抬头见少爷要走,赶忙又叫住了。 “什么事。” “那龙凤佩,到底是谁要?怎么还要我设计一个夹层在龙佩里头。”灵书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这种事,我们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反而不好。”少爷摇摇头,灵书一阵惊讶,原来少爷也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便没再言语。少爷瞧了他一眼,闪身便出去了。 虽然心里打着鼓,但是灵,自己而今有把柄被人抓着不放手。即便再怎么反抗都没有用,只得乖乖听令,将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该做的事情做掉。当她抱着必死的心里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却瞧见了梵音她们正在与白鸿说话。 今天真是热闹,好像认识的人都来了。 灵书如是想,一下就出现在了白鸿面前。 “白公子,你怎么来了?”灵书虽然这么问,却认定他是从哪里买了消息,知道玉宁会来这里,于是便悄悄跟来了。 “哦,京城里头今儿个就属这里最热闹,当然要来看看。”白鸿笑了笑,眼睛却飞快地扫视这大殿,好像在找着什么。 “嘻嘻,凝心不在这。和咱们走散了。”灵书瞧他那副样子,以为他是在找凝心,于是笑着打趣他。 白鸿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凝心来了?” “嗯,来了。刚还和咱们在一起呢。”灵的模样不禁有些不屑,装得还挺像。 “哦……”白鸿确实没想到,自己随便到这里来逛逛,居然就可以碰到凝心。心中突然觉得舒畅了许多,也不想再找那个故意遛他们玩的弟弟了,总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些暗示----他和凝心是有缘分的。 正当他低头沉思着些什么的时候,梵音越过他瞧见了正走进大殿的玉宁。 “凝心姐姐。”梵音笑着跑了过去将玉宁拉了过来。 “啊,白公子,您怎么在这里?”玉宁瞧见白鸿与梵音她们在一起,也觉得很意外,忽然又恍然大悟道:“是来求签的吧?” 白鸿脸一红,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玉宁瞧见他那样,觉得是自己莽撞了。刚想要说什么缓和气氛,灵书站了出来。 “说,刚才干嘛去了?” “啊,碰到了生意场上的几个主顾,聊了几句。”玉宁笑了笑,总不能说我碰到冤家了,还是个大冤家。 “哦,主顾。那你说说,反正白公子也一定知道你的那些主顾。”灵书与玉宁从小玩到大,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看就是有问题。 “说这些有什么呀?天晚了,还不快求了签去放河灯?”玉宁扁扁嘴,转头对白鸿笑道:“相见不如偶遇,白公子要不要一起来?” 白鸿本来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万没有想到玉宁会邀请他,他本来想推拒。却现几个女孩子并没有搪塞他的意思,便点点头应承了下来。毕竟,他心里还是很想见到玉宁的。 “那好,咱们先去挂红绳。”玉宁笑着,拿过来一些红绳在自己手上,便跑到管事的那里去领木牌写名字了。 灵书等人面面相觑,摇着头快步跟上。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12) 阿布托刚应了自己姨母的邀请带着自己的小妹妹进京玩乐几天,尔后才知道其实是姨母为了自家姐夫,也就是阿布托的父亲的拜托,将他给骗过来了。也难怪这位蒙古王爷会这么做,眼看着阿布托已经年岁不小了,却依然只顾着逍遥自在。一不思进取,不好功名利禄;二又天天花街柳巷,没有成家。王爷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要好好教训儿子一下,不想这十九岁的少年比自己的脾气还大,一赌气便跑回了草原不回来了。老王爷憋足了气,差点没有就这么被自己儿子活活气死。于是父子俩便杠上了:儿子这边想,你不叫我回来,我就不回来,你叫我,我更不回来;老子那边寻思,没你这个忤逆子天天气我,我乐得自在,哪天看你顺眼了,学乖了,你再回来吧。于是就这么僵持着,一拖便拖了两年。 阿布托转眼二十一了。老王爷看自己又老了两岁,觉得再不叫这不懂事的儿子回来关在府里好好管束一番,以后即便让他继承了爵位也是个败家子,但是自己面子又挂不住。无奈之下,便请了自己的小姨子出面。 说来也怪,这阿布托是谁的话都不听,就和自己的这个姨母特别亲。姨母一说要他带着自己的小表妹过来玩,他想都没想便过来了----其实草原单调的生活并不适合他,他刚回草原没多久,便后悔了。这里吃的用的,都开始不对他的口味,就连女人都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所以即便现在知道了是父亲的意思,也没再反抗什么。老王爷也着实舒了一口气,好歹这个儿子是又回到自己身边了。这几日阿布托嫌着无聊四处晃悠,听说民间在七夕的时候有盛大的庙会,好不开心。虽然父亲三令五申地让他去内城看赏花会,可是半路中间他便溜了出来,带着个随从偷偷跑到了东城边的月老庙。 左看右看,好不快乐。京城里头的女人虽然不比江南水乡,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总比那些在草原上头天天和牛羊较劲的妇女好看得多了,正在四处张望的时候,阿布托的眼睛突然被一个倩影吸引住了,久久放不开。 那女子与自己的女伴笑得很是开心,娇小的模样是这一群女孩中最突出的,青色的披风扎在身上,与那青色的装扮浑然一体。虽然并没有施上胭脂,那笑起来璀璨的眸子晃得阿布托心旷神怡起来。 后面的随从本来跟的好好的,却见阿布托不走了,于是上前问道:“爷,您……” 阿布托一抬手,止住了随从的询问。眼睛就没有离开那姑娘身上过,姑娘在哪里停,他便盯着哪里望。忽然,姑娘被同伴一拉,便往大殿的后头走去,阿布托眼见要到拐角处的话就见不着了,有些着急的提步就要跟上。却被随从一下给拉了回来。 阿布托没有想到随从会这么做,回头一看,只来得及看到那姑娘的青色裙角消失在拐角处,于是气急败坏地便给了那随从一巴掌:“*****才,你干什么!” 随从可怜兮兮地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可见阿布托的这一掌力道之狠:“爷,奴才放肆了。可是您瞧,那边好像是允鎏贝勒和玉风贝勒,咱们总不能被他们瞧见吧。” 阿布托听了随从的解释,眼睛中一阵惊讶,猛一抬头,果然瞧见玉风正兴高采烈地往大殿走,而后头那个皱着眉头不紧不慢跟着的果然是赫那拉府上的允鎏大贝勒。他赶忙与随从一道,躲进了门口石像后头。 见鬼,他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阿布托以为,京城里头的贝勒都是中规中距的。皇帝说一,他们不敢说二。当然,这些都是他的那个老子教导的结果。 “爷,咱们还是回去吧?”虽然被打的疼,可是毕竟少爷是王爷的心头肉,要是被正得宠的这两位贝勒看到他溜号,无心一说,事情就大了。 “……你认识刚才那位姑娘么?”阿布托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鲁莽,懊恼之下只得求助于自己这个在京城混迹很久了的随从。 “您是指?”随从疑惑地望着他,也忘记捂着自己右半边被打肿了的脸了。 “就是,就是个子很娇小的。穿着一席青衣的,笑起来有着两个酒窝的……”阿布托本来就不太会文,现在让他描述一下自己心中的那位姑娘到底有多美,不一下就词穷了。 随从带着哭的表情望着他,差点没真哭。这是什么特征描述啊,看这少爷的脾气,别我答不上来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爷,您说的……我确实不知道。”随从颤颤巍巍地回道。 “……从这里去大殿后头,还有路么?”阿布托这次也没怒,知道自个的表达太寒酸,也难怪别人瞧不出。 随从想了想,最后还是向事实低下了头。 “爷,真没了。这原先是个和尚庙,后来机缘巧合,成了月老庙。大殿后头有个池塘,是放生池,不过现在专门用来给善男信女放河灯了。” “哎!”阿布托一巴掌拍到了石像上,尔后气急败坏地望着大殿里头道:“这两个贝勒好好地不在皇城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第十五章 七夕鹊桥会(完结) 玉风兴致盎然地往前走的,突然觉得自己丢下允鎏不太好,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允鎏阴沉着脸。赶忙便走了过去。 “允鎏,别这样呀。”玉风笑了笑,作势要拿扇子给他扇风。 “你做事有没有一点章法?刚与那沈凝心告辞的时候说咱们走了,后脚便跟上来了。要真是碰到了,岂不尴尬。”允鎏哼了一声,一脸痛心疾误交损友的模样。 “哎,哪有那么有缘分。说碰到就碰到了。”玉风不屑一顾,只不过这话一出,允鎏的脸色更不善了。玉风瞧见他这模样,也知道不该多言,不然惹得这位公子爷掉头就走,不陪他玩了,他也只能乖乖跟过去:“好了好了,咱们去大殿看看,就回去,如何?” 允鎏瞧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他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一声不肯地跟着他走。玉风瞧见允鎏这样,知道他是默许了,连忙屁颠屁颠地与允鎏介绍起这月老庙的历史风俗起来。好似允鎏是刚从东北老家大背包过来的山里人一般。 “允鎏,这以前可是个和尚庙呢。听说还很是灵验,咱们……咳咳,八旗入关以后,一不小心就将这里给烧了,可是奇怪的是,烧尽了之后居然还有两块光如满月的大石头在,于是就在这里建了个月老庙,你还别说,听说很灵的。”玉风笑道。 虽然玉风说的起劲,可是允鎏却丝毫没有兴趣。眼看着天色已晚,如果再晚些归家。门口的侍卫还不是要让自己打点他们才能进内城的门,思量下,他刚开口要说什么,却被玉风的举动给愣住了。 原来玉风在他思考的时候,早就溜到一旁求了两根红线,一根自己留着,一根要给允鎏。 “这是做什么。”允鎏虽然明白玉风的意图,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是准备确认一下。 “既然来这里了,当然求个签啦。”玉风坏笑,说着又递给他一个名牌:“我把你的名字都写好了,就写了个单字。你系上到左面的月老石去拜拜,咱们就回城,怎样?”说着,他便将那写着“赫”字的名牌拿了出来。 “胡闹。”允鎏斥责了一声,便转过头去向着大门口。不想玉风又站到了他面前:“你到底要做什么。” “允鎏,就求了一个,咱们就回去。”玉风不依不饶,全当允鎏现在的黑脸是被太阳晒黑的。 允鎏静静看着他,瞧他那意思好像是如果他不求,他们今天就住这里了。玉风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要妥协了,便将系好他名字的红绳递给了他,谁知刚一松开,允鎏便一把夺了过去,顺手扔到了后面。 玉风一阵惊呼,赶忙跑过去瞧,却见允鎏的红绳被丢到了右边女子挂红绳的月亮石上,不禁哭笑不得起来。 “喂喂,你瞧,你都丢到女子这边来了。”玉风埋怨着,还小心地将允鎏的红绳勾出来,想要拿走。谁知怎么都拿不起来,他仔细一瞧,乐了,连忙对允鎏说:“你快来看,你的红绳和一个女子的红绳绑在一起了。” 背着他站着的允鎏根本像没有听到他的叫唤一般,反而快步走出了大殿。 “喂喂,真的!”玉风见允鎏要走,匆忙拿了另一根红绳的名牌看了看,尔后便追上了允鎏:“你的红绳还真是和一个女子的红绳绑在一起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要回内城。” 玉风见允鎏真生气了,便也知趣地不说话了。可是心里还在琢磨着,这名牌上写着的“宁”字到底是不是那女子的真名?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1) 七夕过后第二天,玉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并不是她真正是个懒人,而是七夕的那一夜实在是玩得太放肆。不仅逛了整个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回来之后几个姐妹还小酌了一番,直到巧儿出来让几个小的散了,她们才罢休。 玉宁刚从床上坐起来,就觉得头有些疼。禁不住后悔昨夜不该开心到忘形,喝了那么多白酒下肚。不过毕竟是继承了少数民族的豪爽与彪悍,玉宁并没有醉。披上衣服,喝了一口水。渐渐从混沌中清醒锅里的玉宁突然想到,要是自己都这样了,不知道灵书她们如何了。于是也没叫上醒儿,便穿戴整齐准备来个串门探问。 一出自己的小院落,玉宁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说这还是白天,怎么勿返阁内还是如昨日放假一般安静呢?玉宁抬头望了望太阳,这日头已经到头顶上了,眼看着再不消一个时辰,怕是就到午时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玉宁想问个明白,奇怪的是一路奏来居然没碰到一个奴仆。 于是玉宁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从梵音的院落再到灵书的院落,查探之下才知晓,唯独没有宿醉的是灵书。这完全在玉宁的意料之中,一个灵书的酒量男人都拼不过,这二个昨日她舌灿莲花的,就只顾着光灌梵音与习琴了。玉宁想到这里,不禁一皱眉,只觉得灵书太胡闹,便敲了敲她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没想到灵书只不过露出一个脑袋。 “这么早?”灵书惊讶地望着玉宁一脸无事的模样。 “嗯,起来了,就到你这里来瞧瞧。”玉宁现灵书除了露出一点可以让她伸出小脑袋的缝隙之外,其他一点能让她窥视的缝隙都没留,不禁就问了句:“你在做什么呢。” 灵:“一个主顾要我仿画,推不过,在画呢。” “哦?那我进去看看。”玉宁心想反正也没事,不如来看看灵书炉火纯青的画技也是一个享受,说着便要进去。 “呃,算了,算了。这,这仿的不是我在行的,怕你笑话。”灵书瞧见玉宁要进来不禁慌了神,赶忙好言相劝:“说来绣庄还有双凤楼那里不是都有忙的么?你去忙吧。我画好了自然拿给你看。” 说着,仿佛怕玉宁硬闯进来一样,赶忙关上了门。玉宁盯着这关上的门扉愣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禁嗤笑出来。 好啊,原来灵书也有自己的秘密了。转念一想,也觉得无可厚非。于是便转头往自己的院落走。 坐在房内的灵书紧张兮兮地看到映在窗棂上的影子慢慢地消失,才敢大口吸气。她皱着眉头看着桌上那个描绘得精细的设计图,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还剩一点……”说着,便提笔在上面画了起来。 玉宁在往回走的时候,现东院的紫薇花开得正艳,一点凋谢的念头都没有。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正当她弯起嘴角欣赏着这些娇小的花瓣时,一个声音横空出现,打消了她的好心情。 “哟,凝心,你怎么在这里呢?” 那个声音娇滴滴的,是男人听到了骨头都会酥麻。不过凝心则是皱了皱眉,尔后笑脸迎向了来人。 “原来是琳琅小姐。”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2) 玉宁转头瞧见琳琅的时候,敏锐的观察力早就现了琳琅眉间的那一抹不快,不禁一阵头大,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小姐。 “呵呵,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花呢?”琳琅仪态端庄的走上前来,后头跟着小丫鬟香儿。玉宁侧头瞧了瞧那个趾高气扬的小丫头,现前些日子的怯懦仿佛都不见了。 “是啊,没什么事忙,便独自来赏赏花了。”玉宁其实很想说,我只不过是顺便。但是又觉得这样很唐突,被多疑的琳琅听到了,恐怕又会惹来一段无妄的唇枪舌剑。 “昨日妹妹们玩得可好?”琳琅笑了笑,坐在了一旁供人休憩的石椅上,仰头望着玉宁。 玉宁瞧她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家长问话。听她问的内容又疑惑起来,难道是因为昨日没有约她出游,她不快乐?不会呀,平常不是看到我们一次就心情低沉一次么?思量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斟酌了一会,玉宁笑道:“还好,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带梵音出去见见世面。” 这句话说的不软不硬,听得琳琅一阵舒服,于是她点点头说:“是呵,梵音那小姑娘从小就在阁里,也没到京城去转过,昨日带她出去转转,也是应该的。” 玉宁听到这句话,不屑地撇了撇嘴。讲得好像她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般,玉宁讨厌的就是她的这种做作的模样。于是也没有与她再客套的兴致,准备说些体面话便离开。可是还没等玉宁说话,琳琅便开腔了。 “凝心啊,你们闹得也太严重了。这不,霜姐听说梵音与习琴都宿醉了,于是准备休假几日……”琳琅说到这,不禁皱了皱眉。 玉宁听了虽然惊讶,可是表面上还是一派轻松的表情:“也好,霜姐这几日操劳勿返阁的各种事物太过劳累,正好可以休息几天。” 琳琅一愣,觉得这样的展事态不对,她本来过来对玉宁说这些,是希望玉宁能够说动云霜开阁做生意的。没了习琴与梵音这两个小不点,只要有她琳琅在就好。这也正好是她巩固自己阁中花魁地位的时候,刚还准备说什么,玉宁却先告退了。 “琳琅姑娘,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房了,昨日玩得太放肆,身子总有些犯困,真是对不住。”玉宁一笑,彻底打消了她的这点小念头,转头便走回了房间。 琳琅恨恨地瞧着玉宁离开的背影,一手打碎了满枝的紫薇花,花瓣散落一地。 “这些小丫头,也太目中无人了!”琳琅愤愤地说道。 “小姐别气,和她置气不值得。”香儿连忙上前劝说道。 “这连着几日都不开阁,刚上门的主顾都要被盼君楼的那些狐媚子给叼走了!老板怎么都不考量考量。” “小姐,老板哪里是不考量……”香儿撇了撇嘴,看四下无人便小声说道:“我看老板就是偏袒她们几个。” “哼。偏袒,偏袒她们有什么用?身板还没长厚实,指望着她们赚钱?” “小姐……我听说……”香儿嘟囔了半天,没了下文。 “说,有什么话就说,还怕她们不成。”琳琅现在正在气头上,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我听说……经常到沈凝心房里的那两个男人,是内城来的。”香儿慢慢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果然引起了琳琅的注意。 “哦?真的?不会是你弄错了吧。”琳琅听到后嫉妒之火烧得她心中翻江倒海。 “千真万确,我磨了好久,护院才愿意透漏*点风声给我。还说如果这个风声漏了,他可是会被老板给打走的。”香儿想了想,非常确认地点了点头。 “哼,还果真偏袒上她们了。”琳琅冷哼了一声,透露出了她心中的不甘与怒气。 “小姐……还有……”香儿看到她这样,也不敢再说下去。但是对主子的忠心又让她踌躇不定。 “还有什么?”琳琅问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看的香儿一阵害怕。 “听说,在沈凝心生辰之后第二天,那两个男人就送了沈凝心一份寿礼。” “你知道是什么么?” “一块月牙形的古玉。”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3) 待玉宁摆脱了纠缠的琳琅主仆两个,边赏风景边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立秋最初几日,太阳总是很毒辣。等躲到自己房中之后,玉宁才现自己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小姐,你这是去哪了?”醒儿正在给她收拾房间,一转头瞧见玉宁的模样,禁不住又唠叨起来。 “我去瞧瞧梵音她们是否有事情,昨晚闹得太凶了。我怕她们撑不住。”玉宁笑笑,坐到桌边倒了一口茶喝。 “你们也太没章法了。我刚从厨房那回来的时候,听梵音小姐的丫鬟说,她们都还没起呢。”醒儿摇了摇头,将桌上的糕点推到玉宁面前道:“先吃点这个垫垫底,小姐今儿个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我让厨房去做。” 玉宁捏起一块松饼啃着,对着醒儿说道:“现在我脑子轻松的很,不想想事情。你看着我平常爱吃的来两样便好。” “你啊,还真是。”醒儿无奈地嗔了她一句,便退出房间了。 玉宁品着茶,吃着糕点,正惬意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那两块月牙形的古玉,于是便擦干净了手将之都摆了出来。 两方古玉而今都被她放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头,之前无月相赠的那枚无端丢过一回,之后允鎏又刻意送了一幅古玉过来,她见那个礼盒又大又结实,便将两方古玉摆在了一块。 盖子打开,两枚做工考究的古玉跃然出现在玉宁的眼前。玉宁先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方无月给的月牙形玉坠,古朴而又清透碧绿,拿在手上也很舒服,就是有些重。尔后,她才将视线转到了另一枚古玉之上。 她不是不知道那位内城来的公子爷是何用意,刚刚丢下一句话说“留他有用”,转背过来便以祝贺她生辰为由,送来一个几乎与无月的古玉是一模一样的玉坠----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旁人从来没有看到过无月的玉坠,也或许是因为他手底下的匠人手头的材料便只有这个了,于是送给她的就成了一块玉玲珑。古茶色的玲珑玉在大红礼盒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甚是好看。玉宁双手捧着这方古玉,不禁看出了神。 那位公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由于十年前玉宁便离开了内城,现在要她马上想到一个这样相似的平字辈的内城少爷出来,怕是难于登天。可是这男子的沉稳与滴水不漏却叫玉宁充满了好奇,仿佛他是探不出深浅的一汪清池,又似一个神秘的古洞,玉宁站在这洞外池边,因为知道可能一去无回,只好压抑着心中的好奇却忍不住还会向里望。 想到这里,玉宁禁不住想到了月老庙的相遇,他憋屈的模样让玉宁笑了出来。那一刻玉宁确实很讶异,自他俩有了交道以来,那人时常会过来与她下棋品茶,看似无害,其实都是为了打探一些这样那样的消息,令玉宁很是反感。无奈这人心思缜密,让玉宁实在没有招架之力,一来二往之间,二人的相遇多是以拉锯战为主。他攻我守,这一边固若金汤,那一边则想着见招拆招。可是,在月老庙的时候,那人却表现出了与平常不一样的一面。原来在公事之外的他,多少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 玉宁抚摸着温润的玉玲珑,将它又放回了礼盒之中。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了,玉宁想着以为是醒儿,也没吭声。 “嗯?宁儿,你在做什么呢?” 玉宁听到这声音,赶忙要收起那个礼盒,总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却叫来人马上就拦下了。 “藏什么呢?”酒儿拿着一幅画拦住了要盖下的盒盖,凑过去一看不禁叫了出来:“这,这玉?”酒儿先看到的是那方无月的玉佩。 “怎么?你见过?”玉宁斜眼瞧了她一眼,却见酒儿马上镇静了下来。 “哪有,我可没那福气拿到这么个好质地的东西。”酒儿撇撇嘴,可是心下还在犯嘀咕,这个东西不是被那个小姑娘拿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她心底想着,却瞧见玉宁正狐疑地瞧着她,赶忙又将视线放到了另外一方古玉上,这次她完全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这幅模样?”玉宁瞧她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也不记得要拦下那盖下来的盖子,连忙就将那两方古玉收了起来。 酒儿的视线里头一没了玉玲珑的身影,马上就回了神:“那个古茶色的古玉,谁送你的?” “一个主顾。”玉宁状似无所谓的说道,并将礼盒又放回了柜子里头。 “主顾?你说清楚点,是不是男人?”酒儿连忙跟在玉宁后头,她转身她也跟着转身。 “是,是。就是那个我生辰的时候上门来找晦气的人。”玉宁坐了下来,又继续喝着茶,吃着糕点。 酒儿一听,脸色突然就变了。 “那,那人,送玉玲珑?谁送的?” “嗯?好像是那个不知名的公子爷吧。”玉宁想了想,看到酒儿面如死灰,觉得有些不安便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你难道不知道,玉玲珑向来便是一对么?不是一对可不吉利。你把那古玉拿出来,当风铃使,玉一吹风就会有悦耳的声音,另外一个也会跟着出响声。两块合一起的时候,光辉可以照耀整个黑漆漆的房子。”酒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定情之物。” 玉宁本来很是悠闲,谁知却被酒儿的最后一句话给吓住了,立马将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这是定情之物。”酒儿肯定地又说了一遍。 “你可别胡说,定是那人没注意,胡乱用了材料。”玉宁摆摆手,可是脸上却已经起了红晕。 “那最好,宁儿,我最不想的事情就是看到你和内城的人有牵扯。那里头的人没个定性,不是咱们能够相厮守的。”酒儿看到玉宁那娇俏的模样,心中更是不安,旁敲侧击地说了些重话。 玉宁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心中苦涩。 内城的人? 曾几何时,她可不就是么? 酒儿见玉宁呆愣着望着前方也没再说什么,不像是以前那狡黠的样子,觉得是不是自己把话说重了,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小姐,白鸿公子刚才差人过来请您到双凤楼一叙。” “知道了,下去吧。” 玉宁听到这话,淡淡说了一句。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4) 白鸿此时正笑容满面地坐在双凤楼天字号的厢房里头,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执着茶杯,惬意地品着茶,偶尔会抬眼瞧瞧门口看自己请的客人来没来,或者会低头看看放置在一边的一个别致的礼盒。 白杨默默站在一边,看到白鸿的这幅样子虽然心里担心却也不好说,毕竟主子的心思是他们这些下人不好讨论的。 也许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吧。 白杨暗暗安慰自己道。 却实在好奇白鸿这几天偷偷摸摸准备的这款小礼品到底是什么,因为从这个礼品的贵贱之处就可以看出凝心小姐在自家少爷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分量。白杨跟着少主这么久,头一次见少主会别出心裁地给一个女子送礼物,之前少主赠出的礼品多半都是一时性起,从未像现在这般会为了一个小礼品忙活大半月,且还不让他知道。 正在白杨一个人兀自出神的时候,玉宁已经带着醒儿进了这天字号包厢。 白鸿一瞧见她的装扮,不自觉皱了皱眉头道:“沈姑娘,怎么又穿男装前来?”不知道为什么,白鸿现在怎么看沈凝心的男装打扮怎么变扭。 “呵呵,这不是方便么?我也自在。毕竟女儿家不能出入此等喧闹场地啊。”玉宁倒是不以为意,选了一个与白鸿相对的位置坐了下来。 玉宁刚落座,便像平常一样要招呼小二过来,却被白鸿拦住了,于是她很奇怪地瞧着他。白鸿看玉宁一副疑惑的表情,不禁笑了笑:“事先说好的,选这个地方不是看你是这个地方的老板,而是这里清净。今天这顿,可是我请。菜也已经点了,就等你来呢。” 听到这话,玉宁笑开了,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折扇扇了扇道:“哟,我这倒是没想到。既然白公子如此热情,咱们就坐等着好菜好酒了。”说着,玉宁也觉得有些滑稽,便咯咯地笑了出来。 白鸿静静地瞧着此时此刻玉宁那笑弯了的眸子,心中只觉得一股暖流滑过,抚慰着他的心,让他也觉得舒畅了许多。他微笑着将那礼盒拿了出来,无声地推给了玉宁。 “这是何意?”玉宁瞧见那礼盒精致考究,一下便想到了自己房间里的那个礼盒,同样也是那么精美,只不过这个更小一些。 “送给你的。”白鸿笑道:“你打开瞧瞧,便知道是什么了?” 玉宁瞧了瞧礼盒,又瞧了瞧白鸿,想了一阵,摇摇头又把礼盒推了回去:“不行。” “什么意思?” “这礼我可不能收,我若开了,岂不是收定了?”玉宁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小脑袋,生怕白鸿看不清楚她不收的决心一般。 白鸿瞧见玉宁推让,仿佛早就知道一般,仍然带着微笑,也没见一丝着急的神色,他站起身来,索性将礼盒一下拿起放到了玉宁面前:“拿着吧,你送我折扇,我难道还不能送你一个礼物以表心意么?” 玉宁听到这话,有些责怪地瞧了白鸿一眼。怎么将平常说生意的把式都弄到自己身上了?想来那个折扇也是酒儿信手拈来的东西,看起来是真品,毕竟是个仿的,说起来也要不了几个钱。可是看这个礼盒,玉宁便知道里头的东西一定是价值不菲。可是白鸿这么一说,好似她不收便不懂得礼尚往来,人情世故一般。 白鸿见玉宁低着头不说话,知道她为难了,又怕她犹豫久了最后还是会坚决不收这个礼。便当着她的面将礼盒打开了,玉宁赶忙要拦住,却现礼盒已经完全被打开,里头那一套精美的丝绣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过了许久,玉宁才回过神来。 “呵呵,这是你与我母亲谈条件的时候赠与的那半边绣样与我家那半边绣样合起来的成果。”白鸿得意的一笑,将盒盖顺手放到了一旁。 “真是……”玉宁痴痴地望着那若隐若现的绣样,仿佛与那上好的白丝绸缎浑然一体,她双手将之小心翼翼地捧起,却见绣的是海棠花,不禁奇怪地问道:“我记得,那个绣样不是海棠啊?” “那个绣样,是龙凤呈祥。之前咱们凤翔绣庄失落的绣样之一,是专门进贡给宫里用的绣品。不过,那绣样的绣法很别致,我便自作主张,用那绣样的绣法画了个海棠花的草样,给你做了这个礼物,希望你喜欢。”白鸿说完,便拿起手边的茶杯喝起茶来,仿佛这些工艺都是举手之劳一样。 可是跟在白鸿身后的白杨则瞪大了眼睛。他倒是从来不知道自家少主有自制样本的才能,更没想到自家少主会为一个女子如此大费周章。思及此,他深深起瞧了玉宁一眼。此刻的玉宁也如他一般,还没有从震惊中醒来。 一是不知道这白鸿是有心还是无心,偏偏绣了海棠花;二是玉宁听了这人轻描淡写的表述,心里更是惶恐不安起来。这样大的工序,不知道是用了多久。 一时间,房间里头沉默了下来,就连粗神经的白鸿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正奇怪地抬起头来,正好撞见了玉宁有些深沉的目光,他也愣住了。 从来他都以为玉宁是那种纯洁无忧的女子,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到了她这里总能在她的谈笑风生间烟消云散。可是这样的眼神,却带了些考究,带了些防备,又带了些不知所措。白鸿觉得,那是玉宁从来不让外人触碰到的软弱。那眼光只是一瞬间,便不见了。 白鸿轻咳了几声,现自己刚才想得太入神把玉宁盯红了脸,气氛更有些尴尬微妙了,刚要说什么来冲淡一下这种让他喘不过气的气压,店小二恰到好处地在这时候掀开了帘子端上了菜肴,白鸿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赶忙招呼玉宁吃喝起来。 “来来,你尝尝这个。我估摸着吧,你在京城呆这么久,可没真尝过江南小菜,我就觉得你这儿这几个菜做得地道,就是江南的风味。”说着,白鸿便指了指那碟百花焗肉丝。 玉宁脸微微红着向那几盘菜望了望,白鸿这餐点的都是些清淡的江南小菜,除了百花焗肉丝之外,还有清炒莴笋,一盘青椒水晶虾肉,另外还专门弄了个百菌汤。清清爽爽,不知道是他本来口味就是如此,还是特意就着清淡的菜肴来的。 白鸿见玉宁不动筷,总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送礼送早了有些唐突,于是便执公筷给玉宁夹了一小碟菜式,笑着说:“你可别拘谨,我给你送这礼,完全是为了感谢你能出让这半边绣样。这要是旁人,知道了这半边绣样的出处可不会像你这么豪爽啊。”说着,白鸿叫白杨倒了酒,对着玉宁举杯道:“这杯酒,可是真正敬你的。” 玉宁瞧见白鸿拼命要摆脱那尴尬的气氛,自己再扭扭捏捏揪着不放,也太不仗义了。于是嫣然一笑,也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两个当事人相视一笑,这餐饭又像往常一般在快乐欢愉的气氛中度过。 …… 白杨气喘吁吁地将自家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的主子抱上了床,却见白鸿还红着脸含含糊糊地说这些胡话,不免叹了一口气。本来是说一餐中饭,谁知少主不知道了什么疯,硬是在快收场的时候与沈姑娘来了一番开怀畅饮。先是杏花酒,再是菊花酿,到后头白鸿已经不胜酒力了,却还嚷着要烧刀。还是沈姑娘瞧见他已有醉意,便劝说他回去,可是喝醉了的白鸿哪里管仪态什么的,就是要酒喝。沈姑娘与白杨没办法,要了一小罐烧刀,兑了好些水,骗他喝了几杯,连蒙带哄的将他架上了马车。白鸿上车后,还借着酒力,突然抓住了沈姑娘的手道:“那礼物,你可得好好收着。”说着,便倒在马车里呼呼大睡起来。 白杨瞧着沈姑娘的一双小手被少爷依旧紧紧拉着,大街上又人来人往,好不尴尬。羞得沈姑娘脸红得快要掐出水来了,他一阵头疼的掰开了少主的手,连连道歉之后才驾着车离开。 “哎……”白杨看着床上睡得正酣的白鸿又叹了一口气,刚要出门换丫鬟来给这个酒鬼洗漱一番,好让他睡的舒服点。却听到白鸿喃喃地说着什么。 “凝心……凝心……”白鸿这边说得开心,不自觉脸上还挂上了一抹傻笑,白杨却听得惊出了一声冷汗。 有些事情,不想它来,它偏来。 思量再三,白杨还是出门唤了丫鬟去打热水熬醒酒汤,自己则乖乖呆在白鸿房间里头伺候着。虽然这本应该丫鬟做,可是人多嘴杂,白鸿又这么说胡话。保不定第二天就会传出什么对沈姑娘与白鸿都不利的流言蜚语。 苦了白杨,七尺男儿猫在床榻间给白鸿擦身换衣,此外还喂了好些醒酒汤给他,累得晚饭都不想吃,便匆匆回房间了。 晚上,白杨点着灯在桌前沉思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写信将这一消息递给老爷夫人知道,总觉得有背叛白鸿的意味在里头。可是转念一想,白鸿少爷年纪尚轻,那沈姑娘也只不过刚入豆蔻年华,别本是好友,闹出什么事情来他白杨才记得禀报,就追悔莫及了。 于是他便默默地磨起墨来,当晚,从凤翔绣庄京城的别院内便飞出了一只白鸽向江浙一带驰骋。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5) 七夕赏花会刚过去不久,便有好些府邸里的老爷们上朝为自家儿女请命指婚了,皇上也乐得当月老,一般门当户对的,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便允了这些个差事。本来,做皇帝除了国事认真之外,家事便要糊涂。真要像那些臣下说的,自家儿女与谁家儿女是情投意合,又有几个是真的呢? 毕竟那赏花会只有一天,完全便是让这些还未婚配的少男少女们走马观花地瞧瞧看看,是哪个比较合心意。可是就算看到了合心意的,如果没有及时打听,或者鼓起勇气要自家随从丫鬟去借一步说话,估计也不会擦出什么火花。 就像这库伦王府里的玉蓉格格,她便不知道她看上的那位是哪家的公子。自从那次赏花会之后,她心里头盘踞着的都是那人的影子与那俊美的侧面。古铜色的肌肤,沉稳的神情,这一切一切每次她一想起就禁不住怦然心动。可是,她太害羞。等她还没从自己的羞怯中醒来的时候,她便现那人已经不见了。那次赏花会,她都不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些什么,她记得的是自己急匆匆地走了大半个御花园,来来回回,走来走去,直到人都散了,直到宫灯都熄灭了,只有那依然在云里若若隐若现的月亮依旧悬挂在高空,嘲笑她的痴,她的傻。 回府之后的两三日,玉蓉做什么事情都意兴阑珊。本来绣了一半的荷包被她拆了,又开始绣起一副新的图样----那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戏水鸳鸯,每当玉蓉绣着这荷包,心中便溢着满满的幸福。自此之后,玉蓉除了吃饭睡觉,一睁开眼便会愣愣地瞧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瞧久了,想久了,觉得眼睛乏了,心也开始疼痛的时候便会将注意力转移到荷包上。从小便伺候着玉蓉的丫鬟小鹊瞧见小姐这幅模样,心里也没了底,本来想去禀告福晋,却被玉蓉严令禁止了。 直到突然有一天,玉蓉果真病倒了。小鹊被长伴于福晋左右的嬷嬷拉到大厅问话,才哭哭啼啼地道出了原委。 “你说,格格怎么突然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雅歌福晋坐于主位之上,没了平常的淡定,眼里满是做母亲关心女儿的焦急。 “呜呜,回福晋。格格自从赏花会回来之后,便是这样了。奴婢本来想禀告福晋,可是格格不让……”小鹊哭得唏哩哗啦,整个大厅里头静得可怕,回荡着的都是她的呜咽的声音。 “哦,这么说来,还是玉蓉格格的不是了?”雅歌闻此,笑了一声。那声音寒冷无比,惹得跪于堂下的小鹊抖得更厉害了。 小丫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磕头道:“奴婢只错,奴婢知错了。还请福晋息怒。” 雅歌冷眼瞧着小丫鬟一下一下地磕着响头,突然把端于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那一声清脆的器皿敲击木桌的声音,将小鹊于慌乱中拉了回来:“行了,就我刚才的问话回。回得对,责罚轻些。” 小鹊听到此,不禁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没了小命,一想到这里额间正流着血的伤也不觉得疼了:“是,是。奴婢这就说……”小鹊赶忙胡乱擦了擦眼泪与血水,尔后断断续续地答道:“那日从七夕赏花会回来,格格就有些吃不好,睡不香的。还总是望着窗外呆,这几日,格格把平常精心养的兰花还有那些女红课业都落下了,就只是绣着一个荷包。” “荷包?”雅歌皱了皱眉道:“什么荷包。” “前些日子,格格说要打赏奴婢,做个荷包给奴婢用。便绣了一个梅花图案的,可是绣到一半,格格又将那图案拆了,绣了一对……”小鹊说到这里,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正踌躇着。 雅歌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说吧,这里没外人。” “喳。回福晋的话,格格绣了一对饮水鸳鸯。” 听到这里,雅歌的眼里掠过一丝忧虑。 “你确定?” “奴婢确定。因为……每次格格醒着的时候,不是着呆,便是绣那鸳鸯。奴婢见过好多回了。” “……下去吧,去管家那里领五个手板子,另外领二两碎银。以后见着格格异样,都必须第一时间告知,让你长个记性。”说着,雅歌便挥了挥手,遣退了谢恩的小丫鬟。 老嬷嬷站在一侧,静静望着小丫鬟走远,才侧身问道:“主子,您看……小格格是不是瞧上谁了?” 雅歌喝了口茶,笑了笑道:“怕是这样。” “那……会不会……”老嬷嬷从小看玉蓉长大,知道这孩子心性怯懦的很,即便不喜欢什么,也不会显露出来。 “不会的,她是嫡亲的皇格格的女儿,谁敢对她有所不轨?”雅歌揉了揉头,皱着眉头道:“只是,我这女儿太胆小,我怕是没有问清那人是谁,现下后悔了,在胡乱思念着呢。” 老嬷嬷听了,心下也表示同意。正准备回话,却见雅歌站了起来,她赶忙扶住她道:“主子,您这是去哪里?” “去看看玉蓉。”雅歌说着,便移步到了梅园。 正走到门口,便见得诊断完的老太医,那老太医瞧见是皇格格站在门口,赶忙行了礼道:“老臣叩见格格,格格吉祥。” “免礼了。钟太医,说了多少回了,不必对我如此拘谨,我在宫中的时候,可是您老好几次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雅歌笑着,便让老嬷嬷扶起行礼在地的老太医。 “那是老臣应该做的,格格谬赞了。”老太医笑着,颤动着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如何,我那女儿……可还好?” “回格格的话,小格格身体硬朗着呢,只不过受了些风寒,再加上这几日许是有什么事情正在伤神,所以这小病才趁虚而入,不碍事。我开了几个方子,按时服用,三日后便可见效了。只是,这几天还是少吹风,多休息。”老太医回答的井井有条,让雅歌很是满意。 “好,嬷嬷,送钟太医出门。再去取药过来。” “老臣告辞。” 雅歌点点头,目送了太医走远,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玉蓉的房里。此刻玉蓉仿佛是刚服了药,已经沉沉睡去。苍白的面孔之上,依稀还有些泪痕。 雅歌怜爱地坐在床头,给自己的女儿盖好了被子,突然现玉蓉露出被子的手里紧紧攒着一样东西,雅歌轻轻打开一看,就是小鹊口中的那个鸳鸯荷包。 雅歌瞧着那荷包,不禁重重叹了口气:“你啊……什么都没有像着额娘,却似你阿玛一般痴情……”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6) 等玉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中午。她舒服地动了动身体,觉得自己仿佛很久没有睡的这么沉过了。之前流失的那些精气神都一下回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头,她刚要下床唤小鹊,却现自己左手空空,一阵慌乱之下,她在床上翻找起来。最后现原来自己是用着右手拿着那荷包,便心安了下来。 本来在门外将兰花搬到阴湿处的小鹊听到房里有微弱的响动,心想是不是小姐起来了,赶忙跑到了内屋,瞧见玉蓉正坐在床上痴痴地看着那手心里的荷包,立马跑到了床前道:“小姐,你可醒来了,奴婢这就去叫大福晋过来。”说着,便高兴地要往门外跑,谁知却被玉蓉拉住了。 小鹊奇怪地望着玉蓉,顺着她的视线却现玉蓉正瞧着她的那一双缠着纱布的手,赶忙藏了起来道:“小姐,奴婢要去禀告大福晋的,小姐有什么吩咐,可以说出来。奴婢一并去做了。” 虽然小鹊是在笑着,可是玉蓉从那隐隐还透着血的雪白纱布上看得出来,这伤口一定很疼,不禁愧疚地流下了泪:“是不是额娘责罚你了?……” “不碍事的,小姐,真不碍事。福晋责罚我,小鹊心甘情愿承受,只求您能快些好起来。”小鹊不以为意地笑着,并将自己的双手轻轻抽了回来:“小姐,您瞧,您又哭了。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要去禀报大福晋您已经好起来了,咱们不哭了,好不好?”小鹊用干净的手帕擦去了玉蓉脸上的眼泪,可是玉蓉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抬起头来瞧见小鹊关切的神情,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任性,便硬生生地将还要滴出的泪给忍了回去。 小鹊瞧见玉蓉止了眼泪,便赶忙跑出去禀告大福晋了。玉蓉呆愣地坐回床上,双手又捧着那荷包,带着微笑看着。过了没多久,就看些一些小丫鬟捧着些吃食进来了,一碟碟都是些许开胃的糕点,还有些丫鬟则熟练地捧着衣物和洗漱的用具默默站在了一边,最后进来的,则是由老嬷嬷扶着的大福晋以及刚跑过去禀告的小鹊。 雅歌在路上走的优雅,心里却心急如焚。可恨踩着花盆子,怎么都走不快。临到了房门口,一进屋,瞧见自己的女儿还一脸病容地坐在床上,瞧着门口。看见她进来了,慌忙就要下床给她请安,她挥了挥手,让小鹊将玉蓉又扶回了床上:“好了,那些虚礼便不必了。又没有旁人在,额娘怎么忍心让你拖着病体行礼?”说着,她便随意地在靠近玉蓉床榻边上的一方小凳上坐下了。 “额娘……让您担心了……”玉蓉瞧着平常面色如水,淡定自如的额娘而今满脸的愁云,不禁又有些过意不去,眼泪看着就要下来了。 雅歌一皱眉,便道:“哭什么?你刚醒来,病还没好呢。哭多了伤身,额娘又没怪你,莫哭了。”虽然自己的女儿哭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梨花带雨的意味,可是雅歌骨子里却偏偏讨厌女儿的这股子怯懦。 玉蓉忙低下头,不敢言语。知道这样又惹额娘心烦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鹊在一旁陪着,受伤的手臂被她抓得死紧,钻心的疼,又不好说什么或者闪开。 老嬷嬷瞧见自家主子又不满意小格格了,连忙站出来打了个圆场:“主子,玉蓉格格刚醒过来。不如先让玉蓉格格沐浴更衣,再吃些点心。也好去去病气。” 雅歌瞟了一眼老嬷嬷,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吧。” 老嬷嬷得到了福晋的允许之后,立马与小鹊一起将玉蓉扶到了屏风后早已经安置好的大木桶里,本来在旁默默等待的丫鬟们则一个一个有顺序地将托盘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端了进去,先是大丫环提着几桶热水冷水进进出出,此后依次便是捧着花瓣香精,木梳等物的丫鬟进了屏风后头。最后当捧着衣物的丫鬟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有两个丫鬟便将屏风撤掉了,准备将木桶搬下去。这时候,玉蓉的澡也算是洗完了。 雅歌默默地坐在小凳上喝着茶,听着里头的水响兀自沉思了起来,等她回过头来看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玉蓉时,禁不住笑了出来:“不错,这才有个健康的模样。” 只见玉蓉虽然被人扶着,还是一副病态。却因为刚刚洗过热水澡,裸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泛着好看的粉红,一看便是一个可人的纯情少女,玉蓉听到母亲的赞赏,也甜甜地笑了起来,羞涩地低下了头。 雅歌见玉蓉既然已经沐浴完毕,也不必那么多人围着,于是挥挥手将那些伺候沐浴更衣以及更换被褥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等一干人等都退净了,小鹊也扶着玉蓉又坐回了床边,正拿着些点心供玉蓉选择。 “说吧,看上的是哪个府上的贝子或贝勒?”雅歌用茶盖清了清杯里漂浮着的茶叶,轻轻喝了两口。 玉蓉本来拿着桂花糕的手一愣,等回过神的时候,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她有些责怪地瞧了瞧小鹊。小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将糕点又端下去了。 “你可别瞪她,你这都为那冤家病了。哪还有额娘不该知道的道理?”雅歌将两个人的小动作看得仔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让额娘见笑了……”玉蓉红着脸,手里却还是紧紧抓着那荷包,仿佛那小小的一方软布可以给她很多力量一般。 “哎,额娘专门过来,可不是为了取笑你的。”雅歌用手帕擦了擦嘴:“你若真那么喜欢,何不说出来,额娘替你去办便是。” 玉蓉听到母亲开口说了这句话,心跳也不自觉的加了,沉默了很久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额娘……女儿并不知道他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那长相,身高,穿什么样的衣服,带什么样的配饰,你总知道吧?”雅歌叹了一口气,料到了自家女儿会这么回答。 “他……”玉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不自觉便痴痴笑了下:“他长得与别的贝勒贝子都不一样,总觉得仿佛是关外来的一般。眸子墨如黑漆,虽然我没见过他的正面,那一定是炯炯有神的;他那日,穿着一身黑酱色的贝勒服……也许,是宝蓝色?月光下,我看不太清楚……” 雅歌本来静静听着,大脑里头快地搜索着谁符合这个条件,可是听到一半却现自己女儿没声音了。抬头一瞧,却见女儿又想着那冤家想出了神,仅仅只是带着微笑,眸子像是望见了那人一般,流露出了她不曾见过的柔情。 雅歌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玉蓉听到这句话,惊觉自己失态,羞红了脸赶忙道歉赔不是。谁知雅歌却笑了出来:“行了,别再赔不是了。跟额娘怎么还这么生分?额娘这就去给你打听,你可得好好把身子养好了,别等人家上门提亲的时候,你还一副病容,这可是丢你的脸呢。” 雅歌如是说,便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玉蓉的房间。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7) 雅歌以为,凭借自己的威望与库伦王府的财力人力去找这么一个已经确认是在内城里头的人,应该不是难事。可是偏偏将人派出去了一些日子,就好比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这不仅让玉蓉的心里头忐忑不安,也让雅歌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按理说来,按照玉蓉的描述,这容貌出众又穿着贝勒服,铁定便是满蒙贵族,内城之内王府虽多,可是真正的满蒙贵族少之又少,这么一来肯定是不难找的。可这个神秘的男人就好像人间蒸了一般,雅歌手底下的人几乎把整个内城翻遍了,偏偏就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这是雅歌生来第二次烦躁不安,第一次便是婉柔还在府里的时候,库伦王爷虽然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可是她要的情爱他却都给了那个汉人,雅歌那个恨啊,而今婉柔已除,就连可能危及到她女儿玉蓉的那个小格格也跟着她那娘亲一道从这世间消失了,雅歌本以为自己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偏偏自己女儿却看上了一个捞不着、看不到的人。且大有非君不嫁的念头,这怎么能让雅歌不上火? “真是让人不得安宁。”雅歌愤愤地坐在卧房内,现今秋老虎肆意,她有些烦躁地扇着扇子。 一旁的老嬷嬷看了,赶忙差遣一边的小丫鬟拿了好几桶冰块过来给房子降温,尔后便将那些丫鬟都遣散了。 “主子,息怒。身体要紧。那人找不到,咱们可以慢慢找,只要他确实是城内的人。”老嬷嬷虽然不苟言笑,说着这些宽慰的话时,字里行间甚是温柔。 这番话一出,确实也让雅歌平静了不少:“嬷嬷,您说,既然是在内城的,怎么我堂堂一个皇格格,就是找不到他呢?即便是汉人大臣的公子,我也去打探了,都不是。”雅歌说着,叹了一口气。听着女儿的描述,雅歌本以为她瞧上的是东臣,那个远近闻名的太子伴读,可是差过去的人却回禀道,一定不是。因为东臣祖籍南方,虽然混着些北方游牧名族的血液,长得高大英挺,皮肤却与南方姑娘一般白皙,肯定不是。 “……主子,我听那些底下的小丫鬟说,海棠别院的海棠花还没败呢。”嬷嬷想了想,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雅歌一惊,转过头来问:“怎么还没败?” “是呵,从四月开到现在了,可不是还没败呢。”嬷嬷皱了皱眉,低下腰道:“老爷每次下朝回来,都要去看看,浇浇水。这院里的奴仆们且都议论纷纷。” “他们有什么好议论的?”雅歌突然心中一股子寒冷,脑子里想到的是最初那几日自己夜里的噩梦。满山遍野都是那海棠花,现实里的海棠花瓣粉嫩粉嫩,它们红的紫,就好像是用人的血染成的一般。雅歌走在花丛里,本来就有些害怕。听到有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更是怕的不行。她拼命地跑,却怎么都没办法跑出那花丛,那些海棠花瓣更是碰不得,一碰,就滴血,雅歌惊叫连连,低头一看,却现是自己的血,当场便惊醒了过来。 “主子,主子?”嬷嬷见雅歌失了神,轻轻地去推了推,没想到雅歌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别过来!” “主子,您怎么了?是老奴啊?”嬷嬷眼中充满了苦涩与不忍,默默走过去将雅歌扶着坐了起来。 雅歌猛然回神,环顾四周,不禁苦笑了一下。 “这亏心事,可真是做不得。” “主子,您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海棠别院您都还替那母女俩留着,您宅心仁厚,怎么会做亏心事呢?主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哎,你出去吧,叫我静静。”雅歌挥了挥手,便一手扶着额头衬在了桌沿上。 “喳。” 房门关上之后,雅歌就这么胡思乱想,半梦半醒地过了一天,睁开眼来已经到了晚上。房间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雅歌满眼晃着的都是那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婉柔长得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清楚了;玉宁小格格是什么模样,她也记不清楚了。只有那海棠花却阴魂不散地时时跟着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她最软弱的时候,那满山遍野均是海棠花的情景便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雅歌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突然她伸出手,又倒了一杯酒进那小杯里,尔后举着酒杯对着窗外灿烂星空道:“婉柔,我尊你一声姐姐,今年是你魂归十年祭日,妹妹在这里敬你。”说着,她便将那一杯水酒倒在了地上。 “姐姐,也许你会怨我,连带着玉宁的份一起怨我,可我不后悔。我爱止戈,爱到了骨髓里头,可是他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本来以为,那日他愿意娶我,定是想开了,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让你进门妥协了皇室,外人看来,你是个附属品,可是在他心里,我才是个附属品,姐姐,我心里有多苦,你可知道?”雅歌低声说着,不觉得声音有些颤抖,又倒了一杯水酒一饮而尽之后,才将另外一个小杯斟满了。 “如果没有止戈在,咱们也许真能成为知己。如果我们不是爱上了同一个男人,那男人又选你不选我,或许,咱们的孩子也可以成为金兰姐妹。可惜啊,咱们都没那个缘分,姐姐,我快要被这苦楚给逼疯了,你在九泉之下,莫怪我。”说完,雅歌又将那一杯水酒倒到了地上。 长叹一声之后,雅歌又端起斟满了的水酒,诚诚恳恳地对着当空皎月道:“我现今也不求止戈的心能回来了,他跟着你飘到哪处便是哪处吧。我只求一件事情,求您能够成全玉蓉,玉蓉那孩子您从小看着长大,知道她的心性好,心事重。姐姐,您若听到了,切莫笑我。我是自私,可是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孩子着想?如果你有什么怨恨,什么不平,连带着玉宁的份一起向我来吧。我都受着,但只求您,不要乱了玉蓉的缘分。” 说完,雅歌又将那第三杯水酒倒在了地上。 杯子放下,雅歌不禁有些愣,尔后嗤笑起自己来。 “怎么想到向那人说起苦处来了?真是……”她自嘲地笑笑,便上了那冰冷的床榻,闭着眼睛准备度过又一个不眠之夜。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8) 自从与玉风出了内城去月老庙之后,允鎏这几日,就再没有踏出内城半步。主要是这几日圣上交待与他督办的案子又多了一件,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盘根错节之中,他不仅要找到机会帮助索相扳倒左相手下的人,还得给那些索相的人手指一条活路,实在不行,如果要来个丢车保帅,还得必须让人心甘情愿背了这个黑锅,没有一句怨言。 难,难啊。 允鎏看着那些卷宗,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用手掐了掐鼻梁,站起身来,习惯性地背着手望着窗外。如果问他本身,索相他确实是不愿意再帮了,与其被人这么明显地划入太子党的行列,不如抽身坐于中央,也可以乐得清闲,更重要的是,也可以保得赫那拉府邸上下的周全。可惜自己的父亲与母亲仿佛如着了魔一般,即便太子被废过一次依然觉得这皇位非他莫属,犹如飞蛾扑火一般追随。也许,母亲是放不下当年与皇后姐妹情深的情谊,爱屋及乌了。父亲又极爱母亲,也只好跟着搭上赫那拉一家的荣辱。想到这里,允鎏不禁一阵头疼。 “嗯?允鎏,怎么站这里?” 允鎏听到问话,回头一看,现是玉风,他的随从与他一道入了回廊之后,便将那竹伞收起,给允鎏行了个礼之后,悄悄退下了。允鎏这才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小院中央,此刻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些小雨,把他的衣衫都打湿了。 “哦,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情。”允鎏摇摇头,又走进了书房。 “哎,我看你好几日都没有出内城了。正奇怪你怎么了呢,所以做完了生意便过来瞧瞧。”玉风说着,就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我身体无碍,就是圣上下来了一些差事,正在想对策。”说着,允鎏便将卷轴给盖了起来。 玉风一斜眼,拿起旁边一杯小丫鬟刚送过来的茶便喝了起来:“我早听说了,前几日刚到京城周边去巡视巡视我店铺的生意,一回来就听到有人对你议论呢。我说,你怎么接了个这么大的烫手山芋。” “你都知道了?”允鎏瞧了他一眼,满脸的不信。 “你别看你是被半夜招进宫里的,那些个人的眼线还不多?路过的哪个小太监小宫女可能就是哪家哪户的人,具体的咱不知道,不过依稀听到你是在督办私盐的案子。” “嗯,你这么说,也没错。”允鎏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哎,还是我这样好,不会老的太快。”玉风瞧见允鎏少年老成的模样,禁不住搓了搓自己的面皮打哈哈道。 允鎏倒是习惯了玉风的不正经,也没理他。刚想说什么,府里一名小厮却跑进了:“爷,外面有个咱们府底下的匠人求见您。” “匠人?”允鎏愣了一下,一下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是,就是玉作坊的老张师父。”小厮恭敬地回道。 “哦,他有什么事情?”允鎏突然想起,那个匠人是自己差遣过来专门做那月牙形玉坠的,而且他对做出来的成品很是满意。 “说是有份礼,想献给您,别人还不行。” “……叫他进来吧。”允鎏想了想,虽然对礼品不太在意,但是自己还是要打赏一下那匠人的,就为了当时那沈凝心打开礼盒时,一副吃瘪的神情,想到这里,允鎏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那一笑,他自己都没现。 “喳。”小厮得到命令后,马上就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手灵便的老人捧着个礼盒进来了。 “老奴叩见大贝勒。”老人抖着身体下跪,却叫允鎏免了。 “起来说话吧。玉风,把位置让给老人家。” 玉风虽然听话的站了起来,却白了允鎏一眼。让我让他?什么世道,可是面上却堆着笑道:“老人家,您坐,您坐,我刚坐过,热乎着呢。” 这张师傅在内城里头做玉器几十年,哪里不认识这玉风贝勒,赶忙吓得推托掉了。尔后恭恭敬敬地对允鎏说道:“大贝勒,那日老奴用那材料打了一份玉佩。咱们行内有规矩,这材料如果出炉用了,必须成双成对的打造,所以,老奴在那块玉佩之后,又打了一个配饰,想承上送给大贝勒。”说着,他便高举礼盒等着允鎏能接。 允鎏看着那礼盒,听得有些糊涂,刚想问,却被玉风抢了先:“老人家,为何一定要造一对啊?” “那材料是为玲珑玉,一直以来都是成双成对的打造,如果不是一双便不吉利。老奴思来想去,就擅自又做了一副,还望大贝勒不要怪罪。” 这边答的诚恳,允鎏的脸色却已经黑了,因为他看到了玉风一副忍着笑意要到内伤的表情。 良久,老师傅见主子都没说话,正奇怪着,抬头却见到允鎏正黑着脸盯着自己,瞬间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连叩拜请求恕罪。玉风瞧见允鎏依然黑着脸,也不见让那老人家起来,不禁看不下去了,便擅自做了主:“老人家,起来吧,不碍事。礼咱们收了,你回去便是。” 老师傅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这外界传言冷漠残酷的大贝勒给要了小命,此刻玉风的话,宛如天籁一般,立马便呈上了礼品盒,谢了恩,踉踉跄跄地跑掉了。 “你怎么就收了。”允鎏见老人家跑远,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也是,干嘛如此威吓一个老人?”玉风也不甚在意,将那礼盒放到了桌上。 “你既然喜欢,你便拿去好了。”允鎏一挥袖,险些将那礼盒扔到地上,还好玉风眼明手快接住了。 “允鎏,你这么脾气可就没道理了。你想,你只是交代人家去做那玉坠,指定的又是玲珑玉,人家怎么知道你是用那东西去埋汰人的?别家贝勒做那东西多数都是用来……嗯,总之,是你没说清楚。怪不得人家。”玉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那话说出来比较好。虽然他不怕允鎏,但是不代表允鎏不会真的一时想不开就把他给结果了。 嗯嗯,还是命重要。 玉风如是想。 允鎏静静地瞧着玉风,也不说话了,只是偶尔会看看桌上的礼盒。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有了。” “有,有什么了?”玉风觉得自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过几日,等我头绪理清了,你陪我去一趟勿返阁。”允鎏说道,并将那礼盒放置在了一旁,也没放进柜子里头。既然送来便送来了,他也不管那仆人们会不会多手摸了去,就让这个东西自生自灭吧。 “你,你要做什么?” “既然那沈凝心如此神通广大,有些消息,还得从她那里拿。”允鎏笑了笑。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完结) 正当允鎏关在内城里头,天天挑灯夜战的时候,勿返阁在休憩了几日之后,终于在众多客人的翘以盼之下开张了。开张当日,天还未全黑,便呼啦一下进来了好些客人。有的是来找灵书的,有的是来看看习琴的,可是大多数都是为了今日挂牌唱曲的梵音而来。 今天可以说是勿返阁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来的居然多是文人雅士,有些穷酸举人秀才为了一睹这琴棋书画奇女子的芳容,都勒紧了裤腰带,进到了这勿返阁里头来。 琳琅瞧着这非同一般的热闹本来很是兴奋,可是当她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赫然见到那高挂于主楼之上的并不是她的曲目,而是梵音的,立马便失了兴致,愤愤然离开了人潮汹涌的大院。本来站在外楼迎接客人的云霜一抬眼便瞧见了琳琅拂袖离去的身影,却也没追过去,依然在与那些老主顾谈笑风生。 “小姐,要不要去瞧瞧?”巧儿低声问道。 “无碍,就是平常太由着她,现在再不管教,以后会出大事。”云霜不着痕迹的回了一句,回过头来又带着笑脸与那些客人说笑起来。 眼看着客人慢慢的都进满了,想来也应该开演了,于是云霜与护院交代了几句,便进入了主楼。 这边等待梵音的客人个个兴奋的很,那一边梵音则是坐在房内不知所措。突然门开了,进来的是灵书与玉宁。 “姐姐……”梵音笑了笑,樱桃般红润的小嘴而今有些打抖。 “哟,你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灵书瞧见她这样,赶忙上前摸了摸梵音的额头:“哎,还冒冷汗呢。” 玉宁瞧了瞧梵音,当下就放心下来:“得了,梵音啊,肯定又是心打颤,怯场了。” 灵书本来还不信,一回头瞧见梵音默认的表情立马就变了脸色:“你哟,怕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上台了,闭着眼睛唱完就走呗。” 梵音听后,苦着一张脸,怯怯地说:“我没想到一开张挂牌的就是我,刚碰到了琳琅姐姐,她仿佛很生气。” 灵书细心听着,本来还准备好好劝慰一番。听到梵音是为了这事担心害怕,立马不屑一顾起来:“哎呀,我当你是怕什么呢。怕她?大可不必。反正这安排出场的顺序又不是我们特意的,霜姐那儿自有分寸,她要找你置气,你大可理直气壮地对她说,要脾气啊去找老板去。”说着,灵书还哼了一声,滑稽的模样让梵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宁在一旁微笑看着,瞧见梵音不那么紧张了,便说道:“好了,准备准备,我们本来是来通知你该上场了。咱们这就去与霜姐说一声,听说主楼那里可是炸开锅了。你别怕,上去唱便是了,就似平常一样。” 梵音瞧见玉宁站了起来,拉着灵书往门外走,立马脆生生地说:“那姐姐一定在后台等着我。” 灵了。两姐妹一走到拐角处便不见了。梵音叹了一口气,对旁边抱着琴的小丫鬟笑道:“咱们跟着吧。” 小丫鬟点点头,跟在了自家小姐身后。 阿布托这几日在内城被关了几日之后,终于得空出来逛逛,刚带着一个便衣随从无聊走到一个巷子口,就见各种大轿子正往那巷子里头抬,有些相伴走入巷子中的,还是些文人打扮的人。阿布托平常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么一个景象立马就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一抬手,招呼那仆从来到了自己跟前。 “有什么吩咐?爷?”随从学乖了,其实这爷很好伺候,只要他问话,他答就行了。答得好不好,就是另外的事情。 “为何这些人都往那巷子里头去?”阿布托奇怪地指了指那巷子,只见外头楼宅个个楼门大开,且灯火辉煌。一点也不像寻常民居。 “呵呵,爷,这里可是名满京城的八大胡同呢。”随从笑了笑。 “哦,便是这里。”阿布托眼睛一亮,抬腿便要进去。 “哎!爷!您这是……”随从看到阿布托要进去,连忙便唤住了。 阿布托白了这不懂得看事的随从一眼:“你没瞧见爷是要进去凑凑热闹?”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走。 随从哭丧着脸跟着,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告诉爷这是那著名的温柔乡,老王爷再三说过不能带少爷来此地,他倒好,碰上了还不警觉。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得默默跟着。 阿布托一路看过去,总觉得满眼尽是些俗不可耐的货色,正兴趣却却地要回去,却听得路过的人说道:“这梵音的曲,可是不得不听啊。”说着,这二人便急匆匆地往巷子深处赶去。 “梵音?”阿布托汉文不通,也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单叫起来这名字就听得顺耳,温温柔柔的。 嗯,应该也是个绝代佳人。 想着,阿布托便跟着那两人向巷子深处走去。 到了勿返阁,主楼的曲子仿佛已经开唱了。阿布托站在外边,听着那柔弱似水的声音徐徐地从里头飘出来,仿佛是一只手,挠得他心里只痒痒,转头看旁边的随从,也不觉得听得痴了。这更坚定了他要去瞧瞧这梵音是谁的决心。 一路过去,虽然主楼不远,也废了些脚程,随着离主楼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楚,阿布托的脚步就越来越快。生怕自己晚到一步,只来得及听个结尾。 一进门,阿布托便被这阵势吓住了,黑压压的一片,可不都是人么?大家连喝水吃糕点的动作都停了,只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台上佳人的曲子。主楼虽大,却显得格外安静,阿布托先前没得准备,进来的时候声音大了些,挨了好几个人的白眼。要在平常,他肯定便搬出小王爷的架势出来了,不过现下他被那好听的声音安抚得没了脾气,笑嘻嘻地给人家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往里头走。只求能够站的近些,看清台上那女子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 只见戏台上,站着一个妙龄女子,带着可人的笑,嗓音如那月夜出现的夜莺一般,她吐出的每个字都珠圆玉润,仿佛是带着仙气的水珠,落进每个人的心里都甜滋滋的。 阿布托眯着眼,为了能够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不自觉站到了最前面,当他终于站好了位置,看清那女子的时候,女子也唱完了。一小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家仿佛才从陶醉中醒来,疯狂的鼓掌。 戏台上的妙龄女子羞怯地一笑,向每个方向都行了礼,显得颇有礼数。一身青衣,加上那如云一般柔软的丝,衬得她越的动人。 阿布托不自觉呆住了,尔后大喜过望道:“居然是她!我终究是找到她了!” 主楼二楼厢房内 “去,把跑堂的叫过来。”一个坐在上位听完梵音第一支曲子的男人嘴角划出一道满意的弧线,他伸出戴着一只黑曜石扳指的手,指示自己的随从去办这件事情。 “爷,您是要打赏谁?”随从去之前,乖巧地多问了一句。 男子一笑,一双眼细细地瞧着梵音在台上的一颦一笑,尔后缓缓说道:“打赏她。”说着,他将扇子一收,指了指梵音。 “喳。” 随从看了看台上的姑娘,点了点头,便出去了。男子则微笑着衬在栏杆上,静静等待着梵音唱第二只小曲。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1) 当允鎏完全从那如山的文案中畅游出来之时,不觉已经是一个月过后的事情了。本来他与玉风约定好了,说是过几日便让玉风陪他去一趟勿返阁。谁知这要理清头绪所需要的却是一个月,允鎏暗想,以玉风的个性,怕是早就忘记了吧。虽然想是这么想,还是差人去了一趟多罗王府问了问,只见随从刚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玉风按耐不住寂寞,在等允鎏等了两周之后,便又跑到山西那块地段去做他的古董生意了。允鎏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虽然心中忧虑,却也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那小厮退下了,一个人又猫在了书房之内,暗自想起对策起来。 说实话,要是在平常,他倒是不怕单独与沈凝心打交道,现下却是要从她口里套消息,这就要注重技巧了。那沈凝心身为女子却又精明如男儿一般,说话是旁敲侧击,左推又闪,没有像玉风这般不着调的人在一旁偶尔活络一下气氛,允鎏真是保不准这有多少次谈话会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倒也罢了,他实在是对这女人头疼。可是偏偏有时候,一些信息却就得从那女人这里得。比起那八大胡同中声名在外的少爷,他宁愿与这沈凝心打交道。一来他要顾虑到索相这边一干人等的声誉,二来自己也确实不爱与那种人来个照面,总觉得会弄个两败俱伤,这对于允鎏来说,是最最不愿意看到的。毕竟不喜欢并不代表没有用,那少爷可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最后一道救命的灵符。 想到这里,允鎏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办呢?此去是要问些京城商家的消息,平常看那沈凝心没事就爱带刺的扎下自己,好像是以此为乐趣,看来他用古玉威胁她的事情她是深深记下了。 她可还真记仇。 允鎏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这么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怪就怪在这女子做事太没章法,胆子大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要换得是大阿哥,或者是十阿哥这种雷厉风行的人,怕是早就把她给法办了。好在允鎏性子沉稳,知道她是抓住无月的关键人物,此外,允鎏的目标也并不是无月,而是无月身后与那些反动的家伙们多少有些来往的无双会。这么一想,便就只是给了这女人一个警示罢了,意思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他什么时候想拿她,都可以。 令允鎏没想到的是,允鎏不叫她妄动,她便偏偏嚣张到可以。明知道他们是从内城来的,照样是给他们脸色看,没心情的时候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直接让他们吃闭门羹。这么一来二去,允鎏对她的印象就更差了,倒是玉风却津津乐道,只说他们两相像。 相像?倒是哪点相像了? 允鎏冷哼了一声,看到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难道今晚上单刀赴会不成? 他缓缓地在房间里头踱着步子,本打定主意等玉风回来以后再一道过去,或许会好些。转头一瞧那刚刚整理完毕的卷宗,却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 我能等,皇上可不能等。皇上能等,那些被私盐坑害的不轻的平民百姓,可都不能等。 思及此,允鎏心下一定,便招呼布托与他一道出了王府大门。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2) 玉宁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渐渐地暗下还有那滴着雨水的屋檐。飞檐处挂着的风铃,时不时地会因为微风轻轻响着,甚是脆耳。 醒儿进来掌灯之后,瞧见玉宁还窝在靠着窗台的椅子上兀自看着天空着呆,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小姐,您这样一天了,想什么呢?” 玉宁哀怨地回头看了醒儿一眼,用慵懒的语调回道:“若是真在想什么,用得着如此落魄的模样么?”话刚说完,玉宁便下了椅子,向房内的软榻走去,那软榻之上摆了一个小方桌,方桌的桌面是个棋谱,而今黑白二子零散地散落在棋盘上,错落有致。玉宁慢慢踱到棋盘前,纵观了下棋面,略数了下棋子,想了想,便拿出一颗黑子下到了棋盘上。 醒儿瞧见玉宁正在软榻那边,便将烛灯拿到了软榻旁:“既然是要下棋,便好生在这里下便是了。”玉宁点点头,算是明白了,醒儿见自家小姐根本就没有理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便出去了。 这个小姐啊,越是岁数大人就越是古灵精怪。而今好像谁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了。醒儿低头向前走着,突然瞧见一双黑纹鞋,那是男人的尺码,抬头一瞧,却又是那个经常来与小姐下棋品茶的公子,刚要过去回报,却被他制止了。 只见那人笑了笑,说道:“我自己进去便是。”说着,便往玉宁的别院里头走去。 醒儿想了想总觉得不妥,想要跟上,却被那人的随从给拦住了。光看那人横眉竖眼地瞧着自己,醒儿便吓得脸色都白了。无法,只好福了一下礼,暂且退下了。 允鎏慢慢踱到小院最深处的那所房前,刚想要进门,经过窗棂的时候,却看到玉宁正窝在软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细看之下,居然是棋盘。允鎏眼睛一亮,原来她是在独自一人下棋。其实允鎏自己也有这样的习惯,每当只有孤单一人,面对了个不知该怎么解决的难题之时,他便会选择这样的法子来理清楚思路。自己便是自己唯一的可以商量的人。 从允鎏习得围棋开始,这便成了他的思考方式之一。与自己下棋,自己就被迫得再分裂出来一个自我,一攻一守之下,才能悟出得胜的真谛。允鎏在这种孤独的思考方式中长大,成熟,而到现在的模样。现在,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过了。现下突然瞧见玉宁也是这番模样,心中不觉得有些复杂。 他静静地站在窗外,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呼吸声调节得微弱,再加上这天正下着雨,玉宁自然没有现窗外正有一个大活人在默默地看着她。只见她双手抱膝,微微皱着眉头,右手玩着一粒圆润的白子却怎么也下不下去,突然她眉头一松,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微笑着双膝跪在软榻上,将白棋落在了棋盘的右上角。这一系列动作却透露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童真在里头,让允鎏忍不住继续观察起她来。 今天玉宁因为居家,穿着一席白色的丝布女裙,长随意地扎着,只不过系着一个会随着步子摇曳的银色头饰,她坐于软榻之中,便随意将鞋也给脱了,双臂抱膝团着的时候,那双可爱的脚丫便会从她的衣裙中探出头来,让允鎏都能瞧见她那被花瓣浸染过的指甲,露着些粉嫩的颜色,就如她的脚踝,也是白的透出些粉嫩,这么看来,如果玉宁不说话不乱动,还真会有人以为,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允鎏用那黑曜石一般深沉的双眸盯着玉宁看了好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看些什么。等他回神过来的时候,回廊外飘进来的小雨早就已经把他的打得有些湿了。于是他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轻轻摇了摇头,便走到门口敲了敲房门。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3) 玉宁听到了敲门声,却懒得出声。心想一定是醒儿忘记交代什么事情或者已经置办了一些小点心回来了。于是也就依旧保持着那纯真如孩童的模样,一门心思在那棋盘之上。 过了一会儿,那敲门声又响了几下,见里头没人应,敲门的人便推开了房门。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外头下雨的声音一下涌进了屋子里,玉宁听着这下雨声,心中很是惬意。 “醒儿,等会记得把门关上。我虽喜欢听雨,可是有些冷呢。”玉宁微笑着一边又下了一个黑子,并拿起了一方白子。一边则不自觉地将露出裙角的双足缩进了裙子的保护里头,仿佛这样,她有些冷的身子,便能暖和起来。 进来的人虽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玉宁的吩咐,却只是顿了一下,尔后又继续迈步向前走,那步伐很沉稳却也很轻,让人听着很安心。可是玉宁却突然觉得不对了,平常醒儿进来的时候动静总是会很大,她疑惑地皱了皱眉,转头一看,吓得差点跌下了软榻。 天!什么时候大厅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双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着。昏暗的灯光照不出他的相貌,却能够映衬出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眸。 “谁?!”玉宁几乎是脱口而出,一下便站到了地上。一股刺骨的凉意立马从脚底传到了四肢百骸,冷得玉宁竟有些起抖来。 “是我。”那人沉默了好一阵才慢慢从阴影处走出来,一本正经的表情好似吓到玉宁的不是他一般。 “……你,你怎么擅自来我房里。”玉宁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内城公子哥,虽然心下舒了一口气,却更是有些愤怒。 允鎏这次又没有马上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弱小并且颤抖的身体,她全身都绷着,好似一只要出攻击的猫一般,正在积蓄力量。允鎏从玉宁那已经通红了的脸上瞧得出来,自己的唐突,让这个平常云淡风轻的小女子完全生气了。 “你的丫鬟通报过了,只是你没听到。吓到你了,对不住。”允鎏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说了些像是宽慰的话。也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玉宁气呼呼地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恨不能没有继承阿玛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也好在生气的时候可以和他平视,而今只能仰着头看着,怎么盯怎么变扭。又听他说了一句像是退让的话,便也见好就收。省的持续这种大眼瞪小眼的战役,最后不利的一定是她。 于是玉宁轻轻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别处。允鎏见这小姑娘刚与自己见面就火气这么大,不禁皱了皱眉头。等会还要从她那里套消息,结果自己不似平常一般沉稳,贸然进来,闹成这种尴尬的局面,可还怎么问。一时间,允鎏觉得自己也没了主意。 “我说,你来这到底是有什么事?”玉宁撇着头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也好见招拆招。可是奇怪的是这人不像平常一般狡猾了,而今沉默地看着她,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一样。 允鎏见她如此开门见山,更是头疼。与她打交道这么久,当然知道这女子的开门见山便代表着逐客令,现今再不说电话,怕是还没有切入正题,又要被她赏一碗闭门羹了。可是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在最短时间内拣一个两相适宜的话题出来说,真是难煞了他赫那拉允鎏。也难怪,他是赫那拉允鎏,又不是多罗王府的玉风贝勒。对付女人,他算是连启蒙课都未过关。允鎏这边内里已经焦急万分,外表却仍然沉稳的很,他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下玉宁的房间,突然眼光便定到了那盘棋上。 “你既然没什么事,那你就……”玉宁见允鎏久久不说话,便吃死了他这不善言辞的软肋,正要快刀斩乱麻的下逐客令,却看到那人突然向她一笑。 “怎么?一个人下棋?不如……”允鎏笑了笑,转身便将袍子一掀,坐到了玉宁的软塌上:“我与你下一盘如何?”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4) 玉宁斜眼瞧了瞧他,心下想着,凭什么你说要下一盘本姑娘就要陪你?可是面上却没多说什么恶毒的话。毕竟内城里头的公子,勿返阁是个个惹不起。于是她也就坐到了允鎏的对面,刚要将子都摆回去,重新来过。却被允鎏拦住了。 “你不是说,要与我下一盘么?”玉宁奇怪地望着这个男人,自己也许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瞧他。再加上没有玉风那个颠鸾倒凤的人在,居然连那男子沉稳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没错。不过咱们可以就着沈姑娘你没有下完的这一盘继续。”说着,允鎏便轻轻拨开了玉宁的手,将那一罐白子拿了过来。 玉宁一阵讶异。真没想到平常都懒得叫她名字的人,今儿个居然尊称她一声沈姑娘。 嗯,看来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可是,他为什么不开门见山的说什么呢?怕自己不照实说?呵呵,那他还真了解自己有多讨人厌。 玉宁如是想,不自觉地又微眯起了眼睛。允鎏瞧她那模样,知道她又在想什么有损他的事情,于是便轻轻扣了扣桌子,问道:“怎么样?” “好啊。”玉宁倒是答得爽快,你把黑子让给我了,我占了先机,还怕你不成? 正当玉宁得意洋洋的要下黑子的时候,却又被允鎏拦住了。 “不过,咱们也可以来玩个游戏。如何。” “游戏?”玉宁虽然问得疑惑,心下却总觉得他即便是陪人下棋也应该是有附带条件的,所以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讶异出来。 “没错。谁赢了,谁就问对方问题,不要多也不要少。三个便可。”允鎏说着,比出了三个指头。 玉宁瞧着他戴在手上的红玛瑙扳指,偏头想了想,突然她很是大胆地问道:“是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 允鎏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若是不该告诉你的事情就不能告诉你,比如,朝廷的事。” 玉宁本来想拒绝,刚张口要说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好!你说的!成交!” 说着,玉宁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那黑子,仿佛怕允鎏突然反悔一般。 允鎏瞧她那积极的模样,明知道可能有诈,却也无可奈何。因为现在是他有求于人,于是便开始细心研究这白子的路数。细看之下,才知道为什么这沈凝心会笑的如此得意。自己爱白色,便选了白子。没想到白子而今是属于颓势,看样子白子一方的城池都围剿的差不多了,明显是在疲惫防守。允鎏心里暗怪自己疏忽,可是也不见得选了白子是坏事。 因为沈凝心心中知道白子是处于败势,可是允鎏不一定能看出来。怀着自己必胜无疑的心里去下棋,也将是一个失败的因素。于是双方在都有不利因素的情况下,在这黑白之间杀将起来。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5) 让允鎏没想到的是,玉风风尘仆仆地从山西回到京城,却已经到了年关了。听他自己的意思,贝勒虽然算是贝勒。自己好歹也只不过是一个赋闲在家的人,与其天天与那些八旗子弟没事便溜个鸟圈个地什么的,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他这一离开京城,却不似平常一般只是停留了十天半个月,而是两月有余。允鎏从玉宁处回来的那几天,还记得天天差人去他府里打探下消息,随着这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允鎏也渐渐忘记这个事情了。 年关前,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内城里更是热闹。由于北京城一入深冬,就会特别的冷,鹅毛般的大雪没日没夜地飘着,却也冷却不了京城里的人过年的喜庆。 赫那拉王府的奴仆已经开始忙碌好几天了,先将整个府邸打扫干净便是大工程,此外还要在醒目的位置都换上些红灯笼,末了还要将花园都打理好,虽然府内的人工湖是结了冰,可是湖上的小阁却要时时保持温暖,因为赫那拉王府的王妃是顶爱到这里来坐上一坐的。 冬天的夜总是很早就来,允鎏坐在书房内,穿着的是镶着黑貂皮领子的东服,丫鬟们怕他一个人坐在这冰冷冷的书房里冻出个差错,便将那火盆里头的碳烧得更望了些。那微红的火光衬着他黝黑的皮肤,照得正在查看卷宗的允鎏额头上都不自觉泌出了汗。 一个人披着个披风,戴着个上好毛制成的耳套,一溜烟抱着个用黑布包着的东西,直接冲进了允鎏书房里。跟在他后面撑着伞挡雪的小厮急急地跟着,生怕那雪花掉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哎呀!这天可冷的!”那人一进允鎏书房,便是一声叹气,又大开着房门,弄得本来很是安静且暖和的书房成了另外一种气氛。 “……你回来了?”允鎏抬起头来,瞧见玉风正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小几上,接着便忙着脱掉耳朵上罩着的保暖耳套。那跟着的小厮见自家主子已经进了温暖的地方,便收了伞,轻轻带上门,安静地退下了。 “可不是。我本来想是在那里就呆个半个月的,没想到啊,一呆就呆到这时候。还逮着最冷的时候回来。”玉风龇牙咧嘴地说道,一边又凑到火盆前烤着火。 “……”允鎏上下看了看他,尔后回身便将一份卷宗拿起,丢给了玉风。 “哎哟!大爷,这可是密案,我这靠着火盆呢。烧了可怎么得了?”玉风慌忙接下,惊出了一身热汗,当时也不觉得冷了。如果他再晚一步,这些薄纸怕是要和那火盆里头的炭火来个亲密拥抱了:“烧了可就没第二本还给朝廷了,你叫我提着脑袋去和皇上讨价还价不成?” 允鎏一笑,道:“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玉风狐疑地瞧着允鎏的笑意,好奇心更重了。也顾不得手冷,赶紧坐到一旁就着火堆翻看起来。良久,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笑得深邃的允鎏道:“名单?” 允鎏默默点点头,算是给了个回应。 “什么名单?”玉风以为自己想错了,因为自己才离开两个月,即便允鎏再怎么会办事,能办的出这么一份针针见血的名单,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就别问从哪里来的了。”允鎏皱了皱眉,一屁股又坐回了自己的太师椅上。 “你说,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不然,我可不会联系少爷帮你落实。这些人可都是些不起眼却握着朝廷命脉的家伙。”玉风趁胜追击,一巴掌拍到了那个名单上。 “你威胁我?”允鎏挑眉道,觉得这件事情新奇的很。 “不是威胁,是事实。商行可有商行的规矩,那少爷麻烦得很,每次简直都是用钱和消息来换钱和消息,总之,他不会吃半点亏。”玉风叹了一口气,百般无奈地表情可以骗过很多人,却骗不了允鎏。 不过既然是有求于人,允鎏也便低了这个头,万般不愿地说出了来源:“是沈凝心说出来的。” “什,什么?!”玉风本来在用那上好的青瓷小杯品着一壶已经热过的水酒,一个不慎被这天大的消息惊得喷了出来。只见火盆的火“呼”的一下闪烁了一阵,又慢慢地变得柔和。玉风擦了擦嘴,瞧见允鎏紧抿着唇望着自己,连忙摆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只是……啊,允鎏,你莫非把私盐案的事情都说了?” “怎么可能?”允鎏听到这句问话,不满更深了:“她沈凝心既是商人又是青楼女子,你觉得我会跟她说朝廷的事情么?” “那,那,她是怎么……”玉风瞧瞧允鎏,又瞧瞧自己手上的名单,满脸的疑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将这件诡异的事情问清楚了。 “哎。”允鎏叹了一口气:“我就是问了她三个问题。” “她会答你的三个问题?”玉风的嘴巴帐得更大了。她若真乖乖答了,就不是沈凝心小公子了吧? “愿赌服输。”允鎏笑了一笑,突然却又满眼的疲惫:“可是我觉得……我也输了。”说着,他靠在椅背上陷入了回忆。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6) 那日,我与沈凝心便在那一方小屋里下起棋来,我接着的是她意兴阑珊下出来的死棋,她手上的却是攻势狠历的黑子。若说洞悉了态势之后,自己还没有责怪自己依照喜好来误了大事,那确实是假话。不过,瞧那沈凝心一幅吃到了蜜糖的模样,心下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这白子绝处逢生。如此一来,说不定她会因为心服口服而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思及此,我便仔细观察起她的棋路来。也许她是初试破釜沉舟攻击的方式吧,每每在下了杀手之后,又总会有意无意地露出些空隙供我喘息,然而这种空隙虽然表露的不规则,却让我是战战兢兢,不知道她是有意为之,还是确实是个攻势的新手。 几番对决下来,恍惚间仿佛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我抬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瞧见窗棂框出来的那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刚磨好的上等浓墨一般。瞧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我又不自觉想起了前几日私访之时,瞧见的那些因为吃不起私盐,头渐渐开始变白的孩童。他们吮着自家父母省下来的盐巴,流着口水,灿烂地对我笑着。当时的我,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除了愤怒以外我的脑袋都是昏沉的,我想那时,我已经被怒火给支配了。 那孩子见我绷着脸瞧着他,也不害怕。只不过松开了还在吮着的盐巴,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当我蹲下来与他平视的时候,他却将那小手摊开,一块所剩无几的盐块正因为他手心的热度悄悄的融化着。我惊讶的眼神并没有叫他退却,而是笑得更是得意。仿佛是在对我说,你看,我有这个吃,你有么? 那一刻,即便我在平时再怎么铁石心肠,都没有勇气再呆下去。我在孩童的衣袋里塞了些银两,多少并不记得,只记得我一股脑地将那衣袋都塞满了,尔后,我带着仆从匆匆离开了那个地方。远方,依稀传来孩子的哭声,像是在挽留我,可是我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哎,到你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过头来,却瞧见沈凝心正微微撅着嘴看着我。仿佛是在责怪的我的走神。 我并没有解释什么,只不过静静观察了一下棋路,便将黑子下到了棋盘上。接着,我提走了她的几颗子。 沈凝心瞧着自己被提走了几颗子,无端端地失了些城池给我,心情变得很沉闷。此后,也没再见她与我说什么话。只不过蒙着脑袋下棋罢了。 房间里头很静,静到只有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铮铮作响。侧耳倾听,居然还能听得到屋外雨滴敲击在屋檐上,又滴入水池中的声音。真不知道,现下是这屋太静了,还是这外面的雨下得太大。总之,我的心,是没有平静下来的。 之后,我两将注意力都转在了棋盘上,她想方设法地把我逼到死角,我想方设法地把她给打退。我不知道她现下在心中想起的是什么,我心中所想,是那个愿意与我分享一块小小盐巴的孩童。那孩子,垂髫不是泛着黄色,而是令人揪心的银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儿进来了。 她仿佛很惊讶我还在这里,并且是在与她小姐下棋。可是这丫头平常都很有分寸,并没有出什么异样的声响来。只不过默默地给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便站在一旁看着她并不懂的围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布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被醒儿引了进来。于是我与沈凝心的厮杀,便多了两个看客。醒儿站在沈凝心一侧,布托则紧紧站在我身后。 想来,这是我平生下过的最浮躁的一盘棋。眼中只有胜利,却没了平常的悟性。当醒儿慢慢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数子的时候,我木然了。 那盘棋,我输了,输给了沈凝心一个子。 我两手紧紧攥着尔后又松开,刹那间居然脑子有些空白。此生我不希望再遇到第二次对我有如此打击的失败。正当我默默地离开棋盘,要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却被沈凝心叫住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一愣,又想起了先前的赌约,于是便转过头来站定。却并没有走上前来。 沈凝心的表情我瞧得清清楚楚,奇怪地是,她并没有如平常一般得意,反而眉间多了几分严肃。她摆摆手,遣退了醒儿,于是我也转头叫布托暂且下去了。 “你是不是给朝廷做事的。”沈凝心将盘起来的腿伸展开来,耷拉在软榻边上。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 “你是不是内城王府里头的?”沈凝心又问道。 我又点了点头,同样没有出任何声音。现在的我,感到很疲累。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公子您姓甚名谁?”沈凝心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出这个问题。 这次,我完全沉默了。 可是,愿赌服输。 我不禁自嘲地笑了出来,输得可真是彻底:“赫那拉允鎏。” 当我说出自己的名讳时,我明显感到了她那娇小的身躯震了一下。小脸上除了那双瞪大的眼睛之外,却没有任何一个细微泄露出她的惊讶。 三个问题已问完,我也该走了吧。可是,这一回,我又被她叫住了。 “站住,你没输,按照规矩,你也该问三个问题。”那话说的不情愿,却还是理直气壮地。 这是在怜悯我么?我大惑不解之余心中却甚是不满,可是机会难得,不知道该不该应承下来。 沈凝心瞧见我还不往前,仿佛有些着急了:“你虽败我一个子,可你用的是白子。我是黑子先制人,那一个子,可不算是赢。咱们是平局。既然要问便都问,我已经问了,现下该你了。” 听完这话的我不禁一愣,心下突然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于是我上前又坐回了软榻。瞧见灯光下的沈凝心摆弄着如她一般洁白的白子,微微红着脸。我想,大概是那烛光映着那红色的纱罩,反射到了她脸上了吧。 “问吧,天已经暗了。”沈凝心抬头瞧见我在看她,有些语气不善。 我点了点头,便问出了一直在我脑中思考的问题。 而我在心里,也不自觉地对她说了一声感谢。 算是为了那些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 也是为了我。 第十七章 棋逢对手(完结) 允鎏将头枕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默默地陷入了回忆里。再将那日的整件事情挑了些重点与玉风说了。话毕,抬起头来却现玉风像在听说书的一般,聚精会神,满脸看戏的表情。手中的茶已经没有了温度,都没有喝一口。 “你这是做什么?”允鎏瞟了一眼玉风,很不满自己被当成了台上唱大戏的。 “啧啧,精彩,真是精彩。”玉风回过神之后,第一句话便是连连赞叹,觉得手中有些冷,才现茶水都成了冷白开,又慌忙把茶杯搁置到了一边:“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你是没想到什么?”允鎏望了望异常兴奋的玉风,心中也很是复杂。 “真没想到沈凝心居然会这么大度,更没想到……下棋你会输,最没想到的是……还是这份名单。”说着,玉风便将手中那沉甸甸的名册翻了又翻。 “我的事我也说明了,你便好好帮我查了这份名单便是。” “知道,知道。”玉风听到这声嘱咐,倒是收掉了平常嬉皮笑脸的模样,郑重地点了点头。突然,他话锋一转,瞧着又将头埋进了文案里头的允鎏道:“允鎏,大礼准备了没有?” 允鎏听罢,抬起头来,一脸的疑惑不解:“什么大礼?” “……”玉风用深切同情以及悲哀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位勤勤恳恳堪比四阿哥的贝勒爷,不禁上前拍了拍允鎏的肩膀:“你可别说,你忘记了。” 听到这话,允鎏更加疑惑了,只不过,冷惯了的脸上并没有过多地出现疑问的表情。 “过了年关,三月十八,可是……皇上的四十大寿啊。”玉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哦,原来是这件事。”允鎏恍然大悟道,却也只不过是答应一声,又开始看起了文案。 “哎哎,你就没准备点大礼?”玉风不敢相信地看着有些冷静过头的好友:“你可别告诉我,你准备把私盐案在那日之前办妥了当大礼。” “天方夜谭。”谁都知道,这案子盘根错节,既要打击敌人,又要不伤到自己人,光凭这几个月,是绝对办不出来的。所以,允鎏给了玉风这种想法四个字的评语。 “那你……”玉风瞧着允鎏兀自在看着那些文案,也没有理他的意思,心想像允鎏这么靠谱的人,也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便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神秘兮兮地问道:“允鎏,你猜这回我在山西搞了什么做寿礼?” 允鎏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玉风,又瞧了瞧在小几上搁置了很久的那用一块黑布包着的东西,便用眼神示意道:“这个?” 玉风笑嘻嘻地点点头,边跑过去拆布包边说:“我这个朋友,可是做得够好的了。要你先开开眼界。”话刚说完,那黑布包就完全打开了。 “青花瓷?”允鎏瞧见那在灯光下反射着灯光的尊贵瓷器,他也禁不住被那饱满的釉色给吸引了。于是允鎏绕过书桌,走到了那个小几的面前。 “呵呵,这是我在山西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元青花。”看着允鎏认真地查看那个瓷器,玉风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瞧见没有?这釉色?还有这刀马人,多精致?” “这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允鎏小心翼翼地摆弄了那东西许久,忽然抬头问道。 玉风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好友道:“就是这个!我可是找了好久啊,这么多年来,一直就没碰到。不想去了山西却在一个不起眼的铺子里头瞧见了。” “嗯,你这份礼,倒也别致。”允鎏点点头,并没有明说。玉风他还不清楚么?要说心思,他确实是没什么花花肠子。当初选这青花瓷,只是听说当朝皇帝酷爱青花罢了。只不过他挑也挑得好,挑了个具有善用贤人寓意的罐子,怎么圣上都会龙心大悦的。 玉风得到允鎏的认可,心里自是很高兴。又慌忙将那瓶子给盖上了,突然他又问道:“允鎏,你知道……太子是要送什么礼么?” 本来提笔正准备写字的允鎏手里一顿,叹了一口气道:“阿玛应该很清楚,可是我不知道。没那个心思。” 玉风瞧见允鎏一副苦恼的模样,也明白了个两三分。怕是赫那拉老王爷又跟在索相身前身后出谋划策,允鎏拦都拦不住吧。于是他也叹了一口气说:“真是难为你了。” 八大胡同忘忧庭院内 小厅暖阁内炉火烧得正旺,只见小桌上一青色小泥炉正在烧着一碗绿油油的茶汤。坐在一旁的男人见茶汤开始打滚了,便拿小勺取了些进自己手上的一个薄磁碗里,正要喝的时候。暖阁的门被打开了,细雪随着大风飘进了小房间里头。 “少爷,您要的东西匠人送来了。”那小厮穿着很是保暖的黑色大衣,鼻头却还是被冻红了。 “哦?这么快?那拿过来,我要验收验收。”少爷听罢,笑着将那波瓷碗放下,坐正在了软榻上。 “是。”那人答应之后,没有出去多久,便又拿回来一个箱子,尔后便退到了门口轻轻带上了门,就这么不动如山地站在了门外。 少爷慢条斯理地拆开盒盖,顿了一下,才用双手将那盒子打开。 顿时,屋内金碧辉煌,那盒里的东西出的光芒居然盖过了那泥炉的火焰。少爷满意地打量着这东西,不禁喃喃道:“好一对龙凤佩。” 第十八章 龙凤佩(1) 今年大年三十尤其热闹,各家各户喜气洋洋不说,就连平常显得肃穆的官差衙门,都纷纷在夜晚挂起了红灯笼。大家都知道,这年一过,转眼便到了当今圣上的寿辰。 一时间,各个达官贵人会送个什么大礼给宫里,也被传得沸沸扬扬。处在风头浪尖上的灵凤绣庄,自然也被纳入进了说道的范围之内。 灵凤会送什么礼?谁都不知道。 唯一能够肯定的便一定是绣样。 想那凤翔绣庄,早年家道中落。因为得罪了权贵满门抄斩,那件事情曾经是让平民百姓唏嘘不已。这凤翔绣庄的主人是难得一见的义商,江浙一带有名的大善人。就连同行都会将之与那武财神关公相媲美。正当大家为凤翔的遭遇感到不公的时候,凤翔这块牌子却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中。这怎么不让他们震惊,震惊之余最多的还是欣慰。 欣慰于老天有眼。 眼下,这凤翔绣庄的夫人年华已去,继承其衣钵的少主将凤翔的分店做到了京城。又正好赶上皇帝的五十大寿,献礼自然是不能少。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福气,能让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一饱眼福。 灵凤外头将凤翔送礼的事情说得个热热闹闹,白鸿则在灵凤内差点愁白了头。他正捧着那失而复得的龙凤呈祥图紧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这时候,有人则轻轻推门进来了。 “少主,沈姑娘说,等她将账目的事情弄清之后,就过来。”白杨见白鸿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皱巴巴的羊皮纸,又添了一句话:“少主,您还是歇歇吧,这盯着它看已经好几日了。” 白鸿听罢,苦笑了下:“要是能盯出个道道来,倒也罢了。”说着,他便拿起旁边的茶水来喝,却现茶水已经凉了。 白杨一见,赶忙将茶水双手捧了过来。叫下人去换新鲜的茶叶去了:“少主,您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这绣样太诡异。看是看出了图样出来了,可是绣线的材料咱们却不得而知。就连母亲都仅仅只是知道一二。