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东升》 第一章夜不收 天色渐渐明亮,树林里开始浮现淡淡的雾气,草木间的湿润凝成乳白色的薄纱,顺着风缓缓漂过来。地上的青草被几行凌乱的脚印踩进泥里,露出嫩白的茎杆,有两只蚂蚁匆匆出没其间。偶尔,会有一两滴露水自枝叶间滑落,滴在脸上,带着清晨特有的、轻微的凉意。透过林木缝隙望去,齐膝高的野草沿着缓坡一直延伸至西面的山谷,视野不是很广,山谷里的雾气更浓,除了风声,什么也看不见。越过山谷,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再远一些,隐约能辨出一条蜿蜒的影子,那是一条河流,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恍惚中,水声竟然能传得这么远。 蓦地,一阵撕裂般地疼痛,自左臂传来,苏翎自昏睡中惊醒。 他微微侧头,看见左臂铁甲下渗出乌黑的血迹,试着抬了抬左臂,并不疼,再伸屈两下,左臂上的伤并无妨碍。臂上铁甲轻微的撞击声象是提醒了什么,他又看看身上,黑色的铁甲仍然紧紧裹在身上,有一片铁甲上还有浅浅的凹痕,那是被箭射中后留下的,一把长刀就在膝上横着,刀柄上镶着一只白色飞鹰,脚上是一双牛皮短靴,几道结实的麻绳牢牢捆扎成一个结。紧靠着左臂,是一张硬弓,弓臂上缠着布条,一旁的箭袋里,还剩下七支扎有白羽的长箭。苏翎楞了楞神,摇摇头,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忙向四周张望,还好,离在他五十步远的一块洼地,那匹熟悉的白色战马正悄悄地透过草丛望着他。 这是哪里?苏翎头痛欲裂,他再次晃晃头,伸手摘下头盔,感觉一凉,似乎要好些了。只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一个人么? 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陈旧而贴身的铠甲,隐隐的血渍,可为何会有些陌生的滋味? 忽然,左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是枯枝的断裂声,像是有人顺着斜坡爬上来。苏翎微一侧身,左手抓起长弓,右手拈起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指向声音来处。他双眼紧盯着前方,只要来人身形一现,便是一箭。握弓时左臂还是有些不适,但只微微抖动两下便稳稳握住弓臂,他知道,只要自己右手一松,这一箭定会穿透敌人咽喉,甚至,他已听见敌人中箭后从喉头蹦射出的丝丝血流声。 前面的声音忽然停下,苏翎微微一震,显然对方也现了他。苏翎凝神定气,纹丝不动,手中的箭依旧指向目标,浑身的皮肤绷紧,以往多少次临敌时的躁动布满全身。 “大哥,大哥。”前面传来低低的声音,似乎,是熟悉的。 “是谁?”苏翎轻声问道。 “郝老六,大哥,你把箭放下。” 苏翎一怔,脑海里随即出现那个一脸络晒胡子,使一把宽刃大刀的汉子。是的,是郝老六的声音,那个跟随自己快三年的兄弟。 苏翎放下弓箭。将羽箭又放回箭袋。 一个影子迅窜了过来。斜倚着躺在苏翎旁边。身上地铠甲跟苏翎地一碰。出两人都熟悉地撞击声。像是二人身上地配饰。紧紧贴在二人身上。 “大哥。你可吓了我一身冷汗。我再晚出声片刻。可就被你射穿了。”郝老六轻轻说道。 昨夜一路潜行。直到这里才歇下。虽然疲惫不堪。但所有地人仍异常警觉。 苏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郝老六地肩头。却听得郝老六呲牙咧嘴。眉头乱动。却没出一声。 “怎么。你也伤了?重不重?”苏翎问道。 郝老六摇摇头,说道:“不碍事。大哥,你哪儿拍不好,专拍伤口。” 苏翎又笑笑,伸手拍拍郝老六另一处肩膀,郝老六也伸手在苏翎没伤的右臂拍了两下,两人同时无声地笑了。 “兄弟们如何?”苏翎沉声问道。 “伤了七个,都是轻伤,不碍事的。”郝老六说道,“大哥可是威猛,伤了左臂还射死四个,劈死两名,等伤好了,再给兄弟们传授几招。” 苏翎没说话,只微微点点头,回忆起昨日黄昏的突袭。 自五年前调戍振武营,苏翎便管带左哨游兵夜不收,专司哨探。一年之中,有七成的日子游弋于边墙至女真之间百里之地。这一趟,苏翎携十九名夜不收例行出营,头三天无事,昨日黄昏却与八十名女真游骑迎头碰上,苏翎等十九骑抢先半分,先是三轮羽箭攒射,随即突入敌群狂劈乱砍,然后趁乱没入林中。女真游骑吃了一惊,手脚稍慢,当即被袭杀三十骑,这股女真游骑还从未撞见这等骁勇凶悍的明军骑甲,领队的头领心中狐疑不定,未敢尾追。这般突遇敌骑之事于夜不收实属平常,一旦遇上,避无可避。女真人自幼便习骑射,熟知追敌之术,有些甚至可以闻到百步以内生人气息,若是被女真游骑追剿,多半会落了个生死不明。苏翎这队夜不收的确不凡,类似这次的突袭已数十次,至今麾下骑甲仍存大半,凭的便是个个凶悍骁勇,陡遇敌骑不论多少都敢上前袭杀,敌骑大多弄不清对手路数而不敢跟进。在这山林中野战,比的便是谁更凶猛,面对凶悍之徒,唯有更加凶悍,才是生存之道。果不其然,苏翎这队又一次有惊无险;另外,多少是有些运气,这运气使苏翎属下的兄弟们紧随其后,深信不疑。昨夜之战,不过算做一般。 苏翎收回游思,问道:“其他人呢?” 郝老六说:“左右各五人,两个五里外游骑,余下的休息。” 苏翎点点头,又问:“寻到吃食了么?” 听到这,郝老六略开大嘴笑了,说:“秦瞎子射了头野猪,足有三百斤。等游骑回来,再烤了吃。只好再等会儿了。”说完,还揉揉肚子,显是饿了。 苏翎定的规矩,宿营之后,前后五里派出游骑,确定无险后方准生火做饭,这已经数次救了全队人性命。 “走,去看看。”苏翎起身顺着斜坡滑下,郝老六紧跟其后。 转过一块大石,在一条溪流边的空地上,几匹马聚在一起,正低头吃地上的青草,七位身着铠甲的人坐在地上,围着一堆干柴,正小声说着什么,不时出一阵轻笑。其中三人明显带伤,都是伤在臂上。 苏翎心中一暖,快步走过去。 “大哥来了。” “大哥。” 苏翎点点头,拍拍几位兄弟的肩,查看伤势。 “大哥,你的伤如何?”秦瞎子问。 苏翎摇摇头,抬了抬左臂,以示无碍。那三人伤势也都不重,行动自如。 “换过哨了么?”苏翎问。 “刚换过。” “游哨是哪个?” “胡显成,赵毅成。” 苏翎点点头,这两人也是久经沙场,尤其机敏,反应迅捷。 “都坐下吧,等他们回来。” 刚说到这,就听得山坡上一声呼哨。苏翎一听,立即挥手说到:“上马。” 几个人迅收拢战马,飞身而上,沿着山坡一路奔上。 赶到山坡顶部,左右两侧也各奔来五骑,众人纷纷靠拢。 “大哥,”出警讯的胡显成说,:“前面五里,有二三百人向这个方向来。” “什么人?”苏翎问。 “像是一伙百姓,有老人孩子,有女人,赶着六辆大车,还有三头牛。” 苏翎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又问:“有多少丁壮?有没有兵刃?” 胡显成想了想,说:“男丁约有百十人,只有十几个人带刀,其余的都拿的棍子。” 苏翎疑惑,这里距边墙少说有三十里,这些人怎么出来的?要去哪儿? 但这种事越蹊跷,就越不能轻心。苏翎立即低声说道:“备战,都听我号令。” “是。”众人一齐低声答道。 十八骑骑甲列成横队,掩在山坡顶部的灌木之后,所有的人都站在马侧,一手握着腰刀,一手拉住缰绳,从枝叶间盯着前方。从谷中出来的人不到近前是看不见掩藏着的人,而越过灌木丛,便是缓坡,直达山脚。正适合加马力,利于冲杀。此时阵阵山风吹过,掠过一排铁甲时,似乎沾染上杀气,风里隐隐传来轻啸声。 等了小半个时辰,游骑赵毅成纵马奔来,在苏翎面前跳下,说道:“大哥,还有二里。这些人后面还有一股人,刀箭皆备。” 苏翎一惊,问道:“多少人马?” “二十五骑,没有铠甲,没有旗号。” 苏翎挥手令赵毅成归队,默不作声地盯着谷中方向。 雾气已渐渐散了,可以看见山谷中走出一大群人,度很慢,没有马,有几匹像是骡子,驮着一些包裹。还有几辆大车,都装载得满满的,另有几头牛。苏翎猜不透这些人来历,这个时辰赶到这里,莫非是连夜出的边墙? 这群人越走越近,其中果然有老人女人孩童,那些青壮都聚集在后面,似乎在防备什么。 苏翎心中疑惑更深。这边墙之外,要防的便是女真人,若是换个方向,这些人便不奇怪,可他们这是向外走,那防的是谁? 足足半个时辰,这些人才走到山下,已经可以看清面目,甚至连说话声都清晰可闻。 郝老六轻轻拉拉苏翎,示意前方。 远处第二拨人马也已出现,有二十五骑,后面再没有人马跟着。这些人马并不快,只保持小跑的样子。不过,就这也很快接近前面那群人。 前面那群人见来人奔近,纷纷停下,其中一个老者高声呼喝,指挥这二三百人围成一圈,青壮在外,老幼在里,一些妇女也站在靠外的位置上。苏翎看清,其中一些女人手里拿的,不像短刃,倒象是……别的什么利器。 后面二十五骑赶到,纵马绕着人群跑了一圈,看那样子,丝毫没有将那些青壮们放在眼里。区区二十五骑就将这群人围住,却站在圈外,并未进攻。其中一个胖子纵马奔出,叫道: “陈老头,你倒是跑啊,我这汗还没出呢,正想舒舒筋骨。你们停下做什么?” 说完,哈哈大笑,那些随从也跟着胡乱吼叫,手中钢刀在头顶上挥舞。 人群中那个老者站在大车上,高声说到:“佟帧德,你到底想怎样?” 那胖子也叫道:“我不想怎样,就是玩玩,顺便帮你们一把,瞧瞧你们,这么些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爱惜呢?要不要我来爱惜一下?”这话更惹得那些人挤眉弄眼地一阵**。 只听到这里,郝老六等人已是怒气暗生,轻声叫道:“大哥。” 苏翎举起手,示意稍安毋躁。 那老者双目通红,叫道:“姓佟的,我们这四家人的地都给你了,庄子也不要了,仓里的粮食也都封着,连房子里的家具都没带走一件,都给你留着,你还想怎样,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姓佟的胖子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我领你们的情?那些本来就是我的。” 老者气急,一阵咳嗽,呛的险些喘不上气来。 圈子外围的一个青年大叫到:“姓佟的,我跟你拼了。”就冲过去,还没走十步,就听一声弦响,一支箭正中心窝,那青年狂奔两步,喷出一股血来,随即倒下,显见不活了。 这下群情涌动,那老者身边的一个女人高叫到:“姓佟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罢,将什么向胸口一插,随即传来一片惊叫。 苏翎见此,手一挥,吼道:“留下那胖子,其余的一律格杀。”翻身上马奔出。 刚到半坡,那郝老六就已在前面,弯弓搭箭,就听一声弦响,刚才放箭的那人便手捂脖子狂叫一声,掉下马来。其余十几人也是依法炮制,还未接近,十几张弓就已射了三轮。除了那个胖子,其余的都掉下马去。苏翎只射出一箭。他心存疑虑,手脚稍慢,这些兄弟们可没半点客气,都收拾个干干净净。 郝老六放马奔到胖子身边,一刀便劈掉胖子手里的刀,再回刀一拍,就将胖子拍下马,然后再转过马身,在胖子面前一提缰绳,黑色战马一声长嘶仰立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眼看着便将胖子踩在马蹄下。胖子吓的高声尖叫,双手抱头,蜷成一团。郝老六却微微一抖,战马落下,正好踏在胖子脑边。郝老六随即闻到一股臭气,皱皱眉,却是那胖子吓得失禁。 那群人被这瞬间变化惊住,待敌人被全数杀尽,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外圈的青壮依旧将手中刀棒指向外面,不过这时对着的,却是苏翎等人。 苏翎冷眼看了看胖子的丑态,对郝老六点点头,便一勒缰绳,向人群走去。 适才中箭的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已然气绝,苏翎在马上瞧了瞧,不动声色,催马继续向前。 最近的两个男子不过二十出头,手里一把腰刀斜伸着,见苏翎过来,竟不躲不让,生生将刀刃对准苏翎的战马。苏翎毫不停步,倒是战马有些不耐烦,嘶叫一声,硬是从刀刃间硬挤过去。 来到人群中间,那老者此时已缓过气来,靠在车边,却是一言不。那举刀自戕的女子倒在地上,几个女人围着。 苏翎跳下马,走到那女人身旁,拨开围着的人,探视女子伤情。 插在女子胸间的,果然是把剪刀,或许是女子气力不够,只插进半寸不到,看着血流不少,却是不关性命。 苏翎便弯下身子,蹲在女子身边,对一旁的人说道:“再拿把剪刀来。” 却无人应声。苏翎抬起头,见身旁的人都傻愣愣地站着,丝毫不为所动,便冲着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说:“这有没有剪刀?” 见小姑娘点点头,苏翎便伸出手。 小姑娘犹豫一下,伸出右手,果然便是一把锋利的剪刀。苏翎一怔,这家女子似乎个个都抱有一死之心。 苏翎从身上掏出一包药,在女子伤口处剪开一个小口,略停一下,又从女子身上剪下一块稍稍干净的布。接着,左手猛地拔出插在胸前的剪刀,右手迅疾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将布盖上,用力压住。躺在地上的女人心跳有力,苏翎知道性命无碍。过得片刻,感觉血已止住,苏翎便回头对小姑娘说:“你家人呢?” 小姑娘不说话,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子。 苏翎接着说:“你姐姐伤势不重,血已止住,要包一下。明白么?” 小姑娘想了想,点点头。 苏翎又说:“去找几个女人来。” 小姑娘立时起身,跑向一边,很快,几个女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苏翎示意几人靠近,说道:“找块干净的布,将伤口包起来。” 这回有一个女人从车上翻出一个包裹,扯出一件雪白的衣衫,迅剪成长长的一条。 苏翎对小姑娘说:“你来,按住这里,不要松手。” 又对另一个女人说:“轻一些,勿要扯动伤口。这药,专治外伤。每日换一次药,清洗伤口用滚水。只要不化脓,就不碍事,若是不好……还是找个医生看看。” 说完,便转身骑上马,走出人群。这群人惊吓过度,一个个都瘫坐在地,苏翎进进出出,却是无人说话。 郝老六站在胖子一丈远处,嫌那味儿恶心。苏翎策马来到胖子身边,问道:“你是何人?” 胖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只顾抖,却不答话。 苏翎盯着胖子,只听“锵”的一声,拔出腰刀,指着胖子,却不话。 胖子惊恐万分,盯着眼前雪亮的刀刃,连连点头。 “你是何人?”苏翎说。 “我……我是镇江堡人。” “追这些人做什么?”苏翎又问。 “他们……他们……偷我的东西。” 盯着胖子,苏翎说道:“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 胖子瞧瞧苏翎身上的甲胄,又看看其余的骑兵,忽地跳起来,叫道:“你们是哪个营的?敢杀我的人?你们不想活了么?” 苏翎一愣,这胖子搞什么鬼?那边的郝老六一听这话,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余的骑兵开始也是一怔,但随即也瞧着胖子冷笑。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旗军,知道我是谁么?镇江佟参将是我表叔,这瑷阳堡以东的营兵旗军都归我表叔辖制,你们竟然惹到我的头上了。”胖子继续叫道。 镇江参将?骑兵们都静了下来。这佟姓参将,正是驻守镇江,兼管六堡的主官,其下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最后才轮得到苏翎这一级的把总指挥,这大的岂止三级?此人所言,怕是不虚。 见此,胖子更得意了,叫道:“知道厉害了吧,还不给我弄匹马来。老爷我心情好了,赏你们个一钱半钱银子,还是你们祖上积德,遇到我这个善人……”胖子兀自喋喋不休。 郝老六策马靠近,低声说道:“大哥,斩草除根。”其余骑甲也缓缓靠近,有的已经拔出刀来。 苏翎略一迟疑,斜眼看了看那群人,眉头紧皱。 除根?有这么多人在场,还能守的住消息? 那胖子说着说着,察觉有些不对,待看看苏翎与郝老六,猛然明白了些什么,大叫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别想杀人灭口,谷口我留得有人,早看见了。还是好好的对我,我绝不难为你们。” 苏翎一听,转身对胡显成一点头,胡显成立即快马加鞭,带着三人急向谷外奔去。 胖子越觉得不对,叫道: “晚了,你们追不上了。这会子傻子才留在那里。早回去搬兵了。” 眼下这种情形,居然还如此嚣张,可见平日里就不是个老实的主儿,苏翎越相信胖子所言。 这佟姓参将,苏翎再熟悉不过。否则以他把总百户的武职,怎能亲自带队夜不收?这道军令,可是参将大人亲自下的手令。振武营里的军士已拖欠数月饷粮,却无人敢一言,还不是拜参将大人所赐?今日这事,已杀了这些人,回去却是如何交代? 苏翎内心焦急,回头看看郝老六,再看看其余的兄弟,面色却是沉稳不变。 苏翎属下这些骑甲,都是些硬汉子,上阵厮杀毫不迟疑。虽说都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可彼此却亲如兄弟。每次出巡,苏翎都异常谨慎,便是指望着带回所有的人。可这一回,瞧这胖子的样子,回去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这么回去,这些兄弟不知何时便会死的不明不白……这可怎生是好? 那边胡显成去的急,回来也快,他上前低声说道:“大哥,看迹象,是有人曾留在那里。要不要再追?” 苏翎摇摇头,心里盘算片刻,面色一沉,纵马上前一步,挥刀劈下。刀光闪过,那胖子的人头滴溜溜地滚在地上,一腔黑血喷出二尺多远。 苏翎策马站立,将刀上血迹搽拭干净,回刀入鞘。 那边的人瞧见这一变化,先是一阵惊呼,接着,又变成一片低叹。 苏翎目不斜顾,沉声下令:“整队!” 十八匹马迅站成一列横队,一色铁甲腰刀,红脑包盔,血色战袍。霎时间,满山的风都凝结成凄厉的杀气。 “郝老六,胡毅成,听令!” “属下在!”郝老六胡毅成应声答道。 “你二人带队,立即回营。”苏翎说道。 “尊令!”二人答道。 “记住,人是我杀的。”苏翎刻意叮嘱到。 众人一愣,郝老六问道:“大哥,你不回去?” 苏翎默默看着众人,沉声说到:“记住,人是我杀的,你们要说的一致。现在就走。” 郝老六略一寻思,说道:“大哥,你这做什么?你不要我们这些兄弟了?” 苏翎怒道:“你要违令么?” 余下的兄弟这才明白,纷纷说道:“大哥,你还当我们是兄弟不?” “大哥,没有你,我早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反正我是跟定你了。我不回去。” “对,大哥,我也不回去。要生要死,都在一起。” 苏翎手一挥,众人立刻收声。 苏翎凝视良久,说道:“都是好兄弟,大哥结识你们,不枉这世上走一回。” 郝老六轻声说道:“大哥,你虽是好心,可你想过没有?你不回去,我们就算推到你身上,就没事了么?那姓佟的还不加倍还上?” 苏翎一怔,这一节倒是未料。怕是正如郝老六所说,这姓佟的一腔怒火,岂不是加倍还到这帮兄弟身上? 郝老六说:“大哥,反正是回不去了,我们都跟着你,去哪儿都行!” “对,大哥,就这么办!” 苏翎沉默不言,心内着实为难。 十八名骑甲也一言不,目视苏翎。 “各位兄弟,若是如此,我们便是进退两难。那边建奴是我们的敌人,这边又视我们为敌。我们能去哪儿?只能在这中间寻个去处。” 郝老六倒笑了,说道:“大哥怎么不爽快了呢?大哥你说,平日我们都在哪儿?” 苏翎一怔,细一想,也笑了。 可不是么?就算没今天这件事,这队人马不还是整日在这待着么?众人想明白的也纷纷大笑。 “好,就定下来。我们就在这中间,建一块自己的地方。咱们这十九条汉子,难道还有什么怕的不成?!” “这才是我们的大哥。大哥,你下令吧。”郝老六说道。 苏翎又挥手止住众人,慢慢说道:“让我们想想,何处可供我们容身。” 众人听了,均在心里搜寻合适的地方。 “白沙沟。” 几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地方,大家相视一笑,苏翎脸上也带着笑意,说道:“好,就去白沙沟。” 那白沙沟是一处山谷,因临江处有一大片白沙滩得名。在宽甸东北百多里处,浑江与鸭绿江在东北两面,而在西北,还有一条二道河封住出口,是天然屏障。山谷内并无人烟,偶尔会有采参人进去。苏翎这队骑甲曾在浑江上游遇敌,遁江逃生,就在白沙沟上的岸,还曾住过十几日。沟内有平地可垦荒开田,山上森里茂密,野味药材取之不尽,凭着这些汉子,新建家园毫不费力。若是运气好,昔日搭建的木屋还在,就更省了不少事。 想到此处,众人都禁不住有些心急。这头一次不为军令愁,就如同笼子里的鸟,飞出来,才知好大一片天。 苏翎举起左手,面对十八骑说道:“听令!我们……回家!”苏翎兴奋起来。 十八人一起欢呼:“回家!回家!回家!” 第二章一家人 苏翎拨转战马,带着众人列队出。 胡显成等人早已将缴获的马匹、兵器归拢,对于战利品的处置,早有惯例。 绕过那群人时,苏翎等人均目不斜视。对于常年撕杀的夜不收们,早已习惯默然一切,不论是血腥,还是怜悯。 “大叔,大叔。”声音很急,象是那个小姑娘。 苏翎勒马站住,整个队伍也都停下来。 “大叔。”小姑娘追得气喘吁吁。 “何事?”苏翎问道。或许是因刚才的变故,心里出现家的想法,这杀戮便会淡了几分。面对这样的小姑娘,一帮汉子们心里莫名地多了些柔软。 “大叔,你们去哪儿?”小姑娘问,一双眼睛扑闪着。 苏翎笑道:“我们回家。”身后的汉子们也都会意暗笑。 “你们住哪儿?”小姑娘不依不饶。 苏翎略略一愣,他们这些人,早就无家无室,左右都是些军伍汉子,这种小姑娘性子,可从未接触过。 “到底何事?”苏翎问。那些汉子不免心中埋怨。这大哥说话也生硬了点。 小姑娘咬紧嘴唇。眼睛亮闪闪地。一眨。便流下泪来。 苏翎与汉子们都沉默着。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所措。 苏翎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人定有难处。但始终没开口相询。这一出手。虽救了这干人性命。却给自己惹下天大地麻烦。瞧着这些人。除了这小姑娘。连句话都没有。 “胡显成。” 胡显成催马前来。“大哥。” “给他们留几匹马吧,也只能如此了。” 胡显成歪头想了想,说:“大哥,新得的二十五匹,给他们留六匹吧。我们一人双马,正好。” 苏翎点点头,一人双马就够了,眼下他们要多了也没用。 胡显成牵出六匹马来,将缰绳揽总扎一个结,栓在一起,这样六匹马便不会乱跑。 苏翎对小姑娘说:“这六匹马给你们,你找人牵去。” “我不要。”小姑娘一口回绝。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这若是遇到的是个男人,怕不是早就一鞭子抽去,骂声不知好歹。偏偏是这样一个柔弱小姑娘,不,这话里可半点没有柔弱的样子。 苏翎看了看小姑娘,拨转战马,说道:“我们走。” 骑兵们只是稍稍一顿,便依令出。 “大叔。”小姑娘猛地奔上前来,拉住苏翎的缰绳不放。 苏翎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站在马前还没马鞍子高,却伸手吊在缰绳上,战马有些不乐意,不住地伸着脖子,小姑娘就随着晃动,随时都会摔倒。 苏翎只稍楞一下,便伸手一按,跃下马背,拉住缰绳。 那小姑娘向前一扑,就扑进苏翎怀里,放声大哭。 这下,所有的汉子们都吃了一惊,苏翎更是尴尬,任由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腰,泪水一滴滴地落在铠甲上。 苏翎暂时没主意,只得就这么僵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小姑娘才止住哭泣,抬起泪汪汪的眼说:“大叔,我知道你是好人。” 苏翎默然不语。 见苏翎如此冷漠,小姑娘忽然跪在苏翎身前,说道:“大叔,你救救我们,带我们走吧。” 苏翎摇摇头,说:“小姑娘,你还是回去,到大人们身边去吧。” 小姑娘摇摇头,继续说道:“我不回去。” 苏翎耐住性子,说:“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这么多人,自有办法。” 小姑娘立刻说道:“大叔,我若是回去,死的更快。大叔,你还是带上我们吧,就我和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苏翎又是一怔,这话里似乎有很多故事。其余的兄弟们也是如此作想。 想想后半句,苏翎再不想听故事,也不免问道:“你家长辈呢?” 小姑娘说道:“都死了。我爹,我娘,都不在了。”小姑娘的泪水又刷刷地流下来。 晶莹的泪珠打着旋儿,落进汉子们眼里,苏翎一众汉子止不住的心酸。 “就是他们给逼死的,他们以为我年纪小,可以瞒住,可我都知道,就是他们。”小姑娘用手一指,霍然便是那群人。 这句话下来,比一场厮杀还要艰难。 上下前后的话连起来,这故事可就不是一般的长了,眼下自然是没时间听故事。 小姑娘又哭着说:“大叔,你救救我们吧,带上我和姐姐,弟弟。不然,我们姐弟活不了几天。大叔,你是好人,既然救了我们一次,大叔不会忍心再让我们姐弟送命吧。大叔……” 这声音无比凄惨,那最后一声,直接落在众人心里最深的地方。 苏翎回过头,看看兄弟们。 郝老六说道:“大哥,我看还是……” 胡显成也说:“唉。带上吧,都是苦命人。” 苏翎挨个看去,每个兄弟对视,都默默点头。 “好吧,就带上你们姐弟。你姐姐他们愿意么?” 小姑娘喜出望外,泪水依然挂在脸上:“大叔,姐姐一定愿意的。大叔,你真的答应带上我们姐弟一家人了?” “若是你姐姐也愿意,就带上你们。” “大叔,你真是好人。我去找姐姐去。”小姑娘不由分说,拉着苏翎便走。见苏翎拉不动,索性自己先奔了回去。 苏翎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说:“那女子身上有伤,不知能否骑马?” 郝老六笑着说:“大哥是好人,若不能骑马,自然就由大哥照顾。”众位兄弟均不怀好意的坏笑。 苏翎瞪了瞪这帮幸灾乐祸的汉子,牵过三匹马,策马再进人群。 这三匹马,自然是给姐弟三人预备的。这……还不知道这小孩子多大?不会还抱在怀里吧。苏翎暗暗觉得这事有些不妙,可又想不出什么问题。对了,这姓甚名甚也都不晓。 来到人群中间,苏翎见那老者依然闭目不言,小姑娘正伏在那女子耳边说着什么,看来这女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女子听着小姑娘耳语,缓缓点头。待小姑娘说完,将目光投向苏翎,看了片刻,才又与小姑娘耳语几句,末了,两姐妹紧紧抱在一起。 苏翎没有催促。那女子挣扎着支起身子,说道:“这位大哥,小妹已跟我说了。谢谢大哥收留。” 苏翎摆了摆手,问道:“伤势如何?可否骑马?” 那位姐姐想了想,咬牙点点头。 苏翎便牵马来到身边,那女子尽力站起来,扶着马却是上不去。苏翎只好双手一扶,将那女子直接举上马背。女子红着脸,低声说;“谢谢大哥。” 苏翎也不言语,回身将小姑娘也抱上马。 待看到第三匹马,才问道:“人呢?” 只见小姑娘坐在马上,对着那老者说:“大伯,请将我弟弟带来。” 苏翎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闭目不言的老者倏地睁开眼,说道:“陈家的骨肉,轮不到你们管。你们自个跟野汉子走吧。” 仅这一句话,苏翎怒气暗生,当下也不言语,大步走上前去,左手一把就将那老者当胸提起,举在半空,随手抽出腰刀,一刀挥去,将那老者一缕白劈了下来。 老者大惊,满面通红,手脚乱踢。 苏翎目露寒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人呢?” 未及老者说话,旁边一个中年人连连摆手,便有一个妇人带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匆匆走出来。 只听得小姑娘叫道:“弟弟,过来。”那孩子大叫“姐姐,姐姐”,奔了过去。 苏翎见了,也不再说,随手将老者扔在地下,也不论死活,转身便走。 跨上战马,苏翎俯身将小弟弟一把拎起,放在自己身前。那小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紧紧靠着苏翎。隔着铁甲,苏翎还是能感觉到小孩子在瑟瑟抖,便伸手揽住,轻声说:“不怕,没人能欺负你!”一旁的两姐妹听见,彼此对视,泪水又涌出双眼。苏翎说了声:“走吧,”便催马走在前头,姐妹俩跟在后面。 还没出人群,就听见小姑娘说道:“大叔,等一等。” 苏翎回头一瞧,只见小姑娘勒住马,对着人群说道:“陈家长房的,愿意跟我们走的,都站出来。” 苏翎一听,不禁皱眉。不是说好带姐妹三人的么?这小姑娘怎这么多事? 那小姑娘似乎看出苏翎心事,回头轻声说道:“大叔答应带我们姐妹一家人走的。” 苏翎这才琢磨出,一家人是什么意思,此时已不好开口。 人群里一阵骚动,66续续站出来好几十人,另外还有些人则满脸犹豫。 小姑娘坐在马上,神情肃穆,哪里还象刚才那个泪珠闪闪的样子?对了,这家姓陈,是该称呼陈家二小姐? 只听陈家二小姐对着那些站出来的人说道:“我们姐弟不会忘了今日。” 接下去,陈家二小姐指挥若定,“尔福,将那头牛牵出来,是我们家的。还有那辆车,牵过来,不许卸车,那车上粮食也是我家的。将那副犁铧也装车上去。那头骡子牵过去……”好一番忙碌。那些出来的人对陈家二小姐是言听计从,依言行事,没有一人犹豫。 苏翎忽觉得好笑,今儿个这场,分明是给陈家二小姐分家产来的。 正想到这儿,就听得陈家大小姐捂着胸口,艰难地说道:“大哥,别怪我们,实在是不得已。以后再慢慢讲给大哥听……” 苏翎看了看陈家大小姐,心里略一思量,觉得这陈家姐弟三个,看来别有苦衷。今天还借着他这外人,来寻得个自由身,也不容易。 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他低声对陈家大小姐说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陈家大小姐感激地点点头,蓦地,脸上有了红晕。 此时,只听见陈家二小姐一声:“好了。咱们走。”那声音,比苏翎下令还要威风。 这呼啦啦几十号人脱离人群,向着那边的骑兵们走去。 苏翎见陈家大小姐身边已有了两个女人,便催马离开这队,向自己的骑队奔去。才一起步,隐约听到后面苏家二小姐正在大喝:“周十七,你不是三房么?你来干什么?” 苏翎不禁一勒缰绳,停下马回头望去。 见苏翎停下,那个叫周十七的,立即跪下大叫:“二小姐饶命,我是被逼的。” 苏家二小姐骂道:“走开!”那人连滚带爬地离开。 苏翎不禁厌恶地望向剩下的那群人,这逃难的途中,还不忘弄些奸诈,当真是不可理喻。 回到队中,人还停稳,却听得郝老六笑到:“还是大哥有办法,你瞧,一下子就多三十多人,还有头牛,哦?还有辆车?这下那头野猪有地方放了。这些人种地怕是比我强些,我顶多会挖坑砍树,不会种粮食。” 听着郝老六这般说法,苏翎心里的不快,立时便烟消云散了。 那郝老六凑近低声说道:“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有点上当的味道?” 苏翎苦笑着摇摇头。 “你别看那丫头年纪小,当真是人小鬼大,这几下做的,像个大人。不过,也是苦命人,谁家女孩子,才这个岁数,便站出来对付这些子事情。” 苏翎不禁想到,那陈家大小姐莫不是早动了死心?不然面对强敌,怎么只有她一人自戕?心中疑云顿生。 苏翎的骑队屹立在山谷一侧,看着陈家三十多人收拾齐整,聚在一堆。陈家大小姐伏在马上,一左一右是两个妇人扶着,二小姐骑马陪在一边,陈家小少爷则被一个中年男子领着,站在二小姐身侧。剩下的人中,仅有两名年幼的女子,余下皆是男丁,有六人持有腰刀,还有十几条木棍。那辆大车套着匹健骡,车上堆满大小包裹与杂物,那头二小姐抢回来的牛,也跟在车后。此时这些人都散乱站立在陈家小姐周围。 郝老六靠近苏翎,低声说到:“大哥,这个样子可走不快,此地不宜久留。” 苏翎点点头,略略一想,便提马上前,奔到陈家人群一侧。 看着眼前这些男丁,苏翎稍稍满意,都是身强力壮的模样,至少行路不会拖累。 苏翎一指那几个妇人,说道:“你们,就跟着陈家姐妹一起,你带着陈家小少爷。”说又从男丁中指出四个人来,说:“你们四个,跟在陈家姐弟身边。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许分开。” 苏翎策马又上前几步,说道:“你们四个,专管骡车。你们两个,专管牵牛。余下的,都站过来。”苏翎再走几步,让出一块地方来。余下的人稍稍迟疑一下,很快就聚在苏翎周围。 苏翎扫了一眼,正好二十人,持刀拿棍的,都在其中。 “功夫最好的两个人站出来。”苏翎说道。 众人稍稍议论,很快就推出两个人来。 “叫什么?” “陈一强,陈三刚” “这些人分做两队,一队在前,一队断后。你们两人管带。” 两人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苏翎策马走上几步,对在场的人高声说到:“都听着,所有人各做各事,无论遇到什么,”苏翎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要想活命,就都听我号令,不许乱。叫歇就歇,叫走便走。” 苏翎略一停,又高声说到:“谁若是添乱,不听招呼,或是临敌逃窜者,斩!” 这个“斩”字,将眼前这些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苏翎猛地拉直缰绳,战马原地腾起,长嘶一声,像是渴望着冲杀,苏翎吼道:“我们走!” 第三章宿营地 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看看天色,又到黄昏时分。 鸭绿江西侧的丘陵地带已开始出现淡淡的阴影,太阳在山岗顶端的丛林背后凝成一团红玉,潮湿的山风依旧徐徐不断地拂过。队伍正踏上紧依江畔的一块狭长平地,缤纷的野花点缀在青草之中,若是没有铁甲的寒光,这个地方会令所有人停下脚步。 即便是没有这般夏日景致,也有人想停下来。 先是赶着骡车的四个人扭头张望,这辆车路上很是麻烦,有两次险些就散了架,这四人浑身是汗,经风一吹便凝成汗渍;接着,牵牛的两人也抬头远望,两人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相信那头牛也是。然后是前队家丁,后队家丁,最后,连陈家大小姐,也皱着眉,忍着伤痛抬起头来,在风中向苏翎望去。 一整天,队伍都没有停下脚步。虽然苏翎途中再未说过一句话,甚至有几个时辰连人影都见不到,那些骑兵更是神出鬼没,忽而在队伍前面出现,忽而又在队尾策马追上来,或者不知何时从两翼树林里不声不响地钻出几个全身甲胄的骑兵,猛地吓人一跳。只是在最前面始终有一个人带路,不仅没停下休息,连吃食也没有任何交待。一群人又饥又渴,真想就地躺下,好好睡一觉,或者到不远处的江边猛喝一肚子水。但没人敢擅自离开队伍,就连陈家姐妹,也是饥渴难耐,几次张望想寻苏翎。但只要队伍里有人稍慢,林子里便有人低声喝斥,不准稍歇,每次声音都不同,虽然听得出不是那位领头的说话,却一样充满威胁的意味,没人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试这声音的效用。 苏翎骑马驰上一处山岗,不住地向四周望去。秦瞎子回报,说是这里适合露营。秦瞎子说适合便定是一处不错的安全之地,只是苏翎还是打算亲自一查。这一天队伍一直向东,到达鸭绿江后才沿着左岸行进,这里地属丘陵地带,到处是小山与平坦的草地,大车总算可以行的快一些,且远离女真人的威胁,暂时,他们的游骑还没有到过这一片地方。 苏翎所站的山岗,一侧紧靠江水,其余三面都是平地,直到四五里之外才被山岗遮挡,站在这里便一览无遗。山岗顶上稀稀拉拉的十几颗大树,灌木也是稀疏的,中间围成一块空地,以往曾有人家居住,不知废弃了多少年,仅残留着一些木桩,石基,但连片墙板都没有留下,看得出三间房的大小,地面一律铺着石板,落满残枝枯叶。苏翎走了几步,证实猜测,只要略微打扫,这块石板平地,倒是宿营的好地方,至少不会太潮湿。苏翎又沿着山岗外侧绕了一圈,心里算计着如何布防。 队伍的前队已跟着苏翎的影子上了山岗,领头的陈三强看见苏翎,略一怔,却不敢停步,只是脚步放缓,边走边看着苏翎,似乎是有所期待。 “就在这里扎营。”苏翎说到。 一听扎营,队伍里立刻坐倒一片,七扭八歪的,人人都是疲惫之极。 “都起来!”苏翎喝到,“陈三强,派四个人瞭望,一面一个,半个时辰一换。其余的,都下去帮一把,以后人不到齐,都不许停下!” “是。”陈一强答道。 坐在地上地人虽不情愿。却也无怨言。都爬起来。回头去帮着后面地人。尤其是那辆大车。坡虽不陡。那骡子却也累了。半步也不能上。这下人多力大。一鼓作气将车子推上山顶。看后队地人都上了岗。苏翎说道:“陈三刚。你带人将那里打扫出来。就在那里宿营。” “是。”陈三刚很快叫人扎了几把树枝。将厚厚地残枝枯叶扫尽。露出平整地石板来。 陈家姐弟早就累地趴在马上。此时在旁人地搀扶下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苏翎见这喜人已打扫出一片空地。一些人已开始将车上地物品搬到石板上。便不再管这些。驱马来到一棵大树下。郝老六等几人已坐在那里。 “还有谁没回来?” 郝老六说:“就剩胡显成与赵毅成,估摸着就快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依旧游骑远探。今天这样的地势,十分难得,不用走的太远。倒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至少,不担心被人偷袭。 说话间,秦瞎子提着几袋水回来,另两个叫姜宏水、章昱卓的,则抱着两捆干柴。这宿营之事,队里的兄弟早有默契,不需苏翎招呼。 很快就生火做饭,架起三个小铁锅,放进几把米,熬的粥刚好够每人几勺。秦瞎子忙着用树枝搭成支架,横着放上一根拇指粗的铁条,将早上就已收拾干净的野猪肉架上,不多时,油脂便滴进火堆里,出滋滋声响,一股肉香味儿开始弥漫。 胡显成、赵毅成回来不出声地向苏翎点点头,以示没有警讯,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这些人兄弟们虽已习惯如此跋涉,脸上多少还是略显倦意。 小半个时辰后,秦瞎子见肉已烤熟,便用刀割下四大块肉,分别递给四个人。那四人已喝了几口热粥,接过烤肉,不言声地起身换哨,不一会儿便有四人回来,坐下大口喝粥,也不嫌烫。秦瞎子急忙再割下几片,递过去,那几人狼吞虎咽,显是饿得厉害。 秦瞎子这才将割下的肉分给其他人,连同苏翎,依次递过去。 若非特殊情况,轮值放哨的兄弟先吃,等下哨的兄弟回来,才一起进食。这是规矩。 众人都是一阵大嚼,谁也无暇说话。等腹中有了热食,疲倦稍退,情绪这才松下来。 郝老六忽然打了个嗝,在原本默默无声的夜里,显得尤其怪异,众人都呵呵笑起来。 郝老六咂吧着嘴,遗憾地说:“唉!要是有酒就好了。” “早让你省着点,你倒一口气喝完,这会儿到哪儿找去?” 秦瞎子也笑着说:“郝老六,你还欠着我两壶呢,别耍赖。” 郝老六急道:“谁赖了?欠就欠着,反正现在没有。” 众人又是哄然,疲惫在笑声中渐渐消散。 苏翎看着兄弟们的笑脸,心中浮起一股暖意。不过,这以后的日子…… 想起以后,苏翎顿时眉头不展。这轻微的变化,兄弟们立刻察觉了。 郝老六说:“大哥,别太担心了。这又不是上阵撕杀,就凭咱们这些人,到哪儿都不怕的。” 苏翎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 “那你还愁什么?”郝老六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愁,我是在想,这以后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不是说好去白沙沟的么?”秦瞎子问。 苏翎摇摇头,说:“白沙沟是要去的,我是说那以后” 郝老六说:“到底是做大哥的,想的真远。” 苏翎说道:“白沙沟里,地势我们都还算熟悉,想来建几间房,开片地也算轻松。几年之内,我们还能住得自在。不过……” 苏翎想了想,才说:“兄弟们没觉得这几年里,女真人离得是越来越近了么?” 汉子们听这话,在心里一寻思,果然是如此。 胡显成说道:“往年百里左右,我们才与女真人接触,近来十里远就能遇到。还真是大哥说的那样。” 苏翎说道:“那努尔哈赤,常年征战,收服女真各部,野心不小。若是一直如此,他迟早要到这边来。” 赵毅成问道:“大哥,你是担心女真人占了这片地方?” 苏翎点点头,细细回忆着,慢慢说道:“这宽甸以北数百里,原本是大明境内,后来李成梁撤除宽甸六堡,将原住此地的百姓尽皆迁入内地,这百里之地便成了弃地。” 苏翎顿了顿,话里带着惋惜。 “那边的女真人,本住在山林里,以打猎、牧马、采参为生。后来人口渐多,生息不振,一些人便自牛毛岭翻山过来,还有一些是渡浑河过来的,在这里开垦田地,修建房舍。还好都是女真族的一些小部族,不过十几户,几十户人,尚不足以构成威胁。到了万历三十六年,监察御史熊廷弼大人奉旨巡按辽东,整修边墙堡寨,这才将宽甸堡一带新驻边兵。但这中间百多里的丘陵山地,有汉人的村落,也有女真人的寨子,彼此交错,虽没直接冲突,那游骑却是散布不少。我们……” 苏翎笑了笑,说:“这也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兄弟们都睁大了眼睛,望着苏翎,一脸的惊讶。 苏翎属下的这些骑兵,大多不识字,原本是猎户出身,有身武艺,又是只身一人,见募兵的月粮优厚,尤其是这夜不收,吃的双粮,这才投身从军。平日里只知听从军令,上阵厮杀,从没想过这之外的事情。苏翎这一说,可是不得了,居然连巡按大人都晓得。今天那个参将的名字,就已是大官了。这位大哥还真是无所不知。 苏翎有些尴尬,那些话是顺口而出的,却也不清楚来自何处。 苏翎说道。“白沙沟只能暂住一时。就凭我们十几个人,保命是不愁的。但若是有百多人专冲着我们而来,我们只能躲起来。找不到我们,走了还好,若那些人干脆占了咱们的家不走,我们也没法子,还得另寻去处。” 郝老六说道:“敢占咱们的地方,就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苏翎笑道:“自然,有一个杀一个,真来一百个,倒不一定要全杀了,还得留几个给咱们放马,种地。” 众人一听,觉得有趣,都笑起来。是啊,这女真人经常掳走汉人,捉去当作奴仆,放马种地,我们也可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苏翎又说:“眼下,或许我们住上个一年半年,也不会为人所知,自然就不会有专门对付我们的人来。只是那努尔哈赤……” 苏翎一直担心的就是此人,“努尔哈赤是不会放着这片好地不要。这些年,此人忙着东征西讨,还顾不上这里。等他腾出手来,要筹备更多的粮食、马匹,就需要更多的土地。这里的女真人必然越来越多。到时候,我们不去惹他们,女真人也会找上门来。” “小股人马我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但人一多,即便我们胜了……真若如此,一回两回也还罢了,次数多了……试想,这种小地方居然嚼不动,迟早会报与努尔哈赤知晓,努尔哈赤能咽下这口气?他若是忙,抽不出空,说不准儿会派个人来招降。若是清闲了,不说多了,派个千把人,就该换我们啃不动了。我们就只能换个地方。” 众人皆都沉默,苏翎说的句句在理,这最后的情形怕是必然。降是不会降的,苏翎这队人已杀了不少女真游骑,那些生死不知的夜不收,也不会让这些汉子屈膝。可战,胜算渺茫,只能如苏翎所说,另寻它处。可还能去哪儿?都是生在辽东的人,还知道哪里?眼下辽东边墙之内都回不去,未必去女真人的地界?去朝鲜? “若是有船就好了。”苏翎感叹地说道。 “船?”郝老六问。“坐船去哪儿?” “南方,”苏翎说道:“顺江而下,直达大海,再走个把月,就是南方。南边气候炎热,听说冬天里不会下雪,粮食一年两熟,收成可观。” 仅就这两样,汉子们眼里都流出迷离之色。辽东天寒地冻,气候恶劣,粮食一直不够。若是这两样不同,日子岂不是好过得多。 “大哥,那你就带我们去吧。”郝老六一向嘴快。 “船呢?”苏翎笑着问。 “我们自己造一个。”郝老六依旧不在乎。 “自己造?”苏翎笑了,说:“你当是打鱼么?那可是海啊,不是河。我们当中谁下过海?” 众人不言语了,下海的话,小点的船连一个浪头都经不住。 郝老六突然神秘地说:“大哥,我们没有,可那边有啊。” “那边?”苏翎一怔。 “嗯,江那边。” “朝鲜?”苏翎一听,倒是有些开窍。这倒是个办法。 “等我们安定下来,再慢慢商议这事。”苏翎说道。显然,这个主意已经落在心里了。 众人都斜倚着身子,心里各自盘算着大哥说的话,慢慢睡去。 夜深了,风却未停,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声。 “大哥。”郝老六没睡,轻声唤着。 “嗯?”苏翎看着郝老六,他适才稍稍睡了下。 郝老六冲一旁示意,苏翎看去,见树后躲这个小小身影,像是陈家的那个孩子。 苏翎招招手,示意过来。 那男孩子怯怯地挪着步子,还是站在苏翎身旁。 “有事?”苏翎问。 男孩子咬着唇,不出声。 “没事就回去睡觉!别乱走!”苏翎低声说到,挥挥手,示意离去。 男孩子没动,但显然被苏翎的语气吓着了。 “到底有何事?”苏翎有些不耐烦。怕吵醒周围的弟兄,声音尽量压低,但这却显得有些狰狞。 男孩子眼圈一红,泪珠儿转了两转,到底没落下来。 “姐姐说……让我来……谢谢大哥。!”说完,跪下,给苏翎磕头。 苏翎冷眼看着,没有动作。 男孩子磕三个头,便站起身来,又不做声。 “好啦。回去吧.” 男孩子转身飞快跑开。 “大哥”郝老六轻声叫道。 苏翎望过去。 “大哥好像……不想管他们?”郝老六问。 苏翎皱皱眉,摇着头说道:“是不想管,也管不了。” “可我们已答应带着他们……” “是答应了,我们也做到了。”苏翎轻轻说着,“可并非什么事都要靠我们。以后,还得靠他们自己。” 郝老六想想苏翎的话,点了点头。 “你也瞧见了。一家子人里斗得你死我活的,走的时候,不还有人想混进来跟着么?”苏翎不以为然,说:“这背后的故事,不会简单。眼下这情形,我们也没空去想这些闲事。” 郝老六再次点头,表示赞同。这些人是个麻烦,仅仅那个陈家二小姐,便能从一句话中**这么多人来,这可不是他们这些兄弟们的脾气,还是免纠缠的好。他开始理解为何苏翎对陈家的事不闻不问,丝毫没有好奇。 “老六,你记住,以后除了我们十九个兄弟,其余的,就只有两种人:敌人,不是敌人。懂了么?”苏翎说道。 郝老六一惊,细细琢磨,点点头。 “睡吧,换哨的时辰一道,提醒我一下。” 第四章女真人 下半夜,苏翎被郝老六唤醒,巡视一遍哨位,又值守了一个时辰,这才再次睡下。 天明之际,除了四个方向上的哨位,一众人等尽皆沉睡。那些最初值守的家丁,苏翎在巡视时便吩咐撤了,让他们全都歇息。此地地势较好,有四人放哨足够。 篝火早已熄灭,残存的灰烬偶尔会在风中飘起,打着旋儿落在熟睡的人身上。太阳还未现身,半边弯月还留着残影,不过,东方的天色已开始泛红,日头就要升起。 忽然,西边的哨位出一声呼哨,熟睡的骑甲们不约而同的从地上蹦起来,抓起各自的兵器弓箭,窜到各自的战马边,抖开缰绳,翻身上马,还未坐稳,便一边弯弓搭箭,一边搜索可能的敌踪,而十几人匆忙之间便形成一个半圆,直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陈家姐妹以及众位家丁被这凌乱的脚步声,战马的马蹄声惊醒,见这般如临大敌,顿时慌了,乱作一团。 苏翎看清周围并无敌人的身影,勒马来到西面哨位处。 “什么情形?”苏翎问。 哨位上当值的叫余彦泽,警讯便是他所。 余彦泽用手一指,说道:“女真人。” 苏翎放眼望去,见西面约三里远,有几个骑马的人在缓缓行进。 苏翎数了数,有九人十二匹马,离得太远,尚看不清携带的什么兵刃。不过,不象是女真的游骑。 苏翎又向两边望去。没再看见人影。此时其他哨位上地人也聚集过来。苏翎便问:“有什么动静?” 那三人摇摇头。表示没有敌情。 “只有九人。哼!”苏翎轻蔑地说道。 “大哥。我们迎上去。全都宰了。”郝老六跃跃欲试。 大队游骑都敢袭杀。何况区区九人。所有地骑甲都兴奋起来。这些嗜血地汉子。唯一令他们血液沸腾地只有撕杀。 苏翎盯着远处那些人马。见其依旧不紧不慢。丝毫不像要起冲锋地模样。便说:“先不忙。等他们再近一些。” 那边陈家姐妹与众家丁还未从慌乱中清醒,虽没四下逃窜,却乱七八糟不知干什么。 苏翎喝到:“一群废物,慌什么!都站住别动!” 众人立即停下,呆呆立着。 “陈一刚,陈三强,你们干什么吃的。”苏翎骂到。 两人连忙站出来,满脸羞愧。 “叫他们列队,不听招呼直接砍了。”苏翎喝问。 很快,两队人站成一排。 “就站在这里,听我招呼,谁也不许乱。有人冲过来就拿刀子砍。”苏翎说完,也不再管这些没用的人。 苏翎见远处那些人依旧在向这里走来,但却并不催马。 略略考虑,苏翎便指了指郝老六,向右一挥,又指着胡毅成向左方示意。两人立即各带五人,向两边山坡下驰去。“都跟着我。”苏翎对剩下的人说。 一排九骑横在山岗上,在朝霞的衬映下,威势自起。 一里外的来人看到九人横队,有些犹豫,聚在一起似乎商议着什么,然后继续向这里走来。苏翎慢慢辨认出这些人都配有腰刀,但却还在刀鞘内,似乎没有敌意。 “先不要动,听我下令再动手。”苏翎说道。 看着来人还在继续前行,苏翎忽然弯弓射出一箭,羽箭出响亮的哨声,插在来人马前三步的地上。这是专门用来警示的哨箭。 来人果然停在羽箭处,没有再走。 “走,我们迎上去。”苏翎催开战马,当先冲下。随后跟着八骑,小跑下山。 来到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苏翎带人停住。对方九人仍然没有亮出兵刃,双方就在这里相互打探。 对面的人三骑在前,五人在后,不象列阵的样子,穿着正是女真人的模样,那根辫子都垂在脑后。这绝不是游骑,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苏翎没有说话,对方也都在沉默。 过了会,还是苏翎先开口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对面一个年轻人双手摊开,用不熟练的汉语,说:“医生,粮食,换马。”还指了指身后的马。 苏翎放下心来,这是一些交换物品的女真人。 “没有。你们去别处吧。”苏翎说道。心里不禁暗想,这女真人见自己这队明显是旗军的铠甲,居然不怕? 那人有些着急,又说道:“医生……”随后又指着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说,“病了。热,很热。” 苏翎看过去,见那人果然满脸通红,若事先不说还以为饮酒醉的,显然是浑身热。骑在马上的身子也有些摇晃,双眼无神,病得不轻。到底是自小骑射的女真人,病成这样,照样可以坐在马上。 苏翎心中犹豫,那位带着陈家少爷的中年人,到是会医的,昨晚见其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些药丸,给陈家大小姐内服。 但这些人…… 苏翎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见苏翎犹豫,便知有希望,见又这么问,喜出望外,只是实在汉语有限,说道:“打……”打了半天,也不知打个什么。那人急了,随手从鞍边抽出一把二尺长的小弓,刷地就是一箭。众人一惊,只听得腰刀出鞘声连成一片。对面余下的人见这边人拔刀,也纷纷抽出兵刃,不过长短不一,甚不整齐。 苏翎将手一扬,止住躁动。对面那人也拦住自己的同伴。 刚才射箭的手法实在太快,一眨眼箭已射出,若是射得是人,绝无躲避的机会。那人制止同伴后,急着又从马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东西,说道:“皮……皮……”又用手指了指刚才射的箭。 众人一看,见那箭刚好射在苏翎最初出的羽箭处,两个箭头并在一起,不禁暗暗吃惊,这准头未免太好,虽说距离不远,可要正好射在箭头处,这里没一个人能办到的。 苏翎见那人手里拿的,似乎是一张毛皮,略想想,说:“打猎?” 那人连忙点头,学着说道:“打……打。猎。” 苏翎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一伙猎户。至于交换物品,在这辽东宽甸一带是常事,甚至连卫所的主管们也是知道的,很难说有没有他们参与。一般的女真族人,与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不过都是为一家老小过日子,并非如两边领们剑拔弩张的紧张。也只有辽东军兵,与努尔哈赤的兵们相互之间战斗不断。此时努尔哈赤还未将女真人全部掌控,这些住在山里的女真人,说不准连努尔哈赤是谁也不晓得。这些子战事,只有头领们在乎。这宽甸一带的百姓与错居并不太远的女真邻居们,这类交换多不胜数。尤其是宽甸马市关闭之后,女真人将毛皮、人参、药材等等土产,来交换汉地百姓们的粮食、布匹、铁锅、农具等等。虽官府明令禁止,但哪儿禁的住?只要不是女真成建制的兵丁,就连苏翎他们,也会放过女真人的普通族人。他们并非见人就杀,尽管那些将军、千总们总暗示凭女真人人头便可厚赏,但苏翎心中对此早已异议,不过不敢明言罢了,只要出营,一切便是自己说了算。 苏翎又考虑了一阵子,便说道:“可以看看,不过不一定就治得好。” 那人一听,连忙下马,远远地趴在地上,连磕三个头。看那样子,汉话是听得懂,说,却是太难。 苏翎转身对一旁的许熙说道:“你去将昨日与陈家小少爷在一起的那个人叫来,让他带上药。” “是。”许熙答应一声拨马跑回。 对面的女真人已全都下马,在地上铺了块兽皮,将那病人扶下马来,躺在兽皮上。众人这才知道,那人是用绳子捆在马上的,瞧那样子,从马上到地上,居然一动未动,这病,怕真是不轻。 苏翎这边的人静立未动,只在一边看着。 很快,许熙将那中年人带了来。 “将军,给何人看病?”中年人说。 苏翎有些惊疑地看着这人,似乎觉得此人言谈不俗。 “我不是什么将军……”苏翎停住,觉得这些人怎么称呼自己是个问题。随即不再想,继续说道:“你果然是医生。” “将军,在下跟家父学医,并未出外就诊,所以不算是医生。” “只要能治病就好,你去给那人看看,能行就给治治。”苏翎指了指那边的女真人。 中年人来时便见到那些女真人,虽吃惊却不敢询问,此时听得给女真人治病,顿时脸色突变,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 “别怕,我跟你一起去。”苏翎也下马,站在他身边。 “将军,”中年人结巴着,说:“在下不给女真人看病!” 苏翎面色一沉,问道:“你跟女真人有仇?” “没有。”中年人说。 “女真人欺负过你的家人?” 中年人摇摇头。 “那是为何?”苏翎问。 “将军,他们是女真人啊。”中年人焦急地说道。 苏翎沉默不语,这种情形无法说清。任何一个地方的官吏们都说女真人烧杀掳掠,他们都将女真人看成一个整体。对于那些贪功袭杀女真村寨的,则说成灭虏大功。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毫无可辩之处。跟眼前这人,也无法说得清楚。 “医者仁心。你父亲教过你么?”苏翎问道。 中年人一愣,点点头。同时又有些惊奇,这位五大三粗的武官,居然也知道这句话? “我再问你,昨日追杀你们的,是不是汉人?” 中年人点点头。 “这些女真人,你敢肯定他们就是歹人?” 中年人看了看那些女真人,摇了摇头。这谁能说清楚? “你好生想想,我说的意思。”苏翎也不想多做解释。 中年人低下头,默默思索。过了会儿,中年人抬起头,说道:“将军,在下明白了。” “嗯,过去瞧瞧吧,尽力便可。”苏翎说着,领着中年人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自动让开,围在一边静静瞧着。中年人看了看病人,又翻了翻眼皮,然后搭脉。 过了一会儿,问道:“热多久了?” 先前那个女真人连忙伸出五个指头,接着,又将另一只手全伸出来。 “十天?” 女真人拼命点头。 中年人仔细想了想,又再一次搭脉,然后又在病人身上四处摸索,也不知在检查什么。 半响,中年人站起来,对苏翎说:“将军,这人病的奇怪,像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像是中了毒?” 苏翎连忙拦住他,说道:“不用跟我说这些,能不能治?” “可以试试,只要退了热,就有救。”中年人说。 苏翎转过头,问那个女真人,“听懂了?” 那人点点头。苏翎便对中年人说:“那现在就试。要快。我们不能太耽搁了。” 说完,留下两个人陪着中年人,带着其他人纵马奔回。既然没有危险,就不必在此了。谅那些人对医生也不会怎样。又派人召回郝老六胡毅成等人,收拾物品,生火吃饭,准备出。 等一切收拾完毕,就等着大队出,那医生却还没回来。 苏翎带人又来到女真人处,见医生正从病人身上取下银针,显然会针灸术。苏翎不禁觉得太过巧合,这女真人,这医生,包括这陈家姐妹,怎么就都一下子搅到一起了? “如何?”苏翎问。 中年人说:“已服了药,若三个时辰后,退了热,就不碍事了,吃几副药,好生调养便可。若是不退,很难说。” 苏翎听了,一时没有说话,思索片刻,转头对那个女真人说道:“你都听见了?” 那人点头。 “我们只能如此了,医生,我们走。”说罢,翻身上马,便要率队离开。 那女真人一看,急了,连忙跑到苏翎马前,说道:“慢,这些,马、皮子,都给你。”又指着病人说,“病,没醒。” 苏翎没有再看那病人,队伍不能停下,给这人治病已是好心,不能再耽搁。 “我们要赶路。不能耽搁。”苏翎说道。 那人更加急了,立时便跪下,说:“救,大哥……救救……”另外几个女真汉子也是满目焦急,见如此,也一齐跪在苏翎面前。尽管语言不通,他们也知病人未愈,医生一走,结果难料。 苏翎迟疑不决,久久不言。 医生也有些犹豫,说道:“将军,不如我留下?” “不行!”苏翎断然说道。他不能为了救人反而让一个不相干的人陷入险境。 “将军不是说医者仁心么?”医生说道。 “我不是医生。” “在下算是医生吧?!”医生倔上了。 “这里我说了算!你少废话。”苏翎毫不客气。 医生退缩了,有什么好争的?将军不也是为他着想? 或许是听懂了苏翎他们的话,又或许是想明白了苏翎的顾虑。领头的女真人忽然跳起来,将各人所有的兵刃弓箭都收拢在一起,抱到苏翎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这个,没有。不打。我们。跟。走。”连比划带说,乱七八糟。意思是,想跟着队伍一起走。 让女真猎人放下自己随身的兵刃,就如同让农夫扔了自家的犁铧,这份心还是诚的。 苏翎扭头看看郝老六,却不言声。 郝老六咧着嘴,说:“大哥,我看咱们这次是真不简单,千奇百怪的,什么都遇得到。先是三姐弟,然后是一大堆家丁,这睡了一晚,就来了几个女真人,怕是天意。”他其实不在乎是谁,反正要打就拿刀子砍人,不打,就什么事没有。 苏翎还是没有说话。 郝老六又说:“大哥,依我说,那三姐妹也是来历不明,你都不怕,未必还怕他们几个?你是担心兄弟们打不过这几人?” 苏翎一笑,也是,亏得自己刚才还教训医生。若论拼杀,苏翎自信自己一个就解决一半。 “好吧,你们就跟着吧,不过,要听我的安排?明白?”苏翎对女真人慢慢说道。 那人使劲点头,说:“懂。你,领。” 苏翎眉头一扬,这话有趣。女真人的领?似乎瞬间苏翎便成了身披兽皮,头乱飞的样子。 “郝老六,叫兄弟出。” 于是,在太阳升起之前,这只奇怪的队伍,在丛林斑驳的光影间,沿着鸭绿江水,逆流而上。 第五章白沙沟 陈家姐妹和家丁们是头一遭长途行军,尽管苏翎百般催促,却还是越走越慢。苏翎不得不耐着性子,尽量拣易走的路线行军,这就不可避免地经过一些有人聚居的山口、峡谷。好在都是些不大的村子,二三十户人家,看见苏翎这队骑甲鲜明的明军装扮,都有些慌乱。苏翎估计,这些人大概也是逃民,以为是明军前来清捕,否则何必害怕?营军对百姓的骚扰,还达不到如此远的地方。便不再担心这些人会泄露行踪。 苏翎令队伍不许停留,迅穿村而过,只令郝老六几人到村子里看看能否备置一些物品。十几人身上也就凑出三十多两银子,这有了银子,那些村民才不再惊慌。能掏银子买东西的,便不需害怕,这是简单的直觉,何况,这里的村民大多见过银子,家里却是一丝一毫的都见不到。见郝老六手里摊着把碎银,逢人便问有没有粮食卖,便各自回家将能卖的都搬了来。这些人并不担心自家少了粮食、铁具,有了银子,自然有门路去添置,况且这位买东西的军爷并不计较价钱,足够他们以后买回卖出的东西,还有剩余。几个村子均如法炮制,总计买了约二十石各色粮食,十几斤盐,又购置了一些斧头、长锯、铁钉、绳索等杂物,还特地添置了两口大锅,这些家什一概用马驮了,跟在队伍后面。前面路上为保持马力,苏翎的骑队均是一人双马换乘,除了陈家姐妹外,空余的马并不让人骑乘,那些家丁一律步行,到了这时,这些一路清闲的马匹才派上用场。 至于那些个女真人,一路上果然规规矩矩,丝毫未添麻烦。那个病人算是福大命大,退了热,医生又给服了几次丸药,又在沿途将就能采到的草药配了煎服,渐渐趋于好转,已醒过几次,只是还很虚弱,不能说话。那些女真人见此,越的规规矩矩。一天宿营时,不知怎么弄的,空着手便带回几只野物,双手捧着送到苏翎面前。苏翎考虑片刻,便令将兵刃弓箭一并还给他们,女真人大喜,取了便走,不到一个时辰,八个女真猎人便又弄回不少猎物,自此,苏翎每晚都会有一只烤熟的山鸡独享。 到第五日午时,大家终于看见苏翎的脸上露出笑容,不用说,白沙沟到了。 距白沙沟十里时,苏翎便派出游骑,在附近几十里内巡视一遍,回报说没有村子,也没有明显的有人经过的迹象。郝老六则一马当先,直奔沟内,回报沟内一如所料,一年前他们搭建的草棚已寻到,只要略一收拾,便能派上用处。 苏翎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缓缓涌入白沙沟。 说是沟,其实地势比前几日所行还要高些,只是一左一右两山相夹成谷地。沟口尤为狭窄,仅容一辆大车通行,两侧都是斧劈般的悬崖,再向里,便渐渐开阔。两边的峭壁上个垂下数条细小的瀑布,各流出一股泉水,飞扬的水雾将谷口这一小段遮掩的朦朦胧胧,在阳光下隐约架起一道彩虹。泉水在谷底汇集成溪流,穿过谷中平地时,已成五尺宽的一道小河,一直蜿蜒出十多里外,汇入鸭绿江。山谷中部有大片平坦的草地,若是垦荒成田,怕不是有数百亩。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往来清晰可见,却并不深,徒步便可涉过。沿着溪水两岸,丛林茂密,野花烂漫,其中不少野果,色彩斑斓,俏然挂在枝头,煞时惹人喜爱。各色飞禽被人马惊起,小小的一片树林上空,便有上百只各色鸟儿飞舞,显然,这里鲜有人迹,不知多少年无人打扰。 队伍跟着苏翎马后,一声不响地行进,陈家姐妹与众家丁皆都双眼忙乱,四顾不暇,就连那几个女真人,也都满脸喜色。对于山林的感受,怕是女真人要深一些,如此美景,莫非是仙境? 苏翎令大队在谷中平地停下,只在谷口留下两人布哨,其余的,立刻开始清理往日留下的几间草棚。草棚就在峭壁下,屋顶早已破败不堪,地上也长满野草,若不是骑甲们挥刀砍开灌木,旁人看不出这里还隐有几间草棚。郝老六试试木桩,还算结实,只需重新整理地面与屋顶,就可以有块挡风遮雨的地方。 苏翎瞧了瞧地势,用手指向草棚左侧,对家丁们说:“你们就住这里。” 说完,也不再理睬众人,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就与兄弟们一起动起手来。 不大功夫。地上地杂草便被收拾干净。有几个兄弟已用树枝、茅草编好屋顶。众人一声吼。将一排排草束扔上去。顶上两个人接住。层层叠叠垒上。捆紧。眼见着一间暂新地棚屋便搭建起来。 苏翎拍拍身上地草屑。满意地看着眼前地一切。这就算是个家了。 “大哥。”郝老六也是满身茅草。却指了指外面。 苏翎一瞧。那群家丁仍站一堆。虽然将车上地东西都卸下。却没再做别地。那几个女真人却已不见。 苏翎皱皱眉。不禁有气。大踏步地走出去。 “你们在做什么?”苏翎地话隐隐带着怒意。 陈家姐妹相互看看,没有说话,这一路上这位武官对她们很是冷淡,让她们心内着实不安,也说不清是为何。 “陈家小姐……” “大哥,我们不会搭屋子。”陈家大小姐无奈地说道。 苏翎不解地望向一众家丁。 “大哥,这些都是陈家内宅的家丁,没做过这些。” “内宅?”苏翎说。“也不会种地?不会打猎?” 陈家大小姐红着脸,点点头。“他们都是……看家护院,算账收租,收拾宅院……” 苏翎不禁愈恼怒,“你们会做什么?” 照这么看,这一路上能自己做饭,都很不错了,这陈家往日还真是大户,养些家丁都带着大户脾气。 苏翎向家丁们一一看去,所有人都低下头,默不言声。适才众人一番商议,却是谁也拿不出个主意,原来的管家并没跟来,这些人彼此间并不熟悉,一路上限于苏翎的威势,不敢有任何违令之处,此时却成了散沙。陈家姐妹似乎镇不住,毕竟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 “你们不仅要搭建屋舍,还要种田,打猎,捕鱼,不仅如此,还要勤练武艺,以防战事。”苏翎沉声说到。 “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这里比边墙内寒冷数倍,到时候你们吃什么?穿什么?想要冻死还是饿死?” 苏翎又看着陈家小姐,说道:“陈家小姐,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这往后,就看你们自己了。若是实在不行,还是另寻它处吧。” 说罢,转身欲行。 “大哥……”陈家大小姐忽然叫道。 苏翎问:“还有何事?” 陈家大小姐咬紧双唇,一手拉起二小姐,一手拉着弟弟,上前几步,一齐跪在苏翎面前,说道:“大哥,想是小妹行事莽撞,让大哥心存芥蒂,信不过我们姐妹。我们姐妹性命为大哥所救,这几日屡屡想寻大哥面谢,述说详情,却是不敢打扰。” 苏翎不置可否,默然以对。 “大哥将我们陈家众人带至此处,一路上百般护卫,万般呵护,我们姐妹感激不尽。请大哥听小妹说完……” 陈家大小姐见苏翎面露不耐,连忙说道。 “小妹的确借大哥之名,让我们众人借机离开,实属无奈,绝非不敬。陈家的事,大哥似乎不愿多听,小妹也不敢罗嗦。我们众人在家日久,到此荒凉之地实不知该如何容身,还请大哥多多担待。”说完,便领着妹妹弟弟磕头,伏地不起。 一众家丁见此,却都低头不语。那医生似乎略有犹豫,但还是保持沉默。 苏翎默默扫视众人,说道:“我们兄弟十九人,身在营伍,在这山林之中执行军务,历经百战,仗的便是彼此同心,生死与共。撞上你们,既然出手,便算是天意,你们也用不着谢。杀的那人是佟参将的家人,我们兄弟俱在其属下当差,这辽东,是回不去了。” “人是我们杀的,杀便杀了,我们兄弟没什么好说,这与你们无干。只是,你们这些人……”苏翎略一停顿,继续说道:“一个小姑娘,便可以随机应变,化险为夷,实在是聪敏之至。还有你们……”苏翎看向一种家丁,“我不管你们什么来历,有什么冤仇,我也不想知道。但瞧你们的样子,是个个心里都打着主意,算的清楚。”众家丁都是一震。 苏翎顿了顿,说道:“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什么聪敏、心机,都与我们无干。到了此地,我们答应的便算做到了。以后,是生是死,是走是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实在不是一类人。我还明白告诉你们,我绝不会再让我的兄弟们被人利用,我绝不会因为你们,让我的兄弟们送命!” 苏翎这队兄弟有今天这步境地,虽说事出偶然,却是明显为陈家所用。不论有心无心,让一众兄弟如此下场,苏翎是越想越不心甘。 陈家姐妹俱都身子一颤,面有惧色。 陈家大小姐到底年岁较大,心思灵巧,如何听不出苏翎的怒气?如苏翎所说,不论陈家家事如何繁杂险恶,这苏翎一干骑甲,的确是无辜牵扯进来的。这一路上并未见苏翎对此抱有怨言,但到了此地,陈家三十多口人,不但无法报恩,却还要苏翎照顾,焉能情愿? “大哥,”陈家大小姐叫道,“各位大哥的确是我们连累的,我们眼下无以为报。我们不会忘了各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如今实在是没了主意。”说道这儿,略微一顿,提高声音,“自此时起,这里便再没有什么陈家,一切听从大哥吩咐。还请大哥答应。” 如此一说,便是奉苏翎为主了。 一众家丁见主人家都如此俯,还能有别的主意?这些人都是奴籍,家中数代都是陈家家仆,离开主人,哪一个也活不下去。这当中人人都清楚,随着陈家二小姐那声招呼,既然站出来,算是摆脱了被陈家大伯摆布的厄运,眼见着陈家姐妹俱都年幼,这心里想得多的,不是少数,直到听苏翎那么一说,方才明白,到这偏僻之地也未必活得轻松,单说粮食、御寒的衣物,就足以让人心惊。 苏翎冷眼瞧着家丁们,似乎对其那点心思洞若观火。 家丁们终于撑不住,一个个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不消片刻,苏翎面前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 苏翎神情冷峻,审视众人却不言声。陈家姐妹与家丁伏地不起,也是默默无声。 “好,我就再信你们一回。”苏翎终于开口。 “谢谢大哥收留!”陈家姐妹再次叩头。 “我先给你们定个规矩,这第一,所有的人都必须听令行事。只要你守规矩,有我们兄弟吃的,就绝不会少了你一口,有我们兄弟穿的,就不会让你挨冻。听明白没有?” “是。”众人一起答道。这回不需管家,也能保持一致。 “这第二条,自今日起,这里再没有什么主人,仆人,只有白沙沟的人。所有的人都必须出力,不论是砍树建房、开荒种地,还是打猎、捕鱼,守夜、放哨,白沙沟没有闲人,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没有饭吃。明白么?” “是。”这回,异口同声之中似乎夹杂着些惊喜。 正说倒这儿,就见一旁树林中一阵摇动,钻出几个人来,一看,却是那几人女真人。 八个女真人猛见到这一地跪着的人,一愣,随即又憨憨的笑着将各自肩上的猎物放下。 不愧是常年狩猎的女真猎人,这么短的时辰里,便所获颇多。 为的女真人指了指猎物,说道:“多……很多……”回身指了指身后的树林。 苏翎冲他们点点头,又转身说道:“看见没有?不会打猎,就学着打猎,学不会,就自己饿着,不会建房,就睡在地上。”苏翎又环顾一周,继续说道:“将你们以前的事都忘掉,此刻从头开始。” “都听懂了么?”苏翎大声喝道。 “懂了。”声音七零八落。 “都站起来说话。” 众人一怔,随即站起。这位苏大哥的话不得违背。 “现在,你们会不会建房了?”苏翎盯着家丁们问。 既然事先已说了那么多,这个“不会”没人再言。 众人小声议论了会儿,有人高声说到:“将军,只要有趁手的家什打下木桩,其余的都照那间棚子一样做,还是可以的。” “没有趁手的,挖个深坑也可以的。”有人小声表意见。 “再不行,就将就那边几棵树,也行。” 这开了头,说话的人就多起来,这都是与自己相关,谁也不想被雨淋不是?想到主意的都大胆说出来。 苏翎微微点头,感到满意。那边陈家姐妹却有些惊诧,不由得望向苏翎,这位外貌粗旷的武官,几句话就将这些家丁变得聪明起来,似乎个个都有主意。可刚才却为何不行? 苏翎举起左手,众人立刻噤声。这动作沿途看了无数次,只要举起,那些铠甲骑士立刻静止不动,聆听命令。 “只要肯动脑子,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不会的就学,不懂的就问,这里没有那些虚的东西。以后,这里……”苏翎用手划了大圈,“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亲手建起的家。” 这话像是一阵风,吹动每一个人的心。 “陈一刚,陈三强。” “在。”二人越众而出。 “你二人将所有男丁分成两队,天黑之前必须搭建起足够人住的草棚。这只是暂住,以后,我们要建真正的房舍。”苏翎说道。 “属下听令。”二人答道。这话是跟骑甲们学的,家丁里,苏翎对这二人说话最多。 “那医生与陈家小弟除外。”苏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是。” “去吧。” 陈一刚、陈三强退下,立即召集家丁们聚在一起,开始商议搭棚事宜。 苏翎不再管他们,转身对剩下的女人们说道:“陈家姐妹与你们几个女人一队,专责……”苏翎略略思索,“煮饭,看管粮食。以后若是有缝补之类的,也由你们专责。” “是,大哥。”陈家姐妹低声说道。这里已没有大小姐,陈家姐妹毫无怨言。 苏翎又一想,说:“你们姐妹慢慢学,不要着急。”又对那几个女仆说:“你们先担待些,等她们姐妹学会了,在与你们一起做不迟。” 那几个妇人低声答道:“是,我们几个做饭还是够的。” 苏翎点点头,说:“以后打柴,挖灶之类的,我会另吩咐人去做,你们只管做熟饭菜。” 苏翎象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不会还带着纸笔吧?” 这下陈家二小姐总算找到说话机会,“有的,还有几本书呢。大哥。” 后面那句大哥,叫得若有若无。 苏翎撇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身子单薄,连日跋涉,越显得瘦弱。毕竟还算个孩子,这口气出在她头上,也有些过了。 想到这,苏翎便笑道:“不是大叔么?” 陈家二小姐红着脸,轻声说道:“姐姐说,大叔,年纪不大,该叫大哥的。” “好,就叫大哥也罢。你们姐妹去整理一份名册,这都是陈家的人……” 陈家大小姐打断说道:“大哥,没有陈家的人,都是白沙沟的人。” 苏翎一愣,点点头,接着说:“整理成册,若是知道各自有什么长处,不妨注在一旁,我有用。” “是,小妹听从大哥吩咐。”陈家小姐乖巧地应到。 苏翎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看了看陈家大小姐,见她面容憔悴,却也算是姣好…… 苏翎猛地站直身子,这个时候,竟然会走神。 “你们去吧。” 苏翎又向站在一旁等候的医生招招手。 “你叫什么?”苏翎问。 “在下周青山。” 苏翎瞧了瞧周青山,不禁问道:“我瞧你不象陈家下人。” 周青山没料到苏翎这么问,略微一怔,随即回到:“将军,在下家父曾为陈家家主诊病,后来家父遭难,被陈家家主所救,便在陈家住下来,帮着做些药铺上的生意。到我这里,已有四十年了。” 苏翎点点头,这治病的被病人所救,也算曲折。 “我将你单列出来,便是看着你懂医术。你不用跟着做那些气力活儿,但你要做的更重要。” “谢将军照顾,请吩咐。”周青山拱手说道。以他这个身子骨儿,怕也做不了几天。 “这第一,那女真人的病,能尽快治好,便加把劲,那些女真人留在这里也不太好。第二,我要你尽快熟悉这四周山里的药材,采集一些备用,我会让一个兄弟人跟着你,免得遇上野兽。还有,跌打损伤一类的方子想必你知道,能配置多少就配多少,以后总要用上的。”苏翎话里有些忧虑的意味。 “是,在下一定尽力。” “那个陈家少爷,你每天督促他读书一个时辰。也不知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总要有些打算才好。” “是。” “其它的,暂时还没想到,你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医生,我倒不希望你忙起来。” 周青山会意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诸事交代妥当,其实并没用多久,苏翎却觉得比搭棚子还累。他打量了下四周,却见那几个女真也正在搭建草棚。看他们手脚利落的样子,显是十分熟练。未必他们要常住下来? 苏翎摇摇头,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要说有用,这几个女真人可强多了,捕猎的本事,比苏翎这些兄弟还要高明。至于那些家丁,苏翎没有半点看上眼。这大户人家看着风光,可这一倒,人心便散,若不是跟着他们,陈家姐妹难说会遇上什么。 为防粮食受潮,苏翎与兄弟们又特意燃起几堆火,将地面烤干,再用溪边卵石厚厚铺上一层,直到确定不会漏雨,才将所有的粮食搬进棚里。那头牛眼下还派不上用场,但也专门盖了间牛棚。几十匹马暂时还不能受到这种待遇,此时正自在地在草地上啃食青草。 太阳还未落下,一排草棚就已草草搭建完毕,那些家丁们到底是动了脑子,虽说草棚歪歪斜斜甚不齐整,却也能遮风避雨,除此之外,一众家丁还将草棚周围百步之内的杂草铲除干净,又在苏翎的指示下挖出几条引水沟渠。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从山上搬来几块大石,垒起灶台,架起大锅,满满的烧上一大锅水。女人们已将女真人猎来的五只山鸡、三只野兔洗净,只等水滚,便要炖上一锅肉汤。那边郝老六则带着几个兄弟去山里走了趟,不知是与女真人赌气,还是运气好,倒扛回一只梅花鹿,约莫四五十斤重,此时也正剥皮去骨,就等着架在火上烤。 苏翎去了谷口巡哨,两名骑甲正隐在树后,一边闲聊,一边留意着远处的动静。苏翎仔细斟酌片刻,便撤了哨,吩咐下去休息,让两人回去传话,等兄弟们吃饱了,睡上一个时辰,再来换哨。 待两人走后,苏翎策马在谷口两侧逡巡,仔细留意地形,待熟记之后,才停在高处,凝神远望。 此地已是山林深处,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两天的路程,安全暂时算是无忧。宽甸堡一带,谅那佟参将也不敢派人深入如此之远;至于女真人,苏翎心中犹豫,虽然能够肯定这附近不会太多,但总还是隐隐不安。在对待女真人这方面,着实没有太多的把握。这次同行的女真猎人,看起来丝毫无害,甚至给人以憨厚老实的印象,这一点跟汉人的猎户几乎完全一致。但这个种族问题,很难凭印象判断,眼下只有随机应变。苏翎担心的女真威胁,怕是还要过几年才会出现。 在这谷口,日后要修筑一座堡寨,扼住进入谷内的要道,仅凭布哨,无法防备突如其来的侵袭,至少要将大队敌兵迟滞一段时间。不在于坚守,仅是迟滞,这堡寨修筑起来便要容易一些。苏翎在心里谋划着陷阱、暗弩等等各色手段,计划等稍有空闲,便开始着手修建。但眼下这还不是要的,队伍才刚刚至此,遭受袭击的机会很小。重要的是如何保持长住,粮食,盐,工具、布匹,这些都需要置备,看来,要多采集一些山货,出山交换。想起交换,苏翎便联想起那久个女真人。此时他们这些人不也同样,跟女真猎人们通过交换获取所需么?其实,汉人与女真人,真有那么大的仇恨么?这族群之间,差别到底有多大? 苏翎摇摇头,这些问题太过遥远。眼下已是五月,赶着种下一些黍,豆,还来得及,谷内的气候要比外面好些,不知冬天如何,这衣物,怕只能从毛皮上想办法。途中的那两个村子,所存不多,想购置这五十多人所需,最近也得去宽甸堡一带,可那恰恰是他们不能去的地方,派家丁们去?苏翎不放心,仅边墙一带他们就过不去,这些还得亲自操办。若是有船,倒可以沿鸭绿江而下,到镇江堡一带去试试,想必佟参将不会料到苏翎还敢在镇江露面,但这船……苏翎有些头痛,这些问题一环接着一环,哪一个都不是容易,唯有尽力而为。 天色刚刚一暗,苏翎看见谷中走出两人,是胡毅成与许熙。 “不是让你们睡一个时辰再来么?”苏翎说道。 “大哥,不碍事,我跟好老六商量好了,过一个时辰就有兄弟换哨。大哥,你快回去,吃点热的,今日那肉汤鲜的很,有些日子没吃过了。”胡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拍拍两人的肩,说了声小心,便策马入谷。 第六章山中人 谷中燃起三堆篝火,熊熊火焰在黢黑的夜里升腾着,映得岩壁半明半暗,人影憧憧。 不用说,这三堆篝火自然分出三拨人来。苏翎隐隐觉得不妥,但今日初至,还是日后再做考虑。 见苏翎回来,郝老六等连忙端上一碗冒着香气的肉汤,碗中居然是两只鸡腿。 “都吃过了?”苏翎问。 “都饱了,”郝老六笑着说道,“每人都吃了三碗,还剩的多。” 苏翎点点头,正打算喝汤,瞧见那群女真人正在火上烤肉,便又问:“他们喝了么?” 郝老六面色犹豫。 苏翎不快,放下碗,起身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都围着火堆坐着,那病人也躺在旁边,身上盖着件熊皮。见苏翎走来,几人连忙站起。 苏翎见女真人身边有几只木碗,便俯身拾起一个,示意都跟着他走。 来到灶台边,锅里果然还剩不少,苏翎满满盛上一碗,递给女真人,示意其他人照样自己盛。女真人也不客气,各自盛满肉汤,向苏翎一一低头示意,走回篝火旁。 自打苏翎出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此时见苏翎这一幕。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位全身铠甲地武官处处透着不同。令人捉摸不清。往日对于辽东旗军地印象。竟然是全然不对。 “往后。不许再出现这样地事情。”苏翎狠狠瞪了瞪做饭地几个妇人。 那几个女人慌忙跪下。却不言声。 陈家大小姐犹豫了下。还是轻声说到:“大哥。不是她们地错。是那些人没过来。” 苏翎更加不快。面色黑地可怕。 “没过来?你们吃地这些是哪儿来地?自己飞到锅里不成?” 陈大小姐面色一红,不敢再说。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不错,他们是女真人,可我们是谁?”苏翎沉着脸扫视四周。 “你们大概还想着自己是大明的百姓,比那些山里人高出一等。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来这儿的。” 四周鸦雀无声,连郝老六等也都静静听着,对于女真人的态度,他们这位大哥的做法虽不令他们惊奇,却多少觉得太好了些。 苏翎缓了缓,语气不那么严厉,“你们想想,自己跟他们比,有多少长处?打猎?还是骑马?他们在这山林里住了数百年,你们哪一样能比他们强?” 这无需回答,陈家姐妹不需说了,这些家丁,怕是连一只猎物都弄不回来。 “大家要明白,我们这里不是辽东界内,不再是大明的土地。凡事要换个想法,若是他们不走,我们都要好好向他们请教。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山林里活下去,才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明白么?” 众人均在心里回味苏翎这番话,有些已不觉地暗自点头。 “今日初至,这些也不全怪你们。只是往后,不得如此。”苏翎说道。 苏翎似乎沉思着什么,忽然就停下,却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苏翎才开口说到:“大明朝与女真族之间,是是非非很难说清。原本我们的军务,便是与女真游骑相对。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们却不清楚。即便我说了,你们也未必明白。”略微一顿,苏翎继续说到,“你们只需知道,女真族并非是所有人都与大明为敌。这些年他们族内就没有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就好比……” 苏翎似乎觉得不好措辞,但还是说下去。 “就好比你们原先的陈家,不管是为什么,总之是斗来斗去。不过,他们可没你们这般好运。要么举族被杀,要么,便是全族上下老小,都沦为胜者奴仆。” “这胜与败,都与这些普通女真人无干,那都是头领的事。胜了,或许能分到一两匹马,败了,不是死就是任人摆弄,连妻儿老小也不能保全。你们说,你们与他们,有多大差别?” 家丁们都有些动容,这番话可是闻所未闻,但道理却是说的实在。苏翎的话无疑是埋下了一颗种子,让这些人习以为常的一些想法,开始动摇。 “当然,对于与我们为敌的,不管是谁,我们都不会手软。你们只需知道,对我们好的,我们便要对人家好,敢招惹我们的,不论是女真还是大明的人,都不会让我们罢手!这便是我们的规矩,都记住没有?” “是。”一片低低的应声。 苏翎满意地看着众人,这些人不一定完全明白他的话,但意思还是懂的。 最先明白的,还是那几个做饭的妇人。没等苏翎话,几人便另寻一口小锅,将剩余的肉汤盛满,端着走到女真人的篝火边,放在他们身旁。 普通人最理解朴素的道理,苏翎说的“谁对我们好,我们便对谁好,”再是直白不过。那几个妇人所作,看起来就像是与邻家往来一般。这种气氛无疑消除了仅余的一丝隔阂。当然,这仅仅是对这几人而言。 苏翎不再说话,返回郝老六等处,坐下端起那碗肉汤便喝,味道的确鲜美,饥饿似乎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苏翎也是一口气连喝三碗,这才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看着苏翎作出同样的动作,郝老六等人都笑了。 这边刚放下碗,那边陈家大小姐、二小姐便向这边走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包裹。 “大哥,这是名册。”陈家大小姐轻声说着,递过两页纸。 苏翎接过粗粗一看,见是一手整齐的蝇头小楷,不禁看了看大小姐,正巧大小姐也双目瞧过来,两人一碰上,又满脸红晕地低下头去。 苏翎也不细看,伸手揣进口袋。这陈家三十一位男丁,四位女仆,加上陈家姐妹三人,再算上自己这方十九人,共计五十七人。除了七个女人孩子,五十人都是青壮,这劳力不愁。可这粮食却吃不到两月,算上打猎相补,最多四个月。就算明日就垦田下种,怕也接不上收成,还得另想些法子。 苏翎正不由自主地想着,就听陈家大小姐说道: “大哥,这些给你。”将两个包裹放在苏翎面前。 苏翎看看包裹,不解其意,抬头注视陈家大小姐。 大小姐仍旧是低眉侧目,轻轻揭开包裹,却是一堆金银,约摸百多两碎银,还有一叠金叶子。 “大哥,这是小妹随身带的,走的匆忙,就仅有这些。”这话的意思,未必不忙还有更多?到底是大户人家,财大气粗。一旁的郝老六等人都眼睛一亮,虽不是贪财,却也是开了眼。 “如今既在这里安家,留在小妹身边也是无用,还是大哥拿去,到能有些用处。” 苏翎一时没应声,既不收下,也不说话。 “大哥还在生气么?”陈家大小姐轻声说到。 苏翎摇摇头,起初那点怒气不过是一时之气,这件事当真与陈家姐妹没太大关系。 “就如大哥所说,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难道大哥还不当小妹是一家人么?”这话说起来似乎有些脸红。 苏翎不能不说话了,这陈家姐妹都是伶牙俐齿的。 “好,即是一家人,我也不虚套。往后还要添置一些家什,正愁没银子可用。” 陈大小姐婉然一笑,又柔声说到:“大哥还不知小妹姓名呢。” 苏翎一愣,倒是实话。 “你叫什么?” 郝老六心里直嘀咕,这大哥真是太直了吧,怎么也该说声:请问小姐芳名? 陈大小姐却不在意,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和。 “小妹姓陈……” 这回郝老六又该说了,都是废话,陈家大小姐不姓陈,姓什么。 “名芷云,二妹芷月,小弟若疏。” 苏翎听了,莫名便冒出一句话来。 “淡云往来月疏疏?”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惊得睁大双眼,连一旁的二小姐陈芷月也像是骇住了。这分明是两姐妹闺房里玩耍时寻的句子,想将姐妹三人的名联起,在众多的诗句中,只选了这一句,出自南宋李易安的浣溪沙,这武官如何知晓? 苏翎却似不以为然,说到:“我叫苏翎。这银子还是你先收着,若用时再取。” 陈家姐妹依旧未缓过神来,却又不敢再看苏翎。 “怎么,自己收着不放心?别想那么多,在这里,没人敢把你们姐妹怎么样。别想太多了。”这位苏大哥明显错会了意。 陈芷云这才稳住心神,也不说话,将包裹收好。 “去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 姐妹俩点点头,起身离去。 苏翎凝视两姐妹的背影,恍惚之中才记起适才的情景,也是暗自一惊,自己似乎有些不对。 “大哥,你刚才说的什么?” “没什么。”苏翎说,“你去将陈一刚陈三强叫来。” “是。”郝老六见大哥有正事要办,便收起笑脸。 陈一刚、陈三强过来,见苏翎坐着,琢磨了下,便坐在苏翎身旁。 “你们中间有懂农事的么?”苏翎问。 陈一刚想了想,说道:“有一个往日是专管收租的,应该懂的。” “好,明日你们就开荒垦田,能种多少就种多少,至于怎么种,种什么,让那人调度。你二人将人都管好了,有不听招呼的,偷懒的只管处置,万事有我。” “是,属下明白。” “去吧。” 二人随即退下。 “郝老六,明日你领着兄弟们都去打猎,不能让那几个女真人看我们笑话,这么多人还没人家猎得多。” “是,大哥,你放心吧,咱们也是猎户出身,还能让他们给比下去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 “都休息吧。” 苏翎正打算也睡下,却见郝老六等几人站着不动,眼睛直视。顺着目光看去,却是那几个女真人方向。 女真人都站在篝火旁,正将地上躺着的病人用熊皮兜着,四个人一用力,便抬了起来,然后,直奔苏翎而来。 郝老六有些紧张,对旁边几人使个眼色,便默不作声地站在苏翎身后。 几人将病人抬到苏翎面前放下,微一鞠身,便都退在病人身后。 病人已经醒了,手微微抬起,便被扶起,靠着一人的身子坐起来。 苏翎默默无声,看着病人。对方面色惨白,与初见时的通红截然不同,双目微微颤抖着,却自然有一股凌厉之色。 病人挣扎着双手抱拳,作揖到:“谢兄长出手相救。”声音很低,但很清楚。 苏翎回礼,却并不说什么。这人会说汉话,且较为流利,看眼神此人绝非常人。苏翎与郝老六等人的沉默,无形之中便带起几丝防备。 病人尽管虚弱,却仍坚持着说下去。 “我叫术虎,这是我兄弟乌林答。” “苏翎,这些都是我兄弟。”苏翎也说道。 “我们原是海西的一支,去年,才到这里的。”术虎似乎说的稍稍顺畅些。 “海西?”苏翎眉毛一跳。 术虎苦笑,慢慢说道:“原来兄长知道。” 苏翎没有说话,后面郝老六等人则一头雾水,这大哥知道什么?海西又是什么? “我们是被旁支逼的,”说道这里,一旁的几个女真人都面有怒容。“打,却胜不了,我们死了三百多条好汉。我们族人不甘做别人奴仆,只能一路迁移至此。” 苏翎仍没有做声,这一支女真千里跋涉,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适才兄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术虎又是作揖,说道,“兄长这份见识,当世无人可及。” 苏翎摆摆手,这种话说了没用。 “苏大哥,”此人声音忽然提高,将那边家丁们都惊动了。 苏翎也略一怔,说道:“有话请讲。” “苏大哥能不计族别,救我性命,这份大恩定将回报。” 苏翎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也是条汉子,怎地竟学这等话说?有何事爽快点说出来。”他早看出来,若是无事,此人未必是来跟他客气的? 术虎略有惭色,说道:“苏大哥果然爽快人,确实想请苏大哥答应一件事。” 苏翎眉头一皱,这未免有些奇怪了吧。 术虎不再罗嗦,直接说下去。 “不瞒大哥,我们族人这一路走下来,竟没有寻到一处容身之所。沿途不断折损人手,连停下修整几天的地方都没有。前些日子我们才渡河而来,藏身在一处山谷里,总算无人追赶。如今族里就只剩下二十多成年男人,其余都是女人孩子。又逢我大病在身,兄弟们不得已,才护着我想去汉地试试。” 苏翎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些人的处境。 “若不是刚才苏大哥那番话,我也不敢说这些。如今我的族人是退无可退,进又无处可去。就凭我们二十多人,连护住自己都难以周全,何况还有那么些女人孩子?” 术虎停下喘息,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请苏大哥答应,收留我的族人。” 苏翎还是显得有些吃惊,略一考虑,便说: “我这里不过十九人,你的兄弟应该很清楚,若能周全,我们又何必到这里?又怎么护得住你们?” 术虎苦笑,说道:“苏大哥,我知道你们的处境,也知道你心里的疑问。若是愿意投靠他人,我们族人又何必跑这么远?适才大哥的那番话,我便坚信苏大哥不是盘剥欺压之人。才敢开口相求。” 苏翎未敢轻易开口,显是十分慎重。 术虎又接着说下去:“苏大哥,请看在百多人的性命份上,就收留我们吧。” 说罢,便在几人的搀扶下,挣扎着跪在苏翎面前。 苏翎仍然迟疑,说道:“百多人?我这里粮食还不够这些人吃得……” 术虎插口到:“苏大哥,我们不是为了吃食来的,一分都不会让苏大哥担负。实话说,一是这里的地势,难得苏大哥如何寻到的。二来,苏大哥是汉人,即便是用山货换粮食,苏大哥也能轻易办到。我的族人,却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剩下二十多人,个个敢于死战,苏大哥若是用得到,必将拼死效力。只是,要想我的族人延续下去,不是撕杀就能办达到的,我是担心我们这一支,在我手上灭族啊。” 苏翎沉默良久,术虎一直跪着,也不言声。 如此过得一阵子,气氛沉闷的令人不适。 “好吧,我当你是条汉子。你的族人在哪儿?” 术虎面露喜色,刚要起身,却身子一歪,躺了下去,显是适才费尽心力。 “快去叫周青山来。” 医生很快就到了,略一查看,说:“不碍事,睡一觉便好,不过,不能再费神了,否则就算好了,身子也不易恢复。” 乌林达将术虎抬回篝火边,又回到苏翎面前。 “苏……大哥。谢谢。” 苏翎摆摆手,跟此人交流,还不把人累死。 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族人离此多远?” 乌林达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 “两天?” 乌林达点点头。苏翎寻思着,这两天的路程,定是从山里翻越而来。 “若是不急,便等你大哥好了再说。不然你便直接带你的族人来便是。这里万事开端,好多事要做。” 乌林达笑着点点头,回去与几人一商量,留下两个人,其余的翻身上马,一声呼哨,居然连夜奔去。 郝老六说到:“大哥,你不怕……?” 苏翎回头看看郝老六,笑着说道:“你怕?” 郝老六顿时豪气冲天,说道:“嘿嘿,大哥,你这是骂我。” “那还问什么?”苏翎也笑着说道。 第七章保留地 次日黎明,陈一刚与陈三强便将家丁们催促起来,生火做饭,饱餐一顿,立即开工开垦农田。 先是放火烧尽荒草,清理掉残余的树桩,后面一人便驱赶耕牛,耕出一道道田垄。因紧挨溪水,泥土并不坚硬,犁铧深深犁进地下,翻出来是泛黑的肥土,那收租人都是满眼惊讶,这是多好的地啊。那头也一路跋涉的耕牛并不吃力,再加上几匹马也加入进来,轮流耕作,几日的功夫,几十亩地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家丁虽没种过地,但看也看熟了。苏翎那天的话犹在耳边,焉能不使出浑身力气?在那位收租人的指挥下,随耕随种。十天之内,所有开垦出来的田都播下了种子。 苏翎见田亩已差不多,便令家丁们只留下十人继续耕作,其余的,全部上山伐木。先将近处碗口粗细的树木砍伐殆尽,然后便继续向外延伸,专挑大树砍下,全部垒在一堆,晾晒,以便日后建房所用。这一方面是积累木料,另则苏翎还想在此修筑堡垒,周围的树木必须砍光,留出空旷的一片地来。 乌林达在第五日上回来了,身后跟在大队族人。果然,除了十几个精壮男子,余下皆是女人孩童。小孩子最大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这些人大约已由乌林达讲明,在苏翎面前一一鞠身行礼,这才在术虎面前小声说着什么,然后聚集在一处,默默等侯。苏翎注意到其中没有老人,本想询问,细想之下,这千里跋涉,不光行路艰难,沿途大小战斗不断,体弱的焉能保全性命? 苏翎让这些人紧挨着搭建各自的窝棚,其他的不用多说,这些人自己便知道如何去做。到底是在山林中生活日久,每个人都知道该干什么。这一切让那些家丁们产生几丝愧色,论起来,他们最初的做法,反还不如这些女人。这无形之中的压力,使得家丁们个个争先,谁也不愿被女人们小瞧了,这一来,进度自是大大加快,连苏翎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一效果。 术虎的族人果然没有要粮食,各家都有肉干、干菇一类的吃食,稍微大点的孩子一早便跟着大人出外打猎,所获也是不少。过得几日,还是苏翎主动给了他们几袋粮食,女真人则回报更多的干菇、兽皮等等物品。如此过得十多日,苏翎便开始犯愁,这粮食,如此吃法,是远远不够。 苏翎与术虎商议决定,将所有人都集中使用,不论女真还是汉人,打乱重编。苏翎的十九骑与术虎族人的二十六骑分做两班,分别在两个方向上狩猎,家丁们仍然专责耕种、伐木,那些女真女子,分一些照顾孩子与四个汉族女人一起做饭,其余的则带着稍大些的孩子出去采摘野果一类可以食用的山货。所有的食物全部统一安置,不再一家一户地各自行动。这样一来,食物收集变得容易有效,渐渐的开始有所存储,木料也越积越多。地里的种子已开始冒出嫩绿的禾苗,木屋也已开始搭建。这才算是真正的房屋,墙壁全由整根的树木垒成,再糊上泥土,全然不透风雨,屋顶也是由圆木平铺而成,上面盖上石板,再铺上厚厚的枝叶,一间温暖的木屋便成了。这第一间自然让给了陈家姐妹和粮食,家具目前还无暇顾及,反正有的是石头与木材,一个粗大的树桩便是桌子,几块石头便是椅子,虽说粗鄙不堪,却越来越象一个家的模样。 三个月后,所有的人都住进了木屋。有家的自然一家一间,那些孤儿寡妇则两家合住。苏翎本欲与兄弟们一起住,兄弟们却是不愿。说是大哥事情最多,还是单独住比较妥当。这期间变化最大的要数陈家姐妹,从原来一个大户人家小姐,到如今是大大方方,做饭洗衣样样都会。直到此时苏翎才现,陈家姐妹都是天足,这令苏翎心中那一丝疑问又多了几分。 这三个月里,苏翎带队出巡三次,在更远处的几个汉人村子里购回大批的粮食、农具、铁器,说是大批,仅仅是相对这一百多人而言。粮食已经足够吃到立冬之后,在加上平日里存储的山货,肉干,田里的收成看着也算不错,每亩总有一到二石的收成,66续续开垦的田总有三百亩左右,虽然后面的已赶不上播种,却也能试着载植一些野生的菜蔬。这么算下来,度过这个冬天应该是不愁的。御寒的衣物,从术虎族人来的时候便开始准备,各色毛皮经女人们一番裁剪缝补,这百多人人均两件冬衣还绰绰有余,甚至让苏翎产生了做毛皮生意的想法。这每日吃的都是猎物,积下毛皮足有数百张。女真族人狩猎手段颇多,却的确比苏翎这些猎户出身的手法有效。就连那些孩子,每日也能在数十处陷阱里收获不少毛皮动物。陈家姐妹心灵手巧,苏翎便有了件熊皮斗篷,后来苏翎属下的骑甲们人人都有件毛茸茸的大衣,这冬天没到,倒让这些汉子们多少盼着,以便能穿上新衣。 除了毛皮,要说的还有药材。医生陈青山得以独享两间木屋,但他只能有半间的活动余地,剩下的,全部塞满了药材。这些大半是女真人的功劳,采集野果山珍之余,这些药材更是顺手拈来,这些不能当吃食的药材全部堆放在医生门前的石板上,以至医生门前随时都有一大堆要处理的各色药材。自然医生便忙着该晒干的晒干,切片的切片,没多久,医生的住处便成了药铺。周青山开始正式坐诊,女真人来的最多,我们这位陈医生,愣是练出了药到病除的功夫。另外还有各色疑难杂症,都是父亲未曾传授过的,但也让周青山苦思数日手到病除。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郝老六,这位好酒的汉子,几个月与酒相隔,愣住憋出了酿酒的法子。粮食自然是不敢浪费的,可这山里的野果可是数之不尽,用之不完。只十天的功夫,郝老六便在一只鹿皮袋里自制出了第一碗果酒,虽说酒色浑浊,那张鹿皮也是处理得不是完美,让酒里多少带些异味,但的确是酒,这第一袋酒郝老六只喝了一小碗,便被众兄弟们分尽。第二日,便有上百只口袋堆在门口。苏翎见了便动了心思,这酒对冬天可是大有裨益,但这口袋怕不妥当。便到处问是否有知晓烧制陶器的人,自然,会做的没有,但有见过的。按苏翎的话说,只要见过便是会的意思。于是,半天的功夫,一座烧制陶器的火窖便挖成了,木材是不缺的,第一窖烧制的自然是奇形怪状的东西,有方形的碗,七扭八歪的酒杯,最大的自然是郝老六的酒缸,方不方圆不园的,反正头一次试制,这些都不在乎。结果居然一次就成,虽然只有小半没有开裂,勉强能用,但也算是功成。这可将谷内的人高兴坏了,从此,空余时分的娱乐,便是各自按喜欢的样子捏制陶胚,虽然全然没有颜色,形状各异,也不十分光滑,但总是自家目前最需要的。于是,这烧陶的浓烟就一直未断过,结果是,郝老六的屋后平地上,有上百只大缸,连着三天所有人都去采摘野果,最后还是陈家姐妹心细,选出十只缸,每只只放一样野果,什么梨,苹果,山楂等等,不象其他人,是什么水果都搅在一起,最后还不知会是什么味道。 比较为难地是盐。尽管苏翎领队购回了粮食。却无法买到足够地盐。那些村子里地百姓自己还不够吃地。苏翎无奈。最后还留几两银子给几户村民。让他们帮着买盐。但这也不能确定日子。只有等下次去地时候。看运气了。 暂时衣食无忧之后。谷内地气氛便格外有家地味道。不论女真人还是汉人。每日各自地安排早已习惯。除非苏翎特意安排。人们太阳升起之后便开始忙碌。落山之前聚在一起闲聊。真真是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过去地那些日子。悠然乐在其中。 相处日久。女真人与汉人之间越融洽。言语不通地情况也有所改善。汉人多少都会几句女真话。而女真人说地汉话越来越多。苏翎又给周青山安排一项差事。教那些孩子们认字。读书。什么千字文、百家姓。只要能认字地都可以教。日落时分。白沙沟内又多一片读书声。若是做完了手里地活儿。也不乏大人们在一边跟着念叨。 苏翎见白沙沟内如此景象。自然心内十分受用。自己这般兄弟总算能安身下来。不过。他并未就此松懈。趁打猎地功夫。不时地往鸭绿江一带探索。一边熟悉地形。一边打量江面上是否有船只地影子。但很遗憾。目前还没有现。这造船可不像烧陶。不是简单几片木板就能拼凑起来地。左右思量。这要想有船。还得往镇江堡一带寻找。但眼下还不能轻易前往。 考虑到不能让兄弟们生疏了身上地功夫。丧失警觉。也为了维持沟内众人地狩猎区域。苏翎考虑再三。又邀术虎与乌林达以及郝老六等人一起商议。决定将百里之内都划为禁区。或者说。算是他们地领地。无论什么人一律不得进入。为此。将苏翎地十九骑与术虎地二十六骑打乱分编成三队。每队十五骑。苏翎与术虎各领一队。另一队由郝老六管带。平日里两队狩猎守卫。一队在百里区域内几个进出地山口巡视。此时苏翎骑队与术虎地骑队差别仅在铠甲上。论面目服饰。毫无差别。原本地衣衫早也破烂。只能用兽皮缝补。布匹在几百里内是买不到地。 众人辛劳数月。才得以自在地过日子。这使一众骑士们都在心中警觉。务必确保不受侵犯。眼下能战地只有这四十五骑。其余地。最多能有四十人。战力远远比不上骑队。甚至连兵器都不够。随着这种担心日益强烈。众人商议过后。狠下心来。任何私自闯入地。一律捕获。不使一人侵占自己地家园。此时白沙沟内地众人已无女真、大明地概念。有地只是自己地家。按苏翎地话说。天王老子都不认。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直到冬天来临,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白沙沟得以自由自在地度过整个冬天。 但,这块土地注定不会永远安静。第二年春天,忙完了农事,似乎所有空闲下来的人都开始向白沙沟进。当然,这是错觉。此时白沙沟还不为外人所知,即便是苏翎数次买粮的几个村子,也以为是来自远方的村寨,从未听说过白沙沟的名字。 但是,还是有人不断地向白沙沟涌来,有汉人,也有女真人。 第八章征服日 警讯从天而降,却毫无征兆。 自春分起,沟内一应琐事已全由陈家姐妹掌管,苏翎与术虎等骑士专心狩猎与巡视,不再过问沟内具体事务。此时白沙沟内农事以毕,诸事皆缓,一切俱都按部就班。这一日苏翎与术虎两人忽然兴起,要各带一队,比试狩猎的手段,看哪一队猎取的猎物最多,胜出者,嘉奖果酒一坛。 至午时三刻,苏翎与术虎带着本队汇集在谷外的一座山腰处。正欲开始出,忽听一声炮响,远远的西南处升起一朵烟云。苏翎一惊,立即呼道:“有敌入侵,都跟我来。”说罢,一马当先,向西南奔去,身后三十多骑紧紧跟随,将一地的乱泥踢得漫山飞舞。 警讯是郝老六所。这种烟花号炮还是以往做夜不收时所留,一直精心保存,平常几队人马之间都是派人互通声讯,若非万分紧急,这种烟花警讯是绝不会轻用。 苏翎心中焦急,不敢乱想,一路快马加鞭,带领骑队赶赴战场。 赶到一处山口,远远便见几匹马散乱在四周,地上躺着几个人影,苏翎越心急,将战马抽得显出道道血痕。身后的骑队都不敢稍慢,紧随其后。 到了那几人跟前,苏翎紧勒马缰,战马猛然停住,尚未停稳,苏翎便飞身而下,上前查看。 地上躺这五人,有两个是跟随苏翎的骑甲,三人是术虎的战士。都是咽喉中箭,一箭毙命,对手出手凶横,显然毫不留情。苏翎双目通红,似欲喷出火来,术虎也是悲痛万分,咬紧牙关。 苏翎猛然回身,跳上战马,刷地一声抽出腰刀,喝到:“听令!”所有曾跟过苏翎的骑甲方佛又回到以往的岁月,立即整队,依然是一色的铠甲腰刀,整齐列成一排,术虎的战士则列在其后。 苏翎看着眼前这队熟悉的人马,现在已失去两人,越愤怒,扬刀吼道:“不管是谁,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就灭他满门。走!”身后大队紧紧追随。术虎与他的战士稍稍落后,尽管他也是心中悲痛无比,但还是被苏翎的气势所震惊,尤其是灭门的誓言,令人惊心。但他不敢犹豫,现在两队已是截然一体不分左右,术虎一声呼哨,带着战士迅疾跟去。 苏翎领队急狂奔,一个时辰后,渐渐看见前面的十骑人马,正是郝老六等人。 郝老六回头瞧见。便暂停追击。退在路旁稍后。却见苏翎带队呼啸而去。却是毫不停留。还老六一愣。不禁心里暗骂自己。未必这半年未动刀枪。连点豪气都没了?瞧瞧大哥。还是那般勇猛。只要遇见敌人。绝不后退半步。只缓得一缓。便狠抽一鞭。策马跟上。 这场追击一直持续到黄昏。马力已近迟缓。但苏翎毫不放松。仍然催马向前。 转过一个山脚。地上地马蹄印已变得密集。苏翎一警。用刀拍击头盔。当当两声。身后地骑甲立即取下弓箭。术虎地战士也随即效仿。 果然。绕过一片树林。在一处开阔地上。几十匹人马正坐在地上休息。听见急促地大队马蹄声。慌忙起身追逐战马。苏翎猛然一声大喝。身下地战马犹如狠吃了一鞭。立即加。苏翎在马上张弓放箭。只一瞬间便是三箭。箭箭中敌。三个刚刚骑上马地女真人一声不吭地掉下马去。紧接着就听得一片弦响。身后地骑甲们也都放箭杀敌。一排刚刚骑上马背正准备反冲地女真骑士纷纷中箭。一声不吭地倒下。苏翎挥舞腰刀。向人群最密集处冲去。刚一接敌。苏翎猛挥钢刀。对对方砍来地刀光丝毫不顾。任其横着砍向自己地胸腹。但就在要砍中地那一瞬间。苏翎已挥刀将对手手臂齐根剁下。就听当地一声。那已毫无劲力地刀撞上胸甲。就听见对手一声哭嚎。已交错而过。苏翎毫不停留。又是一刀斩向迎面而来地第二人。那人被适才砍飞地断臂所吸引。竟然没看见苏翎已近在眼前。面上露出恐惧地神情。但就在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苏翎已斩断他头颅。一颗脑袋飞向空中。留下一道血迹。 一切几乎都在瞬间同时生。苏翎这边刚刚砍杀两人。正拨马挑战第三人。身后地骑甲们也已接敌。这些人与苏翎一样。丝毫不躲不避。只凭着一股狠劲。往往与苏翎一样。先敌一步砍到敌人身上。生死就在一瞬间。差地就只有那么一丝先后。但毫无例外。第一批接敌地人全部被杀。间或有刀枪砍中骑甲身上。也为铠甲所阻。猛一看上去。像是刀枪不入地战神。女真人气馁了。这刚一接敌。便死了三十几人。除了最先中箭地。其余全是正面迎敌被当场砍死。这都是群什么人?为何杀气如此凄厉。一名稍远地女真人拨转马头。将原准备接敌地打算改为逃跑。剩下几人也是分头奔逃。打算趁乱逃地性命。只听苏翎一声弦响。最先逃走地女真人应声而落。脑后插着苏翎独有地白色羽箭。 “郝老六。给我抓个活地回来。”苏翎狂叫一声。 郝老六只因路上耽搁半分,便被兄弟们抢了先,直到此时,他才劈杀了一人,这使他羞愧万分,听到苏翎下令,也不敢言语,立刻盯上一人,快马追去,才走两步,却见那人在马上一晃,不知是谁射了一箭,正中背心,眼见是不能活了。郝老六急了,大叫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都是我的。”说罢,双眼红红的紧盯着最后一个骑马逃走的人,急追去。一旁的胡显成略一犹豫,将手中的弓箭收了回来,回头看了术虎一眼,转身去打扫战场。 术虎有些尴尬,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没想不仅没立功,反而得罪了郝老六,脸上不免有些泛红。不过,这次当真让术虎与他的战士们大开眼界,同样是上阵厮杀,苏翎与属下骑甲看起来没有半点奇特之处,但那鬼使神差般的砍杀过程,简单直接,看起来毫无花哨之处。但这眼力、胆识、气度、力量,技巧,哪一个不是巅峰之作?箭术就不说了,术虎自信也能办到。还有那身铠甲,这让术虎羡慕的无法言说。那是任何战士都渴望拥有的战袍啊。不过,术虎面上有些过意不去的是,除了他射杀了一人以外,他的战士们,竟然没有捞到一个机会,以至在郝老六狂吼的前一刻,至少有六张弓瞄的就是郝老六追的目标。也幸好那一声吼,不然郝老六说不定红了眼,将他们砍了。 胡毅成很快打扫完战场,驱马来到苏翎面前。 “大哥,一共四十五人,六十匹马。” 苏翎点点头,呼吸还是有些急促。他还没有从失去兄弟的噩耗中平息下来。 郝老六很快也回到战场,身后牵着一匹马,马上横着一个人,并未捆绑,但却软软地趴在马上。郝老六来到苏翎面前,顺脚一踢,将那人踢下马去。那人在地上一震,醒了过来,众人这才看见,此人满脸是血,嘴里少了不少牙齿,想必郝老六是一顿狠揍,多数都打在脸上。 “跪下!”郝老六恶狠狠的喝到。 那人浑身一颤,立刻跪在地上,亏他还记得苏翎是领,看来苏翎一马当先杀入,给这人的印象很深。 苏翎狠狠盯着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的弟兄?” 那人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女真语,这下苏翎却是不懂了,他向术虎看去,术虎随即上前问了几句,那人一一回答。 术虎说道:“他们是斡朵里部的一支,前几天才从浑河上游过来,准备在这里建立村寨,垦田种粮。” 苏翎思索片刻,说道:“问问他们还有多少人,都住在哪儿?” 术虎又是一通言语。 “说是来了三个牛录,分驻三处。他们这支就在前面十里。” 苏翎笑道:“好,咱们好久没杀人了,这回可得好好过下瘾。”骑甲们都跟着笑起来。 术虎问道:“一牛录多少人?” 苏翎笑道:“最多三百人。” 术虎不禁变色,到不是害怕,只是以他们这几十人,对阵三百,多少还是有难度的。这术虎一支,千里跋涉不知打了多少场仗,但输多赢少,未免豪气就少了几分。 苏翎斜着眼问道:“怎么?” 术虎立即面色一变,说道:“苏大哥,可别小瞧人。” 苏翎一笑,说道:“这就对了,我想术虎也不是胆怯之人,我的兄弟怎么会怕?” 术虎暗暗誓,下回,绝不落后半步,免得让人瞧不起。 苏翎面色忽然一沉,喝到:“郝老六。” “在。” “你是干什么吃的?死了五个弟兄?半年就拿不动刀了?” 郝老六悲急相加,挣得面目血红,说道:“大哥,是我的错。那些人说是猎人,我稍未防备,被他们先放了暗箭。” 苏翎未再说话,转而看向地上那人。 “杀了。” 郝老六立刻抽刀,一刀砍掉那人的头颅,鲜血溅满战甲。 苏翎点点点头,说道:“好,这才是郝老六。我们都歇得太久了,都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罢,又提高声音。“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让别人砍了我们兄弟的头。谁惹了我们,我们就加倍还回来。” “是。”众人热血沸腾,齐声高呼。连术虎也深受感染,血脉舒张。 “今晚,先收拾这个牛录。都还记得我们是如何杀敌的吧?”苏翎问道。骑甲们也不言声,齐齐用腰刀拍击头盔。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拨转马头,率先奔向敌方。 “我们走。” 术虎暗暗惊奇,这眼看着就要天黑,难道是要夜战?但容不得多想,率战士们紧紧跟上。 这一支女真族是刚刚编成牛录,奉命来此拓展地界。大约是为了避风,全部人马都驻扎在一处山凹处,整个营地只有一个出口。此时天还微亮,营地里却已燃起许多篝火,照得通亮,正中一杆大旗下立着一座大帐,想必是领所住。出口处只简单里建起一道栅栏,有六名持刀守卫,均无铠甲,此时毫无戒备,懒懒散散地坐在几块石头上。 郝老六低声将所见一一禀明,苏翎冷笑道:“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兵,就敢横着走,不知死活的东西。” 转身对术虎说道:“兄弟,今日你就跟在我身边,让你瞧瞧我这些弟兄们昔日杀敌的手段。” 术虎说道:“好,正该让我们开开眼。” 苏翎笑道:“不过,你的战士我可要分派一下。” 术虎一听,立即俯行礼,说道:“请苏大哥下令。” 苏翎不再客气,一一布置下去。 过得一盏茶的功夫,苏翎带着十名骑甲,连同术虎共十一骑,笔直地就向营地大门冲去,守门的守卫刚一起身,还未来得及呼喝,便听得嗖嗖几声,箭箭穿喉,六人立毙当场。苏翎十一骑冲开大门,也不深入,就在门口一字横开,犹如一把铁栓,将大门死死锁住。 营地内的人已听见动静,大呼小喝地乱糟糟挤做一团,都向中央大帐涌去,不多时,大帐周围便围聚齐百多人,个个兵器齐备,眼见着就要列队冲杀过来。 术虎不由得紧张,尽管听见苏翎的一番布置,但毕竟己方人少,这般情形,如何能胜?瞧见苏翎却似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才捏了捏手心地汗,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 不多时,大帐周围已列起三排兵士,前排弓箭手,后两排持刀。紧接着,大帐中走出一人,瞧那样子,必然是领。大约是见苏翎这十一骑仅仅守住营门,不晓得到底要干什么,这些人虽已列队,却没有立刻冲杀。 苏翎冷笑一声,说道“果然如此。” 转身对郝老六说:“就看你的了,别让兄弟们失望。” 郝老六晃晃手里的硬弓,说道:“放心,大哥,只要他们一乱,我保证不失手。” 苏翎回身面对前方,说道:“先射三轮。” 话音刚落,只见十名骑甲立即弯弓搭建,几乎同时射出第一支箭,紧接着,连珠般地射出余下的两支。 三十支羽箭几乎同时到达,这是苏翎特意交代弟兄们练就的阵法。 对面的队列眼见着几十只箭划着弧线落下,争相躲避,躲得了这支躲不了那支,只一瞬间,就有二十多人中箭。因距离过远,这些人都没有立时毙命,反而大声惨叫,一时间营地里充满痛苦的呻吟声。 就在此时,苏翎大喊一声:“放!”营地里的人听了,纷纷寻找羽箭来的痕迹,果然,只见黑乎乎一片园呼呼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落下来,竟然分不清到底从哪儿来的。队列更加乱了,郝老六趁机射出一箭,这一箭,将郝老六多年上阵杀敌,还有半年来射杀飞禽走兽的精华全部凝结所致,昏暗的夜空中,这支箭划着一条优美的弧线,刺向被篝火照得雪亮的大帐,大帐前站立的头领牛录正大声呼喝,竭力制止混乱,却猛然间觉得一丝冰凉自喉间升起,随即见到两片白色羽毛就立在自己眼前。他张嘴想说话,却不出声音,摇晃两下,倒在地上。这时,列队的兵士才觉落下来的不是羽箭,而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眼尖的,看见这些人头面目依稀便是自己人,昨日还在一起喝过酒,立刻一片尖叫,待见到领牛录莫名其妙便中了一箭,更不知从何射来的,大帐前不仅混乱,简直就是一锅粥,到处是乱窜的人,而到处都是哪儿都出不去的人,再回头瞧瞧十一骑立在营门的人影,居然是一动未动,仿佛刚才从天而降的人头以及射来的羽箭,都是鬼神驱使以至。忽然,走投无路的最前面的几个人将兵器一扔,扑倒在地,口中大叫着什么,受此一激,便有是几个人跟着照做,紧接着,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兵器丢满一地,俱都俯身于地,竟是头都不敢抬,异口同声地说着同一句话。 苏翎心中疑惑,侧头问术虎:“他们在喊什么?” 术虎此刻表情复杂,憋了半天才说:“苏大哥,他们说……降了。” “嗯?这就降了?” 术虎又侧耳听了会儿,说:“他们请求天神不要杀他们,他们愿听从任何安排。” “天神?” 术虎忽然笑着说:“大哥,想必说的是你。” 苏翎看了看左右,见一字排开的骑甲们一色的黑色铠甲,因为日久,烟熏火燎的,这铠甲早就一团黑了,铠甲间是各色动物皮毛,远看着,像是度着一层光晕,在加上篝火的余光摇曳,这身影愈的神秘莫测。 “好,我们就是天神,惩罚那些闯入我们家门的贼来了.” 说罢,一马当先,直奔大帐而去。身后骑甲自然跟上,术虎此时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苏翎一行人奔近人群,那些人纷纷闪出一条路来,却仍是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苏翎放慢马,在人群中慢慢行走。这时,他总算明白那努尔哈赤何以能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打出一片天下。这些女真人,不是说服的,而是以武力威慑收服。只要见识到对方的武力,一旦不可战胜,便俯身相投。可惜明军丝毫不知,一味威压利诱,要知道,没有实力,说什么都没用。 苏翎来到大帐之前,见那牛录依旧是一副死的不明不白的神色,俯身将插在牛录咽喉的羽箭拔出,转身递给郝老六,郝老六满脸欣喜,双手接过。 忽然,地上的人群中爬出十几个人来,又是一通女真语,说的竟然全然不同。 术虎皱着眉头,不时地问上几句。 “大哥,这些人来自十几个族别,分明是杂乱编制而成的。难怪如此不济。” 苏翎笑道:“那就是咱们运气好了。” “他们还说,以后奉你为主人,听从差遣。” “哦?”苏翎不置可否,这些降人,能信的几分? 术虎猜到苏翎的想法,便说:“大哥,按女真人的习俗,战败而降并不算耻辱,要么死战,要么屈服,只要选得一样,便是不会变的。” 苏翎念头一转,说道:“那就是说只要我们不败,这些人便会一直跟从?” 术虎笑着说,“自然,谁会跟着败者走?” 苏翎点点头,忽然问道:“你们当初为何不降?” 术虎一愣,想了想,说道:“或许我们这一支算不得真正的女真族。几百年前,我的祖上,也是汉人。也正因此,这么多年我们这一支都不为旁支所容。” 苏翎点点头,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他忽然盯着眼前的一人,问道:“你是汉人?” 那人见苏翎等人谈话,明显全都听进去了,还不时地抬头看看苏翎,神情与一旁不断唧唧咕咕的人完全不同。 见苏翎直问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是。” 这军礼苏翎等人再熟悉不过,连一旁的骑甲们都止不住监视那些女真之余,向这里看上几眼。 估计这人是认出了苏翎等人的铠甲腰刀,那都是明军的制式装备。但不能肯定苏翎等人便是明军,这等战法不说明军不会用,见都没见过,也没有明军战斗时通常都有的枪炮声。要知道明军不战则以,战则必燃放火器,没火器几乎都不会打仗。 “你是逃出来的?”苏翎问。 那人心思还算灵巧,这么一问,便是说这人以往也在边军内当差。 “是。三年前出的边墙。” “犯的何事?” “军马倒毙,赔补久欠,缴纳不齐。” “你胆子倒是不小,一逃便逃到这边来了。”一般的逃军,很少向女真人的地界上走。 “属下是被逼无奈。”此人相当聪明,见苏翎有意,这属下称呼都出来了。 “现在怎么就降了?” 那人楞了楞,说道:“牛录已经死了,为谁而战?”这人还算直爽。为谁而战的说法,足以说明此人所处的境地。 苏翎盯着此人,慢慢说道:“我们这些人,为自己而战。并且,我们当中都不认识这个降字。” 那人细细琢磨,这话含义颇多,尤其是对这种从边墙逃出的人。那人越想越多,渐渐呼吸急促,显然是情绪波动。 苏翎又慢慢说道:“我们这些人,彼此都是兄弟,要战便只有一个理由。谁侵犯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便绝不善罢甘休,不分出个你死我活便绝不收手。不论是女真人,还是……大明的人马。” 此话无疑说明了苏翎的身份,不归任何一方,且谁也不能招惹,不然,不管是谁,都敢开战。 那人咬咬牙,再次行礼,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无根之人,所求不过是栖身之地。若将军所说是真,还请将军收留。属下也是条好汉,口说无凭,还请将军在战场上验明。” 苏翎紧盯着此人,觉得所言不虚。虽未见此人动手,但这三年能在女真境内活下来,且还是个小头目,便已是不凡。 “你有多少人马?实在多少?”苏翎问。 “回将军,原额马队七十八名,马七十八匹,实在七十名,刚才……被射死八名。”这番话是明军内常用语句,两人说起来都不陌生。 “都能跟着你么?” “回将军,属下这些人都是逃亡的汉人,各自情形都大致相同。” 苏翎略作沉吟,又接着说道:“你去跟他们讲清楚,不必勉强,愿意回去种地的,便受我们保护,具体情形,去了便知。愿意跟着我们的,这一,便是上面讲的这些,再则,眼下没有军饷可拿,以后或许会有。但我跟你们承诺,若是当我们都是兄弟,我保证你们以后见谁都不跪。” 那人抬头看看苏翎,过得片刻,才说:“是,将军。”说罢,起身召集人马去了。 这边郝老六等早已召集弟兄,将一众人等全都收缴了兵刃,围在一起,那十几个头目站在一旁,等着苏翎召唤。 苏翎看着这些人,不禁有些愁。 术虎问道:“大哥你看这些人如何处置?” 苏翎看了看术虎,说道:“不知道。” 术虎一愣,适才见苏翎与那人谈的正欢,明显收揽之意,怎么这会儿都没了主意。 苏翎笑笑,说道:“这女真族我最熟悉的便是你了,偏偏你还是个绝然不同的女真。女真的习俗、想法我是当真不熟悉,这如何管带这些降人?” 术虎想了想,明白这是女真与明人虑事各有习俗,若想互通,可非一日之功。便说道: “大哥,你定下个章程来,我看看是否有办法。” 苏翎想了想,说道:“章程么?也没多少。这愿意种地、放牧、打猎的,自然按我们那里的规矩办。只要出力,便少不了吃食衣物,大家都是一样。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愿意种地?” 术虎笑道,“这得问问他们,有定是有的。” 说罢,高声向众人说了一通,还用手一指一旁的空地。 不多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不少人,一个个都集中站立在术虎所指的地方。等再没人动了,一数,四十六人。 术虎又说了几句,那四十六人便纷纷向营地深处走去,不多时,一个个携家带口地,女人孩子,站在一处,怕没有百八十人。 术虎转回身,对苏翎说:“大哥,你刚才说的,就这些人了。” 苏翎想想又问,“你觉得他们可信么?” 术虎点点头,接着又说:“大哥,我知道你是怕威胁到咱们那些人,不过,这些愿意种地的,大多是老实人,再说,不必去白沙沟,就在此地不是就好么?这里虽说扎营是蠢点,可种地居家还是不错的。就让他们在此垦田放牧,大哥不过是抽人管带便可。” “这样也行?”苏翎不免有些惊奇,“就不怕他们跑了?” 术虎又笑着说:“跑便跑了,谁又能整天看着?再说,若是白沙沟的人跑了,大哥又能如何?” 苏翎一愣,这个问题倒从未想过。 “这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跑?” “对啊,若是这些人在这里过得好,让他跑他还不愿意呢。”