大概当初在行这个的师父,都随着凤翔绣庄一起给……哎……”说到这里,白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外祖父为人忠义,又因为那件事情牵涉面积太大。到最后,那些绣样师父洗手不干的不干,随着奔赴黄泉的也不在少数。现在即便去找以前的老师傅,也相当于是大海捞针。经过那样一场浩劫,谁都会对什么事情都云淡风轻了。 “咱们……可不可与不送这个礼?”白杨低头想了想,还是说了个不太高明的提议。 “难。我也想过,只不过龙凤呈祥绣样失而复得的事情满城皆知,这不送最好的东西。怕又要被怪罪。”白鸿说到这里,眉头皱得更紧。 “那……”白杨刚还想说什么,房门又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席女装的玉宁:“沈姑娘。”白杨低头行礼道。 “咦?怎么这么早就看完了?”白鸿见来人是玉宁,整个脸都笑开了,刚才的惆怅一下都不见了,边说边走下来要将玉宁迎到主位上。 玉宁微笑着摆摆手,就在客位上坐下了:“管事们都是精明人,都不用咱们仔细看的。当然快了。” “对了,我与你的那身衣服,怎么不穿上?”白鸿瞧着玉宁穿着白色的袄子,上面是用白线绣着白菊。是灵华绣庄先前销量很好的女服之一,只不过,这件更显得精美。 “这不是舍不得么?今年生辰的时候,一定穿。”玉宁脸微微红了一下,笑着应承道。 白鸿听到这句承诺更高兴了。也就没再说什么。抬头看看天色也已经晚了,正想着要不要就让玉宁尝尝别院里头浙江师父的手艺,一个小厮匆匆敲了门进来以后,便禀报道:“少主,那样品成了。” 白鸿听罢,一阵激动,赶忙要小厮将东西呈上来。只见小厮从屋外捧了个叠得方方正正的软布又进了屋子站着,上面遮着一块黑布。玉宁这时与白鸿一样,也很紧张。紧紧搅着帕子,坐在一旁也没有说话。 白鸿更是激动得将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反反复复两三次之后,才将帕子掀开。可是只消看一眼,白鸿眼里充满期望的神采又黯淡了下来。他疲累地挥挥手让小厮下去了。 玉宁瞧见他那个模样,心中咯噔了一下:“怎么了?”她轻轻地问道。 “又失败了……”白鸿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十八章 龙凤佩(2) 当晚,玉宁捧着那幅她还未看过的绣样,满怀心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姐,您回来了?可需要用什么点心?”醒儿本来正在收拾玉宁的房间,瞧见玉宁轻轻推门进来了,满脸的疲惫,便赶忙走了过来小心地问道。 玉宁默默摇了摇头,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这个年长她三岁的姐姐身上:“我吃不下,让我一个人待会便好。” 醒儿轻轻抱住玉宁,叹了一口气:“小姐,可是样品又没弄出来?”自打玉宁进来,她的视线就一直被那个用黑布包着的东西吸引,那黑色与满身白色的玉宁相映衬,显得特别的显眼。 玉宁埋在醒儿怀里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放在膝盖上的放到了桌上,轻轻将黑布掀开来。 “真是漂亮!”醒儿是第一次瞧见龙凤呈祥的绣样,瞧着那栩栩如生的龙与凤交缠的模样,她禁不住便想要用手去碰触,手指刚伸出,却觉得那龙突然活了过来,让她惧怕地又将手给缩了回去。 “这是败品。”玉宁皱了皱眉头,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绣样,眼神中流露出了诸多不舍与失望:“要是弄出了能够呈上去的龙凤呈祥,这个,是要毁掉的。” “什么?这么漂亮的……小姐,这好像花了您和白公子一个多月的功夫啊。”醒儿失声叫了出来,语气里头满是心疼。 “那可有什么办法?”玉宁说到这里,心情也沉重起来:“咱们是做贡品,这些龙凤图样的都不能留的。只盼着能够早些出个成品,也不用咱们看着心疼了。”说到这里,玉宁便单只手衬着额头,轻轻向醒儿挥了挥手:“姐姐,你先下去吧,我想自个静静,想想。” “好。小姐,可是你得早些歇着。明天可还是有得累的。”醒儿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便留下玉宁一人在房里。 空下来的房间让玉宁叹气的声音更显得幽长,她对着烛光,望着桌前那一方绣法精湛的样品,却怎么也没办法抒怀起来。到底是错在了哪里呢? 玉宁想。 看这纹路,用了最难的针法绣出了龙鳞凤身的凹凸不平,多少也算有了些进步。这也是她与白鸿一起钻研了许多个夜晚弄出来的结果,期间也得到了娘亲与文清姐姐等人的提点,没想到,绣出来的样品还是如此不尽人意。 玉宁自己身在王公贵族之家,却从没见过龙凤呈祥的模样。不过据母亲的描述,这便一定不是数十年前凤翔绣庄的龙凤呈祥。据说,那龙凤呈祥,当年是当今圣上与皇后喜结连理之时钦点的嫁衣。披在那双壁人身上,金碧辉煌,照亮了整个大殿,让人恍惚间以为尚在白昼,其实,是在夜晚举行的最后的礼仪。因为龙凤呈祥的图案诡秘且变化多端,皇后身前甚是喜爱。也得到了皇上的赞不绝口,一时间,凤翔绣庄名声大噪。 “哎……”玉宁望着烛光出了神,仿佛瞧见了那件传说中龙凤呈祥的真迹一般,待她又将视线转到黯淡无光的龙凤身上的时候,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定是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这句问话凭空出现,惊得玉宁一转身,看到的却是满脸好奇的灵书,当下便舒了一口气。 “怎么站在人身后,都不出声的。”缓过来后,玉宁还是责怪了一句。 “不出声?推门的声音可大了。吱吱呀呀的,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灵书嘟了嘟嘴,却也没生气,凑到了桌边,一眼便瞧见了那精美的绣样:“呀,这就是你这几天忙的东西?真漂亮。”说着,她便捧起来看。 “漂亮归漂亮,终究不是成品。”玉宁抬头瞧着灵书爱不释手的模样,心情更沉重了:“眼下就只余两个月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咦?怎么这也不是成品?”灵书惊讶地瞧着玉宁,见她默默点了点头,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你刚才说定是少了什么,是说这个?” “嗯。这成品和白公子的母亲所说的龙凤呈祥不一样。一定是咱们少放了什么,可恨的是,这些材料秘方早就失传了。就连咱们用的这布和这线的纺织工艺,都是凤翔绣庄倾尽人力花了个把月时间收集过来的。现下,咱们方法是用尽了,可是再多的却全都不知道了。” 玉宁一股脑地将烦恼都说了出来,灵书瞧见她一筹莫展的模样,只能跟着沉默。 她手里捧着那方龙凤呈祥,突然觉得这东西沉重如山。就连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惯了的端木娉婷,都不敢去想象到了时日灵凤绣庄交不出绣样会怎么样,更何况是心细如的凝心。 不行,得帮凝心想想法子。 突然,一个人窜进了灵书的脑子里。 如果是他……或许可以? 不行,灵书摇了摇头,仿佛想将那人的影像彻底消灭掉一般,我才不去求他。 可是……只有他或许还有办法? 想到这,灵书禁不住咬住了唇。 “睡吧,也困了。现下也想不出什么来,还不如好好休息。”灵书突然将绣样放到了桌子上。 玉宁摇了摇头刚想回绝,却被灵书不由分说地拉上了床。 这一夜,同睡于床上的两姐妹,却是各自一夜未眠,各自想着心事。 第十八章 龙凤佩(3)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二月初,离圣上大寿的日子愈来愈近。玉宁几乎每日都泡在了作坊里头,直到深夜才见到白杨送着疲惫不堪的她,回到属于她自己的那一方小屋。本来就浅眠的玉宁,这几日睡得都很沉,可是精神却不见好。前两日更是因为天气转变大,染上了风寒。却还依旧拖着病弱的身子跑去商量龙凤呈祥的绣样。 灵书看着,觉得坐不住了。不管是好是坏,总要试试吧?只有问过那个人,确定了那个答案,自己心里才会安。于是,她便自己一个人又溜到了忘忧庭院里。 忘忧庭院里头依旧一派悠闲的模样,特别是它的主人,八大胡同的少爷。灵书从来没有问他叫做什么名字,因为她根本就懒得也不屑去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受人要挟,压根就不会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痒痒。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要说少爷无所不能,也许确实有些夸张。但眼下,能像少爷一般事事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逢凶化吉的人,她还真没有见过。最重要的是,他掌握着满手的消息。是官差办事的宝库,是商家的机密,更是黑白两道虎视眈眈的地方。少爷是个迷一样的人,灵书本来以为他除了笑便不会别的表情,可是那次庙会却让她瞧见了他的愤怒,虽然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破了自己笑面阎王的功,不过灵书也不得不承认,他生气起来确实很可怕。是她所胆怯,不敢惹的。 灵书一路上边想边走,走进了大厅,还往前走。坐在主位上的少爷看着她好笑,也不提醒她,任她向前走着撞到了小几上。灵书一阵痛呼,却顾不得捂住自己受伤的膝盖,而是接住了那个险些就让她又得签上一遍卖身契的上古青瓷。 少爷瞧她那模样,又是一阵愉悦的笑,那由他广阔的胸腔震动出来的低沉的笑声,甚是好听。弄得灵书有些恼羞成怒,刚要作却又猛然想起,自己是有事求于他,便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 少爷见灵书没有河东狮吼,有些好奇地抬眼一瞧,便用扇尖抚平了灵书的唇,尔后又开始喝他的茶,全然没有灵书的脸面是被他弄得更红的自觉:“别咬了,伤了自己。” 灵书一愣,总觉得这看似是关心的话不像是少爷该说的。可是他最近确实经常对自己这么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小段短暂的沉默后,她清了清嗓子,坐到了客位上:“今天我来,是有事求你。” 灵书说的郑重其事,也许是她的语调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严肃过。仿佛这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了,少爷心里虽然有疑问,更多的却是兴趣:“求我可不敢当,说说事情,帮不帮,我可要掂量的。” “你可知道龙凤呈祥?”灵书沉吟了一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问得是小心翼翼。 只见少爷本在饮茶的动作一顿,好半晌才反问道:“怎么问这个。” “……凝心与白公子他们,正为龙凤呈祥苦恼着呢,我想来你这里探探消息,好帮帮他们。”灵。 “哦,原来是这样。”少爷听了灵书的回答,又轻松地笑开了:“那他们进展如何呢?” 灵书听罢,黯然地摇了摇头:“这几日还在研究配方,上个月刚出来的绣样,又说是败品。” “你把那绣样带来了没有?”少爷笑着倚到了椅背上:“说不定,看了之后我可以帮帮忙。” “真的?那自是好。我想办法把那绣样取过来!”灵书听了少爷这句话,喜笑颜开,刚转身却被少爷叫住了。 “端木娉婷。”这声音虽然出自那个玩世不恭的他,却出奇的严肃。灵书奇怪地转身,却见得少爷已经站在了厅中央,卸下了面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你……”灵书瞧见少爷没有笑容的脸,一时间忘了言语。只能瞧见他一步一步走进。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解释绣样会凭空消失?”少爷边走进她边问:“你又有没有想过,如果被小公子现了你偷盗绣样,你怎么解释?” “……”灵书听罢,心头一震,不由得低下了头,却看到那双做工考究的男鞋已经移到了她面前。 “绣样不见了,小公子一定会现的。即便是败品,也是不能丢的东西,小公子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不在意它的消失?端木娉婷,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过去也许是会被你最好的知己好友误会一辈子,我说的可一点也不严重。因为我知道,你会为了她们的安危,宁愿什么都不说,不说你与我认识,不说你在做什么,更不会挑明你就是端木娉婷,对不对?”少爷瞧着那正低垂的头颅,眉头皱得更紧了,只觉得心中很是不快,像是堵了什么似的,沉甸甸的。 “即便是这样……如果能帮凝心,我在所不惜。”灵书想了很久,坚定地抬起头,望向了那双像漩涡一般看不到底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久久地望着,少爷在灵书的眼里找到的只有坚定,而灵书却惊讶地现,少爷的神色是她看不懂的。仿佛有痛苦,有愤怒,更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里头。 “……你不用去偷了。我会帮你把这件事情办妥的。”突然,那人一转身,缓缓走回了大厅里头。让灵书一阵不知所措,还以为这轻易得来的承诺,只是一场梦。 第十八章 龙凤佩(4) 少爷在走进大厅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瞧灵书的动静。灵书瞧着那背影,突然觉得显得特别的孤寂。 也许,他才是最孤独的人。 灵书的心里泛着一些疼,想去抚平那孤寂中溢出来的伤痛,刚移一步,却胆怯了。确切地说,她为刚才自己的那个唐突的想法感到惊奇。 向着主位走的少爷没有回头,自然也见不到灵书挣扎的表情。一如当初他年仅十三岁就执掌这整个忘忧庭院一般,他选择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的,不看围观的那些成*人下属的脸。他不管那些人是在嘲笑自己也好,要看自己笑话也好,只要自己坐上的是那忘忧庭院的主位,这些人在自己身后身下,就得俯称臣。他才是这天下唯一的地下皇帝。 少爷步步走的坚定,可是每一步都化作了细针,刺得他的心隐隐作痛。他不明白,事隔多年,为何唯独今天在看着那方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年月的主位时会响起当年的自己,会想起当年自己步步走向那静静放在那的檀木椅的时候,那弱小的身躯会颤抖。少爷走到那座位前站定,默默地伸出手来抚摸着那扶手,顺着那椅子抚摸了一圈。黑色的漆在夜明珠的照应下着亮光,衬着穿着月牙白外套的他越的显眼。 尔后,他转过身来。却现身后空空如也。 灵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少爷望着那空地愣了好一会儿,唇间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又将那面具戴回了自己的脸上。当面具触到他的脸颊之时,那满脸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少爷一手扶着扶手,一手则放在了那小几上的礼盒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今夜他未睡,并不是早先知道灵书会来。事实上,他在等人,等一个主顾。 这么一来,少爷为灵书的不辞而别反而稍微舒了一口气。虽然灵书参与了这货品的设计,可是他不想让那主顾撞见灵书。在他看来,这是多一份把柄在别人手上。可是他并不知道,刚才他的那番想法,其实是一种保护的心理----在很久之后,他才现,原来从这时候开始,他已经在用心保护一个女人了。那个女人,便是灵书,便是端木娉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爷将茶喝尽之后,便叫下人热了一壶好酒,边喝边等。 夜凉如水,而今他满腹心事,想着的是怎么样兑现对于灵书的承诺,全没现时间过得很快。待那主顾终于来到大厅的时候,少爷打开怀表一看,才觉这人整整误了一个时辰。 来者见少爷一语不,看了看怀表之后继续喝他的酒,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汗流浃背,于是颤颤巍巍地对少爷说道:“少爷,真是对不住,有些事情拖住了,老朽来迟了。还请原谅。” “呵呵,哪里的话。钟老板您可是长辈,让在下等等,也是应该的。”少爷将白瓷酒杯端于唇间,玩味地转动着小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客套话。却让那站在厅中的人更摸不着头脑。 于是只好硬生生地切入正题:“那……老朽代那位大人定制的货呢?” “呐,在这里。”少爷单手将放在小几上的大红盒子拿起。显得很随意,仿佛这里头乘着的就是下一般用物一般。钟老板见状,赶忙双手捧着,生怕这东西被弄坏了一般。少爷瞧见这人诚惶诚恐的模样,也只不过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钟老板捧着的盒子的双手都在抖,他小心地打开盒子的一角,瞬间封藏在盒子里头的光芒就由着这缝隙射了出来,照在了老人的脸上。那是一张兴奋却又恐惧的脸。要是在平日里,少爷一定会现此中蹊跷,而今他却因为先前灵书的事情,一个人正沉思着,眼见已经交了货,便也没有大兴趣去打量这个人。 “好,好……”钟老板连连称赞,抬头却见少爷仿佛根本就没瞧他,当下也舒了一口气,赶忙说道:“那么在下告辞了。”说着,便从腰间解下一个精致的锦囊,锦囊底下还绣着赫府的字样:“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那人说着,便将那袋东西放到了少爷随从的手上,捧着礼盒匆匆出了忘忧庭院的门。 少爷对于他的离开仍然是无动于衷,耳间就听到随从在旁边数着什么的声音,那些东西乒乒乓乓地碰在一起,出细微脆耳的声音。点数完毕后,随从恭敬地将钱袋放在一边道:“主人,一共是二十有六片金叶子。没有少。” 少爷听到回报,象征性地点点头,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了:“行了,今儿个辛苦你了。告诉内室丫鬟,今夜我在书房睡。不用收拾我房间了。” “是。”随从弓身答完,便迅退了出去。 少爷起身,拿了那袋金叶子,背着双手缓缓地也向自家书房走去。 钟老板匆匆捧着礼盒,刚上了马车,便叫那马车夫快些启程。他刚坐定,却忽然觉得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刚要叫救命,却被人扼住了喉咙。 “别叫,是我。”那声音虽然沉着,却透露着些许小姑娘的不满。 钟老板惧怕地一回头,见得来者,当下便舒了一口气:“姑娘,可莫再吓我了。” “少废话,事情怎么样了。”小姑娘见钟老板已经冷静下来了,便将掐在他喉咙处的手给放了下来。气定神闲地坐到了马车一侧。 “回姑娘的话,已经办妥了。”钟老板拍了拍那大红的盒子。 “验货了没。”小姑娘只不过瞟了瞟那大红色的盒子,仿佛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货肯定是真的。但是有没有按照咱们的做,小的可不知道。因为当时少爷在,不好当着面验货。怕得罪了他。”说着,钟老板面露难色。 没想到,小姑娘却咯咯地笑开了。短剑上的铃铛也随着她微动的身体一颤以颤地出声响:“得罪?你接这单生意可是得罪定他了不是?” 钟老板听到这句话,面如土色,表情也变得沮丧起来。 “来,先给我瞧瞧。”小姑娘也不管这老人会不会被自己的话给吓昏过去,一把抢过来礼盒,打开了盒子。即便是见过世间无数珍宝的她,也不得不赞叹这东西的巧妙。她带着赞赏的眼光看了好一会儿,整个马车都被照得亮堂堂的,要不是已经到了午夜。街上的行人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这个马车还会光。钟老板想要提醒这女子快点盖上盒子,却又不敢,只好张了嘴又闭上。 还好,那小姑娘年纪看起来小,做事倒是很老练,她迅地将货验好之后,便盖好封上了光芒。这着实让钟老板松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套。”小姑娘一笑,便将身上一瓶东西给他了,坏坏地说道:“拿好,可别撒了。你们主公可要记得给金叶子。”说着,故意轻轻一丢,正好丢进了那人的衣兜里头,那人吓得赶忙去掏出来看看有没有泼掉,却见瓶子完好无损。小姑娘见得这个样子,又开心地笑了出来。 “好了,我要回去了。”说着,她便在停了马车之后,迅下了马车,几个升降,便越过那层层房顶跑向了远方。 第十八章 龙凤佩(5) 白鸿这几日,可谓是掐着分秒过活。眼见要进贡的日子快到了,自己却连半点进展都没再有。情急之下,居然上了火,满嘴的泡,吃什么都疼。于是索性尽吃些性凉的东西,一来能让自己进些食物,二来自己也能降降火气。再这么下去,自己可以被八旗用来当大炮使了。绝对一轰一个准,死伤无数。 可是,即便白鸿现在是一幅眼睛红红要吃人的模样,他每每与玉宁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文尔雅,绝不高声喊叫半句。甚至于,那和煦的微笑就从来没有消失过。看的白杨很绝望,也很无奈。感情的事情,他不明白,但是白杨懂得,自己是没办法去阻止什么了。好在现下是在这节骨眼上,少主也还拎得清轻重,先将儿女私情搁置在了一边。 白鸿这边的表达如此明显,玉宁却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她睡得沉,可是总是做梦,梦里头那玉玲珑被她挂在一个竹屋里头,迎着风叮叮作响。她看着那风铃一般的月牙形玉坠,本来是在笑着。渐渐地,那笑不见了,等她从梦里醒来,枕边已经满是泪水。这个梦让玉宁有些心慌意乱,她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总觉得不是好事情,自己却甘之如饴。 想到这里,玉宁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自己自离开内城开始,便誓定不当被命所累的平凡女子。难道自己也会有那种令人痛惜的时候? 站在一边的白鸿本来是在和绣娘们商量针法,却见玉宁站在一旁一言不。于是他先将那些个败品给了绣娘,自己则悄悄来到了玉宁身边。 “怎么?累了?”这句话说得很是温柔,但因为白鸿这几天并没有怎么休息,嗓子显得有些沙哑。于是他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的这幅声音会吓到玉宁,赶紧从白杨那里拿了一碗茶,先润了嗓子再说。 “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玉宁转过头来笑了笑,一眼就看到了白鸿满是疲惫的脸。腮边还有些胡渣没有整理,禁不住便提醒道:“你还是多多休息比较好,我看累的那个人,可是你。” 白鸿听到这句话,心里感到很是温暖,可是连大笑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略略勾起唇角,这笑在玉宁看来,简直是苦笑。她刚要再说些什么宽慰的话的时候,一名白鸿的随从则急急地跑了过来,在白鸿耳边低语了几句。对话玉宁是没听到,只看到白鸿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到最后他遣退那随从的时候,居然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于是玉宁很担心地上前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了?” “没事。沈姑娘,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来。家里,仿佛来了一位客人,不见不行。”说着,白鸿便带着白杨走了。只留下玉宁一个人在作坊里头。 白家别院里头,坐着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翩翩公子,那人摇着扇子,手边放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不知道是何物。白鸿匆匆感到这男子坐着的小厅,一边进门一边挥手让旁人都下去待命了。一打开房门,却愣住了。 “怎么?不认识了?”那人调笑道。也没有站起身,只是徐徐地喝着茶,等着白鸿从呆愣中回复过来。 “你怎么……”白鸿打量了好一会,现是没戴面具的少爷,便开始向小厅内走,随身便坐到了少爷旁边。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这幅皮囊,何必摆出一幅初次见面的模样?”少爷一笑,洁白的牙齿与微弯的薄唇勾勒出了一个俊美的男子。 “因为你说过,不爱人直勾勾地盯着你。让你有了嗜血的冲动,便时时刻刻地戴着面具。这第二嘛,也是你说的,不让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你的危险就少个七八分,也不会有麻烦。”白鸿仿佛对这上天眷顾的面目已经习惯了,舒适地靠着椅背上,吃起了那桌上的糕点:“说吧,今儿个来,是什么事情。” “我今天来,可是为你。”少爷笑道,说着便拿起桌上那个被填充得满满的大锦囊,丢到了白鸿身上:“本来我还说,你不求我,我便不来告诉你。” “这是什么?”白鸿狐疑地问道,双手抱着那东西只觉得很软,好像里头填充的是粉状的物体一般。 “打开便知。”少爷懒得多说话,斜眼瞧着白鸿。 白鸿看了看少爷,也没多说什么。聪明如他,猜到说不定这便是龙凤呈祥缺少的东西,他双手有些颤抖地拆开了系着锦囊的绳子,稍微一打开,满袋的金光便泄露了出来,晃得白鸿睁不开眼,等到白鸿完全适应了那光亮,他赶忙用手指沾了沾那东西,居然是粉末:“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龙凤呈祥缺了的那个关键。”少爷顿了顿,又说道:“令堂可能告诉过你,说这龙凤呈祥一出,其光辉可以掩盖住任何的光芒,关键就在这一包东西里头。”说完,少爷起身便离开了:“你很聪明,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成分。只要每次在染线的时候,加入那么一点点,便可染出你要的金线。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这句话还未说完,少爷已经用瞬移的功夫三步两步走出了白家的别院。 其实,他急着离开是有理由的。 一来,他怕白鸿到时从震惊中醒过来,刨根问底地问他怎么会知道龙凤呈祥的配方。因为这么一来,他就得告诉白鸿,自己做了龙凤佩。而龙凤佩与龙凤呈祥,本来是同生的东西。用料都是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用金子参上火焰石做成的工艺,一个是需要将金子与火焰石一道磨成粉染到布料棉线上头去。当初,他也不知道。只不过那次得到龙凤佩的图纸时,无意间现那行小字提款之下别有洞天,细看之下,便写着,龙凤同生。当时他还不明白这个意思,现下,一番琢磨之后,才现了巧处。龙凤佩与龙凤呈祥,同是贡品,同是当年圣上与已故皇后喜结连理之时所用的御物,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巧的巧合。 自己虽然是帮了白鸿这个忙,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与龙凤佩有牵扯,于是他便选择了给了材料快些离开了事。而这一边,白鸿早就被这突如其来解围的东西给弄得手舞足蹈,连忙捧着那袋宝贝向作坊里头跑去。 第十八章 龙凤佩(6) 北京城外,风声鹤唳。因为天冷,又飘着雪,没有一个旅人敢冒着这样的风雪走在归家之路上。月亮被那雪花洗刷得格外清澈透亮,像是一弯见底的水一般,它那看不见的深潭之处藏着的是可以照耀世间的稀世珍宝。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却又因为风刮得猛,一会又被拨开了。在这忽明忽暗的瞬间,那树林里头的两个影子也跟着光线若有似无地投射到雪地上。 “求,求求你……我,我家里人可在等我,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其中一个人声泪俱下地求饶,他跪在坚硬的雪地上。那看似柔软的积雪之下,是这几个月来久未消除形成的坚冰。 站在他前面的人沉默着,一手拿着的长剑闪着寒光,他就这么矗立在阴影里头。似在犹豫,又似是在等待什么一般,一直没有吭声。任由那人磕得头破血流,仍然无动于衷。 求饶的人见那人没有声响,心底慢慢生出来的绝望的感觉越来越强。直到最后,他支持不住了。身体依然在僵硬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可是剧烈颤抖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控制住。再又一次磕头碰地的时候,他终于趴在了冰面上,血水和泪水流到了一起。 “……我不能放你,怪就怪你坏事做得太多。”持剑的男子突然说话了,声音虽然好听,却像是鬼冥一般,在轻描淡写地宣判一个人的死活。 “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只要您放了我,只要您放了我!!!我把我的钱财都给您!我这里……我这里的,这里的都给您!”趴在地上的男人听到这声宣判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一下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左右搜索着自己的衣服,拿出了一叠叠的银票还有那鼓鼓囊囊的钱袋。他见男人依然没有说话,又将那银子一股脑全都倒在了雪地上:“瞧,瞧,您要是放了我!都给您!求您了,我什么都不要,求您留我一条命!我还有,我家里还有……”说到这里,男人泣不成声。泪中夹杂着多少懊悔与不甘。 “……你不用担心你的家人。你应该知道,谁让我来送你上路。我不挑明,却也得让你当个明白鬼。他们会善待你的家人的,只要你死。”男人冷声说道,看都没有看一下那些白花花的银锭与银票。只见寒光一闪,那人的哭泣声,便停止了。 求饶的男人而今拼命捂着脖颈,可是血还汩汩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喷洒在雪地上,显得那么的耀眼。站在阴影里头的杀手缓缓走了出来,却让男人更加惊奇。 月白如玉,此少年如同那月亮一般美好。明明是他下的狠手,明明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冰冷,没有温度。却叫男人恨不起来,他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满手的鲜血因为他的动作一两滴地滴在了少年身前的雪地上,爬上了少年雪白的衣服还有那儒雅的脸颊,少年只是闭着眼,没有躲开。可当那人爬着到他脚前,乱抓间要污了他腰间的那个锦囊的时候,少年猛地一睁眼,便退开了。 那人,死了。 并没有挣扎多久。 却是死不瞑目。 死前,双手还保持着要抓着什么的动作。 少年一皱眉,上前抹下了那双死睁着的眼睛,尔后,他拿出一把火舌子,将男人的银票都点了起来。 “没有纸钱,便拿这些祭奠你吧。不要怪我。”少年说了这句话,便站了起来。一手拿起挂在腰间的那个香囊,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道:“还好,没有弄脏。”于是,他便踩着那些已经变成灰的银票残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当无月回到无双会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本以为谁都已经睡了,却现无明还坐在平常他爱坐着的房顶上等着他。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嘟着嘴望着月亮,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调皮地晃动着。无月抬头仅仅只是瞟了瞟她,便准备进自己的屋子里头。却听得后面几个起落,一转头,无明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无月!你可回来了!”无明笑靥如花,好不开心,刚要上前挽住无月的手,却叫他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给逼退了,无明皱着小鼻子,眯眼仔细一看,却见无月脸上身上都是些三三两两的血滴,于是埋怨道:“怎么又让那些死人污了你的衣服?明明他们是碰不到你的。” “……命都给我了,污了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无月一皱眉,仿佛不太满意无明说的残忍的话,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便想回房休息。 无明在旁边跟着,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准备安抚安抚,却一眼瞧见了无月手中攥着的东西。于是贼笑着,趁其不备,便抢了过来。 想那无明本来就是一神偷,再加上无月很是疲累,没有防备,无月手中的东西一会就到了无明的手上:“还给我!”几乎是同一瞬间,无月便怒吼了出来。像是被人抢了什么抱着护着都嫌不安稳的宝贝一般。 无明胡闹惯了,根本就没有管无月的薄怒,只是瞧着手中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一看,倒是很惊讶----居然是个香囊。 那香囊小巧别致,绣着的是朵娇艳欲滴的含苞海棠。饰有的流苏是月牙白,一看便是女儿家的东西。无明除了惊讶以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东西!” “给我。”无月冷静下来以后,并没有打算多与无明纠缠,只不过伸出了手如此命令着。 “你!说!这是从哪里来的!”无明的脸被气得通红,小手紧紧攥着那该死的香囊,恨不得就此就让它灰飞湮灭。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给我。”无月的话几近无情,却让无明一阵语塞。 于是他两就这么站在小院里头僵持着,无月只是伸出手,并没有做下一步动作,而无明心思杂乱,更不打算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东西熟悉,于是赶忙又看了一遍,无月见状,立马便抢了回来。 “我知道了!沈凝心!这个是沈凝心的东西!”无明恍然大悟,却因为这个现眼里含满了泪水,她一字一顿地质问无月道:“我还给你的玉呢?在哪里?” 无月转头瞧见无明像是要哭了,皱了皱眉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转头往回走。 “站住!”无明一个闪身又挡住了无月的去路:“玉呢!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就只剩下这个!!” “……送人了。”过了许久,无月才吐出这几个字。 第十八章 龙凤佩(7)(8) “……送人了?”无明虽然心里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却一直不肯承认。丢了也好,摔了也好,只要是不给别人,什么都好。而今,无月却用自己残忍的诚实打破了她的幻想。无明瞧着他,心中满是爱恨交织,月亮映在她的眼里,形成了一颗颗璀璨欲碎的星,混在她的眼泪里,淌下了脸颊:“是沈凝心……对不对?” 无月无言以对,抿了抿唇,便转身要走进自己房里。 “无月!我恨你!”无明站在他身后疯了一般吼叫着,嗓子喊得生疼生疼,却仍然那样嘶吼着:“我恨你!我恨沈凝心!”可是,无月无动于衷,仍然向前走的。 无明的眼泪已经泛滥,她跑过去抓紧了无月的衣袖:“你把那东西拿回来!拿回来啊!” “……无明。莫任性了。”说着,无月轻轻将无明的双手抚了下来:“去休息吧,莫哭了。”无月温热的手指擦去了无明的泪水,只是那泪太烫,险些灼伤了他。 “不要……不要,你拿回来好不好?”无明哭得肝肠寸断,眼泪不断地涌了出来,声音也哽咽着。 “……”对着哭得心碎的无明,无月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觉得自己而今千言万语都将化作千把利剑钢刀,他不愿意再伤她。 无月只觉得手中一空,无月雪白的衣袖滑过了她的手,消失不见了。就像无月一般,让她抓不住。刹那间,她停止了哭泣,缓缓转过头来,瞧着那个占据了她的心的男人的背影。心中,却已满是绝望。 “……站住。”无明呆呆地叫住了无月,眼里已经没有了多少神采:“你可知道,勿返阁这次在劫难逃。” “你说什么?”果然,无月听到这话转过了头来。 无明瞧见他的眼神里有着隐隐的担心,心头一痛,居然笑了出来:“……龙凤佩可是勿返阁的灵书做的。药我已经送去了。” “!!”无月听罢,便要冲出去。 “你出不去的。无双会的山门已经关了。这一个月,我们为了避风头,什么任务都不会接。”说罢,无明却笑出了声:“呵呵,无月哥哥,心疼么?无明想让你的心,和我一样疼。” 说完这句话,无明便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无月的院落中。 转眼间,日子已经到了三月初十,离圣上的寿辰只有八天时间了。眼下,灵凤绣庄的作坊内外挤满了人,都在往里堂望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据说,今日是龙凤呈祥出关的时日。 说起这个传说中的织物,大家都啧啧称奇。如果传言不假,这龙凤呈祥可就真的是一种神物。品相完美的不仅会放射出万丈光芒,更是让人领教到天衣无缝的真谛。这是由于那些光芒太耀眼,让人根本就找不到接缝在哪里。更奇特的是,想要龙凤呈祥完成,在绣出绣样之后,还要将其用黑布遮着,搁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整整半个月以上,才会让它光华流转,放得愈久,光芒愈盛。 灵凤绣庄为了研制这失落的东西,已经折腾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现下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此次织物出关还是不尽人意。那么说不定,凤翔绣庄又得遭受一次灭顶之灾,连带着那刚出生不久与之合作的灵华绣庄。 此时此刻,站在黑洞洞屋子门前的白鸿手刚扶到门框上,便萌生了怯意。他转头望了望站在内院里头的几个人,这中间有将龙凤呈祥的绣路纹样整理出来的文清,有这几日为了材料东奔西走的福生掌柜,更有与之奋战多年的玉宁。白鸿久久地瞧着玉宁,居然在她眼里也瞧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可是她依然还是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鼓励他去瞧瞧结果。 白鸿望着玉宁那张美丽的笑脸,心中一阵复杂。突然,白鸿便提步走到了玉宁面前,玉宁一阵好奇地望着他,刚笑着要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止住了。 “……如果这次成功了,此后有件事,一定要同你说。”白鸿认认真真地望着玉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像是怕玉宁听不到一样。直到玉宁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走到那个黑屋子前面,深吸一口气,便推开了门扉。 江浙凤翔绣庄内 凤翔当家主母曼君在卧房内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身上华服的衣摆与地板摩擦着,出细微的声音。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曼君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一种状态,偶尔会望望窗外。却总是失望地回过头来,继续这种无意义地走动。 最后,她不得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面,可是手还是有些颤抖。在一旁伺候的老妈子见状,温柔地抓住了曼君的手道:“孩子,别担心,小少爷一定可以完成您多年的愿望。” 曼君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眸子里隐隐含着泪水:“奶娘,你知道我的,我不是担心自己和凤翔绣庄,我是怕……是怕万一事情未成,鸿儿怎么办?”说到这里,曼君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勇气。只能用手紧紧抓着衣服,让自己不去颤抖。 是的,她怕。 正如那日凤翔绣庄遭受满门抄斩一般。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了,只记得母亲含泪用一块黑布蒙住了她的头,轻轻对她说:“孩子,永远不要提起你的姓名,你就这么隐姓埋名活下去吧,活下去……去找你的姐姐,如果你的姐姐还在世,记得要把话带到……告诉你姐姐,娘亲不怨她,父亲也不怨她,去吧,去吧……” 那声音是如此悲切温柔,致使曼君在以后的日子里,总会想起。犹在耳畔,如此真切。她也本想就这么苟且活下去,可是她忍不下这口气,看不得自己的至亲至爱含冤九泉之下。 她要博,博到最后一滴血一滴泪,也要博下去。于是她违背了母亲的嘱咐,又重新树起了凤翔绣庄的招牌。想到这里,曼君总会那样的愧疚,现下唯一能够救赎她的便是快些找到自己的姐姐。 当她本以为日子会这样的下去的时候,龙凤呈祥绣样却无端又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她震惊于沈凝心这个小姑娘的算计,却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想都没想便收了这个等于是送给她的礼。谁知,正赶上圣上五十大寿。 龙凤呈祥的事情就这么被传开了,既然大街小巷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还有不做出来呈给皇上的道理么?思及此,曼君心中又满是悔恨。不禁会自问自己是否太过于雄心勃勃?自己是否太过于注重名利胜于自己的至亲骨肉?而今鸿儿就好像是站在刀尖支撑的独木桥上,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再之下,可是有千把利剑等着他啊! 正当曼君胡思乱想的时候,白云帆手中拿着一封信急急跑了过来:“夫人,夫人!” 曼君一看是自己的夫君,赶忙冲了出来:“如何?是鸿儿的消息么?” “是啊,是啊!”白云帆笑着,将信递给了她:“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瞧你一夜未眠,便是在等这东西吧。” “是啊……希望是好消息。”说着,曼君颤抖着拆开了信封,却没有勇气去读它。 “读吧,总要是知道的。”白云帆看到她这幅模样,上前便将曼君揽在了怀里:“是福是祸,咱们一家人一起扛过去。” 这话说的令人动容,也给了曼君无尽的勇气,她缓缓拆开信笺,细看之下,却已经泣不成声。 “成了……成了……龙凤呈祥……成了……” 第十八章 龙凤佩(9)(10) 龙凤呈祥已成,灵凤绣庄至此名动京城,任谁都难以再撼动他们在绣庄业界的地位。这惊喜来势凶猛,让每一个人都欣喜若狂,其中苦涩而今全都化成了点点甜蜜喜悦,醉了每一个人。 勿返阁阁主云霜,其实也在静静等着这消息,她甚至在为玉宁打算起了后路,消息越没来,这种不安感就越强烈,正当她打定主意要变卖自己珍藏准备为玉宁的失败做打算的时候,捷报却传来了。 欣喜之下,云霜便做了一个决定。 勿返阁在绣样呈上户部之日,大办宴席,宴请各位绣庄之内劳苦功高的工作人员们。时日,便定在三月十四,专门为龙凤呈祥选定的良辰吉日。 此消息传到了内城,每个人都很是好奇却又有些妒忌。想这些人要呈上的珍宝哪个不是挖空心思弄来的?而今眼看着这风头都要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龙凤呈祥给抢尽了,怎么能让人平静?于是,在三月十四日之前,大部分人都将自己压在手中的压箱宝物提前报给了户部,算是先到先占先机的意思。这其中,作为太子的二皇子也沉不住气了,在三月十日龙凤呈祥宣布出炉的当天,他便急急派了个随从从赫那拉王府那里要将定制的东西给拿走。 允鎏刚从书房内出来,正要与母亲去说些体己话,路上却见一个神色匆忙的小厮正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个大红礼盒直接往大厅奔,前头还有两个身材高大的护院护着,一路上为其开道。走到允鎏身边的时候,三位下人赶忙行了礼,不敢有任何怠慢。允鎏点点头,知道这是太子让自己阿玛准备的礼品,禁不住皱皱眉,摆摆手道:“你们去忙你们的。” 三个下人答应了一声,便又赶紧沿着回廊往大厅赶。允鎏站在走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中仿佛像是堵了什么一样,叹了一口气都没办法让自己舒服。刚抬脚要往自己母亲那里走,想了想,终究往大厅那里走去。 一路上,允鎏思绪万千,也故意放慢了些步调,等赶到大厅的时候,正好见到自己的父亲送走那名太子派来的随从,而今礼盒已经到了那人的手上。只见那人笑了笑,说道:“皇上这次,一定会对这礼品赞赏有加的。” 老王爷喜笑颜开,连连说好,便叫一个体贴的下人将那随从送了出去。直到那随从再也见不到了,允鎏才从一旁的耳房里头出来:“阿玛。” 老王爷一转头,瞧见是自己最爱的独子背着双手站在一侧,便笑道:“允鎏,何时过来的?” “那下人与您道别的时候,儿子便在了。”允鎏淡淡答了一句:“刚才那下人捧着的东西,可是阿玛为太子殿下张罗的礼品?” “哎,是啊。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当即一开,可谓是艳惊四座啊!哈哈哈。”说到这里,老王爷禁不住得意,用手缕了缕胡须。 允鎏皱着眉瞧着自己父亲得意的模样,张嘴想要提醒几句,却又怕扫了自己父亲的兴致,便也没再说什么,道了句请安的话,便退下了。 龙凤呈祥呈上的当天,甚是隆重。不仅灵凤绣庄的主店翻修一新,二位老板----小公子沈凝心与凤翔绣庄少主白鸿也都专门沐浴更衣前来,玉宁与白鸿都身着饰有金菊纹路的华服,以表吉利,率领绣庄所有绣娘已经绣样师父站在主店门口静静等待。那场面好不宏大。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当吉时快要到了的时候,只见内城方向缓缓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居然还是个戴着三色朝珠,头戴顶戴华菱的人,那人骑着一匹黑马,不紧不慢地带领着后面一队步兵过来。白鸿看这架势,怕玉宁心生怯意,便私底下小声说道:“莫怕,怕是来宣读诏书的,到时你跟着我跪下听宣便是。有我在。” 玉宁自小在内城长大,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没想到白鸿会细致到在那官员下马之前提醒一句,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果然,那人拿着圣旨下将马来,走到玉宁与白鸿面前道:“皇上有旨。” 此话一出,呼啦一下玉宁等人,还有那些围观的民众都退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年少之时,幸以龙凤呈祥为华服,与吾之爱妻成天地之礼。今朕已近天命之年,爱妻不复在,悲哉。承蒙上天眷顾,五谷丰登之际,亦使朕再得此物,睹物思人,朕甚慰。故,赐灵凤绣庄“天下绣庄”之名,钦此!” 听及此,玉宁与白鸿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互相望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受宠若惊的表情,猛然才想起要谢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白鸿便站起来扶起了玉宁。只见那户部的官员已经没有了严肃的表情,满脸都是笑容道:“实在是恭喜二位,皇上亲自提笔写了天下绣庄四字,这牌匾,本官带来了。”话罢,两位兵卒便抗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大匾来到了玉宁与白鸿的面前:“沈姑娘,白公子,请揭开这牌匾吧,下官也好回去复命了。” 沈凝心与白鸿听罢,相视一笑,一起抓紧了红绸布,一下翻开。四个金色大字跃然于眼前,只听得绣庄的绣娘以及围观的人们一阵欢呼,这刻有天下绣庄的牌匾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挂到了灵凤绣庄的主店之上。 是夜,勿返阁如约闭门谢客,专门宴饮那些为了龙凤呈祥作出辛劳的员工们,其中还多多少少请了些交好的商贾以及那将牌匾送过来的官员。 酒醉饭饱之间,便谈起了此次圣上的寿宴,席间一玉器店的老板说道:“今年多亏了圣上的洪福,咱们玉器业界的生意真是增色不少。” 灵凤绣庄的一些掌柜笑而不答,只是端着杯喝酒,却叫坐在一旁的双凤楼老板取笑道:“最得意的可是老板手下这些个绣庄掌柜了,你们瞧,现下都乐得说不出话了。” 话毕,众人皆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前来领取龙凤呈祥的户部官吏叹道:“哎,要说这龙凤呈祥,我没见过,不过,在下的父亲是曾经见过的。那美丽,那神采,据说是炫丽的无法形容。不想在我有生之年有幸也能与这龙凤呈祥有个缘分,真是值得干杯。来来,都来喝了这一杯。”说着,大家又将杯举起。 前来斟酒的是刚从其他包厢客套完了的灵书,众人受宠若惊,端起杯子看着美人为自己倒酒,心中更是欢乐。包括那平常谨言慎行的官吏,也是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这能够与龙凤呈祥相媲美的礼物,据下官看……怕是……”说到这里,那人还故意地卖了个关子,瞧见在座的有钱人都伸长了脖子等他的下文,才得意洋洋地说了出来:“怕是龙凤佩了。” “龙凤佩,那是何物?”其中一个商贾奇怪地问了一句,却遭来了同行的嘲笑。 “吴老板,您是专攻玉器没错,金器可也得知道点什么不是?”那人说的得意,摇头晃脑,却遭来吴老板的一阵轻蔑。 “你知道?你知道你倒是说说看?”虽然话说得轻蔑,可是可以看得出来并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意思。于是那人便说了起来。 “这龙凤佩啊,其实就是头饰。真样品咱没见过,那可是数年前一工匠打造的。与龙凤呈祥一起是当年圣上行大礼的时候所用的御用之物呢。” 正准备出门的灵书听到这番话脑子一片空白,她实在是怕别人现她的异样,便匆匆带着丫头小酒退出了这个厢房。刚出去走了几步,便在回廊上坐下了。小酒看到自家小姐脸色灰白,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也被吓住了:“小,小姐?您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不,我没事……”灵书习惯性地搓着双手,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点想法让她犹豫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小酒,你到其他厢房去瞧瞧,我去找凝心。” 说完,灵书便不由分说地将酒壶丢给了小酒,自己则像凝心的房间跑去。 “哎,哎!小姐!”可怜小酒没有一点犹豫的时间,见自家小姐已经跑远了,叹了一口气,只好认命地抱着酒壶往另外的厢房里头走去。 第十八章 龙凤佩(11)(12) 灵书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当初半推半就极不情愿地迫于无奈仿造了龙凤佩,还以为少爷是拿着这东西去糊弄糊弄那些没眼力的人,赚些小钱。没想到这个东西居然到了皇宫,这就不是欺诈那么简单了,如果被圣上现了,那便是欺君! 她一介女流,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想来那个少爷肯定是有脱身的办法,又不像她,说被卖就被卖了。无依无靠的,注定当个冤死鬼。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可是到时候连累了勿返阁,特别是连累了凝心,自己就罪过大了。 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件事情是瞒不住也瞒不得了。灵书当即决定,趁着今天大喜的日子,凝心对谁都眉开眼笑的当儿,赶快过去把这事情给说了。也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了吧。 灵书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前奔,廊上挂着的一排红灯笼快地掠过她的眼前,形成了一条温柔的红色丝带,甚是好看。可是灵书现下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去好好观赏。 草草招待了来宾之后,白鸿见玉宁面露疲惫,便让她回房休息了,自己则靠着白杨这个坚强后盾挡着那一杯两杯排山倒海而来的水酒。 房内,醒儿刚扶着玉宁坐下,便私自窃笑起来。玉宁白了她一眼,问道:“又笑什么呢?” “呵呵,小姐,您还瞧不出来么?白公子心里可有你了。”醒儿说到这里,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别瞎说。”玉宁脸一红,皱着眉头轻斥道。白鸿的异样,她当然是觉察出来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反倒是第一反应想到了那个总是拿着把柄威胁她的允鎏大贝勒,这让她的心情更是烦躁。 “小姐,其他的事情您做主,醒儿都听您的。可这种事情啊……醒儿比您长几岁,瞧得多呢。”醒儿见自家小姐低头不说话,以为她是羞涩的,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看白公子还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您可要放在心上,好好想想。” “都叫你别说了。”玉宁本来为自己会不由自主想到那张冷脸万分不爽,醒儿又唠叨个没完,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好,好,我这就不说,这就不说。呵呵。”醒儿见玉宁不自觉地已经鼓起了腮帮子,更是笑弯了腰,拿着茶壶以泡茶的名义离开了房间。 玉宁见泄火的对象跑了,有些气恼地又重重坐回了椅子上。正在这时,屋顶上的一点声响,让她吓了一跳。她惊慌地瞧着房顶,还没有反应过来,房梁上就已经下来了一个人。 玉宁定睛一看,居然是无月! “你怎么过来了?”玉宁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今儿个龙凤呈祥庆贺,来了几个内城的官员就在外厅坐着呢,你还是早点走比较好,别被抓到了。” 虽然玉宁说了这么些体己的话,无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玉宁奇怪地抬头一看,却见到无月正阴沉着个脸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十分不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玉宁瞧见他这样也不知道害怕,还以为他又去做了些什么危险的事情,受了内伤只是她瞧不出来。 无月而今心中只觉得翻江倒海,从玉宁进来的开始他便蹲在房梁上等着她,没想到那个醒儿迟迟不肯走,还说些无聊至极的话,刺得他心中生疼生疼。再加上当初从无双会中闯出来,已经受了些内伤,不知道为什么,现下有些血气上涌,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无月拼命支撑着,想让自己保持常态,即便是要走火入魔,那可怕的样子也不想让玉宁看到。他只不过是来报信的,说完他便离开。 良久,他觉得胸中那股邪气终于被自己暂时压了下去,有了说话的空荡,他才开口说话,嗓音很是暗哑:“…龙凤……有毒……”谁知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便喷到了玉宁的衣裙上,人也晕了过去。 “无月!无月!”玉宁赶忙跑过去抱住了颓然倒下的这个男人,也不顾自己又被他染了一身血污。 站在门外的灵书本来是要进去的,却没想到醒儿刚走又凭空出现一个男人,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那男人说的那四个字不禁让她浑身一震。凝心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可是她仿佛瞬间就懂了。 “龙凤佩……有毒……?”灵书颤抖着在心里回忆着这句话,禁不住身心都剧烈地抖动起来。 慌乱之下,她唯一想到的去处便是少爷的忘忧庭院。 当晚,灵书慌慌张张地跑到忘忧庭院,一路撞得人仰马翻地杀到少爷卧房中的时候,正巧瞧见那妖媚的男人悠闲地斜倚在床榻上拿着他的那根精致的长烟杆。这等场景让灵书羞得差点都忘记了呼吸,当她好不容易记起自己来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屏风前头对少爷说出事了之后。那少爷却只是赐了她四个字,便将她打回去了。 稍安勿躁。 安?这让她怎么安?自从那日从那陌生男人口里偷听到那惊人的消息之后,灵书就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的。半梦半醒间,总会被那血光冲天的梦境给惊醒过来,尔后便是长时间的头痛欲裂。 少爷的态度让她没有安全感,凝心那里更是让她诧异。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那个男人受伤之后,凝心居然就这么将那男人养在了自己房间的地下室里头。每天端茶奉水不说,一日三餐貌似也包了。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凝心的房间里?更重要的是,他是怎么知道龙凤佩的事情的?莫非……他就是与那个神秘主顾有关的人? 不知不觉,灵书就在这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余下的四日时间,当她从小酒口中得知,这一晚便是三月十八的夜晚的时候,灵书已经绝望了。 既然要来,就快些吧。 她端木娉婷已经随时做好准备为了勿返阁豁出去了。 这么一想,灵书本来沉重的心里反而一下轻松了。 而睡在玉宁房间内密室里的无月,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又瞧见了在一旁默默守着他打着瞌睡的凝心。无月静静地瞧着她,不禁有些恍惚。觉着自己便是个普通的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突然有一天,自己病倒了,自己的妻子就这么担心又细心地照顾着自己,而当自己痊愈之后第一眼瞧见着的,便是自己心爱的妻子稚气未脱的可爱睡脸。 想到这里,无月的脸上又挂上了笑。他刚要起身想为他的小妻子盖上一些衣物的时候,胸口的一阵疼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不对,这不对…… 自己不是什么普通人,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无月。 那个在灯光下为自己守候的人也不是自己的什么妻子……只不过是……朋友……他无月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凝心,凝心,起来……”无月忍着痛从*爬了下来,轻轻摇着正在打着瞌睡的少女。 少女迷糊地睁开了眼,瞧见一脸病容的男子,露出了一脸放心的笑容:“无月,你总算是醒了……可吓坏我了……” “……先别说这个了。现下是什么时候,什么时辰了?”无月每说一句话,五脏六腑就会钻心的痛。但是他还是忍着一口气将话问了出来。 “三月十八,现下……怕是已经入夜了吧?”玉宁想了想,便站了起来说:“你先在这里歇着,我上去瞧瞧。”刚起身,却被无月拉住了。 只见他喘着气,额上都出了细汗,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不,我们一起上去……我要去看看……” 无月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抓着玉宁的手,玉宁能够感受到,那双从来都不曾颤抖过的双手居然抖得厉害。于是她点点头,便将无月带出了地窖。 醒儿正在房间里头忙着,瞧见小姐居然将那个男人带上来了,赶忙出去站在房门口望风。无月艰难地从地窖中爬出来,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 他急切地向外一望,心中却一片死灰。 窗外,夜已深沉。 第十八章 龙凤佩(13)(14) 无月眉头紧皱着望着窗外黑如墨的夜色,一句话都没有说。玉宁偷偷瞧着他,觉得他的脸色又开始灰白起来,不禁有些不放心了:“不如……还是下去躺着吧?站这里,风大。” “……我有事情,是要和你说的。没想到,还是晚了。”无月慢慢扶住玉宁搀着他的手说道:“既然你的丫鬟在外头守着,你就将我扶到一边坐下吧,这件事情很重要。” 玉宁听了无月的话,很是疑惑,不明白什么事情能够像他语气中间所透露的那么严重,也就听话地将他扶到了一边。 无月刚刚回复的身子本来就虚弱,刚坐下来,便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能够稳定说话了,他才开腔,语调也是沉重得很:“你可知道,灵书是做什么的?” “灵书?她怎么了?”玉宁蹲在无月身边,听到他贸然提到了灵书,更是觉得奇怪了。 “她在为八大胡同的少爷办事,你可知道?”无月叹了一口气,望着仍然一无所知的玉宁。他不愿,也不想,看到她受伤害。可是,他还是从玉宁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惊与慌乱。 “你什么都别问,就听我说吧……我们时间怕是不多了。”无月一手将呆愣的玉宁扶了起来,让她坐在了一边:“当今太子今天会向自己的父亲进贡一对龙凤佩,那对东西不是当年那个匠人做的,材料不一样,工艺也略有不同,可是不是行家是瞧不出来的。因为那对进贡上去的东西,是高仿品。” “……灵书做的?”玉宁心下仿佛突然有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空落落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望向无月,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又有些气急败坏,禁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唇:“灵书怎么这么糊涂!” “……我要告诉你的大事,不是这个。”无月看玉宁会错了意,便又补充了一句。玉宁听到他这句话也忘记了生气,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是会比这个更大,更不可收拾:“如果说仅仅是个仿品,你可以不用担心。少爷出手的仿品,总归是行家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即便是看出来了,都会半信半疑,不敢说这东西绝对不真……只是,这对龙凤佩,它另有乾坤。”说到这,无月顿了一下,他现,玉宁居然在抖,可是这事情现今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即便万分不舍,也还得说。 “那龙凤佩,龙佩有毒。” 内城大阿哥贝勒府书房内 正当大皇子被那些小丫鬟们伺候着更换衣服的时候,一个黑衣随从低头进来在大皇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大皇子眼睛一亮,挥挥手让那些女眷都退了个干净。尔后他对着铜镜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叫他进来吧,记住,在门外守着,谁都不能靠近书房。” “喳。”那人打了个千,刚出去不久。就见到一个瘦小的随从步伐稳重地进来了。这人脸上有着个刀疤,也不多话,只是就这么跪在了房内。 “爷,事情都办妥了。东西今日就会呈上去。” “哦?你确认过了?”大皇子一转头,俯视着那人说道。 “确认过了。”来人声音沙哑难听,一直跪在阴影里,不仔细看,还真以为那里没有人。 “是从赫那拉王府拿出来的?”大皇子又走近了一步问道。 “是,奴才确认是从赫那拉王府那里出来的。” “姓钟的商人呢?”大皇子得到这个答案心情很是愉悦,却仍然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屋内走了一圈,才又回头问道。 “回爷的话,那人已经携家带口往东北方向去了。照爷的吩咐,将那人在京城的痕迹都抹了个干净。” “好,很好。”大皇子一笑,正准备出门去紫禁城赴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声嘱咐道:“支给无双会那些人的钱,从我名下钱庄里头拿,不要让我舅舅知道,明白么?” “是。”黑影一点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好,很好。二弟,我这就去宫里,看你的好戏。”大皇子抬头望了望月亮,很是得意地走出了府门。 勿返阁玉宁房内 玉宁完全地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吓人的噩梦,她禁不住抓住了无月的手,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龙凤佩中的龙佩,有毒。”无月皱了皱眉,轻轻扶住了玉宁,而今的这个小女子,完全没有了当日的英气,留下的尽是脆弱与慌乱:“换句话说,这东西做出来便是用来弑君的。” “不,不。灵的!”玉宁猛烈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好友即将承受的无妄之灾感到心惊胆战:“她若知道了,绝对不会仿制这东西出来的!” “……不管她知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东西总是她做的,更何况……”无月瞧着天色,又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现下大概礼物都呈上去了,皇上倒是沐浴焚香,一定会用上这对龙凤佩。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玉宁觉得,无月的这句话道出了事实,也给她与整个勿返阁判了死刑。 “本来,我过来是想补救,没想到……”无月瞧见玉宁那苍白的侧面,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地想法:“你跟我走吧。” “什么?”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地望着无月。那双眼眸还是如此的深沉,但是玉宁在他的那对眼某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跟我走吧,这次如果东窗事,凭你一个人,是保不住勿返阁的。与其被他们连累,不如保自己周全……我会保护你。” 这是一句承诺,一句自内心的男人的承诺。玉宁听得心中复杂万分,本来依靠着的无月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让她不得不马上与无月拉开了距离。 “不……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一定,一定还有法子。”玉宁在房里乱转,口中念念有词。 “没有法子了。一点法子都没有。莫说是你,这回不仅仅是太子,就连平常与索相私交甚好的赫那拉王府都会受牵连。”无月站起身来,进一步打破了玉宁的希望。 “你说什么?”玉宁听到赫那拉王府的时候,动作一下便停住了,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赫那拉……王府?” “……这次,大概会是一场在所难免的大洗牌,你没办法力挽狂澜的。凝心,跟我走吧。”无月瞧见玉宁站在那,一动不动。刚要上前与她说话,却只觉得眼前一花。 玉宁已经跑了出去。 “凝心!”无月望着慌张跑出去的玉宁刚要去追,只觉得身上一疼,不得不又坐了下来:“凝心……” 心好疼,无月觉得现下的心疼让全身的伤痛都不算什么了。心痛到了快要麻木的地步,却偏偏不让他没有感觉。 凝心,你为什么要走? 凝心,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你到底是为了勿返阁? 还是……赫那拉允鎏? 无月一声闷哼,觉得口中涌出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不甘、嫉妒与失望像是从心底芽,破土而出的藤蔓,根根带刺,缠绕绞杀着他的灵魂。 “怎么?失望了?”良久,一个戏谑的女声从门外飘了进来。 “谁?!”无月条件反射地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护在身前。 “哼。”来人将门轻轻一推,将已经不省人事的醒儿推到了房间里头的地上。 无月现那个冷嘲热讽的人居然是一直闭关的无明,当下便将佩剑放下了,沉默地坐在了椅子上:“你怎么来了。” 无明走进房间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来看着无月的眼神已经少了几分往日的活泼与兴奋,但是这明显的变化无月却并没有瞧出来。而今的他不仅身体状况不佳,思想上更是心乱如麻。 “我来接你回去。”无明倒是习惯了无月对自己的冷漠,虽然心还是会为他的冷漠感到疼,却已经减轻了不少。大概是这一个月闭关修炼的结果吧,所以无明也没有太在意。毕竟现在让自己不去太在乎无月,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接我?”无月冷哼了一声:“我就这么跑了出来,你母亲会放过我么?” “……这点你不用怕。因为,我母亲不知道。”无明一笑,居然就坐在了无月身边倒了一杯茶饮下。 “什么?”无月糊涂了,自己明明当初跑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轰轰烈烈,无双会的当家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呵呵,无月哥哥,我替你把那些人……都杀了。”无明笑得灿烂,却让无月一阵激灵。 “……你说什么。”无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要在平常,无明一定会嘟着嘴说他是狗咬吕洞宾,大大地倒苦水,现在反而冷静地继续喝着她的茶。无月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妹妹了。 “无月哥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无明低着头,轻轻说着这些话:“他们本来就该死,遵从母亲的指令居然真将你的功力暂时封住了。不是他们做的这么绝,你也不会冒险运功冲破禁锢差点丢了性命,不是他们守得那么死,你也不会拖着本来就已经受伤的身体又催内力与他们打斗。他们使你伤上加伤,你却手下留情留了他们的性命。眼看着母亲只要开关出来,他们就定会去告你的状。”说到这里,无明抬起了头,用她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眸瞧着无月道:“我怎么还可以留他们?他们都得死。” “……无明,你怎么了。”无月双手扶着桌面,心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你是怎么了?” 无明听到无月问她这句话,灿然一笑:“无月哥哥,谢谢你关心我。我没事的。走吧,我来接你回去。” 无月瞧着无明,心中某处珍藏的那一些美好的记忆在慢慢地脱落。那会随意脾气哭鼻子的小师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地,那些影像已经被眼前这个冰冷冷的女娃所代替。这种无力感居然让他再也没有勇气看着无明。 到了这种情况,他心里想着的,还是凝心那奔出去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却让他恨不起来。 眼前的无明则抽离了他支撑身体的所有气力。 无明变了,一定是变了。 为什么会变的?变在哪里了?他说不上来。 可是他明白。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无明看着无月微微颤抖的身体,叹了一口气,轻轻扶住他说:“无月哥哥,走吧。沈凝心定是去找赫那拉王府的人了。你在这里,没有意义了。你已经尽力了。” 无月听罢,浑身一震。只觉得呼吸困难,脑子一片空白。良久,他点了点头,黯然与无明一起离开了玉宁的房间。只留下尚在睡梦中的醒儿。 奔出勿返阁的玉宁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想着或许赫那拉允鎏有办法挽回整个局面。而今的她,已经顾不得考虑周全,只盼望能够保住所有她珍视的人的性命。勿返阁的上上下下,还有灵书,都是她脱离了苦海以来最最珍贵的宝物,她不能让这些东西被那些荒唐的权术玩弄者给毁灭掉。 玉宁一路狂奔,其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人。因为今天是圣上的四十大寿,街上都很热闹。处处悬挂着红灯笼。玉宁飞快地奔跑着,摔到地上,又爬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回到内城。 十年前,她与母亲因为勾心斗角的后院之争不得不以假死求生存。可是那只不过是个小事而已,在那暗潮涌动的内城中,这种事情多如牛毛,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欺君之罪,弑君之罪,即便是死,也逃不了罪责。弄不好,挫骨扬灰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玉宁的身体禁不住剧烈地颤抖。她不得不停下依靠在一个门柱前喘息着,汗已经濡湿了她的衣裙,将她飘逸的或多或少地粘在了她苍白的脸上。玉宁只觉得如此激烈的运动,是她本来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的。不知不觉,她已经跑到了京城的中段,远远望去,内城的飞檐峭壁隐隐约约地在黑夜里头显现。 来不及了,再拖下去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玉宁擦了一把汗,捂着已经在不规则跳动的心脏,忍着阵阵的绞痛继续着那磨人的旅程。这条路当日她在看着父亲凯旋归来的时候,她只嫌太短;而今,她踉跄地跑着,不断地要自己提,却怎么也没办法再快起来,只恨这路太长。 赫那拉允鎏,玉宁纷乱的脑子里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人。虽然他们的关系微妙复杂,虽然他们总是站在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玉宁却坚信,只有他能帮助她。相对的,只有她能够挽救他的赫那拉王府。 眼看内城的大门愈来愈近,玉宁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看东西不大清楚。耳边只响着自己厚重的呼吸声。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终于跑到了内城门口。 守门的官兵还没有上前问话,玉宁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官爷,求求您,求求您行个好。民女求见赫那拉王府的允鎏大贝勒,有要事!” 赫那拉王府允鎏房间内 玉风笑容满面地坐在一边,等着允鎏更衣妥当,好一起去紫禁城赴宴。没有多久,允鎏便从屏风后头出来了。此时的他,穿着一件崭新的锦蓝色袍子,圣上御赐的一件镶着黄边的吉祥云纹马褂套于身上。 玉风赞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要与他一起走。一个小厮便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说得允鎏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只说了一句:“你下去吧。就说我不见” 尔后一声不吭地便走出了房门,玉风虽然好奇,只得尾随其后。 第十八章 龙凤佩(15)(16) 玉风与允鎏二人一前一后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匆匆来到府门,管家早已经在门边等着了。 “少爷。玉风贝勒。”老管家点点头,一挥手便叫站在远处的马夫将马车牵了过来:“少爷,老爷已经与福晋一道先去紫禁城了。” 允鎏点点头,倒是对这位在自己家中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的老人很有礼貌:“张伯,辛苦你了。” 说话间,那马车已经停稳在了门口,允鎏将袍子一掀,很是利落地进了马车。玉风也赶紧钻了进去。 只听得允鎏吩咐马车夫启程,马夫一声吆喝,马车便缓缓地动了起来。 玉风瞧着马车已经开始走了,迫不及待地便问道:“刚是什么事,什么不见啊?” 允鎏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那几个办事不力的人来请罪呢,那个钱庄老板的踪迹找着了。” “找着了?那怎么样?”玉风一听,更是穷追不舍。 “还能如何。既然是请罪,你也应该猜到他们办砸了差事吧。”允鎏闭目养神,内心烦躁得很,声音却依然平稳。 “……死了?”玉风轻轻问了一句。心下一沉,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哼。”允鎏一声冷哼:“何止是死了,都快只剩下一滩白骨了。尸体是在郊外的林子里头现的,去的仵作说了,死了怕有个把月了。是怎么死的,他也没办法看出来。融雪几乎带走了一切线索。”说到这里,允鎏的声音多少有了些愤怒的色彩:“拿着朝廷的俸禄,叫他们盯一个人却盯不紧。更可笑的是,死了个把月才找出来。难道朝廷都养着些酒囊饭袋么?我不稀罕他们的请罪,只望他们用脑子好好想想,怎么当好这个差事。” “哎,你这线索,岂不是断了?”玉风叹了一口气,也遗憾地用扇子敲了敲手掌。 “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允鎏说完,便又闭起了眼睛。 载着他们两人的马车悠悠地向紫禁城使去。 赫那拉王府的老管家站在门口,直到确定马车已经完全驶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的时候。才放心的往回走。这个时候,从城门处急急跑来一个官差。 “管家先生,请留步。”那人虽然跑的气喘吁吁,但是在赫那拉王府总管的面前礼数还是不敢怠慢。 “你是?”老管家奇怪地看着这个兵卒。 “回管家先生的话,小的是守着内城门的。刚才门口来了一个小姑娘,说是要求见赫那拉王府的大贝勒。还说是要紧事,都跪下来求咱了……所以,小的还是过来禀报一声。” “哦?她有什么事情?”管家一听是女子,而且还是内城外的。更觉得奇怪,想他家少爷他最清楚,洁身自好的很,是不可能闹出什么满城风雨的风流韵事的。就是最近……好像勿返阁走动的比较勤,想到这里,管家又问了一句:“那女子说了她是谁没有?” 兵卒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地摇了摇头:“回管家爷的话,那女子说这事情很要紧,却只能对大贝勒一个人说。咱们怎么问都没结果。至于她是谁……她只是说,她叫沈凝心。” “哦。”管家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很耳熟,根本就不会想得到她就是这几天内城里头的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灵凤绣庄的主人,要是他知道,他也不会表现出这种不屑。 一定是什么女子瞧上了少爷,缠着不放吧。 管家如是想。 于是挥挥袖子说:“叫那女子回去吧,少爷进紫禁城赴宴去了,她今儿个是瞧不见了。” 说完,管家便在那兵卒打千的时候,走进了王府里头。 玉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勿返阁的,当她恍恍惚惚地一步一步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醒儿已经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正在房内漫无目的地走着,却见到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醒儿瞧见玉宁整个人都在失神,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是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更是让她感到不安:“小姐,您可别吓我啊,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玉宁摇摇头,没有神采的瞳孔中映着微微烛光。 醒儿看到玉宁这幅模样,实在不放心走开。可是开了几次口,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转头要退下,又突然想起了她要告诉玉宁的一件重要的事情,才又轻轻走到玉宁身边道:“小姐,无月公子不在了。仿佛是已经离开了。” 本来神情呆滞的玉宁终于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反映。她先是一愣,尔后眼神变得更加悲戚:“他要走,也是应该的。你先下去吧。就让我一个人呆着。” 醒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退出了房间,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瞧了玉宁一眼,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叹了一口气才真正走开。 玉宁听到醒儿的脚步声渐远,这才扶到桌边,身体禁不住在微微颤抖着。一滴泪,从玉宁的眼中流了下来。 紧接着,两滴,三滴,眼泪簌簌流下。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玉宁喃喃地问着自己,却现自己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都无力回天了。如果那个龙凤佩真的是有毒,如果皇上并没有侥幸逃过此劫数,勿返阁不日或许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不,何止是这区区勿返阁?整个京城大概从此都会长期笼罩在弑君的恐怖之下,人人自危,就怕哪天倒霉被连累吧。玉宁在自己的又可以重新思考的时候,想了很多。 先,她会等,坐等今夜。期待着那万分之一的侥幸的机会。 尔后,她便会遣散勿返阁,并且将自己手中握着的半个灵凤都交给白鸿,她听说过凤翔的起起落落,不想凤翔再遭此劫数。此外,灵凤是自己的心血,她要将自己的心血在必要的时候与自己割离开,不受到自己的连累。 玉宁的大脑在快地运转着,当她将一切事情都想了一遍,安排妥当之后,她的心也静下来了。于是她又将蜡烛接了一只,放在了原先融掉的烛泪之上,静静等待这一夜过去。 第二日,玉宁是被醒儿推起来的。当她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只听得醒儿说了一句。 “小姐,你不舒服么?先用些饭,尔后再去*好好躺躺,反正现下也快到午时了,我想那些掌柜的要有事情找您,早就来了。”醒儿笑着,为玉宁准备了些洗漱的用品。 玉宁一愣,午时?还是第二日? 天啊,我这是在做梦么? 什么都没生? 于是她赶忙拉住了醒儿问道:“今儿个……是三月十九日,午时?” 醒儿奇怪地望着玉宁,不明白平常精明得很的小姐怎么会问这种话,于是笑了笑答道:“是啊,小姐,您昨日是什么事情让您糊涂了吧?” “真的是三月十九……”玉宁喜不自禁,觉得自己短短一夜已经经历过了大喜大悲,这等大起伏的心情不禁让她感到有些头晕,正准备去*好好歇着的时候,她又有些不放心了。 会不会……是宫里封锁了消息? 玉宁这么一想,觉得也有可能。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可是总归要比昨夜的绝望来得好多了。 灵书这日也是守到天亮,现这一夜什么坏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便怀着侥幸的心理觉着那龙凤佩一定是没问题的。但是自己这么安慰自己,还是没用。 为了让自己一劳永逸地安心下去,她还是大早上地跑到了少爷的忘忧庭院。谁知在大厅里头等了又等,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出现。正当灵书再也坐不住,准备不顾男女有别去踹卧室房门的时候,少爷慵懒地出来了。 身上只随便披着件敞领的宽大睡衣,辫子倒是梳得整整齐齐,面具也没带。他睡眼惺忪地坐到主位上,拿着那些丫鬟递上来的毛巾与牙粉等物,当着灵书的面在洗漱。 灵书现下心里有事,憋得慌,但是有外人在也不好问,只得等他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最后还含了一片清新口气的柠檬片在嘴里头,她才开始问:“那对龙凤佩……真是没事?” 斜靠在椅背上的少爷听后一笑:“当然没事,能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到底是我们被讹了,还是我被你讹了。”灵书皱着眉头望着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还是,那对龙凤佩根本就没问题。” 少爷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是我失策,我们是被讹了。” 灵书听到少爷这句回答,寒毛都竖起来了。刚又准备说什么,却被少爷打断了。 “不过,最后还是咱们讹他们。” 第十八章 龙凤佩(完结) 灵书皱着眉头瞧着这个无所谓的男子,实在是听得有些糊涂。什么我们被讹了,又讹他们的?正在她想的时候,少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从一个下人手上取了个卷轴塞到了灵书手里:“你慢慢看吧。”说着,他便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灵书奇怪地瞧了少爷一眼,当下便将卷轴拉开了,当头写的便是龙凤佩的事情。前几页纸是将龙凤佩的工艺以及当时成为贡品之后的盛况细致地描述了一番,尔后便说到了这个假的。 灵书一阵无语,居然这个都记着,不愧是消息通。思量间,里头的内容渐渐地将灵书吸引,看到最后,她不禁为自己尚存的小命捏了一把汗。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少爷从白鸿的作坊里头回来,准备一边闲逛一边走回去,所以轿子也打掉了。走到那条专门买卖金玉种类的街道前,他突然一时性起,想要去小公子名下的逸合玉器店去瞧瞧能不能挑两件上品。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却听到了这么一席对话。 “你保准这东西已经摆进赫府了?” “是类,您就回大公子的话,准没错。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太子来拿了。” “嗯,这差事,可别出纰漏,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明白,明白,您就放心吧。” 少爷隐在一侧,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赫府?不就是赫那拉王府的简称么?少爷猛然想起几天前自己做了的那单龙凤佩生意,怎么想怎么放不下心来。这个时候,蹲在胡同里头交头接耳的两个人都走了出来,少爷仔细一瞧,更是惊诧了。这两个人,他都面熟。一个是那个做了他与赫府的中间人的钟老板,另一个……好像是大阿哥最信任的一个下人。 少爷一看这奇怪的组合,顿时就知道事情蹊跷。本来舒畅的心情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瞧这个样子,怕是有人想借刀杀人,索性一窝端掉好几个不顺着来的势力。 思及此,少爷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转头便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几天之后,消息过来了。 不出所料,这次少爷确实是被讹了。定制龙凤佩的买家虽然说是赫府没错,但是这个钟老板实际上却是大阿哥的人。看似无害,只是个本分商人,实际上是在为大阿哥操持着半个玉器行当。很显然,钟老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然赫府是绝对不会和他有密切来往了,更何况是献礼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一个对方阵营的人打理? 此事有诈,还诈到了他少爷头上。 可惜消息来源便就这么断了,死活就再也查不到其他。 “哼,他以为,我查不到,就动不了他?”少爷笑道,拿起了桌上已经泡好的茶汤喝了起来。 当夜,钟老板醒来的时候,现自己不是在房里搂着小妾,而是被人压着跪在了大厅中央。吓得瞌睡一下就醒来了,因为没有看清楚坐在上头的人是谁,禁不住便大喊了起来:“谁啊!居然敢绑我。” “掌嘴。”坐于堂上的人声音冷得可怕。 话音刚落,只听得昏暗的大厅中央传来劈里啪啦几声响,刚才还嚣张的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钟老板,你好得意啊。”等到那几声响停了,男人又开口说话了。突然,站在两边穿着黑袍的随从一并将盖在柱子上的黑绸子都扯了下来,只留了两个人依旧压着狼狈的钟老板,其他的人都退下了。 钟老板被这突来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待他现几根大柱子上头满是夜明珠的时候,腿都已经软了。这不正是少爷的忘忧庭院么? 钟老板颤颤巍巍地偷瞧了瞧坐于主位上的少爷,只见那年轻的男子依旧笑容可掬,带着个面具让人瞧不出来情绪。穿着一身黑底掐金丝的衣服,整个人显得很是冷峻。只见他缓缓地用茶盖抹着茶碗里头的茶水,尔后再缓缓喝下。 过了好半天,少爷才抬眼看了一下被打得满嘴鲜血的钟老板,于是笑道:“钟老板,您这生意做得可好啊。转手为云,覆手为雨呢。” 钟老板陪笑着,心里却很虚:“哪,哪里,少爷,不知您叫小的过来,所为何事?” 少爷冷眼瞧着那张已经被打变形了脸,让他从此消失于人世间的想法都没有。可是脸上笑得却更灿烂:“没什么,就想问问钟老板您的生意经,问问您,是怎么个欺上瞒下,做事通天的。”说完,少爷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那一声敲击声震得钟老板心里慌。 少爷是谁?如果不是自家主子强逼着自己去趟这趟浑水,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得罪这等人物。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得罪了,现下三更半夜把他抓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那件事情东窗事,被少爷知道了。他的老命还会在么? 想到这,钟老板已经开始打颤了。 少爷靠在椅背上,也不急着审问。只是默默瞧着他千变万化的表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少爷见钟老板虽然怕得很,但是还是不愿意说,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和你客套了。你就和我全都招了吧,那个龙凤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存着侥幸心理的钟老板听到少爷这么问,心也凉了半截。可是他的主子是谁,是当今明珠丞相的侄儿,皇上的大儿子。即便自己把他供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少爷通天,也拿皇子奈何不得吧。于是牙一咬,死活都不愿意吭半句。 少爷见他是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冷哼一声道:“倒还有几分奴才相,知道藏着掖着自己抗。” 只见得钟老板浑身颤抖不止,听了少爷的这句不冷不热的话更是抖得厉害:“在下……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少爷,您就不要为难在下了……” “哼,既然不知道,哪有什么为不为难。说不知道便是了。”少爷将茶碗一放,缓缓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走到钟老板面前,倾身道:“钟老板,你不知道便罢了。可惜啊,据我所知,你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想着怎么瞒天过海呢。”说完,少爷直起身子绕着跪在大厅中间的中年人走着:“如果这事情真要是成了,你觉得,你跑得掉么?” 其实,少爷根本就不太清楚龙凤佩内有乾坤。只是单凭钟老板的反应断定的出来,这事情很大。如果东窗事,谁都脱不了干系。只见那钟老板差点没哭出来,连忙往地上磕头:“少爷,您就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能说啊……” 少爷一皱眉,觉得现下自己踢到了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自己还要腾出双手来费力搬开。岂不是惹了一身骚?他咬了咬牙,确切是怒了。不要看他平常对人都笑吟吟地,越是这样的人,反倒在越关乎自己生死的关头上爆出旁人不可及的怒火。 “不说?行。”少爷快步回到主位上坐了下来,并且吩咐左右道:“把东西搬上来!” 钟老板本来还在磕头,一听少爷的话很是疑惑,更多的是害怕。搬东西?搬什么东西?不会是刑具吧?想到这里,钟老板的里衣整个都湿透了,当他回过头来瞧见那些一件件被搬上来的物件的时候,他差点便晕了过去。 这简直比要给他用刑还痛苦,那些是他收集了一辈子的上古瓷器! “钟老板……好瓷器啊。”说完,少爷一笑,便松手将手上的一个玉堂春瓶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一个上好的瓷器可怜成了一堆碎片。钟老板几乎是用爬的移到了少爷脚前,手捧着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碎片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拉开他。”少爷一声吩咐,两个穿着黑袍的人身手敏捷地将钟老板又拉离了那些瓷器。这时候,站在少爷身边的随从又将一个白如乳汁的盘子递给了少爷,少爷拿着它,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钟老板,这可是前朝上好的甜白玉瓷盘吧?” 钟老板一个激灵,双手拱着对少爷道:“莫再砸了,莫再砸了。” “不砸,可以。”少爷眼神变得冷淡:“只要你说出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便都还给你。” “这,这……”钟老板犹豫着,说还是不说,确实两难。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钟老板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少爷手上又多了一件耀州窑的花瓶。 钟老板一声哀嚎道:“少爷……少爷啊……您这是……呜呜……求您不要再摔了。” “条件已经给你了,能不能救这些东西全凭你一念之差。还有,我不喜欢别人犹豫。”少爷笑了笑,仔细看了看那个小花瓶叹道:“哎呀,真是好瓷器。你看这刀工,刀刀见凹槽,刻得有模有样……嗯?还是莲花,好一个寓意清廉的玩意。”少爷说完,瞟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钟老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瓷器上头:“这么跟你说吧,我每次拿起这个东西,就会在心里默数五下,这可算多了。你若不答,我便只好毁了他们了,就像现在,时间到了。”说完,少爷一松手,一件旷世珍品瞬间成了一堆碎片。 这一次,钟老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爷也不着急,数了数还有十三件瓷器。他慢条斯理地拿了个瓷器,玩味了会,便又砸掉。只到那些东西只剩下五件,眼看着他又要砸掉手上的那个青色小碗的时候,钟老板终于喊了出来。 “慢!” “嗯?怎么?”少爷收了手,将那小碗捧在了掌心。 “少爷……我说……我都说……”钟老板眼神有些涣散,只是瞧着那堆有青有白的碎片。 “好说。”少爷一挥手,一帮人都下去了。 “……这件事,确实是大阿哥策划的没错。他其实是想通过这次事情,将太子给扳下台来。” “哦?这是怎么个扳法?虽然咱们的是赝品,我并不认为会被人瞧出来。” 钟老板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开头了,便索性全都说出来:“如果只是这样,当然无法弄倒太子。大阿哥这次,是棋下险招。先他想办法让在下与赫府交好,然后在皇上寿辰前期,帮他张罗礼物。尔后,大阿哥还与无双会的人有了来往,无双会的人承诺,给他那种不会让人致死,却会让人神智昏聩的药物,当两者齐备之后,在下再想办法趁人不备,将药物装进龙凤佩的龙佩中,这么一来,便万事大吉了。” “……这么说,大阿哥是想弑君?”少爷心内一惊,面上却依然冰冷如铁。 “不,当然不是。大阿哥是想到时候便可给太子织个用蛊谋害皇上的罪名,礼是太子送的,赫府又是太子的人。到时候一起扳倒,一劳永逸。” 少爷听后,并不觉得钟老板在说谎。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自己对不上来,突然他才现蹊跷之处:“你说,是无双会给的药?” “正是。” “你可知道那药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那个小姑娘说……叫什么……火萤,碧绿碧绿的,甚是好看。” “火萤?你确定是这个?” “在下确定。当日,在下把药偷偷带到大阿哥府里的时候,大阿哥还专门抓了个下人过来试药。那人确实极为痛苦的挣扎,最后晕了过去,七日后才醒过来。也并没有什么事情。”钟老板想了想,十分确定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等了七日之后,才把药放进去,将礼盒又封好,转呈给了赫府?”少爷问道。 “是这样,龙凤佩结合处很精密。而且在下多与赫府老王爷交涉,几乎都不与那个精明的大贝勒碰面。所以从老王爷验货到送入库房,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被人现。” “哼。”少爷笑了:“你们大阿哥的算盘,算是打错了,这么一来,如果礼品呈上去,一定便是弑君!” 灵书看到这里,疑惑地望向了少爷。 “这不是都说了让人试药了么?怎么呈上去便是弑君了?” 少爷本来在喝茶,听到灵书这么一问,便将茶杯放了下来:“你有所不知,所谓火萤,初期看起来是碧绿碧绿的,确实只不过是一种迷*魂*药,分量下的再重,都没办法取人性命。吃了的人都会醒过来。可是过了半个月之后,它就不再是绿色的了,而是红色。”少爷说完,不禁叹了一声:“所以说,无双会的那个女人可真是深谋远虑啊。火萤成熟之后的颜色红得耀眼,可是包在了龙凤佩里头,肯定是看不出来的;即便别人验货,也不敢拿着贡品试戴,就这么可以顺利地摆到皇帝面前。火萤在这个时候,只要一滴便可以毒死方圆十里的所有生命。” 灵书听得都咋舌:“那……” “呵呵,你继续看下去便是。”少爷抬抬手,指了指他说到的段落。 钟老板听了少爷的解释后,害怕的汗如雨下,不停地哆嗦道:“那,那……为何……大阿哥可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依我看,大阿哥算是被无双会给摆了一道才对。”少爷说完,看着钟老板抖的模样,突然说道:“钟老板,您可想好后路了?” “后,后路……如若真是这样……可还有什么后路……”钟老板面如死灰地摇着头:“完了……什么都完了……我是个弃卒啊……大阿哥不是说了,要将我送到东北么……” “……你可知道万寿钱庄的王老板。”少爷回身有坐回了主位上。 钟老板疑惑地瞧着少爷,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他死了。”少爷薄唇亲启,说出的却是让钟老板接受不了的事情:“他好像是被赫府的大贝勒给盯上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前一项死在了树林里,官府都还不知道。” 话刚说完,只听得钟老板“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上:“他……他死了?” 少爷抬眼瞟了瞟他,点点头说:“我没骗你。至于是什么原因,我想你也清楚。” “……大阿哥他……”钟老板恍然大悟,不禁捶地道:“糊涂啊……怎么信了这种人?” “……不过,你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回还的余地,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灵书看到这里,觉得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将卷轴放一边说道:“你到底让他做了什么事。” 少爷得意一笑,招呼旁边的一个书童到内房里头去取什么。不一会儿,那个书童捧了个黑盒子出来了,打了个千便退了下去。少爷将黑盒子一打开,一股夹杂着些红色的金光破壳而出。 “这,这是……”灵书瞪大了眼睛,看着少爷手上把玩的那只单独的龙佩:“你是让他去换了出来?这是有毒的那个?” “聪明。”少爷赞赏地点了点头:“尔后,我便将他的那些宝贝都给了他。还给了他充足的银两,被我的人护送到了南方。” “南方?”灵:“为什么是南方?” “南方荆楚之地,朝廷不太管得到。大阿哥的手,怎么往那里伸。他现在还是要做做样子吧,不然手伸得太长,是会被人砍掉的。”少爷一笑,玩味地看着那个美丽的龙佩。 第十九章 两难(1) 玉宁在提心吊胆地度过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才终于将一颗悬着的心给放下。当她冷静之后,她才猛然想到无月的黯然离去,顿时心下又像是堵了什么一样,难以想开。 怕是自己当初的突然离开狠狠伤了无月。本来无月自己是来报信的,且不说他那一身的伤,玉宁隐隐地觉得,当无月说出要带她一走了之的时候,无月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可是,她不仅没有答应她,还用这种方式回绝了她。 玉宁啊玉宁,还说你是如何地八面玲珑,到头来,却偏偏伤了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你以后该如何呢? 这一天,玉宁心神不宁,白鸿见她面色苍白,而且总是走神。心想大概是因为前两日的应酬将玉宁的身子又搞坏了,不禁有些心疼,便叫她回去了。自己则一人继续呆在绣庄处理各种繁杂的事情。 自龙凤呈祥在圣上大寿宴席之上被展示出来之后,艳惊四座。灵凤绣庄也算是功成名就,各个达官贵人更是趋之若鹜,绣庄的生意很是红火。玉宁前脚刚走,白鸿一忙也忘掉了自己要与玉宁说着的事情,想起来时,玉宁早就已经离开许久了。白鸿叹了一口气,想着明日再说,于是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相比太子的得意,大阿哥则是气急败坏到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日虽然头疼欲裂,却还是奔到书房,他的那些备受信任的下人都在书房里头等着他,谁都不敢吭声。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阿哥一进书房,瞧见那些低着头局促不安站在一旁的随从们肝火就旺盛:“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随从们各自望了望,最后还是推出那个与钟老板议事的人出来回话。那人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爷的话……小的,小的估计……是钟老板做的手脚……” 哗啦一声,大阿哥将放在案头的几本书给翻到了地上:“这么说,你们这么多人,连带我,都被赫府还有那个姓钟的给耍了?” 那人看到大阿哥如此震怒,更是不敢申辩了,只是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他身后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主子,您息怒啊。” “你们,你们……”大阿哥走到他们面前,指了他们半天,却一句话都没有出来:“你们现在让我去找谁把这事给弄清楚?嗯?” “主子,奴才们真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药奴才是亲眼看到钟老板上上去的,除非……”为头跪着的奴仆哭丧着脸,突然貌似像是想到了什么。 “除非什么?”大阿哥一转头,紧盯着那个奴仆。 “除非……除非……赫府察觉了?”奴仆后怕地抬头看了看大阿哥,却见大阿哥的脸色更是阴沉,赶忙又低下了头。 这句猜测让大阿哥心里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疑云而今盘踞在了他的心里。被这个奴仆无意一说,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他给太子贺喜的时候,太子那个浅笑是别有意义的。难道,太子与赫府的人都知道龙佩内有乾坤? 这个想法惊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是没多久他又否认掉了。 不,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个新的龙佩又是怎么来的?姓钟的也不会安然无恙地按照他的如意算盘往东北走。难道……姓钟的早就已经是赫府的耳目了? 思罢,大阿哥险些站不稳。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们,都给我下去。”他疲累地挥了挥手,心里的恐惧将他的愤怒都挤走了。 “喳。奴才们这就退下。”奴仆们看自个都没被暴戾的主子责罚,赶紧落荒而逃。 书房只是安静了一会,一个黑衣人又进来了。他不声不响地跪在地板上,如同只是哪个东西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应在地上的影子。 大阿哥回头见到黑衣人,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赶忙问道:“怎么样?” “任务失败。”黑衣人声音沙哑,仔细一看,原来就是先前在大阿哥房内出现的,脸上有着刀疤的沉闷男子。 “怎么会……会……”大阿哥一惊,尔后更是愤怒:“你不是前几日对我说过,姓钟的按照计划去东北了么?” “回主人的话,我们的人秘密跟了他好几日,他都确实是往东北去,可是之后那些人与姓钟的一道消失了。埋伏在路上的人手也一直没等到他。”黑衣人仿佛没有看到大阿哥的愤怒一般,声音依旧平板。 大阿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闭目平静了好久,才问道:“能找到他么?” “难。”黑衣人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了大阿哥一眼:“之前关于这个人的痕迹都被抹掉了,想要知道这个人的消息,只能去少爷那买消息,主人,您要这么做么。” “够了,你出去!”大阿哥听到少爷的名号,更是来气了:“如果姓钟的真是和赫府勾结了,那少爷会不知道我曾经要脱他下水?出去!出去!”大阿哥烦躁地挥了挥手。 黑衣人并没说什么,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刚打开门,却见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人负手站在外头,黑衣人单膝跪下行礼道:“大人。” 大阿哥猛一回头,却见到那人正忍着怒气盯着自己,顿时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舅……舅舅……” 第十九章 两难(2) 明珠本来一大早就来到自己侄子的府上,是带着满腔怒火的。所以贝勒府上的奴仆本来是要通报一声,都被明珠给使唤走了。当他一路杀到书房刚要进去的时候,却听得里头的这一段议论。顿时更是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灼得他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大阿哥有些呆愣地望着自己舅舅怒的脸孔,猛然觉着自己这一回已经彻底把平常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舅舅给惹恼了。明珠却也没有立马将怒火给爆出来,挥挥手叫那个黑衣人下去了。跨步走进了书房。 “舅舅,您瞧您来了怎么不让那些奴才通报一声呢?”大阿哥尴尬地笑了笑,跟在明珠身边伺候他坐下。 明珠一时间并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大阿哥等了半天见自己舅舅连答他的兴致都没了,心里暗暗叫苦,刚才自己的那番对话怕是全都被舅舅给听去了。可是,现下他不说话也不行啊。于是他又硬着头皮道:“舅舅,您来了可好,我这儿正好有他们刚进贡的碧螺春。皇阿玛拨了些给侄儿,舅舅您尝尝?” 明珠一听,倒是冷笑了一下说:“不敢啊,怕有毒。”说完,还看了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听到明珠这么冷嘲热讽心下更是没有底了,赶忙前去关了门,撤掉了本来要端茶奉水的小丫鬟,尔后才讨好地对明珠说道:“舅舅,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可是我的嫡亲舅舅,我怎么会害您呢。” “大阿哥,皇上还是您的亲爹呢。”明珠着重地强调了一句。 “……舅舅,您,您都听到了……”大阿哥一下变得局促不安,又赶忙解释道:“那药,真不是毒药。舅舅,您得信我。只不过,只不过是迷*昏*药罢了。” 本来端起茶水的明珠是想压压火气,听到这个忤逆侄子又说些没章法的话,立马便将茶杯重重地放下:“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我……”大阿哥自知理亏,可是总认为谋害性命与只是让人昏聩是有分别的,刚还想要分辨,明珠却已经开始训斥了。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前几日叫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倒好,背地里却给我干出这么一出来!你以为向皇上下药,可以根据是不是毒药来判罚么?错了!大错特错!”说到这里,明珠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在房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太不了解你皇阿玛了,以为他是个昏君不成?他最重贤明孝道,这次事若是成了,非但没办法扳下太子,就连舅舅我,还有你额娘!都会被你牵连!”明珠虽然恼怒,却也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即便是厉言训斥也压低了声量,可见这个人的隐忍程度。 “……舅舅,您,您消消气,您看,这事,不是没成么?”大阿哥想安抚下明珠,谁知明珠更是愤怒了。 “亏你还说得出。你说,你这事情,牵扯到了多少人?你以为这些下人真的是个个会听你的话,个个守口如瓶么?我告诉你,即便是舅舅给你的那个黑衣人,也不见得会完全忠于你。人心不可测啊!舅舅从小便教你,为何你现在还不明白?!”明珠气愤的指了指不敢吭一声的侄子,准备还说些什么,却觉得一切都已经晚了,便重重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再说了。 “舅舅……牵扯这事情的人不会说的,说了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他们其中有人倒戈,那我便……”大阿哥说到这里,狠历的性格表露无遗。 “住嘴!”明珠一转身劈头又是一顿骂:“我是还没有骂醒你不成?你要把那些倒戈的人如何?灭口?就像你对王老板那样?” 大阿哥听到明珠突然提到了王老板,心中更是像是被擂了一拳。 明珠看到自己侄子露出一幅震惊不解的模样,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强调也缓和多了:“王老板,他死了。” 第十九章 两难(3) “什么?死,死了?”大阿哥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这一问倒是让明珠犯糊涂了,火气也减去不少。 “你倒怎么反问起我来了?难道……不是你做的?”明珠疑惑地瞧了瞧他。昨晚上他刚从皇上的寿宴上回来,就现黑衣人在院子里头等候他多时了。细问是什么事,黑衣人一五一十地便将大阿哥雇凶杀人的事情都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还说,因为这件事情大阿哥故意瞒了自己,没让他经手,所以具体是如何操作,找了哪些人,做得干不干净,都不知道。要知道,这个黑衣人自明珠在官场混迹以来就一直陪伴着他,知道他太多秘密,却从来没有放过冷枪。所以,明珠自个对于他的话是深信不疑的。这才气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不是……我,当然,当然不是。”大阿哥准备矢口否认。可是转念一想,不明白明珠是怎么知道的,又想问。所以回答的有些心虚。这些小心思被心细如的明珠看到眼里,好不痛心。 他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也已经没这个精力去追究了。告诉你吧,那个凶手也还算利落,尸体丢在了京城郊外的林子里,等到官差现的时候,都已经腐朽难辨了。还是朝廷里的仵作用了煮骨滴血的办法,才将他的身份给辨认出来。”明珠像是在安慰大阿哥一样,却也顺水推舟道出了本来状况:“不过,赫府的大贝勒仿佛很是震怒。今儿个就被皇上召去议事了。我来这里,只想知道,到底是所为何事,王老板自个给丢了性命。别的,我一概不问。” “……舅舅,这,这,我怎么知道呢?您看您……”大阿哥本来还想抵赖,却见明珠用既痛心又愤恨的眼神瞧着他,渐渐地就没了声音,后来转念一想,或许这件事让舅舅知道,也是好事,便说:“听说,王老板被赫府大贝勒的人给盯上了,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 “……一句不清楚,便如此断下杀手。大阿哥,你这脾气,不改不行了。”明珠听了他的回答,沉默了半晌,最后才缓缓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人心难测,但是并不代表人心不可捉摸,不可把握。毕竟,城府深不可测的人,少之又少。那些都是人杰。大阿哥,舅舅让你跟着舅舅的产业做些生意买卖,只是让你学会些东西。可惜,可惜啊……你学会的,并不是舅舅想让你学的。”说完,明珠站了起来,摇着头慢慢走出书房。 大阿哥在后头默默跟着,觉得舅舅的背影一下便苍老了许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舅舅满腹经纶,温文尔雅,一点也不像那些骄蛮的八旗子弟,那挺拔儒雅的背影,一直都是大阿哥羡慕的对象。全天下除了高高在上的皇阿玛,便只有舅舅能够在他的心中有几分分量。 可是,皇阿玛毕竟是陌生的。他不会像舅舅一样,让自己骑在他的肩膀上看元宵的灯火,因为那是真命天子的脊梁;他不会像舅舅一样,带着他穿遍大街小巷,为他买糖葫芦与风车,因为他是不怒自威的皇上。 大阿哥静静地瞧着明珠越走越远,不自觉心里的几分柔软崩塌了,眼中,居然现出了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泪。 “舅舅……”大阿哥有些哽咽地唤着。 明珠身体一震,却也没回头,只是轻声说道:“大阿哥,您确定您已经没有事情告诉我了么?也许,还可以补救。这天,总是有舅舅帮你撑着。你要记住。” 大阿哥听到这句话,泪已流下。他赶忙低下头擦去了泪水,尔后又回到了先前那玩世不恭的声音道:“舅舅,真没了。” 明珠听罢,心已有些绝望。却也没再追问,一个人走出了大贝勒府。 舅舅,无双会的事情,无论如何,是不能与你说的。 大阿哥如是想。 第十九章 两难(4) 自皇帝大寿以后连续几日,允鎏一头栽进了私盐的案子里头,一番查探下来,已经头晕脑胀得很。不得不在书房的软榻上躺了下来,休息片刻。 正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管家却轻轻进来了。 “少爷,福晋请您到偏厅一叙。”管家瞧着允鎏深陷的眼窝有些不忍心,于是又加了一句道:“少爷,您是国之栋梁,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本来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的允鎏听了他这句话,猛然想到自己的模样被母亲看到怕是又让她老人家心疼了。于是转头吩咐管家叫几个丫鬟过来伺候其梳洗一番,将衣服都换下了,整个人照来照去都不显出有疲惫的模样,才放心地往偏厅走。 偏厅里,允鎏的两个姐姐都不约而同地在这一天回家省亲,福晋许久没有见到女儿,自是高兴地有说有笑。母女间正说话的当儿,允鎏已经进来请安了:“额娘,孩儿来给您请安。”允鎏行了个礼,尔后又弯腰对两位姐姐道:“两位姐姐,弟弟给你们问好。” 大姐毓婷扑哧一笑,用帕子遮了嘴道:“你可别这样,岂不是折煞我们姐妹俩了?”说完,便招呼自己的贴身丫鬟又搬了张椅子让自己的这个*坐在自己身边:“我家那口子回来啊,就对我这个弟弟赞不绝口,说得我心里可是美了。就差那尾巴啊,没有翘到天上了。”大姐这一席话倒是让众人都笑了出来。唯独本就沉默寡言的允鎏。 福晋皱了皱眉头,轻轻戳了下毓婷的脑袋道:“你这个丫头,嫁出去许久倒还这般没章法。” “额娘,您就不用再因为这个训斥大姐了。大姐夫可巧对我说过,就连现在大姐的那个刚出生的女儿,性子都与姐姐一般,只爱笑,偏不哭。”二姐是个温柔的人,虽然也是长得很是大气,大概是因为嫁与的夫家是世代文官,倒也脱落了几分游牧民族的豪气,多了几分书卷味。 允鎏静静地瞧着丫鬟为他泡着的茶水冒出蒸蒸热气,其实是在呆。过度紧张之后的放松使他现在有些不能集中精力来做任何事情。本在与自己的一双女儿说得兴起的老福晋瞧见了,不禁便轻声问道:“允鎏,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允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脸上挂上了些微笑:“额娘,让您老担心了,真是对不住。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公事上,孩儿有些事情没有想通。刚就在呆了。” 大姐听罢,叹了一口气说道:“弟弟啊,你可别总为公事呆。你若哪天要为自己娶妻的事情呆,咱们额娘可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说完,她便端起了一杯茶。 允鎏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何大姐突然要提这么一出。想他现在办的是既重要又私密的差事,怎么可以这个时候分神谈这些事情。允鎏转头看了看母亲,瞧见母亲担心的眉眼,眉头又舒展了许多。不过,自己也已经行过弱冠之礼,像他这般年纪的阿哥贝勒多是已经妻妾成群了,怎么像他。这时,允鎏不禁有些顿悟,是不是这几年因为要调查这样那样的案件的缘故,自个总是混迹于勾栏庭院之间,落了个花花大少的虚名,让母亲担心了。正在允鎏思来想去的时候,大姐却又忽然谈到了别的事情上:“额娘,阿玛可曾对您说过那龙凤呈祥啊?” “哦?听说了,听说了。你阿玛啊,用了挺多的词藻去描述这事儿,可是在我听来,怎么样都没有见到实物来的好呢。”福晋听到这个话题,表现的兴趣盎然:“在额娘可小的时候,就有过几套凤翔绣庄的衣服,现下看来还是那么光鲜照人,不舍得丢。哎……之前还遗憾可能此后都没办法再有这么好的衣服了,不想这灵华绣庄却又与凤翔一道蹦出来了。真是世间奇事呢!” 大姐听后,神秘一笑道:“额娘,那您可知现下灵凤绣庄是谁当家呢?” 这边是闲聊没错,却不知不觉引去了允鎏的注意力。他默默地喝着茶,看起来漫不经心。实质上心里却实在有些复杂,他总以为,那个娇小狡黠却又有些任性的女子就深深藏在了她的阁楼之中,只有他去找她的份儿,这内城里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她,关注她。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就连自己的姐姐都说到了灵凤,可见这影响之大。更让允鎏自己不解的是,他不爱灵凤的这种风光。 “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据说,灵凤绣庄的一部分是由一个女子掌管?另一部分是凤翔绣庄的少主。”福晋偏头想了想,尔后却又摇摇头说:“可真是这样?实在想象不到一弱女子如何与一个行商世家的男子在一道呢?” “额娘,您听到的可都是真的呢。我夫家为我去定制几件灵凤绣庄的袍子之时,确实就曾经见过一眼那个女子。他便是随口问了掌管一句,才知晓那个女子就是传闻中的小公子,灵凤的半个主人。好像叫什么……叫沈凝心。” 第十九章 两难(5) 允鎏听到自家人本来开开心心地聊着,刚想要退下,却现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拐到沈凝心头上来了,便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毓婷本来就是个爱说话的人,瞧见大家都在听着,特别是他那个弟弟根本就没走的意思,便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听说啊,这沈凝心,六岁识文断字,九岁便会看账本,十五岁的时候,别人家女孩都在做女红,她倒接手了勿返阁,还做起了饭庄,绣庄和客栈的生意。直到去年年初,没一个老板敢与凤翔合作,除了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与凤翔的少主一拍即合,便成了灵凤绣庄。” “哟,这女子,可真是胆大。”二姐睁着眼睛听着,总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经历怎么跟个说书唱的似的。” 毓婷嘿嘿一笑,甩甩手帕道:“可不就是大街小巷传说的么?是真是假,咱们怎么知道?”说完,便细细品尝起茶来。 允鎏沉默着没说话,无意间现自个母亲正看着自己。正有些不解,却看到母亲已经与自己的大姐问起话来:“你刚才说……勿返阁?” “嗯,就是勿返阁。”毓婷点点头。 “就是……那个名动京城,拥有四小阁主的勿返阁么?”二姐想了想,尔后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可不,就是那个勿返阁。现下那儿啊,听说是顶繁华的一处地。咱们内城好多个公子哥都往那里跑呢。”毓婷本来就是个开朗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却觉得脚下一疼,低头一看是自己妹妹在踩自己,刚疑惑地瞧了瞧与自己挨着坐的妹妹,却现妹妹在往母亲那里拼命使眼色。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又笑说道:“不过,估摸着是以讹传讹给传错了不是?” 允鎏低着头,不去看母亲也知道老人家而今正死死盯着自个。不由得一阵头大,毓婷瞧见小弟怕是要被训斥了,吐了吐舌头表示了自己的愧疚。 于是,这顿下午茶便在二姐巧妙的转换话题之后平淡地度过,正当姐妹二人起身准备各自回去之后,福晋便将允鎏叫到了身边。 “允鎏,跟额娘去说说话。你也好些时间没有这般闲下来了。”说罢,便让允鎏默默扶着,母子俩慢慢走出了偏厅,向卧房走去。 一路上,福晋只是看着花园里的景致也没多说什么,快到卧房的时候,福晋突然开口了:“我听下人们回我说,你经常与多罗王府的玉风贝勒去勿返阁,刚开始我还觉着是个什么别致的原来是声色犬马之地。” 允鎏顿了顿,并没表现出多少心虚的表情道:“孩儿只是去那里半差事走过场,额娘放心,孩儿并没有做什么辱没赫那拉家族的事情。” 福晋点点头,表示相信允鎏的为人,过了一会儿便又问道:“那个沈凝心,可是你常去勿返阁见的人。” 允鎏这次沉默了。他皱了皱眉头,明白了自己身边怕是早就安了额娘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额娘眼里,逃不脱。这种禁锢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不舒服:“额娘,孩儿是在办差。哪位下人嚼舌根最好不要放任,毕竟,孩儿办的是皇上给的差事,若有什么差池或者纰漏,孩儿一人都难以承受。”允鎏说到这里,望了望自己的母亲的侧脸,其实他是不喜欢拿着与别人周旋的那一套向自己母亲施压的,可为了保险起见,他更不喜欢自己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于是他又继续说了些有分量的话:“再说了,孩儿现今也是在为太子爷积些功德,也不好因为自己的疏漏,连累太子爷不是?” 显然,允鎏这寥寥数语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福晋面上依然沉稳,却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只道自己儿子只顾着玩乐所以派人看着,却忘记了儿子也是钦差大臣,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让那些奴才知道的。于是福晋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不过是随口问问,府上没有哪个奴才敢乱说的。” 允鎏一笑,点头称是,将母亲扶进房内,伺候安寝之后才退出房间。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却被管家给拦住了。 “少爷,有件事还是得告知您一声。”管家躬身说道,但是脸上还是有些挣扎。 “什么事?”允鎏觉着奇怪,毕竟很少见过管家这幅表情。 “沈凝心,沈小姐,仿佛在几日前是来找过您的。” 第十九章 两难(6) 允鎏听了愣了一下,觉着如果沈凝心要是来了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且不说会不会见他。 于是他便问起管家具体时间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回少爷,正好是您启程去内城参加皇上寿宴的当儿。”管家弯腰行礼道:“沈姑娘当时被守内城的兵卒拦下来了,我看您正好又不在府上,便将她好言劝回去了。谁知这几日事忙,又忘了这事情,还请少爷责罚。” 这话说的体面,又怎么瞒得住允鎏他真正的心思。无非是怕自个将这闲杂人等真放进来等着他,被老王爷老福晋知道了,定是会训斥一番的。毕竟,大晚上地莫名从外城冒出个姑娘吵着要见自己,说出去便可以变成各种版本的花边新闻。虽然有自保的嫌疑,可是多数也是为了他名誉着想。 允鎏想到这里,也算是体会了老管家的用心良苦,于是好言宽慰了几句,便挥挥手要他下去了。自己则在凉亭里头着呆。 算来自那场令之难以忘怀的夜中对弈之后,允鎏便再没有去过勿返阁找沈凝心。一来是确实有事脱不开身,二来便是他自己自尊心作祟。实在不想事事都求着沈凝心帮忙,虽然这女子也还算有分寸,闹起脾气来确实气人,可当牵扯到大是大非上她总能适时让步。既不会刨根问底,更会点到为止。可是沈凝心越是这样,允鎏越是防备她。 不知为何,虽然东臣几次说到勿返阁是个个红颜祸水,他都没有作声。但他一想到沈凝心,便会不自觉地将她与祸水相连。她太聪明,太安静,也太圆滑。刚刚接触的时候,允鎏是觉得有几分新鲜,可到了最后,却成了他在刻意躲避。 允鎏抬头望着那皎洁的月光,不仅自嘲一笑。真真切切地觉着,自己正处在了他从来都不曾遇到过的下峰。只是,这种劣势却只有他明白,那个站在高处俯看他的人却全然不知。他岂不败得悲哀。 这么一想,允鎏倒是将还是去看看沈凝心找他做什么的念头完全给打消了。一转身,又投入了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之中。允鎏这一忙,便又是到了大半夜。案头的卷宗被他写写画画了一大部分,眼看着未看的文案越来越少,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在喝茶的时候,却听得房间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那声音很是脆耳,却好像是被关在了什么密不透风的地方,没办法将这好听的声音挥到极致,甚至会有些闷。允鎏缓缓站了起来,循着声音开始寻找起来。他依次翻了书柜,案台,均没有现什么可以出声音的东西。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允鎏奇怪地负手在房内转了一圈,一切如常。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莫非,自己是碰到了怪力乱神之事不成? 允鎏嗤笑了一声。 觉得鬼怪是没理由找到自己的。要来,便定是那些作恶多端的厉鬼。他的双手不曾沾过牺牲的鲜血。不是说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不曾碰到过,而是他总会适时地避开。既然救不了,他便会索性不去看,不去听。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与宽慰吧。 允鎏看着窗棂外那快要圆满的月亮心中感慨万分。刚才那好听的声音断了几分,现下又响了起来。每当它响着的时候,风便轻轻刮了起来。更让允鎏感到疑惑的是,那声音的强弱仿佛是随着风的强弱走的。 再一次的,允鎏仔细观察了自己的屋子。终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现了一个蒙了灰尘的盒子。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现越是离得近,声音越是清晰。心下就有了几分你了然。 允鎏走到盒子前,用手拂去上头的灰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于是他便打开了盒子,想看个究竟。 盒子一打开,允鎏的脸上就被一层柔和的琥珀色光芒给包围了。盒子里头放着的月牙形古玉正轻轻地吟唱着,允鎏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个老匠人说的话。他呆了好一会,才抬手将那块古玉取了出来。 “沈凝心……”允鎏将那块古玉就着月光打量着,嘴角不自觉勾出了一抹笑。 第十九章 两难(7) 玉宁这几日心里想着的不是其他,而是被她亏欠了的无月。每当她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那方属于无月的古玉与允鎏激将她送过来的玉玲珑便像极了两道考题。 玉宁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看到这两个东西摆在一起任她选择的时候心里头会如此苦涩,惹得她叹了一遍又一遍的气,却仍然没办法将胸中的苦闷感散去。 说来那个玉玲珑,确实很神奇。每当将之放置在盒子外头,只要有些微空气的流动,它便会或多或少地出脆耳的低鸣声。时而像是埙的呜咽,时而又变为了横笛的纯净。玉宁并不喜欢那个每次都与她争锋相对的男人,却不可抑止地爱上了这块本来是用来讽刺她的玉。 玉宁这日又趴在窗前,拿着那块琥珀色的玉对着点点滴滴散落在外的烛光照射着。那瑰丽的色彩迷乱了她的眼睛,忽然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正在这时,本来是在低声作响的古玉突然嗡地一声声音变大了,吓得她差点将玉给丢了出去。 就在这一刻,玉宁突然想到了之前经常做的那个梦。 雅致的竹屋,成片的竹林。 屋檐下挂着个像是风铃的东西,叮叮当当,甚是好听。 玉宁这才意识到,梦中的那个风铃仿佛就是手中的那块玉。心里一阵乱,便将它放回了盒子。即便它还是在愉悦地响着,却没有再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反倒是让她更是低落了。 “无月……”玉宁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后悔。 她并不是希望无月还会到她这来,与她下棋谈天。只求自己的无心之举,能够被无月所淡忘。原谅什么的,倒都也不必了。每次看到那块厚重的古玉吊坠,玉宁的心里更是沉甸甸地。只得将那玉翻来覆去地看看,瞧瞧。 正当她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玉时,一个人却轻轻走了进来。 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玉宁后头,突然喊了一声:“凝心!” 玉宁吓了一跳,古玉脱了手。那人眼疾手快便将古玉给拿住了。尔后两人均是一愣。 “……白,白公子?”玉宁定了定神,却现白鸿是瞧着那块月牙形古玉呆,赶忙将之收了起来,尔后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白鸿本来还在思量那东西怎么看着如此眼熟,看到玉宁这么一笑,倒也立马打消了冥思苦想的念头,将手里提着的若干纸包拿给玉宁瞧:“这几日灵凤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我让家里的江南师傅做了些糕点,还到稻花香去买了些松饼给你。” “你看……又让你破费了。”玉宁吃惊地瞧着白鸿一包一包地打开那些纸包,都是她爱吃的小巧点心。还有女孩家最爱的爽口腌梅,不禁两颊绯红,不好意思地说道。 “哪里,我可是来讨茶喝的。”白鸿一笑,很是一本正经地开了句玩笑话。气氛一下便轻松起来。 “那好,今儿个我亲自泡茶与你喝,咱们一起来品品刚出来的梅花茶,去年冬天我封存的。现下应该是能喝了。”说着,玉宁将放在一边的一个不起眼的青花小罐抱了过来,撕开了封在罐子上头的红纸,一股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玉宁摇了摇那里头的东西,将罐口递到了白鸿面前:“你且闻闻,喜不喜欢这味道。” 白鸿凑过去一闻,心下甚是欣喜。 原来玉宁平常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味是出自这里的。 当下便连忙点头道:“喜欢,当然是喜欢的。” 玉宁不知道白鸿所想,只是以为他与她一样,是爱喝花茶的,心情更是好了。有种知音难觅的喜悦。便抓出许多干花瓣与茶沫,准备沏茶去了。 白鸿坐在房内,开心地等着玉宁的手艺。正在左顾右盼间,他突然脸色一变,僵硬地又向那盒子望去。 第十九章 两难(8) 静谧的夜晚,盒子里头传出来的嗡嗡作响的声音特别的空灵与诡异。白鸿盯着那个大红色的礼盒,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这声音他依稀是熟悉的,仿佛偶尔总会从凝心房间里头传出,每次他们议事的时候,总会若有似无地听到这样的声音。 叮叮当当,当时,他只是觉得好听罢了。或许是凝心顶爱的风铃之类的东西被风撩拨得出了这美妙的音符。而今,白鸿瞬间想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铃。 他自小在殷实的家庭之中成长,又是独子,世间的珍宝也算是看了一大半。这样的东西,他又如何会不知道?看样子,十有**便是玉玲珑了。 白鸿抿了抿嘴,实在很想打开这个盒子瞧瞧,那个神秘的玉玲珑到底是个什么品质。可是,这么做也太唐突,如果被凝心看到了,怕是会厌恶自己吧。 正在他思来想去的时候,玉宁已经端着茶进来了。因为要注意手中的茶杯,并没有瞧见白鸿深思的表情。 “来,来。我这茶叶,看起来做的还算不错。”玉宁笑着将端盘放到了桌子上,跟在一边的醒儿瞧见白鸿总是在望着那个大礼盒呆,便不着痕迹地将大礼盒又收了回去。恰恰在玉宁进来的时候,那股清脆好听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所以醒儿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她只是替小姐觉着有些心虚,毕竟这华丽的礼品是从内城里头来的那个不爱笑的冷面公子送的,总觉着白公子看到了不太合适。 醒儿收拾好了东西,便一个人退了出去,顺带还带上了门。醒儿这一连串的举动却让白鸿心里更是生疑了。一时间也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转过头来看着凝心在他面前熟练地用那一套精美的白瓷泡茶,每到工序都很是有考量,差点就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他想知道,凝心是不是知道那个玉玲珑是定情信物。 他想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哪个人送的。 他更想知道,凝心是不是有意收了这个礼物。 想到这里,白鸿禁不住攥紧了拳头。眉头皱得更紧。 想弄清楚,却偏偏什么都不能问,这样的感觉让他一阵气闷。可惜,将烦恼都丢给他的玉宁却全然不知自己给白鸿带来如此大的困扰,反而是泡好了茶水,很是快乐地递了一杯与白鸿。 白鸿瞧着玉宁好一会儿,才双手端过杯子来,慢慢品。这次本该欢愉的茶话会就在这么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度过了。夜还未深,白鸿便与玉宁告别,回到了别院。他这种反常的举动没有让玉宁感到奇怪,倒是让白杨察觉出来了。 瞧见自家少爷坐在庭院里头一个人喝着酒,望着月亮也不多说话。他还是忍不住上前问了:“少主,莫非……您提了事情,没答应?” 白鸿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喝着他的水酒。 “那……”白杨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跪在地上道:“少主,夫人已经到门口了。” 白鸿一愣,腾地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母亲?!” 第十九章 两难(9) 还没等白鸿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回廊的出口处已经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虽然没有灯光,只能看见那妇人的剪影。可是白鸿还未等妇人走到月光下面来,便已经急忙将手中的酒杯丢在了桌子上,向妇人走去。 “母亲,您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白鸿笑着走到母亲面前。 曼君微笑着刚要说什么,灵敏的嗅觉让她在自己儿子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她若有所思地瞧了瞧低着头在一旁待命的白杨,于是斜眼瞧着自己儿子道:“哟,打扰你品酒赏月的兴致了?” “母亲,您这说的是哪里话。”白鸿无奈地答道,知道娘亲是在取笑他。 曼君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轻声吩咐王妈去厨房亲自下厨做几个下酒小菜,自己则拉着白鸿的手又坐回到了那个摆着水酒的凉亭。她挥袖拿起那个酒壶,闻了闻,浓郁的酒香禁不住让她赞美起来:“这酒虽然清淡,香味却不减,是从哪里弄来的?”说着,她却也倒了一杯水酒。只见那酒水清澈见底,正好将亭外那一弯明月装进了杯子里头。 “双凤楼自己酿的,我从它老板那里讨了几坛。这酒,叫做菊花酿。”白鸿此时是不太愿意提到与凝心有关的一切事物的,实在是因为胸中积闷无法散开,有了些逃避的念头。 曼君拿起酒杯正准备喝,突然觉得自己儿子回答的时候语调很怪异,于是便看了他一眼。正巧瞧见白鸿正看着那个精致的酒壶呆,手指则在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酒壶上那阴刻着的双凤楼字样。心下不禁复杂万分。 其实,白鸿那点心思她早就已经知道二三了。所以她想趁着灵凤被封为天下绣庄的当口,过来好好瞧瞧,看看。可是只是这一眼,曼君便明白了,这个平常被他呼来喝去的臭小子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完全长大了,会自己承担事情,更会让自己的心里真正放下一个愿意为之守护一辈子的女人。而且,白鸿怕是彻底动情了。 曼君叹了一口气,突然也觉着有些难办起来。 沈凝心。 对于评判她好坏的只言片语都只是从外界得来,或者是白鸿偶尔提及的书信之中。虽然白鸿总是赞这女子的好,虽然商界对这女子的评判倒也传奇,可是曼君打心里头还是有些防备这十六岁的小姑娘。 不管是之前她与小姑娘的间接谈判,还是这次灵凤一举夺得“天下绣庄”的名号。都让曼君看出来这女孩的心境到底有多宽,她是一个好的商业伙伴,可是,并不代表这样的女子会是一个贤德的好妻子。试问,如果家中娇妻事事有条不紊,夫家却偏偏瞧不出她在想什么,真正要什么,岂不可怕? 本来,曼君料想白鸿是从没瞧见过这么一号女子,仅仅只是有几分新鲜,再加上沈凝心确实冰雪聪明,曼君也便有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不想,自己的儿子这一回可不是过家家酒,这也正应了一句话,浪荡子一旦动了情,爱得比谁都真、都深。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曼君自己也不知道了。一时间,也顾不上与白鸿答话。 白鸿本来是在烦恼着,突然觉自己平常多话的娘亲而今一点声响都没有,便奇怪地向自己母亲望去,却瞧见母亲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多年以来备受压迫的直觉告诉白鸿,此时有诈。 “母亲,你……”白鸿心下咯噔了一下,有些防备地问道。 “鸿儿,娘亲想见见沈姑娘,是否能够代为引见一下?”曼君一笑,白鸿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十九章 两难(10) 白鸿的震惊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其中有疑惑、有担心,更有说不出来的些许后怕。他第一反应便是回头狠狠盯着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白杨。白杨即便是低着头,都感受到了那一束杀人的目光,于是便把头垂得更低。 虽然说这主仆反目是自己挑起来的,可是曼君根本就没有这种自觉。只是自顾自的品着那一杯清淡的水酒,酒入喉间,唇齿留香,只觉得喉头微微一热,人也随着那若有似无的花香陶醉起来:“真是好酒。”曼君禁不住赞道。这么一句称赞倒是拉回了白鸿的视线。 白鸿尽可能的将自己的不满意给藏了起来,坐到母亲身边也倒了一小杯,却只是将小巧的白瓷杯端在手中玩弄。曼君斜眼瞧着白鸿一副兀自苦恼的模样,畅快地笑了出来。 “得了,你母亲可是老虎?会吃掉人家沈小姐不成?”曼君习惯性地抬手戳了戳白鸿的脑袋:“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鸿被曼君这么一拨弄,也弄不清楚自己母亲到底是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了。看模样,母亲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又好似什么都明白。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的眼下,白鸿选择了沉默。 “你可别这么瞧着我,可逗我笑呢。”曼君瞧着自己儿子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实在没办法崩住当家主母的冷脸:“你这幅模样,叫我想起你小时候,什么都和你爹爹争个脸红脖子粗的倔强模样,真是讨人喜欢。”曼君说完,又抬手去捏了捏儿子的脸。 这一下,白鸿完全被母亲给搞懵了,更是不明白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喝醉了?白鸿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起来。只觉得脸上一疼,母亲掐得有些用力,便想躲开。不想,母亲松开了他脸上的肉,倒是用那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起白鸿的面庞:“儿啊,娘亲求得不多,你若一生快乐便好。” 话音刚落,白鸿惊异的抬起头,曼君此时无比认真又不失温柔地瞧着白鸿,此刻的她,不是什么凤翔绣庄的夫人,只是一个少年的母亲而已。白鸿现,母亲如云的秀中,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有几根被月亮染白了的,掺杂在那乌木一般黝黑的云髻之中,如此的显眼。 “娘……”白鸿只觉得胸口一堵,心中无限愧疚:“是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曼君摇了摇头,尔后轻轻说道:“哪家孩子是不让父母操心的呢?不是你的错,是咱们家的担子,太重。” 说到这里,曼君眼中泛起了点点星光。 她如何不记得,当她看到白杨寄来的信件之时,她是那样的心痛。白鸿为了龙凤呈祥,瘦了,沉默了,时时还会从梦中醒来,望着月亮呆;她如何不知道,白鸿是个真正的游子个性,却叫这沉重的家业锁在了绣房之中;她又如何不懂得,白鸿默默地做好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亲情二字。他对父母的孝顺,对绣庄的尽心,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堂弟的关心,都让曼君夫妇俩很是欣慰。可是这一切完美之后呢?白鸿自己还剩下什么?他是否开心?他是否得到了自己所想?仿佛这一切都被人遗忘,变得不重要了。可是,在母亲心里,这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娘亲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既然有向沈姑娘家提亲的意思,总归是让娘亲先去打探打探吧?”曼君一笑,把话挑明了说。 母亲的直白是白鸿始料未及的,震惊之余脸也红了起来:“母亲,你……”他结巴了很久才把话给说完全:“您怎么……” “母亲并不是完全同意,或者完全不同意。门第之见,娘亲从来不曾有过。”曼君没有把话说满,却让白鸿完全安心了下来。有了母亲这句承诺,他更是有底气了。因为他相信,凝心一定能得到母亲的喜爱。 “好,我这就去安排个日子。”白鸿点点头,酒也不想喝了,只是开心的傻笑。 是夜,回到房中的白鸿兴奋地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突然他想到了那块玉玲珑,这东西像魔障一般缠着他,他的心一下又沉到了谷底。 第十九章 两难(11) 玉宁完全将心情收拾得当,已经过了好几日了。之所以得以心安下来,是无意间听到商界的朋友提到无双会中一嗜血修罗最近更是频频作案,虽然有人死,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咬牙切齿的人,这么一来,玉宁也并没有对于自己舒了一口气有多大罪恶感----至少,无月依然还像往常一样过活。即便玉宁不喜欢他身上愈来愈浓烈的血腥味,可是也只能从那些血腥的消息里头得知他的平安,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现下,灵凤绣庄的生意如日中天,不仅吸引了各个小绣庄寻求庇佑,更是引来了好些个钱庄的老板。玉宁更是忙得无法脱身,这边绣样刚敲定,那边几个掌柜便拿着账本围到了身边。玉宁虽然疲累,却依然微笑地接过那些沉重的账本仔细翻看。这几日,白鸿突然告假,说是突然家中有事,便将硕大的灵凤绣庄一股脑都丢给了玉宁。合作这么多年,白鸿对于自己的完全信任并不会让玉宁惊讶,惊讶的是,白鸿居然有一天会请假。在玉宁的记忆里,自己向来身子骨孱弱,全因为几年前的那一场思亲所致的大病,如果不是白鸿在她生病期间一个人苦苦支撑着绣庄,这绣庄怕是也不会有今天吧。想到这里,玉宁突然抬头向那块牌匾望去。 “天下……”玉宁若有所思地读出了牌匾前头的两个字,意义深远,又让她心中无限感慨。恍惚间,那曾经给了她痛与乐的内城,已经完完全全离她越来越远了。 正在这时候,绣庄前门进来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这位夫人淡雅脱俗,一进店里便习惯性地四处打量。突然她瞧见了站在众多掌柜中拿着一堆账本的一男装女子,便小声问旁边的王妈道:“这位就是沈凝心?” 王妈悄悄地看了看,尔后笑着回道:“是,老身跟着小少爷来过,便是她呢。” 妇人笑了笑,提裙便走进了店里。 刚一进大门,一个专门招呼生意的副掌柜便迎了上来:“这位夫人,是来挑绣样,还是来订衣裳的?” 妇人红唇一弯,却有几分威严在里头,让人不敢亲近:“咱们都想看看,你就挑着样子拿过来吧。”说完,便在那位副掌柜的引导下,在雅座上坐了下来。 “好类,夫人您且稍等。”副掌柜一笑,拍拍手让几个小厮快上了茶与糕点,便差人进去亲自选图样去了。 妇人坐在人流前,很是满意地瞧着灵凤绣庄人潮熙攘,却不失条理,大家各有分工,生意做得有条不紊。只见大厅开了几个柜台,从远到近,都被围满了。特别是在自己对面的雅座,更是弄了个帘子遮着,里头坐的依稀都是些妙龄少女。 妇人一愣,扑哧一下笑出来了:“这点子,可出的好。回家和我那老头说一下,江浙的店子也得这么弄。”妇人指了指对面的那个帘子,仰头笑着和王妈说道。 王妈听到这,小声问道:“夫人可觉得挂帘子这个点子用的巧?” 妇人品了一杯茶,点了点头道:“当然是巧,你瞧,那雅座其实不多,就两三个罢了。这可有学问在里头,官家小姐出门选料子是可取,可是像这种挂帘子的雅座多了,便是有助长了别家小姐出门的歪风,所以啊,个把座位,挂个帘子,甚好。贴心又不逾矩。” 王妈听到妇人侃侃而谈,掩嘴笑了起来:“夫人,这个顶好的点子,可不是小少爷出的。” 妇人一愣,尔后有些惊讶地瞧向了依然在低头看着最后一本账目的玉宁,了然道:“难怪,我说那愣头小子像他爹一样,没道理突然就聪明了。” 正在说笑间,那个副掌柜便已经带了几分绣样出来了,他笑着将那些托盘都摆在妇人面前道:“夫人,这几样是小的亲自为您挑选的,您看,可还喜欢否。” 妇人低头一样一样看了,突然抬头用手一指道:“我想与你们主事的谈谈。” 副掌柜顺着她指的方向一望,心中惴惴不安起来。这个客人指的可不就是他们绣庄的主事之一----沈老板么! 第十九章 两难(12) 这位副掌柜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多问。惴惴不安地走向了自己的大老板,一路上把自己刚才的动作和话语想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挑不出什么让客人不高兴的地方。 玉宁一转头,就瞧见这为王副掌柜正冥思苦想,乌龟挪步般地向她走来。她将手中已经查阅完毕的最后一本账本递给还在守候的一个分店掌柜,笑道:“王副掌柜,您这是怎么了?” 副掌柜如梦中惊醒,连忙收拾心情道:“老板,那位夫人想让您亲自去与之说上几句话。” 玉宁一听,向妇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面色温和的夫人正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她也笑着点头致意,尔后安慰副掌柜道:“不碍事,不就是些客户想要聊聊么?王副掌柜你且去忙吧。”说完,便向妇人走去,并没有一丝犹豫。 有了老板这句话,好比一颗巨大的定心丸,即便没有真实效用,感官上也让副掌柜放心了不少。于是他一转头,又笑呵呵地接待别的客人去了。 妇人将这些都瞧在眼里,暗暗地已经替沈凝心增了几分赞赏,只见那个小姑娘走到跟前,行了个礼,笑吟吟地问道:“这位夫人,您可是想要挑些物品自个用,还是令嫒用,或者,拿来送人的?” “这几日家中喜事多,想挑几件称心的换着穿。”妇人微笑着回道,却并没有看那些好看的绣样,只是冲着玉宁瞧。 这位妇人,便是白鸿的母亲,沈曼君。 此刻她正认真打量着玉宁的模样。刚才离得远,再加上娇小的玉宁又被一群大腹便便的掌柜围着,看不真切。现下仔细瞧起来,还真是好看的女娃娃。只见这女子笑起来,眉眼都如心月一般弯着,小巧的鼻子会像小孩子一般微微皱起来,淡粉的小嘴勾出好看的幅度,在脸颊上挤出一对可爱的酒窝。真是怎么看,怎么没办法挑出刺来。 玉宁听了妇人的要求,想了想便挥挥手让那些捧着绣样的小厮下去了:“去地字库,把新弄出来的绣样拿出来,给这位夫人瞧瞧。” “是。”小厮们手脚麻利地将那些绣着金丝银线的衣服默默地捧了进去。 白鸿许是太累了,早上一起来问时间,却已经快到晌午了。顿时心是一阵抽紧,自己连告假都没有,就这么睡了过去,按理说今日应该重新去绣庄才对。于是他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爬起来,吩咐丫鬟们给自己收拾得体。 白杨见白鸿醒了,刚要进来问他要吃些什么,看着他急急忙忙地换衣服,像是要出去,便疑惑地问道:“少主,您这是要上哪里去呢?” “当然是去绣庄了。”白鸿头也没抬,把鞋袜穿好之后,便往门口冲。 “少主,少主且留步。”白杨赶忙上前拦住了。 白鸿奇怪地瞧了瞧白杨,道:“怎么着?今天还拦着我不让我去办正事了?” 白杨无奈地一笑道:“少主,您不用去了,属下已经帮您给沈姑娘告假了。您这一去,岂不是有欺诈之嫌?” 白鸿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看来是真的有些恼了:“谁让你去和凝心告假的?” 白杨瞧着白鸿怒的脸,心里只是叫苦,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少主,夫人让小的这么做的呀。” 第十九章 两难(13) “什么?”白鸿听到白杨的回答,一时没有缓过神来。母亲让他这么做?那这是为什么? “是啊,少主,一早夫人就让小的去给您告假了。说是让您多休息会。”白杨再次确定地回答了一遍。其实他也和白鸿一样疑惑,自白杨打小陪伴白鸿以来,就没有看到夫人会和颜悦色地主动为白鸿告假偷懒过。儿时的白鸿如果只是略感风寒,也要照常去上私塾的,不得以此等小病为理由不去读书,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夫人居然让身子完全没有半点不爽的少主呆在别院? 这一对主仆就这么坐在大厅里头冥思苦想,突然二人同时灵光一闪,可这么个念想惊得白鸿是大汗淋漓。 她……不是去找凝心了吧。 白鸿虽然猜得**不离十,却不敢说出来。突然心里一阵不安就要往绣庄奔,刚起身,却见母亲带着王妈已经笑容可掬地站在大厅门口了。 “哟,起来了?可用过早膳了?”曼君乐呵呵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好得很,弄得白杨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望向他的少主,可是少主的脸却黑的堪比乌云密布的天。 “这都什么时辰了,已经不是早膳了吧。”白鸿带了些脾气,不软不硬地顶了这么一句,说完又坐回了椅子上。整个是大少爷闹脾气。 白杨咳了一声,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向夫人少主行了个礼,以为少主备些糕点为由,爽快地溜了出去。曼君见白杨走了,王妈也自动退下了,便斜着眼好笑地望着正在生闷气的儿子:“我说,你这是哪门子的气不通顺呢。” 白鸿也瞥了自己母亲一眼,正巧看到这只老狐狸取笑的表情,更是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不得。曼君见自己儿子只是盯着他并没有说什么,脸倒是憋的通红,知道自个已经取笑成功了。于是得意地又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去哪儿了?” 果不其然,她问了这句话以后,白鸿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掠过一丝担忧,尔后又马上摆起了扑克脸。 曼君忍住笑,继续着自己坚持不懈的戏弄:“大少爷,您若这样,我可走了啊。没心情说了。”说完,果真便起身作势要离开大厅。 “等下!”白鸿终于没办法保持沉默了,可是等母亲转过头来瞧着他的时候,他又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嗯?大少爷?您这叫住我是做什么呢?”曼君对于儿子的这种态度并没有恼怒,只是玩心更甚。谁见了都会狠狠地同情白鸿一把,居然有这么一个童心未泯的母亲。 “……娘,您就别再逗我了。您到底是去哪儿了?”白鸿重重叹了一口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垂头丧气极了。 看到儿子颓废的模样,曼君但笑不语,走到儿子跟前埋怨地说道:“母亲在你眼里就是个那么不通人情的人么?你可别忘了,母亲儿时过得可比你清苦多了。怎么会有门第之见?” 白鸿本来耷拉的肩膀听到这一席话又挺了起来,他只是有些吃惊地望着来回在大厅里徐徐走动,打量摆设的母亲,脑子里头却一团乱。 “我啊,已经托人去查了。沈姑娘只不过是命苦罢了,并非闲人口中的青楼完璧那么简单。”曼君笑着望向儿子,好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动向:“所以啊,今儿个,母亲便去你的绣庄看了看。” “你,你托人去查凝……去查沈姑娘?是谁?”白鸿的口张得更大了,心里是可以理解母亲的小心与细致,可是情绪上却有些受不了。他希望母亲与自己一般相信凝心,可是自己母亲并没有做错,只好迁怒于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曼君喝了一口茶,有些不屑地斜眼瞧了瞧白鸿:“你道我是专程花银子去查个小姑娘?你母亲可还没那么闲呢。我这次来,本来是想查一个人的消息,听人说她多年前到了京城。至于凝心,只不过当时灵机一动罢了。”说完,曼君俏皮的眼神居然变得复杂起来:“我只希望她还平安。” 白鸿瞧见母亲有些奇怪,却又不敢多问。反正,母亲对于凝心的印象看来还是不错的。禁不住心情大好,正在这时,那嗡嗡作响的玉玲珑再一次窜进了白鸿的脑袋里。 “娘……” “嗯?怎么?”曼君被儿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却现白鸿踌躇不语。 “我……”白鸿说了这一个字便说不出口了。他是多么明白自己的母亲,是个太过于理智的人。如若自己告诉母亲,凝心说不定有心上人,或许母亲会不同意与凝心提亲的。于是,他强逼着自己忽视那股子罪恶感,抬头笑道:“没事的,母亲,儿子是想说,等会与我一道用膳吧。” 曼君也不觉得白鸿有什么说话不自然,只当他是梦想得以实现,快要喜疯了,有些语无伦次是可以理解的,便笑道:“好,好,到时母亲与你谈谈,安排我与凝心她的娘亲见面的事情。” “嗯。”白鸿点了点头,这一刻他念了盼了多久,可是真正来的时候,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第十九章 两难(14) 曼君所拜托的查探凝心下落的人,正是八大胡同里头无所不能的少爷。本来,少爷对这个委托有些意兴阑珊,听说是关于小少爷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消息库能够卖的银子又多了几分,便兴致勃勃地将这个委托接了去,此外,凤翔绣庄要寻找的人,他也很感兴趣。想着此后自个财源广进,心情甚好。 这日,少爷正在小厅里喝茶,有些百无聊赖。自曼君来找他算来,已经过去整整七日了,按理说一个有名有姓的女人其实根本就不难找,但是少爷的手下却迟迟没有消息。这让他自己也很奇怪。正在想着这个事情,一黑衣手下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主人,有信了。”说完,黑衣手下便双手将一叠东西双手递给了少爷。 少爷抬手拿过来,看了看,脸上的表情终究有了些变化:“原来……如此。”他将那些东西放在一边,继续喝着茶道:“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便是。你领了赏便下去休息吧。” “是。”黑衣人点了点头,刚要退下去,却又被叫住了。 “你去十里亭留个记号,把无双会的无月给我找来。”少爷坐在阴影里,平淡地吩咐道:“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关乎沈凝心的事情。” “是。”黑衣人刚答应完,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办少爷吩咐的事情去了。 当夜,少爷坐在花园的小亭里喝着水酒赏月。其实,他是在等人,可是天都有些泛了鱼肚白,无月却还没来。他确信自己手下办事的牢靠,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少爷自己有些看不懂了。按照他的观察能力,只要是关乎沈凝心的事情,无月是不可能耽搁的。 “嗯……”少爷捶了捶有些刺痛的头,站起身来走进了卧室。 此后的一日,两日,三日,无月依然没有出现。眼看着白鸿与他母亲已经准备停当,就准备带着些聘礼与沈凝心的母亲说这门亲事了。少爷有些沉不住气了。 并不是他恶意要毁了别人的婚事,只是现下有太多谜团,他觉得在谜团没有解开之前便叫白鸿做这件事,对于他的这个朋友,说不定以后会是很大的伤害;再则,他不想小公子的传奇就这么随着凝心的出嫁便完结了。 小公子的故事未完,白鸿的故事也还没有完,灵凤绣庄的故事也没有完。怎么可以因为此等尘世俗事让这些好看的故事没了一个它该有的结局呢? 当少爷几乎都要决定亲自上一次无双会的时候,无月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算上无月出现的这一日,少爷已经每晚在花园里头整整等了无月七日。 “找我何事。”无月双手背于其后,站在月光下瞧着亭子里头的男人。 “当然是急事。”少爷一笑,依然瞧着月亮。 “总不是杀人的勾当。”无月冷哼了一声,这句话里头倒有几分自嘲。 “这还真是对不住,找你这个杀手,可是为了一个情字。”少爷拿着酒杯倚在亭子的栏边,戏弄般瞧着无月。 “你若无事,我便回了。”无月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便准备走。 “走了你可会后悔的。”少爷笑着望着那个背影,喝尽了最后一滴酒道:“沈凝心就要嫁人了。” 果然,无月的身影僵硬地停住了。 “嫁的,可是你哥哥。” 少爷说完这句话,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只是无月背着身子,没有看到。 第十九章 两难(15) 无月虽然心像被重重地擂了一拳,却仍然没有转过身去看少爷。 “你告诉我这个是何用意。”过了很久,无月有些恨恨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少爷趴在亭栏上,语调淡漠,仿佛是不知道,他的这番举动对于无月来说多么残酷。 “……你是想拿我当枪使。”无月背在身后的拳头都捏紧了,从少爷的角度依稀可以瞧见那泛白了的指关节。 “那倒不是。我是当你为朋友。”少爷瞧着无月的情绪濒临爆的边缘,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扪心自问,这话多半还是出自真心的。 “哼。朋友。”无月听到这个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示他转过身来面朝少爷的时候,少爷现他的脸上带着笑,只不过那笑容有些淡淡的悲哀与浓烈的嘲讽在里头:“你也是白鸿的朋友。据我所知,你与他更是来往得多。现下却要毁人亲事,好一个朋友。” 少爷冷眼瞧着无月的怒气,忽然像是了悟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出亭子道:“白鹄,你到底是在气什么,你自己可知道?” 无月一愣,无言以对。 是啊,他初次接到十里亭的消息听到是凝心的急事,几乎是要在第一时间便到少爷这里来了。可是他把自己拦住了,孤傲的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那日凝心的不辞而别。即便是现在,每每想起她来,他的心里都会有一丝温暖的感觉流过,暖得他夜深人静回到无双会的时候,一人独坐,就算身上沾满了血腥味,都会不自觉地笑出来。可是,凝心那晚离去的背影却像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里。他想拔掉,却抓不住那痛伤他的针刺,仿佛那只不过是虚幻的影子;他想视而不见,可是那虚幻又成了真实,瞬间涌出来的苦涩可以浇灭先前一切的温暖。 他的心因为沈凝心时而温暖,时而冰冷。自己却束手无策。是的,他算是输了。即便自己忍了七个日夜,终究还是因为她而来找少爷。 如果说,先前听到凝心要嫁给白鸿,心是被撕扯般了的痛。少爷想让他从中作梗,却不知怎的,让他的怒火更甚。无月自认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手中那寒光四溢的剑便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对这种勾当如此生气呢? 凝心无法与白鸿结合,不是正中下怀么?自己也可好好报复报复那丢弃他十余年的白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不愿意当这小人,不愿意这么做? 少爷站在无月面前,清楚地瞧见无月脸上的挣扎,他轻轻一笑道:“你别想了,你那不知道的一半,是为了你的哥哥。” “你胡说什么。”无月一惊,现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离自己这么近,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把自己的心思又藏了起来。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明白,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我是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叫你来,不过是想让你去找你的伯母说清楚一件事。”少爷笑了笑,并不在意无月的无礼。只是仰头瞧着那纯如水的月光:“我想让你去说清楚,你把那块玉佩交给了沈凝心。” “我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去做?”无月眯着眼瞧着少爷:“你未免也太自大了,我无月岂是任人摆布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没人可以摆布的了你。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不想你自己和你哥哥抱憾终身的话,最好去把这件事情挑明了。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再说,可以继续当你的无月堂堂主,或者,你想就这么跟着白家的当家主母回去,也行。我也是不会拦你的。做不做,都是你的自由。”说罢,少爷拍了拍无月的肩膀,便向里堂走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无月疑惑地瞧着少爷离去的背影,居然看到了些孤单。让他想到了高处不胜寒这一句古语。 “我?”少爷轻轻笑了起来,声音悦耳且低回:“什么都不为,因为我,就只不过是个浑身铜臭的商人罢了。”话音刚落,少爷已经完全没入了里堂的黑暗之中。 第十九章 两难(完结) 夜凉如水,明明已是三月底,却冷得仿佛还未从深冬之中走出来一般。曼君此刻倚坐在华贵的主卧房内,抬头望着那快要圆了的月亮。 毕竟是南方人,从来没有在北方呆过。初到此地,确实是受不了这里的清冷。如若是在江南,这会儿,塘边已是花红绿暖鸟纷飞了吧。 曼君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却又舍不得关掉窗户,就因为这月色太美,而她也总是心神不宁无法入睡。她轻轻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抱在手里,动作很是轻缓,生怕些微动静会吵醒睡在外房的王妈。 自小到大,不管是家中富贵还是家道中落,曼君自打认人起,就是被王妈抱在手里。沈家人避居于山野小村之时,王妈总是会牵着她的姐姐,背着还在嗷嗷待哺的她在山地里做活。 岁月催人老,曾经是如此神采奕奕的丰满妇人,而今已经消瘦不少。虽然曼君给足了王妈富贵的生活,但是她也看得出来,王妈比任何人都想念过去。想念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身边的日子,想念小山村被血洗之前的宁静。 曼君思及此,只觉得胸口疼得很,抬头一看,却现原来今日的残月是轮血月,没来由的就觉得讽刺。自从姐姐上药王谷学艺之后,便跟家里断了联系。她从小就会吵着闹着让王妈牵着她去村口望,希望姐姐哪日能够念着父母的好,念着她的好,便从那陌生的山谷回来了。 可是,可是呵。 她没有等到姐姐,却等来了朝廷穷追不舍的官兵。 第一次,她懂得了害怕。 第一次,她瞧见了王妈甜美祥和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恐惧。 第一次,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第一次,她用自己的童年换来了一段血雨腥风。 沈家,就这么完了。 除了她和王妈逃了出来,据说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到有活人进出这个村庄。 一颗泪,顺着曼君的脸颊滑落,跌进了茶杯里,出轻轻的响声。曼君一愣,方才从回忆中出来。 她是一定要找到姐姐的,无论如何,都要寻到。这是母亲最后的愿望,也是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可是,随着沈家家业越来越大,她便越是不安。 为什么姐姐看到了凤翔的招牌却不回来呢?凤翔这么大,自小便与她一起学着做绣样的姐姐是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凤翔便是昔日的凤翔。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回来? 难道…… 曼君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无声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思想。 正在这时,曼君突闻房上有细微的响动,她在第一时间便收回了自己的软弱,悄然向窗外望去。却见一体格修长的少年站在窗外,冷眼瞧着她。曼君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 “白鹄?” 少年明显对于曼君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也感到诧异。但是这明显的表情都被夜晚所掩盖了。于是无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叫我无月。” 曼君笑了笑,没想到这小子的傲气与他不愿意认的亲爹这么的像:“无月,你来找我是……” “听说,你与白家人都想知道我把那玉佩怎么样了。”无月依旧显得冷淡:“即便我说了多少次是丢了,也不信,那便与你们说实话吧。确实是送人了。” 曼君听后,暗道自己夫君是猜得,想到白鹄多半也是有心上人了,也禁不住为他高兴起来:“送给谁了?” 无月看到自己的这位伯母一副高兴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了些复仇的快感,于是唇角勾起了笑容道:“这人你也认识,就是沈凝心。” 曼君听罢,禁不住愣住了。 第二日一早,白鸿起床洗漱得当,准备去给自己母亲请安,顺带说说与凝心约邀两方家长见面的时日。经过回廊耳房的时候,却被王妈叫住了。 白鸿奇怪地往耳房里头一瞧,却见自己母亲已经端坐在那里,大为奇怪,便掀开帘子在母亲身旁坐下了。 “母亲,您……”白鸿瞧见曼君只是低垂着眼帘瞧着自己的手,没了平日的神采,反倒多了几分疲惫,生怕是母亲身子不爽,与这北京城有些水土不服。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曼君抓住了手,只见曼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儿子,不管娘亲做了什么决定,都望你不要怪娘。” “……母亲,您……”听到曼君说得如此严重,白鸿无端端地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刚要说什么,却又被曼君打断了。 “我想……你与凝心的婚事,缓些再提吧。”曼君一字一顿,过了好些时候才把这话说完整。可见她内心的挣扎,她甚至不敢抬头瞧见白鸿的反应。 不,即便她不瞧,她也明白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映。 白鸿完全愣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等他完全明白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沉默半晌之后,他才问道:“母亲,这是为何?” “……你别问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件事,缓缓再说吧。等沈姑娘满了十八岁,我们再谈这件事。” “母亲……”白鸿对于母亲这种晦涩的态度感到不知所措,更有些恼火。但是他却在拼命忍着这怒气。因为他明白,这事情是不能用怒气挽回的。他站起身来,走到曼君面前,耳房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一个小厮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来:“夫人,有人在府外求见,自称是吴公子,说夫人您要的货,他拿到了。” 曼君一听,心下开始兴奋起来,却有些害怕。又因为她实在不忍心瞧见白鸿这般挫败的模样,赶忙便起身向大厅走去:“快,请他进来,引到大厅。” “是。”小厮点头应承之后,便小跑着向府门而去。 王妈有些不放心还在耳房内呆着的少爷,便小心地站在耳房外守着,眼看着曼君急急地向大厅走去。 刚进大厅没多久,那名吴姓公子便在小厮的引领之下进来了。那人瞧见曼君坐于主位上,风度翩翩地抱拳行了个礼:“夫人。” “我要的消息,你可带来了?”曼君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颤抖,但是她那略显苍白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兴奋与恐惧。 “呵呵,自然是带来了。”说完,吴姓公子便双手将那从袖口里拿出来的卷轴捧到了曼君面前。 曼君颤抖着要去拿,可是怎么也拿不稳,好几次都差点掉落到地上。 吴姓公子看她这副模样,体贴地将卷轴便置放在了一旁:“夫人,可要我说结果?还是您自己看?” 曼君想了又想,尔后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你便说与我听吧,是找没找到?” “找到了,但是也没找到。少爷我做事,您大可放心。”来人笑了笑,说了句似是而非的答案。一转头却看见白鸿面色阴沉地站在厅外。心中已有几分了然,看来,无月定是将玉佩的事情抖落了出来。虽然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他却完全没有自觉,更别说任何坏人好事的愧疚,少爷含笑向白鸿点头致意,尔后又转头望着那个已经打开卷轴的夫人。 只见曼君情绪很是激烈,根本就没有现儿子正站在厅外,她快地看着那卷轴。突然,一切动作都仿佛停止了。她不相信地睁大着眼睛瞧着那雪白的卷轴,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泪与卷轴一道,掉落在地。 少爷看自己该是离开的时候,便向曼君行了个礼,转头便向外走去,与白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于什么都没有解释。 只见曼君跪于主位上,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从指缝中流出。堂堂凤翔绣庄的当家主母居然就这么在自己儿子面前哭得呜呜咽咽,好不悲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曼君摇着头颤抖着再一次拿起那被她揉得起皱的卷轴,看到的却依然还是残酷的现实。 “娘,你怎么了?”白鸿虽然先前有气,但是看自己母亲这样如何也生不起来了。毕竟只不过是缓缓,并没说不准。他一把扶起自己的娘亲,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他则捡起了那个卷轴,只需一眼,他便了然。 卷轴上书:沈曼柔,江南浙江人氏,沈氏凤翔绣庄大小姐。家道中落之时,负气出走于药王谷学艺,深得师父喜爱;却因一满室男子而背叛门规,于年十四岁时逐出药王谷。后与此男子一波三折,终结连理。生有一女,名玉宁,却不知因何缘由,在小女六岁之时,与小女一道命丧京郊之外悬崖。 第二十章 不归路(1) 在玉宁满十七岁的这一年,灵凤终于挂上了“天下绣庄”的名号。此外,勿返阁内四小阁主的格局也生了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四个妙龄少女中年纪最小、资历最轻的梵音在众人眼中印象更加深刻,并大有越琳琅这个花魁的势头。 其实造成这种结果的直接原因显而易见,这八大胡同的大小花魁,哪个不是用钱捧出来的呢?只不过这梵音,明里是被那蒙古王府的大公子阿布托关怀备至,暗地里,更有个财力雄厚的金主支持。每每梵音演出,他总会点牌让她唱些别致的曲子,此外还会送些零星物件与她,再不然花牌、打赏也是家常便饭。若是碰到什么捧角拼后台的事情,在梵音懵懂的情况下,那金主也暗地里都替她安排妥当了。可见这人对梵音的感兴趣程度。 可是感兴趣归感兴趣。奇怪的是,这人总是遮遮掩掩,恰到好处地不露出自己的身份。既然是对人家姑娘有意?何必如此呢?仔细一想,众人也便不追究了。即便是有些不理解,但是心里头的了然还是胜于不解的----毕竟八大胡同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这金主若是权钱俱加,顾忌点名声也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日,又轮到了梵音挂牌。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梵音渐渐地不怯场,她的甜美可人便可向观众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而引来了一大票追捧者。若说男人最爱什么样的女子,莫过于在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些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淡雅睡莲荷花了。而梵音,便恰恰属于此种类型。 追捧梵音的客人的队伍日益壮大,每个人都看在了眼里,有些人暗自为梵音担忧,比如玉宁;有些人则是真心为梵音今天的地位高兴欢乐,比如灵书与习琴;而有些人,则是恨得咬牙切齿,比如琳琅。 此刻她听着主楼那儿若有似无飘来的妙曼仙音,心中怒火更来平息,抬头看着镜中那绝美的容颜因为怒火的焦灼扭曲变形,心中更是一股烦躁。正当香儿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了琳琅双手一挥,将摆在梳妆台前满桌的饰胭脂都拂到了地上,劈里啪啦一阵乱响。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香儿本来是端着茶水进来的,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差点便把托盘里头的茶水也倒在了地上,为这些纷乱的器皿破碎声推波助澜。 琳琅眉头紧皱,恨不得砸了那正映着她丑态的妆容镜,还好被香儿及时制止了。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香儿心疼地劝慰道,小小年纪也知道如何叹气了,见琳琅的情绪至少有些平息,便转身默默收拾一室狼藉。 “好了好了,别收拾了。”琳琅胡乱地甩着长袖,愤愤地站起身来坐到一边,可是那从远处飘来的歌声就像鬼魅般缠着她,无端端的在她心里放大了好几倍,她又指示香儿道:“香儿!把那窗子!门!都给我关了!” 香儿站起身来,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是,小姐。”于是便匆匆踏过那一堆已经不成样子的胭脂水粉,先把本来敞开透气的门窗都关了个严实。空气的流通瞬间就被堵塞起来,房间里因为那些已经变成泥状的水粉,飘了些甜得腻人的味道。 香儿皱了皱眉,又蹲下身来把那些污渍依依洗净。而琳琅则怔怔地望着地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地毯出神。 这么多年来,她是头一次慌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愈觉得自己力不从心。眼看着自个已经快要十九岁了,如若再留在阁里,既定的命运也只不过是再收个灵巧可人的小女孩,好生**,自此一辈子就混迹在这卖笑场所里。这不是她原先想要的啊,她的锦衣玉食呢?她的名贵饰呢?她的凤翔绣庄的华美衣服呢?都到哪里去了? 恍然间,原来她什么都没得到,得到的只不过是那些她误以为是痴迷的追捧。一转身,那些今天还在为你着迷的人明日便可拿着本该是捧你的银两去讨好那个的小姑娘。 琳琅心中好恨,命运对她如此不公。 她拼命努力,自己所想要得到的她却偏偏得不到。 难道是老天爷怪自己心不够狠么? 到底要看她落魄到什么地步这戏弄人的老天才会给她所想? “不,这样下去,不行。”琳琅自言自语道,香儿有些担忧地望向了小姐,却见到了嗜血的眼神,让她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这样不行。”琳琅呼啦一下站起来,厉声喊了这么一句。 她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不能让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自己却毫不作为,这不是她琳琅的做人风格。没错,她要争,她要抢,谁若夺了她的梦,不管有心无心,她都要奋力反击,致死才罢休!想到这儿,琳琅心中的**又热烈燃烧起来。 主楼雅座内。 一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公子面带笑容地瞧着远在台上专心唱曲的梵音,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不自觉地跟着梵音的节奏打着拍子。曲罢,人声鼎沸,叫好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叫着执篮的小童将打赏的银票碎银往里头塞。 年轻公子望着楼下那些略显单薄的银票嗤笑出声,勾勾手指让守候在一边的随从过来。 “爷,什么吩咐?” “去吧,把我备的礼送给梵音姑娘。明儿个我就要见成效。”说完,那人深深地看了巧笑倩兮的梵音一眼,恋恋不舍地走出了主楼。 这一夜,这个神秘金主的决定改变了梵音的命运,也将好胜的琳琅推向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第二十章 不归路(2) 早来便流传着一句话,俗事年来两头忙。说的是每一年的年初与年尾,一般人都会为了这些生活琐事忙得不可开交,辞旧迎新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确实是最最重要的大事。但是在八大胡同的清雅楼阁里,这种忙碌便更为频繁了。 因为每个月的月初就是每个楼阁的红人挂牌演出的日子,要开眼界的,要来看热闹的,都得挤着这么几天来一睹芳容。且不说每个楼阁的花魁都是一等一的好,那才艺还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平常虽然说花魁们都有挂牌演出助兴,却全没有每个月月初的演出来的正式盛大。毕竟,对于每一个楼阁里坐到头把交椅的姑娘来说,这几日就是确立巩固自己地位的时候。向大家证明自己是最好的,向自己证明自己做到了最好,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这年四月初眼看着就快要到了,云霜在三月快要结束的这几天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刚将阁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一转背,却现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作安排,仿佛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都只不过是她的幻想而已,杂事实质上一点也没少。 今年的勿返阁也确实特别。 且不说别的,那主楼的雅座就已经开始动工扩宽,准备再弄几个幽雅阁楼在楼上,方便四月开阁的时候,那些达官贵人躲在阴暗角落里与民同乐。要说往年,勿返阁是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工程的,毕竟这个阁楼只是一个单纯的生意场所,商贾来往虽多,官员却少。只因为前一任的阁主云姐顶不爱与内城的人有所牵扯,这一任的云霜早年也曾经与内城的公子有过一段没结果的情,更是不愿意再与官府贵族有瓜葛。 可是有时候,事情偏偏就是这样。你越不愿意如此,它就偏偏将那些别人艳羡的东西硬塞在你手里。你越往外推,它就越是往你怀里靠。 勿返阁现今就是一个这样的状况。而这样的局面多半也都是因为灵凤绣庄的名声太大,小公子的故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人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神秘故事呢?所以,勿返阁在不自觉间,成了八大胡同唯一一家没有靠山却如日中天的阁楼。 古话说的好,树大招风。勿返阁的鼎盛虽然让云霜与玉宁感到欣慰,更多的却是不安。这京城里呵,如若真要刮风下雨,最先折了的便是这些大树了。 但是担心归担心,瞧着那些官员殷勤盼望要来,总不能不接待吧?接待了,总不能不做到最好吧?所以,勿返阁现在完全进入了大整修的阶段。实质上就是迎合这些贵客的喜好。按照玉宁与行家商定的结果,主楼的雅座要多添置好几所,茶水瓜果的单子也要有所改良,双凤楼那儿请来的厨子要多选些做时蔬素菜在行的,种种琐事,全都要云霜一个人去一一安排妥当。所以说,这商人,还真是不好当。 云霜望着终于空荡荡的小厅,疲累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还要叫琳琅过来,好商议一番这几日上牌的节目是些什么。可是左右看了一看,却不知道巧儿去了哪里。正在疑惑的时候,巧儿却从厅外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巧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云霜奇怪地看着巧儿有些阴沉的脸色,正要问什么。却见巧儿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像是要低声对她说什么事。 “小姐,我只不过去外头走了走。”巧儿的声音依然如平常,可是眼上却暗暗对着云霜使颜色。 云霜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微笑,却很奇怪巧儿这是什么个意思。偏头一瞧,正巧看到一个露着半边髻的头颅正附在门外。云霜一阵了然,原来是隔墙有耳。 第二十章 不归路(3) 云霜虽然现下已经是成**人,偶尔也会露出以前一般的孩子心性,喜好捉弄一下人。她笑着抬眼看了看紧张兮兮的巧儿,作势站了起来,衣服与器具摩擦的声音夸张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云霜斜眼一瞧,看到趴在房外听墙根的人明显地震了一下,却仍然大胆地没有离开。于是她便一步一步地向门前走去。 “哎呀,你看这事多的。我一日都没有出外走走了。”云霜笑着说道,声音比平常也凭添了几分声量:“巧儿啊,你看你刚从外头回来,不如陪我出去瞧瞧如何?好让我也看看你看到的那些好景致。”说到此,云霜恰到好处地在房门的不远处停下了,转头笑望着巧儿。 巧儿会心一笑,福了个礼道:“是,夫人,咱们这就走。”她的话还没说完,推门的动作还没做。只听得外面一阵劈里啪啦的脚步声。等巧儿凑近门边一看,那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云霜看到那人跑的比兔子还快,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悠闲地往先前坐着的位置走去。 “巧儿,是哪房的丫鬟跟着你呢。”云霜含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花瓣。 “回小姐,是羽阁的香儿。”巧儿本来也在与云霜一起为刚才的恶作剧笑着,说到这里,眉眼又重新纠结在了一起。 “哦?”云霜确实是有些吃惊,不自觉也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我道是哪房的姑娘不认得你这个大丫环,唐突犯了规矩,赏几个手板便是了。怎么会是香儿?她来了可不久了。” “哎,这件事情,怕说出来,又得让小姐您苦恼了。”巧儿咬了咬唇,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了?”云霜知道,巧儿与她一路走来,见过不少世面,很难会有事情让她如此愁眉不展。一定是碰到了一个难两全的状况,没办法只能让她定夺了。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也跟着紧扭到了一块。 “您还是先看看这个吧。”说着,巧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状似账本的东西。 勿返阁羽阁内 这几日琳琅比平常更加勤奋地练习新的节目,羽阁偌大的花园之内,到处留有她娉婷起舞的足迹。那确实是不能用任何世间的形容词去形容那样的美,可惜这美丽之中却总会若有似无地多出几分冷漠与妩媚。这两种本来不想干的气质杂糅到一块,让人无端端的会对这种美丽的狂热程度下降不少----特别是对于男人来说,这种感觉尤其明显。琳琅为了准备月初挂牌的节目,拼命的练,拼命的舞,拼命的笑。一切动作与表情她都练到了极致,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她没有抓住,而偏偏这一点小瑕疵是最最致命的。 本来在练习水袖翻滚的琳琅想到这里,突然就停了下来。望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池塘中的她若隐若现,不似平常盛装艳丽,而是像其他小阁的阁主一般穿了件素雅的白衣。 白色,曾几何时是她最爱的颜色。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开始厌恶那什么都显现不出来的白。特别是她认识到自己的美丽以后。她爱上了炙热的红,夺目的金,如水般的蓝。 白色,仿佛已经完全淡出了她平常的世界。可是每当自己一个人苦练才艺的时候,这个她心底里想要拒绝抹杀的颜色却已经与之融为一体,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讽刺她负隅顽抗命运的悲哀。 琳琅瞧着水中的人儿表情愈冰冷,眉头一皱,丢了一块碎石搅乱了那倩影。自己则已经离开了池塘,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 正在这个时候,香儿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琳琅见状,马上便问道:“怎么样?打探到了么?” “没……没有……”香儿一边喘着气,一边想尽办法表达完整:“我,我好像是被他们现了。夫人说要出去走走,我便吓得跑出来了。” “你啊!”琳琅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转头便开始暗自嘀咕起来:“为何这几日都不见云霜夫人与我商量花魁挂牌的事情?在平常,这几日早就已经敲定了新节目了呀。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一定是。” “小姐……您也别往坏处想,我看这几日勿返阁的整修比往年大得多,或许是被这等琐事耽搁了吧。”香儿理顺了呼吸之后,跟在琳琅后头小声地安慰着。 “那为何账房会突然叫巧儿过去?为何巧儿看到你在就什么都不说呢?”琳琅猛地转头,一步一质问地问着香儿。 “这个……这个……”香儿一步一步后退着,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她想说,谁都不会喜爱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可是这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在她心里头,她觉得琳琅小姐已经够可怜了。她的苦,却偏偏只有她这个做丫鬟的知道。 她们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她怎么会说出这些让琳琅小姐折损面子的话呢?香儿叹了一口气,扶住琳琅道:“小姐,您就再等几日吧。如若雅阁修缮完毕了,夫人还没来找您,我们再去探访也不迟啊。” 琳琅听了香儿的劝慰,不知道该不该照着做。最终,她还是有些不甘地点了点头。 勿返阁云霜房内 云霜粗略翻了翻那本帐,尔后苦笑道:“照这样下去,可确实难办了。” 巧儿听罢,点了点头,将账本又重新收了起来:“这金主做的很好,每次给梵音捐得花牌不显形却分量足,久而久之,梵音的花牌与打赏已经大有过琳琅的势头了。这么一来,按照规矩,下个月月初,花魁便当给梵音。” “是呵,所以这事情才难办。”云霜重重叹了一口气,踱步到门外,确定没人偷听之后再转过身来轻声对巧儿说道:“你也知道,琳琅性格刚烈,好胜又不服输。一直以来,她都是勿返阁的顶尖,这做到顶尖啊,最怕的就是被人掀到下面。更何况她眼瞅着也要过二九年华了,我怕她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小姐,这下可真为难你了。”巧儿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云霜的两难局面:“可是如若梵音确实过了琳琅,不将她拔成咱们阁的花魁,怕又有失公平,以后小姐你要做什么事吩咐什么事,恐再有如此威信了。” 云霜暗自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主位上愣了半天,只是盯着那本账本看。巧儿一直呆在她身边等着她下一步的吩咐,谁知云霜只问了一句:“这事儿,账房先生没和第二人说吧。” “小姐,您这就放心吧。这个账房虽然年轻,却是凝心小姐当初从老实勤奋的仆从里头提拔上来的。今日这件事情,还是他主动告知的我,恐有差池,便将账本给了我保管着。我想,他是一定不会随便乱说的。” “好,那么,我们做的就只有等了。”云霜说完,便又开始喝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 “等?等什么?”巧儿疑惑地望着云霜。 “等那位金主能够网开一面,别再为了自个的私欲将梵音顶上去。”云霜笑了笑,云淡风轻之间透露着是自己隐隐的担心:“巧儿,我总有种预感。一旦这格局变了,大家都会跟着变了。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美好。” 巧儿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伤心往事,正要上前劝慰,却又听到云霜继续说道:“你知道,梵音不适合当这个花魁。可是,我也明白,既然那位金主如此大费周章不显山露水却一直不遗余力与梵音支持,那么,梵音不踏上这个位置,他是不会罢休的。”说完,云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向已经融入黑夜之中的庭院。 夜空之上,繁星点点。 云霜心中有些泛疼,这欢笑场呆得久了,打理得多了。她又何曾不知道,女人,终归到底便是大多男人的玩具。他们以此取乐,以此得到满足,以此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虚名。 而今,她的梵音,她亲如女儿一般的梵音,却被个她所不了解不清楚甚至看不到的金主盯上了。 “疼,心中甚疼。”云霜喃喃道。 第二十章 不归路(4) 这日,正是勿返阁主楼雅座全部完工的日子。当云霜将主楼的工程查验妥当,回到自己宅院的时候。刚刚因为主楼修缮得很是让她满意的愉悦心情,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只见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正襟危坐在客座上,巧儿为他精心泡的茶水也不见他动一下。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就连云霜进门来他都没现。 “夫人,您回来了。”巧儿站在门口拿着托盘在一旁伺候着,瞧见云霜已经站在门口了,连忙轻声说道。也算是给这个账房先生暗暗提了个醒。 那个仆从一惊,赶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却正好与云霜近距离打了个照面。这一看可不得了,云霜就看到这白净的面孔瞬间便被染了个通红。那人噔噔噔向后退了好几步,尔后弓着腰行礼道:“夫人,您回来了。” 巧儿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有趣,轻轻掩着嘴笑了几声。可是一想到这账房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云霜,便识趣地掩门退下了。临走前,还告知那些小丫鬟无事不要随便进入宅院内。 云霜倒是对这年轻人的反映习惯了,之前与这账房搭过几次话。这年轻的男子多半都是一个这样的状态。于是她状似没看到那人的窘迫,给这男人留足了面子,只是笑着问道:“账房,今儿个怎么到我这来了?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这位年轻的账房说来也是有趣。羞涩便是羞涩,可是一碰到工作上的事情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只见那人的脸色立马便严肃了起来,刚才泛起的红晕也退去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夫人,今日这件事不得不和您说。花魁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说完,他便将先前让巧儿保管的账本递给了云霜。 云霜心下一沉,想着自己不愿意生的事情终究是生了。虽然之前已经想到结果多半是这样,却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她缓慢地接过账本,一页页地翻着。只是看着那些最近几日新添上去的数目:“哦?那,新的花魁应该是谁?” 账房奇怪地瞧了云霜一眼,不懂为何她会问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是毕竟是自己的老板,不好不答,于是他又恭敬地回答道:“回夫人,按照这平常的规矩,梵音姑娘当是下个月挂牌的花魁。她所得的打赏与花牌比琳琅姑娘多得去了,怕是有高出了好几千两。” “好几千两?”云霜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原先她只是以为险胜罢了。毕竟捧着琳琅的主子是这京城赫赫有名的钱庄商贾,谁还有那本事比钱庄老板更有钱呢? “是呵,好几千两。因为……”账房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瞧了云霜一眼,尔后又低头答道:“后几日,那位先前捧琳琅姑娘的张大老板,将本来要捐给琳琅姑娘的打赏突然变卦了。匀了一部分出来,分给了四个小阁的阁主。这么一来,琳琅姑娘的打赏自然是少了许多。” 云霜听罢,心里更是沉重。她现在完全没有底,不明白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这么暗箱操纵了这一切。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在和一个你根本就看不到的人打交道。那人喜欢你的时候,也许会倾尽全力帮你;可是当那人记恨你的时候,也可以把你打入地狱。云霜紧握着手里的账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账房先生见到夫人正兀自苦恼着,想着自己也应该退下了。转身刚要走,却被云霜叫住了。 “有件事情,我一定要拜托你。”云霜说的郑重其事,让账房都觉得自己不得不答应这个请求。 “夫人您但说无妨。” “这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能透,这账本留我这儿。记住,千万不能与外人说,特别是对琳琅,一个字都不许吐。” “夫人,小的明白。”账房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云霜本来想着,只要能守住这个秘密。依然让琳琅当这个花魁,毕竟这账目是没办法让外人来个当面对质的。再然,既然是那么有脸面的人,当初他捐了如此之多的打赏与花牌,甚至让支持别人的商贾都削减了自己的捐赠,如此费力却不肯露面,就说明在面上他是不愿意与勿返阁多有往来的;如果梵音没有当上花魁,他只是会觉得奇怪,说不定会经不住好奇浮出水面,正好也让云霜知道他是谁;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他即便好奇与不甘,依然会耐着性子不露面,那么也许过了些时日,他也会对这种游戏失了兴趣,这也正中云霜下怀。想到这里,云霜倒也轻松了不少。 可是千算万算,云霜却唯独忽略了人心。且不说那未谋面的金主到底是做如何想,现今琳琅的想法她就没有考虑到。几日的等待让琳琅终于坐不住了,按耐不住的她就在云霜准备与之商谈节目的前一晚跑到了账房先生的地盘准备问个水落石出。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也就是因为缺少了这再等一晚的耐性,琳琅越是要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却越是让自己多戴了几副挣脱不了的锁链,从此再不能自拔。只得在这人世的纷争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第二十章 不归路(5) 正当那年轻的账房先生将一切收拾妥当,准备趁着勿返阁今日的生意还未开张,早些归家的时候。琳琅与她的丫鬟香儿已经气势汹汹地堵在了门口。这账房先生早先读过一段日子的私塾,深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能让他放下穷酸书生的面子来烟花之地当一个账房先生,玉宁是下足了功夫的。 这年轻人虽然是自诩为落魄读书人,刚开始思想斗争得厉害。让他在这里当个题字的已经了不得了,更何况是当这里的半个大总管?可是勿返阁并不是别人所想的那种肮脏的地方,再则这里的薪水确实也给得丰厚,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大老板小老板都十分体贴周全,一点都不会践踏读书人的自尊,所以这年轻人也便应承下来了。 如他这种人,即便再是才高八斗,家中已经没那个钱去供他寒窗苦读考功名了。既然如此,跟着京城响当当的小公子学做生意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毕竟,家中除了年迈的母亲,还有他可爱的妻儿要养活。 年轻人一想到家中那娇嫩朴实的内人,心里就乐开了花,想着云老板前些日子因为自己的工作得体特别还额外打了个红包给自己,正好拿回去给自家娘子添置几件衣裳。可是当他刚放好账本落了锁,一转身就看到了这两只拦路虎。 年轻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次是不可能按时归家了。虽然有点沮丧,可是人家毕竟是这里的红角,礼数缺不得。于是他便行礼道:“琳琅姑娘,不知您亲自来这账房是有何事?” 琳琅本来很是不耐烦,见这账房恭维得也还不错,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来问事情的,得罪不得人家。也就笑吟吟地说:“账房先生,可别这么客气,我啊,只不过是闲得慌,过来瞧瞧。” 年轻人虽然笑着点头,可是心里却是另外一套想法:如果说账房里头经常来个灵书或者凝心小姐,他倒是还理解。毕竟这两位小姐都是识文断字的人,偶尔与她们聊聊天,也还愉悦。可是这琳琅算是怎么一回事?要说认字她可不在行,扭腰摆臀怕是这阁里没人比她能耐。年轻人自然想到了大概是花魁的事情,却也没多说什么。 “嗯,我说账房先生,这几日可忙?”琳琅与香儿一前一后进了屋。那琳琅步步紧逼,已经来到了书桌旁。若有似无地瞟着那些放置在案头的蓝色哪一本是她应该找的。而香儿则特别有默契地站在了门边。 年轻账房一阵头疼,这下可好,把他的退路都堵截住了。他只好退了又退,与琳琅保持一定距离,然后恭敬地说道:“还好,勿返阁生意如日中天。要说忙,那便是天天忙了。若说不忙,倒也乐在其中。” “呵呵,账房先生,您可真会说笑。”琳琅虽然对这有些敷衍的话,有些恼火。倒也明白什么时候该按捺得下火气。 房间里头沉默了一会儿,账房,琳琅与香儿三人对峙着就是不说话。这年轻人看起来是平静,其实心下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琳琅的泼辣她是见过的,前些年别家阁楼的花魁气不过琳琅抢了她的金主,便上门滋事,她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羞辱了一顿赶出了勿返阁。听说自此以后,那花魁的名声一落千丈。这琳琅也落了个惹不得的名声。身经百战的昔日花魁都是她的手下败将,更何况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哎,这要想在自个无半点所长的情况下保守秘密,我看是难啊。 年轻人苦恼地想着,可是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脱身之法。唯独企盼云老板是天兵天将,提前洞悉一切前来解围。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琳琅倒是话了,这下就连客套都没有,很是单刀直入:“账房先生,您瞧,这已经到了月末了,打赏与花牌大多都已经成定局了。小女子这几日心神不宁,但求账房先生能够给小女子一个定心丸啊。”琳琅说得很是孱弱讨好,听得年轻人一阵鸡皮疙瘩。 可是不搭腔是不行的,明知是个套,可是有时候人为了自保还偏要往下跳。于是,年轻人一闭眼,跳了。跳得很是义无反顾。 只见他抬头笑道:“琳琅小姐,您这真是说笑了。账房我一介文弱书生,并不习医,怎可诊治小姐您的病疾呢?” 此话一出,琳琅的眼神冷了几分。不明白什么时候这个好欺负的书生都变得如此滑溜了,于是愤恨地将一切罪责又推到了云霜与玉宁身上。其实,如果琳琅仔细看看,就会现这账房一点都不冷静,反而是怕她的很。额头上头的汗珠已经说明了一切。说不定她恐吓几句,把她平常的泼辣劲拿出来,他便不得不招了。毕竟泼妇与小人一样,是惹不得的。但是现在的琳琅,自己也胆大不到哪里去。怕今夜她私下来质问账房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了,云霜一怒之下,狠狠整治她一番,她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琳琅叹了一口气,谁愿意活的让每个人绕着走都来不及呢?要怪就怪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要怪就怪她已经走进了二九年华,眼看着又要走出这年岁了。想到这,琳琅的声音更是低沉了几分:“账房先生,小女子可不是说笑。您确实是可以给我个定心丸的。只要您告诉我,小女子的花牌与打赏高不高。” “琳琅小姐国色天香,天资聪颖。曼妙舞姿无人能及,自然是高的。”账房连忙答道。 琳琅听着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中更是不安:“那是不是最高的?” “这……眼下三月还没过,不好说啊。”账房又开始打起了太极。毕竟这答案确实难得说。说她是最高的吧,事实并不是这样。说她不高呢?他今日就别想回家了。琳琅姑娘再得罪不得,老板是最最得罪不得的人啊。 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账房坚定地告诉自己,并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擦了擦汗。 “账房先生,我要看看账本。花魁的打赏账本,可否?”琳琅虽然心下已经有了些答案,可是不服输的性格让她一定见到那口黑森森的棺材,不过,即便是看到了那棺材,她也一定不会相信那是自己的。 “这……”账房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了。他其实很想顺水推舟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推给云老板,可是转念一想。这样欠妥。哪有把麻烦推给老板的道理。 好,我抗! 账房脖子一硬,立马笑道:“琳琅小姐,您来的可不巧。这几日事忙,在下便私自将那账本带回去打理了。顺带也带了好些个这个月写着打赏名录的文案。这样吧,等过几日,待在下整理好了,琳琅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 琳琅听到这巧妙的答案,只觉得一口邪火憋在了胸口作不得。眼看着勿返阁主楼那边灯笼已经红红火火地挂起来了。想到今日自己要挂牌演出,即便再想刨根问底,也没这个时间了。于是琳琅冷声道:“那还真是劳烦账房了。”说完,便带着还要说什么的香儿出去了。 一路上,香儿奇怪地问琳琅:“小姐,明明那个穷酸书生是有话没说,为什么不问个水落石出。” “……别人不想说,我还自取其辱不成?”琳琅冷哼了一声。 “小姐,您别胡思乱想。还有哪位阁主的金主比张大老板有钱?”香儿皱了下鼻子,仰着头说道。好像那大老板不是捧她小姐,而是捧着她的。 “香儿,我告诉你。”琳琅走到院子门前停住了,严肃地望着香儿道:“这世间女人什么都可以信,就是不可以信男人。特别是在这欢乐场上混迹的男人。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了。这是我,作为你的姐姐说的话。不是小姐。”说完,琳琅抚了下香儿的髻。便走进了院里。 香儿楞了一下,眼眶都湿润了。在她心里,她一直将琳琅当作姐姐,当作再生父母。不,琳琅小姐对她的恩情,父母都比不上。父母会把她卖到低下的窑子里头去,会让那些老鸨肆无忌惮地检查她的处子之身。她疼得叫,疼得哭,可是父母只是站在**的她身边数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十五两,原来自己只是值个十五两。她的泪流干了,任那些老鸨把她打扮得衣不蔽体,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头也不回的离开那里。 如果不是琳琅姑娘,她恐怕早就已经沉浸于那些男人的蹂躏中,得过且过地过完她这可笑的一生。是琳琅姑娘用自己的钱赎回了她,是琳琅姑娘将她带进了勿返阁。在她心里,她一直将她看做姐姐。可是她从来都不敢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琳琅姑娘做她的姐妹。 可是,今天是香儿最幸福的日子,她最想说的话却被琳琅说了。香儿使劲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从那窑子里头出来的时候她便对自己说过,以后如果遇到了让自己幸福的事情,一定不哭,要笑。要大声的笑,开心的笑。让她忘掉在那阴暗的楼道里的事情。 香儿开心地跟在琳琅后面,却见琳琅愣愣地站在了院里头。她奇怪地跟上去,却见琳琅眼里一阵惧怕的表情。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树后的房间。 香儿一看,却现琳琅的卧室里有灯光! 第二十章 不归路(6) 所谓一物降一物,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琳琅也是有顶怕的人。那人,便是不久前将她坑得死去活来的吴添,吴大少爷。说实话,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只觉得这个阁里的奴仆们都好像失忆了一样,就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难道,这人是鬼魅不成? 琳琅每每想到这里,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背脊处窜出一阵寒意。说这人是鬼魅,她居然也有些相信了。这吴少爷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找她做事的时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闲庭信步坐进她的私密闺房,若是怒了,他看似文弱的身子就仿佛瞬间化身成了一股力量,随时就可以将个活人无声捏成粉末。他总是笑着请求,笑着命令,笑着轻轻一挥,将人摔出好几里远。 “小姐,您怎么了?”香儿贴琳琅贴得近,自然是可以现琳琅的身子在微微抖。她不放心地扶着小姐,生怕她会摔倒。 琳琅猛然一回神,却实在不想进去。害怕一推开门,就会看到那张令人目眩却令她胆寒的笑脸。虽然这吴添自从让她做了传话的事情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但是她对于她的胆怯并没有减少。 琳琅握紧了拳,恨死了自己现在惧怕的模样。懦弱至极。 “小姐,我看,我还是去瞧瞧吧?”香儿仿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就将吴添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忘记了这号主,当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香儿便十分英勇地担当了探查的角色。 没过多久,香儿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小姐,小姐,了不得了。” “怎,怎么了?”琳琅听到香儿的惊呼禁不住身子一抖,双手抓住了香儿:“里头坐的是谁?” “夫人……夫人过来了。”香儿有些担忧地望着琳琅。 琳琅一愣,禁不住苦笑起来。 真是不愿意见什么,什么就撞来了。琳琅啊琳琅,你就这么个落魄命。 “走。”琳琅望了望自己的房间,看到房门口已经依稀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形是巧儿大丫环。知道横竖是躲不过了,索性便拉着香儿大大方方地向房间里走去。 站在房门口的巧儿本来就是看到香儿在门外窥伺才过来打开门的,所以当这主仆两要进房间的时候,她便适时地让了一条道,并好生关上了房门。 云霜此刻正坐在桌边静静品着茶,顺手还拿着一本书,就着烛光翻看着。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来等迟归的主人。琳琅虽然不服云霜很久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无礼。 于是笑道:“云姐姐,您怎么亲自到我房间里来了?” “哦。不过是来瞧瞧,顺带再和你好好商量些事。没想到你却出去了。问了小丫鬟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云霜抬起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行了,别站着了,坐吧。”说完,她便示意香儿为琳琅抽出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而她也正好将身子正对着琳琅,把那本书也合了起来。 “哟,云姐姐,您这是在看着什么书呢?”琳琅瞧着那本子怎么看都像账房的那些,于是禁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呵呵。也不是什么,只不过是我让习琴新谱的曲子罢了。”云霜笑笑,倒也大方地将那本书推了过来让琳琅瞧:“你也看看吧,这是我让习琴为你下个月花魁挂牌专门谱的。” 琳琅听后确实惊讶,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这么说来,我是……” “嗯,你是下个月的花魁。”云霜说罢,便将茶盏拿起,默默地喝着。 只见她这话一出,香儿与琳琅欣喜若狂,琳琅更是埋头看起了那些新的曲谱。而巧儿则是皱着眉头与若有所思的云霜对望了一眼。 “好了,你且看着。我看你今天晚上也选不出来。过几日便与我个答案吧。”说完,云霜便起身与巧儿一道出门了。香儿殷勤备至地将云霜二人送到了门口才反转回羽阁。 入夜之后,残月挂于梅树林之上。云霜静静地走在这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小道上,突然往事犹如决堤的洪流涌入她的心中。她想到了曾经的出尘,曾经的玉堂,曾经的美好的梦。不自觉地,云霜笑了出来。 也许外人会不解,为何如此悲苦之回忆,却让她莞尔一笑。如若你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往事,如若你再回之时已经将这人世的贪嗔痴狂看得透彻,也许你也会如云霜一般。 往日的情呵,或许还是会焦灼你的心,因为它的不完整而纠缠你的一生,让你注定过完这残缺的一生。却也给予了你豁达与常人不会有的远见。这豁达与远见不求旁人懂,但求自己独自对饮之时徒然爬上心头,已足矣。 巧儿默默地跟着她的小姐走过这熟悉而又令人感到有几丝心痛的林荫小道,见四下无人,也就忍不住问了:“小姐,为何……你将花魁的名又给了琳琅小姐呢?” 云霜被这么一问,忽然在路中间站住了。本来有些湿润的眼又回复了平常,只见她叹了一口气,仍就用那淡淡的语调说道:“梵音,不适合做花魁。这位置,谁想当便让那爱当的人去做吧。”说罢,云霜又缓缓向前走去。 突然,一阵猫叫又回荡在梅林中。云霜站在那梅林前,眼前一幕幕恍如隔日。 第二十章 不归路(7) 四月,对于琳琅来说真是春风得意。不仅又一次稳坐勿返阁花魁的位置,第一次挂牌演出更是博得了个满堂彩。最最让她心中畅快的事情是,在此次花魁挂牌的演出中,云霜居然还让习琴与之伴奏,梵音为之助兴。整个就将她捧上了天。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让琳琅有些措手不及,可是以她的个性得意起来却如何都是藏不住的。既然自己得了第一,屈居于下的几位小妹妹也乖乖地为她当个陪衬,她还有什么理由对人家不好呢?于是习琴梵音等人,便看到平常的冷面娘子化身成了娇柔妩媚、关怀备至的前辈。 也难怪梵音会私下与灵书说,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慌。 云霜瞧见勿返阁里的各个阁主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一团和气,心里很是欣慰。转念想着,那个账本留在手上实在是不保险,保不准哪一天便成了该死的证据来搅浑这一池清水,于是就在琳琅登上花魁之位的当晚就将那本帐给烧了。 云霜瞧着火盆里的光景渐渐变得黯淡下去,直至成为一盆死灰,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搅了搅火盆,便让小丫鬟用这些上好的纸灰参合些秽物弄成上好的花肥,去滋养庭院里头的花。转头还焚了些清新空气的香烛。巧儿静静望着云霜的这一系列动作,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小姐,您这样做,可真是为梵音小姐好么?” 云霜染了那香烛,回过头来坐到主位上道:“你觉得,我是真心让梵音呆在欢乐场上,供着那些男人开心不成?”云霜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梵音那性子我明白,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谁见了都心疼。当不当花魁之于她确实是无所谓。她是将这里当作了家,可是……那鬼精灵的灵书我可保不准了。” “怎么?灵还惦念这个位置不成?”巧儿疑惑地问道,说这个酒儿她是最清楚不过了。只要给她绝世好酒,她真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带眨一下眼。所以巧儿禁不住笑道:“说她稀罕当酒王我倒是信。” 云霜听到这句玩笑话便也跟着笑起来:“我不是说她稀罕花魁这个位置,我是说……她顶看不来平常琳琅的作为。要是她知晓了我这偷梁换柱的事情,非得吵个天翻地覆不可。” 巧儿听罢,也连连称是:“既然如此,就永远别让她知道便成。” “你说的是。”云霜点点头,站起来推开窗户。窗外,那个刚刚取来上好花肥的小丫鬟正细心地为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施肥。抬头望去,一片晴空。 云霜的担心是对的,灵,一定会让琳琅丢尽颜面,这么一来,她的苦心便白费了。可是琳琅挂牌了好几日,眼看凝心十六岁的生日都已经过去了。灵书除了有些憋屈之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负面情绪,这也让云霜完全安心下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算尽机关,却因为天意如此而白费功夫。云霜忽略了一个人,那便是支持梵音的那位金主。他确实没有找勿返阁的麻烦,确实也没有露面,可是他依然会来听梵音的曲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之上,静静地瞧着梵音,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这日,那人又来了。 坐在雅阁上意兴阑珊地瞧着琳琅那娇艳的舞蹈,心并不在这女子姣好的容颜与勾人魂魄的双眼上。台下掌声雷动,他却只是默默地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梵音掀开帘子上来了。只是浅浅一笑,便让下面的人都没了声响。 只见她俏脸一红,向习琴点头示意,便脆生生地唱了起来:“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月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虽是唱的思念心上人的心情,听曲的人却总是觉得心情舒畅,那落进心里的淡淡的离愁并未让他们觉得厌恶。 坐于高楼上的这位神秘公子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梵音一曲唱罢,他瞧着楼下那个正在行礼致谢的人儿禁不住宠溺地笑道:“这个梵音啊,唱的居然是晏殊的词儿。你说,这楼下坐着的人几个能听懂?”说罢,男人偏头瞧了瞧守在一旁的随从。 随从一笑,轻轻回道:“爷,只要您懂,不就成了。” 那人笑了笑,挥手便让随从打赏了一千两给梵音:“叫这里的奴才们告诉梵音小姐一声,有个客人想让她再唱一,最是唱女子思君的甚好。” “喳。”随从应完,便拿着银票下去了。留下男子一个人依然坐在高楼上,看着梵音先是惊讶一愣,尔后茫然地向雅阁的座位上头望了望,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间。 尔后,她浅笑道:“刚有一位公子想让小女子再唱一,那便应了那位爷的要求,再唱一便是。” 她想了想,便开口清唱起来,这一回唱的是柳永的蝶恋花。这个神秘人满意地听着,突然间随从却进来了:“爷,张老板求见您。说是一定要见您。” 男子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吧。” 正说话间,那个张老板便颤颤巍巍地进来了。这人是谁?正是捧着琳琅的那位幕后大老板。他瞧了瞧正聚精会神听曲的男子,低声行礼道:“九爷……” “说吧,什么事。”九爷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将视线从梵音身上移开。 “九爷……奴才不解,为何好端端地将您一些存在咱们钱庄里头的款子给撤了?”张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思量了很久,才将这话给问了出来:“是不是……鄙人钱庄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呵呵,张老板真是说笑了。”九爷听到这里,却是笑了出来:“您这么大个钱庄哪有照顾不周的道理?我只不过是需要做生意,不得不拿出些银子来,周转周转。” “这……”张老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这做生意哪有大把大把用现银的道理?张老板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九爷,这时,梵音的歌声传入他的耳朵里。他一阵激灵,顿时明白了。 九爷斜眼瞟了瞟张老板惴惴不安的表情,心想也算是个明白人,于是便凉凉地说道:“张老板,我困难着呢。这捧角,都捧不过张老板您啊。”说完,梵音的曲子已经唱完了。九爷见她都已经下台了,于是便丢了块碎银在茶桌上。带着随从出了雅阁。只留下张老板汗流浃背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琳琅的曼妙舞姿不知所措。 第二十章 不归路(8) 如果说先前张老板只是半信半疑地有了这么一个猜测,现下心里是完全明白了自己无端端的丢掉一大笔生意是为何。为的便是这梵音没有登上勿返阁的花魁之位。想到这里,张老板自己也实在冤枉。自从各个老板知道九爷有捧这梵音姑娘的意图之后,但凡在这个阁里捧角的都适当收手了。有减掉一小部分打赏的,有减少一半的。算来就是他张老板锐减的最多,而且为了做到不惹人注意,还是私下与账房说好,将那匀出来的一部分分给了其他小阁的阁主。 按理说,这样一来,梵音怎么样都会是花魁的。事情却并不如他们所想,到头来还是琳琅当了这个第一名。张老板真是眉头都快皱掉了,瞧着在那里翩翩起舞的琳琅突然是觉得一阵恼火。要知道,先前他喜欢的就是琳琅这可以醉死人的舞姿,现下在这张老板看来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让他早些关门大吉。 不知道在那个已经人去楼空的雅阁坐了多久,只到有小童上来收拾东西了,他才缓慢地下得楼来。第一反应便是往羽阁的方向走去。 勿返阁羽阁内 刚刚谢过那些大老板的恭贺回到房里的琳琅,正在香儿的帮助之下拆着头上的饰。正在主仆二人说话间,张老板已经气喘吁吁地进了房门。 “哟,张老板,您怎么……香儿,快去上茶。”琳琅见是自己的后台大主顾赶忙站了起来,笑吟吟地便贴了上去。一边还让香儿去张罗些瓜果点心。 张老板只顾着喘着气,虽然说主楼到这后院的距离不远,对于他过于肥胖的身躯来说绝对不能算得上是轻松。更何况刚才他更是跑来的,只见他一边重重出着粗气,一边打开了琳琅要为他擦汗的手,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你……你果真是花魁了?” 琳琅一愣,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坐在一边道:“这还有得假?这都不是挂牌几天了么?” “你们那账房对你亲口说的?你的打赏是第一?”张老板不依不饶地问着。 若是在平常,琳琅一定会听出其中有蹊跷,可惜现在的琳琅如在云端,云层之下的事情她是一概看不清也不想去看的:“张老板,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琳琅好笑地问道:“我这花魁呀,可是咱们阁主云霜云老板亲自封给我的。童叟无欺的很呢。” “哎,真是……”张老板着急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张老板百思不得其解地背着手转着圆圈,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失言已经把眼前的这个娇美的小娘子给惹得不高兴了。 “张老板,我当这个花魁您就这么不高兴了?”琳琅有些置气地问道:“既然如此,何必如此卖力地支持我?” 张老板本来是在笨重地在空间不大的房间里做着漫无目的的圆周运动。听到琳琅的话好像是被烧到了尾巴一般,几乎是跳将起来说道:“你可别瞎说,我这次可是真真没有支持你啊!” 琳琅一听愣住了,刚想问个水落石出。却听得张老板嘀嘀咕咕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是将给你的打赏匀了一大半出来了啊,足足可有五千两啊!哎!” “你说……什么?”琳琅只觉得身上一凉,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她扶着桌沿断断续续地问道。 张老板一转头,也懒得与她解释,只是对她嘱咐道:“你啊,最好还是莫当这个名不副实的花魁了吧。这段时间,我是不会来了。你可知道,你这一时意气用事可害苦了我啊!九爷他捧的是梵音,谁敢与他争呢?哎,罢了罢了。”张老板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什么不该说的都会说了,便气急败坏地摔门出去了。完全将呆愣的琳琅晾在了房里。 香儿本来端着瓜果,刚要进门却也是听到了这番惊天动地的话,当门打开的时候她连手上的东西都没顾上。径自就向自己的小姐奔去,瞧见琳琅直愣愣地望着门口一句话都没说,她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梵音……梵音!!!梵音!!!!”琳琅从震惊中醒来之后,怒火已经燃烧了全身。 她被羞辱了,她被狠狠地羞辱了。 琳琅随手一翻,将桌上的瓜果摔在地上弄了个支离破碎。歇斯底里地叫着梵音的名字。而今的她,仿佛是一头正在狂怒的野兽,谁都不能靠近,否则会被她的怒火烧得尸骨无存。琳琅看起来是如此愤怒且强硬,可是泪却不争气地流过了脸颊。 第二十章 不归路(9) 琳琅这一夜确实是疯了。 她肆意地宣泄着心中的屈辱与不甘,将眼前所见到的东西都弄乱,能砸碎的也是一个都不留。 还不够么? 还不够么? 先前是自己那可笑又好吃懒做的爹,尔后是那个没办法保护自己女儿周全的懦弱的娘,成天给她气受的弟弟。那样的生活,自从她十二岁开始便天天想着如何去摆脱。 而今,她摆脱了。 除了那厚颜无耻的老男人还总是会来这里向她要钱之外,她与那个她厌恶的家毫无瓜葛。 可是,这又怎么样? 没了那个让她倍感羞辱的地方,便凭添几个让她不得安宁的人。 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吴公子,还有那个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下的白鸿,现下,居然还出来个只喜好梵音的神秘人。那人与自己无怨无仇,却只是因为自己的所谓男人的自尊与面子要断了她这个可怜女人的活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天!你到底要玩我琳琅到什么时候? 我抛弃的东西还不够多么?! 琳琅无声地在心里嘶吼着,活像一只被万箭穿心的狂兽。只觉得哭喊的已经再没有力气,才双眼无神地坐到了地上。 颤抖地站在角落里头的香儿见自己小姐没了动静,屋子里头静得可怕,还是鼓起了勇气一步一步地走到琳琅后头。谁知她的手一触到琳琅的肩膀,就像触碰了什么机关一般,本来呆滞的琳琅居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香儿心中一阵酸楚,也顾不得这地上的一片狼藉,赶忙跑上前去抱住了小姐:“琳琅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香儿……你不明白……你怎么能明白?”琳琅哭得伤心,一不可收拾。滴滴眼泪瞬间濡湿了香儿胸前的衣襟。琳琅双手捂着脸靠在香儿怀里,哭得声音都哽咽起来。 香儿从来没见过自己小姐这样,一时也慌了神,只会抱紧自己小姐,有一阵没一阵地像是在哄劝襁褓里的婴儿一般拍着琳琅的背。 这一次,琳琅确实是没了主意。 有句古话说得好,骑虎难下。 琳琅现下便就是这么一个状况。这个月的花魁像外宣布的便是她,她若现在请辞,那么她的后半生可想而之。除了是个八大胡同的最大笑柄之外,什么都不是。琳琅自然清楚自己平常的为人处世,只不过平常正在风头浪尖,根本就不会在乎那些失败人的所想所为,现下想来,心中禁不住一阵后怕。等她失败之日,按照平日自己的为人,那些人中有几个不会落井下石呢? 从今天张老板的话语中,琳琅敏锐地捕捉到了些许信息。这些信息让她很是绝望,先,捧着梵音的那个金主显然是将她的后台吃得死死的,她当然看得出来张老板那恐惧恼怒的神情;其次,之于她,看来这个花魁的位置,不下是不行了。即便这个月自己顾着颜面硬着头皮做了,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 年复一年,当然都不会再有她琳琅的份。 梵音定是之后的花魁,一直到那个金主满意了为止,玩腻了为止。或者,直到那个金主现身将梵音娶回去为止。而这个结果,是琳琅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是她心理扭曲到看不得别人有个好结果,她只希望别人有好结果之前,她是第一个有好结局的人。她拼命了这么久,不就是想着哪天能够活得人人艳羡么? 再也不用谄媚,再也不用假意欢笑。有的多是别人的羡慕与嫉妒。 可是,事情已经完全向自己不愿意的方向展。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她只不过又是一个命运的弃儿罢了。 “……我败了,一败涂地。”琳琅只觉得全身都疼,动弹不得。那恼人的命!早就已经开始啃噬她的肉!她的魂!现下,她已经被那些个恶鬼给啃噬得尸骨无存了:“香儿……我该怎么办?” 琳琅其实想问的是,到底是要现下退下去;还是先拖着另想他法。她即便再认命,也不是认输的人啊。 香儿见着自家小姐无助的模样,多年前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小丫头的眼神中间居然飘过了一丝狠历的意味:“小姐,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一定要试尽一切办法才点头认了这个输字!” 琳琅茫然地望着香儿,瞧见她坚定的眼神,不禁也有些愣住了:“现下还有什么法子?”琳琅以为香儿又是好心安慰自个,神情又暗淡下来。 谁知香儿将她一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将她扯起来坐在了凳子上,琳琅感到,香儿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只见香儿的唇抖动了好久,才轻声说出两个字:“做法。” 第二十章 不归路(10) 琳琅愣愣地瞧着香儿恶狠狠地说出这两个字,却有些不明白指的是什么,于是她木然地重复了一遍道:“做法?” “没错,做法。”香儿点了点头。夜深人静,花园里的蛐蛐儿看到月光甚好,已经纷纷出来唱歌弹曲了。这样静谧的夜晚,即便是说话大一点声,只要外头有人都会被听了去。香儿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外头,最后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才走过来道:“小姐,咱们去求个巫蛊如何?” 琳琅听罢,浑身一阵激灵:“你在说什么?巫蛊?” 香儿严肃地点了点头:“就是巫蛊。” “给,给谁求呢?”琳琅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打颤。可是香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居然表情是如此坚定。琳琅糊涂了,闹不清楚她与香儿之间,到底哪个更坚强。 “呵呵,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当然是为那恼人的梵音小姐求。”香儿扯动嘴角笑了笑,她的侧脸在烛光的照射下居然透出了些许狰狞。 “你胡说什么?这是闹着玩的事情么?!”琳琅甩开了香儿扶着她的手,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沾在她衣服上的那些瓜果的碎片顺着衣服滑落到地上,又被她不小心踩了个粉碎。琳琅呆愣地望着地上的一片残局,只觉得刚才踩的不是别的,而是就要支离破碎的自己。 “小姐,现下,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咱们就只好撑了这个脸面,到下个月起,变成个与花魁没有半点关系的陌路人。”香儿坐在地上,仰头瞧着琳琅:“小姐你可愿意这样?” 香儿的话刚说完,只看到琳琅身上一抖。她的眼睛也六神无主地四处看起来。见小姐不搭腔,香儿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开始剧烈地斗争了。香儿又站起身,软语说道:“巫蛊没什么,我们又不害人性命。多半就是毁了吃饭的东西,这样,放眼勿返阁内就没有人和小姐您抢了。” 琳琅又是一颤,望着眼前依旧显得稚嫩的香儿很是陌生。她盯了香儿很久之后,绝望地问道:“毁了个梵音又如何?一个月,两个月,果真是无人与我争;那三个月,四个月之后呢?指不定那金主又要捧这阁内的什么人?那时,我该怎么办?” 香儿面色一紧,依偎在琳琅身边道:“小姐,您想这么多,又有何用?现下度过了这个关口便好。放眼勿返阁,也就只有梵音小姐对您来说是个大祸害。” 琳琅彻底动摇了。但是她的本性却拉住了她那勃勃野心,她还是没办法做下这个决定。只见琳琅在屋里四处乱转,一双玉手交缠在一起正如她现下的理智与情感一般。香儿也不着急,只不过静静地等着自家小姐的回应。 良久,琳琅站住了,转过头来不死心地问道:“难道我们非走这步不可了?” “小姐若能想到别的对策,咱们可以就此忘记这件事。”香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咱们也并不是马上就能做这事的,在此期间,小姐可以好好想想。”香儿说完,便默默地蹲下身来,为琳琅收拾起东西来。 第二十章 不归路(完结) 当琳琅浑浑噩噩地从零星的记忆中清醒过来,便现自己已经与香儿互相扶持着走在野外的官道上。此刻星空灿烂,明月当空,正是赶夜路的好时候。 回过神来的琳琅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着。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香儿感到了她这个微小的动作,轻轻地问道:“小姐,您可是冷了?” 琳琅木然地点点头,尔后又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果真是走上了这条路。想起几天前,香儿提出做法巫蛊的荒唐提议,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是接连几天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下此决心。梵音的金主欺人太甚,张老板已经被那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到后面根本就一个子都不打算打给琳琅了。 琳琅的心凉了,虽然说早就知道男人心的虚伪与不可信,可她与张老板是一直以来便认识的。眉来眼去,多少还是有了些情谊。琳琅本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自己嫁与其为家中妾室,也是有可能的。现如今,一个陌生男人的出现却凭空打碎了她的幻想。硬扯着她让她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 你瞧,还未下嫁,这满脸横肉的张老板就会因为自身利益而弃你于不顾,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托付终身呢?脑子里头有个残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她。 如果说,仅仅是这样,琳琅还是不会咬牙做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扪心自问,她琳琅虽然爱争头筹,什么事都要当先,却并不是个心术不正的坏人。别说害人性命,诅咒别人,使人伤残一生的事情,她只要想一想便睡不安稳。 可是形势催人强。 自从没了张老板的扶持,那些在琳琅身后的金主都树倒猢狲散了。琳琅想到,这个月开始以来,自己每每上台献艺,只要瞧见那些雅座越来越少的看客她心中就会剧烈的疼。曾几何时,只要她琳琅上场,那上面可是作物缺席的。而今,却只有底下那些捧不起人的客官在津津有味地瞧着她的表演。要问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他们自然是没有离开勿返阁,只不过都十分有默契地去捧场梵音的表演。 梵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到的打赏居然比她这个花魁要多得多。要早知如此,这个花魁,不如不做。当得让她胆战心惊,颜面尽失。 想到这里,琳琅轻轻苦笑了一下。突然觉得手中有异物,拿起来看。现是梵音的衣服一角,里头包着几根秀。 香儿见琳琅没了声音,转头瞧见自家小姐正盯着梵音的那些贴身物件愣。心里担心她有些反悔,于是将碎布连带头都拿进了自己怀里:“小姐,兹事体大,还是我拿着吧。” 琳琅手中一空,心里更是空落落地了。 “想我琳琅,居然也落得如此地步。”琳琅干笑了几声,自嘲的意味溢于言表。 “小姐不要多想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香儿皱了皱眉,心里倒是没有丝毫动摇。她自进入勿返阁以来便一直跟着琳琅,与梵音等人均是不熟。只是琳琅讨厌谁,她便跟着讨厌谁,甚至比琳琅强百倍。这样的她,又怎能明白琳琅现在的复杂心情? 琳琅当初进阁内的时候,阁内小主们对她都不差。好吃好喝,有一些便会想到她这个外来人。要不是她的个性,要不是她过惯了苦日子已经太害怕被命运玩弄,也许,现在她会淡然地看待这一切。 那些人,是姐妹啊。甚至于是自己亲生父母和小弟都比不上的姐妹。可是自己现在想清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着那个老法师的家中赶着,自己正要去夺了梵音妹妹那甜美的嗓音。 “晚了,一切都晚了……”琳琅叹息了一句。步步艰难,她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走上了这条路,只能一直走到底,怎么样都无法回头了。 “小姐,别丧气,一切都不晚。”香儿柔声安慰道,以为琳琅说的是现在对自己不利的局势,只见她嘿嘿一笑说道:“这个法师可是厉害了,我们又有梵音小姐的贴身物件在手,让她不着道都难。” 琳琅听着香儿说的话,没来由地恐惧起来。她缓缓抬头瞧着香儿的侧脸。这还是香儿么?这还是当初那个仅仅只是借了人家东西便脸红羞涩的小丫头么? 变了,一切都变了。 香儿早就已经执迷不悟,踏上了一条走不回去,找不到家的道路。 自己呢?到底是要继续走下去?还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头呢? 琳琅内心痛苦地挣扎着,一行清泪落下了脸颊。 二女形色匆匆地走在路上,想着是官道,却也是不安全。尽可能地缩短逗留在这段路上的时间,可是一场劫难她们终究是没有逃过。 正当主仆二人快要踏出官道的时候,几个彪形大汉突然便包围住了他们,还没等琳琅反映过来。她只觉得身子一腾空,与香儿一起被人捂住了嘴掳到了林子里。 啪,琳琅被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虽然林子里是草地,却也摔得琳琅眼冒金星。等到她慢慢地恢复视野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吓得她脸都白了。 只见几个衣衫褴褛农夫打扮的壮汉恶狠狠地打量着她们主仆俩。其中一个人,正在翻着从香儿手上夺过来的小包袱。一顿乱翻之后,也翻出不少碎银。那人蹲在地上掂量了一下手上的碎银,尔后面露喜色道:“老大,您瞧,这两娘们带的行囊还真不少。” 领头的男人虽然是田间野夫,却也有几分脑子。他偏头看了看那些碎银,眼睛便瞟到了地上。那里有一些碎布,碎布之下貌似还有些许青丝。他一步步走过去,仔细查看。转头却现那主仆很是紧张地看着他手中握着的残布。于是他嘴巴一咧,嘲笑地说道:“原来这两个娘们是要做法去害人呢。” 说完,他愤愤地将残布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两步站到了琳琅她们的面前。 这人是谁?无名小卒罢了。 只不过是些被旗人贵族欺压得久了的佃户。虽然说白旗底下的农夫们都过着安逸的日子,那也是因为白旗主帅统领忽伦止戈本身便是个德才兼备的人,大多数满清贵族掌管的平民们日子便没有这么好过了。这些人便是受苦农夫中的一个缩影。 本来还指望着皇帝能够主持公道,将那些被人圈了去的田地还给他们。不想,上头说要还,下头却只是还了一小部分。击鼓鸣冤,上报了顺天府尹多次,均是不了了之。 这么一小块地,却要支付以前的税钱,无奈之下,便干起了抢劫路人的勾当。也因为这领头人实在是有些手段计划,一直也没被人认出来。 这人走近看了看,现这女人很是标志。腹下一热,居然有些躁动起来。却在痛苦地思量挣扎着,实在不愿意玷污了良家妇女,抢了别人盘缠倒也罢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是良家妇女,为何要千里迢迢找那邪乎的萨满法师做法呢?仔细看了看那个做法用的部件,还一定是个女人。 领头人想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肯定又是哪个大宅院的妻妾争斗,这人是要害人性命的。也罢,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客气了,也算是救了那未谋面的苦命女人一命。 琳琅瑟缩地与香儿抱成一团,现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看的领头人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却冰冷的很。心下一沉,便想开口求饶。却见那人默默一挥手,那些个早就按耐不住的手下团团围住了他两。 琳琅张着口,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身子一凉,一片衣服的碎片便自她眼前飞过。 ………… 命运如戏,冷酷如斯。既是踏上了不归路,就连命都会想着办法断了你的后路,叫你回不了头。 可悲,可叹。 渐渐地,林子里便已经没有了响动。 那些人将衣物收拾得当,匆匆离开了。 可是,琳琅呢?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1) 就在琳琅前去寻找巫蛊做法的当夜,云霜便现琳琅不在勿返阁。这全是因为今晚本来就是琳琅挂牌出演的日子。可是梵音几人的助兴表演已经演过了三巡,里里外外都寻不到人。真是急煞了巧儿与云霜。 “小姐,这可怎么办呢?我差过去的丫鬟已经来来回回好几趟了。就是见不到琳琅小姐的人影。就连香儿都不见了。”巧儿在听到那些小丫鬟的禀报之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云霜的院子里说道。 “……琳琅不会这么不顾自己的地位的。现下这样,一点都不像她所为。”云霜皱着眉头,一边摇头一边沉吟道。 正在这时侯,主楼那边飘来的音乐声止住了。巧儿心中更是焦急,转头便问云霜道:“小姐,您得拿个主意吧?” 云霜瞧着巧儿着急的神色,又何尝不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自己更是烦乱的很啊。这琳琅到底是去哪里了?虽然说前几天开始她就有些不对劲,可是花魁之位已经给她了,她要的她也尽力满足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眼看这勿返阁其乐融融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她居然来这出?这是为什么? 云霜站起身来,为了能够让自己的思想平静下来,慢慢地在房间里头踱着步。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房门口又转过来继续走着,这期间,云霜没有说一句话。即便是从主楼那里闯进来个小童,她也视而不见。小童脸上有些慌张地给巧儿报了主楼的情况之后,便也退下了。 巧儿挥挥手让小童退下之后,却见云霜站在了房中央一动也不动。正奇怪着,却见云霜满脸担忧地转过头来说:“巧儿,我怕琳琅那孩子是现什么了。” “现什么?”巧儿疑惑地问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你是说花魁的事儿?这可了不得了……”巧儿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丫头性子太烈,不知道现下会怎么做。难道……她是有意在今晚离开?” “不会,琳琅即便真的现事情有诈,也不会这么驳自己的面子。失了客人,那可是给自己过不去。”云霜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还有什么客人好失的?说来也怪了,这个月没过多久呢。捧琳琅的那些男人不知都中了什么邪,全都颇有默契地跑去专门瞧梵音的演出,您说,这不奇怪?”巧儿叹了一口气:“我看,就这事儿,就够伤琳琅了。她有多心高气傲,我们还不清楚。” 云霜本来是在冥思苦想琳琅失踪的原因,听巧儿这么一说,突然是脑中灵光一闪,却没抓住。这股不安让她更是心中像是堵了一块什么一样,禁不住微微喘起气来。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巧儿吓了一跳,凑上前一看,连忙扶着云霜坐下:“小姐,您这喘症犯了,快,快来闻闻。”说罢,巧儿便将随身的一个鼻烟壶打开来。 云霜使劲嗅了几下,呼吸终于平缓下来。苍白的面孔却依然没有几分血色。巧儿不敢怠慢,还在慢慢地抚着云霜的胸背,助她快些回复平常,又有些心疼地责怪道:“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琳琅小姐多半是胡闹去了,您没必要如此搭上一条命吧。” 您已经够苦命了,为何还要总是想着别人在先? 巧儿心里想着,眼看着就要落下几滴泪。 云霜虚弱地笑了笑:“你这怎么又想落泪了?我不是好好的么?哎……琳琅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她若想回来自然便回来了,改天,我再找她去说说。毕竟,这事情是我出的馊主意。”说罢,云霜便招呼着一边的小丫鬟过来。 小丫鬟羞怯地跑了过来,低着头等着云霜的吩咐。 “你去主楼,便说今儿个是挂牌出了错,如若大家不反对的话,便让梵音与习琴今晚将演出做完吧,勿返阁就此送每个桌上一些新鲜瓜果,算是赔罪。” 小丫鬟点了点头,赶忙向主楼跑过去。云霜瞧着小丫鬟不一会儿就穿过元宝门,不见了身影。又微微向巧儿招手道:“巧儿,扶我进房休息吧,总觉得现下身子不爽。” “是,小姐。”巧儿应了一声,默默地将云霜送进了卧房内。 此后几日,只要是琳琅出演的日子便轮流由梵音与习琴顶场,正当云霜万分焦急于琳琅的下落,几乎要去报官的时候,却收到了一个陌生人捎来的信件。 云霜打开一瞧,现真是琳琅的笔迹,上书: 奴家欲在父母家中小住几日,望东家能够体谅。 云霜面色一沉,心中虽然疑问万千,但也只能等到琳琅回来以后再一一问清楚了。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2) 琳琅睡在满目疮痍的木板床上,双眼紧闭,额头上尽是汗水。她的身体突然间有些略略抽搐,不安地双手乱抓着什么。仿佛梦中有鬼怪要抓她离开这人间,她在拼命抵抗着隐秘于黑暗中的这股力量。突然她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一旁本来趴在木桌边的妇人正在打着瞌睡,也被她惊醒。见到琳琅正坐在那简陋的床榻上,双眼茫然地望着周围的环境,正想上前,却又犹豫了起来。 琳琅呆愣地打量着周遭的摆设,这是一件简陋的茅草房,她睡着的破木板床正紧贴着用黄土糊成的墙壁上,窗台上放着一盏茶油灯,灯芯顶端正缓缓燃烧着一团小如黄豆的火焰。 这是哪里? 琳琅的思维还未回复,对着这些既有些熟悉却更是陌生的摆设兀自起呆来。 站在一旁的妇人十分担心地瞧着她,却又不敢走近,畏畏缩缩之下伸出去的手差点就要抚上琳琅柔弱的肩膀。只听得琳琅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又将她吓了回去。 琳琅四处看着,终于瞧见了在房间的另一边睡着一个熟人,那是她的贴身丫鬟,香儿。她与香儿情同姐妹,瞧见香儿气息虚弱地睡在一边,早已经顾不得自己,想都没想便掀开被子要去探望。 疼,钻心的疼。 琳琅现,自己的身下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痛并不是一阵一阵的,却更像是一**没有尽头的浪潮,一次比一次更是汹涌。 怎么会这么疼? 琳琅的记忆瞬间便回复了,那个不堪的夜晚,那群不顾他们哭喊的人,那笑看她陨落凋零的天地。 “呵呵……呵呵……”琳琅呆住了,现自己做的噩梦原来是真的,她一辈子都不会逃出来。禁不住自嘲的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苍凉,直到最后,她的笑参杂着她的泪水,滴滴融入这愁苦的夜晚。 妇人见到琳琅这幅模样,眼睛一红,顿时也有了靠近的勇气,她一个箭步冲到了琳琅面前,一把抱住了琳琅,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一遍一遍抚着琳琅的:“雪儿……你受苦了啊……娘亲知道你是受苦了啊……心里苦啊!”妇人哽咽地说着,自己的身体也禁不住与琳琅一起颤抖起来。 被抱在怀里的琳琅明显身体一震,却并没有止住哭泣。她记得当她从林子里悠悠转醒的时候,自己与香儿一样衣不蔽体,那些人早就已经不知所踪,草地上依稀残留着些血迹,琳琅知道,那是她与香儿的处子之血。 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很多很多,想到自己是怎样求饶,想到自己怎样去护着香儿,可惜自己也是个柔弱女子,除非那些人放手,她们怕是没办法从这注定的悲剧中逃脱了吧。 琳琅想到了报应,但是心中更多的却是不甘。自己永远都不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个,甚至连累了稚气未脱的香儿。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推倒在了草地上,揪心的疼一次又一次地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身体被强迫接受一个粗大的异物,这让她既恐惧又感到恶心。忍不住便转过脸去干呕起来。转眼却瞧见,香儿的衣服四散在一边,偶尔从那高过膝头的草地的缝隙间,瞧见香儿白如凝脂的肌肤,那上面,不规则地绽放着些许紫藤花,那是淤青的颜色。 琳琅的心在那一刻便死了。她浑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渐渐眼睛也无神起来。她咬破了的唇渐渐也松开来,因为,一切都没感觉了,根本就没有再去忍耐的地方。 如果这样死去也好,就这样死去也好。只是不甘心啊,为什么要我如此肮脏的死去呢? 琳琅想到此,呵呵地笑了起来。 正在糟蹋这主仆俩的男人们本性过后,突然被这凄凉的几声笑吓住了。停住手后看着两个已经晕过去的少女悔恨交加,不明白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又害怕那两个人是活活折腾死了,于是匆匆地跑掉了,就连银两都没拿走。 琳琅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转醒的,当她现自己还拖着这幅残缺的躯壳活在这人世的时候,心里的苍凉涌满了全身。她本来是想等死的,所以只是躺在那儿。 郊外的夜里,寒风凛冽。冻得琳琅虽然满身都是伤,却也不知道痛了。这时,她听到了呻吟声。她浑身一震,知道是香儿还活着。 不,自己死了没关系,不能拖累香儿,不能再拖累她了。 琳琅一狠心,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衣物一点一点向香儿移动。当她看到香儿的时候,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的活泼的香儿,她那活泼无邪的香儿啊! 琳琅抽泣出声,找了些破碎的布料掩盖住香儿同样是伤痕累累的娇躯。 天下之大,她们该去哪里呢? 琳琅坐在那里想着,想了很久,居然硬是没有想出一个地点来。勿返阁,她们现下是没办法回去了,被人破了身的花魁,谁还会要? 自己的第一次,还是给了那么多个男人。 琳琅扯动嘴角笑了笑,嘴边的伤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可笑的事情不止这一件罢了。 为了救香儿的命,她带着银两,背着香儿一步一步来到了自己原先的那个家,原先的那个自己要拼命逃开的家。 琳琅的回忆到了这里打止,此后的便是她在反复做着噩梦,梦里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昨夜的场景。琳琅突然觉得后颈处滚烫滚烫,呆愣间,她抬起了头,几滴滚烫的眼泪又掉在了她的脸庞上。那位老妇人哭了,泪水填满了她脸上的沟壑,她痴痴地望着琳琅,用手抚着琳琅的面庞,颤抖的说不出话。做了几番努力,妇人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雪儿……不要怕……有娘在,有娘在这里。” 这几句话很轻,却让琳琅再一次失声痛哭。苍天为证,她曾经是多么渴望听到这么一席话。如果当初娘亲早些说,自己就不会如此憎恶她;如果当初娘亲早些说,自己也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害了自己,害了别人。她紧紧搂着她的娘亲,哭得像个尚在襁褓的娃娃。 妇人擦了擦眼泪,将琳琅又扶到床上说道:“你先好生休息。前两天你把那位小姑娘背来之后就一直晕着,那小姑娘倒是期间醒来了一会儿,可是你却一直没醒来,真是担心死娘亲了。”说罢,妇人黝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娘亲没用,家里没钱。只好用你带过来的银子给你们瞧了病,不碍事吧?” 琳琅默默摇了摇头,等了这么久,娘亲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她觉得,自己虽然丢失了很多,可是终究还是找回了最珍贵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求的,于是她安慰妇人道:“不碍事,那些银两娘亲就将就着用吧,也好给絮儿钱上私塾。娘,你且取些絮儿的纸笔过来,我想写封信与勿返阁的东家,总不好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吧。” 絮儿,是琳琅的弟弟。现下小弟弟很是懂事了,仿佛也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折磨这个亲姐姐,居然默默地站在一边端着琳琅的汤药。小脸在烛光的映衬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妇人听到琳琅的吩咐,连连点头称好,取了纸笔给琳琅。絮儿则伺候着姐姐喝完汤药,便早早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还要去私塾好好念书。娘亲反复对他说过,他念书的钱财都是姐姐的血汗钱。 琳琅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信给写完,托了弟弟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找人捎过去。尔后才在母亲的搀扶下去休息。 此后几日,琳琅一直在家修养。家中一切都好,只不过香儿的性子变了,更加的沉默寡言起来。 转眼间,四月过了,五月来了。期间勿返阁三三两两也派遣过一些小厮来问过情况,琳琅都以得了重病为由请小厮们转告勿返阁自己还得多多休息几日。 小厮们望着琳琅甜美的笑,总觉得琳琅小姐变了许多。变得好像与其他小阁的小姐更像了,实在是让他们觉得惊讶。即便是他们告诉琳琅,五月的花魁是梵音,琳琅小姐也只是浅笑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大病之后性子会变,还真有其事吧。 这一天,琳琅看到勿返阁的五月花魁尘埃已定,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便与娘亲话别,动身回到勿返阁。 琳琅的娘依依不舍的倚在农舍边,一直到看不到琳琅,才转头进屋。女儿对她态度的改变,让她很是欣喜,更何况琳琅现在对絮儿也是疼爱有加。 妇人带着笑容转动起屋内的纺车,这时候,一团阴影笼罩住了门框,接着一股酒味飘进了屋里。 “哟,你这娘们,想什么呢,这么开心?”那人大概是喝多了酒,进了屋里本来是想找张椅子,却坐到了地上:“哎哟!真***晦气!” 妇人一惊,猛得抬头,过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问道:“当家的,你,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此人,正是琳琅的父亲。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3) 醉汉本来坐在地上,趁着酒性有些昏昏入睡,好不惬意。突然听到妇人的这么一句问话,火气便上来了:“他***,这是老子家,老子还不能回来不成?!”说着,噌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吓得坐在纺车边的妇人更是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更是跌坐在了紧贴着墙根的木板床上,出嘎吱一声响。 醉汉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作势要抓住妇人一般,刚走了一步便险些跌倒,最后还是扶着桌子身子不稳地坐到了椅子上:“格老子的,婆娘!去哪儿了!老子这头晕着呢!” 静静坐在阴影里的妇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虽然奇怪自己丈夫怎么会这么语无伦次,但是还是不敢上前。过了好一会儿,趴在木桌边上的醉汉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少,响起来的是如雷的鼾声。妇人才敢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丈夫身边,仔细地查看。 刚走近没有多少距离,一股刺鼻的酒味混着饭菜酵的味道扑面而来,妇人猛地捏住了鼻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记得自己的夫君是第几次这样烂醉如泥的回家了,她更是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用辛苦挣回来的银两从赌坊赎回这不知悔改的负心汉了。 她只记得,这人的贪得无厌是无尽的。 从压榨她到打骂儿女,直到最后他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刚出落成*人的女儿身上。 若不是这个无赖卖了雪儿,雪儿如今虽然不会大富大贵,却也不会受那样的苦。猛地,妇人的脑中又闪过半个月前自己女儿背着香儿晕倒在门口前的情景,不禁一阵心酸,掉下泪来。 她厌恶而又无奈地看了醉汉一眼,反过身又为醉汉拿来薄被盖上,才又开始做起纺纱的工作来。 说来也巧,琳琅自当勿返阁的小阁阁主以来,就和自己厌恶的那个家彻底断了联系。这些日子虽然是在家中逗留,却是因为要养伤调理,再加上刚与母亲与弟弟冰释前嫌,有聊不完的话,自然也没有问到母亲的生计问题。谁又能想到天下之小,琳琅的母亲便是为灵凤绣庄提供丝线的纺娘之一。 自从琳琅走后,絮儿也渐渐懂事起来,可惜年纪小,又要去读书,田地里的活便全都落在了她这个弱小的妇人身上。家里那个应该是支柱的男人大可以去忽略了,这个当家的除了吃喝嫖赌以外便是打骂自家妻儿,所以,妇人在心底里根本就不希望他在家中。 有时,她都会暗暗地希望,这男人最好是死在外边,这样,她和儿女便都轻松了。可惜,年复一年,这男人来来去去,拿了不知道多少家里的银两,最后见无钱可拿,便将主意打到了给絮儿上学的费用上。妇人懦弱惯了,可是自从雪儿走后她一直便为自己的懦弱作出努力,这一次,她是誓死护着那些钱财,抱在胸口一刻都不肯放松,任那男人打骂踢踹。 朦胧中,她只是听到絮儿的哭声,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自个是躺在床上,也是那郎中心地好,看到这苦命的娘俩并没有收取任何诊费,她从絮儿哭哭啼啼中得知,絮儿的学钱没了,她也险些被那人活活打死,还好那人抢了钱之后便没有继续再毒打下去,不然神仙也难救。 妇人听罢,心中已凉如坚冰。抱着小儿痛苦失声。哭声引来了邻里,大家也都是知晓这家丈夫的不仗义,纷纷出主意。更有邻里的内人说道,自己是灵凤绣庄的绣娘,现下正缺大量质量好的丝线,好些都得费力从江浙运来。妇人便动了心思将那些田地的一大半用来种桑树,开始辟了半间茅屋养起蚕来。 也许是老天爷终究是开了眼,妇人的蚕丝纺出来确实是出奇的好。灵凤便将之招进来做了纺娘,给的薪水也很是可观,至少她是可以供给絮儿读书了。 妇人一边纺着线,一边想着这些往事。脸上也现出了些许愉悦的神色,现下自己能够养活自己,雪儿与絮儿和我都和好如初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求的?要我多养一个醉鬼,我也认了。 思罢,妇人便一心一意地纺起线来。 琳琅走走停停从郊外回到勿返阁已经是傍晚了,期间香儿虽然仍就是伺候周到,可是却一直默默无言。琳琅心中早已一片坦荡,毕竟自己与母亲之间失而复得的情谊才是最重要的,经过这次大难,她倒也有些看开了。 “香儿,咱们去与云老板请个罪。”琳琅踏进大门后,便让小厮去代为先通报一声,尔后便转头轻声吩咐香儿。 “哼,何罪之有?”香儿沉默了很久,终于是说话了。语调却有些让人为止一寒的冷漠。 “……咱们莫名出走,本来便是不对。”琳琅心下一叹:“香儿,你是受苦了,是我太偏执,反倒是害了你我。”琳琅摇了摇头,便移步向云霜的宅院走去。 “小姐,你说的,香儿不明白,香儿也不想明白。”香儿一愣,震惊于琳琅这世事看透的语调,心中没来由的便烦躁起来:“小姐,咱们何罪之有。为何要去请罪,您以前不会如此,回吧,咱们回宅院去。” “香儿。”琳琅停了下来,正巧是停在回廊外的一处供休憩的花园处:“莫胡闹了,咱们,有错,你不明白么?”琳琅望着香儿的双眼,轻声说道。话里有话,却有几分悲凉的味道。 “香儿无错,小姐也无错。”香儿眉头一皱:“不明白的是小姐。”说罢,她便拉着琳琅向云霜的宅院走去:“小姐,香儿的命是您的,您救了香儿两次,香儿想着的就只有小姐的得失,小姐的安危。小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小姐若想去请罪,那便去吧。” 香儿的步伐极快,拉着琳琅有些步子不稳。幸亏这段路上并没有人,转眼间,云霜的宅院便到了。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4) 琳琅回来以后便向云爽去请罪,态度之诚恳让勿返阁所有人,包括云霜本人都感到意外。本来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对待琳琅严厉一些了,瞧她慈眉善目的模样,一时又觉得如此一来自己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琳琅无故失踪半个多月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除了巧儿会偶尔想问出些端倪出来,其他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悄然流走。 大家在这十几天的相处中,看到了琳琅明显的变化。再也不气焰嚣张,再也部颐指气使,这还是琳琅么? 下到奴仆,上到小阁阁主,大家心中都禁不住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不过,疑问是有,欣喜更多。多了一个知己姐妹,少一个剑拔弩张难伺候的主子,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好事情。于是,大家也便将疑问埋在了心里,就这么欢欢喜喜地过着安稳日子。 玉宁打小便与琳琅相处,这两个人虽然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长,却一直都是互相生厌,实在是八字不合。可是现下,琳琅却主动与玉宁握手言和,玉宁本性纯真却也狡黠,刚刚开始实在是不敢应承下来,怕是琳琅给她的什么陷阱往底下跳。可是琳琅却一次又一次地伸出友谊之手,到最后,即便玉宁是将信将疑,却也承诺下来了。 毕竟,如果真的是伪装,能滴水不漏的撑过这半个月也不容易。多半琳琅的性子确实是被磨平了把,玉宁如是想。不自觉得也开心起来,平常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这日,五月眼看着已经到了月底,梵音对镜梳妆准备着当晚的行头。梵音的丫鬟浣纱是当初文清身边的丫头,家中多难,她见阁里的人对她如亲人一般,一狠心便签了终身契约,也算是个苦命人。文清嫁与福生之后,本来想将之托付给现在的灵书,酒儿。可是酒儿此时早就有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做丫鬟,于是,浣纱便当起了梵音的奴婢。 说浣纱是奴婢,也不尽然,至少对梵音不是这样。二十来岁的浣纱把梵音是从小带起,到现在,在梵音心里她与云霜是同等重要的。 “浣纱姐姐,你说这样可以了么?”梵音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回身问道。 浣纱仔细瞧了瞧梵音的饰,尔后从桌上拿了一只别致的金色簪,和蔼地说道:“梵音,带上这个瞧瞧。”说着,便将那呈芭蕉状的金丝簪戴到了梵音的头上。 梵音低着头,撅着小嘴,万般不愿意:“浣纱姐姐,我能不能不带这来历不明的东西?” 浣纱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梵音,这可不是来历不明的东西。这是那位捧你的金主送的啊。” 梵音撇了撇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是那个陌生的陌生的金主送的。她现在穿的上等的丝绸衣物,金光闪闪的饰,哪一样不是那金主送的呢?可是,她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那种被人暗地里窥伺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被人理所当然地当作是所有物的感觉:“这些……又不是阿布托给的。”梵音小声地说道,可是,还是被浣纱听到了。 浣纱本来在收拾那个金主送给梵音的琳琅满目的物品,身子一顿,叹了一口气,转头便轻轻抱住了梵音:“梵音啊,你知道,你的每一场那个金主都在瞧着你,只是你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罢了。咱们这也是不得已,你就暂且忍耐一下把。”突然,浣纱又话锋一转:“你啊,别成天嘴上都挂着阿布托,若是云霜老板知道了你们两个的事情……唉……”浣纱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梵音小,自然是不知道当年勿返阁这里生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那是出尘与内城公子的爱情,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即便现在勿返阁再没有人提起了,可是人人都是在不自觉地以这件事情为警钟,每个人的心里都挂着一道符,逼迫自己不要和有钱的人走到一起。正如当初云姐所说:他们的命与我们的命太不一样了,即便使劲抓着,也会被那两股分别来自两个方向的力量给扯断。这又是何苦呢? 可是,她的梵音,一天一天长大。出落得如此动人,她的心里本来是盘算着,或许梵音本来就是幸运的,可以平平安安地就这样嫁出去。那个阿布托的出现,搅乱了这一切。 梵音热切地喜欢上了这个莽撞的蒙古小王爷。她会聚精会神地听着小王爷用蹩脚的汉语讲大草原的故事,她会拉着小王爷的手,即便他不想写,却也硬逼着他与她一起写着汉字。她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一切的事情与这个小王爷分享。 一切都走了样,等浣纱现并且想要阻止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浣纱正在呆想着这些事情,只觉得怀抱一松,她定睛一瞧,却看到梵音早就已经笑嘻嘻地将那个阿布托拉进了房里。浣纱叹了一口气,边走向门外边对梵音吩咐了几句:“等会儿就有小童引你去主楼了,可别让他们瞧见了。我去准备些点心。”其实,是浣纱要给他们二人一点私人空间。 阿布托愣头愣脑地瞧见浣纱丫鬟走了,完全没太听懂她是说的什么,却也不是很在意。转过头来抱着梵音,立马就现了她头上的那个簪,禁不住眉头一皱,慢吞吞地问道:“簪,谁的?” 梵音楞了一下,尔后便明白他是指什么了:“这个簪,是个捧我的金主送的。浣纱姐姐说,定要戴上。” 阿布托不高兴了,少年血性一下便冲到了脑门:“那,我给你的呢?” “你给我的,可不是在这里么?”梵音脸一红,从脖颈处拿出一个项链,吊坠是由绿松石围着的一块上好的鸡血石头。阿布托瞧见梵音这么贴身地戴着,呵呵便乐了。 连忙点了点头,便又抱住了梵音。梵音闭着眼享受着爱人温暖的怀抱,过了好一会儿,她便恋恋不舍地从那怀抱中出来了:“阿布托,我要去演出了。你先过去吧。” 小王爷一听,心里又是一阵不快,站着好一会儿没动。梵音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又讨好地抓了他的手晃了晃:“去吧,被云姐姐瞧见了,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布托本来是不懂俚语的,可是自从来京之后,自己的老子每次一生气就叫嚣着这句话,所以他也渐渐明白了,这是要遭罪受的意思,赶忙点了点头,便匆匆地向主楼走去。 梵音倚在门边,看到阿布托风风火火地模样,甜蜜地笑了出来。 勿返阁主楼天字号雅座内 九爷依旧坐在那个正对着舞台的位置,惬意地喝着刚刚泡好的普陀,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些在台上做着演出准备的奴仆。 “爷,您看既然您这么喜欢梵音小姐。不如现下就与云老板去商量一下。”一旁的随从站在九爷身边轻声耳语道。 “不着急。咱们贝勒府还没有修缮完毕呢。再说了,梵音才当了几天的花魁?我便这么迫不及待地将她弄回去,岂不是惹人笑话?让人家以为我这个人,还真是个酒色之徒。”说完,九爷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茶:“跟了爷这么久,也没学点东西。爷告诉你吧。” 九爷正要说点什么,却见梵音已经挑了帘子上来了。他饶有兴致地瞧着那位佳人,当他现她戴着自己给的簪子,穿的也是自己送的衣物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边梵音点头致意乐手准备唱今天的第一曲,那边九爷靠在椅背上,慵懒地一边瞧着梵音的演出一边对那随从说道:“这花她再好看,再动人。如若不是人人都想要,如若不是名气儿顶大,爷是不会把它摘了的。” 听了这话,随从也恍然大悟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此时的九爷并不知道,他最大的情敌就坐在隔着他不远的雅阁里,心里盘算着捷足先登的事情。 阿布托一手托腮状似很认真的在听梵音的小曲,这个举动令他的小随从也很是惊讶。要知道,即便是梵音小姐只给他一个人唱,他都能毫无干扰地睡着。 “少,少爷?”小随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刚要去提醒自己的主子,却被阿布托吓了一跳。 之间阿布托突然站了起来,大叫道;“我决定了!” 小随从后退了好几步,大惑不解地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这个时候阿布托猛地一转头,眼里尽是坚定。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阿布托的下一句话让他差点从凳子上坐到地上你。 “我要娶梵音做我的额基尼尔!”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5) 额吉尼尔是什么个意思?在蒙语里头,就是夫人的意义。阿布托在勿返阁说出这句豪言壮语的时候,小随从心下便在不住地安慰自己说,少爷是在开玩笑,少爷只不过一时冲动,少爷是想什么说什么,当不得真的。 可是,小随从这一回完全估摸错了自家少爷的心思。蒙古小王爷阿布托这一次果真是当真了。不仅是当真,还真正将之作为一件头等大事来看待,在老王爷从兵部回来不到两天之后,便胆大包天地当着众家仆的面向自己老子提了这件事情。 “混蛋!”老王爷气极,用蒙语骂了粗口。好在这王府里头的奴仆多半都是在京城里头临时配着的,所以大家也顶多是面面相觑,知道老王爷是在骂人。却谁都没有往粗话那里想。 阿布托见自己父亲劈头盖脸地就赏了自己一个蛋吃,只觉得胸口里头一股怨气憋得慌,刚要作,转念一想自己是要好好和父亲谈的,毕竟娶梵音的事情还是要家长点头,于是忍着脾气没说一句话。 坐在一边的老福晋是瓜果点心都摆好了,神情悠闲地准备看这场父子战争。这一对父子,脾气出奇得像,就是一大一小两只大炮竹,放在一起随便哪个吐个火星,就会噼里啪啦地一起爆炸。以前她是又惊又怕,毕竟老王爷气急了下狠手打儿子没个轻重。现下她却也有些处之泰然了,儿子也大了,再说了这么多年自己就没有成功劝阻过一次父子掐架,既然如此,干脆就以静制动,先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 “你刚刚说你要娶谁?你知道那是谁么?”老王爷气得抖,不停地在老福晋眼前晃悠。注意力全都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全没现自己的妻子早就已经贴心地将那些干站着也想看热闹的仆人们都遣散出去了。毕竟,儿子那一句惊天动地的宣言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闲聊话题。 “梵音,勿返阁的梵音。”小王爷听到老子的问话,心中只犯嘀咕。为什么父亲要这么问呢?难道自己果真是把父亲给气傻了不成? “你还敢说!”老王爷咬牙切齿地指着儿子的脑门,手指差点就戳到了儿子锃亮的前额:“跪下!” 阿布托听到这个命令,抬起头来不服气地盯着老王爷,要是在平常他多半早也已经怒火喷,与老小子对着干了。可是现在不行,他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上却并没有半点知错的动静:“孩儿不明白,白那何必生那么大的脾气。” “我不必这么大脾气?!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那勿返阁是青楼你明白吗?!”老王爷的吼叫声震得房屋上的瓦片都些震颤。 “勿返阁并不是青楼,是香阁。”阿布托有模有样地重复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这些描述,虽然自己也没多大懂到底有些什么区别在里头:“再说了,梵音可是完璧之身。” “哼!我管她什么璧,青楼里出来的就是不能明媒正娶进我们王府的大门!你就不怕别人耻笑么?!”老王爷横眉竖目,谆谆诱导,手掌都快被他自己拍烂了。 “你不是前一项子还让我成亲么?我现在想成亲了,你倒是来阻拦了!你这是什么个意思!”阿布托不以为然,实在不明白平日里不拘小节的父亲怎么到了京城就如同那些汉人一样,礼仪什么的倒也注重得多了,想当年在大草原上,他与姑娘们来来往往自己老子又说过些什么呢:“再说了,我又没说要把梵音娶做王妃!还要如何给您老人家面子呢!” “胡闹!”老王爷本来是背对着自己的不孝子,准备等自己怒气平息些了再去看那张可以气死他的嘴脸。可是听自己的儿子歪理邪说一大堆,忍不住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之强劲,形成的掌风是呼啸而过。吓得本来是静观战局的老福晋丢掉手中的茶杯便要冲过去护住自己儿子。这一巴掌下去破相不说,打在脑袋上还不是要打傻了啊? 谁知老福晋还没赶到,阿布托灵巧地将脖子一缩,躲过去了。接着他呼啦一下站起来,挺着比自己父亲高了半个头的身板说道:“我胡闹?是白那你太不讲理了!” “你,你……”老王爷颤抖着用手指着理直气壮的阿布托,差点嘴巴都要气歪了。哎呀,你居然还敢躲,我打你二十年是有了,你现在倒是敢躲了?老王爷心里虽然是生气,却又有几分新鲜。 老福晋更是感到惊讶,冲到一半也停住了。动作滑稽地就停格在了她刚伸出手准备拉住自己夫君的状态上。阿布托左右看了看父母,尔后坚定地说:“梵音我是一定要娶的,但一定不会是正室,她也不会去在乎。你们根本就没必要担心。” “混账!我还去担心一个青楼女子会不会在乎?她滚得远远的最好!你还没娶正室就要先娶个妾回来?成何体统!”老王爷不依不饶,先难:“我告诉你,在外头玩可以!别把污秽带回家!” “……那我在内城听说那九阿哥成天就在八大胡同混迹,还经常带些个美人回去享受,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少说也是个贝子啊!”阿布托急了,脸因为激动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九阿哥是你比的么?!况且别人也是娶了正妻的,人家娶的还是正白旗的董鄂氏!即便再如何!有个正妻摆在家里了!”老王爷话锋一转:“而且,别人九阿哥有分寸得多。那些个青楼出身的多半就顶个通房,妾都不是。阿布托,你既然是在京城里,此后还要继承白那我的爵位。那你多少总要明白些个中道理吧?” 阿布托只觉得,白那的一席话除了让他头疼,没有起到任何其他作用。场面一下因为阿布托的不言语变得沉寂了许多。过了许久,老王爷以为自己儿子果真是在想个中微妙厉害了,刚想说什么缓解点气氛,谁知阿布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我娶个格格或者官家小姐为正妻,也行;条件是让我先娶梵音,要不然,你就等着那些个小姐到咱家来守活寡吧。” 老王爷气截,大喊孽子,福晋拦都拦不住:“来人啊!把他给我绑起来!关在家里十天半个月!好好养养性子。” 坏了。 福晋心想,忙上去抚摸夫君的胸口让他顺气,一边劝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院子里噼噼啪啪几声。那些守卫早就被从小就擅长武艺的阿布托给摔出去几尺远,一个一个躺在地上呻吟着。而阿布托,则怒气冲冲地出了家门。 “你,你,你看,你看这个儿子!我还不如没有这个孽畜!”王爷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福晋心疼老王爷的身体,一边端上了茶水一边万分委屈地嗫嚅道:“老爷,阿布托是畜生,那生了他的我是什么呢?” 老王爷听到这句话,眼珠子瞪得比夜明珠还大:“你啊!慈母多败儿!!” “老爷也是太冲动了,这档子事,不见得是坏事,何必要闹成这样。”福晋撅撅嘴,实在委屈于自己丈夫的泄愤行为:“以前儿子是野马性子收不住,一个人乐活惯了,现下他想成家了,你又不让。我什么时候能抱个孙子呢。” “他胡闹,是因为他还没活明白。你在京城这么久了,你也没活明白?即便是我同意了收了那女子进来又如何?只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汉女罢了,生了个儿子,还是长子又如何?以后王府的爵位也不会给他。”老王爷哼了一声,轻蔑地说着。 “那不就结了,你何必这么大火弄得不欢而散呢?”福晋撇撇嘴:“你便与儿子商量一下,将那女子安置在别院,不给名分不就成了。” “这……我倒是没想过。”老王爷一皱眉头:“瞧阿布托那个坚决的样子,我是怕他觉得委屈了那女的,不愿意。” “呵呵,真是笑话。”福晋听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娇俏地瞧着老王爷:“我那儿子我还不清楚?就是个多情种子,他还果真会爱个死去活来不成?等新鲜劲过了,又会换一个的。老爷,您根本就不必置气,既然他有成家的想法,这便是很好,你以此为条件,让他娶你理想中的媳妇为正室,岂不是皆大欢喜?” 老王爷听后,禁不住沉吟了起来。福晋见自家老爷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了,于是便呵呵一笑道:“行了,也不必急着找咱们儿子回来了。等过了几天他住别院住腻歪了,也消气了,咱们再和他提这件事情。到时候啊,老爷您媳妇儿子就都有了,还愁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6) 阿布托从自己家里冲出来以后确实跑到别院去睡了一晚,可是蒙头大睡不仅让他脾气未消,反倒是早上起来下床气更甚。小随从战战兢兢,只得等着少爷完脾气了,再将福晋差人送过来的被褥等物一一收拾好,而且还不能让自己的主子瞧见。 唉,小随从一边指挥下人收拾那满地的衣物布匹一边唉声叹气起来,一只手扶着疼痛的前额,另一只手则不自觉地又去揉了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 谁说当王爷家的贴身随从就是好事呢?事事都得被打。少爷不读书吧,打他手板子;少爷偷溜出去玩了吧,打他一双手臂;少爷若是做了什么辱没家门的事情,他这个小随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已经被拖到了花园中央,被施以棍刑不说,白花花的屁股就被人这么见了去了。美其名曰:示众惩罚。 “唉……”小随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后来少爷也是重义气,虽然是住到了别院却还是不忘记他,送了好些治疗皮外伤的名贵药物过来。于是,他的伤还没好全,便诚惶诚恐地跑过来伺候这个小祖宗了。现在他堂堂一青年小伙子,走路却一瘸一拐。所到之处,还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偷偷地为他的滑稽模样捧腹大笑呢。 小随从正想着,便听到走廊外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他正在犯嘀咕的时候,正主已经进门了。只见在卧房内收拾的下人跪了一地:“贝子吉祥。” “行了,都下去吧。”阿布托大剌剌地一挥手,奴仆们都退出去的当儿他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牛饮了下去。这奶茶一直都是放在小几上用小泥炉子温着,所以很是温热润喉。阿布托禁不住喉头出些许舒服的呻吟声。 小随从有些愣地瞧着少爷,尔后便凑到了自己主子身边:“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现下天都不是黑了么?”阿布托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克查,把门替我关上。” 克查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了少爷一把,边去关门边想,我难道不清楚现下是天黑了么?您老人家自打进别院里头以来,每天是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拖拖拉拉吃过些填肚子的东西,便匆匆忙忙地往勿返阁跑,那时候天可就早黑了。思罢,克查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过身来,却是笑容满面,毕恭毕敬:“好了,少爷,您有什么事儿呢?” “嗯。我啊,去找梵音说了这事儿。”阿布托嘿嘿一笑,小声地说了这个秘密。 克查心里头一惊,只觉得刚好不久的伤口又在神经过敏一般抽疼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比哭还难看,只不过阿布托沉浸在幸福之中,根本就不会去在乎这个同性兼下人的表情:“哦,哦?那少爷您是怎么说的呢?” “这要怎么说,直说了呗。我还与她说了,让她这两天便去探听下云老板的意思。赶紧的,别在六月的时候又当了花魁,咱们最好在六月前就将事情办了。” 阿布托这里说的是唾沫横飞,克查则是在不停地擦汗。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把这件事情看的这么容易呢?别说现下老王爷十万个不同意,那勿返阁的云老板也不见得会同意啊,因为,大家都是明白人,就您不明白。克查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布托本来兴致盎然,听到克查的这声叹气脸一下就垮下来了:“克查,你这是什么意思?存心扫你主子的性质不是?”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啊!”克查一听,也顾不得一身的伤,慌慌张张地便往冷硬的地上跪,伤口有些还没完好的被这股力量撕裂了,让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说阿布托骄纵惯了,脾气也不好,却倒也重情重义,看到克查疼的龇牙咧嘴就知道是当日他替自己挨的那些棍杖害的,于是一把扶起了他将之安放在了凳子上:“行了吧,你瞧你一身的伤,我看了都扎眼。” 克查坐在椅子上脸一苦,瞧那阿布托气定神闲的模样,又不想想他这身伤是谁害的,既然扎眼,就别总是做错事,害得他总是讨打啊:“少爷,我看……您这事儿多半难成。” “为什么?”阿布托眉毛一瞪,确实吓人:“他们不让我娶,我还偏娶。我阿布托阿苏克还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克查又说:“不是王爷福晋的问题,是勿返阁的问题。少爷您年少,并不知道勿返阁曾经有一歌姬曾经与内城的一贵公子有过来往,就是先前商阁的阁主……后来……” “后来怎么了?” 克查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不像少爷,下人乱嚼舌根的下场多半都是不得善终,但是眼下四处无人,克查又实在想劝阿布托知难而退,咬咬牙便说出来了:“后来,听说那歌姬死了。” “死了?”阿布托眼睛瞪得老大,脑袋里问号一大堆:“好好的怎么死了。” 克查彻底绝望了,不,应该是彻底死心了。自家少爷不愧是在蒙古大草原上长大的,对于勾心斗角的敏感程度可以用零来计算:“咳咳,她嘛,死法众说纷纭。其中一种最普遍……就是……” “你要说什么快说,别学现下汉人那一套,腻腻歪歪的。” “是,她是被那个公子家里人给毒死的,赏赐了一杯药酒。”克查说着,空手当杯,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姿势。 阿布托一愣,尔后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我的白那和额吉不会如此恶毒的。” 克查再次无语,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很显然,少爷是理解不了自己话里有话,何必说出来呢?还落了个嚼舌根的隐患,于是他又话锋一转道:“奴才只不过将云老板之所以会有所顾忌告诉少爷了,没其他的意思。” 对,他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一百个没有,一万个没有。 克查拼命地对这阿布托点点头,表示自己的可信度。 没想到阿布托只是瞧着烛光愣,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他们若都不答应,我自有办法。” 勿返阁羽阁内 琳琅刚刚卸下繁琐的行头,斜倚在床上几乎便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将手伸到了枕头下,将絮儿写给她的书信拿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瞧着那些虽然稚嫩却越成熟俊美的笔记,琳琅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几日她便盘算着想要收个徒弟带着了,也与云老板好好商量了一下这件事。只是唯一让她担心的是香儿,香儿越的沉默寡言不说,那一日她提出要香儿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苦命的孩子流离失所的,香儿却了很大的脾气。不仅当着她的面把托盘给摔了,事后还一直与她赌气,相见也没什么话说。 想到这里,琳琅叹了一口气。看信的兴致也没了,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香儿总是想着办法避开她,躲着她。琳琅只觉得心里空荡得很,在无止尽的孤独中飘荡游弋。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香儿。 琳琅马上从床上下来,跑到了香儿身边:“香儿,你来了?可不再生我气了吧?” 香儿叹了一口气,牵着小姐一起坐了下来:“小姐,这几日香儿不是躲你,是想把事情替你办妥。” “什么事儿?”琳琅奇怪地问道,转念又恍然大悟了:“你是说徒弟的事情?” 香儿眉头一皱,仿佛对于琳琅所说收徒的事情尤其厌恶:“当然不是这件。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本来我是想替您打掉,可是,这东西是个孽障,如何都凭不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捻去。” “香儿,你到底是……” “唉……小姐,看来,您父亲知道咱们的事儿了……我是说,咱们在京郊被辱的事儿。”香儿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虽然没让她有什么反应,却让琳琅双手冰冷起来。 “你说……什么?”琳琅一惊,机械地反问香儿:“他……知道什么了?” “他知道咱们被辱的事儿了,还以此为筹码,想向您勒索钱财。”香儿说罢,眼中露出些许无奈:“本来我是想用些钱财堵住他的口没想到他是变本加厉,来了一次又一次,短短几日,来来回回了三次,眼看着我积累的财物也给得差不多了。”香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所以我才来和您说,不能让他把这件事情给捅出来。”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7) 香儿这边说的诚恳,琳琅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香儿正觉得奇怪,为何自己小姐一点反映都没有呢?刚想再说些什么,琳琅终于说话了:“为何……他会知道?” 琳琅的声音轻且显得空灵,有股子让人说不出的不安在里头,仿佛一个人的灵魂早就不在这里了,而今这魂灵只不过是借着这声音出最后撕心裂肺的呐喊。只可惜,那呐喊声太轻,轻到谁都听不见这心里的苦与痛,轻到没办法转变任何不好的局面。然而,这痛与这苦,传达到了香儿的心里,感同身受。香儿久久没有回答琳琅的问话。 因为,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根本就不用太去思考,不,即便不去思考,还是可以想明白。可是,香儿没有勇气说出这个答案,不仅是香儿,琳琅也没有勇气。 琳琅知道,如果自己说出来这个答案,那么她刚刚感受到的一点点温情,一点点幸福,便都是可笑的闹剧,便都是南柯一梦。那是一句咒语,唇齿相碰,轻轻呢喃,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美好都会化为乌有,从此她再也追寻不到,也没有了追寻的能力。 香儿看到琳琅有些呆滞,也明白现在琳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于是便将心里的想法有条有理地说了出来:“小姐,您的爹爹每次都会要几十两左右的纹银,现下有些变本加厉,咱们也是可以支持得住的。我们得先稳住他,以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合计合计。” 香儿边说边走到琳琅身后,双手按在琳琅肩膀上,想给与她鼓励,琳琅身体明显一震,一把抓住香儿的双手,语气有些急切:“不,不可以如此。我太清楚他了,这样下去,他只会变本加厉。” “是,香儿也明白。”香儿好言安抚着琳琅,想将她眼中的慌乱抹去,就好比是在哄劝一个娃娃一般:“咱们这也只是缓兵之计,以后,香儿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可却有些委屈小姐。” “什,什么?”琳琅只觉得眼下六神无主的她只能依靠香儿的冷静,却忽略了这股冷静的可怕,她拼命地抓住这颗救命稻草,想从不幸的漩涡之中挣扎而出。 “咱们得利用利用张老板,来个移花接木。”香儿说到这里,竟然嘴上带着些笑容:“不过小姐,眼下,咱们得准备好银子好好喂肥您的爹爹,好让他涨得说不出话来!”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京郊一家龙舍内却依然亮着微弱的灯光。毕竟是因为灯油太贵,虽然坐在桌边的妇人一直彻夜点着它,却还是将灯芯弄到了最小最小,好节省些灯油。她一会儿轻轻地俯下身查看睡在身边的小儿是否将被子盖好了,一会儿又伸着脖子瞧着已经没入黑暗中的蜿蜒小径。 她在等,等着那个让她又怕又恨的人,那人便是她的夫君。 “唉……”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想站起身去为儿子盖好薄被的时候,门外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那小路上一团黑影越来越近,最后更是不知轻重地推门而入,出很大的响动。 妇人一惊,赶忙低头看看孩子是否还在睡觉。现稚儿只不过是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瞧了一下他们,似乎是习惯了深夜的这种噪音,转个身又睡着了。妇人当下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地向倒头便躺到床上的男人走去。 “呵呵,婆娘,瞧见没?咱们女儿赚得可真多。”大汉一口的酒气,不时还打几个饱嗝,他将一袋鼓鼓囊囊的银两放在自己身上,醉眼迷蒙地瞧着这些白花花的银两。那些碎银在他的抓取间相撞,出轻微的乒乓声。 妇人心中一痛,愧疚满胸,她忍着哭腔对醉汉乞怜地说道:“他爹,咱们……不要再去为难女儿了,行嘛?” 醉汉听罢,却并没有向平常一样脾气,而是呵呵怪笑了好几声,这笑声令人厌恶之至,以至于睡在一旁的絮儿在梦中的皱紧了眉头,捂住了耳朵:“婆娘,你开什么玩笑呢?咱们怎么是难为她?咱们是去让她那些钱来好好孝敬咱们,难道这不应该?哼哼。” “他爹……雪儿不是没有不给咱们钱财啊,是你都……”妇人没有继续再往下说,醉汉的怒目叫她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惧怕地微微侧着身子,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前些日子落在嘴角边的伤,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鼓足了勇气:“他爹,不要再去逼雪儿了好不好?你会逼死她的啊!” 是呵,用自己女儿被羞辱的事情去威胁勒索女儿的钱财?真是天下之大谬,令人指。 妇人站在破烂的木板床边瞧着醉汉猥琐数钱的模样,气得身子都在抖。可是她又能怎样,又能如何呢? 是自己扛不住那些拳头与苦痛将女儿的秘密说了出来。 是自己没有好好守护住自己应该守护住的东西。 明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东西。 明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以让他夺得横财的机会的。 一天又一天,这个月以来,他每在晚上出去她都提心吊胆。怕就怕他去了勿返阁,怕就怕他抱了满怀的钱财回来。一天又一天,每当他回来的时候,妇人都绝望了。不管是他春风满面地踏进屋子,还是酒气熏天地倒头就睡,都是因为有了从女儿身上榨过来的银子! “婆娘,你别傻站在那儿了。来睡吧。”醉汉根本就没有把女人的怒气放在眼里,说完便面朝里准备进入梦乡。怀里抱着的还是那袋妇人碰都不敢碰的银子。 女人愣了一下,颓废地坐在床沿边着呆,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对了,那丫头今儿个和我说了,想见见你呢,婆娘。呵呵呵,我告诉她了,是你和我说的那事儿,嘿嘿嘿,她便答应下次给我两千两。两千两啊!啧啧……只要我把你给带过去,哈哈哈。婆娘,早些睡,过两天咱们还要去拿钱呢。” 女人只觉得脑子里头嗡的一响,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明。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8) 夜深了,八大胡同里夜夜笙歌,张灯结彩。 在勿返阁小门后的一条小巷子内,一对黑影默默对峙着。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阴影内,突然他从那团黑色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那嘴角边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厌恶。只见他将手一伸,对那女子说道:“两千两,哪儿呢?” “我娘呢?先让我娘出来与我见面。”女子就站在勿返阁的后门边上,紧贴着灰墙,白惨惨的墙壁颜色更衬出了她脸色的苍白。 “哼哼,先给钱,再见你娘也不迟嘛。”男人说着用手向自己身后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紧,总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我力气大,硬把她拉来的。说定了,先让我看到钱。” 女子瞧着男人的嘴脸,拼命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她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锦囊往前一抛,正好落在了男子的怀里。男子诚惶诚恐地接着,怀中突然一沉,光是掂量这个重量便让他欣喜若狂起来:“哈哈哈哈,两千两原来是这么重呀!”他一边赞叹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钱袋,可是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愣住了。女子看到他的表情,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于是冷哼了一声。这嘲笑声顿时便将男子的神智拉了回来,他恼怒地将袋子置到了地上,一把上前抓住了女子柔弱的手臂,那手劲之大,好像是要捏碎女子的骨头一般:“这是些什么?” 女子瞟了瞟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些个小石子,又看了看青筋暴起的男人,竟然笑了出来:“怎么?瞧不出来?那是银子啊。一个一个,同等大小,我给你精挑细选的呢。” “你个顽劣的东西!别在这里装疯卖傻,那会是银子么?!嗯?!你自己瞧清楚了!”说着,男人一把扯住女人秀丽的髻将她的脸几乎都贴到了地上。 女子并没有反抗,即便头上吃痛也没有叫一声,她只是轻轻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既然你说要给银子,我又没有那么多,那我就只好给你些这东西。只不过……不是真银子,是假银子。”说到最后,女子侧过脸来,挑衅地向男人一笑。 “贱人!”男人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句羞辱的话,并将女子一下甩进了巷子的角落里,女子闷哼一声,只觉得额间很是疼痛。她拼命眨了眨眼,好让自己的意识不用那么模糊,可是,渐渐流下来的温热红了她的视线。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摔倒在地的女子,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女子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了,但是听觉却很灵敏,瞬间那些脚步声没有了,紧接而来的,是拳头呼啸而来的声音。 女子身上不断而来的疼痛让她知道了害怕,她拼命地躲着,护着自己的头部,可是这些微小的动作仍然无事于补。这里护住了,男人便踹那里,那里挡住了,男人便击她这儿。慢慢地,女子哭叫声渐渐地弱小了许多,恍惚间,她看到就在男人的身后,默默地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妇人。 那个妇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衣,只是冷漠地看着男人实施的暴行。 女子看到了那妇人,疯了一般叫着:“娘,娘!帮帮我!” 妇人置若罔闻,依然不动。 “娘!!爹爹打我!帮帮我!”女子哭喊着,拼命地向妇人爬去。 妇人仍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猛地,女子觉得耳边听到了骨骼碎裂的东西。口里充满了铁锈味,她双手捧在自己的嘴下,瞧着一滴两滴的血从嘴里慢慢溢出,一颗乳白色的牙齿更是从嘴里掉了出来。 女子一愣,稍微一张口,六七颗小巧釉白的齿混着滚烫的血掉落在女子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子悲怆的哭喊震慑于天地。 …… 琳琅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得却是一片黑暗中自己的床顶。她赶忙坐了起来,抚摸了一下自己周身,完好无损。禁不住便松了一口气。 “原来……都是梦……”琳琅轻声呢喃道,不禁苦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香儿已经掌着烛火来到了她的床前。 “小姐,你刚才是怎么了?做恶梦了?”香儿关切地上前查看琳琅的情况,却见琳琅的脸色白得可怕,豆大的汗珠正从间滚落。 琳琅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香儿侧耳听了听远处若隐若现传来的打更的声音,尔后回答了琳琅的问话:“小姐,怕是有五更天了,还早呢?您且再睡会儿?” “不了……睡不着,今儿个我爹爹会过来,可对?”琳琅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榻。 “没错……他要的两千两银子……我只是筹到了其中一些,还差些许。”香儿叹了一口气:“小姐,您看这该怎么办才好?” 琳琅木然地披上衣服坐到了梳妆镜前,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张憔悴的面孔。她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自己的饰盒,里头摆放着的名贵饰寥寥可数。都是这一段日子以来,被那个人给榨干了。琳琅一样一样拿起来看,最后她挑中了那个纯金绣满金丝的手镯,她在手里摩挲了一阵,便交给了香儿:“把这个拿去当了吧,当死当,可以拿多些钱,少说也是个三千两。” 香儿双手接过镯子,心中更是一疼:“小姐,这可是你珍藏了好些年的了。” 话还没说完,却被琳琅轻轻打断了:“我要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张老板早就已经不在乎我这个旧人了,我留着它们做什么?徒增伤感罢了。” 香儿默默点了点头:“那么奴婢便去烧些水,小姐好好沐浴一番,对身子也好些。”香儿心疼地瞧着像是浸在汗水里头的琳琅,她的中衣都粘在了皮肤上。 “去吧。”琳琅完全躺进了靠在窗边的躺椅上,仰头瞧着还未完全隐去的残月。天空,泛起了些许光亮。 云霜每天都会很早起来,可是今天却让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直到终于有了空闲思考了,她才明白这不对劲在哪里----自她醒来开始,便没看到巧儿。正在想着这个丫头是跑到哪里去了。巧儿却正好推门进来了,气喘吁吁地模样似是赶了许久的路。 “巧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云霜虽然心中满是疑问,却还是先端了一杯茶给自己的丫鬟,好让她先将疲惫缓过来。 巧儿也不客气,接过茶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才张口答话:“小姐,前一项子我就说,琳琅小姐与香儿的行踪有些蹊跷吧,今儿个可算让我瞧见了。” “哦?你瞧见什么了?”云霜笑了笑,以为她要说什么现了情人之类的戏码。 “我今儿个一路跟着香儿,居然走到了中街那里的一个当铺店儿。” “什么?当铺?”云霜本来是在喝茶准备听些八卦,不曾想,却是让她不得不严肃对待的答案。 “没错,您瞧。”说着,巧儿便拿出了一张像是契约一般的薄纸:“这当的可是鎏金掐丝工艺的红宝石镯子,足足当了五千两。而且还是死当。” “……你从哪里弄来这契约纸的?”云霜拿着这东西是一阵无语。 巧儿吐了吐舌头,边说边将那方薄纸细心收了起来:“这可不是我浑水摸鱼拿的,咱也没那个本事啊。是香儿走得太着急,掉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帮她捡过来的。” “唉……这些丫头啊,真是一个更比一个不让我省心。”云霜皱了皱眉,休息的兴致都没有了。 “小姐?还有谁不让您省心呢?”巧儿一阵疑惑。 “浣纱今儿个也过来过了,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好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倒是问的巧,可我是过来人,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么?”说罢,云霜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巧儿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您,您是说……梵音小姐?” “梵音怕是有个相好的了,还是内城的人。那人说,要娶她。”云霜说完,禁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您的答复是?……” “不允。”云霜苦笑了一下:“只希望梵音不要像我当初那么傻,不要如我一般不明白云姐的苦心。”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9) 浣纱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梵音这种消息。可是她还在斟酌的时候,梵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到她身边来了。 “浣纱姐姐,云姐姐怎么说地?”梵音小心翼翼地问着,虽然她已经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却仍就是如此小心翼翼。因为,时间不多了。 “哎……梵音啊,我看,你就不要再想这种事情了吧。”浣纱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心里所想倒了出来。 梵音何等聪慧,瞧见浣纱低头不语的模样便知道事情一点也不顺利,可是她却并没有放弃:“浣纱姐姐,那你是怎么与云姐姐说的呢?” 浣纱抬起头,疼爱地抚弄着梵音的:“我今儿个起来之后,伺候你梳洗完毕,便直接去云老板那儿去了。说是闲聊,三言两语下来自是拐到了内城那儿。只是……我看云老板也听得出一些端倪,我这边对她的回答也甚是明白。她说得很明确,咱们没有那种富贵命,她实在不希望有哪位小阁的姑娘浪费了这大好青春。如果是其他的人选,若想风风光光嫁出去,她是会答应的。”浣纱讲到一半,硬是将原句里的重蹈覆辙四字替代掉了。 梵音一听,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浣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中苦闷,刚想再说些宽慰的话,谁知梵音一反常态:“这事儿,也急不来。浣纱姐姐,有劳您了。”梵音话说得诚恳,只是手在微微颤抖。 浣纱瞧见了,以为梵音是不想让她难过便强打精神,于是上前轻轻抓住了梵音的手:“你与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这并非见外,梵音是得好好感谢您。感谢云姐姐,如若没有你们,梵音或许早就饿死在逃荒的路上了。也不会有命穿到这么些好衣服,吃到这么些好东西,更不会有福气与凝心姐姐她们相识相知。”梵音一边说着,眼睛里头隐隐出现了水雾。 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会与阿布托相遇了,所以,这是命,逃不了的。 浣纱见到梵音有些反常,禁不住有些慌神。暗自想着这几日是否应该盯着梵音紧一些,免得她本来内向的性子想不开,做了些傻事。 “浣纱姐姐,今晚梵音没有任何应酬,不如就让梵音为姐姐您做些可口的饭菜。咱们好好叙叙旧。”梵音笑得温婉动人,可是心却跳得厉害。 浣纱只是有些疑惑地瞅着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转念一想,或许让梵音做些事情是好事,自己在旁边看着便好了,思罢,便也愉悦地应承下来了。 当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梵音已经做好了些汤水饭菜端上了桌,都是些简单的家常小菜。虽然朴素,看上去却也清爽可口。梵音一边执箸与浣纱殷勤夹菜,一边则倒了两杯水酒。她端起酒杯对浣纱道:“姐姐,来,我敬你。”说罢,还未等浣纱举杯,便一饮而尽。呛得不会喝酒的她娇喘连连。 “不会喝便不要喝了吧。”浣纱将杯中酒喝罢,心疼地放下酒杯去轻轻拍打梵音的背。 “我没事的。浣纱姐姐,我也陪客人喝过不少酒,许是今儿个太激动了。”梵音一笑,只是眼却有些红。不知道是刚才咳嗽弄得,还是确实是哭过。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浣纱叹了一口气,张口想与她说说云霜与那内城公子之间的往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大家都以为出尘已经死了,自己何必又无端挑起前尘往事?罢了,罢了。浣纱一阵心烦,又倒了杯酒饮下。 梵音见了,赶忙盛了一碗汤端到了浣纱面前:“姐姐,不要喝这些酒了,来,喝点汤,也好冲冲酒气。” 浣纱点了点头,拿着汤勺勺起些许,缓缓饮下,只觉得一股清泉甘流顺着食道而下,心中很是舒畅:“这汤真好喝,叫什么名儿呢?” “璎珞竹笋羹。”