术虎又说,“大哥,其实你以往说的对,这女真的普通人,与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不过是种几亩田,有个安家之地。哪个又愿意打打杀杀的呢?” 苏翎似乎若有所悟,点点头。 “如今大哥今日既然胜了,这个寨子便属于大哥管辖。这与女真族之间的械斗是一样的,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只不过大哥既然占了,就要保护这个寨子,别让他人夺了去,否则,这些人又要换主人了。大哥若是要人要马,自管向寨子里的人要便是。” “那这些人呢?”苏翎问,还有六七十人站在那里,显然是不愿意种地的。 “这些……”术虎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该如何说。 “大哥,听说明军里有不少是募来的,军饷颇为优厚?” 苏翎点点头。 “这些人便与募兵相似。”术虎指着那些人说道,“不过,拿的大多不是饷银,而是战利品。” “战利品?” “对,不管是金银,马匹,牛羊,或者是皮毛、女人,都可。” 苏翎听着便有些走神,这募兵, “这些人都没家么?” “大部分有,大哥,你瞧,这些人大多身强力壮,有些还可成为勇士,打仗是不怕死的。有些是孤身一人,靠一身力气换些财务或是吃食。有些则是家中人口太多,养活不了,便出来赚些赏银或者战利品。” “不怕死?可适才不是就降了么?” “大哥,怎么就还没明白呢?术虎不得不耐着性子说下去。“大概就如大哥刚才说的为谁而战的问题,如今给他们银子的已经死了,再加上大哥适才像是手下留情,未有全部杀尽之意,他们还打什么?打胜了也没好处可拿,还拼个什么?还不如投靠胜者,还能再拿赏赐或是战利品。”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一直打胜仗,或是只要我不死,还能给他们银子,或是分些牛马之类的财物、吃食,便能一直为我打下去?” “除非他们死了。”术虎也学会旁敲侧击。 苏翎想了片刻,问道:“你说给他们多少合适?” 术虎想了想,说:“这要看大哥的了。就眼下来看,就算是为了顿饱饭,他们也能一战。不过如此不能保证下次还可。” 苏翎自言自语道:“可惜我们没有牛羊,也没有银子……” 术虎一愣,说道:“怎么没有?” 苏翎一怔,“这白沙沟的情形未必你不知道?” 术虎一想,才知误会了。 “大哥,打仗我是自愧不如,可这些事情,大哥脑子就太直了。” 苏翎还是不解。 “这营地已经占了,大哥认为这寨子里的牛羊马匹是谁的?” 苏翎恍然大悟,不禁说道:“这不是占便宜么?将这些夺来的再一分,然后又去攻占下一个,再分,岂不是越打越多?” 术虎满脸疑惑地看着苏翎,似乎是说这么浅显的道理未必大哥不知? 苏翎笑笑,说道:“我现在才知道掠夺有这么些好处。” 术虎说:“要不为何有那么多部族之间的厮杀?不仅是牛羊、财物,还有人口,土地。这都可以成为开战的理由。” “即是如此,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胡毅成。” “在。”胡毅成答道。 “立即清点营地内所有财物,要快。” 胡毅成转身离去。 第九章整编军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营地内却越明亮。 见苏翎等人并未再杀任何一人,这些降人都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等候处置。 那个汉人带着几十人列队来到苏翎面前,一齐行礼。 “都商量妥了?”苏翎问。 “回将军,属下等七十名愿追随将军。” “你叫什么?”苏翎这才问道。 “回将军,属下曹正雄。” 苏翎骑马在众人面前走了个来回,高声说到:“你们都是条汉子,以往的事我一概不问。从今日起,大家都是兄弟,我们的家就是你们的家。适才曹正雄大概已跟你们说了,眼下我们暂时没有饷银可拿,但以后或许会有,我的这些兄弟们都是如此。” 苏翎扫视众人,接着说道:“我能给你们的,只是一个家,一个可以站起来做人的地方,一个任谁也不能随意欺辱我们的地方,不仅如此,谁若是欺负了我们兄弟,我们就一定会讨回来。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休想让我们屈膝下跪。” 苏翎又缓缓驱马踱步。 “就是今日,有人欺上门来,杀了我的五个兄弟。现在,那四十五个杀我兄弟的人已经没一个活口。这就是招惹我们兄弟的下场。”苏翎的语气愈加凶狠。 “不仅如此。我本誓。要杀尽这个营地里地人。” 下面众人听了。不由得有些冷。 “或许便是天意。让我见到你们。”苏翎继续说道。“我说这些。就是要你们知道。我们都能为兄弟们做些什么!” 苏翎勒马站定。说:“你们大约还不晓得此次我们来了多少人。我告诉你们。四十人。” 这显然出乎那些人地意料。仅凭这点人马就敢袭杀几百人地营地? “我要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兄弟。”苏翎几乎是在吼叫。“就算是只剩下一人。也绝不会让家人受到屈辱。让兄弟们地血白流。我们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会跪着让人砍下头颅!” “你们愿不愿意做我的兄弟?”苏翎叫道。 “愿意!”几十人一齐喊到。这些逃亡的人心内俱都兴奋着,这些年他们哪一天不受人欺辱?哪一天不担惊受怕?时刻不在孤立无援的情绪之中,连一丝可依仗的东西都没有。可眼前这人,为了给兄弟报仇,就敢连夜袭杀营地,这些人谁又不希望自己便在其中呢? 苏翎的一番话情绪激扬,让一干女真人都吃惊的望着,却都不知说些什么,待看到原先一个阵营的那班汉人也整齐的爆出一股气势,更是一惊,平日里也没见这些人有这般豪气?不过,那班愿意打仗的则看出来了,这些人已经被收编成新军,自己或许也能如此,至少希望很大。 只听苏翎又说道:“好,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来日方长,以后各位兄弟慢慢就知道了。” “曹正雄。” “属下在。” “这些兄弟暂时仍归你管带。你分派兄弟把守营门,小心些,别再让人给摸了营。” “是,” “余下的兄弟,将这里收拾一下,尸拖走埋了。另外,将营地里余下的人清点清楚,即刻回报。” “属下尊令。”曹正雄立即转身,带着兄弟们各自分头而去。 这边人马才散,胡显成便策马来到苏翎面前。 “大哥。” 苏翎忙问:“有多少?” 大约从未见苏翎如此关心战利品,胡显成一楞,随即说道:“先点了大概,几个弟兄仍在清点。缴获银一千三百两,都在这大帐之内搜出来的,铠甲五十付。各式腰刀两百二十把,长枪一百根。弓二百五十张,箭支未细点,牛三十头,羊三百零六只。骡子二十头,大车十辆,马三百匹。兄弟们找到一处粮仓,约有五百石粮食,草料、豆料未及清点。怕大哥等不及,先来禀报。” 苏翎有些吃惊,这一个牛录有这么多?这未免太富了吧。 胡毅成又补充说道:“大哥,这些人大概是真的前来垦荒的。有不少农具,看样子都是新打制的,还未用过。” 苏翎略一寻思,说道:“按理他们不该这么富有,若是每个牛录都这个样子,他们早打过边墙去了。” 术虎插言道“大哥,按刚才那十几人所说,这是个新编牛录,看样子是专门拨付的人马、粮草,不会每个都是如此。” 苏翎细细一想,说道“若是如此,他们定是先来占地方的,设立大营,后面不定还有多少人马要来。” 胡毅成一惊,说道:“大哥,你是说这是一个大营地?专储粮草器械的?” 苏翎点点头,边想边说:“开荒垦殖一般也就几十户人家聚在一处,这里可有数百人,既是才到,怕是还未及分赴其他地方。” 苏翎陷入沉思,有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术虎、胡毅成等人均不敢打扰,只默默静立一旁,等候召唤。 “术虎,你让他们带家眷的分站一处,独自一人的分做一处。” 术虎上前说了几句,却见那群人一个未动,其中有几人头目纷纷说着什么。 术虎回头说道:“大哥,这些人都没有家眷,说是原来的牛录说过,等打了胜仗,就分给他们女人,牛羊。” 随后又接着说:“这些人分做十几拨,都是兄弟子侄聚成一队,不是来自同一处。” 苏翎盯着那是几个头目,说道:“你让他们按各自所属站队。” 术虎随即向那群人讲明。 是几个头目纷纷隔开一定距离,将各自的人叫道身边。很快,场地上就分出十几队人来。最多的有十个人,少的只有一两个。 苏翎策马在这些人前面走过,一一打量。这些人外表看起来俱都粗旷有力,身强力壮,看他们的样子都是上过阵的。若是将这些人用好了,打仗倒是不错,问题是如何收服他们?弄不好来个阵前倒戈,可要害死不少人。按术虎的说法,倒也有道理。 苏翎一边思量一边来回走着。在那些人看来,马上这位将军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杀气,担心会将他们全部杀掉。在女真各部族之间,这样的事实不少见。 苏翎忽然站定,高声说到:“我要的是能打仗的勇士,是不怕死的好汉。”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蹦出来,大声说到:“将军,我,勇士!”说着,还拍打着前胸。 苏翎一怔,这些人能听懂汉话?转头向术虎看去。 术虎心知其意,便向那些女真人询问几句,那些人纷纷作答。 “大哥,他们能听懂个大概,但是说不好。估计,跟乌林达差不多。” 苏翎点点头。这时,又有几人蹦出来,说着什么,没说几句,这些站出来的人竟相互争吵起来,最先蹦出来的那个,居然作势便要动手。 “都住口!”苏翎喝到。 这句总算是听得懂。那些人都安静下来,不过,还是相互恶狠狠地瞪着眼。 术虎上前一步,轻声说:“大哥,他们相互不服气,都说自己是勇士,是最厉害的。” 苏翎点点头,将目光投向眼前的这些人。 “勇士是上阵杀出来的,哪一个杀敌最多,哪一个便是勇士。对于勇士,我便赏给他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铠甲,最好的战马,还有牛羊、土地,你们想不想要?” “要!”看来,这个词还是都会说。 “好,由现在起,都跟着我上阵杀敌。杀敌一人,赏一只羊,五亩地。杀十人,赏一头牛,五十亩地。听懂了么?” 底下这些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既然都跟着我,就得听我的号令行事。违令者,斩!”苏翎狠狠瞪着众人。 “今天,先分给你们每人一只羊,五亩地,算是对你们投奔我的赏赐。你们现在都还没有家,羊,我先叫人帮你们养着,地,等这一带的田开出来之后就拨给你们。等你们有了家人,我还会给你们种子,农具,还会给你们的家人房子住。这一切,就看你们听不听我的军令,看你们敢不敢杀敌,有没有本事拿人头来换!” 下面众人面色各异,神情多变。 “将军,我们现在真的有一只羊,五亩地了?”一个年轻人问道。他身后站着五个人,像是兄弟。 苏翎盯着他,点点头,“我说的话,就跟这山一样,不会变。” “那我们五兄弟,便有五只羊,二十五亩地了?” 苏翎依旧点点头,他不太明白此人要说什么,难道是算数来的? “将军还说,我们有了家人,便有房子住,有种子,农具?” 苏翎说道:“我说出的话不会再改,怎么,你不信么?”语气有些不悦。 “将军,若是我们将家人接来,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给我们?” “当然,你们的家人若是现在就在,我立即拨给你们。”说完,苏翎起疑,问:“你们不是都没有家人么?” “将军,我们的家人不在营内。” 苏翎不禁看看所有的人,问道:“你们呢?” 众人一阵嗡嗡声。 “已有家人的,站在这边。”苏翎用手一指。 这下,倒有一多半站了过来。 苏翎不解地看向术虎,术虎也觉奇怪,适才问过,这些人不都是说没有么? 当下术虎唧唧咕咕地一阵询问,看样子便是有气。得到答案,术虎无可奈何地告诉苏翎,这些人的家人都未随队跟来,此时见苏翎答应给土地牛羊,便都想接了来。 苏翎不禁好笑,这些人看着五大三粗的,却是会盘算,生怕吃了亏,不过这样也好,有家人在这里,就不怕他们反水。 “好,既然如此,你们便都将家人接来,我绝不食言。” 其实这是苏翎有一点没有悟透,那便是这一牛录里所有的牛羊马匹等财物,属于这些人的,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是头领的财产,甚至包括这些人,都是头领的。明白这一点,这些事便解释的通了。 实际上此时女真族还多以家族为单位聚居,较大的部族会将属下分成几支,有各自的属下以及私产,较小的仅仅一族,财物几乎都是领一家所有,其他人不过是附属,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财物,甚至连马都算是借的。如此一来,苏翎所说的赏赐怎能不令这些人眼红呢? “另外,你们的家人,也都赏赐每人五亩土地,女子孩子都算。”这下,该那些无家的人眼红了。 苏翎灵机一动,一个有关土地的设想突然就冒了出来。他立即说道:“你们大概都知道,这附近有大片的土地可以开垦成农田,有大片的森林可供狩猎。只要你们的家人肯下力气,除了刚才赏赐给你们的,你们每开垦十亩地,就有五亩属于你们自己。开垦一百亩,五十亩就是你们的。” 这种诱惑,任谁也无法抵挡。众人一齐望向苏翎,纷纷唧唧咕咕说着什么。 术虎连忙上前解释,“大哥,他们说愿意为你效力。” 苏翎不禁心中暗骂,那么刚才都是顺口胡说的?这帮人还真是无赖。 苏翎看向众人,说道:“只要你们真心跟随,奋勇杀敌,我会保护你们的家人,维护你们的财物。即便是有人阵亡,属于你们的一样会留给你们的兄弟、家人,并且,我保证他们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辱。” 术虎立即将这些话翻译过去。一时间,这些原本三心二意的人纷纷跪下,又是一阵唧唧咕咕。 苏翎又纵马走了几步,来到那些没有家人的一队面前。这一队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 “你们呢?我刚才说的对你们同样有效。眼下你们没家,牛羊土地照样给付。但这田得你们自己去开垦,羊也的放。你们若是没工夫,就先记着,几时有了老婆家人,一律照数拨付。不过,这女人我可没有给你们的,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的众人一起大笑。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胡显成,你来安排他们。” “是。”胡显成应到,随即将这些新来的战友们带离,自去歇息不提。 此时还剩下那些愿意种地的人,这些人最多,苏翎策马而立,说道:“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对于愿意留下来的,每家给五亩地,两只羊,种子、农具也会给你们一些,这要等清点之后平分,另外,在有收成之前,我还会拨给你们粮食,不会让你们家人饿着。这些都是对你们归顺的赏赐。同样,你们若有力气再开垦多的土地,每十亩当中五亩归你们。” 同样,这些人都被苏翎说的话所吸引。 苏翎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们所有的收成,我只需你们缴纳十成中的一成,十匹马只要一匹,十张兽匹,只要一张。都听明白了么?” “还有,我会派人教会你们如何种地,种什么收成最好。眼下耕牛不多,你们每五家共用一头牛,这我也给你们。只要你们肯下力气,日子定会比你们以前好的多。我还会保护你们不受欺辱,每人敢夺走属于你们的东西。” 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看这些人的眼神,苏翎就知道,这个营地已经属于自己了。 “另外,有一些事情是你们必须做的。”苏翎又重重地说道。“从明日起,你们不仅要尽力开荒垦田,还要戍守家园,这里的每一家人都要有房子住。这些都必须由你们来做。我会令人前来掌管。” “现在,还有不愿意留下的么?若是要走,我也不留。” 长久无人应声,苏翎知道,无论是否真的被说服,这营地里最后一批人,已经不具有威胁。 第十章计夺寨 安置好农夫们,苏翎又到各处巡视一遍,见都已妥当,这才回到大帐边。此时中央的大帐已被人收拾整齐,这里自然便成苏翎议事之地。 进入大帐,苏翎眼睛一亮,说起来也过于寒酸,这引人注目的,不过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最是普通不过的家具,苏翎却在心里微微叹息。白沙沟缺乏木匠工具,要做出一张平整的桌子确实不易。 郝老六已经在帐内翻出一包茶,几副茶具,这些无不令苏翎感叹,亏得这牛录有这般财物,不然,这些东西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熟悉的感觉。 提来一壶滚水,斟满茶杯,苏翎、术虎、郝老六等人俱都寻一张椅子坐下,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 静静地喝了一杯茶,短暂的休息之后,几人便开始商议众多要事。 今日一战,悲愤而来,赢得却是异常轻松,连同苏翎在内,都被一件件事情拖住,直至此时方才觉得所获甚多,但麻烦似乎更大。 “胡显成,都安排的怎样了?”苏翎问道。 “大哥,兵器马匹都是我们的人着重守护,巡哨也是我们的人,其余的都已叮嘱过了,小心防范。” 苏翎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去派人将曹正雄叫来。” “是。”胡显成出去吩咐明白,又回到大帐。 “术虎,你觉得那些愿意打仗的人如何?会不会反复?”苏翎面色沉重地问。这是最重的一块心病。 术虎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沉思良久。方才说道:“大哥。依我看。不会。” 苏翎点点头。这个估计与他相符。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多一人地看法。还是有益地。 “胡显成。进入我说地那些安排你可都记下了?” “都记住了。”胡显成答道。 “好。明日你就带兄弟们按我说地安排。不能让这些人闲着。那些牛羊该分地一早便分给他们。让他们定下心。另外。那些农具尽快清点。看有多少。按户分配。若是不多。要留一部分运回白沙沟去。” “是。” “还有,粮食也可以分配,但不能多,先每人一天的粮。这些分完之后,便让那些人建房开荒,一刻也不要闲着。那些兵,都去建房,免得力气闲着惹出麻烦。只要明日无事,就不必这么紧张了。” 胡显成一边心里默记,一边连连点头。 “今日这一下子,我们的人还是太少啊。”苏翎不禁感叹道。 其余的人都有同感,虽然今日以少胜多,堪称完胜,但苏翎这一番安排,却是完全没有准备,这要用的人手,可难办的很。 “胡显成,以后这个寨子,就由你来掌总。” 胡显成一怔,随即答道:“是。” “术虎,你的战士可否派出几个人来。” 术虎见苏翎这么一说,有些不悦,说道:“苏大哥,你还没当我们是自己兄弟?” 苏翎一愣,说道:“是我的错。明日你派十个兄弟归胡显成调度。” “是。”术虎答得痛快。 “郝老六,明日一早,你派个人回白沙沟,调二十个家丁过来,另外,将周青山也带来,让他带上药,多带些,来了就给这些人看伤看病,有病的都给说重一点,多开点药,哪怕是补药都行。” 郝老六先还是好好听着,越听便越奇怪。 “大哥,一早我就派人去。换马不换人,估计大半日也就回来了。不过,大哥你后面说的……” 苏翎一笑,说道:“我这也是防着,病越重,这些人就越感激周青山。免得把念头往别的地方转。” 郝老六这才恍然,这大哥心思也太细密了些,难得是怎么想的。 “这些人是否服帖,就看今晚与明日了。若是无事,以后便可放心,大家都警醒着点。”苏翎再次叮嘱道。 众人一一点头。 苏翎又想到什么,对术虎说:“术虎,你那些族人里面,还有多少能办事又机灵的?我想再调些人到这里管事。” 这话其实就是问术虎族里那些女人与孩子,这也是无奈,毕竟这里女真人居多,沟通起来,还是术虎族人方便一些。 术虎迟疑片刻,才答道:“倒是有几个可是试试,不过,他们都从未管过事,不知能不能行。” “你说行就行,明日你派个人回去将人带来。” “不必,将这个带去,直接叫人便是。一会我就名字都写下来。”术虎将手上一只戒指取下,放在桌上。 苏翎看着术虎,点点头,让郝老六好生收好。 胡显成见大家稍停,便抽空问道:“大哥,你今日说的,是否以后都按此办理?” 苏翎一笑,说道:“就你机灵,怎猜到还有以后?” 胡显成笑着说:“不然大哥留着那些兵做什么。” 郝老六也说道:“对啊,那些人又不愿种地放牧,只想打仗……”说道这儿,似乎恍然大悟,“难道大哥还想再打一仗?” 苏翎笑笑,看着郝老六,说:“不止一仗,怕是还有好多仗打。” “真的?”郝老六双眼放光。今日他可是晦气得很,往日的威名一扫而光,这可憋的他难受。 术虎也看着苏翎,期待着回答。 “我们不打也不行。”苏翎说的很果断。“今日我们折损了两个兄弟,就预示着我们安静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了。” 苏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那神情与他要说的,全然不同。 “今日就算我们不拔了这个寨子,他们总有一天要闯进白沙沟。这次我们还是有些鲁莽,但,老天也是向着我们的,这不就拔了么?但别忘了,还有两个牛录的人马,按他们的来意,怕是就在百里附近驻扎。眼下我们已不能退,我们退一天,他们就越早一天接近我们。” 郝老六摩拳擦掌地说道:“大哥,我们从来不曾退过。” “对,我们绝不会退,让别人堵在门口杀。”苏翎声音不知不觉就高起来,但立刻察觉,就又缓了缓。 胡显成问道:“大哥打算如何去做?” 苏翎忽然神秘一笑,说道:“那些兵们提醒了我。以往,我们都按大明的方式来办事,这一回,我们换换,就当我们是女真一族,跟这些闯过来的牛录们玩玩。” 术虎好奇,丝毫不为苏翎口中的女真一意见怪,问道:“苏大哥说说详情?” 苏翎似乎在想着什么,一边说道:“这一个牛录,你们也都看到了,其实真正能战的,不过几十人马,其余的种地放马还行。再加上这些牛录都是新编,本身便未熟悉,相互之间未必一心,怕是与这里一样,也分成三部分。” “所以大哥今日的安排以后还要用上。”胡显成插言道。 “嗯,到底是你经常算账,这都被你料到。”苏翎夸了两句。 “今日咱们胆大,过几日,不,最多后天,这里的事一旦平稳,我们就胆子更大一些,将那两个牛录都拔了。” 术虎尽管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这大胆给怔住。 苏翎瞧见,依旧笑意不减。 “术虎,我并不疯,打仗靠的是勇气,但并不是说一切都象看起来那般。强的未必强,弱的未必就不能完胜。” 术虎静静细听,这已涉及到谋略与兵事,他已知苏翎的心中,远不止他曾看到的。 “我们一心,他们三心,这是其一。我们有备,他们无备,这是其二。其三,我们初胜,威势正猛,他们来这里未必心甘情愿,这就不免万事潦草,疏于防备。再说,这些人未必便是精兵,善战之兵会派来垦荒?” 术虎点点头,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会看清敌我之分,并非仅凭勇气。 “还有,”苏翎似乎变得有些可惜,“这一带没有大明的人马,仅仅是些汉人的村子,这些哪里是牛录的对手?他们定然轻敌,否则,今日未必就敢贸然射杀我们的弟兄,”说到这里,苏翎面色有些黯然,但又接着说下去,“郝老六才十人,拼死一追,他们就退了。这难道还不清楚?他们的战意……”苏翎摇摇头,不值一提。 大帐内烛火通明,几人细细思索,将苏翎的话一一对应。 胡显成问道:“大哥打算如何拔寨?” “攻其不备。”苏翎突出四个字。 听着简单,若是做起来……几人苦苦深思,这几个字其实方法很多,在座的都已想到,只是不敢轻易说出,想知道苏翎是何种办法。 “别看这我,与你们想的一样,这法子没什么特别的。”苏翎的话倒叫几人笑了起来。 是啊,这拔寨未必要什么古怪法子,只要能胜,还挑什么呢?有时最简单的办法,也最有效,却不必一味的要什么奇计。 “这个不慌,临战之前,有的是时间让我们商议。这什么时候拔,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们就耐心等着吧。” 众人被苏翎一句话,缓了气氛。 “倒是那些兵,要用到好处。”苏翎边喝茶,边轻松地说话。 这句话,又让几人费神。这时,曹正雄来到大帐外。 “禀将军,属下曹正雄敬请吩咐。” “快进来。”苏翎轻声叫道。 曹正雄低头进来,见几人正坐着喝茶,气氛轻松,稍稍一愣。 “来,坐这里。”苏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并让郝老六将一杯茶斟满。 曹正雄有些不知所措,僵着手脚。 苏翎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我们兄弟一贯这样。” 曹正雄面色不定,犹犹豫豫地挪过身去,偏着身子坐下。 “我叫苏翎,这是术虎,郝老六,胡显成,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苏翎一副家常语气,让曹正雄慢慢安静下来。却又猛一站起,双手作揖,刚要开口,却被苏翎拦住。 “坐下,爽快些。” 曹正雄慢慢坐下。 苏翎安慰道:“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不急。” 将茶杯向曹正雄面前推了推,缓缓说道:“找你来,是有几件事要跟你说。”见曹正雄没动,这才继续说道,“以后我们兄弟议事,你也参加,不用我再吩咐。” 曹正雄低声说道:“是,” “这第一,今日跟你的手下说的,要改一改。” 曹正雄一惊,却又不敢动。苏翎看在眼里,却并不介意,继续说下去。 “你们每个人,都分得一只羊,五亩地。无战事时,便可耕种。以后尽力垦荒,每开垦十亩,五亩归自己,五亩归公。等有了家人,每人再得五亩,一切缴纳只取一成。眼下无暇放羊耕种的,就都记着,有家时一并拨付。每五家合用一只耕牛,牛不够,便以马代。” 曹正雄面色红润,站起身来说道:“我替属下兄弟们谢谢将军。”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你若是愿意,不妨叫我声大哥。” 曹正雄稍稍迟疑,还是叫了声:“大哥。” “嗯,坐下,我还没说完。”看着曹正雄坐下,接着说,“上阵杀敌,赏一只羊,五亩地。杀十人,赏一头牛,五十亩地。不够的牛羊,便折成别的替代。这些都是今日才定下的,你回去跟兄弟们都交代清楚。” “是。” 苏翎又转向胡显成,说:“胡显成,你细细整理一下,咱们这些兄弟,也一并按此办理。” 郝老六说道:“大哥,咱们不需要这些。以往不这样,不也好好的么?这么做,倒显得生分了。”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咱们兄弟不为这个。不过,今日过后,咱们以往的法子,很多要改一改了。是不得不变。” 郝老六凝神细听。 “咱们以往是军民不分,就那么点人,也分不出来。现在情形变了,尤其是还有那些兵。这往后,咱们兵便是兵,民便是民。这样,打仗种田两不耽误。这以后咱们的战事不会少,兵也会越来越多,早些变些规矩,不至于如今天这般,临时起意,会少很多麻烦。” 郝老六问:“大哥,你说很多战事,除了那两个牛录,还有别的?” “正如适才所说,这战事,是我们不能退的结果。我们不能停下,不能等人家准备好了来收拾我们,所以,我打算将这浑河左岸的大小寨子一一拔出。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底细,并且,这一带成了我们的地界,才有机会跟强敌周旋。日后若是有大队人马进犯,我们也能留得数日的时间做些准备。到时候是战是走,才有选择的余地。” 郝老六挠挠头,说道:“大哥,真难为你,怎能想这么远。” 胡显成笑道:“你当这大哥就那么容易叫的?” 众人纷纷大笑,曹正雄不免也沾染这股气氛,笑意在脸上浮现。 “曹正雄,今日来不及清理,你说说看,今日之战,是否走露消息?” 曹正雄想了想,迟疑地说道:“应该没有。今日本是牛录召集人马,分派各处垦荒事宜,大哥来的时候,就等最后一拨人马了。看样子那拨人都被大哥杀了,那时大哥将四面都围住了,若是那时没有人脱逃,就应该没有走露消息。” “最后一拨有多少人马?”胡显成试着问道。曹正雄不过是小头目,未必知道确切人数。 曹正雄心里细算,说道:“应该是四十五人,马有多少不知。这些人分为三队,也是来自不同的部族。” 胡显成放下心来,这么说,便是一个都未走脱。 “那两个牛录,距此多远?”苏翎问。 “按来时所说,三个牛录相距五十里下寨,这里是最远的一处。” “你去过那两个寨子?” 曹正雄点点头,说道:“三个牛录是一并开拔的,我们走的最远,一路上看着那两队扎寨的。” 苏翎听了,默默思索。胡显成问:“曹兄弟,离我们最近的牛录有多少人马?” 曹正雄一听如此称呼,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到:“来时约有一百五十人马,若是算上后续的,顶多二百人。” “都能一战?”胡显成追问。 曹正雄想了想,说道:“能战的四五十的样子,其余大部分是女人与奴仆。” 胡显成似乎放了心,不再问。 苏翎却接着问:“你说到了今日,这二百人是都在寨子里,还是分散到各处的?” 胡显成望着苏翎,心想,到底大哥想的密一些。 “应该是分驻。按规矩,是十里一处,环绕大寨。” “那些战兵呢?” “照理是驻守总寨,按时分巡。” 苏翎点点头,这样还合情合理,这牛录并非都是蠢人。 “曹正雄,若是我们要拔了那个寨子,你有什么法子?”苏翎问。 曹正雄暗暗一怔,不知这是试探还是考教,略微一想,说道:“按今日大哥人马的战力,那四五十人不是对手,战胜必然。” “若是不让一人走脱呢?” 曹正雄不知如何做答,想了片刻,摇摇头。 余下几人也都试想,除非如今日这般,突然将人全部堵在寨子里,否则如何不使一人漏网?但若是寨子修筑坚固,以目前这点人马,攻破堡寨,怕是要折损不少人手。 想到这里,连同曹正雄在内,都不免摇头,深感不妥。有了寨子防守,哪怕就是几十个女人,站在栅栏后面放箭,都能守个一天半天的。 苏翎又问:“这么说,你属下这些人,那边都是见过的?” 曹正雄点点头,个个牛录内多少都有些汉人,不是兵便是民,何况是一起开拔的,曹正雄这对又走在最后。 苏翎笑着说道:“这功,便是你曹正雄的。” 曹正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请大哥下令。” “到了后日一早,你带着属下原样打起牛录旗号,到寨子周围等着,直到巡视的战兵们出来,你们不必靠近,远远地吊着,让他们看见。我们就在你们身后,过一个村子便围歼一个,让战兵们给我们带路,直到将村子全部扫尽。这样以多打少,一个都跑不掉。等到战兵们快回寨时,选一个他们看得见的村子,放一把火,升起狼烟,待他们赶来,我们就收网,还是一样,一个都不许漏掉。然后,趁着夜色,我们……”苏翎一笑,“便得胜回寨,不过,回的是我们第二个寨子。” 几人眨眨眼,顺着苏翎的思路一想,刚要说几句,却被苏翎挡住。 “所以这头功,便要看你曹正雄如何让那些战兵放心,不至于回过头来。” 曹正雄细细掂量着,说道:“大哥,属下可以做到。”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若说这是试探,可是豪无损的法子。曹正雄若有异动,苏翎自然随时脱离,一箭不。这不能算是损招,毕竟任何信任,都得上过阵之后,才能完全肯定,曹正雄自然明白这一点。 郝老六问道:“大哥前面的不难,后面怎么进寨?” “你想想?” “剥了战兵的衣甲,混进去。”这是郝老六的主意。 “扮作被掳的汉人,骗开寨门。”这是胡显成的。 “直接打着牛录的旗号,我去叫开寨门。”这是曹正雄的。 “不行就直接强攻,我打头阵,破了寨门,大哥便带队冲入。”这是术虎的。 苏翎一笑,几人不免心中一抖,不知会是什么法子。 “你们说的都可以用。我这里有个最简单的。” “大哥快说。”郝老六急道。 “全歼了战兵之后,让兄弟们多备柴薪火把,四面围住,点燃篝火,将所得级全部扔进寨内,然后……”叫几个人劝降。” “这能行?”胡显成有些怀疑。“若是不降呢?” “不降?那就给他来个火烧连营,焚了寨子。不过,不会到这一步的。那牛录便不随着战兵出战,留在寨内也没几个男人了。所以,这最后一战,留给那些兵,他们不是想得战利品么?若是不降,俘获的人口,我允许他们留一部分,这样他们的地有人帮着种,羊也有人帮着放,说不定,老婆也有了着落。” 几人面面相视,均觉这一招一举两得。 “大哥,你够狠。”郝老六叫道。 苏翎扬扬眉,说道:“怎么?你想与他们争功?” 第十一章暗磨刀 次日,苏翎是被一阵羊叫声吵醒的。睁眼一瞧,一抹金灿灿的阳光斜射进帐内,些许浮尘轻轻飞舞,倒象是一帘薄纱悬在半空。稍一愣神,他立即翻身爬起,快步走出帐外。日头已升起半杆高,这次可起得迟了。 苏翎微眯着眼,向四周看去。胡显成正与几人站在一群牛羊边,指挥着那群农夫将一只只羊分别牵走。农夫们领到羊,便从身上解下绳子或是一束皮条,扎在羊角上做自家记号。然后走到一堆农具前,领取锄头、镐等农具,再依次排在一堆粮食前,用兽皮口袋将大约一斗的粮食装好,有些干脆脱下身上穿的衣裳,一家男女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掉了一粒粮食。 另一侧,郝老六正安排着那群女真战兵沿着一条划定线路打下粗大的木桩。营地内已积聚了不少木料,看样子郝老六是想依着白沙沟的样子,将所有房屋都成排修建。这个营地只适合居住、垦荒,却不适合扎营,三面都是山,站在坡上轻易便能将箭射进营内。苏翎与郝老六商议着不在这里修建堡寨,只搭建木屋,用成排的屋壁拦出几条屏障,再与各个出口建立栅栏便可。这里只需稍加防备,苏翎已与众人交代清楚,他们不会坚守任何一个寨子,绝不能让人给围在某个地方,这是他们这队人马的生存基础。 那边曹正雄正亲自带着十人守在营门处,苏翎瞧见,立时向四周环顾,三面山上都有人瞭望,依稀便是自己带来的人马,便微微点头。 此时术虎瞧见苏翎立在大帐外,便走过来,说道: “苏大哥,天未亮人便派出去了,午时过后便可回来。” 苏翎笑着点点头。这时,一直跟随苏翎的许熙端着一只木盘过来,是一碗粥与一只鸡,还有一碟小菜。 “你们呢?” 术虎与许熙都笑着点头。苏翎这才接过木盘回到帐内,坐在桌前。 “大哥,你尝尝味道。”许熙笑着说。 苏翎动动眉毛,喝了口粥,再抓起鸡啃了一口,果然,苏翎抬头望向两人。 “味道不错吧?这个牛录居然有个汉人厨子。厨子说几年前曾在辽阳开过酒肆。有家传地手艺。” 这味道可是许久未吃过了。苏翎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含糊地问:“这牛录是个什么情形。问过没有?看他这般架势。不像常人。”除了大部族地头领。能有这般奢侈地。在女真族内还真不多。自然。这奢侈在边墙那边不算什么。这差距是有地。 许熙答道:“问过。各说不一。连起来看。这个牛录编得匆忙。下面地人多是抽调。每一处都不过十人。” 苏翎笑道:“这是给咱们送给养来地。” 术虎与许熙会意一笑。 说话间。苏翎风卷残云般地将一只鸡吃尽。喝完粥。起身出去。术虎许熙则跟在身后。 这么会儿功夫,胡显成已将该办的都已办完,四五十户人家,让他安置得次序井然。眼下这些人已经牵着五头牛,扛着五付犁铧向营外的河滩走去,显见是立时便要犁出田来。苏翎算是对农夫们放了心,这分粮食、工具果然有效,就这样还不老老实实的?除非这群农夫个个都有勃勃雄心,但怎么看也不像。 忽然,那边搭建房子处传来一阵吵嚷声,苏翎一惊,这担心的麻烦总躲不过,当下急冲去,身后术虎与许熙已操刀在手,紧紧跟随。 赶到近处,见人群中郝老六带着几个兄弟用刀将两个人隔开,那两人兀自隔着亮闪闪的刀刃叫骂不休。 苏翎仔细一瞧,依稀辨出这二人便是昨日叫嚷自己是勇士的两位。 “都给我住口!”苏翎一声大喝。 那两人望望苏翎,有些不甘地相互瞪着眼停下。 苏翎看看郝老六,郝老六摇摇头,他也没听清这两人怎么就打起来。 术虎在一旁轻声说到:“大哥,听刚才两人话里的意思,是早就相互看不顺眼,正翻些陈年老账漫骂。” 苏翎皱皱眉头,转眼看见一旁地上一堆鸡蛋粗的木棍,转了转念头,说道: “你们想打是不是?好,我就让你们打,输了的,就抽二十鞭。郝老六,给他们一人一根棍子。” 郝老六一听,觉得有趣,这法子好玩。便上前选出两根,递给两人,让中间的人都散开,空出好大一片。 那两人拿着棍子,似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只稍一犹豫,便握紧棍子,看向对手。 “不是让你们打。”苏翎叫道。 众人皆是一怔,却见苏翎俯身也选出一根,粗细大小相仿,单手握著挥两下,点点头,转身来在中间,说道:“赢了我,你算你们无罪,输了,都抽二十鞭子。” 那二人一听,相互看了看,便转身面对苏翎,将棍子指向对手。 术虎有些担心,这以一敌二,倒不是怕输,万一在这些尚未完全服帖的人面前一个闪失,可就更不好管带。看看郝老六等人,却似毫不在意,反倒一副瞧热闹的样子。术虎便不再想,细细看去。 苏翎见二人站定,拿好了架势,便将木棍在地上一顿,大吼一声,挥起木棍冲了过去。那二人连忙准备招架,将棍子握紧,紧盯着苏翎的来势。苏翎笔直地向二人中间冲去,这不免使两人有些迟疑,不知这苏翎到底会先攻击谁?却见苏翎将将冲至距两人两棍长处,忽然身子一低,竟像是一个踉跄,左腿在地上横扫,激起一片尘土,就在这尘土之中,身形借着左腿的劲势连着转身,手中的木棍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敲在左边那人的小腿上,那人吃不住痛,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右边那人正瞧着,只眨了下眼,便猛见一根木棍刺向自己头部,慌忙一退,手中木棍上扬,用力一格,便听一声撞击声,对面的木棍立时转了方向飞向一边,对手居然脱手,这人尚自一喜,却忽然腹部剧痛,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摔出十几步远。 尘土落尽,苏翎站在正中,脸上似笑非笑,默不言声。 这两人挣扎着站起,似乎并不服气。苏翎说道:“再来。”那边郝老六已拾起木棍抛过来,苏翎伸手接住,退后,与两人拉开距离。 这回两人不再被动,相互已点头,便大吼着着冲向苏翎。 苏翎也是一声大吼,相向而冲。只一眨眼的功夫,三人就已接近,眼见着三根木棍便要撞在一起,苏翎忽然一跃,整个身子越过横扫过来的木棍,手里的棍子直刺一人面门,就听“哇”地一声大叫,那人满面鲜血,吐出几颗牙齿。苏翎落地一个翻滚,随即站起,并不停留,上前两步,举棍便砸向余下那人。那人一格,退后一步,苏翎连续砸下去,那人连连退步,竟是一步也缓不过来。连退十几步之后,那人哇哇叫着什么,苏翎这才收手。 这一幕看得众人是心思各异。苏翎这番动作不仅快如闪电,木棍就如手臂一般,灵巧自如,尤其最后,那人也算是以气力大自居,竟然连连后退,似乎根本接不下苏翎重重一击,瞧苏翎的神情,显然未尽全力。 “以后再有喧哗私斗,扰乱军营的,一律二十鞭。” 说罢,苏翎将一支马鞭扔在二人面前。那二人喘着粗气,也不出声,脱光上身,跪在地上。 “你们二人自己领刑。”苏翎又说。 打落牙齿那人一听,伸手搽了搽脸上的血,抓起马鞭,先扔在旁边那人面前,将背一弓,静等领刑。另一人也不吭声,起身抓起鞭子,便是一顿狠抽。完了,跟着跪在一起,将鞭子递过去,随即也被抽了二十鞭。 二人背上满是鲜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郝老六,给他们敷药。”苏翎说道。 郝老六便上前给二人涂抹上药。 “你们既然已是我的下属,便要听从我的号令。”苏翎环视众人,“不论你们以前如何,在我的营里,赏罚分明。今日这事,我便要你们记着,这鞭子抽在同伴身上,就是在抽自己。有气力都给我杀敌去,记着,上阵杀敌,能救你命的,只有自己人。都听懂了么?” 为防万一,术虎在一旁又重复说了一遍,在场的战兵们都默默点头。 “你们二人也算是条好汉,我等着看你们立功。今日你们就不用干了,下去休息吧。” 二人俯身低头,答道:“是。” 技不如人,这场较量,将所有桀骜的人都已镇住。一干女真战兵都在心里琢磨,若是自己上阵,这胜算如何?却都不敢肯定。那二人的功夫已算强势,何况其他人。 苏翎吩咐郝老六几句,便不再逗留,带着人四处巡视。 昨日阵亡的五名弟兄,郝老六已派人前去就地掩埋。对于苏翎这队人马,前几年,不知掩埋过多少同伴的尸,也正因此,这十九人才显出顽强的生命力,受伤无数,却丝毫没丢了性命。这几乎在无形之中坚固着十九人之间的联系,说天意也好,人情也好,彼此之间的血脉就像是连在一起。对于死去的弟兄,无需多说什么,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午时刚过,白沙沟的人马便到了。 几十人纵马狂奔,人马皆是累得脱力,令苏翎吃惊的是,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在其中。苏翎不及多问,令众人立即休息一个时辰,下面还有很多事需要这些人去做,时间尤其紧张。这一休息,便能看出这些人的体质,术虎族人中的五个女人,只小半个时辰便已开始做事,家丁们则才能说话走动而已。 陈家大小姐自然是在大帐内休息,这位大户人家小姐,经过半年多的野外生活,早已不是原先娇滴滴的模样,能坚持下来,自然已带些韧性。在大帐内休息半个时辰,陈芷云便缓过来,满眼欣喜地看着大帐内的家什。当然,那副茶具先受到爱抚,洁白细致的茶盏,勾起一些回忆,陈芷云捧着空空的茶杯,像是凝固在椅子上,许久未动。 直到家丁们恢复体力,苏翎最后的几分担心才彻底消除。 拨出两名家丁与术虎族里的五名女子,交由胡显成调用,八人接替曹正雄属下守戍营门,然后令曹正雄带赵毅成立即前往五十里外探查敌情。余下的十名家丁则与曹正雄属下的三十人在胡显成的调度下整理营内物资,苏翎交待过,除了留下营地这些人所需,多余的一律运往白沙沟。牛羊驱赶不便,暂时不动。营内原有大车,但还是装不下,多余的骡马等都被派上用场,算下来,竟是好大的一只驼队。看着眼前的情景,苏翎不得不令人暂时不动,仅凭这点人,要运走所有的物品,少说也要三五天,苏翎还不放心曹正雄的属下,没有十足把握,苏翎不敢让这些人进入白沙沟。左思右想,只得放一放,等打完了仗再说。这些人便被另派差使,那个收租的,自然前去指导农夫们的种田技巧。 至于周青山,先被差去给那两个挨鞭子的治伤,开出一大堆药来,这已不用苏翎吩咐,至于那两人服药过后,额外增添了几分力气,算是因祸得福。接下来便巡视整个营寨,那些女真女人孩子,这样那样的病症着实不少,药箱很快空了一半。因此生出的几分感激之意,倒没落在周青山的头上,一些说不清楚的神灵,暗中开始保佑着苏翎。 看着一切安排妥当,苏翎才回到大帐,等候游骑消息。 “你跟来做什么,添乱。”苏翎此时才问道。 “小妹来帮大哥做些事情。家里眼下无事,小妹听说大哥人手不够,便来……” 苏翎打断陈芷云的话,“你能做什么,这都是男人的事情。” 陈芷云低头不语。苏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来都来了,说也没用。 “喝茶么?” 陈芷云一喜,点点头。苏翎翻出茶叶,由外面提回一壶滚水,两盏洁白的杯中便冒起茶香。 看着苏翎粗大的手拈着小小的茶杯,陈芷云觉得有些怪异,呆呆地看着。苏翎却沉浸在思索之中,恍然未觉。 “白沙沟里,也该改改规矩了。”毫无征兆,苏翎便冒出一句话。 陈芷云没有应声,静静听着。 苏翎便将寨内的一些举措讲给陈芷云,最后问了一句,“你看如何?” 陈芷云边听便思索,陈家大小姐本就聪敏,这段时间白沙沟内的事务也是惯了,还算能跟上苏翎的思路。 “大哥的意思,是以后要成军?” 苏翎点点头,“这也是没料到的。我本想将这个寨子的人都杀光,谁料到会是这样。”这般血淋淋的话,也只有苏翎说的轻松。 陈芷云已不再惊诧,说道:“别的还没什么,若是大哥将军民分开,这粮怕是不够。按大哥说的缴获所得,也坚持不久。这留下种地的,也需要粮食。” “这个我来想办法。眼下实在人手不够,白沙沟里只能还是由你来掌总。你将我适才说的,整理清楚,有不妥的你再想想,两个地方不一,这人就不好管带,尤其是那些家丁们,我可不愿背后出什么事。” “小妹明白。大哥放心好了。” 苏翎点点头,继续想着说也猜不透的事情。 就这么无缘无故地静下来,陈芷云一边喝着茶,一边悄悄打量着苏翎。 “咱们的人还是太少啊。”苏翎一声轻叹。 陈芷云被惊了一下,随口问道:“大哥要做什么?” “做什么?”似乎被问住了,苏翎眼神有些茫然。 从去年开始,苏翎带人一路跋涉进入白沙沟,到昨日为兄弟复仇,再到眼下看着多了百多人的属下,哪一步是有所预料?不都是被动地走的么? “不知道。”苏翎摇摇头,“我只想不被人杀掉,这些兄弟,不能被人欺上门来。” “不被人欺辱”陈芷云似乎被这句话打动,自言自语。“有这样的地方么?” 苏翎被问住了,想想这些年,从边墙内,到边墙外,从世袭了家传武职,到被调戍振武营,哪里不被人所制?一个佟参将便能将十九位连命都无视的汉子逼走,还能在哪儿找到安稳之地?白沙沟不过半年多,便引来刀枪这已无需再想。 “别再想了,万事都有刀子说话。惹了我,天我也要劈上一刀。” 陈芷云不敢接话,大帐内陷入沉默。苏翎也不言语,自顾在一张毡子上一躺,径自睡去。 这一睡便是几个时辰,直到大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苏翎翻身而起,手握刀鞘。马蹄声在帐外停下,赵毅成、曹正雄大步踏进。 “如何?”苏翎问道。 “大哥,都查清楚了。”赵毅成喘着气说。 苏翎点点头,示意两人在桌边坐下。回头见陈芷云还在,指指茶杯,让她再倒两杯茶来。 赵毅成顾不得水烫,喝了一口,说道:“我们在那牛录一里处潜藏着,看着那队战兵收队。有五十六人,连那个牛录在内。” “地势都看清了?” “嗯,大哥,那牛录只在外面设立三个村子。最多的只有二十几户,都是些种地的,其中有几乎是汉民。” 苏翎点点头。 “大哥,我看不用那么麻烦,先将那伙子战兵灭了,剩下根本就毫无战力。” “你确定?” “不会错的,地方我都看好了。那伙人走的都是一样的道,都踩出条路来,瞎子也都知道他们走哪儿。” 苏翎扬了扬眉毛,向曹正雄看去。 “大哥,”曹正雄多少还有些生疏,“的确如此,那牛录人口还没这里一般多。没大哥想的那么复杂。” 苏翎双目放光,说道:“好,即然如此,咱们就快刀斩乱麻,明日就拔了它。” 入夜,营地内的平地上,所有人马全都列队站立,在熊熊篝火的掩映下,杀气弥漫。 苏翎立在马上,默默扫视众人。 “明日一战,是你们第一次随我杀敌。是好汉的就拿出本事让我瞧瞧,别让我看见光说不练的孬种!” 苏翎**的战马不时地踱着碎步,原地走动,像是不愿受束缚,想放步狂奔。 “你们的土地,你们的牛羊,就等着你们斩下敌人的头颅来换!有胆子的,就去杀出你们的百亩良田,千头牛羊。” 左边一群,便是那群女真战兵。此时苏翎已命将兵器还,苏翎全然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有二心,这让人降服的不是防范,而是武力。他自信这些人胆敢有任何异动,他与兄弟们会立即将之全部处死。对此,这些人也是深信不疑。 右边,是曹正雄的属下,这七十人经昨晚一番说辞,已铁了心跟随苏翎,眼前这位大哥虽人马不多,但那气势,足以让他们相信,战无不胜。何况,还有几分亲近感在左右这些原本就是汉人的心。 中间,是苏翎、术虎的一干兄弟。这些人不需多说,这种熟悉的感觉早就深入骨髓,只待苏翎一声令下,不论指向何处,他们都将挥刀直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苏翎强勒住战马,高声吼道:“不尊号令者,斩!临阵退缩者,斩!私藏战利品者,斩!” 熊熊火光下,一双眼透过大帐的缝隙,遥遥投向马上的身影,而马上之人,毫无察觉。 第十二章夺命斩 黎明,一队人马在茂密的山林边悄然出现。 先是一骑,无声地左右张望,身上乌黑的铠甲融入阴暗的树影,若不是头盔上一束红缨在朝霞中愈血红,很难为人察觉。紧接着,大队人马自林中鱼贯而出,沿着山脊下到山脚,齐腰深的茅草遮蔽住兵刃的寒光,除了风声,连一丝马鸣都没有出。 这队人马没有旗号,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装扮也是形色各异。队伍默默地在山下汇集成数队,每队十骑左右,很快就站成一个方队。队前的头目均是身着黑色铠甲,红脑包盔,弓箭齐备,身后的骑兵却没有铠甲,但每人都备有弓箭,腰挎腰刀,甚至齐整,只有个别的骑兵手里拿的是大斧,还有一人手执一根硕大的狼牙棒。在大队最前站着的领也是全身黑色甲胄,腰刀弓箭俱备。看来,只有领队的头目才有资格身穿铠甲,这使得人群中很容易辨认出谁是管队。 苏翎凝视着眼前的队伍,对经过匆匆编整的效果感到满意。所有的兵士都被打乱编整,不论是那些归降的女真战兵,还是曹正雄的汉兵,就连术虎的女真战士,也都混合编整。以十人为小队,由一名骑甲管带,每一队都有汉兵,女真战士以及归降的女真战兵。整个大队又分成四部,每部四个小队。苏翎自领一部,其余的由郝老六、术虎、赵毅成总领。 苏翎低声询问赵毅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向周围几人一一看去,然后右手轻轻一挥。郝老六、术虎、赵毅成便按事先商议的各自领队而去。刚才还整齐列队的人马很快便分散在山林里,山脚下又恢复到惯有的寂静,不多时,连鸟鸣也在山风中四下传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太阳高高挂起,已清晰可见山谷中有一条马踩出的小路,在随风摇摆的茅草丛中一直向远处延伸。不久,远处一队人马缓缓而来,进入山谷,约有五十多人。这些人都是信马由缰,神情松散,任由**战马跟随前面的人自由行走。领头的一人身上也穿着一件铠甲,身形魁梧,瞧上去定是勇武过人。忽然,左侧的树林里飞起几只野鸟,头领立时警觉,大声呼喝着,队伍停下来,有些还拔刀环顾左右。这时林中忽地窜出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地在众人眼前奔过,显然是受了惊吓,几个人立即便要纵马追逐,却被领喝止。头领神情放松,又说了些什么,队伍又开始继续前行。 队伍行刚刚至谷底正中,忽然,领头的一人大声惨叫,用手捂住胸口倒撞下马去。其余的人一看,豁然见到一只长箭插在那人胸口。几乎是同一时刻,从两边的树林里,甚至不远处的茅草丛中飞出无数只羽箭,犹如一阵急雨,射向正中。刹那间就听得无数声叫嚷,中间的这对人马有半数都中箭落马。那领抽刀在手,一边用刀格飞射至的羽箭,一边大声呼喝,拨转马头,便要向谷口退去,余下的人纷纷跟随,眼见着这剩余的二十多人便要逃出谷去。 放箭的同时,有两队人马自山后奔出,一前一后,在山谷两端形成两道铁索,将山谷死死拦住。封住了谷口,这两队人马却并不防守,而是排成横队,缓步向谷中逼进。看样子,是要将谷中人马尽数歼灭,一个不留。 谷中的那队人马刚刚逃出几十步,就迎面撞上逼进的攻击者,那领一惊,稍一犹豫,便拨转马头,想从谷尾逃生,没奔出几步,就见另一头也是一排人马横列,缓缓逼近。领满面惊慌,不知所措,二十几人就在中间团团乱转,竟然毫无办法。 苏翎面上冷冷一笑,骂了声:“蠢货!” 身后忽然奔出两人,正是被苏翎罚领二十鞭的两人,来到苏翎马前,一人说道:“将军,我,杀敌。”此人手执一根狼牙大棒,上面的尖刺闪闪光。另一人也跟着叫道:“将军,杀敌,我去。”不用说,此人用的是一柄大斧。这两种兵器在军伍之中少见,若不是力大如牛之人,用起来反不如腰刀顺手。 苏翎面色一沉。说道:“你们敢不听军令。乱我战阵?” 手执狼牙棒那人一急。忙低头行礼。口中说道:“将军。不敢。我。杀敌。立功。”另一人也是低头。不敢仰视。 苏翎沉吟一刻。瞧了瞧被围住地人马。那帮人已经稳住阵脚。但显然领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正面冲锋。还是向后突围。而两侧。适才暗伏放箭地人马也都走出山林。依旧列成横队。但却并不走近。远远地围着。看这架势。这些人显然已成囊中之物。竟是丝毫没有生机。 忽然。围住地人中有一人驱动战马。向前奔进几步。双手张开。大叫着什么。那领大怒。策马跟进。手中刀光一闪。便将那人砍去头颅。随后大声对着众人说着什么。 苏翎微微一怔。不知是何变故。此时术虎不再身边。也无从所问。但显然。这队人马已然人心不齐。苏翎本想一阵乱箭将这些人全部射死。垂死之敌。他可不想费功夫让兄弟们冒险搏杀。即便他自信杀尽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但看刚才这一变故。念头一转。却有了别地主意。 “你们叫什么?”苏翎面对两个不知死活跳出来请战地人。 “尼忙古,阿里侃。”两人回到。 苏翎皱眉,术虎、乌林达的名字就够拗口了,这还有什么尼忙古,阿里侃?对这些人,他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你们若是将这些人收服,不论有多少,就都归你们管带。” 二人一听,面色大喜,立即归队,一阵吆喝,呼出七八个人来,随即一齐大呼,驱马奔向敌人。 苏翎一愣,看来这二人也不是傻子,最初他还以为两人要单挑二十多人。这七八人都是这二人的兄弟子侄,真道是上阵父子兵。 尼忙古,阿里侃率队奔至近前,一阵叽哩哇啦的叫喊,对面那个领也是一番对骂,旋即策马奔出,便要上前厮杀。接下来,就让苏翎愕然了。只见尼忙古,阿里侃二人毫不犹豫,竟然一齐上前,还不忘相互吼了几句什么,但没有一人停下。对面奔出的领似乎一愣,没料到这二人居然一齐上来,不是说道单挑的么?但那时已容不得他犹豫,两人如狼似虎杀气腾腾,领连拨马而逃的机会都没有,三人一瞬间相互交错而过,众人之看见尼忙古的狼牙棒狠狠砸在领头上,而与此同时阿里侃的大斧也横扫在领的腰部,不待马停,众人便看清领脑袋已变了形,而身子,干脆就被剁成两截。随后尼忙古,阿里侃纷纷呼喝,剩余二十几人立即翻身离开战马,匍匐在地,这场战斗,眼看着就已结束。 这一幕让苏翎无可奈何,这二人勇武可嘉,争功也是情有可原,这么结束战斗,总显得不伦不类的。不过,毕竟是全胜,已方没有一人伤亡,还有什么可说的? 尼忙古、阿里侃二人一齐向苏翎奔来,一人拖着领的上半身,一人拖着下半截,到了苏翎面前,齐声说道:“将军,胜了。” 苏翎点点头,看着这两个莽汉,这显然便是邀功来了,可怎么算?看两人的架势,那是不能让的。 “好,你们都是好汉,勇士,这功你们都算。” 尼忙古说道:“将军,这兵……”他指了指后面跟来的二十多人。此时这些人都跪在二人背后,一齐向苏翎磕头。这些人都已看出,苏翎是最大的头领。 苏翎想了想,又看看跟随二人的七八个属下,厉声说道:“以后没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调动。都记住没有?” 那些跟着二人上阵的一阵心慌,迅疾答道:“是,将军。” 苏翎又接着说:“这次就饶了你们。你们就都跟着吧,不过,这些俘虏,先补齐你们原来队上的,剩下的,就归你们了。” “是,”在场的人无不面露喜色,那些随从每人从俘虏中点出一个,送回本队,对着队长行礼,这才站回到各自头目背后。 “跟这些新来的人都讲清楚规矩,以后无论是谁,都照此办理。只要杀敌立功,就升作队长。”苏翎高声叫道。 这一下,不免使许多人羡慕地望着尼忙古、阿里侃,心里暗自盘算着,下次是不是也要抢个战功。 苏翎见二人还不离去,站着不动,便问道:“还有何事?” 尼忙古指了指那领尸上的铠甲,说:“将军,说的,甲。” 苏翎算是服气,便说道:“一会儿攻克了寨子,让你们一人选一副。这个也不够你们分的,就归我了。” 这个处置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在马上鞠身,退去。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许多人只有放箭的机会,连刀都没拔出过。再加上尼忙古、阿里侃二人瞬间便立功受赏,由降兵变成小队长,众人心中都期盼着再战。苏翎一声令下,这些兵们立即收拾战场,列队出,看上去,就像是苏翎多年练就的一只老兵队伍。 在对俘虏稍加盘问之后,情势便一目了然,苏翎许多的备用计划都不需再提。这一战,这个牛录的战兵全军覆灭,整个牛录,再无可战之人。接下来,苏翎令其余三部按原定的计划扫掉外围的几个村子,务必将人马全数俘获,反抗者一律格杀。有了面前的例子,做起来自然是心中有数。苏翎自己则带队直奔大寨。 十几里路费不了多少时辰,到了大寨前,尼忙古带着几个俘兵上前一阵呼喝,寨子里的人一听,异常震惊。苏翎也不着急,一切就像是在他意料之中,就带队立在寨门外,甚至连寨门上放冷箭都不想提防。果然,寨子里的人一片混乱声,犹豫了小半个时辰,寨门便徐徐打开。尼忙古一马当先,带人直奔而入,苏翎随后带大队缓缓进驻。 寨子里余下的人约有百多人,男女老少均有,此时已在一个老者的呼喝下站成一群,默默等候苏翎处置。人群中一些女人偷偷抬眼瞧着,待看见进来的人马中有自家男人的身影,俱都露出又惊又喜的面色,而那些没见着的,似乎已知是何下场,却也没有过度伤心,毕竟,这当中的女人难说有多少也是抢来的。 队伍已经编队,是故这次进寨,就比上次容易许多,苏翎原来的兄弟们不再是独自行动,无论做什么,手下至少有十人听侯调度。很快,原来负责防御的兄弟,便带队接管防御,负责清点战利品的,便收集接管各类仓库器械等等。 苏翎站在众人面前,扫视一遍,高声说到:“你们不必害怕,既然归顺与我,我便不会为难你们,还会让你们过得更好。” 苏翎略停,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自然,这话定是无动于衷,便接着说:“只要你们好好听我号令,原来没有地的,都会有自己的土地,没有牛羊的,我会分给你们,还有粮食、农具。这些东西,今日晚些就会全都分到你们手里。你们就好生等着。” 说完,又提高声音,喝到:“若是胆敢生事的,全家处斩!” 人群顿了一顿,安静无声。 苏翎也不再说,带着几人巡视全寨。 这个寨子因比头一个早几天建立,是故寨子周围已颇具规模。四周都用粗大的树干围城两人高的栅栏,每隔不远便设有楼台,站在上面可随意射杀接近之敌。苏翎不禁暗幸,若是强攻,难说要折损多少人马。他信步登上高处,放眼望去,见四周景色一望而知。此寨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看来那个牛录还算是知兵的人。回视身后,寨中已搭建不少房屋,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远不像第一处寨子尽是棚屋。此刻一队骑兵在黑甲骑士的带领下正四处搜索。房屋之间的空地上,至少有六处水井,水源也是充足。再望稍远一些,大片的农田怕是也有百多亩,已看得出绿油油的禾苗,不知是种了些什么。苏翎心里暗算,这收成定会不少。靠这些粮食,能再养多少兵马?苏翎似乎看到女真后续牛录远远不断地越过浑江,在附近扎下营地,开垦良田,要不了多久,这片山川,便全都换了主人。 苏翎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令人不快的幻境。猛然间,眼角似乎现了什么,他转过头,见寨子西南角上,用木栏围出的一片空地,按理该是校场或是马圈,但苏翎看到的,确是黑压压一片人头,足有数百人之多,一边已有几个兵在询问着什么。苏翎立即下楼,上马前去看个究竟。 第十三章定移营 稍近,苏翎辨出那些人都是汉人。大多衣衫褴褛,神情憔悴,有些人身上还带有斑斑血迹。 一名管队骑甲上前禀告:“大哥,这些人说他们都是被掳来的。” 苏翎点点头,“先把他们都放出来。” “是。”管队骑甲应到,随即带人将栅栏移开。 那些人迟疑不定,待见并无威胁,才相互扶持,依次走出。待全都出来,却见最里面还有几十人被捆绑在木桩上。 苏翎一提马缰,纵马进去,上前查看。 捆绑的人个个身体结实,满脸的桀骜之像,有些人身上,脸上满是道道伤痕,不象是鞭打,倒象是刀伤。里面的人见苏翎骑马进去,俱都望去,见到苏翎身上的铠甲,眼里有一丝喜色,却随即显出几分迷惑的意味。 苏翎仔细看了几眼,抽出腰刀,对面前的一人一刀劈下。在场的人无不一惊,细一看,却见那人毫无损,反而活动手脚,地上掉下几段绳索。苏翎背后的属下见此,纷纷上前,帮着这些人砍断绳索。 “你的刀法不错。”第一个被解缚的人望着苏翎说道。 苏翎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那人反问。 苏翎盯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扫视一眼众人。说道:“你们谁来回话?” 无人应声。 “好。你们想好了再出这道门。擅闯者格杀勿论。”苏翎厉声说道。随即勒马转身。出了栅栏。身后属下立即关闭栅栏。扶刀守住。那桀骜之人一脸愕然。似乎没见过比他更骄傲地人。居然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最先走出地汉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没有弄清之前。他们均不敢随意走动。虽然看得出这些人没有杀人地意思。但谁也弄不清这队人马到底是什么人。尤其其中夹杂着汉人。女真人。 “你们是哪里来地?”苏翎问道。 一众人等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这个寨子现在是我的了,你们不必害怕,没人会杀你们。”苏翎话里显得和颜悦色,但脸上并未见多少笑容。 迟疑一阵,其中一名黑乎乎的大汉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这位将军,我们这些人都是被捉来的。” “这个我已知道,我问你们从哪里来?” 黑大汉眨眨眼,回到:“将军,这里的人多数是在宽甸附近的村子里,有些是在太子河一带被捉的。” “太子河?”苏翎不解,“那怎么到这里?” “被他们带到这里的。” 苏翎想了想,点点头。又再一次打量众人,见多是青壮,也有一些年纪大的,没有孩童。 “你们想自己回家,还是留下来跟着我?”苏翎问道。 众人一听,开始悄悄议论。这话其实说得好没来由,连苏翎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决定? 苏翎却不考虑这么多,这些人既然是被掳来的,难说家中是否还有人活着。迟早要留下来,现在问不过是让想走的早点走,他可不想费神。 那黑大汉满脸疑虑,但见苏翎并非怀有恶意的样子,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将军是……” 苏翎经过昨日的唠叨,早已不喜这类费尽口舌的事情,不过还是说道:“我们是从边墙逃出来的,在这片山里落了脚。你们当中若是有人无处可去,便跟着我。我自有安置你们的去处,若是想回家的,现在就走。”想了一想,又接着说,“粮食可以给你们带点,但是不多,马不能给你们,你们自己走回去吧。”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苏翎面前是一片嗡嗡声。 “快点,我没那么多功夫。”苏翎向旁边一指,说道,“要走的,站到这里来。留下的,原地不动。” 声音更大了,不一会儿,终于有人站出来,走到指定的地方,随后,66续续走出来是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未动。 虽然有所准备,但苏翎还是有些疑惑,本以为少说走掉一半。 “去,弄几袋粮食来。”苏翎说。 几个人迅离去,不多时便用马驮着几袋粮食回来,顺带着还有几只口袋。嗯,办的不错,会用脑子。苏翎赞许地看了那几个人,都是原来曹正雄的属下。 “这几袋都是你们的了,每人都带点,立刻就走。” 那几人连忙解开口袋,分别按人分好。是几个人每人大约带了尽十天的粮食。 “你们两个,送他们出去。”随即又对那十几个人说道:“出门往东南走,就不会有事,最好快点。免得浪费粮食。”那几人立即转身便走,丝毫不敢耽搁。 看着那些人离开,苏翎才对众人说道:“自今以后,你们就都跟着我。谁若是还想走的,现在就说出来。” 见无人应声,便接着说:“我保证你们不会饿着。会种地的,便有地分给你们。愿意跟我当兵吃粮的,立功的赏赐绝不会少。若是有手艺的,我还给你房子住,每月粮食管够。” 这句话刚说完,便有不少人面露喜色。这个年代种地不是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在收成没有保证的条件下。 苏翎瞧着不对,这些人中许多都不像是种地的,比如眼前这个黑大汉,说是打铁的没人不信,瞧他右臂那疙瘩肉,显然是常年所致。 “是手艺人的,站出来。”哗啦啦站出一般人来。那黑大汉便在头一个。 “你是铁匠?”苏翎问。 “是的,将军。” “我是木匠……”…… 真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居然还有个剃头匠。 这时,有一户人犹犹豫豫地想站到这边来。 “站住,若是胡混,可是自己找死。” 那家的女人显然是做主的,男人低着头不吭声,女人虽慌,却能抬头说话:“将军,我们家几代都是裁缝,后来没人做衣裳,才种的地。” 苏翎侧着脑袋瞧了瞧,这家人的衣裳虽旧,却是缝补得齐整,估计所说是实,便点点头,示意他们站过去。 苏翎将马走了两步,先来到这些种地的人面前,说道:“我们住的地方,好地多的是,只要你们肯下气力,到处都是好田。你们每人会有五亩地,这是给你们养家用的,另外每年交一层的粮食公用,另外,每新种十亩,其中五亩归你们自己,五亩公用。在未有收成之前,粮食、种子、农具,耕牛等,都会拨给你们,不需偿还。都明白了么?” 那些人喜出望外,这岂不是比他们原来的地方还要好? “还是那句话,只要肯下气力干活,全家都不会饿着。” 苏翎又来到工匠们面前。 “至于你们,都把家传的本事拿出来,每月的粮食不会少你们的。你们去了,至少要给每家都打制出所需用的家什来。实在没多少活儿的,不妨也去开几亩地,每月的粮食照给。” 这种安排自然是好的,在宽甸一带,家家都不算富裕,能请得起木匠做活儿的,也就几斗米的酬劳,即便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怕也是不会拿银子出来。 “至于裁缝,”苏翎向最后那家人看去,此时见说道自己,那家人都很紧张,这家传的裁缝种地,连普通人个、都赶不上,自然愿意做裁缝的。“眼下我们连一匹布都没有,但有皮子。” “将军,皮子也能做衣裳的。”那家女人连忙说道。生怕没了活儿干。 苏翎一笑,点点头。 “好了,你们就算安置妥了。”刚说道这里,苏翎又皱皱眉头,问道:“你们当中就没愿意当兵吃粮的?” 众人便都不言语了。 苏翎一挥手,说道:“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们,不过,我将话说在前头,平日里打仗不需你们动手,可若是有人打到门口了,你们个个都得上阵,别以为来人还会将你们捉着关起来。都记住了。” 说罢,便命人带着这些人去寻他们的吃饭家什,这么多手艺人在这里,必然不是随便捉的,工具定是在寨子里。 说话间,术虎、郝老六等也都进到寨子里,这呼啦啦进来百多人,寨子里可是热闹了。 “如何?有受伤的弟兄没有?”苏翎见几人过来,问道。 郝老六大大咧咧地笑道:“大哥,这还用问么?” 苏翎笑着点点头。 “胡显成,这些人都要送到白沙沟去,你加紧清点寨子,照老规矩。” “是,”胡显成率属下立即忙碌去了。 郝老六见栅栏里还关着不少人,问道:“大哥,这些什么人?” “不知道,”苏翎说,“这些人就归你去处置。” 接下来,众人各做各事,均是一番收拾,待一切齐整,又快到黄昏。 苏翎在牛录的房里等待各处消息,有了头一次的经历,这回,他以习惯这房里的布置,自然,这里更要舒适一些。屋里的金银不算多,也就千两左右,这些目前毫无用处,倒不如粮食甲杖实用。好在寨子里粮食存贮不少,显然多半是抢来的,这回便做了苏翎队伍的军需。苏翎在等胡显成的汇总,多余出来的,要一并运回白沙沟。这回人手不算缺,新来的百多人,押运驮队正合适,队伍正好抽出来做些别的。 赵毅成进来禀报派出的游骑小队消息,另一个牛录的情形正在询问之中,按苏翎的想法,明日一早便动身出,将那一牛录一并剪除。曹正雄已经告知,这最后一个牛录,是人数最少的,顶多有二十多人可战,只待游骑返回,两下对证,便就动手。 胡显成收集完寨子的粮草军需,便来到苏翎房里,还未说话,就听苏翎说道:“胡显成,明日这一仗你就不要去了,将这里处置妥当。明日战毕,我便将所有缴获全部带到这里,你要事先预备好。” 胡显成没有料到苏翎这般安排,迟疑了下说道:“是。”随即又说:“大哥,这几个寨子还是要好生安置才好。不然干脆都不要了,全都回白沙沟去。” 苏翎也为这事感到棘手,这两个寨子,丢了可惜,留着却又分不出人手。若是将人手分散,万一有事,处处照应不及,反倒成了麻烦。 “这个,我们稍侯商议。” 胡显成点点头,将统计出的战利品一一禀告。苏翎漫不经心地听着,这都交给胡显成去办,他略知便可。 正说着,郝老六带着一个人进来,苏翎瞥见,正是那个桀骜之人。 “大哥,”郝老六说道,“这位叫祝浩,也在振武营里当差。” 祝浩上前一步,行军礼,说道:“祝浩谢将军救命之恩。” 苏翎点点头,问道:“你何时离营的?” 祝浩有些尴尬,不消说,此人也是逃军。 “去年冬天出的边墙,在一个村子里给一家大户做护卫,前些日子被建奴攻进村子,便被带到这里。” 苏翎盯着祝浩,半响才又问道:“振武营是如何说我们的?” 祝浩犹豫片刻,说道:“说将军叛敌。” 苏翎沉默不语。这个说法不算意外。 “你今后如何打算?” 祝浩迟疑地说道:“暂无去处。” 苏翎瞧了眼郝老六,意思是这样的人你带来见我做什么。 郝老六立即推了把祝浩,说道:“亏你也是条汉子,怎地不爽快。” “算啦,勉强便没什么意思,看在以往同营的份上,胡显成,给他些银子,让他去吧。” 祝浩一急,便道:“将军,不是我不愿跟随将军,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望将军不要责怪。” 苏翎轻轻瞟了他一眼,说道:“我们兄弟向来一心,从不勉强别人。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 祝浩望了望郝老六,说道:“适才见将军部下有不少女真人,难道将军真的是投了……” 苏翎一愣,原来是想的这个。 “你在振武营未必只听见这一件事?” 祝浩说道:“自然不是,我也不信你们会投敌。但……” 苏翎说道:“我也不多废话,明白告诉你,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好,请将军……” 不待祝浩说完,苏翎便伸手止住。“胡显成,给他十两银子,让他走。” 祝浩一惊,连郝老六也大感意外。这前后话里可没料到这个结果。 “将军,这是为何?”祝浩问道。 苏翎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道:“我的兄弟,不会对我有任何怀疑。” “将军,我只是略有疑问,现在信了。” “可我还没信你。”苏翎转眼盯着祝浩,“等你做件让我相信你的事情,我便开门迎你。” 祝浩满脸通红,转身离去。 郝老六还是不解,问道:“大哥,怎会这样?” 苏翎笑着对郝老六说:“不过是小事,你急什么。”然后缓缓说道,“郝老六,以后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不要多说,让他们走便是。这样的人,甚至还不如那些降兵。” 郝老六尤自糊涂,苏翎接着说道:“你不记得我那晚的话了?这些心里有着太多疑虑的人,危机关头,想的便只有自己。你能放心这样的人站在我们后面?” 郝老六若有所悟,缓缓点头。 苏翎在屋里缓缓踱步,慢慢说道:“眼下,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匆忙而就,人是多些,也杂些,但这些人都是无处可去的人,除了跟着我们,哪儿也无法容身,这包括那些降兵。” “所以,我才更放心,在这片山里,一个人是无法活下去的。这些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才能跟我们一条心。” 郝老六胡显成慢慢体会着苏翎的话。 “那些汉人,已没了家,就算回去,也不过是种地,还没有粮食、农具,种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能到宽甸的人,有几个不是逃过边墙的?所以,我跟他们说的那些条件,他们到哪儿也得不到。这些人,便可放心。” “至于那些女真人,先不说敌不过我们,就算他们跑了,渡过浑河,轻则还是归于哪个牛录,给头领种地干活,重则沦为奴仆,不论哪一种,也都不会有我们现在给他们的东西。你想,他还愿意跑么?” 郝老六与胡显成微微点头,认可苏翎的说法。 苏翎忽然摇头笑了笑,说道:“当然,我也不是全都没错。比如这个分田的法子,不过便是随口说出来的,倒没算过。不过,这地是有的是,我们也无法全部自己去种,这就算错了也没什么,只要稳住他们便可。我还没细算过到底我们需要多少粮食,我说的那个法子够不够我们所用。” 胡显成说道:“如今我们又多了二十多人,算下来已经二百多能战的兵。单这就需要不少粮食,还没算那些人在收成之前所需要的。” 郝老六一向为考虑这样的事,此时也不禁犯愁。 苏翎笑笑,说道:“不必急,眼下还够我们坚持几个月的。你们都先去看看外面,都安置妥了,大家都到这里来商议,总会有办法。再难,还能难得过当初?” 郝老六与胡显成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便出去查看寨内事宜。 一个时辰后,术虎,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曹正雄等才都聚集到苏翎的房内,一干人开始正式商议要事。 苏翎简要地将眼下要考虑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都已知过程,不过是提出来几项重要的。 “这第一要说的,便是这两个寨子。”苏翎望望屋里的人,“事情来得太快,我们都没料到会有两个寨子落到我们手里。至于第三个,明日拔了,全部人马都带回来,想留我们也没那么大的精力去做。” 术虎想了想,说道:“主要是人手不够,我们这二百多人,一旦分开,怕是两头都不敢保全。” 郝老六也说:“不能分开,全部在一起才可一战。” 胡显成想得要多一些,说道:“还有粮食,这两个寨子里的存粮约千石的样子,其中只有一半能转做军用,其余的,还得给那些种地的人。大哥今日又收了百多人,这个数目还要减少。” 曹正雄想了想,却没说话。 苏翎说道:“我看,此地倒是不错。房子寨墙都是齐备的,住下千人都够。周围的荒地也多,开垦成田也容易。不如将所有人都迁入此寨,我们除了白沙沟,便就经营这里。最好改建成石堡,增设防御垛台。这里望外也近一些,与宽甸一带的联系也要省事。你们看,这样如何?都想想,看这么办是否有不妥之处。” 胡显成问:“大哥的意思,昨日那个寨子便不要了?” 苏翎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要,毕竟房子也建了不少。只是人不能多留。再说在白沙沟之间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好。” 术虎说道:“既然如此,就留十名家丁,再加上那五个女人,也就够了。那些种地的就留在那里,反正牛羊都已分下去了,就当一个粮仓好了。”众人都点头同意。 苏翎说:“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便派人去安置。白沙沟的人暂时不动,维持原样。其余的,都集中到这里来。” 郝老六说道:“那白沙沟就只有十几个男人了,够用么?” 胡显成笑着说:“还有那些女人呢?我看他们不比那些家丁差。” 郝老六想了想,点头同意。 苏翎便说:“白沙沟,便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后我们全力经营这个寨子,白沙沟尽量少提。” 除了曹正雄,在座的都知道这个意义重大。 苏翎笑着说:“这个就这么定了,下面,说说我那个主意,就是分田的事,还有收一成税的事,实话说没有细算过,只想着不要太重,又能有些公粮可用。你们看妥不妥?或是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这个帐,怕是众人均算不细。只有胡显成算账有些把握。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胡显成便说:“大哥,若是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这里,目前的粮食至多三个月,怕是赶不上收成季节。除非明日拔掉那个寨子有更多的粮食。” 苏翎在屋里踱步,左右思量,余下的人也都在想着办法。这人少还能靠打猎弥补,但这么多人,可就不是猎物能解决的。目前粗略算下来,就有六七百人,这个粮食消耗可不是小数。 苏翎忽然站住,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只有这么试试了。” 郝老六便问:“大哥有何主意?” 苏翎一笑,说道:“抢。” 这算什么主意?抢?到哪儿抢?抢谁的? 苏翎说道:“眼下咱们算是有两百多兵了。” 郝老六忽然打断说道:“大哥,不止,那边与祝浩一起的五十多人,都愿意留下。” 苏翎看了看郝老六,相信他不会再留下想祝浩那样的人。便接着说:“那就是近三百人。目前咱们不缺兵器,马匹,甲杖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付。不打仗,这些便都没了用处。都去种地也不行,这兵还得多打仗才能一战,咱们不能等着种地荒了功夫,别人杀上来都不会拿刀了。所以,咱们便抢粮练兵,两不耽误。” 郝老六问:“大哥,你说抢哪里?” 苏翎一笑,先问了个别的问题。 “各位兄弟,你们胃口有多大?”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苏翎不待众人回答,接着说下去。 “我们这抢粮可有个规矩。宽甸边墙之外,到浑河边上,这一带是两不管之地,大明既然不要,建州那边又想过来,可惜,如今过不来了。这一片地方,”苏翎说着,用手画了大大一个圈,“便全归我们管。” 众人被这一构想惊住了。这可是方圆好几百里,说不定有千里之地啊。 “这个规矩便是,一,所有建州那边派过来的牛录,或是散户村寨,全部拔掉。归顺的全收,不服的一律不留。留下的全部按咱们的规矩办。这二,汉人村子,咱们挨个接管,征收税粮。想来一成的税粮不算太多,并且,咱们还保证他们不受建州的掳掠,这应该不亏待他们了。若有不服的,咱们就算放一马,全都驱过边墙去。让他们看看哪边的税粮更重。” 郝老六迟疑地问道:“大哥,若是有人抵抗呢?” 苏翎看了看众人,面色严肃,说道:“大家说呢?” 众人都不言语,术虎自然没这些人的负担,但也知分寸,未做表态。沉默片刻,曹正雄试探着说道:“大哥,我说几句,若是不对,还请莫怪。” 苏翎看了看他,说道:“这里都是兄弟,就算错了也没什么,这不是在商议么?越有不同的说法,才能选出最好的办法。你尽管说便是。” 曹正雄看了看众人,见都有鼓励之意,便说道:“各位大哥,我想咱们都是越过边墙的人,那边早就不认我们,就算回去,也是重罪。当初我和几个弟兄逃到建州那边,就是因为无处可去。如今按大哥这个主意,再有过边墙的人,必然会奔这里而来。换句话说,若是大哥说的都办到了,等于是在边墙与建州之间建立一座城,既能避风也能挡雨。这对宽甸一带的人,实在是好处更多一些。这样一来,我们这里就等于是挡住建州的一面墙了。” 这样的说法倒是新奇,且很有道理。对于宽甸边墙之外的人来说,确实产生了一个可以保护他们的人。就算是征收税粮,一成的额度并非无法接受。或者换个说法,等于是拿一成的粮食招募了一群保镖。 众人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倒很快便接受了。 胡显成慢慢说道:“保护他们不受侵扰,倒是好说法。按大哥的性子,怕是真的做得到。这不禁是保护他们,也是保护我们自己。这话虽是从抢粮说起的,却是真的有这个作用。不过,若是能再给他们一些好处,就更容易办到一些,不必产生一些激烈的事情。” 苏翎听了,略一想,接着话头说下去。 “这好处好办。就按咱们这几天的说法,给农具,给耕牛,咱们还有一些银子,眼下咱们也用不上,干脆拿出一些让他们想办法去买些用的着的家什。这不是咱们也有了不少工匠,就在这里开工,他们缺什么,只要这里制得出来,就只管给他们送去。” 胡显成点点头,说道:“如此一来,这些人应该不会抱怨了。” 郝老六想通之后,又开始大大咧咧起来。 “想不通的,给他们两条路,要么回边墙去,要么去建州,我看他们怎么选。实在硬来的,未必咱们就没法子了?何况咱们又不是抢他们的地。” 胡显成又道:“大哥,若是征粮,还得派人去才好。” 苏翎一挥手,说道:“这个不怕,也用不着派人。每个村子,说清楚之后,就在他们当中选两人负责。田亩数字粗粗估算便好,咱们又不是开衙建府,不用太细,也细不了。只要对咱们有所帮助就好。” 苏翎停下又想起什么,问道:“咱们有多少银子了?” 胡显成回忆一下,说道:“两千多两。”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咱们拿银子出来,让他们帮着垦出一些田来,种子农具也是咱们给,这样分散开来,倒不用集中在一起。这两个法子一起来。总会有效。” 郝老六说道:“好,我就不信这么一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愿的。” 苏翎环视众人,说道:“如何?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便说起明日的拔寨。却听得曹正雄说道:“大哥,这明日一战,正雄请令。各位大哥不必动手,这一战就让给正雄吧。” 众人皆是一怔,看向曹正雄。 “大哥,那个牛录能战的不过十几人,其中还有几个我认识的人,请大哥下令,正雄定办的妥当。” 苏翎紧盯着曹正雄,说道:“好,就交给你去。你要多少人马?” 曹正雄伸出手指,说道:“两个小队。” “不,给你四个小队。拔寨之后,将所有能运走的全部运来,剩下的放火烧光。” 第十四章千山堡 次日黎明,曹正雄带队开拔,四十多人鱼贯走出寨门,稍稍一整队形,便齐齐策马飞奔,不消片刻便隐入群山之中。 寨内各队人马在管队骑甲的轻声命令下已开始各自行事,此时那些女真汉人百姓尚未从梦中醒来,或许便是醒了,也不敢轻易走动。这寨子新换了主人,一切都只能听候召唤,对这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感觉也不算陌生。若是细问,有几户人家少说已目睹过六次类似的更换,留存性命的唯一依仗,便是逆来顺受,唯命是从。但这次的领似乎格外宽容,昨日新占寨子,不但未杀一人,还真将寨内的羊只,按户分,粮食也分了近十天的份量。虽说这原本便是寨中所存,但真正变成属于自己的,却是这位新头领给的。这些人已知原牛录头领阵亡,这个消息毫无意义,寨子里死在牛录手里的已有七人,对此难说是否有人内心窃喜。至少目前来说,新领展现出一副与众不同的态度,因此,几分淡淡的希望弥散在各个角落。 苏翎目送曹正雄一部离开,又检视过郝老六新收的几十名战兵,吩咐依旧打散分编,充实各个小队,再叮嘱胡显成几句,便带着四个小队骑甲,驱赶着上百匹骡马,一拥出了寨门。 且不说一路上无惊无险,到午时一刻正,便赶至寨前。进寨立即吩咐生火做饭,稍事休息,即刻收拾起运的物品。 苏翎将二十名家丁以及陈芷云、周青山等人全部召集至大帐前,将事情简略一述命陈一刚领十名驻守本寨。 “陈一刚,你可听明白了?”苏翎随后追问道。 “是。”陈一刚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苏翎盯着他说道:“驻守本寨,只是防范而已,无需你上阵,不过,你带着十人未必连这几十个没有兵刃的农夫都制不住?” 陈一刚想了想,这才点点头。 苏翎并不追究,继续说道:“你的职责便是维持这里,以后往来白沙沟便在这里落脚,一应吃食宿营都要安排周全。若有变故,立刻禀告,并不需你死战。你不妨告诉所有的人,若有不轨,全家斩。” 想了想,还是多做叮嘱。“你将十人分做两队,保持彼此相互可见的距离,一旦有警,便全部退走,记住,不得直接退往白沙沟。” 陈一刚回到:“是。属下记住了。” 苏翎又一指术虎族中地五个女人。说道:“你还要卫护她们地安全。”陈一刚点头称是。 苏翎望望余下地人。说道:“都去休息。饭后全部跟我走。去吧。” 众人散去。陈芷云与周青山相互一望。随苏翎进入大帐。 “大哥。我们呢?”陈芷云问道。 苏翎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想回白沙沟。还是跟着我去寨子那边?” “自然是跟着大哥走。”陈芷云细声细气地说道。 “若是敌人入侵,那边寨子便当其冲,要比白沙沟凶险。” “大哥不在,哪儿都更凶险。”陈家姐妹自然是辩的分明。 苏翎考虑片刻,点点头,没有注意陈家大小姐的表情,却又看向周青山。 “将军,我还是跟着吧。”苏翎没再说话,对着二人点点头。随后,又陷入沉思,余下二人也不打扰,默默退出。 午饭,是一大锅白米与大豆混在一起蒸熟,青菜一人一勺,这几乎是一年中少有的吃食。这几天带队出征,苏翎便命队伍每一顿饭食都必须如此。若不是今日来的突然,保不定还要杀几只羊,这比在白沙沟吃得可要实在。当兵吃粮,便是这个好处。那些家丁们倒还区别不大,但对于那些女真人,这饭食的诱惑可就大得多。苏翎在寨中留下的粮食严格控制,给那些农夫配的口粮只保证两天内只吃一顿干饭,其余只能熬粥,这当然是出于几方面的考虑。这样办的结果,是在苏翎整理好驮队,准备开拔时,有十户农家的男人站在大帐前,请求跟随。理由不过是,让家中的女人孩子吃得好一些。他们当兵,队伍自有饭食供应,省下的粮食,可就让家人多吃几顿干的。见这些人说得可怜,苏翎有一刻的犹豫,但随即便应下,编入骑甲小队,分武器、马匹。 十两大车,两百多匹骡马,只能运走寨子中一半的货物,且走的极慢,天色完全暗下来,才抵达大寨。 进寨后便有胡显成安排人手卸货喂马,这些人则立即休息,明日还要再走一趟,。 曹正雄带队已归,这战果自然是胜了,歼敌十一名。不过,本队折损两人,但招纳六人,并带回近百石粮食,剩余的战利品,留下一队看守,待明日再去。苏翎对折损人手一事未置可否,也不问细节,只是将曹正雄招降的六人编入其下小队。至于曹正雄带回的六十多名农夫,则交由胡显成处置。 这一天胡显成最为忙碌,整个大寨已被其折腾得完全变了模样。 除了寨门一侧,其余三面的木制栅栏被全部拆除,然后齐齐向外延伸出两倍远,再重新立下栅栏,随即在栅栏外开挖壕沟。因人手不足,这寨子外侧只挖出浅浅的一道印记作为基线,留待日后深挖,还计划着将河水引进壕沟,形成真正的屏障,但这显然非一日之功。寨内,除了原有的屋舍,新近圈进的空地上已打下木桩,看样子已经有所规划,依稀便是井字形状。因寨内已有不少工匠,所以日后修建的屋舍不会如白沙沟内那般粗燥。说起白沙沟的房子,单是粗燥也就罢了,却是极废木料,如今有了木匠,一根一抱粗细的上好木料,用长锯改出板材,便能修成一整面墙,在白沙沟却需要数十根垒就。虽说此时附近的山上不缺木材,但这人工就能省下不少。此时寨内的工匠们都已全部开工,将就寨内原本存储的材料,按胡显成的命令,各显其能,一眼望去,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农夫们在几队骑甲的带领下,沿着原有田地的边缘,再度垦荒开田。相对来说,这活计要简单得多。几十头耕牛全部上场,先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渠,圈出一大块地,然后再分派人手,精耕细作。按胡显成的指令,这寨子四周要全部垦成农田,等挖好引水渠,正好灌溉所有的农田,一举两得。 晚间用完饭,所有人都聚集在苏翎屋内,回报各项事宜。这其中自然以胡显成说得最久,按他的规划,这一切完工,至少要三个月时间,若是加上改建成石堡,则需半年左右。 苏翎见所需时间较长,便吩咐先建成土垒,就用挖壕沟的土石,一段段地修筑,待全部完工,寨子已具备防御能力,再在外侧加筑石墙,如此一来,便可缩短一半工期。 诸事已毕,胡显成又提出一个问题。 “大哥,这个寨子已让咱们换了个样子,这名字还请大哥也换一个。” 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眼看着一切若是按想的做成,这里便成了一个小城,城都可以建,当然该有个名字。 “千山堡。”苏翎随口说到。 苏翎并不太在意这些,眼下他脑子里想的很远。 “这千山堡里的事情,胡显成掌总,你便多辛苦些。” “是,大哥。”胡显成答道。 “这接下来,就是咱们的事了。”苏翎看了看众人,说道。 “咱们现在已有三百多人,分成三部。一部留在千山堡,两部按咱们原先议的,分头出征。” 众人都有些兴奋,这些人被连日来的胜利所激励,再则,这憋屈的日子也过得久了,总算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我与术虎带一部,西进。郝老六与曹正雄带一部,向南。先将太平哨以东,宽甸以北的地方都扫干净。” 众人都在脑子里琢磨着方位,苏翎一瞧,干脆便在桌上摆上几个碗碟,一一指明。 “以一月为限,将这中间的小村子都扫干净,人马粮食全都带到千山堡。”苏翎沉吟片刻,接着说,“先好言相劝,让他们都迁入千山堡来。将咱们的规矩都跟他们讲清楚,凡是自愿迁入的,给房子给地,给粮食,给农具、耕牛。有石堡藏身,又有咱们这般武力卫护,与他们独自面对,两者的差异都讲清楚。有脑子的,就该知晓厉害,应该不会太难。”苏翎又停了下,神情严肃,说道:“若有不听的,便全都捉回来,到时候可没那么多客气的。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杀。郝老六,记着不要离宽甸太近,眼下我们还不要去招惹边墙那边的人。” 郝老六点点头。 “一个月后,我们再在千山堡汇集,下一个目标,便是太平哨。” 胡显成问道:“大哥,太平哨怕有三千多人,分布在五个村子里,这样大的地方,怕是有驻兵把守。” 苏翎点点头,说道:“所以,这一个月我们不仅要收集粮食,还要尽量扩从人马。这些都是我们保命的本钱。拔掉太平哨,这一带便再没有能威胁到我们的人。” “赵毅成,你要尽量收集太平哨的消息,游骑不要太过靠近,小心从事。这堡内的百姓多少有知晓太平哨情形的,你要多加打听。” “是,”赵毅成应到。 “胡显成,堡内的一众事务,全都看你的了。那些工匠,要用到好处,这铁器、盐等稀缺部分,看看那些工匠们有没有办法。若按我们的这么做下去,人会越来越多,人手便不像此时这般紧缺,但那时便不仅仅是粮食问题了,会有更多所需,这些你都好生想想。” “是。”胡显成深感担子不轻,想了想,问道:“按大哥这么说,这堡内杂事怕是一个人无法面面俱到,就说这每日的粮食配给,各种存储的收支,就得专人掌总才好。” 苏翎见其话中有话,便问:“你的意思是……” 胡显成说道:“咱们弟兄们怕是性子粗旷,这类细活儿,可否让陈家小姐担一部分?” “她?”苏翎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他还没想过。“既然堡内的事都交给你,你就看着办吧。我们以后只管外面的事。” 布置完这一切,苏翎望着窗外,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时间不多啊。” 相隔不远的一个院子里,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正四处查看着这所分给她住的宅院。按胡显成所说,以后,她们姐妹都会住在这里。屋舍建的简陋,不过三间房,外加一间前厅。后面柴房,水缸等一应俱全,还有一口井。屋内是匆匆搬来的一众家什,倒也桌椅齐全,连缴获的一套茶具也完整地给放在桌上。看到这一切,陈家大小姐脸上微微一笑。自从离开祖居,陈家大小姐便已知日子不会好过,一路跋涉的艰辛不必说,就连性命,陈芷云也未尝有十成的把握自保。还好遇到苏翎这队人马,真象是天意,不仅度过难关,日子也渐渐过得闲暇起来。虽然苏翎似乎别有缘由,对陈家姐妹丝毫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以至失落感总会不自然地流淌在陈家大小姐的心头。好在苏翎的一众兄弟这一点上并未如苏翎一般态度,似乎将陈家大小姐视为某种特殊地位的人,尽管话里未曾流露,但总会有所体现。眼下这一切,也便是一个明证。对于死里逃生,在荒郊野外谋求生存的境况,陈家大小姐还是明白的,也知道眼下这般汉子正在为更安全的境况费尽心思,所以心里尽管出现某些似乎眼下不该有的念头,还是默默无言,也不为苏翎的冷淡懊恼,至多,夜深时偶尔会有些叹息。 听着不远处传来一阵人马相混的声音,陈家大小姐知道议事的人们已经散了,她不由得起身观望,却又犹豫着坐下,心里的疑问忽然升起:“他为何始终不询问我的家事?” 第十五章三十天 苏翎划定的区域内,多为零星分布的小村庄,甚至连村子都称不上,在一百多名全副甲胄的骑兵包围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扫清这个词,倒的确恰如其分。这些村子中往往是十几家流亡的汉人组成的,也有散布的女真人自的聚集而成的,在无数山谷中稍微平坦的地方到处这类零星点缀着的人群。当遇到苏翎这队汉人女真人都有的队伍,人们惶恐暂且不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骑兵们开始尚还谨慎,先遣游骑遥望,随后便四面包围,接着便是一番预先备好的说辞,不论汉人,女真人,这语言上毫无难处。在这种情形下,村民们全都立即收拾起为数不多的家什,踏上前往千山堡的山路,何况,苏翎承诺给粮给地给工具,即便不信有这等好事,也不得不动身上路。最初十天里,苏翎还派遣骑甲小队护送回堡,后来实在太过顺利,竟然指派一人带队,便可将数十人送至千山堡。千山堡内胡显成早有准备,待人一到,立即安排房子,分十天的口粮,农具等等均都立即给付,然后按户指定堡外各处农田,将规矩一一说明。即便到后来房子已远远不够安置,也将打下木桩的地基划定,承诺建好后立即分派。这些人不论是相信而来,还是心有疑虑被迫迁居,往往第一天便信了。这使得胡显成往后的人手越来越多,堡内各项事务进展顺利。自然,这些琐事陈大小姐也有寸功。在安置住房,粮食,农具等等方面颇具手段,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说话的可信度有着很高的起点。胡显成在安置人手时也是先将日常所需排在前头,实际上农田里的活儿并不费事,一家一户的田亩,十几个人一队,一两天便可做完,补种之后,便只需等待收成。眼下这片土地上的农田,还远谈不上精耕细作,这样下来,稳定人心不说,还使得后面的建堡事宜奠下基础。既然有无偿的粮食等所需拨给,又有成队的邻居帮助建房垦田,这一切完成之后,在帮着别的邻居做同样的事情也便在情理之中,那么修筑堡墙等工程,自然不需再多说什么。这千山堡的规矩是令人吃惊的,很多人来此之后便再无悔意。另外,周青山的医术也有不小的帮助,这一不要诊金,而不要药钱,完全是免费医治,怕是在哪儿也没听说过这等好事,以至后来,这些人都暗暗期盼着,想见见给予他们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而陈大小姐自然被莫名地认为是某种身份,这是体外之话,暂且不提。 这种千人汇集的情景任谁也是初次经历,混乱自然免不了。胡显成与陈芷云等人每晚都聚在一起商议办法,千山堡的各项规矩也便在篝火旁慢慢成型。一个月未满,一切便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胡显成不再随意安排人手,分出一半的人继续垦殖农田,另一半则修筑堡墙。仿效骑甲小队的法子,每十户人家结成一队,按此派工。而牛羊等牲畜很快分尽,便以骡马替代,好在马匹缴获甚多,另外那些女真人家几乎是人人有马,而专责耕种,却不需这么多马匹,胡显成又将这些马匹以其它家什交换,或是粮食,或是布匹,只要保证一户一马,多余的全都收回。这类其实并不太多,三个牛录中有私产的,不过百户,这些办法并未花费太多。种种事项,繁杂琐碎,无法尽说。到苏翎郝老六等率队归来,千山堡已有近千人家,若是算上战兵,近两千之数,一座山中之城,悄然屹立。 苏翎、郝老六两部的人马一路收敛召集,回来时已多出一倍有余,多是些单身一人的青壮,也有家中兄弟太多而吃兵粮的,待回到千山堡补实兵器战马,便编入骑甲小队。此时苏翎麾下,已有六百余众,皆为骑兵。这六百人虽未经训练,但这在山中求生的人,个个能开弓放箭,马术不凡,身强体壮,只需略加整顿,便是可战之兵。更何况每一小队的领队骑甲,均为久历沙场的老兵,这支人马的战力,足以抵得上原来振武营的武力。 这说的顺利,却也不是没有厮杀。苏翎所部最后带回的,却是几十名战俘。这是遇上一个较大的村子,似乎由两个大族组成,有几十人的武装,遇见苏翎的队伍,不由分说便上前厮杀。苏翎虽在心中暗赞勇气不小,却是毫不留情,将所有抵抗者全部杀尽,村中大小一律俘获,家产全部抄没,也就在这个村子里,缴获数百石粮食。这些战俘被带回千山堡后,苏翎吩咐将这些人另行安置,不得给予其它待遇。苏翎其实有心将这些人作为奴仆使用,没有区别对待,这堡中人众怕是不知厉害,难免生事。但谨慎之下,未当场宣布,只吩咐另行收押。 这千山堡是日渐成型,人马扩从也令人满意,但问题却没有预料的那样的迎刃而解,反而愈严峻。 先便是粮食,这一月下来,除了苏翎最后一战有所斩获,其余各处却并未得到多少粮食。这一是农夫们顺从,对这些即将成为千山堡众的人,反而不好收集,再说,这些人家本也就没多少粮食,自己尚且不够,又哪儿来的余粮?且这一路上并未遇到大些的村子,抢粮一说,竟完全失算。但苏翎的最后一战却给了众人一线希望,战斗的缴获成为颇具吸引的方式,而太平哨一战,则更令人迫切。 另一个问题便是盐,极度缺乏。这盐与粮食不同,千山堡的一切基础便是垦田,只要能支撑到收获季节,按现在的农田规模,只要气候没有大的天灾,粗算便能有大半年的余粮留下。但盐却无法得到补充,这附近也没有盐田,自给便是妄想。众人商议多日,得出只能前往宽甸一带购买,别无他法。因此,这两个问题便是眼下重中之重,优先考虑。 苏翎带队返回千山堡,稍事休整,便令郝老六整训骑队,尤其是那些新近招徕的新兵,几乎占了半数,即便有些底子,却是不能忽视。好在郝老六等人均熟知营伍条规,整训一事并不太难。这六百骑兵整日在千山堡出入,刀枪林立,铁马奔腾,让堡内人众着实暗惊。这一方面是震慑,二来也有些安心,千山堡正日渐成为一个整体,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开始依据千山堡的规矩,规划各自的家来。 苏翎只休息了一日,便由胡显成等随同,巡视千山堡一月以来的成效。只走了一半,苏翎便提出人马粪便的处置不妥,吩咐胡显成与周青山商议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务必使堡内保持整洁,并提出病患相传的警告。看着堡墙外已有几尺深的壕沟,近三尺高的土墙,苏翎不住点头,表示赞赏,这么估计,再有两月,便能初步成形,千山堡的防御足以抵抗上千人的进攻,坚持数月。眼下苏翎并不担心火炮,这宽甸一带还没有哪一方面的人马能将火炮带至群山之中。其余点点滴滴,尚不足以妨碍大事。 晚间在苏翎房内议事,各自掌总一面的人都有不少问题有待商议,连陈芷云、周青山也都到场。 出于郝老六的格外叮嘱,胡显成已派人将白沙沟内酿制的果酒带来不少,所以今日这议事,也可称为酒宴。众人连日来尽皆为事务所忙,像此时这般还属头一次,气氛自然带有几分喜庆之意。 烛光下。苏翎面带笑意。端起酒碗。环视众人。也不说话。只略一举。便仰头喝尽。众人随后均将碗中微酸地果酒大口喝尽。 “这一月来。各位都辛苦了。”苏翎望着众人。缓缓说道。“我们走到今日。事事都是未曾预料。眼下这千山堡与白沙沟相比。瞧上去日子是要好过得多。但。这麻烦也是更多。” 众人皆静静地听着。苏翎接着说道:“麻烦我们不怕。再难也难不过当初。大家一起商议。总会有办法。” 众人便一一诉说摆在面前地问题。旁地人都静静听着。问题还真是不少。足足近一个时辰。众人面前便满是大大小小地问题。这些都很琐碎。既不可能置之不理。也不能一蹴而就。甚至单凭一人也无法周全处置。待到最后。人人都皱起眉头。满腹心思。 苏翎瞧了瞧众人地模样。笑道:“都愁什么。谁也不是生来便满肚子主意。这些事以往我们没遇到过。以后还会有更多。办法总会有。都放心。能做地就做。不能做地。就放一放。别忘了。我们最初都有什么?如今有了这么个堡寨。难道还过不下去了?” 众人都是一松。胡显成说道:“大哥。这事情虽然麻烦。不过是多用些心思。我总觉地。咱们这些日子。一步步地都象是不由自主地被推着走。” 郝老六也说:“是啊,大哥,这眼下人马渐多,如今都有六百多人马了,谅谁也不敢再惹上门来,可我总觉得迷路一般。” 苏翎说道:“自然,我有时也会如此,这一切看着都象是做梦。想当初我们十九个人,连住处都没有,如何能料到能有今天这步境地?” 苏翎环视四周,继续说下去。 “不论变化如何,我们都只为一个目的,就是活下去。只是,现在人多了,就不仅仅是我们活,还得让周围的人也能活下去。” 众人纷纷点头。 “所以,”苏翎说,“不管事情有多少,只要关系到活着,便是最重要的。” 一众人等仿佛一下子看到光亮,愁容渐渐变淡。 胡显成说道:“按大哥这么说,这第一便是粮食。眼下千山堡的存粮,还是等不及收成季节。” 苏翎想了想,说道:“田垦的如何?” “仍在派人垦殖,明年,粮食便能自足。” “那就仍按以往所说,我们继续出去寻粮食。”苏翎说道。 “大哥,那些村子没多少粮食啊。”郝老六说道。他这一队,连一石粮食都未带回。 苏翎看了看郝老六,说道:“所以,我们要变一下,人不用再多要了,只要粮食,还有布匹等一切我们需要的。” 郝老六道:“那得寻些大些的村子,小村子除了人,什么都没有。” 苏翎说:“对,这回我们要狠一些,不必客气。按我最后一战的情形看来,这大些的村子都会有家丁民团守卫。不论是谁,敢于我们对阵,便都杀了。” 胡显成迟疑地问道:“大哥,都杀了?” 苏翎面容严肃,说道:“自古道成王败寇,既然败了,就没什么好讲。这些村子既然不归顺我们,我们无需多虑。抵抗者格杀,俘获的全都为奴。” 胡显成又说:“那剩下的如何处置?” 苏翎想了想,说道:“我们以往说的,不是没办成么?以后便照办。只要将村中大户清理干净,想必剩下的都是佃户之类的贫家,将村中土地都分给他们,缴获的也分一部分出去,就在其中挑选出几人掌管,就按咱们议的规矩办。” 胡显成又问:“那这堡中便不再进人了?” 苏翎道:“也不全是,那些工匠等有手艺的,咱们还是要的。”说道这儿,又自言自语道,“这附近也不知有没有铁矿,这铁器还是缺不少。” 对这个问题,在座的都没有言语,这类开矿事宜,只有专门的铁匠们才有话说。 “郝老六,队伍整训如何?”苏翎问。 “只需严整军纪,熟悉号令便可。以咱们目前的打法,没有大股敌人野战,眼下的队伍足可一战。” 苏翎点点头说:“好,过几日咱们便再度出战。” “这接下来,便是盐。”苏翎说道。 这个问题比粮食更令众人为难,粮食可以抢,这盐,就算抢也未必能有多少。眼下千山堡千多人口,这盐是不能缺的。 “这盐较为棘手。”苏翎一时也没主意。 周青山试探着说道:“将军,这盐怕是只有去买。” “买?”苏翎看过去,“你是说去边墙那边买?” 周青山点点头,说道:“这片山里还从未听说有盐井,这自制是不成的。只有买。” 苏翎想了想,说道:“金银倒还有些,不过也买不了那么多。全部买成盐,也运不过来。” 周青山说:“不走边墙,沿江而下,去镇江堡。” “你说下去。” “咱们这里不是已有不少山货、人参,药材,只要到了镇江堡,那里的商人自会有办法拿盐来换。” 这个主意便不是这些军伍之人所能想到的。 “你是说那些商人能想办法弄到足够的盐?”郝老六问。 周青山点点头,说道:“我们以前开过药铺,跟商人有些往来。若是拿人参换盐,那些商人抢还来不及呢。” 苏翎若有所悟,说道:“这倒有可能。这宽甸马市关闭已久,这人参买卖可就断了来源,私下里也不会有太多流入边墙。” “可怎么运回来?”郝老六问。“若是我们还在振武营,倒问题不大,眼下……”军营里私下贩卖早有所闻,不过是没有参与罢了。 “从江面上走。”周青山说道。 “我们没船啊。就是去镇江堡,还是个问题。” 苏翎想了片刻,说道:“那就这样,等太平哨一事办完,我带周青山去镇江堡。进出边墙还是不难。” 苏翎忽然问周青山,“镇江堡可买得到船?要多少银子?” 周青山想想,回答道:“应该能买到。只要肯花银子,定会有人卖。” “那就好,我们拿银子买条船,用药材换盐,以后,这条路还要买卖更多的东西。” 周青山忽又犹豫地说道:“将军,这买船,那镇江水师……” 苏翎忽然笑了笑,说道:“所以我说拿银子买船呢,因为咱们现有的银子,剩不了多少。只能拿药材换盐。” 郝老六恍然,说:“大哥莫非要去见冯柏灵?”这冯柏灵正是镇江水师中的武官,带着几条水师战船巡视江口。 苏翎点点头,说道:“但愿他还在镇江堡。说不定,咱们买条战船回来。” 不知内情的人都很疑惑,却也没多问。 “下面,只能太平哨的事情一了,便办此事。” 苏翎叫道:“赵毅成,你来说说太平哨的事。” 第十六章太平哨 太平哨在宽甸一带算是块难得的好地,浑江至此绕这群山拐了数拐,形成数处河滩,最适合垦荒种田。沿江左右两岸形成不少村庄,这其中较大的,有数百人口。由于水源丰沛,土地肥沃,使得这些村子里都有不少存粮,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富的,便是李家村。 这李家祖上原本就是辽东大户,住在辽阳东郊,也有家产数万,还曾因缴纳屯粮有功赏了个千户职位。后因得罪了辽阳城内的某位职官,不仅家财被逐渐蚕食殆尽,就连身家性命也屡屡遇险。不得已,几十年前的夜里,密谋之下举族逃出边墙,一路辗转,在这太平哨一带立足。这中间说不得也有无数次刀光剑影,是是非非无人能详,到如今整个村子几乎都是李家财产,数百村民除少数有几亩薄田,余皆是李家佃户。这李家在太平哨一带无人能地,不过几十个家丁,便足以威慑附近百里之内的村子。自然,建州也曾数次派人侵入,这李家人丁损伤不小,最后答应归顺,每年上缴数百石粮食,才免了全家尽屠的险境。后来,李家村里也来了不少建州女真,李家更是借其威势,管辖太平哨一带所有村寨。也不知建州给了其何种名头,那些建州过来的女真族人,竟也听从李家调遣。 太平哨李家的一切,都在一个黎明的晨光中化为滚滚硝烟。 赵毅成将李家的事情打探得尤为详细,甚至连家丁的住所,换哨的时辰都是一清二楚。大约是因附近从未有过威胁出现,而本身实际上已归属建州,所以李家的防卫仅限于李家大宅之内。这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解释苏翎的胜绩,试想几十人的家丁便可称霸一方,何况苏翎数百目的明确,有备而来的队伍? 苏翎问清李家村的实力之后,并不打算如何算计,甚至冲进李家村时,满村的犬吠都未让其有丝毫担心,事实上苏翎根本不在乎对方有何防备。当苏翎的马队在晨光下围住李家村,李家面对的便只有两个选择,全家被杀,或是束手就擒。 各个骑甲小队风驰电掣般地冲进李家村,根本不理那些匆忙起身查看的村民,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李家大宅封了个水泄不通。李家家丁中有熟悉战事的,也手忙脚乱地招呼人马,关闭大门,并在院墙上露出弓箭,试图抵抗。派人叫醒李家主人之后,众家丁才看清墙外的人马,并立即变得面无血色,墙头的弓箭哆哆嗦嗦,竟是一箭未放。苏翎并不着急进攻,令其余小队将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李家大宅外的空地上,自己带着一队静立在李家大门外,默默等候。 李家老爷衣衫不整地在院墙上露出头来,看清局势后,颤抖着叫道:“外面是哪路人马?来此何事?” 苏翎冷冷看了看李家院墙上那些颤抖的人影,说道:“我给你半个时辰,要么你们自己出来,要么,就等着我们进去,鸡犬不留!”说罢,再也不看李家一眼,反而转身打量那些睡眼惺忪满脸惊惶的村民。李家的人见苏翎一副完全将之视作无物的样子,俱都缩下头去,也不知是否在商量对策。 待村们全部聚齐,郝老六策马来到苏翎身旁,说道:“大哥,情况属实。这些村民家里都没几天的粮食。耕牛倒是不少,农具也都齐全。” 苏翎点点头,转向村民,注视良久。 村民们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苏翎。 “这个村子。今日起便归我辖制。你们每个人都将分到一块地。你们自家地财物一分都不会少。过一会。我还会分给你们每家每户足够等到收成地粮食。” 苏翎略微停顿。继续说道:“只要你们都听我地号令。按我地吩咐行事。这些都会给你们。你们会过上比以往更好地日子。我还告诉你们。你们不仅过我辖制。还将受我地保护。任何人敢抢夺你们地家产。你们地土地。我都会用他们地人头给你们偿还。” 村民们似乎都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苏翎也不管这些。自顾说下去。 “你们自家已有土地地。都会保留。没有地地。会将村子里地地重新划分给你们。以后每年。你们只需交纳一成地粮食。其余地。便不会再有让你们做地。也不会让你们出力差银钗。任何徭役都不会有。若是有愿意跟着我当兵吃粮地。我保证你们每顿都吃得饱。还保证你们地家人都有地。都能吃饱。” 李家大院内地人也都清楚地听到苏翎地声音。这般将其视为囊中之物地态度。使他们是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 “过一会儿。你们当中自己推选出两人。以后就有这两人管辖整个村子中地所有事物。你们先好生考虑。我已说过给李家半个时辰。等时辰一到。你们就等着分粮分地。分牛分农具。这些都要让你们推选出来地人到我这里来办理。” 说罢,便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半个时辰的到来。 这李家还在,村民们自然没有将苏翎的话多做考虑。苏翎也不在意,这在李家面前的这一出,便是要上演杀鸡骇猴的意思。李家人注定是要被拔去的,唯一的便是杀光还是归降,就算是归降,苏翎也并不打算将其留下,而是要将他们全部带往千山堡。 李家人犹豫半天,终于在院墙上站出个人来,看样子是家丁头目,满脸虬须,大声喝道:“哪儿来的山匪,我们已是建州隶下牛录,你们就不怕大军剿了你们?” 苏翎并不答话,微微摆头,便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快如闪电,正如那大汉咽喉,那人一脸惊愕,双手捂住喉部,挣扎了两下,便掉了下去。村民们似乎见了血腥,才感觉事态严峻,开始思索苏翎的话来。 李家院墙内又是一阵静默,半响才又露出一个人来。 “那位将军,你们要多少粮食,随你搬就是,搬完了还请离去,我们保证不追究此事。” 随后又补充说道:“我们赠送将军一千两银子,将军这就去吧。”说完,就见几个包裹飞过院墙,掉在苏翎面前的不远处。 苏翎不为所动,属下也没人去捡拾包裹,只看了看日头,说道:“还有一刻,你们都将棺材准备好,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的尸喂狗!” 这句话平平淡淡地说出来,村民们还没觉得什么,那李家却是有如惊雷,看样子今日这伙人是死了心要将李家灭门。 郝老六在一旁叫道:“里面的人听着,实话告诉你们,若不是为了粮食,便一把火将你们全都烧成灰,你们若是想清楚了,就爽快点。”说完,手里弓箭一闪,一支箭笔直地射进院内,正正射中院内的一根旗杆上。这手法可将李家院墙上的人都吓得缩了回去。很明显,这伙人武艺精湛,不会是乌合之众。 忽然里面有一个人嚎叫到:“你们就烧好了,烧死我们,你们一粒粮食也别想拿走。” 苏翎禁不住笑了笑,还真有愿意与粮食同归于尽的。 郝老六一挥手,立即有两名骑兵用绳索共同拖着一捆柴草,有如一张大弓,纵马奔上一段,手一扬,那几十斤重的柴草便飞越院墙,落在院内。随即,又有六人依法炮制,三捆干柴飞落进李家院内。 这般情形立即吓坏了李家家丁,院墙上一人翻身跳下两人多高的院墙,大声叫道:“我降了,降了。”有了一个人带头,那些心志不坚的,便有了理由。几乎一瞬间,就有七八个人随着跳下院墙,大喊着:“降了降了。” 苏翎用手一指,令这些人站到一边。这些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走过去,其中一个大约是扭了脚,齿牙咧嘴地强忍着跟上众人。 这些变故,让李家院内彻底没了声音。 郝老六大喝一声,“时辰已到。”话音刚落,就听院内众人大叫:“降了!切勿动手!” 李家大门打开,一行人依次走出,站在先前的家丁身后。男女老少走了好一阵子,怕没有百多人。 苏翎手一挥,郝老六便带着一队人奔进李家大院,搜索残敌。过了片刻,郝老六出来,冲苏翎点点头。苏翎便命郝老六清点李家财物,自己转向一众村民。说道:“李家的人我会全部带走,一个不留。”这话一出,李家的人中顿时哭声大作,个个面色惨白。 苏翎一声大喝,“都闭嘴,我还没想杀你们,谁要是不想活了,就尽管张口。” 瞬间,哭声便消失了。 苏翎狠狠地瞪着这些人,好一刻才扭过头去。 “你们都看到了,这个村子都归我了。不过,我不会住在这里,所以,我刚才说的,马上就要办,你们赶紧推选出两个人来,以后的事,就由这两人掌总。” 这下,唧唧咕咕的议论声在村民中响起。苏翎没有马上催促,耐心地等着。 忽然,人群中奔出一个人影,在苏翎马前跪下,说道:“将军,我要报仇!” 苏翎盯着眼前这个汉子,见其二十出头,一副农家打扮,便问道:“什么仇,向谁报?” “他们,抢了我妹子,都半年了,眼下生死不知。” 苏翎也不必细问,便知这一类的事情定是属实。 “你去指出是谁。” 那人满脸涨的通红,上前几步,大叫道:“李十二,赵卫,你们还我妹子来。” 李家的人都没动。 苏翎一提缰绳,上前几步,问道:“谁是李十二?” 只见家丁中一人噗通一声跪下,面无人色。 苏翎也不问话,上前几步,快抽刀一挥而过,只见李十二的人头骨碌碌滚到一边,鲜血四溅。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这苏翎杀人没有半点征兆,问都不问一声,连那个报仇的也是一愕,随即露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没等人说话,家丁中另外一个人便爬了出来,口中叫着:“将军饶命啊,都是老爷叫做的,我一个家丁,抢人做什么啊,将军,饶命啊。” 苏翎淡淡地问道:“谁是你们家老爷。” 那个明显叫赵卫的一指人群中的一个老头,说道:“就是他,是他命我们抓人的。” “你去将他抓过来。”苏林说道。 赵卫一愣,似乎不敢。 “你不想活了?” 这话不用再说,那赵卫立即跳起来,走进人群,一把便将老头拖了出来,也不管老头站不站的稳,硬拖到苏翎面前。 “人呢?”苏翎依旧声音不大。 那老头说不清是气还是怕,喘着粗气不说话。 赵卫明显乖巧多了,连忙说道:“都在后院地牢里关着,还有十几个都在。” 苏翎回头一招手,便有一骑上前,对那个报仇的汉子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寻人。” 那人立即醒悟,跟在骑甲后面跑进李家大院。 没过多久,那人便抱着一个女子出来,噗通跪在苏翎面前,说道:“谢将军救我妹子。” 苏翎一看,那女子衣衫褴褛,神情萎顿,身上还有伤痕,显然是鞭子抽的。 “你的仇报完了?” 那汉子一愣,随即说道:“没有。” “你打算怎么报?” “我,我要杀了这个老东西,免得再祸害别人。” 苏翎点点头,说道:“拿把刀来。”一骑甲将一把腰刀仍在地上。 “我成全你,你去报仇吧。” 那汉子红着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妹妹,那女子挣着眼,咬紧嘴唇,努力支撑着,说道:“哥,让我来。” 说罢,挣扎着站起,用双手拖着刀,一步一步地向老头走去。 那李家老头浑身颤抖,竟然动也未动。 那女子走到近前,摇晃着举起刀,砍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老头翻滚在地,鲜血溅了那女子一身。但毕竟是体弱无力,这一刀,只砍在老头肩上,不过是一道口子,听那叫声,离死还远着呢。 “你去。” 苏翎对那汉子说。 那汉子爬起身来,走到妹妹身边,接过刀来,运足力气,狠狠砍下去。老头的声音嘎然而止,只看见血流缓缓浸湿身下的泥土。 李家的众人呆若木鸡,竟是毫无反应。 那汉子或许也是头一次杀人,浑身颤抖。 “你叫什么?” “将军,小的叫罗志。”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兄妹两人。” “你可愿跟着我?” 罗志迟疑着看了看妹妹。 “放心,你妹子也跟我们去,我们哪儿会好好安置她的。” 罗志点点头,跪下说道:“愿跟随将军。” “起来吧。” 苏翎不在理睬李家的人,有转向村民。 此时,跟在罗志一起出来的,还有十几个女子,这些人的家人都纷纷迎上去,抱在一团痛苦,待看到这边杀了李家老头,才渐渐止住。 “你们想好没有?推选两个人出来,立刻就办适才说过的事情。你们不要怕,这些人一个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还有别的选择,很快便有两位上了年纪的人站出来。苏翎也不多说,命人带进李家大院,由郝老六吩咐。不过,他转念想了想,对李家的人说:“谁是管家?” 这回不敢无人应声,一个中年人立刻站了出来。 “李家的事你都清楚?” 那人点点头。苏翎便命人将此人带到郝老六那里,这样,李家一些隐匿的财物便不是秘密,再说,这田产等等也好快点分派。 至午时,李家村内的村民已全部领到了粮食,耕牛农具等,这其中有许多本就属于李家,但由农户们使用,为此缴纳的租米着实沉重,此时经苏翎按千山堡的规矩重新分配,村民们无不称谢,至于那一成的税粮并未感到负担。 此后三天里,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都如法炮制,别的不说,收获甚多。粮食由村民们分去三成,余下的竟有近五千石,这足够千山堡的人坚持到冬天。另外还有不少布匹,药材、马匹等等,让苏翎等人为运送大伤脑筋。金银所得不算太多,数千两而已。倒是布匹让人眼睛一亮,穿兽皮的衣服对苏翎等人来说,总觉有些不适,眼下这些布匹,算下来倒可以给队伍人手一套衣衫,这下那个裁缝该有的忙了。 苏翎带队将太平哨一带重新整顿,无疑是意义重大。不仅原来的大户人家霸占的农田全部充公,且每家每户的佃户都有了自己的土地,仅这条,苏翎便得到村民们的认可,再加上苏翎将类似李家这样的人全部带走,留下的村子中便没有任何人能威胁这些新得到土地的人家。苏翎临走时又将各村的管事召集训话,交待各项事宜,对太平哨的占领,算数圆满完成。 不过,尽管事先已不打算招收人马,还是有近百人加入了苏翎的队伍,那个罗志便是其中之一。苏翎没有立刻将这些人马编入骑甲小队,而是先让他们负责运送粮食物品,这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而这七天里,苏翎率队再度出击,一直延伸到牛毛邬一带,粮食所得并不多,但稍大的村子一律如李家村一般行事。这苏翎的势力范围,便延伸至牛毛邬。牛毛邬本也是一处人户众多的所在,但眼下苏翎还未打算动手,这要留在下一次行动。随后,苏翎带队押送着最后一批粮草返回千山堡。 这粗粗一算,苏翎的势力范围中管辖的人众已出五千之数,虽说仅仅是粗旷的管辖,但在没有外来的力量进入前,这一切还算是稳定的。苏翎相信,等到明年,还有更多的人口被纳入千山堡的管辖之下。 回到千山堡,苏翎将队伍略作修整,便派术虎等人率队,沿浑江左岸巡视,沿途一应大小村寨,一律收服。曹正雄与赵毅成则带另一队,向南行进,直到宽甸边墙外围,这次则是专挑大些的村子,仿照李家村的模式,进行土地重整,任何能在当地建立起势力的家族全都迁进千山堡,成为普通农户。而苏翎自己,则带着十几个人,在宽甸边墙下脱离大队,准备潜入边墙,直奔镇江堡。随行的自然有周青山,陈家大小姐,在说服了苏翎之后,也随队前往。这中间细节便无需多说,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镇江堡中还有陈家的家事,非陈大小姐亲临,旁人无法处置。这也怨苏翎一直不想知道陈家往事,如今见说得郑重,又考虑到自己进出边墙实在是太过容易,便也就应了下来。 千山堡内,胡显成一人独掌堡事,每日里自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一来所有最麻烦的事都已形成规矩,人们办事不再毫无依据,二来,手中尚有百多武力,对偶尔出现的麻烦轻而易举便打了。所以忙归忙,却是丝毫不乱,千山堡的堡墙也逐渐升高,等苏翎回来,说不定便已完工。而堡内新建的屋舍也度飞快,苏翎的新宅完全便是明朝式样,一应家具等等也远非白沙沟那般草草而就,若不是苏翎一再阻止,那些木匠怕是要将所有家传的雕花手艺,都用在几张桌子上。但这花怕是用错了地方,苏翎等一种兄弟没有一人多看一眼,让那个木匠多少有些失落感,却又无处可说,只能将精力都花在一张大床上,希望领在休息之余,可以真正地看到自己的本事。 第十七章盐参商 自宽甸以至大甸、永甸,一直到鸭绿江畔,随着山势,一道石墙蜿蜒延伸,或是跨过山隘,或是顺着河流,牢牢地封住去路。凡是稍稍宽阔之地,边墙之上都修筑有望楼,垛台,石墙下数十丈的地上全都挖有陷马坑,这种深有二尺的陷马坑整齐地散布着,若是有人趁夜偷袭,不待奔至墙边,便会被地上的陷马坑折断马腿。而稍有动静,边墙之上便会一阵火铳打来,更不用说还有大如碗口的火炮。这还是自辽东巡按监察御史熊廷弼大人于万历三十六年后重振边防后,便一直都有重兵防范。边墙之上每隔数里,便有数十支火器存储备用。这都是为防范女真游骑的侵扰。那些女真游骑神出鬼没,往往在最不注意的地方突然便冒出来,抢夺耕牛、粮食、布匹等等,若抵抗微弱,便强掳民众。而边墙修筑之后,女真游骑便望而止步,轻易不敢靠近。这大半年来,更是几乎没有看见游骑出没。 苏翎顺着山脚寻到一处空隙,轻轻巧巧地便进了边墙。这里位于宽甸与大甸之间,距镇江堡尚有数百里,由此出进入边墙之内,再走十几里,便可踏上大道,那时,便不用这般翻山越岭的辛苦。 周青山与陈家大小姐对苏翎这般轻而易举地进入边墙有些惊疑,难怪苏翎并未太过反对陈家大小姐跟来。苏翎没有解释,这一带的边墙他与郝老六等均是了如指掌,虽过了大半年,却是丝毫未变,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坍塌,稍一用力,便可扒下一片砖石,这等防御,几乎失去效用。以往苏翎便为此禀告过千总,却是无人理睬,最后不了了之。苏翎甚至能够肯定这一段边墙上大部分都无人把守,至于火器,能不能放都很难说。 在丘陵间左弯右绕,几个时辰后苏翎便令众人走出山林,一条大道出现在众人眼前。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大部分打扮都与苏翎他们一样,虽说看见苏翎这队人马忽然从山里出现,也没有显出多少好奇,只有几人望了望,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苏翎只带了九个人,算上周青山、陈芷云,一行共十二人,赶着十几匹骡马,上面驮着一些药材,人参,以及板栗、香菇等山货,在千山堡时苏翎便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脱下了铠甲,换上家丁的衣服。要说那副铠甲,苏翎在这大半年里几乎就没有解甲,甚至睡觉时也都穿在身上。