梵音笑了笑,也盛了一碗与自己:“是双凤楼的招牌菜之一,听凝心姐姐说,是用樱桃去核与刚刚出头的新嫩竹笋一起熬煮的。我感些兴趣,再加上这汤水口味些许甘甜,甚得我意,便软磨硬泡地学来了。” “呵呵,真好。”浣纱点了点头,又多喝了几口。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都被这股温暖给薰得粉红,甚是好看。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浣纱只是觉得有些头晕。看了看旁边的酒水,心想自己酒品也太差了。于是便一手撑着额头笑道:“梵音,你倒是取了双凤楼的什么酒与咱俩畅饮了。” 梵音交缠在一起的双手一热,知道已经起作用了,嘴边的笑容有些牵强:“是,是前些日子双凤楼送来的百花酿之一,海棠春,这酒口感可甜了,不觉得有什么啊。” “嗯……那我……许是醉了……”浣纱一边点着头,一边则迷迷糊糊地说这些话,等到话说完,人已经趴在桌上睡了。 梵音不放心地向前凑上去,听到是均匀的鼾声便放心下来,只见她眼里蓄着的泪水哗啦啦地滚落下来,跪到地上向浣纱磕了几个头:“浣纱姐姐,莫怪我,莫怪我啊……”梵音抽泣着,赶忙站起来系好披风,拿了些随身的银两,便匆匆出门了。 一路上,因为大家都在前院忙着开张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可是梵音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没有离开这里之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只见她怀里紧紧揣着一个锦囊钱袋和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慌慌张张地往勿返阁的后门赶。 “哎呀!”由于太慌张,梵音都没有现同样是匆忙而来的丫鬟,于是两人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住,香儿,没有,没有摔疼你吧?”梵音定睛一瞧,居然是琳琅身边的丫鬟香儿。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只能故作镇定。 “没事没事。梵音小姐,您先起来。”香儿心里同样是一惊,她刚才是去后门瞧瞧那个勒索她们钱财的家伙是否来了,没想到却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梵音。 二人心里同样是慌张异常,并没有现对方的异样。梵音看香儿只不过是摔在了地上,并没有大碍。等她站起身之后她便匆匆离开了。 香儿向前走了几步,冷静下来的她越来越觉得蹊跷,即便是要吩咐厨房,也应该有浣纱啊。如若是要出去买水粉,走什么侧门呢?香儿想着想着,脚步一顿,又转头向梵音离开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脚下叮当一阵响。她低头一看,现是踢到了一个瓶子。 香儿蹲下来捡起来一看,这个瓶子是个小巧的鼻烟壶,底部还用蒙文刻着些字。可是,这里头仿佛装的不是什么烟丝,而是液体的东西,随着瓶子的摇曳,微微泛着粉红色的光。香儿站起身来,明白这是梵音匆匆离开落下的。她掂量了下手上的鼻烟壶,又瞧瞧梵音消失的方向,嘴唇上勾起了一抹笑容之后,便将那鼻烟壶收进了怀里,又往琳琅房间的方向走去。 梵音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后门,一直向巷子出口走着,到了拐角处,只听得有人打了一个呼哨,她心中一阵激动,转头一看,果真有辆马车在等她,于是她连忙跑了过去。 “阿布托!”刚进了马车,梵音便与坐在马车里的男子深情拥抱。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阿布托瞧见梵音已经拿着些银两,便知道她不是出来告诉自己好消息的。 “等,等会儿。”梵音按住了阿布托的手,慌张地上下找了一圈,才现瓶子丢了,她有些懊恼地说道:“你给我的那个瓶子,不见了。一定是我慌乱之中掉在哪里了。” “没事,那个既然已经用过了,就没有留它的必要了。”阿布托大咧咧地一笑,说着就要马车夫启程。 “那……那,那个药,真的只是让人昏迷么?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吧?”梵音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不碍事。只要你只是滴了一滴,而且睡下去的人呼吸均匀,便一定是昏迷了而已,你就放心吧。”阿布托亲了下梵音的额头,马车滴滴答答地向京城城门驶去。 梵音依偎在阿布托怀里,想着自己为了与心上人在一块儿,居然设局往汤里下蒙*汗*药给自己最亲的浣纱姐姐,便难过地哭了起来。 本来前几日小王爷来找她,便偷偷摸摸地给了她那瓶秘药,说如果今日如果勿返阁阁主不同意的话,他就带着她一起逃走,到大草原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梵音紧紧抓着瓶子,心里一阵彷徨与犹豫,她憧憬着阿布托所说的那种无忧无虑,但是对着把自己养大的亲人,她实在是下不了手。 可是到了最后,自己为了爱情,还是做了。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不知道浣纱姐姐醒来之后,整个勿返阁知道她落跑的消息之后,还有几个人会真心喜欢着她呢?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啊。 梵音呜呜咽咽地哭着,仰头瞧着紧紧抱着他的蒙古少年粗犷的轮廓,心中有些疼痛,却有些许甜蜜,她紧紧抱着阿布托的腰,低声呢喃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阿布托心里一紧,轻轻抚摸着梵音的,想了想说道:“我唱歌给你听吧。”说着,他便轻轻哼起了草原上耳熟能详的少年小调。 随着马车一停一走,梵音听到了城门守卫放行的声音。她心下一沉,心里默默向着那些亲人姐妹说着再见。 再见了,我的姐妹们。 再见了,我亲爱的浣纱姐姐。 再见了,抚育我成*人的云霜妈妈。 再见了……我的勿返阁…… 不知道哭了多久,梵音渐渐地睡去。梦中,她仿佛听到了马头琴的低吟与蒙古歌谣那幽长的音调,不自觉地,她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完结) 香儿怀揣着捡来的那只不知道装着什么内容在里头的鼻烟壶匆匆回到了琳琅的房间,临进门的时候还特地四处瞧了瞧到底有没有人跟着,才放心关了门。 “怎么样?他来了没有?”琳琅这一边正在上着妆,瞧见香儿进来了,眉笔都没有放便走到了香儿面前。 香儿摇了摇头,将紧张过度的琳琅牵到梳妆台前坐下,继续细心为她化着眉。琳琅的眉毛浑然天成,天生的半月形,很是好看,只是寥寥数笔,一个越标志的人儿便出现了梳妆镜里。香儿满意地笑了笑:“小姐不用如此紧张,咱们慢慢等便是了。现下马上就要开张做生意了,他也不敢这时候过来的。小姐便好好地做好这个月头一次的挂牌演出吧。” 琳琅焦灼不安地点了点头。 …… 夜深了,八大胡同夜夜笙歌,华灯初上。 在勿返阁小门后的一条小巷子内,一对黑影默默对峙着。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阴影内,突然他从那团黑色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那嘴角边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厌恶。只见他将手一伸,对那女子说道:“两千两,哪儿呢?” 女子一皱眉,只觉得这场景很熟悉,熟悉到让她害怕,只是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只向她要钱的手上,无暇顾及其他,此女子便是刚刚从台上下来的琳琅。 “我娘呢?她在哪里?”琳琅与这男人若干年后第一次面对面站着,却现,自己还是怕他怕得紧。说话的时候,连带身子与声音都在一起颤抖。 “哼哼,先给钱,再见你娘也不迟嘛。”男人说着用手向自己身后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紧,总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我力气大,硬把她拉来的。说定了,先让我看到钱。” 琳琅一愣,觉得这样的对话和场景都似曾相识得很,似曾相识到她害怕再次回忆起来。只不过,现下她的恐惧越膨胀,她便越是有了些勇气与这个男人讲条件。 “我要先见到我娘,再给你银子。”琳琅挺着脊梁,不愿意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一丝一毫惧怕的样子。她紧紧抓着香儿的手,仿佛是要从香儿那里汲取些力量。 男人烦躁地嘟囔了几句。转念一想让这两个娘们早见晚见都无所谓,还不是在他手心里头捏得死死的,于是他转头向着背后的阴影里喊道:“婆娘!出来!” 这一嗓子没有带来任何效应,仿佛那里头根本就没有人一般。琳琅眯着眼睛仔细往那团黑暗里打量,终究还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男人等了好久见半天没有任何脚步声响动,有些烦躁了,于是又叫道:“你他妈给我出不出来?!你扭扭捏捏我管不着!妨碍了老子赚钱?回家就收拾你!出来!” 只见那黑影一震,第二秒极不情愿地就从黑暗中慢慢地挪动出来。看的琳琅好不痛心,终究这个女人依旧还是如此懦弱,懦弱到仅仅只是些残暴粗鄙的手段就能够让她屈服后怕,琳琅恨啊,为何自己的身体里流着是两股如此卑劣怯懦的血液? 妇人终究从黑色的角落移动到了月光下,只是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瑟缩地将自己努力蜷缩着,站在月光下更显得她的佝偻。 “好了,你也看到你娘了,银子呢?”男子不为所动,满意地瞧了瞧听话的女人。转头便满口铜臭。香儿一皱眉,扬手便将手里的钱袋丢给了他。 男人仓皇地接住,像是对待新生婴儿一般轻柔,生怕这鼓鼓囊囊的一袋掉到了地上。他欣喜若狂地听着碎银相碰出的声音,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最悦耳的仙乐;他一边数着钱,一边念念有词,欢喜得差点没有疯过去。 他要是能疯,却也有几分皆大欢喜了。 可惜,老天爷往往就不愿意做这种让人皆大欢喜的事情,即便是他轻轻拂袖便能办到的事儿。 琳琅踉跄地一步一步走近妇人,双眼含着泪,充满了愤恨。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盯着妇人盯了很久,仿佛是要把她看通透一般。半晌,琳琅说话了:“……是你告诉他的?” 妇人身子一震,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的痛哭声已经说明了一切。琳琅只觉得心一凉,什么都没有感觉了。原来麻木是不需要任何过程的,只需要让那人尝尝背叛是什么感觉,便已经足够。 身子已经麻木,心却还未死。 琳琅不死心地又问:“娘……您不是说,有您在,雪儿就不用怕么?” 这话说得动容悲切,任谁听了都会暗自痛心。香儿一皱眉,为小姐那消瘦的背影感到了几分不值。看看这正在欢快数钱的男人,他可是小姐的亲爹啊!再看看那正在瑟瑟抖的妇人,男人根本无暇顾及她,她却早已经被整治得只要在男人身边,动都不敢动一下。 小姐呵,你还在指望什么呢? 香儿心底的这句问话也是琳琅心底的呐喊。 扪心自问,瞧见自己的娘亲如此懦弱,她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琳琅的泪落了一身,心已碎了满地。她瞧着妇人的沉默,到后来居然吃吃地笑了出来。妇人这时才敢抬头瞧瞧琳琅,只是,这样的关心在琳琅看来,已经是谎言了。 假的,都是假的。 从身体肤,到亲生父母。 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琳琅想到这里,决绝地一转身,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便想带着香儿进门。 正在这时,男人却叫住了她:“慢着!” 琳琅木然地背对着她们站着。 “你爹这几日手头有些紧,过段日子你再孝敬你爹娘三千两银子吧。”男人凉凉地吩咐着,仿佛琳琅就是个挖不完的金山一般。 “他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妇人一听急了,几乎是要跪下来说情。谁知男人烦躁地一瞪,吓得她又闭了嘴。 “我没银子了,一个子都没了。”琳琅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冷淡得很。 “哈哈哈,不会吧?我可是听说,你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响当当的勿返阁花魁啊。光那些男人孝敬给你的零头给爹,都可以吃穿不用愁了吧?”男人桀桀怪笑,甚是难听,划破着空气,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再说了,即便你这个月不是花魁了,那也无所谓嘛。以后还是可以当的呀,只要咱们不把那事儿说破,嘿嘿,你说是不是?” “哼。”琳琅冷笑了一下。 男人见琳琅不说话了,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好威胁的女子,恬不知耻地又说道:“下个月这个时日,三千两。若是拿不出来,没办法生活的爹娘就只好也没办法让你活了。我可不想这样子。”男人见琳琅没动静,以为是屈服了,转身便想走。 却听得琳琅笑了起来。 先是一声,再是两声,三声。此等狂放的笑,琳琅从来没有过。她就是这么放肆地笑着,也不怕把别人给招了过来。琳琅虽然现下已经濒临崩溃的状态,可是心中有一份理智让她隐隐觉得,如此狂放的笑,对于她来说,此生不再会有第二回了。 男人瞪大眼睛瞧见这种反常的情况,有些懊恼地说道:“你他妈装疯卖傻个什么劲?别笑了!给我记住了!下个月就给我拿银子!不然我就!” “你就什么?呵呵呵呵……我告诉你了,我已经没银子了。银子都进了你的口袋了,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命么?你拿去便是了!“琳琅一挥手,暗想浮动,只是配上她有些扭曲的容颜实在是让人有些后怕。香儿皱着眉头,只觉得局面已经快要出控制,刚要抓住琳琅,让她冷静些。没想到只是扑了个空,琳琅早就已经走到了男人面前。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我没银子了?我不仅没银子了,我还没身价了。这点你比我清楚得很。”琳琅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双眼璀璨如星辰,细看,原来是已经裂成数瓣的泪水:“你没法活了?很好啊,现在就和她们说吧。我早就不想活了!还会在乎这个?!”说罢,琳琅一转身便准备离开。 突然,一阵吃痛从头上传来,还没等琳琅反应过来,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在两个女人的惊叫声中,琳琅眼冒金星。额头上传来剧烈得疼。 她趴在地上半天都没办法站起来,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的液体让她的皮肤痒痒的。当琳琅低头瞧见那滴滴鲜红的时候,她才明白,父亲又一次打了她。 这个时候,琳琅猛地从癫狂中清醒了过来。 这是那个梦。 梦里她被打得很惨。 没有人帮她。 她被一拳一拳打到支离破碎,双手捧着自己的血与牙却叫喊不出声。 琳琅慌了,挣扎地爬起来想逃跑,却见男人已经一步一步逼近。带着狰狞的面孔和碗大的拳头。 琳琅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她向站在月光下的母亲求救。 母亲却没有上前。 这时,琳琅的背紧紧靠在了尽头。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思想都是冰凉的。 眼看着那个足以将她一拳致死的男人走近,那一巴掌就要落下的时候,琳琅闭着眼睛随手抓着一块冷冰冰的东西挥了上去。 只听啪的一声 男人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琳琅吓得睁开了眼睛,却见男人正在地上呻吟着,正如很多年前她与娘亲那般。琳琅看到,血从那人的太阳穴处流下。琳琅只觉得浑身烫,手里的石块再一次地对准那可憎的脸砸了下去。 又是啪的一声 这次之后,就连痛呼声都没有了。 香儿与妇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况,都被吓傻了。 琳琅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服沾着些地上黑色的污渍,更多的是那绽放的血色花朵,像是花瓣一般洒在了琳琅的脸上与衣服上。她拿着石头,瞧着脚下那副不再动弹的身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香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琳琅手中的石块夺了过来塞到了妇人手里,并将琳琅拉离了那还温热着的躯壳,香儿一手护着琳琅,一边大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不一会儿,从勿返阁的小门内立马跑出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大家先看到满身是血,瑟瑟抖的琳琅均是一愣。香儿却在这个时候将手一指妇人道:“她杀了人!” 妇人与琳琅听得此话,均是猛得一惊,两人相视一望。 这一个从另一个眼里看出了疑惑与震惊。 另一个从这一个眼里看出了绝望与恐惧。 第二十二章 委屈(1) 这一夜,勿返阁彻底的乱了。 乱得前所未有,乱到无以复加。 这一夜,勿返阁不仅仅闹出了命案,还丢了个大活人。这个人便是梵音。 当浣纱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寂静,外面却闹得紧。她有些不稳地扶着在她眼里还在摇晃的桌子,椅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她就被这混乱的场面给惊呆了。 三三两两的小仆人在走廊上或往小门方向奔去,或端着些热水等用品往内院走。浣纱有些奇怪地拉住了一个正要往内院送些上等衣物的小丫鬟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惊魂未定,瞧见了是梵音小姐身边的大丫环浣纱,连忙福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着:“浣纱姐姐,小门那头似是生了命案,现下云老板与凝心小姐在那里处理呢,已经报了官了,云老板已经下令让各个姑娘们都不要出门,今日便不做生意早些睡吧。”说完,便拿着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什么?命案? 浣纱一惊,猛地想到房间内没有梵音的影子。 “梵音,梵音去哪里了……”浣纱一手扶着还有些刺痛的额头,一手摸索着向小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从小门往内院奔走的奴仆越来越多,那些晃荡的人影让浣纱的视线越来越不清楚。就在她拼命想要看清前方道路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人就这么撞上了她。 浣纱还没来得及痛叫出声,孱弱的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同样因为后坐力撞得坐在地上的巧儿一看是浣纱,赶忙连拖带拽的将浣纱扶了起来:“浣纱,浣纱!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浣纱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巧儿在她的眼睛里就像是好几十个碎片拼成的图案一般,让她根本就分不清抱着她的女人是谁。她只是重复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的名字:“梵音……梵音……” 巧儿见她喊了几声浣纱都没有反应,奇怪地又用手在浣纱的眼前摇了摇,才现事情不对劲。浣纱总是看着远方,眼珠子根本就没有跟着她的手在移动:“浣纱,浣纱你这是怎么了?” 浣纱并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恍恍惚惚地呢喃着,她心里十分担心梵音的下落,又苦于说不出来,还没有说出几个完整的字,泪便已经流下。 巧儿一急,赶紧叫了几个正往大门口跑的小厮帮忙将浣纱先抬进云霜的院子,她见平常恬静的内院一下闹哄哄的,惊魂未定的姑娘与奴仆们来来往往,而本来应该热闹的前院却已经散尽了客官,心下便是一阵懊恼。怪就怪自己没有盯好琳琅,怎么好好的那主仆俩却与命案联系在了一起,怎么想就怎么奇怪。再瞧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浣纱,巧儿心里更是烦闷了。刚指挥着一个小厮将浣纱安放在床上,这边就忙着叫还留守在内院的小丫鬟去取些热水来,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巧儿觉得,应该将浣纱的事情告诉现下还在与官员交涉的云霜。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小门。 小门处,早就已经有官差过来将这条本来寂静的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云霜与玉宁正在毕恭毕敬地答着官差们的问话。虽然说,顺天府的捕快们平常是嚣张惯了,但也很是清楚这勿返阁是什么地方,小公子是什么人,所以说话也是客气,看到这大名鼎鼎的小公子与赫赫有名的云霜大老板这一大一小两美人不卑不亢,也还配合,语气都软下来不少。 “好了,那么这人犯咱们就先压回去了,等到开堂审问的时候,还劳烦云霜老板能够行个方便,毕竟贵阁的琳琅小姐和她丫鬟可是唯一的证人。”为的一个捕快瞧见仵作已经验尸完毕,点点头便要手下将那尸体上的白布一盖,将那个大汉的尸抬出了巷子。 “那是自然,这几日阁内也做不得生意了。官差大人有什么需要咱们的地方,但凭差遣便是。”说着,云霜颇有礼节的笑了笑。站在一边的玉宁则默默地扶着云霜并没有说话,她只是皱着眉头仔细地盯着那个被两个衙役压着的那个瘦弱妇人来来回回地打量,就是觉得有些面善,偏偏那人却总是低着头,瞧不真切。 “哎,云老板真是客气了。碰到这等晦气的事情……”说完,官差嫌恶地回头望了那个蓝衣妇人一眼。大手一挥道:“咱们走。”说完,就看到本来压着妇人的那两个衙役将妇人往前一推,便带着这个犯人走了。 云霜与玉宁一直站在小门处,直到那些官差完全看不见了。云霜才将那一脸的微笑卸下,留下的只是满脸疲惫。 “走吧,咱们也回去了。”云霜摆摆手,只觉得头痛欲裂。醒儿本来一直就站在她们后面,实在不敢看这种血腥的场面。看到云霜似是要晕倒在地,赶忙便与玉宁一起一左一右帮扶着。 “姐姐可要注意身体啊。”玉宁皱了皱眉头,深深明白云霜的苦恼:“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了。” 云霜点了点头,便与玉宁一起往内院走。惊慌失措的奴仆们瞧见老板回来了,多半也定下心来。在玉宁的一番简单说明之下,各自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做自己未完的工作了,毕竟天色不早,第二天还要起早床干活----虽然大家都明白,这几日,勿返阁铁定是开张不得了。 云霜一路低头思索着,那摊在那个死尸身边白花花的银子怎么都没办法从她的脑子里头消失。她的直觉告诉她,香儿隐瞒了什么。可是现下琳琅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让她不忍心归根究底,况且,自己还是有私心的,因为云霜清楚,如果自己真是下狠心要挖出香儿的秘密,说不定勿返阁也不会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想到这里,云霜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正在这时,巧儿却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模样似是生了更加不得了的大事。 云霜一皱眉,口气有些急躁:“巧儿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巧儿泪一抹,竟然哭了起来:“梵音……梵音不见了……浣纱,浣纱她也不省人事了。” “什么?”云霜与玉宁同时一惊,脱口而出道。 第二十二章 委屈(2) 巧儿呜呜咽咽地哭着,道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巧儿本来是准备往小门那里赶的,刚走了没有几步一个小丫鬟却急急忙忙地拉住了她,说浣纱醒是醒来的,却只叫着难受。巧儿与浣纱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一起伺候上一届阁主的丫鬟,姐妹之情自然深厚,听了小丫鬟的这番描述想都没想就赶到了院里。 刚一进屋就瞧见浣纱正扶在床沿边,秽物吐了有满满一盆,嘴角还带着些血丝,巧儿看到这番景象更是吓得不得了,跑过去问浣纱怎么了,可是浣纱面色苍白,好像是在忍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挣扎着说了梵音二字之后便一下晕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巧儿说到这里,哭得更是伤心:“我当时怕极了,怎么掐她的人中就是不见醒,只好先去找梵音小姐,谁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梵音小姐。小姐,您说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云霜一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玉宁赶忙让云霜身子靠着自己,心下虽然也是心乱如麻,但是自然知道现在能够冷静想事的怕是只有她了,于是她思量片刻之后马上便说出了对策:“我看事不宜迟,浣纱姐姐的这个毛病来的蹊跷,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咱们赶紧备些熏香药物,赶紧带浣纱姐姐往别院赶吧。或许娘亲有办法。”说罢,玉宁便对醒儿吩咐了起来:“去我柜子里头那些刺鼻的熏香出来,磨成粉放进小香炉里头,记得路上要一直用,不要让浣纱姐姐睡死了;巧儿姐姐,麻烦您带醒儿先去准备准备,我随后便与你们一道去。” 巧儿听到玉宁的命令,只觉得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连连称是,也不顾什么大丫鬟的威严了。拉着醒儿便急忙往云霜的院内赶。 玉宁本来要扶着云霜也往那个方向走,谁知云霜现在如何都迈不开步,只见她摆了摆手让玉宁将自己扶到了回廊一边暂且坐下:“你且快去与他们一起收拾,越快越好。我看浣纱这毛病,与梵音脱不了干系。”云霜说着,脸上露出了痛心疾的表情:“希望不是被我真个给猜准了。” 玉宁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疑惑,实在不明白平常懦弱懂事的梵音妹妹会和浣纱姐姐的这种怪症状能有什么干系,可是现在人命关天,也没这个时间细问了,于是玉宁叹了一口气,轻声抚慰起云霜:“出尘姐姐,莫担心了。您留在这儿,好好处理勿返阁的事情便是,浣纱姐姐的事情交给我吧。不日一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浣纱。”玉宁说完,便站起身来离开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云霜回头瞧了瞧。 却见云霜头倚着廊柱,脸上的表情既孤独又疲累,玉宁不忍心再看,一狠心便提裙直接跑向了内院。 勿返阁羽阁 香儿拿着香料刚要进羽阁,却见玉宁急急忙忙地与巧儿他们一起指挥着一个小厮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抱着,快步往大门方向走。香儿知道,那个昏迷的女人定是浣纱。于是她灿然一笑,转头便捧着香料走进了房间。 一进门,却见琳琅正坐在浴桶里呆。她叹了一口气,将满托盘的花瓣香料放在了一边。上前便将手放到了水里试了试水温,水已经凉了不少。 琳琅本来呆楞着瞧着脱在一旁的血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吓得叫了起来,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有的只有恐惧。她拼命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浴桶的一小,显得无助且脆弱。 “是我呵,小姐,没事了,没事了。”香儿的眼神带着些许悲伤,走过去轻轻抱住了琳琅。琳琅本来在已经温了不少的水中坐了许久,身子冰凉,现下只觉得一团温暖裹住了她,还是些熟悉的味道。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抱紧了这团温暖,疯狂地吸取着这团暖度,到了最后,居然还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香儿轻轻抚着琳琅的头,动作充满了怜爱与温柔,与刚刚她看到浣纱那孱弱的模样的时候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原来一个人果然是可以变成神灵与恶鬼的结合体,愈是变得一半神灵、一半恶鬼,便越称得上是人。只可惜,仿佛现下香儿的这展天平已经向一边移动了,只是现下,她自己也没有现。 “小姐,不用怕,都过去了。此后便再也没有人来威胁咱们了。小姐您可以东山再起了。”香儿一边安慰着琳琅,脸上竟然还浮现了些许笑容。只可惜琳琅现在根本就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一抹笑,不然她肯定会吓得跳开。 琳琅埋在香儿怀里,身体在不断颤抖着。当她听到香儿说到这里的时候,猛地一下居然止住了哭嚎,只是小声的啜泣,好半天她才抬头望着香儿,本来就不热的洗澡水此时此刻混入了许多琳琅的泪,仿佛变得更冷了,冻得琳琅自己直抖:“我……我……我杀了……” “小姐。”香儿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尔后她走到门边取了香料过来,事实上是去看院外是否有旁人在。当她现院子里一个鬼影都没有的时候,才放下心来。香儿一边将花瓣洒在桶里,一边轻声对琳琅说道:“小姐,人是那个不认识的妇人杀的,不是你,明白么?” 琳琅一脸疑惑,显然完全没有明白香儿的意思,只是呆愣地瞧着她的撒花的动作。花瓣落下,触碰到她的肌肤,让她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便好像是被花瓣染成了鲜嫩的粉红色。琳琅只觉得好冷,真的好冷,一切都是冷的。 香儿说的话是冷的,父亲的眼神也是冷的,自己的心是冷的。只有当自己锤下那致命的一击的时候,她才感到一团火热。那热烧得她今生难忘,直到现在也忘不了。 香儿见她没有言语,又继续说着她的话:“小姐,记住了。咱们不认识那一对夫妇,也不知道那对夫妇为何就到这个巷子里头来了,你从来就没有碰过那个砸死那男人的石头,更不清楚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你只不过是现梵音小姐不见了,所以便想去小门看看,没想到那个男人喝醉了酒便扑向了你,随后那个妇人就拿着石头从他身后出现了,砸了过去。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身子上头都是血,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有那件血衣。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明白么?” 说罢,香儿轻轻捧着琳琅的头。琳琅不知所措,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小姐,想想以后的日子吧。再没有人威胁你,再也没有人知道咱们被辱的事情,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咱们了。难道你不想么?”香儿的话充满了蛊惑,让琳琅是如此憧憬。 想啊,她怎么不想。她那么努力地活着,不就是为了香儿描述的那样的生活么?琳琅久久地望着香儿的眼睛,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我想……” “既然想,咱们就得照香儿说的话去做。小姐,不能有半点差池。”香儿嘴角一弯,拿着柔软的毛巾细心地给琳琅洗去脸上的血污。 “可……可是……那是我的娘啊……”琳琅转过头去,任香儿擦拭自己的背部,她抓着桶沿,哽咽出声:“咱们能不能……”琳琅当然知道,这是致母亲于死地。自己刚刚亲手杀了爹爹,难道还要将娘给推入死牢不成? 香儿正在擦拭的双手停了,半晌她却笑了出来。 “小姐,您真是善良,香儿无话可说。既然小姐狠不下心,香儿也就不勉强小姐了。等会更衣之后,咱们便一起到府衙去说清楚。便说香儿是告污状,为了保护小姐嫁祸了别人,小姐才是真凶手。如此以来,香儿便与小姐一起锒铛入狱,若是要砍头,路上也便有个伴了。” 香儿的语调轻松,说得好像根本便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了手头伺候琳琅的工作。琳琅身子一震,知道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自己站在天平的位置,天平左边是自己的娘亲,右边是香儿。如若偏向了娘亲,香儿会被自己害死;如若偏向香儿,娘亲也必死无疑。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琳琅的内心焦灼且在斗争着,她想找出个两全的办法,即便牺牲掉自己她也认了。这个折腾她的世界,早点摆脱也是好的。只是香儿却不顾一切地搅和了进来。她如果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往泥地里沉,便会拉着香儿一道死。 “你这又是何苦呢……”琳琅嘶哑地叹息了一声,身体却不再抖了。是的,她妥协了。权衡再三,她现自己对于娘亲留下的多是怨恨,多是对这虚假的亲情的厌恶。此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求什么,眼见着香儿危在旦夕,能不能活过来全是自己一念之差。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不去救香儿?香儿是为了救自己才会那么做的,一路走来,也只有香儿是不遗余力地对自己倍加照顾与关爱。可是,可是啊,香儿,你为什么变得如此让我害怕呢? 想到这里,琳琅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了。 香儿愣了愣,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她明白,自己已经赌赢了。小姐已经为了她,舍弃了自己曾经如此珍惜的亲情。 对,小姐,你便舍弃掉吧。那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香儿知道你心里苦,所以香儿一定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香儿抿嘴一笑,只觉得事情正朝她所想的方向走……如果,浣纱那边也是如此便好了。香儿低头摸了摸怀中藏着的那瓶神秘的药水。 第二十二章 委屈(3) 京郊勿返阁的别院内,一派南方庭院的格局,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海市蜃楼,或者自己一个不慎跌入了这恰似江南水乡的仙境里头。 云姐与婉柔坐于湖中亭内,正在下着围棋打法时间。琼儿在一旁热着一壶水,准备等一会儿给二位主子泡茶驱下早春的寒意,她专心致志地瞧着棋路的展,越到后面却越是看不懂了。琼儿轻轻皱了皱眉头,有些无趣地拿着手中的鱼食投进了那一汪碧绿的清池之中。只见小巧的鱼食刚刚激起几圈涟漪,便不知道从哪儿钻出越来越多的红尾鲤鱼,仰着头瞧着琼儿,颇有灵性。琼儿一乐,玩心大起,注意力都被那些美丽妖娆的锦鲤鱼给吸引过去了。 云姐瞥见琼儿专心致志逗弄鲤鱼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便下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可是迟迟不见黑子的动静,于是她轻声提醒婉柔:“妹妹,可是该你了。” 婉柔抬头一笑,将手中的黑子一把掷在了棋盘上:“不玩不玩了,姐姐这局布得巧,妹妹怎么都是输。喏,掷子有声,愿赌服输。” 说罢,婉柔与云姐一同笑了起来。别院内瞬间便充满了轻松诙谐的气氛。 “唉,我们在这里可是轻松了,真不知道云霜她们是如何了?”云姐一边捡着子,收入盒内,一边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还能怎地?福生与文清不是时常来看咱们,都会说明白么?”婉柔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云霜的手以表安慰:“倒是我家的那个丫头,这几个月都不见人影,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娃娃,都不知道来看看娘亲。” 琼儿本来倚着栏边逗鱼儿玩,见两位夫人已经闲聊起来,赶忙将手里剩下的鱼食都洒了出去,拿着已经温热的壶细心泡起茶来。一股花瓣特有的清香混着温水濡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这边泡茶的水流轻盈且灵动,那一边池内鱼儿为了争抢鱼食嬉戏打闹不时出几番响声交相呼应。 云姐与婉柔有说有笑地享受着这浑然天成的淡然景色,等琼儿茶泡好了,将壶搁置一边以后,她又迫不及待地去看鱼儿。可惜鱼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跑散了,三三两两沉入湖底,只有枝头银雀依然在啾啾叫着,声音可人的很。于是琼儿又单手衬着脸颊,仰头瞧着那些正在枝头上跳来跳去的鸟雀们。 云姐先拿了一杯茶,揭开茶盖闻了闻:“嗯,果然是凝心做的花草茶,这丫头,手是巧得很。” 婉柔淡然一笑,浅尝了一口,只觉得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小渣都有几分甜味,入口即化,没有半点风干的感觉,心里很是喜欢,可是嘴上却仍然是一副严母的作派:“姐姐您就莫总是夸那丫头了,您瞧她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更是无法无天了,成天穿着个男装乱窜。” 云姐低头抿着茶,听见婉柔又絮絮叨叨起来,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妹妹,难不成你是担心咱们凝心丫头嫁不出去呢?这根本就没什么好成心事的啊,我看,那白鸿少爷便很合适。” 云姐这话本来是半真半假说出来的,虽然说自己很喜欢白鸿这个孩子,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喜欢凝心喜欢得紧。毕竟婉娘才是凝心的亲生母亲,总要她点头才行。所以,她全当是调侃的话说出来的。 云姐低头笑着,却没看到婉柔为这话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心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大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显然云姐也是听到了,与婉柔一起站起身来往门口望,却见凝心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娘!娘!” “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云姐一笑,刚要吩咐琼儿去准备些点心。却又看到一个小厮满脸是汗的抱着一个女子进来,旁边还跟着巧儿与醒儿,个个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样。看来是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的。 云姐与婉柔面色变得沉重,琼儿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赶忙下去将那个小厮引到了客房。 “怎么回事?”婉柔下了亭子,轻声询问起女儿。 玉宁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娘,先别说这些了,看看浣纱是怎么了吧,我刚刚给她把了脉,脉象弱的很。” “什么?浣纱?”婉柔吃惊地又问了一遍,回头看了眼满是担心的云姐,便与玉宁一起入了客房。 刚掀开床帘一股子浓厚的酒味扑面而来。婉柔心下一沉,赶忙坐在床边查看起来。过了半晌,婉柔转头便问:“她昏迷多久了?” 玉宁低头想了想:“怕是有两个时辰了。她中间醒过一阵,起来之后吐了好些东西又晕了过去。” “还好,她的精神是醒着的,并没睡死。琼儿,去我房里拿那只锦蓝色药瓶过来。醒儿你去取些热水过来,等下便用我那瓶子里头的药服下,喂一颗便好。”婉柔吩咐了一番,站起身来便拉着玉宁往外走:“宁儿,娘亲有话要问你。” 玉宁点点头,跟着婉柔来到小厅,刚进屋子,一同前来的云姐便按捺不住了:“宁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宁皱了皱眉,只觉得昨晚至今日生的事情太乱,不知该如何说。云姐见玉宁不说话,像是在理头绪,心里更是着急了:“宁儿,为何你们一大早便把浣纱抱来了。这么看你们昨晚上便启程了?” 玉宁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勿返阁出了些事情,现下浣纱这事儿最是蹊跷。”说着,玉宁便将巧儿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她见云姐与婉柔都不做声,不放心地问道:“娘,我不觉得这事儿是梵音做的,可是浣纱姐姐的症状太蹊跷了。” 还没等玉宁说完话,婉柔便接了话茬:“云霜估计的没错,我看,浣纱这病是与梵音有关系。” 玉宁一愣,与云姐一起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地瞧着婉柔。 “浣纱是被人下药了。这药咱们也熟悉得很。”婉柔用视线扫了一遍玉宁与云姐,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就是云霜当年服下的红颜笑。” “什么?不,不可能!”玉宁一惊,马上摇头否定了这个在她看来很是荒谬的判断:“梵音从小便怕血怕杀生,那样一个美好柔弱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会下此毒手呢?!”说罢,玉宁的眼角已经现出了泪水。她害怕梵音被冤枉,更何况是这种加害亲人的罪责?她太清楚被冤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可是,她可以选择沉默,可以选择忍辱偷生,因为她是忽伦止戈的女儿,她可以坚强地面临一切诽谤;可是梵音呢?从小她们就精心呵护着她,她怎么承受得了如此罪责? 梵音,你到底在哪里?! “宁儿,稍安勿躁。娘亲并没有说梵音要加害浣纱。”婉柔扶着女儿正在微微颤抖的双肩,亲情呵,一直都是她的这个看似坚强的小女儿的硬伤,她又怎么会不清楚此时此刻玉宁心中的震撼呢:“云姐,梵音应该是和那个叫做阿布托的内城少爷跑了。” “何出此言?”云姐倒也冷静,想着问清楚了再寻思对策。 “这是内城的药物。以前出尘差点命丧于此,是因为那人用了大剂量。我刚才去查看了一下,浣纱只是服用了些许,身子里因为药劲散着些酒味,这正是红颜笑被作他用的特征。” “那你的意思是?” “梵音当初肯定是从内城的公子那里得了这东西,当作蒙*汗*药使。可能当时一不小心下多了些,才会让浣纱有现在的症状。”婉柔说着,双手明显感觉玉宁的双肩没有再颤抖了,知道女儿已经冷静了下来,才放心挪开了步子:“这红颜笑,一滴二滴使人眠,三滴四滴惹人醉,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的醉,指的便是三滴下肚之后,服用的人会半梦半醒,浑身难受,意志不清楚,浑身还有酒味儿。” “那如若没有解药,人便一直会持续这种状态?”云姐只觉得自己问出这话的时候,额头已经冒了些冷汗。 婉柔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唉……梵音这孩子,何苦出此下策。现下眼看着便要误害了条人命,这该如何是好啊。”云姐毕竟是老了,鬓角泛了些白斑,现下又因为这种苦恼的事情,显得疲累无比。 婉柔也沉默了下来。毕竟当初救活出尘纯属侥幸。若不是她毁了嗓子做代价,还不知道今日她能否活下来呢。两个大人冥思苦想之际,玉宁这边却是灵光一闪。 “既然毒药在内城,解药肯定也是在内城。”玉宁说着,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有法子?”云姐将信将疑,婉柔脸上则是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内城?看这孩子说得自信满满,难道她自己要再入那虎狼窝不成? 玉宁笑着抚慰母亲:“娘亲,云姨,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自然有办法用银子来买解药。” 婉柔一听,想想也是。现下她这女儿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于是便只道了几句小心,没有再往深处想。 第二十二章 委屈(4) 玉宁想到的是什么办法? 自然是去找玉风了。内城里头,若说除了王公贵族谁能通天,他便是其中之一。虽然玉宁当时听到要去内城找解药的时候,第一个窜进脑子的人选并不是玉风,而是赫那拉允鎏。 玉宁自然清楚,如果找那个人,他只要肯帮忙,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毕竟是在内城里长大的人,当然清楚赫那拉家族的势力。可是,这个允鎏未免也太难找了。如若要联系他,先自己就要费劲脑汁地想着应该怎么样进内城。 玉宁每次想到这里便不痛快,上次为了龙佩的事情自己就那么冒冒失失地闯到了内城外,还不是为了他的安危,谁知道这个人居然见都没见自己,之后更是连人影都没见。且不说现在是有求于他,瞧他上次的表现便知道能够见到他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再说了,那人的脑瓜刁钻得很,找他做事,必定是要代价。这么讨价还价起来,玉宁一定是会占下风。况且他要她做的事情总是些奇奇怪怪让玉宁很不安的事情,这么仔细算来,亏本的可是自己。 所以,玉宁找到了玉风。玉风爱做生意,玉宁又是个大商贾,一来二去居然也成了半个知己好友。玉风主要做的是古董生意,店铺便开在了逸合玉器店的斜对面,初到此地的时候,偶尔还需要玉宁的店铺关照一番。这样的恩情看起来小,对于商人来说可是极其看重的,不还便是不道义,毕竟锦上添花的事情时有人做,雪中送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玉宁想,这次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便拖了个信给玉风,想着这两天应该会来信了。谁知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禁不住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玉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内城的男子都是些赖着人情帐不还的不成? 这边玉宁正在左思右想,那边玉风却坐等在家里急破了头。 早在前几日他接到了玉宁的消息便感到意外,小公子让掌柜带话的字里行间句句诚恳,甚至有些请求帮忙的意思在里头。想他玉风虽然出身皇族世家,但是也讲些江湖义气,更何况还是个称职的生意人? 但是玉宁的这个消息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却让他犯难了。并不是说怕帮忙,而是觉得,或许这件事情是有必要告诉允鎏一声的。玉风知道,允鎏一直在查着私盐案子,其中错综复杂没有小公子的帮忙是不行的,偏这个姑娘拧得很,看不惯允鎏更是什么都不愿意顺得做,除非是给了她些好处,以事换事作交换。眼下玉风手捏着那封信,短短几行字看了又看,心里明白如果玉宁真有什么事情要交托,允鎏自然是不二人选。一来事情会事半功倍,二来允鎏也有了让小公子继续为他办差事的筹码。 只是…… 玉风又有些犹豫了。他并不知道小公子是故意绕开允鎏联系的他,还是知道允鎏与外城没瓜葛,联系不到,才来找的他。玉风总觉得,两者皆有,前者更多。那这么一来自己把这个消息透给允鎏,允鎏转头又拿着这消息去当筹码与小公子谈生意,自己岂不是把自己丢进了不义的局面里头。 “哎……”玉风叹了一口气,所以他愁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么做了吧,又怕到时候耽搁了允鎏的差事;这么不做吧,又怕是惹恼了小公子,从此自己就没这个大可遮天下的保护伞了。可恨的是,他这个兄弟心里想着允鎏,允鎏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几日都不见人影。 想到这里,玉风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几日不见,你倒是深沉了。”正当玉风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 嗯,幻觉,真是幻觉。 玉风觉得不可能这么巧,这边刚在心里诅咒允鎏,那边他就出现了?萨满法师跳大神都没这么准的。 “可好了,还不打算搭理我赫那拉允鎏了?”声音的主人举步走进书房,用指节敲了敲那张黄桃木桌。 玉风一惊,猛地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冰冷面孔。他一下便笑咧了嘴,从来就没有觉得这张面孔是这么的亲切:“兄弟,你可回来了!”玉风欢天喜地地站了起来,连忙让允鎏坐在客位上,一边还喊着丫头给允鎏上茶。 允鎏奇怪地瞧着玉风,实在不觉得平常被这么热情款待过,可是本来就平淡的性子也懒得深究了,只是坐了下来点点头道:“这几日去办案子了,刚回来便听管家说你这几日总是去府上找我,便来瞧瞧你。说吧,有什么事。” “呃,……这……”玉风搓了搓手,手里握着那团纸还在犹豫着。明白这一旦说了,就回不得头了。以后的,就得赌小公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毕竟自己出这一招,纯属是合着外人谋算她,自己是个男子都多少会恼怒,更何况是个女子呢? “你现下若说不出来,倒也没事。今日我也是有事来找你。”允鎏静静地等了一阵,却没听到玉风挤出半个有价值的字眼,只得又站起了身:“陪我去趟勿返阁吧。” “去,去勿返阁?去那里做什么?”玉风愣住了,乖乖,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玉风张大了嘴巴,将允鎏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以前就知道这个好朋友聪慧过人,可是并不知道他还能掐会算啊。 允鎏眉头一皱,实在懒得看玉风的滑稽表演,只是稍加解释起自己的目的:“我有事情,想让沈凝心给我做一下,思来想去,还非她不可。你陪不陪我去?” “去!去!走吧走吧。”玉风一听,笑开了。好啊好啊,这么一来就不是自己说漏嘴了,怎么不好。先把允鎏带过去,小公子会不会求他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玉风笑眯了眼,只是觉得天助我也:“事不宜迟,走吧走吧。”说着,他连催带拉地便将允鎏拉出了书房。 第二十二章 委屈(5) 玉宁这几日一直都在勿返阁里头闲逛,与其说是闲逛,更不如说是在坐阵。这几日顺天府连着来人,勿返阁内根本就没办法开阁做生意。玉宁瞧见云霜一着急便有旧病复的势头,柔弱的身子根本就抵挡不来。所以便主动请缨担了这个重担。 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她乐意做的事情,更是她应该做的大事。有她在,慌乱不堪的局面竟然就这么安抚了下来,而玉宁事实上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每日都闲坐在勿返阁里而已。 其实,她每天呆在阁内哪儿也不去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是在等人,等玉风的消息。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浣纱的性命,而且玉宁打心眼里不希望白鸿知道她与内城的人有来往,于是便这么鬼使神差地天天坐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傻等。第一天第二天玉宁还会耐着性子处理一些平常都会做的琐事,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玉宁便已经开始投石子吓唬小鱼玩儿了。等到了第七天,醒儿开始闲了下来,因为那些浇水施肥维护花花草草的工作都被玉宁抢去了。 真是,真是太无聊了。 玉宁简直是度日如年,这才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如此没有定性的人。玉宁一边兀自想着,却听得醒儿在身后一片惊呼。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瞧见醒儿如风一般地奔到她面前一把抢过了水壶,双手死死抱着。 “小姐,求您了。可别再浇了,再浇这株虞美人就死定了。”醒儿抱着水壶誓死捍卫着那株已经有些蔫的红色花朵。 玉宁一愣,俏脸一红,更加生起玉风的气来。 醒儿见玉宁只是撅着嘴没说话,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姐……不然,您还是去逗鱼儿玩吧。” 玉宁听醒儿像哄小孩一般哄着自己,脸更是红到了耳根。想她忽伦玉宁自打懂事到现在,哪有被人看做小孩过,刚要辩驳什么。只听得身后扑哧一声,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玉宁气急败坏地一转身却愣住了。 她望见了一个人,她偶尔还会在梦中想起的人,一个每当她拿起玉玲珑便会将之放进心里暗暗揣摩的人。玉宁愣愣地看着允鎏的模样,只觉得这人刚毅的轮廓更是显出几分棱角,皮肤也更是黝黑了。还有那双眼,依然就如同漩涡一般,让她越看不明白,越想看明白。 到底是她傻,还是他有意而为之? 玉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想掩饰住自己心里的仓皇,不想去把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地说了出来:“你瘦了。” 虽然只是轻轻地一句,却叫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只见醒儿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家的小姐;布托则是眉头一皱,有些不明所以然;玉风本来是在窃笑着,差点没被自己猛然停住嬉笑的那一口气给噎死;而允鎏仿佛是这一堆人中最最镇定的一个。他先是愣了愣,此后却依然如故地又是那张冷脸,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横冲直闯,让他困惑却又不排斥。 玉宁惊觉自己的失言,想打个圆场不让场面这么尴尬,于是便笑了笑说道:“你确实是有两个月没来了。” 此话一出,轮到玉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有些娇嗔的意味在里头,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两个月内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思罢,玉风将怀疑的眼光粘在了允鎏身上。 允鎏本来就在为心内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懊恼着,现在又觉有这么一股考究的眼光像苍蝇一般在他旁边绕来绕去,更是不由得烦躁起来,毫不留情地将玉风温柔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这两个月都不见人影的,现下却出现了,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玉宁瞧见了允鎏的这些反映,心里有些不痛快,觉得这个冰块是在耍脾气,于是笑了笑,便也将心底那些不争气的小心思给藏了起来。她一转身,便提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醒儿,上些好茶来。点心便取了今日摘的紫藤做糕吧。” “是。”醒儿向三位来客福了个礼,便下去准备东西去了。 允鎏默默瞧着玉宁丰姿绰约的背影,直至她进了房门,才提步也跟着走了进去。布托刚要跟上,却一把被玉风拉住了。 “玉风贝勒?”布托疑惑地望着玉风。 “木头,真是木头。这两个人谈话,你掺和什么?小心你杵在那里让凝心姑娘一个不高兴便让你的主子把差事给办砸了!”玉风恨铁不成钢地连声说了好几次木头,却不知道是在说布托还是在说那个会瞪人的冰山。他自顾自地拉着布托坐在一边,全然不管布托那副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脸。管他呢,他怕的是他主子,可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 正想着,却见醒儿正端了茶水点心经过,便笑着连忙招呼醒儿过去:“醒儿!” 醒儿一顿,奇怪这两个男人怎么在外头。想了想,便进了亭子内:“爷可有吩咐?”她抬眼瞧着玉风笑了笑,却有些惧怕地与布托保持一定的距离。自从布托那次带人来搜查以来,她便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怕得很。 “嘿嘿,来来,留几块紫藤糕给咱嘛。”玉风嘻嘻笑着,伸手便拿了块糕尝,入口的糯米极其松软,糯米的香甜与花香混合在一块,瞬间便染满了整个口腔:“嗯,嗯,好吃,真是好吃。” 醒儿瞧见玉风陶醉的模样,掩嘴笑了起来:“爷,不然你便留着这些吃吧,我瞧小姐和那位爷谈话,多半也用不着了。”说罢,醒儿便叹了口气。 “怎么呢?”玉风一边问着,一边却毫不客气地一手将那盘精致的点心端到了自己身前,看得布托眉头一皱,实在是不敢想象这内城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有失体统的公子。 “哎,小姐这几日,愁着呢。心里很多事,都不曾对人说过。”醒儿摇了摇头,虽然不清楚自家小姐与那位公子的相处模式,可是女儿家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想到这里,醒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有些不安地往那扇紧闭的房门外望去。 房门内,玉宁与允鎏坐在主位两侧,中间隔着个白玉石做的棋盘,虽然现下时值午后,艳阳高照。可是人手放于这棋盘之上,便顿觉有几丝凉意。 玉宁与允鎏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一直相对无言。房间里头静得可怕,允鎏凭着深厚的内力竟然可以清晰地听到玉宁均匀的呼吸声和心跳,心下更是觉得烦躁。可是张张口,想要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玉宁低垂着眼帘坐在一旁,并没有去瞧允鎏一眼。她心下只是在整理着思绪,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承认允鎏每次过来都是因为公事,到头来还是要面对的,因为这就是事实。于是她叹了口气,抬起眼便直接问起了允鎏的来意:“说吧,找我是不是有事情?” 允鎏愣了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玉宁眼眶一红,最后还是撇了撇嘴硬将那阵子鼻酸给憋了回去:“那便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允鎏奇怪地看了玉宁一眼,只觉得平日里仿佛她不会这么爽快。因为只是匆匆一瞥,他并没有瞧见玉宁眼底的辛酸,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慢慢推到了玉宁面前。 玉宁拿过来扫了一眼,禁不住声音也提高了些:“盐?” 允鎏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悄声的动作。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玉宁自然明白允鎏的意思,心里早就充满了不安和担心,早就将原先的脾气抛诸脑后了。 “……河南洛阳,需要官盐镇盐荒。”允鎏沉吟片刻,凑近玉宁做了解释。 玉宁一惊,吃惊地望向允鎏:“盐荒?” 允鎏闭眼点了点头,脑子里闪过的又是那个拿着盐巴的孩童,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泛疼。 “那……那为什么官家不直接盐去河南?” “因为这起盐荒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既然要抓老鼠,便不能打草惊蛇。”允鎏叹了一口气:“可是,抓老鼠的人不忍心殃及池鱼,两全齐美的办法便是用这种暗度陈仓的法子运盐过去。” “哦……所以,你想用我名下镖局运米去河南洛阳的当儿,将盐给运出去。”玉宁点了点头,转尔又撇了撇嘴:“你这差事可重了,我定要跟着去的,闹不好可是要丢性命的。” 允鎏听罢,嘴角略微勾了起来:“这个自然我有考量,镖局敲定了时间之后,我便会与之同去。” 玉宁本来低着头,听了他这句话心下竟然有几分欣喜,暗自笑了笑硬是又回复了平常的表情抬头对允鎏说:“那自然好,省的到时候若有什么闪失,朝廷找我的麻烦我没处说理去。” “我将这差事托付给你了,便是将河南洛阳全老百姓的福祉托付于你了。你可明白?”允鎏顿了顿,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让玉宁有些措手不及。 玉宁明白,这是信任的意思。甜丝丝的感觉占满了心,玉宁也不去计较以前那些过往了,想着或许自己提出来那些事,允鎏是会帮忙的:“那么……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允鎏一愣,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到头来自己与她还是个讨价还价的关系不成?可是又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是有托于她,她为什么就不能有事托于我呢?这么想来,心态也有些放平了。 “……梵音……梵音好像是与内城的一个贵公子私奔了,可是我却一直没听到内城那边有流言传来。我闹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担心她的周全,能否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的下落?”玉宁说得诚恳,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已经绯红,允鎏看在眼里,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那人是谁?”允鎏稳了稳心神,并没有在意心里这一丝感觉。 “听说那位公子名为阿布托,是哪位蒙古王府的贝子。” “好,数日后与你答复。”允鎏答得爽快,看着天色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刚起身想走,却被玉宁又喊住了。 “还有件事……”玉宁说得有些犹豫,其实她心里是在怕,怕允鎏到头来一点多余的忙都不会答应。这是一种试探,赌上自己真心的试探。 允鎏奇怪地回头望着不说下去的玉宁,却一直没有催促。 “我还想托你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那便是两件了。” “嗯……”玉宁嘟了嘟嘴,算得还真清楚。还一件两件的。 “说来听听。”允鎏心里愉悦的很,玉宁那模样显然是被自己给糊弄住了,憋屈得很。 “……浣纱姐姐中了内城的毒,红颜笑。”玉宁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一口气说完了它:“我求那东西的解药。” “嗯……”允鎏低头略微沉思了下,心下居然有了戏弄的心思:“既然如此,不如锦上添花,再帮我一个忙吧。” 玉宁面色一沉,脸上写着我就知道这四个字:“说吧,什么事。” 允鎏转身,装作在沉思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天真如孩童。 第二十二章 委屈(6) 玉宁看到允鎏不说话,更是不耐烦了,语气都有些不客气:“到底是何事?” “嗯,既然你提起来了,不如咱们再以事换事,交换一番。我想安插一个人到你的地方。”允鎏转过头来,唇形依然有些上调,可是正在生闷气的玉宁根本就没有兴趣去打量这个人的嘴脸,更何况这种微小的变化是需要紧盯着他的嘴唇瞧才能看出来的。 “安插?公子,您说得可真直白。”玉宁瞪大了眼睛,真是不知道他欲意何为。既然是要安插人,哪有如此明目张胆对当事人说的道理?难道自己看错人了?这人其实纯粹空有个看似聪明的外表不成? “呵呵,沈凝心,你麾下酒楼众多。而酒楼是与米行联系最密切的地方,不找你,我找谁?”允鎏有些好笑地瞧着这个小女子微微鄙视的神情,明白她心中有千万个疑问,更是被自己的嚣张高调给迷惑住了。 玉宁一听,明白了几分,虽然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是对于一个平头老百姓来说,知道这几份便够了。既然不会对自己与生意造成什么危险,又可以换解药,安插个人也没什么吧:“哦,原来你意在双凤楼。”玉宁点了点头:“这样吧,双凤楼主馆这几日有个仓库管事空缺着,一直找不到个合适的人选。你便调个做生意精明点的人来好了,双凤楼的仓库管事应该正好符合你的要求。米行至酒坊,都是这个人办差事,联系生意。” “就这么办。”允鎏的表情让玉宁一阵恍惚,以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在微笑着,等她仔细看的时候,这微笑又不见了。玉宁脸一红,以为自己是太想看到他笑的样子,想到快得癔症,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 允鎏瞥了瞥玉宁泛着粉色的脸颊,抿了抿嘴说道:“那过几日我便派个人来。” “既然是派人过来,不如我指定如何?我想,安插人就要做得不露痕迹,所以找个我熟悉且又机灵的人是最合适的。”玉宁听了允鎏的话,赶忙接了这一句。 “你?”允鎏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又露出了似曾相识的狡黠的笑,心里就有一阵不安,想拒绝,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小气,也就只好从旁打消玉宁的念头:“我身边的人你又认识几个?” “一个便够了。”玉宁嘿嘿笑着:“我要布托。” 允鎏一征,禁不住习惯性地眯起了眼,好你个沈凝心,处心积虑是将我的军啊。布托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给了自己办事多有不顺;不给好像又在默认自己的随从是个木讷又蠢笨的家伙,不会知道如何变通。 玉宁见允鎏没说话,还恶狠狠地眯着眼睛瞧着她,便知道允鎏现在已经被她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得意的笑容忍不住上了脸,好不容易才掩饰下去。这一切看到允鎏眼里更是让他气闷,奇怪的是,现下却不是那么讨厌这样的笑容了,相反,居然还会觉得有趣? 自己怎么了?允鎏不明白。可是下意识地,他知道这样的情感很危险,自己得不去在意,不去想,一心一意办好朝廷给的差事。所以他用公事公办的腔调说出了这个方案的劣势:“布托太显眼了。” 玉宁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这个布托跟着他赫那拉允鎏走南闯北,谁会不知道他呢?她早就想到允鎏会拿这种理由搪塞:“嘿嘿,用布托有好处。这其一,我与他熟悉,不会有不自然的生疏,你想想,我到时候是要自己荐任他,哪有自己和自己推荐的人不熟悉的道理?所以说,这是为你着想;其二嘛,你不是想我动用镖局给你来个暗度陈仓么?现下布托不见了,你大可以编个理由去糊弄糊弄老鼠们,让那些个老鼠搞不明白猫咪是要吃掉哪一窝,只知道猫咪是要行动了;这其三,呵呵,我保准可以让别人认不出来他。” 允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没办法反驳任何一条,见她还卖关子,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其三,你还有其三呢?” “布托刮掉胡子便是。” 于是协议就这么在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达成了。谈判两方各有所得,唯一损失的便是布托。因为允鎏回去之后就对他下了一道让他身心俱伤的命令:刮胡子。 当天晚上,布托对着铜镜深有感慨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陪伴了他数年的络腮胡,胡子是蒙古武士的象征啊,现下他却因为要执行命令不得不将之刮个干干净净。布托心里老大不愿意,最后看到天色已晚,知道不能再拖了,一闭眼,那络腮胡瞬间就被刮了个精光。 ------------------------------------------------我是华丽丽的分割线------------------------------------ 今天还会追加一章,喜欢允鎏玉宁的同胞们!!看在无忧双休勤劳的份上~帮无忧将周点击率提到女频前1o吧~!! 第二十二章 委屈(7) 六月十四,如若在平常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日子,可是这一年的六月十四却不一样。 至少,对于玉宁来说,是非常不一样的。 醒儿现,小姐居然从睁开眼睛开始便是笑吟吟的。没有皱着眉头想事情,没有吃饭的时候意兴阑珊地想着其他的事,总之,欢快轻松的很,俨然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醒儿叹了一口气,实在没想到情爱的力量居然这么大。 其实,醒儿只是猜对了一半。 玉宁开心确实有一半是因为允鎏的造访,可是更多的,她是得意于自己在与允鎏的唇枪舌剑中的胜利,得意于允鎏在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不管这妥协是多是少,总之,这个大冰块终究是被她凿开了一条路----妥协了。 玉宁现在百无聊赖地坐在卧室的窗前,这是一个具有南方庭院式样的窗棂,正好框住了玉宁的小院内最美的花园一角。现在玉宁晃荡着双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紧贴着灰墙流过的清泉痴痴笑着。 “小姐,时辰到了,您不是说今日午时在双凤楼有约么?”醒儿收拾停当,在院落看了看日头,禁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 “嗯?这么快啊?”玉宁不知道窝在窗台边想着什么,居然不知道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她轻快地跳下了座椅,急急忙忙地跑到屏风后去换上外出的衣物,那是一套醒儿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的青色女装,小巧且利落的设计正好符合了玉宁的性子。醒儿也不喜欢玉宁穿男装,这一点可谓是与白鸿一拍即合。结果二人一番合计之下,为了让玉宁无力反击,便专门设计了一套这种娇俏的小家碧玉的风格,谁知这种初衷是为了让玉宁放弃男装的女装款式,却瞬间流行于民间。据说在内城,一些官家小姐在家里做做女红闲来无事,也会偷偷换上这种服装把玩一番,只不过不敢像平凡人家的女孩那样穿着上大街罢了。 “小姐,出门小心些。醒儿便不陪您去了,这几日勿返阁虽然停了生意,琐事却多。我得帮巧儿大丫鬟多分担些。”醒儿一边收拾着玉宁换下的衣服一边叮咛嘱咐。折好那些衣物,她又转至窗边,将玉宁刚才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放在一边。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便是去双凤楼,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玉宁嘻嘻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招呼醒儿为她整理一下妆容。 醒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三下两下便给玉宁弄了个别致的小小髻:“万事皆需小心,这不是担心你么?” 玉宁照了照镜子,现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转身便向醒儿吐了吐舌头表示抗议:“你可真罗嗦。好了,我去赴会了。中午可不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得去绣庄看看,好些时候没去了。”说完,玉宁便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休业的勿返阁很安静,配上春天的景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玉宁走在林荫小道上,细细观赏着枝头小鸟,心情很是惬意。正走着,却听见前面有房门推开的声音,定睛一瞧,居然是香儿与琳琅。 “小姐,咱们得快些了,官差们在门外等着呢。”香儿一手扶着琳琅站在里侧,并没有瞧见玉宁站在小路边:“到了府衙可不要怕,好好地将那些话说出来便是。” 琳琅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倦容,身子也清瘦了不少。两人抬步刚要往前走,却被后头的声音叫住了。香儿与琳琅奇怪地回过头,现居然是沈凝心,琳琅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惶恐和不安。她与香儿对视了一眼,香儿的眼神却平静地很,她拍了拍琳琅的手,表现的冷静让琳琅又是一阵寒冷从心底里溢出来。 “香儿,琳琅姑娘。”玉宁虽然带着笑,却不失庄重的神色:“这是去顺天府?” “回凝心小姐的话,香儿正要带小姐去呢,官差正在外头等。听说这几日便要结案了,要咱们这两个人证再去过个堂,将证词再证实一番。”香儿恭恭敬敬地回答了玉宁的话,条理清晰得很。玉宁心里禁不住觉得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开始香儿这么镇静了?她又看看琳琅,此时此刻的琳琅却沉默不语,低垂着眉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是那日命案吓得不轻吧。听云霜姐姐说,那个人死之前可是要对琳琅不敬的,况且之后生的事情更会让一个女子吓破胆。这么想着,心里确实是十分同情琳琅,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香儿刚刚说的对,琳琅姐姐你上了公堂莫怕,说实话便是。没什么好怕的。” 琳琅身躯一震,手禁不住有些抖,险些要哭了出来。本来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安慰的话语在她听来却又有其他意味一般,她心里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聪慧的凝心知道什么了?又或者是自己哪里早就露馅了?琳琅越想越觉得悲切,她听得出来玉宁话语里头的关切与真正的宽慰,她甚至可以想得到之后或许她们的关系会更加的融洽,毕竟刚刚凝心破天荒地叫了自己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像是一句低喃的咒语,让她这几日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心墙土崩瓦解了。愧疚的心情瞬间包围住了她,她只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指责唾骂自己。 香儿本来扶着琳琅,明显感觉到琳琅的身体乃至感情的变化。眉头轻轻一皱,知道现在是她们离开的时候:“凝心小姐,小姐与奴婢这就得跟着官差去了,先行一步,还望见谅。” “哦,去吧去吧。别误了正事。那我也先离开了。琳琅姐姐,咱们回头再说”玉宁一笑,蹦蹦跳跳地先离开了林荫小道。 琳琅望着玉宁欢快俏皮的背影,眼眶一红,几滴泪掉了下来。 正在这时,香儿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如同鬼魅一般:“小姐,到了这时候,咱们没回头路可走了。且莫妇人之仁。” 琳琅轻呼了一声,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玉宁一路闲逛,到了双凤楼已经日上三竿。她刚进双凤楼,掌柜就马上迎了上来,还没开口叫老板,却见玉宁撅着嘴给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他先是一愣,立马明白了,点点头又回去做自己的事。玉宁嘻嘻笑着上了二楼,左顾右盼就是没瞧见人,这时窗边角落一个自酌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狐疑地轻步靠前,只见这个男人虽然侧面刚毅,可是整个正面清秀得很,怎么看怎么像江南出来的秀才,刚要转身走,继续去寻找目标。那个男人放在桌上的一把古朴的匕进入了玉宁的视线。 玉宁一愣,尔后大咧咧地坐到了男人身边。 “布托,还真是你呢?”玉宁也不客气,刚坐下便拿了个酒杯倒了杯酒,刚尝一点,居然差点没辣掉舌头:“大正午的你喝烧刀?!” 布托并没有回应,只是幽怨地回头看了玉宁一眼。据少爷自己亲口承认,就是这个刁钻的汉女结果了他的胡子的性命。与其说是幽怨,倒不如说是恶狠狠。可是在玉宁看来,这种眼神,配上那浑然天成的清秀的面孔,实在是称不上凶神恶煞的。 “嘻嘻,你就别生闷气了。之后一段时间,我可是你主……呃,老板。对我尊敬些总是好的。”玉宁尴尬笑了笑,其实被这种幽怨的眼神,不,恶狠狠的眼神瞪久了还是会浑身不自在。毕竟自己理亏在先,胡子可是她让刮的。 “何时将工作安置给我。”布托懒得理睬玉宁左右逢源的这一套,在他心里早就将这个狡猾的女人归入了妖女一列。自从允鎏居然言听计从的让他刮胡子之后,他更是将玉宁定为了道行高深的妖女。对于这种狡猾的狐狸,还是少说闲话为妙。不然她几碗**汤下来,谁都会被她哄的飘飘然,想到这里,布托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玉宁听到了这声若有似无的出气声,想着布托多半是在为自己的象征的遗失生闷气,也就不自找苦吃地去计较了。于是她咳了几声便说道:“你今日便可来上工了,我前几日都给你安排妥当了。我想赫那拉允鎏也应该与你说了这些详细。你只要和底下张姓掌柜报出来意,他便会去带你走过过场,让你熟悉一下你工作的事宜。”说着,玉宁便丢了个账本一般的名册与他:“这是你之后要接触到的一些商家,还有你可以使唤的手下。”说着,玉宁倒了杯茶,想把烧刀的辣味给冲掉。 布托粗略翻了翻那个名册,脸一下就黑了。其实,也许是红了?玉宁端着茶杯从茶杯后边仔细观察,这人虽然长得娟秀,皮肤却黝黑。让人看不出颜色。只见布托脖子上头的青筋都立起来好几根。 这个女人就这么喜欢盯着别人看么?还带着如此玩味的表情,想到这里,布托更是烦躁。禁不住皱了皱眉,可是毕竟是有求于他人,他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出了自己苦衷:“我……汉文不太熟悉。” “那简单,你便把这花名册带去给你家主子好了。”玉宁在第一次说允鎏大名的时候因为被这个人的牛眼瞪过,长了记性,现下一律变为了你家主子:“就当是我额外卖个人情给你们,这可是情报啊。你家主子也可以顺便帮你把它都翻成蒙文或者满文。”玉宁嘿嘿一笑,说着便离开了座位。她当然是懂得蒙文和满文的,只是现在不能露馅,允鎏何等敏锐,给他漏个冰山一角,他就一定要抓出个原型出来。这是本性使然,因为玉宁的本性也是如此,所以她明白。所以,她不得不装傻充愣,不是她不给人方便,只是方便给得太多,害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你去哪里。”布托愣了愣,觉得这个女人偶尔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见好就收。 “当然是去绣庄,几日未去了。总得去转转,哈哈,我走了。你先暂且做着,我会不定时来瞧瞧的。”说着,玉宁便下了酒楼。 布托站起来目送了玉宁出了酒楼,走到街道,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才坐下来又翻了翻那个花名册。 好一个沈凝心,布托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的大气起来。 第二十二章 委屈(8) 白鸿这几日都未见凝心了,虽然心里有所思念,却因为绣庄事忙,居然一直就没有时间到勿返阁去坐坐。现在勿返阁关门歇业,凝心又日日坐在家中,白鸿自然知道如果说是聊天说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可惜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琐事抽不开身。 不知道勿返阁的那起命案进展如何了? 白鸿只是觉得,这场命案简直就像是天下掉下来的一样,听白杨打听到的消息描述,充满了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可是现下人犯自己都已经认罪了,又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想的?况且事不关己,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会琢磨琢磨的话题罢了。 白鸿这边正想着,账房先生接过账本却并没有走。仿佛是有些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白鸿喝了一口白杨递过来的茶水,微笑道:“李叔儿,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又不辞辛劳跟着我到了这离江南远得很的京城,您若有什么话,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账房老李听到少主这么说,感动得差点没有掉一把老泪,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少主,是这样。有个纺娘请求绣庄账房支一笔款子给她……为何她却没说,只是说是确实有急用。” “纺娘?是哪一个?”白鸿皱了皱眉:“新来的不成?”正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又多出了一个账本到了他手上。白鸿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地翻看起来。 “这……并不是,她已经在这儿好几年了。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所以,小的才为难。不知应该怎样做。”老李搓着手,看得出来,他很想帮这个忙。 白鸿抬头看了一眼左右为难的老李,叹了口气:“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不说理由,叫我如何放行?李叔,实在对不住,绣庄得有个规矩箍着,您说是不是?” 老李默默地点了点头,拿着白鸿看好的账本退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沮丧地向一个伫立在门边很久的农家妇人摇了摇头。只见妇人的眉头一皱,显得更加焦急起来。 玉宁心情甚好地踱步来到绣庄门前,见没人搭理她,禁不住便对低头看帐的白鸿埋怨了几句:“好啊,我就几日不来而已。倒是谁都不认识我了?” 白鸿一愣,大概是太久都没有听到这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了,突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响在耳畔,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凝心?” 白杨看到自家少主痴愣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谁说女大不中留?在他看来男人也一样。现下少主心里怕是除了绣庄便只有而今出现在绣庄主馆大厅里的这个青衣小女子了。 “嘿嘿,是我呢。”玉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白鸿面前,俏皮地用手在白鸿眼前晃了晃。还没说几句话,注意力便被白鸿手上的账本给吸引过去了:“咦?我没来这几日,绣庄又开别馆了?” “嗯。”白鸿回过神来,瞧见玉宁的眼神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几秒钟便又被公事给吸引过去,禁不住心中有一丝丝苦涩:“是啊,这几日在筹备的别馆,就开在内城附近。那个店子也已经快要盘下来了,既然你来了,不如咱们下午用过饭之后,一起去瞧瞧。” “这样最好了。等的便是你这句话,午饭你可是请定了,我可没着落呢!”玉宁一笑,脸颊旁两个小酒窝露了出来。 白鸿见到玉宁如此开心,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大大咧咧地也笑开了:“这个自然,你先去内屋等等,顺便也让你瞧瞧这几日新弄出来的绣样。等我看了这些账目,咱们便出去好好吃一顿吧。”白鸿说着,便轻轻推了推玉宁,叫她不要在大厅呆着。因为他现,娇俏可人的玉宁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默默欣赏着,一些男客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从货品飘到她身上。 “是,是。小女子遵命便是。”玉宁皱了皱鼻子,一掀开帘子便进去了。白鸿带着胜利的笑容一转头,果然瞧见了那些男客满眼落寞地又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上。 站在门外的女子在主馆门前徘徊了很久,虽然之前老李曾经让她与之一道走,她却一直没有离开。正在踌躇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看到玉宁进来了。只觉得像是找到了救世主。 可惜就在她犹豫的那一下,玉宁已经与白鸿说起话来。妇人心急如焚,却只敢在门外守望着。当她瞧见玉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厅的时候,她知道如果她现下离开了,以后就更没有希望达成所愿了。 妇人一狠心,径直便冲到了进入内屋的那一方门帘前面。可是还没进去,就被几个小厮拦住了。 “这位大娘,这里是绣庄禁地,外人不可进入的。真是对不住。”小厮说得很恭敬,手上也只是拦着她,并没有什么推搡的动作。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我相见沈老板,有很重要的事情与她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妇人见去路被拦得死死的,忍不住还是跪了下来。她这一跪,自己倒是豁出去了,可是想不显眼都难。 小厮显然被她吓了一跳,愣是与之拉开了一定距离,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几个掌柜在忙着安抚客人,这个时候,白鸿背着手神情严肃地走上前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听那个语调,白老板铁定是有些怒火的。各个掌柜心里寻思着,更加卖命地安抚着客人,硬生生地将几个要看热闹的宾客的注意力给拉到了那些绣样上。 “我……我……”妇人身子一震,心里暗暗叫苦,刚才就只是盯着沈老板看,怎么就忽略了白老板呢。 “大娘,您这是要做什么?”白鸿见刚才的骚乱慢慢被平复下来,语调也变得轻柔了许多,不似刚刚那样冷酷的很。 “白,白老板……奴家夫家姓氏为张,是绣庄的纺娘,今日来此本是有事相求,个中缘由有口难开,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沈老板今日来到绣庄,便想见上一面。白老板,您就行行好,奴家只想与沈老板求个情,说些私密话,真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妇人轻声说着,态度十分诚恳,从头至尾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白鸿一愣,心里有些明白了:“原来你便是那个李叔口中的纺娘。” 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的女子身子抖了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白鸿叹了一口气,一手轻轻将女子扶起:“你便起来吧,有事起来再谈。” “不,我……”妇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大老板已经弯腰要扶她起来。可是她知道,白老板是如何保护着沈老板,又怎么会让她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与之见面呢?如果起来了,怕是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咦?白公子,这是怎么了?”正在妇人绝望的时候,一颗小脑袋则从帘子后头探了出来。妇人回头一瞧,竟然正是沈凝心。 当即她便扑通一下又跪下了:“沈老板,您行行好,奴家就只有几句话要与您说,很重要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呀,您这是做什么呢?”玉宁瞧见一个与自己母亲差不多岁数的大娘在她面前退下了,吓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赶紧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有事情您起来再说,咱们大可以去内院谈嘛。”说着,玉宁便双手扶起了女子。 妇人站了起来,一脸的惶恐,生怕玉宁是在匡她,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那么几句话。玉宁一边轻声安抚,转头便将妇人扶进了内院。站在大厅里的白鸿此刻面色凝重,沉默了半天,他突然说话了。 “你便也跟着进去吧,只要保护凝心周全便可。”白鸿叹了口气,虽然有些不满意玉宁的大意,可是她的这种善良不正是自己所爱的地方么?想到这里,白鸿的嘴角又略微弯了起来。 “是。”白杨点了点头,利落地掀开帘子也跟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委屈(9) 纺娘张氏在玉宁的搀扶下,甚是惶恐地走进了这座别致的内院。刚走了几步,便是愣住了。这个内院比她想象的竟然还要宽阔,不仅宽阔,而且别致得很。 玉宁瞧见纺娘夸张的震惊在那,痴愣地打量四周,便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大掌柜云福生与他的夫人文清居住的地方,所以,别致了些。” 纺娘听到玉宁的解释,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连忙将眼神收了回来只敢看着底下。可是每到一处景致,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番。想她们这样的穷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住上这样的庭院吧,既然如此,看过便是已拥有吧。 玉宁对于纺娘的小动作充满了宽容,她将纺娘扶进了一所客房内,里头还摆着之前她正在品尝的些许点心与茶水。这个客房只不过是福生的庭院之中众多客房中的一个,却因为是专门提供给玉宁住宿的,所以各个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其他的客房可是要比这间的条件差多了。 这件事情于宁知道,纺娘却不清楚。她只是贪婪地看着这些精美的家具物什,充满了羡慕与苦涩。人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同呢?纺娘不是为自己鸣不平,而是另外一个可怜的女子。她本来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房间,一想到那个人,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神态也不似之前那么灵动活泼了。 “好了,张大娘?咱们可以在这里好好谈谈了。您是有何事要找我的呢?”玉宁招呼着纺娘坐下,自己才坐到她的对面。 纺娘一抬头,便深深地被玉宁那双灿烂如星辰的双眸给吸引了。这双美目居然是如此清澈见底,纺娘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却让她想到了儿时家乡的那一汪浅溪,那一汪过山清泉。没来由的,纺娘放松了不少。 “沈老板……奴家其实是想申一笔银子,实在是有急用。”纺娘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那您是想要多少呢?”玉宁笑了笑,那双眼睛更是显得璀璨了。只见她颇具优雅地拿起了那碗茶,许是茶有些凉了,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便心有不甘地将茶碗又放了下来,还习惯性地皱了皱鼻子。纺娘悄悄打量着,突然现,这位人人艳羡的小姑娘,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罢了。抛开那些身份,她便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子。纺娘一时有些恍惚,在心中漫无边际地想着人与人之间的悬殊,包括父母身家,包括道路选择,包括命。她想得太入神,居然没有回答玉宁的话。 玉宁奇怪地抬头看了纺娘一眼,现她是在呆,便轻咳了几声。纺娘愣了一下,立马回了神:“哦,哦……是,沈老板,您刚才是说……”纺娘问到这里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够让自己的老板又为自己好言好语地重复一遍问题。 玉宁叹了口气,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多少银子?” “三百两……”纺娘的声音压得很小很小,她知道这个数目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理由可给的要求来说,真是大得离谱,大到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可是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纺娘又强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房间很小,所以纺娘的声音即便再小,于宁还是听了个真切。弄得她差点没有一口茶就这么喷了出去:“……张大娘,您也明白,这个数目可不小。三十两我也许可以考虑不问个名目就这么拨给你,可是你要的是三百两啊。” 纺娘身子一震,玉宁说的在情在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缘由之后玉宁还会不会帮她。毕竟,自扫门前雪的人遍地都是,更何况她还是个商人?如果没有些冷酷,没有些手腕,她又怎么会做到这么大的家业? “张大娘,您便叫我沈姑娘可好?”玉宁见纺娘犹豫,泪已经在眼眶打滚,心里头更是多了几分怜悯。她温温雅雅地说出了这句话,很是诚恳:“您便与我说了这原因,就当时聊聊家常。真是有了天大的困难,您是咱们绣庄的纺娘,我不会不管的。如果您觉得我是那种会将这种事情置之不理的人,您也不会来求着找我了,您说呢?” 纺娘眼睛一眨,泪便掉了下来:“……沈姑娘,不,沈小姐……奴家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怕与您说了,您更是不愿帮这个忙了。”说到这里,妇人又跪了下来:“这笔银子奴家不是为自己求的,是为一个苦命的纺娘求的。这个纺娘,苦命得很啊,夫婿身前对她百般折磨,死后还要拉着她与之一起垫背。她现在一人锒铛入狱,家徒四壁还有个七八岁大的娃娃等她回家,奴家从小便与这位纺娘交好,现下看到她的家中竟是此种惨状,却苦于手中无银两帮衬,所以……奴家是……奴家是没办法……”话还没说完,妇人早就已经泣不成声:“沈小姐,您就慈悲,算是您可怜这天下命运流离的人吧!” 玉宁坐在椅子上听着,被这突然来的悲痛给弄懵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房间里头只有妇人的恸哭声。过了好久,玉宁才想起来自己该问的话:“纺娘?莫非也是灵凤绣庄的不成?” 妇人捂着脸,眼泪落了满手,些许泪珠还从指缝中掉了出来。她点了点头,抽泣着说道:“她是绣庄的纺娘不错,便是那位在八大胡同勿返阁小巷犯下命案的妇人啊……” 玉宁这下完全就呆住了,只觉得事情完全出了她的想象。她皱紧了眉头,抿了抿唇道:“你是说……那位被小阁阁主琳琅指证的妇人,便是咱们绣庄的绣娘?” 妇人又拼命点了点头:“她害了那男人的性命,我心里虽然觉得按她平常本性,断然是做不出的。可是,可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啊!只是这男人该死,却累了她一生。到现在却也被打入了死牢……我与人问过了,像她如此,秋后问斩怕是逃不过了吧……她家中还有一稚儿,无人抚养。我将之接到了家中,可是现下实在是没银子来奉养这一大家子的人了……所以我……”妇人咬了咬唇,看到玉宁神情变幻莫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怕是玉宁心中有了反悔的意思,又赶忙说道:“沈老板,本来,本来奴家是不想拿这等琐事来劳烦您的。只是……只是……唉,那位纺娘本来还有一个女儿,听说便在八大胡同内……前几年卖进去的,那日他们夫妻俩出去的时候,那个混账男人还说是去找女儿要银子的,谁知道……”纺娘叹了一口气,她听人说,从现场捡回来的死者物品中是有一袋银子,想来现下也是赃物,怕是要不回来了。 玉宁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只因为这几日都在忙着允鎏交代的事情便也忘记了。现在被纺娘这么一说,玉宁只觉得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迷雾重重,看不到本质。谁知被纺娘刚刚那样一唠叨,玉宁只觉得迷雾被拨开了。 一滴冷汗落下了玉宁的额头。 “女儿?他们还有个女儿?”玉宁突然的这句问话讶异程度让纺娘都傻了眼,过了好久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是还有个女儿,现在想来应该有十九岁的年纪了才对。” 玉宁咬紧了牙,心中泛起了些许疼,那是种被骗的感觉。如果事情真是如此,被骗的又何止是她一个,而是天下苍生:“你可知道这位纺娘儿女的名字?” 纺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这么问,但是为了得到那笔能够支持她继续抚养那个可怜孩子的费用,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女儿仿佛叫做申雪,儿子叫做申絮。” 玉宁听罢,禁不住闭住了眼。 果然是她。 琳琅,你到底藏了些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要指证自己的母亲是杀人犯? 为什么你竟然对于她是你母亲的事实只字未提? 玉宁心绪烦乱,强压住了心中一团怒火。 “你去吧,便对帐房先生说,我同意他支付给你三百两银子。但是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事情,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明白了没有?”她疲累地对纺娘挥了挥手。 纺娘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是,是,沈老板,奴家这就告退,这就告退了。”说着,便欢天喜地的向老帐房的房间奔去。 玉宁一个人望着糕点愣了好久,只觉得今天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了。她慢慢走向窗边,窗外一片晴空灿烂。 “天意弄人啊……” 玉宁望着仍然晴朗的天空,喃喃地叹道。 第二十二章 委屈(10) “蒙易!”某日清晨,双凤楼的掌柜站在酒楼仓库门口喊着。 “哎!来了!”浑厚的答应声从仓库内传来,过了一会儿,伴着有力的脚步声,走出来一个青年人。这人面容娟秀,可是身上的肌肉却错落有致,显然他刚刚是在做些什么繁重的体力活,汗珠流过他的脸颊,又顺着锁骨亲密地贴着他分块的肌肉流下,有种说不出的刚毅气息。 “呵呵,他们都说找不着你,我便说你在这里吧。”说着,掌柜的和蔼地向后挥了挥手,只见后面本来在休息谈话的小工见到那个手势,赶忙把放在一边的米袋抗了往里走。 “你清点清点,这是通过吴家米行运过来的云南月牙米,准备着为了下一个月的招牌菜用的。”掌柜交待清楚后,又添了一句:“你怎么去干体力活了?明明是仓库管事的,你的那个帮手小二子呢?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蒙易笑了笑,这种开朗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却显得很是羞涩。只见这个娟秀的青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只好文书工作都是小二子做呢。刚刚是看到他们堆小麦堆得太密集了,怕仓库门一关这些小麦就储藏不住变质了,所以多了下手,把它们重新排放了下。” 掌柜一听,喜笑颜开。他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个勤劳又谦虚的青年人颇有好感:“好,好。那老朽便去前台看一看了,哦,这几日当家老板沈老板偶尔会过来问问你情况,老朽便说,老板您给在下介绍了个这么靠得住的年轻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哈哈哈,好了好了,老朽便去前台了,看着也该开张营业了。” “恭送掌柜。”蒙易笔直地站着,一抱拳直到掌柜慢悠悠地走出他的地界,他才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走向了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年。看那样子,最多也不过十五六岁。 蒙易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少年哎呀一下拿着毛笔抱住了惨被袭击的脑袋,老大不愿意地抗议:“蒙管事,再这样敲,可是要傻的。” 蒙易爽朗地笑了出来,他的声音很是好听,笑声轻轻地在你的耳边回荡,却没有丝毫女气:“如何,清点的怎么样了?” “嗯,您给我的清点数目都誊好了,等这批月牙米进仓库,咱们就可以休工了。”说完,小二子嘻嘻一笑,又专心写起来。 蒙易瞟了一眼登记目录,随口便问了一句:“这米是从吴家米行过来的?” 少年一边点着头,眼睛与手却没离开账目:“没错,说是一共二十袋,先让咱们用这个试着做做。好的话,再订也不迟。” “哦,吴家米行挺大吧。”蒙易坐到了小儿子身边,用毛巾擦着汗水,眯着眼瞧着那些正在奋力工作的小工出出进进双凤楼的大仓库,不时地这些人会带出几许五谷的香气,让人的心也禁不住宁静下来。 “可大了,吴家米行算是京城里头最大的一个了吧。听说光他们家的仓库,都占了几百亩田地。”小二子将两手张开,比比划划了一阵,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账目上:“哎,听说,他们家的仓库多得用不完,有几家还废弃在河边上了呢。” “哦?还有废弃的呢?商贾还如此浪费?我可不信。”