这一次不得不解下,让他多少有些不踏实。同行的九人都穿上家丁的服饰,这已是集中了全部家丁才凑起来的,还没有破烂,仅仅是有些陈旧而已。陈青山与陈芷云自然还是最初的那一身打扮。这样的装扮,初初一看,便让人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驮队,陈青山自然是一副朝奉的模样,再说这个身份原本也是真的,无需假扮。陈家大小姐似乎自然便进入角色,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大户人家的味道。苏翎则定是家丁头目了,只是这个身份似乎有些不太自然,总是不自觉地走在陈家大小姐的前面,不过,这倒给人以忠心卫护主家的印象。 混入大道的人群之中,苏翎这队人马便毫不引人注意,只是有些心细的不免觉得这家的家丁太过彪悍,当兵吃粮倒是蛮合适的,做个家丁……不免连连摇头。这当兵吃粮虽说有些苦,也有不少苦差使,但总好过一个家丁下人的身份。当然,这不过是极少数人闲着无事的遐想。倒是骡马驮的货物引起一些人的关注,或许是苏翎他们没有察觉,那些药材因质地过好,浓郁的药味儿传出老远,苏翎他们经常便睡在山货傍边,这味道是早就惯了。可那些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却是对这味道格外感兴趣,就像是老远便闻到银子的味道。 “小兄弟,这都装的什么货啊?”一个骑在骡子上的中年人隔着苏翎瞧向骡马背上的口袋。 苏翎斜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细辛,”那中年人一边使劲嗅嗅鼻子,一边说,“人参、龙胆草,刺五加,五味子,地龙骨,还有什么?” 苏翎瞪着眼睛望着他,都顾不得这人厌烦。虽然他并不熟悉那些药材都有什么,可这人说得未免也太过神奇了吧,这闻一闻便就猜出来了? 后面的陈青山见了,也有些佩服,若让他去猜,虽然也能办到,却不是这般几下便能辨出数种。当下赶上几步,笑着说道:“这位老哥,可是行医的?” 中年人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哪里会行医。只是贩点山货混口饭吃罢了。” 周青山说道:“老哥说笑了。没点本事。怎猜地如此之准?老哥以往怕是做药材生意地。” “说对了。”那人哈哈大笑。“不过。那都是多年前地事了。” “哦?”周青山问道。“老哥既然一身本事。怎地不做了?” 那人显然也是旅途寂寞。有个说话地结伴。自是有趣。“这边墙一封。哪儿还有那么多药材可买?” “这倒是。”陈青山随口说道。 接下来,便是互换姓名。那人叫胡德昌,便是镇江堡人,常在这一带做些山货土产生意。问了年岁,却是陈青山居长。 “老兄这药材可是卖的?”胡德昌明显有些动心。 周青山点点头。 “什么价?”胡德昌一副商人嘴脸,直接问道。 周青山瞧瞧看了看苏翎,犹豫片刻,说道:“已经有人定了。” 胡德昌一脸的失望,随即却又问道:“老哥这些货哪里来的?” 周青山望了望胡德昌,这种询问人家生意往来的事,未免有些无礼。但胡德昌却似毫不知情,仍然仰着脸望着陈青山。 周青山略一思索,回道:“都是往年的存货。” 胡德昌却阴阳怪气地一阵干笑,不再言语。过了会儿,胡德昌又问:“老哥这是去哪儿?” “镇江堡。” “那正好,我这也赶着回去,不妨就此一路,也好解个闷儿。” 周青山都一些厌烦此人了,看了看苏翎,见其无动于衷,便敷衍道:“好说,好说。” 随后一路无话,胡德昌见是无趣,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既不赶路,也不落后,竟是一副贴在一起的架势。 苏翎略一思量,有此人同路,到也免得招人耳目。 行得二十多里,就前面一路烟起,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那时大队骑兵纵马奔驰的声音。苏翎不禁暗惊,虽然知道并非冲他们来的,却也是下意识地握紧腰刀。糟糕,苏翎面色一变,这腰刀可是明军装备,几人换了衣服,却忘了腰刀均是一模一样,若是心细的人,一眼便知几人与明军有关。但此时藏也无处可藏,苏翎心中一紧,冲其他的人打了个手势,几人缓缓靠拢,手里不由自主地握紧腰刀。 一边的胡德昌却急忙说道:“都别急,低下头,什么也别看,没事的,不要乱看就行了,他们一下就过去了。”想是他一直留意着几人的动静,见苏翎几人明显有什么企图。 几人一听,立刻放松下来,不再做得露骨。 没多大功夫,一队明军骑甲呼啸而过,约有百多人马,连看都没看路人一眼,众人都松了口气。忽然,最后的二十多骑在一声呼喝中慢了下来,停在不远处,其中一名管队骑甲拨马向后奔来,在苏翎他们身边跑了两个来回,一双眼不断打量着众人,尤其是苏翎身上,仔细看来看去。 苏翎强忍着低着头,不去与其对视。那名管队骑甲也是把总模样的武官,红脑包盔腰挎腰刀,与苏翎等人原来的装备是一模一样。只见他稍稍一顿,随即在马肚子上使劲一夹,大喝一声,便策马奔去,到了那队骑兵身前,又是一声呼喝,带领所有马队追赶前面的大队去了。 这边苏翎等人俱都一身冷汗,不知那人为何在此停留,却又什么都没说。苏翎更是心中疑虑颇深,若是腰刀上看出不对,却为何并不难?以二十多骑对付他们这十几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苏翎低声说到:“都把刀裹起来。”几人随即将各自的腰刀寻趁手的遮掩住。以后,不能再犯类似错误。 随后一路上便都平安无事,那胡德昌自顾与周青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当晚便抵达永甸堡,按说大多路人都进堡寻个住处,但苏翎却迟疑起来。今人那武官太过蹊跷,若是在堡内有个什么不对,堡门已闭,要想出来,就未必容易了。正迟疑间,那胡德昌说道:“前边十里便有家客栈,不妨去那里歇息,眼下天色尚早,还来得及赶路。”这人瞧出了犹豫,眼力倒是不差。苏翎未说话,只是将马一带,便绕过堡寨,继续前行。 十里外果然有座村子,几片房屋靠在一起,显然没几户农家,路旁却是好大一片宅院,一幅幌子高高飘着,屋外檐下已挂起一盏灯笼,将门前的院子照得雪亮。 那胡德昌说道:“这家也算老店了,还算干净。” 周青山不由得起疑,说道:“去年还未见这家店……” 胡德昌立即说道:“瞧我这张嘴,说顺溜了。这家确是新开,我住过几次。”又放低声音,说道,“一般担心货被官军骚扰的,都不进堡的。多数都到这里歇息。”顺手指了指院内。果然,院子一侧停有几辆大车,几个人像是护卫,正守在一边,一旁还有个东家模样的,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周青山倒是明白胡德昌所说的顺嘴,大凡靠嘴皮子做生意的,这有些话的确是一种习惯。比如说这店必然是老店,酒则是陈年老酒,布是新布,银子则必说足银,凡此等等数不胜数。当下便进店歇脚,小二迎上来一连声的招呼,比见了亲爹还要亲热。 “要两间上房,”周青山说道,随即又看了眼苏翎,“有没有单独的院子?我们都住一起。” 那一旁的店主人立即眉开眼笑,“有,有,有,后院便有,独门独户,三间上房,五间通铺,你们几位刚好住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往常都是官老爷们住的,不过这得三两银子一晚。” 这倒是真的奸商,都住下不过五分银子,这一独院便要三两,怕是看有女眷在,愣是想多赚点。 “就你这店,会有官老爷住?莫非那驿站也是你家开的?”陈青山讥讽道。这朝廷职官来往,自有驿站接送,哪儿轮得到客栈?何况这离堡寨不过十里,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那店家谄笑着,说道:“您瞧,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您这是怎么说的。得,我这就带您去看,您瞧着不错,再定不迟。” 苏翎看过院子,觉得不错,便就住下,一应吃食均让送到门口,却不让小二进来。这番做派也不稀奇,这开客栈的,什么人都见过,小二乐得省事。再加上周青山给了点碎银,那店小二更是殷勤,凡是只要招呼,便是立即就到。 陈家大小姐住中间一间,两边便由余下的人住下,前后查看一番,见无异样,众人才各自歇息。 才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听见有人将门拍的砰砰直响。众人微微一惊,苏翎挥手令人各自戒备,便与陈青山一起应门。 开门一看,却是胡德昌。身后跟着店小二等几人,手中拿这食盒。 “两位,今日遇到便是有缘,我这要了几个菜,请二位赏脸,喝几杯解解乏。” 二人相互对视,稍一犹豫,那胡德昌便硬是挤了进来,吩咐店小二将酒菜端进来。 “二位,这在哪儿吃?”胡德昌一脸笑意,诚恳无比。 这副嘴脸让苏翎周青山说什么也无法沉下脸来。便将陈青山住的屋子打开,店小二等一阵忙碌,摆上一桌酒菜。胡德昌大方地赏了几个钱,说道:“我们几个说事,没吩咐就不要来烦。” 店小二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随手关上院门。 三人也不谦让,都坐在桌旁。苏翎直到坐下方才一怔,这有些不对。陈青山没有言明身份,说管家也可,说是主人亦是不错,可苏翎一个家丁,几时能轮到他一起坐着喝酒的?联想起适才这胡德昌连声的“二位”“二位”,难道这胡德昌连这个也猜出了不成?想到这里,苏翎不由得向胡德昌看去,眼里无形地露出几分杀气。 那胡德昌看看两人,却不害怕,笑着说道:“我知道规矩。”说着,伸出筷子,每样菜都夹上一口吃下,末了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口喝尽,然后望着两人,说道:“这下,二位放心了吧,请!” 苏翎与周青山看得是说不出话来,这分明是一副江湖做派,他二人尚未想到,这胡德昌倒是解了疑。今日这几件事情对苏翎触动尢大,他习惯阵前杀敌,虑事往往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当机立断,可这等事情,才一天便破绽百出,对面这人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但很明显,胡德昌已知苏翎才是做主的人。 胡德昌见二人仍然满脸戒备之色,便笑着说道:“二位勿怪,我绝无恶意。生意人不过就是为了赚些银子,二位放心,能做便做,不能做我也认了,就算是老天不让我财。” 苏翎盯着胡德昌,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胡德昌依旧一副笑脸,说道:“二位放心,你们不说,我也不会打探你们的事情。实话说,我就是为那药材来的。你们带的参可是不少,我就是想请二位将参卖给我,还有那些别的药材,我都要了。咱们也是有缘,既然遇到了,不妨这生意就让给我吧。” 苏翎与周青山没有立刻说话,稍后,陈青山才说道:“已经定给别人了。” “老哥哥勿要逗我。你说这些货是往年陈货,我可是做了二十年的药材买卖,我这鼻子可是瞒不住的。你这参定是今年采摘的,有些还没干透,我说的可对?” 周青山不得不服,此人于此确实有一手。来时并未特意挑选,此次也并非就一定要卖掉,不过是做个遮掩,便随意取了些,其中有些的确还未完全干透。 苏翎见周青山点点头,知胡德昌说的没错。他倒不在乎胡德昌的本事,而是如何看穿破绽的。 胡德昌接着说道:“我若猜的没错,老哥这些个货定是还没主儿。不妨就卖给我,如何?”这话是对陈青山说的,眼睛却看着苏翎。 苏翎见此,也不再遮掩,说道:“你为何非要这货?” 胡德昌一脸诚恳,说道:“不瞒二位,我做了二十年的药材生意,倒也积累了些家资。后来这宽甸马市一闭,我这药材可就没了来处,不消两年,便只有关门大吉,眼下做些木耳、香菇生意,勉强混口饭吃。二位想想,这做药材生意,利有多大?这木耳香菇可抵得上?这一路上遇到你们,我一闻便知我的运气来了。不管二位是如何弄到的,反正你们有门路,我也不问。只想交一个生意上朋友,让我那药材铺子重新开张。” 说道这里,胡德昌看看二人面色未变,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这宽甸一带,已好些年没见到参了。我想二位既然能弄到,自然有你们的法子,这参也总要卖掉,不如就交给我,有多少我都收了。就算我的银子不够,我也能筹到足够的银子,保管不用你们费心,所有的药材都能卖掉。” 苏翎已慢慢明白,这破绽怕是就先从这参上开始的。这宽甸一带是没有参的,能拿到的只能是从边墙之外。由这一点猜去,怕是越看破绽便越多。这卖药材虽说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却也未尝不可。这心思一动,想得便多了。 苏翎看着胡德昌,缓缓说道:“你能买下多少参?” 胡德昌一愣,随即一喜,这话便是说,这参可不止他们带的这些,果然不出所料,这喜色中似乎已经看到大笔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落尽腰包,不,腰包是装不下的,得用车装。 “有多少?”胡德昌问道。 苏翎看看周青山,有多少他可不清楚,只知道不会少。 陈青山犹豫了下,说道:“几百斤是有的。” 胡德昌险些便昏了过去,几百斤?这辈子怕是不用再做别的了,这笔生意坐下来,足够他一家子风光过日子。况且,人参论斤,这可不是说笑。以往,只有在辽东马市上,那些管辖马市的官老爷们,才会逼着那些建州女真人按每斤十两的价卖参。这是什么情形?只消运进山海关内,一只小参便不止十两,这可是几百斤啊,那得卖多少银子?再说,这人参又不是粮食,一斤便是一斤,那参大参小可就差的远了,若是遇到一只百年老参,卖出上千两也未必是稀罕事,若说万两,怕是胡德昌现在就能想出几种法子。这些参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只要拿到京城,或是江南南京一带,在那些豪门富户云集的所在,普通的参都能让商人们口绽莲花,卖个高价,到时候怕不是担心千里跋涉运过去,而是愁如何装银子。 苏翎见胡德昌忽然便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便敲敲桌子,说道:“你都拿得下?” 胡德昌猛然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又低头细细算计着,说道:“全部拿现银怕是一时凑不齐。” 苏翎盯着胡德昌,琢磨着此人的家产,说道:“不是一次都给你。” “那便无妨。你们说个价?” 苏翎与周青山都未开口,沉默不语。 胡德昌担心事有所变,便急急说道:“二位若是还有疑问,不妨到镇江堡去我家中看看,我说的,绝不虚言。定然是一分银子一分货,绝不做不诚之事。” 苏翎倒不是怀疑这个,眼前这人虽贪了些,但看其在药材上花的心思,这人品也不会坏到哪里。这次来可不是换银子的,银子拿到千山堡几乎毫无用处。 苏翎沉思良久,才看着胡德昌说道:“你可知这其中的险处?” 胡德昌压低声音,说道:“我晓得。二位放心,不该问的我绝不会问,不该说的我便什么都不知道。” 苏翎点点头,稍停一会儿,又问道:“你能买到船么?” “船?多大的船?”胡德昌有些不解,话题忽然便转了,但他还是坚持适才所说,不该问的便就不问。 苏翎看了看周青山,又转过头看着胡德昌,说道:“你懂船?” “我家里便有两条船,准备到山东登州贩粮的,都是八成新的,二位若是要用,只管拿去用便是。” 苏翎不免有些吃惊,这也太巧了吧。周青山倒不觉得奇怪,这在镇江堡住着的商人,有几家没有船的?镇江堡本就是水6汇集之地,往来货物大多靠船。 “你的船,往鸭绿江上游,能去多远?”苏翎问。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没去过,听人说,最远能到浑江口一带,不过,”胡德昌压低声音,说:“听说那边女真人很多,有一艘船曾想去买山货,却一靠岸便被劫了去,人与船都没回来,那以后便再没人敢去了。” 苏翎摆了摆手,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胡德昌一愣,随即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大概是想这人参都能弄到,还怕什么女真人?难说这参是不是就是女真人的。 “将船卖给我,如何?”苏翎问。 胡德昌一怔,说道:“若要用,拿去用好了。只是眼下因没用处,水手都是遣散了的,要用,还得去寻水手。”苏翎倒不愁这个,镇江堡码头上随时有大把的水手等待雇佣,这些人都是水上过日子的,几乎一辈子都在穿上讨生活。 “不,我买下了。你要多少?”苏翎问,但不待胡德昌回答,又说,“不,不论你要多少,都从参里面扣除,我不给你现银。” 胡德昌一听,这事便算是定下了,面上一喜,连连点头。说道:“等到了镇江堡,我立刻收拾好,你们拿去便是。” 刚已说话,便觉得自己说的不妥,连忙说道:“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要有水手,你们随时开走便是。” 周青山一时也不明白苏翎打着什么主意,虽然知道这船定是运货的,可货还没有呢。 见二人又沉默不语,胡德昌便说道:“二位放心,你们若是一下子拿几百斤参,我怕是家里现银不够,但我也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只需几日的功夫便能凑足,你们尽管放心。”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要的不是银子。” 胡德昌不解,这不要银子还做什么生意? 苏翎考虑片刻,觉得说了无妨,这本就是来镇江堡寻机会的。 “盐。”苏翎盯着胡德昌说。“你能买到?” 胡德昌刚想回答,却又谨慎地住了口。这卖参不要银子,只要盐,这一只参能买多少盐,定不会是小数目。 “要多少?” “将你的船装满。” 胡德昌不由得吸了口凉气,满满一船盐,那得多少斤? “怎么,你买不到?” 胡德昌摇摇头,想了想,说:“装满一船,怕是要两万多斤盐,这辽东几个盐场加起来要半年才制的出。” 苏翎笑了笑,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妥,便又问:“也不必装满,你能弄多少?要最短的时间内。” “万斤左右倒是眼下便有,我有几个贩盐的朋友,刚运到镇江堡,原本是打算贩到朝鲜去卖的。” “好,这事就看你的了,你若是将这批盐弄来,咱们就算是成朋友,以后我所有的货,都由你来做。” 胡德昌眼睛一亮,连声说道:“放心,我一定办到。” 苏翎想了想,不如快刀斩乱麻,给这人再加点料,让他定下心来办事。便示意胡德昌稍等,转身出去,不一会,便有四人抗进四个口袋,放在地上。 “你先看看货。” 胡德昌便揭开口袋,一看,满满的都是参。一时间他有些心痛,这么装参,万一弄掉些根须,可就少卖多少银子啊。在打开一袋,是参,再开,还是参,最后一袋,仍然是参。这四个口袋,怕不是有一百五十多斤参。 胡德昌不由得将袋子扎住,说道:“这参以后可不能这么装了。” 见他这个样子,苏翎与周青山都是一笑。这参在千山堡可算不得什么,所以根本就没胡德昌这般反应。 “你看这些如何?够不够适才我要的那些?” “多了,再装两船都用不完。”胡德昌老老实实地说道。这参自然不会按朝廷马市的做法买卖,再说他也没这个资格。这桩生意是细水长流,他可不愿因此断了货源。 苏翎大手一挥,说道:“这些都是你的,你自己算,除了适才所说,剩下的,布匹、瓷器等等家什我都要,你看着装满便是。” 胡德昌一阵心算,为难地说道:“那也用不完。” 苏翎瞧了瞧胡德昌,说道:“那便记着账上。记住,你给我我要的,我便给你你要的。” 胡德昌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不过,周青山却还是有点疑问,便问道:“你那贩盐的朋友,哪儿来的这许多盐?” “私盐啊?”胡德昌反倒觉得问的奇怪。“老哥未必不知私盐这事?” “知道一些,只是,有这么多么?” 胡德昌一笑,说道:“这私盐从来都是官盐的数倍。否则那些盐场的人早就跑光了。” 苏翎是知道这其中的情形的,官盐不过是官面上的文章,也是盐军们纳盐的额数,私盐却完全是另外的数目,虽说这大头落不到盐军们身上,可是贴补家用还是可以的。若是真的禁了私盐,怕是每一户盐军都活不下去,那些官老爷们也都少了多数养家银子。 苏翎说道:“就议到这里,明日一早,就去镇江堡。胡德昌,到了镇江堡可就看你的了。” 胡德昌闻言看过去,却见到两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惊,开始担心起镇江堡的那些朋友们,是否能给他面子,将苏翎所需一切都置备齐了。这个“家丁”可象是不好惹,但,想想银子,胡德昌便站直了身子,指着口袋说:“那这个,我就搬了去?”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还真怕你不敢拿。” 第十八章镇江堡 镇江堡是辽东都司东端数十堡寨中最大的一座堡寨,也是辽东驿道的终点。 这里原有沿江而立的九座石堡,人称九连城。本是隔江防范夷狄入侵而设,后来因宽甸一带新筑六堡,边墙外展,这里便渐渐废弃。在大明沿海倭寇横行时,为防倭患,辽东都司重整海防,沿海一带修筑海防城堡,便在距九连城不远处另择一地,修筑镇江堡。 镇江堡外五里便是鸭绿江,隔江便是朝鲜,朝鲜国派出使节进京朝贡也都是自此进入大明界内,沿着驿道直达辽阳,再转向山海关进京面圣,这一路上不仅道路好走,安全也足以放心。镇江堡堡内足有数千人口常驻,堡外则是大片的农庄屯田,数不尽的村子星罗棋布。这都是源于堡外是大片的平原,地势低洼平坦,水源又充足,每年的收成要好过其余屯堡数倍,久而久之,人口是越聚越多。再加上是鸭绿江直通大海的出口处,往来船只终岁不绝。来自朝鲜的粮食、耕牛、木材等货物,均多汇集于镇江堡码头,而辽东都司的盐、铁器、农具等等货物也都源源不断地运至镇江堡,这水6交通的说法,实属名副其实。朝廷在镇江堡设有参将一名,管带宽甸一带的游兵,算是海防6防集于一体。镇江参将的府衙便设在堡内,宽甸游击将军所辖的一千多游兵也在距镇江堡不远处扎营,若是再算上参将麾下八百标兵,各个堡寨戍守的旗军,镇江堡管辖界内,兵马足有三千之众。另外还设有水军一营,不过,因常年不见战事,这水师的巡哨形同虚设,战船也所剩无几,大多便是在码头附近游弋,倒是盘剥往来商船的居多,这防御海患,几乎都忘了个干净。 苏翎等人进入镇江堡界内,却并未进堡,而是应胡德昌之邀,到他家中暂住。这于胡德昌来说不过是生意上再添几分把握,而对于苏翎,则多少有些试探虚实之意。 这胡德昌便住在江边的一个村子里,距镇江堡码头不过二里之遥。村子旁便有一处简陋的小港,泊着几艘船,也不知是其中否有胡家的船。村子四周都是上好的水田,秧苗绿油油的一片,连苏翎都止不住露出几分怅然,这若是放在千山堡,可是再也不会愁粮食了。胡德昌自然察言观色,随手指了指前方,说那边的二百亩水田便是他家的,还是几年前用买下的。本来靠着这二百亩田,胡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足以衣食无忧,不过,这做富家翁的土财主,却无法让胡德昌静下心来。他那对药材的本事,可绝不是这些农事所能替代的,结果自然是乐于奔波,做起这不大不小的山货买卖,算是弥补对往事的回味。听着胡德昌的一番说辞,苏翎也算略知这商人中也是有痴迷的,细想下来,这武人练武,商人经商,农家务农,其中不也都有执迷不悟的么? 胡家宅院在村子南边占据着不小的一块地方,苏翎留意到整个村子里类似胡家的还有数户,甚至最东处还有更大的一片宅院。这些明显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均是一色的青砖瓦房,只说胡家,门前照壁,回廊、左右厢房,竟然是重重叠叠数重院落,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多大的一家人,里面还有多深,正应了豪门深似海的表象。 胡德昌早有算计,一进大门,便立即招呼家中仆人,将一处偏院收拾出来,几间屋子刚好够住。苏翎等人只在厅内稍坐,一盏茶尚未喝完,便有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请客人歇息了。随后便几个胡家家人引苏翎等人进了院子,胡德昌还专门遣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陈家大小姐。这陈家大小姐一路上几乎半句未言,胡德昌连声音都未听过,但仅凭苏翎这队略带神秘的人马中唯一的女人,便足以令人不敢忽视。两个丫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胡家女主人房里伺候的,瞧着便是聪明伶俐,手脚利索的样子,陈家大小姐许久未曾有过这般伺候,丫头端着盆水请她梳洗时,竟有些呆了,双眼一红,便要落下泪来。那边苏翎却不耐这有人盯着的场面,匆匆洗罢,便将人唤了出去。想想这接下来自然便是酒宴,苏翎便瞧着满屋子的家具打时间,等着来人传请。桌边的一张梨花木束腰靠椅引起了苏翎的兴趣,坐过去试了试,暗自点头,这要是千山堡里也能做出这样的家什,他与兄弟们便能好生舒服一下,白沙沟里的石头、木桩可真是坐得腻了。 稍后胡德昌果然来请,将苏翎与周青山让到厅里,又让人在偏院内摆上一桌招待苏翎的那些随从,陈家大小姐却是被请进内宅,由胡家女主人招待。苏翎半路上又折回交代几位兄弟小心饮食,这才回到厅内的桌边坐下。 胡德昌说已派人去请那两个贩盐的朋友,不妨先吃些酒食,一会儿便到。苏翎周青山也不客气,这满桌的酒菜远比客栈的那桌精致,确实许久未曾这般享受。 三人闷头喝尽了一壶酒,苏翎听到隔壁房内传来语声,内中依稀便是几个女子的声音。胡德昌见苏翎注意到了,便说道:“夫人便在隔壁,由内人陪着,若是有事,一唤便知。” “夫人”这个词,让苏翎一怔,看了看周青山,见他也是一副不晓得如何解释的模样,但这“不是一家人”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便是说出来,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你那朋友何时能至?”苏翎转而问道。 “这便快了。不远。他们便住在五里外地村子里。”胡德昌答道。 苏翎心里盘算着。若是有什么不妥。便先将这人拿了。再做打算。谅他再有什么邪念。也不敢拿自家性命相抵。甚至。苏翎还想到若真是有什么凶险。就屠了这一家人。这么随意一想。多年浸透地战意便无形地升起。这一变化。连周青山都有所察觉。不由得看了看苏翎。 那胡德昌说道:“不急。若是人不在。明日定会见到。一会儿去地人回来。一问便知。” 苏翎点点头。依旧低头饮酒。不再言语。身上地杀气却渐渐隐去。 等不多时。便有两人由胡家人领着进来。胡德昌起身迎去。一阵寒暄。苏翎却不起身。只冷眼瞧着。这二人与胡德昌相似。看着便是一副商人嘴脸。一双眼睛透着几分精明。 “这两位是新近结识的朋友,专做药材生意。”胡德昌说道. 那两人却似不以为然,一位身着蓝衫的胖子打断胡德昌的话,笑道:“老胡,这药材生意自然是你的本行,却将我们叫来作甚?难不成你要新开一间店铺,让我们出些礼金不成?” “哪里,哪里。”胡德昌有些尴尬,抬眼瞧着苏翎并无怒气,对这般无礼好似不在意,便接着说道:“这两位便是我说的朋友,都是做盐生意的,一个叫严寿,一个叫傅升。” 苏翎也不答话,只微微点头。几人围桌坐下,胡德昌亲手将个人面前的酒斟满,这才说起话来。 “这次请你们两位来,便是说说盐的事情。”胡德昌说道。 那穿浅色稠袍的瘦子傅升说道:“怎么,你也要趟到这盐水里来?” “这行可不是容易做的,我们可是费了多年的心思才算立住脚,我看你还是做你的药材算了。”严寿笑道。 胡德昌摆摆手,说道:“你们且听我说完。这回是我这两位朋友要买盐,我不过做个中人。” “哦?”见胡德昌这么说,二人也收敛起笑脸,正正身子问道:“请问这位兄弟贵姓?” 这才算是上道,也是这二人与胡德昌熟得透了,一向是嬉笑无间,不过这对苏翎、周青山这初见的人,未免失礼之极,此时补过,二人倒也未见尴尬之色。 “姓苏。”苏翎抱拳拱手,淡淡地说道。 严寿、傅升也回了礼,见苏翎一身家丁打扮,却被胡德昌视为上宾,虽有惊疑,却也不是少见多怪,这么看来,这做主的便是眼前这位苏姓朋友了。 “请问苏老弟要多少盐?”严寿问道。这般急匆匆的将两人请来,若是买个百八十斤的,可就是说笑了。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没有说话。 “是这么回事。”胡德昌接过说道,“前几日你们不是才进了批货,可都还在?” “卖出去一些。怎么?”严寿问道。 “还余多少?” 傅升想了想,说道:“约莫八千斤吧。” 胡德昌看看苏翎,见其点头,便说:“都要了。你们勿要再卖,都运到我这里来。” 严寿、傅升二人一惊,见胡德昌不像说笑,便又问:“几时要?” 胡德昌这回没有再说话,苏翎便说道:“你们何时能运到这里来?” 傅升说道:“很快,若是立即便要,天不黑便可送到。” 苏翎想了想,问:“在船上?” 严寿有些起疑,但还是点点头。 苏翎转向胡德昌,问道:“你的船与他们的船,哪个合适?”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他们的船要好用一些。” 严寿、傅升见这番话说的奇怪,便说道:“老胡,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可不要害我们。” 这盐的来路可不是正大光明的,虽说这贩私盐的早已打通了关节,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放心,我担保无事,你们不必多心。”胡德昌说道。 “你们这就将盐运来,不过,连船一并卖给我。”苏翎说道。 严寿、傅升将信将疑,相互使了个眼色,又问道:“船可以给你,不过,要现银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可带足了银子?” 苏翎看看胡德昌,这话自然由胡德昌回答:“银子我来付。” 严寿傅升更是奇怪。“老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们可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胡德昌笑笑,说道:“你们不必多疑。这两位朋友贩得一批药材,都由我买下了。这银子便拿你们的盐来抵。” 这种情形倒也是常见,二人没再多说。“可那船……” 胡德昌又解释说:“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就不必问了。我本将我的船卖给他们的,你们若是不卖,就将我的船拿去好了。” 见是这么说,两个盐商便不再多疑,与胡德昌商议其交接细节来。这亲兄弟明算账,三人虽说熟,可也商议了好一阵子,从银子成色到付账期数,种种繁琐不一一述明。这种大笔银子往来,对于商人来说,是少付一时便多得几日的周转。这种事苏翎也不想多听,自顾与周青山喝酒。那周青山倒是从话里听出些经商的许多主意来,这是后话,此处不提。 “苏老弟,这就算定了。那船就算是你的了,不过,船上的水手可得你自己寻。”严寿说道。 苏翎点点头。 “苏老弟算是除此见面,以后若是还要什么,只管开口。”傅升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这盐我还会再要,不过眼下我还定不下日子。” 这话在那二人耳边听了,喜色自然浮现。这几千斤盐其实并不算大数目,比二人做的大的盐商也不是一个两人,但这盐一般都是运到朝鲜零卖,顶多也是数百斤的数,这位苏姓朋友转眼便收了八千斤,且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少于这个数,自然是天大的生意。 “好说,只要略略提前数日,要多少我们都能办到。” 苏翎拱手说道:“那就拜托二位了。”二人连忙还礼,态度前后截然两样。 “苏老弟,那船上水手都是我们家中仆人,不能随船,还请勿怪。”严寿客气地说道。 苏翎自然不以为然,心想若是留下,我还不放心呢。 “若是老弟还未雇到水手……”傅升说道,“瞧老弟面生,定是不常在镇江堡行走。这雇水手,可往码头处寻一个叫赵四的人,此人在这一带水上行了几十年的船,水路、人手都是熟的,由此人出面,苏老弟要省下不少功夫。不必一个个地寻去。” “多谢指点。”苏翎说道。 当下二人也不多耽搁,告辞回去准备交接。 苏翎也觉的这酒吃得够了,便要去码头寻那赵四,雇一班水手操船。 “老弟,我看你这身衣裳还是换换吧。”胡德昌笑着说道。 苏翎瞧瞧自己身上的打扮,有些为难。这身衣裳既然已藏不住苏翎的身份,在这么打扮反而令人起疑,不过,也没衣裳可换了。 胡德昌心思细密,便命人将自已的一套新衣拿来给苏翎换上,好在个头差不多,只是略小,但也将就能穿。这一换装,虽说那股彪悍之气不能完全遮掩,却也算是能混在人群里不起眼。镇江堡本就四面商人齐聚,掩人耳目也就不难。 苏翎不要胡德昌作陪,自顾带着周青山出去,临出门却又问胡德昌。 “这镇江堡如今谁在坐镇?” 胡德昌一愣,说道:“自然是参将刘一功。” “刘一功?不是佟参将么?” “老弟是许久未来镇江堡了吧,那佟参将去年便调任大同去了。” 苏翎心里立时一松,这担心的便是佟参将嫉恨极深,若是他本人不在,便调不动镇江兵马,其他的,苏翎自信还没人能拦得住他。他瞧了眼胡德昌,也不管他脸上透着的疑问,自管上马奔码头而去。其他的人则都留在胡家,一则人多了显眼,二来,陈家大小姐也得有人在左近照应。 胡家至码头这二里地,苏翎与周青山没必要太快,便骑在马上缓缓行进,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一边想着各自的心事。 “不是说陈家有事要办么?”苏翎忽然问道。 周青山一怔,随即回话,“将军若是不进镇江堡,便也就不用办了。” 苏翎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等几天办完了事,看情形再说吧。” 镇江堡码头终日繁忙,往来船只进进出出就没见断过。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货栈在沿江一侧排出很远,那些靠着码头谋生的铁匠铺、杂货铺,以至酒肆、客栈林林总总随处可见,诺大的码头几乎便是一座镇子。 要雇水手,自然要在码头正中的宽敞处。这里不仅有水手等待雇主,还有不少的脚夫等待上船卸货赚几个力气钱。在人多处一问,便寻到那赵四的住处。 瞧着眼前的窝棚,苏翎暗暗皱眉,原想着既然是那二位介绍的人,怎么也该是有本事的,可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是聊到落魄,怕是一家人吃食都难保全。 “请问赵四可在?”苏翎站在窝棚外喊道。 里面出来一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皆白,脸上手上都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 “你是……”老者迟疑地问道。 苏翎见此人便是赵四,有些犹豫,这么大的年岁了,还能在水上走么?不过他还是说道:“我想雇些水手。” 那老者一愣,随即苦笑着说:“我老了,干不动了。老爷还是去别处吧。” “你便是赵四?” 老者依旧苦笑着点头。 “这附近上下水路你都熟悉?” 听这么一说,赵四脸上露出些古怪神色。“算是熟悉吧,但那都是往年的事了。” 苏翎打量着赵四,又看看窝棚,透过门口挂着的草帘,里面依稀只有一张门板拼成的床,余下的只有些锅碗瓢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见。想了想,苏翎说道:“你若是能将我的船带到我要去的地方,那船上的人便都归你管带,人手都由你来挑选。如何?” 老者惊疑地望着苏翎,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苏翎在心中略一估计,又说:“你只需指路,不需动手。水手们都由你说了算。”略停,伸手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老者,说道:“你若是真的熟知水路,便拿着。” 老人盯着银子,哆哆嗦嗦地问道:“要去何处?” “浑江口.”苏翎轻轻说出三个字。 那老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眼苏翎,又低头寻思片刻,便接过银子,手还未收回,却又问道:“我还有个孙女,若是我去了……” 苏翎立时明白,说道:“只要你有把握操船,便就带上就是,吃食都在一起,不必另算。” 老者这才定下心来。这赵四年轻时还能挣得几个银子养家,后来年老力衰,即便是熟知水路,可也没多少日子再上船,一年前儿子落水失踪,只留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孙女,靠着过去的一些徒子徒孙接济,方才勉强度日,但这水手本就是糊口的活计,谁又能多养一家人呢?这困境无需多讲,眼前便是明证。 “知道胡家么?”苏翎指了指胡家的方向。 赵四点点头。 苏翎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寻些信得过的人,嘴要紧的。” 赵四没再多问,去浑江口本就罕见,此行必是不那么见得光的差事,但眼下便顾不得了,只要有口饭吃,还能讲究什么呢?何况,他的一些徒子徒孙们,也大多等在米下锅。这镇江堡一带的商船,一般都有固定的水手,若是解雇,不是有病力衰的,便是船主不再用船了,这水手自然便没了生计。 “请老爷放心。”赵四低声应到。 苏翎又再考虑片刻,从周青山的包裹里拿过五十两银子,递给赵四,说道:“雇了人,若是家里有难处,这些先拿了去,你看着分派,我要所有的人都听我的吩咐,只要按我说的办,银子便不会少。明白么?” 这五锭十两重的银子,怕是赵四从未一次性地见过。此时哪里还说的出话来,他只明白一点,这位雇主手脚大方,只要听话,便不会计较银钱。这可是难得的船主。伸出手去接过,搂在怀里,那架势,生怕银子化成了水。 “天黑之前要赶到胡家来,我在那里等着。”说完,苏翎也不停留,转身便走。 按苏翎的本意,这事便算了了,接下来只管胡家等候天黑,待盐船一到,水手齐备,若是船上什么都不缺,便等天明出。这次来镇江堡算是达到目的,虽然都是巧合,却也巧的正好。 苏翎周青山骑马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一瞧,却见两个大汉正与赵四挤在一团。原来苏翎适才露了财,亮闪闪的银子也不遮掩,让这一带码头上的两个泼皮无赖盯上了。此时起了歹心,欺赵四年老无力,左右又不见人影,便上前抢夺。那赵四好不容易得了银子,足够爷孙俩过上一年多不愁吃食的日子,哪里肯放手,死命抓着不放,眼见得两个泼皮拳打脚踢,愣是死不放手。 苏翎只瞧得一眼,怒气暗涌,当下拨马奔过去,跳下马,什么话也不说,伸手掐住另个泼皮的脖颈,两脚左右交替,便狠狠踢在二人的腹部。两个泼皮痛的叫不出声来,脖颈处像是两把铁钳紧紧夹住,挣脱不下。苏翎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二人走了十几步,就蹲在江边,将二人浸在水里。两个泼皮被江水一呛,更是什么声音都不出,手脚扑腾起无数水花,拼命挣扎。苏翎丝毫不动,象块石头立在那里,不一会儿,两个泼皮便手脚瘫软,象一滩烂泥堆在江边。苏翎见二人断然没了命在,双手用力,将其抛进江水中,随波漂去。这一幕生得极快,想必那两个泼皮连苏翎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这般送了命,至于冤不冤,可只能自己找神仙申述了。 苏翎就着江水清洗掉身上的泥浆,然后走到赵四面前,也不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就那么无事般地看着赵四,问道:“多久才能寻到人手?” 赵四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道:“很快,都是我过去的徒弟,眼下都等米下锅,只说一声便可。” 苏翎看了看天色,微微皱眉,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叫人,这便跟我走。” 赵四立即回身,叫道:“二妞,出来。” 苏翎这才看到一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站在窝棚角落处,眼里满是惊恐,无疑,刚才的一幕都看见了。 “二妞,你去将李二叔,王六哥,王小九叫到这里来,就说爷爷寻到活儿了,叫他们快点。” 二妞慢慢走出窝棚,却连看也不敢看苏翎一眼。 “快去,一会爷爷就给你买个饼子,别怕,这就去。”赵四说的心酸,那二妞看了看爷爷,显然饼子的承诺让她有了力气,迈开步子一路跑去。 赵四转身欲向另一个方向走,却停了一下,将怀里用衣裳包住的银子放在苏翎脚边,这才快离去。显然是怕再遇到这类强抢的泼皮,这么看来,这码头上寻口饭吃的人家过得很是艰难。苏翎想到这里,不由得四处打量,眼里的杀意比适才杀人还要旺盛。 周青山对苏翎不由分说便杀了两人全都看在眼里,尽管知道苏翎久经战事,手里杀掉的人不知多少,但这么眼睁睁看着的,却还是头一次。就算是去年刚遇到苏翎时,杀那位佟家人也是错过关键一刻,只见倒地未见刀光。此时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周青山。”苏翎轻声叫道。 “在,将军。”周青山声音微微颤抖。 苏翎看着周青山,一字一顿地说到:“我们今天还活着,是因为挡我们路的人都死了。不然,你们陈家连块坟地都不会有。明白么?” 周青山缓了缓,才慢慢点头。他并非不知情势险恶,只是对于死亡,还不敢直面。 苏翎不再多说,继续打量着四周。江面上的船只相距很远,点点白帆象一只只飞鸟,只是停在某处,许久才动。江面上没有见到水师战船,这让苏翎既放心却又不放心。明知水师如同虚设,但这种看不见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水师里的那个赵伯灵,与苏翎有过命的交情,两人曾一起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过,比起身边的那些兄弟,一样是能生死相交的汉子。但眼下是否去见上一面,苏翎还未拿定主意。 不久,远远地江边,二妞与几个汉子小跑奔了过来,另一面,赵四身后也跟着一些人。苏翎数了数,不算二妞,有十二个人,与胡德昌交待的水手数字多上两个,不过这不是问题。适才苏翎并未说明要多少人,但赵四是水上行走多年的人,此时镇江堡一带水面上的船种类并不多,运送商货的船只大多是一类,既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这人数自然便能估摸出来。这还得益于大明朝的禁海令,所有大于四百料的船只一律不许建造,连桅数都有严格限制,以至这船只均在四百料之下,二百料的最多,就算是苏翎的船上永不了这么些人,可这位雇主极为大方,去的又是逆流而上,这人手便是多些也是可用的。 是几个人聚在一起,都望着苏翎不出声,显然苏翎便是雇主。赵四略略说了几句,将情形说明白,在场的人毫无疑义,连点头都不需要。 “都齐了?”苏翎问道。 赵四回答:“是的,老爷。” “这就随我走吧。”苏翎转身便走。 赵四却是稍稍犹豫,没有立即动身,其余的人也都看着赵四,站着不动。 苏翎有些恼火,未必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就在这时,二妞拉着爷爷的衣角,说道:“爷爷,可以买饼子里了么?” 赵四蹲下身子,说道:“二妞,听话,一会儿就去买。”说完,又站起来,对苏翎弯腰说道:“老爷,可否预支些银子?” 苏翎瞧了瞧二妞,又看了看一众的水手,适才“饼子”二字,让这些看着尚还健壮的汉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难道都是恶着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都先到那边酒肆吃饭,等饱了再动身不迟。都听我的吩咐,以后不会再让你们饿着。” 说完,见人中脸上都有喜色,却仍未动身。 赵四迟疑地看了看众人,苏翎这番话已足以证明雇主是难得的好人,反倒不像个商人,不过,他们犹豫的可不是这个。想了想,便又接着说:“老爷,他们是想预支些银子,留在家里买米。” 苏翎这才恍然,便点点头,说道:“你们自己瞧着分吧,我说过船上的事你做主。都快去,”说道这里,回头瞧瞧码头不远处的一家酒肆,“一会儿都到那里去,都吃饱饭再走。” 这下众人是喜上眉梢,赵四更是不加思索,将手里的银子随便递给几个人,那几人便飞快地跑开,余下的却是未动。苏翎见此,稍稍一想,心知这些人定是平日里都相互支撑的,这银子拿去,断不会只给一家,怕是买了米都放在一处吧。当下便让众人一起到酒肆,捡些方便实在的饭菜叫上来,让众人尽管吃。瞧着汉子们一副饿死鬼模样,苏翎甚至还叫了几壶酒,这使得众人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翎与周青山自顾在旁边一桌坐下,让店小二泡两杯茶,耐心等着。周青山对这一幕也是好奇,眼前这位将军做事实在出人意料。 这家酒肆平日里喝酒吃饭大多是商人,所谓狗眼看人低,见这帮子苦力水手进来吃喝,早就不耐烦,若不是苏翎一锭银子甩在桌上,怕是早就轰了出去。此时看在银子份上,也就忍了,何况那苏翎坐在一旁,明显是个做主的人,那神色也像是不好惹。这边店主人不说话,那剩余几桌的客人可就没这么好心。这人有了银子,便自觉与众不同,虽然不敢跟官老爷们比试威风,可家里多少有些下人,眼前这些人居然敢跟自己在一个屋子里吃饭,简直是岂有此理?那忍不住的,便开始话了。 “店家,这是干什么?” “店家,还不快都赶出去?” “我看你这店是开到头了,这等人都让进来,你是瞧不起我们是不?”…… 店家哭着脸,又陪着笑,挨个解释,却是谁也不听,反而是火上浇油,那些人更是气势高涨,连拍桌子摔碟子的都有。这将一众水手们吓住了,个个都停下,不敢再动,眼睛看着苏翎,那架势,便要拔腿就退出去。 苏翎面色一板,说道:“都看什么,继续吃。就当猪叫,你们没见过猪么?” 这话水手们听了一愣,随即又悄悄一笑,继续吃下去。那边可都听着清清楚楚的,早看出苏翎是领头的,不过是见他也象是个商人,没有直接对着他来,这下可就不同了,立时间,威胁的,漫骂的,一齐扔向苏翎,其中一位个子高大的,甚至想将一叠卤凤爪掷过去,但端起来一顿,伸手那过一只放在嘴里嚼着,大约是味道不错,就又放下了。 苏翎也不说话,伸手将一旁的包裹揭开,里面是裹着的腰刀,随手抽出,狠狠地砍在桌上,也不看任何人,自顾喝茶。 那些人眼前一闪,便定在腰刀上,屋里瞬间便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没人言语。好在店家缠着脸说了几句好话,众人这才继续吃自己的,看也不敢再看一眼。那店家又走到苏翎桌前,脸上都笑开花儿了,双手死命拔出刀,帮着插回刀鞘,还给规规矩矩地扎好。嘴里却什么都不敢说,那架势,这刀子收起来,就该没危险了吧。 时候不长,余下几个人也都回来,众人已留着吃食,待全都饱餐一顿,苏翎才抓起包裹,也不问店家找补碎银,自顾带人,扬长而去。 第十九章新辽商 未到天黑,严寿、傅升果然守约,带着一艘货船在胡家村子旁的小码头下碇。苏翎听说船已到岸,便带人来到船边。见那船约二十多丈长,上有两桅,估计载四百料以下,二百料之上,整艘船看上去有七成新的样子。苏翎心中安觉满意,他其实并未想过要多大的船,只要能将盐运到浑江口一带便好,这也是不得已,这数千斤的盐,若是从6路走,不说边墙一带是否安全,但是那无穷无尽的盘山小道,就足以走上二十多天。而逆流而上,苏翎已问过赵四,只需五日,便可抵达,算上运回千山堡,也顶多十日功夫。眼下这船看上去还不错,苏翎与严寿、傅升略一招呼,便让赵四等人上船,查看详情。严寿最初还想陪着清点盐数,见苏翎并未说话,只得将船上原一众水手都叫下船,打他们回去。这船原本便是用来长途贩运,一应家什都已齐备,不但米粮充足,连生火做饭的柴薪也足够半月之需。赵四细细查过甲板,又一头钻进仓里,其余的水手也是老手,将船头船尾帆绳等一一查验,他们已知将在船上住上一阵子,谁也不敢忽视这事关性命的细节。 赵四出来对苏翎点点头,说道:“老爷,都看过了,船是好船。” 苏翎问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这船不需再要什么了?” 赵四想了想,说道:“若是稳妥起见,还需……” 苏翎打断赵四,说:“你只管去办就是,一会我叫人拿银子来,明日一早便去都备置齐全。” “是,老爷。”赵四低头答话。 苏翎总觉这“老爷”的称呼不太舒服,但眼下也不知如何更改。 “你们今晚就都住在船上,若是还缺什么,尽快去办。”苏翎又叮嘱道。 严寿、傅升见苏翎这边诸事已毕,便陪着一同回到胡家。胡德昌接到三人,说正在准备酒菜,稍候便可畅饮。苏翎见是如此,便谢绝他们相陪,说到时差人来唤便是,自己回住的地方休息。胡德昌等以为苏翎有要事办理,便也没再多说。 院子里陈家大小姐正带着二妞坐在回廊前等候,见苏翎进来,便笑着说道:“大哥,你看。” 苏翎一瞧,见下午还一身破衣烂衫的二妞已变了模样,一身新衣,又梳洗好了头,正站在陈芷云身后,低着头不言语。苏翎点点头,说:“嗯,这样子好看多了。又是胡家太太弄的?” 陈芷云道:“是地。大哥。我问过二妞。她没有别地名字。这么好看地妹妹叫二妞不好听。请大哥给她取个名可好?” 苏翎一愣。说道:“我哪里会取什么好名?” “大哥。叫赵凌如何?” 苏翎瞧了瞧陈芷云。心想你都有名字了还问我作甚。便点点头。却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有事要办?明日暂时还不能动身。你地事情要多久办完?” 陈芷云面色一顿。说道:“小妹正式为此来寻大哥地。” “走,进屋子里说去。” 苏翎带头进到屋内,陈芷云带着赵凌跟着进去,又斟了杯茶,放在桌上。 “若是你半日便办妥,我这边还需置办些布匹之类的货,等过了午时,便能动身回去了。”苏翎说道。 陈家大小姐略一犹豫,低声说道:“也不需半日,小妹只是去寻一户人家,说几句话便走。” 苏翎微微一怔,说道:“你大老远的跑来,就为说几句话?你讲清楚了,我帮你带话不好么?何苦走这一趟?” 陈芷云低低说道:“大哥一直不愿听陈家的事,小妹不敢打扰。再说,这几句话,也不便带的。” 苏翎望着陈芷云,这类似的话已不止一次。 “我和那些兄弟们,都是在厮杀中度日的。若是有空想过去的事,就不会活到今日。”苏翎慢慢说道,“我们眼下的境况,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以后也是如此。若想好好活着,就多想想以后。明白么?” 陈芷云微微点头。苏翎又道:“非是我另眼看你们陈家,你们姐妹走到今日,必有难处,我只关心今后会如何,过去的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般耐心说话,对于苏翎实属少见,陈芷云听这番话讲来,心里那份幽怨便少了几分。 “若真几句话的事,我明日便陪你走一趟。眼下那佟参将已调去别处,那佟家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小心些就是了。” “小妹谢谢大哥。”陈芷云脸上显出笑意。 见她高兴,苏翎又琢磨了下,说道:“明日反正是要进城,你便去挑些用的,也不能老穿胡家的衣服。另外,给千山堡的女人们也都带些吧。这些女人的事你就看着办吧。银子咱们千山堡也用不上,你不必考虑。” “谢谢大哥。”这次,似乎欣喜更浓。“那,明日将赵凌也带去?” “都去都去。”苏翎不耐这些琐碎,挥着手说道。 陈芷云却还有话说:“大哥,那是不是备置份谢礼?这胡家娘子可是好心人。” “你说了算。这些不必问我。”苏翎说道,随即又说:“以后都是这样,我只管外面的事。” 这句无心的话,倒让陈家大小姐脸上飞出红晕,一颗心儿都放在“里面”、“外面”几个字上了。 说话间便有胡家人来请,苏翎便与周青山随着赴宴。 这一桌酒菜可是更加丰盛、精致,胡德昌为此费了不少功夫,专程从镇江城里请了大厨,可见对苏翎十分看重。 胡德昌开场,几人一番寒暄,喝了三杯,那严寿笑着说道:“今儿个大家高兴,便寻了凑趣的玩意儿。”说罢,双手一拍,便从厅外走进几个人来。只见两个女子坐在一侧,怀里抱着琵琶之类的乐器,另三个女子则长袖飞舞,满场脂粉香浓,竟是几个歌姬。一时间琴声铮铮、曲调悠扬,恍然间便似换到了江南。 桌边的人除了苏翎以外,俱都面带微笑,凝神侧耳,连周青山都是一脸的喜气。苏翎初时不过一怔,瞧了几眼,这番景象他也未曾见过。那几个女子倒也算是曲线玲珑,凸凹有致,甚至连随袖漂浮的香味儿都带着几分妖娆之气。不过,苏翎也就仅仅如此。这近一年的日子里,万事环环相扣,容不得半点分心,将盐运回去才是眼下最重的。虽说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的真像是做了一次生意,镇江堡也觉得没什么危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丝毫不会为眼前的这些女人停滞下来。何况,多次在山林里隐身与识破敌人的隐身的经历,使苏翎觉得这些香艳不会简单,这几乎成了直觉。 舞罢一曲,严寿正要吩咐继续,那胡德昌却看出苏翎脸上的不耐,便说道:“怎么,苏老弟觉得这些不入眼?” 苏翎摇摇头,略一想,便说道:“若是你们有事要说,不妨开门见山。若是无事,这些我是不惯,你们尽兴便好。”瞧这意思,大有拔腿边走的样子。 胡德昌一愣,连严寿傅升也觉得有些难堪。这特意弄来助兴的,本想讨个满场欢,却未料白用了心思。 静了片刻,胡德昌便说道:“好,苏老弟是个爽快人。”说罢,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老弟既然爽快,我们若再要罗嗦,便没了诚意。”胡德昌看了看严寿、傅升,继续说道:“实话说,你们这回带来的人参、药材,价值不菲,单我一人,现银却是不够,除非卖了家里的那些田产。苏老弟虽说过那些都放在我这儿,这份心胸实在令人佩服。”胡德昌一番吹捧,见苏翎毫不所动,便继续说下去。“但这生意可不是单做一次,再说重回胡家的药材生意我是想了很久的。所以这次,我也不想就占这个便宜。银子不够,自然便寻他们两位商议,这一商议,倒有了另一个想法。” 苏翎一言不,静静听着。 “这做生意讲究的便是细水长流,看苏老弟这架势,以后这参与药材怕是还有不少。我们三个商量过了,想跟苏老弟做个长久的伙伴,不知苏老弟意下如何?” 苏翎向严寿傅升看去。那严寿忙说:“苏老弟,我们虽说是专做盐的,其实难处也是不小。这辽东大户人家为数众多,这手伸的长的,怕不有几十家字号。我们是看着光鲜,其实在是夹在缝里,勉强支撑罢了。” 苏翎听这一说,不由得问道:“你们拿不到盐?” “不是,这盐是费尽了功夫才拿下的,两万斤的额,这盐我们自然还会做下去。只是……”傅升说。 胡德昌见此,接口说道:“实话说了吧,我们三个,都是些小鱼,在辽东经商几十年,不过就挣下这么点家产。离家财万贯还远得很呢。” 严寿又接着说下去,“这商人哪个不想多赚些银子?可这辽东地界上,能让我们走的路,已经不多了。可苏老弟这药材,尤其是那参,可是眼下最稀罕的货。” 三人说道这里,都住口停下,静看苏翎。 苏翎将三人一次看了圈,说道:“你们的意思是……” 胡德昌与严寿傅升交换了下眼色,说道:“苏老弟既然能将这些都运进边墙,以后自然也能办到。所以我们商议着,请苏老弟将这些生意,都交由我们来做。勿要再卖给旁人。” 苏翎依旧不置可否,静静听下去。 胡德昌又说:“按这次的药材来看,品相都可算是上等,运到关内定然是数倍的利,尤其是那参,百倍的利也未尝不可。但若我们想跟老弟长久做下去,自然就得给个好价钱,更不可能按朝廷马市上十两银子一斤来算,那纯属欺压。但给了好价钱,我们又无法拿出足够的现银给苏老弟,所以……” 苏翎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没银子还说什么别的?说起来苏翎这次是大方,根本就没商议什么价格,只要将盐弄到,就算这一次大功告成。但眼下这三人可是说将苏翎的药材山货都包销,苏翎自然乐意,可没银子还说什么呢?未必此次苏翎都跟女真人一般,那一堆人参换几斤盐? “所以,”胡德昌接着说下去,“我们三个想了法子,说给苏老弟听听,若是合意,不妨就顶下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说来听听。” “我们与苏老弟合伙做这药材生意。我们现银不够,便不去妄想独得那药材的利。以后苏老弟只管将药材,尤其是人参都运来,我们在这里接手,下面运到关内的事就由我们来办,所得的利,苏老弟占三成,如何?” 说道这里,三人一齐盯着苏翎,盼着蹦出个好字。 苏翎看着三人,却是不说话。一旁的周青山琢磨了一阵子,倒觉得这主意不错,且得利还要多一些,但苏翎可不是做生意的人,不知他如何打算,便也向苏翎看去。 苏翎忽然一笑,说道:“三成?” 这笑让那三人都是心里一跳,果然不行。这商人说实话的,可没有一个。即便是说“实话说”可也不是实话,这讲究的便是讨价还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这次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的,胡德昌那般痴迷药材生意的,这几年都没寻到门路,如何能放过这一次?且看着苏翎便不像商人,这能多得一分便是一分。 那严寿连忙说道:“苏老弟若觉得不妥,不妨说个数目来,凡事都好商量。” 余下两人也连连点头。 苏翎想了想,便慢慢说道:“这些货,在我那里,不过百中之一。”这话顿时让胡德昌等三人睁大了双眼,果然还有不少,若是都贩运到京城,不,就算是运到山东,都少说两倍的利。 苏翎继续说道:“这次来,本是去镇江堡里探探路子,也没打算定下来。只要有银子,给谁都可以。” 胡德昌说道:“是,是,给谁都行,不过我们与苏老弟不是已经认识了嘛,这做生不如做熟,老弟便不需再麻烦了。你瞧,我这家里如何你都知根知底了,也算是个朋友吧。” 苏翎笑笑,说道:“说起来,倒真要谢谢胡家。” “不用客气,既是朋友,便无需客套。”胡德昌见缝插针,将话圆的滴水不露。 “既然不用客气,”苏翎看着三人,笑着说:“我就说个数,但,这是最后的数。” 三人一愣,随即说道:“请说。” “五成,”苏翎说道,“你们要赚银子,我也不贪。这个数你们能接受,这便就定了。” 胡德昌等三人看了看,都点点头,其实这与他们商议的还要多一些。考虑到这货眼下实在紧缺,而象他们这般急着寻门路的又太多,他们甚至连六成,七成也是商议过的。 “这五成,只要两成换成银子,其余三成你们帮我置办其它的货。凭你们的脑子,这三成的货,你们也能赚上不少。我要的货都按市价算,省下的都算你们的,这个我不在乎。” 胡德昌等人心里一盘算,这么做的确还能再生出些利来,便问:“不知都要些什么?”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盐,是还要买的,另外,粮食,布匹,铁器,农具,甚至鸡鸭牛羊,都要。” 听这么说,胡德昌等人都睁大眼睛,有些不解。虽然一直没问苏翎是干什么的,一脑门子的生意经,可若是买这些,怕就不是单单做生意这么简单。 苏翎一笑,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别怕,这又不是造反,你们怕什么。” “其实也不怕你们知道。我在宽甸以北,有一处堡寨,有三千多人。这些,都是堡寨里用的。你们若是怕,今日便什么都没说。” “不怕,不怕,”胡德昌生怕苏翎改了主意。反正这些东西随处都能买到,谁还管卖给什么人呢?再一想,难怪有这么多的药材山货,这边墙一隔,里外早就不通商路,那些药材又不能当粮食吃,不都积下了么? “就这么定了。”胡德昌等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好。”苏翎轻声说道。“这货运到这里,便全看你们的了,各处打点,想必你们自然熟悉,我就不多说了。” 胡德昌等人点点头,这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不会打点的,早就种地去了。若是按现在的想法做下去,相信不久,辽东便要出几个真正的大贾。 苏翎见这三人眼里的痴迷,不觉有些好笑,又问道:“火药、火器能买到么?” 这下将三人从梦里叫醒了。 胡德昌有些为难地说:“这怕不好办。这些都是禁品,再说,辽东也只有卫所武库里才有,想买也得有人卖才是。”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火器不买也罢,你们帮我寻一些会制备火器的人也行。我帮你们出个主意,反正这药材也是要运到关内的,京城里老工匠就有不少会制,悄悄请了来,只要给银子,这就不是难办的事。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就办的到的。等你们赚了银子,再想这事也不迟。” 三人这才点点头。 “火药倒是可以现在就买一些,这个不算难事,卫所武库里火药,怕是不少受潮不能用了,每年都有补充。” 那边傅升忽然说道:“对,就是没受潮,也会有不能用的报上去。” 听着这话,一帮人想了想,才明白意思,就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苏翎面色一紧,说道:“只要你们肯花心思,万事小心,这银子就不会少赚。若是你们开头便做好了,”苏翎略一停顿,看着胡德昌,“这马,你们卖得出去么?” 这下又是一惊,辽东苑马寺等养马场根本就不够所需,朝廷年年花银子购买马匹,十六两银子一匹,在辽东,怕是没有更贵的货了。若是真有一批马贩卖,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卖光。 “还有毛皮,下一次,”苏翎皱皱眉头,说道,“不一定是我来,我哪里还有近万张皮子,以后还会更多,你们就自己算吧。” 这顿饭只吃了一半,因为后面的时间,胡德昌等三人细细商议着如何将人参、药材运至关外,卖什么价钱,这毛皮如何整治,又是如何才能卖得大价钱。这些都与苏翎无关,他又喝了几杯,便自顾去了,余下的人几乎都忘了苏翎是何时走的。 这一日,便是日后辽东新一代巨商家的起点。当然,谁也不知道那三家将生意做到数千里之远的商人,是如何得到那些根本无从收集的货源。 第二十章弃婚约 日出时分,苏翎与同来的几人已在院子里各自练了番拳脚。这是每日的早课,只要没有战事,是雷打不动的习惯,这些人有的是一路拳法,有的练刀,有的干脆将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举上几十次。能在数年的夜不收生涯中幸存下来,与这样习惯密不可分。只是此时这般动静,自然会惊动不少人。胡德昌一早便来问候,打听到苏翎**镇江堡城一行,便说时辰尚早,城门未开,少说还要等上一个时辰。既然如此,苏翎便往船上走了趟,见水手们也早已起身,将甲板收拾得干干净净,那赵四却是不在。一问,说是已去码头置办所需物事。苏翎不禁说道,还没拿银子呢,他如何去买?一边有水手笑着答道,以赵四的名气,置办船上所需,是可以赊账的。只是赵四性子倔强,若无人雇佣,便是饿死也不会开口,所以才会潦倒至今。这件事倒让苏翎对赵四多了几分信任。 从船上回到院子里,陈家大小姐已梳洗妥当。今日要去会客,自然是要拾掇一番,身穿一套浅色长裙,乌黑的长似乎也多了些点缀,虽非新衣,却也能让人耳目一新。苏翎只是撇了一眼,便想着该去向胡德昌借辆车,这幅打扮骑马可不象个样子。陈家大小姐在山中这近一年的磨练,虽早已退去大户人家小姐的味道,骑上马都能抽上一鞭,可如今这么一换,却好像换了个人。 待胡德昌说时辰已到,一行人出时,门口早停着一辆大车,前面罩着蓝色帘幕,看样子也是胡家常备的。苏翎只带了四人随同,周青山自然也在,一队人骑马伴着大车,一路向镇江堡行去。 镇江堡城门值守的旗军有七八个人,衣甲鲜明,站得也还算齐整,不过对于进出城门的人流却似乎毫无兴趣。苏翎一行人经过时,领队的小头目连瞧都没瞧上一眼,这类大户人家家眷模样的队伍,早就看得厌了,自是毫无阻碍之意。 见已进得城内,苏翎稍稍放心,提防之意一去,这随后的去向却似未定。他上前两步,在车旁问道:“是先去见人,还是最后再去?” 陈芷云在车内低声答道:“大哥做主便是。” “你不是要置办礼物?” 车内稍顿,才说道:“不需的。” “那好,先办你的事吧。”苏翎说完,便策马走在一边。那陈芷云自在车内一番指引,赶车的车夫依言驾车前行。 一行人在城内转来转去,在一处大宅院前停下。陈芷云下车,稍稍犹豫,看向苏翎。苏翎点点头,也不说话,与余下的人俱都下马,在一旁侯着。那周青山自然上前陪着,小声与陈芷云说了几句,便在上前叩门。 过了片刻,大门开了条缝,一个人探出头来,见了周青山一愣,随即看见后面的陈家大小姐,脸上顿时露出惊喜,连忙打开大门,说道:“是大小姐,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陈芷云也不多说。随着周青山进去。跨入门地那一刻。又停下来。望向苏翎。见其并未看着她。犹豫着转身进去了。 那开门地人大约是急于进去报信。并未出来招呼。苏翎等人也不进去。就在门外一侧等候。就听得里面一阵人群地脚步声与说话声。隔着墙又听不太清楚。估计是许久未见地一番惊喜说辞。随后声音便向里去了。门外地人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会儿。一个家丁模样地人出来。对苏翎说道:“我家主人请各位进去歇息。” 苏翎瞧瞧天色。说道:“不必了。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那人似乎一愣。稍稍想想。便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去了。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陈家大小姐还未出来。苏翎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催促。正张望间。便见陈家大小姐与周青山被一群人拥着走出来。陈芷云微微低着头。面上似乎残留泪痕。那周青山却似有些迷惑。见了苏翎也不说话。送人出来地主人是一位五十多岁地老者。身子微微福。面相和气。看见苏翎稍稍一怔。微微皱眉。 陈芷云在门前站定,对着老者行礼,却不说话。 那老者欲言又止,谈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就请多多保重吧。你兄长的事情,我会留心的。” 陈芷云又一次行礼,转身便上了大车。苏翎见此,也不与那家主人招呼,轻声说了声:“我们走!”一行人便将老者抛在身后,转过街角便看不见了。 胡德昌似乎满心疑虑,到底没忍住,问苏翎,“老弟与张家熟悉?”这话问的便是不妥,若是熟悉,焉能站在门外?可若是不熟,这陈家大小姐的行止却如何解释? “张家?”苏翎一愣,“就是刚才那家?” 胡德昌点点头。 “不认识。” 胡德昌还想再问,想了想便又闭上嘴。苏翎这人谜团甚多,问多了怕是不好。 苏翎却问道:“这张家是什么人?” “张家嘛,”胡德昌想了想措辞,说道:“原不是辽东人氏,祖上是设立商屯时移居在此。也算上镇江堡中的大户,家里有几处铺子,几百亩田,到了这一代,据说想弃商从文,那张家长子早年便中了秀才,后来去了京城应试,这有几年没有消息了,也不知是否中举。” 苏翎听了无话,心想这陈家与张家是个什么关系?但转眼便不再去想。 一行人由胡德昌带着,在镇江堡内的各家商铺间逛了好一阵子。陈家大小姐似乎被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冲淡了脸上的泪痕,不多时便露出笑脸,带着赵凌在那些女孩儿家用的零零碎碎之间好一番耽搁。苏翎瞧着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想了想,便由着她们去,留下两人在门外守着,自己带人去办别的事情。 这别的事情自然便是一番花银子的买卖。有胡德昌陪着,事情办起来便简单快捷,价钱也公道。先是置办一批棉麻织物,都要结实耐用的,至于绫罗绸缎之类的奢侈物,苏翎俱都不看,就算要买,也由着陈家大小姐去挥霍,他只管自己要的。锅碗瓢盆之类的,还有蝶儿盏儿的,花的银子不多,却是必须要的,有胡德昌居中说和,苏翎也不去验货查看,只管说了数目让店家一概送到胡家去,且要立即便办。这自然喜坏了几家商铺,几乎将店里的存货都收罗一空,这好不容易来的主顾,焉能不好生伺候?苏翎定下没多久,就有骡车开始启运,向着胡家方向行进。 其它置办所需,不再一一详述,好在镇江城内本就人口不少,且商货往来尤多,这批苏翎买下的货物,就夹在人流中不断出城而去。 陈芷云带着赵凌几乎是在同时就买下不少东西,苏翎也没有过问,只是东西太多,不得不再雇一辆车运送。好在苏翎的船上有足够的地方装下这些物事,不必担心没处搁置。 这些琐碎之事看着繁琐,办完回到胡家,也刚刚午时。苏翎匆匆吃过午饭,然后将诸事整理一遍,便带着众人上船,准备离去。胡德昌送至岸边,一番说辞是免不了的。苏翎也不多说,只淡淡说了声来日方长,便下令出。 看着赵四指挥众水手扬帆起航,将船徐徐开动,缓慢却毫不停留地离开江岸,苏翎这才缓了缓情绪。这一次,算是办妥了,至于以后的买卖,还要看回去后的动作再说。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见船上众人都已安静下来,苏翎也像是没有其它事情,正站在船头遥望两岸风景,便来到苏翎身边。 苏翎侧头看了看她,说道:“怎么,没坐过船?”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小妹来跟大哥说些事情。” 苏翎点点头,问道:“是今天张家的事?” 陈芷云低下头,生怕苏翎说出不想听的话,却没见苏翎表示,便说道:“那张家与我家是世交,父亲在世时给小妹定下门亲事,许给张家长子。” 苏翎一愣,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留下?我原以为你们陈家再无旁的亲戚。” 陈芷云没有解释,隔了会儿,继续说道:“小妹此次去张家,便是退亲的。” “退亲?”苏翎扬了扬眉,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住口。这陈芷云一个女子,在外生活了近一年,这张家如何看待?难怪那老者看苏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虽然张家不一定疑心陈芷云,但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段日子,这往后可就难说。 苏翎对这类事情最是不烦花心思,便说道:“也好,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千山堡最难的时候都过了,现在又买了这么些盐,该算是好日子了。” 陈芷云答应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苏翎的语气给她的感觉像是非常镇定,似乎她做的并非不可理解。 接下来的五天里,船一直不间断地逆流而上。此时鸭绿江还未到汛期,水流不急,一路上借着风势,或是撑着长篙,有些地方还不得不下船用人力拉拽,虽费尽了力气,却总算是到了浑江口附近。 这一段的江岸,苏翎去年便已走得熟悉了。本想修筑一处港口,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说那时连船在哪里都不晓得。好在附近可供停泊之处还算好找,便泊在岸边,那赵四等人十分紧张,苏翎一问,才知是担心受到袭击。便笑着告诉众人不必担心,简略地将此时情形告诉众人。赵四等人都惊喜不定,如这般情形,倒是远远出乎众人所料,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因事前并未料到如此顺利,且有船直接将盐运至浑江口,这接下来便还要耽搁几日。苏翎派人前往千山堡送信,调集人手前来搬运,自己则仍然住在船上,等候驮队的到来。 第三日,便见大批人马源源不断地在岸边聚集。苏翎先是一喜,却又觉得虑事不周,这接下来该再运一批山货之类的才好,但或许是谨慎的缘故,他还是决定回到千山堡后,商议一番再做以后的打算。 这边大队运输的人马自有人管带,苏翎让赵四等人就在船上等候,过几日便有事情安排,自己则先行往千山堡而去。走到半路,便见一骑飞奔而来,一问,说是那些归降的女真战兵有事,请苏翎回。苏翎不加思索,一路狂奔而去。这些女真降兵,未必要反了不成?若是那样,千山堡可就危险了。但报信的并不知详情,直说着胡显成派人前来,却不见危险之色,到底是何事呢? 第二十一章抚军心 远远望见千山堡的轮廓,苏翎方才心中稍安。堡墙上仍然有修筑的人群,离开的这几日,正面的土墙已接近完工。大门外的当值士兵也依旧执刀屹立,这模样不像是有大的骚乱,或许只是几个人捣乱而已,算下来术虎与曹正雄等人还未回来,但凭胡显成的一百人也足以应付了。想到这儿,苏翎不由得狠抽一鞭,**战马立即加,直向千山堡奔去。 苏翎进入千山堡后,胡显成已得到禀告,迎上前来。苏翎翻身下马,却一扫之下,见术虎也在人群之中,不由得问道:“怎么,你回来了?” 术虎笑道:“回来三天了。” 苏翎瞧瞧周围的人不像是突遭变故的样子,便说道:“走,都进去说话。” 一群武职军官们在屋子里坐下,自有旁人斟上茶来。苏翎随时一路急奔,此时却显得镇定自如,他已判定这急着让他回来,怕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但却并非威胁到千山堡的安全。 苏翎不说话,底下武官们也都不言语,都捧着茶盏喝茶。这茶叶在千山堡可比盐还少,也只有苏翎这儿有一点,武官们虽是粗人,却也喜欢这茶水的滋味,自然,这与那帮子文官的装模作样是两回事,茶是用来喝的,非要摆出些花样,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啦,这回我买了不少茶回来,过几日每人都有。”苏翎笑着说道。 “大哥,”胡显成笑着说道,“还买了些什么?” “这会儿不说,总之这回去镇江堡收获不小。先说说到底什么事?还得派人来催?”苏翎说道。 “堡内倒是无事,这事还得术虎来说。”胡显成看向术虎,说道。 术虎便简略说清缘由。原来,术虎带着人马沿浑江右岸一路巡视,扫荡散落的村落,倒是一路收复了几十个小村落,这些多时十几户人家的大小,自然毫无阻碍。可是前几天,术虎现尼忙古、阿里侃管带的小队有所异动,似乎正准备离开。术虎自然不能放之离去,便一声令下,缴了二人的兵器,所带的人马一律捆绑,押回千山堡。 苏翎听完。略一思索。便问道:“既是捆着回来。怕是另有原因吧。” 术虎笑道:“大哥果然一猜便知。若当真是反叛。我只会带着人头回来。”随即说出原因。 这尼忙古与阿里侃如今已是独立管带十人小队地队长。苏翎是将二人作为示范而提拔起来地。二人所管带地小队只有两名汉人骑兵。术虎地消息也便是这么传来地。因苏翎答应最早一批归降地女真战兵将家人带来。此次术虎带队出时。那几十个战兵便获得许可。选了五人回去报信。并将所有人地家人一并带来。这没几日。便有一人回来。却是个坏消息。那些家人本已准备启程。但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所在部族地领带人全部扣住。所有牛羊、马匹等家产一律抢地干干净净。另外四人略一反抗。当即被杀。只逃回一个。这几十家人分散在十几处居住。想必别处地人也未必能平安无事。那尼忙古与阿里侃一听。立即便要带着人马杀回去。抢回家人。也幸亏术虎抢先一步。否则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术虎一时无法决定如何处置。杀了吧。这事出有因。其余地女真降兵如何安抚?不杀。这类不尊号令。私自异动地。以后又如何带队?恰好苏翎回来地消息传来。干脆便将这麻烦交由苏翎处理。这位女真降兵们心目中地将军。说话可比术虎管用地多。 苏翎低头沉思。这事若要处理不好。千山堡便有陷入混乱地可能。 “将尼忙古、阿里侃带来。”苏翎说道。 不多时,二人被带进屋里,身上仍然紧紧捆着绳索,跪在地上。 苏翎冷冷盯着二人,说道:“不尊号令,是什么后果?” 二人低着头,一声不吭。这虽说是彪悍勇猛之人,却也知道这回事情麻烦,不论在哪个部落,这反叛的结果都是一个字,杀。二人自知已无活路,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苏翎一直瞪着两人,好一会才问道:“那边,有多少人马?” 尼忙古一愣,比阿里侃率先反应过来,忙抬头说道:“一百多人。” “都能一战?” “不,至多二十几人。” 苏翎点点头,这浑江右岸不过是些散居的部落,努尔哈赤的势力在那里还是弱的,即便是编成牛录,也未必都是强兵。否则这尼忙古、阿里侃如何敢带着两个小队就要去抢人? “他们会杀你们的家人么?”苏翎问道。 二人摇摇头,这女真部落里被俘获的人马,都作为领的私产,杀尽俘虏,如今已是不划算的行为。估计这些被抓去的人,都会成为奴仆。 “你们的家人,我会带着你们去夺回来。”苏翎说道。 尼忙古、阿里侃一喜,这不仅是家人能够救回来,看样子他们的罪也是免了。 “不过,你们不尊号令,死罪可免,罚可不轻。”苏翎喝到。 两人连忙磕头,说道:“愿罚。”二人看来,这已是最轻的结果了。 苏翎随即集结所有骑甲士兵,在众人面前宣布惩罚二人的违令之罪,剥夺所有赏赐,包括田产,并每人十鞭。听着二人身上被马鞭抽出的声音,虽没有呻吟声,却令在场的女真降兵们都有些不安。但这样的结果很轻,这是人人共知的。行刑完毕,苏翎才高声说到:“这事还不算完。” 苏翎一顿,下面的人却是一惊,不知还会有什么惩罚。 “你们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谁欺负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所有的人。三天之后,我会带着你们将那些欺负你们的人全部杀光。谁抢了你们的家产,我们便去抢回来。杀我们一人,我们便杀他们十人,都听清没有?” 那些降兵精神一振,这番话不论是否听明白了,都知道一点,那就是谁也别想从我们这位将军手里占便宜,有仇必报。 苏翎随即宣布,尼忙古、阿里侃仍管带原来小队,同时更强调军令,违令者绝不再轻饶。 三天后,苏翎并未率队出,而是等来了运输驮队。看着大批的盐、布匹、瓷器等等货物远远不断地运进千山堡,堡内的人都围着观看,眼里都是渴望的火花。 苏翎名胡显成立即登记入库,并按千山堡的名册以户为准,每家分盐、布匹、瓷器等等,顿时让千山堡热闹的犹如集市一般,连一种修筑堡墙的人都赶回来参与这份喜悦。而苏翎并未阻止,他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情绪,让所有的人都对千山堡抱有这样一种认知,千山堡能让他们过上以往没想过的日子,苏翎这些人,会带来更丰富的财务。 这三天之中,曹正雄与赵毅成也率队赶回。如此一来,千山堡所有的武装都已聚齐,共六百多骑队,马匹一人双马还多。苏翎集聚将领们商议,仍留下胡显成一百人,其余的,全部随队出征,要横扫浑江右岸。 出征之前,苏翎特意交代胡显成,让其协助陈青山,将堡内剩余的山货药材等物,运往鸭绿江岸,装船运往胡家村子。这自然由陈青山专责与胡德昌接洽,具体账目也由其掌握。这一回要的,仍然是盐。不过,苏翎交代,若是等的时间太久,不妨先运一批粮食回来,总之,只要鸭绿江还能通行,船只行走无碍,就一刻也不要停下,有什么运什么。另外,在泊船处修筑码头,只要方便船只停靠便可,同时派两个十人小队在附近巡视,一切可能的威胁都全部铲除,务必保证码头的安全。 这打通了与镇江堡的水上商路,连胡显成都感觉稍稍轻松,不再担心粮食问题。这辽东一带尽管粮食收成不足,这几年却是不曾听说饿死了的。从关内各种渠道运进的粮食,是那些大户人家以及商人们赚银子的最好货品。只要胡德昌与严寿、傅升三人将人参、山货等销的出去,便不愁买不到东西。何况苏翎目前并不需要银子,这两千多人所需的货物,足够胡德昌等人在收购之余再小赚一笔。这商人生意路数越多,面子就越大,商路也就越广,胡德昌等人是笑得脸上开花。平日里瞧不上他们的一些大户,也都会前来递名帖,邀饭局等等联络感情,抡起交情来。这是另说,不再详述。 苏翎出征,千山堡便继续按胡显成的规划一日日地变得更加坚固。堡墙基本成型,已开始在外侧加固石墙,此时人手已不需太多,大部分用来整修农田,开挖沟渠,将堡墙外壕沟灌满河水,另外也是为农田灌溉的便利。堡内的工匠们是彻夜不停的开工,打造各式各样的家什、工具,不过,木匠们被苏翎带走的大半,余下的人当中最忙的,却是那户裁缝。 这回苏翎买回不少布匹,除了按每户一匹布分派之后,还剩下不少。苏翎特意交代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由她专责招募女工,缝制战旗,赶制战袍,务必要千山堡的骑兵们都有一模一样的战袍可穿,若不是没有趁手的染料,苏翎还想做出五色服饰。陈芷云动了心思,将堡内所存各式毛皮利用起来,倒是设计出几款战袍来,可惜苏翎不在,否则定是一番难以抉择的眼花缭乱。 千山堡内的人众便在一种无形的驱使之下,在这片山野中掀起一股暗潮。对于这片明朝的弃地,建州女真窥视却又暂时抽不出手来占领的土地,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一群人存在。并且,这些人并不甘于守成,二十将触角延伸出去,小心而谨慎地触碰各种力量,只要有即可趁,便一击而下,绝不手软。 此时,苏翎的人马,正在茫茫崇山中穿行,浑江右岸的所有村落,都未曾料到,会有一只人马,在每一个黎明时分,亮出雪亮的钢刀,带着隆隆的铁蹄声,从四面八方杀来。 第二十二章劫掠军 浑江,汉代称盐难水,明代称婆猪江,建州女真则称佟佳江或通三雅吉哈,又名混江。苏翎等人新建的千山堡,或者说苏翎军的控制范围,俱在太平哨至浑江口一线的左岸。这一段的浑江在丛山之中七扭八拐地弯出无数处峡谷,可供人马渡江的地点并不多。这也是为何女真族人多从浑江上游一带进入宽甸地区的原因。再加上苏翎对面的浑江右岸一带依旧是高山河谷紧密相连,所居人口多以狩猎、采集山货为生,即便是后来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对岸也属其麾下之地,但毕竟不适于大面积耕种,重点自然不在彼处,是故仅仅算是努尔哈赤的外围边缘。这些经过散编的牛录已被打破以往血统家族关系建立的村落组织,有些甚至远在牛录编制之外,散居于山中各处。这些人自然是没有能力制作度过浑江的工具,即便有心,也无法独自面对浑江左岸的未知情形。努尔哈赤也曾百忙之余想到这边缘一带的问题,命新编一些人马试探着蚕食宽甸一带的土地。为苏翎所灭的三个牛录即是如此而来的,这些严格意义上的仅能算是垦殖的人马,原本仗着便是宽甸地广人稀且汉人畏惧女真已久,阻力几乎没有,而明军根本就不会越边墙而出,这些都使新编牛录们大着胆子开进宽甸地境内,掳掠人口,垦殖农田,其心其实与苏翎所作类似。但天知道如何便出现了苏翎这对人马,将努尔哈赤的一番苦心照单收了去。若不是这三个牛录内的粮食、人马等等事物,苏翎也不会一路顺利地修筑起千山堡来。 这些细节问题,苏翎早已让尼忙古、阿里侃等人说了个通透,对于右岸一带的情形大致有了把握。随军带来的木匠们技艺娴熟,制作木筏等渡江工具要比骑甲们快的多,也牢固的多。况且这渡江也并非造船,不用太复杂,木匠们的好处,是在于工具趁手,一根粗大的树干经过一番修整,变成几块可榫接起成排的木板,再用绳索加固,变成了一块平齐的筏子,人马都方便上下。这样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五百人马才全部渡过江去,随着过江的,还有一支五十多匹骡马组成的驮队。这驮队只携带了一半的粮食,其余的则是一部分盐、布匹等,这在众人眼里也是个谜,谁也不知道苏翎带着些作何用处。队伍出时,苏翎命每人只携带三天的米粮,箭只武器备足,战马也未多携。这支人马的特殊之处便在于此,与明军携带众多军需截然不同,倒是与建州女真类似。苏翎队伍中一半是上过战阵的兵,余下的,也是在这群山中存活下来的人,即便是不带米粮,这几百人也能各自寻到食物,更不消说战马也惯于行走山地,青草随处可食。经过苏翎一番编制,汉人女真人都混编在一队,各展所长,倒是配合默契,尤其是近两月的巡哨,战斗虽小,这行军扎营,布哨潜伏等等是学的个个精通。 渡过浑江,苏翎便将队伍分为两队,由尼忙古、阿里侃两个小队为前锋,左右相隔,在群山之中潜向目的地。两天后,在一处河谷处现驻有一群人马,经尼忙古辨认,确是他们此来的目标之一。 这个村子紧挨着一条小河扎营,就在河滩上的一大片空地上,看样子也就百多人马,中间有一处很大的木屋,其余的房屋都围着木屋修建。在不远处有一小片农田,看来这个村子已由渔猎转为农耕。 苏翎略一查看地形,便挥手命令全队出击。一时间,铁蹄滚滚冲向河滩,一过小河,便分左右两队绕村急驰。马上骑甲们个个弯弓搭箭,见有人手持兵刃冲出来,便是一箭,那人立刻中箭倒地。三百多骑兵不多时便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村子里的人大乱,四处奔逃,却见无论村子的哪个方向,都有一圈圈的骑兵马不停蹄地奔跑着,腾起大片的烟尘。村子正中的那座木屋里走出几个人,大声叫喊着,很快就聚集起二十多人,骑上马便向村外奔来。见有大队骑兵阻隔,便拔马向另外的方向奔去,与那些村民一样,村子已经被全部围住,这些人见毫无冲出去的可能,便又回到木屋处,象是在商议如何突围。村子中有几个男子持弓放箭,奔驰中的骑队冷不防便被射中几人,滚落马下,但随即,那几个放冷箭的人身上便出现数十只羽箭,挣扎一阵便死了。剩余一人颇为机灵,借着房屋躲闪着,竟被他逃进村子深处。 苏翎见了,一声呼喝,战马顿时慢了下来,随即,四周的几个小队骑甲也都齐声呼喝着,带着小队放慢马步,不多时,围着村子的骑兵们都慢下来。苏翎又是一声喝令,全队骑兵围着村子站定,却不立即进村。此时村民们见骑兵并不进来,暂时停下混乱,慢慢集中到村子木屋周围。 “尼忙古,阿里侃。”苏翎叫道。 “在,将军。”尼忙古、阿里侃早就有些按奈不住,连忙奔到苏翎面前。 “你们去。”苏翎冷冷地说道。 尼忙古、阿里侃大喜,齐声呼喝,带着二十人冲进村去。村子里的人见了立时乱了,那二十多人也拨马迎向尼忙古的人马。几乎一瞬间,两边便斗在一处,交错一过,双方都有几人落马。尼忙古带人返身再战,那边也是呼喊着挥舞着手中兵刃,样子几位彪悍。 苏翎冷冷看着,见尼忙古等人又有三人被杀,那边却仅掉下一人,便吼道:“都去,反抗者全家屠灭!”说罢,带头冲向村内。村子四周的骑兵见此,纷纷纵马奔进村子。因苏翎事先已吩咐过,反抗者杀,余人着暂时放过,这是担心误杀尼忙古等人的家人,毕竟这些人混在一处,可是不好辨认的。 村里那剩余地十几骑兵见大队一拥而上。也慌了。拨马躲在人群一侧。却是没有去处。只能站在当地兜着圈子。苏翎见大势已定。也不多说。吩咐尼忙古、阿里侃将这些剩余地抵抗者家人都搜出来。两人连忙带人而去。剩下地都围着不动。任那十几骑不安地东张西望。 尼忙古带人在人群中一阵翻腾。有大声吼叫着问着什么。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抓出几十个人来。女人孩子都有。一股脑地推到苏翎面前。那被围着地十几人一看。顿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苏翎瞧了一会儿。却又对尼忙古说:“将刚才射箭地那人找出来。” 骑兵们在人群中一阵翻腾。抓出一个人来。推到苏翎面前。 苏翎看着此人。见其一身破烂地兽皮做地衣裳。满脸仇恨地盯着苏翎。 “你箭法不错。”苏翎说道。 那人也不言语,眼里满是桀骜之色。这时,阿里侃已寻找到他们的家人,几十个老老少少都走到苏翎身后站立。尼忙古上前与家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便一齐跪在苏翎面前。 苏翎一摆手,让那些人都站在一边,问道:“尼忙古,人都在么?” 尼忙古点点头,这些家人一个不少,除了几个男人吃了鞭子,倒是都平安无事。 苏翎点点头,这次行动,尼忙古与阿里侃该是不会再有二心了。他又转向适才射箭的那人,问道:“你杀了几人?” 那人狠狠地吐了吐沫,却不说话。旁边许熙说道:“大哥,这人射中三人。” 苏翎冷眼瞧着此人,淡淡地说道:“去,将此人全家都找出来。” 这又是尼忙古的差事,在人群中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抓出两个老人,两个女子,三个孩子。 苏翎也不询问,对着那人说道:“杀了我的人,便是杀我的兄弟,我的家人。你杀了三个,我便是杀你全家也不够。”听着这冷冰冰的杀意,那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不过,两军对阵,这也算不上仇怨。”苏翎声音一转,说道:“你若是为我效力,我不仅不杀你的家人,还会赏赐你全家土地、牛羊、盐、布匹。” 这些无疑都是足够吸引众人的东西,尤其是盐,那可是比什么都还珍贵。四周凡是听到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苏翎。这些人已知战败,接下来便是任人宰割的命,哪儿还有别的想法?倒是那中间围着的十几人,见苏翎全然不当他们存在,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这战是战不过的,却也不想立即就死,以至都站在哪儿不动,等待命运的安排。 此时那名射箭好手眼里满是迟疑,神情不定,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家人,又看看苏翎,显然是拿不定主意。他的家人似乎也知道苏翎话里的意思,都看着那人却不敢说话。 苏翎也不催促,却高声对着那十几人说道:“你们也一样,跟着我便有土地、粮食、盐,你们家人也会有一块地拿来种粮。” 这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不用说都知道,这否则必然是全部杀光。那些人彼此看看,最后将目光都投向其中一人,那人定是领。那领犹豫片刻,便翻身下马,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随即跪倒在地。剩余的人也都下马,跟着跪成一片。 苏翎仍不说话,将目光看向那名射箭之人。那人却还在犹豫,即便看着领都降了却仍然左右不定。 苏翎冷笑一声,嘴里蹦出两个字:“杀了。” 立刻,一片刀光闪过,这一家人便被全部砍死,连一声都未出。在场的人都未觉得苏翎过于狠毒,连孩子都不放过,众人明白,不会给敌人任何报仇的机会,反抗者便只有一条死路。这种事情在部落之间是家常便饭,除了女人可能留下,男子一律杀死。 苏翎面对众人,说道:“你们都跟着我,便会有更多的东西给你们。若是反叛,这就是下场。” 说完,苏翎又来到领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蒲卢虎。” “这个寨子已归我了。你们都跟着我,只要好好立下战功,你们会有比现在多得多的牛羊、马匹、土地。都明白么?” “是。”浦卢虎等十几个人一起答道。 “尼忙古,这浦卢虎就分到你的小队,其余的照旧。” 这尼忙古此时损失数人,这自然便要补充人马,其余的依照惯例,打散编进各队,这些自有人安置。接下来,自然便是打扫战果。这村子一百多人,几乎家家都没多少粮食,倒是毛皮药材很多。尤其是浦卢虎的家里,作为领,自然集中里村子里绝大部分财物,不仅有粮食,还有人参等贵重山货,这对苏翎当然是好事。所有的药材山货全部运走,缴获的马匹等足够运送,再加上由阿里侃带队护送,连同此次救出的家人协助,倒又成了近百人的队伍。剩下的村民,苏翎又宣布了千山堡的规矩,有十几户人家当即愿意迁往千山堡。余下的苏翎将村中的财产统一分配,又给每户人家分了一斤盐,以及数量不多的粮食,指定一人负责该村一应事物。至于浦卢虎的家人,自然是随队带回千山堡。如此一来,这个村子几乎便换了样子,家家都有了额外的财物,马匹牛羊也都安家分配,而村子中又没了领的势力,可以说苏翎以往的想法便得到实现。这个村子算是苏翎的势力了。但苏翎也并不打算真的完全掌控这么远,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种地过日子,不论将来如何,便不加干涉。最主要的,是不能形成威胁千山堡的力量。 在此地休息了两日,一应事物处理完毕,苏翎便令浦卢虎带队,一路继续向北杀去。这一去便是一个月,几乎都是如法炮制,遇到抵抗是免不了的,共计战死十五人,伤五十二人,索性都是箭伤,不足为虑,倒是又收服了百人左右。一路上除了运送战利品的驮队,几乎没有看见苏翎的人马回转。其实半个月之后,苏翎已将尼忙古等人的家人全数带回,但苏翎却并不停步,一直杀到长白山脚下方才停手。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原路返回,等于又将村子清理一遍,还好,所有经过苏翎整理过的村子都无任何骚乱,这些人都有了家财,就是想跑,也得舍得才行,再说苏翎清理时已经将那些可能形成力量的人家要么杀光,要么带走,剩下的都是老实村民。由此,这一带便传开了这位苏将军的故事,不论是杀人如麻,还是恩赐有加,这名声是传出去了。这为以后更多的女真人、从女真出逃跑的汉人提供了一个选择,而千山堡一带,人口则继续增长,直至实在无法容纳,才在鸭绿江泊船处再次修筑小城,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返回路上苏翎让人大致上汇总战利品数额,这一带粮食是不指望有多少,但人参山货毛皮却是数之不尽。光缴获的人参便又数千斤之多,毛皮更是比千山堡内多上数倍,其余的松子、干菇等等一般山货,苏翎已无法带走,由此苏翎又想出了在浑江渡口处设立一处货栈,宣布任何女真村子里的人,都可以到货栈处交换所需。这次拜明朝关闭马市所赐,这积累数年的山货珍品全部让苏翎捡了便宜,而浑江口的货栈,无疑又为浑江右岸的女真村落开辟出一处马市,这对于浑江两岸的影响,暂时还看不出多大,但在以后,却是连苏翎也未想到的变化。 另外一个最大的收获便是马匹,处于狩猎农耕交替之际的山里人,马匹是绝不可少,也是最多的财产。苏翎的胜利征服,这马匹所获足有千匹之数,这令运输战利品变得简单,却在渡江时费了不少周折。 自这次出征之后,苏翎的人马已有七百多,兵器甲杖几乎都是自备齐全,暂时还不担心这些。那些归降的战兵或是百姓,到了千山堡之后,被苏翎的一番规矩折服,算是死心塌地地留了下来。尤其是浦卢虎等新来的降众,这些人本就以劫掠起家,哪里甘心老老实实种地呢?得到战功赏赐之后,尽然主动请战,要求苏翎派其继续往浑江右岸一带劫掠,除开苏翎此次所行线路,再往西北,还是更加富裕的村落。攻占这些小村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浦卢虎等人以往还有上面大部落领压制,不敢随意抢占别处,此时经苏翎的一番演示,倒是尝到了好处,因在后面的战斗力表现上佳,苏翎已将浦卢虎升做小队长,直接受术虎管辖,分配的战利品也远远过他原来的家产。当然,这些不是金银,不是毛皮,这些对浦卢虎没用,而是土地、牛羊,盐,布匹,在浦卢虎的心里,这些东西,怕是连以往的大领也不会有。 苏翎考虑再三,便同意了浦卢虎的提议,令术虎带队,继续前往浑江右岸一带行动,不过,再三告诫,若是对方人众,便立即撤离。这个倒是多余的,浦卢虎虽说降了苏翎,却并非废物,而术虎也是一路打过来的,这实力的多寡强弱还是分得清的。这当然会引起努尔哈赤的警觉,不断收到被人劫走的人口,这建州势力的边缘,已然有一股势力崛起,到后来不得不派出人马前来收拾惨境,不过,眼下努尔哈赤还在忙着征战四方,哪里顾得上这边缘之地?总之是让苏翎在夹缝也慢慢成长,势力扩展的顺利无比。在武力加商贸的共同作用下,千山堡的人口不过两年便上万,兵力也有三千之众,修筑好以及正在修筑的城堡已有五座,除非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在这片弃地上,会有这般难以令人置信的一方势力。 这些都是在两年之后的事了,此时苏翎正悠闲地领着队伍返回,渡过浑江,一路慢慢地审视着长长的运输队伍,心里却琢磨着这段时间里所作的事情,太过顺利,自然也就面临更多的危机,而危险往往更加顺利地来到面前,这一切,能维持多久呢? 第二十三章思筹谋 千山堡的勃勃生机,是由群山环绕中升起的缕缕炊烟开始的。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五花八门过去的人家,每天清晨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点燃灶房里的柴薪,烹制各式各样的吃食。比邻而居的人们不用出门便可以闻到左邻右舍飘来的香味儿,虽然那味道各自保持着家乡不同的习俗,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锅里的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稠。吃过早饭,各家的男人、女人、孩子便开始按昨日的分派,走向不同的地点,待管事的简略分工一完,便开始干活。这些人在初升的阳光下展示着各自的手艺或是力气,间或彼此交谈几句,语气都是平淡而简单的,只是没有人会去询问过去的事,最让人心情愉悦的,还是那些不时传来的小调声,无论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按胡显成的安排,并未给这些人计酬,但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埋怨,家里的米粮、工具、盐、布匹,哪一样不是千山堡分的?有这样的好事又怎么去抱怨原本就要做的差事?事实上包括胡显成在内,千山堡里的人并不知道苏翎是如何定下这种规矩,但苏翎本人并没积敛财物,而是千山堡人众个个受益,这一点却是人人都明白。是故千山堡堡墙完工的同时,这堡内的人心,也与堡墙一样变得坚固、稳定,胡显成的某些担心毕竟成了空费心机。苏翎带队出征不久,便有大队人马开进千山堡,随同而来的自然是大批的战利品。这般景象不仅使胡显成感到高兴,连堡内一般民众,见到这等胜势,也都不由自主地一阵欢呼,倒使得那些新来的、包括尼忙古等人的家人都暗暗吃惊,但等了解规矩以后,这些人也随着成了欢呼中的一员。 苏翎带队出征的这一个多月里,陈青山几乎运走了堡内大部分的存积山货、药材,换回来的大批粮食、盐、布匹等等急需之物。等到第四次往返时,陈青山带回的却不是一条船,而是五艘。光是运货便将千山堡一半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为此胡显成还有些埋怨陈青山,他所设想的一些项目,不得不让位给这些更要的事情。陈青山此次未及等到苏翎回来禀告,便将胡德昌带了来。这位显然已遂了多年心愿的药材商人面色极好,一看便知是春风得意的样子。胡德昌在千山堡内走了一天,便由惊诧转而羡慕,光是堡外数千亩农田便足以让他瞠目结舌,而堡内的人气更令其惊疑不定,但苏翎还未回堡,他带来的消息只能憋在肚子里。有这位胡家主人的巡视,陈青山下一次的船上,便多了不少品种,小到坛坛罐罐,大到几付石碾,几乎凡是农家必备的,应有尽有,胡德昌还打算将自家的一些农具也给运到千山堡来,这将给千山堡的农事增添不少便利。还有一事值得一提的,便是千山堡内已有数以千计的鸡鸭,这也是陈青山采购而来的,为此,胡德昌几乎将胡家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鸡鸭全部收集干净,倒是清净不少,而千山堡却成了鸡犬相闻的景象。这犬,自然大部分是各家自备的,狩猎人家断不会少了几只猎犬,也有少部分是买来的,比如苏翎的宅里,便有几只上好的猎犬。千山堡内经过数月的修建,一排排崭新的屋舍彼此相连,中间夹出数条街道来。那些稍稍体弱的老人,则被命令就近打扫,随时保持街道上没有牛羊马匹的污物。这一切让人看了都会产生千山堡不是一座堡垒,而是一座新城。数月间的征伐,千山堡的名气在方圆几百里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前来投奔,甚至已经在千山堡住下的人家,也辗转告知相熟的乡亲、朋友、亲戚,然后举家迁来千山堡落户,这直接导致千山堡内已住不下如此众多的人口。胡显成不得已,在堡外的大片农田中间,围绕千山堡设置五个小村落,暂时每处有十几户人家,由胡显成指定一户管带,一切均按照规矩办理,倒也不费多大的力气。只是,这人口越多,所需便越多,以往预计的存储便显得单薄起来。胡显成不由得又开始焦虑,虽然陈青山不断让船运回各种物品,但这些都没有定数,还是粮食所缺最多。但这些调配上的事情,却不是胡显成能够一手促成,所以他多少盼着苏翎能早些返回千山堡,尽管他知道,苏翎带队在外时间越长,所得的物质便越多。那边陈青山既是带着胡德昌前来,自然是有事不能自决。所以苏翎一回到千山堡,各种事情便都一齐摆在面前。 苏翎率队返回的头一晚,将所属人马安排妥当,便召集所有管事武官,半是接风洗尘,半是议事,在苏翎大宅中摆下酒宴。这苏宅已是千山堡中最大的建筑,光是前厅便能容近百人就座,至于那酒,胡德昌置备的并不多,却也能够让这一晚喝个尽兴。当粗大的烛火将整个厅内照得雪亮时,郝老六、术虎、乌林达、胡显成、赵毅成、曹正雄、许熙俱都坐在椅子上,另一边则坐着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等几个女真降将,还有陈一刚、陈三强等人,陈青山与胡德昌则另坐一桌,没过多久,苏翎便令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以及陈芷月两姐妹也请了来,与陈青山坐在一处。这厅内的人众已然全没有明朝的那些规矩,虽然还不尽熟悉,却是都围绕着苏翎而存在着。 “别的不多说了。”苏翎举起酒杯,说道:“先干了这杯。” 既然苏翎说话,旁人自无异议,众人便都喝尽杯中的酒。 “趁这会儿大家都在,有事便说。”苏翎说道。 这头一个便是胡显成,他也未起身,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大哥,这头一件事,还是说粮食。眼下按现在的规矩分派下去,粮食消耗得太快,反倒比当初要少了。若不再想法子买一些来,怕是接不上收成的时候。” 苏翎并没立时说话,却将目光看向胡德昌。 胡德昌便说道:“粮食倒是还可以买一些,只是船不够用的,这一次还是临时再雇了四条船才运来的。我此次来也有这个原因,不知苏老弟以后还有多少货?这船是再雇还是买?”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船的事另说,这粮食你到底能买多少?” 胡德昌心里算了算。说道:“按千山堡内这么多人马算。光是辽东地粮食怕是不够。不过我可以与几个粮食再商议一下。一是从山东运一部分。二来。还可以从朝鲜买一部分。只是时间要久一些。” “时间不怕。赶上米粮接上收成之时便可。” 胡德昌便不再说话。 苏翎瞧了瞧众人。见都是一副有话要说地样子。便说道:“这样。我先说几样安排。然后你们看有什么不妥。再说说看。” 苏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说道:“先说这人马器械地事情。这回我们算是大胜而归。所获不少。这类事情不妨多做。浦卢虎不是路上便提出来了么?咱们过几日便分头再来几次。这事到时具体再议。我哟啊会所地是。咱们这个办法。必然会有人不愿。到时一战是不可避免。所以。我们这兵马还得多练。这练兵与抢粮一并进行。”那边浦卢虎见提到自己名字。刚想说话。却被苏翎止住。 “郝老六。以后再练兵地事就由你来筹划。无比要使人马能战能走。”苏翎说道。 “是,大哥,放心吧。” 苏翎看着郝老六,又扫视一眼其他的人,说道:“我说的练兵,可不是说以后面对的都是那些村子,我们这七百兵马,要与几千人里撕杀,你们都好生想想,如何利用,不能掉以轻心。” 见苏翎叮嘱得如此郑重,郝老六也没会所话,只点点头。 苏翎又接着说:“胡显成,这堡寨的事情你最清楚,但我要你时刻准备在千山堡的撕杀,这堡内的人如何整治出来,能拿刀枪护堡的都挑选出来,择日加紧训练。守城的器械我不必多说,让兵士们都好好想想主意。” “是。”胡显成说道/ “还有那些工匠们,都出些主意,打造出上好的守城器械,咱们才算有了根本。” 苏翎有看向郝老六,说道:“这千山堡虽说是建好了,但这并非是要说我们一定要死守。明白我的意思么?” 郝老六说道:“大哥的意思,是在外面与入侵的敌军交战?”“是的。” 郝老六顿时觉得担子很重,默默无声地仔细思索。 “赵毅成。” “在,”赵毅成答到。 “你要建立起专门的哨探队伍,要尽可能的提前知道敌人的动向,这个方面就由你去办。” “是,属下明白。” 苏翎说道:“这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却也更加危险。那努尔哈赤不会甘心咱们抢了村子,一定他会回来报复,大家都做好准备。眼下只是看他来的早还是晚。” “苏翎面色微微一沉,说道:“打是要打的,只是咱们这点人马,不够人家一个零头,我是不会让兄弟们去白白送死。所以这接下来,就还要想想如何走的问题。” “走?”郝老六问道,“还能去哪儿?” 苏翎摇摇头,说道:“现在还说不准,但我们不能没有准备,既然有了船,就不妨多预备些。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 “那得要多少船?”胡显成感叹道,“眼下可以三千人左右了。按一艘船装两百人算,也要十多艘,还不算马匹粮食等等的,少说要三十多艘吧。” 苏翎向胡德昌望去,说道:“胡德昌,这就要看你的了。” 胡德昌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吃惊,说道:“船倒是问题不大,只要有银子,就买得到。不过,若说将三千多人都运走,这粮食,水,等等都不是小数目,三是艘船是不够的。”在此时的明朝已经很少见到这么多船聚集在一起的队伍了。就连水师战船,也不过十几艘一队而已。 “不怕,你就看着准备就是了。”苏翎轻松地说道,“这只是个后路,时间还早。能战,我们便战,胜不了,便都走。”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若是这么多船预备着,放着也是用不了,不如直接去山东,苏州?” 苏翎便问:“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大多是走6路,从山海关入关。若是有这么多船,还是直接去苏州府、甚至南京,这些药材山货可就直接就换了银子。”胡德昌说道。 “不怕海禁?”胡显成问。 胡德昌笑笑说:“这有银子的,便就不怕。这辽东苑马寺卿监管海盖金复兵备道刘大人,手里可就管着辽东海防。都摆明了价的,只要给银子,堪合文书样样齐全。” 苏翎问到:“哦?那你们为何不下海走一趟?” 胡德昌不禁脸上一红,说道:“这一来是舍不得送那么多银子,二来,是担不起海上巨浪的风险。” 苏翎大笑道:“那就还是舍不得银子嘛。那刘大人开的什么价钱?” 胡德昌说道:“船引一艘是五百两。” “这个贵?不如去抢好了。”郝老六骂道。 胡德昌继续说道:“这若是有贵重货物,道也不算太贵。往年有去日本的船,一趟便是上万两的出入。如今这些年,这贩货的不多了。这五百两,多是那些偷偷迁离辽东的人家所付的。只要有银子,这一路上的关口可都是畅通无阻的。” “真是有钱走遍天下啊。”胡显成说道。 这一般民众,几两银子便是一年的花销,哪儿还能拿出这么大的数目,怕是见都没见过。就算是胡德昌这种有些家产的,也不见得有多少个五百两。总不成缴了银子,便囊中空空吧。 “五百两?”苏翎心中暗算,“那三十多艘船不得上万的银子?” 胡德昌说道:“若是这么多,怕也可商议一下,但万两怕是近的狠了。 这话等于扫兴,这千山堡加起来不过几千两银子,若是将货都卖了,说不定还能筹够,但都卖了也得等运到才行。 苏翎忽然想起什么,问许熙:“你去将那些珠子拿来。” 许熙点点头,便向屋后走去,不多时,拿来一个包裹。 苏翎便打开,说道:“这个你看值多少?” 胡德昌一看,顿时双眼冒光,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包裹里是一堆东珠,怕没有百多粒,大小不等,大的有龙眼般大小,有些微红,有些淡青。这些都是缴获之物,苏翎知道这价值不菲,却不晓得到底多少。再说,这等一般都是皇家之物,等闲百姓也买不起。 胡德昌定了定神,又想了想,便说道:“这等物事只有京城里才会有人要。若说价钱,十万两也值。” “那你就拿去办了这事。”苏翎将包裹一推。 胡德昌一愣,然后说道:“若是都拿去,捐个职位够了。” 郝老六一听,问道:“什么职位?” 胡德昌便说道:“未必你连债帅都不晓得?” “债帅?”郝老六显然从未听说。 “就是拿银子走路子,三千两便可得个实授,到了任上,便开始找补,这便是债帅。” “哦?”郝老六挺感兴趣,转向苏翎,说道:“大哥不妨去捐个。” 苏翎却毫不在意,说道:“你拿去办好了。我只要船,要船引,要到用的时候可以畅通无阻便行了。”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那我便去试试,这船引是没问题了,至于职位的事,还得问清楚了才能说。” 苏翎又摆摆手,不再谈这个事。 “这退路我们有了,但在船队备妥之前,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苏翎面对众人,说道:“这辽东不是块安静之地,尤其是我们夹在中间的。这战火迟早要烧起来,我们从无到有,从十几个人到现在近千人马,还有这两千多的人口,我们不能再象以往那般回马便走,这些人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众人心内都是一阵焦虑,确实,要考虑这么多人的去留安全问题,可不是几个人那么轻松。 苏翎忽然笑着说道:“也不必都这样,只要心里有准备,大家就都知道该干什么。这就够了。咱们未必还怕么?” 郝老六说道:“正是。咱们怕过谁?”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越是复杂难办的事,其实越是简单,办起来未必比想象的难。想通这一点,人们都觉得一松。 苏翎与众人又喝了几杯,这才问胡德昌,“你此来何事?” 胡德昌似乎也才想起来,说道:“是来问问马匹的事。这正好与苑马寺有关。” 原来,在得知胡德昌等人能够得到人参等山货的来源之后,众多商人便纷纷与之接洽,这其中便有一人问马的事情,说是若弄到马,便能搭上苑马寺的路子,每匹至少能赚上十两银子。胡德昌在家中左右无事,运至关内的货还未返回,这边苏翎要的也已装船,所以便搭船而来。 “有,几百匹马还是有多余的。”苏翎不在乎地说道。 “那好,我就将就这马的事情,走走苑马寺的路子。”胡德昌很大气地说道。这类与官府勾结之事,他是熟知,却不曾多做。倒也并非舍不得银子,而是没有去向,没有足够的商路,这路子走通又有何用?这一回,倒给了他机会。 酒宴到了后面,便是各自商议起一些细节。苏翎与郝老六等人先将千山堡的武备一一详议,从守堡到骑兵的布置,训练等等,说了许久,将一旁的陈家姐妹都几乎忘记了。苏翎根本就没顾得上那两姐妹的心境,话都不曾说得一句。 至于浦卢虎、尼忙古等人,很少说话,但这回让他们参与这等会议,已然是当作自己人。这几人虽说不是汉人,却也知这等待遇意味着什么。到后来,苏翎来到几人面前,询问了一些安置上的事情,便让几人做好出的准备,正如浦卢虎路上提得,他们将编成一队百人左右的队伍,前往浑江右岸继续劫掠。 这一晚,几乎便将千山堡的现在未来做了个初步谋划,虽是粗略,但苏翎等人在千山堡本就算个异类,既没有什么等级,也没有明确划分权利,总之是各自有事可做,做完了便有另外的安排,只要骑兵都可靠,这等粗略便一点危险都没有。 夜深时,苏翎似乎兴致仍然很高,继续与武官们说着一些可能遇到的问题,包括在何时何地与前来进犯的敌人决战,这中间已经涉及到一些战略思想问题,让郝老六等人好一番寻思,将苏翎话里的意思慢慢融合旁通,从此时开始,苏翎的这般人马已经慢慢地开始具有军队的味道,为日后的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此时,谁也没看见,陈家姐妹悄悄地起身,望了望苏翎,一言不地隐入夜色之中。 第二十四章筑江城 山中岁月,是在忙碌而充实中流逝的。似乎并没过多久,这宽甸一带的山林仿佛是在倏忽之间,便漫山红叶开遍,层林尽染,随着这颜色的变更,千山堡在五彩斑斓之中迎来了个秋季。 堡内居住的人们,不论是汉民还是女真,抑或那些铠甲骑兵,都从未见过这般丰收季节。堡外近万亩农田所产的粮食堆积如山,不仅将千山堡内的几所特建的粮仓堆满,还占用了校场的大部分场地,且堡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粮队络绎不绝地行走在山道上。按苏翎所定下的规矩,千山堡内每一户人家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产出足够一年所食的粮食,除了缴纳粮税之外,那些肯下功夫开垦荒地的人家,尤其是那些拥有百亩以上的,甚至第一次有了余粮,可以去交换一些家中所需的器皿、布匹。与此同时,因设置公田的规矩,公田里的粮食,加上各地的税粮,苏翎所部获得的公粮部分也足以供应全部人马一年所需。此时困扰胡显成的缺粮问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接下来忙碌的,却是如何存储这些小山般的粮包。 另外,那些猎人出身的狩猎小队,也开始忙碌于秋季的猎杀之中。依仗着丰收的喜悦之气,这些猎食者积攒下众多的肉食、毛皮,而那些擅长采药、挖参的人则采集出众多的药材山货。这些又让周青山有了更多的商货来源,从而使得胡德昌、傅升、严寿等人在商路上走得愈地勤快。因粮食的丰收,千山堡不再需要粮食,这鸭绿江上的商船大部分运送的都是粮食之外的商货,盐、布匹、瓷器等是必有的,胡德昌经过一番周折,还买到不少苏翎所需的特殊货物。这其中,便有火药与数十门火炮,还有数千斤的熟铁,另外,与苏翎的铠甲一般的明军制式铠甲一千副,也让胡德昌尽数装入船舱。此次运送的武器铠甲,令胡德昌大为紧张,虽然路上自然是一帆风顺,没半点周折,却还是时时不敢掉以轻心,直到上了岸,见到郝老六带人前来接应,方才放下心来。 郝老六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进过数月的精心训练,苏翎所部麾下骑兵已有近千人。这些新增加的新兵,有些是在千山堡内挑选出来的,有些则是数月之中由边墙逃出而慕名来到千山堡的旗军,这近千人无一不是上过战阵的骑兵,就连那些猎户出身的,也多是经过部落或是村落之间的仇杀。见过血的战士,是远非那些辽东卫所的明军可比的,就连胡德昌见了,这位对兵事一无所知的人,也不由得暗自心里赞叹几句。 郝老六见到一船的军火铠甲,立即大喜,一掌拍到胡德昌的肩头,连胜夸赞。胡德昌遂不及防,被一掌拍得齿牙咧嘴的叫疼,却又不敢对郝老六抱怨,便问起苏翎的下落。此时苏翎却未在此,他正带着一队骑兵巡视浑江渡口。 上次商议过后,在苏翎的授意之下,共有两百人分做两处,一处在鸭绿江浑江口泊船处修建港口堡寨,另一处则在浑江北渡之处修筑渡口要塞。郝老六与胡德昌所在之处,已围着港口修筑好木制的水寨,因此处未有威胁出现,平时只有五十人把守,另有约百人的运送人马居住。这几个月中,胡德昌不仅买到了苏翎所需的火药火炮,还有船只,大大小小的有近五十艘,在鸭绿江上来往运送货物,几乎每天都有上上下下的船只行驶在鸭绿江上。这等结果,连胡德昌本人也多少有一些吃惊。虽说官场商场上都是以银子开路,这贿赂银子,陪着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官们花天酒地,胡德昌与傅升、严寿是得心应手,却也没想到一路上是所向无敌,竟然是毫无阻碍地做到了今天这一局面。无论是辽东本地的武职官员,还是那些从山东或是京城来的各路兵备道文官、按察使司的京官们,在价值不菲的人参面前,都暂时放下架子,对胡德昌等人商人的身份毫无轻视之意。一只人参或许不会入眼,但数十只在京城能值数千两的上好人参面前,谁还能不动心?况且,如今的明廷官场,常例银子是时时必须的,若在上官面前能说上话,不光是送银子,还得投其所好,而这人参无疑是价值又高,却又远非银子数目可比的好东西,何况,还有数粒东珠呢?这些官员在辽东是手握实权,无奈辽东毕竟是明廷偏僻之地,哪个又不想活动活动调往关内呢?而胡德昌所送之物,却正是稀罕之物,拿出去见人是最适合不过了的。在几个文官得到满意的调动之后,有关胡德昌的传言便在辽东官场里弥漫开来,甚至有些官员会辗转派人觅到胡家村子里,暗示一番,自然,胡德昌便会立即登门拜访,这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而与此同时,这投桃报李的做法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这边胡德昌与郝老六带着满船的货物一路运往千山堡,那边苏翎,也到了巡视的最后一刻。这浑江渡口处,已成为真正的渡口,这在浑江两岸是唯一的一处。满山的木材是取之不尽的,这渡口的堡寨也全都粗大的原木筑城,一道粗大的绳索跨越浑江,往来的渡船便由这道绳索拉拽,可以不惧浑江水流的干扰。这渡船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木排,经过工匠们的一番精心打制,渡船每次可以容纳七十人马往返浑江。筑城主要是在千山堡一侧,另一侧苏翎只命安排下一个小队驻扎,跨江的绳索上涂满油脂,一方面是润滑作用,另一方面,只要对岸有警,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可以一把火将绳索烧毁,苏翎是连断绳也不会留下。 此处渡口已成为一处集市,对岸的女真部落,多数是那些被苏翎征服的村子,会前来交换女真最稀缺的粮食、盐、布匹、铁器等等,自然苏翎得到的便是人参、马匹、山货等等。只是每次苏翎放过江来的最多五十人,而驻扎守卫的有一百骑甲,这足够拥有防备危险的武力。 渡口修筑的木城并不大,也就是将驻守军马的居所以及货仓圈住,重点是守卫拦江的绳索与渡船,预备有足够的易燃柴薪与火种。苏翎此次巡视,便是要将这里积攒下的数百匹马带回千山堡,另外便是较为贵重的山货。而这渡口木城里更为特殊的,是位于城中的一处木屋,那是赵毅成所属哨探人马汇集中心。 赵毅成充分挥了哨探的特长,在千山堡中的女真人中物色合适人选,许诺下足够丰厚的粮食盐等酬劳之后,有数十人成了赵毅成的属下,另外,通过这些人的延伸,在浑江北岸的广大土地上,那些隐匿在群山中无数个村落,或多或少都有赵毅成的耳目。每隔五日,这些人便会汇集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消息,而赵毅成,则坐在城中,分析这些消息的作用,或是相互验证。遗憾的是,这些哨探多数不会识字,仅能通过言语传送消息,这是的赵毅成的工作非常繁忙,一日的大半都要接见这些哨探。这一日得知苏翎来到渡口,赵毅成才抽出空来。 苏翎站在渡口处的一座高台上,看着对岸隐约渡江的人马,对赵毅成说道:“对岸是谁在带队?” 赵毅成答道:“是曹正雄属下地一个队长。叫薛水彭地。” 苏翎点点头。既然是赵毅成审核过地。应该是可以信任地人。 “那边有什么动静么?”苏翎问。 赵毅成仔细想了想。说道:“按收集地消息来看。有少量地人马调动。离我们最近地几个村子。已有一部分人被调走。都是战兵。去向不详。暂时还没有向我们这边行动地迹象。” 苏翎想了想。说道:“尽量多收集一些消息。他们迟早要来地。浦卢虎与尼忙古他们如何了?” 这二人每人带一百人。前往浑江北岸劫掠。这几个月里只回来过一次。收获颇多。不仅缴获大批马匹、山货。还不时地收编人马。不过。苏翎并未让其扩大规模。新归附地兵马都送回郝老六处编制。只保留一百人地规模。就这点人马。也足以对付那些村子里地武力了。 “正在往回走。”赵毅成说道。“这次他们又收了五十人,七十匹马。”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次回来,你让他们直接回千山堡,不要再往前走了。也该歇几天了,不能搞得太大了。” 赵毅成说道:“是。大哥是担心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肯定会来对付我们,只是眼下他抽不出空来。我们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这一战肯定会有?”赵毅成问。这大半年里,苏翎所部劫掠了不少女真村落,却一直未见担心的报复,所以赵毅成有些怀疑这一战的到来。也因为苏翎所部人马赢得太过顺利,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份轻敌之心,已有些蔓延的趋势。 “不要轻心。这一战躲不掉的,赢了,我们继续留在千山堡,输了,我们就得乘船离开。”苏翎面色严肃地说道。 赵毅成也收起笑容,心里暗暗琢磨着。 “我在想这一战在哪儿打。”苏翎又接着说道。 赵毅成一愣,问道:“大哥,这能由我们说了算?”这一战既然要来,自然是努尔哈赤进攻,苏翎所部防守,岂能由自己选? 苏翎点点头,说道:“若是努尔哈赤倾力而来,我们便连打都不要想,直接就走。女真铁骑兵,若是都算上,怕有五、六万人,我们毫无胜算。如今只能仗着努尔哈赤不会如此看重我们,不会派过多的人马前来。” 苏翎又接着说道:“这在哪儿打,要看他们来多少人。你的消息很重要,一旦得知确切的人马消息,我们才好定下对策。若是打,我在想是在这边,还是到江对面去打。” 赵毅成问:“大哥想在对面打?那岂不是我们处于不利之地?” 苏翎说道:“他们若是也这么想,我们胜算就大了几分。”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说的是,他们会轻敌?” “对,这也正是我们要小心的,轻敌者会付出代价的。我们也是如此。你明白么?” 赵毅成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大哥提醒的是,我会再加派人手,留心消息。” 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你这里是第一道防线,若是一有不对,就立即放火烧了绳索船只。尤其是晚上。” 赵毅成又思索片刻,说道:“那晚上就让对岸的薛水彭都撤过江来,白天再过去。” 苏翎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赵毅成说道:“大哥放心。” 叮嘱过赵毅成,苏翎便带队返回千山堡。这浑江渡口处必定会最先面临警讯,这也是苏翎将赵毅成放在这里的原因,若是郝老六,苏翎便不会如此放心。他手下的这些兄弟,各有所长,如今虽说人马不少,能担当一面的,却还是那些跟随的老兄弟们,而如何各尽所长,是苏翎最为操心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虎添翼 千山堡经过数月的不断修建,已完全变了最初粗燥的模样。堡墙里外两侧都用厚重的石块加固,就算是用火炮轰击,没有数十炮根本就别想击破,墙上垛台也都仿制边墙内的模式加固,士兵们可以轻易攻击任何胆敢靠近的敌人。