蒙易嗤之以鼻,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又准备进仓库了。 小二子听他那个语气好像自己在吹牛一般,很是不服气,所以他又赶忙解释起来:“可不骗您,就是在京郊西去十几里的那个地方,我小时候那边儿还在用着,里头尽是大米小麦,不让人靠近;现下都空了,也没人管了。村里小孩觉得那里太阴森,都不大喜欢去那里玩了……”说罢,小二子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为记忆中一处上佳的游乐场所的失落感到惋惜。 蒙易呵呵一笑,疼爱地用大手揉了揉小二子的脑袋:“好好做,下工了,蒙大哥请你去吃面吧。”说罢,他便利落地又走进了仓库,指挥起小工的搬运起来。 废弃的仓库? 看来咱们多日都找不到的东西,应该在那里。 蒙易想着,应该将这个消息报给主子知晓,自己也好知道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委屈(11) 蒙易是谁? 蒙易其实便是布托。当初布托接到关于自己另一重身份的所有资料的时候,禁不住在心里又暗暗地给凝心这个妖女记了一笔。蒙易,蒙易,这是个什么化名?顾名思义,便是蒙古武士易容来的人。布托刚刚开始每当听到别人叫他这个名字,就觉得好像已经现了他的本来面目一样,总会有些提心吊胆。后来时间长了,却也习惯了。这个名字倒也别致,总比那些张三李四要来的好,其实布托当初还以为,这个沈凝心绝对会给他取个阿猫阿狗的爱称,好让大家叫他名字的时候像在使唤哪只宠物一样,以消心头之恨,现在看来,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布托想到这里,禁不住笑了一下。此时他一身夜行衣,身形灵敏地在树林中穿梭,依靠那些密集的树干,时不时地会飞升而上,踏着树尖前行。每每脚尖点到之处,都会出些许轻响,与其说是由个成*人出的声音,更不如说更像是林中野兽轻微的刨地声。行了几里路,树林到了尽头,出现在布托视线之前的,便是那一道静静流淌的小河。 这条河流河道不是很宽,到了旱季的时候干枯得就只会剩下河床,里头有些许鱼虾在休憩,偶尔会有些水中鱼儿,也许是做了些梦,它们在月光下打个反身跃出水面,哗的一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潺潺的流水之声划过布托灵敏的听觉。 布托站在一颗粗壮的大树的树杈上,警觉地四周看了看。方圆几里之内,眼力所到之处皆是一副完美的月下景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偏偏是这样的甜美景象让布托一阵不安。他皱着眉头思考了半晌,才现问题所在。 静,太安静了。 这么大片树林,夜间行走多少都应该听到些许兽类行动的声音,可是放眼现在,别说大型野兽了,就连平常随处可见的些许野兔松鼠都不知所踪。 布托一抿唇,看到河边有两三个颓败的建筑,四四方方,筑得很高,静静地蹲在月光下,这些建筑墙壁已经脱落殆尽,露出里头的石块。这时一阵风刮过,挂在墙上的一些墙块也脱落了下来。这微小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下,居然听得清清楚楚。布托屏息注意听着周遭的环境,却现居然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声。心下禁不住又沉下去几分。 没有理由,完全没有理由。居然一点飞禽走兽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很显然,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逼迫着那些生灵依着自己的本性离开了这篇乐土。 可是,没道理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吧?如若真是藏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里,怎么会不多加派人驻守呢? 如果是真是没人驻守,多半自己是弄错了地方。 反之,这人便是个高手。竟然能够龟息隐迹到如此地步。 这样看来,今晚怎样对于布托来说都是不容乐观的。 布托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下树梢,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那几幢神秘的四方建筑前。这时云雾随着风行来,遮住了月光,四处一片漆黑,就连那几幢古怪的建筑都隐秘在了黑暗之中。可是,布托凭着过人的眼力,还是瞧见了地上依稀有一圈白色药粉划成的界限,将房子团团包围住。他冷笑了一声,捂着口鼻小心跨过了这个奇怪的布局,凑近房门一看,锁居然没有绣死,显然是时有人前来,所以虽然那锁链已经锈迹斑斑,可是那大锁却光亮得吓人。 布托心下很是兴奋,觉着多半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为了不打草惊蛇,布托一提气,上了房顶,揭了几个瓦盖,瞧见里头堆放着好些麻布袋,每个袋子都装得满满当当。他一缩身往里一跳,正巧落在了这些袋子上头缓冲下了地。 借着月光,布托四处打量着这个仓库里面的格局。小小的仓库内,井井有条地堆放着好些个这样的麻布袋,看似像是装了米,布托随便挑了个麻袋戳了个小孔一看,那在月光下哗啦啦流出来的物质闪闪光,布托用手指沾了些一尝,顿时惊喜异常。 盐! 尔后他又在仓库四角挑了些麻布袋打开,流出来的都是食盐,几乎没有一袋是米。 布托抬头望着这些已经堆到了房顶的布袋,心下更是憎恨这些个官*商*勾*结的不法商人。 难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在闹盐荒,原来都是在这里。 布托愤愤地想着。又赶忙一个纵身原路返回,并将瓦砾都一一盖好,做得不留痕迹。可是正当他快要走进林子的时候,布托只觉得身后一冷,几道凌厉的阴风袭来。他凭着本能连忙躲开,借着惯性转身却只是感到了那股子阴风越来越近,却一点都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 糟糕,是暗器。 一滴冷汗自布托的额上流了下来。这几股阴风逼得很紧,度快的刚刚还远在河那边,瞬间便已经逼到了布托眼前。苦于没有东西照亮,布托只能运气加快后退的步伐,让这几股阴邪气息触碰不到他的身子。在倒退的过程中,布托只觉得这几股阴风越来越近,一股阴冷的气息吹得他的脸颊生疼生疼。正在这紧要关头,一阵清风刮过,月亮在这个时候拨开了云彩对他的遮盖,继续照耀起夜晚的大地。 布托这下看清楚了,原来是几根细如丝的银针,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亮,银针末尾似有什么人牵着,竟是几根看不到头的银丝,看样子怕是比钢筋还要坚韧。布托明白,多半是碰到了强敌,却已经没时间让他好好思考是谁了。因为这几根银针显然是在内力的催逼下加快了度,布托情急之下向旁边一滚,只听得耳边嗖嗖几声,就在布托躲开的瞬间,在布托身后的那几根大树应声而倒。 “呵呵呵,看来今晚不会太无聊。”布托目瞪口呆地瞧着要有几个成*人环绕才能抱住的大树就这么被几根小小银针拦腰截断。这时,却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布托警觉地跳了起来,可是刚一运气,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不好,中毒了。 布托手臂一疼,看到有一根银针被线牵着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左臂之中,银针本身整个都**了肉里,只留着尾部的银丝在外头。布托伸手刚要去拔,却见那银丝像活了一样,突然又绷直起来,又是一阵剧烈的疼从左臂传来,那根银针便带着布托的血肉划了个鲜艳的弧线从布托的手臂里头钻了出来,快地向后退去。刚刚击倒了大树的那几根也以同样的度从布托的身边掠过。 布托赶忙点了几个穴道,止住了毒气蔓延。尔后右手抽出了随身佩带的弯刀,屏气对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呵呵呵,他好像是没躲过去。”这人还没出现,却已经让布托吓了一跳。因为现在说话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只不过妖艳得很。难道是两个人?不,不可能,听这脚步声,只有一人才对。 “哦?中毒了?”正在布托疑惑的时候,先前那个娇滴滴的女声又响起来了。只听得咔咔几声,大概是刚才那几根夺命银针已经回到了某个武器里头,还没等布托细想,只听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哟,刺得还挺深。” “是啊,这么一来,说不定又得无聊了。”男人仿佛显得很苦恼。 布托只觉得一阵头大,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胎。特别是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阴柔得紧,胃里就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觉,再加上中了毒,这种感觉更甚。 “那可不一定。你未试,又如何知道,他不好玩呢?”显然女子对于男人的话还是感到了不服气:“咱们的赌还得作数。”话语清晰得很,近在耳边。布托知道,强敌已经现身了。于是他一下狠心,硬生生地提气截住了左臂血脉流转的渠道,如此一来,他便能提气运功,抵挡来者。只不过,如果两个时辰内他没能顺利逃脱并且解开这禁锢,他这手臂怕是就要废了。 “呀,你说对了。他居然懂得如此方法,可好可好。我们便赌上一赌。”男声嘿嘿笑了起来,有着说不出的柔媚。 布托被这人的巴掌拍得烦躁,猛得一抬头,这一下实实在在的愣住了。 这一回,他是猜错了,站在他面前的确确实实是两个人。 还是两个戴着面具的奇怪的人! 第二十二章 委屈(12) 站在布托之前的这两个人,虽然从声音判断,应是一男一女,身高却相差无几。他们二人均着质地上层的纱衣,头上扎着是前朝的顶冠式。其中穿黑衣的那个,手中拿着一颗诡异的绣球状的东西,用一截伸缩自如的黑纱系着,一手随意地牵着那黑纱,而那白色的绣球就这么静静地垂立着,像是匍匐的猛兽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自己全部的力量将猎物置于死地。而另外一个,除了武器和身上衣服的颜色以外,几乎和这个黑衣人一模一样,他身着白衣,拿着的还是个看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折扇。 布托这下整个身体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因为这两个人不仅出招诡异,而且那份冷酷的从容与戏弄生灵为乐的闲心都在透露着这两个人杀心一起,一定会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戴着面具的两个人仿佛完全都不在乎自己身前站着一个大活人,自顾自的在讨价还价的。 “若这次我打赌打赢了,你便如何?”娇滴滴的声音是从黑衣人那里出来的,布托感到有些奇怪,为何他们戴了面具怎么声音还能如此通透。细看之下,原来这两人的面具嘴部都拉开了条口子。黑衣女子戴着个白色的哭脸面具,哭面之夸张,是布托从来未见过的。 “呵呵呵,那也得你赢了再说。”白衣男子怪笑了几声,突然头一偏,仿佛是看了看布托,尔后又将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同伴身上。 布托一惊,原来这白衣男子戴着的是个黑色的笑脸面具,笑容之怪诞,在月光的衬托下,真让人以为他是个鬼魅。 “哼,刚刚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那个臂膀早就被我的绕指柔给缠断了。”黑衣女子似乎是冷哼了一声,一边说着一边还开始旋转起那个绣球。只见那截黑纱一震一抖,便开始听话地牵着底下垂着的那个重物开始在女子身旁旋转起来。白色的绣球在月光下划着好看的圆圈,直到后头越转越快,布托先前盯着看,不知不觉眼神便痴迷起来,这绣球不仅转得美,更是出了悦耳的风铃声音,这声音与身段像是一剂催魂符,催着人不由自主地卸掉一切防备。 黑衣女子满意地瞧着布托痴迷的表情,而白衣男子这时也不说话了。将折扇一打,就站在一旁悠闲地看着同伴将这壮汉玩弄于鼓掌。细看之下,原来这男子的扇骨大有文章,不止是用玄铁打制而成,每个扇骨顶端都有空壳,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布托被这悦耳的声音牵着,眼看着弯刀便要掉在了地上。这时林中突然出一阵长啸,接着便是几声翅膀扑棱的声音。布托被这噪声一下给震回了神智,回想起刚刚所生的,脑中竟是一片空白,禁不住为自己捡回一条命大捏一把冷汗。这时的布托顿时清醒了不少,原来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目空一切,而是在通过怪诞的方式让自己卸了防备不说,他们也可以拖拖时间,如此一来,说不定自己就没办法在两个时辰以内逃脱,死得不明不明白了。 想通这一切,布托禁不住对这两个怪人咬牙切齿起来。 “哼,所以我说,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没长脑子的畜生!”女子见布托已经摆脱了自己的束缚,声音的温度也是垂直而下,如果说刚刚那是春风拂面的娇柔,现下便一定是冰霜飞满天的冷。只见那女子将绣球一甩,本来只有短短一截的黑纱像是活了一般平白无故地伸长了好几倍,带着绣球围绕在女子全身,空灵地呈螺旋状移动着,而那颗绣球则在顶端,像是有意识的生物一般,对着布托。 “你看你看,你就这么容易着急。不是说,打赌么?”白衣男子云淡风轻,继续扇着自己的扇子:“时辰未到,你这样可是要犯规矩的。” “笑话,咱们打赌,什么时候是按规矩来的?”女子听罢,咯咯又娇笑了几声。俏生生地回头看了男子一眼,突然一转身,原地就空留了个残影。 布托一惊,就觉得一团黑色带着一点白向自己袭来,他第一反应便是避开,尔后顺着树上到了顶端。那点白色似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一着,顺着树干盘旋而上,像蛇一般。还没等布托跳到另一个树梢上,黑纱已经缠住了布托的右脚踝,布托挣扎得越激烈,这黑纱就缠得越紧,那颗领头的白绣球还嗡嗡地出悦耳的铃铛声音,仿佛是在嘲笑布托的不自量力,又更像是在庆祝自己抓住了这么一个大猎物。 布托冷静地停了下来动作,现这绣球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上了对面的那棵树,正舒服地坐在树杈上看着这出好戏。布托想,既然挣扎不行,那么便顺其自然。 只见他放弃了挣扎,依着黑纱的那股力量下了树,刚落地的那一刻,布托运气一刀便向黑纱砍去。 “哎呀!”只听到那女子惊讶地叫了一声,就好像是个邻家小女子一般地无助与委屈,布托只觉得腿部一松,那段黑纱和那白绣球已经不见了,这时那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听起来好像她依然是坐在树上:“这男人怎么都这样,使诈就属你们行。” 布托冷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管这女人,起步就往树林出口跑。正在这时,突然几声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向他后背袭来。布托回声又是几下挡,嘭嘭嘭,兵器与兵器交汇,钢铁与钢铁碰撞,几下火花闪烁之后,布托硬生生被那些东西打出了好几步远,地上被下盘底子深厚的布托拖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直到碰到一棵树才停住。布托赶紧隐到树后一看,自己刚刚紧贴着的树竟然被活生生得给扮弯了。 “哼。你这么说我便不爱听了。我什么时候与你刷诈了?”白衣男子收了兵器,又将折扇打开,一边扇一边向布托隐藏的地方走近。可是转了一圈却都看不到布托的影子,只见他面色一冷,布托眼前一花,就看到他的扇子一并转眼就成了一把枪,枪顶的尖刺还能自由伸缩,只是那么一转眼的时间,男子周围的树倒了一片。林子里顿时又响起了一些鸟兽惊飞的声音。 “哎呀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呢?”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但是还是可以听得出她在树上活动:“不带你这么找人的。” “我没你那么好耐心,最恨有人捉迷藏。”说着,白衣男子又要准备毁掉一片树林,而这一片正好是布托藏匿的地方。眼看着男子的内力催尖头已经要到这里了。布托面色一沉,索性便倚树而上,三步两步地跳到了其他地方。 “呵呵呵,瞧,瞧,他出来了。” 布托抬头一看,女子足尖点树梢枝末,两手拿着起码有好几丈长的黑纱,绣球与她的衣角迎风飞舞,有着说不出的美丽,可这美丽是毒,沾上一点,你就不要想有活的机会。 布托面色阴沉地举刀立于前。 既然是一场恶战,就只能置死地而后生了。 布托如是想着,提步向女子冲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委屈(13) 布托的这一击是用了十成功力的,且刀法凌厉,不带任何犹豫。黑衣女子虽然自信满满,刀身呼啸而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了一惊,不得不躲。 “哟,还真是下得了这个狠手啊。”女子飘起的青丝被这锋利的弯刀截去了一截,女子看到缓缓飘落到树下自己的秀禁不住怜惜的叹了一口气:“我道你也不过如此。” 话刚说完,只见女子身形一闪,黑纱便像是被注入生命的蟒蛇一般舞开了。布托操刀而上,攻防兼备,与这女子打成了一团。只见这团黑纱在绣球铃铛的带领下忽左忽右,每当布托要砍向黑纱,这团诡异便灵巧的避开;布托一转身,眼见便要绕开这些恼人的诡异直扑黑衣女子,谁知刀尖被白色绣球铃铛死死挡住,竟然无法再向前一步,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见到局面僵持下来,布托的心里更是紧张了。他的左臂已经开始酥麻起来,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完全麻木掉。到了那时,如若再不逃出去,怕便是要命丧于此了。 “喂,斗内力怎么走神呢?”白衣少年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上了树顶,手中拿着那杆月牙色泽的冷枪并没有趁人之危,甚至还好心提醒着。 “哼,臭小子,你还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混账。”黑衣女子娇嗔道:“可别忘记了,打赌归打赌,任务是任务。” “哈哈哈,姐姐说得是。”白衣少年笑了起来,仍然是那样的柔媚,让人家闹不准他到底是男是女:“您瞧,这月亮是越来越淡了,估摸着怕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白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以树梢作为阶梯,一步一步地走近布托:“这再过半个时辰,他的那左手不就废了么?那时再杀也不迟,便看看他能不能用这半个时辰给咱们找点乐子。”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已经提枪站在了布托身后。 布托闻言一惊,只觉得后面一股寒气瞄准着自己的背心,随时准备将自己的心脏给弄碎掉。 “好,好。这次便依了你。到时可不能耍赖,误了正事。”女子显然是瞧见背后有少年守着,便也更加放心下来,看到布托变幻莫测的脸,禁不住又笑开了:“喂,你这汉子,奴家倒是挺喜欢你的,可谁叫你这么调皮呢?不杀你不行啊。”此话一出,不止是女子在笑着,白衣少年也跟着放肆地笑了出来。 布托此时因为中毒又自封了穴道,再加上强制催了十成的内力,已经是伤上加伤。现下又被这妖女拖着来斗内力,他只觉得左臂麻木得越来越快,眼看着不要到半个时辰,自己的这个手臂便要废了。本来心里已经有丝绝望,毕竟一个这么难对付,更何况后背还有一个。 正在想着,却听到了这两个人刺耳的笑声。布托此时此刻已经是怒火难抑,不不快,瞬间便将那些考量都抛到了脑后。他大吼一声,居然用已经快要麻木的左臂运足了内力助单手执刀的右手一臂之力。 这一击是布托的破釜沉舟的一击,可是一个猎手又怎么会对一个已经掉进捕兽夹的猎物提高警惕呢?黑衣女子仍然在与白衣少年笑着,刚又要准备说些什么调戏的话,只觉得胸口一闷,黑衣女子想要挡,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团刚刚还很听话的黑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直袭自己的主人而来,白衣少年听到一声闷响循声望去,却见黑衣女子被掀出好远,眼看着便要掉下树去,一下就愣住了。 布托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击几乎将他的内力给抽空了。他见女子受了这一击,心想一定要先制人。忍着钻心的疼痛又再一次了全力用轻功追上被内力打出的黑衣人,用弯刀一把缠住那个绣球铃铛,再往黑衣女子的脖子上一绕。 女子心下一凉,眼看着武器在他人之手,自己脖子上套着的这个东西俨然就是一道催命符。这黑纱是用血纱天蚕丝所织成的,所谓血纱,便是因为天蚕在喂养期间是以婴儿的血液浇灌而成的桑叶为食,吐出来的丝却异常白嫩,活像游魂野鬼魂魄的颜色,用这丝织出来的纱布异常坚韧,堪比一根根铁线。 布托一手紧紧拿着那些被缠在自己弯刀上的黑纱,脚下生风,不停往森林出口跑着。女子则下坠的度越来越快,眼见着这黑纱勒着她的脖子是越来越紧,她却一不敢挣扎,二不敢喊叫。既然是黑纱的主人,她当然明白这东西到底有多坚韧。一旦挣扎,只有绕得更紧;而现在黑纱靠近脖颈的紧密程度,是喉部稍有震动都会让自己一命呜呼的。 正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女子只觉得脖颈处黑纱一松,大有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劫后逢生的后怕感。 “姐姐!”白衣少年站在树顶上,他的枪尖刚刚回复原位,看来是他在千钧一之际当机立断毁了黑衣女子的武器。 “追!!”女子缓过神来,游乐之心全无,看着刚才为了不让黑纱勒紧自己的脖子而被弄得血肉模糊的双手,黑衣女子心中满是杀意。将破碎的黑纱一丢,直接拿着手中的绣球铃铛缠在剩余的黑纱上,三步两步上了树。 “似是跑了。”白衣少年提枪跟着黑衣女子追着,可是嘴上说出的这句话却有些幸灾乐祸。仿佛完全就不记恨那人伤了自己的姐姐。 “哼。”黑衣女子冷笑了一声,拿着手中的绣球铃铛对着布托的背影摇了起来。声音刚响,铃铛之内便瞬间钻出了数不清的银丝,银丝之前则是跟着银针,万箭齐地向阿布托的背影扎去。 少年一惊,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看来这个赌是你赢定了。”正说着,女子又将铃铛一抖,银针都回了位,却跟跟都是白色。皆无一根染了血红。少年喜出望外:“你看你看,那便是我赢了,我赢了。” 女子先是看着无功而返的这些银针一愣,过了好久却咯咯笑了起来:“很好,真是好。想咱们接了那些无聊的琐事这么多,今儿个还真是碰上个玩物了。姐姐我这次是跟这汉子杠上了。” “姐姐?您竟然不气恼?”少年惊讶地问道。 “气恼?为何气恼?”女子笑了几声,平静心气地说着,声音很是愉悦:“想咱们姐弟俩戴上这面具以来,又碰到过几次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只盼这汉子啊,别这么快被我抓到,太快抓到,折磨他的心情都没了。”说罢,女子三步两步又往仓库方向行去:“走吧,那追魂香的味道要过好几天才能散出来,咱们到那时再去找他也不迟。” “是!”白衣少年一听姐姐这个话,便知道游戏已经开始了,高高兴兴地便也跟着黑衣女子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二十二章 委屈(14) 玉宁深刻地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赫那拉家大少爷的债的。平常被他当枪使不说,现下竟然被他的随从吓个半死。当布托满身是伤的破窗而入的时候,玉宁看着已经晕倒的布托,第一反应便是以后勿返阁是不是要加强训练一下家丁了。 玉宁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额头,对于已经泛白的天色有些迷迷糊糊。她出身娇贵,虽然逃出来有些时候了,可是习惯还是没法改的。 比如恋床。 玉宁刚到勿返阁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适应那张床,后来琳琅吵着要换小院,她二话没说是换了,可是接下来就又是一个一年多睁着眼睡觉。现下,玉宁又得慢慢熬这种时间。 玉宁坐在醒儿的床上浑浑噩噩,脑子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疼得很,便随便披了件衣服来到了内屋。果然见醒儿已经起床,正准备些药物端下地窖。刚打开地窖门,见小姐正可怜兮兮地端着蜡烛站在内屋门口,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可吵到你了?”醒儿细心地问道。 玉宁苦笑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床铺还没整理,便将蜡烛一放:“你先去照顾布托吧,我在床上睡会儿。”说着,她往被子里头一钻,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醒儿愣了一下,心里一酸,知道是玉宁恋床的毛病害得她一夜未睡。自从布托负伤逃到这里,玉宁便将他安置在了地窖下头。醒儿看到地窖离得小姐的床铺这么近,说什么都不放心,这个布托又不比无月公子,总感觉危险的很,所以她便自告奋勇要照顾布托。 这么一来,问题又出现了。 因为玉宁浅眠,稍有声音都会醒来,如果醒儿在清晨便打开地窖口,一定会吵醒她。又加上男女有别,醒儿自己觉得倒是没什么,反正都是下人,可是小姐平常换个衣裳什么的,那人突然上来了可怎么得了。一番合计之下,玉宁便与醒儿换了床。 醒儿望着玉宁恬静的睡脸,只是觉得那个冷面公子主仆俩害人不浅得很,所以,当她下去与布托换药的时候,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醒儿将那些瓶瓶罐罐桌上一放,只听得劈里啪啦一阵声响。 布托因为毒性与内伤的折磨,这几日晚上都不曾睡熟,总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到早晨自然也醒了。他见醒儿的态度与平常大不一样,心里不但没有反感,却有几分新鲜。 “醒儿姑娘,现下是多少时日了?”布托说着,将左臂的袖子挽了上去,一圈绷带露了出来。 “你在这里三日了。”醒儿面无表情地一圈一圈转开了那些布,伤口呈现了出来。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触目惊心了:“你这胳膊黑色已经退了,小姐说过,这么一来便是毒气已经去了大半。你便可以运功疗内伤了。”醒儿虽然讨厌布托,但是还是听话地遵照小姐的嘱咐将话给带到。 布托一声不吭,看着醒儿低垂着脑袋小心地给他洒药粉在伤口周遭,她触碰到他手臂的手冰凉且柔软,在这有些炎热的夏日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布托微微一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笑了的:“醒儿姑娘,这几日真是劳烦你了。” 醒儿一撇嘴:“不劳烦,劳烦的是我家小姐。”说着,醒儿不自觉地又唠叨开了,小姐虽然不让自己说,可是这些人啊,不说不知道别人对他们的好!醒儿心里想着,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些药,可是小姐娘亲婉夫人专门给她备着的,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还花了婉夫人好些心血。”说到这里,醒儿皱了一下眉头:“话说你中的这是什么毒呢。小姐说阴毒得很,你刚刚来没多久便晕倒了,小姐想办法帮你催毒以外,还守了你一个晚上,等你清醒了才放心去休息……” 布托听着醒儿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心里确实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个妖女,哦,不,是沈姑娘居然如此重情重义。正在布托想着什么,醒儿见他走神,恨恨地将绷带用力拉紧了些。引得布托抽了抠凉气,别看那针孔扎伤面积小,还是很痛的。 “跟你说话,怎么这般不爱听呢。”醒儿刚一说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惯了布托清秀的本来面貌,居然也不怕他了:“对了,你的手臂运动得没关系吧。”醒儿脸一红,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草草收拾了那些瓶瓶罐罐便想离开:“小姐说了,每日运功不可过一个时辰,循序渐进慢慢来。因为你的左手手臂还在回复阶段,现下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内里还需要你自己来调理,咱们都不会功夫的。” “姑娘且慢。” “还,还有什么事?”醒儿侧面对着她,一脚已经踏上了楼梯。心里居然有些慌乱。 “请代在下谢谢沈姑娘。”布托抱拳道。 “知道了。”醒儿有些失望地回了一句,刚抬步要上去,又听到那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醒儿嘴角一弯,硬是没让他瞧见,欢快地上了地面。 布托这一伤,便是整整七日之后才好了一大半。他在第八日晚上趁着勿返阁开张的时候,悄悄回到了赫那拉王府,布托在今晚会回来的消息,默默地在等待了。 “主子。”布托一踏进书房,恍如隔世,想着自己大难不死,还能活着来见自己的主人,禁不住眼角都有些湿润。 “快起来。你伤还未好全,这种礼节便免了吧。”允鎏虽然依然冷着脸,却也看得出十分激动。他离了座位,几步跨到布托面前,将之扶了起来:“沈凝心已经托玉风带信,说了你的情况,虽然只是几句话,我也看得出你伤得很严重。怎么样,你是碰到什么人了?” 布托叹了一口气,按着允鎏的指示坐在了一边,将那日的打斗、事情的经过以及那两人的穿着都描述了一遍,话毕,布托又说道:“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使枪,女的使黑纱绣球,可是招数都很阴柔狡诈,实在看不出是哪里的人。” 允鎏眯着眼睛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说:“且别说这人我们不明白,光这几日,我猜那个仓库也应该转移了。” 布托听罢,脸上满是愧疚:“都怪奴才技不如人,不然也不会误了主子的事情。”说着,他便又要下跪。 “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允鎏止住了他的行礼:“再这样我可真正要生气了,你能回来,我便已经心满意足。再说了,他们便是转移了,也一定还在自己的辖地里,说不定咱们这一次误打误撞还能抓到他们赖不掉的证据。” “那……他们会不会先行一步将盐运至河南洛阳?”布托担心地又问道。 允鎏听他这么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一定不会,我便用了沈凝心支给我的那一招,来了个声东击西,现下他们那一边草木皆兵,生怕你这个暗察使是去了他们的地方。这皇城周遭抬高价格兜售食盐也稍微消停了一会儿,这时候还敢运盐出去?这不是昭然若揭全天下的食盐都去他们那里了么?再说了,这些商贾可是精打细算得很,不会在这风口浪尖触霉头的,一赚不到银子,二也会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主子说的是。” “所以,你便好好休息,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也不迟。若是他们胆大地还没从哪些废弃仓库搬走,咱们就一网打尽,也缓解官盐的燃眉之急;如若他们是转了,等你伤好了,再做下一步查探也不迟。继续做你的蒙易便是。”允鎏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吧。” “喳。”布托行了个礼便转身下去了。 允鎏望着空荡荡的书房,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次若是大功告成,沈凝心一定是第一个功臣,允鎏想着那个小女子的俏皮地与之争锋相对的模样,心里竟然有着些许愉悦,想着想着,便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玲珑把玩起来。 布托出了书房,呼吸着王府内熟悉的空气,心里一阵自在。可是他不敢在此久留,内城之内眼线众多,若是被人瞧见他出入赫那拉王府,允鎏的计谋也便不攻自破了。 嗯,看来这几日过后才能去办沈姑娘拜托的事情。 可是,沈姑娘进死牢探望那个妇人做什么呢? 布托想了想,便飞身离开了王府。 第二十二章 委屈(15) 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不如早春那般凉爽宜人。这日夜晚,布托躲在离勿返阁不远的一个小巷内,真真正正感到了这种天气给他带来的不变,他隐匿于黑巷中还没有多久,身上便起了些许汗水。 布托现今是在等一个人,这人便是沈凝心。早在十几天前,他得益于沈姑娘的救助才能保住性命继续追随主子身前马后,这已经是一笔大人情债。当他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向双凤楼掌柜解释自己的失踪的时候,他又现沈凝心早就帮他安排好了一切。早在他昏迷的那几日,凝心便对掌柜的带话,说他是老家有了急事,只来得及向她说一声便走了。 布托摸着怀中刚刚收到的情报,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情报得来不易,却又轻而易举。得来不易是因为,他布托真是经历了一回生死几经周折才得到它,说它轻而易举,那是由于沈凝心已经尽心尽力将路都帮他铺好了。布托当然清楚,即便是帮忙,沈凝心完全没有必要帮得如此彻底,说实话,他都有一些意外,为什么她会这样尽心尽力?明明……沈姑娘应该是很讨厌主子的才对。 布托站在黑暗里,无事可做,看着八大胡同周遭亮起了朦胧的七彩花灯,便知道又到了这日的深夜,这里的生意就要开张了。正在这时,他看到了从勿返阁方向急步行来的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人穿着斗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面容又不至于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这个身影身上透露出来的娇柔与优雅让一些正在笑闹的男客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男客看着这美丽的背影终究是按耐不住了。眼看着那双不安分的手便要掀去那人的斗篷好瞧个真切,这时男客只觉得眼前一花,佳人落入了一个穿着得体的高大年轻人怀中。 布托搂着那女子,咧着嘴笑得很放荡不羁:“兄弟,对不住了。这妞来找我的,我可是付了钱的。你若要找这么标致的,告诉你,前面直走左拐,勿返阁便有。”说罢,布托很得意的向那人眨了眨眼,便搂着佳人离开了。 只听得后面那个男客的同伴推搡嘲笑了那人一阵,那人低声咒骂了几句便草草收场了。这勿返阁有谁不知道,进的去消费的便不是一般人,更何况这人还能带那里头的姑娘出来,不用想便知道是他们惹不起的。 布托搂着那个身影走着,期间一直没说话,直到快出了八大胡同,布托才赶忙让开,一拱手道:“沈姑娘,多有得罪了。” 只见戴着斗篷披风的女子轻轻笑开了,声音犹如风中铃铛一般,甚是悦耳俏皮,她将斗篷掀开,笑眯眯地说着:“我道是你与你主子应是一路人,没想到你比他机灵多了。” 布托脸一红,紧皱着眉头透露出他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小到大,自己从来就不觉得自己能比那个诸葛再世的主子强,现下被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称赞,更何况这个小姑娘还是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小公子沈凝心,说自己心里没有点兴奋开心,那是假的。不过布托并不是那种容易自满的人,他惶恐地抱拳解释道:“沈姑娘,刚才是不得已之下策,您就莫要取笑小的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何必来的这么拘谨呢?”玉宁一边笑着一边伸出一只手作势抬了一下,突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对,连忙将手收了起来。 怎么这么多年了,格格的毛病还没改呢? 玉宁暗自责怪自己,偷偷看了布托一眼,现他根本没现异样,忍不住也舒了一口气:“不多说了,布托你帮我将事情安排好了?快些带我去吧,我真正是有急事。” “……是。”布托点了点头,便将玉宁带到了马车边。自己则坐在前面,一声鞭响,马车滴滴答答地向黑暗的尽头驶去。 玉宁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头,心里却怎么样都平静不下来。她当初尽心尽力地帮布托,初衷便是想让布托放下防备,愿意帮自己这个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进死牢去探望囚犯,又是非亲非故之人,没有些熟人打通关系,怕是不行的。 玉宁皱了一下眉头,突然有些厌恶自己的精于算计起来。她抬眼瞧了瞧正在一心驾车的布托的背影。这人身上透露出的直率与诚恳是她所熟悉的,曾几何时,她曾经在内城的亲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看到这样高贵的品质。她也清楚,如若自己的心思被这种人想透了,怕是就连朋友都当不成了吧。 “哎……”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为即将见到的那位妇人悲哀。正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儿,马车便已经到了。 “沈姑娘,下车吧,已经到了。”布托掀开了帘子,见到玉宁绷着脸神情凝重得很。 “嗯,谢谢。”玉宁在布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转头便看到了死牢的入口。她轻轻将斗篷重新戴上,跟着布托来到了守门人面前。 只听得布托不知道对守门人说了些什么,守门人一阵为难的神色之后便还是点了点头。布托赶忙将玉宁领了进去,并且嘱咐道:“沈姑娘,我便在外头等你,只是时间有点紧,给你就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是长了,他们也难办。等到了时间,自然会有人领你出来的。”布托说了些要注意的地方,玉宁连连点头,临到进去前,眼看着死牢第一道门已经关上了,布托赶上来又轻声添了一句:“去了里头,莫怕,闭眼低头走便是,那些……那些将死之人,你大可不必管。” 玉宁一愣,没来由地还是有些恐惧。可是她还是坚强地点了点头,带着笑进去了,根本就没让布托看出一点端倪。前头带路的衙役只不过是拿着个破败的灯笼在阴暗潮湿的小路上带着路,玉宁不说一句话跟着,看着两侧牢房内那些穿着白色囚衣的人被月光照得惨白惨白,总觉得自己不是走在属于阳间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死牢深入地下,地上总是有些潮湿,越到里头,地上的水便积得越多,到最后,玉宁不得不稍微提着裙子跟在那个衙役的后面。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进到了这里面却冷得依稀可以看到有白气从嘴里冒出来一般。有些死囚大概是明日便要行刑了,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突然看到一团灯光后头跟着个妙龄女子,不一言地爬到了栏杆边看着,甚至要伸手去触碰玉宁的衣角。玉宁吓得往旁边一闪,没想到这人却咯咯笑了起来。 “都是要死的人了,姑娘别见怪。”那个衙役神情默然地转头用灯罩了罩死囚已经黑得看不清面目的脸,尔后又继续带着路。 玉宁屏着呼吸在后头跟着,生怕又有什么似鬼似人的东西被她的到来给惊醒了,这路很长,长到玉宁总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官爷,那个申李氏的牢房是在?” “呐,不就到了?”衙役突然在一个牢房面前停住了,这个牢房正在整个死牢的尽头,玉宁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辨出牢房的角落内蜷缩着一个女人。娇小柔弱的身形与这空旷硕大的牢房形成强烈的对比。玉宁只觉得心头一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慢慢聊吧,她也是个赶上秋后处决的亡命鬼。聊了今天,没有明天了。聊吧,聊吧。”年迈的衙役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提着灯笼渐渐走远,在玉宁听来更像是招魂的声音。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自己真是下到了人间阴曹不成? 玉宁想起了刚刚走过的那条潮湿的路,想到了那些被月光照得惨白的人,想到了那个嘿嘿傻笑的囚犯。 过了很久,玉宁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妇人蜷缩在一角,玉宁感到她是醒着的,却仿佛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对于一个连生的念头都没有的人来说,自然也不会去在乎到底谁站在她的牢狱面前。 “你可是申李氏?”玉宁轻声问了句,却惊讶的现,自己的声音被凭空放大了好几倍。 没动静,等了许久,玉宁都没有等到一点动静。一个点头都没有,就好比这话是问了空气一般。这让玉宁有点恍惚,闹不清楚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是否还是人,还是属于阳间的东西。想到这里,玉宁忍不住打了一下寒战。 “你……是申雪的娘,是不是。”玉宁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怕,问了这句话她不可能没反应。 果然,那团黑影明显地全身震了一下。玉宁只是觉得,刚才这只不过是一副躯壳,下一秒,这人便有了魂灵和**。 “你是申雪的娘。我知道你是。”玉宁抓着栏杆,轻声说着。 “你……你到底是谁……”过了半晌,一个虚弱的声音颤抖地出了问话。沙哑且无助。 第二十二章 委屈(16) 看到妇人总算是有了回应,玉宁放下心来。至少她还活着,没有被这里的阴森和简陋给折磨死。 “大娘,您是申雪的母亲,这件事情我知道的。”玉宁蹲了下来,脸靠着栏杆的缝隙谆谆善诱:“您能不能到这边来,我有几句话想与您说说。” 玉宁说完这些,静静地等待着。又是好些沉默,妇人似乎是在犹豫挣扎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慢慢地,玉宁有些着急了,只觉得地牢的霉味从下而上钻进她的鼻孔,现下算一下,时间也应该不够了。正当她开口准备再说些什么,妇人已经说话了。态度很决绝。 “你走吧,我不认识什么申雪,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大娘,您这又是何必呢?”玉宁叹了一口气:“您不是只有申雪一个女儿,您还有絮儿那个儿子。如若您含冤九泉之下,絮儿怎么办?” “你……你到底是谁?我只有絮儿一个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妇人像疯了一样哭叫着,并拿着手边的稻草丢向玉宁:“走开,走开!就算奴家求你,让奴家一人自生自灭吧。” 玉宁面色一冷,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啊。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您若来与我谈谈,这张卖身契我便不会交给府衙。”玉宁顿了顿,看到妇人望向了这边,啜泣的声音也停止了,于是沉着声音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琳琅的卖身契,下头牵着的便是申雪的名字,还有她的手印。猜的没错,琳琅当初根本就没有对公堂之上的人说明她与您的关系,当然,您也没说这一切。可是,如若这张卖身契现身,就不一定了,您说是不是?”玉宁拿着那张卖身契,在妇人眼里,仿佛便是攥着她的命。她快地半爬半跑到栏杆前,想要夺过来。玉宁一下便闪开了。妇人看着空荡荡的手,乞求地望着她。 “好心的姑娘,你到底要如何?求你不要去害琳琅,她已经够苦了。” 玉宁听到这句话,心里像是遭受了重击了一般,这么说来,琳琅确实是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指证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她在公堂之上对这么重要的亲情关系闭口不谈?显而易见,此事是个大骗局。只不过是个张冠李戴,溺爱膝下孩儿的悲剧。 玉宁以为,早就看透了琳琅的嘴脸,自己心里不会痛的。但是她错了。枉她伸出了友谊之手,枉她以为琳琅的心间还存有一丝善意。好你个琳琅,骗天骗地,妄想瞒天过海。玉宁越想越激动,转身便想离开。却被妇人脱口而出的话给顿住了。 “姑娘且慢!你若拿着那张莫须有的卖身契去害琳琅姑娘,奴家只好便撞墙于此,自刎谢罪了!”说着,妇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已经站了起来。 玉宁愤恨的一转身,急步走到牢房前面,与妇人面对面:“你这又是何苦?申雪是你的孩子,絮儿便不是了么?” “姑娘……姑娘啊……是奴家先欠了那孩子太多,欠她太多了……奴家惭愧,羞愧难当,若说一死能换得她的平安,奴家认了,真是认了。”说着妇人哭得悲切,对着琳琅跪了下来,在这个幽长的夜里,玉宁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匪夷所思,父残母懦的故事,一个关于一个女子孤苦无依、被逼无奈之下错手弑父的故事。玉宁静静听着,胸中怒气似是息了不少,却仍然一息尚存。 “即便如此,她也不该如此对您。”玉宁冷冷的说着,她实在想象不到,经历如此变故的琳琅,怎么还能那么冷静地再将母亲的性命推给阴曹。难道对于父母的恨真正是如何都消解不了么?即便是自己母亲愿意替自己顶罪的时候,也不曾动摇过么? “姑娘……事已至此,这也是奴家心甘情愿。只盼望此后她能过上好生活,奴家死也瞑目了。姑娘,您便把那张契约收起来,让它永远不见天日,好不好?”妇人乞求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一纸卖身契,却如何都构不到。泪,又再一次在她年华已去的脸上流淌。 玉宁站在妇人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便看着她奋力地要拿到那张随风而起的薄纸,那张契约就像是有天生逗弄人的灵性一般,几次随风而起的一角险些都被妇人抓住了,可就在妇人指尖快要够到的时候,它又不听从风的指示,静静地垂立在了玉宁身侧。反反复复,妇人都锲而不舍,即便她是在被一张纸戏弄,诚如她这辈子都在被命戏弄一样。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玉宁想说,若干年前,你若有这样的决心去护住怀中颤抖的女儿,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生了。但是那一切也不过是现今的假设罢了。 妇人一愣,听到玉宁的这句寓意不明的话,居然也有些懂了。她缓缓地将拼命要抓住那张契约的手放下,沉默,在玉宁与妇人之间拉开。 又一次,妇人觉得,自己与女儿的命运掌握在了别人手里。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自己快要到死了,都是身不由己。命,从来就不曾听她的。 “……我若要你死,你肯么。” 妇人听到这句问话,猛得一抬头,满脸的疑惑,满眼的惊惧:“你……” “既然你不想牵累到你女儿,我有个下下策,便不知你有没有那个勇气。”玉宁刚说完这句话,便听的远处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那个年迈的狱卒来接她出去了。还没等女子答话,她便将一瓶小巧的药剂塞到了妇人手里:“你于两日后清晨服下这个药,当日午时会让你有假死状态,其他的你便得信我。我来安排,你和你的儿子逃出京城!” 妇人一惊,忍不住紧紧捏着那个药瓶又想松开,谁知玉宁再一次握紧了她的手,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快要没什么时间了:“听着,这几日我便去见了絮儿,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今天来本来便是想给你这药剂,想让你之死地而后生……这药得在三个时辰之内解开,不然你就会真的命丧黄泉了。所以你一喝下去,其他的事情包括你的命都得交给我。你若信得过我,便在二日后的清晨将它喝了。记住,时间不能差一点。同样是博一场,既然你有那个胆子顶罪,应该也有这个胆子让自己重获新生吧?!”玉宁双手握紧了妇人,仿佛她比妇人还想让她活,妇人疑惑了,忍不住喃喃地问道。 “为什么?” “……好歹是姐妹一场,我不想让琳琅失了所有,这样,她更不会回头看看了……”玉宁说着便站起身来,因为她看到了狱卒的灯笼,这说明不消一会,那个狱卒便会到她们面起来来了。 虽然,从此以后,我俩会恩断义绝。 玉宁在心里加了一句。 妇人张张口还想说什么,看到狱卒来了连忙将药放进了自己怀里,又蜷缩到墙角去了。 年老的狱卒提着灯笼,瞧瞧玉宁有些悲切的神情,又瞧瞧依然蜷缩在墙角的申李氏。仿佛这些表情他都见惯了,只是冷冷地说道:“走吧,时辰到了。” 玉宁点点头,深深地望了申李氏一眼,才跟着狱卒离开了牢房。 出了死牢的玉宁一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了马车,布托见她沉默不语,也不敢多问什么,生怕到时候沈姑娘要是哭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就这么行驶着,突然一阵怪笑声在空中想起。布托紧急地刹了车,额角冒出了一丝冷汗。这声音,他太过于熟悉了。 “沈姑娘,请您过来。”布托一掀帘子,正当玉宁感到奇怪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地朝玉宁手上塞了一份小竹筒:“沈姑娘,劳烦您驾车去内城,找我家主子,只要进了内城,您便安全了。”说着,布托便操刀出了马车,不一会儿,玉宁便听到耳边有打斗声。她赶忙将竹筒藏好,往外一看,却见两个带着哭脸和笑脸面具的人正在与布托打斗着。他们几次想袭击马车,都被布托巧妙地挡住了。 玉宁顿时寒毛直竖,利落地挥鞭驾车。马车一路狂奔向内城驶去。 布托看到玉宁离开的身影,心下很是欣慰。根本就没有去想为何玉宁一个柔弱女子会驾马车如此熟练,他回头冷声道:“上次毫无防备,被你们伤着了,这次可不一定了。” 只见那两只面具互相望了一下,尔后飞身便向布托扑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7) 布托看到两人同时飞身而来,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这两个人的招式他不是没领教过,眼看着那一次光一个女人他都疲于应付,更何况是两个。可是眼看着沈姑娘就在自己身后,向着内城飞奔而去,自己当然是能挡一时便是一时。思及此,布托索性扎实了马步,以弯刀挡于身前,准备挡这凌厉一击。 果不其然,那黑衣人绣球铃铛一出,布托的弯刀是震了又震,为了缓冲这股外力,布托不得不往后走了几步。 正在这时,后头一股劲道袭来,这股劲道的阴冷让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连忙灵敏的一转身用弯刀施一巧力,不仅巧妙地避开了这一攻击,更是将这龙飞凤舞的枪头挑向了站在他身子右侧的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灵巧一躲,戴着的哭脸面具之后仿佛藏着一张极度愤怒的脸,瞬间便将缠绕于自己周围的黑纱掷了出去,眼看着这灵巧的黑蛇就要缠上布托的肢体,肢体三步两步上了房顶,回身一挡。 铛! 绣球铃铛遭受如此当头一棒,重重地打到了地上。接着便又是山崩地裂的一声,布托站于屋顶借着月光一看,那个绣球铃铛居然深入地下好几寸,可见刚刚这东西要加害于自己身上的力量之大。布托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只觉得这几日都没有这么刺激过。但是布托一刻都不敢多作停留,毕竟敌人有两个。挡了这个,还得注意那个,稍一不注意,另外一个人就会往内城方向追去。 布托想到这里,转头一看,果真看到那个刚刚还与黑衣人一起攻击他的白衣少年往沈姑娘驱车而去的方向跑去。度之快,让布托都不得不赞叹此人轻功只上乘,简直是足不点地,如腾云驾雾一般,身形颇是优雅。眼看着白衣人的身影愈来愈远,布托急中生智竟然将手中弯刀丢了出去,同时脚下也动了起来,往白衣人的方向追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布托清晰地听到身后响起细小而又尖锐的叫嚣声,划破空气而来,那声音响了数下,一直不断。 一定又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银针。 布托想着,脚下步伐更是加快了。眼看这后头有千根银针追着,自己却反抗不得。因为布托现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衣人和自己那把弯刀上。他现在的信念只有一个,拖得住一时就是一时,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妖孽追上沈姑娘的马车! 刀光闪烁,被布托的内力催着逼到了白衣少年的背心,只见白衣少年头都没回,身形只不过是略微偏了一下,再一个转身,甩开那可以自由伸缩的枪头一缠一拉便又将弯刀给打了回去,显然是冲着布托的脑门去的。 布托眼看这前有锋利夺命刀,后有千丝万缕的追魂银针,一时也没了主张。只好提起飞升而上,来个倒挂金钩一手将自己的弯刀拿了去,任由那些银针掠过他直奔白衣少年而去。可是,布托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想这一黑一白是如何的默契,怎么会误伤同伴呢?布托落在别人家屋顶还没站定,那些银针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也跟着他飞了过来,布托无法,只好又几个起落,银针在他的身影之后针针扎进了木质结构的屋顶寸许,看得布托一身冷汗,他索性踩着那些连着银针针尾的坚韧的银丝,滑步而下,身手敏捷地进了这二位远战杀手的身,月夜下,三人缠斗在一块,难分难解。 玉宁手中紧紧抓着缰绳,用鞭子催着马匹没命的跑着。汗水不知不觉溢满了她的手,让她都有些抓不住缰绳,玉宁知道,这是冷汗。现下不仅手心里有很多,她的身上、额头上都泌出了些许冷汗。 玉宁逃离布托身边的时候,曾经回头看过。那两人的招式怪异与狠历让她明白了一点,如果说布托实在抵挡不住这二人的进攻追上了自己,自己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条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拿着布托交托给自己的信物快点赶到内城找允鎏要救兵,瞧那个冰山的模样,武功应该也不差吧?就算他不行,内城还缺高手么?玉宁越是这样想,便越是毫不留情地将马鞭频繁地抽打在马匹的身上,牵着马车的马匹不断嚎叫着,叫得玉宁的心里更是慌乱。 马儿啊……你快些跑,你的手里可抓着两条人命啊…… 玉宁现自己长这么大原来还是会害怕的。 说到底,自己也是个女子。 遇到这种会威胁性命的事情,自己还是会怕的。 更何况,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呀。 玉宁想着,只求快点到内城的门前,眼看着远方地平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圈暗暗的黄色,她几乎是心花怒放,挥着鞭子正想着要将马车赶得再快点。 只觉得身子一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见马车已经被人劈成了两半,连带那牵着马车的马匹,而自己因为坐在马车的一边幸免于难。玉宁心里一惊,脑中一时空白。 唯一想到的便是:那两人追上来了。 因为马车四分五裂,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在寂静的街中央起了不小的烟雾。玉宁顺势滚到了一边小贩堆着的长凳长椅之后,藏了起来。捂着嘴巴半天不敢出气。 街道上很静,死静死静。 玉宁只觉得血腥味越来越浓,呛得她无法呼吸。她偏头一看,原来是那被砍成两半的马匹,满身积蓄的血液流了一街。就连那些石板的沟壑之间也形成了一股股血色的小溪。 玉宁赶忙闭上了眼睛,心里又惊又怕。 正在这时,只听得有人步子沉稳地从玉宁来的方向走来,恰巧便在那滩血泊中停住了。因为玉宁听到了来者踩入血流中出的湿软的脚步声。 玉宁屏着气,根本就来不及多想,蹑手蹑脚地滚进了身后的小巷中。尔后,连滚带爬地往巷子深处跑去。 “呀,只有个马匹的尸体。”白衣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液染红的白靴,居然没有半点嫌恶:“那个姑娘没找着。” “哼哼哼,小猫咪而已,咱们是什么人啊?还怕和一个小猫咪捉迷藏么?”黑衣女子娇笑着,黑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在她的身子周围散开:“追,她往那里跑了。” 第二十二章 委屈(18) 虽然不曾练过武,身在皇家武将家的玉宁从小便与从江湖退隐而居的母亲学习些药理医术,母亲自然也是不会武功的,但是对于那些防范武林高手的招数却懂得一二,自然玉宁也从母亲身上学了一些。 其中一条便是尽可能地用闭气的方式躲避那些练武的人。据母亲所言,越是内力深厚的人,听觉以及视觉等各方面感官的灵敏度都是高于常人的,一丁点声音都会被他们听个通透。玉宁而今在四通八达的巷子中间奔跑着,偶尔会停下来瞧瞧四周的情况,期间她只是偶尔换一下气,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闭气。 因为是深夜,胡同两边的民居之内,主人都已经安歇。玉宁跑在这些寂静的窄小通道里,总觉得这世上就留下了自己一个人一般,心里更是惶恐。偶尔的几声狗吠,才将她从这种心悸中换到现实里头来,告诉她而今她便是在京城内哪一条不知名的小弄里头穿行着,为的,便是熬过今晚,不被那两个怪人看到。 玉宁不知道跑了多久,想着好歹是应该拉开了些距离。这巷子别看很浅,却与好几个胡同相连,不熟悉地形的人要想在这里头找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人,确实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不说一定找不到,可是若想在短时间内找到,那是要碰运气的。玉宁靠着墙轻轻喘着气,知道自己的体力在快下降着,平常是在商圈里头摸爬滚打,靠的不过是自己的脑瓜和上下两片薄唇,一点都不觉得状况不善的身体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影响。现下玉宁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孱弱的身体根本就是一个极大的负累。可是自己却又不得不拖着这个包袱疲于逃命。玉宁微微喘着气,对于自己莫名其妙陷入这种状态感到了无可奈何。本来实在是不应该牵扯到她的,不知怎么却惹到了自己身上。 赫那拉允鎏啊,你还真是个害人精。 玉宁苦笑了一下。 只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底了。 其实要脱身很简单,这个皇城内的机密要件与她何干,刚刚就该丢在那滩血泊里,一走了之便是。 可是她却没那么做。 不仅没那么做,还紧紧地将那个不起眼的小竹筒揣进了怀里,像是护宝贝一般地护着,带着它一道逃命。 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玉宁胡思乱想了一通,虽然暗自责骂起自己的傻气,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屏息带着那个小竹筒继续穿梭在深夜的胡同中。玉宁虽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但是只要一想到是与允鎏息息相关的事情,她居然便有了万分的勇气,考虑的尽是如何才能将之安全的带出去。 大概是过了一个多时辰,玉宁只觉得自己越走越累,直到后头,她扶着墙根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胡同里迷路了。 “呵呵……”不知道为什么玉宁笑了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半那寒冷的空气,侵入肺部的冰凉让她混沌的意识多少会保持在一个清醒的状态。因为玉宁全身都是汗水,清风一起,浑身冰凉,眼看着双手都有些麻木了。分不清方向,就弄不清楚到底该往哪里跑会离敌人远一些,玉宁思考片刻,只知道不可以向着内城走,那两个人要是烦躁于捉迷藏了,便一定会在内城附近守株待兔。只要不让她出巷子,就能在内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玉宁想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她突然很想知道,如若赫那拉允鎏明天清晨现这皇城之下多了一具冰冷的躯壳,他会不会惊讶?或者是愤怒?如若他现,这个已经没有魂灵的**还是她沈凝心,他……会不会为她伤心呢?玉宁的脑子里,清晰地记着允鎏的每一个表情,或怒或冷淡,却唯独没有看到他悲苦的模样。也许,自己的魂灵为了能够见到那模样,会一直飘荡在空中,为的,便是瞧一瞧他到底会不会为自己落下一滴泪吧。不管这泪是不是出于同情。 玉宁扶着墙根快地走着,现自己竟然在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也觉得自己可笑的很。可是即便是笑了,心底慢慢伸起的绝望却怎么都压不下去。她不知道布托到底怎么样了,多半凶多吉少,可是她已经没那个精力去管布托了,因为自己这一次也是在劫难逃。 正在这时,玉宁头顶响起了一串女子的娇笑声,笑得玉宁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跳凭空加快了度,惊得她差一点便没提上那口气。在这种担惊受怕的冷夜里,玉宁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坚韧,她现在完全都是在凭着意志拖着这幅越来越沉重的躯体。不止是步伐沉重,眼皮也沉重,视线愈来愈暗淡,耳边刺耳的声音总是挥散不去。 玉宁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刚刚那二人出现的时候,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便总是会出现撩拨玉宁灵敏的嗅觉,她不知道这二人是不是有意为之,总之这香味已经恰到好处地被那腐朽的血腥味给掩盖住,玉宁即便当时是闻到了,却并没有引起她的警觉。现下想来,确实是疏忽了。 自己怕是中了母亲常会提起的追魂香。 名为追魂香,其实便是一旦被这香味缠上就会留下各种线索让敌人找到你。它不仅会在你身上将那香味无限放大,还是一种特制的迷*魂*药,内功高深的人吸了它,只要稍加运功这种迷*魂*药便会充分挥它的麻醉功能散便你的全身。若是普通人,只要多做些剧烈运动,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不过不会蔓延的那么快罢了。 现下玉宁身上所有的症状,正是符合了这一切。虽然耳朵已经不那么好使了,总是有耳鸣在干扰着她的听觉,但是玉宁知道那些娇笑声就没有断过。不过,这人一定还不在附近。这声音如此空灵没有人气,定是用的江湖上所说的传音功法。 这两人真是攻于心计啊,想让她因为害怕而亡命奔逃,这么一来香味便会愈加浓烈,她自己也会因为麻醉效果的蔓延而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任他们宰割。接下来的事情,玉宁不敢去想,她怕自己失去勇气,做一个没有骨气的人。 想到这里,玉宁索性在一偏僻的角落里头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趁自己还有知觉的时候,拿出了那个小竹筒里的纸条。可惜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放花了,花了好久的时间,她才看清楚那纸条上在她眼前跳来跳去的两个字:张吴。 玉宁放心一笑,将纸条放进了嘴里,嚼了几下硬生生咽了下去,怀揣着一个空竹筒,步履蹒跚地走在了昏暗的胡同里。突然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利器呼啸的声音,她往前一扑,吐出了一口鲜血。 黑衣女子与白衣少年站在玉宁身后,她将刚刚打出去的绣球铃铛又招了回来,旋转在自己身旁。瞧着扑倒在地上的妙龄女子那娇俏的身段,眼里便一阵极度。只见她踱步到玉宁身边,用脚尖抬起她的脸瞧了瞧,随后便是一踢,让玉宁仰躺在地。玉宁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身体却麻木地连这一口铁锈味都吐不出来了。 “弟弟,你不是总说上天不公平,总配些老女人给你么?这个小娘子如此标致,便归你审问好了。”说着,黑衣女子咯咯笑着,心中有了一种复仇过后的释然。 玉宁一听,吓得拼命支撑着坐起,想往后退。可是那白色模糊的身影却在她眼前越放越大,到最后在她眼前的,便是一片漆黑----那是那个白衣少年的黑色面具。 白衣少年蹲了下来,仔细端详着玉宁的容貌,禁不住出了啧啧地赞叹声。他伸出一只手一遍一遍抚摸着玉宁柔顺的,玉宁只觉得一阵恶心,可是身体状况却让她躲也躲不掉。 “呵呵呵,我会好好待你的。只要你说出来,那个汉子给了你什么。” 第二十二章 委屈(19) 玉宁被那人用手顶着下巴,哽在喉间的那股腥甜让她难受的很,又听到这个男人用他阴柔十足的嗓音说出这种暧昧不明的话,心里更是恶心得难受。忍不住噗地一口鲜血吐在了一边。 黑衣女子一看到玉宁这个反应,又是一阵大笑,显然是嘲笑白衣少年的:“我的好弟弟,你这番柔情,人家不领呢!” 白衣少年哪里受到过这种挤兑,眼神一冷,站了起来瞬间便甩出了枪尖,玉宁只觉得被一股风从地上带了起来,尔后被死死钉在了墙上。 “呜……”疼,钻心的疼,玉宁疼得脸色苍白,却苦于叫不出声。这追魂香虽然会麻痹肢体、听觉、视觉等等,却会将痛感夸张放大。只是平常的一点揉捏都会变成万箭穿心的痛感,更何况,玉宁现下右手掌已经被那枪尖穿透。血顺着玉宁白嫩的胳膊流了下来。 “啧啧啧,弟弟你可真是的。”黑衣女子说的虽然是责怪的话,可是语调里头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兴奋与幸灾乐祸。 玉宁被这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得浑身颤抖,冷汗越来越多。白衣少年仿佛是把这副残酷却又美丽的景色给迷住了。只是透过面具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个如玉的少女,她的肌肤是如此娇嫩,犹如含苞待放的夜昙花;她的唇,惨白惨白,却因为尚还有着一丝气息泛着淡淡的粉色;她蹙着眉,咬着唇,闭着那双灿如星辰的眼,浓密的睫毛在她的脸上划出完美的弧形剪影;她浑身颤抖着,犹如寒风中战栗的花瓣一般,仿佛一碰就碎;她在用尽一切力量忍着这疼痛。这一切,在白衣少年眼中美不胜收,美到让他的心狂跳了起来。他在兴奋,他多少年不曾这么兴奋过了?他已经记不清楚了。白衣少年自然知道,这一击一定会很痛。不痛,他也不会如此欣赏这个女子了。 想到这里,白衣少年仿佛对刚才玉宁对他的不敬抛诸脑后,忍不住又伸出了手去抚摸玉宁的脸颊。玉宁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去想那疼痛,要自己不要去想生的这一切。可是当那人熟悉的气息再一次又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她的泪,却因为这被无限放大的触感逼落了下来。 允鎏……允鎏……救我…… 玉宁的泪顺着紧闭的眼角不停滚落,如断线的珍珠。白衣少年看到这几滴快要顺着脸颊掉落在地的眼泪,连忙用手捧着,尔后将之如数送进了自己的唇边。 “你只要告诉我,那汉子给了你什么,你便不用受这种苦。”白衣少年尝罢玉宁的眼泪,心里的兴奋已经不可抑止。对于玉宁隐忍的模样居然有了几分怜惜。他离玉宁离得很近,每说一句话气息便喷到了玉宁脸上。玉宁虽然闭着眼睛,可是那人带着黑色笑脸面具的模样,甚至他的一举一动都随着这气息的喷洒刻在了她的脑子里,逃不开,避不掉,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用眼睛瞧着自己恐惧的来源。 玉宁怕了,她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未知。落在这人手里,自己到底是怎么个下场? 渐渐地,白衣少年耳边响起了少女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在他耳里,却是如此悦耳。他闭着眼睛禁不住在想,若这圆润的嗓音只为他一人而笑,为他一人而唱,该有多好。 “我……我不知道……呜呜……我什么……都不知道……”玉宁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不可控制。甚至于忽视了这种身体的震动将会带给她更大的疼痛。瞬间,玉宁被钉在墙上的手掌被染了个通红。 白衣少年听到这句回答,缓缓地睁开了眼。冰冷的眼神瞧了玉宁良久,突然手下一紧,那深入玉宁掌中血肉的枪尖便开始缓慢旋转起来。他看到他娇美的白色昙花,抓紧了衣裙,髻已经被汗水濡湿,脸色越的惨白了。 “你说的不是实话。说,他给了你什么。”枪尖仍然在旋转,玉宁已经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咬死了唇,恨自己现今的不堪与无力,悔自己的执着与意气用事。如若自己死的如此狼狈,他又会怎么样?怕只不过是略微不痛快一下,便过去了。从此以后,想也不会想起。玉宁贝齿紧扣,活生生地咬下了自己下唇的一块血肉。唇破了,可是自己却仍然清醒着。鲜血顺着唇角滴在白色的衣裙上,绽放出朵朵梅花。 “……不……知……道……”玉宁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三个字,只觉得那在掌间的旋转停止了。紧绷的躯体瞬间便瘫软下来,不再动弹。如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声,这两人一定以为她被活活折磨死了。 “行了,想要她不是现在。咱们还有事情要做,快天亮了。”黑衣女子少有严肃,抬头看了看天。将少年拨拉到一边:“我来。”话音刚落,只见黑纱一闪。 玉宁的尖叫划破夜空。 …… 布托跟这黑白二人越打便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两人强是强矣,却总觉得跟前几日交锋的人又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准。 正在这时,黑衣人黑纱一抖,眼看着便要缠上了布托脖颈,布托先前就知道这黑纱的厉害,一缩头躲开了,也顾不得这是血纱,一把徒手抓住,就往黑衣人的脖子上绕。白衣人看到布托这样的意图,连忙甩开枪尖便要将那黑纱打断。 还想故伎重演? 布托冷哼一声,用弯刀挡开了那灵活的枪头,右手一紧,黑纱便整个套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上。这一下,黑衣人完全成了布托的盾牌,每次白衣耍枪跟上,他便用这活生生的肉盾去挡。几个回合下来,布托只觉得越打越顺手,越打越不对劲。 “你们到底是谁?!”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是虚张声势将这疑问给喊了出来。白衣人依然自我的攻击着,听到这句质疑之后招式越来越凌厉,而被布托控制住的黑衣人也更是挣扎得猛烈,突然从他袖口处滑出一个匕,刀光一闪,黑纱居然就被这种平常的小刀给割断了。 糟糕,调虎离山! 布托想到此头皮都要炸开了,心里有着沈姑娘的安危,杀心更甚。 只听得这沉寂的夜里响起一阵闷响,那是锐器割开皮肉的声音。布托冷哼一声,从黑衣人的肚子里抽出了带血的弯刀,那人连呻吟都没有出来,后退几步倒在地上便断了气。 白衣人看到同伴已死,根本不做多停留,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布托面前。 布托提着刀喘着气,刚想着要去救沈姑娘。却现刚刚自己注意力只在打斗上,根本没有现自己已经被这二人引到了郊外的森林之中。 …… “啧,姐姐,你这样划一刀,可是污了她。”白衣少年责怪的语气里充满了疼惜。 黑衣女子在面具下白了他一眼:“她那手掌,可是你钉的。问出什么来了?”说着,黑衣女子随手洒出一手亮晶晶的白色粉末。丝毫不差地颗颗滴在了玉宁的肩膀上。那里的衣服已经被撕开,触目惊心的黑色伤口横在锁骨与肩膀间,与微露出外衣的红色肚兜的一角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玉宁闷哼了一声,嗓子已经哑得什么都说不出。只有加剧的喘息在证明这伤口有多疼。 “呐,这个呢,是盐。奴家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便没有再给你放毒了。”黑衣女子呵呵笑着,轻轻用手抚开了玉宁散在面上的:“只要你说出来,到底那个贼汉子给了你什么秘密。咱们就一笔勾消,如何?” “……竹筒……竹筒……便是……”玉宁眼神涣散,气若游丝。白衣少年双手负在身后,盯着玉宁那隐藏在间的眼睛,好奇又喜爱地看着。 “真是的,奴家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你这妮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黑衣女子虽然笑得娇俏,可是这笑声和那手中的动作却让人不寒而栗。她轻轻用自己的食指依着玉宁肩上的伤痕慢慢刮过。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柔弱女子的颤抖与绝望:“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玉宁呻吟着,到最后渐渐没了声响,只能出些微的气声。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一味地忍着着地狱般的刑罚。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女人显然是没了耐性,看到白衣少年如此袒护这种初次见面的女子,心中更是嫉妒。只听得那绣球铃铛本来柔软地依在她身边,突然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气一般丁零当啷一响,便朝着玉宁的身体俯冲过去。 玉宁听到那个响声,心是彻底死了。 没人来救她,自己怕是要被这两个无耻之徒活活折磨死了。她闭上了眼,坦然准备接受在她身上爆裂开来的第二道伤口。她的半边躯体因为追魂香和那不知名的毒早已经麻木,右手掌而今钉在墙上早就失去了知觉,从这风的犀利来向看,怕是下一次便是自己的脸遭殃吧。 想到这里,玉宁自嘲地干笑了一下。 这笑里包含了太多不甘与无奈。 从酷刑开始,她便在心里默念着允鎏的名字,现下正好是一千遍了。也罢,也罢……玉宁笑得苦涩却又坦然,她闭着眼睛等待着梦魇的到来。 眼看着绣球铃铛就要贴近玉宁的脸颊,突然叮当一声,黑衣女子大惊失色。她的武器被人用利落的手法打开了,她却看不清楚招数。正在她准备用黑纱缠住来者的时候,那人利落的又挥一剑,裂帛之声入耳,黑衣女子眼角余光掠过,却是自己的胳膊被生生撕出一条三寸多长的裂纹,几可见骨,鲜血迸出,洒落在玉宁的伤口上。随后那人用披风将玉宁包裹住,将她从白衣少年的禁锢下解救了出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黑衣女子愤恨地点穴止血,当她与白衣少年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的剑已到身前了。 “是你?!”白衣少年与黑衣女子异口同声,将自己的惊讶喊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0) 在寒风中被折磨了几个时辰的玉宁,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全身被一团温暖包裹着。那人一手抱着她,就像在呵护一个孩子一般,披在她身上的披风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温度。因为身上伤痕累累,玉宁在这团温暖里诚惶诚恐,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她生怕这是自己的一个梦,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这个人,抱得越紧,伤口便裂得越开,即便这样,玉宁还是没有放手。 血混着些许污浊的黑色流淌了下来,不仅染红了玉宁的白色衣裳,更是污了来人胸前一大片。那人感到了这团温热,反而没有半点嫌恶,脸上的表情更加悲愤。他托着玉宁的手收紧了力度,仿佛是要将玉宁揉在了怀里,这样在乎的力度让玉宁有了安全感。她微微颤抖着,终究将心里的屈辱哭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却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少年低头看到玉宁带着泪痕的脸颊,缓缓地抬起了头:“你们为何要折磨她。” “哼,她若不是身藏秘密,咱们才懒得去管这个小妮子。”黑衣女子娇嗔一声,将自己的惊讶收了起来:“倒是你,怎么会救个陌路人?还是……你们早就认识?” “这个你管不着,在我没有起杀心之前,你们走吧。”少年只觉得胸口那团温热越来越大,他知道这是玉宁的血,此刻这团黑红色正以惊人的度扩散在他的胸前,侵入他单薄的衣服,灼伤了他的心,这种岩浆般的温度烫得他痛不欲生。 那是凝心的血,更是他心头的血。 他不敢去回想刚才他看到的那一幕,即便现下他是从这二人手下救出了自己的珍宝,却还是来晚了一步。那是凝心么?她的唇角没有俏皮地弯起,她的眼眸没有挂着好看的半月形。她毫无生气地瘫软在地上,雪白之中混着些许刺眼的红与黑,他那一下几乎是征在了那里,愤怒燃了他满身,差点便要下狠手杀了这两人----即便这二人算是他的同伴。 “滚。无常,你们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无月狠历地低声喝道,剑气瞬间随着他的怒气喷薄而出,在黑白二人两旁凿下了阵阵深槽。 黑衣女人一愣,拉住了不服气的白衣少年。她虽然是看不惯这无月堂不可一世的堂主,却还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叨扰动怒的他。要知道,无月可是无双会中的冷血修罗。平常看似温吞,只要寒月宝剑一出,又有几人活着见过那宝剑的整个面目?而今他们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确实是幸运的了。况且刚刚无月只不过是用内力,便逼出了如此凌厉的剑气,看来,他的武功又上了一层,竟然不用武器已将剑气化为无形了。想通这点,黑衣女子更加没有与无月对着干的打算。 “姐姐!她!”白衣少年用手指着无月怀中的人儿,像是人本来就属于自己的,现今被人抢去了一般。 “没出息的东西。那人可是你要的?”黑衣女子冷声将自己的弟弟喝退,转脸又用娇滴滴的声音答道:“无月堂主莫气,咱们鬼面堂可是与您同气连枝,可别伤了和气不是?哎,就是啊,到时候无双主子责问起来,咱们就只好如实禀报,您该怎么承受这责难,就不是奴家该替您想的了。” “……那也不是你们该担心的,做好你们的事情便是。”无月冷哼了一声,只觉得玉宁仿佛在呢喃什么。心下一沉,知道不带她去治伤是不行了。转身便消失在了黑白二人的视线中。 “姐姐……”白衣少年委屈至极,咬牙切齿望着无月远去的背影。 “来日方长,你着急什么。且去瞧瞧那个汉子被咱们鬼面堂下的小卒弄成什么样子了。”黑衣女子若有所思地一笑,带着依旧恋恋不舍看着玉宁消失的方向的弟弟转头也没入了清晨来到之前的暮霭之中。 无月带着有些胡言乱语的玉宁在寂静的街道上狂奔,一刻都不敢停留。捧在他怀间的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生命,这生命平常喜笑怒骂充满了活力,而今却奄奄一息眼看着便就这么要消散于人世。这怎么能让无月不心急如焚? 这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只不过是许久未来罢了,为何凝心会被鬼面堂的堂主黑白无常盯上。 本来他想着这一辈子便不再与凝心见面,毕竟骄傲如他,当然也明白两个骄傲的人再次见面,很难免去那日不欢而散的尴尬。既然如此,便就这样吧,或许保持一个这样的状态,凝心身边有着他的无月宝玉陪着,偶尔还会想起他。那样他也便心满意足了。 因为即便凝心的心里有了别人,想起他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满满都是他的影像,不管这一刻到底能持续多长。对于一个亡命天涯的杀手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再次见到凝心,竟然是这样一副场景。她被鬼面堂以折磨为乐的无常当作玩物,无所不用其极,如若自己再晚上那么一步,说不定,他的剑便不会刺向无常,而是怀里现今正在颤抖的人。 他不愿意凝心醒来之后看到自己面目全非,她不愿意看到失了常性的凝心,他宁愿自己痛一辈子,恨自己一辈子,也会给凝心一个痛快。 无月在屋顶上起起落落,街上逐渐有了行人出现,毕竟眼看着天色已经快要破晓了。他们准备的又一天的劳作,有些人走过大街的时候,停住看了看屋顶,疑惑地又继续向前。同伴问起,便说刚才确确实实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可怕得很。 当无月将玉宁抱至勿返阁后巷的时候,早在门前等候的醒儿一下迎了上来,想掀开披风瞧瞧自己的小姐,却被无月拦住了。他不想让醒儿看到玉宁现今狼狈的模样。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无月轻声问着。 醒儿点了点头,脸色一白,泪就洒了出来:“小姐……小姐怎么了?”她确定,她刚才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却见无月公子的胸襟前被染红了一大片,早就没了原先的白色。 无月叹了一口气。猫着身子进了醒儿身旁的马车。马车里头早已经躺着不省人事的无明,他本来驱车而来,一路狂奔,为的就是请凝心帮他救救这个小师妹,没想到这一下,两个人的性命都拴在了其他人身上,而且无月一下还不知道谁可以有这么大能耐,既可以救治走火入魔的内伤,又可以治愈鬼面堂千奇百怪的手法做出来的伤口。 “这附近有没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要快,咱们没多少时间了。”无月出了马车,跳下车来抓着醒儿问道。 “大夫……大夫……”醒儿灵光一闪:“有……有,婉夫人,婉夫人就是!” “你来指路,我来驾马,快!” 醒儿连忙点点头跟着无月一道坐到了马车的前面。 第二十二章 委屈(21) 天刚蒙蒙亮,婉柔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震醒了。想着这几日心头总是没来由的惶恐,现下又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动静。婉柔急急忙忙批了件衣服便打开了门。 站在房门外的是琼儿:“婉,婉夫人,可不得了了。您去看看吧,有位公子抱着凝心小姐刚刚闯了进来,还有醒儿也在。凝心小姐……凝心小姐似乎流了好多血啊!”琼儿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说完。 婉柔听罢,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有多问便随着琼儿赶到了药房。这个药方是婉柔平常无事,专门给周围的居民看诊用的,所以摆着两张床。婉柔跌跌撞撞地跑进门,现这两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左手边的女孩子穿着淡黄色的轻便女装,紧闭着眼睛没有一丝声响。右边的女子虽然满身精致的白袍,全身上下却脏污不堪,此时此刻正在呢喃着什么,像是忍着很大的痛。婉柔一眼就瞧了出来,这是她的宝贝女儿凝心。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婉柔一愣,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宁儿怎么会这样?啊?”婉柔趴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右手掌和左肩夸张的伤口,痛不欲生。颤抖着双手想要去触碰,又怕弄疼她。 “夫人……夫人……呜呜……都是醒儿的错……醒儿当日要是多问一句,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醒儿此时此刻哭得梨花带雨,说的话一点逻辑都没有。满心的愧疚与苦涩的泪水已经淹没了她,婉柔一抬头,现醒儿也被玉宁的样子吓得不轻,站在一边就没有停止身体的颤抖过。 “夫人,凝心她虽然中了毒,但是我给她已经解毒了。这还得请您能够冷静下来,帮凝心止血生肌。”无月见这两个女人都有些六神无主,本来不想引起注意,却也觉得现在应该站出来提醒一句。要知道,他看着凝心这般痛苦的模样他的心犹如被万蛊腐蚀一般难受,他多想抱着他,从此何事都不问,任何都不再管,只是一心一意将她的伤弄好,带着她浪迹天涯。可是……他不能。无月抿了抿唇,望了望躺在一边的无明。 婉柔被这一句适当提醒的话惊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还是在疑惑,这男人到底是谁?为何会直接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如此亲近?可是眼下她也没工夫多加盘问,赶忙将眼泪咽了回去,吩咐醒儿与琼儿准备要用到的药品,自己则小心地查看起凝心的伤口。 无月本来站在一边万分担忧地瞧着进展状况,却看到婉夫人正在给凝心小心地解开衣裳,连忙转过了头。婉柔瞧见了无月的这一君子举动,顿时也对这男子多了几分好感。 看来多半不是坏人吧。 至少不会是心存不轨之徒。 婉柔心里想着,轻轻舒了一口气,可当她刚看到女儿的左肩狰狞的伤口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叫了出来:“百炼血?!” 无月背对着这一对母女,听到妇人的惊呼先是身子一震,尔后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道:“正是百炼血,夫人真是见多识广。” 婉柔愣愣地瞧着凝心的伤口半天没有说话,正在这时琼儿已经从房外端来了一大盆热水,醒儿也红着眼睛从库房内拿过来一大堆药品,皆是止血生肌的。婉柔心下再也无法平静,果断地施针为凝心止血镇痛。 “……娘……”凝心其实在马车上一直醒着,因为马车赶路的颠簸叫她无法不清醒。越是清醒,痛感便越是明显。现下看到母亲为自己担心落泪,额角的白仿佛更是明显了,心里更是一阵愧疚:“娘……” “孩子,什么都先别说。”婉柔轻轻止住了玉宁还想说话的意图,转头便对醒儿吩咐道:“你让琼儿按住她,你便洒些生肌粉在小姐伤口上,记住,小姐就算喊疼,都不可以停下来。一定要洒满,尔后再包扎起来。我已经给她暂时止血了,你们一定要在穴道解开之前完成,不然生肌粉被活血污了,药力会下降,你们可明白?” 醒儿一听,用力点了点头。和琼儿颤颤巍巍地走到玉宁面前,手足无措地小声哄道:“小姐,您可别乱动,痛一小会,一小会就过去了。” 玉宁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这句哄劝,禁不住笑了出来。那种疼痛自己都忍了,还在乎这一点么? “这位公子,可否随妾身出来一下?”婉柔虽然对无月很是礼让,任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不可忤逆与戒备。 无月无奈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无明与凝心一眼之后,便跟着婉夫人走出了药房。 婉柔一路上闷不做声,直到将人带到了湖心亭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无月,过多的便不能告知夫人了。不知道这些,对夫人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无月拱了拱手,显得甚是谦卑。 因为无月的躬身动作,婉柔将他胸前的那片血污看得清清楚楚,惊诧之下望了将眼神掩饰起来:“那……那是……宁儿的血?” 无月顺着婉柔的眼光向自己胸前一望,几个时辰前自己遇到玉宁的那股心痛又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在下晚了一步,不然……凝心也不至于如此。” “她怎么会这样?!”婉柔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这百炼血的炼成方式可谓是邪恶至极,一定得要在极阴时刻出身的孩童不可,最好还是女孩。在这个孩子七岁的时候,便开始一点点训练炮制,说白了,这百炼血便是毒中之毒,当那孩子被连续炮制了七年之后,她全身上下流着的血液别人稍碰一点,那块皮肤便会被腐蚀掉,这时候,这个至阴至毒的药人就算初步炼成了。以后每七年一个循环,血液的毒性与日俱增。但是,这百炼血却有一个大大的好处,可以解开一切阴寒的烈毒:“你刚才说解毒,难道是用百炼血么?” “没错,是用的百炼血。”说到这里,无月脸上现出一丝愧疚的颜色:“当时情急之下,在下实在没办法,只好取来那人的血给凝心解毒。因为那人用的也是阴性的毒药。只不过……血液触碰伤口的那一刻,苦了凝心了。” 婉柔一愣,看着眼前的这个诚恳的年轻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这么说,是你将凝心从虎口救回来的。” 无月本来是想着说些模棱两可的答案的,毕竟伤了凝心的人是他的同僚,这么大方地承认是自己救了她的命,实在有邀功之嫌。可是这婉夫人不是一般人,居然知道百炼血,更何况她还是凝心的母亲。看来,无明的内伤是有救了。想到这里,无月一咬牙,跪了下来:“夫人,就是在下。” “你这是做什么?”婉柔看到凝心的救命恩人向自己下跪,虽然这年轻人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不清不楚,可是这还是于理不合的:“起来说话。” “夫人,想夫人也看到了。那药房内还躺着一个女子,那人是在下的师妹,因为种种缘由受了极重的内伤,危在旦夕。还请夫人能够救她一命。”无月低着头,硬是不起来。想他内力如此深厚,既然打定了长跪不起的主意,又怎是婉柔异人能拉的起的。 婉柔见无月这副模样,恻隐之心已起。 “你起来再说话吧,且不说你是凝心的救命恩人,妾身也不会看着一个与宁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即将命丧黄泉,却不管不顾啊。”说到这里,婉柔叹了一口气:“还请公子莫怪罪,刚刚看到是百炼血在伤口上解了毒性,妾身确实是吓怕了。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就是妾身唯一的亲人了。”婉柔说得动情,忍不住鼻头有些酸。听得无月心里也是一阵动容。 “夫人,无月虽是江湖中人。却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若您能救得在下师妹性命,无月即刻便带着师妹离开,绝对不会打扰您和凝心的安稳日子。” “公子快别这么说。妾身可不是这个意思。”婉柔一愣,赶忙双手一举将无月扶了起来:“公子千万别误会,妾身只是看到女儿劫后逢生,大难不死,心中后怕。” 无月摇了摇头,露出了浅浅地笑,这笑让婉柔怎么看怎么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夫人,在下自然明白您不会有驱赶在下与师妹之意,只是……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愿意牵连凝心。” 婉柔听了这句话,再看向这个少年坚定的眼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是啊,她是过来人,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这无月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加害于凝心的。相反,牺牲掉他自己去保得凝心的周全倒是极有可能。 “好了,咱们先进去,看看你师妹的伤势吧。”婉柔无奈地笑了笑。无月一听,连连点头,跟着婉柔重又走进了药房内。 第二十二章 委屈(22) 药房内,玉宁靠着琼儿上完了药。醒儿在给绷带扎了一个结固定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可真是服了您了。”醒儿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起来。 “行了……”玉宁苍白的脸色多少有了些回复,那些药物很清凉,正好缓解了她的疼痛。她伸出手来抹去醒儿的眼泪,想说些宽慰的话,樱唇微微颤抖了几下,却没有说出来。 “好了好了。你就莫哭了,还要凝心小姐来安慰你不成??”琼儿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却硬是忍着没有作出来。看到醒儿不争气的眼泪又哗啦啦地下来了,生怕她惹起凝心小姐的伤心,板着脸便说教起来。 醒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刚想问玉宁到底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无月跟着婉柔走了进来。婉柔疼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转而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无明身上。 跟在一旁的无月瞧着凝心逐渐清澈的眼眸,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依旧没有勇气上前与凝心相对视,微妙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开,就连醒儿与琼儿都有所察觉。醒儿打从心底里便很感激无月出手相救,捡回了她家小姐的命,所以见这氛围有些奇怪,赶忙打圆场道:“小姐,您到底是去哪里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若不是无月公子,真不知道……” “唉,唉,你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做什么?”琼儿一撇嘴,轻轻地让玉宁半靠在床榻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醒儿漫无目地的说话,一把便将之拉了出去:“你看你,都哭成猫脸了,我带你去洗洗。你与我一道去向云夫人禀报情况,走啊。”醒儿撅着嘴,有些不清不愿,却在琼儿的吹胡子瞪眼之间还是离开了药房。 “是……是你救的我……”玉宁眨着清透的大眼望着无月,心里有些释然,却更有些失望。那失望参杂着淡淡的苦涩,纠缠着她的心,让她有些没办法喘息:“谢谢……” 无月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看了玉宁一眼,那一眼便已经说明一切。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微笑。看来,那场不欢而散的风波会随着时间淡化的。 婉柔一心看诊,生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无明身上,所以根本就没有现身后这一对年轻男女对话间表情的复杂。奇怪,真是太奇怪了。这小姑娘身体里头承载的内力怎么如此之大?婉柔皱着眉,坐在一侧为无明诊脉,却现有一丝阳刚的真气围绕在这个女孩的心脉周遭。原来这便是这个小女孩得以活命到现在的重要原因。 可是,她伤得太重,如此强劲的内力只能揪住她转瞬即逝的性命的尾巴,死死拽着不松手。可是并没有将她从奈何桥边拉离多少。无明的脉象很微弱,若有似无地跳着,时强时弱,强少弱多。与其说这像是一个小姑娘的脉象,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垂垂老者,正在诊脉的婉柔兀自奇怪着,却想不通透。 正在此时,一小股极其阴冷的真气突然从无明的腰身处急向上,掠过了婉柔正在诊脉的手指,让她忍不住都打起了寒战。看样子,这股真气是感应到了那股阳刚内力的存在,凭着生生相克的本能,想与之斗个鱼死网破。婉柔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抽出银针迅在无明的左手臂上扎了几个穴位,一时间那股真气困在了银针与银针之间,无法再向无明的心脉游走。 “公子你来,把这股阴气逼散。”婉柔舒了一口气,让出了位置方便无月运功。 无月点了点头,仅用两指点在银针枕头之上,稍微一用内力,那一小股阴冷似是尖啸了一声便没了踪影。本来毫无反应的无明在昏迷中皱了一下眉头,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夫人,这……”无月看到无明总算是有了一丝反应,脸上刚露出兴奋的表情,可是心中的快乐也与无明转瞬即逝的动作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到底是怎么被伤的?”婉柔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该问,却不得不问。 无月踌躇了一阵,似是做了好些思想斗争,期间他还特地回头瞧了瞧凝心,现凝心此刻正微闭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是被个密宗和尚所伤,那和尚的天罡正气炉火纯青,无明与之对招,我只听到啪啪几声骨骼响,似是那老和尚点了无明什么穴位,又好像不是。”无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吐了一口鲜血体力不支了,想给她运功疗伤才现她体内的真气乱了章法,深厚且又把持不住,所以只好想了个对策,用我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婉柔听的这番描述便知道无月掠掉了很多细节,不过作为一名大夫,她只要明白这些就够了:“你们师承何人?可否明示?” 无月摇了摇头:“夫人,您这真是难到无月了,不是在下不说,是……咱们虽然给一个主子做事,却师承不同的流派。小师妹这几日功夫见涨,在下也觉得有些蹊跷。这见涨的时日未免也缩得太短了……但是训练她的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总不至于会害她才是。” 婉柔一愣,满眼不可置信。 亲生母亲?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母亲会叫自己的女儿练得如此阴柔诡异的功夫?难道不怕像现在这般,走火入魔之后得不偿失么? 也罢,这也不是自己可以管到的事情,只好尽自己所能,先治好这位无明姑娘再说。 “你且在这里看着,注意与她保暖。妾身去去就来。有些用药,得妾身亲自调配。”婉柔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爱女。玉宁似是感到了母亲关切的目光,睁开眼睛充她笑了一下,让她安心离去。 婉柔刚离开房间没多久,玉宁便马上与无月悄声说起话来:“无月……有一件事,还得拜托你。” 无月身体一震,踌躇了半久才木讷地回道:“什么事?” “就是……就是……帮我救一个人吧。”玉宁可怜兮兮地望着无月。 无月皱着眉头望着她,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都到这种时候,她还在想着谁呢。玉宁见无月不答话,以为他是默认了,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无月看到她这副样子,生怕她又动开了伤口,赶忙上前将之扶住了:“你就一刻都不安宁。” 玉宁一愣,苦笑了一下。无月一阵疑惑,不明所以。他当然不可能明白玉宁这一笑的意思,包含了玉宁太多的惆怅。 “我是想请你帮我办一件大事,关乎一个孩子的未来。关乎我姐妹的未来。”玉宁吐了一口气:“这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吧。你只要根据我给你的地址,在两日后午时去找那个人,再吧一瓶药和一袋银两给你要救的人便行了。”说着,玉宁便倾身上前与之耳语了几句。 无月听后一阵叹息。 “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居然准备动用自己的银两去救那个女人的娘亲。”无月一转头,现自己竟然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玉宁的面庞,一时间有些贪恋这样的距离,却不带有一丝亵渎的神色。他是在观赏自己心中的圣洁,这种圣洁神圣不可侵犯,包括他自己。 “……这件事情,求你一定要暗地里行事,莫让我母亲知道,她若知道,我便完了。”玉宁吐了吐舌头,看来伤口的疼痛缓解之后,调皮劲是又回来了。 “知道了。我无月别的不会,旁门左道,倒是会走的。”说着,他抚了抚玉宁的额头,与其说是男人对女人那般,不如说更像是兄长那样的宠溺。 玉宁一恍神,觉得无月的笑脸额外灿烂。突然她大叫一声:“呃……还有件事情……”无月皱着眉头看着玉宁贼兮兮的笑,只觉得有点误上黑船的意味:“那个药……我没有……” “……那谁有。”无月一愣。 “……母亲有。” “那我怎么能拿到?” “偷。” 无月瞧着古灵精怪竖起一根手指,振振有词说出此字的玉宁,禁不住有些头疼。 ------------------------我是华丽丽的分割线-------------------------------- 这章是这一周的bonus,奖励!!一来,感谢不喜欢敲字留言以及给我鼓励的所有读者和朋友,没有你们的厚爱无忧的这本书是没办法进入女频周点击前十的,在此鞠躬致谢!! 二来,无忧想让这一章快点完结啊快点完结,估计明天就可以完结了,哈哈哈。 三来,希望给各位亲们一点糖吃~~请你们继续等待庶出格格闹京华之后的戏码把~啊哈哈哈哈! 第二十二章 委屈(完结) 两日过后的傍晚,无月一身白衣,戴着黑纱斗笠站在京郊十里亭外的一颗已经枯死的大树下,时值盛夏,可是今日也不算太过于炎热。 无月很安静,可是他牵着的一稚子孩童却有些坐立不安。垫着脚尖望着路的那一头,显然是在等什么。无月低下头来瞧着这个左顾右盼的小东西,刚想说些什么让他沉稳一些。耳畔传来的车轱辘的转动声将他与孩子的注意力一道吸引了过去。 无月抿着唇,不自觉地抓紧了怀中的那一瓶药。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无月听来,便像是生命最后一刻出的呜咽声,那是挣扎的叫喊。 此刻推着平板车的是位年迈的狱卒,虽然这躺在车上的女人在死牢里头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可是还是让狱卒气喘吁吁。人们不是常说,丢了灵魂的死人,是最重的么。 无月站在枯树下,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个妇人的眉和眼,更何况那个本来就灵动的小男孩。可是小男孩并没有悲哀,而是抬头望了望无月:“哥哥,你说娘亲只是睡着了?” 无月点点头。一手拿出了些碎银与狱卒:“劳烦您了,老人家。” 狱卒摆摆手:“一具空壳,我们留着也便没用。哎,她这样也好,省的秋后去受那点罪。”狱卒瞥了瞥正在妇人身边探看的孩童,叹了一口气。没有戳破无月对他的善意的谎言:“只是这规矩不能破,老朽还是快点去那边,随便给这妇人收拾个坟墓好了。”狱卒用干枯如枯树枝条一般的手指点了点前方,便拿着些工具缓缓地离开了。并没有带走妇人的尸体。 没错,无月听从了玉宁的指示,用银子买了妇人的尸身。虽然这妇人无端端地猝死在了牢里,按理说是还要葬在犯人的乱葬岗的。如果想让她在自己的祖坟里头入土为安,就得花上一笔钱,一笔多半这些死刑犯生前怎么工作都可能付不清的钱。不止申李氏如此,每个如她一般际遇的人,都是这样。 生前一文不值,生后却值了个能让她吃穿不愁一辈子的价钱,实在是可笑。 无月屏息听着那蹒跚的脚步声确实已经走远了,赶紧拿出了药水滴了两三滴在妇人唇间,尔后将之坐起,运功加药性挥作用。 小男孩在一旁抱着无月给他的背囊静静地等待着,突然他现母亲的眼皮动了一下。 “哥哥,哥哥,娘亲像是醒了!”男孩欢快地叫唤着。 无月一听,沉着地收了内力,果然听到了妇人的咳嗽声:“我这是……在哪里……” “人间。”无月答道。 “……我,我真的……”妇人一惊,她可爱的小儿子映入她的眼帘,喜极之下,便抱着孩童放声大哭:“那位小姐说的竟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恩人,大恩人啊!!多谢你们,多谢你们。”说着,妇人便要下那板车带着儿子一道磕头。 “哎,大恩不言谢。这种繁文缛节便免了,况且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你们要谢的不是在下。”无月利落地一手将妇人扶起,便将腰间的那个钱袋给了她:“这是两百两银子,够你与你的孩儿一道远走他乡,做些小生意了。若你们安顿了下来,可写信与勿返阁小公子知道,不过切记,此后最好不要再用夫家姓名,免得徒增祸端。小公子便让在下与你带句话……那人如若不再来找你,你便将这孩儿给忘了吧。” “是,是……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妇人双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悲伤地点了点头,在给无月鞠了好几个躬之后,带着自己的孩儿一道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无月叹了口气,抬头却见那轮即将没入天际的红日惨淡淡地挂在枯树之上,一副萧条的美景。他一闪身,消失在了如火的夕阳之中。 在京郊别院休息了短短几日之后,玉宁便拖着还未好全的病体回到了勿返阁。站在他人面前的玉宁,显得还是那么活泼狡黠,竟然还可以与灵书继续毫无顾忌的打闹。 此时此刻醒儿一边给玉宁喂些汤水,一边便又忍不住数落了起来:“灵小姐您受伤了,可是您总清楚吧,可怎么能这么胡闹呢。” 玉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这些以补为主的药膳,有人喂的日子就是惬意,她听到醒儿的唠叨,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可是身不由己,谁叫我托信与她们只是说我是想娘亲了,过去住几日,还把生意什么的都推给了白公子,到时候还得去好好谢谢人家。眼下怎么能不演戏演到底?”玉宁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藏在裙襦间形同虚设。 “那也不能如此胡来。”醒儿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小姐,您那日在无月公子怀里的模样,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以为……” “以为个什么啊!”玉宁怪叫了出来:“别乌鸦嘴。” 醒儿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玉宁这么大反应。却见小姐藏在书后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拼命给她使眼色,她狐疑地往后头一看,差点把碗给丢在了地上。 可不是么,允鎏和布托此时此刻悄无声息地便站在了门口,任谁都吓坏了。 醒儿缓过气来,心里虽然万般不愿意可还是颇有礼数:“给二位爷请安。”说着,醒儿便端着托盘与碗筷出去了,留下玉宁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布托看到主子黑着的脸再看看凝心姑娘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您先与沈姑娘聊聊,小的在外头候着。” 允鎏点了点头,站进了屋子里。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关得倒是挺利落。玉宁双肩垂了下来,很是沮丧。一手便将书本放在了一旁,反正,反正这家伙的眼光就好像利剑一样,区区一本薄书也挡不了多少功力。 “你……找我来是?”玉宁心里寻思着,是不是为了情报,可是她明明看到布托在他身边,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所以,玉宁闹不明白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允鎏上下打量了一下玉宁,像是在确认她是完好无损的本尊一般,良久才缓缓地打开了话匣子:“那日布托被人给诓了一把,直到最近两天才从林子里头走了出来。那时我才知道,皇城附近死了的马匹和碎了的马车上原本是坐着你的……便来瞧瞧,你是否受伤了。” 玉宁听着这温柔的话语禁不住身子一抖,苍白的脸颊瞬间被血色染了个绯红。心中兴奋得想唱歌,忍不住唇角也明显地俏了起来。她低着头想掩饰自己羞涩的模样,可是话语却还是有些颤抖:“我我……我没事,谢谢公子关心。” 玉宁这边心里还在欢喜着,可是允鎏那一边说的话却叫她瞬间又没了那份心情:“布托还与我说了实话,那日你是托他找人去死牢的,你去做什么了?” “……我,看一个人。”玉宁心中一紧,心里禁不住有些责怪布托,更多的是在责怪允鎏。原来,刚才那句问候不过是寒暄罢了。玉宁此刻冰冰冷冷,从里到外,从面上的表情到手脚,都是冷的:“一个可怜人。” 允鎏皱了皱眉,对她桀骜的模样禁不住有些恼火:“前几日有人禀报我说一个死牢里的犯人猝死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我便觉得怪异,留了个心眼。果然那妇人在乱葬岗的墓是空的,而那个妇人家里的孩童也不见了。更巧的是,那人竟然便是你家后巷杀人案的凶手?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玉宁抿了抿唇,听着允鎏的阵阵质问,便是一阵委屈。 “这位爷,若您有真凭实据,就真来拿我。若没有,说这一些便是非难奴家了。”玉宁争锋相对,忍不住攒紧了右拳,只觉得钻心的痛沿着右手臂直面而来。 痛,好痛,可是再痛,能有自己心痛?玉宁眼里含着泪,却硬是一滴都没掉下来。 允鎏看她说了这些话此后便低着头什么都没说,火气更大了:“沈凝心!平常你没规矩惯了,我便不管你,反正是商贾之间的事情,免不了尔虞我诈。可是你现在竟然将手伸到刑部那么长了?若不是!……也罢!”允鎏一甩袖子,似乎是想把怒气都甩掉,却偏偏积闷在胸作不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领情呢,自己听到有人在刨根问底这件蹊跷事情,立马便将这事给安抚下来了。就因为心底里头一种感觉觉得,这么查下去会对她不利,现下她却说都说不得,到对他起无名火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玉宁气得脸通红,心痛得已经麻木。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个小竹筒,想都没想便直接丢给了允鎏。允鎏本来背对着她想冷静一下,再与她好好谈,突然觉得后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一转身便一把抓住了。看着玉宁的双眼,简直是要喷出火来。 朝他丢东西? 这女人可真是越地有性子了! “这是那个倒霉催了的竹筒!”玉宁叉着腰左手指着那个万恶之源,显然是气疯了,泼妇骂街的姿态都摆了出来:“我告诉你!那个竹筒我开了!字条看了,而且还被我吃了!怎么着吧!” 允鎏听着这话先是一愣,一下也忘记脾气了。 吃了? 看了他能理解,怎么能吃了? “你……”允鎏刚想再问什么,玉宁这边却早就已经是喷薄正盛的火山,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了。 “醒儿!醒儿!”玉宁这脾气平常怕是隐忍惯了,所有的委屈都挤在了一起,现下一爆,皇帝来了都拦不住。 “哎,哎,来了,来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醒儿一股脑地跟进了门,她和布托早就听到了房内的大动静,正在外头急着转圈,听到玉宁在叫着她名字,赶忙就奔了进来。布托瞧着允鎏背着手不说一句话,竹筒都被他掐弯了,心下便更是担心起凝心姑娘来。也跟着醒儿进来了。 “送客!!恕不远送!送到院门口就让他们自己出去!”玉宁这脾气爆裂如炮仗,竟然敢与允鎏横眉冷对。 醒儿吓得一愣一愣,一下就进入了两难局面。乖乖,如果这位大少爷不肯走,她敢请这位大少爷移步么?可是他不走吧,只见小姐越来越激动,眼看着喘证就要作了一般。 允鎏这下咬紧了牙,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他似是看到了玉宁眼角的泪水,可是闪烁几下又不见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倔强。 允鎏紧紧地盯着她,似是要将玉宁看穿一般。醒儿与布托尴尬地站在一边,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可是时间过去了良久,玉宁就是坐在床榻之上,撇着脑袋死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我们走。”允鎏手中的小竹筒被他用劲一捏,整个碎了。他将那东西丢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玉宁的小屋。此时此刻,玉宁觉得,这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竹筒,便像是她的心一般。只是她碎裂的心,还被那个家伙踏上了几脚,血肉相连,一时竟然面目全非还是没有死。 那是因为,心里还有他。 玉宁忍不住哭了起来,甚是委屈。那日的折磨,这日他的不加留恋,都深深地伤了她。 可惜这眼泪允鎏没见着,倒叫布托看到了。他心里非常愧疚,因为他以为今天主子与凝心姑娘的这一仗是因为自己的多嘴起来的。 “主子,您息怒。”布托转头便跟了出去,想为凝心说些好话。可是允鎏却一句话都听不下去。 “小姐……”醒儿看玉宁哭着伤心,只好轻轻地抱住了她。 玉宁有了温暖的怀抱,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好痛,真的好痛。 我好痛,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你要责难我? 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你。 我为你受伤,为你誓死守住你的秘密。 我为你……我为你…… 这一夜,玉宁直到哭累了才睡。睡梦中她禁不住有些惴惴不安,今天的这个死结日后二人能解开么? ------------------------我是华丽丽的分割线---------------------------- 今天下午正是开始第二十三章!先恭贺本小说正式进入4o党行列~~~~鼓掌鼓掌!! 第二十三章:玉宁与允鎏的死结如何打开? 二人为天下奔走,旅途之上困难重重 且看二人如何生死守候!就看第二十三章!!君心我心。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 清风拂面,京郊一所别院内,每当清晨便有空灵美好的短笛声驾着这凉风自高墙之内飘出,让每一个路人都享受到了这份安宁。只是没有几人能够读懂这其中的寂寞。 无明依旧是那一套淡黄色的便装,站在湖心亭里对着那汪清池轻轻吹着这曲子。水下的鱼儿仿佛也识得音律,三三两两地浮了出来,聚在无明脚下。他们是无声的听众,更是敏感的生灵。 无明一曲吹罢,这些鱼儿马上便向四面游去。它们还没离开多久,无明后头便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无明淡淡一笑,转过身对来人轻轻点了点头:“沈姑娘。” 原来拍掌的是这几日都会过来看看的沈凝心。无明对于沈凝心的感情是复杂的。她嫉妒她,又心里欢喜她,同时感激也有一些。这些复杂的情绪致使她自己运功调理内伤的时候,居然总是静不下心来。要不是无月哥哥不惜功力日日为她疗伤,现下估计她还只能躺在床上吧。想到无月这种贴心的举动,无明心中有些惬意却有些苦涩。 她实在是不想让无月为她赴汤蹈火只为一个义,可是她到底在要什么,她自己居然也不确定了。随着闭关的日子流逝,自己曾经最珍视的某种东西居然也渐渐不重要了。甚至于,她忘记了那是什么。 “无明妹妹,怎么一个人站这里?”凝心笑着走进湖心亭中:“这里风大,你伤刚好,还是早些回房吧。” 无明点了点头,上前扶住了玉宁:“沈姑娘与我一道回去吧,看样子你又是过来查看伤势的?你这伤,可不轻。”无明记得,自己刚刚康复的时候,看到玉宁的伤确实是被震撼了。她当然知道这是鬼面堂无常二人的杰作,心底禁不住对这女人少了分敌意,多了分敬佩。听无月哥哥说过,这女子在漫长的拷打之中,居然对于无常想要的东西只字未提。这样的义无反顾与任性,倒是与自己有些像。 不知为何,无明竟然觉得与之有几分同病相怜。这恐怕就是女子特有的直觉吧。 进了药房,婉柔因为早就知道女儿会过来,早早地坐在那里研药,看到无明与凝心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便站起了身来:“无明姑娘,刚刚便听到有笛声甚是悦耳,果然便是你。” 无明脸微微一红:“婉夫人见笑了,您先与沈姑娘换药吧,我先退下了。”说着,无明便转身出了药房想去找无月。走到一半,想着无月此刻可能还在运功调息,不便打扰,便又折了回来,刚想进药房,却听到母女对话显得比较沉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这时,母女之间长期的沉默被打破了。 “宁儿,你与娘亲说句实话,你当日被如此折磨到底是为何?” 玉宁抿了抿嘴,知道母亲一定会刨根问底:“为人所托私密,没想到被歹人盯上了,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我才……” “……是什么人。”婉柔看着女儿掌心留下的那铜钱般大小的伤疤,心里有说不出的疼。 “孩儿说不得……母亲莫担心了,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生了。”玉宁指天誓,仿佛全然忘了下个月月初她就得与允鎏一道出行,此番旅途将会更加凶险多难。 “是不是内城的人?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啊?”婉柔见着玉宁又在咬下唇,便知道她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玉宁一惊,转头便瞪向醒儿,醒儿感受到这两束凌厉的目光射来,赶忙将头低得更低。 “你别瞧着她,这种事本来就应该告诉为娘。”婉柔用手将玉宁的小脑袋轻轻拨正,让她看着自己:“娘亲而今与你相依为命,你是不是生意做大了,便忘记了怎么做个乖女儿?” 许是婉柔说的话太重,又许是这话确实触动了玉宁的心弦。玉宁过了许久,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娘……别问了……好不好……”玉宁小声低泣着,让醒儿不自觉想到了小姐那日与那位公子不欢而散之后的悲戚。 “……你爱上他了。”婉柔被这眼泪给震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玉宁听到这句话,啜泣得更厉害,半晌才缓缓点头。 “哎……冤家,真是冤家啊……”婉柔叹了一口气,抱紧了女儿正在颤抖的娇躯:“那人是叫什么名字,总得让娘明白吧?” “……赫那拉……赫那拉允鎏……”玉宁双手捂着脸,轻轻说出了这个名字。在旁人听来,虽然她是哭着说了出来,却泛着若有似无的满足。 无明站在门外愣了一下,轻轻地随着这哭声叹了一口气。悄然离开了。 原来,无月哥哥,你与我一般,有心却偏逢无意。 自从玉宁了那一通脾气之后,允鎏便再没来过。玉宁也懒得去多想,反正他还得仰仗自己的镖局做事情,玉宁清楚得很,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允鎏到了约定的时候还是会自动上门来。毕竟之前便已经约定,他要亲自押送这一批另有乾坤的上等珍珠米。 玉宁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居然还不如那一把把食盐,实在是想反悔不做这人的生意了。不过想归想,轻重她还是清楚的。突然反悔不仅得罪了允鎏,更是会得罪朝廷,那么她即便是再怎么家大业大,怕是以后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吧。自己还真是被这个大少爷吃得死死的,他居然还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真是气死她了! “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玉宁此时此刻坐在马车之中,整个身子都窝在了醒儿为她精心准备的软榻里,恨恨地掰着一朵朵紫薇花出着气。这花瓣本来就细小娇嫩,被她这么一倒腾,满枝的碎红色便纷纷落下,散布在白色的软榻周围。 醒儿无奈地一把拿过那枝可怜的紫薇花,看着已经略显光秃的枝干道:“小姐啊,人家白公子送你这一折紫薇花花枝可不是让你这么玩的。”说罢,她便将这一小截树枝又插回了旁边的花瓶中。这紫薇花花枝重回到同伴周围,更显得突兀。因为装饰在黑色枝干的那些繁密的紫薇花早就已经没了踪影:“这一枝怕是活不成了……”醒儿重重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遗憾与痛心:“小姐啊,这可是难得的江南紫薇,若不是白公子慷慨相赠,您也难得在北方看到啊。” 玉宁努努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突然又想到了那个冰冷的嘴脸,心里一憋屈,重重地哼了一声。百无聊赖地看起马车外的风景。 醒儿摇了摇头,却没多说什么。小姐现在如此有精力生气,一气便是好几日,看来她的伤势也回复了差不多了吧。本来那一日,醒儿是想把小姐受伤的事情说出来的,可是不知道这小姐到底是怎么了,硬是拧着那股劲,怎么都不让她与第二人讲。醒儿若有所思地抬头瞧了瞧玉宁的侧脸。 此时玉宁正一手衬着下巴,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她光洁的脸上,让她的瞳仁显得清透得很。玉宁本来看着窗外飞掠过的山光景色心情好了些,渐渐地,眼里不自觉露出了沮丧的神色,完全卸了防备。 醒儿听着马蹄有节奏的滴滴答答声,看着小姐的脸上出现了少女独有的苦恼的神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既然您……”醒儿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她,却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一点用处都没有,也便住了口。 “……醒儿,等会路过双凤楼的时候,便停下吧,我想一人去坐坐。”玉宁百无聊赖地将视线从窗外的景色上拉了回来,将整个身子窝在了软塌里,看着右手掌上那凹凸不平的伤疤着呆:“我睡会儿,到了你叫我。”说着,她便闭上了眼睛。 醒儿默默地瞧着那显眼的伤口,点了点头。 当晚,正当玉宁一人独坐于双凤楼上的时候,无月与无明则选择了不告而别。无明并没有将下午听到的一切告诉无月,只不过他们现在非走不可了。既然无双会的飞鸽都可以找到这里来,这便说明,朝廷的那些乌合之众也快要接近这里了。 无月与无明站在别院的屋顶之上,背后便是那一轮没有完全圆满的月亮,底下则是别院美不胜收的景色。 “……走吧。”无月捏着怀里藏着的那个已经没有多少香味的香囊,深深看了眼在月光下正绚烂的海棠花,便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别院的范围内。 无明望着无月痴迷的眼神,叹了一口气,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2) 月如雪,少女白衣更甚白雪。 玉宁此时醉眼朦胧,娇憨姿态尽现,只见她一手支着已经粉嫩的面庞,一手拿着那光洁如皎月的小杯对着当空明月,痴痴地笑了起来。 “敬你!你个阴晴不定的仙!”说着,玉宁便将那一小杯水酒喝下了肚。 站在旁边的小厮脸一红,愣愣地瞧着这娇俏的老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老板,您醉了,还是,还是别喝了吧。”小厮走过去正想夺掉玉宁手上紧紧抓着的酒壶,却被玉宁一把拨拉开了。 “我?我这是在邀明月与我共饮,请嫦娥与我谈心,这怎么可以用醉字道尽一切?”玉宁说着伸出修长的手指胡乱指了指小厮:“你啊你,莫要站在这里了,惹得风情全没,呵呵呵呵。”玉宁又是几声笑,仿佛很是豪爽,可是听在小厮耳里却感觉心上为了这佳人的愁苦生生的疼。 “老……”小厮见玉宁胡言乱语了几句又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喝着举杯邀明月之后的酒,刚又要上前却被一个人给拦住了。小厮抬头一看,惊道:“秦……” 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着玉宁醉成一滩烂泥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指了指正喝得欢的玉宁,满眼的疑问。 小厮叹了一口气,轻声回道:“秦公子,这是咱们老板呢,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坐在这里一天了,到了晚上还不愿意回去。咱们店里的酒快要给她喝了个遍了,这么杂着喝,怎么能不醉呢?” “好了,你且下去吧,我来劝劝他。”被换作秦公子的人也叹了一口气,说着便挥手让小厮下去。 “这……”小厮为难了,毕竟秦公子再儒雅也是个男人:“这……” “她都已经醉成那样了,你不是一直都没劝动么?”秦公子的声音虽然平淡,却让人心里忍不住会跟着他的话语走。于是小厮点点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了。 秦公子见小厮乖乖下了楼,马上变了一副表情,那冰冷如霜的模样,才是他平时的样子。他看着玉宁一人买醉的模样,心便一阵一阵的痛。 要问这秦公子是谁? 他就是玉宁日思夜想却总是不得见的赫那拉允鎏。 自从一年前在此双凤楼小酌,并与玉宁对饮之后。他忽然便爱上了夜晚在双凤楼上独酌,有时碰到了不知该如何取舍的事情的时候,他呆着的地方竟然已经不是自家书房,而是这僻静精致的小楼。 允鎏每每来到此,便会坐在那个而今正被玉宁霸占的位置,看着天上皎月,喝着杯中水酒,两难之思于满腹。这一杯一杯佳酿下肚,事情或许是让他想明白了,但是更多的却是喝出了他不曾有过的愁。越是如此,允鎏便越是着迷了一般爱上了一人夜晚独酌双凤楼之上,偶尔望着对面空缺的位置,便会想起那一年前他与玉宁一起默默对饮的日子,心里也会舒畅许多。 他不懂这样的情是为何而生,又为何更甚,只知道,不能去想。因为,他是赫那拉允鎏。他要背负的太多,就因为这个姓氏,给了他太多。 他当然明白,玉宁是查这种官*商*勾*结之案不可或缺的一枚枢纽,上可通官,下可明商。玉宁便恰到好处的站在了中央,为他打理一切。初衷是互利合作,讨价还价,可是允鎏总觉得现在什么都与当时的目的不一样了。之于沈凝心,之于他,都不一样了。只是这种改变,不知道是福是祸。 于是,他有些愁苦。 他越是愁,便越将这愁埋于心底,只待一人独饮的时候那愁才会从心里头被他放出来,肆意撕咬啃噬着他。 这是一种欲罢不能的矛盾,所以允鎏从过去的一年两三次的来,变成了现在每月都会有那么两次。一来二去之下,便成了熟客。既然是熟客,总会被问姓甚名谁。 允鎏变成了秦公子。 可是今日,本来允鎏是不会来这里的。若不是他晚上去勿返阁,醒儿支支唔唔地告诉他小姐还未回来,若不是他刨根问底她到底身在何处,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在这里相逢了。 允鎏叹了一口气,上前拿去了玉宁一手死死抓着的酒壶,却见玉宁咯咯笑着唱起了小曲:“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允鎏愣住了,便听着这柔柔的嗓音像是滴落的水一般,吟唱着这悲戚的词,心里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玉宁边唱边笑着,玉宁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夺过了酒壶,兀自喝了起来。她本来在笑,后来却渐渐地哭腔尽现,到最后,当她唱到春丛认取双飞蝶的时候,眼泪开始滚落了下来。 玉宁哭了,哭声很轻,却在允鎏心里不是滋味。 “别喝了……”允鎏将酒壶放到了一边,伸手又要拿走玉宁抓着的酒杯,却见玉宁虽然在臂弯里哭着,却还是不肯放手。她迷迷蒙蒙地抬起眼来,看了看来者,显然是因为醉了,也因为泪迷糊了眼睛,根本就没现这人是允鎏。 “怎么又来一个劝我别喝了的……你们是局外人,怎么知道这喝酒之人心中的畅快?”玉宁厌恶地夺过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便要去拿那个被允鎏放远了的酒壶。 允鎏看着她踉跄而行,差点被桌脚绊倒,赶忙站了起来想去扶住她,却又被她推开了。 “你是谁?莫非也是一人独酌于此的愁客?不如便陪我喝一杯,如何?”玉宁嬉笑着,将自己的杯子放到了允鎏面前。倒也一点都不顾忌,自己又拿了个新酒杯。 允鎏面色一沉,心里有些不痛快。显然她是没有认出他来的,她的唇曾经碰过的东西她就这么随便给了别人?这与那杨贵妃虚心求教吹笛倒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是允鎏一抬头,便瞧见玉宁脸上未干的泪痕,心里硬是把这怒气给压了下来。见杯中水酒已满,便端了起来,兀自喝了。 玉宁好不容易将自己的酒杯酌满了,想与这人碰杯,却见他自己倒喝了起来。愣了一下,尔后却笑了出来:“好,好。又是一个愿意独酌的人,好啊,好啊,便将心中所有不快都随着这酒一起下肚吧!”玉宁说罢又仰头饮尽了那杯酒,却现心里更是痛了:“奇怪,奇怪,怎么就挥散不掉呢?”玉宁紧皱着眉头又倒了一杯,刚要喝下,却被允鎏阻止了。 “你要忘记什么?”允鎏过了半晌,才回应玉宁疑惑的眼神。 玉宁听到这像是要探她心事的问话,笑道:“公子……这是奴家一人的愁,怎可度给你,让你受两个人的愁呢?便让我将这不快都告诉天上明月,杯中水酒,便随风去了吧……”玉宁说完,将允鎏的手轻轻推开,又是一杯酒。 允鎏见阻止不住了,只好陪她喝了起来。反正等你坛酒都倒空了,把她架走便是。管她愿不愿意。思绪已定,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终于,酒空了,佳人更是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 允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手指抹去玉宁眼角的泪,刚把她抱起,没想到玉宁眼中的泪却涌出了更多。身体也在颤抖着。双凤楼掌柜看到老板被秦公子抱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却被允鎏的话给堵住了。 “我有马车,便送沈姑娘回勿返阁吧。”允鎏这话与其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更像是命令。字里行间透露着说不出的威严,等到那老掌柜回过神来,后悔自己点了这个头的时候,马车早就已经走了。 在路上,允鎏怕马车太颠簸,让这烂醉如泥的佳人醒了。只好便一直抱着她,让她靠着自己。而他,却不得不后背紧紧贴着那坚硬的车壁,实在是难受。 马车走了一会儿,怀中的玉宁突然在熟睡中有了动静。她的泪早就已经湿了允鎏的衣襟,微微在颤抖着的她突然抱紧了允鎏的腰身,惹得允鎏身体一震,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蹿,不可置信地低头望着还在梦中的她。 玉宁此时脸颊被酒醉给染了个绯红,这么近距离的瞧她,更是能够看清楚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浓密如羽扇的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泪珠。 突然一颗泪珠滑下,滴到了允鎏的手上,灼热得很。 玉宁微微颤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 “……你知不知道……我那时怕死了……他们用刀穿了我的掌心,用毒迫我说出来你的秘密,可我都没说……”玉宁讲到这里更是搂紧了允鎏:“你为什么一来就我的脾气……那折磨到底有多久我都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念了一千遍你的名字……可是你没来……呜呜……你怎么可以一来就我的脾气呢……我为你忍住了那痛……念你的名字便可以让我有了些勇气……可是你还是没来救我……允鎏……允鎏……”玉宁哽咽地说着,断断续续,哭泣得像是一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上次便是去找你……也是听人说那龙佩有诈……我去找你……跑了那么远的路……可是你却不见我?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玉宁在梦中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只是还会偶尔重复一下这些话。 允鎏听到这些,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更多的是对玉宁的怜惜,许多误会今日终于得到迎刃而解。允鎏竟然现,心中除了愧疚与怜爱之外,还有一些欢喜,欢喜之余,愁字又上心头。允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将玉宁抱紧了些,似是怕她冷着:“我此后该拿你怎么办呢?” 玉宁仿佛是感受到了这熟悉的温度对她的珍惜,在梦中渐渐没了蹙着的眉,只有唇角甜美的笑。允鎏苦笑着摇了摇头,用手完全抹尽了玉宁脸上的泪珠。 马车滴滴答答前进着,四周也很安静。驾车的布托只听到车内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响起了一个浑厚温柔的男声,吟着纳兰公子的词: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花灯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醉也无聊,醒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 ------------------------我是华丽丽的分割线-------------------- 注:因为蓝本是在康熙时期,而且现在是康熙五十岁之后了,所以纳兰的词是存在的。 另外,玉宁吟唱的那个小曲是纳兰性德的蝶恋花;允鎏之后吟的是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因为玉宁唱那个小曲唱的是凄美的爱情,很是悲切。所以允鎏才会以这词相对。因为采桑子的第一句,谁翻乐府凄凉曲,便是说听到了谁在唱着悲苦的曲调,此后便是有感而~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3) 玉宁这一觉,睡得很香甜,也很沉。梦里总会有着低沉浑厚的声音,默默地为他念这一阙词,虽然那词的意境有些悲凉。可是因为有着那温暖守护在她的周围,这有些悲苦的字落进她的心里,却是那样的甜。 这梦太美,她不想醒来,梦里那人像极了允鎏。替她擦泪,为他念词,甚至于将之拥入怀中,紧紧地护着。那一刻,玉宁觉着,自己或许在他心中,一如他在自己心中一般,有着同等的分量。 可惜好梦不长久,等到了时辰,自然便醒了。 玉宁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房间里头熟悉的摆设,还有那个正在房里为她收拾屋子准备吃食的熟悉的丫鬟,心里的失望滚滚而来。刚想起身,更是头疼欲裂。 醒儿正轻手轻脚地准备着些点心,待会还要去准备热水再叫玉宁起床,正在忙着却听到后头传来轻微的呻吟声,一转头便看到玉宁正长披肩,靠着床头,似乎很痛苦。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醒儿摸了摸玉宁的额头,确实是有些冰凉,只见玉宁轻轻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这头疼得就连这微小的动作都可以加剧疼痛感:“您瞧吧,昨日喝那么多做什么。若不是那位公子把您给送了回来,还不知道您会怎么样呢。”醒儿叹了口气,从桌上端来了刚熬好的醒酒汤水。 玉宁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只觉得随着这温热缓缓而下,落入胃里,整个人也舒服了许多。思想有些清醒之后,便轻声问道:“你说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醒儿一愣,脸一红。想起了昨晚上那个冷面爷和他的随从来到房间的情形。当时她真的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谁叫自家小姐现下正紧紧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腰身不肯松手呢?即便是把她放到了床上,小姐也还是不想松手。醒儿当时战战兢兢,生怕小姐醉后的胡闹惹恼了这个男人,就索性硬生生把她的双手掰下来一走了之。谁知这男人吭都没吭一声,当小姐因为醒儿在擦拭她的脸颊觉得不舒服胡乱撒娇的时候,这个男的竟然还好声哄劝,甚至于接下了醒儿手中的活。 醒儿现下想来,也为那股温柔羞红了脸。 “醒儿?醒儿……我头疼得很……来,扶我起来……”玉宁只觉得现下自己的灵魂算是刚回到这个空壳里头,还没适应这**所以才会这么和她对着干,害得她头疼身子也痛,见醒儿没回她的话,也懒得问下去,轻轻推开那盛着醒酒药膳的碗便要起来。 “哦,好,好。”醒儿赶忙应着,为玉宁拿来了外衣披上:“小姐,您这是?” “躺得我浑身不自在,或许去院里走走便好了……等会儿可能还要去绣庄看看……”说着,玉宁便在醒儿的搀扶下向屏风走去。 “小姐,那醒儿为您再取些热水来。您且先在这里泡一会儿,沐浴过后说不定也舒服些了。”醒儿笑了笑,提着空桶便出去了。玉宁倚着屏风,只觉得双手酸软无力,好半天才脱掉了衣服,望着铜镜中左肩上淡淡的疤痕,心里便有些苦涩。 昨天本来便是去借酒浇愁的,醉得不省人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只是那个梦,太过于美好,美好到玉宁渴望它是真的,不会仅仅是个梦而已。 “哎……”玉宁叹了一口气,用手拨了拨水里的花瓣,看来醒儿都有精心准备。水温也是刚刚便好。也罢,既然机会渺茫,便不去想它了吧。玉宁唇角一弯,浸入了温热的水里,冰凉的躯体因为热水的温暖而无比舒畅,忍不住她舒服地呢喃了一声。 正在这时,门开了。 那人步子沉稳,一点也不像女人。可是正在闭目养神的玉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醒儿?是抬来热水了么?”玉宁轻轻问着,却半天没有等到回音。 正当她奇怪翻身准备起来看看的时候,那人却说起话来了。 “是我。” 玉宁一愣,腾地一下坐进了水里,脸像是被煮过一般通红。 “你怎么不敲一下门就进来了!!” 允鎏听到劈里啪啦的水声嘴唇上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丝笑,看样子捉弄玉宁让他心情甚好。他缓缓地向房中央的圆桌走去,步伐慢的玉宁想跳起来给他几个鞭子,可恨现下自己根本就动不得,只怕他突然一回头,便泄露了万般风情便宜了那家伙。 “你快点!!到底有没有坐在椅子上!”玉宁听着还没有抽椅子坐下的动静,脸颊都快要充血了。这股热劲一上来,竟然也将头疼缓解了不少。看来愤怒是可以将人的血脉彻底打通的。 “我坐好了。”允鎏仍然说的云淡风轻,可是任谁都可以听得出他话里的挪揄。站在门外的布托一阵汗颜,只觉得自己主子是被玉风贝勒带坏了。赶忙将房门关了起来,守着不让别人进去。 其实,就是为了拦截醒儿。 布托想到这个女人就一阵头疼,每次看到他就没有好脸色,明明她笑起来是这么好看啊。真不知道等会她要来了该怎么拦着,她一生气,布托心里也没主张了。 “……你真坐定了?”玉宁仍就不信,坐在已经有些凉意的木桶里一刻都不敢动弹,突然一阵鼻痒,打了个喷嚏。 允鎏皱了皱眉:“坐定了,你快出来,有事与你说。”等了半晌,见玉宁还没动静。他深吸一口气,作势便要往这边走:“是不是让我……” “不,不,不用不用!!我我我我,我马上来!”话语刚落,屏风后唏哩哗啦一阵响,允鎏甚至还能透过屏风下头的空漏看到玉宁小巧可爱的脚丫。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他是想说,是不是让我避开一下。真不知道那个丫头想些什么。 这边在嘲笑玉宁,玉宁却全然不知。愤愤不平地擦干了身体便将衣服往身上胡乱套了起来。心下更是骂自己看错了人,这人根本就是个登徒子。 过了没多久,玉宁出来了。脸上还带着被热水的雾气薰成的绯红,头因为有些湿,所以披散着也没打理。她不情不愿地光着脚走到允鎏面前,就像是一个在赌气的孩子。嘴巴翘得老高。 允鎏静静打量着她,眼里的着迷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得到。只是他的这股爱慕太深邃,也太过于隐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允鎏竟然失了神。当他的眼神顺着玉宁的面庞而下,经过她修长的脖颈到锁骨的时候,他的眼神停住了。那是一道伤疤的一角,再里面早就被玉宁捂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到了。 “你……这里是?”允鎏心里一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玉宁低头一看,现是那道伤疤,想起那日的不欢而散,倔脾气又上来了:“我自己不小心伤的,很丑吧。” 玉宁把话一说完,就等着这个冰山爆一下。没想到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这个死冰山难道听不出自己在刺儿他么?居然这么岿然不动? 允鎏叹了一口气,知道这道伤肯定是玉宁口中为他受苦留下的,也懒得再去多问什么,反正自己知道便可以了:“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今晚子时那批官盐就能到你镖局,只是……还希望做得隐秘些,所以劳烦你能亲自去一趟。” 玉宁撇了撇嘴,知道他就是为了那把食盐而来,索然无味地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了他对面。刚准备说什么,却又被允鎏打断了。 “鞋。” “什么?”玉宁一愣,不明白允鎏在说什么。 “穿上鞋。”允鎏指了指她光嫩的脚丫。 玉宁脸一红,知道这样很失礼。可是不敲门便闯进来的人更失礼,她愤愤地走到床边,三下两下便将鞋给穿上了。 允鎏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晚我也会来,你挑三两个亲信候着便好,搬盐的工作由我的人来做,你们只需要清点便好。等七月底一到,我们便出。” 玉宁一愣:“你果然是随我们去?” “当然,这是在下的差事。你也说过,此去凶险。我怎么好将这种凶险的事情丢给你一个人,自己不管了?”允鎏想了想又道:“其实,你不去更好。” 玉宁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着急了:“笑话,勿返阁旗下的镖局虽然说大不大,却也不是小镖局。此次压镖是刚丰收的上等珍珠米。而且……你这事情又是关乎天下的事情,一路走来,关卡颇多。你即便去了,也不好露脸吧。还不如我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来做这能使鬼推磨的活儿。你便保了咱们镖局上下周全好了。”玉宁想了半天,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再说了,你去反而还不好,你为何又要去呢。” 玉宁一抬头,看到允鎏正瞪着她,赶紧低下了头。倒霉这张嘴,怎么就这么快说了出来。这次他一定又得火了。 谁知允鎏仅仅只是站了起来,向房门走去:“好了,我要交代的事情便都说完了,你且好好休息吧。”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4) 七月底一到,玉宁便与允鎏按照最初约定所说,带着自己的镖局浩浩汤汤的出了。因为是带着这些米去洛阳谈生意,玉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水路。允鎏虽然觉得如此一来有些明目张胆,仔细一想,这次拜托小公子运盐根本就是暗度陈仓的活,想商贾谈生意肯定是要趁着货品新鲜,如果她舍近求远,为了能让这些食盐一点闪失都没有,选了6路,那多半任谁都可以瞧出来其中有蹊跷了。 虽然说食盐怕水,可是看到玉宁对于自己的船队信心满满,却也就点头默认了他的这个做法。毕竟现在的允鎏,只不过是一家不起眼的米铺的小老板,秦某人。而布托又再一次蓄了些胡子,不似剔胡之前那般勇武,又不似剔胡之后那般儒雅,总之,能够让人认不出他目的便达到了。 玉宁既然是谈生意,自然是得带着醒儿的。不然难以瞒过去,此时她站于船船头,一身儒雅男装,想起白鸿告别前千叮咛万嘱咐,那依依不舍的模样让她心中有些愧疚。白鸿对她的情她不是不懂,想着或许会碍于自己这出生青楼的身份让他望而却步,只得默默守望。不想白鸿却毫不顾忌,此情之真诚让玉宁感动,但更多的便是愧疚。这真情太重,她承担不起。更何况,她是没法以自己之真情来偿还他的。 谁叫她……心已经给了别人? “怎么站在船头吹风呢。”允鎏也不知是何时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沉默寡言的玉宁,她就这么站在船头,任江风吹起她轻便的衣衫,望着一望无际的江水,满眼的惆怅。 玉宁一转头,允鎏早已经与他并肩而立,负着双手也望着前方,那双眼里似乎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千万种秘密,让玉宁看不透彻。只见玉宁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允鎏倒也不恼,依旧用着谈天说地的口气:“怎么这般笑着。” “你呀,一看便不是个商贾。”可不是么,从上船开始,所有人都很难忽略允鎏的存在,虽然他已经换下了平常的华衣锦服,可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与贵气是很难隐藏住的。还好这次玉宁多了个心眼,以珍珠米货源可能不够为由,与索相旗下一个不起眼的米铺做了一笔生意,于是这家米铺便顺理成章地派出了他这个秦公子监运,毕竟是第一次合作,总要小心些。 小心再小心,多疑胜无惑。 这十个字向来都是商贾做生意的信条,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就是这儿道理。 “我?我怎么不像了?”允鎏奇怪地打量着玉宁,他是与她一般的打扮啊,只不过身高上会有些差池。允鎏觉得,玉宁再一次给了他一个谜底,让他怎么也参不透的谜底,他禁不住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感叹:“怕是因为我从来便没有因为游玩出过这京城,有些难以捉摸这乘风而去,乘兴而归的心境吧。” 玉宁一愣,听着允鎏调侃自己的话语,心里却异常沉重。是啊,内城子女的那份孤独,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内城的苦有太多太多了,庶出多半会被正室子女欺凌,不受父母疼爱;正室之子女又背负太多,想着哪一天能够继承爵位,拼了命的钻山打洞,左右逢源。像允鎏身处那样的权贵家族,口里含着稀世珍宝出生,可是一声背负的东西,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最痛苦的事情……便是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想自己不该想的人……”玉宁叹了口气,江风吹得她的心有些悲凉起来,她喃喃地说着,似是说给风听,更像是在为允鎏和自己而感慨。只是,允鎏并没有听见。 “沈姑娘,少爷,船家说这眼看着天要全黑了,是不是咱们就在下个渡口稍作安歇?”布托此时从船内上了甲板,轻声问道。 允鎏转头看了看玉宁,见她根本没反应。便自作主张地向布托点了点头。布托得令之后,便下去了,临走之前,还特地瞧了守在一边的醒儿一眼。 醒儿脸一瞥,轻声哼了一下。布托叹了一口气便向底下的小工们传话去了。 “一般走水路,老板会留下那些水手小工守货物,自己去岸上逍遥。怎么样?你是要做个平常的老板呢,还是与我一般,做个惊世骇俗的商人?”玉宁指了指江上隐隐出现的万家灯火,戏弄意味很明显。 允鎏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船靠岸了。允鎏望岸上一看,笑开了:“这由不得我选了,只得船上过夜了。” 玉宁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凭栏远眺,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这渡口寥寥几个村落早已经熄灯安歇,只有江边这无边的野草随着夏风翩翩起舞,出沙沙之声。而那万家灯火,看起来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染红了远方的地平线。玉宁看着这萧条的景象,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这真是,怎么这么赶都没到大地方呢,也罢也罢,醒儿,你且告诉下面的人,今晚早些睡,明日早些开拔。” 醒儿点了点头,领着命令下去了。可是玉宁还是双手撑着船栏杆,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允鎏见江风已趁着夜色刮得更甚,便将披在自身的披风给玉宁披上:“你又在想什么呢?” 玉宁手抓紧了那带着允鎏体温的披风,恍然又想到那日无月也是用着自己的外衣裹着自己,让她撑过那难熬的几个时辰。心里本应该苦涩万分,却因为允鎏就在身旁,居然缓解了这苦:“我是在看,我的船队。” 允鎏顺着玉宁的手指看去,加上这船在内,一共有两只大船停在这小小的渡口。小工们将帆收起,有说有笑,甚是开心。 “他们好像很开心。明明是苦活。”允鎏望着那些笑靥,竟然心中有些许羡慕。或许,他早就已经厌倦了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 玉宁瞟了他一眼,尔后又将目光放到了那些水手的身上。只见布托与醒儿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布托和水手们一起将帆收起,而醒儿则与带过来的厨娘一道商量着今天晚上的晚饭。每个人都很开心,仿佛这活一点都不苦不累,让他们充实万分。 “你不是在羡慕他们么?”玉宁的一句话让允鎏一震,不可思议地瞧了玉宁的侧脸好半天,最后一笑了之。 原来,自己的心事不说出来便有一人能懂,竟然叫他这么欢愉。也许当初二人相识,他便总会不由自主地来找她,就是这个原因吧。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明月悄悄挂在了天边,漫天洒满了璀璨明星。他们才围着一方小桌对饮起来。地点还是选在渡口旁一块稍微平坦的泥地上。旁边还有浓密的野草随风飘荡。 “呵呵,这个可是厨娘们额外准备的红泥小煮,还有好些蔬菜之类,想吃什么往里投就是了。”玉宁兴趣昂然地瞧着那奶白色的鱼汤渐渐沸腾起来,香飘四溢:“啊,要下东西,我来我来。”说着,她便接过了醒儿投掷生菜进锅内的活,忙活地像个小孩一般。 允鎏饮着酒,如墨般的双眼盯着玉宁现在的模样打量。火光映照在这个小女子开心的面庞上,让允鎏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你投的都是些什么呢。”过了好一会儿,那碗鱼汤早就被玉宁塞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一大盆。允鎏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了一句。 玉宁放下筷子,抬头瞧见他疑惑的表情,又看看布托,同样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一看这主仆两便是在内城过惯了好日子的:“这些都是野菜,好吃得紧呢。行船带不得蔬菜瓜果,新鲜的闷久了也会烂掉,只好就地取材了。”玉宁说着,夹出已经熟透了的一些进了小碟里:“这些里头有水芹,有蕨……嗯,煮起来吃味道不错,只不过若是放上辣子放上盐,凉拌了之后用麻油调味,那滋味才是……”玉宁一边吃着一边舔了舔嘴。 馋猫。 允鎏心下给玉宁打了个这样的评语。见玉宁吃得欢,也便拿起筷子夹了些许进碗里。刚吃的时候就像在试毒一般,可是这些菜肴进了嘴里,美味得将他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了。玉宁瞧见允鎏这冰山脸上的千变万化,便知道他已经被这些不起眼的粗茶淡饭给征服了。满脸得意的笑,可不就是一只彻头彻尾偷到了鱼腥的猫咪么。 饭罢之后,允鎏与玉宁因为这风吹得舒爽,便想再坐一会儿。布托见机不可失,赶紧就帮着醒儿收拾了碗筷一起退下了。允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侍从欢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玉宁奇怪地抬头,望见了这样的笑脸。 “没什么。”允鎏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这酒很淡,很甜。一点都不像那日玉宁买醉喝了的火辣。 玉宁也捧着个小杯,只是在嘴边玩味并没有喝下去。 “……明日若是快,便可以不靠任何小渡口直接到邯郸。”玉宁说着叹了口气:“你的货到底有没有时日上的要求。” 允鎏想了想:“大概在五日左右到是最合适的。”那时候接近了八月中旬,这么一来那些兵力因为忙着调度,就会很薄弱。也许自己可以在那个时候将河南整个与私盐案有关联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允鎏心下想着,将水酒又一饮而尽。 玉宁看着他,就觉得他有心事没对她说。张了张口想问,终究是没问出来。自己是他什么人啊,况且朝廷的事情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玉宁这么一想,也沉默了不少。只是默默地浅尝了几口水酒,喝了大半天,小杯里的水酒才去了一半。她见允鎏又要倒,赶忙阻止道:“还是别喝了,这酒后劲大。” 允鎏一愣,扑哧一下笑了。 这种场景何等熟悉啊,当日他不是也说让她别喝了,她是怎么答的?说些有的没的,害得他心绪紊乱,便是到了如今,心里都没平静下来。想到这里,允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轻压在他手上的手掌。他将酒杯放下,轻轻抓住了玉宁的手。还没等玉宁从惊讶中回神,他已经将玉宁的这只右手掌翻了过来,掌心上的伤疤更为明显。 “你看什么!”玉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将手抽了回去。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伤,以前不想让他知道,是因为赌气;现在不想,是因为这伤太丑陋,太狰狞。她更不想让他知道那日的整个过程。玉宁脸蛋羞红,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掌。 见她这幅窘迫的模样,允鎏一言不,只是叹了一口气。突然他指了指旁边野草的方向:“腐草为萤……” 玉宁疑惑着转过头来向允鎏指着的方向望去,只是一眼便再也移不开了。 只见万里夜空与一望无际的草地之间,随意散落着点点萤火。虽然微弱,却是积少成多。风一刮过,便有三三两两的萤火又乘风而上,加入到漂浮的行列中来。玉宁惊奇地望着这美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她微微张着嘴,显然是被这美景震住了。只见些许从草地中升起的萤火似是有了感应,纷纷向玉宁飞来。玉宁用手去触,它们便立马散开,可是几次下来,竟然也不怕她了。亲密地围着她的周围漂浮着,有些调皮地竟然大胆的落在了玉宁伸出的指尖上。 允鎏坐在一旁,一手执杯,望着玉宁与流萤嬉闹的样子,越的惬意与不舍,只愿时间永远便在这一刻停留住。从此没有案子,没有生意,没有所谓身份。只有他和玉宁。等允鎏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完全被这想法给吓住了。正当他拼命将这强烈失了控制的**压制下去的时候,玉宁悦耳的歌声再次飘进了他的脑海里,这次不是悲切的小调,而是柔软甜美的曲:“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 玉宁旋转着,与那些微小的生命嬉戏着。全然没现坐在一旁的那人,早就已经被她的一颦一笑所醉。 ----------------------------------------华丽丽的分割线---------------------------------------- 玉宁唱的曲乃宋词齐天乐萤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5) 本来前去洛阳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只要出现一些有意为难的关卡,一般都会被玉宁的左右逢源忽悠过去。想来也是,这趟船的生意里头还有索相旗下米铺的一份,虽然这米铺多半不过便是个挂名,人家当朝索相根本就不会在意。可是打狗都要看主人呢。于是这么一路下来,因为有索相这个牌子,更因为有玉宁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商贾,却也还是一路顺利得很。 这一路未免太过于顺利,顺利到允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当他心里在思考这事的时候,玉宁的船队突然便来了状况。 眼看着从邯郸离开,就要到郑州的时候。船上的水手竟然接二连三的倒下了,玉宁心里暗道不妙,生怕是水手行船之际时有生的小面积瘟疫。邯郸还没离开多远,便立马在下一个小渡口停了下来,也好暂且整顿一番。 还好玉宁知道这一路上多难,所以备了不少良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如何?这些水手是怎么回事?”允鎏本来是想陪同玉宁下货仓的,可是却被玉宁阻止了。只好在甲板上干等着,好不容易看到玉宁主仆二人上来了,赶忙便扶着她们上来。 “奇怪,太奇怪了。直说是浑身酸软无力,使不上劲,更别说是拉帆开拔了。可是其他的症状一点都没有,你说奇不奇怪。”玉宁现在是满脑袋的疑惑,却不知找谁去解惑,哎,要是母亲在这里便好了。现下的她,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是疫情?”允鎏听罢,小心翼翼地问了这句话。眼见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自然不是。”玉宁肯定地点了点头。环视一周,看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那么多人,都是身体健康没出现这种奇怪状况的水手与厨娘:“行了行了,不是瘟疫,大家都放心吧,各去忙各的,别围在这里了!”玉宁一嗓子吆喝,人群呼啦一下就散开了。每个人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是听到自己东家都说的如此笃定,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醒儿,布托,你们去专门开个大仓,把这几个人安置进去。和别人隔离开,平常不是送饭送水就不要接近。看看休息几日之后,他们会不会好些。”玉宁一转头,却见允鎏正在观察着四周,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允鎏笑了笑,一挥手便让布托按照玉宁说的办,醒儿一嘟嘴,心里想干嘛要我和这个家伙一道,但是心里也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虽然万分不情愿,也听候调遣跟着布托去做这件事了。 允鎏看到二人已经走远,又回过头来打量起那些忙碌的人群。除了面熟的水手之外便是那些厨娘,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那刚才那阵若有似无的香味,到底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呢? 刚刚人员离开的时候,确实是有着些香味掠过他的鼻子。或许玉宁他们都没察觉,可是允鎏是练武之人,一下便嗅到了这味道。凭着多年的经验,他更是知道,这香味的存在对他们有着巨大的威胁。可是当他要顺藤摸瓜,寻到香味的主人的时候,偏偏这些线索都没有了。 “你怎么了?怎么总是望着那边呆呢?”玉宁本来是在想着事情,却看他魂不守舍四处观望,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在想,看来这几日得耽搁了。” 玉宁点了点头,允鎏的一席话正是说中了她的心事。虽然可以断定不是瘟疫,但是这些强壮的劳力再这么倒下去,这两大船怕是开回去都难,更不用说还要跋山涉水去洛阳了。况且,刚才在看诊的时候,玉宁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就被一股熏香的味道弄得有些头晕脑胀。只是觉得这香味熟悉的很,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曾经闻过。 允鎏与玉宁二人相对无言,各有各的顾虑与心思,竟然没现彼此想着的是一件事情。是夜,玉宁的船队停在了那个小渡口边过夜,几个小工气喘吁吁地扛着从岸上采购归来的一些日常用品上了甲板,想着将这些东西安置好以后便可以去休息了。谁知东西还没放好,就听到咚咚两声响,带头的管事转头一看。 这可不得了,居然又倒了两个人。赶忙叫人将那二人抬到甲板上的一处小房内,自己则是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大老板小公子。玉宁此刻正在自己房内看书,打了个哈欠准备入睡了,却被这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 醒儿一打开门,管事也不顾平常的那些礼节,可见确实是急昏了头:“老板,不得了了,您快去瞧瞧,又有两个小工倒了!” 玉宁一惊,仅仅披了个披风,拿着药箱便光脚出了舱门。也不顾醒儿在后面提着鞋叫唤着。玉宁此刻是心急如焚,越是着急越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曾经有闻过这香味。 玉宁一进甲板上的小房,就见两个大汉躺在那里,有些迷迷糊糊,并没有其他异状。她上前把了脉,只觉得那个香味又突然蹿了出来。借着月光仔细瞧瞧,那人头上身上都在冒着汗。 “他们刚刚去做什么了?”玉宁心里被这熟悉却又记不起来的香味搅得一阵烦躁。看着那两人难受的模样更是心急如焚。 等在一边的小工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结结巴巴道:“没,没做什么呀。咱们都是一起去岸上采购平日用品的。他们,他们平时最为强壮,搬的东西自然是最多的……可,可是,也没见他们像今天这样啊。” “对啊,平常他们一点病痛都没有的,没这样过啊。” “就是,在大太阳底下干活好几个时辰都不见他们晕倒的。” “是不是……真的是瘟疫呢……” “谁知道……” “好了。”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玉宁看到他们说话的苗头越来越不对,便出言轻声制止了。话虽然说的不重,但是语气很严肃:“沈凝心向各位担保,绝对不是什么瘟疫,大家便放宽心。先行回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几个壮汉听到老板这么一说,顿时又有了主心骨,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却也都听话的回去了。小房内一下便只剩下玉宁与那些病人。 “小姐……”醒儿这时候轻轻走了进来,替玉宁将鞋子给穿上了。看着玉宁愁容满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咱们今晚上便在这里守着吧,他们好像比那些人都严重一些。”说着,玉宁又皱紧了眉头。这便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为何同样的患者休息的地方会有同样的香味?还有,为何明明症状差不多可是这两个人要严重得多呢?甚至于已经看不清楚来人,听不清话了。 醒儿听罢玉宁的吩咐,没多久便拿来了棉被,与玉宁依偎在一起靠着坚硬的木板窗,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江上到了夜晚很安静,江水拍岸的声音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玉宁本来就浅眠,现下却因为太累竟然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居然还在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 突然,一阵浓烈的奇香飘过她的鼻尖,几乎就在玉宁睁眼的一刹那,她便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窗前跑过。玉宁一惊,瞌睡全醒了,满心想着的是抓住这个人。想都没想便直接追了出去。那人跑得很快,根本不是玉宁的脚力不能比的。 但是玉宁天性倔强,明明知道这带着香味的神秘人说不定便是这次突事件的罪魁祸,怎么能让他跑了?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自己身子孱弱,没命地在后头追。 追了没几步,她便觉得头晕目眩。紧接着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包围住了她。玉宁只觉得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也是嗡嗡作响。玉宁扶着船边,看着那人越跑越远,心中越着急。突然她脚下一软,眼看着便要摔倒了。 这时一股有力的力量将她扶了起来。 “凝心,你怎么了?!”那人似是很着急,将玉宁搂在了怀里,好让她有个依靠:“凝心!!” 玉宁拼命睁大眼睛,却只看得清楚那人的轮廓,她记起来了,这是什么东西,瞬间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允鎏……允鎏……抓住他……是追魂香……追魂香……” 玉宁大口大口呼吸着,瞳孔失去了焦距,说完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之后,便晕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6) 允鎏见玉宁完全没了知觉,甚是心疼,可眼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他耽误。他将玉宁托付给了刚刚赶来的醒儿之后,便飞身上前不肖几步就拦去了那人的去路。整个动作流畅自然,看在醒儿眼里很是惊艳,惊得她都张大了嘴巴。 这位爷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醒儿想着,一把将玉宁抱进了怀里,却见玉宁在颤抖着,冷汗直冒。吓得醒儿不停地轻声叫唤玉宁的名字。 那人被允鎏拦住之后,索性便站着不动了。从刚才允鎏拦他的那几个招数来看,自己现下想跑也便不可能了。允鎏此刻眸子里透出来的光阴寒至极,没有半点刚刚搂着玉宁时候的温柔。他单手伸出,另一只手依然背在后头。 “解药。” 神秘人冷哼了一声,刷地一下抽出缠在腰间软剑便像允鎏袭来,招招致命,看来是想釜底抽薪,来个鱼死网破。可怜允鎏两手空空,只能用拳脚与之敌对。而且为了能解玉宁身上的追魂香,他更是出手避开了要害,只是为了擒住那人。那人仿佛看透了这一点,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死穴暴露给允鎏,赌得便是他不会真的攻击。 允鎏沉稳应战,软剑剑锋一过他便借着桅杆躲开,只听噼啪一声,桅杆上便有了些裂痕,看的允鎏一阵心惊。他转至神秘人其后,正准备抓住那人,突然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允鎏连忙跳开了几步,一手捂住了口鼻。 神秘人悠闲地收了软剑转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只是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僵硬,让允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正在这时,藏在云内的月亮整个露了出来,允鎏看到那人的长相忍不住吃了一惊,竟然是那些病倒的小工中的一个。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将追魂香放置在自己衣内,这样一来,追魂香一旦挥效力,这里每个与你接触的人都会染上了。”允鎏捂着口鼻,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那人笑了笑,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是要冻住了一般,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更没有要进攻的意思。看来他是笃定允鎏几人是瓮中之鳖,怎么玩都可以,要何时抓都行了。 “那些小工虽然不是练武之人,却会做沉重的体力活,只要吸了这香,再加上这两天连续会干重活,不要多久也可以达到与练武之人运功一样的效果。这么一来,这船便完全没了行动力,根本就没法带着船队继续行进,是不是。”允鎏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调息,想把刚才哽在鼻间还没完全吸入的追魂香排出去。 神秘人本来闲散地站在允鎏对面,却见允鎏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心里大吃一惊,正准备放出软剑的时候为时已晚,允鎏早就近身到他身边。他又身子一抖,想要散出自己身上的追魂香。允鎏面色一冷。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这么做么。”说着,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衫,用蛮力硬生生扯了下来,只听夜空中裂帛之声不绝于耳,允鎏又转手将那件尽是香味的衣服丢进了江里:“任何香只要沾了水,便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允鎏刚说完这话,一转头着实一惊。 月光下照射的不是一个男人的身子,而是一个只穿着一件肚兜的少女**。这人居然是个女人?!允鎏不可置信地瞧瞧那张男人的脸,又瞧瞧女子这娇柔的**,心下便有了答案。 “竟然易容到如此地步,在下佩服。”允鎏此刻的声音更是缓慢而寒冷,可见他杀心已起,只是还需要在这陌生女子身上找答案:“说吧,派你来的人到底是谁。” 女子见自己已经被剥了法宝,人皮面具下面的眸子更是狠历。她将软剑一甩,只听得那空灵的金属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夜空中回想。软剑如蛇一般向允鎏攻来。 允鎏左挡右闪,看似游刃有余。但是毕竟没有任何兵器在手,软剑若真是下的杀招,只得向旁边灵巧一躲。几个回合下来,女子的软剑突然一缠,整个地绕在了允鎏手臂上,再使劲一拉仿佛是想把允鎏的整个手臂给卸下来,还好允鎏深谙这以柔克刚、刚柔并济之道,依着她的力道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这女人的束缚。刺啦一声响,女人使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居然只得到允鎏的一只袖子。 “哼!”这种耻辱似是将女子激怒了,她一把将衣袖丢掉,又没命地向允鎏击过去,看的醒儿一阵心惊。 那个布托去哪里了?!自己主子有难就不在! 正在醒儿四处找的时候,就看到布托气喘吁吁地一手拿把兵器就上来了。 “主子,剑!!”布托赶忙将手中长剑向允鎏一丢。女子本来想去阻拦,却被允鎏用手一挡,虽然他的左手立马便被软剑给割出道道血痕,但是这让他赢得了时间将长剑拿在了手里。 允鎏宝剑在手,利落向女人一指。 “你最好束手就擒,我还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若是被我抓到,你想活命都难。” 女子听到这话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眸子里有的就是被人打败的愤怒与对于自己性命的冷漠。 允鎏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还没清醒的玉宁,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神里尽是冷酷,没有一丝柔情。 刀剑相碰,出叮当脆响。这次回合,本来便是允鎏主动攻击的,女子还没反映过来,就处在了被动防守的位置。可恨这男人,看似是个无用的文官,谁知他竟然出招如此狠历。剑剑生风,都像要直取其咽喉一般。女子每次要拉开距离施展软剑的长处,却都被允鎏洞察先机,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了一个范围内。让她的软剑失了效力,此等上好兵器在手,也不过是一个只能防守的东西罢了。 女子见自己马上要被擒住,眼眸里多少有了些波动。她知道,如若被生擒即便活下来了,回到组织堂主也不会让她好过。想到这里,女子闪开身,便准备饮剑自刎。站在一旁的醒儿与布托都不自觉叫出了声,谁知允鎏仿佛早知他会如此,以自己手中长剑缠住了那女子的软剑,尔后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一把捂住了女子的口鼻。 追魂香! 只见女子不可思议地挣扎了一番,身子没一会儿便软了下来。原来在允鎏撕下她衣服的那一刹那,粘在女子身上的追魂香早就弄了些到了允鎏的手上。 允鎏见女子没了反抗能力,呼了一口气,抽出长剑转头对布托命令道:“把她绑起来。”布托赶忙点头,跑上前去做着这项工作,而允鎏则是将佩剑往布托处一扔,赶忙将靠在醒儿怀中的玉宁抱到了自己怀里,他的下巴轻轻磕着玉宁的头顶,像在护着珍宝一般。 这一切都看在了醒儿眼里。 …… 等玉宁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的便是允鎏平静的面容。 “我……”玉宁想说话,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嘴唇也干涩得很。 “你别说话,听我说。”允鎏轻轻制止了玉宁:“咱们的船队怕是要被人现了,已经行进不得。见你没醒来,我便自作主张,将人分成了两队。” 玉宁点点头,表情并没有半点意外。她深知追魂香的厉害,只是头晕晕乎乎,无法思考,只能倚在允鎏怀里。 “那……他们呢……”玉宁喃喃地问道。她当然明白,既然是为了躲避跟踪,是不能带上那些身上都被洒了香的工人的。 “他们跟着船队。我把咱们的货物分成了两份,一份继续跟船前进,一份则与我一道行6路。”允鎏刚说完这话,玉宁马上便坐了起来。 “6路?”她先是疑惑地瞧了允鎏一眼,见允鎏没说话,又转头向前方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让她半天没回过神来。只见这马队浩浩汤汤塞满了这一整个羊肠小道,有条不紊地往前行进着,就连自己也是与允鎏一道坐在一匹骏马上。难怪她总是头晕,当时以为是船在行驶。 “……船队上都是你的人,为了安全起见我令他们把衣服都换了,烧了,都是买的新的。此外我还专门差了几个心腹跟着你的商船。这里……都是我的人。”说到这里允鎏叹了一口气:“也道是这些人做事阴险,知道如若船没了行动力,整个船队都不能走了。所以便只袭击了船,当初我多了个心眼,硬将我的人都放在了第二艘船上……所以,他们都没有受到追魂香的侵扰。” 玉宁听到允鎏一番解说,只觉得浑身上下酸软无力。 你真是个冤家,不仅让我代你受过,我的人还代你的人受过。 允鎏见玉宁半天没说话,以为她是在置气,叹了一口气又多补了几句:“我把那神秘人抓起来了,她最后说这追魂香只要不用任何体力一个时辰便可解开。所以我等他们换上新衣裳之后,一个时辰才与之分道扬镳。”说着,允鎏还拍拍玉宁的手臂,像是在哄劝她一般:“他们带着的都是珍珠米,这一路没有半点关卡,我们走的也不是官道,所以我便把食盐带在了这一队上,也为他们减去不少麻烦。你便放宽心吧,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三日后与他们在洛阳会和了。” “……既然凶险,为什么带着我。”玉宁沉默了半天,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让他不知所措。 允鎏一直低头看着她,看着这个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女子,后来他叹了一口气,算是投降了:“因为担心你。” 玉宁先是一愣,觉得自己快要笑出来了赶忙低下了头。允鎏轻轻摇了摇头,只能不住地叹气。 …… 在离玉宁船队先前停放的渡口几十里开外的一处僻静林子里,一黑一白,一男一女冷冷地围住了那个被人封住了口鼻,绑住了手脚的女子。那女子虽然身上披上了些衣物,却仍然瑟瑟抖。 白衣少年,手拿折扇,本来还有些玩世不恭,看到自己的姐姐仅仅只是盯着那个人瞧,一句话都没说。便知道她是在盛怒之中,禁不住也收敛了些。 “姐姐,刚才我去渡口查探过了。他们早就已经走了有一日了。”白衣少年据实禀告之后,见蜷缩在地的女子更是抖得厉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还找得着追魂香的气味么。”女子听到这个禀告之后,只是将绣球铃铛放了下来,这铃铛几乎是触着女子的肌肤旋转,这个不曾在允鎏的猛攻之下露出任何胆怯之色的女人竟然恐惧地落下了泪。 白衣少年想了想,还故意看了看地上的女子。他看得到这女人的祈求,他轻轻一笑,这笑声让他的笑脸面具更加诡异:“回姐姐,难呢。”此话一出,倒在地上的女人已经彻底绝望:“那人聪明得很,衣服烧了,都换了新的。这让小弟可怎么找。” 黑衣女子听罢,蹲了下来,将女子口里的布团拿掉,说话甚是娇柔:“这衣服谁给你披上的?追魂香味真浓烈。” “是……是……是他们……”女子颤颤巍巍地哭着:“堂主……是那人喂我吃了追魂香……不然……不然我……” “够了。我最恨属下找理由。”黑衣女子将拿起的衣服往女人身上一掷:“看来你和那男人混的不错,还被人剥了衣服,你个贱货。” “不是的!!不是的!”女子心中一冷,终于明白了那个冷面男人的伎俩,自家堂主生性多疑,现在她肯定是认定自己与敌人有暧昧,现下是怎么都说不清了:“是那人见我身上有追魂香,所以就……” “呵呵,我说了,不要听理由。”黑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惹得白衣少年脖子一缩。这姐姐分明就不是在生这女人通敌的气,而是嫉妒这女人与那个俊朗的冷面公子上床吧…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这件事情,想到这里,白衣少年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女子。 这计确实很毒。 “来人啊,把她带回堂里。”黑衣女子腰肢一扭,命令一下,便从林子里走出两个全身上下均是黑衣的人。跪在地上的女人见到这二人身子一抖,刚要上前求饶,已经被这两人制住了:“别说堂主我总不给你们甜头,这小卒赏给你们了。爱炼药爱怎么样随便吧。只是……别让她那么快死。”黑衣女子咯咯笑着,任那女人竭力求饶着,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对黑衣将那女子带走。 “姐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白衣少年见姐姐仿佛痛快了些,才敢上前问话。 “……你不是想见那个小美人么?咱们慢慢找。”黑衣女子娇俏一笑。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7) 如若说行船是一种折磨,那么骑马行6路就已经不能用折磨形容了。行船不过是在甲板上行动不便,摇晃一些。可是骑马行路却是动也不能动。一路行来,便是好几个时辰,坐得玉宁有些腰酸背疼。几次都想提出来索性两人各自有一坐骑,可是现下的困难玉宁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分队走的是小路,当然也不会有官道上的那种驿站以供换马休憩,马资源在此时此刻便得尤为珍贵。所以,即便再怎么想,心里也把这种思绪给压了下去。 允鎏一手护着玉宁,生怕她没骑过马匹会乱动掉下去,玉宁则是一副窘迫的模样,脸颊便没有退热过。想说不用允鎏这么护着,自己又不是那些柔弱的小姑娘,可是,自己会骑马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就这么乖乖地坐在了那里,由着允鎏护着。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在玉宁看来,居然是一丝细微的甜蜜,随着时间的加长,这甜蜜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玉宁索性将挺了很久的背脊软了下来,靠在了允鎏怀里。 允鎏先是愣了一下,只不过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也没多说什么。时间便在滴滴答答错落有致的马蹄声中流逝,前面这一对才子佳人之间保持着有默契的沉默,大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可是与布托共乘一骑的醒儿则是老大不乐意,布托想要护着她,她躲来躲去,看得布托一阵心惊。最后没办法,只好两手把着缰绳,将她框在了自己的怀里,她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冷哼一声,将头一瞥,让布托一阵尴尬。 “哎。”他叹了一口气,满口的沮丧。 “干嘛。”醒儿没好气地问道,毕竟他家主子是自己小姐的意中人,也不好弄得他下不了台。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答话的。 “你就那么讨厌我……” 这话说的极度委屈,听在醒儿耳朵里一阵惊讶,口张了几次硬是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索性也叹了一口气,代表所有的回答。布托见醒儿不语,知道这是不想明面上捅破了这层纸,心里虽然难受,可是毕竟是蒙古的勇士,扯着唇角尴尬地笑了笑。 这下四周除了有跟来的下属们偶尔的谈话声以及马匹行路的声音之外,真是什么声音都没了。允鎏慢慢领着商队行进,越走越觉得不对,最后,他终于策马停住了。 “怎么了?”玉宁抬起头来奇怪地看着允鎏,却见他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扫视着周围。 允鎏摇了摇头:“心里不安,不知是为何。” 玉宁心里一紧,也跟着他扫视周围,突然,小路上方的林子里一点闪光引起了她的注意,玉宁眯着眼盯着那点亮光看了又看,却见那点光亮是向着这边来的,不到一会儿,已经出了林子。玉宁大惊失色,竟然是银针。 “有暗袭!!”玉宁叫了出来,自己则一把推开了允鎏,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银针之下。 噗噗噗几声,后面响起嘶鸣声一片。玉宁紧闭着眼睛干等着那枚银针刺向自己,可是耳边除了马匹和其他人的叫声,自己一点痛感都没有。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允鎏。他一转头便见到了那枚已经到了眼前的银针,见玉宁只会救他不顾自己一阵火大,急中生智把玉宁抱离下马,抱着她躲在了自己的坐骑身后。果不其然,只听得马匹一阵悲鸣,玉宁猛地一抬头,瞧见了那些被银针刺到的人或马匹都被拖在地上往林子里拉。那些人和马因为被系在银针上的银线牢牢固定着,稍微挣扎一下,这些若有似无的银线便勒得越紧。 玉宁望着这些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人与牲畜,一时也失了主张。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啊?只见那些奋力挣扎的生物被那些银丝与不平的地面磨了个血肉模糊,越是挣扎身上便越是面目全非。其中一些驮着食盐的马匹应声倒下,背上的誓言摔在了地上,四散开来。突然只听得沉闷的噗的一声响,那匹挣扎得太厉害的马居然被这根细小如蛛丝人的银线生生地将脑袋切了开来。鲜血顿时四溅,洒在了那些白花花的食盐上,刺得玉宁的眼睛生疼。突然玉宁只觉得脸上又一热,这股灼热让她立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颤抖地用手往脸上一抹。 是血! “不要挣扎!!所有人都不要挣扎!!”允鎏见到已经有好几匹马被斩了,不然便是成了残废。心急地对那些痛苦不堪的部下大喊,之后他四处找着布托,见布托护着醒儿也是躲在一边,立马抽出长剑对布托喊道:“砍了那线!”允鎏胡乱用手将玉宁脸上的血都抹了个干净:“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说着,他便持剑飞身而上,依靠那小路边斜着的土坡一路行进,剑光所到之处,银丝应声而断。摆脱了束缚的那些人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显然是没了行动力。布托上前查探每个人的伤势,却见那些人被银针所扎的地方都开始黑了起来,暗叫不好。 “主子,他们都中毒了!!”布托对着允鎏着急地叫道,允鎏砍完最后一根银丝,瞬间落在了布托和那个伤者身边,他低头看了看,面色凝重得很:“看样子这毒性很烈。” 玉宁本来在草垛子那边听话地趴着,还要照顾瑟瑟抖的醒儿,一听有人中毒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想都没想便提着随身带着的药囊跑到了允鎏身边。 “来,给他们吃了。这个可以解百毒,即便不能解这个毒性,总可以抵挡着一时到洛阳了。”玉宁手忙脚乱地拆开了背囊,呼啦啦数瓶药便滚落了出来,她仔细地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深蓝色瓷瓶:“一人一个,一定要吃下去。缠在身上的银丝先不要去管他,不要随意拆。” 布托接过药瓶连连点头,便去分药丸了。允鎏望着玉宁,见她甜美的脸蛋被血污了半张脸,虽然她很平静地给布托布置任务,但是略在抖的嘴唇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思。 “别怕。”允鎏一手抓住了她冰凉的小手,使劲握了握。 玉宁点点头,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这只给她力量的大手。她想说她不怕,可是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好不容易忍下了泪水,刚要张口说什么,林子里突然又是嗖嗖响,这响声之凌厉让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心里打了个寒战。很显然,他们是受到了伏击,可是对手的方法太过诡异狠辣,让这些训练有素的人顿时也愣在了那里。允鎏只觉得脸上劲风刮过,显然那东西是冲着自己来的。面色一冷,一手抱着玉宁,一手执剑凭着天生敏锐的直觉向右一闪。 一颗做工考究的镂空绣球贴着允鎏胸前的衣襟呼啸而过,风一刮过,这绣球还出铃铛般悦耳的声音,躲在允鎏臂弯里的玉宁与站在一边的布托顿时叫了出来。 “是他们!”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8) 允鎏听到布托与玉宁异口同声,仿佛是老早就识得这绣球的主人,疑惑还没问出来,林子里传出来的娇笑声便飘到了他身前,允鎏眉头一皱,带着玉宁向后跳跃与之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刚落下地,就见先前自己站着的地方已经被一个枪头扎出了一个洞,只见那个枪头一响,呼啦一下就回到了主人的枪身上。允鎏顺势抬头一看,见到有两个前朝打扮模样的人,一黑一白,毫不顾忌地站在了那些支离破碎的马身之间。 笑声来自于那个拿着绣球铃铛的女人,她将双手随意一展,手上的黑纱便像有了灵魂一般,环绕在她的四周。 “哟,公子,您这手法可利落的很啊。居然刀刀切断奴家的银丝铁线。”女子娇嗔着,嗓音似是要滴出水来一般。隐藏在面具之后的一对灵动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允鎏。忍不住还舔了下娇艳的嘴唇。白衣少年在一旁不屑地瞧了黑衣女子一眼,看向允鎏之时,眼中杀意更甚。允鎏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衣少年手中寒铁打造的银白色枪身已经刺破空气的隔阂呼啸而来,眼看着便要刺穿他与玉宁。他将紧抱着自己瑟瑟抖的玉宁往身后一护,执剑于胸前,准备用自己这把千年精钢铁打造的宝剑会会这寒光逼人的枪。 可是,枪尖还未来得及出出征之前的吼叫,少年的攻势却被黑衣女子手中的黑纱给拦住了。她将黑纱往枪身上一缠,再往旁边一拉,少年的枪头便重重地打在了地上。只听啪得一声响,地上震了两震。 白衣少年怒目相向,一白一黑两张造型夸张的面具相对着。 “没出息的东西,平常是怎么教你的?见到小美人儿就丢了魂了?”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将黑纱一甩,那些有着魂灵的轻飘物体又归了位:“公子可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弟弟啊,鲁莽惯了,做事也没章法的。”女子一边娇滴滴地说着,一边还特意瞧了瞧缩在允鎏身后的玉宁,临了还玩味地瞧了瞧允鎏紧紧护着玉宁的手。那眼神中有妒有恨,却不知道这恨从何而来,妒是因何而起。总之,这怪诞女人看着玉宁的眼神似是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肯罢休。 允鎏冷着脸,看似面上波澜不起,心下却满是疑惑与惊讶。这些人是怎么跟来的?会不会就和那个神秘人是一起的呢?如果是和神秘人一起的,那他们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莫非是追魂香? 不,不可能。 自己明明里里外外将这追魂香都翻了个通透,确信没有任何异状才出的。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允鎏心里快地想着对策,绞尽脑汁寻求答案。他小心地打量四周,只想确定这二人到底有没有带着人马过来,可是他穷尽自己过人的眼力都看不出个好歹来。林子里一片寂静,漆黑如墨,即便是现下夕阳还尚未褪去,那里头便已经有一团黑暗挡住了他的视线。 弄不清楚这来人是谁,更闹不清楚来了多少人。这怎么能叫允鎏不心急如焚。正在这时,黑衣女子却开口说话了:“公子,您可是在想着奴家是带了多少人来呢?” 允鎏虽然被说中了心事,却一点惊讶之色都没表露出来,只是一心护着玉宁在怀中,抬头冷眼望着黑衣女子。他手下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悍将,硬要肉搏也是不怕的,只是刚刚那一波已经伤了好几个手下,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局面就不容乐观了。 “你们煞费苦心来追咱们,总不是来观光的吧。” “哟,公子说的是哪里话?”黑衣女子娇嗔道,似是在责怪允鎏不解风情:“咱们姐弟俩,也不过是想来叙叙旧,见见这位小美人的。”说着,她将手一指,绣球铃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对准了玉宁的眉心。 玉宁身子一抖,并不是怕这绣球铃铛对她性命的威胁,只是那日折磨的种种不堪回忆又排山倒海地涌现在眼前,那是缠着她的心魔,一旦在她心里生根芽,就很难连根拔起。玉宁倔强地望着那铃铛,虽然身子抖得厉害,眼里满是恨与恐惧。 看到玉宁这样的眼神,允鎏心下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他们伤的你。”这话说得笃定,不带一丝疑问。 玉宁咬着下唇,默默地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如雪。也不知道是怒极所致还是内心对于那日的恐惧占了上峰。允鎏见到玉宁已经默认,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满是杀气。黑衣女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见允鎏手上长剑微微闪着令人战栗的寒光。 黑衣女子笑了笑:“既然公子如此不好客,奴家也没办法了。”白脸面具在夕阳的余辉下绽放着血色的苦脸,倒有几分符合她这怪诞的处事风格,女子手轻轻一挥,允鎏便听见林子那边传来细小动静:“本来说若是公子有意,咱们也可再好好说道说道,可惜啊,可惜啊……”女子咯咯一笑,允鎏心里一惊,赶忙用剑挡掉了绣球铃铛的袭击。待他带着玉宁躲到另一方的时候,往自己后面一望,却见部下早就已经和这怪人带来的人打成了一团,不分上下。那些从林子里头窜出的人个个用着奇形怪状的武器,仔细一看,那些装扮从头黑到脚的用的似是枪,而那些身段阴柔从头到脚均是白的人则都是用的白纱。 “你们是无双会的人!”允鎏惊呼一声。女子听罢,笑得更是放肆。 “公子真是好眼力,惹得奴家都不忍心下杀心了!”黑衣女子说着身手利落地退出了与允鎏打斗的战场。而那白衣少年与之颇有默契,在黑衣女子飘然至一旁之时,他与银枪一道已经成了允鎏的对手。且出招狠历,比起那黑衣女子,更是添了几分杀气,仿佛是一定要将允鎏置于死地一般。允鎏一手拿剑,一手护着玉宁,看似四两拨千斤,轻松得很。可是玉宁知道,只要他护着自己,便只能守,不能攻。 “放开我……”玉宁小声说着。 允鎏听到了这耳语,却并没有照做,也没有吭声,只是一味地挡着来势汹汹的攻击。 “放开我啊,不然我们都会性命不保的。”玉宁急了,又不敢挣扎,怕搅乱了允鎏的路数。可是眼见着那杆长枪从枪尖到那耍枪的人都透着阴冷的气息,仿佛是刚从阴曹爬出来找人索命的厉鬼一般,玉宁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的路数太怪了,不要只是盯着那枪头看,看他的路数。这枪耍起来有残影!” 玉宁话音刚落,只觉得左边一阵阴气袭来,刚一转头那绣球铃铛就被允鎏一剑给振了回去。只见那女人也不气恼,只是转着自己的武器道:“小美人,别乱说话。不然我可不管我弟弟心疼与否,直接拆了你的骨头!” 玉宁被这一阵威胁说的冷汗直冒,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遭人胁迫,而是看清楚了允鎏眼下腹背受敌的状况。眼看着布托为保护那些受伤的人和几个黑白小卒颤斗在一起,根本就挪不开身,允鎏只能以一剑抵挡这一球一枪,还带着个她这样的累赘。玉宁紧紧贴着允鎏身侧,一时也不知所措。斗心计她在行,却可恨自己不会武。眼见着那边自己这一边的人被那些怪人三个围一个地剿杀,个个陷入险境,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 思量间,突然身后的惨叫声让玉宁一惊,她与允鎏齐齐转过头,却见有一个下属已经被三个白衣人用白纱绞杀了,瞬间身体被撕成了碎片。而那些依然在抵抗的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群起激愤,怒火主宰了他们,攻势更加狠历,正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那些人一个个突然身体酸软无力,有些刚运气下狠手斩伤一个,却疲于抵挡另外一个。眼见这一个个下手利落的人,变得拖泥带水,整个都成了打醉剑,允鎏见此,再是沉稳的人也忍不住额下流出几滴冷汗。他与玉宁相望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黑衣女子见到允鎏这边的人都乱了步调,东倒西歪起来,笑得更加疯狂了:“公子,奴家这追魂香的味道可是不错吧!”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9) 黑衣女子的话未落,允鎏便已经感到了身体上的变化,觉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玉宁担心地看着他,显然已经现了他身体的异常。允鎏不动声色,由着玉宁掩护着,藏在身后的左手已经开始徐徐运功准备想着能够抵挡一阵。 黑衣女子与白衣少年见追魂香已经按照计划挥了效力,现下更是悠闲了。只想着将时间拖得长些,允鎏这边的人可以一个一个一网打尽。到时,将这一对壁人带回去,一来可以邀功,二来之后他们姐弟便可以身边时常有美人相伴,不愁寂寞了。想到此,就连白衣少年冷峻的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了笑容,他热切地瞧着玉宁,这种目光让玉宁只是觉得万分恶心。 “我们没时间了。”允鎏喘着气听到了后面不绝于耳的呼嚎声,不用转头也知道自己的属下伤亡惨重:“现下我可以龟息闭气一个时辰,擒贼先擒王,已经顾不得你,你自己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允鎏小声地对着玉宁说着,深深地望了玉宁一眼。提剑便刺了过去。 黑衣人本来悠然自得,却见这俊朗的公子不仅没有被追魂香所困扰,仿佛气力还平白无故增了不少,一阵心惊,可恨自己的武器还未完全展开,她不断向后退,却依然敌不过这把直刺她咽喉的利剑。 铛! 一把月色的长枪半路杀出,与这把如龙的长剑绞杀在了一起。原来是白衣少年出手救了黑衣人一命,他将枪头一伸先是挡住了允鎏的攻击,再借力想将长剑顶回去。谁知这公子不但没有带着剑退回去,反而是借力打力,用了太极之中的推打之术,长剑便像是蔓藤一般,傍着长枪便向少年袭来。 少年一惊,想去挡住这攻势却现自己只要一抽开长枪,这人的度便会更快,一时动弹不得。这时允鎏与少年只听得身旁刷的一声,一团白色带着一大段黑纱呼啸而来,允鎏仿佛已知道这攻击会过来,适时一闪,黑纱缠上了少年的长枪。允鎏再一提步,双脚踏在了黑纱与长枪上,提剑便又向白衣少年滑来。 黑衣女子大惊,想抽掉黑纱,谁知黑纱与长枪相缠的地方被允鎏踩得死死的,枪动不得,黑纱更是动不得。情急之下,女子一狠心,右边长袖中甩出了点点金光。 “小心!!”玉宁站在一旁吓得捂住了嘴。 允鎏则是冷哼一声,当当当几下,打掉了这些小针,最后向后一弯身子,躲过了最后一个。再起身来,他看白衣少年的眼神杀意更甚。一剑便刺进了少年的左胸,瞬间汩汩鲜血流出。只是允鎏现下已经感到有些酸软无力,长剑并没有刺得太深,但是这一下已经足够震慑这一对古怪姐弟了。 “弟弟!!”黑衣女子叫声悲愤,了疯一般将黑纱用力一震,竟然将自己的武器硬生生地扯断以求脱身。转身便将黑纱向允鎏掷去。 允鎏本来还想使劲刺得更深,只要这一对人中死了一个,后面的乌合之众必定军心大乱。可惜他错失了这样的时机,见黑纱凌厉袭来,不得不躲,只得抽剑向后跳去,落在了地上。白衣少年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却见有个洞正往外源源不绝地冒着温热的液体,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自己的身体流出这种液体了。 温暖、灼热的血。 从来都是别人流的,今天自己竟然却见到自己的血,这血奔腾而出,污了他白色的衣。 “姐……姐……”受伤的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天真孩童的本性,仓皇不知所措的瞧着自己的姐姐,一手拼命堵着这伤口。 “啊!!!!”黑衣女子出悲鸣,无意义的字眼惊得林间飞鸟都蹿了出来,悲愤的心情竟然让她带来的那些无双会小卒都顿了下。战局突然有了转机,就因为这些黑白小卒的那么一愣,便已经有几个死在了允鎏下属的剑下。 黑衣女子见局势已经逆转,自己紧紧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弟弟又行动不得,万般恼怒化作一句呐喊:“赫那拉允鎏!!!”喊声刚落,万般银针牵着银丝飞来。允鎏一惊,灵敏地打掉了那些银针。却听到仍然有嗖嗖飞过的声音,转头一看,三两银针是向着玉宁去的。 “凝心!”允鎏心里一惊,提剑便像那些银丝砍去,银针因为没了银丝的操控掉了两三只,眼看还有一根幸存向着玉宁的眉心刺去。玉宁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坐在地上看着这银针越来越近,索性闭上了眼睛。 噗的一声 这刺进血肉的声音虽然微小,却让玉宁的身子一抖。她的身体浑身上下都没有痛感,她的身体而今是暖的。因为现在有一团温暖抱着她,为她驱走了恐惧与死亡临近的那种寒意。玉宁猛的一睁眼。 难道……难道那声音…… 她赶忙抬头望去,却见到了允鎏关切的眼神。瞬间,玉宁的泪便流了下来,谁知允鎏只是一手抹掉了玉宁的泪,尔后转手便砍断了那银丝,那截银针便留在了允鎏的胳膊上。 黑衣女子现在显然是因为白衣少年的状况失了阵脚,根本就没现自己的其中一颗暗器刺中了允鎏,她恨恨地见自己的银丝都被允鎏砍断了。虽不甘心,却知道不走不行了。 “撤!”女子话音刚落,便带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白衣少年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允鎏眼前。那些无双会的小卒正在负隅顽抗,听到此话也是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了现场。 “你……你没事吧……”玉宁看着允鎏捂着的那颗细小的银针,半天都不敢去触碰。 “没事。”允鎏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终究是看到了一片狼藉。他见布托浑身带着血,那弯刀上也正在滴着血,可是臂弯里始终还抱着瑟瑟抖的醒儿:“布托,清点一下咱们的伤亡人数,还有,盐剩下多少。” “喳!”布托双手抱拳,将脸上的血一抹,便过去清点了。 允鎏徐徐舒了一口气,见玉宁关切地望着他,轻声地说道:“我中暗器的事情,不要让他们知道。徒增事端,会人心不稳。”玉宁眨了眨眼睛,硬是将眼泪给忍了回去,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0) 残阳如血。 这条蜿蜒的小径上,黄土被这夕阳染成了熠熠光的金色。只是放眼望去,金碧辉煌之上,却有些太过于显眼的阴影。那是鏖战之后留下的满目疮痍,乌黑的斑块像是一种寄生的物种一般,与这小径互相依存----那是血和肉----曾经是组成若干个生物的元素,而今却已经面目全非,完全辨认不出来了。这些支离破碎的肉块与大片的血迹已经随着时间的流过紧紧粘在了地上,有些残肢还没有脱离被死裂开前的那种恐惧,仍然在抽搐着,直至血液整个凝固,才慢慢停止了肌肉的跳动。 天空中弥漫着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层又一层覆盖在人们头上的织物,包裹住了所有活下来的人,让他们透不过气。玉宁默默地站在允鎏身后,现允鎏自刚刚开始便一直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尊雕像,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动一下。玉宁抿了抿唇,实在是不愿意去想允鎏此刻心中所想,只是走上前去,默默抓住了他背于后的手,那双手,早已经紧握成了拳。玉宁想掰开那使劲攥在一起的手指,可是那拳头却越攥越紧,甚至想起了关节噼啪的声音。 玉宁眼眶一红,低声劝慰起允鎏。 “你别这样,刚刚那一针下去是有毒的。你这样恼怒,会加快毒性的。” 这句话似是有魔力一样,话音刚落,允鎏的双手便没有先前握得那般紧了。玉宁见状,缓缓用手掰开他的拳头,动作轻柔缓慢,她看着允鎏的手掌,眼泪便滴到了允鎏的掌上。 那针可是有毒的啊,可是刚才允鎏却执意让她先去救那些受伤的下属。等她好不容易将那些缠在活人身上的丝线用火灼下来,再返回允鎏身边的时候,允鎏早就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地坐在了一块大石之后,追魂香的药性与毒性侵扰着他,让他的嘴唇都有些白。 刺在允鎏胳膊上的针已经又刺进去了半寸,那毒性蔓延得很快,他的胳膊已经黑了一大圈,像只臂环一般套在了允鎏的胳臂上。玉宁这边眉头紧皱,可是当事人却不动如山。 “怎么把这针拔出来。”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了这暗算,允鎏把声音放得很低。玉宁抬头望了望他,叹了一口气,心下虽然不忍,却还是说了出来。 “……得运功逼出来。”玉宁说得很轻:“可是我不会武功……” 谁知允鎏一笑,突然运气而上,玉宁还没来得及阻止,只听到啪的一声,那银针竟然被已经中毒的允鎏运功强行给逼出了体外,重重地砸在了石头上面,断成了两截。允鎏本来强行运气便痛苦难当,见银针已经出来了,噗地一下便吐出了一些鲜血。 “你这是做什么啊!这么胡来!”玉宁抱着允鎏,一手抚着他的后背让他舒服些,双眼却不争气地湿润了许多,她赶忙又去查看允鎏的臂膀,果然那黑色逐渐又扩大了一些:“你这么乱来,毒性会得更快!” 谁知允鎏缓过来之后,状似无事一般,将衣袖放了下来:“放心,等布托将药瓶拿回来,毒就不是可以解了么?” 说着便从大石背后走了出来,就像没事的人一般。只是当他看到那一片惨淡的时候,心中的不平静也就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玉宁站在允鎏身后,望着允鎏的手掌,想着刚才的种种,只觉得心生不忍。她无法感同身受允鎏现在心中的这股痛,但是她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那痛是存在的,正跟着伤痛一道折磨着允鎏。 玉宁的泪似是将允鎏从狂怒中拉了回来,他先是身子一震,尔后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便再一次用手抹去了玉宁的泪。玉宁望着他的眼眸,只觉得这一双曾经如墨的眼睛,已经被同伴的血染了个通红。 正在这时,布托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打了个千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主子,清点完了。” “……怎么样。”允鎏是背对着他的,本来在弯腰为玉宁抹泪,听到他的禀告身子僵硬了许多,但是他还是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回主子的话,二十石食盐,仅剩下了十二石还能继续运输,至于马匹……伤亡比较惨重……十六匹马也就八匹能用了。”布托叹了一口气。 “……兄弟们呢。” “回主子的话……死了四个,全都找不着全尸,伤了六个,不过勉强还能行进,其他的人都没事…” 玉宁看到允鎏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将地上能见得着的尸都埋了吧,连带那些马不要留一点痕迹。还有,那些已经毁在地上的食盐也一并掩埋掉。” “喳。”毕竟是凡人,有血有肉,那些死了的是兄弟啊,是共患难的兄弟,虽然有等级差别,可是毕竟生死与共那么多年过。此时此刻,布托的嗓音已经与允鎏一般哽咽。允鎏命令一下,他便站起身来,又带着那些还能行动的下属去收敛那些不能称为尸体的尸体,每一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 这样的悲壮,玉宁已经不忍心看。她转过头去,望着天上残月,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允鎏顺着她的眼神向上望去,眼神也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一弯红月挂于天际,似鬼怪裂开嘴,嘲笑他们的萧索。 两个时辰后,当星辰已现,路边蟋蟀鸣琴之时,允鎏的这一队人马已经整装完毕,准备出了。允鎏抱着玉宁坐于马上,出前回头望了望路边那个不起眼的土包,随行的队员也一并望了过去。 “待到天下苍生得以公道,本人自会也来还各位兄弟一个公道!兄弟安歇!” 此话说的激昂,让那些平常冷硬的汉子都湿润了眼眶。 “兄弟安歇!” 存留下来的灵魂在悲伤地叫嚣着,叫嚣着去啃噬仇人的血和肉。消散的灵魂已寂静,只是静静听着这一句悲戚入梦乡,这一梦便是永久。 ……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1) 因为马匹数量严重折损,负伤人员也占了人数一部分,允鎏的队伍整个便换了一种行进方式。毫无伤的下属挑着食盐,而把马匹让给已经负伤了的同伴。队伍艰难地在小径上行进的,领头的允鎏都感到了有些吃力。 玉宁见他紧紧抓着缰绳的手有些冒冷汗,皱着眉头望向了他。 “若是体力撑不住,歇息一会儿吧。” 允鎏默默摇了摇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势太宽阔,即便是歇息,也得找个隐蔽些的地方。”说着,允鎏便又夹紧了马肚子,想让这匹领头的马走得更快一些。玉宁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允鎏的这个做法。