经工匠们仿制的大型弩床也有十部安置到位,粗大的弩箭可以轻松射出三倍弓箭的射程,此外还有近十部投石器也接近完工,到时千山堡的防御足以抵抗数千人的进攻,何况此时努尔哈赤的女真骑兵并无火炮,单凭人力,断然攻不下千山堡寨。唯一可虑的,便是敌人的长期围困,倘若堡内粮食消耗一空,便不堪设想,但苏翎从未想过要固守,他早已交代清楚,还老六、胡显成等人都已明白苏翎的授意,千山堡只是用来防备敌人突袭,而真正的战斗,是要靠骑兵们来解决。这在堡内校场上从未空闲过的队列可见一斑,郝老六训练麾下骑兵,胡显成整训堡内民众。千山堡内的人都是在残酷的山林中磨练过的,可以说任何一个男丁都可以开弓射箭,挥舞大刀,而那些女人们,也没有任何娇滴滴的作态,除了气力上的天生不足,任何活计都不逊于堡内男丁。就连陈家姐妹,也开始学着射箭,为此胡显成还专门让工匠们打制了几张软弓,不求射程,只要五十步内可以射中目标便可,毕竟让这两姐妹上阵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此外,堡内的建筑群中,最为精致的,则是苏翎所住的屋舍,不仅有那些木匠们的雕花手艺,周青山还专门从镇江堡购回许多家具器皿,倘若不是苏翎拦着,大门上肯定会高悬“苏府”二字匾额。苏府内自然住着陈家姐妹,原来的房子已划为苏府范围,郝老六、胡显成等人的住宅也都仅靠在一起,四周多是兵士们的住处,说兵营也可,说是一户大宅也算说的过去。不过,除了这些,苏府内还住有七个女子,都是十六七的年龄,可以说算是整个千山堡内最为美丽的女子,当然,除了陈家姐妹以外。这是个特例,这些女子原也是逃出边墙的,不过走的是水路,经赵四送来的。苏翎最初甚是不快,待知道这些女子原是一个戏班的人,被人所迫,一路辗转逃到镇江码头,正是没有去处的时候,这才答应留了下来。不过,随即为安置这些女子大伤脑筋。在千山堡内可以说没有一个闲人,就连孩子都被派以瞭望之责,可这些女子除了弹唱,其它的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暂时放在府内住下,交予陈家姐妹安置,总算是能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若是让其与千山堡内其他人一样自立门户,怕是就得饿死。这些女子虽说身子还算结实,一路跋涉到辽东也都坚持下来,但却都是自小便习艺,根本不会稼穑之事,这也算是一种专业人士吧。 苏翎回到千山堡的当晚,在府内设宴,与胡德昌、郝老六等人共饮,陈家姐妹也都在场。这已成为千山堡内的一种习惯,所有在边墙另一边形成的等级观念都已消失不见,倒像是一家人的家宴,彼此之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共处,丝毫没有扭捏之态,这是苏翎潜移默化之下形成的一种暂新的关系。无疑,这影响到整个千山堡内的人。没有奴仆,没有打骂,也没有任何强制执行的规定,在那些丰收的后面,是无数只信服的眼睛。对于这些流散在宽甸弃地的人们之中,再没有比给予足够的粮食更好的说服力了,这一切,都是苏翎这般人马带来的。不论最初这些人是如何来到千山堡,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所有的人都服从苏翎所部的任何命令,毕竟迄今为止,他们得到的,甚至是做梦也未有过的。 酒宴是在悠扬的乐声中开始的,这是陈芷云的建议。当然,这并非是苏翎独享,不论苏翎是否留在堡内,在苏府最高的一处楼上,都会传出悠扬的乐声,早晚各一次。既然这些专业女子们拿手的便是这个,不妨让千山堡内的人都享受一下来自江南的声音,尽管千山堡内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演奏的是什么曲目,并不妨碍这悠扬的乐声所带来的感觉,而那些汉人们,多半是充军到辽东的人们,似乎头一次回到了遥远而毫无希望返回的家乡。 苏翎便在这一阵琴声中显得有些恍惚,在座的几人见此,也都未开口说话,静静地听那琴声在夜空中袅袅飘扬。 “大哥,”陈芷云很少见苏翎如此神情,在琴声略一停顿,转为下一曲之时,轻声叫道,“你也喜欢这曲子?” 苏翎略微一怔,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而此时那琴声又再响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苏翎的声音有些漂浮。 对于这一句,怕是除了周青山与陈家姐妹,余人皆不知为何物。那郝老六更是一脸惊诧,问道:“大哥,你这可是在作诗?”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这哪里是我做的,别让人笑话。这是唐人的诗句。” “大哥居然会背诗?怎么以前未听你说过?”郝老六依旧不解。这位大哥他们自然是信服的,但这突然冒出来的诗意,却是难以理解。一旁的陈家姐妹也都看向苏翎,这无疑对她们来说一直是个疑问,事实上字啊白沙沟时就已有先兆,只是一直不敢问。 “罢了。这些都是与我们无关地。不用再提。”苏翎大手一挥。说道。“胡德昌。说说你那些东西都是怎么弄到地?” 胡德昌见问道自己头上。便说道:“这些都是从金州卫弄来地。这还多亏了上次买船引时巴结上地那个刘大人。” “来。边喝便说。”苏翎给胡德昌面前地酒杯满上。 “这位刘大人。一直想调回京城。苦于没有拿得出手地年例。就算是京里有人。却也一直不如愿。上次地那些人参、东珠。可正好随了愿。一个月不到。就有旨意下来。调往兵部任职。” “走了?”郝老六问道。“那岂不是白给了他东西?”这话有道理。这本身就是为了在辽东方便。可这人一走。未免就失算了。 “不然。”胡德昌喝了一口酒。说道:“这对我们更加有用。这批铠甲便是他送地。” “送的?”郝老六奇怪。这武器铠甲可不是人参,说送人便送人的。 “等于送的。”胡德昌有些得意,这件事看着便是杀头的罪,他却轻松办到了。“这位刘大人的表兄,在南京户部,是个闲职,也想走动走动,也缺银子。那刘大人走之前,便又找上我,我一咬牙,便将剩下的珠子人参都给了他。” “都给了?”苏翎显然也有些吃惊,这么办,未免有些欠妥。 “是的,都给了。”胡德昌显然也有些后怕,这么做,要么有更大的回报,要么,就是肉包子打狗,连本钱都没了。“那刘大人见了,这心思便动得不是一点半点。我都怀疑是否这些他拿去自个留下了。” “这与那船东西有什么关系?”郝老六忍不住了。 “你注意到那艘船里了么?”胡德昌却有意买关子。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艘战船。你哪里买的?” 胡德昌说道:“那刘大人见了,便问我,这些东西还有多少?是哪里来的?” 众人一惊,这么问,便是怀疑胡德昌的东西来路不正,这人参都知道是来自边墙之外,莫非要办个通敌之罪? 胡德昌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得意地说道:“我当时便将苏老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大人,你们猜他怎么说?” “你就痛快点吧。”郝老六急道。 “刘大人沉思片刻,说道,难得有这种英雄义士,敢于独抗建奴。” 这么说可有些出乎意料了。未必这刘大人还真有忧国忧民之心?显然不是,否则这胡德昌明显是贿赂来的,难道收得这般心安理得的人还是个好官不成。 “这把算是赌对了,我见刘大人如此一说,便趁机提了这铠甲之事,没想到刘大人这便给送了份大礼。” “你是说这批东西?”苏翎问道,显然胡德昌的传奇故事也蛮有吸引力的。 “不会吧,就这么就给了你一船的东西?”郝老六不相信。 “当然不这么简单。”胡德昌继续说道,“刘大人又提出来要一百斤参,然后便让我去金州卫寻一个人,说是他推荐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说。” “一百斤参?小事。”苏翎说道。这可是有本钱说的,单是尼忙古等人一次送回来的人参,便有数百斤,简单之极。 “我去金州卫寻到人,说了来意,那人又要了一百斤参,我便给了他。两天之后,那人却只带话说让准备人手行船,却不说如何办。我带着赵四几个人按约好的地点去了,果然有一艘船。” “难道就是你带来的那艘?”郝老六问。 “就是。”胡德昌说道,“那人交代几句,便走了,我便与赵四将船带回来了。” “这么简单?”苏翎疑惑。 胡德昌说道:“事后我才打听到,说是由山东登州运往旅顺的几船东西全部漂没。” 众人面面相觑,这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知道朝廷为何甚少用海船运送辽东军需么?”胡德昌一副神秘的样子,“这全都在这漂没之上了。” “你是说这漂没的都是这般?”郝老六问道。 “不是全部,但也不少。这船上的人不说,谁知道沉到海里的是什么?” 苏翎轻轻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那船上有什么?”郝老六对战船有兴趣。 “有六门炮,我不晓得是什么。”胡德昌可认不得火炮。 “你这次运来的有什么?” 这会可是郝老六回答了,“大哥,一千副铠甲,均是京里打造的。还有二十座虎蹲炮,两门大将军炮。火药数千斤。” 这回连苏翎都有些坐不住了。这么多,可远比几百斤人参贵多了。 铠甲正好装备千山堡的骑兵,苏翎一种兄弟身穿的铠甲,早就被那些后来者羡慕,尤其是尼忙古等人,更是眼馋,虽然在缴获的铠甲中选了几副,但却都没有苏翎他们的好。这一下,这些本就善战的骑兵们,可就真算的上是如虎添翼了。何况,这虎蹲炮,重不过三十六斤的样子,骑在马上很容易带走,罪适合苏翎所部使用,这二十门炮集中使用,可远比弓箭威力强大。 “郝老六,明日你便开始训练弟兄们,这炮可要专门有人来放。” “放心,大哥,干脆我们再编个炮队,先拿来练练手再说。”郝老六可深知炮的威力,他们这些夜不收,被就属于多面手,这火炮对他们可不算陌生,虽说放得不多,可毕竟是会的。 “好,都交给你了。”苏翎说道。 果然,第二日,千山堡附近就响起了隆隆的炮声,还造成不小的慌乱,当然,慌乱的人见到那些骑兵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就不再害怕。郝老六命人将炮加上堡墙,逐一施放,一边校验火炮的质量,一边检测火炮的射程。虽然这虎蹲跑射程并不远,一般的弓箭都比虎蹲炮的射程远上三倍,但其却刚刚好可以射至护城壕沟的对面十步之处,且虎蹲跑射出的石子、铅子,几乎是呈扇面迸射而出的,几十步之内的人马无一能逃脱打击。若是面对密集的敌人进攻,这一轮炮射下来,怕是没有人能躲过,不死也得轰的血肉模糊。 郝老六兴奋之余却并没有忘记谨慎,在亲自操炮之后,将大致的火药用量,都记录下来,形成定制,然后这才命那些挑选出来的炮队人手一炮,逐一演练,反复叮嘱细节。而在炮队熟悉之后,又让剩下的骑兵前来练习,这次为节约火药,倒没有让每人都放,而是以十人小队为单位,细细教授,以便在炮队人马受损之余,能够迅补充人手。 当千山堡内的人们刚刚习惯于火炮的声音,郝老六的炮队已然练熟,在不久的将来,这些虎蹲炮在苏翎所部起到的作用,远远大于明军使用的效果,这恐怕会令那些拥有更好装备的明军大吃一惊,不过,他们永远没有机会见识了,唯一的机会,留给了努尔哈赤。 第二十六章整军威 随着天色渐渐转凉,千山堡外,满山遍野都是被风吹落的金黄的枯叶,尼忙古、阿里侃以及浦卢虎等人正是踏着秋风回到千山堡。这是苏翎下令所有在外骑队返回后的最后一拨人马,眼见着就要进入冬季,这些在外巡哨的骑兵小队,也该返回千山堡的家中休息一些日子了。 宽甸一带的冬季,虽说远比浑江北岸要暖和一些,但也是大雪纷飞,遍地冰凌的白色寒冬。每到冬季,辽东的这块土地上一切都进入休眠期,人们都会在屋子里躲避严寒。这是环境所致,就连山林里的动物们,也似乎一瞬间隐藏起来,除了觅食的脚印,很难再看见动物们的身影。边墙之上照例会有戍守的旗军驻扎,但这仅仅是例行公事,没人会在严冬之际从荒野里起袭击。女真族人早已习惯这种随季节而变化的生活规律,即便是努尔哈赤这样的枭雄,也不得不遵从大自然的限制,所有的兵锋都暂时隐藏起来。这对于宽甸一带的人们来说,是难得的空闲时光,不必担心会有敌人入侵的危险。 千山堡内,所有的粮草早已准备妥当,所有的人,那些汉人,女真人,几乎都是头一次不再为冬季的来临而担心口粮,不仅不担心粮食,那些猎人们还存储下大量的肉食。因千山堡早已不再缺乏盐,甚至还有足够的盐用来交换,这多余的盐,使得肉食的保存有了最好的基础,而随着天气转凉,还会有最后一批猎人们去收获那遍布群山数不尽的各种陷阱中捕获的猎物。尽管如此,苏翎还是命周青山从胡德昌处运回十船粮食,这在某种意义上造成镇江一带的粮食匮乏,以至引更多的逃亡事件的生,从而使得宽甸一带投奔千山堡的人数猛然增加。但这一切,苏翎可并不知晓,他仅仅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进入冬季,鸭绿江上的水路便不再通航,再需要补给,只能通过路上运输,否则便只能等待来年春天。由于属于苏翎的船队已近五十艘,全部停泊浑江口已不可能,这些船除小部分留在浑江口要塞,包括那艘战船,其余的,全部留在镇江堡附近。胡德昌家所在的小码头,已经几经扩建,隐隐有成为真正的港口的趋势,而随着胡德昌这条商路的展,就连胡家所在的村子,人口都已增加了近一倍,这其中半数都是船上的水手家人。这些依靠水手生存的家人,多数都已耕种着胡家的土地,而这在以往,是想都不要想的,在这个地界上,即便想成为佃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于管理这些水手,苏翎已全部交由赵四管带。对于冬季闲下来的水手,苏翎也并未让其无所事事,这其实也正是水手们担心的,一旦没有人雇佣他们,他们便面临全家饥饿的危险。苏翎令赵四带着水手们检修船只,尤其是那些已经有一些年头的旧船,能翻新的翻新,能改造的改造,务必要保证能够使用,而苏翎则保证水手们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全家人食用。其实除了最初的那一批水手是付了银子以外,余下的都采取用粮食作为酬劳,而这个冬天,苏翎的这番安置,使得这些水手们对于苏翎,对于千山堡,已出了雇佣关系所能维系的联系,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无缘一睹千山堡的真实面目,但仅从这一船船的商货,就可知那千山堡是如何的富足,而这苏翎,则充满这神秘感,这人到底是何人?为何能拥有这般手段?若是苏翎一声召唤,相信这些水手们会毫不犹豫地随着而去。 苏翎并未太在意这些因他的某个命令而造成的微妙变化,他仅仅是围绕着生存而做出的决定。从最初的十几个兄弟谋求容身之所,到后来整个千山堡的生存状态,这一切都看似巧合,却又可以说出某些因果关系。这些结果让千山堡内的许多人心安之外,还有太多的疑问闷在心里,既然没有人能回答,便只能将这一切都归于苏翎的作用。整个千山堡内,大约除了苏翎自己,没人会知道以后会是如何,这般丰足的日子到底还能存在多久。即便是胡显成等人有心思索这个问题,却也因没有头绪摇头作罢,与其苦苦思索,反不如就听苏翎的号令,事实证明,这位大哥的一切决定,不论是如何出人意料,都是正确的,千山堡的今日,包括那些规矩,都是苏翎带来的。 随着所有外出的骑兵小队都返回千山堡,苏翎却又布一个令人有些奇怪的命令。 这些骑兵小队以往都负有预警的作用,不断在四周村寨之间巡查。因苏翎原来的十几人都是夜不收出身,这**来的人马也都几乎是按照夜不收的那一套作战方式进行训练的,而在巡查之中,便是最好的实战检验。这些骑兵本身便具有一定的野战力量,再加上山林给予多年的磨练,训练起来,仅仅是将一些技巧融合与自己的习惯,再加上以小队为作战团队的配合磨合,已经完全符合夜不收的标准,甚至比起当初苏翎等人也相差无几。这些小队的归队,以前的预警职责便交由赵毅成所管带的哨探人马。几个月里,赵毅成已经在千山堡堡四周数百里内布置下数百眼线,每一个村子,每一处路口、山隘,都有人专门监视,一有警讯,便立即快马相传,在几处最关键之处,赵毅成甚至还仿照明廷的烽燧系统,建立了烟火报警的规则。这些沿线平日就在自己村子里,做的不过都是本就常做的事情,种地或是打猎,而赵毅成为这个预警职责,专门为其提供月粮酬劳,每月一石粮食,足够让眼线们忠心耿耿。这些安排使苏翎可放心地将所有作战人马收拢至千山堡内,仅仅过了三日,苏翎便令郝老六整训全部人马,将所得到的铠甲全部放都骑兵们手中,并按郝老六的办法,进行为期半月的军训。 所谓整训,不过在于“令行禁止”四个字。事实上从千山堡开始修筑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围绕这四个字展开。苏翎、郝老六等以往在辽东振武营所受的训练,不过是开弓放箭,射中箭靶而已。而在千山堡,这种模式却未花费太多时光,这些骑兵本就习以为常,这些作为基本谋生基础而存在着,根本就不用专门练习,即便是在练箭时,也多半带着比试的意味,博一个彩头。这些个人条件足以堪称老兵的骑兵们,所欠缺的,不过是军纪而已。苏翎一直保持着十人小队的编制,赋予队长绝对的权威。因最初都是由苏翎一起来的骑甲们担任队长,这种权威在无形之中便固定下来,所有新来的骑兵都在老兵的影响下遵守这条无形的气氛。所有调动都以十人小队随时组编完成,并无固定的编制,这种打乱组合,使得这近百十人小队彼此交错配合,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编组方式,骑兵听从小队队长指令,而小队队长有听从百人大队队长军令,这百人大队,往往都由郝老六、术虎、曹正雄等人担任,这最上层管队武官,都是苏翎的弟兄,这令行禁止是完全得以执行。而这次苏翎的半月指令,无非是强化一下队列,用群体的军纪进一步加深军令在骑兵们心中的无上地位。这番整训之后,无论是女真降兵,还是后来从边墙逃来旗军,几乎便成为一个整体。这还要归功于苏翎的态度,对于汉人,女真人,苏翎从未区别对待,千山堡内的民众是如此,对待军内的骑兵也是如此,即便是在女真人面前讨论努尔哈赤的问题,苏翎也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便仿佛身边从未有过这种差别。久而久之,苏翎四周的人都已习惯,从未考虑这种差别的存在,而骑兵们,也已整体为先,并不分汉人女真。实际上,千山堡内的人都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只知道不属于明朝人,也不属于努尔哈赤的女真,若要真的安上一个名字,那便是千山堡人,或者干脆称呼自己为苏将军的人。这种特意的心理,使得千山堡无论军民都形成一股向心的力量,对他们而言,四周都是敌人,只有在自己身边的人才是一家人,才是安全的保证。这一千骑兵几乎从未饿着肚子行军战斗,无论哪种情况下,苏翎都将保证这些骑兵们吃上最好的饭食,如今每人都有了一身铠甲,这种装备几乎让那些新得到的骑兵们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穿戴起来。这使得在校场上出现一种奇观,原来各式各样装扮的人马,如今变成齐刷刷的一片一模一样的装备,只要瞧上一眼,便能感觉到有无形的力量形成。 整训结束后,苏翎在校场上将所有的人集中起来,宣布下一个命令。这奇怪的命令令所有骑兵们都觉得好奇,甚至连队长们也都有些跃跃欲试。苏翎的命令近乎一个游戏,命一个小队骑兵先行出一日,随后另一小队前往追踪,两个小队均携带五日的粮草,却以十天为限。躲过追踪的,则先行一队获胜,被寻获的,则追踪一队赢了。全部骑兵分成两部分,分别出进行这种游戏。二十天之后,所有的结果便出来了,几乎是一半对一半的结果。苏翎又下令前面进行的两队相互调换角色,追者被追,躲者紧随。又是二十天过后,情形便起了变化,这时有一多半的小队成功躲过了追踪。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里这些骑兵们不得不想办法猎食,但却毫无怨言,反倒是被这种游戏激起豪气来,那些失败的小队纷纷要求再一次进行比试。苏翎随即同意了,但这次却有改了规矩,以两个小队为一组,两队躲,两队追,其余一切照旧。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已然进入冬季,大雪纷飞,但这种游戏反而愈激烈,虽然天寒地冻,但这些骑兵却从这种游戏中得到近乎实战的训练,不但如此,那些常年在深山林打熬过的骑兵们还各显其能,将恶劣条件下的生存技能挥的淋漓尽致,而那些这方面稍有欠缺的,也从中获益非浅。进入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时,苏翎将游戏改动到所有骑兵分做两队,一队追击,一队潜伏,同时,不再仅仅是简单追讨,而是使用上了无镞羽箭,另外每人携带一根与腰刀同样长短、份量的木棍,这回不仅是要追到,而是要进行模拟战斗。这个改动更激了骑兵们的热情,本身就有部分骑兵是以武艺见长,这回可是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苏翎军令之下,往往会有数个小队全部“阵亡”,但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几次三番之下,这种战斗到最后一人的模式便被确定下来,虽然仅仅是假象的战斗,但所有伙伴们都在看着,没有哪一个人敢有心思躲避,最终,这种模式被牢牢印在每一个骑兵的心里,在遇到战斗之时,这种形成本能的模式将会爆出巨大的战力来。随后,苏翎又召集小队长以上的武官单独整训,强调如何避实击虚,保存实力,同时又能最大范围地给予敌人杀伤,说穿了,这就是典型的游击战术。这种战术对于苏翎郝老六等夜不收来说本就不稀奇,他们常年面对的都是力量大于自己的敌人,也唯有这种战术才能得以生存,杀敌保命。苏翎要求小队长们牢牢地将自己的小队拧成一体,绝不抛弃一个同伴,但同时,有要求队长们能够独立判断形势,何时进攻,何时暂避,既要完成军令,又要最大限度保存自己。这些细致的条例另小队长们收益良多,从而为日后管带更多人马打下基础。 这整个冬天,千山堡都沉浸在一股热气之中,不断进出的铁甲骑兵们将彪悍之气散至千山堡的每一个角落,这已经让堡内那些年轻人新生羡慕之情,不断有人跑到胡显成面前,请求加入骑队,甚至那些工匠们也有人生出这种心思。这集体的力量,在千山堡算是被苏翎强化出来。这种力量,最简单的部分便是苏翎要求每一个骑兵小队,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十人一起上,换句话说,就是同生同死,不论这个小队里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是个人,都会被这种奇怪的训练方式所同化。这中间还有个插曲,便是苏翎在命令骑兵们进行模拟战斗时,那尼忙古明明在战斗之后被无镞羽箭射中五箭,却愣是不在乎,非说自己射不死,反而不断“砍杀”对方的骑兵,竟然“杀伤”十人之多。这让苏翎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在事先就已明令,凡被射中或是被木棍砍中的,便算阵亡,必须撤下战场,这其余的骑兵都遵守规定,没人去与苏翎较劲,这模拟战斗也只能如此,偏偏这尼忙古的理由又是有道理的,的确这弓箭的杀伤力并不大,除非射中要害,的确可以身中五箭而不会阵亡。苏翎左思右想,既不能抹杀了尼忙古的彪悍之气,但也不能让其他人以此为榜样模仿,否则这假想的战斗非打出人命不可。最后,苏翎还是重申了战场规矩,撤了尼忙古的队长武职,令其返回千山堡养马。这个命令保证了苏翎的练兵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倒是苦了尼忙古,在养了十天的马后,主动寻到苏翎,恳求回到骑队里去 ,他实在受不了那些一同养马的人对他的鄙视,这违反军纪的人,尤其是违反苏将军的命令的人,还能得到什么好眼色?苏翎见其如此,也就免了他的过错,同时再三与其强调军令的重要性,最后为鼓励其勇武之气,许诺一旦扩从,优先补充他的小队。这一罚一奖,算是将尼忙古制服了,一举两得。 到了腊月二十八,苏翎所部的骑兵完整地完成了整训,虽然有些人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但就快过年了,也该好好歇息一阵子,这番训练有少数骑兵受伤,多半是被木棍所击,还有一些是冻伤了脚趾,好在周青山早已尊令准备了一应药品,只要修养一阵子,便无大碍。 苏翎令各小队推选在此次训练中最为勇猛、表现极佳地人。给与奖励。奖品为专门打制地一枚五星形状地铁牌。可以佩戴在铠甲之上。这五星通体镀银。看上去银光闪闪。煞是引人注目。这本是苏翎一时兴起之举。想到骑兵们辛苦训练。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奖品地。至于粮食、布匹一类地。平日里就已经给每位骑兵都有分。已不算稀奇。所以才赶制出这样一批奇特地奖品。但苏翎没想到地是。各小队都先推选地人都是各队队长。这一方面各小队队长被就是拔尖地人物。武艺、战术等等都是领先队里骑兵们地。这次训练自然是他们符合苏翎所说地推选标准。这与苏翎最初地想象有些不同。但他也无法反对这种结果。自然。这枚银质五星奖牌都佩戴这各小队队长地铠甲上。这本属奖励地标志。日后便成了小队队长武职地标记。这算是意外所获吧。 大约是为了弥补自己预料地差别。苏翎又宣布了一项让大多数骑兵们高兴地命令。那就是凡是有了成亲打算地人。可以在随后地几天里。立即成亲。并立即享受千山堡所有福利。女方地嫁妆由苏翎出银子置办。并立即分派一处宅院。就此成家立业。这一千骑兵中。足有一多半是单身无家之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从心里笑出来声来。虽然那枚银质奖牌让众人心中暗自羡慕。但这女人。这成亲等好事。却是平时不敢多想地。眼下苏翎既然说出这等好处。便让一种骑兵们心里都有了想法。其实几个月前苏翎就得知千山堡内地一些女子与属下骑兵有些瓜葛。只是碍于军令。且骑兵们不时地出外哨探。根本没有时间。另外也不敢提及什么成亲地事情。这在千山堡还没有先例。苏翎地军纪十分严格。千山堡内没有任何一人敢于自作主张。何况这道千山堡不足一年地时间。对于在宽甸弃地谋生地人来说。如何敢奢望成亲呢?就在苏翎宣布之后没几日。千山堡内几乎凡是有适龄婚嫁地女儿地人家。都被提亲地人踏破了门槛。那些原已两情相悦地人自然不需着急。只管向各小队队长禀报。就等着办喜事好了。而那些尚未确定人选地。或是见了人家女儿家喜欢却又不敢开口地。这些都急着上门求亲。甚至有一家女子同时有数人求婚地。这若说在辽东卫所里。旗军地地位甚为地下。除非万不得已。是没有哪家地女儿愿意下嫁军户人家地。明廷律令规定。军户一家是世代为军。不得脱籍。若是嫁入军户人家。子子孙孙都得充当旗军。寻常百姓人家不过是缴些税粮。服役而已。而军户不仅有这些。还要上阵。还得给那些百户千户们充当劳役差使。哪个人愿意如此呢?这些问题在千山堡可是不存在。反而以骑兵们地地位最为尊贵。不仅有家产。还有房子。马匹牛羊等等。那些没家地骑兵们。虽然按照苏翎定下地规矩。每人都有分得地土地。也有战功奖赏可拿。但因为是独自一人。就算是拿了也没处可放。所以多半都记在帐上。待一旦成家。所有累计便可全部换成实实在在地财产。这可比那些堡内地一般民众富裕多了。那些提亲地人都被主人家款待地舒舒服服地。这礼金可是拿了不少。至于那些几个人争抢地。苏翎不得不出面。让那家女儿自己挑选中意地。不然。苏翎可不愿意看到什么比武招亲地事情生。 千山堡地大年三十。是真正地红红火火。这这一日成亲地人家。足有三十多户。而再过几日。相信会有更多地喜事来临。千山堡内已能自己酿酒。这酒是不缺地。苏翎自然出面置办了不少嫁妆。喜酒也喝了不少。最后实在无法面对。干脆悄悄溜走。免得醉了失态。 苏翎回到自己宅里。吩咐随从护卫地几人散去。便独自坐下。喝茶解酒。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见郝老六进来。 “你不去喝酒。来干什么?”苏翎笑着问道。今夜可以尽兴。这是提前便说了地。那些已经成家地骑兵们被勒令今夜值守。这毫无异议。 “大哥。”郝老六神秘地靠近苏翎。低声说到:“你去看看陈家小姐吧。” “怎么?”苏翎问道。 “这会儿正哭呢?”郝老六脸上有些诡异,那笑里分明带着点别的什么。 第二十七章新世界 郝老六的别有用心,并未立即得到苏翎的回应。此时的千山堡的上空,正纷纷扬扬飘着雪花,风并不大,那一团团的白雪只略略一斜便落在屋脊上,随即将千山堡中所有的房屋都铺上一层雪白的颜色。 “咱们也该吃个年饭了。”苏翎望着窗外说道。 郝老六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大哥,今日喝得还不够么?” 苏翎摇摇头,笑着说道:“可不是专门喝酒的,咱们这些人往日都各忙各的,今日便不谈公事,只兄弟们聚聚,闲聊一番。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的便喝茶。” 听苏翎这么一说,郝老六也有了兴致,说道:“即是如此,干脆咱们还是按露营的法子,正好今日秦瞎子又打了只鹿,咱们边烤边聊。” 那些做夜不收的日子,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如此度过的。苏翎一听这个法子,也觉得不错,总比摆上一桌正式家宴要自在的多。 “也好,就把咱们当初那些人都叫来,算下来,这么些日子还真没聚齐过。”苏翎说道。 “就咱们那些兄弟?”郝老六问,这“当初”,若是指做夜不收时,自然是没有疑问,不过这样一来,关于陈家姐妹的事情岂不成了白说。 苏翎看这郝老六说道:“你都费的什么心思?你当我不知道你盘算着什么,我今儿个就明说,这陈家姐妹的事情,不要乱掺乎。男女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越搅和越乱,懂不懂?” 郝老六笑着说道:“大哥这么说,便是有意了?何不痛快地办了?” 苏翎笑道::“你当是打仗,说打便打?” 郝老六不以为然。说道:“大哥什么都爽快。这事可有些啰嗦了。照我看。干脆就趁这几天都闲着。直接就办了。” 苏翎道:“尽瞎扯。不跟你说这个。你去安排吧。就将当初白沙沟地人都叫来。就按你说地办。”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术虎呢?今天可是他弟弟乌林达成亲。” “还是去问问。若是能来便来。乌林达就算了。人家洞房花烛夜。咱们这又不是商议正事。” “好。我这就去叫人。”郝老六举步欲走。却又回身说道:“大哥。那陈家姐妹可就由你去请了。”说完。鬼笑着出门而去。 苏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郝老六等一般兄弟地心思他早就心知肚明。不过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而已。那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地身份。在千山堡中早已被视为苏翎府中地人。就算是陈芷月自己。苏翎看得出来对自己有意。只要他开口。甚至暗示一下。这喜事是没有任何异议地。甚至连同年岁尚小地妹妹陈芷月。也都被视为未来地苏家人。对于这些想法。苏翎可以理解。但却有自己地另一番打算。 看着郝老六出门,苏翎便唤来徐熙与余彦泽以及秦瞎子,这三人一直作为苏翎的护卫留在身边,管带近两百人骑兵始终伴随苏翎行动。苏翎将郝老六的法子交代清楚,让他们即刻准备。 “大哥,”徐熙对于饮食有特别的偏好,尤其是在结识那个厨子之后,苏翎的饮食几乎都由他亲自操办。“这雪天自然不能在外面生火,不如就备些火炉,就在这里摆上。秦瞎子的那头鹿,也都拾掇好了,切成片端上来,大哥上次说的那个烤肉的签子已做了不少,就架在火上烤便是。旁的酒茶都摆在一边矮几上,这样既暖和又自在。” “好,就按你说的办。” “大哥,那我就去弄那鹿肉。”秦瞎子说道。 “好,多备置些,兄弟们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少不了要喝几杯的。”苏翎说道。 当下几人便分头行事,徐熙自然是预备吃食,余彦泽则搬来七八座火炉,秦瞎子专心摆弄那头鹿,至于苏翎,接下来便是履行郝老六临走时的嘱托。 陈家姐妹以及陈若疏,便住在东院,是一处两层的阁楼。陈芷云、陈芷月两姐妹住在楼下,楼上则是年幼的陈若疏的睡房兼书房。其实与陈家姐妹住在一院的,还是那七位女子,不过眼下她们都正忙着,这千山堡的喜事一办,她们总算找到一展身手的地方,请她们的人家已经排了好长的日子。 想到郝老六说的哭声,苏翎在门前稍立,细细听去,果然隐约有泣声传来。苏翎寻思这陈家姐妹也许是想家了,这过年的时辰,最是让人缅怀过去的岁月,何况,这冷冷清清的境地,怎地不让人心伤?苏翎有些懊悔自己适才的主意没有早点考虑。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特别关注这两姐妹的心境,总是忙于征战巡哨,但千山堡的处境,也容不得他多想别的事情,至于关心,怕是有些奢侈地想法。 苏翎不再犹豫,举手叩门。里面的泣声旋即消失,稍过一刻,陈芷云开门,见是苏翎,面上神情既有高兴,也有意外。 “大哥。”陈芷云说道。 苏翎点点头,见一眼没见到陈芷月,便问道:“就你一个?”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妹妹带弟弟去瞧热闹去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这喜事在千山堡可是头一回,别说孩子,就是那些成年人,只要家中没有急办之事,可都去凑热闹了。 “走吧,我们原来那些兄弟说好一起吃酒,这过年我们也该聚聚。”苏翎说道。 陈芷云稍稍犹豫一下,问道:“大哥特意来叫我的?” 苏翎笑道:“当然,哪次能又缺了你?” 陈芷云一笑,微带泪痕的脸上显出几丝妩媚的红晕。 “那大哥可要等我一会儿,小妹要……”这女孩子出门,总要打扮一下的。 苏翎一摆手,说道:“别那么麻烦,咱们千山堡可没有那么多酸气。你把眼泪搽干,这就跟我走。别一个人胡思乱想。” 今天这番话,无疑让陈芷云觉得十分亲近,眼前这位苏翎苏将军一向没有给过丝毫情意言辞,多少霸道了些,但适才几句,可是头一回透着些亲密色彩。 陈芷云不再说话,脸上多了些红晕,低头便跟在苏翎身后,向外走去。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郝老六已经带着一帮兄弟到了门口,正将马匹牵进马圈。苏翎微笑着看着各位生死相伴的兄弟们,一时感概良多。胡显成、赵毅成等十多人鱼贯而入,术虎也在其中,乌林达显然没有放弃洞房良宵。周青山来的最晚,因堡内有一人吃醉了酒,从马上摔下,断了胳臂,他才处理完,便急匆匆地赶来。看到人群中有曹正雄,苏翎微微点头。郝老六办事还是外粗内细,这最初是想老兄们聚聚,可这些人都是骑兵中的大小武官,简直算是一次军事聚会,若是少了曹正雄,难免会生出隔阂,还好郝老六弥补及时。这千山堡苏翎所部,便是一次又一次在这种微妙的配合间凝聚得紧密起来。 二十多人围着火炉坐下,中间几张长条矮几上摆放着酒菜,这般模样虽然不合常礼,众人却感到自在舒服,尤其是周青山陈芷云等习惯大家家事的人,对这种安排是既好奇又感觉轻松。秦瞎子已整理出大盘的鹿肉,全部用铁签子串上,各人随意取用,边在火炉上烤肉,一边自斟自饮。苏翎身旁一边是郝老六,一边自然是留出的位置,专为陈芷云所设,紧挨着则是周青山,余下的人则没有讲究什么,随意组合坐定。 苏翎自己将酒斟满,端起杯子,向大家看去。 “这第一杯酒,大家共饮。”说罢,一口喝尽。众人也不多说,跟着将酒杯略举,俱都饮尽,连陈芷云也秀气地喝完。 “这第二杯,敬死去的弟兄。”苏翎轻声说到。众人又是一同喝尽,神情并未有太大变化。对于死去的弟兄,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这种话题苏翎与兄弟们早就谈论清楚,只要记在心里便可。 这稍稍正式的两杯过后,苏翎又自己斟满,说道:“今天难得都聚在一起,大家随意便可。不议正事。” 说完,自己带头拿起一串鹿肉,放在火炉上烤起来,稍停,看了眼一旁的陈芷云,又再拿几串,放在一起烤着。 这个细节让郝老六看在眼里,说道:“好,大哥终于自己动手了。”一众兄弟似乎都明白说的什么,都小声笑起来。苏翎也不分辨,自顾摇头。那陈芷云却是不太明白,但看众人的样子,似乎与自己有关,禁不住又有些脸红。 苏翎一边烤这肉串一边说话,语气轻缓,再加上温暖的室温,众人都沉浸在一种慵懒的情绪之中。 “记得我说过南边的事么?”苏翎问道。 “记得。大哥不是说那边从不下雪么?”郝老六便大嚼鹿肉,便说道。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从鸭绿江出海,一路南下,要近一个月才能到南方。那边有一个大岛,足够百万人居住,土地很多,有足够的地可种出粮食。” “这大哥以往也曾说过。”胡显成接过话题。 “我现在说的是继续往南,再走一个月左右,还有更多更大的岛屿。那里有成千上万个。”苏翎说道。 “有这么多?”郝老六好奇地问道。在座的这些人,与明朝多数人一样,丝毫没有想过更远一些的地方。 “莫非说的是南洋?”周青山问道。 苏翎看了周青山一眼,笑道:“还是你知道的多一些。” “那当然,人家读过书的嘛。”郝老六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南洋一带,有很多人对我们这边的丝绸、瓷器等等非常有兴趣,会拿大笔的银子来买。”苏翎继续说道。 周青山点点头,说道:“这我听说了,据说福建一带敢下南洋的商人,都赚了大笔的银子。走一趟便能带回上万的银子。” 苏翎笑着说道:“不止这些。若是有船出海,大约是在……”苏翎抬头望了望窗外,继续说道,“十一月十二月的样子,这海上便是北风,海上的船可以一直借助风势,抵达南洋。第二年四五月份,又是南风盛行,便可以乘风返回,甚至到日本去,那里一样可以赚到大笔的银子。” 胡显成问道:“照大哥这么说,这一年下来,不是要赚双倍的银子?” 苏翎点点头。众人心里一阵盘算,这若是有几十艘船,每年一个往返,怕不上百万两银子的出入?那该是何等的情形。”可惜朝廷海禁一直不开。”周青山感叹道。 “朝廷?”苏翎轻蔑地说道,“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别看每次科考出那么多举子,竟没一个有用的。这海上的贩运这般暴利,空放这银子不要,又不许民间商人去赚,真不知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听说是海上倭患的缘故。”周青山不太自信地说道。 “倭患?你们以为那些人都是日本来的?”苏翎说道,“其中大半都是大明的人,不过借此牟利罢了。” 苏翎说:“其实我要说的还不是银子的事,你们道那南洋的人都很富有么?肯花大笔银子买东西?” 胡显成道:“对啊,难道说那边的人都是巨富?” 苏翎摇摇头,说道:“那边除了粮食要多一些以外,甚至还赶不上辽东。买大明商货的,不是南洋的人。” “不是?那是哪儿的人?” “从西洋来的,从那边到南洋,要足足一年的时间。”苏翎说道。 “一年?那得多远?”郝老六不太明白,这一年的船程到底是多少,怕是没人清楚。 “不仅是西洋,从南洋一直向东,还有一块比整个大明还要大的土地。那里的人乘船而来,到南洋购买大明的瓷器、丝绸,再运回去,会有上百倍的利。只要有一船回去,便可富甲一方。” 苏翎见众人听得入神,便继续说道:“这大明之外,还有很多很大的地方,大明不过是东方的一块土地而已。这世上还有无数个国家,无数大明人所不知晓的东西。” “佛郎机便是一个吧?”郝老六问道。 这佛郎机人知道的人还算较多,至少辽东知道操炮的人会了解一些,那些火炮不是便叫做佛郎机么? “应该叫葡萄牙人。这个名字被人听错了。” “他们是专门来买东西么?”郝老六问。 “买东西?”苏翎一愣,似乎不好解释,接着说道:“若是打不过,便买,打得过便抢。” “这岂不是强盗?”周青山说道。 “就是强盗。他们一路从西洋抢过来,那南洋便是他们抢占下来的。此外还有荷兰人,就是叫红毛鬼的。也与葡萄牙人一样,还有西班牙人。知道他们仗着什么?便是大船,火炮。” 郝老六说道:“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靠近了,一样用刀子砍死。”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话说的对。不过,就怕人家不让你靠近,远远的用炮轰。就凭这个,这些西洋人就打败无数战船。” “大哥,你们我们若是遇上了,怎么打?”胡显成问道。 “一样,用炮轰。他们人少,不过十几条战船,我们一拥而上,围着打,只要不怕死,一样要灭了他们。” 这里的人都知道火炮的威力,但却并不惧怕。实际上这时的火炮射程不远,且装填很慢,往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再次开火,而此时骑兵早已杀上来了。说起来这火炮若不架在城上,往往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 “我说这些,倒并非是要与那些西洋人开火。是让你们知道,这世上不仅有大明,还有比大明大得多,远得多的地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细细想着苏翎话里的意思。 “大哥,”陈芷云听得入神,禁不住插言道,“按大哥的说法,这世上到底有多大?” “好,”苏翎猛地叫道,“就是要有这般想法。” 陈芷云有些害羞,苏翎这般举动,让她险些下一跳。 “只要大家伙能想到这世上还有更大更远的地方,我们就能做出更多的事来。”苏翎说道。 郝老六等人都被苏翎所感染,顺着苏翎的话想去,一副崭新的世界模模糊糊地在众人脑中出现。 “大哥,”胡显成想的最快,“那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国?”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个说不清楚。比如说西洋,那些国家都不太大,但数量很多。所谓葡萄牙、西班牙。还有荷兰,都是很小的国家。因为没有足够的地,便只能从海上拓展疆土。他们的海船要比我们的大,火炮犀利,就凭这个,占了很多土地。” “那些被占的地方,难道就任凭他们摆布不成?” “那些的地方,多是以农耕为主,甚至连铁器都不会太多,怎能抵抗的住?况且这些地方多是一些小部落,就如同术虎的族人,各自分散居住,无法聚集更多的力量。” 术虎便说道:“大哥,这么说,只要打赢了,便可占住不走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苏翎说道。 术虎又说:“那么我们去了打胜了,不也是如此?” 苏翎哈哈一笑,说道:“好,就凭你这句话,就可以当一个将军了。” 术虎的思维方式自然与郝老六等人不同,他是经历那种部族战争惯了的,一方被另一方征服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大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去?”郝老六对这种兴趣比较浓厚。 苏翎略带神秘地说:“那要看我们在这里还能占多久。放心,总有一天我们说的这些都会摆在眼前的。” 这样,又一副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这远远出了众人的想像力。但以苏翎的几句话,简单描绘出这最易懂的模式,不就是打仗么?胜了便是,或者说,只要战胜,便拥有一个新世界。 “若是如此,”胡显成的思路开拓了很宽,“那咱们也得有坚船利炮。” 郝老六接口说道:“船,我看胡德昌带来的那艘便就不小,若是装上炮,少说能装三十门,该算得上是坚船利炮吧?” 秦瞎子这时也开口说道:“这打狼不怕一只,若是一群,再好的猎人也不能得手。就那一艘船有什么用?” “这话说的对,”苏翎说道,“若真是打到南洋去,光一艘是没用的,要有一支船队才行。” “那就得重新造船了。”胡显成若有所思,说道:“工匠倒是不缺,赵四能找到一些造船的好手。只是眼下咱们这边无法造海船,怕是到镇江一带才可以。” “还有火炮。眼下咱们的这些炮,怕是只能是这些了,不可能再买到。自己铸炮倒也不太难,只是没有精铁。” 苏翎笑着说道:“这些都要等待时机,反正咱们也不是眼下去就,只是若是遇到机会,要提早筹划。” 这时,一边的许熙说道:“听说南洋那边盛产胡椒等香料?” 苏翎扭头说道:“难得你惦记着这些。南洋那边又号称香料群岛,你说会是什么?” 周青山说道:“那香料可不必丝绸便宜,若是运上一船回来,一样的暴利。” 胡显成又说道:“那么这船去一趟,就不用空着回来了?” 苏翎笑着望着胡显成,说道:“你才知道?那边香料跟草一个价钱,你说会生出多少银子来?” 赵毅成也说话了,不过,他却联想起另一方面。 “若是真这般模样,朝廷若是开海禁,那得多运回多少银子?” 苏翎说道:“还记得咱们的欠饷么?虽说这被当官的克扣一部分,但朝廷从未给足过全饷,不就是缺银子么?现在放着赚银子的路子不走,反而关闭,你们说这是不是愚蠢?” 胡显成又问:“大哥说的意思是以商来养兵?” “对。农事上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吃饱,这饷银上就不能再从田地上出,就拿商养兵。” 若真是军饷足够,辽东便没这么多人逃亡了。虽然这并非唯一原因,但至少长官们克扣起来还能剩的多一些。 “这些你们都去想想,说不定哪天我们便会面临这些问题。” 这虽是闲聊,但却给在座的诸位很大的启,至少从眼界上便开阔不少,并且由此引的想象更是难以估算。一个人的目标一但开始拓展,谁也无法清楚这究竟会对将来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雪依然下着,子时就要到了,这辞旧迎新,便在温暖的炉火旁悄然来临。 第二十八章 新生活 窗外,雪愈的密了。漆黑的夜空中不时传来细微的风啸,不知谁家的窗棱“吱吱”的摇响,而雪花便也不时地随风飞舞,隔着窗户望去,犹如一匹展开的白绸,让人一看便不由产生丝滑的柔意。这种感觉使得苏翎扭转头,下意识地向陈芷云看去。 陈芷云正斜倚在椅子上,双颊微红,炉火的摇曳偶尔会让几丝光芒在她乌黑的眼中闪现。虽然苏翎说过不必讲究什么,陈芷云还是寻了藉口换了身衣服,是一件狐皮夹袄,领口、袖口以及双肩处,都留出一圈雪白的绒毛,蓬松的白,倒让面上的红晕显得恰到好处。这样的款式,也只有在千山堡才有,上好的毛皮,结实的棉布,就算再简陋的材料,到了女孩子的手里,也能变幻出无数花样来。千山堡分的布匹并不算富裕,大多是按户分派,即便是陈家姐妹,也没有多得,倒是毛皮不算稀罕,反不如粗燥的棉布金贵。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也有一件类似的,这只是苏翎等男人们的看法,至于其中款式的差异完全被忽略的。两姐妹在千山堡中比肩而行,倒真象是雪中莲华,牵动着千山堡中无数人的目光,甚至那些女真女子,会暗暗记下两姐妹穿的式样,想着仿制一件也袅娜一番。不过,这山中岁月,使得陈芷云的肌肤多少受些影响,但这种差别也只有两姐妹心里清楚。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按陈家以往的家世,该是在家中绣楼上,穿着丝绸做的冬衣,拢着手炉,与贴身丫鬟谈笑。但眼下说笑的,却是一干彪悍的男人。这种情形若是在女真族中倒不算特别,男耕女织的日子对于女真人来说还远未达到,而与男人们一样骑马打猎,才是平常。至于到了陈芷云这里,这种异样的感觉即便是已习惯纵马急行,也还是不时地在心头浮起。 苏翎的目光被陈芷云立时察觉到了,她扑闪着眼睛迎上去,旋即又稍稍避开,问道:“大哥,已过了子时了吧?” 苏翎扭头瞧了瞧外面,心里正琢磨着时辰,一旁的郝老六说道:“早过了。刚才就听见李十二的梆子声了。” “可惜没有爆竹声。”陈芷云略微遗憾。 苏翎有些恍惚,适才的梆子声他并没有听见,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醉了。敲梆子的李十二一向准时,不过,这是否精准,在夜里也无法衡量。李十二是在修筑堡墙时被砸坏了腿,胡显成让其在家养伤,但其没等伤好,便请求再给他安排事做。那时整个千山堡的人,不论是女人孩子,都在忙着,就李十二一人在家闲着,所以尽管是在养伤,却也受不了那种滋味。苏翎听说后,便给了他计时的差事,没想到千山堡的人一下子都习惯于李十二的梆子声,连苏翎都觉得若是没了梆子声,这夜晚便有些不太安宁,所以那李十二变成了千山堡的守夜人。 苏翎稍稍怔了下才想起陈芷云说的话,便顺口说道:“爆竹嘛,只要寻得硫磺,咱们自己便可以做出来。” “做爆竹?”郝老六一愣,说道:“那还不如做火药算了。用处还大一些,就是听响儿,动静也大得多。” 陈芷云看了郝老六一眼,没有说话。 苏翎笑着说:“真要做得出火药,做爆竹就太浪费了。” “对,咱们做些能炸人的东西。”郝老六这一说便说道这上面去了,他没注意到陈芷云无可奈何的表情。若是几个女孩子在一起,大可以联想出更多好玩有趣的事情,但跟这般男人们,可没什么好说的。 苏翎看在眼里。觉得有趣。便岔开话题。说:“说起李十二。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据说万历二十八年,从一个叫意大利地国家来了位传教士。叫什么利玛窦。此人是来传教地。他带来两只时钟。会按时自动报出时辰,叫“自鸣钟”。若是咱们这里也有。李十二便不用守夜了。瞧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时辰。” 这话果然引起陈芷云地兴趣。她问道:“自鸣钟?会自己报?” 苏翎点点头。陈芷云又问:“没人动它也能自己报?” 胡显成问道:“是不是象弓弦一样。绞着劲儿地?” 苏翎望着胡显成。说道:“你见过?” “没有,”胡显成摇摇头。“若要自己动地。我猜定是有什么绞着劲儿。到一定时辰便触机关。” “道理差不多。”苏翎说道,“这是那些精巧的工匠们打制的。” “只是想不出这如何做到的。”胡显成歪着脑子想着。 难得今日有闲,可以随意想想,若非如此,胡显成怕是没工夫追究如何做到的。 苏翎一时也说不清楚,他想了想,伸手拿起一只铁签,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又在结合处画上齿轮,说道:“大概就是这般样子。” 胡显成看着地上的图画出神,那边秦瞎子扫了一眼,说道:“这跟那水车不是一样嘛。” 听到这话,胡显成眉毛一扬,笑道:“大哥,我明白了,那弓弦绞着劲儿就与那河水一样,这么推着,然后这边这么转……”胡显成连说带比划,倒将钟表的道理说的比苏翎知道的还要明白,连一旁的陈芷云都便听边点头。 其实这钟表并非十分复杂的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只是真的做到精确,不那么容易。 果然,胡显成说道最后,又皱起眉头,说道:“只是这如何才走的准呢?”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是不是跟这几个轮子的大小有关系?” 苏翎点头说道:“是有关系。好了,你就别琢磨了。真要想这钟表的事,不如以后跟那些工匠们说说,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 胡显成这才从画中移开目光,说道:“这其实咱们自己也可以琢磨出来。这西洋人的东西,也未必就稀奇。” “说的是,”苏翎说道,“西洋人也是人,只是人家那边有人专门琢磨这些,凡是对过日子有帮助的,都有人去摆弄的,甚至有些地方,若是有人能琢磨出新的东西,还有钱可拿。” “琢磨这些也有银子拿?”郝老六不信。这类事物,一向被认为是淫巧之物,属于不务正业。 “对,凡是对人有帮助的,能帮人省力气,或是做更多的事的,只要琢磨出来,就有奖励。” “那岂不是会有人靠琢磨这些新东西吃饭?”郝老六说道。 “那有什么不好?”苏翎反问道。 郝老六也没有什么话可反驳,这都源于平日里的习惯,大家都认为不该去想的,便自己也不去想。 胡显成心思转的快,对苏翎说道:“大哥,那咱们是不是也奖励一下?比如说这钟表,就算是拿出一两银子,想必就会有人去琢磨。” “好,”苏翎说道,“不仅是这个钟表,咱们多拿出些现银子,也奖励一下。凡是有琢磨出对我们有用的,不管什么人,都给银子赏赐。” “大哥,那爆竹算不算?”陈芷云笑着问道。 “也算。”苏翎说道。 “那好,明日我就写告示。”胡显成对这个主意很有兴趣,毕竟他在千山堡的日子最长,接触事情也最多,若是真能有节省人力物力的东西琢磨出来,便可以减少人手不足的尴尬境地。 说道告示,许熙提醒道:“写出来,怕还得找人去念一念,这千山堡可没多少人识字。” “这倒是。”胡显成想着这个问题的确麻烦,还不如不写告示,直接让人用嘴说算了。 苏翎若有所思,说道:“这识字的事……”便问胡显成,“这堡内有多少孩童?” “也有百多人吧。” “都不识字?” “除了陈家少爷以外,怕是都不识字。”胡显成说道。 苏翎皱皱眉头,说道:“不行,这都不识字,未必以后都用吼的?” 周青山见此事与自己有关,便说道:“要不趁冬日里无事,都教几天?” “不是几天。”苏翎说道:“干脆再定个规矩,让孩童都跟着读书。这样,以后这些读书识字的事,都由你来办。” 周青山说:“好。” 苏翎似乎尤自不满意,说道:“其实大明朝不缺聪明人,只是没能重用。就说海船,当初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所造的福船就当世无双,可到如今,南洋那边的西洋人所造的海船,就要比朝廷现有的要好。这海上,眼下怕是连艘像样的大船都难找。” 胡显成问道:“大哥所说的重用,便也是学那西洋人那般么?”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些被那些大儒们不屑一顾的,其实对人都是有好处的,只是要看怎么用。” 周青山似乎不赞同这般武断,说道:“未必都有用吧?” 苏翎看着周青山说道:“所以说要看怎么用。比如那种表,西洋人那边做出来的人,要放在朝廷这里,只能是个工匠身份,且世代不得脱籍。试想这每日里都操心着如何应付差事,如何能琢磨出这等精巧之物?而这种表的好处,可远不止看看时辰这点好处。你们都想想,若是真的有许多种表,还会有什么便利?” 一众人等都在心里细细琢磨,这闲聊的好处便在这里,可以随意去想,有多远,想多远。 “若是都能看准时辰,”郝老六反应最直接,“比如咱们骑队里,只约好同一个时刻,便可不用人传信而全部人马都能同时动起来。” 苏翎点头说道:“战场上胜败往往就在一瞬之间,这抓住时机就非常重要。往来传信的游骑不仅耽误时辰,万一中途遇敌,耽误的说不定便是整队人马的性命。” 胡显成问道:“大哥说的这种表有多大?” 苏翎随手比划了一下。“若真有足够的种表,这带着岂不费事?” “还有小的,一只手就攥住了。”苏翎又比划了一只小的。 “这般小?”胡显成问道,“那里面的物事,岂不是更精巧?那可怎么做出来的?” “自然会有人做。”苏翎说道,“这就又要说道适才所说的如何用了。比如咱们出银子,说若能做出更小的,便有赏赐,你们想会不会有人专门去琢磨?” 胡显成若有所悟,说道:“大哥的意思,就是指出一个方向,好让那些喜欢琢磨物事的聪明人都往一个去处使劲儿?” “这就说到要处了。”苏翎赞许地笑道。 “要这么说,”周青山也似乎理解了一些,“若是朝廷上能出些赏赐,让整个大明的聪明人都往一个方向去琢磨,怕是比那种表还要精巧的物事也能做出来。” “对,”苏翎说道,“你们都知道这大明的火器,原本前朝就有,但没有佛朗机人、日本人的好,后来跟佛朗机人学过之后便造大将军炮,往年的戚继光总兵研制出来的鸟铳,就比日本人的火绳枪威力大,射程远。这些都是好事,若是趁此接下去,按理便能造出比西洋人日本人更好威力更大的火器。” 众人听苏翎一说,均微微点头。 “可如今辽东的火器,怕是能放响的都不多了,还别说什么更好的。”郝老六说道。 这些话前后一连起来,意思就有些深了。周青山不禁感叹道:“可惜朝廷上没人这么想。” “朝廷是指望不上的。”苏翎摇摇头,说道,“那些官老爷们,都琢磨着如何赚银子买地,哪里会想别的?” “难道一个明白的都没有?”周青山说道。 苏翎笑笑,说:“也有,比如适才说的那个利玛窦,便有个叫徐光启的官儿跟着他学,很是琢磨出一些东西。相信也还有别的人,只是,这改不了朝廷的习惯。” “怎么才能改?”郝老六是脱口而出。 “这……”苏翎有些犹豫,仔细想了想,才接着说:“这从根儿上说,”说道这里又停下,似乎在琢磨措辞。今夜闲聊的范围可又远的没边儿了。 “这怎么讲呢?”苏翎便想便说,“比如那些官老爷们,常常流连青楼酒肆,却压根儿不将那些女子小二们当人看;喜欢听小曲儿,却将弹唱的人视为奴仆。同样的,那些工匠们日夜打造器物,却在官老爷们面前连头都不能抬。你们说,这都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在座的都从未想过为什么,即便身受各种各样的欺压奴役,却只能怨命,都是命生得不好。这中间也包括陈芷云,虽然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也视那些佃户为低人一等,家中也有奴仆,但眼下这一切都已不再,也都是拜那些仗势欺人的官老爷们所赐。同样的,陈芷云心里也是怨恨老天不公,让她遭受这等苦难。 这种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想明白的,苏翎便说道:“唯一的根源,便是身份。” 这是自然,身为官,便是强势者,身为百姓,身为匠籍,便只能认命。 苏翎接着说道:“这人生下来,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贫民百姓,真的有区别么?” 这问题怕是在多数人家都有的。 “还不都是光溜溜的一个。”郝老六快言快语。 “所以,我们千山堡便与众不同。”苏翎这话转得有些远。 千山堡内至今没有奴仆,没有官员,虽说胡显成等一众管事的掌管堡内各种事务,却并没边墙那边的那种等级森严,就连女真人、汉人也没有辽东的那种差别。 “大哥说的是……”胡显成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在嘴边,却寻不到合适的词。 “我们都是一样的。”苏翎轻缓地说道,“每一个生来都是一样的,我与你们是一样的,千山堡内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众人都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字。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身份,你们想,这世上会变成什么样子?”苏翎说。 这人人平等的思想,便在这一晚开始出现在东方的土地上。在儒家的三纲五常笼罩千年之久的时代里,苏翎今晚的一席话不过是轻描淡写,但对于后来的巨变,却是万里长江之源头。 “大哥,这可能么?”胡显成问到。其余的人也都有些这样的疑问,虽然这人人平等的想法对于这些饱受欺压的人具有足够的诱惑力,但现实还是将他们拉了回来。 “杀佟家人之前,千山堡可能么?”苏翎轻声反问。 当然不可能。但如今,他们不正坐在千山堡里么?即便是在白沙沟之时,也从未想过千山堡的存在。 郝老六说道:“不可能,我们就杀出个可能来。”千山堡当然是杀出来的,若想改变就世界,便只有全部打烂了从来。这种思想其实很普通,很直接,几乎不用多想。 当苏翎给众人展现出南方那一片新世界之后,这些心思得到拓展的人们,又被苏翎带往另一种生活。这种新生活所展现出来的,不仅仅是一种想法,还有由此派生出来的种种余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此而延伸无数种可能,并在随后的日子里不断扩从,不断生长。他们不是理论家,不是当世大儒,不会去著书立说,而是凭着一颗打开缝隙的心,向暂新的,从未出现过的日子奔去。他们已经杀出一片可以容身的土地,日后也将杀出一片能印证苏翎的预言的新生活。 第二十九章新学堂 从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这半个月里,千山堡内的百姓是完全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虽不能说是张灯结彩的场面,却也算得上觥筹交错,往来频繁,因家家都有酒有肉,这迎来送往的,不免都带着几分醉意,倒让周青山很是忙了几天。 千山堡内的酒,有自镇江堡运回的烈酒,更多的还是传承白沙沟时期的果酒。尤其是夏秋之际,满山的野果随处可见,这果子又吃不完,白白烂在树上可惜,陈芷云便带着一帮女人将小山般的果子制作果酒,白沙沟内的人已经能够烧制出与关内一样质地的陶器,运到千山堡的,足有万件,这些盛酒的坛子密封后被分给各家各户保存,事实上千山堡内还真没有足够的空地可以储存下这上千坛酒,即便有,也得提防着被那近千骑甲们给提早喝个精光。这中间郝老六便是头一个需要提防的,苏翎的军纪虽严,却并没有严令不准饮酒这一条,这也是环境所致。好在骑兵们都很自律,所有的吃食又是集中供给,并没有生醉酒的现象。这果酒并不易醉,常人饮上一小坛也不会眩晕,但也正因这一点,这种微甜的果酒很容易导致牛饮,如郝老六那般的,怕是没有一大坛是不会罢手的。 苏翎所部骑兵在这半月之中并未全部休整,除了那些刚刚成亲的,到初五的那一天便有小队队长前来请命,说是弟兄们耐不住这等闲散,一帮汉子成日坐在火炉旁呆,还不如出外巡山,趁便也能猎些新鲜野味。苏翎当下便允了,令郝老六按小队分派,不过,这第一个带队的,便是郝老六,他也早就闲的不耐烦了。随后的那些天,骑兵小队们又暗自展开比试,这回不是追逐,而是看猎物的大小、多少。要在这冬雪未融的山野里打猎,怕是要些特别的本事才可。骑队里自然不少这等身手的人,以至到最后连熊都猎杀了五头。 苏翎本也坐不住,想学那郝老六,也跟着弟兄们射上几箭,但却被胡显成缠住了。年三十晚上的闲聊,让胡显成与一众兄弟们茅塞顿开,各种想法很快便冒了出来。这种情绪使得苏翎只能看着郝老六带着骑队风驰电掣般地奔出堡门,而自己则不得不继续围着火炉,替胡显成等人想出的主意理清脉络。 几天的功夫,自然想不出什么宏伟战略,不过是将思绪毫无限制地伸展开来,按苏翎示意的方向,集思广益, 归纳出数条眼下可行的,以及以后才能进行的一些准备。 远期的想法,先自然是造船。位于浑江口的码头处,在赵四的管带下已经可以进行一些船只的修理事宜,稍加改造,建立一个小型的船场还是问题不大的。只是这造出的船,也只能在鸭绿江上行驶,出海是万万不能的。唯一便利的,便是木料极多,就在码头附近的山上随处可见粗大的数目。至于这哪一种木材适合造船,还得让赵四等人辨别。所以这有关船的相关事宜,便集中到浑江码头处办理,苏翎选派一人前去统管。待开春雪化,鸭绿江上通航之后,便着手寻找造船的工匠师傅,相信通过胡德昌等人的手段,应该会有收获,至于需要的木料,只待赵四确定,便可砍伐晾干,以待日后所用。 接下来便是关于火器,这也仅仅是船上所用。对于苏翎所部的骑兵,有那些虎蹲炮足够,况且也不需火炮的助力。鉴于目前的火器普遍存在燃放不便的弊病,这6地野战,还是战马、铠甲腰刀,弓箭具有杀伤力。但按着前几日的思路,这海上战船若想占据优势,则火炮必不可缺。基于先走一步的设想,这寻找铸炮以及**的工匠便是眼下唯一能做的。虽然不可能再有以往的运气,凭着银子便能买到火器火药,但也不妨再去试试,这敲门砖仍然以胡德昌等人为主,他们自有分寸。这鸭绿江上的商路一旦开通,这些事便有制定的专人办理。凡事预则立,人手不多,却对以后有极大的好处。能立刻便办的,便是将千山堡中的存货都运送到码头去,好在时间尚早,等到雪化,也该积累不少了。这两件事跨度很大,甚至不能确定下到底何时才能有用的那一天,但几人看的都已不是眼下,也不是今年,而是遥远的将来,即便是仍有疑惑,却也挡不住试一试的念头。一个人的力量往往不是能负重多少,而在于能看多远。 其余的还有几件算是小事,没有多说的必要。这即刻便能做的,却也不少。关于奖励民众创新明的告示,胡显成已经拟好,由陈芷云执笔,写出数十张纸。准备先在千山堡内宣示,然后再传至附近的所有的村落。按苏翎以前的意思是奖励银子,但胡显成考虑之后,改为奖励牛羊或是马匹,不然就是粮食,至少目前在宽甸一带,银子的用处几乎没有。这些告示倒不必真如苏翎所说靠人去到处吼,在千山堡被只需召集各个小队管事的宣示一遍便可,至于附近村落,则交由骑兵小队顺带着带去。这举措并非立即见效,只能从长远上等待结果。 最麻烦的,还是千山堡内孩童读书的问题。 按胡显成手中的户籍统计,千山堡内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有近二百人,这学校场地倒是不难找,即便是不够宽敞,千山堡内也很容易搭建一所大院,足够容纳所有的孩童。但这近两百人总不能都让周青山一人来教吧?换作郝老六,尚可提高嗓门吼上一个时辰,可周青山不行。再说周青山还担负着与胡德昌等人的联络事宜,也不能总留在千山堡内。这既然是学校,就得像个样子,说服那些做父母的,让孩童们都来读书尚且要花费一定的力气,尤其是那些十四五岁的,几乎已经帮家里干活了。若是再让学校有一天每一天的,怕用不了多久,那些孩子便都回家干活去了。胡显成从户籍中挑选出几户原本读过书的人,暂且充当识字的老师,这也只能是暂时的,他打算让胡德昌帮着聘一些先生来。 但胡显成地打算几乎全部被苏翎地说法给抛在一边。苏翎所说地学校。与胡显成地理解完全是两回事。关于识字。只要千山堡内有识字地便可以充当教师。能指导学童读书便可。再说。千山堡内也几乎没多少书可读。陈家姐妹曾带过几本。堡内也能收集到不到十本地样子。都是一些诗集之类地。苏翎认为这就足够了。能读会写是学校地基本功能。而苏翎随后说地。才是学校地关键。 苏翎让学生们认字读书不过是一项学习内容。每天有一个时辰也就够了。然后学生们被要求学习骑马、射箭。以及刀法。这种教官可就太多了。不仅如此。苏翎还让那些工匠们选出数人。教授学生们一些有关测量、计算之类地学问。尤其是其中几个木匠。曾学过九章算术上地内容。这才是苏翎所看重地。他令人教授所有地学生有关计算、测量地知识。至于那些铁匠、裁缝等等。都是苏翎认为地教师。甚至包括周青山地医术。也必须作为一门课程。此外有关药材地辨别、炮制等等。都一股脑地抛向学生们。但苏翎唯独不让教授什么四书五经之类地。 按苏翎地这种做法。这学校几乎便不愁教师。胡显成被启之后。再安排起来便得心应手。这千山堡地学校可比辽东所有地私塾公学复杂地多。胡显成很容易便明白了苏翎地用意。尽管知道这些东西全都教授给学童们太多了些。但只管教授。等到过了一定地时间。再在学童们当中选择各有不同侧重地苗子分开教学。这几乎是一所文武并重。又夹杂各种杂学地综合性学校。胡显成还补充说要赵四也来学校教授一段日子。这船上地学问并不少。甚至与天文、地理相关。 既然理顺了关系。也明白了办学地目地。这学校便在正月十五过后。正式开学。还专门制作了一副匾额。上书“千山学堂”四个大字。高高悬在学校地大门上。 那边胡显成为了让所有地孩童都到学校。还给那些舍不得孩子作为劳力地父母们一定地补偿。当然。不是给银子。而是承诺所有该有孩子们干地活儿。胡显成都保证派人帮着做。这仅仅是一种姿态。直到开学很久了。也没见任何一个父母前来要求帮助。因为他们看到。这学校地第一堂课。便是由苏翎讲述地。 那天地苏翎依然是全身铠甲装束。站在学生们面前。大声地说道:“今日是你们到学校地第一天。我要你们记住。无论你们在学校学地是什么。无论你们长大后都做些什么。都要记住。你们不是汉人。不是女真人。而是千山堡人。是千山学堂出来地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地。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之差。唯一能区分你们地。便是你们当中谁学地最好。谁学地最快。若是你们以后读书当中有什么疑问。自己想不明白地。便记住这几个字:勤奋。求知。平等。” 苏翎只说了这么多,眼下这些孩子还什么都不懂,让他们在学习之后,自己慢慢去体会吧。那六个字后来被写在学校的墙壁上,每天都被两百双眼睛注视着。 千山学堂的第一期学生二百人,在三年之内学了五花八门的课程,就连陈芷云,也在其中教授了一部分课程。这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学生中也有女孩子。让这些女孩子进千山学堂,胡显成费了最大的力气。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女孩子学了有什么用?这令胡显成很难解释。倒是那些跟术虎一起来女真人家没有顾虑,几乎是不用劝说。那些汉人家庭便实在是麻烦,虽然最终还是让女孩子也进了学堂,但那心里,多半是怕了苏翎的威严。苏翎也明白根源在于何处,这说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加以时日,让一切都显现出成果时,才是最好的解释。胡显成也在这件事当中想到了男女的地位问题,毕竟他也是才转的心思,这多少还遗留有多年的观念。可千山堡内有不少女人担任小头领,这是事实,且丝毫不比男人差。这平等的观念,算是暂时得到执行。 千山学堂后来成为最有名的学校,有数以千记的学生从这里走出,而苏翎的那番话,几乎在每一次开学时,都重复一遍。这些学生长大后都牢牢地跟随着苏翎,不论是进入骑兵队伍,还是被安置做些其他的事情,都绝对服从苏翎的指令。而如胡显成一样得到启的学生,在产生怀疑的那一刻起,便开始重新看待周围的世界,想得更多,想得更远。 五年后,这些二十左右千山学堂的毕业生,跟随苏翎走遍了整个辽东半岛,并按苏翎的指示,播种般地在辽东生根、芽,成为苏翎所部最为有力,最有希望的新生力量。这其中,陈家少爷陈若疏,是最为突出的一个。 第三十章 风渐起 春分过后,肆虐整整一个冬天的北风渐露疲态,沿着山海关、辽阳,一路退至辽东边墙,才放缓步子。而春风吹至千山堡,残雪消融,新芽初绿之时,已近清明。这晚来的春风在千山堡内不过转了几转,便催动数股人马蜿蜒在潮湿的山路上。 其中最长的一队,是周青山管带的驮队。鸭绿江已经解冻,周青山将携带千山堡近一半的存货奔赴浑江口,那里赵四正对船队做最后的检修,等周青山一到码头,这今年的次航行便就启程。镇江堡的胡德昌二月里便遣人从6路赶至千山堡,与苏翎约好,一旦鸭绿江解冻,便双向对开。胡德昌在冬季里已备下足够多的盐、铁器、布匹等货物,将胡家全部仓库都装得满满的,就连那些住在胡家村子里的水手们,也都按耐不住,每日都在江边查看冰雪消融的情形。胡德昌、傅升、严寿等人派往京城的人终于带回了期待已久的结果,在京城里将近半年的贩售,所有的人参已全部出售一空,而银子的数目光听说便已令三人目瞪口呆,随后操心的便是如何处置那十多万两的银子。全部运回是绝不可能,也不安全,这使得待在京成里的几家管家彻夜不眠,竟是一日都不敢熟睡。还好有调往京城兵部的刘大人多方关照,才算是平安无事。但那银子的事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几经商议,胡德昌等人仍拿不定主意,便欲寻苏翎讨个法子,所以胡家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中还多了胡德昌一张心事重重的面孔。但胡德昌没想到的是,当船队抵达千山堡时,却见不到苏翎的身影。 这边的事情,苏翎自是不会知晓。与周青山一同出的几队人马,分为三个方向各自行事。术虎率乌林达、尼忙古以及浦卢虎所部前往浑江渡口,苏翎令其渡江巡视北岸的那些被征服的村落,同时带去一批盐与粮食,少量的铁器。另一队则由赵毅成管带,前往太平哨一带,一则例行巡视,二则赵毅成还要整训那些哨探,并且按苏翎的命令将前哨设置到牛毛邬一带,那里是最接近努尔哈赤势力的地方。苏翎自己则带着二百护卫骑兵与郝老六的二百骑兵并肩向宽甸堡一带的边墙行进。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因千山堡的出现,宽甸一带甚是平静,罕见地没有遭受女真游骑骚扰,这一带的村子起初还对苏翎所部的强行管辖心有所疑,但到秋天时,便彻底倒向苏翎。不说那些重新拥有农田的佃户们有了足够食用的粮食,单这不见女真游骑,就足以让村民们视苏翎为保护者,况且这保护还果真有力。另一方面,这一带的村民没有遭受来自女真的袭击,却面临辽东边墙上的明军的骚扰。按辽东都司一向的惯例,这每到秋季,便要派遣人马出边墙烧荒,理由甚是荒唐,是为了杜绝女真游骑借助山林的掩饰侵入边墙。秋季本就草木旺盛,极易燃烧,这数道山火没烧着女真人,倒是将最近的几个村子逼的全村撤离。苏翎闻知,将这些人全部接纳,其中一些安置到别的村子,而一些家中人丁不旺的,便接到千山堡内居住,自然这规矩是一样的。这件事传开,这些本就是逃出边墙的村民们心中更加倾向苏翎所部,不仅心中疑虑全消,那些办事借宿的骑兵们还得到热情招待,而赵毅成招纳哨探时更是显得轻而易举,甚至不需报酬。 千山堡的出现,完全改变了宽甸一带的原有境地,村民们是安定了,却又产生另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副作用。这宽甸堡一线设置的边墙,本就是防御女真人的,而这一年多千山堡苏翎所部将此地的女真人尽数驱逐、收服,使得边墙一带也是罕见的没有任何警讯。当然那些戍守的旗军们乐得自在安全,防备之心便消了大半,例行巡视防范减少到无视的地步。这边墙上的漏洞一多,那些逃军、逃民们便能轻易越过防线,近似出入自如,甚至那些站稳了脚的人还返回边墙之内,将家人亲戚之类的也都接了出来。到后来,住在边墙附近的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可以活人的去处,就连那些旗军,凡是被籽粒粮,或是拖欠纳银被逼得狠了的,都暗自流传着苏翎的传说:只要有一身武艺,自可前去千山堡投军,虽然没有月银可拿,但粮食却是足够,不仅自己能吃饱,还能拥有土地,一家人完全可以过上比在卫所好上百倍的日子。这卫所旗军的逃亡多生在夏秋两季,一是正当纳籽粒粮,纳银差的日子,另则是辽东卫所征集旗军修筑边墙垛台的时间。以往的逃亡还真是被逼得实在不能忍受时生的,可这千山堡的出现,却增加了这种逃亡的频率,对那些在边墙上戍守的单身旗军,只要粮饷接济不上,便立时逃亡千山堡。这一路上甚至比在辽东驿道上行走还要方便,根本不需寻路,任何一个村子都有千山堡指定的人给予方便,缺粮给粮,缺马给马,简直就将逃亡变成了一次旅行。千山堡内苏翎的骑兵得到快扩充,近半数都是曾在辽东卫所当差的旗军出身。能在边墙上戍守的本就是各卫所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者,这些人本身的功夫绝不是卫所军籍上列明的那些编制所能比拟的,经过苏翎所部骑兵的帮带,很快就能融进骑兵之中,成为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种事情集中生在初春之时,在二月短短的一个月内,仅骑兵就增加了一千人左右,且还有增加的趋势。苏翎虽说心中略有疑问,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不但全部编进原有建制,还将近五百人的安置在千山堡,这些人 大多是新近骑兵的家人,住进千山堡后,所见一切均是大感稀奇,待胡显成按规矩分的各种家什、粮食等等分到手上,更是满眼的泪光,神色却是欢喜异常说不出话来。唯一的麻烦是住房有些紧张,好在千山堡修筑之时已留有空地,木料根本不缺,只是要花些力气再建罢了。经过一番言谈,苏翎才知近一月突然爆的逃亡多半要归功于千山堡的存在,另一个原因,是春季里惯有的缺粮所致。以往还能借粮度日,但千山堡传说的流传,让这种对粮荒的忍耐力大为下降,种种因素连环相接,这才造成这种奇景。看着架势,千山堡内的人口怕是要突破六千,七千,胡显成连忙遣人从6路与胡德昌取得联系,一应所需还得让胡德昌多出力气,千山堡才能解一时之急。 苏翎与郝老六带队的南行,有磨合整训新兵的意思。由于骑兵武官们对冬季的那种训练各位偏爱,这春季的次出巡便都沿袭旧例,一新一老相互搭配,在出巡的途中多加演练,唯一不同的是,原来的十人小队已全部升为二十人,虽然名称未变,却是增加一倍的战力。苏翎有信心将这些新来的骑兵完全整合,只要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新兵融合进去。这时间是有的,苏翎尽管一再叮嘱赵毅成重视哨探的作用,但其实并不担心遇袭。这冬天是没人出来挨冻的,而春季,也要忙完春耕之后,才会有大型的活动,这是环境本身所决定的。 不过,苏翎与郝老六分两路行进,却还有它意。赵毅成的哨探回报,说是有一股人马在柞树沟一**现,约有四五十人马,来历不详。因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禀告遇袭的消息,苏翎一时不能断定这支人马是何来意,但显然苏翎不会容忍在自己的辖区内出现陌生力量。郝老六一再要求前去追剿,带一百人去就足够了,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比苏翎所部骑兵更熟悉地势的人马,相信追寻这四五十人根本不是问题。苏翎并没答应郝老六的请求,只是让两队人马相距十里齐头并进,从柞树沟两侧绕行,一旦现目标,便可将其围住。考虑到来人身份不详,苏翎命郝老六暂不要主动起进攻,若是对方没有动手,便先将其围住,看情形再定。 以苏翎所部骑兵的素质,追踪一伙四五十人的队伍,简直连冬季的整训都比不上,无需苏翎下令,仅前置的四个小队便担负起全部的追寻任务。第三天,便在距柞树沟五十里处现对方。前置小队长回报对方共计四十六人,马五十匹,都备有弓箭,其中二十五人着明军服饰,余下的着装不一,没有旗号。 苏翎略一思索,便下命令,令郝老六所部绕道对方前面设伏,自己着带人尾随,约定在对方前行方向二十里处合围,郝老六一现身,苏翎便率队迎上去。此令一下,各队依平日所训整队,实施包围。 这山林里伏击毫无察觉地人马。要地便是行动迅。配合默契。而这是早就演练过地。郝老六带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绕到前面。在一处山谷处潜伏下来。而苏翎则只命前置小队盯紧。自己带大队人马跟在对方视线之外。 因占着地利。对方那四五十人马果然进入伏击地山谷。前置小队传回信号。苏翎便立即令大队跟进。待对方全部进入之后。便封住谷口。只等待郝老六现身。便冲进谷内。 那四五十人进入谷内便觉不安。看样子也是身经战阵地人。一觉察到异样。便迅抽打战马。欲奔出山谷。郝老六一见对方加。便立即带队冲出。同时齐声呐喊。将去路拦住。谷尾地苏翎一听声音。也立即带人冲进谷内。几乎是在一瞬间。谷内那四五十人便被一色地铠甲骑兵前后围住。纷纷左盼右顾。却是无法做出如何应对地反应。 前后地骑兵在距对方一箭之地停住。也不再出声。只是列着横队将谷内道路填满。对方也停在原地不动。但显然惊魂未定。 苏翎勒马上前。问道:“你们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看着对方地表现。苏翎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不如真让郝老六去收拾了便是。 对方一时无人应声。估计是见了这些身穿明军铠甲却显然不是辽东军队地骑兵感到困惑。不知是汉人还是女真。 “下马,丢下兵器!”苏翎不再客气,厉声说道。 对面的人相互对视,却没有动手。 苏翎左手一举,身后第一排的骑兵立即张弓搭箭,指向对面的人马,另一边郝老六也如法炮制,一排利箭全都指向对手。只等苏翎左手挥落,便会将围在中间的人万箭穿身。 “等等,切勿动手!”对面一骑上前几步,高声喊道。 苏翎望去,见对方似乎面熟,一时却有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苏翎左手微微摆动,身后骑兵们便松了弦,但保持随时放箭的姿态。 “将军,在下祝浩。将军不记得了么?”对面那人摘下头盔,说道。 苏翎仔细一瞧,依稀便是当初见的模样。 “适才为何不回话?”苏翎问道,面色并无改变。 祝浩面露尴尬,说道:“事突然,有些慌了。” 苏翎默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们是什么人,何处去?” 余下那些人见祝浩认识这些凶悍的骑兵,稍稍放松,此时其中有人回道:“将军,我们原是振武营的兵。” 祝浩回头说道:“你们都还不认识,这位便是我跟你们说过的,也在振武营当过差的苏指挥。” 余下那些人似乎有些情绪不稳,都看向苏翎。 苏翎却不管这些骚动,依旧问祝浩,“你们到底去何处?是去投努尔哈赤么?” 一听这话,身后的骑兵们立即张弓,这便是危险的信号。 祝浩与那些人都有些急了,还未等祝浩答话,另一些人却都高叫道:“将军,我们不是去投敌的。是来投将军的。” 这话更是蹊跷,苏翎冷笑道:“你们走的方向是千山堡么?”这条路通往牛毛邬,翻过牛毛大山便是努尔哈赤的地界了。 这时,其中一位身形最为魁梧的人翻身下马,解下腰刀仍在地上,上前几步,冲苏翎行礼,说道:“将军,我们真是来投奔你的。小的叫汤虎,原是振武营里管队旗甲。”此人说完,回头吼道,“还不都下马,解下兵器。”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祝浩,说道:“这都是怎么说的?你小子还不说清楚?” 那些人纷纷下马解刀,这些人无论什么来历,都从适才几句知道苏翎痛恨投敌之人,再有什么内情,怕是也要先消除了误会再说。 苏翎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冷眼向祝浩看去。 那祝浩满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什么不好说明,想了片刻,猛然跪在苏翎面前,说道:“上次将军说过,让做出一件将军信得过的事情,才能投奔将军麾下。这次我们是去杀建奴,拿建奴的人头去见将军。” 苏翎一愣,这事倒是真的,当初因祝浩有怀疑苏翎投敌之心,未免对其有些偏见,再说当初的情形,也过于杂乱,多半带些情绪在里面,没想到倒引出这一出。 苏翎想了想,问道:“汤虎,你们都是振武营的?为何出边墙?” 汤虎再次行礼,说道:“都是一个营的。因弟兄们半年没领足月饷,那粮官还要克扣月粮,一怒之下杀了粮官,便带着本队出了边墙。” 苏翎点点头,这种情形并不少见,辽东都司的兵变每隔几年便有生。他再次看向祝浩,说道:“起来吧,我的兄弟们,见谁都不跪!” 祝浩一听,立即站起身来。寻思着苏翎的话,说道;“将军收留我们了?” 苏翎看了看这些汉子,说道:“我再说一遍,我的兄弟们,以后见谁都不跪。军中只有军礼。这是你们第一条要记住的规矩。” 汤虎等人一听,面有喜色,刚要按老规矩行礼,却又想起苏翎的话,真不知苏翎所部的军礼是如何行的。 苏翎回头吩咐身后的骑兵们收起兵器,再次转头对祝浩说:“你的勇气可嘉,但脑子却不好使。就凭你们这些人,去了还能回来几个?” 祝浩确似乎并不服气,犹豫片刻,说道:“反正也没个活路,再说,将军当初,不也只有是几个人么?我们可比将军那时多上数倍。” “哦?”苏翎有些意外,这祝浩还不是一般的犟。想了想,苏翎说道:“当初对你说的那番话,是我错了。此事便罢。”说完,并不给祝浩反应的时间,继续对汤虎等人说道,“我们兄弟们在一起,彼此绝对的信任,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营地里。你们都记住这一点。” 苏翎那句道歉的话给汤虎、祝浩等人的震动不小,但他们也没有可以迟疑的时间,高声答复道:“是,都记住了。” 此时郝老六也来到苏翎身边,见此情景,便说道:“大哥,这祝浩就放到我那里吧,他这脾气怕是对我的胃口。放大哥身边,这麻烦怕是还有。” 苏翎点点头,看了看祝浩,说道:“将你的脾气都用到杀敌上去,别给自己人添事儿。军中军令最大,不容置疑,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祝浩说道。苏翎的道歉,虽然只有一句,但祝浩心中的那股怨气却是消失不见。这中间不管是误会,还是心思过多,苏翎的这种当机立断即时解决的办事风格,给众人留下无比坦荡的印象,这几乎在同时便消除了汤虎等人心中的些许疑虑。当初祝浩跟汤虎说要取得苏翎的信任必须做些什么的时候,苏翎简直就更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形象类似。投名状嘛,这规矩也不算过分。但适才苏翎随口说的几句话,却完全颠覆了那仅有的想象。 “好,你就留在我身边。”苏翎说道。 一旁的郝老六微笑着点点有,似乎早知道苏翎会这么说。 随后,苏翎立即将汤虎等人打散编进各个小队。不论以前是什么职位,到了苏翎所部的骑兵里,都得从兵做起。见汤虎脸上丝毫没有异议,苏翎暗自点头。这种临时扩兵,包括千山堡最近编进的新兵,最怕的是心乱。好在这边墙逃亡的兵都不是怕死的,谁都知道边墙之外是凶险之地。只要严格执行惯有的规矩,强化这些兵还是不难的。 这短暂的一段误会,并未让苏翎下令返回千山堡,而是继续沿在边墙一路巡视下去。据汤虎所说,这边墙上的兵都减少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途中所见,果不其然。 苏翎带队靠近鸭绿江时,却遇到胡显成派去与胡德昌联络的人,同时,千山堡那边赵毅成的哨探也传来紧急消息,这两人让苏翎一时不能决定何去何从。 胡德昌带来的消息是:兵部的刘大人托人带话,说是若是再能送一批货给刘大人,便可以将苏翎的罪名洗脱,并且还可以让苏翎返回辽东都司,可以以指挥职衔任一个实职。这样一来,苏翎便不是待罪之身,且还获得了一个实职的好处。从此便又能回到大明境内,做一个大明臣民。怕是在那刘大人眼里,这宽甸之外,都是些野人待的地方。他怎么能知道千山堡的世界? 而赵毅成的哨探却带回一个令苏翎震动的消息:浑江北岸传来消息,努尔哈赤已经调动各牛录战兵集结,且已经过去近半月。 “终于要开始了。”苏翎长长叹了一口气,象是显得有些情绪不稳。苏翎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立即下令,全队人马全返回千山堡。 这辽东大地上,终于要掀起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一卷完!求推荐,收藏!谢谢各位! 第一卷节奏较慢,谢谢各位读者的耐心。 第二卷风卷云涌,情节最为紧张,战争场面较多,也最为血腥。整个辽东将在第二卷里产生巨大变化,敬请观看! 第一章 牛录商人 大明朝万历四十六年,随着暖风由南至北逐渐北移,各地府、县的官吏们也象是被风声唤醒,开始例行公事。这般睡眼惺忪的模样,在京城里更是随处可见。紫禁城里的万历常年躲在后宫养病,此时也偶尔会出来晒晒太阳,但依旧不见朝臣,有事只管上奏,至于有没有回音,那是谁也猜不到。朝廷上众多事务,都由六部等一干文臣打理,这些侍郎、尚书们已习惯于部里缺员甚多造成的公事繁忙。不过,这一年开头,却是琐事不多,如今天气转暖,倒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喝茶嗑瓜子的时辰较多。当然,谁也不曾想到这极为平常的年份里,会有什么坏事降临,左右都跟往年一般,没有任何征兆显出什么特别来。但正是这一年,在诸多有关大明的史籍中均留下重重地一笔。 辽东都司抚顺千户所的游击将军李永芳,同样对自己即将留名后世是一无无知。这位注定在万历四十六年里成为众人瞩目的人物,仍如往年初春一样,一边盼望着春风,一边编写一份公文,按辽东都司经历司下达公文中的要求,呈报所属马步军编制以及逃故军士名册。这游击将军一职,领有一营人马,专为往来游击,遇警则相机策应。这抚顺一带太平已久,建奴游骑袭扰之事日渐稀少,这李永芳足有大半年未出过营门,日子过得倒是颇为自在。但这公文却着实让其头痛,属下军兵来源复杂,有辽东卫所抽调的旗军,还有关内班军轮流戍边的人马,另外还有一些属于募兵,当然其中还包括李永芳的家丁。这复杂的成分使得要送呈的公文明细更为繁琐,什么单粮、双粮,有马双粮军士,无马单粮军士,管队骑甲人员数目姓名等等,均要一一列明。更麻烦的是那些逃故军士名册,要一一对照原来名册详加笔录,细致到某某卫所某某百户名下。这些案头上的公事原不必李永芳亲自动笔,但其麾下原有的近两千人马,实额却不足一千,那缺额虽说有一多半确实是逃故人员,但另一半,却是吃的空额。作为辽东武职官员,这也是唯一收敛银子的法子,文武官员们也都是心照不宣,可即便如此,这呈送的公文上也要编的像样才是,一个不小心,让那些文官们瞧出破绽,难免带来无数麻烦。况且,今年的逃亡人数也太多了些,就在昨日,下面便报上有近二十人趁例行巡视之际,不知所踪。 这李永芳的将来,按史籍记载是作为明朝第一降清的将领存在的,不过,对于再以后的事情,史籍上所记却有所出入。正如很多人都相信冥冥之中总有注定,这努尔哈赤终将开始动对抚顺的袭击,李永芳也终将归降在后金铁骑的兵锋之下,而这些变化在事之前终将被辽东军民所忽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有征兆是不可能的,只是能察觉到征兆的,却是在严密防范的边墙之外的人,而使李永芳最终产生与史籍记载不同结局的人,也是来自辽东都司管辖之外。 这在某种意义上仍然是一种注定,或者说是一种看不清脉络的牵连,此人不是努尔哈赤,甚至也不能算是苏翎的全功,真要追根揭底,便涉及到一个女真人,一个被称为女真族中出现的第一个大商人的人。 就在万历四十六年年初,长白山南麓的冰雪刚刚开始溶化,从长白山深处走出一队人马,他们似乎对山林非常熟悉,时而沿着雪水前行,时而又绕上山梁,时而又淹没于仍然显得阴冷的森林之中。这个时节出现大队人马实属罕见,若是某一部落集体迁移,绝不会选择这般雪地里行走,除非是遭到侵袭,但生活在长白山附近的人都知道,就算是动袭击,也会选择一个方便行走的日子,否则不但战力减弱,甚至会在半路上承受难以预料的损失。可这队人马偏偏这时出现了,方向直指浑江渡口。 经过赵毅成精心设置的哨探非常有效,一现那对人马,略一看清人马数目及方向,便立即快马加鞭,往下一站奔去。这一站其实便是一个村落,赵毅成将千山堡势力范围内的每一个村落都设置成哨探转接地,或明或暗,视势力控制强弱而定。所以虽然冰雪难行,这队人马的消息还是在抵达前五天便送到了赵毅成的面前。赵毅成随即派人向苏翎传递消息,并同时向术虎所率的乌林达、尼忙古以及浦卢虎所部出警讯,让其迅向浑江渡口靠拢,一旦情况明了,便相机行事。 这警讯并非第一次如此传达,只是往往都未形成战斗,但这一次出现的足有百多人,马匹数量翻倍,且目的指向非常明确,随后数次的哨探都说确实是向浑江渡口而来。赵毅成带所部二百人渡过浑江,与术虎所部会合,准备配合术虎进行看来是无可避免的围杀。术虎所带人马有五百人,其中有一半是新编进的新兵,这原本算做练兵的巡视,倒成了赵毅成略微担心之处。虽然他知道在术虎的管带下,那五百骑兵足以全歼这百多人,但还是做了增加兵力的决定。他更担心的是随后是否有更多的人马入侵,若这百多人只是诱饵,一旦被缠住,后果难料。所以赵毅成渡江之后连派游骑,都是千山堡整训之后,尤其是经过赵毅成亲自传授过哨探技巧之后的精练骑哨,这些人会绕过这队人马,在其后哨探敌情。 经过骑哨确认并无后续人马之后,赵毅成与术虎放心地选择伏击地点,按照老规矩,以优势兵力围歼小股人马。这种阵势已被苏翎所部的骑兵们演练过无数次,在经过实战检验过,并经苏翎冬季的集中整训之后,赵毅成与术虎完全有信心一战而胜,而按苏翎的要求,这种情形下战斗的衡量标准,是己方的损失结果,而这一次,赵毅成与术虎追求的是零伤亡。在野战中这种要求算是过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早有古训,冷兵器时代的搏杀,难免有冷箭难防的出现,只是对于这些骑兵却很正常。个个都在山林雪地中经过实战的骑兵们,早就对苏翎传授的经验技巧熟记于心,赤膊上阵的情形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密集的箭阵与精良的铠甲,是足以赢得这种没有难度的战斗。 那队执着向浑江渡口前行的人马在午时接近赵毅成与术虎设下的口袋,两侧各一百人的骑队已经远远地绕向敌人后侧,这是防备漏网之敌的,其余的,依旧是一前一后堵截,两侧则隐在山林中借助地势杀敌。山地里可供行走大队人马的路并不多,这山谷自然是伏击的最佳场所。 看着猎物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山谷,骑兵们略微有些兴奋起来,但都没有出声音,无论骑在马上,还是步行隐蔽的战士们都遵循军纪所列,无一违反,倒是其中的一些新兵,面色有些潮红。 术虎与赵毅成站在一棵树后观察敌情。他们带队进行迎面地拦截。堵尾地事已交给尼忙古。如今此人已是一员悍将。若非仍然显得有些鲁莽。苏翎或许会令其单独出战。但有些事还需磨练。却是急不得地。 “如何。这就开始?”术虎轻声问道。 “且慢。”赵毅成轻声回答。那队人马已经全部进入山谷。所有人都在等待迎面堵截地第一波羽箭。那就是全面进攻地信号。 只是赵毅成越看越觉得奇怪。这队人有百多人不错。马匹也多。但约有一半是女人。且马背上都驮地有众多口袋。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袭击地人马。更别说这些人连一个前置地哨探都没有派出。 术虎也看出有些蹊跷。但不明所以。 “那人我认识。”赵毅成认出最前面一人。看那架势。是这对人马地领。 “哦?”术虎疑惑不解。 “此人叫古里甲,常到渡**换粮食,盐。”赵毅成说道,此时他才回忆起,这个古里甲,大约每半月就出现一次,同行者最多有二十多人。 “此次难道也是换货的?”术虎问道,“那些驮马可都没闲着的。” 赵毅成细细观察片刻,想了想,说道:“我先去问问,你们等我的消息。” 说罢,赵毅成一提缰绳,纵马奔出,直接拦在那队人马的路上。术虎等人则准备好弓箭,凝神戒备。 赵毅成的突然出现,让对方吃了一惊,大多数人纷纷停下马来,只是跟随的驮马太多,一时守不住脚,倒听出一片吆喝声。 赵毅成勒马立在路中,却先不开口,只向古里甲看去。 那人瞧清赵毅成的面孔,立即认出,面上显出喜色,高声叫道:“是赵大人么?” 说完,勒马上前,走近赵毅成。 “古里甲。”赵毅成叫道。 “赵大人,我这正是要去寻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是专门接我的么?”古里甲笑着说道。此人面容和善,汉话说的极为流利。 赵毅成微笑不答,却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人么?” “是啊,都是我的族人。这次我可带来不少东西,赵大人可要多照顾照顾。”古里甲说道。 赵毅成将众人扫视一遍,此时那些人见是古里甲认识的人,且是他们此行正要找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赵毅成,虽然个人表情不一,但却决然没有敌意。 “你都带着什么?”赵毅成问。 “人参最多,你们要的最多的。”古里甲说道,“还有细辛、党参、黄芪、铃兰、芍药、贝母、五味子、百合、灵芝、刺五加、龙胆草,还有鹿茸角,水貂皮、水獭皮等皮子,剩下都是榛子、干菇等。” 古里甲这一口气说出来,倒让赵毅成有些佩服,这些个药材除了周青山能够说的自然,旁的人可都没有古里甲这般如数家珍。 “还有,”古里甲笑道:“东珠有几十颗,不过上好的不多。” 听到这里,赵毅成已彻底放心,看来他们是白担心一场。他没有接着说话,而是回转头,向术虎的方向摇了摇手。术虎见二人说话,已知没有危险,便传令收了兵器弓箭,随即纵马奔出。其余埋伏的战士们见此,纷纷现身,一霎时,古里甲四周遍布铠甲战士,倒让驮队的人惊慌起来。 “赵大人,这是”古里甲连忙问道。 “没事。”赵毅成摇摇头,笑着说,“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也不事先打招呼。” 古里甲放下心,跟随后的几人说了几句,那些人便传下话去,不多时,慌乱便结束了。 四周现身的战士们只是展示了片刻身形,便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隐去,四周不久便见不到任何身影,倒方佛从未出现过。 “你说要来寻我?”赵毅成问道。 “正是。”古里甲还在想着那些神出鬼没的战士。 “何事?”赵毅成好奇地问。 “这第一件事,”古里甲定了定神,说道,“想请赵大人将我这次带来的山货都换了去,不要限制数量了。” 这是浑江渡**换市场上的规矩,因为当初并没有无限制的粮食与盐、铁器等,苏翎令限制交换的数量,每个女真人能交换的额度都以一家人用度为限,任何人不得例外,所以尽管开市之后,有些女真人带来许多货物,却是不能一次带走过多的粮食与盐。老实的女真人只好等下一次再来,不过,因苏翎的限制令并未规定每人交换的次数,这是个小纰漏,但显然问题不大,但这古里甲却是钻了空子,时常带人交换所需,也正因此给赵毅成留下印象。一般女真人一月来一次就算是多的了,这古里甲却是一月三次。 “这事可以商量,不过,还要看你要换什么。”赵毅成话里没有说死。尽管苏翎并未下令限制种类,可有些东西是不能交换的。 “要粮食与盐,只要这两样。”古里甲说道。 “全部换?”赵毅成问道。 古里甲点点头。这粮食与盐虽说换的最为平常,但这许多货换下来,可就不止古里甲这百多人所用了。苏翎制定的交换价值,甚至比辽东马市上的还要公道,不抢夺,不强行压价,都凭自愿。但这并不是说人参与东珠可以换得更多的粮食,这其中的价值换算,是以日常所需为准,这方面没有什么公道可谈,一斤粮食与一斤人参,哪一个更贵重,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是一致的。在浑江渡口一带,女真人需要的便是粮食盐,与铁锅等家用,而那些人参,马市关闭之后,便等于废物,除了当作税收上缴,根本换不了任何东西。这苏翎浑江渡口开市,对女真族人来说,便是真正的公道。 “这些等到了再商议吧。”赵毅成如此回答。 这便算是成功了八成。古里甲大喜,便吩咐众人收拾好上路。既然这件事是场误会,术虎便与赵毅成商议决定,术虎自带原队人马继续行事,而赵毅成则带二百人护送古里甲前往浑江渡口。 路上古里甲与赵毅成边走边聊,总算是敲定了古里甲用来换粮食的方案。考虑到胡德昌已准备好第一批船队运货,这粮食与盐都不会紧缺,况且这次古里甲的货也着实客观,对于今年胡德昌等人的长途药材生意,还是会有较大的帮助,赵毅成便答应下来。 这古里甲高兴之余,将自己以及族人的来历一一讲述清楚,为的是让赵毅成放心,且将这种生意长久地持续下去,此时的古里甲半点不像女真人,倒与胡德昌有的比。 原来这古里甲居然是努尔哈赤属下的一个牛录,初听时赵毅成很是吃惊,但随即便又放了心,因为古里甲的样子,远非敌对者的态度。这古里甲所部,原是东海虎尔哈部的一支,迫于努尔哈赤的威势,便投了后金,而古里甲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牛录,不过,古里甲归顺时已过了努尔哈赤收买人心的阶段,这百多人的牛录被打到长白山处垦荒种田,养马采集山货,除了必要的联系,几乎与努尔哈赤见不到面。这古里甲所部连女人在内不过百多人,若不是势力弱小,焉能走投顺之路,结果这么下来,半点好处没有,还得靠自己谋求族人生存。这山中日子的凄苦,也唯有山中人知晓。直到苏翎在浑江渡口开辟出类似马市的消息传来,古里甲便决定去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能让族人日子过得好一些,尤其是盐的缺乏,是怎么使劲也无法满足的。 这一试之下,古里甲算是给自己族人找到一条出路。苏翎所设的浑江渡口马市是来者不拒,也不欺人,只要双方满意,什么都可以换,只是限制人数而已。几次三番之下,古里甲所部已经过上了比相邻所有村落都要有保障的日子,不仅有粮食度过粮荒,最重要的,是不再缺盐。这古里甲所部刚好处于苏翎势力不再外延的边缘,这个位置使得古里甲无形之中成为一个中转站,在经过更远一些的女真一族再三恳求之下,古里甲觉察到这其中蕴含的机会,开始少量地进行类似贩运的贸易,而这一次,无疑是作为一个正式的商人所进行的第一次贸易谈判,而结果,是成功的。 古里甲的坦诚,让赵毅成基本上打消了对他的提防之心,况且古里甲将自己的打算目的全盘托出,丝毫没有隐瞒,这多少有助于取得赵毅成的信任。基于古里甲这个目的,与苏翎设立浑江渡口市场,基本上是一致的,这其实只有赵毅成胡显成等几个人理解。另外,赵毅成心里还有另一番打算,就是将自己麾下的哨探伸出更远的触角。再有,这古里甲牛录身份,不仅不是一个威胁,而且还是一个了解努尔哈赤内幕的极好渠道,虽说这古里甲的牛录身份并不得意,但毕竟与努尔哈赤有着必要的联系。 赵毅成的这个心思,没有过于急切地表露出来,只是随意聊着,从古里甲的话里推测一些信息。 “对了,你当时说第一什么,难道还有别的事?”赵毅成似乎是无意中提起。 “是的。”古里甲收起笑脸,又仔细想了想,才说:“半月前,努尔哈赤下令调集人马,前往赫图阿拉集结,象是有什么大事。我的牛录里也去了三个最好的战士。我想这个消息对赵大人应该有用。” 古里甲的神情复杂,这努尔哈赤的命令不能不听,但这调集人马只知道肯定是要对付明朝辽东人马,但是不是用来对付眼前这个赵大人的,可真是没底。 “你这话可当真?”赵毅成神情严肃,再次相问。 古里甲便一股脑地将来龙去脉一一详述,并回答了赵毅成所有的询问,毫不保留。 这次谈话的结果,便是一队哨探被命换马不换人,分别将消息转送至苏翎、郝老六,术虎等所有在外的人马,并立即返回千山堡汇合,十万火急。 也正因此,古里甲不仅达到了其作为女真第一商人的目的,且还被带到苏翎面前,终于能与传说中的苏将军面对面的坐在一次。除了一睹真容之外,古里甲还获得了更多的保证,而令其惊奇的,还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章 兵部题稿 古里甲带着族人抵达浑江渡口后,百多人全部被允许过江,住在渡口堡寨之中。随后,古里甲有幸目睹了术虎所部五百人马渡江的场景。两只宽大的木筏在绳索的拖拽下交错往返,不消一个时辰,五百名骑兵以及近千战马便全部回到浑江南岸,中间没有一人一马落水。这度令古里甲认识到苏翎所部武力的强悍,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算是走对了一步。所以当赵毅成提出让古里甲随行前往千山堡时,古里甲一口答应下来。 在这鸭绿江沿岸一带,谁的势力强大,谁便可以拥有一切,既然努尔哈赤瞧不上古里甲那点人马,便不妨与苏翎多走近一些,瞧那骑兵铁甲的寒光,相对来说,这苏翎所部的威胁要远大于努尔哈赤。值得一提的是,从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铁甲,五十多人马起兵起,多年来征服无数部落、土地,人口,但被征服者并非即刻便被统一成一个完整的女真族。这些彼此常年交战的部落,骨子里只有部族观念,对于女真族这个提法实在还差的太远,一个民族的真正凝聚力不是在短短几十年内便能形成的,何况这些人仅仅是一些部落性质。这古里甲不过是其中之一较有代表性的人。 古里甲单身一人混在大队骑兵之中,沿着已被拓宽足以行走大车的山路,向千山堡进。一路上古里甲被术虎所部行军的严谨有序再次折服,只见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小队骑兵相距五里哨探,再加上每逢经过一个村落,附近的几座山坡上便能看见数人瞭望,对这样的人群动突袭显然是做不到的。按理说愈是接近腹地就该愈是安全,但术虎所部行军布置丝毫不减,竟是铁一般的定律。随着村落的增多,瞭望哨位也更加密集,大路上往来快马加鞭的骑手也更多。古里甲还对骑兵们身上马上的各种皮革制成的挎包感兴趣,显然这种制作方法能容纳更多的物品且便于携带,虽然颜色不一,但细看之下,针脚细密,结实耐用,足以经受长途跋涉的颠簸磨损。这种打量并未受到骑兵们的阻止,以至古里甲甚至大着胆子用手抚摸,赵毅成看在眼里,便笑着将自己身上的一个皮包递给古里甲,让他慢慢看。这导致古里甲心思灵动,在不远的将来在自己族内开始仿制,以至成为又一个皮革制造商人,所制皮革制品远销到东海以北。 千山堡巍峨的身影出现在古里甲面前时,所带来的震撼便无需再述,按古里甲的估计,比努尔哈赤所建的赫图阿拉城未必便落了下风,而堡内的建筑式样以及精巧程度,可就远远高出不少。而看见千山堡内明显有不少女真族人时,古里甲内心更是惊奇,再看见那些人不仅在堡内自由行走,且有些人明显还是头目的样子,古里甲心中的苏翎印象大为改观。一直以来,苏翎所部苏将军都是汉人部落,拥有无数粮食、盐、布匹等等,但眼下这女真人一样在堡内居住,岂能用一个汉人部落便代表得了的? 古里甲心思未定,却已被接到一所大宅,在厅内的桌旁坐下,随即一杯冒着香气的热茶便被摆在面前。这茶也算是稀罕物,不过未等端起喝上一口,便见大群铠甲骑士拥着一人走近厅来。古里甲连忙站起,正琢磨着如何行礼,那人却已看见了他。 “你便是古里甲?”苏翎问道。 “是。”古里甲答道。此人身穿铠甲与路上骑兵一般模样,但见其身份气势,却显然不是寻常人等。 “我是苏翎。”苏翎笑着说道。 古里甲一惊,连忙便要跪下行礼。 苏翎伸手一拦,说道:“不必如此,我们这里任何人都不跪。” 古里甲将信将疑,向一旁的赵毅成看去,这群人中也只有赵毅成他是认识的。 赵毅成点点头。苏翎又说:“今日事多。你且先坐着喝茶。一会儿再与你说话。”说罢。便又去招呼别地人。 古里甲在赵毅成地鼓励下按耐住跳动地心。坐在一边一言不地旁观。只见屋内来往回话地人果真都不行跪礼。这种严重表示臣服于归顺地跪礼看来在千山堡是不存在地。这般胡思乱想。古里甲竟然没听见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苏翎处理了几件公事。胡德昌、术虎、郝老六、胡显成等人。便都如约而来。其中竟然还有陈芷云。这自然会引起古里甲地惊奇。但这是旁话。不提也罢。 胡德昌也是刚刚抵达千山堡。此次他带来数量巨大地货物。让千山堡地窘境一扫而空。因心中有事。这路上不免赶得有些着急。见到苏翎时竟然有些面色惨白。不得不去休息片刻。这山里急行。可不是胡德昌这等人擅长地。所以半个时辰之后。胡德昌才前来商议正事。 “说说吧。”苏翎笑着说道。手里自然有一杯茶袅袅升起轻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地事。没必要赶得如此之急。” 胡德昌见苏翎这般镇定自如地神情。莫名地放松下来。心中地那份焦急转眼便缓了下来。 “是这样的。兵部刘大人遣亲信家人寻到我的家里来。”胡德昌慢慢说道,“说是还需要一些上好的人参,若是还有东珠最好。” “这人为这个就跑这么远到辽东来寻你?”郝老六问道。也是,既然调到京城,就算是为了财物,也不必跑这么远吧。” “我打听过了。来人叫刘达,是刘大人的管家,将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讲得清楚。”胡德昌说道,“这刘大人调往兵部,却还想再向上动一动。今年二月,兵部侍郎署尚书崔景荣因屡次上疏乞休,皆不得准,于是自己封印出城去官。据说此事已引起皇上的不满,这样一来,不管这崔景荣是否还回来,这兵部尚书的位置是空出来了。刘大人的意思,便是想着这尚书的位置是不是可以活动一番。”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尚书可并非那么容易就坐上的。刘大人未免也贪心了些。”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这些个官老爷们,其实也是有破落人家出身,这刘大人便是寒门中举,虽然未有头三甲的成绩,却也是走的步步高升的路子。这一回由苑马寺卿转调兵部,那些人参与东珠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若是以刘大人自己家中那点积攒,怕是没个十年八年的,别想有现在的局面。” “这就把我们当做聚宝盆了?”胡显成说道。 “怕是就这么想的。”胡德昌不得不也这么说,他也对这个刘大人的厚颜无耻感到不满。“那人参与东珠,是既拿得出手,又不象送银子那般显眼、市侩,用在京城那些老爷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的。可这些东西极难弄到,就算辽东都司里的人,也未必能有。再说,这刘大人在任上与辽东的官员并不十分熟络,所以还是寻我们比较合适。” “他就肯定我们会给他?”胡显成问道。 “当然人家也给好处来换。”胡德昌说道,“刘达说了,只要苏老弟将原来的堪合文书拿出来,与兵部留底对验,一旦相符,刘大人可以保证给个游击将军的实职,至于是留在宽甸一带还是调往其他地方,还可以商量。” 苏翎笑道,“果然肯下本钱。他想升兵部尚书,我便可以换个游击将军。这下便捆在一起了。” “不知苏老弟原来是何职衔?”胡德昌问道。 “百户世袭。”苏翎说。 “这游击若是可以实授的话,也算是不错的武职了。何况,刘达说了,苏老弟这逃军的名分也就可以改改,就说苏把总带队哨探敌营,深陷困境,着力周旋,最终返回大明境内。这不但无罪,还是立功的基本,所有一切都可名正言顺。” “照这么说,”郝老六笑着接过话题,“我们那些杀敌的级,也可以博得一份军功了?” 胡德昌却不明白这军功是如何分划的,问道:“级如何算的?” 胡显成便笑着给解释了番,按大明律令,这战功分功、奇功等,又按敌人级数目来论功领赏,有赏银,也有赏升世袭职秩的,按说苏翎所部斩获的级,足有算是立下大功。另外,能够带回民众的,也可按战功论处,真若如此,这千山堡数千民众,一旦让朝廷当真论赏,岂又是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不过这军功如今已是泛滥,尤其是最近十几年来,但凡有所斩获,往往有数百人获得战功,升迁者甚众。这也是辽东军伍之中,指挥衔多如牛毛,更别说千户、百户了。这在明初,百户千户还算是实职,能有实地管辖,到了此时,这不过是一个虚衔,除了能领到一点月粮,毫无任何实际权力可言。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按刘达的说法,这不过是个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苏老弟转换一下身份。这官面上的文章,自是刘大人得心应手。” 苏翎想了想,说道:“难得这刘大人肯与咱们联系,不过,他这想当兵部尚书的念头,未必可成。” 郝老六说道:“给银子还不成么?他不是已经调往兵部了?” 苏翎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京城里的官儿们,想得事情多了去了,不止是银子问题。” 这明朝的党争,早已天下皆知,郝老六等军伍之人自然不会知晓,但此事说出来也是无用。 见苏翎没有继续表态,胡德昌便又问:“那此事我如何回话?” 苏翎沉思片刻,反问到:“你的意思呢?” 胡德昌已经想好对策,这时说起来便顺当多了。“若按我的意思,不妨答应了他。想必这人参东珠什么的,也不算什么难得。这刘大人不论是否能当上兵部尚书,对我们总还是有所助益的。” 苏翎便道:“那便答应他便是,这回你便带了东西回去,随便他怎么弄都行,咱们不指望便可,我们自过我们的。真若是办成了,到那时看情形再定,咱们自己过日子原就与他们无关。” “好。我回去就办。”胡德昌还有一事需要请教,便继续说道:“这京城的银子,看如何处置?” 郝老六好奇地问到:“有多少?这还需要问?” 胡德昌老老实实地回答:“有近二十万两。就是因为太多了,这运回辽东是不行的,都放在京城也不是个事儿。” 这数目没引起多大的震动,毕竟这些几十两银子都少见的人对二十万没有印象,况且都已习惯不用银子的日子了。对于胡德昌等人而言,这家在辽东,银子却远在京城,如何处置真没有什么好主意。按说一般人都会买房子买地,置办产业,可家不在京城,买来何用?以胡德昌等人的身份,要想去京城居住,不是办不到,只是从未有过这种想法。这一切都是结识苏翎形成的结果,这短短的日子里,还远未形成什么长远打算。 苏翎略作考虑,便说道:“你们在京城安置了多少人?” 胡德昌说道:“有二十多人。” 苏翎再三思索,才说道:“你们三个是想一直留在辽东,还是去京城?” 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倒是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毕竟是在辽东生活了数代人,这迁居一事可难下决定。 “我们倒是商议过,不过没定下来。若是能去,自然是京城里要好。但我们三家人合起来也有数百人口,这么多人如何去得?” “这个不急,慢慢来便是。”苏翎说道:“银子就不要运回来了。这样,我这里再选派几个人跟你的人一起,就在京城里购置宅院,最好在城外能买下一所庄子,能买地就买地。暂时先如此处置,这些眼下用不着,以后会有大用处。至于你们的家人,还是走刘大人的路子,他不是要东西么?给他在多拿一些,让他想法子办。反正不急,一年也行,两年也可,总要慢慢地迁过去。不过,你们三家可别一下子都走了,这边的生意,少说也得多做几年。” 这话其实多余,胡德昌他们可从未想过要摆脱苏翎的势力。 “苏老弟几时选定人选?定下来我便动身回去。” 苏翎又想了一下,说道:“一会儿我交代一下便可。不过,你跟京城里的人说清楚了,我这几个人可都是大用处的,万事都得听招呼。” “这个自然,我一定交代他们听从吩咐。”胡德昌说道。 “你的人就不必回来了,都留下。适才说的事情办好之后,还有别的用处。不过,你可要斟酌妥当,要信得过的才好,但凡有点不可靠的,便都撤回来,不然,让我处置的时候,就没这么简单了。” “是,是。”胡德昌已听出某些杀气。 “以后,这条商路便就固定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东西运过去,你回去后不仅要确保这条路,还要在船的事情上再下些功夫。等我派去的人定下,你们回去慢慢商议。” “好。”胡德昌听出这苏翎定是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办,肯定会比自己等三人想得要多,此时也不必多说,便自顾退了出去。剩下的事情,便与胡德昌无关了。 苏翎向一旁听得楞的古里甲问道:“如何,你如今的打算,也算是个商人了,这可是女真族里头一号的。” 古里甲虽有准备,可没想到这话一下子便转到自己头上,连忙站起来,说道:“还请苏将军多多照顾。” “你这话说得爽快,倒不象是女真人。”苏翎笑着说。 古里甲笑着,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这汉话哪里学的?” “小的时候去过开原马市,跟那里的汉人学了些,后来又跟牛录里的那些汉人说的多了,便就如此。”古里甲说道。 苏翎忽然声音变得严肃,说道:“努尔哈赤都说了些什么?” 古里甲一惊,浑身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章七恨起兵 古里甲的表现让在座的众人无声地轻笑,苏翎的问话,其实并非针对古里甲本人,不过初来咋到的古里甲焉能知晓?千山堡一直以努尔哈赤为假想劲敌,从未有一刻放松警惕。这古里甲既然是努尔哈赤麾下牛录,这消息自然要来得灵通,赵毅成哦哨探再是精锐,也是有些东西打听不来的。 苏翎微微一笑,安慰道:“我是问问努尔哈赤调集兵马时说了些什么。不是对你,不必多虑。” 古里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来之前他并非愚钝如那些商人,只见银子不见刀光。这苏翎所部在浑江北岸的所作所为,古里甲已是打探得清楚,虽说不少村落被其征服,杀人却是不多。这种事其实也就是努尔哈赤所作的,论起杀人,努尔哈赤才算得上枭雄。再说在浑江渡口处的马市,断然不是凶残之人所为。古里甲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却本能得知道这苏翎所部并非嗜杀成性。适才那句,看来真不是由他而起。这努尔哈赤么,古里甲恨是恨不起来,若是维护,却也难以心甘情愿。 古里甲见苏翎面色和缓,想了想,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 苏翎接过一看,见是张泛黄的草纸。这建州虽已立国,这造纸却不是靠兵马所能制作出来的。虽然建州部已有不少汉人。要制作出足以媲美中原内6的纸张,怕很难。略微一笑,苏翎便细细看去,只见纸上用满文、汉文写着: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 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 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窬疆场,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 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 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 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恨六也; 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挟我以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这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故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 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 这便是所谓地“七大恨”。努尔哈赤以此为藉口。动对明朝地侵袭。 那努尔哈赤虽然是一世枭雄。在女真族内可算第一人。除了武功之外。于明万历二十七年二月(1599年)。命大臣额尔德尼、噶盖两人借用蒙古文字编制满文。并成为定制。可惜这文字之功。并非易事。先这女真族内认识汉文地还算较多。那满文却是难以辩读。是故这次地七大恨。只得并列。不然。连自己族人都读不懂。出来又有何用? 苏翎不置可否。递给一旁地郝老六。挨次传递下去。直到屋内众人全都知晓内容。 胡显成皱着眉头。说道:“这便是公然宣战了。” 郝老六则说:“辽东怕还蒙在鼓里,不知这在哪儿开第一刀。” 苏翎便问古里甲,说:“你觉得这将在哪儿生战事?” 古里甲摇摇头,说道:“不晓得。传文的人并未说明。只是这人马都集中在赫图阿拉,想必不会在东边。”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所谓七大恨,倒也算是实情。” 郝老六愤愤说道:“打便打了,还找什么借口。” 胡显成说道:“这不外乎是想拉拢人心。” 郝老六说道:“拉拢谁?还有人可拉么?” 苏翎笑着说道:“这打败了,自然没人可拉拢,可若是胜了,那些个堡寨便可不战而屈。这在兵事上是有利的。” 胡显成说道:“兵书上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是不是就是指的这种谋略?” 苏翎禁不住笑出声来,说道:“道理差不多,不过用到这里,不算合适。” 胡显成说道:“努尔哈赤布这七大恨,不就是用的这个计策么?” 苏翎点点头,说:“按理说是这样的,不过努尔哈赤也中了计。” “怎么说?”胡显成不解。 “自古兵家战事,凭的便是武力,说什么得道失道的?真若是这个理,为何还有那许多朝代更替?”苏翎说道。“这努尔哈赤偏偏要学这一套,当真以为一纸文书,便能屈人之兵么?” 胡显成与郝老六等默不言声地想着苏翎的这番话,这些无疑是与书中不相符的。但这些涉及到更高一级的战略,至少在目前,胡显成等还不能领略苏翎的用意。 “说起这辽东与建州之间的恩怨,其实还是自己种下的恶果。”苏翎若有所思,说道,“当初建立羁縻卫所时,就该考虑到这一点,现在,这般对立,辽东怕是难敌。” “大哥是说,这辽东守不住?”郝老六问。 胡显成问赵毅成,说:“这努尔哈赤到底有多少兵马?”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按牛录的数目来估计,约莫四万到五万左右。” “都是骑兵?” “不,最多一半骑兵。”赵毅成很有把握地说道。 “辽东常驻的便有**万人马,未必连守都守不住?”郝老六问道。 “这**万人,能战的有多少?”苏翎说道。这个问题其实私下里也谈论过,结论都是一样的,这辽东败的如何,其实不取决于辽东有多少人马,而是看努尔哈赤有多大野心。 郝老六不再言语,他其实并非替辽东说话,现在千山堡的位置,哪一边也不占。只是从情感上来说,不希望辽东真如想象的那般败的一塌糊涂。 “古里甲,你估计努尔哈赤这回能调集多少人马?”苏翎问古里甲。 “按说一般的征调人马,不会到我这里来抽调,看样子是调集了全部人力。”古里甲说道。 苏翎扫视众人一眼,说道:“从赫图阿拉,往南可以直接进攻抚顺,往北可以兵指开原。这两点都是必争之地。两城一下,沈阳便成漏洞百出的地方。”苏翎摇头,不想再说。 “古里甲,”苏翎忽又对古里甲说道。“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你放心,你的那些想法,我都会鼎力支持。” 古里甲连忙称谢。 “如今,努尔哈赤已经调集所有兵马集中在赫图阿拉,等他腾出手来,我们必然要成为努尔哈赤的眼中钉。”苏翎如此说道。 “大哥,你有何主意,快说吧。我们总不能等他闲下来再动手。”郝老六说道。 若是真正使得千山堡平安,当然是要消除对手的威胁。眼下辽东正被努尔哈赤盯着,而千山堡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便会面临对方的进攻。 苏翎说道:“术虎,想不想回海西去一趟?” 术虎一听,便道,“大哥下令就是。” “好,”苏翎说道。“你带八百人马,一路回到海西,若是可能,再往东海走一趟。” “是。”术虎有些激动,能带着八百精兵返回海西,至少能报仇,尤其是那些沿途劫杀他们的部族。 “古里甲,我这回给你一个驮队的东西,不过,你要带着术虎,也往海西走一趟。你会有足够的粮食,与盐。” “好。”古里甲说道。 “术虎,你的任务是,尽量收复那些村落,建立联络点。先用古里甲的驮队解决问题,若有反抗,一律杀掉。”。 “如今,努尔哈赤后面空虚,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术虎,你要尽量将海西与东海部分的都要走到。能收复的便收复,不能收的,便全部解决到。但,重点不是消灭多少敌手,而是要分化他们,即便没有当即归附于我们,只要不主动攻击,便允许他们与我们保持联系。此次与古里甲同行,用意便是如此。你要当机立断,勿错失战机。” “是。”众人一起答道。 “郝老六,”苏翎又说,“你带八百人前往牛毛寨附近。以太平哨为重点,加紧防犯。” 这番布置完,众众人便在心中处于临战状态。事实上这一次行动将是苏翎所部主动出击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面对努尔哈赤这样的对手,任何侥幸都是死亡的先兆。而主动出击,就要将战火燃烧到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内,一点一滴地消除对手的实力。 那努尔哈赤一无所知,依旧集结兵力,为南下而准备着。没人料到,一只看不见的手,开始影响到后世历史上的变化。这世事便是如此,抚顺的李永芳没有料到,努尔哈赤也没有料到。之后到底谁输谁赢,难以估计。 那古里甲的安排,自然有人上来引路,送他休息。 而郝老六与术虎,则连夜准备出征事宜。这一次,是要真的进行大战,虽然千山堡的武力没有一刻闲过,但人们都知道,最严峻的时刻即将来临,千山堡也面临着生存还是毁灭的选择。 到了晚间,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悄悄来到苏翎的住处,商议秘事。苏翎让胡显成立即着手准备船只,一旦千山堡不保,则尽可能地将人员全都撤走,眼下还有时间,足够做好一切准备。而赵毅成,则是全力动所有的哨探,密切关注边界地区的动静,若有可能,游骑要深入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之内进行试探。至于郝老六,作为主战的武官,与苏翎一起商议千山堡附近所有可能展开战斗的地点,设计出三道防线。不过,这防线可不像辽东那般驻堡死守,而是歼灭战,在山林地形之中,不论对方人马多少,都可能处于包围之中,只要将敌人引进自己熟悉的战场,主动权便掌握在手里,至于是杀光,还是劝降,则看当时情形而定。同时,苏翎也对己方的损失做了预估,并让胡显成动千山堡内的后备力量,随时补充。 第四章 红色战旗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五日清晨,千山堡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炊烟中醒来,而是涌起一股热潮,四处都是匆匆往来的人影。当红彤彤的太阳在山间一露头,将第一缕阳光洒在千山堡正中校场上时,八百骑兵已排列整齐的方队,鸦雀无声地静立其中,连一声马鸣都没有出。这些骑兵都是一色的红脑包盔,身穿明军制式铠甲,全身铠甲已经被漆成黑色,与头盔上的红缨产生强烈的反差。风起之时,红缨随风摇拽,像是一朵跃动的火团,在每一位骑兵心头燃烧怒放。每一个骑兵都是腰挎腰刀,一手执一杆两丈长枪。每匹战马也都拥有相同的装备,一面是装入皮袋内的强弓、羽箭,另一面则配有一面木制圆盾,大小刚好可以护住头部与胸腹。这是千山堡所制的第一批制式武器配备,随后即将装备所有千山堡的武力。这些都是千山堡的工匠们精心打造出来的,尤其是那长枪,考虑到重量以及长度之后,再三试验所得。在战斗中既可以当作长枪攒刺,也可以作为标枪投掷,在枪头与木柄的结合处也经过特别打造,很容易装卸,用于随时补充断裂的枪柄。在马鞍侧后部还有两个用软皮革制成的口袋,一个用于装水,一个则装有食物。其中的食物也是千山堡的女人们整治出来的产物,由多种米、豆、盐等混合成粉状,炒熟,吃时只需就水便可直接食用,但这些只有十斤的分量,并非平时食用,而是预备着在得不到给养时的应急之需。整个骑兵装备的分量是经过严格试验的,保证马匹不承受过分的负荷,为此,骑兵铠甲还经过了改制,外表上虽然仍是明军制式的模样,但分量却大为减轻,除了要害部位外,其余的并不都需要重要防护。这些都是常年上阵的兵士们与工匠们之间商讨许久的结果,一切都为了战斗需要所成。当然千山堡苏翎所部的骑兵们并非完全依赖这种装备的防护,这一点每一个士兵都牢记在心。除了以小队为单元进行战斗外,各小队之间,以及百人队间彼此的配合已在平时的演练中形成默契,长期训练的结果已经使这些骑兵拥有强悍的战力,而此时,这些彪悍的勇士们就要展现其血腥的杀伤力。 每队骑兵都站在小队队长的后面,而每百人则有一名大队长站在前列中央位置,这其中便有尼忙古、阿里侃以及浦卢虎,这些人已经在战火中得到信任。而在最前面,则站立着术虎的身影。所有骑兵都望着前方,默默等候着出的命令。 苏翎带着赵毅成胡显成等纵马奔来,在骑兵们正前方停下。苏翎望着眼前的骑兵们,缓缓扫视一周,然后纵马 上前几步,来到术虎面前,伸手要过术虎手中的长枪,身后的胡显成连忙送上一块红色的东西。顷刻间,一面火红的战旗出现在校场中间,与骑兵们头上的红缨相互辉映,象是一团烈火迸射出无数的火花。 苏翎郑重地将火红的战旗交给术虎,随后高声喝到:“术虎听令!” “属下在。”术虎高声答道。 苏翎再一次向骑兵们看去,厉声吼道:“出。” 术虎不再回话,勒转马头,面对骑兵,将手中火红的战旗高高举起,稍停,便冲骑兵前列的队长们以点头,随即头一个向堡外驰去。随后,骑兵们按顺序一一催动战马,腾起大片尘灰,在马蹄声中涌向广阔的山林。 千山堡的利刃,终于第一次刺向潜在的敌人。 那面战旗,是陈芷云带着十个女人连夜缝制而成。苏翎所部原本没有预备军旗,在山林中的战斗打出一面鲜艳的旗帜,是愚蠢的行为,对于苏翎所部长于隐秘行动的特点来说,旗帜是不需要的。但这一次,苏翎与术虎、郝老六等人商议决定,还是要打出旗号,最终苏翎选择了这种火红的颜色。亮出旗帜的那一刻,苏翎从骑兵们的眼中看出了效果,那无疑是被引燃了的豪气。当然,这旗帜不过是胜利在望时才能展示出来的威严,这个无需多做交代。而随后的战斗中,无数面火红的战旗会在胜利之后扬起,这终将成为苏翎所部的标志。 选择这一天出,刚好比努尔哈赤动攻明的行动早上十天。 在随后四月十五日。努尔哈赤动蓄谋已久地袭击。率领召集地人马。越过边墙。直奔抚顺。并与历史记载一样。喝令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投降。并斩杀抚顺千户。随着抚顺沦陷。东州、马根单等五百余城堡也随即沦陷。当地地民众被掠人畜近三十万。努尔哈赤如愿以偿。进占抚顺。并在随后不久。击败辽东总兵官张承胤、副将颇廷相来援之兵一万。杀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及千把总等官五十余员。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这一仗可谓大获全胜。所缴获之物正是努尔哈赤盼望已久地。不仅有武器。马匹。还有粮食。人口。这些都是躲在边墙之外所不能得到地东西。那努尔哈赤与其说是以七大恨动复仇。说穿了仍然是如以往一般劫掠财货人口、马匹罢了。当然。作为日后地开国枭雄。自然有含义深远地举止。那名声大响地李永芳被授予副将。娶了努尔哈赤地孙女为妻。被称为“抚顺额驸”。并得到大量赏赐。而那些被俘地降民。则仍由李永芳统管。这样一来。这李永芳算是因祸得福。反倒不用操心如何填报呈文了。 但这与历史不同地是。几乎是在四月十五日地同一天。术虎率领八百骑兵正式越过边界。进入长白山一带。 与术虎同行地。是古里甲带着整个牛录地人驱赶地大批驮队。因熟悉地势。且常年与山中行走。这驮队仅仅落后术虎半日地路程。古里甲不仅携带着术虎八百骑兵地给养。还另外携带着大量地粮食、盐、铁器以及种子农具等。苏翎果然兑现承诺。所有古里甲所需要地都全部给付。根本就不算古里甲用来交换地山货。以至古里甲出时被庞大地驮队惊呆了。那些驮马地数量足足有来时地三倍还多。苏翎笑着对古里甲说。这些算是苏翎与古里甲合伙做地生意。全都由古里甲做主支配。结果古里甲不用多说。便将苏翎地意思明白个一清二楚。实际上苏翎要地是名。而古里甲则要地是利。当然。这最后所获还是要分苏翎一半儿地。古里甲还没贪心到那个程度。这种规模远远出乎古里甲地意料。却给了古里甲足够地信心去完成这额外地任务。所以当术虎进入长白山时。古里甲几乎完全成了苏翎所部地人。带路、宿营等等丝毫没有生疏之处。 术虎按照临行时地约定。在两个多月地时间里要横扫海西、东海那些原本被努尔哈赤收复地部落。这种行动地模式从长白山一带开始。因努尔哈赤几乎调光了这些处于边缘地区村落里能战地士兵。术虎一路毫无阻碍。几乎是所向无敌。一路上凡是不肯归降地。抵抗者全部杀绝。而那些愿意归附地。则进行甄别。先杀光努尔哈赤派来地相关人员。然后将剩余地人选出头领管带这一部分地人。并立即重新划分原有地土地财物。当即给付。并且。原来地强势家族地人。都被带走。秘密处决。这是重新划分当地人员势力构成地做法。实际上这样办地并不多。这些村落部族在八百骑兵地包围下几乎没有多少抵抗者。而随后古里甲地驮队又带给这些人以往想都想不到地东西。尤其是盐。这武力加贸易地方式。很快就消除了负面因素。不论这些人是否真地归顺。至少在这些人心中埋下了苏翎所部地影子。这在将来会起到意想不到地作用。当然。古里甲也挥了其本地人地作用。至少在长白山一带。很多村落部族都是不战而胜地。甚至在见到古里甲之后。至少有近百人主动要求归附到千山堡去。 术虎也是在长白山一带地行动结束之时。才搞明白真正地形势。并将结果报给苏翎得知。原来这努尔哈赤多年进行地征服之战。几乎将所有归附者中有较大实力地。都迁移至赫图阿拉一带。而剩下地。都是如古里甲一般地小股人马。也仅能提供为数不多地财务以及人员。这才是术虎所部遇到轻微抵抗地原因。并且。在归顺者地帮助下。一路上是越走越顺利。到后来。那些该杀。那些又该劝降。几乎成了十分明了地事情。待术虎进入海西一带。更是如鱼得水。这本就是术虎地家乡。甚至当年认识地人都还在。这使得苏翎地计划得以更顺利地实施。术虎不仅将昔日地仇人手刃。还有效地重新组合了海西一带剩余地部族村落。并且按苏翎地交代。让那些人仍然表面服从努尔哈赤地管辖。只等苏翎所部召唤。时机一到。便群起响应。 各方面地因素综合起来。使得术虎完美地结束了两个多月地征战。战果显著。而损失地人马。只有七十多人。但其带回来地。却又多了近百人。自此海西、东海一带地剩余部族都已知道苏翎地名字。并且被术虎展现出来地武力所震服。再杀光努尔哈赤派遣地官员之后。这些人很难再产生反叛地心理。尤其是术虎并不要求他们立即亮出叛离努尔哈赤地举动。何况古里甲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大批地粮食、盐、铁器。让那些人说什么也舍不得拒绝。甚至有些部落里。所得要比术虎带走地更多。这次旨在削弱努尔哈赤后备力量地出征算是告一段落。表面上看努尔哈赤并没有受到太大地影响。但这效果会在日后显现出来。特别是这一趟走下来。古里甲真正成为女真族内地第一商人。这条商路完全打通。且由古里甲地族人全部掌控。除了古里甲。没有别地人能够从苏翎所部带走货物。这等于是变相控制着海西、东海一带地势力。这种商业地力量。术虎算是略有心得。不能说完全等同武力。但至少能够起到相当地辅助。 若说术虎所带的人马是作为一种将来的伏笔行动的,则苏翎与郝老六则进行的是另一种战斗行为。 沿着太平哨一带的边界地区,苏翎带着骑兵们隐秘接近,凡是遇到小股巡哨的后金小队,则不动声色地就地歼灭,务必不使任何一人漏网。并且在牛毛邬一带扫清所有村落,开辟出一条近百里的无人区,所有的人都被带离,稍有反抗则全部杀掉。很快,就在术虎返回的同时,这条无人区已经使努尔哈赤那方面得不到任何关于宽甸一带的消息,不仅原来存在的村子成为空无一人的弃地,所余的房屋田地也全都焚毁,连水井都被填平。而那些前来查看消息的游骑,往往都是一去不返,以至到后来,莫名其妙的后金一部不敢再派人前来探察消息,甚至以为是鬼神之过。而这种行动在苏翎与郝老六的精心设计下,没有损失一兵一卒,除了几匹马丢失之外,可以说是完胜。 那边的努尔哈赤丝毫不知这些变化,正放心地在抚顺一带享受胜利果实。牛毛邬一带的消息封锁,自然千山堡的危险减少了几分,而术虎进行的行动,也因平时努尔哈赤根本无暇顾及那偏远之地而延迟了很久。实际上努尔哈赤的根本并非是他所征服的广大土地,而都集中在赫图阿拉一带。这时候的后金也不过是稍大一些的部族,算起来,也就是几十万人,而真正能起作用的,也不过四五万人的战力。这种情形其实从抚顺的陷落便可知一斑,努尔哈赤多半仍然是试探性质的劫掠行为。攻陷抚顺之后,努尔哈赤并未继续进攻,而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显然明朝辽东的人马让其非常失望,连场像样的战斗都不曾有过,被辽东军马成为建奴的部队竟然屡战屡胜,这极大地激了努尔哈赤的野心,向明朝动进攻,是效果巨大而损失几乎可以忽略的选择。 努尔哈赤与苏翎,便在这一明一暗的行动中各自收获着成果,到了六月地,双方几乎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苏翎成功地掩藏了己方的形迹,而努尔哈赤,则再次聚集人马,劫掠边墙一带,并成功地于七月攻陷清河堡,肆意劫掠一空,完全忽略了背后隐藏着的真正的威胁。 当然,这种隐藏是不可能持久的。当努尔哈赤得胜回营,带着抢夺过来的无数牛马财物粮食返回时,千山堡终于出现在努尔哈赤的视线中,千山堡真正的考验,也终于来临。 第五章 七月流火 夏日骄阳催得满山浓绿之时,千山堡内再一次人满为患。术虎所部近千人如期而返,火红的战旗正如当初出征时一般耀眼夺目,不过此时其已经浸透着敌人的鲜血,充满雄性的力量。这象征着血与火的旗帜,让浑身沾满尘土的骑兵们傲然昂起头颅,军容甚至比离去时更加整肃,握枪的手攥得更紧,连**战马似乎也带着几分自豪,迈步时神气十足,在千山堡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返回家园。 古里甲所部也是满载而归,不过,比去时多上两倍的驮马上只有两种:人参等药材、皮毛。海西、东海以及长白山一带能带回的东西不多,将携带的粮食、盐、铁器农具全都留下之后,值得带回的也只有这两种货物。当然这没算上多出来的马匹,另外,最为贵重的要属古里甲亲自保管的一小口袋东珠。这本是那些部族准备上缴给努尔哈赤的贡物,这种河珠在后世几近消失,但此时却还显得丰富。这批龙眼大小的彩色东珠,让古里甲羡慕不已,多次拿在手中赏玩,不过,古里甲在心中并未将其视为己物,这些当然是要献给那位神秘的将军的。说起来这古里甲所带回的货物,倒有多半是交换所得,术虎的战利品反倒不多。这都是苏翎事先制定的策略所致,所以古里甲这头一次的商贸尝试是大为成功,成果远当初想象。运回的药材、毛皮都被运至千山堡,这也是只能如此,古里甲自己留着这些毫无用处,还指望着从苏翎处等到所需的东西,所以说着古里甲的成功,不如说是千山堡的成功,苏翎牢牢控制着这条商贸线路的最顶端。这些货物只在千山堡停留了一天,在必须的清理分类之后,很快便再次运往浑江口码头,那里的船队正等着随时启运。这条线的另一头,胡德昌则再次启运,沿着驿道直奔山海关,因兵部刘大人的一番特别关照,这些商队很顺利地越过种种关卡,直奔京城。当然这中间少不了一番打点,但这些都已经算不得障碍了。倘若将这条商路画在图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弧线绕着整个辽东弯入北京城,而辽东边墙则横亘正中,一边是后金努尔哈赤,一边是辽东数以千计的堡寨关隘。 苏翎与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以及术虎正在千山堡内面对着这样一张地图。 “这条路,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割断。”苏翎指着辽阳一带,慢慢说道。 其余几人仔细地瞧着这份标注详尽的地图,各有所思。与明朝绘制的地图决然不同的是,这份地图经过苏翎的一番指点,绘成时已不再像常见的图示那般尽是一些线条与方块。虽然此时还远没有关于测绘的知识,但苏翎的提示还是让这份地图有了日后的雏形。这还要归功于赵毅成的哨探分布,整个千山堡势力范围之内的山川河流,大小山路,都被详尽绘在图上,标注着较为准确的距离,而其上密布的红点则是哨探们瞭望的主要地点。 “大哥说的意思是,努尔哈赤还会继续南下?”郝老六问道。 苏翎没有立时回答,却转而问术虎:“你们这次去,当地的收成如何?” 术虎想了想,说道:“算是一般,勉强够他们自己吃的。” 苏翎又转向赵毅成,问道:“你问的情形如何?” 赵毅成答道:“按哨探们的消息,以及对俘获人员的讯问,赫图阿拉一带的收成不佳,看样子不够那么多人马食用。” 苏翎点点头,说:“以后这样的消息也要在收集之中,不仅要收集兵马调动,象田地的亩数之类的消息,便能推断出敌人的动向。” 赵毅成细细体味苏翎地提示。说道:“大哥说地是从粮食上推测对方地行动?” 苏翎说道:“对。就是这个道理。类似地还有很多。你不妨多训练一些人。在这方面多花些心思。若是能成。兵士们便会减少流血。我们胜地机会也更大。” 苏翎指着地图说道:“努尔哈赤地七大恨。换句话说便是说粮食不够了。要去抢夺。” 众人都随着苏翎地指示看去。 “你们看。从赫图阿拉到抚顺。就是从山里出来。下到平原。另一个意思便是从粮食缺乏地区进入富饶地丰收区域。抚顺不过正当其中。顺着这个意思。便能推测努尔哈赤下一步会再向何处进。” 郝老六看着地图。顺着标注出地地形。说道:“若是按这个意思。他们要么继续往沈阳进犯。要么就折转往西。往开原一带走。”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沈阳、开原一带驻有重兵。若要损失最小。可能要换个别地方向。”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这些人只要经过一些小小的启,便能举一反三,实际上任何成功的将领,都是这般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的,没有什么天生的长胜将军。 “若是我来选,便选这里。”胡显成显然有些想法。他伸手指向清河。“抚顺陷落,这辽东兵力薄弱的部分,便是清河一带,清河若是再次陷落,整个东部便没有力量抵挡后金兵马了。” 地图上标注的形势,抚顺是沈阳辽阳的门户,而清河则是通往辽东东部的捷径,实际上从宽甸也可到达镇江一带,但毕竟地广人稀,山高路远,而清河一带则十分便于行军,可以很方便地进入辽东腹地。辽东的边防也是如此设置的,抚顺关与鸦鹄关正是重点所在。努尔哈赤之所以不从宽甸动进攻,很大的原因是行动不便,这也是为何千山堡能保持如此之久的安静的原因,谁也不会进行长途跋涉之下却没有多少收获的行动,真有这么蠢的人,怕是所得还不够行军消耗的粮食。 苏翎看向赵毅成,问道:“关于辽东有何消息?” 赵毅成答道:“据传言,抚顺游击李永芳投敌,守城千总王命印战死。四月二十一日,广宁总兵官张承荫率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等诸营兵援抚顺,与后金兵死战,张承荫、蒲世芳战死,颇廷相、梁汝贵阵亡,相传战死兵士有万余人,幸免者十无一二。” 这消息不久前传来,此时闻说也未有惊讶之处。对于明军的战斗力,此时可见效果。至于死战不死战,此时都是空谈。损兵折将之下,勇武毫无用处。 “可惜那些器械甲杖了,努尔哈赤怕是要笑疯了,白白得了那些东西。”郝老六说道。 千山堡如今虽能自己打造兵器器械,但毕竟不能产铁,都由胡德昌用船运来,所得有限,虽然这能使工匠们挥最大的智慧保持最佳利用状态,但终究是过于费力。而上万明军装备,怕是想都不敢想的,但努尔哈赤一胜,自然便成了囊中之物,如何让郝老六不可惜? “听说朝廷准备启用杨镐为辽东巡抚,调集兵马援辽。”赵毅成说道。这消息来自胡德昌,但未经证实,不过这也是必然的反应。 “这仗是越大越打了。”苏翎说道。 “我们怎么办?”郝老六问道。 苏翎看了看术虎,说道:“术虎,你还得辛苦一下,再往海西、东海巡视,务必牢牢控制住那些部族。” 术虎问道:“古里甲也去?” “对,这样的法子足以减少打仗的风险。”苏翎说道。“兵士们如何?要不要轮换一下?” “不需。”术虎答道。 “这次去与上次一样,但还是要避免过于声张,尤其是消息的封锁。”苏翎说道。 郝老六不解,“大哥,这消息封住何用?” 苏翎笑道:“说实话,封是封不住的,只要尽量拖延便可。我们不能太早让努尔哈赤来对付我们。所以这次去,术虎要选择一处可以筑城的地点,就如千山堡一般,最好是等我们将城筑好,那努尔哈赤才知道背后有这么一把刀子存在。” 术虎说道:“筑城还得靠近商路才好,不然就算筑好了,也无法持久。” 苏翎说道:“所以你要仔细选好地点,古里甲的商队要一刻不停地输送给养,但眼下还不能运的太多,形势变换太快,我们也得防备着不能白送给努尔哈赤。明白么?” 术虎慢慢点头,这中间的斟酌,只有回去再详细商议。 “大哥,我们呢?”郝老六问。上次苏翎说出要在敌方势力范围内进行骚扰时,郝老六就等着安排任务,但这几个月却只有一些零星的小战斗生,千山堡剩下的一千多骑兵都没好好舒展一下身手。尤其是看着术虎所部的精神士气,多少有些不服气。这在军伍之中,在都是男人的世界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何况苏翎的治军方法,让这些骑兵们丝毫没有明军的弊处,反而渴望着能有展示自己力量的机会。 苏翎盯着地图上的清河堡一带,慢慢说道:“努尔哈赤抢辽东,你们说我们是不是也去抢一些东西?那些甲杖留给努尔哈赤太便宜了。” “大哥是说抢辽东?”郝老六问道。 苏翎一愣,他可没想到郝老六这个说法,但随即有了兴趣。 “这个主意倒是可以考虑。”苏翎仔细思索片刻,便说道:“我原本是想趁着努尔哈赤袭击清河,我们在背后去抢一下牛毛邬以北的地方。不过你这一说,到有了另一个主意。” 苏翎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清河堡一带,堡寨林立,努尔哈赤这一战自然也是会胜的。说起来倒不是后金兵如何凶悍,只是明军兵事太弱。这一带,还有这里,”苏翎沿着边墙划下来,说,“等清河一陷落,这些地方势必望风而逃,白白丢了装备,粮食器械,等努尔哈赤去拿,不如我们去取。” “大哥说的是跟着努尔哈赤的后面?”胡显成问道。 “对,不过,这得消息准确才好,不然跟努尔哈赤对上,可不是我们现在希望做的。”苏翎说道。 赵毅成有所顾虑,说道:“那不是要与辽东作战?” 苏翎一笑,说道:“作战倒不一定。别忘了我们既可以是辽东的人马,也可以是后金的人马。” 这话说的对,苏翎所部既有明军的人,也有女真族人,若是从语言上来区分,怕是谁也不知道到底真相如何。 郝老六脑子转了转,说道:“对,遇到后金人马,我们便出其不意,那些牛录的旗号都还留着,想必对方也一时分辨不及,还是老规矩,人少便都杀了,人多嘛,不妨要点给养什么的。” 众人都对郝老六这鬼主意逗笑了,这当然不容易做到,但在战斗生之时,这传递消息不便的弊端,却使郝老六的法子成为可能。 “那若是遇到辽东人马呢?”胡显成问。 苏翎说道:“到那时,怕是我们亮出旗号,那些堡寨便都降了。不降的,我们走了便是。眼下还用不着这样就打起来。”说穿了,苏翎的主意不过是趁努尔哈赤攻下清河堡,趁乱抢夺周围望风而逃的堡寨里的战利品。事实上除了清河堡的战斗之外,附近百里之内的堡寨都是不攻自破的,努尔哈赤不过是派人去收集军需,而如今苏翎所部,便是想做这个收集者。这当然得以武力作为保证,可不是白白去拿的,但苏翎有信心做到这一点。赵毅成的哨探,以及苏翎所部里的汉人女真杂处的骑兵构成,另外收集到的两方旗帜也是一个好处。 接下来,术虎自然仍然带着原来的人马以及古里甲所部前往巡视,但此次还带有一些工匠。而胡显成依然留驻千山堡,但他的任务也最重。苏翎已制定出千山堡受袭时的防御计划,包括投石车在内的种种事项都需要加快进行。并且与胡德昌的商路往来也需要做出一定的调正,不仅仍然需要大量的粮食、盐、布匹等民用物品,铁器也需求增多,这都需要胡德昌在赚银子的同时加快收集。考虑到抚顺陷落之后给辽东军民造成的恐慌,苏翎要求胡德昌等人暗地里收集那些逃亡的旗军铠甲器械,若是愿意归附千山堡的,便一并用船送来。这个主意其实效果很好,那些单独逃亡的士兵有不少都将铠甲兵器换成了粮食等物,甚至参与到千山堡骑兵中去的,也有近百人。这都是后话,具体情形都由胡显成专责。而苏翎与郝老六,则带一千骑兵进行这次抢夺战利品的行动,只在边界出留下一百人作为日常巡视只用,只要赵毅成的哨探还存在,就不怕努尔哈赤这个时候派人前来袭击,毕竟清河堡才是战略重点,这会儿千山堡依旧是不起眼的小地方。 除了骑兵们的出征以外,千山堡内的民众也十分忙碌,因农事基本上不需要花费太多的人力,这大部分人都用在千山堡的防御上面,不仅在胡显成的规划下操练防守事宜,那些女人们还在为骑兵们的食物日夜赶工。上次术虎所部反应那些食物十分方便,虽并未如事先预计的那样做为救急只用,但还是吃光了,骑兵们反应较好,味道反而比临时做出的饭菜要好吃一些。所以这些便成为女人们忙碌的对象,而在以后成为定制,使得千山堡的武力不但具有山林中的生存能力,这后勤保障也是足以领先当世。 第六章 烈火焚城 万历四十六年七月十日,苏翎率一千千山堡精锐骑兵整队出,在群山之中蜿蜒而行。一路上由赵毅成的哨探带队,尽量避开所有有人烟之处,借着夏日林木茂密的掩护,悄然无声地穿行。九天后,哨探与前置小队在距鸦鹄关五十里处接近边墙,在树林中隐藏下来,随即几个熟悉此地地势的哨探被分别派往数个方向,而大队人马随后到来时,也都隐藏在密林之中等待消息。 苏翎与郝老六赵毅成站在树后向前张望,就在前面的山上,一道由石条砌成的石墙蜿蜒随着山势延伸到视线尽头。边墙上大多地段都无人把守,只有零星几个瞭望的人影。看来抚顺一战,让这些在边墙上戍守的部队都进行了收缩,大部分人员都退回堡寨防守,只留下烽燧军士。 千山堡骑兵们正面的石墙并不高,有几处甚至以濒于坍塌,只要稍一用力,看样子便能将其拆除一个口子。在山顶上筑墙的弊处便在于雨水一旦浸泡日久,基石下泥土松动,便处于崩塌的边缘。辽东都司各卫所每年都要抽调大批人力进行修补,实际上的效果却丝毫见不到。这样的石墙也只能挡住零星的女真游骑,遇上大队,根本没有预想的效用,任谁也不愚蠢到走到墙下让人射杀,更何况墙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而这修补一事徒增辽东军民的怨言,说起劳民伤财是一点不假。单单因这抽调夫役逃亡的,至少占着三成,但辽东都司却乐此不疲,一方面是因这墙时常崩塌,另一方面,那些掌管此事的官老爷们,多少会从中得到一些额外收益,修筑的坚固未见得能得到赏赐,而时时修补却能得到上司的赏识,谓其勤修防务,这在每年的评价簿上会是极佳的一笔评注。 苏翎被打算在鸦鹄关一带寻机进入边墙内,只是距离努尔哈赤太近,危险过大,而祝浩提出一个主意,说是在碱场堡附近的边墙上,有汤虎熟悉的旗军戍守,可以从那里试试。苏翎便将汤虎的小队调到身边,此时让其细细留心边墙一带的情形,看看是否有熟悉的人在。 “看清楚没有?”苏翎轻声问道。 汤虎点点头,小声说:“看清楚了,那几个人我都熟悉,以往我们曾一起在铁岭戍守过三年,情同手足。” 苏翎再一次向边墙上望去,那几个人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像是在议论着什么,而周围再无别的人影。 “去吧,小心些。”苏翎说道。 汤虎随即带着几个一起投奔苏翎的兄弟走出树林,勒马缓步走向边墙。到边墙之下,便高声呼叫几个人名。边墙上的几人一阵议论,随即抛下一根绳索,将汤虎拉上墙去。几个人站在边墙之上议论了好一会儿,最后似乎终于商议妥当。汤虎与那几人随即消失在石墙后面,不多时,在不远处的隘口处,一扇原已被封住的大门缓缓打开,汤虎从中走出来,对着苏翎方向挥手。 苏翎见此,便命一个小队先行过去,直到进入大门,随后那小队队长也出来挥手,苏翎这才命大队人马从林中走出。这上千精锐骑兵显然让那几人目瞪口呆,其中还有几分幸运的神色,若不是苏翎,换作努尔哈赤,怕是这几人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至于烽火是否能够传达到下一站,还很难说。 苏翎来到大门处,冲那几人作揖行礼,说道:“多谢几位。” 那几人连忙还礼。其中一人是个小旗。说道:“将军。早就听说千山堡地名字。今日才得一见。这是我们几人地福气。” 苏翎笑着向汤虎看去。汤虎连忙上前说道:“这位叫胡立三。便是我说地兄弟。他们几个也想到千山堡去。” 苏翎说道:“好。这就跟着吧。就留在你地小队好了。”他看了看胡立三等人。又问道。“你们地家人呢?” 胡立三答道:“将军。我们都是单身一人。否则也不会被排到这等地方等死了。” 苏翎笑着说:“那就好。千山堡别地没什么。给你们找个老婆还是有机会地。”这话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千多人马很快便过了边墙。胡立三一直跟在苏翎身旁。回答苏翎地一些询问。赵毅成也趁机问了许多问题。那胡立三一一回答。苏翎等人对这一带地地形本不陌生。这一下更是了如指掌。 苏翎带着人马隐藏在山谷之中,将游骑四下派遣出去。夜里便露宿在山上,这等行军对于千山堡的骑兵来说已成习惯,丝毫不觉辛苦。第二天,苏翎便让胡立三领队,带着几个小队在碱场堡与孤山堡之间行走,让那些居住在这之间的百姓们迅撤离,这些警告只说一遍,至于听不听就看个人的命了。 至于碱场堡与一堵墙这两座小城,事情却令苏翎哭笑不得。实际上七月二十日,努尔哈赤已开始围攻鸦鹄关口,沿边墙一带已得到警讯。清河堡的驻守的明军是由辽东副将邹储贤管带,足有一万多人守御。鸦鹄关受到攻击,那邹储贤不但不去解围,反而关闭城门,做出一副据城死守的态势。而碱场堡与一堵墙这两座小城,只驻扎着数百人马,除了得到警讯,竟然无人理睬。城中的武官惊慌失措,竟然想不出办法应对。苏翎本是好心,在城外射进一封书信,告知努尔哈赤入侵清河堡,本来是想让其早做打算,这两座小城根本无法防御住努尔哈赤的数万人马。结果令人吃惊的是,本来毫无主意的军民们,在接到信以后,大开城门,不消一个时辰,连军队带百姓,逃的一干二净。这幅场景让看见的人瞠目结舌,那些逃难的人群好歹有一样没有做错,那便是全部向南向东。不论是军是民,连件像样的行礼都没顾得上带。看来抚顺一战的影响足够震撼,这性命大于财物,算是让这些人给悟得透彻。 这意外的出现让苏翎不得不改变计划,这露宿山林自然是不需要了。一千人分做两队,进驻城内,但这不是休息的,反而忙得不可开交。苏翎原来的打算不过是趁努尔哈赤攻占清河堡后清扫附近区域的时机,打几个小埋伏,将那些四处掳掠的小股人马歼灭,然后收集一些粮食器械之类的战利品。史籍中记载的一堵墙与碱场堡这两座小城在努尔哈赤攻陷清河堡之后,便被拆毁,当然,这仅限于苏翎知晓,但此时情形却全然不对。苏翎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所以这人马进驻之后,便开始搬运粮草武器。因为太多,实在是没有估计到能完整地接收两座小城的全部武库、粮库,这带来的麻烦着实棘手。先便是到底拿那些东西,这武库中的火药火器自然是要带走的,粮食也要,自然还有城内所有百姓家中的东西。要目标还好确定,可这剩下的东西按说千山堡可都是需要的,但显然不可能将两城都搬空,这没个几天的功夫怕是别想完成。考虑到努尔哈赤不久之后便要来清扫这些地方,所以两城之内的民居也被翻得七零八落的,从外表上看去,便像是遭到土匪抢劫。当然苏翎不会允许这般混乱,那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五百人马先将城内剩余的骡马之类的全部集中,这一点令赵毅成有些不解,不知为何城内的人逃走不用骡马,而宁愿步行,以至剩余的骡马有近百多匹。当然,这赵毅成没有逃跑的经验,还是胡立三等人告诉他,这些骡马都是辽东军用,若是一般人用了,即便逃出去,也会被人误认为是抢夺军用马匹而遭到处置。集中骡马之后,将武库中的火药、三眼铳等全部搬空,火炮只能搬走轻便的,好在这两城太小,大将军跑一类重达千斤的还没有配置,就算这样,还是有两门五百斤左右的火炮无法搬运,只能就地掩埋。随后便是粮食、布匹一类的物质,府库里银子自然是没有的,这些东西携带起来算是最方便的。所有物质都被运到边墙之外,先堆积在一处稍稍宽敞些的山谷里,也只能如此,先搬走,再想办法运回千山堡。当然,回千山堡报信要求派驮队的人早就启程加返回。这样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才将重要的物质运到边墙之外,随后便是一阵翻腾,这便是后来所见的抢劫场面。大多数民居几乎没什么可以再拿的,但鸡鸭牛羊之类的还有不少,以至最后一批骑兵充当的是牧人的角色。 若要从全局来看,这成了一幅戏剧化的场面,那边努尔哈赤正如火如荼地战斗,这边却捷足先登,先就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这也怪明军逃的太快,让苏翎所部几乎毫无顾忌地搬运物资。此时努尔哈赤顾不上这里,明军早就逃的远了,此地在苏翎的提醒下避免了一场劫难,提前成了无人之地。这或许是清河堡最与历史不同的地方,毕竟这一带没有死一个人。那努尔哈赤最终来到时,只能扒掉城墙这一件事可做。 当晚,苏翎所部一部分人马住进了一堵墙堡,一部分仍然在山里露营。堡内剩余的东西不再收拾了,全都是些不值钱或是太重无法搬走的,苏翎命收集柴草,预备离开时一把火烧个干净。这自己带不走,可也不能让努尔哈赤带走,对方可有的是时间,不像自己这般匆忙。 七月二十一日,努尔哈赤攻下鸦鹄关,直抵清河堡,并立即动攻击。苏翎左思右想,按理说再留在这里没有意义,可又不想就此离去,这想法与郝老六一样,他们都想去看看清河堡之战。于是,苏翎命大队人马立即出关,只留下一百人护卫,这中间自然有胡立三跟随。晚上苏翎这队人马借着道路熟悉,悄悄接近清河堡,在远处观看清河堡战场。一行人在远处的山顶上伏下身子,隐蔽在草丛中仔细向战场上看去,因距离太远,只能看个大概,便那犹如蚂蚁般的军队还是可以分辨清楚。赵毅成担心苏翎的安危,在山上设立了几处哨位,一旦有人马接近,便可以立即脱逃而去。不过,尽管如此安排,他还是有些埋怨苏翎与郝老六,这种做法无异于儿戏,完全是没必要的冒险,但已经来了,这话说一次也就够了。 那努尔哈赤已经将清河堡团团围住,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后金士兵个个冒着雨点般的箭矢向清河堡城墙冲去。清河堡城墙上备有大炮,滚木礌石,弓箭手密布,一旦后金士兵接近城墙,便放箭放炮,一时间硝烟弥散,将城墙一带遮蔽,而在硝烟之中,不时射出成群的羽箭,成片的夺取攻城者的性命。很快,城下便布满了后金士兵的尸体,那努尔哈赤见强攻不下,便暂时收兵。苏翎等人在远处之看见后金并退出一定的距离,不久便有一队人马来到城下,似乎在喊叫着什么。 “那是做什么的?”郝老六悄悄问道。 “大约是劝降的。”苏翎也轻声回答。这第一波的攻击失败,战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胡乱堆积着,城下的尸体最多,因离得远,只能看见一条条影子,但想必必然是血流成河的场景。 “那劝降的说不定便是李永芳。”赵毅成小声说到。 苏翎微微点头,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推想因该没错。 “你们看,这清河堡之战,该如何打?”趁战场僵局,苏翎问身边的两位。 “这清河堡有多少兵马?”郝老六问道。城内看样子人马不少,苏翎唤来胡立三,询问了一下清河堡的守备力量。得知清河堡内邹储贤麾下有六千四百多士兵,民户有五百多户。 “若是有这么多人马,就不该在城内据守。”郝老六说道。 “对。”苏翎比较满意,手下的这几个人都已能够独挡一面,苏翎所作的不过是略微提醒,这关于战略战术的细节问题,往往是一点就透。 “在城外作战,即使败了也可以留存一部分力量。”赵毅成也说道,“这般打法,若是没有援兵,最后只能全城尽没。”这思路是苏翎的一贯主张,没有任何一个城是值得死守的,只有人才是最宝贵的力量。就算这清河堡丢了,只要兵马仍在,大可再夺回来,再说这努尔哈赤此时并非要占据清河堡,不过是劫掠一些物资罢了。这高一层次的战略主张,在辽东并没有多少人去悟透。 说话间,后金兵阵中又响起号角,只见无数后金兵马从四面同时攻击城墙,搭起长梯,一靠上城墙便奋勇向上爬去,不断有人中箭从半空中掉下来,长声的惨叫似乎在苏翎这里都能够听见。但后金兵并未停止进攻,继续不断地向上攀登,尸体在城墙下已积累成厚厚的几层,但进攻并未停止。这场战斗一直进行到夜晚,后金兵已经开始燃起火把,将清河堡城四周照得通亮,这反而使苏翎他们便于观察,看得比白天更为清楚。 后金兵新一次的攻击又开始了,人数比白天更多,远远的呐喊声传来,在夜幕下显得分外狰狞。 “大哥,这样打下去,清河堡怕是就要破了。”郝老六说道,语气有些颤抖。 苏翎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也不愿意就此看到满城尽被屠杀的场景,但无能为力。努尔哈赤数万人马便摆在眼前,除非辽东能派出相对人数的援兵,否则无人可以改变这一局面。 当然,这种怜悯之心并不强烈,毕竟战场见得多了,杀敌敌人与被敌人杀死,至少对这几人来说,太过平常,若不然,何以能开创出千山堡的局面?那丁点儿的柔软,仅仅是瞬间的天性,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们的这次观察,在于把握后金兵的战力,以及其作战特点,这对以后的战斗是非常重要的认识。 夜色掩护下的后金兵改变了战策,推出一辆辆大车,逐渐接近城墙。 “他们是要掘城么?”郝老六问道。 果然,城墙上射来的羽箭在大车的木板上聚集成刺猬一般模样,但大车还是一步步接近城墙,大车下的后金兵开始疯狂挖掘城墙下的泥土。城墙上的人似乎现了这种危险,射出更多的羽箭,并将大块的石头掷下。有数量大车被大石砸中,连车带人变成肉泥。但后金兵依然死战不退,推出更多的大车,眼见得城墙下被挖出一个大洞,随后后金兵便躲进洞内,向两边挖掘。城墙上的羽箭徒劳地在地上不断堆积着,将地上后金兵的尸体无数次再一次杀死。忽然,清河堡东北角的城墙猛然塌陷,高高的城墙骤然缺了一大段,那城墙下掘土的后金兵一并被压成肉饼。城墙塌陷的烟尘腾起,清河堡战场上似乎猛然停顿,出现片刻的宁静,但随即,不等烟尘散落,双方同时出呐喊,无数人影开始在城破处涌去,不断堆积成尸山,但双方都没有任何退缩的态势,无数刀剑砍中骨头的声音,被巨斧砸中脑袋的声音,以及从破墙两侧射来的羽箭**头顶的哀鸣声混在一起,在随着烟尘四下传开…… “走吧。”苏翎毫无表情地说了句。 郝老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起身离去。苏翎这一百骑兵便在夜色中远离那片仍在撕杀的土地,隐入无边无际的山林。此时山风骤起,带着隐隐的呜咽在辽东大地上缓缓吹过 第七章 全心备战 清河堡一战对努尔哈赤而言本是谋定而动,是故这战果果然显赫。此战一举消除了进军辽东东部的障碍,将明朝边墙防御系统彻底打烂。辽东都司近百年费尽心机,用了无数人力、物力修筑的漫长防线此时便象是一艘漏水的浮舟,于风雨中飘摇不定。这漏水之处其实早已出现,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措施,但积习难改,补上一处,却紧跟着带来另一处新的问题。与其说是努尔哈赤将早已腐朽的辽东上衣撕破,倒不如说是辽东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身板叫嚣着蔑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偏偏兜里那点为数并不算多的钱财就放在口袋边上,连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努尔哈赤自然不管你什么姿态,甭管你姿态高傲还是貌美如花,再清高的眼神也杀不死人,玩什么花花肠子都没有刀子来的快。可以想象那些江南名噪一时的名妓们,在风流才子、达官贵人的追捧下如何显示其风骨、其无言的杀伤力,但若是在努尔哈赤的这里,不过是大手一挥,便象小鸡子似的捉走便是,那虚无飘渺的风骨、姿态有何用处?这便是两个民族之间的差异。任何力量都是以实力表现出来的,所谓的文明、先进,若没有力量作为基础,便正如上面所比拟的,只能以惨败为结局。努尔哈赤战略上算是达到了初步目的,但清河城堡被完全拆除,左右五十里内成为没有人烟之地。这一段的边墙算是彻底成为无用的摆设,而一处空虚则处处空虚,这种边墙线式防御策略自此才显出潜伏已久的缺陷,近千里的防线,何处是重点?何处又是次要之地?结果便是这般,一点突破,则全线崩溃。 不过,努尔哈赤虽于清河一战攻城拔寨赢得大胜,夺得清河城内的大部分物资,但对战场上惨烈的一幕却是多少有些心惊。清河城堡内一万多人全部战死,即便是城破之后,也没有一人投降。这完全不用于抚顺之战,算起来清河堡远没有抚顺重要,兵力不过一万多人,但努尔哈赤却在城下损失了近七千人马。若是按此类推,努尔哈赤的后金六万多人马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战斗?心有余悸之余更加庆幸有李永芳这样的降将,于是李永芳更加得以重用。但是还有一事却让努尔哈赤感到迷惑,那便是有关碱场堡与一堵墙两座城堡的消息。努尔哈赤派人前往碱场堡一堵墙进行清扫时,两座城堡已然燃起熊熊烈火,城内已不能近人。不用说,这城里已不会再有任何有用的东西留下,几队后金兵只得耐心等待火势稍弱,将两座小城的城墙拆毁。这诡异之处令努尔哈赤警觉起来,命人四处打探。说起来努尔哈赤也拥有为数众多的哨探,甚至在边墙之内的汉人中也有不少的暗探,那抚顺军中潜伏的人便是抚顺陷落的功臣之一。 那边努尔哈赤满腹心思地摆宴庆功,这边千山堡里,则是一副轻快景象。苏翎等人返回之后,一边急搬运所得物资,一边召集人员商议有关清河堡一战窥视所见后金战力的应对之策。从人员布置到最后的城堡防御,自郝老六胡显成等人开始,一直到各个骑兵小队,还有那些打造兵器的工匠们,甚至那些女真归降者也都为此献计献策,等到所有物资全部运回千山堡,清点完毕,收集起来的应对之策大大小小足有数千条。苏翎让陈家姐妹带着千山学堂的将这些数千言的条款抄写出百多份,再次分成近百组人员商议对策。这次大规模的抄写让千山学堂的学员们写字的功夫大为长进,同时抄写的内容又让还没有涉及到军事防御部分的学员收获不小,另外还造成千山堡内纸张的短缺,这是旁话,暂不再提。分组商议千山堡防御的行动使得千山堡内人人皆知面临的威胁,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降低了大战来临时的恐慌程度,全民参与的讨论最后形成数百条确实可行的结论,随即全部人马都投入到这些结论中涉及到的器械、设施等等的打造之中。 苏翎、郝老六等人操心的另一个重点,则是如何对付野战中的后金对手。晚饭后的聚会成为定规,大多数应对想法都是在这种情形下产生的。 此时苏翎正瞧着手中的一张清单,上面是胡显成统计出来的从清河堡一带带回的明细。 【器械火药:虎蹲炮二十位,灭虏炮二十位,鸟铳二百杆,三眼枪五百杆,镗钯四百二十杆,挨牌二百八十面,长枪一千八百杆,腰刀一千八百口,弓一千三百张,箭七万支,木榔头四十根,木送子四十根,大将军两位,车二辆,随大将军火药三千斤,铁子一千斤,石子三千三百个,铅子一千斤,火绳五十条,火线三千条……】 苏翎眉毛一扬,问道:“有这么多?” 赵毅成笑着说道:“清河堡一带是防御重地,这里面还有一部分大约是抚顺一战败退下来的军兵带到碱场堡的。” 郝老六说道:“有了这些,咱们可以装备两个振武营。可惜咱们人太少了。”话里带着明显的遗憾。 苏翎点点有,说道:“人少是个问题,不过,只要咱们千山堡能立着不倒,这人就会越来越多。”这是明显的趋势,从最初的数百人,到如今数千人,以后必然还会延续这一增长势头。不过,这先得保证千山堡的存在。清河城内不是有万多人么?还有重兵驻守,不是一样被努尔哈赤连根拔去。 “牛毛邬一带有何动静?”苏翎问。 赵毅成说道:“没有大股人马进犯地迹象。不过。小股游骑增多。多是十人左右。” 苏翎陷入沉思。好一会才说:“看来努尔哈赤已经注定到咱们了。这瞒是瞒不了多久。再过几天。说不定海西一带地消息也会传过去。努尔哈赤就要下手了。” 屋内众多都陷入思索之中。这战争并不可怕。只是这来临之前地气势逼人。多久来。来多少。不能不考虑。却仅能是猜测。 “要不要将术虎调回来?”郝老六问。 苏翎遥遥头。术虎是一颗暗藏地棋子。海西、东海一带地作用日后非可小可。 “不知道会来多少人对付咱们。”胡显成担心之色呈现较多。毕竟他掌管千山堡众多事宜。与数千人接触频繁。听过苏翎说过清河堡一战地惨烈之后。这些人地性命在胡显成心里要重得多。 “还是按以往定下的策略办,”苏翎说道,“人数来的不多,咱们就野战,若是再多些,相信三五千人还是有把握一战的。” “大哥说的那种袭扰之术,咱们可都是每日都在操练着,”郝老六笑着说,“三五千人,保证让他们到不了千山堡。”所谓袭扰之术,是以夜不收时形成的一些作战规律作为蓝图,再加上随着人数的增多、战力的增强而相应增加的手段,以消耗敌手能战之兵为主,尽力在正面决战之前将敌人的战力、士气等等降低到最低点,而一旦有必胜的把握,这不惜全面决战。苏翎与郝老六等人在野战上花费最多的时间,从百人大队到骑兵小队,每一个队长都参与制定战术以及战略的商讨,而每一个骑兵都与整个小队结为整体,从日常操练得到整个战略目的,都人人皆知。这种练兵方法在苏翎所部已成为惯例,这是远远不同于任何其它军队的做法,而郝老六胡显成等人则逐渐成长为领兵大将,愈地喜欢苏翎制定的这一系列练兵之策,并给予足够的理解与信心。 “只要他们进了山,便来多少人都不怕。”郝老六说道,“按预想的结果,除非他们避开山谷,专选平坦之处行走,否则便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那样一来,不就到不了千山堡了?”胡显成笑着附和这种设想。 赵毅成没有太过乐观,说道:“若是努尔哈赤派的人多呢?比如说,一万人马?” 郝老六一时没有回答,这一万人马的队伍,就不是骚扰之策能对付了的。不是说没有效果,而是力量悬殊,对方就算是不顾伤亡,对骚扰者不管不顾,便能直闯千山堡,毕竟骚扰的力量不足以正面阻拦。 苏翎再三考虑,才开口说道:“按说咱们现在还够不上努尔哈赤动用一万人马。千山堡又不是什么富裕之地,就算是夺去了,他努尔哈赤也没什么好处可拿,反要赔上一万人马的粮草消耗。为何要打抚顺,因为那里有足够的军需补充消耗,清河堡也一样。再说,这两地都是进军辽东腹地的关口,看来那努尔哈赤目的还要深远。” 苏翎稍停,接着说下去,“宽甸一地为何成为弃地?李成梁为此还曾饱受诟病。上次迁移宽甸百姓,说起来是短视之举,但与这里是块鸡肋不无关系。咱们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么跑到这深山之中?这块地方不管是努尔哈赤得了,还是辽东进驻,都是需要大量贴补的,收成却没有多少。谁又肯这么做赔本的事情?” “我们不是过得很好么?”郝老六问道。 “这不同。若没有胡德昌等人商路上的贴补,我们不会有今天。”苏翎说道。 说起商路,郝老六便无言了。辽东关闭马市,便是一种态度。虽然对于辽东都司,朝廷上也曾出过诸如商屯之类的鼓励办法,但最终都弊病百出,不了了之,没有如苏翎这般布局。 “虽然咱们这么想,但那努尔哈赤也难说不会排除万人来对付咱们。一切以有备为好。”苏翎将话题又回到商议上。 “若真来万人左右,看来只能退守千山堡。”郝老六一定是想起清河堡的惨状,这退守说得不情不愿。 “袭扰与守城并用。”苏翎说道。“清河一战,错就错在死守之上。我们不能死板,进入山林,努尔哈赤便追不上我们,所以这守城,便不会将所有人马都放在千山堡里。” “大哥说的是分成两部分?”胡显成说道。 “对,就算是到了不得不守的地步,我们也要留一部分力量在外。” 胡显成更加忧虑,说:“可我们现在只有一千多骑兵。再一分……” 苏翎笑着看着胡显成,说道:“你不是已经将堡内的民众编制好了么?” “可那都是些一般百姓,开弓放箭虽说人人都会,但毕竟不是战兵啊。”胡显成有些信心不足。 “所以,”苏翎看着胡显成,说道:“你要按堡内没有战兵来整训,而且要快。” 胡显成细细思索,眉头皱成一团。 “最多,”苏翎想了想,说道:“最多留两百人在堡内,若是真出现要退守千山堡的情形,只能给你两百人。” 胡显成犹豫片刻才答道:“两百人也好,只要有人带队,就要好办一些。” 苏翎笑着说道:“再说,那些火炮,都留着不用么?用来吓人也足够让攻城的心惊吧?” 胡显成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悲观了,毕竟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再说这提早准备,还是可以寻到一定的把握的。 “还有千山学堂里的学童,”苏翎说道,“你这次整训,将他们都用上,别看年纪小,这半年多的学也该有些用处。那些十多岁的,都挑选出来跟着你,这也算是一种学问。” “好,”胡显成答道。“十五六的有四五十个,若在家里,早就当大人使唤了。” “力气小不要紧,只要能开弓放箭就可,这又不是让他们正面上阵,重要的是这里,”苏翎指了指头,“动脑子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那就先从炮队开始。”胡显成想到一个主意。 千山堡拥有的火炮,算起来也有七八十门,都还闲置着。虽说训练出一批炮手,但都仅仅算做兼差,没有专门设立炮队。 “嗯,”苏翎点头同意,“目前炮队只能在城墙上用。现在布置也不算晚。” 千山堡炮队,便在第二日成立。因人手的短缺,每一门炮只有两人配置,好在这些炮最重的不过百斤左右,两人合抱便能移动。当然,那两位重达三千斤的大将军炮是列外,要想安置上城墙,还得做一些建筑工作,所以配有专门的人手,不在炮队编制之内。 千山堡类似的举措几乎每日都在增添,除了苏翎这些老军伍做出的一些针对性的决策,千山堡内的汉人、女真人,对了,应该称作千山堡人,差别其实已经不存在了,这些千山堡人纷纷将一些各自想出来的经验办法提供出来,比如说一种类似铁锚的东西,在城墙上突出的两个墙垛之间支撑起两根横杆,配以绞盘,装置起一种类似秋千的机构,将一块三百多斤重的铁锚沿着城墙根部荡下,可以扫清十几丈范围内的人员,云梯等攻城器械,虽然操作麻烦,但在试验之中,几根碗口粗细的云梯被拦腰打断。尤其是对付类似清河堡一战的那种借助大车挖掘城墙的办法,极为有效,三百斤的重量可以直接将大车砸成碎片,随后可借助绞盘迅收回,至于是否会有人趁机抓住绳索攀援而上,则不用担心,即便是真有那么神勇的人,城墙上还有三眼铳等着呢。每次荡上几次秋千,便可将大部分攻城者逼退。当然,这种新想出来的装置是经过反复研制的,任何能造成城墙损伤或者阻碍人员的弊端都将被改进。按苏翎定下的宗旨,以杀伤敌人为主,对于目前冷兵器时代的战斗,这是最主要的战斗目的。 千山堡内外,都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展开各种针对性的行动,这不免耽误了一些农事,但没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了,况且,有交给古里甲拿去贩运的事情,还担心粮食不够自己吃么?鸭绿江上的船队日益增多,没有一日是闲下来的。镇江堡那边胡德昌忙得不可开交,因粮食的大量流入,还无形之中造成辽东贸易市场的波动,至少那些千里贩运的粮商们,已经暗地里出现增加的现象。 风雨毕竟会在夏日来临,日头升得再高,也会有乌云蔽日的那一天,千山堡的风雨,来的会是何等样子呢? 第八章 暗流涌动 艳阳之下的千山堡再一次迎来秋收季节。 这第二次丰收,预计比去年增收三成,这其中多少有千山学堂的一部分功劳。这里要补充的是,周青山因大部分时间用来与胡德昌联系,这千山学堂的事务,多半都留在陈芷云的身上,这自然对苏翎的建议实施有着另一种助益。苏翎的特殊教学法之中,包含有农事部分,那些辛苦一辈子的老农头一次走上讲堂,将一辈子种田的心得传授给那些半大的孩子,还多次将学员带至田间地头现场教学。这种罕见的情形在千山堡的环境里已经不算是最奇怪的,自然那授课的人内心的撼动是另一番波澜。而不久之后,上课的便不仅是那些孩童,胡显成将属下管理农事部分的管事人员也都叫来旁听,而这种方式一直延续到千山学堂农事学院的建立,不过,那都是多年以后的事了。千山堡的这种风气,使得堡内的人几乎人人都有一番能够获得尊重的本事,类似的木匠、铁匠、甚至漆匠,都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看家本事进一步地用心琢磨,好在千山学堂授课时能够不至于丢人现眼。这千山堡的农事,无论是在选种、播种、施肥、分株等等延续了千百年惯性的各个环节上,都有不小的进展,而这次秋收,无疑是最大的明证。 因形势紧迫,抢收成为千山堡当前最为重要的项要事,各方面的工作都暂时停止,连苏翎的骑兵大部也都投入到收割之中,只有赵毅成的哨探以及在外巡视的骑兵百人大队依旧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好在此时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辽东都司卫所,其实都在做着与千山堡一样的事情,这关系到整整一年的吃食,不论有何雄心壮志,在这上面都不能有丝毫疏忽。是故抢收过程中,平安无事,当然被镰刀割了手脚的,或是因汗水浸透衣衫而略感风寒的,也还是有数十人。 千山堡中最忙碌的,或者说最紧张的,还不是那些留着汗水辛勤劳作的人,这要将赵毅成排在第一位。四周暂无战事,但几方面的人都在暗地里积蓄力量,这越是安静,爆的越是猛烈。赵毅成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哨探的事情上去,除了稳固原有的人员之外,还借助汤虎所部的胡立三等人的介绍,成功地将哨探的外延伸到辽东内地,为此赵毅成还专门又翻越了一次边墙。在这些天里,几乎是每三天,就有一部分消息传来。此时这些哨探仍然困于不会书写,所以大半的时间里,赵毅成所部有近二十人是用来记录各地汇集上来的情报,而赵毅成不仅要一一过目,审核,最后还要将较为重要的部分提供给苏翎等人作为决策参考。 在完成秋收之后,千山堡又恢复到备战之中,剩余的有关粮食的事情便不急了,各自仍按分派加紧工作。而赵毅成则几乎是在同一天,整理出来自三方面的消息。 这一是来自术虎所部的口述,一部分是收集于辽阳的消息,还有一部分,则是胡德昌转来的,在京城办事的许熙传回的信息。年初胡德昌来千山堡时,苏翎便定下要派人前往京城的事情,随后许熙被选中,一行十人经胡德昌的商路前往京城,所担负的任务,自然有苏翎的一番秘密交待。此时还是头一次传回消息,赵毅成便急匆匆地与苏翎碰面,但苏翎带队外出,直到晚间方才坐在一起,商议这几份非常重要的情报。 “先说说最近的。”苏翎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苏翎府中原由许熙负责的许多事情,自其走后,都落在陈家姐妹身上,这吃食也是其中之一,不过陈芷云因千山学堂的事情繁忙,倒让陈芷月一个小姑娘担了大部分。好在并不缺人手,只是需要一个管事之人,随时关注一些事项罢了。千山堡内没有奴仆这种身份的人,这并没有让事情变得麻烦,分工不同的说法,自苏翎口中传出不久,在千山堡就已是成为习惯。苏府中比较闲的只有陈芷月与那七个女子,这做饭的活儿自然由她们承担。好在她们也无需做重活,胡显成已在军中安排有供给的专人,柴草马料等都有人送上门来,唯一辛苦点的,就是苏翎以及护卫们不知何时回来,只能按时辰做好饭菜,等人到了,再热一遍罢了。不过,今晚这份晚饭,却是陈芷云亲自做的,但苏翎显然并不知道。当然陈芷云的手艺也很牵强,要从饭菜的滋味上辨别,纯属妄想。 “先说辽阳得到的消息。”赵毅成看着手中的纸张,边看边向苏翎解释。 “万历四十六年(1618)闰四月初二日,杨镐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特赐辽东经略杨镐尚方宝剑,有权对总兵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在清河堡一战当时,朝廷下令调山海关、保定、铁岭、大同、广宁、开原诸路兵赴援。不过,兵马未到,清河便已陷落。但调集的四方兵马仍在向辽阳聚集。” 郝老六笑着说道:“这是要报仇来的。” 苏翎也笑道:“这是自然,看来这不久之后,还有一场大战。” 赵毅成脸上却没有笑意。面色有些疲惫。说道:“这兵马调集。眼下还打听不到具体数量。但猜想不会少。只是行动太缓。怕是要进入冬天。才会全部抵达辽东。” 这是必然。朝廷军队开拔。是要有许多规矩地。先这粮饷就是个问题。无粮无饷。任谁也走不动。 “看来朝廷上地官老爷们又要愁了。”苏翎笑着说。紧接着又问。“那杨镐手中有尚方宝剑。没杀人立威么?” “有地。”赵毅成翻了翻。说道:“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被斩。”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以后咱们地人会越来越多了。” 三人这时都笑了起来。这辽东战事。死战是死。逃跑回到自己一方也是死。剩下地选择原本只有一个。便是投奔努尔哈赤。这是最下策地走法。但现在苏翎所部地千山堡已名声在外。就连辽东都司里地人也未必不知道。不过是伸手够不着罢了。这给许多人增添了另一个选择。当然高级武官不再其例。对下级军官以及兵士们。却是最好地一个去处。按说死战算是英勇地行为。如同清河堡内地兵士民众。但这死战也得让人值得才是。平日里克扣粮饷。动辄乱派差役。如何能让人卖命?除了那些亲信家丁。一般士兵都没有抱着不要命地想法。 至于在千山堡,也不是都不要命的人,但这些逃亡出来的,在千山堡都有吃有喝,已经与千山堡成为一体,至少知道千山堡一失,所有人都没有活命的机会,更何况千山堡那些不同于辽东的奇异关系。 “努尔哈赤有什么动静?”苏翎问道。 “与后金游骑有过接触,但没有撕杀。都是一触即退。”赵毅成说道,“不过,在沈阳、辽阳一带,我们的人也现了后金的探子,都被处死了。” “他的手也伸的很长啊。”苏翎说道,“堡内有没有混进来的?”千山堡数千人,还真不敢说混不进来。 “没有,”赵毅成很有把握地说道,“所有人都编有户籍,左右邻舍都相互关联,就算来之前是,也送不出消息去。”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术虎那边的消息呢?” 赵毅成从中又翻出一张,说道:“进展与预计的一样,只是传消息回来说,在东海一带准备开出一块盐场,已经与当地的部族商议妥当,人力不愁,只是要派个懂煮盐的人去指点。” 苏翎想了想,说道:“想法子去寻这样的人,不过,也不一定非要煮盐,晒盐也可以,东海靠海边,最是便利。这个稍后咱们再说,还得找几个懂盐的人细细说说才行。” 赵毅成点点头,将此事记下。 “还有个消息,说是努尔哈赤准备进攻海西卫扈伦四部之一叶赫部。不过这个消息无法证实。”赵毅成说。 “算是个好消息,这样对付我们就不会用太多人马。”苏翎说道,“叶赫迟早要被努尔哈赤灭掉。这么多年也只剩他们了。”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辽东在调集兵马,这努尔哈赤还敢去打叶赫?” 苏翎也仔细考虑了下,说道:“打肯定会是要打的,只是看什么时候。眼下的机会不大,那叶赫一直与辽东走得很近,现在打叶赫等于是打辽东。努尔哈赤目前还不敢太过自信。”清河堡一战之后,努尔哈赤便劫掠了一番退了回去,连占据的心思都没有,这足够说明努尔哈赤是在试探,若是反击足够强烈,努尔哈赤便重拾旧策,大不了归顺了。若是辽东真是不堪一击,难说努尔哈赤不膨胀野心。眼下他们都得到辽东调集人马的消息,努尔哈赤自然也能知道,怕是现在正准备如何面对辽东兵马,暂时不会主动再做什么。 “大哥,你说这辽东调集的人马,能打赢努尔哈赤么?”郝老六问道。 赵毅成也仔细看过来,这个问题其实自得到消息便存在心里了。尽管他们已经不属于朝廷的人,但那努尔哈赤却更没好印象,毕竟做夜不收时,与后金撕杀多年。 “那杨镐你们打听过没有?”苏翎问。 赵毅成又是一番翻检,说道:“这是从辽东都司经历司的一个书办哪儿打听到的。”说完便照着读出来。 “杨镐,商丘人。万历八年进士。曾在辽海道任职时曾率兵大胜袭击蒙古炒花军队,后来则专管屯田。万历二十五年(1597)任右佥都御史,万历二十五年(1597)对日本打仗时奉命经略援朝军务。二十六年,蔚山大败,杨镐隐瞒军情,并不上报,后又因谎报军功,被罢职,直到万历三十八年,重新启用任巡抚辽东,据说多次指挥官军击败女真人和蒙古人。不过,那书办说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打败的不过是一些游骑,也没怎么打,都是人家自己退的。再有,这袭击蒙古的事倒是有的,不过书办说那是为了军功。后来因其力荐李如梅任职大将,被朝廷上的文官弹劾,扯出陈年旧事,杨镐上疏辩解,不过,皇上没有搭理他,只得自己求去。这一次算是又被启用。” “这样的人”郝老六一脸的不屑。 “看来这一仗也是难说啊。”苏翎感叹道,“这主官都是如此,下面还不都学着冒功、贪功?如此必然有报应的。” “大哥说说看,若是我们也有那么多人马,这一仗该如何打?”郝老六来了兴趣,这也算是演练吧。 “其实很简单,直捣黄龙,灭了努尔哈赤的什么赫图阿拉。”苏翎说道,“这努尔哈赤的举动分明是贼一般的心思,打了就跑,说起来也算是高明的战术。这倒不是说努尔哈赤如何了得,这辽东一直灭不了他,与李成梁不无干系。” “这话如何说的?”郝老六问道。赵毅成也跟着细听,苏翎的话里,很多时候能够学到一些分析的方法,赵毅成已经受益非浅,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哨探的层次。 “还不是在军功二字上?”苏翎轻蔑地说,“那李成梁一生无数战功,倒也真是胜出来的,不过,这建奴一直败而不灭,就知道李成梁是什么心思了吧?” “养着立功?”郝老六叫道。 “呵呵,你们以为呢?”苏翎说道。 “姜还是老的辣。这法子可比杨镐高明多了。”郝老六说道,“这打一次便是一次战功,打了几十年,亏得他想得出来。” 苏翎摇摇头,这些都是朝廷上的弊端,不是没人看出来,而是根本没人管,也管不了。 “这直捣黄龙,便是集中优势兵马,一步步地逼他出来决战。他若是要躲,便追着不放,让他没有一刻休息。更别说休生养息,种田聚粮了。这有优势时,便可这么办,总之辽东能够供应足够的补给,而努尔哈赤却不能,再说,他那些年征战下来收聚的人马,只要时间一长,便自己分崩离析,到那时,就算他想翻身都不可能。就算不战死,也会死在不知哪个仇家的刀下。” 郝老六对这些只能细细听着,自己琢磨。这处于优势之下的战斗,他只在小规模的战斗中有所体验,这种大战场,只好慢慢琢磨。 “那杨镐也会如此么?”赵毅成问。 “按说他应该看得出来。”苏翎说道,“毕竟相对与辽东来讲,努尔哈赤能选的地方不多,只能一战,未必还能退回海西、东海去?若是那般,光是那些被征服的部落便就将其灭了。所以努尔哈赤不会躲,只能一战,胜了则真正稳固后金的控制权。败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不是说辽东必胜?”赵毅成又问。 “大势上说应该如此,但这战场上瞬息万变,就看谁能抓住战机。只要上下一心,还是把握颇大。可辽东兵马的战力……”苏翎摇摇头。他接着说道,“清河一战,就是个例子,这要从良方面来说。一是死战之例,若都是如此,就算拿人命来换,努尔哈赤也不会干。这是有利的一面。再一方面,死战一天之久,竟然援军还在路上,若早到一个时辰,就不必死那么多人。这岂不令人寒心?” “那就要看辽东兵马看哪一方面了?”赵毅成说道。 苏翎又点头说道:“所以这胜负一就难料。若是兵士们都死了心,不愿步清河堡的后尘,这仗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打的了。” 这般假设也就到此为止了。三人算是完成了一项讨论,对于以后的军事部署,还是助益颇多。 “下面是许熙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赵毅成翻开最后几张,说:“按事先交待的,许熙已经在京城内买下一所宅院,是一个回乡的京官卖掉的,其在城外便有一个庄子,也一并买下,用了八千两银子。这还是那个兵部刘大人居中说和的。” “这么说果然与刘大人牵上关系了?”苏翎笑着说道。 “是的,看样子还交谈的很多。这下面都是一些朝廷上的消息。”赵毅成笑着说道。 这个年代能与朝廷上的官员来往,可是不小的奇迹,不是说单凭银子便能收买的。这文官还有一样臭脾气,便是收了银子,还要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背后数银子这回事。 “说说看。”苏翎笑着说道。许熙这步棋,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成了。看样子这刘大人的确在朝中缺乏靠山,不然如何一直保持着这种关联?以后怕是还得给些银子才行。 “这是皇上令兵部严厉督责辽东地方官的文书,是闰四月初五日的。说:近来辽东失城陷堡,损将丧师,大损国威。盖历该处地方官平时失于备战,临战又不能拒敌,疏防玩忽,罪责难逃。你部当严督抚、按各官及沿边将士,亟图战守长策,各处城堡均需用心防守,遇敌应尽力截杀。一旦经略出关,援兵四集,即合谋大举,以振国威。如若再次因循怠玩,致误军机,国法难容,决不轻贷。” 苏翎与郝老六相视一笑,不置可否。这与戏文上说的一般,不是他们能够讨论的范围了。 “下面是关于兵饷的。说:六月初八日,因军饷缺乏,外解之银不至,户部商议向工部、太仆寺各借现银五十万两,以济九边军需。工部、太仆寺各以库贮无几为由,拒绝借给。神宗令工部与太仆寺各借给二十万两应用,其余6续给。” “还有,户部议筹辽东兵饷: 万历四十六年(1618)六月户部奏:辽东兵饷,经议需用银三百万两。今内库已一百万两、南京户、工二部五十万两、太仆寺及水衡八十万两,总计二百三十万两。但因此中未解者尚多,而数月以来调兵辽东安家诸费已达五十三万余两。以前科臣曾建议用俊秀监生捐官纳钱,此办法在山东救荒时曾经实行过;再用裁减衙门役夫工食之半,此在以往东征抗倭时亦一度实行过,请依故事予以允行。这个是皇上允了的。”赵毅成读着这些朝廷上的奏章文书抄本,感觉有些奇怪,像是不在这群山之中,反而倒真象是在京城里。 “皇帝也穷啊,这要银子还有不给的,要论借。”郝老六有些奇怪,这些朝廷上的事,他可是第一这般听说。很奇怪为何皇帝要银子得说借的,这又不是自己用。再说,在一般人眼里,皇帝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至于这样的说法么? “看来朝廷要卖官了,拿银子便可以捐个官老爷当当。”苏翎说道。 “那不是什么人都行?”郝老六问道。“胡德昌上回说的事情,此时办不正好合适?” 苏翎笑着摇摇头,这些与他们离得太远,一时也说不清楚。 “这下面还有,”赵毅成说道.“这个还是说边饷的,说是要改折南京仓粮一年助边。还有这个,” 赵毅成说道:“这个对我们可能关系较大,开海运通饷辽东。” 苏翎与郝老六连忙细听,这海禁可是很久了,朝廷这一开禁,他们原来计划的海船便可以提早议一议了。赵毅成边看边说到:“这是户部的朝议。说是以辽东形势日趋危急,兵饷缺乏,又议开海运饷辽。当时议行登、莱海运,山东巡抚李长庚说:自登州望铁山西北口至羊头凹,历中岛、长行岛抵北信口,又历兔儿岛至深井,至盖州,剥运一百二十里,至娘娘宫登6,至广宁一百八十里,至辽阳一百六十里,每石所费不过银一两。户部会议最后通过,皇上也允了。” 苏翎说道:“现在是来不及了。也顾不上这个,等到冬天,再好好商议一下这海禁重开的事情。下面还有什么?” 赵毅成又看了看,说:“一个是户部银二十万两,慰劳辽东前线吏卒。还有就是,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九月开始加征辽饷,在全国施行。” “还是钱的问题,”郝老六说道,“这辽东未必就找不到别的法子?” 苏翎笑着说:“你当都是咱们千山堡这样的?那些兵马可是没银子不会动的。” 郝老六说道:“这些东西听起来,哪儿象是朝廷的兵马?倒还不如一家大户的家丁,怎么使唤都行。” 这朝廷是盘大棋,不是谁都能下的,如郝老六等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难处,仅皇帝难做这件事,就万难理解。 “这最后一个,是兵部员外郎董承诏写的辽东战事六难:一、将多而难调。二、兵弱而难用。三、饷久而难继。四、后金狡猾而难制。五、地险而难攻。六、助寡而难恃。”赵毅成说道。 “这不是废话么?未必这些官老爷才知道?”郝老六说道。 “辽东在朝廷那儿,本就是个偏远之地,”苏翎说道,“不出事是没人问的。这出了事,才有这些聪明人冒出来。” “兵部若是都是这号人,我看也没什么用处。”郝老六说道,“那刘大人便是这样的么?” 苏翎笑着说:“人家论的是做官,可没说要什么打仗的本事。这是两回事。” 几人笑罢,将这些消息又回复了一遍,苏翎说道:“朝廷看样子是下了狠心,要解决这努尔哈赤了。这对我们有利,不过,辽东兵马的战力难料,胜了于我们无益,败了,我们便会独自面对努尔哈赤的兵锋。” 郝老六与赵毅成都严肃起来,这情形虽然不是眼下即将生的,却肯定不会太远,形势难以预料。 “我们如何应对?” “保存实力,趁机扩展。”苏翎说道,“对努尔哈赤依然要想办法限制其扩从力量,但眼下也不能将其逼急了。剩下的,都要看辽东这次战果如何。最好还能像清河堡那样,不论哪一边胜败如何,我们都能扩大实力。只有实力,才是立足之本。” 这次议论,可以说定下了日后千山堡的位置,在辽东与努尔哈赤之间如何保持平衡,如何不被任何一方碾成齑粉,是要万千小心的计划,并且,还要一些好运气才好。 这一晚之后,赵毅成的哨探队伍重点放在了辽阳一带,除了在牛毛邬一带保持警觉,其余的全力打探辽东军情,这与努尔哈赤所作一模一样,甚至在没有开站之前,双方哨探就开始相互拼了起来。 一切,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撕杀,要看哪一方流的血更多,哪一方砍下更多的头颅。 第九章 未来基石 千山堡秋收之后,在农事上便没有多少可做的了,不过是整理一下窖藏,翻晒陈年旧粮之类的扫尾事宜,接下来则是猎人们开始忙碌的阶段。冬季的严寒需要足够的肉食弥补热量的散失,趁着这个机会,千山堡的猎人们分组行进于四周深山密林里,某种程度上加大了千山堡预警哨探的密度,而密林里四处布下的陷阱、套索,也足以令潜入者举步维艰。再加上四下往来巡视的骑兵马队,整个千山堡都处于一张大网之中,即便辽东与后金彼此磨刀霍霍,暗地里不知将对方杀死多少回,这处于中间偏远地带的千山堡,暂时还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以至于苏翎有时间去处理一些堡内的闲事。积累下来的事务足够使苏翎忙于应付,但很快,苏翎便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办法。随后苏翎仅召集所需人员商议处置原则,放手让人去自行解决,不再插手具体事务。千山堡诸多杂事很快便得到妥善处理,而正是这样的处置,暗暗地形成今后成为定规的一系列标准。 千山学堂也是其中之一。陈芷云被苏翎鼓励尽情挥之后,很快便制定出第二批学员的招收计划。赶在下雪之前,千山学堂的第二批学员就将进入这种前所未闻的学习之中。这批学员共计三百人,都是来自附近的村落,其中八十名约十岁左右的孩童是来自浑江渡口北岸的女真村寨,而术虎从海西、东海也送来三十多名。令苏翎略感意外的,是这些孩童的父母格外开通,几乎没费多少口舌便同意将孩子送来,有些甚至还带来一些山货土产作为谢礼。尤其是术虎送来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当地部族领子弟,自然谢礼也格外厚重。这相比之下,那些汉人村子却没这么爽快,即便是送来了,也多少显得不以为然。若不是讲明还要学习种田等技艺,怕是还要少上小半。读书除了认字以外,对这些村民来说没有别的好处。明朝的百姓经多年的惯性,一直将读书作为科考当官的代名词。而官是什么?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百姓毫无关系。虽说科举制度让不少贫寒之家也能以文章登上龙门,可毕竟属于罕见之事,对于吃穿尚不能自足的百姓,那是虚无缥缈的想法。但女真部族不这么想,汉人地区达的农业、手工艺等是他们一直想要学会的,不过是没有机会,而海西一带,多数部族都处于游牧生活向农耕转型的过度阶段。这千山学堂的消息正暗合了那些领们的想法,要知道这些部族之所以能在战乱之中得以保存,不仅仅是善战或是顺服,那些领都具有一定的远见,地位不是凭空而来,本事才是力量的来源。 千山学堂的事务在苏翎与胡显成等人聚集在一起时,足足商议了三天,总算是将苏翎一句半句的透露中理顺了办学宗旨,这之中自然少不了陈芷云的某些想法,而胡显成在课程的安排上初步显示了管理城市的熟练程度。第二批学员进入的同时,第一批学员则进行了分化。在前面的学习中呈现出某些特长的学生被单独划分,诸如农事、工匠等学科粗见框架,每一个班级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探讨过程。鉴于此时大多数的技艺都属于直接动手而甚少理论教学,所以这课程几乎都是在实际操作中慢慢透进学员的头脑之中,有些孩童已经出现一定的天赋能力,至少能在短期之内与授课的师傅不相上下,并且在苏翎的鼓励下,这些略显专长的学员开始独立思索有关题目,甚至还试着参与几个不同学科之间共同解决一个问题。比如说一种弩弓,按苏翎的要求是必须小巧结实耐用,便于修理,所费材料不能过于稀缺,且要求连,射程要远。这是基于骑兵杀伤力的一种提高需要。在参考了几部明军所制弓弩以及考察了千山堡内已经制成的大型床弩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员们已经制作出几部不同式样的样品,当然,授课的工匠师傅的指导亦不能忽略。这部弓弩并不算是很高明的明,但其可连射三箭,在三十步之外可以洞穿薄甲,且大小刚好可放进革袋之内。一试之下,连郝老六都连声称好,并立即要求加紧打造,最好能每个骑兵都配上一部这样的小弩。 这些仍然是半大孩子的学员受到非常的奖励,不仅每人的家里得到一匹布,一石米,还在千山学堂的晨会上当着全体学员的面进行表彰,并将名字刻在千山学堂的墙壁之上。这样的鼓励激了本就属于孩子们的想象里与创造力,学会了基本功的学员们甚至异想天开地提出过造船的建议。这当然暂时还不现实,千山堡也没有地方实践,苏翎鼓励了这些提建议的人,并说明年春天鸭绿江通航,便可以到浑江口码头处修筑一所试验性质的船场。这些建议不论是否可行,都不得受到讥讽,这是苏翎特意强调的。在目前的形势之下,这些刚刚焕出创造力的学员,被苏翎引导着在军事器械领域里转移着大部分的精力,这将在以后的岁月里显露威力。 至于海西东海一带,以及浑江北岸的那些子弟,苏翎并没有藏私的想法,甚至分组都没有任何满汉之分的标准,这些在千山堡没有存在的市场。但特别的是,苏翎会抽出时间,对那些部族子弟单独授课,讲述一个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传奇。让这些初步学会读写汉字,并比别的孩子多出一些领视野的部族子弟们完全迷上了苏翎所描述的未来。对于固定习性较少的女真族孩童,接受一种新观念要相对比汉族子弟更快,这是各自环境的逼迫,想改变生存环境的人会对孩童影响更大。苏翎便在这种微妙的心理状态之间尝试调整两者之间的距离,而在尝试过程中,苏翎深深体会到没有一种理论上的支持,实现起来会有多大的障碍。苏翎所作所述,虽然目前没人反对,那是因为还没有足以抵消千山堡目前生活状态的力量出现。既然过得好,苏翎说什么便是什么,而要千山堡民众都能达到苏翎心中的某种标准,还需要一套完整的体系建立起来。但,眼下苏翎没有时间,或者说仅凭苏翎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的。而千山学堂也可以说是苏翎在这种有心无力的状态下的某种尝试,此时的效果正慢慢呈现出来,而苏翎也在一旁细细观察,相信这些学员之中,会出现能够帮助他实现目标的人。 以千山堡武力作为生存的基础,以千山学堂作为日后展的源泉,这种布局已是能够实施的各种想法中最为简陋的一个。关于千山堡或者说千山堡人日后的展,怕是连苏翎本人多少也有些模糊不清,郝老六、胡显成等人也是如此,一切都要等日后才能得以证明,但曙光初现的念头,还是在每个人的心里久久浮动。 【谢谢阅读本书的读者,如能推荐、收藏,苏潜万分感谢】 【此地新书毕竟以数据为导向,苏潜也不能例外。此书大部分设立的场景都会有相应的史籍记录,算是半真半幻的写法,若能对历史产生一定的记忆,便是苏潜的初衷,而随后故事情节的展,倘若能与读者产生共鸣,则是苏潜的最高目标。】 再次致谢您的阅读! 第十章 兵锋初显 在赫图阿拉与众大臣、旗主以及贝勒们说腻了显赫战果的努尔哈赤,似乎终于记起了宽甸一带的小刺。后金境内的粮食已收获完毕,那些八旗旗丁们大多也正闲着无事,这使得这根小刺不舒服的感觉总算上升到后金高级武官们的大脑之中。 海西、东海一带零星传回的消息并未抵达努尔哈赤的案头,类似的骚乱、叛逃并不仅仅是辽东卫所的专利,认真追究的话,八旗兵便不用再有一刻消停。那些偏远地区仅能算做努尔哈赤的后备粮仓,再加上附近本就人烟稀少,能与努尔哈赤匹敌的势力怕还没出生,而留下的人在努尔哈赤的眼里几乎只能算作一般劳力,连征调战兵都不会想到他们。这种忽略使得术虎的八百多骑兵可以横行无阻,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实施苏翎的种种举措,并且队伍也在逐渐扩展。等到努尔哈赤终于想起要到东海煮盐的时候,才现那一带居然有盐流入赫图阿拉,捷足先登的人不仅有盐控制着近千里的区域,且拥有机动灵活、骁勇强悍的武力。这些都是后话,不论努尔哈赤会如何面对消息闭塞的后果,眼下,他先将目光略微扫过宽甸一带。 宽甸边界附近游骑的不断失踪,以及浑江北岸一带不少村落失去联系,这些终于让努尔哈赤产生警觉。在亲自过问之下,无数游骑、哨探被派往宽甸一带。尤其是那些汉人哨探,这些人与千山堡的哨探几乎拥有同样的山林本能,再加上面孔语言的便利,在哨探上比女真游骑更具有优势。但即便如此,游骑与哨探依旧不断失踪,竟然是一个都未传回消息。努尔哈赤本能地意识到那一地区存在某种力量,而且组织严密,至少这防范措施要比辽东边墙一带严密。当然他不知道那些游骑哨探大半死在密林中的陷阱与毒箭之下,而其余的,不是被捉,便是被当场砍成肉片。 俗话说百密一疏,这严密防范终究不能将千里山林都变成一扇铁门,在失去近两百多人马之后,终于有一队汉人密探带回千山堡的消息。只是此人至多深入到能看见千山堡的位置,这已是极限。根据所见判断,千山堡约有近千人的武力,不属于明朝辽东人马,也不象任何其他部族,来历竟然十分神秘。努尔哈赤疑惑之余,将新近荣升“抚西额驸”李永芳唤来询问。李永芳细细回忆,与努尔哈赤一样,对于千山堡苏翎所部,大多是耳闻而已,从未上升到正式行文作为一件大事放在辽东的议事日程上,但民间逃军之间流传甚广,这李永芳自然也是从这里得知。随即苏翎的名字出现在努尔哈赤的眼前,因情况所知甚少,努尔哈赤只对苏翎的逃军身份甚感兴趣。无论努尔哈赤如何交代李永芳,在这年秋天,一个用汉地文人的话说叫“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李永芳率领五百多人马开始向千山堡方向挺进。 有赫图阿拉往千山堡,实际上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一条是沿浑江北岸向鸭绿江方向行进,然后选择一处渡口过江,但这一带山高林密,仅寻找合适渡口便能花费一月的功夫,是故这一带人烟一直处于稀少状态,也只有千山堡的苏翎才会走这条没人选择的道路,这自然也是被迫。另一条则是翻越牛毛大山,攀越天险坎川岭,直抵牛毛邬,那里便是努尔哈赤麾下的最边缘,也是唯一能够不断收到消息的女真聚居区。随后往东南则可直抵宽甸边墙,往东北则是千山堡。这往宽甸一带是越走越宽,到处是可供大队人马行进的宽阔河谷,而往千山堡则算是进入密集的山林,根本就无路可通,大概除了猎人,是无人前往那一带的,这也是为何逃军逃民能够幸存的原因之一。 千山堡的哨探小队在李永芳翻越坎川岭时便现敌踪,这是一个两人小队,完全是猎人打扮,与牛毛邬的猎人没有任何外观上的差别。当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当中之时,不及辨别人数,便有一人立即飞快返回报信,留下一人作后续观察。这种处置是经过赵毅成的精心考虑的,先传警讯,再做后续收集。哨探在密林中沿着熟悉的山路七扭八转,在下一组哨探处回合驻留人马,随即一骑养精蓄锐精力十足的骑兵立即起身赶往下一站,如此交相传递,直抵千山堡。而后面一人则潜伏不动,细细数明人马数目,器械、粮草等详尽讯息,待得大队人马过后,才悄悄起身,往密林中隐去。这样的预警系统相差只有半日,赵毅成已经得知具体的来敌情况,而此时千山堡已经集结了全部骑兵,堡内守御的男人女人们,也都得到通知,令留心消息,一旦信号传来,便立即按事先布置的人员位置各就各位,上墙防守与搬运物质器械的各有规定的路线行走,这已经演练数次,毫无差错。 当得知只有五百人马时,苏翎与郝老六不禁相视一笑,均觉眼下这般动静未免过于紧张了。 “大哥,咱们是不是撤了警讯?”胡显成也颇显乐观,觉得让堡中人众如此紧张没什么必要了。 “不用,”苏翎考虑片刻,说道,“将当一次整训吧。这多练一次,便多熟悉一分。不过,要交代清楚,我给你们讲的狼来了的故事,可别用到咱们自己身上了。” “是,我明白。”胡显成正色道。 “大哥,咱们去多少人?”郝老六问道,这术虎所部以外,千山堡剩余的骑兵加上新近收补的战力,足有两千人,这后续的仍然是来自宽甸一带的逃军,抚顺清河一战之后更多,在经过筛选之后,将那些的确不能死战的人剔除,千山堡终于将术虎所部出征留下的空缺补足,战力丝毫不减。 苏翎对郝老六地建议一时未决。瞧着校场上集合地骑兵们不住地打量。按说这五百人来犯。出动一千人马都算奢侈了。过多地人马将白白消耗军事物资。这对千山堡来说还是比较重要地。 “都去。”苏翎终于下了军令。对于军队来说。没有比实战更能检验战力地办法了。用这股人马来磨合苏翎所部地战力。足以抵消消耗部分。 “是。”郝老六果然如苏翎估计那般。早就等着这个答案。带兵之人。哪里嫌少呢?千骑卷平岗。这威风可不是随时都能摆一摆地。 大队铠甲骑兵鱼贯而出。一出千山堡堡门。立即在各自队长地带领下抽上一鞭。战马立即放开四蹄。将大片地烟尘拉出长长地一片。然后在不远处地山谷中隐去。而千山堡地人只能在堡墙上看到不断腾起地烟雾在山谷中起伏、消散。但那千骑奔腾地气势却久久挥之不去。 这出门一刻。是苏翎特意交代地。要地便是这般士气。而一旦进入山谷。大队便都慢了下来。目前敌人来势不明。还需等待赵毅成地哨探回报。走得再快也得知道方向才好。千山堡内早已为这种临时出征准备下足够地装备物资。整个骑兵大队几乎是小半刻之间便能将所有地装备都收拾妥当。每一名骑兵都已配备上千山堡地制式装备。粮草地携带尤其被简化到最少地配置。这最小指地是人员马匹地辎重配备。实际上每个骑兵本身便携带有五天地口粮。至于马料。只携带有一部分。眼下地山野可以提供足够地补充。关于战马地喂养问题。苏翎等人也经过长久地考量。虽说这马匹不用专门地马料饲养。会有马力不足地问题。但此时苏翎地骑兵准确地说应该是骑马地步兵。作为运动工具地马匹。不需要作为攻敌地必备之物。况且这山地之中。哪儿有骑兵大队冲锋地机会?是故苏翎所部根本不在乎马匹地损失。人员安全被放在绝对地第一位。种种举措使骑兵们不仅防护得到足够地加强。且在给养上也毫无缺乏地困难。重要地是心理上拥有足够地信心。这种军队素质在每一个朝代最初其实都有存在。即便现在地努尔哈赤地人马。按说也是拥有这样地状态。也只有明朝军队。数百年地腐蚀之下。从上到下都是一滩烂泥。 值得一提地是。千山学堂地学员组成地炮队只带来两门虎蹲炮。两门灭虏炮。每门炮由五人掌控。火炮以及火药炮弹铁子之类地。共计十匹马。五匹人员骑乘。五匹驮运。经过专门设计地驮具使得火炮可以安稳地放置在马背上。虎蹲炮不过三十六斤。灭虏炮近百斤。一匹马足够驮运。而所需火药铁子石子之类地都已用布匹或是皮革分装成小包。既防潮。也能加快装填度。不必临时再来称量火药分量。虎蹲炮可以直接放在地上使用。灭虏炮则有专门地器具安置。明军一般是装在大车上使用。鉴于苏翎所部长期活动与山林谷地。这大车是不用考虑地。所以设计出组合式地抬架。用一匹马专门驮载。只消片刻功夫。便能装妥。而百斤地灭虏炮。两人便可抬起安置。当然炮队有两个骑兵小队专门护卫。这次苏翎将其带着同行。一方面是检验那些改进地效果。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学员。也是一次深刻地历验。炮队地二十人自然不都是学员。装填火药以及燃放才需要专业人员。其余地则是有着较大气力地大汉。当然在苏翎地指示里。这些大汉不仅仅是出气力者。学会所有一切。才是最高标准。 学员们的成果还有那部弓弩,在成批打造之后已经装备到每一个骑兵身上,三十步的射程足有带来更多的杀伤效果,在实战中是否有效,也是这批学员们要做的功课。 这边苏翎不紧不慢的行军,走的路线都熟悉已久,各部骑兵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沿用惯例行事,前置小队撒出近百里,左右游骑四下穿梭,这安全问题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更别说赵毅成的哨探队伍早已接到集中使用的通报,无数双眼睛从密林之中,从高高的山岗上,从河边的草丛里窥视着一切可疑的动静。 李永芳一部大摇大摆地沿着河谷穿行,苏翎所部已然调动完毕之时,这些大胜之下的后金士兵完全没有考虑到危险的可能。努尔哈赤在宽甸一带一向是没有对手,不过是一些游骑便能将边墙上无数火炮、弓箭逗得如同过年的爆竹。但尽管热闹,却是不见有人出战。这是多年的惯例,那些秋后烧荒的辽东军马,放火是一把好手,但从未想过要追进山林。这些不过是这一两年才在苏翎所部出现后才安静下来。那李永芳带着特别使命,同时这初降之后所得到的盛情款待以及另眼相加让其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那微小的负罪感很快便消失无形。面对努尔哈赤的兵锋李永芳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这偶然的命运转折让其担负起归降标本的使命。无论怎么想,李永芳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昔日战友的唾骂,至于效果如何,要看努尔哈赤怎么想,而不是真正劝降了几人。这一次也不例外,这苏翎,李永芳仅仅耳闻一二,知道原是振武营的一个小小的百户,这种身份多如牛毛,辽阳城里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因功授职的世袭武职?千户、指挥都是多不胜数,何况百户这个级别?就算是在李永芳自己麾下也必然是个毫不起眼的人物,名字能否记得清都很难说,他亲自编造的虚假名单上有不少都在记忆里成为浆糊,孰真孰假,任谁难知。此时抵达牛毛邬后,得到牛毛邬那些女真村落的热情款待,李永芳与属下兵马都喝酒吃肉,放心地将翻山越岭之后的疲劳丢在炕洞里。 这牛毛邬战略地位重要,但却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也无从谈起驻守兵马,这“抚西额驸”的头衔还是获得了足够的尊重。这里不比赫图阿拉,没有大臣、贝勒之类的眼神躲避,那当地管事虽然不擅吹捧,但伺候得也是足够细致,就差没送上一个小巧女子暖脚铺床了。不过,那随行的两百后金战兵的牛录却让李永芳心里暗骂,但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据说此人是努尔哈赤身边跟随已久的一个人物,这虽说明里由李永芳带队,所有人马全部听令行事,但在得知此人身份之后,这二百人是来助阵还是监视,便成了李永芳的心病。这样的心思居然占了八成的精力,反倒将此行的真正目的放在一边。在这些人的印象里,不过是近千人的部落村子,就算都拿起刀枪拼杀,单凭那二百人就足够应付了。努尔哈赤最初起兵不就是十三副铠甲,近五十人的家底么?只要够狠,够血腥,怕是单凭一副狰狞的面容便能征服一个村落。后金大部分地区都是如此打下的,对于势力较大的部族,一战便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在攻占部落中心村镇之后,边缘地区都是如这般的小队人马负责解决,那位牛录便是此中好手,帮努尔哈赤解决的村子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就在李永芳以及牛录坐着不知是好是坏的秋梦之时,苏翎所部已连夜抵达预定地点。长期的谋划使得苏翎所部面临此种威胁拥有数种应对措施,从牛毛邬进犯千山堡的路上,适合埋伏的山谷、狭地随处都是,赵毅成的哨探已将各处都标记在地图之上,并赋予只有己方才知的特殊称谓,各部骑兵队长已是耳熟能详,只消下达指令,设伏的各个环节便相应而动。再没有比这一带更适合伏击的地方了,就连郝老六提出反问,若是换作苏翎所部是另一方,如何进攻这样的问题时,苏翎都一时难以回答,几经商讨之下,最好的办法却是,四面合围。若仅仅是人数相当或者两倍之敌来犯,必将遭到惨败。而对于四面合围的设想,苏翎与郝老六等人也都做了一些设置,只不过这中危险的可能性太小。苏翎早就说过,若是只想将千山堡摧毁,便只需大兵压境,一步步地推过来,便没有设伏的机会,只能骚扰袭击,最后退守千山堡。但若想将千山堡全部围歼,一路来是做不到的。胡显成的撤退方案已经几经修订,连船只都已经过演练,储备的粮草军需在浑江口码头处时时补充替换,但苏翎所说的乘船远赴东海以南的设想,还显得非常遥远。 第二日天明,郝老六禀报说已经将所需器械备妥,只等来犯之敌入套。 “敌人有何动向?”苏翎问道。 “正向这一带行进。”赵毅成夜晚忙于哨探消息汇集,双眼略有微红。 “有没有前置游骑?” “有个十人小队骑兵前哨,不过,没有撒开,只是在大队之前十里的样子,”赵毅成说。 “先放游骑过去,让弟兄们都藏好了,不得显露形迹。”苏翎叮嘱到。 郝老六随即转身离去,再次叮嘱各个骑兵大队。这个军令一级级下达,最后到达每一个战士的耳中,随即各队队长再次检视隐身之所,直至确定不到眼前万不能现为止。 “大哥,”郝老六回来之后,笑着对苏翎说道,这幅神情,让苏翎明白此人又想出什么过瘾的招式了。 “大哥,这回让我在前面堵截,可好?”果然如此。 “不行。你还是断后。”苏翎没有答应。估计郝老六是想拿那十名游骑练刀,想过过面对面一刀刀砍杀的瘾。这个问题苏翎已经再三强调,但郝老六仍然对以往的战斗模式情有独钟。这远程射杀无效之后,才允许近前肉搏。这是对于千山堡兵力人数的弱势而定下的,千山堡是非常看重哪怕是一个人的损失的,这无形之中让骑兵们更多了份敬意。 郝老六不得不闭嘴离去,断后的队伍还等着他带队下令,郝老六的性子让苏翎多少有些担心他会丢下大队不管而上阵厮杀,这不是一个高级将领所必有的冷静,但也只能慢慢调整。 苏翎所部设伏地点并未选择千山堡近处,而是在太平哨附近。苏翎不想让来人过多地知道这一带的地形地势,虽说是围歼,但漏网之鱼还是不能不防。 午时过后,大队后金人马才慢慢进入视线。这些后金兵的装备远不如千山堡的骑兵,光是马匹便只有一半人骑乘,连那些后金战兵也只有一般人有马。此时的努尔哈赤还远没有后来那般富裕,马匹不可能装备到每一个后金兵。相对来说,千山堡简直太奢侈了。后金牛录内的设置与辽东卫所相仿,一个战兵也需要数个旗丁供养,若是不富裕,这马匹是没有白白供给的。反倒是那三百李永芳会麾下的汉人兵马,倒有多半是有马可骑。这些汉兵有李永芳原来的属下,也有努尔哈赤拨给李永芳管带的汉兵。这些人衣甲都不甚齐整,李永芳自己便仍然穿着明军的铠甲装束,属下也是如此,看起来不伦不类,典型的杂牌队伍。只是前面一杆大旗是光鲜夺目,金灿灿的黄色旗帜边缘镶着一圈红色。这是后金八旗的镶黄旗隶下的兵马,属于上三旗,由努尔哈赤亲管,看来这李永芳面子不小。 后金兵前置的十人游骑最先进入山谷,看样子也是小心谨慎的老兵。他们一路时而急驰,时而停在原地四下张望,并不时地下马查看可疑的印记。这当然是在苏翎的意料之中,军中无数在山林中追踪猎物练出的好手早就将一切可疑的痕迹清除,所有设伏人马都由山谷外面两侧登上,在山谷内没有任何有人马经行的痕迹。这训练去年冬季便已玩的腻了,此时正接受最严格的考验。 很快,十名游骑继续打马前行,不多时便弛出山谷,向着下一道山谷行进。这十人还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在他们前行的路上潜伏着,共计有六十人分做三组埋伏在路的两边,只等苏翎出信号,便就动手。 李永芳与牛录带着各自的兵马排做长队行进着,到了谷口,苏翎所部骑兵远远看着都是有些紧张,这成败与否便看这些人是否进来。果然,好事多磨,那牛录忽然在谷口停下,随行的队伍也随即在谷口拥成一团。这山谷自然狭窄,最好走的地方也就能行得二十人并行。那牛录却就在路中停下,焉能不扰乱队伍行进? 这揪心的一刻很快便出现答案,之间那牛录下马站在路中,毫不顾忌地掏出**的家伙,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冒着热气的骚尿,然后就在尿水里继续蹬马上鞍,继续前进。那李永芳在背后鄙夷地轻哼一声,声音小的只有自己知道,随即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走着,大队人马便鱼贯而入。 山路虽弯,谷内却是笔直一线,长长的峡谷内,只有一条小溪划出笔直的水流,指向谷外。五百人马排成单列也拉不出多远的距离,就在走在前面的人看见谷口之时,队尾也已深入山谷内部。若说这没有警觉也不公平,但毕竟这样的山谷在这一带堕入牛毛,也不可能一一爬上两侧山梁侦探。这是活该这群人倒霉,第一次品尝千山堡的威风。 就在那一刻,忽听的一声轻微的爆响,像是有人燃放了一枚爆竹,随即一道红色的烟灰直冲上半空之中,并立即呈现大片流星般的光点四下散开成大大的圆环,那光点也是血红的颜色。几乎是在光点散开的同时,谷口谷尾同时出现大片的人群,呐喊着将道路遮断。最前面的几排人抬着类似拒马般的木制栏杆,立刻将道路封住,随即在半人多高的栏杆之后列出整齐的横队,张弓搭箭瞄向谷内的敌人。不用多想,谷尾定也是如法炮制。 李永芳等人立即明白已被包围,那些汉人士兵都立即慌乱起来,挤做一团,却没有任何号令。那牛录倒是略显善战,看此情形知道前后两处必然是重兵所在,立即大声招呼,喝令属下向两侧山梁冲击。但山谷设伏最能杀伤敌兵的自然是两侧高地,果然,不待后金兵跑出数十步,只要有向上攀援的动作,立即便是一阵羽箭袭来,当下便有数十人毙命当场,平均每人身上至少有三支羽箭。见是如此,就连士兵们也知道对方埋伏的人比自己这一方要多,如此密集的羽箭没有立即施放,怕是还有别的意思,一旦齐射,谷内没有一人能逃脱羽箭的射程。也有那凶悍异常的,摘下弓箭便放箭对射,可惜这地利一方不再谷内,两侧的数目自然是最佳屏障,何况仰射的准头力度也难以有效对抗。几乎就在对射者射出一箭的同时,一支粗大的弩箭将那人连同后面的两人一起串成了糖葫芦,惨叫声加上这种贯穿效果,将一众慌乱引的更是一锅粥般沸腾。那后金牛录一看两侧攻击不能奏效,便咬牙大声疾呼,带着数十名穿戴铠甲的骑兵向谷口出拦截的人马冲剌,妄图杀开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苏翎勒马站在队伍中间,见此情景,微微冷笑。这是给你们活路不走,自己找死。若是一开始便全力攻击,这些人怕是有一半已经死在箭下。苏翎一挥手,横队闪开数条缺口,那些冲击者还心存侥幸,以为这些埋伏的人被冲击的气势吓住,自动让路。没想到那几处缺口闪开之后,豁然便是几门火炮。苏翎的炮队正需要实战练兵,队伍将道路拦住之后便已经将火炮装置妥当,添药,装弹,炮手手持火绳静立一旁,随时点火。此时双方距离还在一箭射程之外,只见火光一闪,随即两声巨响,硝烟弥漫。最先开火的是两门灭虏炮,这种百斤不到的铁铸火炮不过两尺长,射的是一斤重的铅弹。这一箭稍多的距离上,人们都几乎能看见硝烟中两枚黑乎乎的圆球飞向正在冲刺的骑兵,瞬间就有两人被击中,但令人诧异的情景就在此时出现。两名被击中的骑兵,一名头颅被砸飞,另一人则是整个上半身被拦腰砸断,不仅如此,两枚铅弹并未停住,而是顺势在人流中切开两道 缝隙,后面的六人都被炮弹一击到底。但这后面的伤势已经看不见了,骑兵们只是稍稍一愣,便继续狂奔。经历过清河堡的火炮之后,努尔哈赤至少明白一点,那就是遇到火炮只能猛烈攻击,趁着装填的间隙打败敌人,否则只能挨打。冲刺的后金骑兵只多走了二十多步,已经能够看清对面的人脸。为的后金牛录分明看见对面那位领模样的人眼里的笑意,还未等明白有什么问题,就听得又是两声巨响,两门虎蹲炮开火了。 就在炮声响起,硝烟刚刚弥散在横队面前,一阵箭雨迎面向冲来的后金骑兵洒去,同时,数十支长枪被当作投枪掷向敌人来处,紧接着,至少上百枚小弩射出来的弩箭以更密集的态势迎面扑去。这些都在一瞬间连环出,待到硝烟略散,苏翎面前已经没有一个敌人的人影,就连马匹都没有一匹站立的,那唯一还在整扎的白马,昂努力想站起来,但其身上黑白分明的数十处上空正流出鲜红的血迹,还有十几只弩箭插在脖子、前胸,很快,白马出一声悲鸣,倒下不动了。 事实上事后的检查证明那伙骑兵大半都在火炮中毙命,后面的攻击太过浪费。好在都可以回收使用,倒不必心疼。至此,火炮的威力算在在炮队的实战之下得以证明。谷尾处郝老六的打法略有不同,面对数十人的冲击,郝老六总算是记起苏翎的叮嘱,羽箭与弩箭都先行施放,然后才一声狂叫,带头挥舞这腰刀冲了过去。俗话说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这郝老六麾下的人多半也都一样的血性,近百把腰刀将试图突围者全部砍下马来,随即被剁成肉块,事后连一具完整的尸都没找到。 剩余的李永芳等人被前后的血腥吓得呆了,自始至终,李永芳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这一切都生的太快了,就算那久经战火的牛录也转眼被优势火力歼灭,何况这些稍弱一些的降兵?再说,就算是他反应过来,怕也没人听了。 就在谷内众人不知所措间,不知有多少人同时喊起:“丢下兵器,跪地不杀!” 两侧的山梁上也同时涌现无数黑甲战士,手中利箭指向谷中众人。 喊声不过三遍,然后便是鸦雀无声。谷内的人都立在当地,既不喊叫,也不跑动,神情木然。从最初的烟花信号,到牛录兵马的血肉模糊,似乎仅仅是眨几下眼睛的功夫,然后便是震天的吼声。 很快,兵器丢弃在地的声音响成一片,下跪者都仿佛想离地上的兵刃远远的,尽量避开反抗的嫌疑。 郝老六带队快冲谷尾跟进,在降兵中间挥舞着腰刀呼啸穿梭,让胆战心惊者更加哆嗦,别说反抗,能不瘫软便算是胆子大的。 战果果不出所料,己方只有两人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弓箭射伤,但都不碍事,检查后没现箭上有毒,只要略作休息,便可恢复。而后金兵被杀二百六十八人,俘获二百七十人,缴获战马一百三十匹,铠甲三百一十副,刀枪共计五百余,牛录印章一枚,银二十两。此战大获全胜。 郝老六押着一人来到苏翎面前,说道:“大哥,此人便是李永芳。” 苏翎看着眼前这人,虽知道这李永芳大大有名,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身板倒也是个魁梧的汉子,可惜做得事情却没人不骂。 “你是李永芳?”苏翎说道。 “是。”李永芳不敢抬头,不过,求生的**还是让其说道:“努尔哈赤差我来送书信,绝无恶意。” “送信?”苏翎笑道,“说什么?” 李永芳说道:“这个,没写信,是口信。只要将军归顺后金,可以做宽甸游击。” “哈哈”苏翎大小起来,郝老六等人也都大声狂笑。李永芳不明所以,也跟着贼兮兮地傻笑,大约是觉得没有了性命之忧。 “你是副将,我是游击,这大概还得归你管辖?”苏翎说道。 “这个,可以再商议的……”李永芳说道。 “大哥,说那么多干嘛,一刀杀了。”说罢,郝老六抽出腰刀,作势欲劈,双眼看着苏翎,只要苏翎一点头,便就是一刀。 苏翎看着李永芳惊恐的眼神,心中转着念头,这李永芳是杀呢?还是不杀? 【苏潜再次请求读者收藏、推荐,在这里小小请求一下。您的小小鼓励,是本书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多谢支持】 第十一章拨云见日 李永芳认命了。 从抚顺城下努尔哈赤射入招降书,李永芳做出不抵抗决定的那一刻起,命运之神便被李永芳赋予掌控一生的权利。此时李永芳双眼一闭,戎马一生的经历总算在这毙命前的一刻展现出几分壮烈来,甚至这一刻他居然想到了儿时第一次骑马时的情景,但也就是一闪,随即切换到其它乱七八糟的回忆,按后世的说法,那就叫意识流。不过,那刀却始终没有砍下来。拖的时间越长,李永芳的意识流便越混乱,直到他被两双大手拖走,他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在郝老六看来,李永芳已经陷入昏迷。 苏翎所部的骑兵们仔细地打扫战场,每一支羽箭都被回收,缴获的敌人铠甲器械被分类归置,这五百多人的粮草辎重完好无损地运回千山堡,算上去,还是可以弥补这次战斗的消耗。只是苏翎等人并不这么算帐,比如炮队的那几个学员,此时正在一寸寸地查看炮击的杀伤面,在敌人尸上统计伤口的数量,损伤程度。甚至那一片的死尸都还没有挪动,要等学员们检查过最远的炮击杀伤以及弹孔深度之后才能收拾。灭虏炮的远程轰击与虎蹲炮的近程拦截面被详细丈量、记录,这种数据将使火炮在今后的战斗中挥最有效的杀伤。而对于如何集中配置火炮,此次的战斗试验将带来最初步的印象。 被羽箭射杀的后金尸被完整地码在一起,这些还有它用。不过郝老六所部的战果便不那么好收拾,苏翎努力不去责怪这些骁勇的战士,但赵毅成却没那么耐心,很是抱怨了几句。郝老六只管自己偷笑,却全然不在意说的什么。这些收集完整尸的作用,是赵毅成执行所谓惊慑战略的一部。这个策略在许久以前的一次闲聊中便被提了出来,随后不断被增添补充新的内容,只要能影响到对方的士气,便都纳入这种战略之中。而对于这些尸,是最直接,最简单的一种威慑。既然这后金已经动手,便不必再想什么隐藏形迹。大可公开在所有后金可能途经之路口张挂敌人尸级,上书“越境者死”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先不管是否敌人士兵认得,仅这种气氛就足以让其中胆力稍弱者夜夜噩梦,而类似的手段正不断花样翻新地集中实施。 最后美中不足的是,最先的那十名游骑本在计划中是理所当然被全歼,苏翎事先便命令不必留有活口。游骑尖兵都是精锐之士,苏翎不想为此十人徒增己方伤亡。或许正是这未尽全力的谨慎,十名游骑有两人脱逃,不知所踪。汤虎是率队伏击的队长,对此面有惭色,回报时便请求率队追剿。那逃脱的两人倒不是因骁勇异常而杀出血路,那二人在最初的箭袭中便已中箭,不过都未伤到要害处,但二人身手敏捷,见势头不对不是拨马拼杀,而是立即弃马钻入山林。这反倒让埋伏的汤虎措手不及,等消灭了剩余的八人,再去寻找,这山林反过来倒成了汤虎所部的障碍,始终未寻见二人踪迹。 苏翎略作考虑,便命汤虎率队绞杀,但最多给他三天时间。这三天若是还找不到,那二人定然已经逃出,再追无用。苏翎因此次逃脱事件影响,让以后类似的战斗中都在羽箭上沾满毒药,只要中箭,伤者也活不过三天。 返回千山堡之后,骑兵们脸上胜利笑容未散尽,苏翎等人已聚集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赵毅成,”苏翎说道,“你的哨探人马不得松懈。这次的消息定然瞒不住,努尔哈赤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哨探的功劳不小,你要好好嘉奖他们,不过这不得有任何放松,小心留意消息。” “是。”赵毅成回道。 “大哥,你说这努尔哈赤还会再来?”郝老六的笑容表明这不是担心的询问。 “难说。”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次虽然咱们胜了,但还是比我估计的要早了。” “咱们不是早就料到敌人要来地么?”郝老六问。 “来是要来地。只要努尔哈赤有空。随时都能兵千山堡。只是你们看。”苏翎指着地图说道。“这西面叶赫。南面辽东。哪个不是努尔哈赤地眼中钉?威胁都比咱们要大得多。眼下辽东正调集兵马。叶赫也必然随着辽东一起捡便宜。他努尔哈赤不防着这些。却这个时候来寻咱们。不是有些奇怪么?” “大哥是说……”赵毅成似乎有些想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咱们千山堡地实力。努尔哈赤不会太清楚。一直以来咱们都是暗地里行动。也没有大规模向努尔哈赤挑战。按说他要来。咱们最初在浑江渡口北岸行动时就该出手了。那时不动。这会儿两面临敌却派人前来。不是有些欠妥么?” “难道是术虎那边有什么危险?”赵毅成问。 “我也是担心这个。你立刻加派人手与术虎联系。有任何消息都立即回报。”苏翎说道。 “是。”赵毅成转身出去安排,不多时便又返回,向苏翎点点头,便是已经派出。 “已经派人去了,另外,还加派人手到浑江渡口一带,要预防下一次努尔哈赤换个方向进犯。” 苏翎满意地点头,这些兄弟都在不断地成长,昔日的夜不收,不过是成千上万辽东军马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现在,已经能独挡一面,担负起维护千山堡安危的工作。尽管浑江渡口一带不利大军行进,但苏翎所部行得,自然后金兵也能行得。努尔哈赤不是辽东的老爷兵。 “术虎会有麻烦么?”郝老六这时是真的担心了。 “术虎的近一千人马,自保有余。打不过便会回来,这点还是放心。”苏翎说道。海西、东海一带是一步暗棋,并不关全局,即便是丢了,也大可重新来过。相信以术虎本身熟悉地利的便利,在那一带游刃有余。并且,苏翎并不相信努尔哈赤会在此时对那一带有什么大动作。即将进入冬季,并非用兵的好时机。 “我始终对努尔哈赤此时派人前来感到蹊跷。”苏翎疑惑不解。对形势的分析不该得出这个结论,那努尔哈赤并非随意行事之人,若没有点真功夫,焉能打下这片天地?何况努尔哈赤也是由少到多,以弱敌强起家的,这胜算优劣可不是如辽东那般文官,坐在官署之内便可以指挥若定。 “或许只是派人前来试探的。”郝老六说道。试探虚实也是一种手段。 这个或许,也有几分可能,尤其是李永芳的出现。他当然是来劝降的,若按这个思路,苏翎未免多虑。 随即,李永芳被带入厅内,跪在地上。按苏翎的交待,并未将其捆绑,此人面如死灰,眼睛里丝毫没有半点生气。 苏翎盯着李永芳,半响才说道:“给他安把椅子。” 一把椅子被安放在李永芳身后,按说这算是一种待遇,但护卫们将这椅子放在李永芳身后,却仍是一副被审问的架势。李永芳一双灰色眼珠转了两转,算是有了点人味儿,挣扎着站起来,将半个身子放在椅子上。这幅模样,在座的苏翎等人都不觉奇怪,但若是苏翎等人唯一有关联的并不刘大人见了,会感到几分熟悉,因为这是典型的下官见上官被赏坐后,所有的下官举止便是这般模样。 见李永芳仍然提不起精神,苏翎便又给了他一杯茶。那李永芳喝了几口,才算真正缓过气来。 苏翎与李永芳的举止,但郝老六等人看来,倒都像在表演,不过各自目的不同。 “我现在还没想杀你。”苏翎也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不杀你,只是我还在想是将你交给辽东都司呢?还是交给别的什么人。” 李永芳手一颤,泼出几滴茶水来,嘴唇动了两动,却没说出话来。 交给辽东都司,不过还是死路一条。说不定便是在辽阳被斩示众,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身份新任辽东经略的杨镐,在辽阳用御赐尚方宝剑斩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的消息,经努尔哈赤之口已经透露给李永芳,当然努尔哈赤的用意是,你李永芳还是好好为我效命的好,回去不会有好下场。此时苏翎话里的意思,说不定便是要将李永芳送给辽东经略,换个什么好处。若是最糟糕的,便是被押回京城受审,那样还不如一刀死了的好。 见李永芳面色又变,却实在讲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苏翎便笑着问道:“你不必担心,你的事我会慢慢考虑,说不定想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有的。” 这种吊人胃口的说法,并不能使李永芳安心,反使李永芳更是没了主意。生死操于别人之手,这滋味无法言传。 “这会儿叫你来,是有些问题问你,你可愿说?”苏翎问道,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的郝老六却咧开大嘴,不过并未笑出声来。苏翎越是客气,这讽刺的味道越强。对于这等叛将,若按郝老六的性子,便是如战场上那般,一刀斩了,免得浪费粮食。 “愿意。”李永芳低声说道,大约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与其猜测生死,不如尽力配合,说不定便能或一线生机。 苏翎想了想,却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略知一二,”李永芳说道,“原振武营百户苏翎。” “哦?没听说我是叛逃投敌?”苏翎问。 “听说了。”李永芳的话低了下去,这种报道辽东都司的叛逃消息,内幕他是最清楚的。这逃亡的旗军有多少是真想投敌的,他一清二楚。 苏翎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那几句多少还是对明军有些怨气的泄。不过,纯属多余。 “那努尔哈赤知道我什么?”苏翎问道。 李永芳想了想,说:“只知是逃出边墙的人聚集之地,为的叫苏翎。约有千人左右。” 这一战之后,李永芳自然知道努尔哈赤错了,自己也错了,不仅这一战苏翎所部显现出来的武力让其惊诧,进入千山堡之后,他就明白这哪里是千人左右的寨子,分明足有五六千之多的堡垒。甚至堡墙上的火炮都让熟悉堡寨防御的李永芳一眼便看出千山堡真正的实力。但看出来也晚了,只能自认倒霉。 “派你来,”苏翎慢慢问道,“果真是劝降的么?” 李永芳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先劝,若不成,便……”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苏翎与郝老六等人相互看了一眼,这倒符合某些猜测,也是努尔哈赤的惯用手法。宽甸一带原来的很多村寨,都是如此或被降服,或被剿灭,海西、东海一带稍小的部族也是如此。 那么这努尔哈赤便不是特意针对千山堡采取极端手段了,这其中或许还有几分对李永芳的试探。明白问题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苏翎算是暂时抛开过多的疑虑。 接下来,便是赵毅成询问,将努尔哈赤的军民详情一一记录,那李永芳此时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赵毅成足足记录了厚厚的一摞纸,自此,苏翎所部对后金的军事、民政等等算是初步有了了解,从而为日后的一些应对做出相应判断提供依据。 努尔哈赤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建立黄、白、红、蓝四旗,称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旗皆纯色。四十三年,增编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旗帜除四正色旗外,黄、白、蓝均镶以红,红镶以白。把后金管辖下的所有人都编在旗内,这便是后世所称满族八旗。每300人为1牛录,设牛录额真1人;5牛录为1甲喇,设甲喇额真1人;5甲喇为1固山,设固山额真1人。这些情况,苏翎等人已有所闻,此时只是确认。 李永芳随后提供的情况,才算有些军事价值。此时努尔哈赤亲领正黄旗(45牛录)和镶黄旗(20牛录);正白旗(25牛录)旗主皇太极;镶白旗(15牛录)旗主诸英之子杜度;正红旗(25牛录)旗主代善;镶红旗(26牛录)旗主代善长子岳托;正蓝旗(21牛录)旗主莽古尔泰;镶蓝旗(33牛录)旗主阿敏;共210个。按此推算,努尔哈赤此时全部人口不过十万人,若是每固山领有步骑士七干五百名,努尔哈赤拥有的武力最多也就五、六万人。这些八旗兵丁主体是骑兵,分为三个等级,马兵,战兵和守兵,军饷依次降低。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时征调为军,至于军械粮草,则需兵丁们自备。 这些后金详尽军情使得努尔哈赤的实力完全展现在千山堡面前,那些八旗旗主,在日后曾在辽东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名字,这第一次出现在苏翎等人的视线之中。这第一战所获,远非歼灭五百后金兵的战果,甚至可以说这李永芳的价值此时才算是真正体现出来,就连郝老六,都有些心虚,当时若是一刀杀了,这些情况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收集齐全。自然,努尔哈赤的面目清晰之后,对于战胜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而对于术虎在海西一带的行动,也会有更多针对性的变革,毕竟后金的这些牛录改编归改编,人却仍然是那些人。如同后金看待辽东,都是明朝人,但在千山堡苏翎所部的人看来,这后金努尔哈赤会麾下,却不仅是女真后金兵,而是更加详尽的分类。辽东已不是铁板一块,但后金也不是铜墙铁壁一体。那粮草、兵马来源的消息,必将会对千山堡的战略产生一些影响。 不过,此时的李永芳,却是真正可以放心,千山堡内想杀他的人,已经不多了,至少在可以下令的人中,已经不见。为此,李永芳当晚还享受到一顿有酒有肉的饭食,睡觉也给加了一张毯子,这使得李永芳活下去的信心更加强烈。 这些对后面的故事影响不小的收获,此时对千山堡却没有带来更多的安全保证。十多天后,千山堡又一次面临乌云压城般的威胁,而这一次,会是更加猛烈,更加血腥的搏杀。 【再求收藏、推荐。多谢支持!】 第十二章将星陨落 追杀那两名逃脱伏击的后金游骑仅仅持续了三天,汤虎便带队略有不甘地依令返回千山堡。不仅是作为队长的汤虎,连属下骑队里的骑兵们也都面色不渝。看着别人将大队后金兵马一个不剩地歼灭、活捉,自己这一队六十人对付十人却还跑了两个,怎么能在兄弟们面前抬得起头?好在苏翎并未对此有任何责怪之意,如此战果还要奢望什么呢?努尔哈赤的后金兵并非辽东卫所旗军,都是久经战火的战士,近十几年来从未停止搏杀,走脱两人也算得上是符合情理。这五百人马若不是夹杂着李永芳所部的大半人马,怕是即便有优势,也未必赢得这般痛快。单说谷口拦截阶段,虽然火炮初显威力,但努尔哈赤的后金兵向来不畏死战,那些前置的的人马甚至便被称为死士,若有足够的后续人马连番冲击,单是几门火炮远远达不到阻截目的。此战之后,苏翎、郝老六迅疾调整以往的战术部署,要让每一个战士都能知道后金兵的战力,并商议应对之策。 死里逃生的两名后金游骑果然是机敏异常之士。在遇袭之后,立即明白己方大队凶多吉少。二人选择逃生的方向,恰恰与汤虎预计的相反,不是在密林中前往牛毛邬避难,而是直接向北,翻越高山密林,并泅渡浑江到达北岸,然后才向西返回赫图阿拉。连日的饥渴奔波,二人几乎只剩下半口气,待断断续续交待完遇袭的消息,来自牛毛邬禀报消息的人也抵达努尔哈赤的大帐。那牛毛邬的后金管事是在三天后才得知五百人被全歼的消息,又派人打探耽误一天,这才加急前往报讯。两下一加,努尔哈赤大怒,尽管仍然不知千山堡的具体实力,但这能将五百人全歼便不可轻视。努尔哈赤似乎才明白自己的身边居然隐藏着这样一股不归自己管辖的力量,将最初派遣李永芳时的轻率忘在脑后。当下便下令召集人马,要血洗千山堡,将这根刺连根拔除。 乌云袭来,风声依旧是从坎川岭一带传来。 最先出现的两百后金镶黄旗骑兵几乎没有给苏翎前置的哨探留下反应的时间,一路纵马狂奔直抵牛毛邬大寨。在前队与大队人马之间短短五里的距离才让哨探得以现身离开潜伏的位置,迅疾赶回报信。此次努尔哈赤派出的兵马似乎并未仔细追寻上一次覆灭的具体细节,仍然沿着一样的路线进行。不过,这一次大队人马行动迅,行军布置也都严密谨慎,就在哨探的第一个警讯还未传至千山堡时,大队后金兵马已接近牛毛大寨,显然,这次的后金兵远比李永芳那一队凶悍。 哨探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至千山堡,苏翎立即传令全部戒备。骑兵们立即收拾装备,皮甲执刀,整理马鞍,而千山堡内的民众在经过上一次接近实战的整训之后,这回动作更加快捷准确,几乎是在骑兵大队走出校场的同时,堡墙上已经站立着第一班戍守的人员。 仅从哨探回报的节奏上,千山堡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出此次非同小可。上一回有敌入侵的消息传来,人们还可以观望一阵,而此时探马的马蹄声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便自堡外传来。苏翎骑兵的前置小队已经出,在预先设定的区域内巡视,并等待苏翎的后续命令。在听到第一批前队骑兵便有两百人时,赵毅成便紧急调动留在千山堡内的机动哨探分别出,分别向两个方向加派人手,一个自然是来敌之处,另一处,却是浑江渡口附近。这敌人来势汹汹,难保不在两个方向上同时动手。在没有得到浑江渡口的讯息之前,苏翎是不敢将全部骑兵都派往一个方向上迎敌。这难免使郝老六等人觉得此时的千山堡倒有些累赘,若是不顾忌千山堡的安危,便不用如此束手束脚。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瞬间,没有千山堡,焉能有千山堡内的一切?目前苏翎所部也只能局限在这一区域之内,在没有更广阔的展空间之前,只能如此。 哨探将越来越多的讯息汇集到苏翎处时,那边后金兵已经在牛毛邬扎下营寨,附近窥视的千山堡游骑哨探未敢靠得太近。这一回,这些后金大队居然在夜间扎营之后,依然布有游骑,四下巡视。按苏翎预先立下的规则,游骑们没有与之对抗,而是小心谨慎地继续观察,待牛毛邬内潜伏的哨探打听到消息,安全送出情报后,才迅远去,隐在山林夜色之中。 千山堡内苏翎府中聚集着所有重要将领,人人面色沉重,整个屋内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压抑。 苏翎微微皱眉,看着手中的情报汇总,暗自寻思。 赵毅成最先开口说话,这些情报由他整理,他必须做出一些说明。 “从后金兵的行进度上看,这次来的都是精锐。目前得到的消息,这些是属于镶黄旗的兵马,步兵一千,骑兵一千,另有近五百人马的辎重。” “领兵地是谁?”苏翎问道。最后地情报还在赵毅成脑子里。没有写在纸上。 “说是叫什么费英东。”赵毅成说道。这个名字隐约在哪儿听到过。但一时还记不起来。 苏翎也寻思着这关于费英东地记忆。 “问问那个李永芳算了。”郝老六说道。 这是个好主意。就怕李永芳到努尔哈赤手下还没几月。未必将后金将领都认全了。上次地审讯。都是问地八旗旗主之类地。赵毅成暂时还未涉及到更广地记录。 很快。在千山堡地招待下已经面色略显红润地李永芳被带上来。 “费英东你可知此人?”苏翎直接问道。 李永芳一愣,他尚不知千山堡已经如临大敌。未加思索,便说道:“是那个万人敌么?” “万人敌?”赵毅成问道,“是叫费英东么?” “是。万人敌就叫费英东。”李永芳随即将费英东的详情一一说出。屋内的气氛已经使李永芳察觉到异样,他不敢罗嗦,直接将所知全部说出。 那费英东姓瓜尔佳氏,父亲是苏完部领索尔果。此人自小习武,骁勇善战,精于骑射,十二岁时就能拉开十余石的强弓。后来随父亲带苏完部五百余户归顺努尔哈赤,深得努尔哈赤喜爱。建立八旗后,费英东便隶属镶黄旗。 此人一生随努尔哈赤转战四方,讨伐瓦尔喀部,取噶佳路,杀死瓦尔喀噶佳路长阿球。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正月,费英东同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率军再征瓦尔喀,攻克安楚拉库路,逼迫瓦尔喀部领额果里率领部众投降。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正月,又与海西女真乌拉部对阵撕杀,大胜。同年五月,又随努尔哈赤讨伐东海女真的渥集部,攻克渥集部的赫席赫路,鄂摩和苏鲁路,佛纳赫托克索路,俘虏二千多人,立下头等战功。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七月,又与阿巴泰等人攻占渥集部的乌尔固辰,穆棱二路,迫使渥集部投降。可以说努尔哈赤的大部分胜利,都少不了费英东的功劳。努尔哈赤一统女真的最后一战,东海女真乌拉部,便是由费英东立下功。 若是这样算下来,术虎部族的命运,便也算是这费英东造成的。术虎此时远在海西,若是在此,说不定便要立即请战,以报灭族之仇。 李永芳一席话说下来,多少让在座的众人都有些不安。如此显赫的战功,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这虽说是敌我两方,但对这样的功绩,作为战士,还是令人钦佩的。而眼下千山堡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位“万人敌”。 “这么算下来,这个费英东也该有五十多岁了吧?”赵毅成问道。 李永芳想了想,说道:“应该不错,但具体年岁不知,看上去确有这么大的岁数。” 尽管可以想象,赵毅成还是问了句,“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李永芳竟然会有些惭愧,说道:“初到努尔哈赤手下,不得不打听清楚。” 此话便就打住,此时没时间说李永芳的丑事,将其带下之后,苏翎说道:“看来这果真是个强敌。不过,就按咱们以往定下的策略办。费英东再强悍,也是五十多随的人了。别忘了,他对付的都是那些连铠甲都装置不全的部落村民,而我们,是久经战火的队伍。”苏翎的声音拔高,将些许的怯意一扫而空。 “何况,我们已经有训练了无数次的对策。”苏翎继续打气,说道。“不过两千人马,还有一半是步兵。我们人数相当,装备还略胜一筹,这地利我们是占着的,先机我们也拿在手里。明日一早,便传令下去,先实行袭扰战术,让他们片刻都得不到消停,先让他们头疼几天再说。” 这一番话,算是稳定了气氛。想到苏翎所说的袭扰,众人甚至都有些笑意。因为那些五花八门的点子,单是一个人是想不出来的,定下目的之后,那些骑兵们纷纷想出无数种出乎意料的主意,总之在这山林之中,便是骑兵小队的世界。 “大哥,”郝老六问道,“这袭扰最多顶得住三天,这两千人马总还能剩下不少,还是会杀到千山堡的。” 苏翎想了想,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明了很多记号的河谷说道:“不会让他们看见千山堡,最后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打一仗,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万人敌。” “是。”所有的武官都齐声说道,声音透过屋顶,在茫茫的夜空中散落到所有骑兵们的心里。 预设的战场是根据苏翎讲述的战术原则设立的,将敌人引至我方预想的战场,这个原则经过郝老六等人的无数次探讨,算是深入到每一个有资格、或者有潜力指挥一部分军队的武官心中。而在设想的战场背景下,千山堡附近几乎每一处山谷、森林都做了适当的安置。哪些用于设伏,哪些用于袭扰,哪些地方是密布陷阱机关,而那些宽敞的河谷,则是作为正面决战的场所,自然,也是经过预先布置的。御敌于堡外,是在有这些布置之下实行的战略决策。 不过,那万人敌费英东带领的镶黄旗精锐后金兵,却是要如同苏翎所说,遭受三天的磨难之后,才会遇到苏翎的大队骑兵。