她知道,允鎏这么急着赶路并不是急于求成,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一对姐弟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那追魂香又是被他们洒在了哪个地方如此不引人注意,这都成了一个迷。而这迷一天不揭开,允鎏就一天提心吊胆。眼看着队伍里那些跟过来的下属死死伤伤少说也有十来个,兵力已经大大折损,如若再被那两个人带着的无双会人马赶上,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没办法,现在唯一可行的对策便是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离洛阳近一些,他们活命的机会就多一成。而在到洛阳之前,他们这一队人马是不能暴露任何行踪的,即便是要休息,也得找个隐秘的地方,最好是像老鼠藏在老鼠洞里头那样隐蔽。 玉宁苦笑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抓紧了允鎏正在把持着缰绳的手。谁知,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玉宁抹了一手的湿润。她望着那些汗渍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看向允鎏,如豆的汗水正好顺着允鎏刚毅的下巴流下,滴在她的眼睑上。 “……你怎么了?不是吃了药吗?”玉宁将那汗渍一抹,皱紧了眉头。 允鎏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说话的声音极其沙哑。 “别乱动,小心摔下马。” 这一下,玉宁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起来,张开嘴刚要问什么。听前头有滴滴答答一阵快响,抬头一望是探路归来的布托,为了她与允鎏之前的约定,玉宁选择了沉默。 “……还有多远。”布托已经到允鎏眼皮底下了,允鎏才开口问话。这让布托感到很疑惑,实在觉得不像是平日主子干练的作风。 “主子,起码还有二十里路才到洛阳郊区,不过前方有一山洞模样的地段,似乎可以歇息一下。您看……” 允鎏一抬手,轻轻挥了挥,那动作软绵绵的,不似以前的有力。 “……咱们……便去那里歇脚吧……”只有允鎏自己知道,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可是在布托看来,他的双眼还是如平常一般炯炯有神。 布托一得令,便策马往后走,传达命令去了。 玉宁见布托已走,赶忙便想问自己还没说出来的话。可是她手上的一阵冰冷,吓得她半句话都没再说出来。她缓缓地回头一看,那是允鎏的双手。刚刚还温热的双手,如今冰凉得像是浸在冰雪里好几个时辰一般。 “你……你怎么了?”玉宁声音颤抖,尽量低着声音。双眼自始至终就没从那双大手上离开。 “……你能帮我把着缰绳么?就如我平常做的那样?”玉宁一愣,过了好久才确信自己没听错。这是一句请求,一句细弱的请求,而这请求来自允鎏。 玉宁这时候满眼里都是那双冒着冷汗的大手,此刻它们正紧紧抓着她的,像是要汲取温度一般,它们把持着她的手抓住缰绳,看似握得很紧,可是玉宁感到的只有软绵无力。玉宁不自觉地便掌控了缰绳,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现下不做不行。 她只是一味地依着允鎏的要求掌控着那段粗糙的绳索,马匹依然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布托所说的那方山洞的入口已经近在眼前。一路上,玉宁都不敢转身看允鎏的状况,她怕她一转身,看到的不再是自己印象之中那个总是沉静得令她咬牙切齿的允鎏。允鎏的那一双手,而今是她视线里的全部。 “……到了……”玉宁听到允鎏在微微喘着粗气,胸腔在剧烈地起伏着。让她的心也随着他的呼吸一起跳动:“山洞到了……” “呵……”允鎏似是笑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只能让玉宁听到喘气声,还没等玉宁反应过来,她只觉得有一股力量抱着她一道从马上跌了下去。 “主子!!”嘭的一声响,惊动了身后的所有人。玉宁没有感到一点疼痛。她慌忙从那怀抱中挣脱,转过头来抱起了那个直到落地都在护着她的人。 “布托!!药呢!!你们主子没吃药么!!”玉宁怀里抱着那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那个曾经把她气得流了眼泪的男人,那个会计算她、与她争锋相对的男人。不管是什么模样,也不会是现在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允鎏,允鎏是怎么了? 布托在玉宁一双愤怒的眸子下低下了头,久久不敢回话。玉宁见布托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做格格的性子瞬间便爆了出来:“说啊!怎地是聋了!你!……” 玉宁还要骂什么,却被一个轻柔的动作给制止住了,她低头一看,却是允鎏轻轻用手抓住了她的柔荑:“不……不要怪他……药是用尽了……” 玉宁一愣,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你怎么都不说的!” 允鎏摇了摇头,咽了下口水:“我知道……知道……你是没有解药的……说了……说了徒增烦恼……” 玉宁听罢,倔强地用手背将泪擦去,又不是哭丧,现在流眼泪有什么用?她一抬头,现布托和那些男人的眼眶都湿润了,全都愣在了那里:“全都杵在那做什么!布托,你帮我把你主子抬进山洞里去!其他人把盐放进山洞,把马匹都安置好!准备些东西填饱肚子!” 一大群汉子被这一串命令弄得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愣在那做什么!快啊!你们主子还有救!!” 此话一出,惊醒梦中人,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将食盐与已经快要昏迷的允鎏抬进了山洞之中。 ------------华丽丽的分割线------------------------ 格格群已经开通了,群号是793o325~敲门砖:随便写个书中你喜欢的角色的名字吧!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2) 允鎏被布托一把抱着抬进了那个山洞里头。说是山洞,不过就是一个山坡上开着的小洞罢了,很浅,一眼便可以望到头。当下属们将盐都堆了进去,这个洞里几乎便塞满了。玉宁左右看了看,慌忙拿了自己带着的换洗衣服出来全都扑在了地上。 “把他放这里。” 布托瞧见那些灵凤绣庄出来的高档丝织品而今都成了乌黑一团,心里也掠过了一丝心疼。 “沈姑娘……” 他将自己主子轻轻放在了那团织物上头,让允鎏身子靠着山洞的石壁。玉宁则在第一时间已经利落地用手撕开了允鎏的袖子,触目惊心的伤口显现在布托与玉宁的眼前。 只见那只银针遗留下的针孔居然已经扩展到了铜钱方孔那样的大小,允鎏的整个手臂都肿了起来,一股恶臭从那伤口处散出来。布托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自己主子受过这样的伤,一时竟然忘记了语言,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伤口。 “布托,快去叫醒儿准备生火,就生在这洞里。你去看看其他人的干粮够不够,不够的话……”玉宁望向了静静摆在山洞里的那些竹筐:“就用珍珠米煮吃食,总可以抵饿的。”说着,玉宁又将从允鎏身上撕下的衣袖撕成了小条,绑在了那个正在溃烂的伤口的上下处。似乎是绑得很紧,半昏迷中的允鎏皱紧了眉头,却并没有呻吟出声。 “是。”布托望着允鎏很久,呆呆地点了点头。六神无主地站起了身,忽然又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沈姑娘,求求您了,一定要救咱们主子!就算这次任务没成功,布托也得把主子完好无缺地带回去啊!”说着,布托重重地磕了个头,深吸一口气便出了山洞。玉宁默默地望着布托离去的背影,只是觉得闻到了眼泪的味道。却不知到底是她的还是布托的。 “……凝……凝心……”玉宁强打精神正在药囊中间翻着什么,却听到了允鎏轻声的呼唤。 “在,我在这里。”玉宁说着拿出了一个白色药瓶,她一把抓住了允鎏向他伸出的手:“你别急,我会治好你的……这个药粉会有点疼,但是对缓解毒性有好处,你忍忍,忍忍啊。”玉宁见允鎏摇了摇头,好像又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咽着口水,心里一酸,狠了狠心打开了那瓶药。 一股特有的清香从药瓶中飞了出来,允鎏只觉得突然觉得舒服了些,突然胳膊处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却让他一下子抓紧了玉宁的手,这一下是用尽了他的全力的,用力到指甲已经抠进了玉宁的手心,手上的静脉也突了出来。 “啊啊!!!”玉宁听着允鎏的嘶吼,药粉在允鎏的伤口挥着作用,吱吱作响,不多一会儿便从那伤口处冒出一缕缕带着些墨色的烟雾。玉宁听着那响动,只觉得心如刀绞,好像现下那药不是在折磨着奄奄一息的允鎏,而是在烘烤她的心。 “你忍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玉宁轻声哄着允鎏,他似乎是听到了玉宁小声的劝慰,紧咬着牙龈没有再出一句因疼痛而起的喊叫,可是玉宁从他紧皱的眉和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上可以看出来,这真的很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玉宁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了允鎏的手上。她的手心已经被允鎏的指甲抠出了血痕,一股灼热顺着掌心的纹路而下,滴在了玉宁白色的衣裙上。 可是,玉宁不觉得这是她的痛。 这痛,是允鎏的。 她一边用空出来的手为允鎏抹去汗珠,一边俯下身轻轻吹着那伤口,希望丝丝凉意可以让允鎏舒服些。渐渐地,也许是玉宁这笨拙的方法起了作用,也许是药劲已经过了,允鎏紧扣着的牙慢慢松了下来,他弓起的身躯也软了下去。 玉宁赶忙往允鎏的伤口处一看,原先黑黝黝的伤口颜色确实淡了些,当下便轻轻舒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候,布托与醒儿抱着干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这些够么?”醒儿连看都不敢看一下允鎏的那个狰狞的伤口,刚一进这狭小的山洞就闻到了一股恶臭,跟着婉夫人与凝心多年的醒儿当然明白当下这伤势的严重。她只是和布托一道将那些干柴垛在了一起,而且随时准备去捡更多。 玉宁听到醒儿的问话,刚想站起身来去查探,可是手却被允鎏抓得死紧。此刻,允鎏的指甲已经抠进了她的血肉,他们是血肉相连的。细微的痛感从那些伤口传到了玉宁的心里,玉宁望了望允鎏,又乖乖蹲了下来。 “把柴火移过来一些,点起来。” 她很平静,继续用衣袖为允鎏擦着汗。 布托他们连连点头,随手拿起了火舌子将干柴点了起来,呼啦一下,那些干柴便燃烧了起来。火势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温暖整个小洞。 “你们出去吧,别让别人进来。” 这是一个奇怪的命令,奇怪到让布托与醒儿同时一愣。但是见玉宁胸有成足的模样,他们还是准备照做。 “站住……” 允鎏突然话了。一下让布托与醒儿陷入两难中。只能尴尬地站在洞口,玉宁的身后。 他们没有看到玉宁的表情,但是允鎏看到了。虽然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可是他坚信他没有看错,那是决绝的眼神。决绝到目空一切,这让他心慌,比他当初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遭遇不测的时候还要不安。 “……你……要做什么……” “……救你。” 这句回答,让允鎏心里更加没有了着落。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要抓不住眼前的小女子了。即便现下自己是这么用力地抓着他。 “……你……怎么救……”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问了。” 玉宁轻轻地说着,允鎏看到,她笑了出来,微微一笑,就像是要诉说什么。他几乎想跳起来阻止他,无奈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绝望地听到玉宁对醒儿与布托下命令。 “好了你们下去吧,好好填饱肚子,等我医治了他,你们再上来。” “……是……”布托一抱拳,与醒儿有些犹犹豫豫。 “走啊,难道你们要耽搁救治他的时辰?” 玉宁的声音急切又严肃,大有催促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现下已经到了非常时刻。 布托一皱眉,狠狠心,也不管心中疑虑,拉着醒儿便准备下坡,可是刚走到洞外,大地便震颤了起来。 玉宁在洞内也清楚地感到了这震动。 “怎么回事?!”玉宁望向了醒儿,醒儿茫然地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轰隆轰隆地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她鬼使神差地向坡上一望,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啊!!!!!”玉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她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看到那些黑色的泥土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将布托与醒儿冲离了她的视线。 …… --------------------华丽丽的分割线------------------------ 好吧,无忧卖个关子在这里了,明天继续讲故事。 格格群已经开通!!群号793o325~敲门砖:随便哪个书中你喜欢的人物的名字~写个我爱无忧也没关系哈~哈哈哈 让我们一起讨论剧情吧!让允鎏与玉宁的情感丰富多彩!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3) “醒儿!!”玉宁的泪霎时随着醒儿的失踪夺眶而出。她几乎想要冲出洞外,可是漫天的飞沙走石又将她重重地打了回来。玉宁跌坐在地上,眼看着这些黄沙泥土越积越多,越冲越快,耳边一片马匹嘶鸣和那些还在洞外的人们的叫喊声。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她身边踉踉跄跄地闪过。玉宁也顾不得心中的害怕,一股脑地爬起来,用尽全力抱住了那个身影。 “允鎏……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你走开……那是……那是我的部下……我的部下!!”允鎏依然顾我地往前走着,然而以他现今的身体状况,要想挣脱用了全力拉住他的玉宁又何其容易?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突来的横祸掩埋掉那些鲜活的生命。 往往只是一个惊呼声那人便已经在他眼前没了踪影。 有几匹马依然还在伸着脑袋于泥土外拼命地挣扎鸣叫着,突然山坡上滚来一堆碎石,瞬间便将这马匹砸了个四分五裂。只听劈里啪啦一阵响,泥土的狂欢还在继续着,可是允鎏能够听到的生命的呼喊却越来越少。 玉宁紧闭着眼睛抱着允鎏的腰,生怕他实用蛮力把自己挣脱掉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冲出去了。可是现下,允鎏却停止了挣扎。安静得可怕,这样的安静让玉宁心里更是苦痛。 “允鎏……”她轻轻唤着那人的名字,可是那人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瞧着眼前那一片混乱的场景。 “允鎏……”玉宁哽咽了一下,突然就落下了泪,她为允鎏心疼,为他心疼啊。眼睁睁地看着麾下将士们一个个被活埋,自己却毫无办法,高傲如他,心里如今早就已经被千刀万剐到忘记疼痛了吧。 正在玉宁想要劝慰他的时候,突然那泥土行动的度又加快了,猖狂得像是刚从牢笼中放出的野兽,四处寻找着生命,渴望将他们全都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它们显然是现了这山洞,于是张开了狰狞的口,向这小小的山洞进开来。 玉宁吓了一跳,眼看着一块大石滚来就要填补住洞口,站在那里的允鎏却毫无反应,她死命地将允鎏往后一拉,自己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允鎏,允鎏你怎么样了?” 洞口开始被泥土一点一点地填埋。好些沙土都溅在了二人身上。可是允鎏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双眼浑浊且平静地瞧着这个景象。玉宁赶紧抱着允鎏,用身体护着他的周全。颗颗碎石打在玉宁身上,割破了她的衣服,刺疼了她的身体,可是这一切只让她将怀中的人越抱越紧,并没有让她放开。 她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放弃。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刻,她也要保护在乎的人的周全。玉宁稍稍抬起头,借着微光可以看到允鎏头上的汗水越冒越多,她赶紧用手去探他的额头。 滚烫如岩浆一般的体温让玉宁心里惊了一下。 碎石与泥沙还在不辞辛苦地找着洞口的缝隙,好些都已经钻了进来,眼看着洞内火光将这里越照越亮,洞口已经被填补了一半有多,可是玉宁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身体护着允鎏,心中祈求苍天,能够留一线生机与他们。 可是,苍天显然是没听到她的祈求。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帮助一个早就多年不信奉他的凡人。玉宁望着已经小如碗口的洞口一阵绝望,正在这时,一阵娇笑声传进了玉宁的耳朵里。 玉宁愣住了。那笑声熟悉且比之前更加怪诞猖狂,就好比是头被削去了一大块血肉的母兽一般。 是那对姐弟中的黑衣女子! “赫那拉允鎏!你便带着你的人在这里长眠吧!!” 话音刚落,洞口便已经被泥土完全封住。 玉宁只觉得允鎏的身体在颤抖,她知道允鎏自然也是听到了那声音,她转头一望,却被他狰狞狂怒的面孔给吓住了。只见允鎏紧紧抓着她的衣裙,突然噗地一口鲜血吐在了那些封住洞口的岩石土块上,溅了一大片,触目惊心。尔后,便失去了意识。 “允鎏!!!” 山坡之上,黑衣女子默然冷淡地看着这一场属于恶魔与自然的狂欢完毕之后,便要转身离开。这时,站在她身边一个小卒模样的黑衣人话了。 “堂主,这样一来……动静岂不是……” 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无双会这次行动是为了给那个大阿哥成事么?他是给了不错的价钱,可是索额图给的更多。” 黑衣人明显愣了一下,万般不解:“可是……赫那拉允鎏……不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么?” 女子听罢娇笑出声:“所以说这朝廷的事情,可比咱们做的事情更肮脏,更六亲不认。动静越大,死的人越多越重要,上头便知道得越快,到时候龙颜震怒,来个兵围城,下令彻查。你觉得,那些真正的幕后老大们还会继续做着这盐生意么?抓着的不过是几个替死鬼罢了。这盐案牵连可广了,他索额图也脱不了干系。”黑衣女子说着冷淡地看了看下方已经完全没了动静的那个山洞:“死了一个赫那拉允鎏,要比索额图杀掉一百个官员还能够起到这种作用,他这是丢车保帅,不,应该说是,丢相保帅,虽然是不明智,不过可以给他时间把自己的尾巴收好,把人家的尾巴全都露出来。谁又能想得到,是他授意咱们这种江湖人,卸了太子的胳膊呢? “再说了,在他心里,只有那个太子,只有他自己。少个赫那拉允鎏又算什么?这是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咱们看着就行。这样一来也好,我也给弟弟报了那一剑之仇!走吧。” “是。” 两道黑影一起消失之后,这个林间小道更是显得寂静。残月之下,几只乌鸦飞过,他们停在树杈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那些已经安静的黑土,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 ------------------------华丽丽的分割线------------------------ 继续群号宣传~~格格群已经横空出世了~~群号:793o325~ 敲门砖:随便写个你喜爱的男女角色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4)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宁紧紧抱着允鎏的身体,闭着眼睛,直到听不到一点泥土掩埋的动静,才敢抬起头来瞧瞧现下的情况。一旁刚刚燃起来的火堆还在缓慢燃烧着,玉宁望着这一片寂静禁不住有些呆。 眼看着这出去的唯一出口已经被堵死了,即便是出去了,也不知道外头有没有无双会的人把守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全都被埋在了土里,玉宁想着刚刚的情景,终于流下了泪水。这泪水在她心里积压了好久,心填满了,便溢到了眼中,可是那时她还能强忍着不落下,现下,她望着这一片火光照射着的泥土与狭小的空间,再也忍不住了。 正在玉宁哭着,允鎏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抽搐。玉宁顾不得擦泪,赶忙将允鎏连拖带拽拉到了原先他坐着的位置上。 允鎏的状况一点也不好。本来身体已经被这毒性消失殆尽了,刚刚听到那女子的挑衅更是怒火攻心,气力全无。现下就连睁眼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只是在不停地咳嗽。他听到了玉宁的抽泣声,他想要像平常一般将她护在怀里,可是他的意识一片混沌,允鎏觉得自己是在一片黑茫茫的烟雾中找寻着什么,这些烟雾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难受。它们化作了实体,软绵绵如同棉絮一般,去又有力拔山兮的力量,仿佛是要将他的骨髓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出来。他拼命地想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什么,可是那些烟雾挤压得他动弹不得。 玉宁静静守在允鎏身边,虽然心里对现在的状况没有看到一丝希望,可是她不想允鎏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死掉。 允鎏说的没错,她是没有药到病除的解药来让他度过这次危难,可是,允鎏有她,不是么? 玉宁胡乱擦了擦眼泪,想让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把平日她都会随身佩带的匕。这是母亲当年带着她逃出内城的时候,拿走的唯一的东西,也是她这些岁月以来唯一能够寄托对阿玛的思念的东西。刀刃一出,寒光四溢。 玉宁对着那团篝火,将匕在火上烘烤着,直到红得紫,她才将匕从火里拿了出来。 允鎏……我不会让你死的。 被团团黑雾包围着的允鎏几乎是要窒息了,当他已经就要放弃挣扎,任那狰狞的鬼魅为所欲为的时候,他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他心里一紧。 他大声地在黑暗中呐喊着。 凝心,你要做什么?! 可是,这句从他灵魂深处迸的叫喊到了嘴边却成了一阵阵不成话语的呻吟。 玉宁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允鎏,细心为他擦掉了嘴边的血渍,尔后,她将那滚烫的刀刃触碰着那已经溃烂的伤口。 一刀划下,几乎是一气呵成。滚滚恶臭从割裂的伤口中散出来,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玉宁将匕往旁边一扔,双手轻撵着伤口,张嘴便去吮吸那些渗进允鎏血液之中的毒液。一股腥臭溢了玉宁满口,险些让她反胃,她将那口血狠狠吐在地上,炸出一团黝黑,又义无反顾地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昏迷中的允鎏紧促着眉头,胡乱呢喃着什么,可是他身体的这细微的挣扎根本就没有让他这条受伤的胳臂从玉宁的手中移开。 黑暗中的他,被那些仓皇而逃的黑烟重重摔在了地上,嘴里只感到有一股腥甜。 就在刚刚,当那些黑烟已经快要将之整个给吞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可是不知道为何,这黑烟忽然越来越淡,淡到他可以看清楚前方的那一抹突如其来的光亮。 允鎏趴伏在黑暗中,看着离他不远的地方竟然盛开着一朵海棠,那焦脆的花瓣正以其双眼可以看到的度怒放着,那甜美的味道为他赶走了那些丑恶与浑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心里仿佛早知道会这样,可是这种了然并没有让他愉悦,更多的却是慌张。允鎏已经顾不得刚才被那些鬼魅重重摔落在地的疼痛,他匆匆地向着那朵开得正艳的海棠跑着,步履踉跄,心急如焚。 允鎏……你会没事的…… 空灵的声音带着几分满足。让允鎏心里更是慌乱,眼看着他的手将要触碰到那光芒,只觉得眼前再次一黑,一股淡黑色竟然开始包裹住那海棠花,允鎏想要靠近,却被那些黑烟弹至很远。透过那些还没黑透的狰狞,他依稀可以看到那海棠花瓣竟然在凋谢着。 …… 心中痛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质地精美的床塌锦绣,允鎏大口大口地喘气,恍如隔世。 正在这时,房门呼啦一下打开了。 进来的不仅有布托,还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大夫。大夫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允鎏的手臂便让他知道,这不是梦。 “主子……主子您可醒过来了……” 布托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见到允鎏清醒激动异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跪了下来。允鎏半坐在床上,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他看到布托的脸颊上也有好些擦伤,突然一阵激灵。 泥土,乱石,四分五裂的马匹,还有那些下属 …… 是真的,都是真的! “凝心呢!!!”允鎏思及此,已经顾不得多少,大吼出来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劫后余生的病人说出来的。 “沈小姐她……”布托一愣,脸上悲戚之色更甚。 “你说。她怎么了。”允鎏一愣,那朵凋谢的海棠花再次进入了他的脑子里。他很平静,至少语气上是这样,可是,他的手在颤抖。 因为,他在害怕。 “沈小姐她……中毒了……” ------------华丽丽的分割线---------------- 格格群已经建立,群号793o325~同志们啦……格格我摸索了半天才弄好的……给个脸面加加吧……泣~~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完结) 布托汗如雨下,见允鎏只不过是盯着他,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放在床榻间的双手抓着被褥死紧。布托只是抬了一下头,又立马将头低了下去,硬着头皮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个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黑衣女子制造了泥土滑坡之后,料定难有人生还,没呆多久就走了。也是布托他们几人命大,被冲至到一块大石后,他与醒儿还有幸存下来的下属四人侥幸躲过了灭顶之灾。等到四处的动静都已经消停了,布托与醒儿便疯似的冲向了山洞,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到洞口的时候,时日怕是早就已经过了一日有余。布托望着被完全封死了的洞口,本来是已经绝望了的,想着这人在里头憋了这么久,怎么还可能有生还的机会?正在他呆的时候,醒儿的惊叫声却让他立马又回复了理智。 “布托你看!!”醒儿喜极而泣,手指着那一处不起眼的通风口。 布托回忆到这里,也忍不住掉下了男儿泪。 “那个口子……是沈姑娘挖的,奴才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时间,用的是什么器具,直到后来前去讨要救兵的人回来了,砸开了洞口,奴才才看明白,沈姑娘为了能让主子活命,用一双手凿开了那个口子……”说到此,布托竟也呜呜地哭了起来。站在一旁的老大夫也为之动容。那是怎样一双伤痕累累的手,他刚刚也是见识过了。本来是如此一双娇嫩美丽的柔荑,却因为要掘开硬石,挖开已经夯实的硬土,变得体无完肤。 允鎏静静的听着,心中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还深,到最后,深可见骨;到最后,这痛没有尽头;到最后,他只有更痛,没有麻木。 “……她怎么会中毒的……”允鎏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了这句话。 “沈姑娘……是……是为了给主子解毒……”布托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大夫,叹了一口气又将大夫所说重复了一遍:“沈姑娘为了给主子您解毒,为主子将毒液吸了出来,可是那毒性太烈,随着些许唾沫进了沈姑娘的身体里……” 允鎏还没等这话说完,便一把掀开了杯子扶着床沿要起来。 “主子,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大夫说了,您要卧床……”布托休息二字还没出来,只见允鎏两眼一瞪,他没了声音。 “我要去看看她。”说着,允鎏呼啦一下拖着孱弱的身体站了起来,虽然摇了几下,却没有倒下去:“给我更衣。” “主子……主子您还是别去了……”布托一脸为难,看看老大夫又看看允鎏,急出了一头汗。 “更衣!”允鎏咬着牙,语气重了些。呼吸更是剧烈,眼看着双眼都布满了些血丝。布托还要阻止,却见到一旁的老大夫默默地摇了摇头。他身形顿了一下,默默地为允鎏拿来了衣物。 另一所厢房内,醒儿瞪着红肿的双眼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玉宁,不自觉的,眼泪又簌簌落下。 这是她的小姐么?虽然小姐的肌肤白如凝脂,可是为何却没有一点血色?虽然小姐身体多病惯了,却总是喜笑颜开,抱着她叫姐姐,一刻也不停歇,可是为何现下却只是静静地躺着?醒儿惧怕地用手指去探了探玉宁的鼻息。 一股股若有似无的热气喷洒在醒儿冰凉的手指上,让她稍微安下了心。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一段时间内,到底重复做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可是看着紧闭着眼睛不曾醒来的小姐,她便惶恐。 “小姐……”醒儿轻轻唤着,欲语泪先流。她的喉头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那未知的毒性在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小姐的灵魂。它们要把小姐带走,小姐在痛苦的挣扎着,这一切都隐藏在小姐这看似平静的身体里,别人看不到,她却看的清清楚楚,只是,这表象,太安静……越是安静,那生与死的抗争便越是激烈。醒儿望着安静异常的玉宁,捂住了脸颊,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连忙回头。那一瞬间,她的眼里是厌恶,可是想到小姐拼死都要保护这个人,她慌忙擦干眼泪跪了下来。 “给爷请安。” “……起咯吧。”允鎏虚弱地抬了抬手,在布托的搀扶下坐到了醒儿原先坐着的位置。 当他进门,看到玉宁这般模样的时候,他才明白刚才自己的强硬不过是一种伪装。现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来到了玉宁身边,看到的却不是活蹦乱跳的她,允鎏现下的心疲惫不堪。 他就这么坐在昏迷不醒的玉宁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所有。仿佛是希望现什么奇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微弱的呼吸声在告诉他,她还活着,其他对于允鎏来说,便是一场梦魇。允鎏缓缓站起身,轻轻为玉宁掩好被头,似乎是怕她着凉,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又坐了下来。 期间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这样的交流是无声的。而这样的无声却让醒儿与布托都不忍心再看。他们默默退出了这房间,为的是逃避这凝重的气氛,也为了不去见现下自己主子们的惨淡。 静静的,房门合上了,出了吱呀一声。此时此刻,天地之间,这房间内便只剩下允鎏与玉宁。一如之前被困在山洞内一样,只有他和她,只是现在,他们的位置对调了。 允鎏扪心自问,倒情愿当那个醒着的人。即便他以后都不会说出来,即便他强忍着,他如今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这种痛。想那时凝心守着那微如寸光的希望,守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他,这样的感觉真是太过于难受了。 “……你……”允鎏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选择了沉默。他看到了玉宁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双曾经让他觉得是如此温暖的手,而今在他眼前,却是缠满了绷带,不难想象之中的满目疮痍。允鎏皱了下眉头,想去碰触,却又没有。 他是怕凝心疼,凝心现在这样,如若真的是痛,怕也叫不出来吧。允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玉宁,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爷……”是布托的声音。 “……怎么。玉风回来了?”在来凝心房间的路上,布托便对他简单介绍了下情况。这支兵是镶蓝旗下驻扎在郑州的兵力,虽然只有两个营,拿着允鎏的御史令牌调动来救人却也绰绰有余。只是没想到,将允鎏与沈姑娘救出来之后,沈姑娘毒了。布托虽然知道自己的这项决定会破坏允鎏的计划,还是咬牙五百里加急快马加鞭将求救信给了玉风贝勒,不到三日,玉风便带着御医以及镶白旗的一支近卫军亲信来了郑州。而他们现下所住的地方,正是原先郑州府尹的一所别院。 只是,这毒性太烈,正如那个老御医所说,必须要用解百毒的人参草才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解除这毒性。巧就巧在玉风贝勒在商贾之间摸爬滚打惯了,自然知道这东西在哪里有。所以,还没等允鎏醒过来,他便又急匆匆去办这件事了。 只是算来已有两日,怎么还不见回来。 “不是……您该用膳了。” “……端到这里来吧。”允鎏靠着床柱,沉默了半晌,虽然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可是如果没有体力,又怎么守着凝心。 “喳。”布托应了一声,谁知还没走远,便听到了允鎏的惊呼声。 “凝心?!” 布托赶紧转头一看,却见本来还很安静的沈姑娘在剧烈抽搐着,身上瞬间便被汗水濡湿了。 “愣着干什么!快请御医!!” “哦,哦!”布托赶忙点了点头,冲到房门口,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哎哟喂!布托你是要撞死你爷呢!!”那人龇牙咧嘴,一手扶着门框才没倒下。 布托定睛一看,喜出望外。 “玉风贝勒!玉风贝勒!快,快,沈姑娘好像……”布托连拖带拽着玉风到了床前。玉风刚挣脱他的力道,谁知又被一个更强的力道拽住了。 “你说的那个解药呢?!在哪里?!” 玉风望着允鎏红的眼睛,咽了下口水,硬是把调侃的话给吞了回去。 “喏,这里。” 说着,他便从怀中拿出了一束淡黄色的药草,这药草的光芒一出,霎时照亮了玉宁沉睡的面庞。 ……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1) 玉宁觉得,这一觉似是睡了千年。 梦中依稀过往,不断的在她脑海中出现,让她落泪,让她撕心裂肺,突然一阵黑暗淹没了所有,四下又一片寂静。 这里就像是佛家说的无我的空间,只有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尚在,感觉也好、听觉也罢,一切都与黑暗融入到了一起。梦中之景,那般真实,不仅让她回到了王府,更是让她回到了那个山洞。 她在山洞里治好允鎏的伤以后,便灭掉了那与他们争抢空气的火堆,她不知道自己这毒性有多烈,更闹不准这毒性什么时候会作。她只希望,不要在她凿开那个小洞的时候开始。一刀刀下去,那石块竟然比手中的匕还要坚硬,玉宁心爱的匕都打起了卷,于是,她又将那匕放进自己怀里,用双手挖。 那石头很冷,刚触碰的那一霎那将她的十指都染上了冰冷。玉宁大口地喘着气,即便这连心的手指再痛再冷,她还是那样挖着。终于,一缕细微的光亮透了进来。 玉宁舒了一口气,她想瞧瞧外头有没有人。可是这只有碗口一般大的世界又能让她看到什么呢? 大概,人都死了吧? 玉宁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 洞外的世界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稀稀拉拉,直到后面越来越大,玉宁大喜,拿着帕子拼命伸出手臂,让雨滴湿润那一抹方巾。洞口太小,她的皮肤太嫩,光是伸出去的那一会儿,她的手臂上便被擦破了好几处。雨打在手上的伤口上,慢条斯理地划过玉宁的那些伤,像针扎一般,可是玉宁没有退缩,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久好久,直到手里的方巾里头积满了甘露,她才将手臂缩回来。 因为,允鎏得靠着这些水活命。 体力消耗过大的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水。 看着那些水滴顺着方巾一滴滴地掉进允鎏的嘴里,玉宁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时候的她,早就已经满身是伤,可是她的眼里,却都是笑意。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允鎏的,顺着他刚毅的轮廓摸到了他的唇。 布托说,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玉宁轻轻说着,就像是呢喃一般。 允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允鎏,我好累…… 冰冷的洞穴任何温度,卸下了担忧的玉宁觉得特别疲累,她不自觉地趴在了允鎏的怀里。 就睡一会儿…… …… 谁知,这一会儿,却是个十天半个月。当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几天不讲话的她,根本就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能咿咿呀呀的说些不成意思的字眼。 这里是哪里?玉宁环顾四周,似曾相识的被褥床榻,却不是勿返阁所有,而这里更不是山洞。 我得救了? 那……允鎏呢? 玉宁只觉得头痛欲裂,刚要挣扎着坐起来,一双手赶紧将她抚稳了,并放了好些软物在其后背,好让她靠着舒服一些。 “你……”玉宁甩了甩头,只是觉得视线还是有些模糊。 “小姐……您总算是醒了。”醒儿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些许哭腔。 醒了? 我……我是…… 玉宁皱着眉头回忆着,可是只要思维活跃一些,头就更痛一些。 “疼……”玉宁轻轻叫着。 “好,好,小姐,您先躺着,奴婢去叫大夫过来!”醒儿听到了玉宁的叫唤,可怜小姐浑身上下都是伤,又怎么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呢?说不定是五脏六腑被余毒侵扰?醒儿慌乱地将玉宁扶进被子里,刚要走开,手却被玉宁轻轻拽住了。 “允鎏……” 醒儿一愣,叹了一口气,知道多半是指那位爷吧。 “他……”醒儿刚要说什么,一个人便进来了。他挥挥手示意醒儿去叫大夫,自己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玉宁身边。 玉宁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那毒在她身体里太久,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去除。她只觉得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到了自己身前,是个男人没错,却并不像是允鎏啊。 因为,允鎏总是穿着蓝色的袍子。 “允鎏……”玉宁想问他在哪里,心里很想知道他的情况。 来人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被子盖好,像哄小孩一般。 “先好好休息,等你清醒了再说。” 玉宁缓缓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却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实在抵不住睡意,便又回到了梦乡中。梦里,她还紧促着眉头,不肯松开。 坐在一旁的男子叹了一口气,见御医进来了赶忙让出了位置。老大夫向男子打了个千,便赶紧诊脉。醒儿与那红衣男子都在静静等待着。突然见老大夫面色一喜,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启禀贝勒爷,这位姑娘的毒性大部分都去除了。臣只要用人参草余下的部分每日为她煮些汤药,不到三日便可毒性全部排除。” 男子一听,十分欢喜。 “那好,那好,太医还请您去办这事情。” “喳。”太医又是一个行礼,才颤颤巍巍的退出去。 男人看着老大夫离去的背影,几乎是要泪流满面。 真是老天有眼啊,若是沈姑娘这次没得救,自己玉风贝勒这个风华绝代的脑袋还不被那个冷面贝勒给拧下来。 “允……鎏……” 正在玉风有感而的时候,玉宁的一句呢喃却叫他乐天的性子也忍不住揪心起来。他弯下腰,想给这脆弱的女子抚平皱成一团的眉,谁知刚有些舒缓,那眉头又促了起来。 “允鎏……” 玉风一愣:“你这又是何苦呢。” 看来,这佳人的凝眉也便只有那个冤家才能抚平了的吧。 又是一梦,此梦甚是苦涩,却让玉宁心甘情愿。 莫说痴儿痴,痴心人,皆是如此。 …… ----------------华丽丽的分割线---------------- 同志们,格格群已经开了,793o325……无忧惴惴不安中,你们不会因为格格上架就抛弃了格格吧,对吧,对吧?! 呜呜呜……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2) 八月初的阳光正好,不似中旬那般火辣,也没有秋末的软弱。一队人马正在这阳光的沐浴之下,从郑州向京城行进。一路上,因为有镶白旗近卫开道,即便是走在车水马龙的官道上,也是横行无阻。 玉宁坐在这由镶白旗前后护着的马车里,头靠着窗边,从偶尔被吹起的窗帘一角窥见外面的风景和那些气宇轩昂的八旗武将,心中竟然有些恍惚。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白得透明的肌肤染上了一片有着生气的金黄,也衬出了她迷惑的表情。 曾经,她也有过这样的记忆。 小小的忽伦王府格格倚靠在母亲的怀中,为了能够与阿玛一起出游兴奋不已,一刻也不停歇,她有时会亲昵地拉着母亲的手玩耍,有时又会倚着车窗将小脑袋伸出车外,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看着意气风策马而行的阿玛。 阿玛招招手对她微笑着,她则咯咯笑着做了个鬼脸又钻进了马车之中。 那个时候,这个小格格的眼中也是这样的情景。 镶白旗的勇士们紧紧地护在马车左右,寸步不离。 马车随着队伍的度有条不紊地走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声震着玉宁的耳膜,她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景一物,想着那个不在她身边的人,心里又多了几分酸楚。 “……小姐,您还是不要总是坐在窗边了吧?这早上风还是有些大的。”醒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玉宁身边,还没等玉宁藏住脸上的表情,一件带着些暖意的披风便盖在了她的身上:“奴婢刚刚用香炉熏过,总该有些效用吧?” 望着醒儿满脸期望的样子,玉宁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依然恋恋不舍地倚在窗边,带着醒儿看不明白的眼神望着窗外。不管是怀念还是思念,现下也只有玉宁一个人说得清楚。马车内一小段沉默之后,又传来细微的沙沙声音。 那是醒儿揭开香炉,抓了些香草往里投。干脆的香草在醒儿的轻挑慢撵之下碎成了粉末,混着空气掉进了香炉中,与那里头的暗火一拍即合。玉宁只觉得一股香气溢满了房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扣扣两声。 简单明了。 玉宁睁开眼看着那个敲击着马车的人。 “沈姑娘,这还得有好两天才到呢。您可不要总是坐风口上。”平日称呼玉宁为小公子的玉风贝勒,自从玉宁醒来以后,也开始称呼她为沈姑娘。 玉宁一笑,看来现下自己脆弱得众人都甚是惶恐了吧。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没有看到她睁眼便急匆匆回京城办差事的他,是否心里也会为她的我见尤怜而感到惶恐? 玉风骑着马尽量与马车一个度,见玉宁没有做声,透过那若隐若现的窗帘,也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别怪允鎏,你救了他一命,他记着呢。只是……”只是,索相不知到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在玉风领旨带着近卫到了郑州之后没两天,便八百里加急地催着允鎏回去,时间掐得刚刚好。允鎏不去都不行。玉风只要一想到那家伙临走前眼里的担忧,都有些打哆嗦。 他看着沉睡中的小公子是万般担忧,看向他的时候却是千般威胁。 玉风见玉宁还是没反应,忍不住开始挠头了。虽然说他是万花丛中过,这女人心还确实是识得一二。可是自从碰上这种聪明女人他却完全没对策了,这沈凝心,不哭不闹不上吊,明明心里是万般起伏,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玉风只怕自己刚才那番话没有帮兄弟一把,反而把他往深渊里推。 “谢谢玉风贝勒了。”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玉宁云淡风轻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谢?为,为何谢我啊?” 被玉风这么一问,玉宁终于抬起了低垂的眉眼。 “听醒儿说,奴家在洛阳的生意是您派人去替奴家说成的,怎么可以不说谢?而且……”玉宁一字一句,声音清脆十分:“真的很谢谢你,替奴家瞒了这事。” 玉风恍然大悟,连忙摆摆手:“不,不,沈姑娘严重了,这也是在下该做的啊。”原来,小公子所指,竟然是洛阳珍珠米生意。想这些乱子,都是小公子帮助朝廷的结果。他玉风贝勒怎么可能不替她办好这一件件事情?先是差人去洛阳谈妥了生意,再则便是告诉跟随小公子前来的管事,说她突然病重,所以才没有依约前来,还麻烦他带个话回去。如此一来,也为他治疗小公子赢得了时间。 再说了,沈凝心没有怪他们是降世灾星便不错了,此等谢意确实让玉风汗颜。他有些心虚地瞟了眼玉宁,想问她伤势怎么样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沈姑娘便莫说谢谢了,受不起啊!”玉风说罢,便策马赶到了队伍的前头。 …… 三日后,玉风披星戴月带着这队人马终究回到了京城。还未走到八大胡同门口,玉风便与玉宁告别了。看着载着玉宁的马车逐渐远去,玉风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差事比带兵出征还累人。当他正想带着人马回内城的时候,突然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跑了过来。 “哥哥,信。” 那小男孩嘻嘻一笑,将手里的信封给了高高在上的玉风,也不在乎他会不会丢掉,便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玉风狐疑地打开信封,只是看了一眼,便满是惊疑。 忘忧庭院? -------- 格格群:793o325敲门砖:随便哪个你喜欢的男女角色的名字~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3) 少爷以为,玉风接到那张纸条便会马不停蹄的赶来,谁知这平日在他眼里冒冒失失的贝勒爷竟然还真耐得住性子,硬是呆到了二日白天才过来。 “哟,昨日辗转难眠吧?”少爷一看玉风是黑着脸进来的,嘴上的刀子便又开始耍起来了。他泡了一壶上等好茶,自己一人悠闲地坐在主位上喝着,也不管这客人是不是看着口渴。 啪一声。 玉风并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钱袋子一扔,转身便要出去。 “慢着,谁告诉你要这钱财了?你以为人参草只值这么点?”少爷凉凉地叫住了玉风,光只是听那声音,也不过是二十块金罢了。 “这是黑市的价钱,我已打听过了。”玉风疑惑地一转头,眼中对于少爷的防备尽显。 少爷愣了一下,不明白平常对着自己嬉皮笑脸的贝勒爷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他心下不爽起来,还从来没有哪个有求于他的人对他如此摆过脸色,冷冷的声音运了些内力,震得玉风心里慌。 “黑市的价钱?那不过是一般的人参草罢了。我给你的那株,可是用天山雪莲慢慢养起来的。不然你以为小公子那毒可以解得那么快么?” 玉风一咬牙,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那你是想要什么?多了我可给不起。” 少爷斜瞟了他一眼,终于站起了身。 “我要小公子的消息。” “没有。” “你不可能没有,他们去做什么我自然清楚,我只要你告诉我赫那拉允鎏没有与朝廷传信的那几天他们怎么了就行。”少爷唇角一弯,将那血腥的几日说得云淡风轻。玉风看着那副嘴脸,心中怒火更甚。 “……我若说不给呢?” “好说。不给我便不会守信用罢了。将我知道的公布天下。玉风贝勒,您说您担得起这之后的混乱么?您只要掂量下,如果您说可以,那么少爷我便不再问二句。”少爷轻轻笑了笑,绕着玉风走了起来。 他听到了玉风粗重的呼吸,他听到了玉风咯咯作响的拳,可是他依然离玉风很近,别说是这全无武功底子的王公贵族,就连那杀人不眨眼的无月都被他颠来倒去,他会怕什么呢? 玉风深深呼吸了几下,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 “你不是都知道么。” 这句话换来了少爷疑惑的神情。 “为何我就该知道?” 只见玉风唇角一勾,哼了哼,听在少爷耳里,若是没错的话,那便是冷笑。 “谁不知道你八大胡同的少爷是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你敢说你没有卖什么消息给无双会?” 少爷听得此话面色一冷,在玉风面前定住了,他望着玉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在下八面玲珑没错,左右逢源也没错。若说我曾经卖了什么你所谓的消息给无双会,那便是笑话。至少近段时间绝无此事。在下因为些个人恩怨,与之结怨颇深。咱们合作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少爷是个什么行事准则么?”说到这里,那抹淡淡的笑容又回到了少爷脸上,他向后退了几步,与玉风拉开了距离。这让玉风觉得心中压着的那股魄力也渐渐地烟消云散了:“做了便是做了,没有便是没有。玉风,你知道我的,本少爷最讨厌的便是冤枉这二字。对于我自己而言。” 这话将玉风说得哑口无言,他只是又哼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那,你现下把消息给我吧,钱我不要。”少爷利落地一甩手,便将刚捡起来的那袋金又砸给了它们的主人:“区区二十金,莫非我少爷还缺了不成。” 玉风闻言一惊,抱着钱袋心中诧异万分。想这少爷不愧称为鬼帐,只是用耳朵听,便可以将其中内容辩个分毫不差。 “……小公子是为了救允鎏中毒的,本来毒性还不至于那么深,若不是因为碰到了无双会的人搞出来的天灾,困在了洞里,也不会闹得如此严重。” 少爷听罢,连连点头,一摆手便让玉风停了下来。 “此中缘由我已经知晓,要的便是你刚才说的那一段。”只要是关乎小公子的,他都有兴趣,直觉告诉他,以后这段记录将会是无价之物。 玉风苦着脸看着这少爷,心中一阵郁闷。内城有个赫那拉允鎏高不可攀,外城竟然还有个少爷让他遥不可及。老天啊,你要证明我是个蠢蛋,也不是用这种打击人的方式吧。 少爷本来是在低头沉思着,抬头一见玉风那张苦脸,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顿觉心情甚好。 “这样吧,看在咱们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上,我再免费搭送给你一条消息。” “什么?” 少爷神秘一笑,知道玉风听到这个之后必定会变一个人。 “不关你的事,关于赫那拉允鎏的。” ------------ 群号:793o325敲门砖:随便哪个男女角色的人的名字,你说我爱无忧也没关系啊~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4) 女子闺房之中,香飘四溢。点点微光被窗棂划成了一道一道的柔软,射进房中,投影在地板上。 坐在房中的娇柔女子背对着门扉,香肩微露,一手沾了些药粉轻轻擦拭着肩胛处的伤。药沾上伤,一阵刺痛,惹得那女子更是皱紧了眉,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醒儿推门而入,却见玉宁正在卖力地给自己上药,叹了一口气道:“小姐,您莫非就不知道还有个醒儿么?”说着,她便接过了女子手中的活,一边将那些白色粉末轻轻洒在那些伤口上,一边轻轻地吹着气。 玉宁微微闭着眼睛,忍受着从后背传来的些许痛感,不悲反笑:“呵呵,这不是你刚刚去给巧儿姐姐帮忙去了,我不好说么。” 醒儿努努嘴:“来,把右肩的衣服也卸下来些。” 玉宁点头,雪白的背脊没有了锦布的遮掩,让人一阵目眩。只是背上一些细微的创口让这本来是美不胜收的景色少了些美感。这些创口,是玉宁在保护允鎏的时候,被碎石砸伤的。 “小姐,这药粉真抵用?”醒儿一边细心上药,一边不放心地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好好的一个身子,白如玉,润如泉,平白无故留下几道疤痕,这与破相有何不同? 听到这里,玉宁却爽朗地笑开了,让醒儿一阵恍惚。 “从母亲那里拿来的,可还有错?”玉宁微微转着头,俏皮的模样让醒儿也是一阵脸红:“再说了,若是真的消不掉,道也无妨,无非便与胸前这道伤作伴罢了。” 醒儿一愣,嗔怨起玉宁大大咧咧起来:“小姐……”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上药,上药吧,过一会儿我还得去巡视一下生意呢。”玉宁转过头,笑容已经不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锁骨处露出的那一道伤疤的尾巴,现下这道伤早就已经淡成了一条粉红,指尖轻轻滑过,心中积闷居然还是无法消解。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还没等玉宁转头,便听到醒儿哎呀一声,尔后便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件披风将玉宁铺天盖地的包了起来。 “怎么了?怎……”玉宁疑惑地转过头来,只看了一眼门口便愣住了,甚至都没去在意醒儿手忙脚乱地为她扣上已经敞开大半的胸前衣襟,她只是看着门外的那个人。 那人现今侧着脸,并没有往房内看,大概是刚刚想入房,却透过窗棂见到了一片春光,只好敲门警示。而深谙繁琐规矩的他,又怎么不会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 允鎏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外,而他此时此刻侧面完美的轮廓便是玉宁眼中的所有。 突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允鎏才敢转过头来。 “爷,让您久等了,您请进。”醒儿微微红着脸,心里胡思乱想,不知道刚才这个男人到底看去了小姐身子多少。她只知道,当她听到敲门声转头的时候,这个男人才侧过脸去。 允鎏点点头,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生一般。提袍一跨门槛,房门便在他背后关上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玉宁望着他,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似有千言万语。 允鎏望着她,却是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语言对于他来说,已经贫乏。 一小段沉默之后,窗外鸟雀啾啾叫着,为这逐渐尴尬的气氛添了几分活跃。 允鎏淡淡一笑,面色柔和了许多。 “伤可好些了?” 玉宁点点头:“差事办完了?” 允鎏一愣,想起自己的不辞而别,愧疚满腹:“推不掉的差事,办起来也难。”可不是么,他急匆匆地赶回京城,一问之下,才知道索相的那个宝贝侄子居然被皇上关了禁闭,原因更是难以启齿----与宫中妃嫔曲径通幽。 当时允鎏心中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在去年的花园一遇,便让他心中一直有了这样的担心。宫中的女人,除了公主与郡主,那便都是被默认成为皇帝的内眷。怎么是别人可以染指的,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儿子。 见允鎏皱起了眉头,玉宁便知道这差事棘手得很,怕是比盐案还棘手,无奈,她只好又换了个话题:“现下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说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次走私食盐的案子,许多受灾严重的地方,官员都被一窝窝端,这案子算是结了吗?” 结?允鎏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算结?抓住的都不过是些台面上的小鬼罢了,真正的阎罗还在暗地里蹲着呢,这怎么能算结? “算是结了吧,虽然可能在他人眼里看来有些矫枉过正,不过抓的人,他们都不冤枉。” 玉宁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尔后又是一阵沉默。 允鎏叹了一口气,像是酝酿了很久才敢说出来。 “我给你的解药,你家人可有效用?” “有的有的!”玉宁一想到浣纱的恢复,便喜笑颜开:“还真是谢谢你。” 莫说谢,莫对我说谢谢。 允鎏看着玉宁清澈的眼睛,便有一股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内心的情感正与自己多年所受的教育激烈抗争着。 如若拥她入怀,心中的空洞或许可以填满。 一个声音说。 一时快乐又能如何?你难道能娶她? 自己又在问着自己。 勾栏出身,终究成了两个知心人之间的一道沟壑。 至少,在允鎏看来,如若没有任何契机,是跨不过去的。 并不是他在乎这些,而是,他的家族能不能容她。 玉宁看着允鎏又低着头默不作声,正奇怪着,听到允鎏重重叹了一口气,更是不知所措起来。 这个冤家,怎么心情总是阴晴不定的? 允鎏一转头,就现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正转着大眼睛打量他,见他抬起头,就像是灵敏的狡兔一般,赶忙地跳开了,眼睛自然而然地瞟到了其他方向。 看着玉宁又回复了平常的灵动,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对了,有件事,我帮你打听到了。”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另一个原因。 “什么?” 玉宁满脸疑惑。 “梵音的消息,我替你打听到了。” ------------ 格格群:793o325~敲门砖:随便你们把……尽情挥想象力……泪。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5) 玉宁一愣,瞬间满心欢喜,不一会儿,又是满脸忧愁。 “她可还好?” 允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句不知道,牵扯起玉宁心中万般思绪。 “便挑重要的说吧……” 听到这话,允鎏心里也有了底,沉吟了一阵,便坐到了一边。 “她确实是与内城的一个贝子私奔了没错,那人是阿苏克蒙古府的少爷,家中就他一子,名为阿布托,阿苏克氏隶属蒙古喀喇沁右旗。” 玉宁听着这温柔低沉的声音,不觉得有些醉了。因为允鎏轻声叙述的时候,总会有一种魔力,这股魔力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让她没有能力去思考,去多想,只是静静地看着。 允鎏停了一会儿,见玉宁没说话。以为她没弄明白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所以才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他又加了一句。 “康熙三十一年,皇上把自己五女下嫁与喀喇沁右旗王公,所以,这支蒙族与朝廷也算是有亲戚关系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允鎏被这么一问,沉默了好久,这沉默让玉宁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在京城?” 试探性的疑问使得允鎏点头默认。 “……梵音入王府为妾了?” 玉宁再问,允鎏却默默摇了摇头。 “那……” “他们在别院,阿苏克府的别院。”允鎏说到这里,望向了玉宁,心里不知为什么确实是堵得慌,好像这件事情不是在说别人,更像是在说他们的以后。如果,真的有以后:“梵音小姐仿佛没有任何名分,被安置在了别院里。” 玉宁啊的一声,整个人几乎跌坐在了凳子上。突然,心中满是恼怒。 “既然逃了,为何要回来!” 一句痛心疾的感叹拨动了彼此二人的心弦。 是啊,既然远离了,为何还要回来? 曾几何时,扪心自问,渡口一夜,小径几日,都让允鎏心里恋恋不舍,甚至置身于京城之中,便将这记忆好好地埋在了心里,怕想起时,心里没了理智;又怕丢弃掉,自己此后再没有那般美好的回忆。 “据说,是阿布托贝子带着梵音跑了一阵子,吃不了那个苦又回来了。”说到这里,允鎏笑了声,似乎是在嘲笑那人的懦弱,又更像是在自讽:“这挣脱的事情,说得都容易,做起来又有几个人云淡风轻。” 玉宁听罢,眼神也暗淡下去。 她与娘亲是挣开禁锢的人没错,可是现下,她们二人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将那禁锢忘了。她们还在痛,痛着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只是因为,这禁锢,包含了太多太多。 “……那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我想与梵音见个面,一次便好。” 玉宁抬起头,说的小心翼翼,满眼祈求。 允鎏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个好字,可是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却让他着实犯难了。不在内城的凝心又怎么会知道这其中复杂?且不说他平日里就不大与这种纨绔子弟来往,最近也不知道是为何,这个看似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阿苏克贝子竟然与九阿哥走得倒是颇近,允鎏现下明面上看来便是太子这一边的人,冒冒失失地与阿苏克去套近乎,不被人非议才怪。 不过,思量再三,允鎏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吧,等我几日,事情办妥了,我再来找你。” 允鎏觉得自己很愚蠢,竟然答应了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可是,玉宁的一笑,却让他立马忘记了这个念头。 …… 回到赫那拉王府之内,天早就已经黑透了。允鎏刚下了马车,便看到老管家迎了上来。 “少爷,玉风贝勒等您等了好久了。” 允鎏心情像是很好,淡淡地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了,惹得管家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怎么平常不苟言笑的少爷像是变了个模样一般? 刚进书房,就见到玉风直直地坐在客位上,一旁的蜡烛烧去了大半,看来,确实是等了很久。见允鎏进了书房,他也没站起来说话。 “怎么,去见沈姑娘了?她可还好?” 允鎏点点头,总觉得玉风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苦样,莫非,你额娘又向你逼亲了不成?” 玉风抿了抿唇,居然没有将这句挖苦顶回去,这让允鎏大感意外,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好久。 “……我在犹豫,要不要给你这个东西。”玉风叹了口气从坏内掏出一个账本一般的东西:“可是,说不定之后这个对你有用。” 允鎏狐疑地接过账本,在玉风的示意下翻看起来。他先是随便翻了翻,到最后是越翻越看,直到最后一页从他眼前掠过,允鎏的额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你哪里弄来的?” 听到这话,玉风左右为难,只好走为上策,趁允鎏还没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总之,这东西你留着吧,烫手山芋,我可不替你保管。”话音刚落,玉风早就跑的不见人了。 允鎏手里握着这本薄帐,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 格格群:793o325敲门砖:随便你们创造吧……尽情挥想象力……泪。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6)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八月底,可是允鎏答应玉宁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办成,不是他不做,而是实在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正在允鎏府内谈笑风生的玉风见二人聊天的时候,允鎏总会不自觉地沉默下来着呆,心想大概是那日给他的东西太过于震撼,现下倒是成了允鎏的一块心病。 于是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便准备告辞。 “好了,兄弟,我也不在你这里磨蹭了。”玉风嘿嘿一笑:“这不是晚上九阿哥请我一道去阿苏克的别院嘛,所以,我先出去收拾收拾。” 允鎏一愣,立马抬起了头。玉风被这双眸子瞪得心虚,以为是自己的这位朋友又要开始说教了:“别介,别介啊,我与那九阿哥不过是生意上有来往罢了,你还不清楚我?站队伍我是最不在行了,自己弄这种事情到还不如紧紧跟着你呢。”玉风讨好地笑了笑。 “……你是说,去阿苏克的别院?” 玉风本来在笑着,被允鎏问得一愣。那笑容赶忙便收了起来,哎,原来是说这件事,吓我一跳。 “嗯,这几日九阿哥与阿苏克府上那个好吃懒做的少爷走得挺近,我便去凑凑热闹,顺便把盘酒楼的事情定下来。” “玉风,你能不能替我安排一件事情。” 天啊,我没听错吧?赫那拉家说一不二的大少爷居然向他求助??玉风此时此刻乐开了花,心中顿时自信满满。 “什么事啊?” 允鎏一皱眉,懒得理他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自顾自地答了他的话。 “……是沈姑娘,想与阿布托阿苏克的那个歌姬见一面,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个歌姬之前是勿返阁的人,而沈姑娘与其私交甚好。” “什么?” 允鎏的回答让玉风大呼意外,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看,还是别见比较好。” “怎么说?是难办不成?” “倒不是……只是,见了徒惹伤心罢了。” 允鎏一惊:“难道那歌姬出了什么事?” 玉风默默摇了摇头:“完好无损,锦衣玉食,只不过……似是动了真情,偏偏是她动了真情,那个人却没了对她的情谊----阿苏克贝子最近可是有新欢了。” 允鎏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状况,一时间也觉得玉风说的有道理。以凝心那种敢爱敢恨的泼辣性子,若是被她知晓,非把阿苏克府弄个底朝天不可。或者来个偷梁换柱,把自己的知心姐妹弄出来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有名分也好,没名分也罢。只要是进了内城的门,怎么还有自己出去的道理。不行,这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 可是,与自己姐妹见一面这种要求,确实是不过分啊。允鎏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琐事。 玉风也当然明白,允鎏在苦恼什么。他往房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昏沉,不走不行了。 “这样吧,今晚我先去瞧瞧。看好了情况再来与你商量这件事,稍安勿躁。” 允鎏听这四个字居然从玉风嘴里说出来,顿时脸上有了些笑意,颔以示赞同,目送玉风出了书房门。 ----------------华丽丽的分割线---------------- 格格群:793o325敲门砖:随便你们挥想象力把……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7) 阿苏克京城别院内,夜夜笙歌,远近闻名,尤为这几日更甚。但见别院花园内,繁花紧簇,淡金的金丝桃,微粉的木槿花瓣,各成一家,争相斗艳。 花园之中,摆着一天然大石,正好可以摆放酒菜瓜果,旁边几块由同样材质磨成的小凳,炎热的天气,主客往这一坐,倒也舒爽。 此时此刻,阿布托便与他请来的三两位宾客正在这里开怀畅饮,他怀中坐着一娇俏美人,眉间似有些愁思,却在阿布托喂她喝酒的时候,转眼都不见了。 阿布托等几人所坐的大石之前,则有一汪清池,不知是引的何处山泉来此,只是坐在一边都会感到丝丝寒气。隔湖相望,亭中佳人,正以琵琶为伴,低头吟唱着江南小调。嗓子圆润,让人心猿意马。佳人时而抬头,望着阿布托与他怀中美人,淡眉微蹙,苦上心头。 玉风虽然与阿布托喝得欢,不时也与结伴而来的一些王公贵族聊上几句,注意力却从来没有从那九爷和那亭中佳人身上移开过。以前他还没太注意,时有来过,也常听梵音唱曲,可是却并未现其中蹊跷。 只见九爷虽然举杯在座,心却更像是飘到了那个亭子里,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那边瞟,而亭中佳人每每抬头望着的,却是这个正怀中温软的阿布托? 真是孽缘。 玉风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下便觉得允鎏答应的差事难办了许多。他只觉得这关系乱的很,乱到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调摆。 正在想着,佳人一曲已罢。 梵音抱着琵琶向着远在清池另一边的人鞠躬致谢,便娉婷优雅地提裙下了小亭。只是一个转身,等过了那段假山小桥便会来到大伙眼前。 果然不出玉风意料,带头鼓掌的便是九爷,九阿哥。他默不做声地喝了杯中水酒,也跟着鼓起掌来,期间,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瞟阿布托的新宠----琳琅。 琳琅见玉风看着她,上下打量,一阵心慌。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现在她现在做的,就是亏心事。几个月前,自凝心跟着镖局去做生意以后,香儿便为她张罗起各种事宜。关于如何在没有梵音的情况下重得花魁之位,关于如何能够钓到更多的金主。一次偶然的机会,已经又重新成为勿返阁花魁的琳琅邂逅了阿布托。她可以对天誓,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那人总会时不时的出银子打赏她,数目虽然不多,倒也阔气。久而久之,香儿便将主意打到了阿布托的身上。 那一夜,阿布托心中似有千般不快,喝了许多酒,几乎是瘫在了勿返阁的客房之中,本来,琳琅是想招呼他的随从送他走的。谁知香儿却三两句打了那个随从,尔后更是做出了琳琅瞠目结舌的事情。 “你这是做什么?”她看到香儿毫不顾忌地将那个醉汉拖上床,并且解开了他的衣服。 “小姐,先前咱们说的移花接木的法子,你忘了?”香儿回头一笑,那一笑炸得琳琅头皮麻。 琳琅确实是犹豫了,可是想到自己的身子早就已经不干净,而眼看着自己也不再是豆蔻年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不是圣人,只是个凡人,可是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女人的矜持,所以,虽然她心动了,可是她还是愣愣地瞧着阿布托熟睡的样子呆。 “小姐,这个人,您就放心赖着吧,总比那个肥胖恶心的张老板好。” 琳琅一惊,只觉得这句话是一个威胁。意思便是说,如若过了这村便没这店,若想不被人知道自己早已经不是处子的事实,说不定以后还得随便抓个人来充数? 她心里越这么想,便越是惊慌。最后一咬牙,上了那张床。 …… 那一夜,其实什么都没有干。 她听到那个少年低声呢喃着梵音的名字,心里早就已经绝望。 自己想当个好人,可是却偏偏做了坏人才做的事情。 那一夜,她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的。 琳琅脑子里总是在想着依稀过往,梵音已经到了身前她都不知道。只见梵音深深地望了阿布托一眼,无恨无怨。 “给各位爷请安。” 浅浅一笑,却是藏住了万般愁苦。 当她看到阿布托带着琳琅回来的时候,她的心就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可是,她不是个会哭会闹的人。谁知这样的不哭不闹,却带走了她的笑靥。 阿布托只觉得,她越来越不笑,即便没有哭,他看到的也是她的泪。她笑得越是恬静,他心里越是杂乱。 九爷见阿布托只是望着梵音,根本就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心里一阵心疼:“起咯吧。” 此话一出,随同前来的人都默默交换了个眼神。看来,九爷对这女娃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唯独不明白的,便是这个草包阿布托。还以为果真是自己的学识财富引来了九爷呢?还以为是他们喀喇沁右旗与朝廷沾亲带故所以九爷才来套近乎呢?一切的一切可都是为了眼前这位美丽女子----梵音啊。 玉风面色一沉,瞧见了他们交换的眼神,心里便了解个大概,再看今日九爷毫不顾忌地表示自己的好感,看样子,今天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生了。 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玉风等三人是看客,而九爷梵音等四人是主角。 只见九爷啪地一下打开折扇,甚是潇洒,瞬间便将那个喜新厌旧的阿布托给比了下去。 “梵音姑娘,刚刚唱的可是八声甘州?” 梵音一愣,默默点点头,寄托在这离别之词中的悲戚又会有几人明白? “好,好……特别是那一句,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妙哉,妙哉啊。” 听得九爷这声赞许,玉风差点一口酒没吐出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今天算是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不由得为已经快要走到悬崖边上的梵音捏了一把冷汗。 “九爷谬赞了……” 梵音又是微微屈膝行礼,却被九阿哥一手拦住,她惊讶的抬头一望,却看到了一双满怀柔情的眸子。梵音一惊,不自觉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往阿布托身边挪了一点。 “呵呵,贤弟,你家这歌姬,可真是天上珍露,偶然得之。”这话说得阿布托一愣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连连点头。 “那是,那是。” 玉风在旁边一扶额,蠢材,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而其他二位看客,根本就是带着看戏的心理。 “嗯……有件事,为兄想拜托贤弟,却实在是难以启齿,真不知,当说不当说。”九爷沉吟了一阵,他微微一笑,本来就好看的五官更显得俊朗。 “啊,既然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听到阿布托这种近似于已经答应了的回答,玉风再次嘴角一阵抽搐,到现在,他真正觉得头痛起来。 “呵呵,还是弟弟爽快。是这样,再过几日便是在下内人生辰。所以……便想请梵音姑娘到在下府上小住几日,待到了内人生辰之日唱曲助兴之后,必当完璧归赵。”说罢,九阿哥折扇一收,微微指了指梵音。 梵音本来低垂着眉眼站在一边,九爷的一番话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她不知所措的抬头望向阿布托,那个她用情颇深的男子,却见阿布托犹豫起来。 犹豫,便代表着他在考虑着答应? 梵音看透了这番思绪,顿时手脚冰凉。 不,你不要答应! 无声的呐喊没有人响应,只有琳琅与玉风这两个局外人看到了梵音眼角的泪水。 谁都知道,这个九阿哥疼遍了天下女人,唯一不在乎的便是家里的那个嫡福晋。说好听点,便是个供起来的贵妇人,难听些,九阿哥根本就将那个女人当成了摆设。这是全内城人都知道的秘密,阿布托该不会真就这么愚笨,居然相信了这种话? 玉风与梵音一般,也看到了阿布托的犹豫,心里更是忐忑起来。 九阿哥一手端酒玩味于唇间,双眸静静地瞧着阿布托的动静。心里觉着该添一把火,于是不等阿布托回答他又开了口:“看来贤弟貌似是很为难啊?也罢,既然梵音姑娘是贤弟的心头肉,在下也不强求了。” 此话一出,火势烧得刚刚好,既激将了阿布托,也没有让外人觉得他是猴急催逼。正在这时,除开玉风以外那两位看客,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阿布托在这暗暗偷笑中,只觉得颜面尽失,血气上涌。 “一个女人而已,借给你便是了!” 阿布托一挥手,上下嘴皮一动,便将梵音推入了另一个人的怀中。 梵音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只觉得心中万般凄凉,想她当初那般义无反顾,那般背叛至亲好友,却如今落了个如此下场。 报应,果真是报应。 这一瞬间,在梵音心里成了永久,这一句薄幸的话注定她便再也没有以后。 小住几日?想她混迹于勾栏多年,难道还不懂这其中意味?只怕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到你身边的日子;只怕这一去,你便已是温香玉软不见旧人双泪垂;只怕这一去,郎君便将梵音忘个干干净净,哪还有归还之日? 梵音的苍凉看在玉风眼里甚是怜惜,只是众人举杯,他却迫于形势不得不也高举酒樽。庆祝着九爷的心想事成,庆祝着梵音的所托非人。 玉风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却还在笑着。这便是内城子弟的悲哀。愚蠢者,一如阿布托,被人掳掠却不自知;明白者,一如他与众人,即便心里万般不愿都得戴上面具做人。 或许,梵音跟了九爷到是件好事。 玉风这样心里安慰着自己,也好消减心中一些罪恶感。只是梵音的笑,谁也没看见。 那一笑,满是决绝。 ----------------华丽丽的分割线---------------- 格格群:793o325敲门砖:hatever!!!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8) 那一夜也不知是借酒浇愁还是恣意狂欢,满席的人居然只有阿布托喝了个烂醉。最后九爷几人离去,还是琳琅与丫鬟一道将之扶进房间的。 梵音从头至尾站在一边,一言不。心里虽然满是对阿布托的怨,却还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了关心。只是当她伸出手要扶住东倒西歪的阿布托的时候,他却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琳琅的肩膀上。这样的排斥让梵音的心痛了又痛,直到最后,脸上那些微的担忧都不见了。她索性转过头,不去看阿布托,可是阿布托与琳琅的亲密话语却时时在耳边响起。 这样的场景,即便是梵音已经回房,也还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无法排解,令她辗转难眠。 想起这些时日以来的种种变故。 想起九爷离开之时让她有些害怕的炽热的眼神。 想起……今日的每一个细节。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于胸前闭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这黑暗的分量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缓缓地,梵音又睁开了眼,望着那由吉祥云纹装饰的织锦,视线一片朦胧。 一滴泪像是一颗种子,越过梵音的层层心墙,不知什么时候,它衍生出的藤蔓溢出了梵音的眼睛,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似是准备在那里生根芽。 梵音无声地哭着,她以为自己会有很激烈的反应,因为在听到阿布托说那句话的那一霎那,她确实曾经想过。可是,自己却什么都没做。 哭着哭着,梵音居然笑了出来,越是笑,那泪越是决了堤。她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身子,让自己不要颤抖,可是心中的血,眼中的泪却没有人为她擦去。 原来,情殇是这么的痛。 云霜姐姐,我知错了…… 老天爷,我知错了…… 能不能不要我再这般痛了? 能不能……让这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梦? 夜静月冷,当阿布托与琳琅在床之间共享温柔的时候,梵音一人瑟瑟缩缩,战战兢兢地度过了这个夜晚。 床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昨日的温柔早已不见,昨日在手的幸福也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是梦而已……只是一个梦…… 梵音不断地对自己说着,靠着这句话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一夜,又过了那一日。直到有人推开门扉,她才从这催眠中惊醒。 那人是个下人,却是趾高气昂,冷若冰霜。她完全没有理睬梵音的意思,刚一进门,只是打量了躺在床上的梵音一眼,便自顾自地为她收拾着。 “……你……”梵音从床上坐了起来,向窗外望去,又是一个黑夜,自己竟然就这么和衣而卧了一日?难怪自己会寒彻骨了,几层薄被也无法驱散她身体里的寒意。这个下人的冷漠她也早已经习惯了,这便是现实,自一个多月前阿布托不踏入自己的房门开始,这个现实她便已经承受。 那个下人本不想回答她的问话,转念一想,这是即将要成为九阿哥新宠的女人,也不好得罪。于是转过头来恭恭敬敬地回道:“回梵音姑娘,奴婢正给您收拾些物件,好明日九爷过来接您的时候一并带过去。” 梵音心里一震。恍然觉,原来这梦魇才是真实,她所谓的真实不过是自己的美梦。 “我……我要见他,我要见阿布托少爷。”这是她最后的挣扎,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挣扎着奔到门前,等一会儿,她还要去挣扎……挣扎什么呢? 下人依然还在收拾着梵音的衣物,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说道:“梵音姑娘,不必去找了,现下阿布托少爷正与琳琅小姐安歇了。” 梵音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这已经开始起露的深夜里,奔跑在回廊之上。她只觉得,自己在用尽全力与自己的命运赛跑着。终于,她来到了那扇熟悉的门扉之前。 刚想去敲门,却听到了女子的吟哦之声从内里传来。 梵音想要敲门的那节手指顿住了。 阵阵暧昧的声音,震得梵音的心支离破碎。 她算什么呢? 既然她不算什么,许给别人了还会要回来么? 他还会为她反悔么? 梵音一步步后退,曾经让她满心欢喜的房间,连带这扇门都像是鬼魅一般,现下她的眼里只有死灰。 “我什么都没了……” 梵音默默地呢喃着。 她想回去勿返阁,再去看看自己的姐妹一眼,即便不再理她,也好过于呆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一件货品一般送来送去。 她本来以为,跟着阿布托可以摆脱这样的命运。可是,这男人,要了她的所有,却不愿意再施舍一丝真情。 没错,她是傻,她是痴,她的任性拖累了自己。所以,她不会再去拖累勿返阁。九爷是什么人,她当然清楚,现下她已经是一个人了。彻彻底底的一个人,曾经依赖的那座山早就成了别人的。自己还会奢望他什么呢? 可是……她还有自己,如果她把握不了自己的命,总可以选择结束。 只是……苦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梵音想到此,早已经麻木的心还是微微痛了一下,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想起那一日她偷偷摸摸地出去诊脉,满心欢喜带着这个消息回家,谁知却看到阿布托搂着琳琅正在卿卿我我。 那一刻,她不知做何言语,抓来的安胎药哗啦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怎么提药回来了? ……有些伤寒 这便是那日二人全部的对话。自此以后,像这样寥寥几句的聊天越来越频繁,这让梵音不知所措,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期限了。 从不说话的沉默,到不再踏入她的房间,直至现今将她转手与他人。时光不过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原来……这几个月便是他所说的永远。 梵音带着腹中的孩子恍恍惚惚地走到了那汪寒潭之前,湖水倒映在她的眼睛里,让她的笑显得更为的灿烂。 …… ----------------华丽丽的分割线-------------------- 格格群:793o325~~敲门砖:随便你们挥想象力……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9) “有人跳潭了!!” 一声惊叫划破阿苏克别院宁静的夜空,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几个男仆急急忙忙地跑来,会水的见潭中女子已经没顶,眼看快要沉下去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便扑通扑通跳下了水。 刚刚泄完的阿布托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花园内的一片嘈杂的声音,不耐烦地坐了起来。 “克查!克查!!” 不知道为何,平常这个一叫就应的随从过了好久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爷,什么事?” 克查也不管自己跑得气喘吁吁,赶忙跪了下来。眼角瞥了下还睡在里侧未起来的女子,房内此刻弥漫着先前欢愉留下的暧昧气味,让克查想忽略都难。 “外头怎么那么吵啊。” 阿布托说得没心没肺,显然是没有睡醒。 克查一阵沉默,过了好久全身都趴了下来,行了跪拜大礼:“爷,您还是去看看吧,梵音姑娘好像跳潭寻短见了。” 本来还在百无聊赖的阿布托一惊,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已经在克查的带领下奔到了潭前。 刚刚还在议论纷纷的奴仆见正主来了,都自觉地住了口,静静让到一边。只见阿布托望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梵音,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梵音此时此刻一袭水蓝色衣裙,一如以前一般恬静,紧闭着的双眼依旧微微凑着眉,她的全身都湿了个遍,美丽的云髻也散乱开来,乌黑的秀就这么铺洒在冰冷的地面上。黑黑白白深蓝浅蓝的对比,让阿布托看得有些头晕目眩。 阿布托现在慌了。 六神无主。 心又痛,更多的是脑子嗡嗡作响。 他一步步地走到梵音身前,颤抖着用手指去探梵音的鼻息。 没有? 只有冰凉的水汽循着温度扑面而来,冷得他都忍不住有一些打寒战。 琳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默默跟了过来,见到梵音仿佛没了气息心里也乱作了一团。 “还不请大夫!” 阿布托的震天一吼惊醒了众人,大家手忙脚乱,才想起要拿些取暖的物品将梵音包裹起来。可是,梵音还是冷,这寒冷的身体温度就像是她原先心中的温度一般。 她的身心始终是坚贞不渝,始终是表里如一的。如果她的心热着,她的身体,她的微笑都将有着能够融化一切积雪的温暖;如果她的心冷了,烧成灰了,她即便选择身体变得与自己的心一般没了感知,也不会让自己为二个人心热身热。 梵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算是作了诀别。只是她全身上下都是水,根本没有人会觉那是泪滴,阿布托更不会看到听到她的哭泣。即便是他现今紧紧抱着她,离得是这么这么的近,他也没有试着走进她的心里。 眼见着一个小厮几乎是要冲出去找大夫了,身为别院管事的克查一声喝令,让众下人都回了房间。面上是说自己去找会快一些,私下却凑到了阿布托与梵音身边。 “爷,咱们不能叫大夫。” 克查再一次探了下梵音的鼻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根本就感不到任何生的气息。梵音小姐的一心求死,谁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偏偏便是这个当事人不懂。 “为什么?!” 阿布托抬起头来,克查惊奇地现,从来不曾流泪的少爷,竟然哭了。眼睛通红通红,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克查充满了不解,既然失去梵音小姐会这么痛,为什么又答应将人送出去?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深究这个问题,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便九爷不来,阿布托的那一句话,已经决定了梵音都是九爷的新宠。 除非,她死了。 克查摇了摇头,心里禁不住佩服这女子的果断与义无反顾。就像飞蛾扑火,被烈火将她撕了个粉碎,她依旧执着着为这团火焰或生或死。 “……九爷的人明日天亮不久就会过来,这出了这档子事,不好交差。”克查顿了顿,怕阿布托还弄不清现下的状况,便也不顾少爷此时此刻悲痛的心情又加重了力道,毕竟在克查看来,这些苦本来根本就不必吃的,是少爷自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只是这些自肺腑的话,他说不得,只能埋在心里:“少爷,说句触犯您的话,梵音小姐这样即便是没死透,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若是请个大夫过来,咱们必须就得治活,因为她现今不能算是咱们府里头的人了,九爷还在想着她呢;如若救不活……那便不要请大夫,免得节外生枝,被九爷的人知道她烈性跳了潭。” 克查这话刚说完,阿布托便瞪着一双红得不能再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克查在说梵音的性命攸关的问题上还会考虑这么多,他不明白,为何克查要他看着梵音死,克查从少爷的双眼里将这些信息通通读了出来,可是他并没有多加解释。 他是个忠心的仆人没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之后在内城里的生存考量,其实,自己干得便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清洁活,想要将烂摊子收拾干净,就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可是,他也是个人,想梵音小姐平日对人都很和善温婉,偶尔还会唱些小曲与他们听听,克查自问,早就现了梵音小姐眉间的愁苦,早就知道,梵音小姐肯定不会再跟着二人。可是这么明显的事情,阿布托都不懂。他不懂人心,大喇喇地将九爷纳为自己的好友之列;他不懂内城的勾心斗角,大喇喇地将梵音送了回去,却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有借有还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更不懂得内城的残酷,所以,他更不会懂得克查现今的用心良苦。 “爷,没时间了。若是九爷知道梵音小姐宁死都不肯从了他,他不会怪梵音小姐,却会把这罪责怪罪到您头上的。”追根到底,虽然是九爷将事情起了个头,但是谁会承认是自己逼死了自己极力要讨来的东西。到时候阿谀奉承之事全都被揭开,露出了内里,阿布托必定成为全内城的笑柄。果然这话起到了想象中的效用,不仅是阿布托,就连琳琅的身子都免不了颤抖了下。她走上前,拉了拉阿布托的衣角,阿布托一回头,琳琅看到了他眼中的动摇。说到底,阿布托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当那股看不见的压力压迫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害怕。 梵音也是个孩子,可是世事让她快成长起来。只是,却依然摆脱不了这种悲剧。因为,她爱上的,只是个孩子而已。 “所以……如若是梵音小姐自己跑了,咱们就可以脱干系了。”克查说着,望向昏死过去的梵音一眼。 “……跑?”阿布托疑惑之余更是不知所措,他只觉得,梵音在看着他一般,看透了他心中的软弱与退缩,他忍不住低下头打量着梵音的脸庞,除了没有血色的惨白之外,什么都没有。他熟悉的笑容也没有。 “对,咱们这样办……”说着,克查凑上前在阿布托耳边耳语了几句。 阿布托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最后他一把推开了克查,让他重重摔在了地上:“这怎么行!” 克查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爷,说不准这能救梵音姑娘的命,咱们也好明天交差。” 这句劝说言简意赅。 阿布托现下又面临着选择,他其实很想不顾一切地选择就在这里为梵音疗伤,只是望着怀中的人儿,他又感到了害怕。 如果她死了呢?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克查见阿布托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就仿佛是在下决心割了自己身上一块肉一般,他便知道,阿布托又一次选择了退缩。 轻轻叹了一口气,克查默默地将梵音抱了过来,在阿布托的默许下向别院的小门走去。 阿布托望着克查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一次,他真正开始反省,而他一次作为一个男人思考,一次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开始自省的前提,却是可能永永远远失去心中所爱。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 自己当初选择琳琅,是看到了琳琅眉间的那一股愁苦,像极了梵音。 自己当初选择宠幸琳琅,是因为梵音的沉默让他感到气闷。 他突然茅塞顿开,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 阿布托就这么在别院的寒潭之前静静坐着,琳琅默默站在他身后,见他根本就没有离去的意思,她也站在那里瑟瑟抖。 自己与阿布托一样,如果梵音死了,他们两个都会是凶手。琳琅想到这里,只觉得潭边到处都是梵音的身影。她看着这些仿佛是在四处晃动的影子,一刻都呆不下去,直接奔进了房间。 而阿布托,仍然坐在寒潭边上,望着已经归于平静的清池,一直到天明。 ------------------------华丽丽的分割线------------------------ 群号:793o325敲门砖:随便挥想象力吧! 第二十四章 杜鹃啼血(完结) 清晨,天还未凉透,八大胡同里香阁的奴仆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勿返阁的一个家丁,年纪不大却也很健壮,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了大门,准备清理打扫。刚将朱门推开,勿返阁门外放着的一大包东西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虽然说,年轻家丁胆大,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若真是人,怎么会包着在这躺着? 大概是哪个找不到回家路的乞丐吧。 家丁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也深知平头老百姓生活的艰辛。想着别真的是饿死了在门口,也不吉利。刚想着上前叫醒这个人,蹲下来的一刹那,他便愣住了。 猛地,年轻家丁又站了起来疯似地往里跑。勿返阁在八月底九月初的一个清晨,便在手忙脚乱中度过。 “人呢?人在哪里?” 玉宁刚跨进梵音的房门,也顾不得休憩。才一听到消息,她便拿着药箱跑了过来。谁知房内已经哭声一片。 “那个天煞的!!我要找他拼命!!”玉宁牵着浣纱的手,浣纱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什么都问不出来。正在这时,从内房跑出个青衣女子,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叫嚣的话语还透露着些鼻音。 玉宁循着声音望去,竟然是灵书。此时此刻她正要甩开小酒死拉着她的手,拼命往门口走。玉宁想都没想便一把又抓住了灵书:“到底怎么了?人呢?” 灵书见到是玉宁,突然愣住了。过了好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梵音,梵音她……”后面的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一下就扑到了浣纱怀里号啕大哭。跟在一旁的小酒也红了眼睛。外头的这一席骚动,引得内里更是哭声震天。 玉宁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自己没赶上? 她手脚冰凉地冲到了内房,便见巧儿习琴她们都围在床榻边。云霜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梵音的头与脸颊。而梵音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她太安静,在玉宁看来,竟然是透露着些死气的。 玉宁那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把扶住了立在旁边的屏风才站稳。习琴听到响动,回头看到玉宁不可置信地盯着已经没了生气的梵音,哭得更是伤心了。 好半天,玉宁保持着这样一种惊诧的姿势没有做其他任何动作。她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活泼恬静的梵音,她不是在王府别院么?她不是在和那个内城小王爷在一块么?!不过是短短几天,怎么现实与她所听到的消息差别这么大? “来,让我看看。” 不知道是报着侥幸心理,还是这悲痛来的太突然。玉宁还是提着药箱来到了梵音床边。虽然,她明知道她现在做的这一切云霜姐姐她们一定也做过。可是她依然在为梵音把脉,用手指轻按着梵音的脖颈想触及到些许的跳动。可是除了从指尖传递到心内的冰凉以外,什么都没有。 玉宁再一次地愣住了,又将手指探向了梵音的鼻间。 冷,除了冷,还是冷。 梵音现下就好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八月盛夏,竟然将这一屋子里的人的心,都冰了个彻彻底底。 习琴见玉宁双手紧抓着被褥,与云霜一般直勾勾地瞧着梵音不说话,心里更是悲伤,她上前轻轻拉了拉玉宁的衣袖,哭道:“凝心姐姐,别这样……梵音……梵音妹妹已经……” 玉宁听着这话心里一震,缓缓地摇了摇头。鼻翼在剧烈的呼吸下,变大再缩小,眼看着泪水已经溢到了眼眶。习琴轻声抽泣,默默地将玉宁拉离了床榻。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云霜又开始了轻柔的抚摸与修饰的工作。 她的心在几年前早就已经死了,为了勿返阁而活的她,若不是因为梵音,或许现下一定是另外一副模样。云霜细细为梵音整理着丝,好让那些柔软俏皮的辫不会遮了梵音如玉的脸庞。 人到极悲的情况下,居然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云霜只是觉得眼睛干涩得厉害,好像身体里的水分连着心里开着的那个洞一起被吸取走了。 “等梳好了头……便是给你穿好衣裳……就像你小时候那样。”云霜轻轻说着,手上的桃木梳红艳耀眼,在玉宁眼里,那是梵音的血,更是云霜与众人内心的血。 玉宁咬紧了唇,跑到前去一把挥开了那木梳。习琴等人一时间也忘了哭泣,微张着口瞧着玉宁。就连本来眼中不起一丝波澜的云霜,也忍不住带着疑惑的眼光瞧着她。 玉宁将被子掀开,早就已经湿透而粘在梵音身上的衣裙露了出来。她用力一撕,梵音胸前的衣襟便被扯开一大块。露出了梵音里头淡蓝色的肚兜。 “凝心小姐,您这是?!”巧儿一阵惊呼,以为是玉宁悲痛过头了狂症。 谁知玉宁也不答话,只是阻止了她们上前。尔后徐徐搓软了双手,将右手探进了梵音的内里,顷着身子像是在等待什么。 噗通。 噗通。 这透过肌肤传递而来的震动虽然模糊微弱,却让玉宁大喜过望。 “快!!快给梵音换衣服!!她还有救!!”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屋内沸腾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匆匆忙碌起来。玉宁蹲了下来,抓住了梵音的手。直到这一刻,她才掉下了眼泪。这是一种如释重负之后的后怕,这感觉来得凶猛,竟然让玉宁挽着梵音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忽然,一股温暖包裹住了她与梵音的手,那是云霜的温度。玉宁抬头望去,见到云霜的眸子中星星点点,盈着泪水。无声息的,同样是爱上了内城里头的人,三个女子相互汲取着温暖,分享着苦涩,只是,玉宁心中的苦只有她一人明白。 房内,大家因为梵音的劫后重生欢欢喜喜地忙活开了,窗外,一声长啸却让玉宁心中猛得一惊,抬头望去,却见一只杜鹃鸟栖在枝头,窥伺着这窗棂内的动静。 玉宁就这么望着那只鸟的眼睛,一晃神的功夫,这只杜鹃又啼叫了一声,似是在叹息,便展翅飞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