那费英东从不畏惧决战,甚至一战而分胜负是包括努尔哈赤在内都喜欢的打法,反倒是敌人缩在堡内较难攻击,那会花费很多气力,包括损失人马。决战就不一样了,同样是死人,正面对决至少可以求得以一换一,而攻城就不敢说了。如同清河堡那样的战斗,费英东虽然敢于亲自攻城,却也不会愚蠢到直接选择冒着箭矢用胸膛迎敌。 第一件令费英东感觉不舒服的,便是出牛毛邬不久,刚刚进入到前往千山堡方向的山路,就见到路旁开始出现挂在树上的尸体。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有些无头,有些被开膛破腹,还故意弄得肠子拖拽在地上好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还有一些明显是被野兽啃食掉一半的残余部分。这些无一不是都散出恶臭,大头苍蝇“嗡嗡嗡”盘旋不去,不时地停在行进中的后金兵的脸上、手上,引起一阵阵地作呕声。看着那些残缺不全,却都穿着后金服饰的尸,至少有近半数的后金兵选择避开,让原本还算齐整的队伍行列出现小小的扭曲。那些可恶的始作俑者偏偏在接下来的路中央摆上那些东西,越是好走的路,便无一不放置着那样一团东西。这使得不少人绕过时不免要从一旁的石头或是树木间穿过,而死亡便在此时突然降临。最先的死亡根本没见到任何对手的人影,几支弩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在那些绕行的兵士身上狠狠咬上几口。除了几人当即毙命,那些受伤的,也在几个时辰之后毒身亡。而待费英东派出人马往来袭方向扑去,试图一举擒杀袭击者时,却招来更多的弩箭,同时还有一丈多深遍布尖锐木桩的陷阱。在有损失数人之后,终于冲到箭之处,却现不是没有任何人影,便是地上摆放着几部简易的机关,那无疑是猎人们都熟悉的装置,甚至从对方设置的手法看,倒有几分女真族的习惯。这样的损失虽令人气恼,却无关大局,收拾好伤亡的士兵,费英东率大队继续前进。可不远处同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生,仅仅不到午时,这队后金兵便被杀五十多人,受伤的也有同样的人数。这都是随意踏进路旁草丛或是沟坎石块的下场。这些大多数是步兵的伤亡,骑兵们在马上还没有这种危险,但随着后金兵变得小心谨慎,不在随意踏进路边可疑之处,骑兵们却开始落入山路正中的陷阱。这些陷阱大大小小各自不同,有些不过是陷马坑的样子,一尺来深,马匹无意中踏进,便会伤了腿;有些却是一丈多深,连人带马落进去不死也算不上无缺。更有甚者,一般步兵走过去没事,而连人带马有十人左右踏上一处平地,却是一处最大的陷进,既宽且深,一次便损失五人外加几匹战马。这种零星折损让费英东恼怒异常,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一步步小心前行。而一旦大队慢下来,不仅这时间延长,那些路旁的山林里开始出现成排的羽箭。这些箭支都是那些游骑小队所,最多射出两轮,不待敌人上前,便迅疾隐入林中,消失不见。这种杀伤要远大于最初的陷阱,到天黑时,后金步队骑队共伤亡近两百人,还没有算上马匹的损失。 当费英东不得不停下扎营,露宿荒野时,新一轮的袭扰又开始了。最初是一片号角声,伴随着冲锋呐喊,等后金集结成队,想要撕杀时,喊声又消失了。当刚一松懈,还未等士兵们吃饭,便有是一阵喧闹。如此三番,竟然连顿饭都吃不安宁。费英东连番派出小队游骑,往响声处寻去,但不是从黑暗中飞出箭雨,便是毫无所获,白天尚且寻不到人,何况夜里?最后费英东干脆不予理睬,只命士兵们守好营门栅栏,不论外面再有何响动,一律不得出营。这似乎十分奏效,在几次喧闹无效之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似乎也累了,很长一阵子没有行动。但过了午夜子时,悄无声息地,有近百支火焰瞬间在后金兵营地四周点燃,随即升上夜空,在营地中间落下,营地内顿时燃起大火,连费英东的大帐都被引燃,狼狈走出帐外,望着四周不知多少人暗藏的夜色大声咆哮。此举让后金兵三成的营帐被烧毁,粮草也被引燃了一部分,不论后面是否还有袭击,这已经不能让所有的后金兵都得到休息。费英东干脆将人马分做两部,一部休息,一部彻夜防守,但有风吹草动,便放箭远射,不使任何威胁接近营寨。好容易下半夜没有持续的骚扰,到黎明时分,那些守御者正人困马乏,双眼欲闭之时,却被一阵短弩射出的弩箭射中咽喉,仅这一次,营寨边戍守的人便被射杀三十多人。同样,听到动静出来欲战的后金兵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拼命的人。 到第二天,整整一天,从白天到黑夜都完全都第一天的重演,只是陷阱减少,而真正能杀人的羽箭增多。躲在林中放冷箭者最多只露出半个身子,射完便隐入林中,等追击的小队骑兵追上去,却又陷入陷进与冷箭的绞杀之中。直到下午,费英东才明确应对方法,不再理睬冷箭偷袭,只令部队做出防护,也不再追击偷袭者,只管一路向前行进。这虽然减少了伤亡与慌乱,却并未让袭击停止。只要有合适的位置,必然会出现一阵箭雨,在已经做好防护的后金兵队伍里落下,效果虽差,却也有所获。到了晚间宿营,费英东仍然采取不迎战的手段,面对喧闹声也不再让所有后金兵集结,但夜间一样保持持续的骚扰还是让费英东折损几十个人。 费英东已经极端愤怒,第三天天一亮便催动部队出,决定不惜一切赶至千山堡下,到了平地,这般神出鬼没的东西便没有可依仗的,到时候便是万人敌显威风的时刻。 当费英东不顾一切催动大队前进的消息传到苏翎处时,苏翎便命撤掉所有袭扰的游骑小队。在费英东大队的正前方,便是一处河谷,谷内宽敞平坦的平地正适合大队人马对阵。苏翎已整队迎敌,一千铁甲骑兵整齐地列队屹立在一端,另一端,则留给费英东集结。 远远地从山中出现一面大旗,黄色的旗帜镶着一圈红边,这正是上三旗镶黄旗的标志。费英东带着还算完好的一千五百人马终于走出狭窄的山路,见对面集结的骑兵方阵,镶黄旗骑兵步队立即显出久经战阵的精锐之气,骑兵在前,步队在后,很快也列成野战队列。 费英东勒马站在最前面,一把胡须在风中微微摇曳,看着对面的铠甲骑兵,凝神细望。对方显露的阵型倒不算特别,因地势略低于对面,他看不到对方骑兵后面是否还有步兵,但本能地感觉到那些骑兵也是如他一样,会以冲锋一决死战。对面骑兵过于整齐的铠甲装备让费英东有些疑惑,就连上三旗里也没有这一千副一模一样的铠甲,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努尔哈赤所说的一般逃军逃民的乌合之众么?整齐的装备让骑兵们自然显露出强大的气势,无坚不摧的铁骑将踏平任何挡在前面的敌人。费英东略微露出赞许之色,这般勇武的战士,可惜不在自己麾下。但这只是短暂的一念,对方骑兵队伍中间竖起一杆大旗,火红的旗帜中间,是一枚银色的弯月。这个印象让费英东致死都留在脑海中,这也是苏翎所部第一次打出自己的旗号。红旗弯月,将插在任何被征服的土地上。 苏翎勒马站在千人骑队的最前面,一手持长枪,一手紧握缰绳,望着对面约五里远的费英东骑兵,一样凝视良久。双方已经决定在此决一死战,是生是死,很快便会得出答案。苏翎拨转马头,沿着骑兵前列缓步奔跑,身后是郝老六,也是一手持枪,全身铠甲。苏翎与郝老六在骑队前面奔了一个来回,然后在中间停下,战马以耐不住性子,前蹄不停地刨地。苏翎将手中长枪向上一举,站在骑兵前列的是个百人大队队长也随即举起长枪,随后,千人骑兵都将长枪向上举起,在河谷里形成一片枪林。稍稍一停,苏翎带动战马,向对面走去。身后的郝老六与百人队长也随即跟进,然后是大队骑兵。先是小步行进,然后慢慢变成慢跑。整个骑兵阵势尽力保持不变,在奔跑中不断调整阵型,犹如一片乌云向对方扑去。 对面的费英东自然不甘示弱,一声令下,镶黄旗精锐骑兵也排成横队整齐地向对方迎去。后面跟着的是几百步兵,当骑兵冲散对方的骑阵之后,便由这些步兵随后掩杀。这种简单攻击屡屡成就费英东的一世战功,万人敌之所以得名,便是死战不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翎的骑兵缓缓靠近,在最初的一里之后,开始加快战马的度。对面费英东的骑兵一样开始加,预计在中间汇合处,双方战马都将达到最高度,那将是骑兵对决的第一次冲撞,很多时候,这一次冲撞便可决定胜负。苏翎的骑兵在又弛出约一里地时忽然变阵,形成五个尖锐的三角阵型,象是五把锋利的尖刀,要将对面的横队刺穿。费英东见苏翎骑兵变阵,大声吼叫着催动战马,身后的女真骑兵也都吼成一片,但依然排列着横队进袭。这种骑兵对决,一个是穿插,一个是包围,实际上各有各的用处。穿插自然可以穿透敌人的骑阵,但此时费英东后面并没有需要防护的后队,而横队却可以迅将对方的穿插包围绞杀。 就在双方骑兵达到最高度,眼看着还有数百步便要冲撞在一起时,费英东忽然眼前一晃,对面的骑兵瞬间便被一片尘灰遮掩,随即连人带马跌入深坑,而身后的骑兵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叠加上去。这突然的变故并非只有一处,若从上空看去,在双方就要接近之时,在费英东一方横队的最前面,忽然陷进五个巨大的深坑,犹如五个黑洞,无情地将后面高奔驰的后金骑兵不断地吞噬进去。而苏翎骑兵形成的五把利刃,便在这五个黑洞之间两长来宽的通道上笔直向对方骑阵中插去。奔进敌骑,便见一片长枪掷出的轨迹,将附近的女真骑兵,不管是现在坑内挣扎着想爬出来的,还是剩余在坑口使劲勒住战马原地打转的,都被枪林刺穿,顿时倒下大片,。随即便是一阵短弩的攒射,可怜一向骁勇善战的镶黄旗骑兵,竟然连对手都还没碰到,便死去大半。而苏翎骑兵在每人施放完三只连射弩箭后,纷纷抽出腰刀,挥舞着向对手杀去。这掷枪,弩射,拔刀,都是一气呵成,早就练了无数次了,实际上仅仅是在双方接近的那一瞬间完成的。因陷阱的阻隔,后金骑兵实际上已经乱了阵势,而苏翎骑兵的五把利刃却形成局部的绝对优势,一路冲杀到底,直接将骑队穿透。后面的后金步队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形势,便被高而来的苏翎骑兵全部砍翻在地,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随后苏翎骑兵形成的五个阵型纷纷回转,以弧形翻身杀了回去,将剩余在战场上零散战斗的后金骑兵一阵裹挟围杀,很快便如风卷残云般地扫清了一切敢于抵抗的力量。 这便是大队骑兵的威力,来去如风,战斗在瞬间便会决出胜负,而这胜负对骑兵而言便是生死之差。没有任何一个骑兵能经得住整队骑兵的冲击,即便第一骑没有砍中敌人,不等敌人反击,第二骑、第三骑的刀光便已经到了面前。战场上到处是无人的战马,以及被砍去头颅或是半边身子的尸体。而那些跌入深坑,又侥幸没有被坑底的尖刺穿透,并且也没有被后来跌入的人马踏扁,活得性命的,此时正努力向外攀援,试图离开那死亡之地,但两边不断游弋的骑兵枪刺、刀砍,甚至箭射,将那些还在反抗者全部杀死。镶黄旗骑兵中骁勇者也有机会拔刀抵抗,甚至有人躲在死人堆里放箭射杀往来的骑兵。这使得苏翎的骑兵不断出现伤亡,好在铠甲足够保护要害,大多没有性命之忧。而那些抵抗者则没有选择,只能被动地被不同兵器夺取性命。在后金步队后面,是百多人的辎重队伍,这些没有需要苏翎这波骑兵前去收拾,就在骑队回转的同时,从山谷中杀出的数百骑兵将辎重队伍全部缴获。至于杀死多少敌人,只能等事后的清点。 战场很快便出现平静,灰尘慢慢散去,满眼都是苏翎骑兵的身影,而那面火红的战旗,正在苏翎身边高高扬起。 郝老六在几处坑边逡巡,不久便将费英东提了过来。这位昔日的万人敌,竟然还没有与敌人交手,便跌入陷阱,运气还是多多照顾了这位老将,只是被长枪刺穿了左腿,但并没有死在坑里。不过,运气似乎并未多给他半点。诺大的战场上偏偏他就奔跑在坑道的线上,若是再错开十几步,便能展示其万人敌的风采。可如今,只费力奔波不到两里路,便在战场上成为败将,一世英名就此在苏翎手中坠落。 第十三章以牙还牙 河谷中后金兵濒死的哀鸣声在旷野里四下传来,山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随即将其吹散,只留下旌旗尾端随风“噼啪”烈响声。千山堡骑兵们默默无声地打扫战场,收敛战死的同伴遗体,受伤的骑兵忍着剧痛,独自或在战友的帮助下处置伤口。此战全胜,但自身伤亡亦是不小。 一个时辰后,打扫战场结束,费英东率领的后金镶黄旗两千精锐被全部消灭,除去前两天在苏翎骑兵小队袭扰中死伤的近五百人,一千二百多人在河谷之战中被杀,二百多人被俘获,另还包括费英东本人,其大半辎重被完好无损地接收到千山堡。 那位老将“万人敌”正斜坐在地上,一手抚在伤处,一手死死抓住战袍的衣襟,满脸凄色。此战令其悲愤交加,又有些羞愧。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让他的两千精锐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伤殆尽,尤其是这最后一战,竟然在不到半个时辰里全军覆没。费英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平坦的谷地,在最是适合骑兵对决的战场上,会突然出现巨大的陷阱,让高驰骋的后金骑兵毫不防备地自投罗网。死在五个深坑中的后金骑兵足有六七百人,这其中半数是被后面遂不及防接连冲进的骑兵踩死、压死,而整个战线便在瞬间瓦解。而苏翎所部骑兵形成的尖锐阵型,却恰好在陷阱之间留出的通道上穿过,将剩余后金战阵撕裂,并如同一扇巨大的石磨,旋转着将后金兵磨成齑粉。费英东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陷阱正是敌人所设,可那平坦的土地上长满茅草,连半点端倪都未曾显现,难道在许久以前,此处战场便注定成为他费英东一世英名陡然坍塌的一刻?费英东勇武过人,在无数战斗中都是冲在最前面,带动后金兵动进攻,他不止一次强调在战场上生死由天,一切都由天定,而此刻,这个念头在其心里一直盘旋不去。 这正是苏翎所部精心勾画建成的千山堡防御手段之一。早在半年之前的夏初,所有预设战场上都已建成类似机关。这类战场还有不下十处,而今天的战斗模式也仅仅是苏翎等人精心谋划的种种手段之一。在那些千山堡工匠以及猎人们的共同参与下,这些巨大的陷阱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二十人同时站立其上,但纵马奔驰的骑兵只要有十人同时处于陷阱顶部,便立即会塌陷,露出嗜血的獠牙。而半年的时间里,也足以使陷阱顶部的伪装长满茅草。那费英东不过是第一个幸运地接受千山堡新式战法的试验者。 此战苏翎所部战死一百二十三人,伤五十六人。镶黄旗的威名不是因努尔哈赤的眷顾而扬名,那是真真切切的用刀枪杀出来的。战场上虽然瞬间胜负已分,但镶黄旗后金兵中降者却是不多,垂死者与侥幸健全的后金骑兵、步队纷纷拼死搏斗,面对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上来的黑甲红盔骑兵毫不畏惧,甚至用拳脚抵抗对手腰刀的劈砍。这是造成苏翎所部骑兵伤亡的主要原因。苏翎的骑兵们亦骁勇凶悍,那些被冷箭射中,或是被后金兵砍伤的战士没有一个后退,用同样染红鲜血的身躯与对手搏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这造成死亡人数远远大于受伤数量。不过,此时苏翎并未多想己方损失,尽管这是千山堡最大的一次伤亡,也未对正在呆的那位所谓的“万人敌”多看上一眼,收拾完战场,便立即集结全部骑兵。一部分人马带着战俘以及战利品返回千山堡,而苏翎、郝老六则仍领一千骑兵向牛毛邬进,准备血洗牛毛邬。 由赵毅成的哨探游骑前置带队,一路上的机关、陷阱自然不会对苏翎所部造成障碍,费用东花费两日行走的路程,苏翎所部却只用了一日,便抵达牛毛邬大寨。 这牛毛邬位于宽甸地界最西端,再往前则是牛毛大山,是宽甸与努尔哈赤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牛毛邬大寨则建立在一处河谷平地上,两条河水在此汇合,又分别向两个方向离去,河谷中是大片可供耕种的土地,算是宽甸一带少有的屯粮去处。是故牛毛邬大寨仅为努尔哈赤设立的一处屯粮点,只驻有为数不多的人马,大多是种地的农夫,汉人,女真人都有。因宽甸堡一带辽东边墙上的守军几乎从不主动出击,尽管牛毛邬至宽甸堡一路上都是宽阔平坦的河谷大路,但牛毛邬驻守的后金人马、种地农夫却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苏翎之所以没有将其拔除,还是不愿在宽甸一带过于刺激努尔哈赤。何况就算是清除了牛毛邬,仅凭千山堡这点人马,也不可能在两处驻守,并且也不可能守住。从坎川岭下来便能俯视牛毛大寨,无险可守,再说留着牛毛寨,赵毅成的哨探潜伏下来,还能更多地知道后金动向。只要牛毛邬存在,从赫图阿拉一带前来的后金兵马必然会在牛毛邬扎营,这简直就是给千山堡额外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时间。不过,眼下既然努尔哈赤已经撕破了脸,接连派出两拨人马进犯,这顾虑便就不存在了。这牛毛邬作为后金翻越坎川岭之后的落脚点,是最适合的前进基地,苏翎不会再让其成为进攻千山堡的支点。一旦消除牛毛邬,努尔哈赤的人马便不得不带上更多的军需给养,这势必会增加进犯的难度。这些考虑,都是在千山堡无数个雪夜中一干武官们围炉夜话中慢慢成型。 对付牛毛邬根本不存在问题,驻守的后金兵连抵抗都谈不上。苏翎的骑兵一路狂奔着直接杀入寨内,将所有手执兵器的人杀死,随后将近千寨内的男女老幼集中到大寨正中。骑兵们往来驰骋,将整个寨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一个隐藏起来的人都被翻了出来,一律赶到校场上汇集。同时,十多个小队开始在寨外附近十里之内往来搜索,寻机歼灭外出的游骑。 苏翎勒马缓步走进校场,面对着人群注视良久,随后轻声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稍后,只见几个人同时高声叫道:“愿归降者,都站到右边来。”如此连呼三遍。 人群中一阵耸动,小声的说话声绘成一片嗡嗡的声响,不多时,便有人携家带口地站到指定位置。这些人当中多数都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用问话来挑选愿归降的,却还是第一次。此处已然被占领,按说这怎么处置,都是战胜者说了算,还有问愿不愿意?至于是被变成奴仆,还是被拉进去当兵,则听天由命了。 疑惑虽然在不少人心里存在着。但大多数人还是一家一家地走到指定位置。很快。原地只剩下百多人。这些人人都是单身。没有女人、孩童。或许是在犹豫。或许是真地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这样想法地人在另一边虽也不少。但随即会被自己地女人推拉着跟进队伍。有家有口地。不会面对凶悍地士兵有什么想法。但不论这留下地人是否反应迟钝。还是心意已决。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做打算。 苏翎挥手下令:“都杀了。” 一队骑兵立即纵马上前。就在校场上将这些剩余地人全部砍死。鲜血将半个校场都染成血河。这残忍地杀戮让那些做出明确选择地人们不忍目睹。纷纷地下头。不敢看向苏翎这个方向。 苏翎不再说话。命令各骑兵队长将牛毛寨内所有物资全部集中起来。然后令那些愿意归降地村民们回家收拾自己地财物。这些人、物。苏翎打算全部带回千山堡。 因为秋收不久。这牛毛邬内地粮食多得足够促使苏翎派人向千山堡通报。令另派驮队前来接应。所有牛毛邬内地牛羊、农具等器械都将搬走。任何有用地。只要搬得动地物事全都在驮队地计划之中。那些归降地百姓自然是驮队地一员。因苏翎没有要属于他们地粮食、牛羊。这些人至少在此时达成一致。默默听从任何指派。 用了整整两天地功夫。牛毛邬大寨被搬成了空城。两千多人地驮队少说驱赶着三千多头骡马。在群山之中蜿蜒出长达数里地身影。苏翎在最后离开时。才下令将牛毛邬全部烧毁。最后一批驮马还未消失在视线之中。熊熊烈火便在牛毛大寨中升起。木制地房屋以及那些茅草搭成地民居很快便在火焰中塌陷。在滚滚浓烟中化为灰烬。努尔哈赤地前哨从此退回到牛毛大山地另一侧。一切消息。都将在坎川岭地拦阻下化为风声。 就在烈火的掩映下,两名后金战俘被带到苏翎面前,一旁的两匹马也已备好。 “我放你们两个回去。告诉努尔哈赤,费英东在我手里,这宽甸一带,从此不许后金踏足一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千杀一千。”苏翎冷冷地告诉两个战俘。 “都记住了么?”苏翎说道。 两名战俘不敢抬头,只使劲点头。 “至于你们两个,若是敢再来,”苏翎盯着对方说,“还是立刻降了的好,我不会再放你们第二次。” 说罢,便命二人出。当然,随后又给二人多带了一匹马,马上的口袋里,是此次战斗中送命的后金镶黄旗骑兵的几个武官级,同时,还有费英东的头盔。 “大哥,”郝老六笑着说道,“努尔哈赤真的会被你吓住?” 苏翎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表明态度,免得他又派人前来送死。这费英东可是个人物,或许努尔哈赤会有所顾忌,让后面的战斗,来的晚一些。” 苏翎看了看天气,说道:“过了今年冬天,或许我们的日子,便要好过了。” 是的,宽甸一带的冬天即将来临,第一场雪随时都会将大地撒满雪团,而冬天更增添了千山堡的安全保障。 可是,千山堡的冬天,真的会如往年一样,平安无事么? 第十四章将军视角 北风一日紧过一日,眼看着漫山秋色逐日褪色,山坡上原本五彩斑斓的林木草丛像是受了番惊吓,容颜渐渐变得黯淡,但那意料之中的漫天飞雪却是怎么也不肯下来。 千山堡内的费英东也仿佛被融进了山野之气,昔日彪悍逼人的面孔沾满尘灰,满头黑更是灰白一片。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军自从被俘后便不一言,任人摆布。千山堡的骑兵们毫不客气地扒去他身上的铠甲、战袍,露出里面穿得白色内衫,随后将其五花大绑扔在马上,连同那些战败的俘兵一道押回千山堡。 这是目前为止千山堡俘获敌方的最高将领,但费英东并未得到任何差别对待,与那些俘兵一道,被关押在千山堡的一间大屋里。对千山堡的骑兵而言,这些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被杀,另一条便是被整编进千山堡苏翎麾下,要么成为堡内民户,要么便是成为骑兵中的一员。有鉴于此,这些俘虏并未受到虐待,甚至打骂的现象都没有,有些面相较为老实的俘虏已经被悄悄地询问是否愿意加入。当然这其中也有异常桀骜者,只是这晚来的脾气却是愚蠢之极,既然没有在战场上挥倔犟的力量,到了这里,却还要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态势,故意不予配合,甚至有对押解骑兵动手的意思。千山堡骑兵不会容忍这种愚蠢,只需小队队长下令,这种蠢货会被当即格杀,连句训斥的话都不会多说。这样一软一硬的态度,让俘兵们在半天之内便适应了被监禁的生活。每天都吃得饱,并且不会整日都关在屋内,大多时候,是在小队骑兵的押解下,打扫千山堡的大街小巷;或者在指定地点挖掘土石,俘虏们并不知道挖的是什么,但其中有些到过汉地的,隐约觉得像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并且在千山堡内不止一处。那些千山堡内居住的人见了这些俘虏并不惊奇,也丝毫没有好奇的神色,甚至有人还会对偶尔目光相遇者报以礼貌的一笑。俘虏们对此既是好奇也满腹狐疑,当然他们不知道,他们遇到的很多人当初也与他们一样,只是不久便融入到千山堡之中。 费英东自然也混在俘虏之中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位英雄末路的将军在后金努尔哈赤麾下也有善待俘虏之名,但过了两天,他便自觉自己那个虚名是有些名不符实。这里不仅能吃饱饭,每两天还会有肉食供应,而那些白天做了重活的俘虏每人都会有一碗肥腻腻的鲜肉,这甚至让那些俘虏产生了多干重活的念头,而这一切不过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而另一方面,费英东还觉察到一些不平常之处。就说挖掘土石的活儿,不单单是交给俘虏来做,看样子,那个管事是按工程进度安排分工,与俘虏在一起的,还是数十千山堡的人,若不是一旁严密监控的骑兵小队,这混在一起便根本分不出这些人几天前还是生死对头。另有一次,费英东等几人被分配将千山堡内收集起来的人畜粪便送至堡外,这是费英东头一次见到一座城堡的环境保护措施。 因事先便被通知要做的事情,费英东等几人天刚亮便被唤起,随着骑兵们来到大街上,只见一长溜大车已经整齐地停在路边。费英东等人被分别编进几个队伍之中,开始沿着千山堡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走了一圈。大车由一匹骡马牵引,车上是木制的大桶,上面配有木盖,虽然掀开时臭气熏天,但只要盖上,却是不觉太过难以忍受。因费英东腿上有伤,较重的活儿并没有让他去做,赶车的中年人交给他一个铃铛,让其边走边摇。费英东初时还觉得别扭,一位万人敌的将军赶着骡车摇铃铛,真仿佛做梦一般的虚幻。不过很快,费英东便在大街小巷里撒下一路清脆的铃声。此时,千山堡内的各处屋舍刚刚升起炊烟,而铃声所传之处,一家家房屋的大门都打开了,各户都走出一个拎着小木桶的人。那小木桶上配有把手,也有顶盖,费英东想起这便是传说中的马桶。那中年人快手快脚地掀开车上的大桶,让人将污物倒进去,随即迅盖上,一边还笑着与这些每日都见的人打着招呼。随后,又在另一处撒下铃音。当车上被装满之后,费英东等人的车队便向堡外行去。在离千山堡几里处的农田附近,所有的大车都停下来,将污物倒进几个大坑,然后又在上面盖上一层茅草,大约是避免味道太重,接下来,又有两辆大车过来,这次那中年人用一个木桶从那车上取水,将费英东车上的大桶冲洗一遍,这才返回千山堡。费英东一路留心观察,猜想这些大约是作为农田的肥料存储在这里的。这种集中处置的方式,既能保持堡内干净,又能积攒足够的肥料。而即便是在赫图阿拉,根本没有人留意这种方法。想起赫图阿拉城中弥漫的马粪以及其它味道,连久已习惯的费英东也觉得跟千山堡比起来,赫图阿拉简直就是一个大牲口棚,亏得那里还住着无数后金皇亲国戚,而作为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自家的宅院也难以避免这每天都会产生的人畜污物味道。千山堡的印象,或许就从这味道开始,在费英东的眼里显现出更多的好奇来。 在返回的途中,并没有骑兵小队的身影,费用东观察这些稀奇事之余,未免生出几分逃跑的念头,但看着四周同行者丝毫没有看守他的意思,又疑虑丛生。毕竟骑兵小队当场格杀的手法太过干脆果断,让其不相信这四周会没有人监视,而赤手空拳从这群山环绕之地逃亡,想想都难,况且,前几天那些神出鬼没的袭扰者,无疑是极其熟悉这一带的地势,就算此时逃了,还能逃得出那些人的追杀?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这打消念头的瞬间,费英东其实已经完成了一种转变。从战败后的颓丧、懊悔,到被千山堡的奇怪举止所吸引,再到此时在无人看守的情形下放弃逃亡,费英东已经被千山堡内流露出的气息所牵引。 事实上所有千山堡内的人都不自觉地有这样的转变,当周围的人都在做着似乎理所当然的事情,新来者便由好奇转为融入,这是任何法令、逼迫都达不到的效果。千山堡正是因此将不同种族、不同来源的人紧紧系在一起。费英东在无人将其视为领兵大将关押的那一刻起,便升起小小的疑惑,这些人既不对其讯问,也不劝降,简直就是无视其在后金所处的地位。而后所见,让他对这支战胜自己镶黄旗精锐兵马的队伍由不服转为默默观察,点滴小事的汇集,在几天之内就形成异样的感觉,似乎前不久的厮杀都是虚幻的,眼前这支队伍仿佛并不存在,而自己,正在某个世外之地行走。 苏翎返回千山堡的同时,带回大批粮食、马匹以及各种农具、器械,牛毛邬八百多归降者也一同抵达,千山堡的人口再次增加,堡内的容量已近极限。胡显成已经在千山堡至白沙沟之间的那第一次攻占的堡寨处重新修筑房屋,预备来年开春,便将堡内的一部分人迁移过去,而目前,仅能将这批人勉强容纳,再多,便无力承担。 就在费英东随着车队返回千山堡的同时,苏翎正站在高高的堡墙上远远注视着费英东。见其虽腿脚不便,却仍竭力维持挺直的身板,这与战败那一刻费英东呈现的状态截然不同。苏翎并不知道费英东内心世界所生的微妙变化,但对于费英东升起逃亡念头的那一刻还是有所察觉,见其只是四下张望了一阵,最终还是随队返回,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哥,要不要见见他?”郝老六问道。多年的同行,苏翎的细小变化还是被郝老六捕捉到了。 苏翎略想了想,又看了看费英东的身影,轻轻摇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 郝老六一直不明白苏翎将如何处置费英东。前面李永芳地例子让其知道一位敌人地重要人物所能带来地好处。所处地位不同。虑事便不可同比。当夜不差时。最多知道敌人在何处出没即可。而此时指挥数千骑兵。考虑地便不会仅仅是战斗方式。这一次地战斗。让郝老六对苏翎地军事指挥有了更深刻地理解。再没有比实战更能锻炼高级武官地方式了。一些往日不能领会地思路逐渐在郝老六地头脑中生根芽。 对于费英东。苏翎并没有预计如何利用。甚至此战能够活捉费英东也是意外收获。他原以为会与费英东当面对敌。为此郝老六还曾与他争执过领军地位置。作为骑兵大阵集团冲锋。第一位置自然是先锋将领。而这最容易阵亡地刀尖。也是最能体现武力地时刻。那费英东不正是每战必亲临前线。领头冲杀换得万人敌地美誉么?这一战之前即便有众多必胜地信心以及精心地布置。那时却并没有如结果那般想象地轻松。两军对阵。死亡不会对职位高低有所偏爱。甚至高级武官还是最易受到死亡威胁地目标。万一苏翎阵亡。千山堡地一切难说会维持多久。即便苏翎多次告诫要避免因一人地生死左右整体存亡地危险。但千山堡还是与苏翎个人密切相关。这与苏翎地某些想法是背离地。 苏翎目前地意图仅仅是以费英东地存在。让努尔哈赤有投鼠忌器地顾虑。为千山堡赢得更多地时间。苏翎一再叮嘱千山堡所属人员。时间不论延迟多久。这一战迟早会在千山堡下进行。而眼下看来。战争地迟早。与这费英东地身份牵连在一起。 苏翎看着费英东隐入千山堡地建筑群中。将目光又挪向堡墙上高扬地战旗。悬在千山堡半空中地战旗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血红地颜色依旧如火般燃烧。而那轮新月。在火焰中隐隐透出几分冷峻。像是默默注视着战场上每一颗跳动地心。经此一役。这种战旗便被赶制出近百面。将被授给每一支能够独立作战地骑队。这无形之中为千山堡骑队中各级武官新增了奋斗目标。而以后部队地扩展。将会以此作为基础。众多将星将在这面战旗之下源源不断地涌出。 两位不同阵营地将军。再次见面是在一个极为特殊地场合下生地。 经过半月地奇特战俘生活。二百多后金镶黄旗战俘中有半数渐渐被守卫有意无意中透露地消息所打动。有关千山堡地来历。将士地待遇。人与人之间地关系等等。当然还有河谷之战苏翎骑兵所显露地奇妙战法以及强悍地攻击力。这些因素汇集起来。让战俘们纷纷以不同方式透露出愿意加入骑兵部队地想法。有在这半月里与守卫聊得熟地直接说明本意。有地是在千山堡地各种劳作之中向一旁做着同样工作地千山堡百姓询问地。更多地。表现为在安排地任何劳作中奋力争先地态势。食物地富足。人与人之间奇妙地关系。尤其是当听说每一个骑兵都有属于自己地财产时。更是将众多地目光聚集在全身铠甲地骑兵身上。 这一切都算是赵毅成的某种尝试,来自苏翎的某种想法被赵毅成用这种方式进行了一次精心策划的攻心战术。这些有意无意间透露的消息,没有任何一个是经过苏翎所部官方出面宣布的,但没有一个战俘会对此产生怀疑,那些满面红光的骑兵本身便是明证。有一名守卫甚至在经过队长的许可下,让自己的媳妇专门到战俘营内来寻自己回去吃饭,那位战友的妻子容貌足以同陈芷云平分秋色。这般情景勾起战俘们的千般思绪,羡慕的,想家的,百感交集之下,最终对千山堡骑兵所拥有的生活产生更强的渴望。而这些变化,都被费英东看在眼里。作为独领大军的将军,费英东隐隐感觉到对方在施行某种计谋,但却是自己所看不透的。眼前原属于自己下属的士兵们一步步走向千山堡,费英东也更加强烈的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是他的心思却不能完全用在这些狐疑之上。对费用东的安置,几乎算是在游览千山堡。各种闻所未闻,或是仅有耳闻的事务,不断冲击着费英东的头脑,当他最终察觉这一切都是某种刻意的安排时,费英东才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手段隐秘而有效,连自己都已经不自觉地开始亲近千山堡。 苏翎曾给赵毅成提过两个前提:一是一个战场上战败而没有自杀的人会是怎么想的;二是:一个人在一个没有恶意、完全崭新的环境里,好奇心究竟能够导致多大的变化?这种过于玄妙的问题在经过赵毅成哨探总部十多个人多次商议之下,才开始一步步地尝试。从人的最低需求开始,最终能够找到改变的支点。只是有些人是自己的找到的,有些人,则是被别人找到的。 在一个恰当的时候,苏翎在校场上集中了所有的战俘。一边是五百整列列队的骑兵甲队,一边则是二百多战俘的队伍,这中间也包括费英东。接下来,苏翎将一切都做得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之感。 “愿意加入我的骑兵的,我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苏翎只说了这一句。 随即,赵毅成出马,宣读骑兵条例、战场纪律,共计十款二十条。这没什么特别,无非是遵守军令,任何上级武官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违令者,有两种处罚,平时罚没全部家产以充军需,战时则只有一个字:斩!这和此时的大部分军队几乎没有差别。战俘们虽然仔细倾听,却不必立即记下,反正若是真要加入,还会再次严令的。接下来,赵毅成宣布骑兵待遇。果然,传说中的一切都是有的。 赵毅成说完,便指着一旁的一张桌子,说道:“半个时辰后,到那边登记军籍.”一切都是简单明了,没有多余解释。全场的骑兵都列队静立,一声不。 几乎就在赵毅成说完,便有一人走出来,直接向那张桌子走去。 “叫什么?”桌子后面坐着的武官问道。 “小的叫阿兰木。”那人说道。 “多大?” “二十八。” “擅长什么兵器?” 那人挠挠头,想了想,才说:“刀。” 那武官没有再问,写了几笔,然后跟旁边一人说了几句。那人立刻向骑兵阵中叫道:“汤虎。” 汤虎立即拨马出列,在马上行礼。 “汤虎是你的队长,以后你就跟着他。”武官说道。 汤虎随即上前,领着那人来到几辆大车前,一旁静立的几个士兵马上掀开大车,将一副铠甲交给阿兰木,随后是一张弓,一壶箭,以及一把腰刀。阿兰木当场便披挂齐全,然后有人又牵来一匹战马,交给阿木兰。 “上马,跟我走。”汤虎轻声说道。 阿兰木稍稍一愣,随即上马跟在汤虎后面,往骑阵后面走去。这一切都生在战俘眼前,眼看着刚才还站在自己队列里的阿兰木瞬间便是一身黑色铠甲,红脑包盔,腰刀弓箭马匹齐全,与校场上静立的骑兵一模一样。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也分不出这人刚才还是战俘。 这种现场展示的功效,是随后不到半个时辰里,一百多战俘都领到了全副武器装备,被各自的队长带走。诺大的校场一端,只留下五十多人,以及赫赫有名的“万人敌”费英东。 这些战俘中真正能以死效忠于努尔哈赤的,可以说没有,真正的死士早已葬身河谷。校场上剩余的五十多人并非没有跟随的意愿,不论前面那些人如何,至少这留下来的人,有一个共同的顾虑。那便是自己的家人还在赫图阿拉,若是就此投靠,难免日后不会跟自己的家人在战场上相见。此时这些人都心存恐慌,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他们,按说一般便是直接处死,或是卖身为奴,考虑到一直以来得到的优待,这顾虑并不是太强。而那费英东,也琢磨着这下总该轮到他了,不是处死,便是劝降。但苏翎仅仅是挥手命令骑兵散去,将这些人完全忽视,一句话也未曾留下。这反差让费英东像是噎住,不免一阵难受,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去,路上费英东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己竟然像是盼着让对方审讯呢? 那边苏翎府中,赵毅成正笑着对苏翎说道:“大哥,这法子似乎很好用。” 苏翎微微点头,说:“不管什么方法,只要用心细细追究,都会有各自的用处。这回算是试了试,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用处。” 赵毅成点点头,心里暗自思索。这些内容将赵毅成带到一个暂新的高度,连同哨探总部的那些本就心思敏锐的部属,也都获益匪浅。 “大哥,这下面就一直这么养着他?”郝老六问到。 苏翎笑笑,说道:“怎么处置他,要看努尔哈赤下一步的反应。” “他还能怎么反应?不是来赎人,便是再派人杀过来。”郝老六说。 “按说,也该有消息了。”苏翎说道,算算日子,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该已见过放回去的两人。那么努尔哈赤会如何面对费英东的被俘呢? 第十五章十字路口 万历四十六年冬季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在千山堡上空展现轻盈的碎影,然后便如同往年一样,一不可收拾。这就像一位少女,起初羞于见人,一旦嫁了人,便露出几分本色,河东狮吼不会少见,絮絮叨叨却会是常例。两天一小雪,三天一大雪,千山堡四周不久便披上银装,草木之秋正式转为万物缟素。但比起这期盼已久的冬雪,还有比这更令人期盼,也更令人牵挂的事情。这后者来的比第一场冬雪要早,而对千山堡来说,也更早地带来寒气。 这些沁入人心的寒气,一是来自南面,一是自西北袭来。 胡德昌终于赶在下雪之前,抵达千山堡。鸭绿江上的航运最多再有一个往返,便就要歇下封航,胡德昌一下船便急匆匆地赶往千山堡,为的便是可以提早返回,天气并不好琢磨。若是一夜之间便冻了江水,怕是回不去了。这些年辽东似乎一年冷过一年,除了千山堡,本地粮食收成也是逐年降低,与这天气不无关系。 胡德昌的到来,让千山堡与外界的联系终于扩展到更大的范围。局限于宽甸境内狭小的空间,已经使赵毅成的哨探部门略感不满,视界的扩展使得这些情报官员急需更多的消息来源,而战略眼光的初步形成,又让这些思维得到提升的年轻人想要站在更高的角度上判断敌情。胡德昌带来的消息,足可让苏翎等人好好消化一阵子。 胡德昌要说的很多,千头万绪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先说哪一个。所以当众人聚齐在苏翎府上,一边围着火炉烤肉喝酒,一边等着听胡德昌说话时,胡德昌竟一直没有开口。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苏翎见胡德昌眉目间透着点得意,便先开口问道。 既然这么问,当然便先说好消息了。 “算是个好消息吧。”胡德昌喝了口酒,说。“当初不是说朝廷要开海禁,走海6输送辽东粮饷。这些日子总算跟兵部的刘大人谈妥,咱们的船可以运送粮饷的名义往来山东登州、辽东沿海一带。这个冬天,那些船便不用歇着了。” “哦?这么快就办妥了?”苏翎不禁有些好奇,这刘大人也太帮忙了吧。 “嗯,这个,当时事急,便自做主张,将存在京城的一万两银子送了刘大人。还请苏老弟体谅。”胡德昌说道。 苏翎摇摇头,对此他并不在意,早就声明外面的事情都由其自定,只要是按着苏翎说的方向走便可,细节不必多问。 “一万两?”郝老六等都险些呛住。 “不止光给个名吧?”苏翎问。 “这自然。”胡德昌说道。“金州、复州、海州一带。还有山东登州。刘大人都给了一份名单。说是保证畅行无阻。我还想怎么再弄一份去苏州南京地行文。想来这海运一开。应该不会太难。”胡德昌说。 这个想法最早时便有。不过那时还仅仅是个想法。但事实转变之快。眼下便成了意料之中地事。 “我这次来。还想请苏老弟再派些人手。”胡德昌皱了皱眉。这千山堡地人。办事利落。又能独当一面。胡德昌等三人一直以家中人四处张罗。但显然能力所限。如今摊子越来越大。这可用地人便很难再找。何况有些事情。又不能不做些遮掩。 “这个好说。”苏翎说道。对外再次派人已经有所预备。赵毅成为此精心挑选出不少人。 “第一批三十艘船已经在路上了,这次都是粮食。一半运到海州,一半我们自己用。”胡德昌又说。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次你回去,将千山堡内的存货尽量都运出去,其余的便不用我多说了。下一趟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所需之物一定要尽量备齐。” 胡德昌点头答应。 “京城那边呢?”苏翎问道。 胡德昌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赵毅成。许熙到京城之后,胡德昌等几家的人都划归许熙管辖,只是生意上的事许熙并不多管,而许熙的事,那些人也不敢多问。这往来传送的书信,都已交给赵毅成。 “这次的消息不多,关于辽东的,只有调集人马入辽的消息。”赵毅成说道。“依旧是调集山海关、保定、铁大同等地的兵马入关,但增添了浙江兵,川兵。总兵刘綎又被启用,已经到了辽阳。” “辽阳如何?”苏翎问。 “兵马聚集渐多,除了朝廷调集的兵马,辽东卫所也抽调旗军,充实各营。经略杨镐下令各卫所必须补足缺额,并奏上《擒奴赏格》,已被皇上批准。” “怎么说的?”郝老六问。 “擒斩努尔哈赤、八大总管、“酋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的,一律重赏,封授世职。叶赫金台石、布扬古贝勒能擒斩奴酋”,即给予建州敕书,以龙虎将军封殖其地”。赵毅成看着手中的纸张说道。 “那费英东算不算大头目?”郝老六故意说道。若是这费英东不算,还能有谁算?众人纷纷露出笑意。 “大哥,你看……”赵毅成问道。 “你想将那费英东交给朝廷?”苏翎笑着问道。 “眼下可以不给。”赵毅成说道。“不过以后呢?我们总不能将他一直放在这里养着吧?这种人杀了可惜,朝廷的赏格也有好处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辽东调集兵马,为的便是围剿努尔哈赤。这一战很快就会展开。不过,谁胜谁败还能难说。辽东虽人马器械都要优于努尔哈赤,但这并非就能稳胜。”河谷之战,费英东虽然惨败,可不说明努尔哈赤便也是如此,况且辽东兵马的打法,怎能与千山堡相比? 苏翎继续说道:“辽东出兵,先不说到底打得如何,这若是从宽甸经过,趁机将我们吃掉,也未必不可能。” “辽东会打我们?”郝老六有些疑惑,毕竟千山堡还从未主动去寻边墙的麻烦。 “你们算算,千山堡里有多少逃军?又有多少女真人?”苏翎问道。 这不用算,在外人看来,千山堡便是一处逃亡的人聚集起来的村寨,而女真人的存在,足以使辽东兵马将其认为属于后金一方的敌人。 “辽东虽然没有对我们出什么赏格,那不是没看见,而是我们不够资格。那些领军大将,都会认为杀掉我们千山堡这些逃兵,比杀努尔哈赤容易的多。”苏翎笑着指着赵毅成说道,“那份赏格,你们说到时候那里面说的大小头目,有没有将我们在座的都算在其中?” 这话合情合理,原本便就相互争功的武官们,很有可能如苏翎说的那样,唯一的麻烦便是千山堡所处的位置。但这路途并不比前往赫图阿拉艰难,苏翎的名气也根本无法与努尔哈赤的威名相提并论,左右看来,杀掉苏翎所部的风险极小,且赏格依旧。 苏翎又将话题拉回去,说:“所以这将费英东交出去的法子,不是不好,而是要看在什么情形下去做。” “大哥是说等辽东与努尔哈赤打完再定?”郝老六问。 苏翎摇摇头,说:“也不一定。这件事的根本不在于交不交出去费英东,而是费英东对我们有什么用。” “就算交出去,千山堡会有什么益处?或许我们兄弟几人都可以领赏升职,至少去掉这逃军的身份。但后面呢?跟我们以前有何不同?难道说这一切不又会重来一次?”苏翎继续说道。 众人都陷入沉默,光想着那费用东换取军功,可确实没再想远一些。且就算给了军功,这只能是这些武官们得个一官半职,这千山堡的人呢?就这么丢下不管了?苏翎等人也算是被佟参将所逼,但辽东哪儿没有这样的人?以他们现在的脾气,怕是就算回到辽东,也要被李参将王参将被逼走/何况当初还会忍,现在,当场拔刀杀人的,不会少了一个。 “这么说,我们还的多加提防辽东?”赵毅成找到问题的关键。 “对。以往辽东不来,是因为不想出边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这边墙必出,说不定相机剿灭的命令已经摆在辽阳了。”苏翎说道。 这若是真的,那么千山堡的威胁便就大大增加。以辽东兵马调集的度看,说不定不等开春,便要出征。这个冬天,千山堡始终处于这种威胁之下。 胡德昌听了半天,才明白这个叫费英东的,是后金的一个大人物,而显然已经落在苏翎手里,这种场合一般他都不插言,不过,出出主意总是不错的。 “我说几句?”见苏翎点点头,胡德昌便继续说下去。“要不我先将此事报与兵部刘大人,看他有个什么主意?” “我们的事让他出主意?”郝老六对这种事情觉得奇怪。是啊,一帮子逃兵,然而让官老爷们出主意,不说官老爷们看得上否,千山堡的人也不会干。 苏翎说道:“你们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还有更奇怪的呢。”说完,又转向胡德昌,说:“这算是一个思路,可以想想再定。反正这费用东无论怎样都要在千山堡多住上一阵子。” 见得到苏翎的肯定,胡德昌接着说道:“这大功一件,想比刘大人也愿意在里面添上自己的名字,这也是有好处的。不过,我的意思是,至少让其过问一下辽东有没有打千山堡的主意。” “恩,这个想法不错。这样吧,你先试探一下,不要说死。”苏翎说道。“若是真能打听到这样的机密,算你大功一件。”这大军出算不得秘密,可这顺便打谁,不是主管可看不到。 这天过后,费英东的命运便多了个选择,唯一不同的是,是死的费英东,还是活的万人敌。 这南边的寒气,便是被胡德昌这般连带着十几船的给养一起送到千山堡。辽东的敌意,在千山堡不是才开始有的,但这有众多兵马作为背景的,却只有这一次。 而另一边的,是在胡德昌走后的几天到来的。一队五十名后金骑兵在进入宽甸境内不久,便受到骑兵小队的袭击,但奇怪的是,那些没有当即被射死的后金兵没有拔刀反抗,也不逃走,而是摊开双手,一齐大呼小叫。这令袭击的骑兵小队满腹狐疑,停下攻击后,才听见对方说的是“使者”,要见自己这一方的主将。骑兵小队不敢全信,当即将所有后金骑兵缴械,然后只带着其中一人返回千山堡。 此人汉话流利,看样子也是常充当使者的模样,站在苏翎面前倒也显得不卑不亢。过于桀骜的使者往往回去只剩下一颗人头,而过于卑弱,又会影响使者的目的。眼前此人显然明白这一点,这让苏翎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努尔哈赤会派来使者,这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来人竟不是五大三粗的模样,倒是意外。 苏翎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来要说什么?” 那人鞠身行礼说道:“奉我主英明汗之命,前来赎回费将军。” “赎?”苏翎看了来人一眼,说道:“你就这样子来赎?” “请将军细听。”那人依旧神色不变,说道:“英明汗愿意用一千两黄金,一千匹马,五千只羊,换回费将军。” 郝老六等人暗自乍舌,到底是一国之主,底气十足,这本钱可下得不小。连赵毅成都开始算这些若是拿到手里,会有哪些用处。 “就这些?”苏翎笑着问。 “这个……”那人声音略微放低,说道:“若是将军等人愿意辅佐英明汗,不仅前面说的照旧给付,还可出任大臣之职,所属人马不变,不仅将军现在所辖领地不变,在赫图阿拉还有一片封地。” 这后金连费英东在内也就是五大臣,努尔哈赤也算开得起价钱。但大约努尔哈赤也知这不大可行,所以此人说话未免也有些勉强。 “还有么?”苏翎继续问道。 那人却没有立时开口,苏翎的神情让其捉摸不清这位苏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你尽管说不妨,若要杀你,便不必听你说什么了。”苏翎笑着说道,“总还有些别的话吧,比如说这我要是不答应,会有什么后果?” 那人想了想,也断定苏翎既这么说便不会对他有害,便说道:“若是费将军不能回去,大军即刻便至……”话显然还有,但似乎也用不着多威胁了。 苏翎略微考虑了一下,说道:“你先下去休息,稍后便给你答复。” 那人微微鞠身便欲退下,却忽然又被苏翎叫住。 “你是汉人吧?”苏翎问。 那人被这题外之话怔住,然后才回答:“是的。” “愿意到我这里来么?看你的身份,在努尔哈赤那里也不会过得太好。” 那人没有回答,表情有些奇怪。 “这个不必现在回话,等以后你见了我们做出的事情,再来投我不迟。你下去吧。”苏翎笑着说道。 那人一走,郝老六便急急说道:“大哥,我看干脆将那费英东费了手脚,还给他便是。” 这主意出得有点黑,但比起杀了,总还不算太残忍。 “大哥,”赵毅成似乎也有些同意,“是否先假意答应,东西都收下。费英东不管回去是否能再打仗,咱们胜过一次,便能胜第二次。至少,咱们短时间内不会受到威胁。” “你是说投敌?”郝老六面色不好看。 赵毅成忙说:“说了是假的了。东西要,安全也要。不过是给他一个名义上的说法罢了。” 郝老六不说话了,但依旧黑着脸。这占便宜的事情,就算做,也有好多种做法,不过是一个比一个更无耻。 苏翎看着两人,笑着说:“这下可热闹了。万一兵部刘大人也说要咱们回去,你们说到底走哪一边?” 郝老六气呼呼的说道:“哪儿都不去,咱们就在这里。” 苏翎看着赵毅成,收起笑脸,轻轻说道:“咱们是兄弟,有些话原本不必说,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一点。” 赵毅成望着苏翎,细细听着。 “做人做事,很多时候要讲究变通,尤其是你这哨探的事情。但是,得失并非在于一时,这手段就要多做考虑。有时能拿到看得见的东西,未必比得上失去的看不见的东西。” 郝老六听了,也收起不快,他的性子一向直爽,但苏翎的话,却比他单纯气恼深得多。 赵毅成慢慢琢磨,苏翎并未表示自己是错的,但这话里的意思,琢磨的东西便很多了。 “大哥,你说的是人心么?”赵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弟当初为何能同生共死?凭的便是兄弟同心。你们再想想,若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有谁会相信?会将自己性命托付给这样的人?” 赵毅成慢慢点头,连郝老六都跟着颔。乱世之中,不乏称雄一方的人,但能顶天立地的汉子,最终都将赢得众心所归。不论成败与否,能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便是值得众人钦佩之人。 三人又商议许久,这十字路口处有许多种走法,千山堡的处境,并非单纯的一条路走到底,如何在其中保存实力,而又想坚守某种信念,这不说在万历年间,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是难以言说的话题。 窗外飞雪飘舞之时,不仅仅是千山堡里有彻夜不眠、难以抉择的人,这片土地上,还有很多难以入睡的眼睛,在盯着同样飘飞的雪花出神。 第十六章将值几何 冬季飞雪,正是千山堡骑兵整训的开始。 御寒衣物的齐备让冻伤的可能性减少到最小,毛皮的大量使用让铠甲的寒气不至于沁入肌肤,看上去反而使骑兵们显得格外瞩目。去年的新兵如今有的已成为骑队队长,而那种相互追逐的雪地训练,在千山堡方圆百里之内全面铺开。这场众多人员参与的整训,让新兵们很快便喜欢上这种狩猎兼练兵的模式,去年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原野之中。 新兵的增多趋势依然不见减弱,下雪之后更是逐日递增。辽东军粮的缺乏,在严冬到来之际加重了逃亡事件的频率,虽然多数逃军选择返回卫所家中躲避,但还是有不少单身而又有几分气力的旗军,在雪地中向千山堡汇集而来。这些逃亡的旗军目的明确,在边墙戍守之时便已了解有关千山堡的传说,略经商议,便携带武器装备、马匹直奔千山堡。甚至在离边墙最近的一个村子,已经成为那些尚在观望的旗军的咨询处,以至原本用于观察边墙状况赵毅成的哨探,成为接待边墙逃军的登记点,连苏翎都不得不派人运送一些粮食马匹,以供那些投奔之人所用。这其中还出现整批投奔的现象,最大的一批逃军,有将近百人,一次性地从宽甸堡集体出逃,并携带全部装备,险些让赵毅成的哨探误认为是攻击千山堡的先遣。军粮的缺乏以及辽东抽调戍守旗军的命令让几乎每一处军营里的主官都变得贪婪、残暴,苏翎逃军身份反而让其在众人心中成为一面旗帜。随着宽甸边墙戍守旗军的逃亡,很快便有卫所军兵补充,但不到半月,又再次逃亡一半。按这个趋势,赵毅成估计在开春的时候,千山堡骑兵的人数会再次膨胀,达到五千人。千山堡暂时还能承受这样的消耗,胡德昌带来的最后一批粮食,便足够三月所需。苏翎严令郝老六加紧整训,尽快使新兵融入千山堡骑兵,了解战术规则。这些身强体壮的骑兵大大增添苏翎所部的实力,要知道能穿越宽甸数百里雪地山林的,本身便是一次筛选。而经过整训,便全是精锐。 胡德昌带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包括几十位工匠,实际上这种人员的输送,在每一艘船上都有。最后一次同行的,是十位读书人。这些人都是落难的秀才,是被银子所惑,来千山堡教书的。这些秀才只需要教那些学生认字,千山堡的学堂可不学什么四书五经,就连三字文都做了修改。而认字的课程,不论是用诗词作为教材,还是用古文做范例,是没有人干涉的。那些被删减的内容,直至学员们长大,才有人隐约察觉到苏翎的用意。 整训骑兵是郝老六的职责,千山学堂则归陈芷云把总。苏翎自己,则坐在府中,处理后金使者带来的问题。李永芳便是在此时被带到苏翎面前。 “我准备放你回去。”第一句便是这般直接。李永芳则是万万没有想到,自然说不出话来。 “你替我带话给努尔哈赤。”苏翎慢慢说道,并不在乎李永芳的神情。“就说我有几个条件,若是他能做到,我便保证费英东活着。” 李永芳已经在战俘营里见到过费英东,但没有机会说话。 “第一,后金不得有一兵一卒踏过坎川岭。第二,使者所说黄金、马匹、牛羊,我都要,他给得越多,费英东便过得越好。”苏翎说道。 “这第三,”苏翎声音略微提高,“就说从今往后,若是后金杀我一人,我便杀后金十人。努尔哈赤若是不服气,只管派人再来。来多少,我就杀多少。这些话你不妨原话照说。” 李永芳点点头,在心里又默记一遍。 苏翎看着李永芳。说道:“你原也算是大明地人。咱们多少有些共同之处。这千山堡你也待了不少日子。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李永芳依旧没有出声。在这位以往身份比自己低得多地苏翎面前。他实在无话可讲。 “你地处境。”苏翎说道。“想必回去努尔哈赤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以后做事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咱们再遇上地时候。给自己一个活命地理由。” 李永芳也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苏翎话中地含义。 “你都记下了?” “是。”李永芳答道。 苏翎想了想,又说道:“你不妨再告诉努尔哈赤,我千山堡不属辽东管辖,也不会向后金称臣。相安无事便罢,不然,千山堡可不是抚顺,胆敢进犯千山堡,我便攻打赫图阿拉。你都原话照说。” 不管李永芳如何想,这后面一句多少有些过了,以千山堡这点人马,即便战胜了费英东的镶黄旗精锐,进攻赫图阿拉,怕只能是虚言。但苏翎并不在乎这些,随后唤来后金使者,问道:“我要说的话都已告诉他了。你们这就回去。” 使者看了看李永芳,试探着问:“将军可否让我见见费将军?” 苏翎略想便说道:“可以。”随即派人远远地让使者看了一眼,那时费用东正与十几个战俘清扫积雪。不待那使者有何感触,便连同李永芳一起被送出千山堡。一队骑兵一直护送到最初现的地方,而那剩下的几十个后金骑兵,也一并还,只是兵刃、铠甲一件也没有交回。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苏翎一边等待努尔哈赤的反馈,一边处理堡内事务,因郝老六一直在外练兵,胡显成也有些手痒,自从他掌管千山堡诸事以来,几乎与战斗无缘,连出去巡哨的机会都没有过。此时诸事都已安排妥当,况且属下近五十个管事分门别类早已上路,只需就个别事件做个了断即可,便死缠着苏翎请求到野外参加整训。苏翎想想这胡显成被关在堡内也有这么些日子了,让其出去打打猎也好,便允了。只是没想到这堡内琐碎小事多如牛毛,那五十个管事大多是堡内民众挑选出来的,因苏翎亲至,不敢怠慢,更是大事小事统统禀报,让苏翎疲于应付,后来总算是话让众人各依旧例,独自处理,这才缓过来。经此一事,苏翎算是明白,各展所长才是统帅之道,没有人是万能的。 期间术虎率小队返回住了几天,备齐所需物资,与苏翎等人商议过后,便又匆匆赶往海西一带。术虎已在海西东海站住脚,与各部族日渐熟悉。只是修筑堡寨一事尚需开春后才能进行,盐场也已出盐,这次主要是为了粮食缺乏,顺便回来看看诸位兄弟。可惜不能久留,那一带如今只有术虎建立起的微小名声可以控制住形式。苏翎的这部暗棋逐渐站稳,但在没有动之前,不得不小心从事,一旦有误,前功尽弃。 使者返回很快,告知苏翎,努尔哈赤同意了苏翎的提议,并随同使者送来大批礼物,说是先给费英东备置的,而苏翎的那部分,在使者返回后,便立即送来。 给费用东的东西大多是日常所需,衣物、吃食、器皿,看费用东的神情,大约这边是费英东平日所用,或许还有可能是努尔哈赤的。看来费英东的确在努尔哈赤心里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苏翎本也没真想得到那些黄金马匹牛羊。但努尔哈赤居然答应了,倒乐得胡显成笑眯了眼。千山堡不缺马,但牛羊的繁殖可不是一年便能增加的。五千只样足够给千山堡的畜牧业提供一个增长的台阶。 既然得了好处,苏翎便命给费英东单独安置一处房间,算是优待,那些物品在进过一番检查后也送给了费英东使用,自然这一切都在使者面前进行的。只是费英东依然会被安排干活,而苏翎依旧不与其见面,费英东仍然是没有被审讯。不论费英东如何费解,没有人跟他解释,可怜一位老将军被忽视到无人理睬的地步,这份心境,怕是费英东永世难忘。 黄金等赎金,在约好的时间地点进行交接,苏翎与郝老六只带了正要换班轮训的四百骑兵前往指定地点。赵毅成的哨探在冬季已经大为减少,但对于约定地点的侦查没有丝毫懈怠,回报说是只有驱赶牛羊马匹的民夫约两百人,护卫只有十人左右,另外还有近三十辆大车,观察估计是装载的马料牛羊饲料。这数千只马、羊,在雪地里也是需要这些人手的。 这黄金一千两看起来黄灿灿耀人眼目,接收也顺利得多,只是要多费几匹马罢了。但那一千匹马、五千只羊可就不好拿了。苏翎的骑兵虽然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付这些活物,却有些力不从心。马群与羊群可不是那么容易便被赶在一起,尤其是在雪地山路上。 使者微笑着提出让他带来的民夫驱赶,并强调说都没有兵器的。苏翎再三审视,见那些人果然都有马鞭,便随即答应。于是四百骑兵便一前一后地夹着运送赎金的队伍向千山堡行进。 直到近午时,一路上都毫无差错,一只羊都没有损失,那些民夫的确擅长此事。但郝老六忽然凑到苏翎耳边轻声说道:“大哥,我瞧着不对。那些大车未免太重了些。” 苏翎一惊,不及细辨,立即出信号,所有骑兵迅疾隐入山谷、森林,虽然冬季已没有茂密枝叶掩藏形迹,但仍然迅隐去行踪,只留下杂乱的脚印。后金的民夫驮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惊扰,整个队形都有些混乱,使者正想询问,却猛然现,苏翎等人也是不见,无从辩认到底出了何事? 【谢谢读者阅读本书,请收藏、推荐一票】 第十七章战马悲鸣 四百千山堡骑兵在苏翎出警讯后,迅疾四散隐匿在山后,场面看似慌乱,内里却都是按平日所训以小队为组顺次离开。在各自绕行十里之后,在一处山梁上再次聚集。 苏翎紧皱眉头,遥望眼前白茫茫的群山闭口不语。郝老六尽力勒住焦躁不安的战马,在苏翎身后转来转去。余下的四百骑兵也都神情肃穆,一边四下瞭望,一边静候苏翎的军令。 “大哥,”郝老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于眼前的情形,他并不知道究竟为何苏翎突然下令撤离。对于那大车,郝老六仅仅是觉得怀疑,却并未真的判断有异。 苏翎收回目光,扫视一眼四周的骑兵,才慢慢说道:“看来,我们还是太过大意了。” “怎么,那伙人难道是想混进千山堡?” 苏翎点点头,说道:“努尔哈赤毕竟是一世枭雄,我竟然以为猜得透他。”苏翎望望坎川岭方向,又回头遥望千山堡,再次细细思索。郝老六没有再说话,只静等着军令下达。 “你带十个人回千山堡,”苏翎对身边的祝浩说道,“红色警讯。两人一组,间隔一里,避免遇敌缠斗,一定要将警讯传到。” “是。”祝浩立刻转身交代几句,便迅向千山堡奔去。 “这一带有多少小队在外面?”苏翎问道。出堡整训的小队,占全部骑兵的一半,分散在方圆百里之内。 “有二十个小队。”郝老六说道。 “怕是凶多吉少。”苏翎声音变得沉重,“郝老六,你我各带二百人。我左你右,尽力收拢在外小队,若是遇敌,老规矩,一战即退。往千山堡方向集结,不得缠斗。” “是。”郝老六回头招呼一声。两个骑兵百人大队队长随即一声呼哨。向右前方奔去。 苏翎一勒战马缰绳。吼了一声:“都跟着我。”便策马向左向奔去。 两队骑兵在白皑皑地群山之中形成两道弧线。一左一右划去。最终将指向千山堡。但是。沿途并没有象预计地那样。收拢骑兵小队。 积雪在地上薄薄地一层。仅能将大地遮盖。却并不影响战马奔行。苏翎带着两百骑兵一边全神戒备。一边沿着骑兵小队地整训路线搜索前行。在一处山坳处。遇上第一批阵亡骑兵地尸。 两百骑兵并未立即停下。而是迅抢占周围高地。远远将其围住。防御圈一旦形成。苏翎才带着汤虎等人奔近。下马查看。 “将军。是我们地人。”汤虎检视一番。说道。 苏翎双眼变得通红,出气也显得粗了,喷出一股股白烟。地上躺着一个完整的骑兵小队,每一人身上都有箭伤,且还有数处刀砍的伤口。附近地雪地都被染成乌黑一片,那是千山堡骑队留下的最后鲜血。 阵亡骑兵小队身上铠甲都已被扒去,甚至连战靴都被脱掉,露出惨白的肌肤。苏翎一凛,立刻说道:“走,继续向前。”带着骑兵们以更快的度向前驰去。 沿途共计遇到六个骑兵小队的尸体,都是全部阵亡,铠甲俱被扒光,但四周却并没有现一具敌人尸体。苏翎心急如焚,更加快马加鞭,向前奔驰。一个时辰后,接近黄昏,终于在前面听见人马的厮杀声。 苏翎一振,狂呼一声:“杀!”便拔出腰刀,催动战马,一路挥舞着奔向战场。身后的二百骑兵也齐声高呼“杀!”跟在苏翎身后,将积雪踏的四下飞溅,也是一路狂奔而进。 转过山脚,在河谷宽阔处,四个骑兵小队正被数倍的敌人围攻。骑兵们整齐的铠甲与四周敌人颜色不一的服饰很容易便区分开来,此时四个骑兵小队以不足半数,战死的骑兵倒在地上,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显见是力战而亡。剩余的骑兵正按小队集结成一个圆阵,在数倍敌人的包围中不断左右冲杀,竭力维持阵型,并不断将四周敌人砍下马来,但围攻的敌人实在太多,密集围攻之下,不断有骑兵被冷箭射中,旋即被跟上的敌人砍死,眼见得这四个骑兵小队便要尽数死在敌骑的马蹄之下。 苏翎红着双眼,狂呼着率队出现在河谷出口,身后是二百同样悲愤交加的铠甲骑兵,犹如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向前方的敌人冲去。被围攻的骑兵听见呼声,立即出声回应,并奋力冲击,试图冲破包围,与前来接应的骑队汇合。 围攻的后金骑兵立即分出一队上前拦截,想将来者尽数劫杀。苏翎挥舞着腰刀,见前方横着迎来一队敌人骑队,便猛地加快度,腰刀略微向外斜分,直冲敌阵。身后骑兵紧紧跟随,马头挨着马身,连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瞬间两队相遇,苏翎挥刀将迎面一人劈下,连头带肩披成两段,随后并不停顿,借着战马奔驰的冲力继续向前砍杀。只这一个回合,双方均有骑兵落马,但无疑苏翎所部铠甲骑兵站着铠甲的便利,只有数人阵亡,而上前拦截的后金骑兵却被冲散,掉下战马的足有大半。就这一冲之下,战场形势瞬变,苏翎连杀五骑,自己手臂也被划开半尺长的刀口,好在臂手阻隔,伤口不深,苏翎不管不顾,冲散敌阵之后,连声呼喝,将所部骑兵尽皆集结在自己身后,这一切都是在战马奔驰中进行,并未有半点停顿。就在呼喝声中,苏翎将骑兵在其身后逐渐形成尖锐的利刃,而苏翎便冲在顶尖处。后金骑兵已全然不能阻止苏翎的骑队冲近,对方骑兵的凶悍前所未闻,那道防线几乎毫无作用。 就在后金骑兵武官尚未作出调整,苏翎已带着尖锐的骑兵战阵冲进包围圈,将围攻的后金骑兵当中截断,在阵中心接应到剩余的三十多骑兵后,将其裹挟进锋阵,旋即杀出圈外。围攻的后金骑兵这才纷纷拨马调整方向,意图追击。但没想到的是,苏翎所部骑兵在冲出之后,整个锋阵竟然没有离去,而是猛然间再次爆出一声怒吼“杀”,就在喊声未落,苏翎已调转阵型,斜斜地绕着身后的后金骑兵外围边缘快绕行,并形成两排弧线,里面一道弧线上的千山堡骑兵对一路上经过挨近的后金骑兵挥刀猛砍,但不并停留,不管是否砍中对方,都是马不停蹄继续高奔行,而随后紧接着的骑兵则将腰刀狠狠划过自前方队友刀下逃生的后金骑兵的腰上,那后金骑兵旋即被划开了腰身,摇晃着半截身子凄厉地惨叫。但这一切都是在战马奔驰中进行的,没有一个后金骑兵能真正与一名千山堡骑兵对杀,眼前似乎永远晃动着无数腰刀的刀光,根本分不清哪一道才是自己要格挡的,哪一道又是能真正砍掉自己头颅的死亡之光。外侧的千山堡骑兵同样放马狂奔,不过这一道弧线上的骑兵不断地将羽箭、弩箭射向弧线内侧的后金骑兵,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弓手几乎不需寻找目标,只管向人多处放箭,必有一名后金骑兵惨叫落马。 苏翎带骑兵所行弧线自左向右圈转,这样所有的骑兵都可以方便地用右手的腰刀砍杀敌骑,而对面的后金骑兵除非也形成与苏翎骑兵反方向的圆阵,否则只能隔着身子挥刀格挡拼杀。而高奔驰的苏翎骑兵圆弧不由自主地牵动圈内后金骑兵的视线,必然要跟着转动,这样一来,反方向的转动除非是在久经训练之下,且管队武官能及时调整阵型,否则必然是一片混乱,大多数后金骑兵都不得不先调整战马再挥刀格斗。可旋转的骑兵弧线根本不会给任何一个后金骑兵机会,既然阵内已经乱作一团,除了外侧的后金能接敌,内侧的后金骑兵只能看着外面的战斗不断原地转圈,却是丝毫使不上力气。很快,苏翎骑兵的弧线便尾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这时后金骑兵的领才明白过来,感情这对方二百多骑兵竟是要将自己五百骑兵全数歼灭。这个现让其大吃一惊,虽然对方的骁勇彪悍表明其拥有极强的战力,可是以二百对五百,竟然也学着先前后金骑兵围杀骑兵小队的模样,将后金骑兵全数围在阵内,必要一一绞杀干净。 苏翎二百多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其高奔驰的马足有弥补包围圈的不足。久经训练的骑兵战阵中,每一个骑兵都在队友的支持下联手杀敌,甚至根本不顾本身的危险,只管一刀一刀地向接近的敌骑砍杀,一刀不中,便砍向下一个敌人,后金骑兵的战马根本就没有度,面对飞一般旋转而至的刀光只能竭力格挡,少数能够反击的,甚至连对方的影子都够不到,而这次反击旋即在后面跟上的光影中被砍下马来。内圈的后金骑兵连看都看不清楚,却被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密集羽箭不断射杀,不多时,内圈里已经躺下不少后金骑兵的死伤躯体,无人掌控的后金战马则试图逃离这不祥之地,左突右冲,反倒将圈子里的后金骑兵冲得更乱。连声吼叫的后金骑兵领竭力想收拢骑兵改变阵势,但不断被杀伤的后金骑兵根本无法调整,圈子不断被苏翎的骑兵旋转着压缩,象剥皮一样,一层一层地留下一片尸体,然后旋转的骑兵圆阵再次缩小,将后金骑兵挤压进更小的空间。 后金骑兵领终于想出可以应对的办法,吼叫着下令内圈的骑兵放箭,一时间,双方羽箭横飞,交错在外圈后金骑兵的头上飞过。但这终究是徒劳的,苏翎骑兵在不断高飞驰,这后金箭雨只能靠运气来射中,而苏翎骑兵却面对的是挤做一团的人群,不必瞄准,直接射过去便是一次有效杀伤。再者,这内圈的后金骑兵还隔着一层处在外围的后金骑兵,尤其是骑在马上,等于是在密集人群的缝隙里去射击毫不停留的苏翎骑兵,这怎能形成威胁?对于这样的战阵,后金骑兵领不是没有听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使用的铠甲骑兵,若是事后讨论,唯一能对抗的,只有长枪步兵阵,但此时一切都已晚了,杀红了眼的千山堡骑兵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只管一路砍杀,一路放箭。那些射光了羽箭的骑兵只需在奔驰中拔出腰刀,挥舞着切进内圈线路,则自有一名内线骑兵切到前面,立即开弓放箭,这中间的间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五百后金骑兵毫无防备也根本没有预料地被二百苏翎骑兵利用先机占了阵型便宜之后,便在包裹之下不断损失人马,不到小半个时辰,苏翎骑兵已杀死杀伤大多数后金骑兵,内圈里已然不能容纳二百人的高奔驰圈子。苏翎又是一声呼喝,阵型再变,不过是将两道弧线变成三道,而外面两层都是放箭的游走骑兵。被包围的后金骑兵几乎绝望了,不断有人冲上试图打断圆弧,却无一不是被砍死或是被弩箭射中,形成地上躺满的尸体之一。这骑兵对阵若是双方双向冲击或许可以力拼,可是如眼下这般态势,等于是苏翎用二百骑兵围攻外侧的不到一百骑兵,谁让后金骑兵不利用战阵,偏要挤做一团做出追击状呢?这苏翎的忽然变阵,将这次围歼变得如此完美,成为日后骑兵集团的典范。 此战的另一优势,则是苏翎骑兵的铠甲防护,事后表明,战场上多数骑兵仅是受到轻微伤害,而阵亡者,则是被箭射中要害,或是在对杀中被对手砍中铠甲的连接处,这已经大大减少了骑兵的伤亡,而后金骑兵却并未都装备铠甲,大多数都是一层皮革制成的防护,而如此近程,一箭便足以洞穿。 当圈内只剩下后金骑兵领四周的五十多骑时,苏翎一声令下,旋转的骑兵圈阵开始放缓,逐渐停下,但圈子却丝毫未改。两圈千山堡骑兵引弓搭箭,指向剩下的后金骑兵。 “丢下兵器。”苏翎一声怒喝。 剩余的后金骑兵反应迟钝,正犹自喘息。这场战斗太过不公,根本没有让这些属于后金精锐的骑兵施展战力。那名后金骑兵领死死盯着苏翎,似乎要将这个让其部属尽数被歼的敌方将军牢牢记住,不过,这记住之后的事,其已没有机会再想了。 后金骑兵们的犹豫不过稍稍持续片刻,苏翎便一挥手,喝道:“射!” 刹那间,近百只羽箭攒射将场内所有的后金兵马俱都射成刺猬,那名后金兵领至死都不能瞑目,这就不能再晚一会儿?再晚一会便就降了! 苏翎随即下令打扫战场,将所有羽箭可回收的俱都收回,凡是能够携带的战利品都堆积在缴获的战马上,然后将所有后金兵全部斩下头颅,堆在一边。不过短短的一刻,便在苏翎的带领下再次启程,返回千山堡。 苏翎神情严肃,双眼因过度悲愤而红得吓人,尽管这歼灭五百敌骑是未曾料想过的战绩,但那死去的骑兵小队,依然牢牢占据这他的脑海。这一切都是他的疏忽所致,苏翎已经大致猜想出努尔哈赤的计谋。用黄金马匹尤其是那五千只羊吸引千山堡的视线,然后趁苏翎所部集中哨探这些财物之际,暗中派遣人马潜入。尽管千山堡游骑哨探四布,但别忘了努尔哈赤也是在这片山林里出身的,手下悍将也是熟悉山野战法,解决游骑哨探并非难事。前两次的战胜让苏翎等人都忽略了努尔哈赤的精明,这一失误导致眼下先手尽失,主动权全在努尔哈赤手中。 被歼灭的五百后金骑兵其实是死在苏翎以及骑兵们异常悲愤之中,若是平日,苏翎断然不会采取这种虽练熟却并没有把握全歼敌骑的战斗。但此时不是反省的时候,苏翎判定这五百骑兵便是前置骑队,后续定然还有更多。尤其是那些被扒去铠甲的骑兵小队,那些铠甲足以让后金骑兵假扮千山堡的骑队,若是被骗开堡门……苏翎不敢再想,当即传令加行进。 郝老六那边不知情形如何?祝浩的警讯是否已传至千山堡?一系列的疑问在苏翎脑海中不停地闪过,这促使整个骑兵大队将马蹄声连成一片,重重敲响沉睡着的群山。 第十八章千山浴血 夜色已然降临,一轮明月斜斜挂在山顶,清辉混同着地上的白雪将群山的轮廓勾勒成起伏的线条,山路蜿蜒曲折地在暗夜里延伸。借着这些微光,苏翎率骑队渐渐接近千山堡,这内心虽急,却不得不放慢马。途中的急奔,已经有十几匹战马折了马腿,马上骑兵仗着练就的骑术勉强不至于骨断筋折,随即换乘缴获的战马继续跟上大队,那原本驮载的缴获物被毫不犹豫地抛入深谷。 这一慢下来,苏翎心中反而镇定许多。他命大队骑兵避开常行的大路,向另一侧行去,那里有事先约定的一个集结地点,距千山堡二十里。后置的骑兵小队细心地用树枝扫平大队留下的痕迹,随后迅向前跟进。 苏翎的骑兵与郝老六的骑兵就在集结地点所在山腰的两侧遥遥相望,虽说是夜间,但对面整齐的铠甲在月光下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双方行军的阵型,都是彼此熟悉的。很快,前置小队便聚在一起,相互略略一顿,便各自回报后面的大队。四百骑兵很快便又汇集成一个整体,四下游骑在一里处布下暗哨,此时,已不再游动,而是暗伏在树林中,警惕地留心远处的动静。 见郝老六身上也有血迹,苏翎问道:“伤得如何?” “不碍事。”郝老六满不在乎地摇摇手,随即见苏翎手臂上的血痕,问道:“大哥你也伤了?” 苏翎这才记起伤势,便活动一下手臂,表示无碍。寒气早已将伤口凝结处的鲜血冻结成乌黑的颜色,不用包扎,只要不是很深的伤口,这点刀伤算不得什么。郝老六还是上前将战袍撕下一条,紧紧地将苏翎的伤口裹住。 苏翎没有拒绝,这情形使他回想起做夜不收时的那无数个夜晚,这样的相互裹伤是兄弟们最常做的。 “你收回多少?”苏翎问道,语气却显得不报什么希望。 果然,郝老六摇摇头,说道:“全部阵亡。”那可是一百多条汉子啊,一天之间便在永远躺在这片土地上。 苏翎没有说话,只是左手不为人察觉将腰刀攥紧。 “路上遇到一股敌骑,杀了七十多个,”郝老六说道,略显遗憾。似乎是说这不足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对方有多少骑?”苏翎问道。 “只遇上这一股。”郝老六说。 苏翎暗自思量。这两边都有后金兵马出没。骑兵小队被杀。绝不止这一点人马。看来努尔哈赤是沿着百多里地面上齐头推进。一点一点地收拾掉游骑小队。这样看来。那些哨探怕是没有机会回来了。这种大范围地包抄。单独地哨探很难面对同样惯于山林地后金人。不过。这么说来。千山堡下还没有敌人。或许正跟苏翎郝老六一样。在雪夜里缓慢向千山堡推进。 “走。”苏翎不再犹豫。当即决定。所部人马立即赶往千山堡。这四百多骑兵已不在担心遇伏。这与偷袭骑兵小队不可并举。后金兵再精锐。也不会蠢到在敌人地地盘上惹事。袭击是为后队扫清障碍。可不是主动暴露身形。掌握到这一点。苏翎率领四百骑兵沿着山路加快向千山堡赶去。来袭地后金兵马就算也是夜行。也比不上 千山堡骑兵熟悉地势。至少行军度上便难以相比。何况。四下山野里仍然有毫不知情地骑兵小队分布。这些保持警惕地骑兵小队不会放过敌人。只要明白过来有敌入侵。小队长会立即按事先预计地战术进攻。只可惜那些遇伏地小队。仓促迎敌。被优势敌人消灭。而白雪掩盖下地各种机关陷阱。也因事先未料。都还未启动。白白便宜了后金兵。 月夜里地千山堡巍然耸立。沉默无声。除了千山堡最高处升起地一长串红色灯笼。整个千山堡地堡墙上没有丝毫灯火。看上去黑黝黝一片。像暗夜里潜伏地怪兽。随时都能露出锋利地獠牙。 看见红色灯笼,苏翎算是稍稍放心。红色警讯是胡显成等制定的防御等级,只要出现红色灯笼,所有千山堡人都立即按事先制定的部署行动,所有预先编制的防御人员都被分成两班,一班当值,一班休息,三个时辰一换。千山堡此时是人人皆兵,男女老幼都按力所能及编进队伍,在各自负责的堡墙一段默默守候。苏翎知道,那黑色堡墙上是成排的千山堡战士,仍按每十人一组编派,而后面,是搬运羽箭器械火药等的支援小队,这一切,都经过无数次的预演。此时的千山堡,就等着敌人出现,而任何胆敢在千山堡前露出利爪的敌人,都将被无情地斩断锋芒。 千山堡四周是宽阔平坦的谷地,未下雪之前,可以看到无数的大片农田,此时都被白雪掩盖,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在千山堡四周蔓延出数里。苏翎知道,这白茫茫之下,已经暗藏杀机。他小心地率领大队骑兵沿着只有己方知道的标记缓缓前行,一面红色新月战旗已经在队伍前面扬起。 战旗升起不久,随着队伍慢慢接近堡墙,白雪的反映让血红战旗显得十分醒目,可以隐约分辨出战旗上那轮弯月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蓦地,千山堡堡墙上点燃一支火把,随即,无数支火把顺次点燃,将这一面的堡墙映得通亮,待苏翎率队走得更近一些,几支燃烧着的火箭飞出,落在队伍左近,瞬间地面上爆起大团火焰,数团篝火熊熊燃烧,将堡墙下的一段地面,照得如同白昼。 苏翎所率骑兵大队,在篝火中全部现身,连面容都被映得红润。骑兵们并未乱动,仍然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靠近,苏翎知道,若是敌兵在暗夜中至此,此时已有无数羽箭瓢泼而下。队伍行至吊桥前停下,堡墙上已然看清苏翎的面容,随着几声呼喝,吊桥缓缓落下,在黑夜里出尖利的“嘎嘎”声。厚重的堡门在十几个士兵的推动下缓缓打开,一片火光随即泻出,火光中,数百披挂整齐的战士形成一片枪林,在堡门处列队而立。苏翎一马当先,直奔入内,身后的四百铠甲骑兵轰隆隆扑进火光之中。全部骑兵进堡之后,堡门内又奔出数十人,迅疾奔至燃烧着的篝火,将其扑灭,旋即返身回去,大门关闭,吊桥徐徐升起。不久,千山堡堡墙上的火把纷纷熄灭,千山堡又陷入黑暗之中。 若是从千山堡上空观察,黑暗中还有无数支小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向千山堡汇集,那都是偏远的骑兵小队在接到警讯后迅疾回援。所有的人马都连夜行进,要与敌人争夺哪怕是一瞬间的先机。而千山堡的大门,也在黑夜中无数次开启、关闭,成串的火把不断点燃、熄灭,让处于远处窥视的后金哨探惊异不解,不知道这千山堡在玩什么花样,让这漆黑的夜色增添出几分神秘的色彩。 苏翎进入堡内,立即传令命所有外出返回的千山堡骑队到校场汇集,他所带的四百骑兵毫不停留,直奔校场。号角声中,大批骑兵出现在校场之上,他们大部分满员,但有些小队却只余一半人马,但不论剩余多少,都一起出现在校场的阵列之中。郝老六立即上前清点人数,按照名册一一验证。各骑兵大队小队依次清点,校场上响起一片点名声。很快,清点完毕,没有现任何异动。苏翎放下心来,千山堡骑兵之中显然并未受到渗透。苏翎命胡显成加强堡门处防御人数,并令凡是稍有疑问,一律不准进堡。 郝老六走近苏翎,低声说到:“不算没回来的,阵亡八十六人。” 苏翎点点头,沉默片刻,下令众人返回军营休息,时刻待命。随后便与郝老六一起,登上堡墙巡视。 就在胡显成将小心防范敌人伪装混入堡内不久,西门处便出现警情。堡门上的守军一面与堡墙下出现的五十多名铠甲器械齐全的骑兵周旋,一面迅派人禀报。接警后的苏翎郝老六立即赶至西门,不过数百步,几乎是片刻之间,苏翎便在堡门上的墙垛处看见下面的骑兵。 下面五十多骑散乱成一片,完全没有骑队小队的队形,且都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不停地将战马左右挪动。为一人高声叫道:“快点开门。有军情禀报,误了事你们担得起么?”显然,适才守御的人不知找了个什么借口,让此人喋喋不休地叫门。 苏翎提高声音,叫道:“我是苏翎。全部下马,列队!”声音高亢,完全盖住了下面那人的叫骂。 那五十多骑兵一愣,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全都向其中一人看去。那人故作镇定,似乎恍然未觉。就在这一刻,苏翎轻声说到:“射!” 一旁早已待命的弓箭手立即向下射出一阵急雨,瞬间便将下面的骑兵射杀一半,紧接着,第二批羽箭又搭在弦上。那名头领见事不妙,立即拨马便逃,剩余还活着的人也都拼命抽打战马,试图远离羽箭射程。但此时一切都晚了,连续三拨箭雨将所有的骑兵全部射杀,算下来每人摊上五箭,想必是不会再有活口。 判断的标准很简单,千山堡骑兵没有一个在听到苏翎的声音后会犹豫,更没有一个人在听令后不立即行动。类似下马列队的军令几乎每天都听见无数次,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反应。这伙偷袭欲骗开堡门的骑兵,算是白白送命。这计策要的便是突然性,不能说不好,只是偏偏晚了一步,苏翎等人若是晚回来一个时辰,这堡门一带,便已然成为横尸堆积之所。这算是千山堡的运气吧,经此一事,千山堡骑兵开始实行更严格的军事部署,更注重细节,使得千山堡骑兵成为无可模仿的新式力量。 就在欺骗者被杀不久,远处便传来“呜呜”的号角声,随即出现大片的火光,乌哑哑的人群乌云乌云一般在白雪的衬托下出现在视线尽头。既然已经没有了突然性,自然不必再藏着。后金大队骑兵终于在千山堡下汇集,但毕竟是夜里,能连夜突奔至此,已算是后金兵马少有的行动案例。在距千山堡约五里处,大队后金兵马开始结营扎寨,在西面的宽阔平地上扎下两座大营。在营地上火光的衬映下,两座营中分别升起一面战旗,在夜空中随风摆动。 因距离过远,赵毅成站在苏翎身旁尽力遥望,许久才轻声说到:“看样子,是正白旗与镶蓝旗。” 苏翎想了想,李永芳的口述让千山堡掌握了不少后金情报,这正白旗与镶蓝旗,正是八旗之中的劲旅。 “皇太极与阿敏?”苏翎记忆中是如此。 赵毅成点点头,有再次看了看远处火光中的军营,说道:“两旗齐至,怕是有近万人马。” 火光中,除了先头人马正在扎营,远处似乎还有人马源源不断的行进。 “他们会立刻攻城么?”郝老六面色沉重,这守城完全挥不了骑兵的优势,可这一回,处于被动中的千山堡只能被动地应对。 苏翎摇摇头,虽然清河堡一战努尔哈赤是连夜进攻,但此战却不必急,毕竟千山堡没有任何援兵的威胁,仅仅是孤零零的一座城堡。大可天亮后准备妥当再动,连夜的行军不仅苏翎所部骑兵人困马乏,后金兵一样是疲态。此次的突然性在最初阶段大获全胜,千山堡损失惨重,但到这时,双方再次站在一个势均力敌的程度上对峙。这都要看后金兵如何攻城,而千山堡又是如何展开城堡防御战。 第十九章铁甲断金 天色微明,千山堡巍然的身躯逐渐在群山之中显露出来。 一夜未眠的千山堡堡墙上戍守人员开始顺次轮值,远处敌营上空正升起炊烟,营内尚不见人马调动,昨夜被强令休息的各班人马无声地依次上到堡墙,随后被换下的人员则立即下去休息,这种有序地轮换在四面堡墙上同时进行。敌人就在眼前,千山堡内所有的人都不曾好好入睡,紧张的情绪在每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 苏翎、郝老六仅仅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又出现在正对敌营的堡墙上。天明使得敌营的规模尽管收进眼里,昨夜赵毅成的判断接近现实。两座敌营紧挨着坐落在河谷出口与千山堡之间的宽阔处,而那条河流就在一旁穿过,河水并未结冰,有不少后金士兵正在河边提水、饮马。营地上空飘扬着正白旗与镶蓝旗的战旗,看两营敌兵的服饰,却是差别不多,或许是因为过远,分辨不清。苏翎与郝老六努力遥望着,希望能看到一些敌军将领的身影,皇太极与莽古尔泰,可都是努尔哈赤的儿子。 镶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努尔哈赤第五子,少时便随军转战四方,此时不到四十的岁数,正是威风正凛之时。皇太极是第八子,领正白旗,二十五六的样子。此番二人领军前来,那表明努尔哈赤足够重视千山堡,另一种可能,是为费英东,或者苏翎所为的确激怒了那位枭雄。看这营地的架势,近万人只怕是真的。正当苏翎遥望之际,敌营中也奔出一队人马,在营前远远地查看千山堡。 “看不清,该是皇太极吧。”郝老六说道。 苏翎也放眼看去,可惜实在太远,面目难以辨别。但既然从正白旗的营地出来,十有**是皇太极。此时他正在几十后金骑兵的伴随下,缓缓行进,一边查看千山堡上的人群。 “大哥,咱们放一炮?”郝老六跃跃欲试。 苏翎估算了一下距离,摇摇头。 “这样放炮,只能是听响儿吓人,打不着的。”赵毅成说道。 “投石车可以。”郝老六说道。按堡外平地上事先做好的标记,皇太极正好在最远射程之内。 “算了,不说够得到,就算够着了,不过杀掉一人。没什么用。”苏翎说道。 郝老六遗憾地扭头向那边看去。恨不得求那些人再走近一些。最好在弓箭地射程之内。他并不介意在士兵面前再表演一次神箭手地风姿。 见堡墙上地人都在向敌营方向张望。战士们还好。那些堡民们虽说不至于紧张地抖。却是将身体绷得很紧。苏翎正寻思着说些什么。却见陈芷云带着陈若疏走上堡墙。千山堡里。也唯有陈芷云到哪儿也不会受到拦阻。对此苏翎也未做什么姿态。默认了。此时见两姐弟上来。便问:“何事?” “若疏让我跟大哥说说。让他也到炮队去。”陈芷云说道。 苏翎没有立即说话。看了看陈若疏。忽然沉下脸来。说道:“有什么不会自己说么?什么是都要找你姐姐出面?” 陈若疏一阵害怕。低头不语。 “回去。”苏翎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过几年才会用你。好好学本事。” 陈若疏未动,仍不说话。 “怎么,训练时教你的都忘了?”苏翎越不高兴。 “是。尊令!”陈若疏大声回答到,随即转身下去。 苏翎转眼看向陈芷云,说道:“以后这些事让他自己说,不要总当是小孩子。” “是。”陈芷云低头答道。 苏翎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七个人都起来了么?” 陈芷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指的是谁,说实话苏翎的确不知那七名女人的名字。 “都起来了,与芷月在一起。” “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到楼上去弹些曲子,嗯,不要那些凄凄惨惨的。快去。”苏翎说道。 “是。”陈芷云立即走下堡墙,大战之前,她这趟走得可有些冒险,还好苏翎并未训斥。 不久,千山堡内苏翎府上那最高的阁楼上,传出数人合奏的乐声。琴声从空中撒向四周堡墙,然后再向雪地里散去。苏翎见那些堡墙上的紧张略有舒缓,便暗自点头。军中配有乐手,看来还有有一定道理。 天色越来越明,已隐隐有旭日东升的霞光出现。远处敌营人马开始集结,一队队地在营外空地上列队,不多时,两座营地已全部出动,在千山堡前排出黑压压一片方阵,加上地上白雪的反衬,更加显处几分狰狞之态。在敌营响起号角的同时,千山堡内也响起集结的喇叭声,处于待命状态下的各组人员立即全神贯注,紧紧盯着指定的管事,随时按命令行事。堡墙上第一排弓箭手已经执弓在手,第一支箭已经捏在手里,身侧的箭壶里满满的羽箭接近五十支,而堡墙下的支援小队则每人手里都抱着两壶箭,一旦有命,则立即将箭只送上堡墙。而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长溜整齐排列的投石车已经绷紧了悬臂,一旁十多人则随时准备将一块重达三十斤至五十斤不等的石块射出去。每一面堡墙下都备置有五十部投石车,经过工匠们的改良,每部只需十多人便可操作,射程高达八百到一千步。一些后备队伍则在贴近堡墙的房屋内休息,门口战立的管事则双眼紧盯着堡墙方向,一有招呼或是情形紧急,则立急带队支援。每一面堡墙都已指定专人总领,分段设置队长,与堡墙下的支援人员相互搭配。这些都是千山堡蓄谋已久的防御编制,如今,就要检验这一切是否能将千山堡变成磐石。 苏翎带着一半的骑兵站在堡墙上,这些当然现在成了步兵,也是守御的主力,另一半骑兵则集中爱校场列阵,席地而坐,等待命令。不过,苏翎此时并未出任何命令,与堡墙上众人一样,双眼紧盯着敌人。 “将费英东带来。”趁敌人仍在慢吞吞都集结,苏翎忽然出这个命令。 费英东已经从堡内众人的神色上看出大兵压境,自然他与那些战俘已经不再被放出来干活了。这时来到苏翎面前,竟有一种释然之感,不被理睬的感觉总算到了头。看着远处集结的后金战阵,费英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那苏翎却一直不说话,由着费英东东张西望。末了,到底是费英东开口说道:“你是要用我来换得停战么?还是杀了我?” “你?”苏翎蔑视地一笑,说道:“本来我可以杀了你。不过,我还是想让你看看我们是如何杀死这些送死之人的。”说罢,让人将其捆在一处弓矢不及之处,由他随便看。 对面的后金兵终于动了,随着一声号角,第一队后金步兵开始缓缓向前行进。千山堡堡墙上不断传来叮嘱声“ “不要慌,沉住气。” “听令放箭。不要乱射。” “都稳住,他们要上来还早呢。”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胡显成训练的指挥人员都还不错,当下便继续观察敌兵动静。 从千山堡上空看去,后金兵并未将千山堡包围,大概在他们眼里,连抚顺、清河堡这样坚固的城堡都被攻下,何况这样的小城?后金正白旗与镶蓝旗的人马都在各自营前列队静候,那第一批进攻的步兵排着略算整齐的队伍缓缓靠近。走在队列最前面骑马的军官不时地向前射出一箭,大概是在估计与城墙的距离。终于,在距城墙一箭稍远,兩箭不到的地方停下。此地据护城壕沟不过百步,小跑顷刻间便可以抵达。此时壕沟内已经积满河水,但还没有结冰。后金兵若要靠近城墙,则必须越过这道壕沟。 不知为何,后金兵没有选择直接进攻城门,大约是看那座吊桥过于费事,真不如直接从堡墙上强攻入内,此时努尔哈赤的人马对于攻城并没有太多经验,而往日里攻城拔寨的功绩也难以拿来与明式堡寨相提并论,有限的信心,其实还是来自抚顺与清河堡一战。 第一批攻城人马并未携带长梯一类的器械,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那道壕沟。后金士兵在又一声号角声中开始行动,前面几排的后金士兵纷纷开始掘土,往手里的袋子里装,看来,他们是想填平壕沟。等所有的后金士兵人手一袋时,整个大队开始再次向前移动。后面几排是弓箭手,他们缓缓向前,不断测量射程,而前排的后金兵则举着为数不多的盾牌,在一声喊声中开始向前猛跑,一股气跑到壕沟边,扔下口袋,便回身死命跑回。就在此时,那后排的弓箭手开始放箭,瞄着堡墙上隐约留出人影射去。可惜第一批箭大多还未到堡墙便落下,为数不多的箭越过高墙,飞进堡内,但估计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失。随后弓箭手开始各自放箭,目的不过是阻止堡墙上人员放箭射杀那些添壕沟的后金兵。 千山堡自然不会毫无反应,第一个跑到壕沟前的后金兵还未站稳,便被飞来的羽箭射穿喉咙,一声未吭便一头栽进壕沟之内,这让射箭的郝老六十分气恼。这不成了一大块添沟的东西?划不来。刹那间,无数羽箭划空而落,在如同蚂蚁一般奔跑的后金兵头上撒下死亡的阴影。大片的后金兵被羽箭射中,哀嚎声顿时叫成一片。但没死的后金兵毫不停顿,继续向前奔跑,将口袋扔入壕沟。那些回去的后金兵仍然扛起一袋泥土,继续跑向壕沟方向,对身旁的死亡似乎视而不见。千山堡上一波接一波地射杀壕沟边的后金兵,而下面的后金兵则一波接一波地继续填平壕沟。随着尸体的增多,壕沟也变得越来越浅,终于,壕沟被截断,兵逐渐被填平,积水里飘着后金兵的尸体,而路上更是躺着数百具尸。但那些后金兵仍是视而不见,仿佛死亡根本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后金兵的弓箭手也不顾伤亡,继续向堡墙上放箭。千山堡开始出现伤亡,有数十人被飞进堡墙的流失击中,阵亡二十多人。在漫如飞雨的羽箭之中,是防无可防的,尤其是那些根本就没有木标,只管沿着弧线划落的冷箭。苏翎不为所动,也没有任何命令,堡墙上的人与墙下的人一样,只管放箭,也无需瞄准,双方都知道,这第一批约两千的后金兵纯属送死,只要能填平壕沟,为后续进攻打开一条路,便就算大功告成,至于生死,那些后金兵没有一个能自己做主,没死在战场上,退回去便只有被斩一个结果。 壕沟终于被填平了长长的一大段,这批后金死士终于可以退回去品尝余生的苦果。 趁着战斗间隙,千山堡迅补充羽箭,调整人手,那些受伤死亡的战士也被抬了下去,而养精蓄锐的后备者被迅补充到所缺位置。这一段,损失不大。后金兵留下约六七百士兵的尸体。 但紧接着,后金精锐人马开始向前逼近。苏翎望着甲杖齐全,队列整齐,扛着无数架长梯的后金进攻队伍,暗暗握紧拳头。 后金兵慢慢接近,这一波仍然接近两千人。前面是一排手持盾牌的士兵,他们高举盾牌,遮挡羽箭,掩护身边架着长梯的士兵队伍缓缓前进。眼看着就要到达进入冲锋的位置,苏翎猛喝一声:“放。” 只听见一片“砰”“砰砰”的声响,五十多块大石飞越堡墙,在行进的后金密集人群中落下,顿时砸出一个个空缺,被击中的后金兵基本上都是骨断筋折,或是将脑袋砸扁,或是被飞来的石块扫去一条手臂,哀嚎声再次响了起来,但后金兵丝毫不乱,继续稳步前进。千山堡内不断飞出石块,将进行中的后金队伍砸得七扭八歪,但数量毕竟有限,后金兵在死亡几十人之后,便抵达冲锋位置。为的后金武官一声大吼,所有的后金兵都奋力向前冲去,努力将扛着的梯子架在墙上,开始向上攀登。余下的后金兵则一些扶着长梯,一些就站在墙下射箭。千山堡上的羽箭依旧疾飞,将后金兵一个个地从梯子上射下,但这种依靠人多进行的攻击,根本就无法进行准确的杀伤,一切都靠得是密度,羽箭覆盖之处,后金兵不断中箭倒地。随着千山堡墙上人员的俯射,下面准确的弓箭手开始将伤亡带给千山堡。这些都生在很短时间内,很快,不顾伤亡的后金兵将数十架长梯靠上堡墙,士兵们高喊着一个接一个地向上攀去,一个掉下,紧接着又爬上去一个,竟然是前仆后继毫不在意杀伤。随着弓箭手的持续伤亡,千山堡堡墙上开始出现缺口,而爬在长梯上的后金兵越来越多,象一串糖葫芦似的挂在堡墙上,开始还不断地掉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掉下长梯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墙顶,这说明堡墙上羽箭的密度以不足以迟缓后金兵攀登的度。千山堡堡墙上另一批战士开始加入战斗,对于接近堡墙顶端的后金士兵,除了用箭射杀,一些战士手持耥耙,这种尖端分布分叉的利器,将爬上来的后金士兵连刺带砍,一个个地推下长梯。苏翎在此时一刻,吩咐投石车改换石弹。稍后,投石车开始投掷点燃的一个个巨大的油罐,在密集的后金士兵中炸开,爆燃出大团的火焰,那些沾上火焰的后金兵抱头乱窜,带着一身的烟火打乱阵型。这火焰的效果远远大于羽箭的杀伤,视觉上的惊恐让后续的兵马放缓度,整个队伍开始迟缓起来。同时,堡墙上开始出现一些手执一个个圆罐的士兵,点燃引线抛向墙下聚集的后金人群,至稍一刻,便听见轰然爆响,大朵的火团在人群中燃放,这种混合了易燃油料与火药的圆罐杀伤力并不强,但对于这种情形下密集的人群却能有效地给予阻挠。爬上长梯的后金兵开始出现后续无力的状况,而在梯子上吊在半空的士兵,很快便被杀死,一个个坠落,不久,长梯被一个个地点燃,像是在千山堡堡墙上挂起了一串串的焰火。 一时间,千山堡堡墙上空飞舞着羽箭、石块,油罐,划出一条条烟迹,堡墙上侧一支支长枪耥耙伸出墙外,对着冒出来的脑袋、身躯一阵乱捅,地面上的后金战阵中腾空飞起无数箭只,直扑墙顶,一团团巨大的火球不断爆燃,烟火弥漫,很块就将墙下严整的后金队伍遮盖,而烟雾里夺人性命的利器依旧不断四下横飞突然,后金后队战阵中响起号角,正在苦苦打熬着的后金兵一听,迅向后退去,身后跟着一长串送行的飞箭,不断将落后的士兵送进遍地的尸堆之中。这第一次攻击,千山堡总算是胜了。 苏翎命令停止放箭,稀疏的箭雨猛然间消失。支援后队则立即跑上堡墙,收拾伤患,补充军需。各队队长则忙着查看各自小队的每一个队员,交待适才可能出现的危机应对办法。人来人往的堡墙上,人们都无声地做事,对来之不易的胜利并无太多的表现。 苏翎望着前方尸横遍野的战场,略微估算对方死伤人数。对于投石车的威力,苏翎略微不满,但其正好可以弥补羽箭射程外的那一段起冲锋的距离,而火炮,适才一战随未使用,却达不到这五十步投石车形成的气势。这一战后金兵险些就要登上堡墙,形势一度危急,这使得苏翎决定提前使用火炮,不能再让后金兵接近堡墙。后金兵的这种用人填的攻城方式,只要人手足够,只待千山堡锋芒一弱,便足可蜂拥登顶,到那时,千山堡也就破了。苏翎对迫近防御有些没有信心,毕竟千山堡人手实在太少,适才的双方对射,尽管站着地势的高处,千山堡还是有所伤亡,若是持续下去,千山堡总有后继不至的时候。 后金兵在号角声中逐渐远离战场,留下近千具尸体,远处的后金兵大阵丝毫没有移动,将残兵收入后队营中,随即,镶蓝旗战阵中又响起一声号角,数千后金骑兵缓缓向前,向着千山堡逼来。 又一次进攻即将开始。 第二十章部族战争 时近正午,太阳高悬在千山堡硝烟弥散的战场上空,透过血红新月战旗的间隙照在堡墙上整齐的铁甲上反射出道道寒光,前方阵亡者的尸体凌乱地横在惨白雪地里,鲜红的血液将白雪染成乌黑的块状。而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后金镶蓝旗精锐骑兵就要动新的进攻。 列成横队的铠甲骑兵整齐地向前推进,一排排闪着微光的头盔在领队武官的呼喝下始终面向同一个方向,接近四千后金骑兵重重叠叠向前涌动,掌旗官走在骑兵前列,随着武官的指令不停地挥舞旗帜。 千山堡堡墙上迅奔上数队士兵,旋即拉开掩盖住的火炮,奋力推动,将火炮炮口指向徐徐前进的骑兵阵营。苏翎已决定不再有所保留,此时将用火炮展示守御能力。两门大将军炮被缓缓推出,粗大的炮口象嗜血的怪兽,随时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确定其余三面都无后金兵马临近后,所有的火炮都被调到这一面的堡墙上,炮手们已经点燃火绳,每一门炮都在准备或是已经装填完毕,随时进行第一轮炮击。 苏翎望见镶蓝旗骑兵的滚滚洪流,在心里暗暗赞叹几句,努尔哈赤的铁骑毕竟不是虚言传说,这样的骑兵大队,若是千山堡拥有,那将是何等的力量?想到这里,苏翎不禁看了眼捆在一旁的费英东,见其也遥望着镶蓝旗铁骑,神色却是有些凄然,大约是想起自己的镶黄旗,同样的精锐,却已是昨日黄花。苏翎不禁产生一些理解费英东的念头,作为一位武将,对军队的情感都是相同的。 “若是我们也有四千骑兵,”郝老六恨恨地说道,“老子就杀出去,看谁还敢如此嚣张。” 的确,镶蓝旗此时所显露的骑兵集团气势,让同为骑兵的所有战士们都极为不满,若论战力,没有千山堡骑兵不敢挑战的对手。只是眼下,只能如此。这种心理在日后的骑兵对决中,将产生了无以伦比的锐气,一战绝胜。 见镶蓝旗骑兵已经进入射程,苏翎命令两门大将军炮射五。这两门大将军炮都是子母式后镗装弹,算是当时最快的射。两门炮组中的炮手迅装填完毕,在炮长的一声令下,点燃引线,火花跳跃着慢慢钻进药室,“轰”的一声,大片的浓烟散开,在堡墙上随风飘动。炮手们不待烟散,用一根铁钳钳出子铳,随即第二枚子铳被放入炮筒内,随即点火,燃放两门大将军炮接二连三地各射五枚近七斤重的铅弹,逐一落入镶蓝旗骑兵阵中。 彪悍的镶蓝旗骑兵队列正依令行进,却被连续的炮声所惊动,那名走在头里的武官稍稍一愣,但却没有停下步伐。十枚炮弹依次在骑兵整齐的队列里犁出一道道血沟,每条沟里都是数骑被连人带马打得稀烂。但整个骑兵队列丝毫没有停滞,而是继续向前行进。 千山堡上的大将军已经不能再连续射,五枚子铳需要重新装填,并且还需要降温,以避免火药自燃,这都需要不少功夫。后金镶蓝旗骑兵见此更加坚信这些炮声不过是些微小的威胁,不足以阻挡铁骑的进攻。大队骑兵开始小步跑动,直到全部骑兵都按着同一步伐跑动起来。而此时,千山堡上却再也没有炮声。 镶蓝旗骑兵大队奔近千山堡,在临近弓箭射程之内,前排的近三千骑兵大部分都跳下马来,一些人重新扛起丢在地上的长梯,一些人则手握铁镐,呼号着蜂拥而上,看来,一部分人是仍然爬城,一部分则奔至城下,开始挖掘城基。而剩下的一千镶蓝旗骑兵则仍然纵马奔行,不过,他们一边在堡前横向奔过,一边纷纷张弓放箭,向堡墙上射去,待奔至尽头,便又拨马回转继续奔行放箭。后金的骑射一向是个强项,射程既远且准,一时间,城下射上的羽箭竟然有压住城上射下的趋势,那些隐藏在墙垛旁的战士有不少都被羽箭射中,虽不会碍事,却是将向城下射箭的密度准头全都打乱,而堡墙下的后金兵更是越奋勇地向上攀登,眼见着要不了多久,堡墙上的火力便会被完全压制,而那些登墙而上的后金兵必然会登上城头。 苏翎断然下令,所有火炮自由燃放。一瞬间,数十门火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响起巨响,浓厚的硝烟竟然将城头全部笼罩,城下奔行的后金骑兵居然看不见堡墙上任何人影,只能任意射去。紧接着,烟雾中不时响起巨响,火光倏然一现,然后在不远处又是一声炮响。千山堡炮队终于得到一个任意放炮而没有限制的时刻,所有的炮手都异常兴奋,不停地装填、燃放,虽说这射极慢,但数十门火炮仍然让间隔时间变得短暂,而那炮声也像是连在一起,没有间隙。 城下地后金兵立即尝到了炮击地滋味。挨地近地。几乎被无数迸射地铅子。铁子、石子将全身打成筛子。而虎蹲跑、灭虏炮射一次都是将近五百枚碎粒。第一轮炮击便将正在爬城、挖掘地后金兵轰死二百多人。如此密集地人群。被如此密集地活力呈面状轰击。场面是极其血腥地。后金兵攻城地前置队伍竟然被轰出一大片开阔地。那上面除了死人再没有一个能动地身影。攻城地后金兵只稍稍一愣。但随即继续涌上。让停顿地攻势继续展现出凌厉地力量。千山堡堡墙上地炮击不过两轮。后面地投石车也开始投出燃烧着地火球。在后续骑兵队列里继续燃放大片地烟云。后金骑兵地箭阵被扰乱了。就在这眼看着双方都觉得只要再持续一会。便能分出胜负之时。后金营地出却传出长长地号角声。 城下地后金兵一听。立即如来时一样。潮水般地退去。让千山堡上追杀地羽箭几乎毫无所获。看来。敌人撤了。这一次。千山堡又胜了。 不说千山堡堡墙上忙碌地队伍。那镶蓝旗骑兵重新列队。在号角声里缓缓退回原阵。虽然在城下镶蓝旗又留下数百具尸体。但这数千骑兵依旧没有乱阵地样子。 苏翎紧紧盯着退下地后金骑兵。不知道又将变换什么新地花样。但却看见从正白旗中涌出一队人马。镶蓝旗地大旗也在一队人马地簇拥下与之汇合。两队人马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苏翎忙传令下去。让加快度。敌人又将进攻。 “不必了。”费英东在一旁忍不住叫道。“不会再打了。” 苏翎与郝老六相互对视一眼。问道:“你说什么?” 费英东咧咧嘴,说道:“他们不会再打了。再打下去,就算胜了,两旗也不会剩下多少人。” 苏翎看了看远处,有些不相信。这么就算了?那么这么远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努尔哈赤未必是昏了头?还是这费英东真的有如此大的影响? 那费英东却长叹一气,不再说话。 果然,从敌营那边驰来一个骑兵,只单独一人,苏翎命不许放箭,要看看这人是何意思。 那人奔至城下,张着双手,大声叫道:“苏将军何在?” 苏翎笑了笑,未必打成这样,还来劝降不成?便高声答道:“我就是。你是何人?” 那人在马上行礼,高声说到:“奉两位旗主之令,前来传话。” “有话便说。”苏翎说道。 “旗主请问苏将军,费英东费将军可还活着?” 苏翎皱皱眉,说道:“给他解开。”费英东便被放开,站在堡墙上现身。 底下那骑兵一见,立即行礼,费英东却不一言。 那人又说:“旗主说若苏将军肯将费将军送回,两旗兵马立即退兵,绝不反悔。” 郝老六哈哈大笑,叫道:“你们死了这么多人,还睁眼说瞎话么?要战便战,少罗嗦。” 那人尤不死心,问道:“苏将军如何作答?” 苏翎笑道:“我要说的,那李永芳回去没讲么?不必啰嗦,回去告诉皇太极、莽古尔泰,要战尽管来战。你再告诉他,就说我说的:杀了我的兄弟一人,就要用十人来偿命,此仇必报。快滚!”说完,郝老六一箭便射在那人马前。那人不再说话,打马飞奔而去。 苏翎瞧着那人的背影,又再看看远处列队的两旗骑兵,一时搞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打算。瞧瞧费英东,见其不住地唉声叹气,哪儿象传说中的万人敌?这锐气,说散便散。 不多时,传话的那人又再次奔来,这时堡墙上已经无人放箭,知道此人必然又要啰嗦一番。但远处的两旗骑兵却有异动,开始缓缓向河谷方向移动,营地里也出现不少人马,纷纷攘攘地,开始拆卸营帐。 “这是要走了?”郝老六也觉得奇怪。 苏翎则盯着传话之人,此人必有答案。 “苏将军,两位旗主说了,请苏将军善待费将军,两旗即刻撤兵。苏将军的千两黄金、马匹、牛羊,俱都归还。只要费将军安然无恙,两旗从此不踏过坎川岭半步。”说完,那人也不等回话,快马一鞭,向远处的骑兵大队驰去。 这番话听得众人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这一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虎头蛇尾的一战,难道是努尔哈赤的什么诡计? 不多时,只见对面出现大群马匹,牛羊,被人驱赶着来到千山堡面前,几个骑兵纵马过来,也不说话,就在众人面前将几个包裹放下,随即连同驱赶牛羊之人一起离去。不消半个时辰,对面的两座军营便无影无踪,只留下无数堆柴禾的灰烬。苏翎等人面前只有大片的牛羊马匹,在无人看管之下,随意的四处走动。 苏翎看看郝老六,郝老六看看赵毅成,赵毅成又看向胡显成,这一圈看下来,几人都是疑惑不解,不过,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算是结束了。但戒备仍然不会被取消,在得到两旗骑兵真正离开的消息之前,千山堡仍然戒备森严。 苏翎只好对费英东说道:“费将军,你说这是为何?” 费英东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将军,想了想,没有答话,却问道:“你到底是哪一个部族的子弟?” 这一问,算是提醒了苏翎,他心中一动,转念寻思了片刻,转身向众人问道:“莫不是这皇太极、莽古尔泰也是如此想的?”众人均顺着这个思路,若有所思。 这多少要与明朝与女真等部族的不同思维方式有关。朝代更替、皇族变更,哪一个都讲究什么天道、人心,其实就是寻个藉口,留个美名而已。但部族之间,有时仅仅为了一头牛便能举族血战。这说起来本质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为了“我的”还是“你的”,程度不同罢了。只是风俗习惯不同,很多明明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另一方看来,却是不可理喻。 这部族间的战争,便是如此模式。要么战胜征服,要么战败为奴,若是势均力敌,而一方又不能胜,自然便是订立合约,互不侵犯,当然,这等到一方势力增强,那么便再来一次。至于赎金,则是部族间有贵族被俘的惯例。这么说,努尔哈赤也是将苏翎的千山堡视为一个新兴崛起的部族?看来,李永芳必是在努尔哈赤面前说了什么,不然便是努尔哈赤完全错解了李永芳提供的消息。此时努尔哈赤一世枭雄的威名仅仅在于建州区域,看向辽东的目光总是带着劫掠或是占些便宜而已,国虽立,这眼光却是未必真切。 苏翎当然不会相信两旗不踏入坎川岭的誓言,自顾按着自己的路子走下去。这一战下来,不单是将千山堡势力死角被暴露,各种预想的弊端也被现,还有那些阵亡骑兵的被杀让骑兵们得以改进战术方法,以增添更强的战力。 不过,这个部族战争的概念,却激了苏翎的许多想法,只是努尔哈赤会有这种看法完全出乎苏翎的意料,这对千山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有一点可以认定,八旗兵不会再在千山堡无故损失本就不多的兵力,剩下的冬天,千山堡将更加安全。大兵压境的可不是针对千山堡,努尔哈赤麾下八旗虽已有数万,也不能在千山堡这根刺上出太多的血。算下来,正白旗与镶蓝旗走这一趟,完全做了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继续进攻占了千山堡,两旗精锐骑兵被完全当作步兵使用,这还能留下多少?况且在他们看来,千山堡最有价值的也仅有费英东一人。这炮声一响,那莽古尔泰已然开始心痛,皇太极更是早已后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千山堡自此不担心坎川岭方向的威胁,但威胁却并不会消失。辽东这片土地上注定不会消停。不待雪化,来自辽阳的哨探回报,让千山堡开始面对另一种威胁。 第二十一章余波未止 后金两旗精锐缓缓沿着来路退去,这来时的凌厉锋芒,已然尽数消散在群山之中。 但这仅仅维持了半日,苏翎当然不可能让其如此从容地回去。不论是留下黄金、马匹,还是承诺以坎川岭为界相安无事,这与战斗是两回事,这一点,也算是部族战争的特点。千山堡可以妥善安置费英东,也可以相信坎川岭作为屏障的可能性,但这并不表示两旗精锐骑兵可以在千山堡的地界上任意行走,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增添了苏翎作为部族势力存在的可能性。 千山堡校场上候命同样是精锐的骑兵被分做两队,苏翎、郝老六各率一队,开始在飞雪中追杀后金游骑。与两旗主力对决的想法当然不会存在于本就为人数偏少吃了亏的千山堡骑兵心里,最初的骑兵小队被歼灭的屈辱现在要加倍偿还。只迟得半日,算是苏翎对于后金两旗主动撤退给的面子,随后,所有后金在外的游骑遭到更加猛烈,更加致命的袭击。甚至连前置骑兵游骑也受到袭扰,更别说滞后的辎重,打猎的哨队,以及往来大队之间联络的信使。两天之后,两旗旗主不得不下令加返回,连后面的掉队的零星辎重也不要了,就算接到哨队遇袭的消息也不加理睬,只管率领主力骑兵急驰而去。这让苏翎的骑兵有充足的时间尽情施展所有招式,凡是没有跟上大队的后金骑兵都遭到毁灭打击,让骑兵们恨恨出了口气。皇太极与莽古尔泰本不是如此“大度”之人,但对这趟完全不该来的出征,两人已经达成共识,那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再陷进去。两旗嫡传血液已经损失了近两千人马,其中多半是征战多年的老兵,这损失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这使得两旗一刻也不愿在此地久留,更别说去跟千山堡骑兵玩雪地捉迷藏的游戏。此时两旗旗主眼里,就算杀了千山堡所有的骑兵,也抵不上自己旗下一个精锐骑兵。就这般苏翎“护送”着两旗精锐顺利地登上坎川岭,再目送其消失在茫茫的雪山尽头,随后,一边寻找、掩埋阵亡的骑兵战友,一边带着沿途隐藏的战利品返回千山堡。 稍后骑兵们并未得到休息,苏翎与郝老六召集所有小队队长集训,对此战带来的教训一一阐明并征集解决办法,这集训是在千山学堂的大厅内举行,所有有志于军事领域的学员都可旁听。尤其是苏翎的二百全歼五百的经典战例,其优劣的判定作为考核各小队队长资格的重要一项。这个冬天的整训正是以这种方式与战前相衔接。从实战中寻找优劣的模式,将是日后千山堡武力的常规科目。 至于费英东,苏翎略作调整,不再令其参加千山堡的各项安排。这不是看在那份厚礼的份上,倒是多因费英东的年纪与伤势,重要的是,战场间隙苏翎从费英东眼中读出的对军队的某种狂热。此时这样安排,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也算是一种尊重吧,在千山堡众人眼里,费英东不过是个老者,至于什么万人敌,没人在意。努尔哈赤不惜以血与黄金来换的爱将,在这里却并没有人多看一眼。但也仅仅如此。 火炮在此次防御战中的作用,是作为千山学堂炮队学员在这个冬天唯一要费心琢磨的课题。苏翎已经开始琢磨将千山学堂军事学院单独划分出来,但这遭到陈芷云的委婉地反对,从教师的缺乏到学员的人数,以及为此增加的开销,陈芷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自己的看法。无疑,一直在管理千山学堂的陈芷云有着充分的理由反对,而苏翎不过是提早想了一下而已。毫无疑问,苏翎的建议被无限期地拖后。这不仅没有让苏翎感到气恼,反而略带赞赏.陈家大小姐终于正式融入了千山堡的管理体系,对于一个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当然,千山堡此时还称不上什么体系,说分管各部事宜较为合适。无论是胡显成还是赵毅成,都只是按苏翎的吩咐掌管属下人马,并尽力做出更多的成效来。苏翎只能通过不断地启、提示,用所有人的头脑催整体的转变。 这仅仅是千山堡在冬季的一部分行动。关于千山堡防御战的反思还在许多方面进行,并立即进行改进。堡外原本设立的各种机关、陷阱竟然全无用处,事后调查现原因竟是因农事繁忙时为避免误伤,将所有往来频繁之所设立的机关陷阱全部关闭,就连陷马坑也因驮马受伤而被填了大片,这都导致了两旗进犯时,那些花费巨大人力挖掘设置的机关防御全无作用。对此以及随后被众人指出的种种弊处,苏翎并未做任何责难,只是在千山学堂的墙壁上,让人写下一行大字:“生死存亡,在于同心;心中有敌则生,眼中无警则殆。”这让那十名最终习惯千山学堂的夫子们很是显摆了一下咬文嚼字的功底,一直延续到腊月底才略有收敛。 最终收获不仅于此。 事后苏翎等人对于这片山林中生存的人们才算是真正得以理解、容纳。千山堡对待女真的问题上已经是大大地前,连苏翎自己也觉得要比明朝辽东的态度要好得多。但这也仅限于一视同仁的限度上,论到骨子里,苏翎郝老六等人对于女真部族还是有所偏见,尽管如术虎这样的人也亲如兄弟,但终究没有人去真正了解什么是女真部族。这还是所谓大汉心理留下的影子,自以为过得不错,还有必要了解别人么?这种虚假的优越感无形地藏在角落处,等待某个时候不经意地悄悄溜出。苏翎所部有关女真的印象先来自术虎,但术虎本身便算是另类,然后是来自努尔哈赤,数次战斗反倒一次次让苏翎明白对方的思维方式,习惯,只是大半的了解、好奇是作为军事用途进行深入的,这并不能改变目前千山堡内女真人的印象。 千山堡之战,苏翎所部战胜努尔哈赤的正白旗镶蓝旗两旗精锐,后金兵折戟而归。这个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随即,李永芳全军覆没,费英东被俘,镶黄旗铁骑被歼灭两千余,一件接着一件令人震惊,不可置信的消息在北面的山林里缓缓波动。赫图阿拉的努尔哈赤营地周围开始出现打听消息的人影,后金八旗旗丁也有不少人被婉转地试探询问。当消息得到证实,八旗共计在千山堡一带损失了近四千精锐铁骑时,那波动开始加强,已算的上是一股微风,在那些被征服的并不太久的土地上拂过。 千山堡开始热闹起来,各边界游弋的哨探游骑不断报告有人越境窥探,但并无战斗意图,一旦被现则立即屈服且要求前往千山堡,均自称是名字五花八门的某族差遣来见苏翎苏将军的。初时游骑哨探也不在意,没有立刻杀死已经算是好心,就当是人胡言乱语,可这一多,尤其是赵毅成处最多一天可达十起,让千山堡又紧张起来。这若是加起来,就算都是真的,可不有几十个部族的名字?这辽东北部真有这么多?这大明朝一般人只知道女真努尔哈赤所谓的建奴,而辽东可能知道建州、海西、东海等几大部族女真,千山堡可能知道的更多一些,什么叶赫、乌拉、哈达强部等等稍小分支,至少术虎便是一支,但对于这突然出现的数十个拗口且看起来根本就不能联起连念的名字,却也还是第一次见。眼下术虎不在,苏翎等人只得向千山堡内的女真人家中询问,才确定这些部族都是存在的。但他们都已归努尔哈赤管辖,本部族的名字已经消失。这些人都送上一些礼物,都是轻便而又易于携带的,也还算贵重,除了转达问候之意,其它别的什么都没有涉及。与此同时,术虎在海西东海传回消息,将在过年时,带当地的一些部族领到千山堡小住,礼物也提前送来一部分,并说明,此变化是在千山堡一战消息确定之后形成的。还有,古里甲的商业往来大大增强,已经有人私下里询问可否组成一个新的驮队,前往一个苏翎没听过且怎么也记不住的地方贸易。按古里甲的解说,这些人想去的地方,最远可达更加寒冷的北方西伯利亚一带。 苏翎与赵毅成等人商议了数日。才得出一个结论。那努尔哈赤地内部。已然在这次贸然地进攻千山堡地失败中引波动。这些部族不过是来探听消息。并相应给予恰当地示好。能让八旗精锐损失四千铁骑地。定然是非凡之人。要知道仅这损失地四千。就足以征服所有示好地部族。当然这些人并非是要脱离努尔哈赤。仅仅是作为一种弱者夹在强者之间地一种前置。这是次千山堡显露强者面容。强者不是自封。也不是几次战胜。而是众多弱者地眼神托起地。 建州、海西、东海原本就处于四处征战地状态。努尔哈赤不过是一强压百弱。表面上收归于麾下。内里依旧是头绪繁多。努尔哈赤之所以不断地改编牛录。换更人马分地。或许也有这方面地原因。将原来地小集团打乱。才能更好地控制。 既然察觉这一点。苏翎便令赵毅成负责此事。对于来者一个不拒。有礼收礼。并有回赠。商路地开通是当即便能允下地。不过赵毅成有个附带条件。便是要将沿途山川地势尽皆画在图上。这样一来。浑江渡口北岸一带在冬季里不再是人马稀少地荒凉之地。在苏翎势力范围边缘一带地缓冲地区。开始出现数条向外延伸地线路。这里赵毅成自然是要跟进地。这便预示着。商路每往前一步。千山堡便就往前迈了一步。而这一步。在过年时术虎带队返回地酒宴上。将迈地更大。 具体如何觥筹交错不必细说。答案便是海西东海一带近三十个部族不论大小。都愿意归属术虎麾下。听从苏翎地命令。这不同于投靠、征服。而算是合作。这是最令那远道而来地客人满意地一点。苏翎将为他们提供粮食、铁器等急需地物品。并承诺保持商路畅通。而那些部族。则抽调人马。归属术虎调遣。以便保持这种武力维护地商路存在。 这股暗流对于努尔哈赤那方面。不知是否会惊慌。但很快来自赫图阿拉一带地人便没有了。有一段时间消息也几近断绝。这定是努尔哈赤地一番清理所致。千山堡一战让其在抚顺、清河堡一战中得到地声誉有所损失。算起来竟然是毫无所得。且就算是打败千山堡。反倒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千山堡明确说明不归辽东辖制。努尔哈赤此时也产生了让其护卫东段地想法。这不归降。并不表示对自己没好处。至少宽甸一带来地任何敌人。都得先经过千山堡地势力范围。 是故努尔哈赤不仅没有再继续对千山堡攻击。坎川岭一带果然没有任何后金人马出没。反而每月一次送上礼物。一份是给苏翎地。一份是给费英东地。还有一份。说是给千山堡所有地武官地。这技俩不新不旧。苏翎乐得收下。郝老六看在眼里。甚至想再问努尔哈赤索要些什么。却被苏翎拦住了。并说。这些事最好是什么都不谈。保持神秘感。让他琢磨不准千山堡地想法。这越神秘。千山堡就越安全。 整个冬天几乎热闹得令人流汗,千山堡是牛羊不缺,美酒不少,整个气氛都恍如关内的小城。再加上那些夫子不断地摇头晃脑地说着醉话,什么“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然后一帮子学生叫道:“到底是悦啊?还是说啊?” “明明是念做说嘛,干嘛非要读悦呢?” “是不是写错字了?” “不对,是先生醉了。” 最后的答案解释了一切怀疑,而整个千山堡的醉意,都在各家火炉边暖融融的气息中慢慢升起。 第二十二章京韵边声 万历四十六年年末,一股强劲的北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呼啸着掠过千山堡,将四周群山上为数不多的绿色狠狠地剥去,整整持续了三日,才在这一年最后一天的黎明时分缓缓收了尾。千山堡四周的群山仿佛猛然增高,一尺多深的积雪将所有的沟渠、溪涧全都填平,放眼望去是一色的白雪皑皑。这场百年难遇的风雪让人们真正见识到什么是鹅毛大雪,那几位来自关内的夫子甚至紧裹着毛皮大衣冲进雪里,顾不得冷风刺骨,要争一争到底是多大的一只鹅才能将这场雪称为“鹅毛大雪”;就连世居山林的古里甲都望着雪景出神,似乎是在回忆到底哪一年才会有这样的情景。当然若真是百年难遇,古里甲是怎么想都不为过,反正无人会信。 这风雪征途,是话本里的故事,这样的大雪莫说出征,连走出千山堡都是件费劲气力的事情。但飞雪初歇,自宽甸堡方向便走来一队人马,径直越过边墙,向千山堡方向走来。一尺深的积雪可不是费力这么简单的便能解决的,这队人马行进时是连推带拽,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其中一匹马陷入雪坑折了腿不能动弹,便立即上前几人将驮载的包裹卸下,分散到别的马背上。好在这些包裹都不算重,不至于成为麻烦。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内穿蓝色夹袄,外面罩一件深色斗篷,只见他靠近那匹马,伸手拍了拍马头,似乎略有惋惜地轻叹。那匹马也仿佛觉察到什么,抬起头在年轻人身上蹭着,一人一马显出几分依依不舍。队伍中有人招呼了一声,那年轻人回望了望,又扭转头,略微一怔,伸手拔出腰间短剑,将一尺多长锋利剑刃对准马心的部位用力一刺,直没入柄,随即抽出短剑迅疾离去。那匹马嘶鸣了几声,在浸散的血色中徒然地摆头,但不久便渐渐无力,轰然倒在积雪之中。 行不到五里,那年轻人似乎略微不安,不时地向两侧山岗上望去,但两边一样是白皑皑的积雪,光秃秃的树木后面见不到一个人影。 “怎么不走了?”一个老者问道。 “我总觉的有什么不对?”年轻人回答道。 老者随即也向四周望去,但同样没有看见什么。便说道:“是你多心了吧?” 那年轻人微微摇头,不知是说那老者说的不对,还是自己错了。队伍继续前行,那年轻人虽然不再四顾,但神情却颇为警觉,又行了不到五里,队伍经过一处缓缓隆起的山坡,那年轻人忽然拔出短剑,同时高声:“停下,有敌人。”队伍立即停步,几个人纷纷拔出腰刀,各自面对一方,寻找敌踪。那年轻人冲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吼道:“什么人?出来!” 只见话音未落,巨石两侧便跃出两串人影,那些人似乎都跳跃而出,一落地,稍稍屈身,便从坡上急滑下,每一个人都像是在脚上安着轮子又像是在雪上飘行,这两串人影划开两条弧线,在队伍的两侧飞快地绕了过去。 那年轻人伸出短剑,便向飞接近的一人刺去。对面那人却身子一斜,猛然转向,脚下旋即飞出大片积雪,扑面泼向年轻人。持剑者眼睛一花,顿时吃惊,将手中短剑舞作一团,防备对方攻击。 “哈哈,吓你小子一跳吧,”对方站定,却先来一声大笑。 年轻人一愣,仔细看去,随即一声大叫:“是你。”旋即迎上前去,便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却忘了手里还有一把锋利的短剑。对面那人急忙躲闪,叫道:“先把剑收了。” 此时其余十多个滑行地人已经围着兜了一个圈子。最后都停在那人身后。 “余彦泽。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年轻人收起短剑。笑着说道。 “许熙。这半年多不见。你这脸也白了许多啊。”余彦泽也笑着说道。 这二人正是与苏翎同生共死地兄弟。那徐熙自从被派往京城。这还是头一遭回辽东。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地年轻人本是孤儿。那般兄弟便是唯一地亲人。这返回辽东。自然是归心似箭。见着胡德昌后便催着立即赶往千山堡。胡德昌正也想见一见苏翎。辽东地情势变化。让其略感不安。而新近得到地消息。更是让他等不及开春。两下一和。这场大雪刚有减弱地趋势。便就冒雪而行。 不说这样地雪天。便是不下雪。胡德昌对自己地安全也是放心地。苏翎所部地势力已经渗透进宽甸边墙之内。那宽甸堡内地一名奉命驻守地百户。已经与苏翎见过面。商议好一旦有事。便带着属下几十人投奔千山堡。但苏翎让其继续留在宽甸堡内。所需地粮食、银子。由赵毅成地哨探捎带。这也是胡德昌这次大摇大摆地走出边墙地基础。 此时胡德昌正笑眯眯地望着两个惊喜交加地年轻人。却不说话。留着二人叙旧。 许熙好奇地望着余彦泽等人身后的白色斗篷,尤其是脚下那快滑行的两条木板。 “有趣吧,这玩意儿滑起来比马跑得都快。专在雪地里用的。”余彦泽炫耀着,二人这般较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试试?”徐熙有些按耐不住。 “别,这看着简单,不摔个百八十跤的,连路都不会走。等你回去再说。”余彦泽没有答应。 这滑雪板并非苏翎的专利,而是那些来自海西的部族领子弟带来的。说起来在辽东也是有人使用,但作为哨探专用的军事用途,在这辽东怕是只有千山堡一个。冬日里的大雪纷飞,让千山堡骑兵几乎寸步难行,待看见这滑雪板,千山堡骑兵哨探们便多了一副制式装备。远途用马,近程滑雪,几次试验之下,所有的游骑哨探都喜欢上了那种滑行如飞的感觉,尽管这当中有无数人被摔的鼻青脸肿。类似的还有一种供雪地行军用的网状踏板,不过,后来换成了藤条编制,既轻巧又实用,很快这两样装备便被普及每一个外出执勤的小队里。这余彦泽倒并未专为徐熙而来,真真是巧遇。这一带的雪地里,还有近十个小队在原野中滑行。 胡德昌见二人聊起来没完,便催促道:“两位还是边走便聊吧,若是再下雪,怕还要耽误更多的时辰。” 余彦泽说道:“正好我们也要回去,这便一路,我们前边取马去。”说罢,便带着小队猛撑几下,慢慢开始滑行,逐渐加快,不一会便隐在前边的山脚后不见。 这两队人马行进度之间的差距,是一个时辰后,徐熙才见到早已等得不耐烦返身来寻的余彦泽小队。两队合作一队,两兄弟也是继续边走边聊。 差不多将千山堡说了个遍后,徐熙问道:“那陈家小姐在做什么?” “千山学堂。如今那些孩童可都听她指派。”余彦泽随口答道,但略略一顿,回头看向徐熙,说道:“你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徐熙顺口答道,不与余彦泽那别有用意的目光对视。 余彦泽没有再说什么,这路上的交谈,就此打住。 胡德昌、徐熙与余彦泽等人是在天黑不久赶至千山堡,让徐熙与胡德昌都感到惊奇地是,千山堡上空正绽开道道烟花,从堡中不断飞出的道道红线在半空中迸射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厚厚的积雪倒映之下分外妖娆。 这是千山堡研制的第一批烟火信号。在工匠们与千山学堂的学员紧密连结之后,有关火药的研制成果,被第一个用在了传讯上面。鉴于上次后金两旗的偷袭使得千山堡险些全军覆没,这种紧急情形下使用的烟火信号便被加紧研制,而今第一批生产出的烟火除留下一部分作为军用外,便趁着过年,拿出一部分燃放,顺便检验一下中间的次品率。而胡德昌等人见了,却仿佛不是在这偏远之地,许熙更是感觉异样,这繁华二字,再没有比得上京城了。 年三十的夜晚自然是喜庆而热烈的,这恒古延续的传统还将继续一代代地传下去。对于千山堡来说,就连那些女真人户,也都随着家家设宴。这占千山堡近三成还多的女真人家,不过一年多光景,便与汉人家相差无几。汉族的同化作用,仅此可见一斑。只是在千山堡,这种单边的影响并不明显,因为女真人带来的生存技能,对于千山堡的环境下生存的汉人,远比关内要多,众多的彼此学习、合作以及并肩抗敌,让千山堡内暗自施行的平等政策成为自然而然的产物,这一点,或许便是苏翎略微感到满意的地方。苏翎并未限制千山堡内民户的信仰选择,至于家中是否供着神仙、菩萨,都各随所愿,只要按千山堡的命令办事,便无人过问。这样的宽松放任,让年三十例行的拜神、供佛惯例呈现多种仪式,但这既没人统计,也无人关心,真要说信什么的话,怕是相信苏翎要多一些。 千山堡内的骑兵们在年三十这一晚,照例是分做两班,一半轮休,一半执勤,那些稍远一些的队伍,会在随后的换班中,得到补偿。因此,当胡德昌与许熙进入苏翎宅院的大厅时,满屋子都是相识或是陌生的武官。在京城硬被逼出来的观察力,使得许熙很快便觉,这厅内有半数不相识的武官是新近编制的。老一辈武官,其实也就是一年左右,当初颁的银质五星徽章仍然佩戴在胸甲上,而新来的武官所佩戴的五星,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新旧,这无疑是一种资历的暗示。千山堡还未制定进一步的武官级别制度,仍然是简单的小队二十人,大队则被扩展成二百人。依据屋内的武官数量,便能简单算出。千山堡每日都进行军训,只是大规模的骑兵战列训练还很少,但已经在郝老六牵头的小组内进行商议。徐熙判断出千山堡新近扩展的骑兵人数,不禁显露出些许激动的情绪,但很快便控制住了。在京城,这种场面很常见,除了不是武官外,各式各样的人都在许熙的接触范围内,这不动声色是必须做到的,为此,徐熙不免生出几分厌烦。按苏翎的指示,徐熙在京城露面,是一副贩运药材暴的嘴脸示人。锦衣玉食、出入不能说是香车宝马,却也不曾再体验这山中跋涉之苦。这次回来,一是将京城的事务一一禀报,二来,也多少是有些想念之意。是故徐熙并未得到苏翎允许,便就快马赶回,而苏翎自然不会为此责怪。另一方面,那京城内的官员都已放了年假,无人办公,徐熙也就没了接近刘大人的机会,而手里的一些消息也需要说的详尽,单是几张纸已不能说的明白,再说,那边生意上自有胡德昌的人在打理,徐熙大可不管。 厅内仍然是几座火炉,一排案几上摆着酒食,武官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炉边。尽管此处不讲究上下级别,但武官们仍然是按照编制扎推坐下,大队长身边便是十个小队长,苏翎对此没有表态,按平常的规矩,只要没有安排任务,或是放假,每一个骑兵都必须跟着小队长,同样,每一个小队长都盯着大队长,久而久之,这都成了习惯。至于是否形成彼此之间的隔阂,眼下千山堡还远远不够这个资格。 晚宴,是在一声琴音中开始的。厅内一角设有一帘,一位女子正将琴音从内散出。这还是苏翎头一次如此奢侈,为此的代价是五升粮食。千山堡内聘请琴师的价格,让那七位女子总算摆脱借居的窘境,在千山堡,这样的人也唯有这几个不能肩挑手抬的女子,好在凭本事吃饭的规矩,让七人在千山堡中慢慢有了市场,而逢年过节的酬劳,已经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这仅仅是千山堡众多特殊之处的一个小例子。 依旧是老规矩,第一杯众人齐饮,第二杯敬阵亡的兄弟,然后便有事说事,无事闲聊。只不过多了若有若无的琴音,在座的武官也不懂,或许陈芷云与周青山略微说得出曲名。 “徐熙,说说京城的消息。”苏翎向坐在对面的徐熙说道。 “是,”徐熙应声之后,便开始叙说。他说得很慢,一路上并未携带太多的文书,很多都得靠记忆。 “京城”徐熙刚说两个字,苏翎便摇手示意,说:“先说与辽东相关的事情,其它的以后再谈。” 徐熙点点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些事情要从头说起,自努尔哈赤攻下抚顺、东州、马根丹等城堡,朝廷上便一致主战。最先提出的,是山海关主事邹之易。”似乎是这些名字让徐熙有些头疼,他微微晃了晃头。毕竟接下来还有大串的朝中重臣姓名,写下来足以开出一张单子。 “朝中数次议事都以战为主,就连皇上也是这个主意。后面便以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为,督促各地调集兵马备战。按照那些大臣的说法,那努尔哈赤不堪一击,似乎一战便胜。” 苏翎等众位武官听见这么说,都无声地笑了笑。朝廷上没人知道努尔哈赤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估计他们想的,还是以前李成梁横行辽东时的样子。 “随后便是让兵部侍郎杨镐任辽东经略。”许熙摇摇头,说道:“朝廷调动了许多官儿,有些都记不清了。不过,调往辽东的都还记得。让总兵杜松驻扎在山海关。总兵刘綎、柴国柱等赴京听调。” “不过,随后听说辽东有将无兵。准备就地征兵。”苏翎望向赵毅成,但赵毅成却摇摇头,这部分消息没有打听到。 胡德昌插言道:“这个我听说了。说是辽东都司传下令来,让河西河东一带停止科考,叫那些生员、秀才等人各自招募人马,若有功可赐给科名。并说凡是有家丁四、五百人的,便任命为副将、参将、游击等职衔,带起二、三百名的,任命为都司职衔。还听当地的旗军说,各堡现有的军士,固守一个月的,记大捷一次。固守半个月的,记中捷一次。坚守五天的记小捷一次。” 苏翎听得有趣,便问:“那么有人去么?” 胡德昌说道:“有,我认识的一个便聚集起五百多人,不过是不是被任命为参将的,便不知道了。” 郝老六笑着说道:“要这么着,我们人人都可以当个参将、游击了。这官儿都这么贱价了。”昔日一个参将便能将他们这些人悄无声息地逼死,如今见这么说,这反差可就大了。 苏翎说道:“辽东数十万人,还说无兵可用。”他摇摇头,对于辽东都司,没有比他们更明白卫所的实力了。 徐熙便接着说下去。“最初是定在六月出战,但据说是因饷银不足,所调兵马都无法移营,到了六月,没有一个是按期抵达的。直到清河堡战败之事报给皇上,才给了那杨镐尚方宝剑,总兵以下官员可以立斩。这上次传来的斥责辽东官员的文书便是这时下的。” 苏翎点点头,表示记得那上面的内容。徐熙便继续说道:“有了尚方宝剑,各地征调的兵马才开始动起来。时间是又定在**月间,但到八月底,有消息说只有宣大、山西两镇的兵马起程,总兵杜松的兵马还没出关,总兵刘綎到了京城,不过,他只带着七百多家丁。其余的,据说都还在筹办,根本就没有上路。” 苏翎想了想,说道:“照这个走法,怕是还要两三个月。” 徐熙说道:“我走之前,听说了杨镐上奏的内容,说所集的兵马都是羸弱不堪的兵卒,要重新调集可用的。” 苏翎等人听这么一说,都是哭笑不得,这不是又要几个月?难怪这努尔哈赤胜了这么久,居然就没有出现过其一直担心的报复,还有空到千山堡来捣乱。 “看来,怎么得也要到春季才会有战事。”赵毅成说道。这冬天封冻,他的辽阳一带的哨探传回消息比较困难,甚至长时间没有消息。 胡德昌说道:“我这次来,也是想说说这件事。我认识的几个商人,便是在抚顺被努尔哈赤捉去,但没多久就被放回来了。前些天我们见过一面,他将所见都说给我听了。我觉得这事还是跟你们说说的好。这次便跟着徐熙一起来了。” 苏翎便问道:“说说看,那商人都在努尔哈赤哪儿看到什么?”赵毅成更是聚精会神地看着胡德昌,这样的情报不就是最直接的么?他的哨探还很少见到能接近努尔哈赤的人。 “我认识的那个商人,原本便在抚顺开着铺子,生意倒是做的红火,每年怎么也得有数千两的进项。”说道这里,胡德昌连忙打住,这生意经一说来,便没完了,这可不是此来的目的。 “抚顺陷落之后,那人便被捉了去,不过,连他在内,有八省十六名商人都被放回来里了,还给了路费。” “收买人心。”郝老六说道。这是简单的手法。 “他说抚顺被捉的百姓被编成一千多户,还可以寻找失散的家人,并且,据他说每家还给了牛、马、阿哈、衣服、被褥、食谷。每家分给大母猪两头,犬四只,鸡十只。这数字是我那朋友亲耳听到的。原来百姓中的小官儿都不变,都划给李永芳管辖。还听说那些被捉的辽东兵士,只要是南方的人,便都放回去,还给三两银子。若是有愿意跟随的,还配给妻室,并给一犬、二鸡、二鹅、一牛、一紬、四布,每月给一斗米。” 这些细节都是头一次听说,那赵毅成更是干脆找出纸笔都记录下来。 “我那朋友还说,那努尔哈赤亲自见了他们,一是说让他们回去再贩些米粮布匹等物到辽东,他亲口保证这些人的安全,还让他们回去广为传之。还说若是能提供一些辽东都司的消息,他还将给更多的银子给他们。”胡德昌说道,“我那朋友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可他说那些被放回去的人中,有不少是额外领了银子的。” 苏翎警觉起来,说道:“你是担心这些人混进我们这里?” 胡德昌点点头,他来的意思正是担心这一点,自打他听说这个消息,便将千山堡收拢逃军的事情连在一起。 苏翎等人都暗自思索,这个问题若是深想下去,便能将其与千山堡最近被袭击相关联。虽然苏翎等人对自己属下都十分信任,但适才胡德昌所说,可就让事情复杂起来。若是真的辽东逃军,便没多少担心的。可若是自抚顺时起便处心积虑地潜入,可就不敢保证没有嫌疑。 这里面尤其是努尔哈赤的配给妻室的点子,怕是比别的什么鸡鸭牛羊还要有诱惑力。这辽东军兵之中,无论是旗军,还是家丁,都难以娶妻。一方面军户出身本就被人轻视,甚至连那些普通百姓都会不愿与军户结成亲家。家丁则更不用说了。这件事在以后将导致千山堡开始有专人考虑这些骑兵的成亲问题。上一次还是自愿,但这千山堡内女少男多,问题很难解决。那努尔哈赤可就不愁这个问题,他的战俘里,大把的女人等着被当作奴仆奖给勇猛的战士。 苏翎对着众人说道:“你们都听见了?这个消息不得透露出去。你们每个队长都要在暗地里小心探查,但不能引起军中骚动。” “是,”众小队长齐声答道。忽然高起的声音让帘内的琴声顿了一下,显然是被吓着了。 苏翎站起身来,在屋内走了两圈,才说道:“你们都听见了。这辽东不断增派人手,不管他们几时到齐,终会寻那努尔哈赤一战。” “再说这努尔哈赤,胡德昌说的那些手段,可想他不是一个短见之人。这就表明努尔哈赤如今已不是在靠劫掠过日子,他想要得更多了。” 赵毅成默默听着,心里不断盘算着。 “我们,”苏翎说道,“上次虽然敌人撤了,可也不是说我们便胜过了努尔哈赤的八旗兵马。适才虽说这一战迟早要来,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辽东与努尔哈赤都不会善罢甘休。这仗将会越打越长,不论他们谁死谁活。胜者都会前来对付我们。大家都要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若要抵挡任何一方,我们眼下的人手远远不够。”赵毅成说道。两旗骑兵攻城时的架势,让人手显得短缺的问题都暴露出来。 “可这人一多,粮草总是个问题。我们自己还有上千人呢,”胡显成说道。“再说,除了那些边墙上的兵,我们也没有可招的人。” 辽东与努尔哈赤一战,结果必将对千山堡产生影响。 “我们只要多想想,想得再远一些,办法总会有的。”苏翎并未现场便要答案,说了个大概方向。 徐熙等人还有更机密的事情禀报,这说到这里,便算是停下来另议。 赵毅成与胡德昌一起足足商议了三天,将所有细节都过了一遍。这时的目标很明确,要看辽东到底如何进攻。千山堡靠近努尔哈赤一侧的倒没什么可打听的。想必努尔哈赤也一样,让苏翎所部作为一块飞地,挡在威胁面前。 第二十三章战雷隐隐 从正月初一至初五,胡德昌在千山堡度过新年里的头几天里,除了吃饭睡觉,竟是没有一刻空闲,那赵毅成带着一干属下围着胡德昌不停地询问,甚至连随行的下人也都有人详细打听。所问的问题从亲眼所见到耳闻,再到偶然记起的只言片语,都一一记录下来。这也是苏翎启下的一种手段,当然这不是审讯,但在胡德昌的感觉里怕是也相差无几。赵毅成哨探总部的年轻人对这种类似猜谜的方法颇感兴趣,从以往哨探的观察、窥视,到如今的这种事无巨细的询问、记录,千山堡的情报收集已经产生足以令人惊诧的变化。只是这变化后的效果,还要用事实来表明其所代表的力量。当胡德昌第二次被询问到当地米粮的价钱,相邻地区的米价差距以及力夫的工钱时,终于要崩溃了。他闭口不答,苏翎听说后赶来训斥了那些因好奇而不知不觉便用上审问手段的年轻人,才算是让胡德昌的脑袋清净下来。胡德昌独自待了半日,才再次与苏翎等人坐在一起,而那时赵毅成哨探总部的年轻人已经开始面对无数张记录进行猜谜活动,要从那些琐碎的事情中寻出一切有用的判断。徐熙同样面临着这样的情形,不同的是与他在一起的是赵毅成,且大多时候都徐熙自己拼命将记忆力留存的片段记录下来,就这样最终也有几十张可用的记录。 赵毅成等人忙着寻找蛛丝马迹,徐熙才抽空将此行所带回的两匹绸缎送给陈家姐妹,并言明这都是按苏翎定下的属于自己的月银置备的。陈芷云很是惊诧,那陈芷月却不管那么多,当即便收下,连声称谢。这女儿家心态在哪儿都是要流露的。徐熙送完礼物,便抽身回转,竟未多说一句,那陈芷云推辞的话还在嘴边,便只能看到远去的背影。 胡德昌与徐熙只在千山堡住了五日,到正月初六清晨,便冒着飘飞的白雪返回。随行还多了近三十人,这些人将随胡德昌经宽甸进入边墙,然后分别散去,有些将与那些潜伏的哨探联络,有些则是直接按事先定好的目标观察、打探。至于徐熙,则带着新派去的二十人赶赴京城,一半是胡德昌等三家加派的人手,一半,自然是千山堡的人。京城郊外购置的庄子,将由这些人进行一番整治,至于内容,则要在数年之后才会显露出来。对于人员的挑选,苏翎与赵毅成胡显成等人是经过一番筛选的,甚至胡显成提议让陈家姐妹进京,不过,考虑到京城路途遥遥,且万事初建,这个提议便被暂时搁置,至少这一次是不会考虑的。 这次千山堡哨探的主动出击,将眼目遍布辽东全境,尤其是辽阳、沈阳一带,有十人专门打探辽东都司的消息,再加上原地本有的十多人,几乎要将辽东都司各个衙门给围住了。这些人是用银子也好,威逼也好,上到书办,下到家丁,无所不用的在各个缝隙里拼命收集消息。事实上辽东出征努尔哈赤的消息根本就没有任何封锁的迹象,有时哨探们不用刻意盯梢,便能在辽阳城里的茶楼之中听到一条条军马调动的消息,更别说那些来自关内各地,长相、言语各异的武官、士兵在辽阳城内四处胡闹的场面。这些消息连同其它辽东境内的信息一概被快马加急送往千山堡,赵毅成在宽甸边墙不远处特意建立了一条信道,所有的信息将以最快的度抵达千山堡。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中旬,千山堡终于得到一份关于即将进行的大战至关重要的消息,至此,辽东调集兵马攻击努尔哈赤的全盘计划都呈现在苏翎面前。 “这么细?”苏翎看着一张纸,多少有些惊讶地问赵毅成。 赵毅成点头说到:“这在辽阳城都传遍了,连茶楼的小二都能说出几个武官的名字。只要稍加收集、整理,便就是了。” “杨镐倒是颇有把握,这气势还真是大。”苏翎说道。“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嗯,都是大老爷,看来,这些便是制定计划的人了。” 按明朝的惯例,武官是无法参与这一层次的战略制定,一切都由高居庙堂的文官们揽总。武将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兵,不过有着些俸禄可拿,比一般的旗兵营兵当然好得多,但地位是一样的,任由文官指挥。 苏翎继续看下去,下面详细列明了出征的各路将领,兵马人数。 此次辽东一战,按杨镐制定的计划,共计分兵四路。 左手北路。即开原路:出靖安堡。主将为原任总兵官马林。以开原管副总兵事务地游击麻岩为副将。管铁岭游击事务地都司郑国良。管海州参将事务地游击丁碧。原任佐击葛世凤。管新兵右营原任游击赵启祯。管新兵中营原任参将李应选。原任守备江万春随征。统兵一万五千。以开原兵备道佥事潘宗颜监军。以岫岩通判董尔砺为赞理。还有北关叶赫兵马一并出战。 左手中路。即沈阳路:出抚顺关。主将为山海关总兵杜松。以保定总兵官王宣、总兵官赵梦麟为左右手。下有右翼营游击刘遇节。原任参将龚念燧。原任参将柴国柱。原任游击王浩。原任参将张大纪。原任游击杨钦。原任游击王海龙。管抚顺游击事务备御杨汝达。由分巡兵备副使张铨监军。统兵二万五千。 右手中路。即清河路:由清河出鸦鹘关。主将为辽东总兵官李如栢。以管辽阳副总兵事务参将贺世贤为副手。下有左翼营管游击事务都司张应昌。管义州参将事副总兵李怀忠。总镇坐营游击戴光裕。总镇左翼营游击王平。总镇右翼营管游击事都司冯应魁。武靖营游击尤世功。西平堡备御加御都司喻成名。加御都司李克泰。原任游击吴贡卿、于守志、张昌胤。统兵两万五千。以分巡兵备道参议阎鸣泰监军。推官郑之范赞理。 右手东路。即宽甸路:从亮马甸出边。主将为总兵官刘綎。下有管宽甸游击事都司祖天定。南京6兵大营都司姚国辅。山东营都司周文。原任副总兵江万化。叆阳守备徐九思。浙江兵营备御周冀明等。率兵一万五千。以海盖兵备道副使康应乾监军。以同知黄宗周赞理。此路会合朝鲜李朝官兵一万三千人。由镇江游击都司乔一奇监军。 明军四路。合计八万多人。合朝鲜李朝、北关叶赫部兵。共十万多人。 这些数据。便是大明朝出征军马地标准配置。主将、副将。然后是下辖地各级武官。一般都管带一营兵马。参将、游击、守备等等武官。每人大约有三千左右地兵。这包括各自名下地家丁亲兵。然后便是监军、赞理。这是用来监督、监视武将地文官。这军令地执行与否。或是执行地好坏。便都在监军地一句话上。明军地武职军官们。便是在这种配置下行军打仗。从战略地制定。到具体地行军布阵。武官们几乎没有什么自主权。就算是埋锅造饭。若是监军大人有异见。也是要改上一改地。 可想而知,这数百年流传下来的制度,将使武将们变成何等样子。武职军官们的升迁,要便是是否听从文官调遣,否则连想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不论何种情况下,都是由文官们定下线路,武将们只能按令行事。或许唯一能让武将们能够自由挥的,便是临敌时的机变,这也是造成不少武将骁勇善战的原因之一,不过,这仅仅表现在冲锋陷阵上,明朝武将们,也只有这个机会能显示自己的军事能力。 苏翎看了一阵,想了想,说道:“这说起来,也只有那杨镐是新来的,不,这辽东他也来过。剩下的便只有杜松、刘綎是新来辽东,其余都还是辽东本地人马。” 赵毅成仔细琢磨苏翎的话,这种揣摩已经快形成习惯了。苏翎这话的意思,其实便是在估计这次辽东兵马的战力。新调集的武官除了本身自带的家丁是随行不变外,其余的兵马都不是主将原属。这当然也是明朝卫所设立的初衷。但这种布置,兵将之间的配合自然不会如千山堡这般紧密,甚至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相比,这开端便差上一截。 再加上徐熙说的那些传闻,既然第一次征集的兵马中有老弱病残,这第二次必然也不会都是精兵。这样下来,十多万人少说要减去三成的战力。而努尔哈赤,五六万人马是有的,想想千山堡曾面临的两旗精锐骑兵的攻击,更别说共有八旗,也是皇太极与莽古尔泰见机的快,否则再损失一些精锐,这均衡之势便不会如眼前估计的。 “这场仗,怕除了杜松一路,其余的都还是照样靠家丁作主力。”赵毅成说道。这话也是依据杨镐在上奏时所说判断的。刘綎带着七百多将丁抵达京城后,本想等待后续调集的川兵到齐后再走,但无奈朝廷百般催促,只得带着家丁先行辽东。这次就算是来了后续川兵,怕也是人数不多,那刘綎远不会再有在西南时展现的威风。 苏翎再次详细查看兵力部署,对于千山堡最有关系的,便是刘綎这一路。 “大哥,你估计这般部署战果如何?”胡显成问道。 “现在只能说两方对峙,看不出结果。”苏翎说道,“有出征时间的消息么?” “传回的消息说二月二十一在辽阳集中,具体的时间还在等。”赵毅成说道。 “估计晚不了多久。”苏翎说道。“这冰雪未化,急什么呢?” 赫图阿拉定是明军进攻的重点,可现在还是满山积雪寒冰,这可打破了辽东惯有的战争季节。 胡显成说道:“是不是又是饷银的关系?去年不是弄出那么多筹集粮饷的法子么?连皇上都要借了,会不会是怕拖久了,银子又不够了。若是那样,这调集的兵马又要少了。” 没银子饷,可能还可以多支撑一段日子,若是无粮,便不用多说。 “若是这样,这进攻说不定比我们想的还要早。”苏翎说道,“这四路分进合击,想得倒是好,若是每一路的兵马都能单独与努尔哈赤相抗,胜算很大。” 这一点肯定达不到,看这四路的兵力配置,努尔哈赤便有优势,还不说单兵的战力。 “若不然,便是四路同时抵达赫图阿拉,用十万人围住,就算猛攻不下,围上个几个月,饿也将努尔哈赤饿死了。” “那样不是花得更多?”胡显成摇摇头。这不管胜败,此次征战都不会太久。 余下的便也不用估计了,说一千道一万,这哪方面都不占优势,除了人数。可努尔哈赤便是以少胜多打出来的后金国。这样几句话,明朝费尽气力调集的兵马还未开始,便在千山堡里成了听天由命的事件。 “打听过刘綎几时到宽甸来么?”苏翎问,这一路才是千山堡最关心的。 “宽甸堡里我们已经叮嘱过了,一旦刘綎要来的消息确定,便立即禀报。” 苏翎随即展开地图,心里估计这刘綎的进军路线。 刘綎这一路一万五千兵马来自南京、山东、浙江,还有辽东本地卫所旗军,这些兵将以往从未聚在一处,彼此都是生面孔,再说还有一万三千的朝鲜兵。苏翎等人不禁为刘綎感到头疼,这样的组合连传令都要费更多的气力,将这些兵马聚拢然后分派,这两件事就够刘綎忙乎了,更别说还有监军。 “我们怎么做?”郝老六问。 “努尔哈赤说不定就看着我们夹在中间,若是打起来,他就更高兴了。”赵毅成估计道。 “我们能知道这些消息,努尔哈赤也能。分给李永芳收下的降兵,说不定便都是探子。”苏翎说道。“刘綎从这里经过,只要不来惹我们,我们便让他们过去。” “若是刘綎赶着去赫特阿拉,就不会绕远路找千山堡的麻烦。”苏翎说道,“吩咐游骑小队们一定要远离刘綎大军。怎么说也有近三万人,先不去惹他们。” “若是刘綎顺带着要来呢?”郝老六问。 苏翎说道:“就这群兵,不怕他们来。那些南方来的兵怕都冻得哆嗦,能有多大战力?” 苏翎随即在地图上划了一道线,说道:“他们不过这条线便罢,我们让了。若是越线的,便让他们看看雪地里是如何打仗的。” 第二十四章驱虎吞狼 万历四十七年的正月被一直徘徊在千山堡上空轻啸的北风吹走,千山堡四周依旧是白皑皑的雪野,人们都躲在屋内,温暖的炕上是一些从军需处领来准备加工的东西,一切都平平常常,二月里人们并无太多可做的事情。术虎带着海西、东海部族领们过了十五便就离去,古里甲忙着准备出前的最后巡视。只是千山堡的武官们却自正月初一开始便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高级武官每日都在商议军情,基层武官则按轮值顺序加紧整训每一个骑兵小队。这骑兵小队如今在这个冬季大多是转做了步兵训练,尤其是滑雪板的出世。千山堡的骑兵们都已知道即将来临的战争,并为此日夜操练着,厚实的白雪这一次没有成为障碍,反倒是催生出许多怪异的战术。 整个辽东都在白雪的掩盖下暗暗准备着,哨探们的争斗且不说,隔着群山,两方即将开战的阵营往来调动人马的痕迹,在群山的两端各自划出无数条道路,或许只待一声号角,这些轨迹便都指向一个方向。 苏翎一直在等来自宽甸的消息,也即是说,在等待刘綎进驻宽甸堡。零星的消息传来,一些兵马已经开始向宽甸一带移动,从山东登州用船运送的数百人已到了旅顺,这还是胡德昌告知的,因为其中一艘船,便是属于千山堡的。镇江堡一带船帆如云,来自朝鲜的一万三千人马正在分批渡江,这其中,也有征集的船只是属于胡德昌的。这个偶然对千山堡以后在宽甸之战中具有关键作用,此时暂且不提。因为刘綎的消息尚未得报,却从坎川岭上走下一队人,算下来也该是努尔哈赤照例送礼的日子,但这一回,却多了个人。 照例送礼的小队人马不过二十人,这一次却多是十一个人,且携带兵刃甲杖。对于这种不打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进入千山堡领地的态度,骑兵们毫不客气地给予回应。送礼小队刚刚走下坎川岭,正打算沿着已算是熟悉的小路拐向千山堡时,第一轮羽箭便倏然而至,将五名铠甲齐全的后金骑兵杀死,余下的人大约事先便早有准备,当然,不是回击,而是高举双手,做出不抵抗的姿态。骑兵们喝令其丢下兵器,下马跪在雪地上,这才上前逼住。问明原委,却是努尔哈赤派来的使者。那人一脸高傲,虽说适才跪地求生,此时说了来意,便俨然已使者身份现身。骑兵队长略作考虑,便令属下将剩余五名俘虏当即砍死,随后向使者说道,若不是看在传话的份上,便是一样的处置,凡是携带兵刃走过坎川岭的,一律格杀。那时使者才明白为何送礼小队都是空着手,连把短刃都没有。于是,这每月照例送礼的驮队里,便多了十副铠甲兵器,外加一个活人。 站在苏翎面前的使者总算恢复了一点神采,身上原有的铠甲已被骑兵小队扒去,倒是将外面罩着的皮袍还给他,不至于站在苏翎面前时,过于难看。这是在苏翎府上的大厅内,使者略带好奇地看着屋内较为熟悉的摆设,简单实用,但没有依照习惯摆出什么主位、客位,倒有些像是茶楼里随意依次摆放的座椅,而一些明显是武官的人则坐在桌旁,看着使者与苏翎。 “你是汉人?”苏翎对此人有些兴趣,不知为何,努尔哈赤总是让这些降人来做说客,未必就图个说话便利? “是,将军。”使者说道,并拱手作揖。 “做吧,”苏翎伸手指了之一旁的椅子,一名护卫上来已被茶。 “努尔哈赤有何话说?”苏翎直接问道。 “这个”使者略微犹豫,这样的开场是未预料的,“英明汗说,咱们都在边墙之外,也都是居住在山林,靠山养活的人” 话未说完,苏翎便打断道:“你直接说努尔哈赤想说什么,不必啰嗦。” 使者楞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满腹琢磨过后形成地一番说辞竟然在这里全然不对。 “你叫什么?”苏翎问道。 “姓范。名文程。” “范文程?”苏翎说道。 “是。” “你们两兄弟都是抚顺陷落时归顺地吧?”苏翎毫不客气地说道。 “是,”范文程略显尴尬,心里却狐疑,为何这人知道范家兄弟? 这范文程祖上原是江西人,因罪谪沈阳,一直居住在抚顺。其曾祖范鏓,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嘉靖时官至兵部尚书,后来与严嵩不合,离任。祖父范沉为沈阳卫指挥同知。父范楠,有两子,名文采、文程,都在十八岁时,为沈阳县学生员,算的上是个读书人。不过,眼前的范文程却是身材高挑,倒有几分军伍的样子。相传此人深得努尔哈赤看重,算得上是为努尔哈赤出谋划策的人物,只是眼下他还未有后来的那般名气。 “英明汗说,请将军与之联手对抗明军。”范文程想过以后,还是一语道破来意。这来到千山堡的地界上,处处与想象中不同。 “就为这个?”苏翎又问。 “对。” “你带了几个人来?”苏翎问道。 范文程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却是杀了我的从人,难道不怕天下人取笑么?” 胡显成低声与苏翎说了几句。 “你也配提天下?”苏翎轻蔑地说道。那被后世称为汉奸的范文程当即楞在一边。到底还是个儒生,这君臣之道,在心中还算颇有分量。不过,这降都降了,面子问题仅仅是一个适应过程。 苏翎当即叫进一个送礼小队的人,说道:“你回去告诉努尔哈赤,就说以后少来啰嗦。另外,这个人我留下了。”说完,便叫人赶了出去。 范文程一听,不由得问道:“将军要杀我么?” “杀你?”苏翎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了一番,说道:“这驱虎吞狼之计,是你想的,还是努尔哈赤的主意?” 范文程当即愣住,这个说法的确是他向努尔哈赤提出的。但范文程只知道这千山堡辖地是一个新近崛起的部族式的群体,打了几次小仗,努尔哈赤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如今辽东大军云集,这东边一路刘綎的进攻,必经千山堡穿过,所以这个驱虎吞狼之计也就应运而生。只是刚下坎川岭,范文程便知道自己错了,再看眼下这一切,范文程立即后悔此行的莽撞。原本想凭三寸不烂之舌一番说服,想来一个部族的头领能有多少见识,讲明厉害之后,即便没投向努尔哈赤,也会对一同抵抗辽东大军产生共识。但苏翎却是个异数,几句话便将范文程的所有盘算都抛在一边,全然无用。 “其实,我留你也没用。”苏翎继续说道:“只是不想那努尔哈赤再派你们这样的人来啰嗦。” 这个理由足够让范文程绝望,这文人玩心眼儿是个长处,不过对苏翎这样的,怕是玩过了头。至此,努尔哈赤再未派人前来洽谈商议,不仅如此,那些降了的汉人官员,对此都忌讳莫深,生怕听到有什么派人传话的差事。倒也不是怕被砍头,事实上苏翎一直没有杀范文程,只是让其在千山堡内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农夫,从种地开始养活自己。这对努尔哈赤麾下的降官来说,是另一种有去无回的惩罚。 范文程被带下去之后,郝老六笑着问苏翎:“大哥,你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苏翎答道:“没主意,不过是想让努尔哈赤少点啰嗦。” “真是为这个?”明显不信。 “这些降人上阵算不得什么,但脑子里的主意对努尔哈赤却是有好处的。”苏翎说道,“留下种地也是对咱们缺人手的一种补充。”可怜范文程满腹文章算是自此作废,还抵不上地里的肥料,自此默默无闻,渺然一生。这范文程此时在努尔哈赤麾下作用并不大,也仅仅是个小人物,待回去的人一说,努尔哈赤连楞神的表情都没有,就此作罢。范文程历史上起作用的,还是在皇太极执政期间,只是此时这个机会,让给了辽东的黑土地,让这片生其养其的泥土,得到范文程的一些回报。 这仅仅是一件小事,对万历四十七年间生的辽东战事来说,丝毫不起眼,甚至过后便无人提起,这只是表明苏翎对于那些降人的态度,杀头是不一定会的,但极端的蔑视。 接近三月,来自辽阳的消息说,二月二十一日杨镐在辽阳誓师,刘綎已经开始向宽甸进。千山堡内的骑兵立即集结待命,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因苏翎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刘綎这一路,其它几路的消息被稍稍放在一边,所有哨探以及潜伏在辽阳的人都全力收集刘綎所部的详细军情,并很快越过刘綎的队伍,遥遥走在前面,苏翎得以提早熟悉有关刘綎的一切情报。 这刘綎今年约五十多岁,一生以军功战绩扬名。年轻时一直跟随其父在四川一带征剿叛贼,二十三岁便因功授游击将军,后又在缅甸立下大功,授副总兵武职。刘綎的部下都是些骄兵悍将,威名极盛,但其性贪,治军无方,多年间不断因部下掳掠激起了叛乱而受罚,屡被降职,这一次若不是辽东战事,这刘綎不定什么时候才会东山再起。值得注意的是,其手下川兵战力较强,但此次随刘綎而来的,不过三千。 哨探们传回的消息中还强调,在二月二十四日,杨镐派遣女真人一名,前往后金下战书,称出动大军四十七万,三月十五日,将分路挺进,剿杀努尔哈赤。 这下苏翎等人算是明确知道辽东大军的出征日期,不过,这第一反应,却是有些怪异。难道杨镐有别的用意?非要弄这一出“下战书”的把戏?这一直是个谜,在战事结束之前,苏翎等人都猜不透杨镐用的是什么神机妙策。 另外,朝鲜随军出征的一万三千人已经集结完毕,据镇江堡一带的哨探回报,其中有七千是火器手,朝鲜军的建制都仿照明军,配备火枪火炮,数量惊人。 看到火器的数量,郝老六不禁有些担心,问道:“大哥,这火炮如此之多,怕是不好对付。” “嗯,”苏翎点头同意,“不过,咱们又不与其正面相抗,也不必顾虑过多。只要他们快快通过就好。” “大哥,”赵毅成说,“这上面说刘綎的兵喜欢掳掠,这一路上可有不少村子。” 苏翎陷入沉思,这千山堡可以不惹刘綎,那刘綎并不一定老老实实的路过,这些村子眼下都算是千山堡管辖之下的人,不能不顾。 “立即派人去,让这一路上所有的村子都将人撤离。骑兵大队立即出,到太平哨一带待命。” “大哥,”赵毅成说道,“这足有近万人呢。”宽甸一带女真游骑的消失,让此地的人口迅膨胀,实际上投奔千山堡的,大多是有意继续当兵的人,而更多的,是普通百姓。这些人携家带口地散居在各个村子里,苏翎制定的土地分田规矩,让这些人除了最初需要接济外,第二年便能自给自足。何况除了一成的粮税外,没有任何徭役,即便是招募人手,也是有酬劳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所有的村子多了一倍的人口。在这冰雪未融之际离开住所,仅严寒便能要人性命。更别说吃食、衣物,以及百姓家中的粮食、牛羊等物,那可是农家的全部身家,没有了这些,跟要命没什么区别。 苏翎说道:“先保性命再说。在刘綎行进沿线上的村子都撤到附近山里隐蔽。他们若是不乱来,便就罢了。若是当真胡来,我们就杀过去。” 这乱世之中其实没有忍耐一词,一味的退让只能招来更强的屈辱。千山堡正是用力量保证了自己的存在,即便是面对努尔哈赤,也从未有过半点低头之举,何况来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千山堡已然将刘綎一路的情况摸熟,那刘綎却丝毫不知这偏僻之地隐藏着这样一股力量,甚至让刘綎原打算在山野中打几个小胜仗、杀一些后金兵来讨个彩头的愿望落了空。刘綎完全没想到,后金兵如今已不能轻易越过坎川岭,而刘綎心中的那些村寨,却是属于一头猛虎的保护之下。这必然使千山堡与刘綎处于对立状态,而战事是否一触即,全看刘綎队伍的行进度,以及是否能约束手下兵马。倘若那些骄兵悍将恣意掳掠,千山堡暗藏的刀锋将在白皑皑的积雪上饱尝滚烫的鲜血。 “可是,这不正好让努尔哈赤如愿?”赵毅成略有迟疑,对面可有近三万的兵马,这打起来,可难说要打多久。 “管它呢,咱们干自己的,”郝老六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咱管不了,只要欺负咱们的人,不论是谁,都跑不掉。” 苏翎望着赵毅成,能做这样的思考,还是值得赞许的,他说道:“这也形势所逼,完全要看刘綎如何过路。” 苏翎转头望向天空,继续说下去。“咱们这片天,绝没有屈服二字。谁惹了我们,我们便杀过去,万事只拿刀子说话。” 这句算不得豪言壮语的话,算是定下了原则,千山堡自存在那一天起,就是在战火中成长的,每一次战斗,都将扩大千山堡的实力,而这一次,是否又将使千山堡拥有更大的力量呢? 窗外白雪依旧飘飞,那大队人马行进的隆隆声将穿透飞雪覆盖下的群山,向着千山堡的侧翼,滚滚而来。 【阅读本书的朋友,苏潜多谢您的支持!请给予推荐、收藏。若您能留言指出优劣,苏潜将认真思索、改进,写好书,是苏潜的唯一目标】 第二十五章进退之间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下旬,大明朝辽东境内云集的各路兵马终于源源不断地向北进,这场处心积虑、耗银百万的战事,虽是姗姗来迟却总算动了。 整个东方世界都将目光集中在这片土地上,即便讯息不通,但位于此处的三国却早已对此洞若观火。当然,说努尔哈赤的后金是一国,大明朝的官吏们是不会承认的;至于朝鲜,算是一国吧,也顶多是这么一句。整个东方,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与大明朝相提并论,这种威望已存数百年之久。但努尔哈赤的八旗骑兵只偶尔一试,便将那层威风凛凛的颜面给扯得七零八落,不仅如此,眼见着抚顺一战轻而易举便一战而下,城内满是赫图阿拉没有或是早已稀缺的财物、粮食、器械,更何况,一直太少的人口,仅仅几日便迅增多。战争的益处是最直接的,于是,清河城堡随即陷落,而所获更多。清河城堡陷落之后,努尔哈赤便命人将城墙扒去,,包括抚顺在内的大片土地上,都被努尔哈赤的后金兵马一扫而光,连藏在地窖中的粮食都被全部运走。而这之后,努尔哈赤便退回了赫图阿拉,连被称为抚顺额驸的李永芳也跟着住在赫图阿拉而没有如所称那般留驻抚顺。这种明目张胆却又显得心虚的举止,全都是为了这迟来的大军云集。迟来的程度让努尔哈赤都有些心急,这要战便战,摆得什么架子呢?不将八旗骑兵放在眼里么?或许是这种蔑视让努尔哈赤很不舒心,八旗兵马开始寻叶赫的麻烦,但辽阳兵之前,与叶赫的关系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千山堡未曾看到效果的办法,在叶赫那里同样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世事变化无常,这战火一起,无论何种猜测、估算,都不会是一个定数。 至于大明朝京城里的官老爷们,连同皇上在内,也都在二月下旬松了一口气,这至少算是已经开始了。努尔哈赤的挑衅对京城里的人来说损失的只是颜面,这面子恐怕万历皇帝的还不算占优,反倒是那些下笔千言、恨不得口绽莲花的文官们群情激涌。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让没一刻不在彼此费着心思的文官们大大畅快了一番,以至于皇上愁的不是努尔哈赤,而是眼前这些口若悬河、妙笔生花的大明重臣,那些雷霆手段的后面,都附录着所需银饷的数目,而且不约而同地是要皇上解囊。这一解,便不止一处。正如苏翎从徐熙那里得到的消息,满篇都是“饷,赏,筹”字样。这到底要花多少,谁也没有定数。试想这东北偏远之地的战场,仅仅是文书中提到的一处所在,皇上也只有十二个时辰,怎能无休无止地听这些?大臣们心思便各异了,反正这战事一起,抽调、征集、赏罚,总会空出些位置,这中庸、平衡的目标便能再一次做些调整。至于银子不够,那是皇上的事,反正大臣们只有建议提出便可,成不成事,都是皇上的。 剩下相关的一方朝鲜,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说前几百年,就是二十年前与日本的那一战,到底是朝鲜战争还是大明与日本的战争,怕是很多人都说不清楚。是故那杨镐几次三番地改变朝鲜出兵人数,都得到满意地回答。从最初被要求七千火铳手,到最后的一万三千,朝鲜人马不断增多,即便是在大军出动之际,那杨镐还传来命令,调动一部分人前往辽阳另行安置。与努尔哈赤对战,朝鲜也不止一次,往年就曾为了越界采参一事便交涉频繁,大多借着大明的威势得到解决。但努尔哈赤的战力,朝鲜还是心中有数,只是相对来说,大明更加有数。所以当朝鲜元帅姜宏立带着三营兵马启程之时,便显得犹犹豫豫,这一仗到底怎么打,心里怕是另一番算法。 如此一来,这辽东大军启程,便牵动无数关注。杨镐意气风,在辽阳城内高高挂起御赐尚方宝剑,不容一人多言,不容一人违令,迟误者斩,后退者斩。无数个斩字让一众武将们心头微颤,事实上临出时,杨镐确实斩了一人:抚顺失守时阵逃指挥白云龙被枭示众。在战场上搏杀阵亡,武将们大多还是不怕的,再孱弱的武官在军营中久了也自有三分血性,何况战场上根本没有机会害怕,非死即生。要么战死,要么干脆就早点一走了之,最好是不参加。一旦开战,留给人逃跑的机会是不多的。可杨镐这一竖军威,这如何回来便成了无法想象的问题,结果只能有一个,战胜而回。否则其它方式回来,难说会不会也给一个成“龙”的机会。这样大军出时,没有再出现当初征调兵马时的拖延,从这一点上看,众兵将还是算得上威武之师,前赴后继、永不后退。或者说,没人敢退,至少是在出的这几日。 年已六十的刘綎便在这样的日子里率队开拔。他这一里人马,需要从宽甸出,朝鲜军队将在彼处与之汇合,然后才能依令向赫图阿拉起攻击。 这些消息流水般向千山堡汇集,苏翎等人则不断做出调整。刘綎这一路人马必经路线附近的所有村子都已得到警告,一旦讯息传来,所有的人都要撤进附近山林暂避。此时宽甸至坎川岭一带仍然是冰天雪地,积雪最厚可达数尺,要在这样的雪地里躲避,不是一个难字说的清楚。但村子里的人还是听从吩咐,忙着准备所需物品,只是各自家中的东西不可能都丢下不管,剩下的,便只能希望刘綎这队人马尽快离开。得知辽阳大军出,刘綎赶赴宽甸后,苏翎也率大队骑兵开出千山堡。如今努尔哈赤是不需要再留意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努尔哈赤正巴不得苏翎与明军打起来,这个时候再与千山堡对抗,除非努尔哈赤疯了。既然威胁只来自一方,苏翎此次几乎将千山堡所有能战的兵力都抽调一空,人数达到五千八百人,除去近四千的正规骑兵,余下的都是经过千山堡防御战的堡内精壮。这些人不仅充当骑兵后勤给养的保障,也算是步兵营。在冬季里,骑兵们无法自野外获得食物补给,再则,那些精壮在堡内基本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这场战斗,得到全部人员的支持。这要说道千山堡内的人员来历,没有一个不是历经生死才抵达千山堡,这使得战斗不需要过多召唤,便能召集齐全。没有千山堡,这些人便都是无家之人,而随军出征,是唯一能保卫自己家人的途径,尤其是在那场抵御后金两旗的战斗之后。 二月二十五日,刘綎率本部人马自宽甸堡启程,一路向群山深处挺进。而朝鲜姜宏立的三营,则稍稍落后一天。苏翎得知后,将骑兵分做两部,一部由郝老六带两千骑兵进驻太平哨一带,而剩余两千骑兵则跟着自己,远远地监视刘綎一部,剩余的一千八百人则在其间机动。 刘綎未出边墙,消息已自宽甸堡内那个百户处流出,若不是刘綎当晚便召集所有大小武官训话,那百户说不定当夜便想带队离开。虽然已经与苏翎商议妥当,暂时留下探听消息,但这次刘綎出征,宽甸堡内数百人便要带走大半,那百户及其下属也在其中。本就心存逃逸之心,怎会再去做这样的赴死之战?也因刘綎那一番训话,苏翎才得到更加详尽的消息。 例如刘綎在众武官面前展示他那把镔铁大刀,重百二十斤,并当场上马演示,当真是抡动大刀如飞,极尽彪悍之名。此次抵达宽甸,刘綎带着儿子刘结、刘佐及义子刘招孙,家丁约七百三十六名,随行的川兵约两千多人合计三千,并带有佛郎机、百子排号、乌铳、火炮等器械,展示出来,煞是威风凛凛。而分由刘綎指挥的其他武将所部,也都在宽甸堡露面。所带兵马以浙江兵为多,其余山东兵,南京兵,各以三千为营,武官也是征调而来的浙江人居多。算起来,也只有管宽甸游击事都司祖天定,叆阳守备徐九思,算是熟悉辽东的武官。并且,这二月出征的御寒衣物,显然是准备不足,又或是这些南方来的兵不习惯如此二月天气,毕竟在南方此时依然春意盎然。当苏翎等人听说那些浙江兵冻得都在哆嗦时,千山堡的骑兵正稳稳站在风雪之中,象一片松林,傲雪而立。 刘綎的人马最先出现在视野中,看到前置骑兵在距大队一里处游弋,苏翎略微点头。这刘綎虽说算不上谋略之将,这份行军的样子,还是可以赞许的。随后是大队的骑兵,因相距较远,看不清谁是刘綎,军中旗帜在风中缠在一起,也看不到旗号。刘綎的骑兵可与千山堡不同,到像是步兵的代步,队伍中无数辆大车,用骡马拖着,在崎岖不平的河谷边缘缓慢前行。那便是刘綎所带的佛郎机等火器,这些川兵火器配备占了多半,除了几十杆长枪,没看见其它任何兵器。 苏翎等人隐在山顶。身披白色斗篷使得众人与积雪连成一片。远远望去。谁也无法知道那片白雪处隐有近千地战士。刘綎地人马过后。便是随后地浙江兵。南京兵。这些都清一色地是火器占优装备地营兵。算下来。这还要追溯到戚继光总兵练兵流传下来地。但在这宽甸群山之中。这些打哆嗦地火器营兵。不知是否还有当年戚总兵时代地威力。最后则是一部分辽东本地地旗军营兵。这看服饰便能分得清楚。这放在最后。是个双方满意地结果。刘綎嫌这些人无用。放在后面免得碍事。而这些本地兵马。正不想走在前面送死。乐得在后压阵。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有个准备时间。 默默无声地观察到刘綎大队过去。尾队是大量地辎重。赵毅成仔细数着那些运送粮食马料地大车。心中算计这些兵马所需。 “大哥。刘綎地粮草还算充足。”赵毅成禀报道。 苏翎点头。眼光却仍看向刘綎大队消失地方向。据报朝鲜兵马滞后一天。这时还看不到朝鲜人。苏翎算计着这两拨人马既然不在宽甸堡汇集齐了再走。那么必然是在太平哨一带集结。也唯有那里可以容下近三万人地队伍。苏翎当即下令。留下一个小队留心朝鲜人。余下地。全都尾随刘綎大队而去。 宽甸出边墙向北。群山之中是无数大小河流。形成无数平坦地河谷。这既是北上行走唯一地选择。也是那些逃出边墙谋生地人们聚居地唯一落脚处。也只有这样地地势才可能垦荒种田。养活家中人口。 第一个村子出现在刘綎大队前面。河谷中地道路就在村子那几十座屋舍便穿过。刘綎地前哨骑兵一见。立即停下。有游骑迅疾回奔回报。不多时。只见后面三千多川兵一阵急奔。全都赶至河谷处。不多时。这三千多人一阵呐喊。便蜂拥向村子扑去。同时响起此起彼伏地枪炮声。村子实在太小。根本容不下这数千人地冲击。转眼间村子便被人群淹没。那些骑在马上地川兵纷纷下马。抽出腰刀。逢门便闯。遇屋便进。真正是搞出一幅鸡飞狗跳地场面来。很快。那些收刮一番地兵们便又回到大路上。村里没人。让这些兵们有些遗憾。或许是想杀些人头立个小功。但显然村里地人得到消息。赶在大队之前跑掉。只是带不走地东西。能拿能搬地。都被顺手牵羊。完后。一把火将所有地屋子点燃。滚滚浓烟很快便在白雪掩映下越过山顶。飘向远方。 苏翎狠狠咬着牙,额头上若不是头盔遮掩,定然能看见跳动的怒气。不过,这还是忍了,只要刘綎过后,人没有损失,便再建一座房子。对方近一万五千的兵马,暂时还不能使苏翎下狠心一战。 离宽甸越远,按说这山便越高,适合居住的河谷也便多起来,而村子便呈星状四散在道路两侧不远处的山谷里。大约是被激起了彪悍本性,刘綎的前队开始分散,每队数百人,带上易于携带的火炮、鸟铳,向两侧的山谷袭去。同样,所有的村子都没有人,只在较远处的村子开始看见急于奔跑的人影。刘綎所部一样是枪炮齐鸣,震得山谷响起巨大的回音,然后便依旧围住村子,开始抢劫放火。浓烟在方圆百里之内腾起,犹如烽火,将战火来临的消息传出很远。 “大哥,这样下去,总会有村子来不及撤走的。”赵毅成开始担心。 这原本算计的是刘綎沿着路走,只要撤离附近的村子便可,但看这架势,倒像是要扫荡一般,分出的小队越来越多,连后面跟上的南方兵马也开始学着依法炮制,向两侧派出数百人的小队,渐渐将大队人马象张开的翅膀一样,扫出宽宽的一片烟火。 苏翎望着腾在半空中被风吹散的黑烟,一时难以决定。他暂时搞不清这刘綎在这里弄这般举止是为何,难道就只是为了劫掠一番?村子里可没什么值得抢的。但犹豫不能太久,按对方如此做法,说不定已经有村子面临刘綎的刀锋。 战?还是不战? 苏翎迅疾召集属下,吩咐一番,然后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大群骑兵吼了声:“走!” 皑皑白雪中,一股怒流四下散开,在群山之中隐去。 第二十六章 背影如烟 一万五千人马的东路军在宽甸蜿蜒的山道上爬行,行进极慢。积雪加上本就不适合大车行进的路面,让队伍中的火器大车几乎无法顺利地走出十步,将近半数的士兵不得不手拉肩扛地帮着骡马行进,以至每一营的人马一个时辰走不出十里远。刘綎带着他的家丁以及川兵三千人马走在最前面,若是回头望向队尾,怕是有接近二十里远,对此刘綎也无可奈何。对于身后的这些南方兵,刘綎根本瞧不上眼,慢说不熟悉他们的打法,就连行军列队,刘綎瞧着便是一肚子气。自然那些南方兵并非得罪了刘綎,对这位扬名已久的悍将,多少还是有些敬意的,更别说是东路军的主将。只是这些兵连同带队的武官都是才认识没几日,便一同走在这积雪厚达一尺多深的陌生山野里,刘綎那一口四川口音与浙江、南京软绵绵的方言毫无融合在一起的可能,这传令号都是费尽口舌,甚是有时不得不拿出纸笔交待清楚。慢说刘綎自宽甸起就不耐烦,这些兵也对眼前的一切满肚子的不满。这些都使得整个大队几个来自不同方向的兵将们各自成队,远看着是连城一线,这中间却隔着不止三里远。刘綎最初还下令后队快跟进,可这各队的火器配置不一,马匹数量也是不同,再加上这山路雪地的行进都还是头一次走,就算想快也快不了。刘綎怒火爆,亲自骑马一路呵斥过去,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甚至几个浙江兵略微嘟囔了几句,便迎头几鞭子抽去,将那几人抽得是满脸是血。但即便如此,这队伍并不能靠鞭子使劲,那刘綎干脆便不闻不问,自顾带着川兵走在前面,将这些都交给于承恩督促。这下那些浙江兵、南京兵以及山东营里的武官干脆也就故意慢下几步,离刘綎远点,眼不见为净。这队伍之间的缝隙便越来越大,倒是于承恩跑前跑后,将手里的红旗挥舞的是满身是汗。这于承恩是临时由辽阳赶来的,奉经略杨镐之命,前来督战。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守备,才几品的官儿?刘綎当即便没给好脸色看,这是存心羞辱他来的。 早在朝廷调集人马之前,杨镐便不想要关内的兵马入辽,一心想建个奇功给皇上看看,这不是没有先例,这一次他是存心要挽回过去丢的面子。是故杨镐对这关内调集而来的人马统统不放在眼里,等到知道辽东确实战力不足,就算招募都没有多少起色,便对关内兵马征调上了心。偏偏此时正在京城的刘綎要等后续川兵到达之后才肯出关,这不存心拖延杨镐的功绩么?这两人之间便这么叫上劲儿了。当然,武官与文官较劲儿是没什么好比较的,刘綎再有悍将之名,照样得乖乖的听命行事。这别路兵马不派人督战,偏让个小小守备督战东路,你说这还能有别的意思么?这些心思在宽甸堡还未出便就埋在心里。这时于承恩费尽力气,想展示一下督战官的作用,可惜这一路上哪个武官不必他高几级?于承恩尽管使劲,而那几营兵马嘴里答应,做出奋力状,待于承恩走远,依旧慢慢悠悠地蜗行如故。 刘綎所带川兵作为前置兵马,是一贯的作风,至于烧几个村寨,还是事先便就有的打算。在西南作战时,刘綎便纵容部下烧杀劫掠,鼓舞士气。这回尽管心中不满,但这仗还是要打的。对于后金兵,刘綎没见过,连听说都是一星半点,何况对于他这样的悍将,说天下无敌手还是谦虚,放眼天下还真没几个人让刘綎低头的,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文官系统。看见头一个村子,刘綎便直接下令冲锋,可惜没人,让他略感不快,放火那是家常便饭。而随后在山侧望见的几个村子,刘綎便下令分头围剿。这些村子在刘綎眼里那就是建奴的前哨,杀敌立功理所当然。可是随后的几个村子依旧没见到一个敌人,这嗜血的性子激起来,收回去可就不易了。刘綎便下令分队继续前进,左右延伸。三千多川兵便分做几队,数百人为一队沿着山道两侧的山势各自深入,那刘綎更是带着义子刘招孙以及八百多家丁自成一队,一直向前挺进。从那些被烧毁的村子里搜出的粮食,让其根本不在乎什么粮草问题,最好便这样一直杀到赫图阿拉。刘綎眼中的后金便如眼前这些村子,简直可称是横扫而过,这与在贵州等地剿匪的状况类似,而在那里,刘綎便是这样做的。 刘綎前队如此便也罢了,偏偏那于承恩自作聪明,见刘綎自顾向前搜寻敌踪,便向后队的几营人马鼓动,将刘綎说得是杀敌如砍豆腐,且所获不菲,尤其是后面这部分,说添油加醋怕是有些太过谦虚。那几营明军本也谨慎,可那斩获级的诱惑还是大于严寒的困阻。经略杨镐在辽阳誓师之后,便颁布军令,不准将士在临敌时争抢敌人级,只准战事过后,再取级核算军功。这里要说的是,明朝军功以取敌级为准,论的便是级多少多少,然后论功行赏。这武职升迁,只有一途。南京6兵大营都司姚国辅,山东营都司周文,副总兵江万化,叆阳守备徐九思,浙江兵营备御周冀明这几位武将,虽未聚在一起商议,可在问清刘綎的举动之后,便都动了心思。既然主将都做如此打算,这部将如何不能跟上?既有战功可拿,还说不定能有些别的收获,何乐而不为呢?有那谨慎的,略一犹豫,便被属下武官或是亲信家丁劝说。那些老于军伍的属下,明知此战志在赫图阿拉,而这里距赫图阿拉天远地远的,就算有敌也不会多到哪儿去,况且这里足有一万多人,还有何担心?于是,各营主官纷纷下令,也是各分数队,沿着两侧山势逐步延伸,甚至连主将们也都按耐不住,离开大路加入其中。而大路正中,则只留下百多人看守辎重,或是那些实在太重不便携带的武器器械。 如此一来,距第一股黑烟腾起不到一个时辰,东路一万五千人马化成无数分支,犹如一条庞大的蜈蚣,伸出密密麻麻的腿脚来。午时过后,宽甸以北的群山之中便升起无数股浓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隐藏在山里的村子被寻到。尽管苏翎早已派人疏散村民,但没料到这东路刘綎人马居然做如此大规模的清剿,就算是加派人手,却已不能在道路两边长达数十里的群山之中给予保护。尤其是背离千山堡的那一侧,苏翎限于最初定下的策略,那边没有一兵一卒,只能眼睁睁看着黑烟升起的地方越来越远。而在这一侧,四处渗透的明军已经开始接近深山里的村子,并且有三个村子撤离隐藏的村民被出乎意料深入很远的明军分队寻到,场面甚至残酷,男女老少一个未留,甚至那些孩童杀死后被扔进火里焚烧,只因那明显可以看出是儿童而不会算作敌人级核算。这些当然都是事后才知,那些明军也并非都是如此残暴,但战场上的气氛是无法想象的,况且,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下令烧杀劫掠的,即便存在不少不赞成如此残杀的明军,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生。 千山堡的反击终究还是显得晚了,这使得苏翎事后略显自责,但这并未持续太久。千山堡的力量,会将那些胆敢入侵的敌人碾成齑粉,就算是努尔哈赤也不能不有所忌讳,何况是这些远道而来的明军。 最先受到攻击的是尾队的辽东卫所旗军,这一千多卫所抽调而来的旗军负责尾队的粮草辎重,也唯有他们,包括管宽甸游击事都司祖天定,没有离开大路,依旧押运这粮草辎重缓慢前行。这些人中有半数来自苏翎郝老六等人曾在的振武营,余下的则是海、盖、金、复等卫所临时抽调而来。这倒不是他们不愿去争抢军功,而是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宽甸之外,有一个叫苏翎的原振武营逃军,如今这一片都归其管辖,甚至连战胜努尔哈赤两旗的消息都已传遍。实际上宽甸边墙之内,甚至在辽阳也是有人知道的,只是这官面上的文章不是这些地位低下的普通士兵所能涉及的。就如同努尔哈赤的哨探密布辽东,是连京城里兵部官员都私下明白,不过是没人提而已。这一千的士兵除了祖天定,,没人能估计出到底有多少旗军羡慕苏翎所部,那宽甸百户及其属下数十人已经成了苏翎的内应,如今正在祖天定身边待命,而其余的心存羡慕者,为数不会太少。那祖天定知道这一带的情形已与几年前大不一样,最明显的便是宽甸一带以往出没的游骑消声灭迹,取而代之的是黑色铠甲的神秘骑兵。但这神秘骑兵从不骚扰边墙上的明军戍守人员,而且祖天定也听闻边墙上戍守的旗军与那神秘骑兵之间有着隐秘联系,而越边墙的事情,自辽东边墙建起就从未断过,只是祖天定不知道他管辖境内的数目大大增加罢了。是故当于承恩前来鼓噪之时,祖天定没有动心,只点头示意而已,两人算是熟悉,那于承恩也没必要过多说辞,说完便就离去。再说,祖天定周围也没有卖力鼓动的属下,能平安顺利,是这一千多旗军的唯一目标。 东路军的各自分散,彼此之间将近一里多的间隔,让变故生时的一切都成为单独的事件。在后队经过一处两侧都是矮岗的山路时,因道路狭窄,人马车辆都拥挤成一条粗绳,歪歪扭扭地走在路中被前面队伍踏平的部分,谁也不想独自在一旁一尺后的积雪里再开出一条路。 祖天定走在最前面,拐过前面的大石,便算走出这狭窄之处。但刚一转过那块石头,便见面前突然出现大批骑兵,正整齐的站成横队,挡住去路。这些骑兵约莫二百来骑,一色的黑色铠甲,一律抽刀在手,在胸前竖立成整齐的一片刀光,而一面红色新月战旗就在骑兵阵列中间迎风猎猎作响。 祖天定一惊,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那战旗挥舞几下,随即,从两侧矮岗上出现无数个黑影,都披着白色斗篷,露出里面的黑色铠甲。这些人一出现便立即张弓搭箭,无数个闪着寒光的尖锐箭头指向路中的明军人马。队伍立即混乱起来,但似乎不约而同地知道不会丧命,只略微乱了一阵,便都安静下来。黑色铠甲已经让大多数人知道遇到了谁,并且心里明白这些黑甲骑兵从未主动攻击过明军,这时这个架势,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至少不会遭到射杀,否则不用现身,这里站着的至少有一半都已经中箭身亡。那些心中慌乱不知所措者,也都在同伴的小声呵斥下渐渐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斜眼瞧着那些离自己不过三十步远的黑甲战士。有些还心里纳闷,怎么如此之近自己尽然毫未察觉?当然,中间也有凶悍的,或是昏了头,看不清形势的,竟然拔刀乱冲,有的竟向山岗上举步欲进,但刹那间便被几只羽箭射中,这冬季寒衣虽厚,身上也有棉甲,却抵不住那箭箭穿喉的羽箭攒射。这队明军中也装备有鸟铳、佛郎机等火器,可这为装火药弹丸,比根棍子都不如,那些手执火器的士兵已经将兵器丢下,生怕被误会而死于乱箭之下。这些乱兵被射杀百十人后,便再没有一人敢于亮出兵器。这些人不知后队如何,但从两侧绵延几乎与自己队伍等长的黑甲阵线来看,至少有两千多人。 这几乎是一瞬间生的事,那祖天定却刚刚回过神来。他努力镇定着颤的身子,回头瞧了瞧自己的队伍,明白抵抗已是不可能,就算自己不惜死战,但看后面士兵的样子,怕是没有一人跟随。祖天定使劲咬咬牙,向前面的骑兵喊道:“前面何人?” “丢下兵器。”苏翎冷冷说道。对于这次伏击。从策划到埋伏不过一个时辰地功夫。千山堡骑兵们在冬日地训练。在此时化作极为精确地战术动作。让这一切显得极为完美。 祖天定稍稍犹豫。一时不能清晰地思考。若是在乱军战斗之中。他大可奋力杀敌。或是拔刀自尽也未可知。但眼下这情形。该如何是好? 苏翎却不给更多地时间。只听他一生断喝:“鲁卓。下了他地兵器。捆起来。” 那祖天定尚未明白为何这百户鲁卓地名字会从苏翎地口中唤出。身边叫鲁卓地百户已经一把将其拽下马来。连同傍边几人一起将其捆成粽子。祖天定狠狠地盯着鲁卓。不明白此人为何叛变。那鲁卓便用力勒住绳子。边说。“若不是事先说好。老子一刀便要你地命。”说罢。将绳子用力一勒。险些将祖天定地眼珠都憋出来。 苏翎向其余地明军士兵高声叫道:“我便是千山堡苏翎。以往也在振武营当差。此时不必多说。愿意跟着我地。站到左边。愿意回家地。站到右边。想死地站着不动。” 这番话被依次从两侧山岗上传了下去。一直到最后封住尾端地三百骑兵面前。 话刚说完,那鲁卓便带着几十个人带头走向路的左边,列队站在齐膝的积雪中,纹丝不动。很快,从明军队伍里走出二百多人,都挨着鲁卓队伍站定。剩下的几乎都站在右边,这回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那左边的,大多在事前便有些心思,此时正好,而有些更是考虑到回去后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那是心思灵动的才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考虑周全。这也有例外的,这苏翎说过想死站着不动,偏偏真有一人站在队中不动,就在众人都将目光看着这个存心找死的胆大者时,右边的队伍中跑出一个人,连滚带爬地滚过来,口中还叫道“别放箭,别放箭,他脑子不清楚。千万别放箭。”说着,将那人连拉带拽地拖向右侧。看来,那人的确行动迟钝,不过,若是有那脑子不清楚却又喜欢乱动的,又该如何? 苏翎见众人已然分做两队,便高声叫道:“好,跟着我的,从此便是千山堡的兄弟。愿意回家的,办完我交代的事,便就放你们走。丑化说在前头,若是有不停招呼,私自逃窜的,当场格杀。”这话被照原样传了下去,让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苏翎又说道:“祝浩,这里归你收拾。留两个小队给你。鲁卓,你跟着祝浩,听他号令行事。” 祝浩与鲁卓应声答道:“是。尊令!” 苏翎再次看了一眼这些明军,又看了看留在路中的粮草辎重以及散乱在地上的各式兵器,转头向身边的人吩咐几句,便带这身后的二百多骑兵向着明军大队方向缓缓跟去。 山岗两侧的千山堡骑兵在一声声召唤中分别离去,转眼间,便只留下一百多人,在各自队长的招呼下将那些明军重新整队,收拾辎重器械,向着另一方向行去。而其中一小队骑兵,将祖天定所部的旗帜信号收拾齐整,便向苏翎追去。 这仅仅是个开始,尾队明军的消失,并未引起前面明军大队的察觉,而后面朝鲜兵马,还远在一天的路程之外。粮草辎重的损失,将使明军大队失去补给来源,更重要的是,这一场兵不血刃的伏击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刀锋才刚刚散出凌厉的杀机。 第二十七章分而击之 群山之中的村落,大多依山傍水而居。 宽甸堡至太平哨之间的大道,不过是群山之中较为宽敞、平坦的河谷平地,说是大道,并非如辽东那般经人修整之后的道路,也就是沿着河流溪涧顺着山势蜿蜒北上而已。这种河谷在河流纵横交错的群山里随处可见,且彼此极其相似,若不是常年行走,迷路是常有的事。这也是为何努尔哈赤与辽东都司都将这里作为弃地处置的原因之一。这在山中居住,要便是有一块可以耕种的土地,其次便是水源。那赫图阿拉能成为努尔哈赤的基地,便是那里有足够广阔的土地用以耕种。在宽甸这片山野里也是如此,大约每隔上二十多里地,便能寻到一处村子。或是沿着河流,也总能在一处宽敞的地势上找到几十户人家。 这种规律,不久便被刘綎属下的川兵们现了。在留下一百多人看守辎重粮草后,刘綎带着自己的家丁八百多人便一头钻进山里,开始追寻村落的踪迹,其余几队也都分散在附近的几条山谷间。在积雪厚达一尺的山梁上行进是不可选择的,刘綎只能沿着山谷一路试探着前行,这恰好让村落的位置变得易于寻找。刘綎很容易地便寻到了两个村子的驻地,只是这两次依旧是没有见到人,但村子里乱糟糟的情形,让其意识到村子里的人一定是刚刚离去不久。在放火烧掉屋舍之后,刘綎开始试着在雪地里搜寻足迹,以便让斩获之功有些明证。在第二个村子燃起大火之后,刘綎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抵抗。几只羽箭从前面的山坡上遥遥飞过来,毫无劲力地插在雪地上。刘綎立即呼喝连声,带头挥舞着大刀向前冲去。奈何积雪太厚,骑在马上就是想跑,也得费尽力气才能在雪地里走上一小段。刘綎正犹豫间,前面那不知死活却又射不准的箭手又抛射过来几只箭,这次运气好,一名川兵被微颤颤从空中滑落的羽箭射中脖颈,鲜血立即蹦出,就在刘綎面前将积雪染红。刘綎大怒,下令弃马徒步杀敌。当年在贵州、缅甸剿杀敌人时,也是如此徒步进入密林,逢人便杀,遇敌就砍,差别不过是一层积雪罢了。刘綎带着一百多川兵下马徒步向敌人冲去,尽管脚步缓慢,却毫不退缩,一步步地向对方射箭之处走去,有那离得近的,已弯弓搭箭向林中射去,更有手持鸟铳的,点燃火绳对准树林深处便就开火,惊起数只飞鸟。但林中的人又再次射出十几只羽箭,射中几名陷在雪中正艰难迈步的川兵。刘綎更是恼怒,连胜催促着属下向前挪去。但随即见林中钻出十几个人,在另一侧向山下跑去,待刘綎赶到树林边,远远地见那是几个人不知从哪儿弄出十几皮马来,正准备离开,有几人还不停地向刘綎张望,却并不急着离去,像是知道刘綎追不上似的。刘綎气得胡子乱颤,立即命令属下家丁全部下山,回到村边上马便追。等刘綎带着八百多人马拐过山脚,追至适才敌人战力之处,却见对方那十几个人已经在下一道山谷处停下,还对着刘綎大队人马指指点点。刘綎不加思索地带马便向前赶,家丁们则尾随其后。这有前面十几个人带路,这山中雪地似乎也变得好走起来,不久刘綎便跟在那十几人后面现又一个村子,不过很小,十几户人的样子。刘綎大喜,那些人一定便在村子里,便更加快的向前赶去。但十几户人家的房子也没多少,很快便现那十几人已经离开,仍然走在前面的路上。这次刘綎连烧房子的心情都没有,一心要将眼前这几人杀死,便继续跟上去。这样一个在前面逃命,一个在后分离追赶,其中有几次已经快追到一箭之地,那十几人纷纷反手射出几箭,却未射中一人,但就在刘綎队伍稍稍一顿,那十几人又再次跑在前面。 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到天色渐暗,刘綎才觉察出似乎不对,前面十几人显然骑术颇佳,且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看样子倒不像是在逃跑,而像是在引诱刘綎等人。刘綎这才警觉起来,命令大队停下,而此时,刘綎距离自己的大队已有三十多里远。若是平时,这几个时辰里走三十里路,怕还是太慢,但经过前面的大队行军,这样雪地里追击敌人的度还是要快上数倍。等刘綎心中起疑决定停止追击时,前面那十几人马回头望见刘綎停下,似乎冷笑了几声,旋即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山之中。这更加让刘綎疑惑,便下令原路返回。八百多人马走过的路上将一路积雪踏的稀烂,痕迹很容易便能辨认,刘綎等人也不加思索,沿着痕迹便向回赶。一个时辰过后,天色已经暗下来,积雪中已经不太容易辨认道路。刘綎便命采集路旁的枯枝,扎起火把,慢慢摸索着继续前行。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却还没看见自己大队的灯火,眼前的群山仍然在白雪中显现出巍然的黑影,刘綎命令家丁们停下,派几人先到前面查看。几名家丁举着火把一直向前走,直到火把变成了点点火光,才返身回转,来到刘綎面前禀报。这是一个令刘綎吃惊的消息,前面并未出现自己走过的痕迹,四处都是白雪茫茫,连个脚印都没有。刘綎当即命令大队返回,沿着来路回去。可又过了一个时辰,前面又出现同样的情形。刘綎望着夜空,天上只一轮淡淡的弯月,又接着月光看看四周的暗夜,脑中急翻转着,这道理是怎么回事?若是先前走错路,这回来怎么又错了?前队可是一直沿着脚印走的,可走着走着,便就到了毫无印记的地方。如此再试了半个时辰,刘綎不得不承认,他们迷路了。在夜色中无论如何是找不到出路的,只能就地歇息。可怜这位年过六十的老将,对此情景毫无办法。这些家丁本是一路劫掠而来,除了马匹兵器,连顶帐篷都没带,就连粮食,村子里倒抢了些,可为了追敌方便,都放在原处等返回时再取,此时当真是人困马乏,饥寒交迫。刘綎带着这八百家丁,空有一身彪悍武艺,也只有燃起篝火,等待天明。 刘綎当然想不到,就隔着一座山岗,一个骑兵小队正将二十多匹马前后聚在一起,踩出一条八百人马走过的路,而另一边,二十多个身穿白色斗篷,脚踏滑雪板的千山堡骑兵正用手中的铁铲将积雪不断地在空中扬起,然后落在另一条满是马蹄印的痕迹上。 当然,刘綎更想不到的是,那些留在大路上看守辎重的士兵们,早在天黑之前,便被一前一后的两队黑甲骑兵围住,半数被当即砍死,半数则跟随着赶来的数百精壮汉子,再一次成了运送辎重的人。 这几个大营的留守兵马都是如此,按说本不该如此轻松便被千山堡骑兵解决掉。但那些远本计划着一两个时辰若无所获,便即回转的分队人马,连同各营的主官,均都许久不返,直到天黑还是未见人影。留守人员不过百多人,照看那些笨重的大车、粮食、骡马、以及火药、箭只、器械,本就分身乏术,骤然见到被两队骑兵围住,且四周不断飞来羽箭,箭箭穿心,只剩下不知所措。这火器的弊端,便是得事先装填火药弹丸,但谁会在这样的时候扛着一直点着火引随时燃放的鸟铳呢?几个大营的值守兵马俱都如法炮制,那些胆大不要命的,还未等装填完毕,便已经有一把刀横在颈间,若不立即丢下兵器,便立刻血溅当场。这几营里唯有川军抵抗最强,一百多人奋战到死,还让千山堡损失了十几个骑兵。这样的损失在围攻时都有生,那些身携火器的浙江兵也较为凶悍,燃放火器的数度也快上许多,甚至有些人还有数只短铳,直接将千山堡骑兵的铠甲射穿。但这仅仅只有数只枪响,很快便被骑兵们砍翻在地。而那些深入剿杀建奴村寨的兵马,一直到天黑都没有返回一人。事实上那些主官带领的人马,都几乎被同样的方式引入歧途,还有些则是被突然出现的白衣黑甲骑兵们就地全数杀死。而入夜后,这些迷途的明军,才开始领略到什么叫山野袭扰,什么叫雪地战争。 事实上这怪不得别人,为斩杀村落里的敌人,尽量多取些、财物,各营分队兵马都是分开散去,让苏翎得以从容布置,在各部结合的间隙透入,然后一举突袭成功。当大路上所有的东路军马被全部消灭之后,那些陷入雪原的各营人马仍然在雪山之中跋涉,谁也无法预料他们自己已成为没有粮草的孤军。算起来,这山里游荡的人马,仍占有近一万人马,若能够收拢集结,将会如是如何的一个夜晚呢? 第二十八章雪夜湮灭 夜幕降临,飞雪又起。 对于困在雪夜中的刘綎,倒是没太多的担心,毕竟其一生都在征战中渡过,生死悬于一线的次数比部下上阵的次数都多,眼下不过是迷路而已,只待天明辨清方位,回到大队人马队中,还是要继续前往赫图阿拉。至于那十几个前面诱敌的人,刘綎虽说狐疑,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便认为那是诱使自己不再攻击村寨的法子。不过,刘綎心里也承认,对方如愿以偿。此时刘綎的家丁们已在山腰处的树林里寻到一块可以避雪的场所,勉强点燃篝火让刘綎歇息,大多数的家丁只能相互靠近取暖,在风雪中等待天明。雪虽然并不大,但也让篝火燃烧的火焰时时低矮下去,捡拾的枯枝已被雪浸湿,扔进火中不是有助火势,倒冒出呛人的白烟。几个家丁都有些慌乱,忙不迭地抽出湿柴,塞进雪里熄灭,一边用眼角斜斜留意着刘綎,生怕遭到责骂。他们这位主将的脾气一向火爆,踢上几脚算是家常便饭。不过,刘綎却显得平静,并让家丁们继续将湿柴架在火上烤,并不在意烟气。倒让家丁们心里诧异,再看时,隐隐在心中一声轻叹,将军,有些老了。 刘綎可以傲人的战绩在困境中镇定自如,其余的几位武将,却所遇各异。 有前面刘綎顶着,就算是此行要与努尔哈赤对决,这最初一战,也必然是刘綎的大刀先行染血。所以这些都司之类的武官对于承恩传来的消息并无太大的警觉,分队四下围剿女真村寨时更是嚣张地一顿枪炮打去,先将所能携带的虎蹲炮、鸟铳之类的燃放方便的火器张扬得十分热闹,然后才一拥而上,将整个村子洗劫一番。无论是南京的兵,还是山东的兵,这平时出马都要趁机骚扰一些所经之地,更何况在眼前的这些敌人的村寨,杀人放火那都是理所当然。只是与刘綎一样,最初的几个村子都未现敌踪,只能看着房屋燃起大火算是有几分胜利感。随后,依旧是出现十几个人逃窜的身影,甚至在他们追击时还跑得慌乱而丢下一些兵器、马匹。这大大降低了仅存的几丝谨慎,数百人追击十几个人还有怕的么?当然,这追击最后便演变成飞雪中的戏弄,东路军马便如此纷纷陷入迷路的境地。这最重要的是黑夜的降临,让路途看起来是如此神秘莫测,不约而同,各部都选择了暂时停下,以待天明。这其中每一部都不知道其它人马的消息,都以为仅仅是自己这部分人陷入困境,只要到天明,自可寻路回去,再说,大队人马也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定会派人来寻。四周除了飞雪的细微声响再无别的动静,这使得这些人都安心地留下来准备过夜。等费尽气力地升起篝火,煮食随身携带的干粮,修整一日的疲惫时,危险已悄悄潜伏而至。 苏翎等人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安静地休息,几乎每一部人马的周围都有两到三个千山堡小队潜伏着,滑雪板的配备使小队可以快过奔马的度移动,敌明我暗又让袭击变的心中有数。当初对付努尔哈赤的办法,如今要用到这些疯子身上,而在经过后金两旗的偷袭之后,千山堡俨然便是这片山林的主人。 袭击是悄无声息地开始的。 最先是那些处于边缘的哨队,处于队尾的落单士兵被猛地从背后扑上的黑影死死勒住咽喉,随即一把尖刀插进后心,有些黑影大约是怕脏了自己雪白的斗篷,这刀子是沿着颈部深深插下去,然后一挑,将半个脖子连同气管一齐挑断,然后顺手一推,将尸扔在雪地上。这种杀法自然让被袭击者无声无息,但却会让血喷出老远,甚至让一旁的黑影小声抱怨,说这是脏了自己的衣服。十人左右的巡哨则是在僻静处被无数暗夜中飞来的羽箭、短弩攒射致死,临死的哀嚎声自然惊动了大队人马,待赶来一瞧,却看不见任何袭击者的踪影。这让明军士兵恼怒之下对着黑夜便是一阵轰鸣,随后又渐渐止歇,稍稍收拾一下尸,重新派出巡哨,剩下的,接着打盹。可安静了没多久,另一个方向上又出现惨叫声。如此这般,接二连三的失去巡哨人马,让主官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所处的处境。但黑夜依旧无边无尽,飞雪未停,只能将全部人马靠拢,全神戒备。这样果真有效,没有人再次被袭。可不久之后,夜空中又起弓弦声,羽箭在半空中“嗖嗖”的飞来。那些常经阵战的老兵们知道,这是弓箭在最大射程上的抛射。每一轮羽箭都有二十多支,斜斜地从漆黑的夜空中飞至,那些在篝火旁的人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既显然目标又大,这不比箭靶上的圆心,射中哪一个部位,这伤势足以致命。当即便有人被射成草人一般,嚎叫着在篝火旁打滚。不仅如此,数轮羽箭是来自不同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敌人。 那南京6兵大营都司姚国辅,山东营都司周文,副总兵江万化,叆阳守备徐九思以及浙江兵营备御周冀明这些名字说起来一长串的带队武官们,不管说得是什么方言,眼下这心里却都说着同一句话:“被包围了。”随后,又用不同的方言骂了句别人听不懂的话。 有那聪敏的连声催促将篝火熄灭,让放暗箭的敌人看不见目标。还好,羽箭没有再来,明军与敌人一起陷入黑暗之中。就在众人稍稍喘息着定下神来,左边却传来长长的嚎叫声。 “是狼!”暗中有人轻声说到。 那狼声拉出长长的尾音,在夜里尤其显得凄厉,恐惧悄然在每一个士兵身上激起疙瘩,没过多久,狼声消失了,但却从右边出现几声惨叫,又有几个士兵被杀死。不久,狼嚎声又在前方响起,而当明军看向前方时,后面遇袭。等到明军习惯防备了,却又变成狼嚎处便是致命方向。如此三番,周而复始。 整整一个夜晚。连同刘綎在内。都在这样地袭扰中不断损失兵马。这让刘綎恼怒地抽刀一阵乱砍。但只有一旁地灌木倒霉。敌人。却是丝毫无损。明军不得不再次收拢人马。数百人都聚在一堆。以此防备那看不见地敌人神出鬼没般地袭杀。这还是得到一会儿地安静。士兵们都毫无睡意。饥寒之下仍然睁大双眼。紧盯着四周动静。有些眼尖地。可以看见一条条白色地影子在雪面上滑行。真地犹如鬼神。就在这疑神疑之时。有人闻出有火药引线燃烧地味道。还未等出声。就听见在很近地地方传来一声轰响。大片地铁子弹丸倾泻而至。将聚集成堆地明军士兵瞬间便轰倒一片。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将整个林子都变成是闹市。而硝烟散尽。四周却仍然是不见人影。明军之中自然也有炮手。已经辨别出那是虎蹲炮地射声。这种三十六斤重地火炮。一个人便可以抱走。若是再有两人配合携带火药、铁子弹丸。地确可以达到这般使用效果。但无疑这个方法是罕见地。明军炮手别说看见。听都未听过。 这种战斗方式当真让所有地明军兵将异常惊诧。居然还有火炮。而且还是如此用法。那几位主将带队地当即下令还击。一时间所有能射地火器纷纷开火。尽管看不见敌人。但只管向外面燃放便好。这几轮燃放。怕是要比在训练时打得还要快。只是已经无人关心这个。兵士们似乎都在比赛着看谁最先将手中地火器放完。直到火药弹丸用尽。 这基本上算是一次明军地火器训练。效果很好。将近半个时辰地轰击。那些鸟铳手都已练得熟练无比。装药。填弹。压紧。在装引药。点燃引线。指向夜空。然后“碰”。收起。再次重复。、。直到手臂酸麻。双耳欲聋。仍然不肯罢休。 几位武官们聚在一起商议。决定不再在此地等死。收拢大队人马。不管方向。只管一路向外走去。伴随着明军行动地。是两旁不断传来地狼嚎。并随着明军地移动而变换位置。没走出多远。甚至队尾还没有完全走出。前队一直小心提防地士兵便被迎面而来地羽箭射中。等后面士兵冲上去接敌。却一样是没看见任何人。明军主官不管不顾。下令继续走。就算是死人也不能停下让人随便杀。这个决定不知是对是错。因为随后地路上。明军遭受了更多地杀戮。对面地敌人似乎就是属于黑夜地。接着微光明军仅能勉强看清眼前地路面。而敌人却似乎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出没。 地确。这本就是千山堡人地家园。 后半夜里……明军每隔一阵子便要受到羽箭地攒射。有近距离精准地射击。大多数还是远距离地抛射。黑夜中根本无法看清羽箭来势。明军就像案板上地肉。等着一刀刀地被切下。伤病已经一律被抛下不管。这样地严寒里。只有死路一条。剩余地明军继续一步步地挪动。但接下来。无休无止地袭击也在延续着。 终于,在又一次被埋伏在路旁山坡上虎蹲炮轰击之后,有部分明军顶不住了,开始大声喊道:“不要打了,降了。”武官们并未制止,主将不在,这些低级武官在此种情形下也知道再打下去,性命难保。如今明军各部已经死伤近一半,却连对方身形都未看全过。 “丢下兵器,脱掉铠甲。”黑暗中有数人一起用低沉的声音喊道。 在场的明军官兵纷纷丢下武器,脱下铠甲。若不是为了保命,这铠甲在冬日里本就是个累赘,如今倒是可以轻松了。动作很快,对于停止战斗的渴望远大于饥渴严寒的侵袭,明军已经毫不抵抗。 “若是有人暗藏兵刃,全体格杀。”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喝斥。此时明军都打着火把,而对方却隐在山上,一明一暗。 明军中有人四下看看,那些藏有短刃的,纷纷在队友的目光中拿出来,丢在一边。 “全体列队,往回走。”明军对这个命令稍稍迟疑,有那么一刻没有人动,不知是不是没听懂,但随即风中传来了火药引线的味道。这比什么刺激都强,所有官兵按原属列队,向回走去。一直走到最初停下的地方,然后被黑夜中的声音命令就地休息,点燃篝火,那些人始终没有现身,也不再传令,只是让明军就地等待。 实际上这围杀数百人明军的千山堡骑兵只有几个小队,不到一百人,在黑夜里若是换了位置,不敢保证能制住比自己多出数倍的明军。只能如此暂时应对,同时派人禀报,再加派人手。 这一夜有多半的明军分队在死伤惨重之后放弃抵抗,即便是那些浙江兵,也被这种战法所屈服,也不得不服,看又看不见,打又打不着,自己这方却频频受创,虽是几个、十几个地死伤,但怕的是无休无止,无法抵挡。得到天明,连南京的姚国辅,山东周文,江万化,徐九思,浙江周冀明也都被这种战法折磨的无可奈何,此时这些朝廷重将难以抉择,战死不怕,但就这么死,算不算战死?武官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可这种折磨却是异常罕见的感受。降,是唯一的出路,看着自己属下不断死伤,这些武官或早或迟地选择放弃抵抗。最后只剩下刘綎一部。 刘綎原带的八百多人马算是最多的一队,在这一夜中零打碎敲地被杀一百多人,伤的也有近两百人,这都是如前面所述的暗袭所至。天明后刘綎硬挺着从未停止的冷箭带队移动,那些羽箭似乎像是被一块磁石吸引,从不同的方向上将刘綎一部与四周山梁、树林、石块等连接起来。刘綎在天明后也曾试着追赶这些袭击者,但等到从厚厚积雪中爬到攻击位置,除了再留下几具尸体外,再无所获。另外也用火器攻击过,但一来地势较低,又是背风,而来这火器的射程还不如弓箭,对方自高处射下,远远大于鸟铳的射程,待要架上虎蹲炮,人家早看见了,会傻到等着轰么?刘綎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向辨明的方向走,向南,一直向南。 苏翎在天明时分反而清闲下来,除了将后续人马派往那些不断来报请求接受降兵的小队之后,集聚了两千骑兵,在大道上集中,等待刘綎的到来。此时他已得报,三个村子被杀一百七十人口,沿线共计二十四个村子被焚烧殆尽,好在粮食、牛羊等都还在。这笔帐是该算一算的时候了。 那边刘綎一边带着家丁缓慢地逃生,一边不断在心中堆砌疑惑。对方到底是谁?为何从未有人跟他提起在这宽甸有这般人马?这与他听说的建奴毫无相似之处。关于努尔哈赤打仗的情形,作为一员老将,他不会不问,性子虽说不好,但也是此时的战斗方式决定的。这一次的遭遇,他自感身心皆疲,萌生隐退之念。 可敌人会放过他么? 第二十九章死生未卜 正午,刘綎率队总算寻到出口,立即催马向前奔去。 这群山之中若是没有惯走的小路,想凭白自己闯出一条路来,意味着要不断地穿过灌木、溪涧、断岩、绝壁,在白雪掩盖下的种种障碍上越过。刘綎自天亮起便直奔南面而行,几乎是一条直线,根本不顾及路途好坏。他们也无法顾及,身后及两侧的山顶隐隐约约的人影让其不敢片刻停留,只要向南,至少能回到大路上去,而那里,便有刘綎一直期待的大队人马。 这出口,实际上仅是望过去比较宽坦的山谷。刘綎率领余下的家丁放马一踏上平地,心情立时好转,待行得一半,猛然记起这便是昨日所经之地,鞭打那几个多嘴的浙江兵,便在此处。这一喜尚未升起,便又是一惊。这人都去哪儿了? 就在此时,前方猛地出现大队骑兵,一杆血红的新月战旗迎风展开。 刘綎挥手令队伍停下,略看一眼,对方大约近千人左右,列着横队,将这片难得开阔地封住。刘綎还未下令转身退后,却见两侧山梁上也出现一排排的人影,不仅如此,一连声的炮响,从两侧山上传来,朵朵硝烟仿佛是山上开出的花朵。火炮并未击中刘綎的队伍,在其前后约百多步的地方将积雪轰成大片的雪花。 刘綎不再动了,他明白,对方这是示威。以昨夜对方的杀戮方式,刘綎断定这是最后的警告。他左右看看跟随自己多年的家丁,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大刀,颓然长叹一声:“算了。”说罢,将手中大刀远远地抛了出去,深深地插进雪地了。随后的家丁默默无言,并未对自己的主将出询问,只是都立即下马,将手中兵器丢在路旁,然后站在马旁等候命运的决定。很快,对方的两队骑兵一前一后地将其围住,开始接收俘虏。 彪悍一生的刘綎与他的骄兵悍将便这么成了最后的战果。 须皆白的老将刘綎本希望看见对方主将,按此时战争的不成文规则,既然一方主将束手就擒,另一方怎么也得看上几眼,说几句哪怕是讽刺的话吧,甚至刘綎已打算忍耐对方的讥讽。但刘綎失望了,苏翎压根儿没有想见他的意思。在此之前,苏翎唯一考虑的是要多久刘綎才会放下兵器。仗打到这个地步,再战已没有任何意义。当然刘綎誓死不降的结果也在计划之中,在第一轮炮示威过后,所有的火炮都已瞄准刘綎数百人的人群,这么点距离,不用什么准头,只要将弹丸扔到空地中间便可。刘綎与家丁们被两队骑兵前后夹住,便带着他们向山中行去,既未捆绑,也没有呵斥,那些骑兵仅仅好奇地打量着刘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到了晚间刘綎等人才抵达目的地,这是一个未经过刘綎东路军骚扰的村子,有数百间房屋,看样子平日里怕不下千人住在这里。在村边的空地处,已搭建起不少帐篷,不用问,这都是刘綎所部的军需,那些人,自然也是刘綎麾下的,只不过眼下显然已不归其管辖。那些降兵正在数名依然是身披白色斗篷内着黑甲的骑兵指挥下,架起炉灶,就在简易的棚架下煮饭。冒着热气的粥正在十几口大锅中翻滚着,很稠,香味儿弥散开来,连刘綎都忍不住吞咽着口水。这一日一夜,还真是没吃什么。一排排的明军士兵正列队上前领取吃食,刘綎现,居然还有肉食,肥腻的大块猪肉每个士兵一勺,然后是一块面饼,一碗热粥。所有的降兵都规规矩矩地听几个千山堡骑兵吩咐做事,那些领吃食的,大多与刘綎一样,是刚刚赶来的,而那些在干活的,不用猜,准时昨夜便就降了。刘綎默默估算,这个营地大约有三千人左右,都是各营的降兵,甚至连队列都是按原来的编制排列的,低级武官依旧在行使权利,指挥着属下兵士继续搭建帐篷,砍柴做饭,看样子,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此聚集。四周并未有多少骑兵看守,能看见的,只有不到一百人,且都在远远的地方往返巡视,似乎并不是监视这些降兵,而是例行巡哨。但整个营地里的降兵都自觉地没有越过那圈无形的栏杆,就连砍柴的士兵,手执斧头,也都规规矩矩地做事,就像自己的军营。 刘綎也与其他降兵一样,被人塞了两只陶碗,一双竹筷,还被叮嘱一句:“好生拿好了,碎了就只能用手捧着吃饭。” 可怜老将军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竟然丝毫没有露出往日暴戾脾气,下意识地接过碗,与家丁们一起,向领吃食的队伍走去。整个军营就是明军平日里的模样,除了没有兵器火炮,其它一切都是士兵们熟悉的。 刘綎受到唯一地优待。是在营中地大帐里有他地一个位置。大帐不知是那个营地。本就是营中主将地。此时不过是算是唯一与俘兵地区别。刘綎端着碗走进大帐。一愣。只见几个人同时站起。却张嘴说不出话来。 姚国辅。周文。江万化。徐九思。周冀明。祖天定。这几位在辽阳誓师时才见面认识地武官。此时都在大帐之中。这几人猛然见到主将进来。下意识地起立行礼。却又想起这可不是东路军地大帐。便就愣在那里。 刘綎苦笑着摇摇头。自顾走进帐中。在桌边坐下。闷头吃起饭来。几个武将没有说话。在一旁站着。场面有些尴尬。刘綎吃完。伸手抹抹嘴。这才说道:“不用多想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过一天算一天吧。” 说完。又习惯行地伸手。却摸了个空。这饭后一杯茶。是多年地习惯。 “有杯热茶就好了。”刘綎解嘲地说道。 那祖天定见此。忙说:“我去问问。”便要起身向外走去。 “能行?”刘綎怀疑地问道。这毕竟是战俘,未必能提供这般好处? 祖天定苦笑道:“刘总兵,你看人家这里,吃得比咱们军营里还好。这茶,说不定便会有。” 刘綎也不觉难堪,点点头,让祖天定去了。不一会儿,祖天定便又回来,身后跟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甲骑兵。“你是刘綎?”黑甲骑兵问道。语气还算平和,这样称呼,在刘綎还是第一次。 “是。”刘綎尽量平静地回答。 “奉我们将军之命,优待刘綎。”骑兵面无表情地说话,“你还有什么要的?” 刘綎摇摇头,那名骑兵转身出去,随后又进来拿进几只碗,一小包茶叶,什么也没有说,便又出去了。 祖天定过来将茶叶放进碗里,然后从火炉上提起水壶将茶泡开。 “都喝一杯吧,也不知还能再喝到不。”刘綎话里流出苍凉。祖天定便一一斟满,几个人都围着坐下,一群败军之将便如同商议军事般坐在一起。 透过大帐缝隙,外面的士兵依旧源源不断地开来,煮饭的士兵一锅锅地重复着饭香,肉味儿依然没有减少。 “他们不缺粮食。”刘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粮食可能就是我们带的,不过这肉”姚国辅轻声说到。这肉不管是哪一种,明军军营里绝对没有这么多,更别说即使有,也不会这样敞开了吃。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刘綎终还是将这话问了出来。 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向祖天定,毕竟这里他最熟悉。祖天定吞了口唾液,添添嘴唇,说道:“听说他们的主将姓苏,叫苏翎,原是振武营当差的,后来说是逃过边墙投敌。手下的武官也是一起在振武营当差的。” “你知道他们?为何不说?”刘綎有些生气,声音不免升高。但不待祖天定说话,又说道:“算了,此时说这些都没用。” 几人沉默片刻,那刘綎又问:“你们都折损多少人马?” 姚国辅说道:“五成。” “四成。” “五成。” “一成。” 不用说,这最后损失最小的,便是祖天定,这当然与他知道情况有关。不过,眼下没有人怪他。 刘綎默默估算着,全军一万五千人马,至少折了四成,也就是说死伤的,便有近六千,这都是昨夜一晚的战绩,这苏翎未免太过强势了吧。这还不算全军携带的武器器械,单是火炮便是数百门,火药等数千斤,其它粮草甲杖大车骡马,成千上万,尽数落到苏翎手中。近九千人被俘,这是何等的战绩?就算刘綎,也从未有过如此战果。 “他们有多少人马?”刘綎问。 “不知。”几个人都摇摇头,但祖天定却隐约知道一些,他说:“数千吧,顶多四千,不到八千。”这跨度,也就只是说说,若是战前,这样的推测便能使刘綎大怒。 “估计在五千左右。”刘綎判断,自然不仅仅是看到的战斗场景来估算,这粮草运输,战俘押送,等等,都能判断敌情。 “昨夜”周益明小声说到,但却并未说完,显然对昨夜的遭遇心有余悸。 刘綎也禁不住回想起那黑夜里的战斗,不,不是战斗,应该是单方面的袭击,自己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战斗类似于在贵州遇到的那些山里人,但黑夜里却是第一次,更别说这厚厚的积雪。刘綎此时才有机会细细回想对方的战术,反复思量,却最终找不到对抗的办法。唯一之计,是大队人马仅仅靠拢,步步为营,绝不单独出战。可是 一想起这次战败都是因自己的莽撞导致,这刘綎立时心里一阵绞痛,险些便背过气去。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马蹄上,几匹马奔至营内,在正中停下,随即便听见一个人高声叫道:“苏将军有令。愿意参军者,在此记名。想回家的,到这边列队。” 此时便就招兵,未免太急了吧。刘綎一阵狐疑,这降兵入队,虽也是常事,不过,这才多少时辰?不怕中途再跑了么? 一边的徐九思忽然说道:“莫非是要对付朝鲜人?” 众人这才记起,他们这东路军还有一万三千的朝鲜兵马。若是在座的几位,这一万三千人朝鲜兵马不是一万五千明军的对手,甚至只要一万,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敢拍着胸脯说“定胜”。但苏翎这一方不过五千左右,还能再显奇迹?未必又是昨夜那般的打法?若是那样,朝鲜人可就不用多说了。可朝鲜人不是刘綎,根本就不会离开大路,就是下令让他们进山,刘綎还怀疑朝鲜人是否会抗命。那可是一万多人的火器队伍,战斗力虽不强,可列阵施放火器却是久经训练的。那里面至少有近万支火枪,火炮不亚于刘綎所部携带的数量。硬冲?至少要损失一半的人马,才能冲破阵线。这会儿招兵,难道是让这些降兵打头阵? 刘綎等几位武官怕是从未有过此时这般关心过下属的性命,九千多人若是冲阵,死上一半,就是抬尸也得抬上几天吧。想到这里,刘綎等人才忽然想起,自己这几位武官,会是如何?适才听那人之言,想回家的可以回去,自己能回去吗?可回去辽东杨镐会怎么说?东路军尚未到位便全军覆没,回去难说会不会再次被杨镐立威,不,一定会。但,留下?这里的一切都是个谜。眼下虽看着对几位武官尚没有杀意,可毕竟杀了对方一百多人,烧了那么多的村子,这难道不会导致复仇么? 正在这时,只见帘幕一掀,一个人裹挟着寒风走了进来。 第三十章来去由心 寒气扑面而来,让刚刚从一杯热茶中缓过来的刘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看起来,倒象是被来人惊得一跳。 将寒风带进大帐的,是总被苏翎带在身边的祝浩。这位昔日在辽东边墙上戍守的旗军,如今已经全然不是以往忍气吞声的模样。自从到得苏翎军中,很快便听说一直在军中流传的一句话,“见谁都不跪”,苏翎这句毫无文采且略显张扬的俗话,祝浩初听时甚至浑身热血激涌。未在辽东遭受屈辱的人,是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尤其是对一身武艺却随时都得卑躬屈膝的汉子来说,能够昂起头做人,足以激更多潜在的血性。看着那似乎在哆嗦的刘綎以及其他几位武官,祝浩有那么一刻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几人面前。 这些可都是平日里只能仰望,回话都得跪着的高级武官啊,如今,却在祝浩的目光下显露出几分被人操控命运的颜色,那原本是祝浩在昔日同伴眼里看到最多的神情。 “我们将军问:你们想死还是想活?想死自己了断,想活,便写信给你们的家人,叫他们来赎人。” 不等几人有所反应,祝浩接着说道:“你们想清楚了,稍后将军到时便要听回话。”说罢,转身出去。 这看似简单的选择,其实艰难无比,甚至还不如在战场上求一个生死结局。这都降了,自然是不想死的,可这想活,却未必全归自己选。既然传话来问,那苏翎定不会杀这几人。问题是若是想活,这怎么个活法?写信叫家人来赎,这个法子倒新鲜,这几人的家财也不会太少,只是不知拿什么来赎。但回去后如何?又怎么解释这全军尽墨的结果?刘綎等几人都是朝廷重要将领,不是那多如牛毛的低层武官,是不可能悄然无息地回去。若是战死,即便败了,说不定朝廷上还会给予封赐,惠及子孙家人。败而未死,却不仅得不到荣誉,连带家人都会牵涉进去。若是这样推理,如刘綎这般岁数且一生荣誉的,还真不如死了的好。问题是这武将战场上即便是自刎都是瞬间便可壮烈一番的抉择,但眼下坐在温暖的大帐内,刚吃饱饭,手里还有一杯热茶,对手丝毫没有恶意对待,你让这死亡的念头出现都已不易,更别说要自己选择去死。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几位武官心思转的七上八下的,许久都没有定下,难怪苏翎要派人事先告知。其实除了上面的,还有一个念头,在几人久思不得时先后出现,那便是,还有没有别的活法?这使得几人纷纷狐疑,这是否便是那位苏将军的劝降之意?眼下当然已经降了,却未必服。适才外面的喊声,此时在这几人心中便是苏翎欲让其效命的先兆,这自然又引起无数思索。这个过程,日后对赵毅成的部门,又是一次典型案例。 这边正彷徨不定间,祝浩又带进一股冷风。 “都出来,将军到了。”这是大帐,但不是明军东路军的大帐。 苏翎带着五十骑缓缓走进营地,在大帐前停下,却并不下马。刘綎等人在一旁站立,没有人呵斥让其跪下,这让几人稍稍安心。这可是在四周都是自己原属兵马面前。 苏翎尚未开口说话,那边列队领取吃食的人群,却出现一阵骚动,几个人吵吵嚷嚷,夹着着打斗声,一直传过来。苏翎微微皱眉,略一点头,祝浩便策马上前查问。 吵闹声立时便停了。这战俘营原本就没看见几个千山堡地骑兵。这时出现一群。那些俘兵们都立刻安静下来。一问。却是因争抢吃食而起。这一人一碗肉。在明军那里都是不易之物。俘兵们自然是视作佳肴。多数都小口慢慢品尝。一碗粥一块面饼足以填饱肚子。但千山堡看守人员地稀疏。让战俘中那些原本便是兵痞地人原形毕露。这在任何一个兵营里都是存在地。除了武官。在一般地兵里。总会有那么两三个干着被武官们剩下地强抢横夺地蛮横之人。六个长相便是凶悍之人强行到分吃食之处自行盛肉。那名负责分地士兵刚一阻止。便被劈头盖脸地拳脚打翻在地。 这是战俘营第一起骚乱。 苏翎只说了一个字:“杀!”身后地几名骑兵立即纵马上前。同时腰刀出鞘。只几步便到了那几名被勒令站在中间地兵痞面前。只见几道刀光闪过。六颗人头咕碌碌滚到地上。然后一队明军被令立即收拾干净。转眼间一切又恢复正常。只是地上脏兮兮地留下一片血污。那名负责分食物地士兵。被立即赋予管理此地战俘营地职责。连那些还在行使权利地低级武官们。也都听从此人地安排。在松散关押下松弛了神经地战俘们。又再一次松弛下来。看来。只要按令行事。便衣食无忧。更不会有送命地危险。 苏翎转头看着刘綎等几人。问道:“想清楚了么?” 几名武官谁也没有开口。对那个问题。本就还在混乱地思绪又经适才转瞬间地血光所干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各自管带一营数千人马地武官们。这种情形也只有在受到朝堂上大臣们地斥责时才会如此。当然。除了刘綎。其余几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苏翎脸上略微显出几丝笑意。但其并未再问。而是拨马转身而去。身后地骑兵们也都紧随在后面。只有祝浩留了下来。 “跟着我走。”祝浩依旧是那副面孔。 刘綎几人茫然地跟在祝浩马后,向着苏翎离去的方向走去,那里,是村子里的一所大屋,大概是苏翎的临时住所。 屋内正中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炉火,屋内的寒气早已驱尽,让人咋一进来,倒有些不适应。刘綎几人便在冷热交替之际,面对着苏翎,开始决定生死的对话。 “你们都在想,怎么活下去吧。”苏翎说话的声音与在外面的杀气凛然不同,倒是与屋内的温暖相对应,至少听起来不象是在讥讽。这选生还是死自然不需问了,否则那想死的还会跟着过来? 苏翎没有给他们更多徘徊不定的时间,继续说道:“你们当中自信可以安稳地回去的,写信交代清楚,叫家人过来谈。没把握的,”苏翎稍稍停了一下,指了指北方,“在那边给你们留一块地,有房子可住,只要你们肯动手,粮食够你们吃的。” 待几人都在想这几句话后,苏翎又说:“定下没有?” 祖天定先开了口,不过,他的话让其余几位觉得有些愚蠢。 “苏将军真的不杀我们?”这话里其实还透着同是辽东军伍的意思,这里面,也唯有祖天定与苏翎还有点关联。 苏翎将几人一一看过,才说道:“要杀的人不会多活一刻。” 这就是意思明确的回答。屋内的气势自然是一边倒的,那刘綎也是嚣张惯了的,却自知没有这种嚣张的表达方式。 “苏将军是不是还要与明军对阵?”祖天定连续问出这些真的愚蠢的话,只是苏翎以及一旁的赵毅成没有这么看,祖天定已经在考虑是否加入苏翎的主意。不过,祖天定世居辽东,这亲戚家人若要牵连着算下来,怕是从山海关到镇江堡,哪个地方都会找到,这与明军再打,难免有遇到家人的时候。可若是真如苏翎所说,种地,却也是不干的。 做一个农夫从来不会是军伍之人的向往,也只有那些文人才会描绘出一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风光,但即使那样,种地也决不是第一选择,而是选择后的无奈。 苏翎仅仅反问一句:“东路军多少人马?” 此时在座的人都不知此次辽东大军进攻的结果,总之这东路军明朝的一万五千人马全部消失,不用问苏翎是否还想与明军对敌,明军都不会放过苏翎。一旦此次得胜,下一个目标定会是苏翎。 祖天定没有再问,看来仍在犹豫。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效命,我的队伍里也没你们的位置。”苏翎一口打断了几人的犹豫,“只要帮我做些事情,能回去的便回去,不方便的,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这条顾虑既然被消除,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不多了,确实是刘綎等几人自己来选择。若是自信回去没事的,不会受到惩处,便可以考虑回去。有顾虑的,人家苏将军也给了一路可走。在联想其战俘营里的一切,这待遇未免太好了吧。 “需要我们做什么?”老将军刘綎终于开口。自从在炮击示威之下决定放弃战斗,这位自诩忠心耿耿的将军便有了变化,不过,眼前的一切并不需他做出对抗朝廷的行动,接受,相对便要容易了。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赵毅成便接过话题。 “第一,回答我们一些问题,当然你们知道的,我们也知道,不过是对照一下。第二,让你们的家人亲戚之类的,给我们一些便利。” “什么便利?”姚国辅紧跟着问道。 “当然不是刺探军情。”赵毅成一笑,说:“不过是开些铺子,买卖商货罢了。说起来,算是做生意吧。你们这些在山东、浙江、南京的,还有你们,四川,辽东就更不用说了。到时候我们会派人去跟你们联系,总之是以经商为主,其它为辅,且那些也不需要你们家人去做。你们只需保证商路、铺子正常就可。” 这还真是想的周全,事事都照顾里了。 “我家里只有地。”浙江兵营备御周冀明说道。这开口的越来越多,备御仅是个低级武职,怕是家产不多,不过,在浙江便够了。 “田地也可以,做农庄也是要的。银子不会少给,但要保证买到我们需要的亩数。”赵毅成说。 周冀明琢磨着这个问题不大,实在不够,自家的田卖一些总是可以的,便点点头。 见这几人都算是同意了,赵毅成才继续说道:“这些不是眼下便要办的事。你们尽管放心,这些事你们的家人也会有好处的,保不准银子比你们当官时还多。” 这银子现在还未考虑,眼下仍然是性命、身家问题。 “你们先写信,让家里派个得力之人过来。至于如何回去,回去如何,你们自己想办法。总之回不去的,也能活得好好的。但是,我们这里没有闲人,要有饭吃,就得做事。” 这点没什么可说的。至此,一切都算是有了答案。刘綎等几人都放下心来,目前的结果大大好过预估,这心情,放得不是一般的轻松。眼前苏翎所部所作的一切无不出人意料,从战斗方式到俘虏处置,连他们这些武官的未来都考虑的与常规迥异,怎么不让这些武官产生从未有过的改变? 经过放松的刘綎开始考虑自己那些家丁,那些常年跟随四处征战的部属,这也是其放弃抵抗的原因之一。 “苏将军,”刘綎第一次如此称呼,“是否是准备让降兵去打朝鲜人?” 苏翎略微一怔,旋即明白刘綎的用意,便说道:“你们放心,降兵中自愿的我们才会要,想回家的,也跟你们一样。”事实上在战后长达数月的时间里,许多愿意回去的人都被放走,不过,同样有许多人做出愿意协助的承诺,尤其是那些选择回家的基层武官。千山堡的触手,在这时,开始暗暗延伸。 “再说,那朝鲜人”苏翎慢悠悠地说道,“还用的着打么?” 【若你觉得此书有趣,请推荐、收藏】 第三十一章信手拈来 朝鲜人来了。 朝鲜的都元帅姜宏立、副元帅金景瑞率领三个营,约一万三千人,浩浩荡荡地越过鸭绿江,向宽甸赶来。朝鲜兵马一过江,便被无数明哨、暗哨紧紧盯着,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苏翎得到的禀报,要比朝鲜兵马实际位置要早一日。在尚未决定是否对刘綎动手时,朝鲜人仅仅算是刘綎东路军的尾巴,且大大落后的尾巴。而就是这一日之差,对付朝鲜兵马的方案已被商议过数次,一拨一拔的小队、大队骑兵被派出,分头前往指定位置。就在刘綎等几位武官在为怎么活伤脑筋时,对朝鲜的行动已经悄悄展开。 辽东镇江游击将军乔一奇奉命前往朝鲜军中监军,所带兵马便有振武营的一部,这使得一些仅靠观察得不到的消息,也传到苏翎处。朝鲜军中有四百铳手被临时调往西路军中,东路便只有一万二千六百人。而有关朝鲜都元帅姜宏立的情绪问题,也得到准确地禀报。这是由于最初总兵李如栢只要求朝鲜出铳手七千,担负防守、堵截之责,这样朝鲜兵马几乎不会参与大的战事,姜宏立自然没有意见,可后来杨镐一纸军令,不尽人数变多,且必须完全听从东路军刘綎的指挥。当再得知那刘綎也不过一万五千左右的兵马时,姜宏立彻底失望了,这即是表明朝鲜军将担负起与明军一样的战斗职责。这既要打仗,又没有指挥权,纯属白干,哪个将军愿意如此?姜宏立当即向朝鲜国王请辞,不允。这样一来,朝鲜军队即便是有乔一奇监督,这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另外,整个大军的粮草、器械等军需,都在元帅的情绪影响下变得缓慢、拖沓,似乎人人都抱着稍一接敌便即退兵的想法,不然,为何这朝鲜大军滞后刘綎兵马一日,而粮草辎重又在朝鲜兵马后滞后一日?种种迹象都表明,朝鲜兵马战意不强,行动缓慢,军需不足。 对刘綎一战的战果,完全出乎千山堡人马所料,整整一万五千明军,就在一夜之间全被歼灭,所获粮草、甲杖火炮无数,搬运缴获的精壮们几乎用了将近七日,才将所有物品送回千山堡,这初次大胜,对所有骑兵而言,意义非凡。辽东逃军、或是弃民的身份、感觉,至此烟消云散,这最后一点对大明朝的畏惧之心,被那近九千明军俘虏所融化,而今朝鲜军队到来的消息,让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姜宏立、乔一奇率队出宽甸直奔太平哨,那是最初与刘綎约定两军汇合的地点。一路上依旧是飞雪漫天、北风呼啸,但这并未给朝鲜军队带来影响,他们走得太慢了,慢的即使下刀子,也不会让他们再慢一些。不仅如此,缓慢并未使得后队挤压前队,反而前后拖得更长,倒像是前队走的太快所致。 苏翎埋伏在道路两侧山顶的火炮并未开火,被用白布与积雪仔细隐藏起来,从山下看上去,只一堆堆的堆满积雪的石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埋伏着兵马。朝鲜人同样认为这一带没有危险,更何况前面还有刘綎的大军。而对于千山堡,江对岸的朝鲜人只能看将来来往往的船只,与辽东一样,毫未在意。朝鲜兵马便这般大摇大摆地,缓慢地通过了刘綎兵马覆灭的地段。当然,痕迹已经被消除,不断的飞雪更是很快就掩盖了所有漏洞。一万三千左右的朝鲜兵马便这般通过这段致命的山路,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也没有任何人马的踪影。 临近太平哨,姜宏立与乔一奇听前哨回报,说是并未现刘綎大军驻扎的痕迹,甚至惊疑,命整个大军就地停下,待后队全部跟上之后,才再次向太平哨进。不论有何疑问,总得到太平哨扎营再说。 太平哨距离朝鲜大营最近的几个村子已经被疏散,只剩下空空的院落,但朝鲜兵马便是秋毫无犯,远没有刘綎所部的张狂。这倒不是军纪严明,而是太过谨慎,除了伸出一里多路的两队哨探,朝鲜兵马全部龟缩在大营之中,一则躲避风雪,二来,等待后续的粮草辎重跟进。 入夜时分,由山中奔来一队二十多骑的明军,打着刘綎的旗号,为一人手持令箭,称奉刘綎之令,前来传令。姜宏立正疑惑中,见有人传令,连忙在大帐中召集武官汇聚,乔一奇也在其中。 来人宣称,刘总兵命朝鲜兵马火跟进,前往坎川岭一带支援。姜宏立问为何改变原定的两军汇集的约定?朝鲜兵马就眼下携带的还未全部抵达大营的粮草便已经不够,原本想向刘綎借粮的,没想到这还没见到,便要继续前进。 传令官称在坎川岭一带现敌踪,刘总兵已经率队追击,已有斩获,并疾声厉色地丢下一句,“误了军机,自己看着办。”便连夜向坎川岭方向奔去。 这军旗、服饰、令箭都不假。再说乔一奇认识那个军官。虽说一个宽甸百户怎么被派作传令者略有疑问。但刘綎属下都是来自各地地兵马。派谁都有可能。他乔一奇一位游击将军。没有随刘綎行动。不也被派来与朝鲜军马随行么? 姜宏立当即与众武官商议决定。次日一早大军出。在紧急地军情。也不可能在夜里跟上。这便算是最快地度了。虽然有人已经提出粮草还未跟上。这大军再往前。一旦接济不上。可就全军无粮。但一方面有刘綎地令箭。一方面乔一奇是不会帮着朝鲜说话地。甚至语气与传令官都是一致。 次日一早。朝鲜兵马开始出。队尾地辎重粮队估计是在后面扎营歇息。并未赶上。姜宏立遥望了一阵南方。便无可奈何地出全队出地命令。一万多人地队伍便在风雪中向坎川岭行去。 坎川岭是宽甸西北最高最险峻之处。一路上山势险恶、道路难行。若非如此。千山堡与努尔哈赤又怎么达成以此为界地默许?朝鲜大军走了一日。才渐渐接近坎川岭。沿着山势渐渐向上登去。但天色已晚。飞雪依旧未停。姜宏立不顾乔一奇地呵斥。强行令大军就地扎营。这一日。行不过三十里。 这一夜风雪加剧。次日全军集结时。现冻死兵士十几人。这是朝鲜军队第一次减员。姜宏立硬着头皮命令大军拔营而去。行不到五里。千军回报。说前面现后金兵马迹象。人数不详。 姜宏立大惊。立即命令全军扎营列阵。全军戒备。准备迎敌。一万多人地三个营结成一个大阵。就着山势做出防御姿态。数千只各式各样地火枪已经准备装填火药。数百门火炮也已准备就绪。只等敌人来犯。但一直等到午时。都没见到敌人出现。那些士兵列成横队。都在雪里成了雪人。一个个冻得直达哆嗦。却仍然徒劳地向从纷飞地雪花中找出敌人地影子。只要敌人敢在阵前出现。上千只火枪将同时开火。不论敌人有多少。势必在阵前留下满地地尸体。但。这始终是一种想象。 姜宏立与乔一奇商议,决定再次派出游骑哨探,打探消息。这回几乎没有一个朝鲜人愿意主动出击,这样的天气里出本就危险,再说,朝鲜兵马依仗的便是这个大阵,十几个骑兵小队出去,真遇上敌人,哪儿还有活路?商议的结果,竟然是由乔一奇前往哨探,打探敌情。 乔一奇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尽管作为监督之责随朝鲜军马同行,但其并不能指挥朝鲜军队,何况在军令中也只有让姜宏立听从刘綎的军令,此时乔一奇却丝毫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姜宏立还说,即便乔一奇将军本人不去,其属下也是熟悉宽甸的,那么派人哨探是最合适不过的。结果自然是姜宏立满意,四五十个乔一奇部属冒着风雪,向坎川岭慢慢摸去。 很快,这些谨慎前行的哨探游骑便现坎川岭一**现无数后金旗帜,对这个他们本就已经熟悉,再加上辽阳传达的后金情报,很容易辨认出那属于后金镶黄旗的军旗,虽然并未看见有多少人,但这就足够了。这些人几乎是逃命般地返回大营,禀报说,前面驻扎着镶黄旗精锐。 这个消息让姜宏立与乔一奇都大为吃惊,一则镶黄旗是努尔哈赤旗下最精锐的兵马,二来,这刘綎在前,中间却出现大批后金人马,岂不是将二队切断?而刘綎怎么能放敌人到自己的身后?那只有一个结论,便是刘綎已经被敌人包围,凶多吉少。当下朝鲜武官们便达成一致,暂不行进,等够确切消息。那乔一奇主张直接进攻,将敌人吃掉,继续前行与刘綎汇合。这绝对行不通,不论乔一奇如何怒、摔做桌子,拔刀砍椅子,都不奏效。整整一个下去,这种来自大帐内的争吵都没断过。但,夜色降临,乔一奇也没了办法。一天一夜便在高度戒备中过去了。第二天,敌人仍然没有前来进攻,而军需官禀报,说说是粮食只够全军半日份量,若后队粮草再不接应,全军今晚便要断粮。姜宏立等众人的争吵有持续了一日,还是没有结果,敌人既没有进攻,也没有骚扰,但要命的是,粮草终于断了。当夜除了武官们,只有少部分朝鲜兵马得到吃食,大部分都只能忍着,期待第二日粮队便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也是都帅所说。 第二日上午,乔一奇没有再争论,朝鲜武官们也未再有提议。然而粮食依旧无影无踪,姜宏立等不及了,下令全军返回,不再管辽东这次军事行动。 断粮的队伍走了一日,沿途始终没有遇到运粮队伍。姜宏立下令全军继续前行,若无粮他这都元帅也毫无用处。此时,于承恩出现了。 此人在前天的战斗中摇晃红旗被人盯住,当然,他也是第一个被俘获的军官。这一次,苏翎将其放回,什么也没交代,只在朝鲜大营的不远处将其放下随即飞快隐藏起来。 逃生的于承恩直接进入朝鲜大营,将刘綎所部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清楚,而姜宏立,在惊诧之余立刻明白,自己这些人,已经全然在苏翎的控制之下。尤其是那于承恩对与苏翎所部的战力的夸张,让这一切更显得危机重重。那刘綎的威名可不是假的,既然他都被干掉,自己能躲的过去么?就算前面没有人拦截,一万多人没有粮草,是走不到宽甸堡的,只怕半路上便被饿死一半,而另一半,将会被冻死。 当苏翎带着数百骑兵列队迎接撤退的朝鲜人时,朝鲜军马已经被饥寒逼的行动无力,根本没有半点抵抗意志。苏翎要做的,便是等着接受朝鲜人的投降,否则,身后的火炮会立即开火。两侧山谷中隐藏的骑兵也会立即包抄两翼,将朝鲜人就地歼灭,甚至有少部分愿意加入的明军士兵,还等着拿几个人头当作报效之礼。 就在刘綎全军覆没的那一段山路上,被饥饿以及寒冷折磨得气力全消的朝鲜兵马逐渐到来,见到整齐列队的铁甲骑兵,于承恩有关苏翎的描述一一得到证实,尤其是那面血红的新月战旗,象一团火一般煎熬这朝鲜士兵。 姜宏立只有一个选择,全军投降。那边乔一奇刚要反对,便被一旁的朝鲜士兵一拥而上捆成一团,而其亲兵家丁一旦反抗则立即被杀,其余的,尽皆被绑了起来。 苏翎眼下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观看数不清的战利品,以及成群饥寒交迫的朝鲜士兵。一万多人全部投降,在勉强吃了一顿饭充饥之后,这些善于忍耐的朝鲜士兵被重新规划成十个战俘营,在骑兵大队的带领下,搬运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向群山之中走去。这度自然是要快上一些,那滞后的粮队,则在更早之前,被数倍于自己的骑兵歼灭,所有粮草全被缴获。 至此,东路军马彻底消失,而苏翎,这位千山堡势力的代表者,将自此走向更广阔的区域,拥有更多的人马,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世界。 不过,当其余几路明军的消息传来时,千山堡却面临着另一种危机。 【故事到此时算是过了最初的基本生存阶段,实际上努尔哈赤也是在此时跨越了一道分水岭,接下来,是努尔哈赤扩张的阶段。而本书中的千山堡,也进入与努尔哈赤比肩的过程。】 【本书的写法在起.点算不得主流,希望喜欢本书的朋友多多支持苏潜。苏潜将尽力展示一幅最接近真实的架空历史。啰嗦几句,请海涵】 第三十二章何去何从 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三月十五日清晨,初战大胜的千山堡如往常一样,在寒气未退的晨风中醒来,早起的人们依照惯例,在弥散着炊烟的巷道中穿行。堡墙上彻夜值守的士兵正在换班,两队排着整齐队列的士兵在生一声呼喝后,彼此交换位置,换下来的士兵则沿着梯道走下城墙.细心的人们现,那两队士兵中,出现许多陌生面孔,而平时熟悉的那个略带腼腆的年轻人,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胸前的黑色铠甲上,别着一枚银光闪闪的五星。 这似乎是千山堡内唯一能看出来的变化,但,如那个年轻人一样获得升职的人还有很多,随着自愿加入的降兵数量的增多,千山堡扩充了几乎一倍的编制,这让那些表现出色的年轻人有了更多的机会来展示自身作为精锐的军事技能。 就在这个清晨,千山堡苏翎大宅内宽敞的大厅里坐满了身着铠甲的武官,不仅如此,千山堡内几乎所有的管事、大小头目都集中在此,让这原本能容纳百多人举办酒宴的屋内是人满为患。桌椅都已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长凳,武官们按各自编制依次坐下,那些处理民事的管事们则自成一片。从这里可以看出,千山堡这些各自有着不同权限的人,武官占到八成。 这是自二月二十五日战事开始以来,千山堡第一次召集人员商议要事。这二十天里,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战俘的处理,缴获物资的输送,仅这两样便使苏翎感到处处人手不足,哪怕是再增加一倍的人,也无法感到轻松。直到昨夜,一切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也才有空在这清晨聚在一起。从屋外几个提着大号铜壶的护卫来看,这次会议不会太短。 苏翎站起身来,扫视面前的属下,伸手虚按,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苏翎深深吸一口气,说:“这次,我们胜了。”尽管这早已人所周知,但屋内每一个人的脸上还是展现出欣喜的神情。 “今日将所有的事都汇总说一说,要办的事很多,要想的也更多,一会说到哪个问题,有主意的立时便说出来,咱们今天当断就断。一时断不下的,下去多想想,多议议,有点子的就立即报上来。胡显成,你先说。” 胡显成便站出来,说道:“我先说说这次咱们的战果。”下面的人都凝神细听,这胜是胜了,可到底胜成什么样子,却是在座的都不清楚,连胡显成也是昨夜才最终统计完整。 “此战歼敌六千,”胡显成略一停顿,接着说:“这是个约数,是按辽东东路军马的总数估算的。这无法清点。”下面的人听了,禁不住轻笑。 “俘获明军八千,朝鲜人一万,这是清点过后的实数,与总数的差额约三千左右,都是四散而逃走的。缴获”这才是大家最想听的,那胡显成脸上带着笑,声音拖长。 “缴获火炮五百二十六门,其中大将军炮七十九门,虎蹲跑三百一十门,灭虏炮一百二十五门,余下的叫不出名字。各式火铳一万八千余杆,这个还在清理之中,因种类少说有七种以上,叫法各异。另缴获战马一万五千匹,战车四百辆,腰刀两万五千柄,各式长枪五千杆,明甲五千付,棉甲暂时给那些兵御寒用,未算;弓五千张,箭支近十万。火药约一万斤,各类铁子、铅子无法称量。其余帐篷、器械等暂时无法准确清点。另外,三月二十八日,东路军后续粮草也被咱们尽数缴获。”这些数据无一不使人振奋,光听便令人吃惊,更别说那些曾经参与清点搬运的武官们,更是双眼放光,似乎又回到当初初见时的情景。 胡显成又补充说道:“因东路军无声无息地没了。后续地粮草都聚集在宽甸等待运。所以。咱们就了令。让其即刻解运。约有一万石左右地粮食。也不知是朝鲜地还是辽东地。马料草料也足够咱们用上一月地。这些骡马大车尚未计入缴获之中。”这算是个意外所获。刘綎军中实际上只携带了数日军粮。后续粮草要晚上几日。此次出征原本也未算计出多少时日。包括朝鲜在内地后续军粮都集中在宽甸。自然。这刘綎地令箭又起到一定地作用。 其实胡显成还有一样未说。便是刘綎整个东路军中地饷银近五万两被全数缴获。鉴于千山堡内银子根本没有用处。且军中也无饷银一说。这些银两便未作公布。但这个问题显然已在苏翎等几人地考虑之中。毕竟。此时地千山堡。也不再是仅仅填饱肚子便满足地了。 “赵毅成。你接着说。”苏翎说道。下面武官们地情绪收敛了下。对这位掌握着各方哨探地头领。说出话定是非同小可。 赵毅成站起身。习惯性地先看看手中地一叠纸。也亏得他识字以来。还是这两年看得最多。 “先说这次辽东战事。”赵毅成慢慢说道。这习惯都是最近才形成。 “这东路军便不多说了。只是消息一直未传出去。怕是辽阳现在还不知道东路究竟在哪儿。其余三路。抚顺路出兵两万五千多人。只逃回一万四千多人;马林统兵一万五千多人。逃回一万多人;唯有李如柏。接到杨镐地急令。全军退回。没有损失人马。这一阵子辽阳一片混乱。消息也是各自不同。但这两路大败是错不了。败兵所传。阵亡地道、镇、参、游、都司、通判便有二百名左右。损失地火炮器械等。自是数目极大。” 这东路军还算不得主力一支,从己方的缴获,便可知努尔哈赤能得到多少。此次辽东战事,可谓大败得无以伦比。赵毅成说的虽然简略,但这消息仅证实两样就足够了。一是败战,二是,努尔哈赤缴获甚多。 “另外,从东海术虎所部传来消息,万厉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正月二十六日,努尔哈赤在命令大臣穆哈连统兵一千,准备招服虎尔哈的残部。不过,此部于二月中,由术虎召集的东海、海西联军歼灭,可惜没捉到穆哈,让其逃回去了。”赵毅成似乎有些遗憾,与在座的大多数武官一样,相比这边的战事,术虎那里的千人战场似乎过于小了。这不能责怪这些武官的简单对比,毕竟术虎那边的用意,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这个消息的意义,也就所知不多。 赵毅成便算说完,这两人的话便是将千山堡面临的形势简单地展开,心思灵巧的,便开始琢磨,自然性子直爽的,便只顾着高兴。 苏翎并未立即接着说话,给众人一小刻的反应时间。千山堡面临的事情还很多,不说解决办法,光是问题便能说上许久。看着下面武官的神情,苏翎略微有些担心,正如估计得那样,高兴的居多,若有所思的却是仅有少数。但随即苏翎也略感宽慰,至少还是有人在动脑子想问题,而能从胜利之中看出危险,便是做大将的底子。苏翎要的,或者说千山堡眼下正缺的,正是这样的人。千山学堂本是苏翎的一步缓棋,现在看来,必要仍是必要的,但确实太缓,眼下基本上起不到作用,还得依靠这些打仗勇猛却不擅长多琢磨的武官们。 苏翎再次站起身,待众人都安静下来,才开口说道:“此次我们胜了。这好的一面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站得更稳,没人敢再来欺负我们。此次降兵中参军的约五千左右,这样我们的兵马已有万数。当初我们数千之时,那努尔哈赤便不敢小瞧千山堡,如今仍然如此。至于辽东”苏翎没有说完,这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是,适才赵毅成说的你们也听到了,那努尔哈赤也是大胜,胜得比我们还要大,缴获更多,相信降兵也是我们的数倍。这样一来,那努尔哈赤是不是还以坎川岭为界与我们相安无事,便要小心应对。以努尔哈赤的野心,此次战事绝不会就此罢手。以后他是向南、向西继续进占辽东城堡?还是向东对付我们?这都是我们要琢磨的。另外,此次缴获虽多,也要看到这新增的一万八千人,比我们原来人口的总数还多。这些人也要吃饭,粮食不会维持太久,这还刚开春,等今年的收成是不可能的。我们总不能白白就放了他们,若真是粮食不够,放了也不算可惜。但这些人回去会到哪儿?” 苏翎略停,接着说:“回去老实种地便罢了,可这些天生的就是当兵的命。回去不是被辽东再征调入伍,便是被那努尔哈赤打败受降。不论哪一种,都是我们的对手。”这话便就说得透彻了,即便有人存着嫌这些人麻烦的心思,此时也明白其中的利弊。当然全杀了的想法,多多少少是有的,但这个念头在千山堡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至少从苏翎处没有看到任何嗜杀的趋势。 苏翎又再次停顿,以示强调,“若是没有千山堡,此次辽东战事未必如此结果,但也不能说便不是。辽东军伍中到底如何,我们都很清楚,这是我们眼下要做的头一件事,不能让辽东的弊病在我们军中出现。你们每一个都要好好琢磨,如何将那些新近加入的兵变成我们中的一个,不论他以往如何,只要进了小队,便就要变成我们的一部分,还是那句话,兄弟同心,其力断金。” 这是最让基层武官头痛的事情,那些新来的人数太多,几乎一倍的编制,事事都要重新教起。千山堡骑兵编制虽然算不得特殊,但种种习惯、规矩以及战术技巧,却都是那些新兵连听都未听过,如何将之尽快转化为战力,是所有武官第一要考虑的。 “每个小队若是有什么有效的办法要立即上报,在全军推行。这再说回去,这一战我们多少算是帮了努尔哈赤一把,甚至可以说是中了努尔哈赤的计。没有我们,努尔哈赤就算胜了,也不会胜得这般轻松。如今努尔哈赤必将更为强盛,但他下一步要对付谁?我们心里必须有数。除了我们,辽东眼下谁能与之相抗?” 苏翎再次扫视全场,说道:“不要再将努尔哈赤视为抢了一把就跑的人,辽东这次倾尽全力聚集起来的兵马此战全消,按上次看来,再聚集起同样多的人马,少说要一年时间,这还不说是否能够胜。我们能看到这一点,努尔哈赤同样清楚。下一步,努尔哈赤自然不会让辽东缓过气来,必然会再次进袭,不过,这回怕是不会像抚顺那样,将城拆除便撤走,他会扎下根来,将所辖之地扩展到辽东眼皮子底下。赵毅成的哨探要严密关注努尔哈赤的动向,及时整理上报。至于你们,每一个小队都必须按规矩展开整训,不能因这次胜了,便有丝毫松懈。” 武官们虽坐着未动,却仍然齐声应到:“是。” “你们作为武官,不仅要带队,还要多琢磨大势。眼下你们不过管带数十人,数百人,今后,我们的战斗不会少,你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马管带,你们每一个管辖万人的武力,不会是做梦。想想半年前你们都有多少人,现在呢?作为将军,头一个便是要学会动脑子。” 这番话不管算不算是激励,对于武官是足够了。心态的转变足以增强能力与力量,就像一座大山,仰望时是一种心思,翻过之后又是一种心思,何况,这座山眼下看起来丝毫不能有任何阻挡的可能。 “如何防范努尔哈赤的进袭,是你们要考虑的,尤其是在太平哨一带驻扎的,决不能让上一次两旗偷袭的事重演。”苏翎严肃地说道,上一次是千山堡的心病,提起来无人不痛。 “还有,此次东路军中火器最多,这是我们千山堡所不具备的。虽然我们胜了,却并不表示火器无用,也不能说那些火炮火铳都是废物。这次为什么我们会胜?” 苏翎的话未免欠缺逻辑性,似乎是想到哪儿说道哪儿,但千山堡的武官们都已习惯,且不断从苏翎的只言片语中汲取所需的想法。而这,也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哥,心目中的领。他们不需要神,只要这个能带给他们更多希望,更多胜利的将军。 “这一,是我们熟悉地势,尤其是冬雪中的战斗方式。这在以后必须加强,还是那句话,在我们想要打仗的地方战斗。另外,还要考虑如何在不熟悉的战场上战斗,这事另说。其二,我们有备而战,他们无心而来。其三,他们分散而进,我们是齐聚而围。其四,野战、夜战是我们常训的规矩,而他们没有。其五,我们每一个小队都是相互熟悉的,这也是往日为何我总强调这一点,在战场上每一个人都知道队友在那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容易受袭击的一面一定会有自己的队友在防护。而他们,有么?”苏翎面上是明显的嘲讽。 “其它定还有很多,你们下去也不妨多想想,总之,我们要胜,就要继续保持我们这些胜的优势,同时,对方如何败的,也是我们要知道的。至于那些火器,用处如何你们下去好生瞧瞧,不懂的就问那些降兵,加入我军懂火器的,要让其教会不懂的人。以后我们不仅是骑兵,还会是拥有火炮的骑兵,拥有火枪的骑兵。只有这样,才会将挡在我们前面的全部消灭。” 大约是也自知说话总是跑题,苏翎便收了尾,这般说话,还是头一次。人员增长的度,远远大于苏翎在说话方面的进展。 “今天就说这些,你们这就下去,好生琢磨。” 这边散会了。似乎与预期的会议目标有所差异,但这也就够了。武官们依次出去,屋内留下那些千山堡的管事,对于他们,是另一番内容。 “你们都是平常在千山堡做事最多,也最繁琐的,没有你们,千山堡也不会有今天。”苏翎说道。 这番话是很重的奖励了,这些原本是农夫、匠户,甚至是不入流的力夫、流浪汉,在千山堡中因某项长处被提拔成管事,几乎人人都有一套有效的办法。平日只听胡显成吩咐,这与苏翎直接对话,还是罕见的头一回。 “因时间不多,这次将你们一便唤来,便是想让你们也知道一些大势。以往我们只有千山堡,万事都是头一回,也多亏了你们才算是将一切都打理的顺当。刚才你们也听清了,这人口的增多,千山堡势必不可能再容纳,以后可能会更多。所以,我们还会增筑新城。” 这是苏翎等几人一致的看法,至少在太平哨一带要修筑新城,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且增强对坎川岭一带的防御。管事们都默默听着,被人重视的感觉是令人激动的,何况是苏翎,这位带着十几人便打出这大片土地的人,何况他们这些从未被任何人多看一眼的普通人。 “因此,你们要将在千山堡的各项规矩以及你们各自的办法都详细写出来,这些东西以后将在新城里施行。事无巨细,所有的都要。明白了么?”苏翎耐心的问道。 “明白。”管事们回答简短,这也是千山堡的习惯,一切以实用为,没有半点虚文。 “你们去吧,要尽快。”苏翎再次叮嘱。 管事们悄然出去,屋内只剩下几位千山堡的高层坐着继续商议。陈芷云作为千山学堂的管事,也在一旁坐着。不过这位初涉大事的女性多数都默默无声地听着,没人对此持有异议,当然,是因为千山学堂还未提出来商议,还是陈芷云本就没什么主意,这便不知道了。总之陈芷云不管是因苏翎的缘故,还是因其将千山学堂打理的井然有序,这千山堡中女人的地位,是因其而缓慢变化。 苏翎眉头紧皱,远没有适才言时的气势。 “大哥,你还在愁什么?”郝老六笑着说道,对于他而言,胜利便是胜利,以后再有天大的麻烦,也不能阻止对这次胜利的笑容。 苏翎抬头见几人都看着自己,便也笑着放松了些,说:“我在想这以后的事。事情太多。” “适才不都说了么?大家一起向法子,总能解决的。”胡显成说道。他对这种集众人所长商议的办法很是推崇,千山堡里的很多事都是这样解决的,那些管事也才因此而出。 苏翎摇摇头,说:“看得见的麻烦不怕,我在想那些看不见的。” “看不见?大哥,说说看。你又在琢磨什么?”郝老六问。 “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地方太小了?”苏翎说。 这话若是细想便不得了。一直以来,千山堡都是被动的行动,包括这次大胜,若不是刘綎过来,千山堡怎么也不会去主动攻击这么庞大的兵马。当然,这无形之中形成了与努尔哈赤一样的结局,那便是辽东,或说是大明朝不可战胜的形象就此粉碎。即便苏翎等人明知辽东兵马一向战力不强,但对于这次集聚十万大军的威力,还是不敢张狂,可惜,这一战,让苏翎与努尔哈赤一样看穿了那具巍峨的身躯。 “大哥,你是说……”赵毅成小心地问,“向南?”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偏居宽甸一角自保,与跨过边墙向南,可是两个概念。整个千山堡,怕也只有这里才说了这么一句。 苏翎没有表态,而是沉默不语,似乎也是不知道如何说起。 千山堡毕竟不是后金,苏翎也不是努尔哈赤,这虽然每一战都在增强千山堡的力量,但是否将这力量再用到别处,就是目前的方向选择了。 但是,此次大战之后,尽管对辽东充满蔑视,但究竟要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怕是努尔哈赤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有人生来便是要雄霸天下,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还有一个办法,”赵毅成说道,苏翎等几人都看着他,听他往下说。 “此次辽东大败,自然会再次聚集人马,如同上一次,辽东各地都在招募兵马,许诺官职。那么下一次仍然会。我们手里不仅有刘綎可以与朝廷说的上话,还有费英东等人,朝廷不是有赏格么?” 说道这里,几个人都仿佛明白了赵毅成的思路。 胡显成说道:“你是说将这些人都交出去?” “刘綎想必也不会说出真相,说不定换个说法,还能成为唯一胜的一路。”赵毅成的思路很深,这个弯子绕得可不是一般的远。 苏翎想了想,说道:“朝廷好面子,这个办法按说也走得通。恐怕我们只要一提,那几个东路军的武将便自个儿能想出完整的说法。” “这样一来,东路军大胜,至少擒获费英东嘛。而且是死战而胜。”郝老六也明白点了。 赵毅成继续想下去,说:“如此,刘綎他们自然不会露出破绽,至于他们内部是否安全,他们自己便会清理。这样,朝廷说不定仍然让刘綎镇守辽东,就算是为面子也得这么做。剩下的,便看大哥是想出面,还是继续隐在后面了。总之,这样一来,我们这边是安全的,说不定粮草什么的,刘綎还得给咱们补给。” “你这招真损……”郝老六骂到,不过,看他的表情,却似乎很是受用。 苏翎也笑起来,说道:“这岂不是瞒天过海?” 胡显成也说道:“辽东瞒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杨镐多年前就在瞒这瞒那,这回他肯定瞒不了,但刘綎的威名之下,就算是瞒,怕是那些老爷们也得信,不仅信,还说不定要痛骂那些不信的。” 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天大的事情,在这里仅仅算是个笑话。 赵毅成收住笑,说道:“这事按我想,有八成的可能。大哥若是出面,既可能被封赏,做个指挥使是没有问题的。” “你是说掌管一个卫?”苏翎若有所思,这个事情不能不动心,朝廷确实有这个前例,那努尔干都司与建州卫不都是如此么?努尔哈赤最初也算是个指挥。这样至少能使宽甸一带划归大明管辖,朝廷不过出个名,甚至还可以让苏翎在刘綎的管辖下进攻努尔哈赤,这些成天在朝堂之上费心思的文官们不会想不到这个阴损的主意。但是,这也算是两全其美吧,反正努尔哈赤不管千山堡归谁管辖,都会视为对手。千山堡也可以因此受益,再有其它的想法,也可以看情形再定。 到底何去何从呢? 第三十三章波光之下 春寒退去的风中,千山堡也在悄然变化着,顺应季节,热气渐生。 大势依旧悬而未决,事关上万人的决断难以轻易做出。赵毅成每日都将汇总的消息一一说明,但暂时对做出决定帮助不大,所以这件事虽每日都议,却一直拖延下去。 太平哨新城城址已经选定,有部分人已经开始做前期工作,为避免占用农田,太平哨城将建在依山傍水之处,会修建水门,建立码头,乘船可直接进入浑江。此城完全是为了太平哨段的大片耕地,随着人口增多,粮食将再次成为根本问题,千山堡一带已经不能提供更多的土地与产出,而太平哨,便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前哨站。 那些千山堡的管事们效率很高,各项事关城市的条款已经汇集成册,千山堡数年间的规矩都被写进册中,这些都将在新城的修筑中逐一完善、实施。武官们则对整个骑兵提出了众多建议,这导致千山堡骑兵第一次做出建制上的调整,一万二千人被划分为三个营,一营驻守千山堡,一营驻守太平哨,剩余一营则在宽甸边墙之外驻扎。这些营制还在不断地调整,那些缴获的火器被逐渐安插进营中,不过,这并未影响到骑兵小队原有的战术规则,未经与小队配合之前,火器仍将是备用选项。这种调整与磨合将持续很长时间。 那些战俘,除去自愿加入的以外,余下的都是愿意回家者,但既然有了上面所说的顾虑,这返乡之旅便不是简单的一放了之。而这个前提条件,是让人为之侧目的又一项千山堡的创举,那便是:赎金。 除去武官之外,所有的士兵被要求向家中写信,每人缴纳十二石粮食作为赎身之用。这项赎身的行动将持续很长时间,在浙江、山东将设立粮行,所有的赎身粮食将被粮行收取,若是太远,则以银代替,以当地粮价为准。那些家中无人,或是家贫无以赎身者,则被允许自赎。在太平哨或是千山堡附近仍能够垦荒成田之处,建立新村,仍由千山堡提供一切所需,自赎者的月粮也由千山堡提供,这一部分将在收成中扣除,而其余农具一类的,除去人为损毁外,一律免费提供。这实际上是建立了无数处屯田新村,而自赎的条件,也足以让这些降兵不会采取逃跑的方式离去。事实上除少部分人能够在短短的几月之内做到赎身的前提,大部分的降兵都在各处的新村里开始春耕。自然,在第一次征集自愿入伍的降兵以后,便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让降兵享用,而入伍者则立即享受千山堡骑兵待遇,这种反差也使得自愿者越来越多。苏翎的这种处置,应该说与直接强迫当兵并无太大的区别,大部分的士兵根本便回不去,大明朝的户籍制度,让这些原是军籍的士兵逃脱不了作为逃兵的处置。唯有那些募兵,才可能自己寻到去处,而这些募兵,大多家资甚丰。这使得最终能够离开千山堡辖地的,不足千人。那些朝鲜士兵更是如此,几乎没多少人能够筹集出十二石粮食,这在家境稍微富裕者看来并不算多的赎金,却是士兵们望而却步的门槛儿。若是有余粮,还有谁会主动当兵?朝鲜士兵能离开的,不足二十人。但正是这项自愿选择的前提,让俘兵们产生骚乱的可能降至最低,几乎没有。 军官们的条件待遇稍好于普通降兵,当然,赎金的门槛儿也更高,但大明朝对于军官的惩罚也更严厉,能够平安无事地返回家乡的人也趋近于零。唯一的办法是,与千山堡合作。但这在合作开始接触之前,开荒垦田的工作并不会因武官身份而取消,这中间包括刘綎等高级武官。打散编制的新村使得军官们原以依赖的家丁都被编至它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不论这些降兵降官们因为何种原因不愿加入千山堡的军队,至少在目前,没有人能够离开千山堡辖地,也没有人反抗。在战俘营里稍显桀骜之气的人都被当即砍死,而老老实实听从吩咐者,则不会被饥寒所困。这一软一硬之下,千山堡便凭空多出上万人的屯田军,照效果看,要比辽东的同样屯田人马要高得多。所有新村并没有千山堡的人看守,管事者均为随机从降兵中抽出,负责农具与粮食的放,并且,组织降兵们自己修筑房屋,搭建帐篷,而随后的耕牛等配套农事所需,也由此人负责。在最初也有试图逃离者,但想徒步穿越群山,还得准确找出千山堡骑兵小队的漏洞,并且,千山堡辖地上的猎人,也不会给这些人任何机会。在数名逃离者被斩之后,便再也无人尝试这种找死的办法。千山堡在数月之内,便将万多人全部安置妥当,这些人,有半数最终没有返回家乡,甚至在一年收获之后,付足了赎金,却又在千山堡提供的选择面前,加入千山堡,不再离开。 这种处置方法与努尔哈赤的最终目标是相似的,但手段不同,或许唯一的区别是,千山堡遵循自愿,而努尔哈赤则完全无视。这之中后果的差异,短期之内不会显现。或许从这里,可以看出千山堡的目光,不会仅仅是这块小小的偏僻之地。 在这期间努尔哈赤照例派来了送礼的队伍,但这一回多了一些牛、羊、布匹一类的东西,说是送给苏翎的礼物。这种反常对于大战之后的二者之间心照不宣的平静来说,自然意味着些什么,苏翎不动声色地收下礼物,却什么也不说,连句客气的谢字也没有,那使者只得回去如此回话。过不了多久,努尔哈赤果然再派人联系,此次学聪敏了,先派人在坎川岭上与游骑联系上,说要派人前来商议要事,获得允许,才再次在花费多日时间之后,派人前来洽淡要事,此人不是别人,还是李永芳。 再次见面,至少在苏翎的态度上,李永芳并未感觉不好,苏翎也从未客气过,一切都是直来直去,有话说话,无话走人。这个脾气,那位送礼的使者已多次领教了,以至努尔哈赤也颇为欣赏,这李永芳自然感觉要好得多。 “说吧。”果然如此,苏翎见面便是两个字。 李永芳看看苏翎。以及一旁地胡显成、赵毅成等。说道:“英明汗问。苏将军是否知道东路军地下落?” 这努尔哈赤地哨探。比千山堡赵毅成地部属涉及地范围还要广泛。但这东路军地人马却是始终不知所踪。害得努尔哈赤几乎将所有地八旗兵都调到东面。防备刘綎冷不防从什么地方出现。这足足让努尔哈赤担心了近半月之久。努尔哈赤地哨探们在宽甸一带根本无法涉足半步。凡是打听下落者。最迟到黄昏便被莫名其妙地杀死。尽管辽东都司也在打听莫名其妙便没了消息地东路军。但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平民百姓担负这个任务。唯有努尔哈赤一方地人才会这般举动。被杀便是题中之意。相反。坎川岭一带。却是人影全无。 “还有么?”苏翎不予回答。 努尔哈赤很可能估计到刘綎一部被苏翎歼灭。虽不知内情。但这样悄无声息地歼灭两万多人马。努尔哈赤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邻居。至少。在日后考虑兵时。不得不防备这来自东边地威胁。 “英明汗问。能否请苏将军往赫图阿拉一叙?”李永芳问。 “不去。”苏翎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那便没有了。”努尔哈赤事先做了多种假定,这只是最后一种。所以李永芳便住了口,再无它事,就此告辞。 辽东新近崛起的两股势力便在这样轻轻的试探中结束了第一回合,两者合作的可能按当下的背景还是可以试探的。努尔哈赤自以为这回东路军的覆没还是他那驱虎吞狼之策的影响,这后续手段渐渐展开,但,看不到进展。隔着坎川岭,两边是既类似,又生分,远不像那些部族的作风。 这乱世之中,立足只凭实力,任何手段都以此为基础,努尔哈赤要学那诸葛,却也得看是对谁。对辽东,努尔哈赤是渐渐明朗,胆气日甚,而对千山堡,却是日渐神秘。 从海西、东海回来的穆哈根本不知术虎与千山堡之间的关联,只禀报说部族叛乱,让努尔哈赤征服部族的伟大业绩次出现败绩,这带来的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术虎这步暗棋本隐忍不动,但穆哈的莽撞轻敌却让那些部族看到了另一种不同的选择。当处于渔猎、半农耕状态下的部族遇到一股强大的势力时,为了延续本族的血脉,只要能够生存,部族们往往不会选择拼死一战,这是千百年间无数次战争遗留下来的经验。而出现两股势力,似乎是出于本能,在其间游走又变成最好的选择。这些部族就像是同一个人,小心谨慎地打量着,衡量、寻找其中更具有机会的一方。显然,术虎胜了。 努尔哈赤或许只隐隐感觉到北方在生某种变化,但东海、海西太贫瘠了,除了有限的毛皮、山货之外,实在不能满足女真人强盛的需要。而那些恰恰又是努尔哈赤不缺的,甚至显得泛滥。抚顺之战,让努尔哈赤夺得了人口,而这次史称萨尔浒之战,又让其得到大量的器械、甲杖,甚至火炮比千山堡还要多出一倍。那些降兵被编入李永芳的汉人队伍,接近一万人。这些大多是家丁,在明军中被称为唯一能战之人,至于不能战的,不死即逃,这在另一方面更加剧了努尔哈赤与明军之间的差距。缴获的甲杖让努尔哈赤又武装其近两万人的八旗精兵,实力再次扩大,总数已达十万。与千山堡一样,火器在八旗兵中仅仅是候选,长处依旧是刀、箭,以及悍不畏死的冲锋。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千山堡都具有与努尔哈赤类似的部分,再加上这次大战的不约而同,至少在努尔哈赤方面是产生微妙的心理变化。当然,如苏翎等人所想的一样,敌人始终是敌人,但最先要打算的,却都是辽东。 努尔哈赤在坐着各种准备、尝试,这边千山堡苏翎,也在进行一种尚未决定的尝试。似乎双方都在进行这某种竞赛,看谁能最先做出最正确的行动。 刘綎等武官因此被请到千山堡,在苏翎的大厅内,这些人总算可以休息一下连日耕田的筋骨。作为赎金计划的过渡期,这些武官们已经挑选最信任的家丁返乡办理苏翎交代的内容,随行的自然有千山堡的派遣人员,总数达一百多人。这些人将孤身在异地他乡潜伏,等待苏翎出的命令。 一百多位武官被请到厅内坐下,不论是监军还是武将,此时都在同样的处境下见面,昔日彼此不满的,此时已没了芥蒂,而往常投缘的,此时也只能相互一望。 苏翎到场只待了不到小半个时辰,说了几句话,便就离去。 头一句便是告诉众人,萨尔浒的战果。第二件事,便是出了个题目,问:“若是东路军还在?会如何?” 这一震一疑便让百多名武官整整争执了半日,而苏翎也特意交待让他们不受打扰地自由商议,不论是打也好骂也好,一律不做干涉。 问题的答案,或许能对千山堡的出路有所帮助。 第三十四章月下琴音 入夜时分,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千山堡上空。 大厅内的一百多明军武官仍在商议,虽未见大声争吵,但显然分歧颇大,久议未决。苏翎也不催促,吩咐给他们送饭,大有不议出个结果便不眠不休之意。不过,这样一来,苏翎与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便没了去处,只得在偏院坐下,等着那帮子大小武官伤脑筋的结果。 此院正挨着陈家姐妹的院子,依稀听得到一阵隐约的琴声,似乎便是梅花三弄。此时明月在天,琴声幽然,倒真有几分世外之韵。 “谁在弹琴?”苏翎问道,“对了,那七个女子还住在这里么?”这位苏将军始终不知那七位女子的名字。 “为的叫吴文慧,”胡显成笑着说道。“一直都住在这里。大约是陈家姐妹在学琴,这阵子几个女人都不忙,闲功夫多。” 郝老六笑道:“这弹琴可算是门好手艺,过年那阵子忙几天,这一年的口粮便算有了。” 按曲子收取酬劳,还是苏翎定下的规矩,不过,他也是随口一说,只是不想让那几个女人闲着而已,千山堡真没有一个闲人。但究竟人家能获得多少,他还真没关心过。显然从郝老六的话里看,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不过,胡显成的神态好像不一般。 “你怎么?”苏翎问道。“你们很熟悉?” 胡显成算是点了头。 “那就娶她。”苏翎说道。 “大哥不是还没有么?”胡显成认真地说道,看样子对此事是很看重的。 “我不同。”苏翎说。 “大哥未成家。兄弟们怎么能先?”胡显成说。 苏翎看了看几人。说道:“这不一样。若是人家愿意。过几日就办。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该早说才是。” “那大哥你”胡显成说。 “我什么?未必这事还让我给你操办?”苏翎说。 “大哥。是说陈大小姐。”郝老六地意思大约是想干脆一起办了。 “不一样。”苏翎摇摇头,说:“这事还得晚一些日子再说。眼下咱们千山堡所有人马都是有粮无饷,这若是在别处,怕早就有人逃了。除了你我当初的那些兄弟,这些新来的弟兄们为何愿意留下?” 苏翎看这几人,继续说道:“因为我这个大哥与他们一样,换句话说,我这个大哥便是块招牌,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弟兄们的心思。这不是我自夸,这里头的意思,你们要去好好琢磨一下。”苏翎特意看着赵毅成。 赵毅成略微想了想,说道:“大哥的意思是,象一面旗子一样。” “算是这个说法。这旗子一展,人心便也是一展,若旗子有什么污处,便就无人会听。” 几人侧头细想,大哥说的话总会有许多含义在里面,今天这番话,必然也是。 “说得再直一些,我若是此刻成家,军中大半的人都会想女人。咱们千山堡哪里能有这么多女人?”苏翎说的果然直白,“我们此刻不象从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摊子越大,身上的担子就越重。换句话说,我不仅仅是我,身上还有别的含义。你们也一样,这里面的意思若是琢磨透了,对你们管带属下会有助益。” “那我便不该提这事儿”胡显成说道。 “不,这不一样。你反而更应该成个家。我们位置不同,我与郝老六赵毅成带兵在外,这讲究的便是官兵一体。而你在堡内,你越是安慰,这堡内的人也便越安心。这不是做几件事,说几句话能达到的。” 这些话依然是含义颇多,足够这几人去消化了。见苏翎说道这个份上,也便不再争议。 “那陈家大小姐,岂不是委屈了?”郝老六倒有心说这话。 苏翎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也此时说起才考虑到,平日哪儿有闲工夫想这些? “这样,”苏翎对胡显成说,“你让那个什么文的,就是你老婆,去跟她说,就说我说的,我会娶她,不过要再等些日子。”这位做大哥的显然不够专心,这即将有个弟媳,却还是没记住名字。不过,反正胡显成也不会怪他,那弟媳更是听不见。 “好。”胡显成答应。这算是比较进一步的做法。说起来千山堡里,苏翎不娶陈家大小姐,怕也没人敢碰。 这些人说着,那边琴音倒丝毫未见停下的样子。 苏翎心中一动,问道:“胡德昌那边的戏班来了没有?” “来了几天了。安排在千山学堂里住下,对了,大哥,你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只会演戏。”胡显成说道。 “有用,这会儿就用。祝浩。” “在。”祝浩立即应到。 “你去找十个人,要嗓门大的。另外,去学堂将戏班的人都叫来,带起他们的家什。”苏翎说。 “是。”祝浩返身出去。 苏翎又想了想,说:“你去叫那几个女人都来,我这儿给她们一些差使做。” 胡显成满脸疑惑,不过还是立即起身去了。这莫非现在就办喜事?未免太快了吧。尽管不合规矩,但千山堡不合规矩的事太多了,真要是立即办,还不是不可能。 不多时,两边的人都来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处于好奇,跟着过来看看。 戏班儿十几个人,倒是家什都齐全,为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名叫李十六,原本是南京人氏,也不知怎么到的辽东。不过这不需要知道,没点曲折的人是不会来千山堡的,搞不好便是又被那个逼的走投无路,住在千山堡的人是有**都是。 “将军,不知要听什么戏?”李十六问道。 “不是听戏,将军令这个曲牌会弹吧?”苏翎问。 “会的,可是要加锣鼓的?”李十六显然对苏翎的问题比较惊奇。 “要,最好是锣鼓的。”说完,苏翎又叫过那些个嗓门大的兵,“我现在教你们唱个曲子,你们尽管放开嗓子给我喊。祝浩,你也来学。记住,今晚就学会,明儿个开始,我要你们在一个月之内,让这曲子在每一个营里都会唱。记住了么?” “记住了。”祝浩连同那是个兵都齐声说道,却是未将奇怪表现出来,不仅如此,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奇地望着这位将军,今晚这出可是惊人。 “你们几位,那纸笔记词。”几个女人连带着胡显成都各自准备记录。 “听好了,这曲子很简单,只管用力,三遍保你们都学会。”苏翎说道。 高亢的歌声旋即在夜空中响起。 “傲气冲云霄”苏翎尽力吼道, “傲气冲云霄”十一个人的声音远比苏翎更加高昂,歌中气势瞬间便就显现出来。 “铁骑涌大潮” “铁骑涌大潮” 很快,三遍之后,这歌便算是会了,那边戏班子的李十六在听了三遍之后,也已心中有数,这边将歌词几下数份,交给戏班与祝浩,待几人看了片刻,便在锣鼓琴音中再次演练起来。 歌词: 雄壮的歌声在十几男人的吼叫声中焕出惊人的气势,刹那间,连郝老六在内,都激起一股男人的气慨,禁不住地便要跟着一起吼出声来。 “这个你们下去再练。以后每个营在出操时都唱这一。不会唱的罚一顿饭。”苏翎下令,这歌从此作为军歌流传。 “这里还有一,但没有谱,想必你们都该会记谱的?”苏翎问道。 “会的。”吴文慧小声说道。 “这叫《天下英雄》,你们将谱子记好,要让千山学堂里每一个学生都会唱。” 随即,苏翎便轻声将这唱了三遍,连词带谱,都被记得清清楚楚。 歌词待续: 不说这给在座的几人带来的惊异,单讲这在军中的影响。不久之后,满营都充溢着这种高亢激男儿血性的歌声。那些平日不轮值的骑兵们,甚至愿意列队增加训练的次数,只因可以尽情将这带来无尽气势的歌儿吼上无数遍。对于夜晚没有任何娱乐的军营,这歌带来的是另外一种凝聚力,甚至就算不是这一平空而降的歌声,换另外一种,只要能让士兵们尽情的吼,尽情地将男儿血气方刚呈现出来,都将是一种激励。 只吃粮不领饷的士兵们,终于有了更多的幻想,那“铁骑扬威”的歌词浅显直白,即使不识字的士兵也能听懂,这在兵营中引更多的暗中竞争,比起当初苏翎明追逐整训练兵时,这有着不同的效果,将千山堡骑兵的战术技能拓展到更精锐的程度。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里士兵毫无地位的现状,在这里得到改观,至少,士兵们开始认识到,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作为一个男人,能拥有多么大的力量。千山堡的骑兵,开始走在所有人的前面,这最终将在不远的将来,显出深远的作用。 胡显成的婚事在三日后便举行,但很简单,吴文慧也丝毫没有计较,能有一个家,对流浪在外的女子来说,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何况,在千山堡这里,没有任何人对她们另眼相看。她们第一次作为一个普通人出现在人们面前,不论是苏翎,还是千山堡内的居民。甚至在逢年过节时的演奏,还获得了一种叫做尊敬的东西,那是多少代人都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久,剩余六个女子也纷纷嫁给了千山堡的骑兵们,三个军官,三个普通骑兵。这是千山堡挑战当世的开始,也是千山堡建立自己的世界的起点之一。人们头一次觉,原来士兵与军官在这方面也是相等的,平等这个概念,开始渐渐地萌芽,但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改变,在千山堡这样的异数里,这些不算奇怪,但,千山堡不会永远偏安,而这些改变,也势必缓慢地,但不容置疑地传播开来。 陈芷云将私下转达的话都牢牢记在心里,那份期盼总算有了结果,她知道苏翎很忙,等待,是所有乱世女子最常做的事。陈芷云并不算最难的,但最难的,是天天看着,却仍然要天天等着。 苏翎也在等,等那些武官们商议出一个结果,但直到三天之后,他才拿到一个令其表情复杂的答案。 【改过的,算是好一点吧,但愿之前的没人看到:)】 第三十五章太平新城 四月,整个辽东都在忙于春耕、播种。这一年一季的农事,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约百万百姓来说,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无论是努尔哈赤辖下的阿哈,还是千山堡境内的百姓、降兵,也跟辽东都司所辖卫所旗军一样,将手头所有的杂事统统放下,专心伺候地里的庄稼。不论种植的是哪一种粮食,都将是土地主人全家一年的希望。这种与天气密切相关的农事活动,使得频繁的战乱也遵循着自然规律,无论哪一次战事,要么赶在春耕之前,要么之后,胜败两方都需要趁着这唯一的季节留下一年的基础,自然秋收时更是如此。 千山堡在做完农事之后,开始修筑太平哨新城。千山堡的管事们被抽调十名到太平哨协调各项事宜,数千名太平哨的村民们参与修筑城墙的工程。沿着画好的城基,几乎是在新城四面同时开工,而内部的建筑也随即起建,临水的码头,也由赵四的几个徒弟筹划监督修筑。因事先已张榜公布了新城城内的规划,所有军事、民事区域都得到妥善设置,让这些多数未见过大城的太平哨村民开了眼界。新城城址便在数个村子之间,远近相差无几,村民们被告知会在城内拥有一所大宅,布置得比村民原有的房屋更齐全也更合理。这些都是无偿提供,按各村原来的顺序依次安置,让那些已经彼此熟悉的左邻右舍在新城里依然比邻而居。每家每户都将拥有一口独立的水井,并且千山堡城内次出现的环卫措施也都在榜上公布,这让那些经历过一些世面的老人看出了其中的好处,言传之下,这新城的形象更是猛升一级。在看到城内规划出的大片市场区域时,一些原本有过从商经验的人家纷纷打听那些铺面的获取条件,但这并未得到回答,只是说待城建好之后,会张榜公布。另外,一所新的学堂也在城中占有一片区域,这倒没有隐瞒,每户人家的孩童都可进入学堂,且吃住全部免费。千山学堂的情形已经被传得广,不仅识字,还要教授各种技能,这使得不论原来是女真族还是汉族人,都对这产生浓厚的兴趣,这在辽东,或许也是第一所不为科考而设立的公学。况且,那些实用技能更能吸引平常人家的关注,有门手艺在身,走到哪里都是饿不着的,这条最朴实的道理,是人人皆知的。更让新城引起轰动的,是陈芷云带着几位夫子前来查看新校址的那一天。这位千山堡最为神秘的女子,千山学堂的管事,传说中苏将军未来的夫人,穿着与千山堡人一样的粗布衣衫,只在领口衣襟处看得出一些装饰,大大方方地骑在马上,在新校址处与其余几个管事商议修筑之事。这在大明朝还是少见的抛头露面,尽管平常人家的女人不可能做到大门不出,但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还是很难见到。如今陈芷云不仅不加遮掩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连说话都是那么自然,仿佛天生便是千山堡中的一员。这个效果不论是刻意还是偶然,对于新城是更加引人注目。以至后来,连未曾规划在内的较远处的村子,也提出要搬进城里,甚至说不需要免费提供,他们可以自己修建。这又使得新城规划人员的忙碌又增加几分,商议如何解决这类新出现的问题。 对于计划内免费搬迁的村民,仅仅是要求村民参与修筑工程,千山堡没有太多的粮食拿出来作为酬劳,但显然,这个使人担心的问题并未出现,所有村民都积极参与修筑工程,并且那些提出申请的,也都带着家人前来报名,只求在千山堡同意之后,能第一批被安置进新城。此时农事已毕,田里的活儿并不多,新城只要求每户出一人即可,这本是为了避免因修筑新城为绕连村民自家的顾虑,但实际上每户人家都不止去了一人,这让一些狩猎与采集山货的工作受到一定影响,但驻扎在太平哨的骑兵们将狩猎活动几乎全都揽了去,这本就与其例行整训密切相连。另一方面,村里原有的孤儿寡母,也按照一户给予安置,即便那些没有男人的人家,也是一并对待。在大明朝女人是不被算在户籍之中的,更不要说这种按户安置的事情。这样并不张扬只管做实事的风格,让千山堡日渐明晰的平等概念越具备存在的基础。由被视为善心,到本就该如此。 新太平哨城规划得比千山堡还要大,筑城仍然是从土墙开始,数千人的劳作,让修筑度日渐加快,外圈的筑墙在一天天增高,而城内各个区域内的大批工匠则将一座座房屋搭建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尚且空着一般的城墙之内。这种风景让四面八方的村民都寻着各种藉口前来观看,不多时日,与太平哨村民一番细聊之后,提出申请者更多,按胡显成的初步合计,除了太平哨本地的三千多人口外,还有近两千多人、四百多户申请入住。太平哨附近仍有大片的土地足够这些新来者开垦,只是考虑到事先预计的木料一类的原料不足,这些申请只被告知等待消息,不过话里的意思还是明确的,只是要等上一阵子。但那些打定主意要住进城里的人并不会在一旁闲观,而是纷纷加入到没有酬劳的队伍中,这城早一日修好,自己便能早一日住进去。 当然,这种情景是最好的预计,但那些商铺的处置却不好明确答复,只能再拖一拖。而一向在浑江渡口北岸实现其商业大族梦想的古里甲,在得知太平哨新城的消息后,不顾路途险恶,竟然丢下还在海西的商队族人,赶到千山堡,要求无论如何要在新城里给古里甲及其族人留下几所宅院,当然,铺面也是要的。 这种敏感的商业触觉让苏翎稍稍感到吃惊,这位女真族的小部族领,居然在短短的一年之内便学会了抓住商机的本事。要知道古里甲的商队不过是一路换货的驮队罢了,怎的也学着估算这新城未来的商业收益了?那古里甲便直言相告,说是在朝鲜的一位叫海鞔的熟人一番说辞才让其有了这番举止。这令苏翎产生几分警觉,细问之下,才知那海鞔是在鸭绿江对岸一带也走着商队的商人,与古里甲也是相识不久。苏翎将古里甲的事情交给胡显成处置,自己则将目光放到对岸的朝鲜境内。 在一些较为配合的朝鲜降兵的帮助下,苏翎很快便弄清了对岸的一些情况,却是比他预计的要好的多。千山堡的商路一直以鸭绿江为血脉,从镇江堡的胡德昌处,一直延伸到京城,再到南京、浙江等地,这朝鲜一带,则完全没有交涉。在苏翎眼里,千山堡所需与朝鲜一样,两方并没有太多需要互换的货物。此时苏翎才知道一个叫满浦镇的地方,就在集安对岸,却也是一处商货往来密集之所。在苏翎控制浑江渡口以北之前,那努尔哈赤便从派遣商队过江贸易,不过在苏翎将触角伸出之后,不仅断了努尔哈赤的这条商路,且因千山堡垄断了浑江渡口以北的贸易,这集安与满浦镇的往来才渐渐没落,让原本就不多的商贸往来几乎陷入停顿。苏翎的目光一直投向的是南方与西方,这隔壁邻居却是少用心思。如今这一情况的了解,让苏翎即刻下令派遣一支约五百人的骑兵,其中多数是新入伍的明军与朝鲜人,前往集安修建堡寨。此地仅仅是一处小村庄,以算是在苏翎的控制之下,但这般受到重视还是头一回。苏翎再次修筑堡寨,将浑江口处的航路再延伸到集安,再次开启对朝鲜的商贸往来。不过,这都是后话,只能在日后才会得到收效。 无数屯田新村已经将数万亩新垦农田都播下了种子,这是千山堡另一项较为费力的工程。那些降兵们大多对农事不太在行,苏翎不得不加派人手给予指导,否则按降兵们的度,怕是就要误了节气。这些兵从军日久,就算是懂得农事的,也大多不耐地里的力气活儿。但这赎金的规矩便是如此,既然当初不想加入千山堡骑兵,这般劳作便必不可少。再加上吃食上的一些显著的差别,倒没造成降兵们的逃亡与骚乱,反而多了近三层的人提出入伍请求。在这些兵看来,做这些农活真不如当兵。以前不论是如何想的,此时都起劲儿的埋怨自己,就算苏翎所部来历不明,不愿糊里糊涂地替别人打仗,可眼下是什么处境?再说,到哪儿不是打仗?就算是在辽东明军之中,这仗打不打还能由自己说了算?明白这一点的人逐日增多,到整个农事完毕,经过筛选的新兵又达千人。 这数万亩农田的预期收成,让苏翎对未来的年景抱有乐观的看法,此时军营中已经响起军歌的此起彼伏声,让苏翎的心情格外轻松。就在苏翎这边大举修城,扩展粮食产出时,那边的努尔哈赤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努尔哈赤将掳掠来的人口尽数分赏给八旗旗主及其家族,也在各处农庄里大举垦荒种田。当然其面积与规模都要远远大于千山堡,只是种地的人,身份不同。千山堡所有种地者都是自愿,那些降兵尽管不喜却仍然是自愿耕种,无人强迫。这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以工换粮,总之是不干活便没有粮食食用。而努尔哈赤却没有这般花样,不听从者一律杀掉。努尔哈赤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八旗兵身上,但他仍然感到己方的粮食产出不够后金所用,目光再次向南方遥望。至于千山堡,努尔哈赤眼下还看不上那并不能给其带来好处的地方,何况那儿还有数千精锐武力,与其费力打一仗,还不如去打所获更多的地方。此时的后金,衡量标准就是这么简单,而且,有效。 努尔哈赤的后金旗号是在萨尔浒之后,才真正对外宣扬,在此之前不过是自家人屋里炫耀罢了。号称枭雄的努尔哈赤大胜之后依然是一副抢劫者的姿态,不断派遣人马往辽东境内试探,一旦抵抗稍弱,便抢回所需的粮食、人口、马匹、器皿等,充实自己仓库中日渐减少的财富。与千山堡相同的是,努尔哈赤的库藏中堆满了人参、药材、毛皮等山货。这些不管是八旗麾下旗丁的出产,还是分布各处被征服部族的进献,都因与辽东商路的断绝而充溢于库,甚至连努尔哈赤自己都不想再收了。尽管努尔哈赤拼命想办法督促后金的手工业生产,收揽银、革、木、铁等各种工匠,尽量多地制造各式工具、器皿以及麻布等。但后金境内的制造所出远远达不到所需的程度,甚至出现“银贱而诸物腾贵”。据传言所说,后金境内的蟒缎一匹原不过四、五两,现已上涨至二百两,贵出四、五十倍。而人参、貂皮等则卖不出去,努尔哈赤对辽东边境的杀掠,也无人能到后金境内来购买。即便出现上述高达数十倍利的机会,也没有任何商人敢于拿命去换。抚顺、清河等地不过是稍大一些的掳掠行动,所获再多,也不足以满足八旗的需要。甚至到了旗下百姓无布制衣的地步,而八旗旗主们,也不能保证自己家族内的所有人都能穿上锦缎,让显赫身份成了一句空话。这些内情辽东丝毫不知,苏翎也并未将哨探深入到后金内部,很多情形,都是从千山堡的实际情形推断出来。千山堡尚且能够保持着鸭绿江水路的商贸进出,而即将开市的集安也就带来商货流动,这都将比努尔哈赤的窘境要宽松得多。但千山堡目前不流通银两的现象极不正常,这在最初还可用粮食代替一切,随着人口增长,包括太平哨新城的修筑,甚至那规划中的市场,都在提醒着千山堡的高级武官们,努尔哈赤的难处,千山堡也即将面对。 努尔哈赤的解决办法,是不断冲击辽东边境掠夺,小城小堡得不到满足,势必将目光瞄向大城大堡,那里面有大批的粮食、布匹、金银、人口,如同抚顺一样,只要打破城墙,一切便进入囊中。这般做法,让号称的“后金”形象显然不像努尔哈赤自己所称的那般高大勇猛,甚至那些降了的汉人,也未对其称王的狂妄看成是多大的事儿。这些当然不会被记入史籍,历史显然是经过一番挑拣的。这些举止、行动自然也不会被大明朝朝廷所看重,这萨尔浒战败虽然是事实,却并不表示大明朝会对一个昔日极北之地的小小卫所指挥俯相对。两边都是处心积虑,各有各的麻烦,却各自又在做着一番盘算,这战事不会太远,辽东战火势必又要燃起。 对于千山堡,整个大势却依旧是出于夹缝之中,那两方都知道千山堡的存在。努尔哈赤是心知肚明,但不想做赔本的买卖,或许等到实在没地方抢了,再来收拾苏翎,而另一方,对千山堡是压根儿视作无物,无人理睬。努尔哈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尚且不会给予重视,何况一个小小的千山堡,随便哪个卫所便比千山堡强上数倍。 千山堡偏安一隅,勉强维持着平安无事,内里虽变化繁多,但对于大势却毫无影响。但安稳不会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千山堡也不会在努尔哈赤的推动下保持太久的平静,总会有某种触动,将水面的波纹掀成滔天巨浪。 【收藏、推荐,谢谢】 第三十六章各有所为 刘綎等百多位大小明军武官终于有了回话。这些武官们自打开始商议起,便几乎偏离了“东路军”存在这个假设前提,逃将的下场让其中很多人不再站在辽东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反而将自己与苏翎等人连在一起,与其说讨论东路军的存在,不如说是商议苏翎所部如何存在的问题。当然这中间的争议,苏翎是未曾听见。 苏翎整整等了三日,大厅也被占用了三日,以至苏翎、郝老六等人不得不在偏院处理要是。 当明军武官们传话来说已有了结论,苏翎、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才再次回到大厅。不过,却见明军武官们都在厅外战立,祝浩正带人打扫大厅,这三日的放纵,已经让这间千山堡最有名的房间变得一塌糊涂,这让苏翎日后再未作此类欠妥的安置。 苏翎等人重新进入大厅,那些明军武官们却都还站在门外,列队候立。不久,苏翎便明白自己犯了个错误,让这些大小不一、官职不等且来自各地的武官们在一起商议,本身便就是个错误。性格,职位,从军资历等等不同,怎能形成一致意见?单是这眼光便有高下之分,更何况还有战略与战术之类的差别。实际上这些明军武官们根本就没有形成结论,仅建议,便有数种,而这些建议,便由各自所提者,分别禀报。 刘綎仅参与了商议,却未站在苏翎面前呈述商议结果。这第一个进来的,却是南京的姚国辅。 “若将军恢复东路军建制,我等愿为前锋,继续进击赫图阿拉,与努尔哈赤死战。若胜则我等保苏将军全功。败则退回宽甸,将军也会有救护、保全之绩,刘总兵答应具名上奏,称苏将军为民间义勇之士,自集家丁救援东路兵马。不论胜败,相信朝廷均会给将军封赏。” 这定是代表着刘綎等几人的意见。这几个明军高级武官,身家都已不少,子侄也均在明军中任职,可说一荣俱荣,一损百损。尽管都已答应苏翎的条件,但这东路军的假设还是做了一番考虑,而思前想后,这东路军若仍在,这选仍然是进攻。当然进攻到什么程度,怕是另有打算。既然已经知道其余几路的败绩,再加东路也不为过。况且这还保全了百多武官的性命,仅这一点,朝廷便不会怪罪所有的武官。萨尔浒之战毕竟使辽东损失太多武官,这用人之际,再加上奏书中的一番艰苦血战的描述,相信这个主意可行。 苏翎不置可否,一旁的郝老六等也面无表情。那姚国辅转身出去。 这第二个进来的,是于承恩。 不用猜,这是几位作为监军的文官派系的说法。这几人本就与武将们不对路,自然不会选择相同。 “苏将军若保全东路兵马,则将全军撤回辽阳,我等愿保将军军功。此战自然是刘綎等人全责,将军援助有力,让东路兵马得以留存大半实力,仅此便能为朝廷节省不少粮饷,这一点,我等愿在杨经略面前详加陈述,朝廷定会封赏。” 苏翎动了动眉毛。与郝老六等相互看了一眼。 “你不怕刘綎说出实情?”苏翎问。 “到了辽阳。就由不得他们了。”于承恩眼角挤出几丝笑意。 苏翎等人似乎看到了大军一到辽阳。刘綎等武将被立即锁拿下狱。不明不白地暴病而亡。或是上报称“畏罪自尽”。自然。苏翎还是会被封赏地。按这么说。直接封总兵官。也未尝做不到。那杨镐此番定逃不出一个问罪锁拿地下场。若是东路带来意外惊喜。没准真能有所挽回。但这替罪羊是不会少地。当然捧红一位英雄义士。还会产生另一种效果。这辽东形势急转。也未尝没有可能。 苏翎挥了挥手。让其退下。面上仍旧没有任何暗示。 这第三拨。是最基层地低级武官。按说他们从未有机会与刘綎等人坐在一起商议军情。此次也不例外。稍稍有所表态。便招到一顿呵斥。虽然这里不是辽东。大可反唇相讥。也确实有人这么做了。但积威之下。不少武官干脆自己私下议论。不再与高管们说话。这些人在明军中自成一派。也无所谓派。总之是听命行事。有些类似千山堡骑兵地小队长一职。与士兵地联系最为紧密。 “请苏将军收留我等,愿为将军效命。”说话的,是一位彪悍的大胡子,看起来有些蒙古人的外型。 “若是如此,得从一个兵开始。”苏翎说得缓慢,依次向众人看去,这几人代表着外面三四十人。 “任凭将军差遣。”几人行礼齐声应道。 苏翎又问:“那我说的那个,你们怎么看?” “禀将军,东路军已然全败,没有假设。”大胡子说道。 对于这个回答,郝老六比较欣赏,他问道:“你叫什么?” “秦安邦。”大胡子说道。 郝老六又瞧了瞧,似乎对其的胡子感兴趣,转头看看苏翎。苏翎点点头,郝老六似乎知道了答案,不再说话。 “我那话里的意思,你们难道不知?”苏翎问,这汉子倒是直爽,象个当兵的样子,但这脑子呢? 秦安邦似乎略有迟疑,苏翎便说道:“直说不妨。” “是,我们以为,有两条路可走。”秦安邦说,“但归附辽东,万不可行。” “为何?” “武官永无出路,尤其是败军之将。”秦安邦说的很快。 “哪两条路?” “一是投奔后金,以将军的实力,必会重用。其二,自立辽东王。” 这两条哪一个都足以惊人。苏翎未料到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居然是出自这些低级武官之口。但随后一想,便也就释然。低级武官面临的只有一件事,战时求生,不战时求稳。这些连吃空饷都轮不到的武官,比士兵好不到哪儿去。再则也是苏翎失误,让这些人聚在一起商议,这些武官哪儿能得到说话的机会?这更加促使武官们照着最直接的想法琢磨下去。也因没有官职的束缚,这求生的本能将得到最清晰的思路。 苏翎盯着秦安邦,说:“这第一个,不用说了。我们这里没有降字。你说说第二个。” “此次辽东大败,整个辽东将无法抵挡后金的进袭。营中战力,我等最知。将军既然能击败东路军,必然能与努尔哈赤抗衡。若是不愿降后金,就算将军此时不与后金接敌,待后金进占辽东后,努尔哈赤也会前来进犯。到时,整个辽东便在将军与努尔哈赤之间择一为主。将军既然在此伏有精兵,又不依附后金,这一战必然不能避免。而这辽东王,便是胜者。” 苏翎惊疑地问道:“你是哪儿的人?” “辽东开原,祖居于此。”秦安邦说道。 “任何武职?” “选锋营把总。” 一个把总有这样的思路,算是个异数。 赵毅成插言道:“这样不就是反了大明么?” 秦安邦一怔,反问道:“没有反么?” 这话让苏翎几人也是一怔,尽管已经做出全歼东路军的战绩来,可也是从自保的角度想的,从未明着说是反了大明朝。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而此时,面对这样的反问,没有任何一人能说出话来。或许,这是苏翎的小错误导致的唯一有价值的消息。 苏翎不再问,说道:“祝浩,你带他们去安排。” 待秦安邦几人出去,苏翎才转过头,将郝老六等人好一番打量。 “大哥,”赵毅成说道,“事情怕是真会如此。”这些其实不算第一次说道,但这个反字却是实在震动人心。 苏翎没有接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辽东王?”郝老六笑着说,“好气派的名字。大哥,你觉得呢?” 苏翎看着郝老六,也微微一笑,说:“确实气派,只是不知道这背后,有多重。” 成为辽东王是一个异想,这先是要对付努尔哈赤,他才是真正想做辽东王的,不是已经称王了么?不说这中间如何艰难,就算辽东王做到了,那么大明呢?那可是百万万的人口,随便抽调小部分,踩也将辽东踩平了。 不过,这仅是一瞬间的胡思乱想。这步子都是一步步迈开的,谁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先不说辽东王、辽东李,这努尔哈赤下一步要做什么?”苏翎说道。 赵毅成想了想,那些每天汇集的消息都在其脑子里,说:“没有明确的消息。辽阳一带仍然有后金哨探,人数也未见变化。坎川岭一带也是一如往常,游骑曾试着潜入牛毛寨附近,没有现任何异动。” 苏翎说:“没动便是要动。你们想,这努尔哈赤会老实呆着不动么?” 自然不会,萨尔浒大战之前还四处掳掠,未必这大胜之后还会不动?更别说这一战之后辽东几乎算是空城,焉能看不到? “既然要动,那么会是那个方向?”苏翎说。 向西,是开原,铁岭,向南,是沈阳辽阳,向东,便是千山堡。 “这个月努尔哈赤照旧送礼过来,东西加了一倍。”赵毅成说道,“这就两个意思,一是稳住我们,其实一直是如此,他没空过来,也不想我们过去。就算我们没这个想法,努尔哈赤也会防着。第二,便是让我们松懈下来,再来一次偷袭。” 赵毅成看了看苏翎,做出判断,“我看,不是第二种。” 这与几人是一致的想法,是准确的。 “应该是叶赫。”胡显成说道,“这两家算是老对手了,此次大战,叶赫折损也是不少。这此努尔哈赤该一尝所愿了。” “对付叶赫,就要进袭开原,铁岭。”赵毅成说道。 事情明朗之后,千山堡又该如何?几人稍停,转而再回到这个问题。 “眼下,我们是先动,还是等一等再动?”苏翎说道。 难题被再次略过。 【收藏、推荐,谢谢】 第一章 旗军戍边 万历四十七年五月初,大明朝辽东都司位于辽河以东的广阔土地上,久盼的雨水终于落下,让无数双关注天气的眼睛露出些许笑意。 这雨水虽姗姗来迟,却一来便连下了数日,将连绵起伏的群山尽都浸泡在浓浓的水汽之中。河谷中大片的农田在雨水中催生出翠绿的禾苗,像是一眨眼便长出寸许长,望过去是满眼的绿意。由山峦叠嶂中蜿蜒而出的浦石河也因雨水而长高半尺,顺着东面低下去的地势,在这些绿色农田中曲折环绕,一路向鸭绿江流去。沿着河边一路向东,有五座石堡巍然而立,再加上向北十里远处依旧是一路向东延伸的边墙,便是辽东都司在东部的全部防御设置。沿着高高的边墙,无数墩台、烽燧密集分布,顺着河边一直延伸向镇江堡,不过,这些用来示警、守御的建筑,大多在雨水中浸泡出道道裂缝,倘若再来一场大雨,说不准哪一处便要坍塌损毁。这些高高的石堆上似乎并无多少人影,看上去倒象是千年前遗留下的古迹。 宽甸堡至边墙之间有一个叫李家屯的村子,总共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小不一的十几个院子紧挨着连在一起,四周则是一小片农田。这说是李家屯,眼下这村子却只有一户姓李。住在村子最把头的一家便是李家,是这里人口最多的一户。这要按辽东都司经历司的文书档案中所述,应该做如下记录: 宽甸百户周弘下李达茂军余实在三十名。 新收士兵三名:李大强,李虎儿、李生其; 收补帮丁五名:李项、李时、李大儒、李仲锦、李天爵; 银差五名:李累儿、李伯臣、李孝,李其利。每纳银二钱五分,计一两二钱五分。 边夫三名:李得水、李仲喜、李法柱。 粮差纳逃故军陶小七粮七石:李计衷、李道。 纳窖柴两名:李仍、李五十 这李达茂近六十的年纪,仍然在卫所里是一名旗军。几十年前初到李家屯时,这田尚算多,日子倒也过得去,娶妻生子一番红火,这李家男丁便已有三十名,俱都挂在李茂达名下,按大明朝卫所的规矩,除非李茂达死了,是不允许分户自立。如今孙子辈也有二十左右了,男丁们个个都是军户军籍,按上面所述,每一个都担着差使。 这人丁兴旺地李家。在这李家屯算是大户。可这些么人丁。将田这么一分。每家便没剩多少亩数。附近能开出地田已经不多。除非另寻它处开荒种田。可这不允许分户又将此路堵死。是故除了例行纳籽粒粮外。李家所有收成加起来。全家人地粮食竟还差着两月没有着落。亏得这新收士兵三人有月粮可拿。不然再怎么省也要饿死人。这新收士兵还是近几年卫所旗军老弱不堪所致。象李达茂这样五十多岁地旗军。如何能担负戍守边墙地差使?辽东都司卫所旗军地月粮本就是自己家从屯田所出。然后再有帮丁负责置办鞍马器械。后来将部分新收兵士补入营兵之中。才由朝廷负责每月给饷给粮。李家这样地大户。也才勉强支撑下去。类似李家这样地。除了人丁不至于达到三十人之外。都是一样地处境。当然。也有真正地大户。纳粮纳银全不在话下。甚至还能给百户千户们缴纳免操银子。以免除戍守地差使。更有甚者。还能开商铺赚银子。但这毕竟是少数。至少在宽甸这个地界上。数不出几户人家。另外。宽甸百户名下地陶小七。便是一个逃军。而本该由陶小七缴纳地籽粒粮。便落在李茂达地头上。由其填补。朝廷是按军籍核收粮税。可不管谁在谁逃。所缺一律由本地填补。这当然不能由百户周弘自己拿出来。再说。这逃军地数目极多。类似这样地填补。早就形成惯例。百户周弘名下便有十几名逃军在案。 今年四月中。李达茂在宽甸堡按例行规矩出操、值守宽甸堡。到五月。又与另外五个旗军一起调往边墙。戍守边墙、瞭望敌情。这都是沿用几十年地惯例。那李达茂也在边墙上戍守过不下数十次。往年都是一年两次轮换。这李茂达因年岁较大。已有数年未曾上过边墙。这一次。因辽东东路军出征。将宽甸一带地兵马带走不少。以至人手不足。这才将李茂达拿来凑数。无论什么情形。这边墙上总要有人地好。 李茂达与五位旗军一路北行。途经自家时。邀那五名同伴小歇片刻。自己也好看看家人。 满堂儿孙中除了长孙李伯臣。其余要么在外劳作。要么去应各自地差使。李茂达只好跟老伴儿略略说上几句。再跟这十九岁地孙子交待一番。李伯臣身为银差。每年需缴纳二钱五分地银子。这银子看似不多。但在这宽甸。除了自家地里地粮食。再就是进山采集一些药材、山货换钱。其余地根本没有赚银子地途径。粮食自己还不够吃。如何能卖?附近山上地土产。早就被采光收尽。这二钱五分可就是实在难办。去年地银差已经欠下一钱。开春便被催缴数次。让这位十九岁地年轻人过早地眉头紧锁。 “爷爷。你们今日便上边墙?”李伯臣问。 “是地。我走之后。你跟你爹说说。我这次去。怕是要几个月才能回来。让你爹与叔伯们好生照顾家里。”李达茂说道。 李伯臣点头不语,稍停又说:“爷爷,我想出边墙一趟。” “做什么?”李达茂问道。 “我想去那边山上看看,那边东西应多些,若是运气好,弄张皮子也好。” 李达茂想了想,摇摇头,说:“这几天不行,这边墙上正轮值,换上的人不认识你,万一误会可就小命不保。就算要去,也要等几日。我跟那般人混的熟了,也好平稳些。” 李伯臣刚要再说,却被李达茂止住了,便就住嘴不言。李达茂便招呼五个同伴,收拾好兵器马匹,一路向边墙行去。 这边墙一带的百姓,除了刻意要逃的一去不返之外,大多在边墙两边有各自出入的地点,那些地段戍守的旗军很多都是认识的,自是平安无事。但遇到换防时,尤其是那些营兵驻扎戍守的日子,边墙便稳固得如同那些官老爷们认为的那样。 李达茂与另五人遥遥望着三里之外就能看见的边墙行去,半个时辰后便在武官的分派下来到属于这几人戍守的墩台,一番交接后,那换下去的三人(本是五人,两人已不知所踪)用比李达茂来时快出数倍的度离去,这边墙上寂寞难耐的戍守,便由这几人承担了。 墩台上不大的空间足够容留李达茂等人住下,存储的器械包括一门火炮与五支火铳,弓箭一类以及烟火柴薪都是备齐的,只是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李达茂等人也不需清点,自顾商量着轮番守夜。 为照顾李达茂这种老兵,另一个也是近五十叫胡三郎的与李达茂一起值上半夜,其余的,则倒头睡去。 两人初识,便也不多说,各自望着远处的群山呆,直到夕阳西下,将一抹残红投在二人的脸上,才终于闷不住,闲聊起来。 “小哥哪里人?”李达茂问道。 “我啊,永甸堡那边的。”胡三郎答道。 “哦,不算远。”李达茂不咸不淡的说着。 “这边墙上过几次?”胡三郎随意问着。 “记不清了。大概我二十多岁时便到过这里。”李达茂说。 “哦,我这还是头一次。”胡三郎说道,“往常都是屯田纳粮的,不知怎么这次把我调来,我都十多年没拿刀了。” “好像是因东路军的事儿吧。”李达茂说道,这些小兵只能听点传闻,没人告诉他们外面如何。 “这都快三个月了,难道还不知道东路军的消息?”胡三郎疑惑道。 “听说是败了。”李达茂压低声音,又看了看旁处,似乎很神秘的样子,“那刘总兵的两个儿子,还在宽甸堡里等着,看样子都急得快疯了。” “刘总兵也死了?” “不象,”李达茂摇摇头,说:“那样子不像是死了爹的,倒象有什么憋住了。” “那就是生死不明了?”胡三郎说,“还不是不清楚?” “听说不是努尔哈赤打败东路军的,是那边的人。” “你是说那个叫什么将军的逃军?”胡三郎有些不屑,尽管都是旗军,对逃军却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说别的,单是这留下欠缴的籽粒粮,便得由这些留下的承担,听那语气,大约胡三郎也有份承担。 “东路军可有几万人,火器又多,那些逃军才几个人?”大概在胡三郎眼里,那将军只不过是一群逃军在山地种地罢了。 “这就不知了。反正总听说很多人都投奔那边,有吃有住。”李达茂摇摇头。 “那还能跟努尔哈赤那些建奴骑兵相比?”胡三郎说,“这东路军若是败,也定是败在建奴手里,跟那几路一样。” “要真是一样,这消息还这般神秘做什么?怕人知道?那几路不是也败了,也没见说不知消息。”说道这里,那李达茂忽然想起了什么,扬起头望着天,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你说什么呢?”胡三郎好奇地问。 “我在算日子,”李达茂说道,“好像自从听说那边的人以后,这边墙一带便再没有女真游骑出没。对,日子对的上。” “你是说”胡三郎满脸的怀疑,“那边的人真有那么厉害?” 这边墙上两人正用一番猜疑,打这段无聊时光,同样的,这一段边墙上几乎所有的墩台、望哨都在消磨时辰,等待换班后好好睡觉。即使那些哨长、墩长也无心瞭望,外面虽然风大浪急,至少在这里,日子与往常一样毫无新意。 就在边墙上一片松散的目光之时,远远地在边墙数里之外的树林边缘,开始出现无数人影,这些人分做数个小队,借着黄昏中灌木的阴影遮掩,快向边墙潜进。待到达边墙下的开阔处,稍一观察,然后选择一段无人戍守的边墙,飞地越过开阔处那些数以千计的陷马坑,一直抵达边墙之下,然后一条末端带有倒钩的绳索被高高地抛弃,稳稳地勾住,那些人便开始向上攀登。整个过程没有出丝毫响声,边墙上的旗军没有一个有所察觉。 就在那些人影登上边墙的那一刻,远处树林里忽然涌出大群的骑兵,在空地处开始集结,都是一色的黑色铠甲。在其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黑色铠甲骑兵跟进,前面空地上的骑兵稍一列队,刹那间,十几面血红的战旗迎风展开,一轮新月在黄昏的光影中猛然升起 【推荐、收藏,谢谢】 第二章 百户屯田 宽甸百户周弘在万历四十七年里依旧没有摆脱喜忧参半的心境。 这百户的世袭武职,得来不过短短两年,周百户的称呼不仅周弘自己感觉不顺耳,就连宽甸的旗军、民户也说起来拗口。这倒不是因周弘新有的官称让人陌生,若放在两年前,宽甸堡里谁见了不得称一声“周千户”,那老爷的尊称周弘还不够资格,但仅这千户的名头就足够周弘在宽甸堡所辖地界上横行无阻,就连那些调集来此戍守的班军、营兵,不论大小也得对其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只不过因宽甸堡外一处民屯里的百多亩地,与那镇江的李家起了冲突,当然,这个镇江李家可与李家屯的李达茂毫无关系。周千户本早知镇江李家的名声,但想这宽甸本是自家的地界,那李家的手也伸的太长了,便硬是用种种手段家那块地收入囊中。李家之所以成名,当然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小的千户就这么占了上风,人家手段可与周弘不同,事后也没多说,连句狠话都没听过,只是不声不响地从辽阳城里辽东都司管屯都指挥衙门里来了份公文,严厉斥责周弘追缴欠粮欠银不力,将这千户贬成百户,并说若再不补齐,便调往开原营军中出操戍守。这一来,周千户便成了周百户,当然,这后来周百户依旧在宽甸堡任职,直到过了一月,并未有人前来接任,周弘才明白这不过是个警告,人家并未做赶尽杀绝的手段。于是周弘老老实实地将那块地拱手奉上,但人家没要,反倒十分客气,话里笼络之意尤其明显。这番做派让周弘次见识了什么才叫辽东大族,这多少有些让周弘觉得自己那种几乎算是抢的手段根本不值一提。不久,都司行文再达,令周百户仍兼领原千户职,视其岁考评语斟酌复职。 说起这考核评语,也是辽东惯例,例如说‘持身廉静,供职勤能,久历戎行”、或是“年方力壮、韬略颇知”、“处事果确,秉性严明”等等,这些自然说的是好评,奖励则是花段、果、羊、酒,一般都是折银二两至五两不等;若是说成“职业不举,贪污有迹”、“盗拐粮银,侵隐农器”、“年近衰暮、事多废弛”等等,则顾名思义,不过这罚的,大多是这样一句:“以上各员,本当究问,姑革现管职事,各提责三十,示戒。” 是故这周千户的忧大抵上是这“名”上的事儿,当时想的是按着惯例,即便受罚,不久便也能复职,可如今这都两年了,还是挂着百户的名,行的千户的职。这对周百户周家在宽甸的实利毫无影响,只是周弘一直疑心当初镇江李家的笑脸后面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让周百户喜的,自然是周家产业的增长。这辽东虽然不怎么太平,整个辽东边墙一带女真的游骑袭扰就从未断过,但并不妨碍周百户不断扩展周家的家产。论起来,周百户以世袭千户职管辖宽甸堡的屯田,时间并不算太长。这还是自从李成梁强迁宽甸百姓内迁一事中得利的。万历三十四年,李成梁镇守辽东,弃宽甸六堡之地,将约6万余户人口迁往辽东腹地。这使得原来开垦出来的大片农田全数荒芜,直到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巡按辽东,才将宽甸地界上荒芜的土地又再次开垦成良田,这一次自然费力较少。周百户以世袭千户多年管理屯田的经验、手段,如今宽甸堡四周的农田约有三成便或明或暗地姓了周,那可是上万亩良田,三成之数,足以让周家每年收足数千石粮食,这还未算上四周山谷里类似李家屯那样的村子里因各类缘由向周百户缴粮的数目。 这两年周百户虽然官运不佳,但作为卫所武官,这官职上出路有限,况且周弘也明白,这武官职位越高,在辽东上边墙的几率便越大,尽管在宽甸周百户听起来始终不顺耳,却也仅仅眉头一皱而已。不过,这两年战火纷飞之势眼见着越来越大,周家却因此而多了银子上的收益。 辽东缺粮,大抵上指的是卫所旗军与辽东各地的班军营兵的军粮、饷银,按大明朝的律令,一般旗军每月月粮一石,另有年例赏赐,比如棉布4疋,棉花1斤8兩;如周弘这般的千户级别的武官,则月支本色米2石,折俸銀6錢3分。按例每年分两次给付,这折银的意思,多半是辽东粮食根本不够按标准拨付。就这个标准,看起来勉强养家糊口,但这都是大明朝初期的律令,这执行下来,整个大明朝不变的还真没多少。到如今,当兵吃粮根本就不够全家人食用,折银本可解决朝廷关内粮食千里转运之困,可关内的粮价,到了辽东,便上涨的岂止一倍。就连周弘千户的折银,若真等着俸禄养家,周家早已饿死大半。这回辽东战火一起,大军云集,虽说粮草已经过近一年的筹集,算是充足,可这一败,就像倒了粮仓,不仅被那努尔哈赤夺取大半,就连溃败下来的败兵,也私自收走不少,这下辽东的粮价,再次上涨。周家的存粮,被在镇江堡新近出现的大户胡家出重金收购,仅这一项,周弘便多了五千两银子,那几辆大车装得满满的银光闪闪,让周千户笑眯了眼,暂时将周百户的名气忘得一干二净。 那胡家周弘也是最近一年多才略有所闻,据说是贩卖药材起家,兼做粮食贩卖生意,在镇江堡里粮食买卖算是第一,大有压过镇江堡李家的势头。估计李家也不会袖手旁观,按周弘所知,这李家怕又要玩什么暗中的手段,但做生意只要拿得出真金白银,是不怕什么波折的,甚至真肯不惜血本,还真拿胡家没办法。那胡家以往默默无闻,这猛地一跃,倒真是漂亮。很多人都猜测其背后必然有所依仗,否则怎能如此耀眼?至于胡家将粮食卖到何处,便无人知晓,只看到鸭绿江上的船队与向京城方向不断行进的驮队,卖给谁,就是商家的秘密了。 萨尔浒一战之后,败兵如潮,但宽甸一带却平静的很,既没有败兵骚扰,也没有后金潜近。再说,辽东都司大概被这一败弄昏了头,有近两月似乎将宽甸一带忘记了,连例行的文书都没有一封,周弘只能从传言中得知一二。但宽甸实在过于安稳,静悄悄的倒将辽东战火当作了旁观。五月初好不容易来了封公文,责令周弘调集旗军,严密防守边墙,谨防后金袭进。 这又让周弘有些不满,一是其中没半点复职的意思,这其二,周弘不管是百户,还是原来的千户,这戍守的职责都不是他该做的事。周弘仅是个管屯百户,专管种地,至于戍守一事,自由常驻的原振武营一部负责戍守,甚至旗下的旗军,也只管在宽甸堡里执勤,而不管边墙上的轮班。但东路军走时基本上将能战的人都带走了,甚至稍稍有些气力,至少看起来身强力壮者,也被充作力夫搬运辎重随军而行。就算周弘愿意担此一责,也得手里有兵才是。辽东卫所最初的军籍建制到现在根本就算是种地的民户,与打仗毫无关系。 思前想后,周弘还是动用手中的权利,调集宽甸堡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旗军,包括军余、帮丁,在上百里宽的边墙上轮值戍守。这周弘不管也得管,谁让其是宽甸五堡这一带唯一做过千户的武官呢?宽甸堡最大,人口最多,一向是宽甸五堡的核心,其余几处堡寨就算东路军未来之前,最多驻有不到一百的营兵戍守,宽甸堡还算最多的,营兵们有将近五百。不过眼下这些都不在了,各堡寨里,留下的除了几个旗军按值守堡外,那其实就是充门面而已,再也没与什么可称为兵的人。若真要说上阵,可能周弘手下的二三十个家丁,算是唯一可以拿到列队的,其余旗军刀是能拿,但战队列阵,怕是要再往回活上个几年。 宽甸堡是沿浦石河一线地五座石堡中最大一座。堡内能容千人居住。眼下除了周弘百户一家住在这里。还有数百户人家在此安家。这些人中有卫所下地军户屯军。也有民户归宽甸堡管辖。这些人种地地。都在宽甸堡四周。宽甸堡本身便修建在平坦地河谷中。有水有田。这是必须地选择。堡外整齐地农田呈井字分布。堡城便在井字地最中间。然后四周地区域便是农田。这是辽东卫所修筑堡城时完全一致地设置。区别只在于大小。人口地多少。堡外农田按规矩是一个屯军有五十亩土地耕种。武官另有一部分田作为俸禄地一部分。但到现在。这个五十亩只存在与朝廷地文书上。实际上宽甸堡内除了周百户。没有人家能拥有三十亩以上地田地。大多数都沦为周家地佃户。说佃户也不准确。但也不同于后金地奴隶阿哈。因为这些人除一部分是后来地民户外。多数都是卫所本身地旗军身份。但自己地田。早已不归自己。就算周千户地户口博上还登记着某某名下多少田亩。就连位置距离都写得清楚。但田里耕作地却不是本人。而粮食收上来以后。名义上地拥有者也不会有半点收入。这当然都归周百户所有。另外。作为一处独立地屯田堡寨。宽甸堡内自然还有各类工匠手艺人。并且。作为边墙防御地一个重要部分。这里还有兵营。武库。粮库。火器储备也是充足地。只是现在看来。不仅宽甸堡里地旗军不会打开武库拿出来使用。就算拿出来。连抬炮上堡墙地人。怕是都凑不够。 夜色还未完全将宽甸堡覆盖。宽甸堡地大门还要再稍等片刻才会关闭。守门地几个旗军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过一会儿关了堡门。便可以回去睡了。但几个旗军还未想出到底在睡前做些什么。就见大路上缓步奔来一队骑兵。 几个旗军并未惊慌。能从大路上走来地骑兵不会有危险。看着对方地黑色铠甲。却有因夜幕地降临而不甚清晰。这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便拍拍身上尘土。在堡门边列队。这队人马极有可能是那些营兵又回来地。 骑兵小队操马小跑。不一会便来到堡门处。却并不说话。直接就穿过堡门往里走。跟在骑兵尾部地一人被一个旗军认出来了。 “你是汤虎?” 马上骑兵一扭身便拔出亮晃晃地腰刀。在马上横劈一刀。恶狠狠地叫道:“要命地。就给老子丢下兵器。站着别动。不然” 【收藏、推荐,谢谢】 第三章 以河为界 汤虎小队将宽甸堡堡门处几个旗军收缴兵器后丢在一边,随即牢牢地控制住堡门,汤虎带着十几个骑兵下马奔上堡墙,将几个还弄不明白的旗军逼到一边,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烟花,点燃,一道焰火“倏”飞上半空,在夜空中绽放出五彩光点,流星般地散开。宽甸堡堡外随即出现大批骑兵,带着隆隆的马蹄上直闯而入。与此同时,东边,西边也在远远地空中升起点点信号。 苏翎带着五百骑兵裹挟着暮色直接进堡,而另有五百骑兵则从两侧绕行,将宽甸堡四周零散的村子一起围了进去。 宽甸堡就在这一刻易手,大明朝辽东都司的东部长城就此坍塌。 有汤虎带队,骑兵们在宽甸堡内自然显得熟门熟路,这根本便不叫做战斗,让血液沸腾的骑兵们空自紧张了几个时辰。按事先的分派,一队骑兵下马占领四面堡墙,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守堡旗军全部俘获。另一队则带着胡显成所部排除的十多个人,一路将粮库、武库等等顺次接受,这些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看守,门上的大锁只能防范守规矩的百姓,对于这些骑兵毫无用处。在刀子晃了两晃之后,那些掌管钥匙的仓吏便哆嗦着打开大门,宽甸堡军需处则正式成立。 还有一队百多人的骑兵在宽甸堡内仅有的十字交叉的街道上整齐地列队,每隔十多步,便有十个骑兵纵马来回巡视,将两条街道封住,遇到有听见变故的堡民开门探听究竟,便是一声呵斥:“都待在屋里,乱闯立斩。”让宽甸堡的百姓惊慌失措却只能躲在家里,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未眠,但是,没有一个骑兵上前敲打民宅。 苏翎则带着五十人直奔宽甸堡正中的周弘大宅。周家大宅其实就是千户办公之处,前厅与一般的衙门类似,不过是小一些,显然没有气派可言。后面则是周家居住的院子,这就看得出周家到底有多富裕,后院重重叠叠怕不是有四五进院子,左右偏房加起来也不下百间屋子。 前厅的大门没费什么力气便被几人连门带栓给踹开了,一群人拥着苏翎进入大院。此时周弘才得知有人马进入宽甸堡,匆匆带着二三十个家丁向外走,正与苏翎迎头撞见。 “丢下兵器,反抗者斩。”祝浩不待苏翎说话,便带着几十人将周弘等人围住。苏翎身边的几人则手持短弩,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弘与家丁们其实并未拔刀,适才不过是听说有兵马入堡,心里还琢磨着这辽东都司到底派人来了,正想出来看个究竟,不想未出家门,便是这么一招。 多想也是无益,周弘很快便就腰刀解下,扔在一旁,家丁们也纷纷效仿。 周弘惊魂未定,抬头却见苏翎,觉得眼熟,仔细再看,不由得叫道:“是苏百户?” 当年在振武营。苏翎郝老六等人也有过对周弘行礼地时候。此时再见。当真是巧合。不过。这仅仅是对周弘而言。苏翎仅是依稀记得此人。 “这是哪一出?”周弘叫着。似乎忘了苏翎如今是什么身份。 苏翎没跟他废话。说道:“宽甸堡归我了。去将后面地人都叫出来。” 祝浩一听。立即说道:“都去。记着。不许乱吵。若是胆敢逃跑。跑一个杀两个。快去。” 周弘尚晕头转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家丁们可明白祝浩说地是什么。便将周弘一拉。几十人个便向后院跑去。 苏翎等人也不跟着。自顾在前厅等候。不多时。便听见后院传来吵闹声。女人、孩子哭成一片。苏翎并不担心周弘有什么逃逸地举止。整个宽甸堡都在铁骑羽箭射程之内。 被自家人驱赶的男女老幼,总算要比祝浩等人前去召集要快上许多,不明就里的周家家眷哆嗦着在院子里站成一群,看着一群黑甲大汉不敢出声。 “管家站出来。”苏翎叫道。 一个中年人战战兢兢地上前几步。 “去把地契、房契还有家仆的身契都拿来。” 那人看了看周弘,眼里既是惊恐又是犹豫。一旁的祝浩刷地将刀拔出,唬得那人连忙向后院奔去,也顾不得在看谁的脸色。 很快那管家便抱着几个木匣转回,交给苏翎。苏翎却并不接,说道:“家仆身契。” 那中年人稍稍一愣,旋即将木匣放在地上,从中拿出一叠纸,呈给苏翎。 苏翎仍然不接,转身对这那群人说道:“叫到名字的,占到那边。其余的都别动。”然后才对管家说,“念。” 管家对这一出实在是反映迟钝,好在这喊名的事儿倒也做过的,当下便一个一个地叫出来,那些被点到名字的,不知到底会怎样,却也不敢违抗,一个个地走到指定的地方站下。 周家一百多人,直系仅有二十多人,余下的尽皆是奴籍。 管家倒也老实,将名字念完,便将身契放进地上的木匣,自己走向那群家仆。 苏翎弯腰捡起地上那叠身契,一旁的祝浩早已摘下一盏灯笼,那叠身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燃起,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周弘与那些家仆都不知这是何意,只得看着。 “都看到了?”苏翎对那群奴仆说道,“由今日起,整个宽甸都不会再有家仆。你们愿意种地的,明日就会分给你们地种,愿意走的,天亮便可离开。若是无处可去,只要肯下力气,我这里有很多活儿需要人手,足够你们赚到吃食。” 说罢,令人将那群奴仆都带下去。 苏翎看着剩下的这群周家人,一时没有开口。这让周家人更加惊恐,这满门被杀,怕就在一念之间。那周弘更是恐惧万分,竟然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结果这二十多周家人被关进一间柴房,挤得满满登登的,一把大锁将门锁住,直到第二日晚才有人前来问话。这些养尊处优的周家人头一次遭受这般折磨,那几个女人也不知是周弘的妻还是妾,一夜间便老了十岁,而周弘,喜忧参半总算有了另一种心情代替。至于周家家产,已经不用担心了,全部成为宽甸堡新成立的军需处清单上的一部分。 第二日天明,所有宽甸堡内的人都被集中到校场上,来自千山堡的管事们,开始登记造册,所有人家的房屋、田产一律登记在新的宽甸堡名册上,所有牛、羊等财物都让其自报。过了午时,分做数组的管事们便登记完毕。然后宣布宽甸堡所有居民愿意继续留下的,便站着不动。愿意离开的,勒令一个时辰之内离开宽甸堡。 这当然没人离开,不说这家、房子,地都在这里,要走也没有去处。管事们随即宣布,自今日起,所有田地缴纳一成粮税,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徭役。所需人手全部募集,酬劳或银或粮不定。紧接着,那些登记田产过少,甚至佃种别人家田地的人被召集在一处,周家大片已经长出禾苗的农田被无偿划分,并由这些人中选出十人确定田界,而没有耕牛,或者农具的,被立即补给。这些人中就包括原就是周家佃户以及一部分周家家仆,那些刚刚拥有属于自己的农田的人,都捧着一张纸不敢相信,待真的走到田里,才敢相信都是真的。其它关于住房、农具,等等,都按千山堡的例子施行。 对于这番类似赈济的行为,宽甸堡内的居民冷眼旁观也好,是保持沉默也好,苏翎并不在意。他只需要人们知道三点,一宽甸堡没有奴仆身份的人,二,除了一成的粮税,种地的人们不会损失任何已有的家产。三,一无所有的人将会分得土地,农具与数家人合用的耕牛。 事实上在两天之内,宽甸五堡尽数收归苏翎所有,类似的举措在所有堡寨几乎同时进行。那些在堡外的村子在随后几天也得到类似的重新划分。对于那些占有大量良田的大户,则仍按每人五十亩的基数给予保留,其余全部归功重新划分,苏翎会给予一定的补偿,或银或是药材、皮毛,若按关内的市价,苏翎补偿的还多了两成。 不到一个月,整个宽甸五堡连同四周的村子全部被洗刷了一遍。那些敢于抵抗的,则立即被没收全部家产,而人口,则被与周弘家人一起,被押往千山堡群山深处的屯田新村。极个别持械反抗的,则被随后赶来的数百骑兵全部斩杀,俘获者也被送往宽甸以北。 苏翎在十天之后,开始招募人手,将边墙扒开几十处缺口,并平整出可行大车的道路。这是宽甸堡地界内的百姓第一次见到有拿银子付酬劳的,虽然并不多,但的确都给,有些没有零散银子可付的,则给予其它等值的粮食、器皿等抵付。 在宽甸堡的民夫们拿到银子后的第三天,苏翎又再次召集人手,一样的给付酬劳,在宽甸堡外划出一大块空地,搭建简易木屋,又过了十天,当这块地方初步成型之后,苏翎将一块大大的招牌立在门口,上书:“宽甸市场。”由边墙以北较近的十几个村子组成的商队开始进驻,这些村民都将自己积攒下的山货、毛皮摆在地上,等待有人前来购买,或是交换各自所需。而胡显成派来的两个管事,则在宽甸市场内的几所木屋里,挂上招牌,开始营业。米铺,布店,杂货等等。 这番举动都被宽甸堡居民们看在眼里,当然,头三天没有一个人来购买、置换。整个市场象是一个展览,货物虽多,却只能看着。第四天,由镇江堡赶来的一个商队到达宽甸堡。这是胡德昌连拉带劝地组织了十几个小一些的商人凑成的。 那些小商人虽然有些狐疑,看着宽甸堡上飘扬的新月旗帜心里慌,但见那些黑甲骑兵们只在远远的地方奔过,却并不管这些人的去处,便也就放心向前,待进了市场,现很多平时很难买到的山货这里居然很多,按着商人的天性,一询价,居然便宜得惊人,甚至有些卖主直接要粮食、布匹便行,而其摆在地上的药材、人参、山货,岂止是一点粮食的价值?当即便成交。有人带头,那么接下来的,虽说不上踊跃,但至少这些商人在经胡德昌指点后带来的布匹、粮食以及各种家用小东西、农具、铁器等货物全部一扫而空,换上得是价值数十倍的山货。这些商人此次大约是一半的交易是用的银子,另一半则是以货换货。然后急急忙忙地离开,但那些新出现的骑兵们并没有干涉,任其离去。 又过了三天,第二批从边墙以北的商队出现在市场上,这次有更多的毛皮、山货。而镇江堡的商人,约有半数不再要胡德昌催促,自己主动前来交易。宽甸马市重开的消息,至少在这些钻进银子里的商人圈子里,盖过了宽甸堡上飘扬的新月战旗的影子。 似乎形成了规律,每隔三天,从宽甸以北的群山之中,便会走出一批商队。而镇江堡前往宽甸的人流,也慢慢跟上了这个节奏。不出一月,有些精明的商人开始寻求在市场上搭建商铺,这时,苏翎布了商税标准,商铺值百抽二,那些摆摊子的则值百抽一。并且出租商铺店面,三月一期,每期十两,同时,店铺由苏翎招募人手统一搭建,并在市场中划分出各个不同区域。那些观望的宽甸堡附近的村民终于开始进入已经显得热闹的市场,很快,第一家买茶水的铺子出现了,随后是第一家卖烙饼的,然后是第一个修理马掌的铺子,随后,还有更多的第一逐渐出现,直到第一间有三层木楼的酒肆在浦石河畔出现,宽甸市场已经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成为远近闻名的去处。 这个成功要远远快于苏翎等人与胡德昌三人的估计,这一方面是因宽甸马市关闭太久,这附近数万人的生活,居然只靠一些游走的小贩供应,怎能不积累出大量的买卖呢?虽然大多数的宽甸百姓都还只能在温饱上劳作,但每个村子里都有几户人家算是较为富裕,但远还达不到苏翎严厉打击的蓄养奴仆的地步,这些人家总是要置办一些家什的,这一来二往,也就增添了市场的兴旺。再加上苏翎招募人手时花掉的近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最终还会回到市场之中。市场上实行的自主申报的抽税,也深得商人们以及小贩们的欢迎,即便偷逃者不少,苏翎却丝毫不在意。他要这股货物的流动,渐渐向千山堡延伸,让这条路上的商队,一直向北,甚至抵达海西、东海。 整个宽甸堡界内,经苏翎的骑兵们一番强制迁移,甚至暗中杀掉,那些为数不算太多的大户、豪强,被逐渐铲除,宽甸境内的百姓组成渐渐的趋于一致,那就是都拥有自己的农田,或是拥有一门手艺,在苏翎花上数万银子的帮助下,大多数人都拥有了自己的房子,木料是取之不尽的,所费其实并不算多,但这些由千山堡管事们筹划下的举止,让宽甸百姓逐渐向苏翎靠拢,甚至那些被驱逐的,或是主动离开的人,也悄悄地托人打听,是否能够再回来。但,回来可以,以往的农田房屋都已被充公,只有重新再分,对苏翎没有太多解释。目前来说,对于占领宽甸,已经是流血最少的奇迹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宽甸境内逃亡千山堡的就有近千人,不仅有骑兵,也有百姓,这些人甚至提出了迁回宽甸的请求,但苏翎一时还未全部批准,只挑选少数一些人,到各个村子里担任村长一职。苏翎掌握宽甸的行动,也在此时开始由堡寨,逐渐延伸到每一个村子里。 按此时一般战争之后,那些被占领的村子,若得到保留,则只在需要征收粮食,或是人手时才会被征服者顾及,其余时刻,没人关注。 五月行动,是精心策划的结果。宽甸堡的举措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在沿着浦石河一直到鸭绿江以北的一侧,一千多骑兵分队巡哨,严密监视任何可疑的人员流动。赵毅成的哨探更是大量地在浦石河另一侧活动,将触角一直延伸出数百里。而此时辽东河东的广大地域内,除了以往设置的卫所官员,几乎没有多少兵马驻扎,即使辽东在萨尔浒大战之后剩余的七万多人马,也多达集中在辽阳、沈阳、开原、铁岭一带,若是苏翎原因,只凭一个营五千的骑兵,便可以一直杀到金州旅顺。但苏翎否决了这个提议,而是采取这种较为温和的蚕食方式进占宽甸地区。以浦石河为界,与辽东都司隔河相望。那道高高的边墙,已经不再存在,费劲气力烧制的无数青砖、条石,被改为渐渐延长的大道基石。整个辽东,在东方出现一处缺口,让以往隔绝的两方,开始自由流动。 苏翎自领五百骑兵驻守宽甸堡,其余的则分驻剩余的四个堡寨,一千骑兵巡查浦石河,另有两千骑兵,镇江方向严密布防。只是苏翎所部依旧采取的是游动方式,不会如辽东那般用隔断进行防御,大量的主力骑兵被布置在一处隐秘的营地里,游骑小队依旧如原来那般每日不歇,不过,这里比千山堡可要平坦多了,纵马奔驰时,骑兵们自有另一番豪气散。 对于从镇江堡而来的商队,或是一般百姓,骑兵们几乎毫不阻拦,就像是根本就不设防,对镇江堡残留的一部分明军丝毫不在乎渗透。而整个地区在经过最初的猜疑、惊恐之后,不出数月,便习惯了宽甸堡带来的好处。至于苏翎的粮税,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或比大明朝的要高,但杂役的取消,田地的补偿以及一些农具之类的无偿或是宽松的供给,让人们很快便生出,“给谁缴粮不都一样?”的想法。对于这一点,苏翎感觉尚还满意,要改造成第二个千山堡,在宽甸堡一带是行不通的,但可以借鉴一些过去的方法,与此同时,宽甸的举措,有些也开始影响到千山堡,两者似乎在进行某些协调,向更兴旺的未来行进。 宽甸境内所有卫所设置已被彻底消除,任何一个原有的管事一类的大小官员连同家族成员,均被强制迁移到山中的屯田新村,与对待战俘一样,略微的反抗即可导致格杀,久经战火的骑兵们没有任何犹豫,不论是对后金八旗,还是那些逼迫他们逃亡的明朝官兵,只有一个标准存在,顺者生,逆者死。唯一受益的,倒是那些一向逆来顺受的百姓,眼下只是看到略微的好处,就足以令其接受宽甸的易主,并逐渐开始对越来越多的变化感兴趣。千山堡内的一切,都会被缓慢地搬到宽甸来。土地与市场,仅仅算是一个序曲。 苏翎在交待完所需之后,已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镇江一线的防御上面,这是唯一能使宽甸受到攻击的方向。至于瑷阳、凤城一带的驻军是否会越过草河,再度过浦石河进攻,暂时还不算要关注的。一来辽阳正在焦头烂额之中,而来,那些驻军所剩无几,最精锐的部分已经不存在,整个辽河以东,几乎没有能与苏翎骑兵抗衡的兵马存在,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远远高于千山堡的人口。或许,这也是苏翎采取温和方式的原因之一。在另一方向上,郝老六率领一营骑兵严密监视坎川岭一带努尔哈赤的动向,同时,术虎的海西、东海一部也在逐渐增添人马,千山堡尽量为其提供所需的甲杖、器械,粮食、布匹等,通过古里甲的商队,继续一步步地接近那些尚未完全靠近千山堡的部族。而集安一带,简易的木城已近完工,与朝鲜满浦镇的交易已经初步建立起来。小规模的贸易每天都在进行。 大明朝对辽东的态度,在这个五月里尚未出现变化,但辽事终究是一件满朝文武都在关注的事情,但这反应因距离的缘故始终慢上一拍,还未等宽甸的消息传至京城,令朝廷更为心痛的事却先到了万历面前。 此时苏翎所部不过是钻了一个空子,在左右无人之时,悄悄摘下就连努尔哈赤都认为随时可取的果子。这当然会令努尔哈赤不满,这囊中之物怎能让苏翎给取了去?但此时努尔哈赤不过是胆子放大而已,还远未达到消除摘别人家果实的那种偷偷摸摸的心理。不过是仗着”我便取了你又能如何“的态度,将大明朝久已糜烂的犄角狠狠地斩断。 进入六月,大明朝又将开始一阵剧痛。 【推荐、收藏,谢谢!您的鼓励,将是苏潜新书最精彩的一部分。】 第四章 军政之分 宽甸五堡的易手,让苏翎所部管辖范围扩大近两倍,人口增添一万多人。这一带的山势趋缓,河谷增多,可供耕种的土地更是千山堡的数倍,单是五座堡寨附近的农田便有十万亩之多,这还不算零星分布在山中的村子,仅这一项,按苏翎所定下粮税,即便是亩产一石,也有一万石粮食可供军用。鉴于千山堡一带原本在胡德昌水路的支撑下已能够自给自足,这多出来的粮食,让苏翎可以筹划更多的事情。眼下施行的温和手段,不过是在为秋收做准备。不过,治理这宽甸堡辖内的民事,对苏翎、千山堡来说都是一项新内容。为此,千山堡内抽调出近五百人,经过十多天的紧急整训,都调往宽甸一带。这些人将先集中在各堡寨,然后会进入各个村落,将宽甸一带的村落彻底变成千山堡的辖地。这些都仅仅是初步的盘算,虽不算细致,但总算在一步步地落实。 直到六月初,苏翎才算是正式入驻宽甸堡,自此,苏翎所部,或者称千山堡辖地,将以宽甸作为中心。原来宽甸周弘的宅院自然成了苏翎的住所,随之入驻的,是赵毅成的哨探部署,另外还有胡显成属下的多位管事。这所千户府邸,仍然挥着其原有功能。至于骑兵们,则在宽甸堡原有的军营内驻扎,一切几乎都是现成的,大明朝的堡寨功能区划,还算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只是在此时,这益处都让苏翎所部挥到极致。 这初次拓展,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琐事繁多,千山堡原有的简单架构,便在此时显得过于单薄,几位原来在千山堡便能左右一切的人,面对不断出现的琐事,忙得是一刻不得空闲。待大事除稳,几个人这才聚在一起,好生商议这些新出现的问题。 周弘的宅院自然要比千山堡精致得多,说起来比不上江南的精雕细琢,却也是雕梁画栋,一派大户人家的气势。最难得的是院落屋舍设置合理,马圈、柴房等等的都一应齐全,苏翎在千山堡府上的人员全部都前往宽甸堡,再加上赵毅成等人的部署,将整个大宅住的满满的,倒比周家以往还要兴旺。 五月剩下的那些天,苏翎一直在宽甸五堡之间巡视,甚至一直抵达浦石河的最东端,越过河,便是前往镇江堡的正路。骑兵们将清洗辽东卫所的任务执行的十分干净利索,尽管手段温和,也免不了一番血腥四溢的事情。好在这都与那些百姓无关,赵毅成的哨探以及出身宽甸的逃军们几乎将所有的村落都详加分析,对于那些需要拔出的大户人家,都是在入夜时分猛然出现,然后将所有人员一律带走,家仆们都采用的是在宽甸堡的方式予以赎身,并在第二日天明之后,清理财务、地产,随军而来的管事则快地按规矩进行调整土地的事宜。这般缓步而彻底的清洗,至少在表面上拔除了辽东都司的存在。在确认镇江堡一方毫无反应之时,苏翎才赶往宽甸堡,与其余几人汇合。 宽甸堡苏府经过一番整理,几位高级武官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一边捧着比千山堡好得多的茶盏,一边商议经过挑选的议题。 胡显成第一个话,他面对的问题最多。 “大哥,这回事情麻烦得多,那些管事们可都抱怨着呢,这一个管事从早忙到晚,事情却不见得处置得当。要想个法子才好。” 苏翎一向只管出主意,下决定,这管事到底有繁琐,却是没有直接印象,这些也只有胡显成才知道。 “五百人还不够么?”苏翎问道。他虽知道事多,但多到让胡显成提出来,却是在千山堡没有过的。 “按眼下的进度,倒也够了,只是这些管事以往都是听令行事,各管一部,如今光着五个堡寨,问题可不止一处,很多相互冲突的,都问倒我这里来了,这一来一往,万一有什么耽误,可就更加麻烦。” 苏翎皱着眉头。细细思量。千山堡不过一个城而已。再多地人口。以胡显成管带着那些管事。足够应对。可这一下多了五个。便分身乏术。真要事事禀报。怕真会误事。 “大哥。我看这么安置始终会是一盘散沙。不如仍旧按卫所地法子来管。” “也分什么千户、百户?”胡显成有疑问。 “不。”苏翎打消了这个提议。说道:“那会让那些百姓生出别地想法。” “这样。你去挑选五个人。要绝对信得过地。从千山堡里挑选。每个堡寨分一个。其余地都归其管辖。有事可立断。不过。这五个人一定熟知千山堡里地那些规矩。” 胡毅成点头应道:“这人不缺。就在那些已经来了地人里面就有。只是这还是该有个名头。不然面对那些百姓该如何称呼?” “就叫县长,五个县长,每个下面有近一百人,应该暂时够了。” “也只能先这样了。”胡显成想了想,继续说道:“这每个县里,得分出管粮管事,专管收支粮草;军需怕是要另设一人专责;还有甲杖器械的工匠们,另外,还得有人专管地方匪盗、诉讼,昨日便有管事询问如何处置一起纠纷,是关于田地地界的事情,这些我现在也不知如何处置。还有” 不待胡显成说完,苏翎便伸手打断说道:“等一等,这些说的叫人头晕,咱们都是初次,这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怕是有心无力。眼下先不想那么多,先解决要的。” 赵毅成说道:“咱们以往都是以军为主,倒与辽东卫所类似,大哥的意思是将这民事分开一部?” 苏翎稍稍一怔,这个提法倒还真没出现在脑中里,这么一想,倒真是如此。 “还是按咱们自己的步子走,不要让那些琐碎牵着走。咱们这么说,这一,是要保证骑兵的需要,眼下这仍然是我们站稳的根本,要第一个安置。第二,是粮食,这也是最重要的。第三,盔甲器械咱们缴获不少,眼下虽够用,但修修补补以及打制器械一类的,还是要单独出来一部,就叫军器局吧。第四,商队,这是必须的补给。就算粮食够吃,眼下自己打制的东西远远不够用,还需要商队接济,这个也要单独安排。” “前几个月派出去的人眼下还没有回音,若是按咱们设想的,以后这些铺子怕就要有几十个,分布式多个府县,这些人可都要专人管带,不然连记都记不住。” 这些人,包括已经在京城的徐熙,都即是商人,也是哨探。这生意要做,哨探也要做,这本就分不清,可眼下似乎必须分出来。 “大哥,不如将胡德昌等人一起纳入这个做生意的一部。就叫商部好了。哨探仍由赵毅成管辖,生意部分可以另外找人专责,其实就让胡德昌做亦可。反正眼下也都是他做的最多,最熟。” 苏翎点头同意,这也是无奈,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就只有你们两多商议了。生意要做好,这哨探也要做好,怎么区划,你们商量着办吧。” “对了,徐熙有何消息传来?”苏翎问道。 赵毅成说:“消息不多,只说朝廷对萨尔浒之战甚为惶恐,不说那些官儿,在京城里就有不少富户向南逃走,像是努尔哈赤就要打进京城似的。” 几人听这么一说,都忍不住笑了笑。 “据说朝廷仍然准备征调十八万兵马,不过粮饷凑不齐,那些官老爷们还在商议。”赵毅成说道。 “另外,徐熙已趁着那些富户逃离,买下不少房产、店面,城外的田庄也买了两处。反正那些银子堆在那里也没用。倒不如做些处置。” 苏翎点头表示赞同,看来徐熙还是动了脑子的。 “你们说,”苏翎又想起那些琐碎,“咱们这么点地方便是一堆事情,那皇上岂不是更忙?” “不是说皇上早就不理朝事么?”赵毅成说。 “怕是被这些琐碎吓的。”苏翎笑着说道。 的确,这一县一府便这般扯不清理不顺,何况诺大的大明朝?那些自诩阁臣的官老爷们,遇事只管上奏,出主意,却拿不出实际办事的法子。就说这征集兵马,不论是兵部,还是户部,凑不齐银子便只管向皇上要银子,却拿不出别的办法。这皇上能不烦么?说起来这皇上连宫门都未出过,除了从自己兜里拿银子,还能有什么可行的主意?这说皇上不理朝政,倒显得阁臣们多么的辛劳,将诺大的大明朝不用皇上操心便治理得不错。 话题重又回到自己的麻烦上。 “先将就最紧要的办。”苏翎定下宗旨,“其余的,边走边想法子吧。另外,让千山学堂里的人也分批出来历练一下。学得再多,也要用用才知道。” “对了,这宽甸是不是也要办学?”胡显成问。 这就又牵扯出一件缺人手的事,这主意可以出,可人手,倒哪儿去找? “唉,这是一件接着一件。这事让陈家大小姐去想吧,只要她又主意,人手随她征调。”苏翎说道。 “那关于诉讼一类的事呢?”胡显成又问。 “这个,”苏翎眉头紧锁,要立时想出这么多答案,怕是有心无力。 赵毅成有个办法,说:“大哥,这样,每个堡寨配置一个百人小队,既守堡也巡哨。那些县长们遇到麻烦也能有个依仗,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听话的。” “那不是说这些县长就有权调动兵马?”胡显成问。 “不。”苏翎立断,“调动兵马不能给任何人。一百骑兵可以派去进驻堡寨,但让小队长留二十人随时跟着办事,骑兵只听武官调动。” “还有一件事,”这回是苏翎自己提出来的。“咱们的兵马都只吃粮,不拿饷,这若是在千山堡还没什么,这在宽甸,市场开市以后,这银子便有用了。咱们总不能让士兵们连买块饼的钱都没有,这样下去不是好事。” “饷?”胡显成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骑兵们自然不会生出异心,千山堡一直不流通银钱,这饷便不如粮食有用。但到了这里,连边墙以北的村子都开始使用银钱了,这个现象会一直延伸到千山堡那里。这饷便不能不考虑,苏翎一向自诩公平,怎能让骑兵们有如此的落差? “辽东的营兵募集是一两银子的月饷,还有一两五钱的。另外,还有五两银子的安家银,以及十多两的鞍马置备钱。”赵毅成说道。 “咱们现在有多少银子?”苏翎问。 “所有缴获加上胡德昌运回的一部分,约二十万两。”胡显成说道。 这其实不算多,单是在宽甸五堡以及清洗村落得到的银子,便有十多万两之多,其中各堡的税银只占了一成,其余的都是那些被清洗的富户们的家财。 “徐熙那里呢?”苏翎问。 “十万是有的。”赵毅成说道,“不过不知这回徐熙用去多少。” “要不要与胡德昌去对一次帐?”胡显成问道。这自从与胡德昌联手以来,还从未过问过账目问题。 “不,”苏翎摇头说道,“那只会多生事端。” “那大哥是决定饷银?”胡显成又问。 苏翎点头说道:“。宽甸市场一开,看这架势,迟早千山堡也要用银子来买东西。骑兵每月二两,其余的依次减少,这个你们下去在核算一下。” “是不是太多了?”赵毅成问,大明朝可最多一两五钱。这倒不是赵毅成小气,而是不使银子惯了,对这一月便花去近两万两白银有些吃惊。 “不多,我要咱们的骑兵是人人都羡慕的人,不仅打仗勇猛,也是饷银最多的兵。” 这大约是旗军的地位导致的,苏翎与赵毅成胡显成可都清楚当初的地位是怎样的。 “这只能十个月。”这很好算。 “先就这十个月,以后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变化,眼下先不考虑。还是那句话,先解决最要的,余下的慢慢再议。”苏翎说道。 哨探传回的消息,努尔哈赤似乎对苏翎进占宽甸尚不知情,正忙着其打家劫舍的打算,这十个月,足够引起辽东巨变,到那时,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至少,苏翎算是真正尝到了攻占的效果,难怪努尔哈赤会不断的送进攻。 这是第一次有关整个宽甸的商议,虽未明确定下细节,但初步的规则一旦定好,下面便容易多了。从千山堡走出的骑兵们,第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事情,算是上了第一课。不论苏翎等人制定的规矩如何漏洞百出,这毕竟是第一次有了完整的考量。另一方面,管理这些种地的农夫,不需要太多的力气,何况有武力卫护,哪个又敢不听? “辽阳呢?”苏翎问。 “哨探汇报说,辽阳、沈阳一带的后金哨探有增多的趋势。”赵毅成说道,“但没有确切的传言。” “未必要先打沈阳?”苏翎疑惑。 “若是按努尔哈赤抢一把就跑的话,该不会直接进袭沈阳这样的大城。眼下辽东兵几乎半数都在沈阳,努尔哈赤未必敢于硬碰?” “辽东都司败战之后,正是武力最弱时,要打也要趁此机会打。不然,等朝廷十八晚兵马再次汇集辽东,努尔哈赤怕是只有再次返回赫图阿拉。”胡显成说道。 “哨探要加紧,不管他做什么,我们只想关于自己的。”苏翎说道。 还是那句话,我们将做些什么? 是再次来一个突袭?占领镇江堡?那努尔哈赤在西北方征伐,千山堡则在东部谋划,这些都让积弱成性的辽东成为两方共同的目标。如努尔哈赤一动,千山堡就算不想动,也得跟着动。 大明朝与努尔哈赤都未想到,这偏居角落的千山堡,会与努尔哈赤截然相反的方式,撬动辽东的基石。 【还请收藏、推荐,苏潜尽力多更,谢谢】 第五章 商人心思 胡德昌前往宽甸的路上,也是喜忧参半的心境。 这喜的,自然是与银子有关。记不清是哪一天,大约是在月末,胡德昌照例在自己房里趴在一堆账本中间捣鼓着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明白的数据,当夜深时算盘上蹦出个万字时,胡德昌手都在颤抖,连声唤人泡上一盏浓茶,狠狠地提了提神,然后再将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拨弄,最后仍不满意,直到对了五遍之后,才最终相信,胡家也算进入万贯家财的门槛儿了。 象胡德昌这样的小商人,在辽东无以计数。他们之中有不少是当初辽东建立商屯后留下来的。那时大明朝廷为弥补边镇粮食不足的窘况,下令让盐商等商人运粮至各边镇,用抵达粮食的多少来换取盐引,而商人们为解决长途转运之困,便在辽东各地招募人手,垦荒开田,以便用所产的粮食抵付缴纳的额度。不过,这商屯虽兴盛一时,却没过多久便废除了,其中有一些人便自此留在了辽东。胡德昌的祖上便是其中之一,那经商的家风一直遗传到胡德昌这一代。但这家风却并未使胡家一帆风顺,多少年风里雨里的,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却仍然是一个小小的商队往来贩运。胡德昌虽有一身的药材绝艺,却并未带来多少家产的增长,仅有的田产,也多亏得手捏得紧,几代人紧紧巴巴地积攒下来的。 这上万两的银子,在当今的大明朝里,真算得上是大富之家。这可是白花花的现银,在这之前,就算是只在镇江堡里,胡家也算不得什么有名的大户,田产的数目远远排在百名之后。但秉承千年积习,这大富之家就算有了银子,也广为置田建屋,真要将上万两白银摆在屋里,却真真少有。如今胡德昌眼里当真出现上万两白银,岂不能惊喜得有若痴狂?这一切可都是在那天漫漫旅途中无聊搭言后出现的。 对于一个商人,尤其是一个世代都在梦中索取财富的商人,偶然出现的机会自然会有几分夸张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紧紧握住。随后的一番辛苦不必细说,为了能将多得晃眼的人参、药材、毛皮卖出个好价,胡德昌甚至专程到每一户可能出银子购置这种奢侈品的人家进行一番口若悬河的介绍,将人参药材的功能挥到极致,就算说是起死回生之效也未必能有半点脸红。当然那些经过精挑细选的人参也的确是上品,在马市关闭之后便极少能在一般人家里见到,再说胡德昌本人也的确熟知药材的用处,将经脉说、阴阳养生等一系列民间流传已广的说辞进一步详述,这样一番辛苦下来,初见成效。直到最终将商路一直伸进京城里,胡德昌才算是轻松下来,而此时,仅在胡德昌雇佣下的人手,已在百人之上。这还不算傅升、严寿两家的管家、家仆。这上万两银子还要多亏了那两家的齐心协助,动用各处关系在京城里落下脚来,然后自然是动用商人的秘传伎俩将货物卖出更高的价钱来。那一刻,不仅是胡德昌,类似的傅升、严寿两人也都是欣喜若狂,眼看着新近崛起的三个大富之家便要在镇江堡显露出来。 这样的收获,自然让三人更加卖力地替苏翎维持商路的畅通,采买各类所需,这其中的贿赂官员、收买卫所旗军甚至管仓的吏员、买卖器械甲杖等等本该论罪的勾当,也被银子不断增长的度所遮掩,再说,朝廷明令有赎罪银,犯罪者可缴纳银钱免收惩处,只要有银子便就不怕。当然,考虑到这一点时,胡德昌等人惯于算计的脑子里,完全没有顾及那些赎罪银赎的可都是些轻罪,至于他们干的按律该论何罪,可就完全忽略不计。 当招募的下属越来越多,前来拉关系套近乎的小商人也都趋之若鹜时,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几乎占据了所有偷闲时光。以至辽东战火纷呈,镇江堡里的三家人却仅仅是紧张了一阵子,当然这不是担心努尔哈赤打到镇江来,而是这东路军的去向。无疑千山堡是挡在大军前面的一块石头,这是东路军被石头绊个跟头,还是千山堡被一脚踢个粉碎?三家人恨不得立刻就飞进群山之中看个究竟,那可是踢飞了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千山堡自然不会通知几人战争过程,所以三人揪心地等了半月,萨尔浒惨败的事情都已在镇江堡成了旧闻,关于东路军却是没有任何消息。胡德昌三人狐疑了许久才确信,他们的银子又回来了。 高兴没过多久,胡德昌、傅升、严寿三人才终于意识到,为他们带来财富的那个年轻人,那个被称作苏将军的汉子,远不是他们最初认为的,一伙在深山中藏身的逃军。尽管苏翎所部在千山堡的规模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胡德昌等人却因宽甸一带公认的逃亡旗军、百姓的数量众多而有所忽视。只要边墙上开始轮值戍守,那些抽调的旗军、班军以至边夫便出现开始逃逸的现象,而百姓逃亡的,则在夏粮征收以及冬日缺粮时纷纷启程。这些都让胡德昌等人对苏翎所部产生误解,甚至胡德昌在与那个兵备道刘大人秘密联络时,让苏翎有机会脱罪的想法,也被胡德昌下了一定的功夫。虽然这最后不了了之,却仍还存有希望,如今刘大人已调往京城,这关系便交由徐熙接手,此事还留有余地,并非完全不可能。这不过是些投桃报李之举,未必藏有深意,三人的心思,大半都在生意上,至于苏翎所部的未来,因商路琐事繁多而甚少深虑。 但这东路军消失,胡德昌本能地联想起那些黑色铠甲的骑兵,即便胡德昌这等毫不知兵的商人,也看得出来明军不是对手。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近三万大军,这可就不是胡德昌脑子里能够承受得了的。这生意经可以口若悬河,算盘珠子也可以做纷飞状,这人命关天的血腥气,足够胡德昌等三人双目无神、显出八分愚钝像。这些离镇江堡太远,既然看不见,这震惊自然便转化为无视。看着仍然不断流动的商队,还有源源不断的进项,这脑子里的关注方向便定了九成。 但,苏翎却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直接跨出数百里的土地,而隔着浦石河,镇江堡遥遥在望。 这些足以使胡德昌在前往宽甸的路上忧心忡忡,越是往前,似乎神色越沉。这张脸便象一根横木,一头是喜,一头是忧,一面是镇江城,一面是宽甸堡,且从胡德昌的面色上,就能看出路途之远近。一旁随同一起前往宽甸堡的周青山看在眼里,也未做劝说。事先苏翎便吩咐过,这些事等胡德昌三人自己到苏翎面前去说,周青山只要督促着胡德昌将苏翎交待的宽甸市场的戏演好便可。至于胡德昌为何头几批商队不跟着去是否是心存别义,周青山也没有询问,不过他断定乎胡德昌不论怎么想,都不会将自己的银子交出去。打交道这么久,胡德昌的性子早被周青山熟悉,不过,周青山有时未免会想,苏翎派自己与胡德昌联络,是否还有监视之意?但为何苏翎从未明说?周青山与胡德昌不同,虽然他是随陈家姐妹一起进入千山堡的圈子,但自己身在哪一方还是明确的,千山堡尽管日子过得简陋辛苦,但心却是畅快的。自己虽没有参加骑兵们的战斗,但不由自主地会跟他们一起高兴,一起为胜利而长嘘感叹。周青山与千山堡已然成为一体,这是千山堡无形之力的结果。 大约是头几次宽甸市场开张地戏胡德昌没有去而略感歉疚。这次奔赴宽甸堡。随行地有近百匹骡马。各式各样地商货都置备地不少。不过苏翎前几次交待过。尽量多贩运一些百姓生活所需。此时并不是赚大钱地时机。所以货物地品种都是些小玩意儿。从铁针、丝线。到铁锅、粗布。什么油盐酱醋。甚至朝鲜地泡菜都有两坛。总之都是赚不到什么钱地货。弄不好。连运费都不够。但既然苏翎如此交待。自然另有深意。胡德昌不过是将两者连在一起。冒出个“抚民心”几个字。 过了浦石河。胡德昌一路留心。却并未现周围有骑兵地影子。连在路旁地农田里侍弄庄稼地农夫都跟以往来时一样。看不出这宽甸境内已经换了主人。不过。农田里干活地人似乎多了些。按季节看。到有些反常。胡德昌自然不知道这是那些从未有过属于自己地农田地人在体验拥有地心境。 到了宽甸堡。在堡外看见那片早已听说却头一次亲见地宽甸市场。胡德昌满是好奇。便想进去看看。但从宽甸堡内赶过来地一位陌生地管事。却让其立即进堡。说苏将军正等着见他。胡德昌只好按奈住好奇。看着那位管事将驮队带进市场。而自己前去面见苏翎。 在宽甸堡内地苏府。很明显是刚刚换了主人。一些写着周府地灯笼还在视线所及之内。胡德昌见到苏翎。这嘴一张。竟然说不出话来。以往。千山堡就算再大。胡德昌总改不了习惯性地称一声:“苏兄弟。”可这回。或许是来时便带了小心。这一句却不如以往顺溜。怎么都说不出口。 苏翎没在意胡德昌地想法。见面就是一句话。“怎么样。想不想再做一些大生意?” 这句话等于是将一辆悬在深崖上地大车瞬间便掉了个头。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奔向另一个方向。 胡德昌略微迟疑,随即问道:“是何生意?” 这也消除了苏翎的某些不确定。 苏翎笑着说:“你放心,你们家人的安全我来保证。若是还有担心,不妨想法子搬去京城,那里的宅子、田庄都置备妥了,足够你们三家人住。要不然,去千山堡也行,我已经让沿途的村子分段修路,以后从6路去也很方便。” 胡德昌点点头,却并未说话,这迁居京城的事倒是想了很久,只是一大家子人都去可不是简单说说,再说那些祖上传下的地,也还未完全舍得。至于迁往千山堡,胡德昌可没这个想法,那里只能说不会饿着,若不是船队运送货物,怕是什么都缺。不过,这话里,说的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苏翎没有给胡德昌更多考虑的时间,接着说道:“我要你们三家联手办一个三家连号,将这生意,做到关内,不仅在京城,还要在南京、苏州,一直向南,直到泉州府。怎么样?你有何想法?” 第六章 三江连号 胡德昌的看法,早在第一笔万两白银运进胡家大宅时,便已有了雏形。 傅升、严寿两家与胡德昌一样,第一笔分红在未经苏翎的同意前便分别被三人藏进了深宅某个隐秘之处,为此,三家还连夜挖出了银窖,让这些久未劳作的商人们饱览了一番披星顶月的夜景。事后三人聚在一起时,不免为这副小商人的举止显出几分汗颜。随着商队的扩大,尤其是鸭绿江上的船只达到五十艘时,三人已自觉地将苏翎原计的股份减为三成,三人各占一成,即便是这样,短短的一年多时间,每家都可再挖几处银窖来。至于苏翎的部分,大部分都作为购置粮食、布匹以及各类铁器农具,甚至鸡、鸭、牛等等花去。这使得胡德昌三人在镇江堡一带的名气大涨,几乎是稍大一些的村子、农庄都对胡家的人非常熟悉,那些产出尽都被胡家收去,没有人关心胡德昌买这么多卖给谁?实际上除了知道这些东西被运至胡家外,那胡家后面江畔码头的船只究竟去向何处,没有人知道。镇江堡内的铁匠、木匠等等有手艺的人也对其好感颇深,因为他们再也不愁自家打制的货会滞销,胡家要的货已经排满了半年的日程,以至辽东卫所中的炒铁军都觉得今年的收益不错。而镇江堡内的牙行也大多以做胡家的生意为荣,至少有两家濒于倒闭的牙行重新挂出了招牌,而自鸭绿江对岸运来的商货,至少有二成是被胡家买走,尤其是粮食,不论米、粟、豆等等,大约有三成的民用粮被收进胡家大院的仓库中。因为没有一个统一的数据,镇江堡人只知道胡家生意红火,却未从这些数额里看出什么不平常来。而镇江堡的主官,都在望着辽阳叹气,生怕一纸公文飞至,调向边墙戍守。 这些琐碎而繁多的生意让三家人将所有能用上的人都派出去,且往京城贩运的商队还招募了百多人,仅仅这些便使三家人感到人手实在不足,却一时也找不出更多可信的人用。好在那些船只、水手都不需三家供给,且苏翎另派有专人管带,胡家只需提供一些协助便可,而这协助也让胡家将自家的佃户都请来帮忙。三人早就看出这样临时应付不足以将这些生意理顺,无数处疏忽大意让三家人疲于应对,但这商量了几次,却始终定不下一个结果,幸亏苏翎派来的徐熙等人,在京城不需要太多操心。 此时苏翎那么一问,倒将胡德昌的满腹心思都倒了出来。这小商人唯一的长处便是敬业,虽然辛苦不能使其积累更多的财富,但勤能补拙的道理是自小便记住的。这样一来,只顾着一阵长篇大论的胡德昌似乎在转瞬间便忘记了对面这位将军已经做出了令其略有心惊的举措。 苏翎没有去解答胡德昌的那些麻烦,而是让一边坐着的赵毅成与其一起,向胡德昌讲述所要办的事。 “这个三家连号总号,就设在镇江堡内,”苏翎说道,“名字么,就叫三江。也不用那么多讲究。就用这个名好了。” “这就挺好,上口,易记。”胡德昌说道。 “以后,你就不必事事都亲自去办。这总号就由你坐镇,其余的各处都归你辖制。”苏翎说。 “可这人手”胡德昌说道,仅他自己,就几乎做了一半的事情,若不亲自去办,如何能行? “人手我们这里会抽调一些。”赵毅成接口说道。“你只需把关,这些人需要熟悉一阵子才能单独上手,但人是绝对信得过的,你大可放心交给他们去办。” 胡德昌点点头,单看徐熙那些人,就远比他派去的管家要强,虽然做生意熬价钱不是那么在行,但做事却是小心谨慎,让胡德昌深感满意。 “你要做地是。在镇江堡开一间粮行。一间药店。一个专管收粮。有多少收多少。另一个只管卖。这个便不用多说了。这只是第一步。然后在金州未、海州、复州、盖州卫所城内都要各开一间。至于辽阳”苏翎想了想。说道。“也要各开一间。但不需太大。只要搭个架子便好。人手每一处都会派给你至少一人。余下地都在当地招募。你要做地。便是将这些铺子都开起来。需要地打点等等。都由你来做。只要带一次。我派去地人便就能接手。” 胡德昌刚要说话。便又被苏翎止住。“这仅仅是第二步。接下来。你要在山东登州府、青州、莱州、济南府以及河间府、保定府各设一处分号。还有南京、苏州也各开一处分号。” “若是不好办地。便顶一间牙行也行。”赵毅成说道。 胡德昌怔了一会儿。才问道:“这要多久去了?往南京没个把月便到不了。” “没那么急。”苏翎笑着说。“这辽东境内地。今年年底前办好就行。其余地。你先筹划着。明年再开始。” 胡德昌按耐住心境。想了想。才说:“这还是紧了。这铺子不是说开便开。得到卫所申领。若是顶下原有地。这银子可不是少数。”这粮行、药铺。可不仅仅是一间铺子便了地事。但是库仓便得好大地一所院落。更别说是粮食地存储。真要这么多一齐办下来。每个数万两银子。怕是做不到。 “银子不愁,过几日便会有。”赵毅成笑着说道,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胡德昌听这么一说,便不再追问银子从哪儿来。 “我这就派些人随你回去,你要好好给他们讲讲这生意上的规矩。以后其余的事情都先交给傅升与严寿去办,你专心办这事。银子会给你送去的。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辽东这些铺子都开起来,不要管生意好坏。” “另外,以后这些事都与赵毅成商议。”苏翎说道。 “是。”胡德昌答道。尽管对苏翎这般急于开店有些疑惑,但这般大手笔,可是胡德昌一直想要的,即使这样,也远比胡德昌想的要远。 “还有,”赵毅成慢慢说道,“你在办这事的时候,我会多派人跟着你,有消息专管叫他们回报。还有一点,若是当地有人妨碍,特别是那些粮行药铺的,都打听清楚回报。有麻烦我们去想办法。” 胡德昌一一记住。这办事的快慢,一是胡德昌自己的进度,而来,还要看那些跟着的人,是否都象徐熙那般。 稍停,苏翎又问道:“那镇江堡李家的事情,你可清楚?” “知道。李家是镇江堡最大的一户,在辽东也是数得上的。家里的田庄便有七八处。” “你回去将李家都打听清楚,让人回报。”苏翎说道。 “是。”胡德昌不明其意,不过打听对手的事,在生意人之间也不稀奇。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面,你还得多辛苦一下。”苏翎换了话题,“你是熟悉药材的,这里怕还没有能与你相比的人。这既然开着药铺,却不要仅仅原样便卖了。你与周青山好好琢磨一下,这药材还有别的卖法。这些我跟周青山已经说过了,一会儿你们见了再商议。” “你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翎问,“以后我不一定就在宽甸堡,以后只管与赵毅成商议。” 胡德昌想了想,却问了一个别的问题。 “听说,这宽甸一带的家仆,都被将军赎了身?”这个问题在镇江堡时胡德昌便与傅升、严寿商议过,完全不明白苏翎此举有何意思。则家仆除一些是买来的,大多都是世代都是跟着胡家的。 “这个?”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这是千山堡就有的规矩。这块土地上只有愿意干活的人,没有寄身于大户的人。既然跟着我走,还是按我们的规矩办。不过,你可以缓一缓。” 胡德昌再次点头。苏翎接着又说:“很多千山堡的事你也看到过,这奴仆的事,千山堡不会改变。其实不过是换个方式。给他们酬劳,一样会跟着你做事。这都是一张纸而已。” 不论是否想的通,这千山堡的规矩,便就是规矩。胡德昌没有再问,很快便离去。苏翎交待的问题,短短几天是解决不了的。胡德昌得好生商议才是。 等胡德昌去寻周青山,屋内只剩下赵毅成与苏翎时,赵毅成问道:“大哥,你觉得他可信?”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还是可信的。如今他们与我们便是一起,没有意外。” 三江总号便就这样出现了。接下来的一些日子,赵毅成集中将要派出的人进行授课,让胡德昌寻来的一位老者讲述生意上的种种规矩、习惯以及一些明着不说,却应该是众所周知的事项.当那些抽调而来的人正在听课时,约有一百多人的骑兵小队被调进宽甸堡,这精心挑选出来的骑兵都是一把好手,多多少少的都有些武艺,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熟知镇江堡一带的情形。 当胡德昌最终离开宽甸堡时,他没有现,那一百多位骑兵已经悄悄越过浦石河,向镇江堡方向挺进。 【收藏、推荐,谢谢】 第七章 六月风过 万历四十七年六月里,苏翎率三百骑兵沿浦石河整整巡视了两个来回。 这些天里,苏翎一边与原巡哨河畔的骑兵小队依次回合,听取消息,一边将沿岸一带的村落再次梳理了一遍,让那些距五座堡寨较远的村落再一次感受到管辖权的更替。这些村子逐渐被来自千山堡的规矩所改变。其中一个村落里,便新迁入不少人家,这中间便包括李家屯的李达茂的几个儿孙。这是那些县长辖下的管事们初步进入村落管理的结果。因李家屯本地再无更多的土地,这分户分田便只能迁居。只短短的五天时间,李达茂面前便出现三个地点可供选择,除去村中原属一家住在辽阳的大户的土地被分出一部分给李达茂外,千山堡的公田办法也开始摆在面前,沿河一带可供新垦的土地仍然较多,只要肯下力气,李家便不会再困于地少人多的窘境。当然,李达茂选定之后,在新居的村子里,一头耕牛以及足够的农具已经等待被接收,甚至那家大户的宅院也被划出几间作为暂住之所,这一切并不需要李达茂立时拿出银子购置。虽然详细的偿还办法还未出来,但李达茂被告知所需不会太多,且即使不将宅院买下,也可以用少量的粮食抵付租金。不论李达茂一家是否是属于特例,这样的迁移还将在很多村子里进行,原有的村子均将被重新组合。因那些身居辽阳、镇江等城内的大户人家以及本地少数几个大户的土地被统统剥夺,连田带房被铲除得干干净净,几乎每一处可供大量垦殖的村子都会有这样的现象出现,而这都将为重新划分提供基础,长久以往,村子里便只有一种人,有田有房的农家。那些因家贫无以置办耕牛、农具的,甚至因得到补给反而出一般的人家。这样的逐步逐村地改变,还会持续很久,而其余一些变化,将在土地被重新分割之后进行。 苏翎较为满意目前的进展,这些农夫远不能与千山堡的人相提并论,而苏翎所部的地位,也与千山堡不同,这一切都令苏翎小心而迅地拔除一切可能的障碍,至于这期间是否有过头之处,却也是顾不得了。而相应的好处却颇多,有时苏翎不免联想起努尔哈赤来,其在扩展之时,是否也是在这点滴之中尝到甜头? 返回千山堡时,已是六月末。 赵毅成已经在苏府上等着,见苏翎返回,也不待他坐稳,便急急地说道:“都打听清楚了。” “哦?是开原还是铁岭?”苏翎问道。努尔哈察西进的消息,几乎是大军一动便已被赵毅成的哨探得知,但随后此人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开原。”赵毅成看了看手中的纸,接着说:“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六月初十日,努尔哈赤率兵马四万,从靖安堡入边,向开原进。十五日夜抵达开原城下。” “守城的是谁?”苏翎饶有兴趣地问道。这辽东剩余的武官都已不多,还是萨尔浒剩下的。 “总兵官马林守卫开原,”赵毅成又看了看,接着说:“副将于化龙,监军道推官郑之范,参将高贞、游击于守志,备官何懋官等,都驻在城中。” “又是老招式,里应外合吧?”苏翎说道。 赵毅成点点头,说:“事先就有奸细混入城中,努尔哈赤攻城时便打开了城门。马林战死。不过,这还有一件事,就是蒙古人。据说西部蒙古宰赛、煖兔侄叔的二十四营兵力本与马林联手,谁想事时这些蒙古人竟先行抢占了庆云堡、镇西堡。反倒先动了手。” 苏翎一边摘下头盔一边说道:“蒙古人与女真人一样。不仅自己内部相互打。也与努尔哈赤。明军打。这点到与我们相识。结果呢?没有援兵么?” “总兵官李如桢驻扎在沈阳。但带兵进到十方寺堡便停住。参将贺世贤驻扎在虎皮驿。他倒是想打。但下面地士卒个个怕战。竟是一哄而散。” “那开原城呢?” “全城十多万人。据说只回来了一千多人。”赵毅成平静地说道。 苏翎稍稍停顿一下。说:“开原是座大城。人口众多。财物比抚顺还要多。努尔哈赤又添了几分底气。” “消息说。为将这些财物运送回。后金兵足足连运五、六天还运不完。”赵毅成证实了猜测。 “努尔哈赤还是抢了就走?”苏翎问。 “是的。后金军驻扎三夭,分财、分俘,最后弃城而去。” 苏翎没有再说,似乎在思索什么,赵毅成也没问,他知道接下来,苏翎定是又想到别的什么方面了。 “我们还是缺人手啊。”苏翎终于说道。 “目前应该够用了。”赵毅成说道,“宽甸五堡按眼下的情形,那五百多人足够了,这又不是打仗,可以慢慢来。跟随胡德昌的人只需每处有一人便可,其余的可随时招募,只要有银子拿,人手是不缺的。” 苏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努尔哈赤在辽东腹地也是这么干的。在辽阳我们曾抓过一个后金探子。” “哦?”苏翎有些好奇,这些细节上的事他从未过问。“你们怎么辨别出的?” “这个简单,不用认。”赵毅成笑着说:“谁让他到处打听跟我们打听的一样的事儿呢?这不是我们的人,还能是谁的?” “辽阳难道没有加强防范?”苏翎问。 “没有,似乎辽东都司根本不在乎。从抚顺陷落开始,都知道有奸细混进城内,我们在辽阳的人还小心了一阵子,但丝毫风声也没有。”赵毅成说。 “据那名探子交待,努尔哈赤大量雇佣汉人,由李永芳参与谋划,派人扮成贩卖油、柴的小商小贩,游食、僧道和百工技艺等,有的甚至直接混入明军营伍之中。不仅在辽东各城,据说在京城、南京、山西、陕西、登州、天津、苏州、杭州,都有。这些人有的为努尔哈赤贩运货物、粮食、硝磺,还顺便刺探各城的兵马数目。甚至将北京、南京、山西、陕西的地图,有关要塞、关隘都画图传回。” 稍停,赵毅成似乎略带赞赏地说道:“那些人居然将朝廷的运货船只,运官姓名,都详细写明,上报给努尔哈赤。这比我们做的都细。” “这样,努尔哈赤可以说对辽东了如指掌,那还不是想打哪儿就打哪儿?难怪开原一战如此轻松。”苏翎说道。 赵毅成有些疑惑地问道:“大哥,怎么这些跟我们要做的有些一样呢?未必是你教那李永芳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却并不说话。 赵毅成便不再问,他不过随口一说,未必真是如此。 “开原一下,铁岭也不会太久。”苏翎说道。这是显而易见的,辽东再次失兵损将,且人口、财物、器械、甲杖都等于白送给努尔哈赤,让其有能力再次扩展兵马。 “千山堡那边,说是努尔哈赤又派人送来一批礼物。算算时间,刚好是六月十日那一天。”赵毅成说。 “哦,这是让我们别插手的意思,”苏翎笑着说,“若是没有我们在中间,这礼物说不定还会送到朝鲜去。这努尔哈赤也是不心安啊。”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这礼不会白送。”赵毅成说道。“郝老六说太平哨进展顺利,他一直在严密监视坎川岭一带的动静。” “术虎那边呢?”苏翎问。 “也很顺利,术虎派人来说下个月,那些部族会凑齐五百名战士来千山堡效力。”赵毅成说道。 “这样?”苏翎有些意外。这虽是考虑过的,但至少也要多等一年才能有如此结果,看来术虎的能力当真是不小。 “这五百人是单独成队,还是打散编制?”赵毅成问,这五百人有些特殊,还算是千山堡第一批主动投奔的武力,何况术虎那边的情形更加复杂,就算苏翎去了,也未必能分清哪些无数名称的部族关系。 “还是打散分编。”苏翎做了决定。随后又问:“辽东都司那边呢?” 赵毅成摇摇头,说:“没大的变化,只是败兵增多。开原逃出来的百姓不多。那些败兵都分散在各个堡寨,连个召集的人都没有。” “这样下去,杨镐可待不了多久。”苏翎说道。 两人都沉默了些许,赵毅成才再次询问:“大哥,你说我们就这么看着努尔哈赤一步步地扩展?要不要我们动一下?”现在形势已经清楚,千山堡的布局至少在这几人中间已经被看明白。坎川岭一线,浑江渡口北侧,术虎的北方一部,缓慢地将后金围住。至少现在努尔哈赤已经不能从海西、东海一带得到大量兵员与补给。但说道打,可就不能简单决断。 苏翎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一战肯定要打,但还是那句话,要在我们选定的地方决战。另外,此次开原一战,你看出来没有?努尔哈赤不会为一城一池去分散兵力,宁愿丢弃,也不会让自己的实力受损。这一点,你传下去让所有的武官都要好生琢磨琢磨。” “是。” “八旗精锐,我们不怕,但在要象上次那般胜,可就不易。”苏翎说道。 象这般的警惕,在每一个千山堡骑兵武官心里一直留存不去。不仅苏翎时时叮嘱,每一级武官都对下属多家叮咛,直到做到每一个士兵都清楚他们的敌人是谁。至于大明朝,眼下根本没将千山堡放在眼中,在镇江堡一带,一直到金州旅顺,几乎算是毫不设防。但苏翎仍旧没有挥兵南下的意思,冲动其实从占领宽甸堡时就存在着,已有不少武官在议论着如何纵马河东。对大明朝辖地的进攻、蚕食,若最初还有些心理障碍,这一旦做了,便随即烟消云散。在每一个骑兵心中,只有对手、敌人,少数心思深一些的,不免会多想,但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就罢了。 这身份之意,便是辽人。所有居住在辽东的人,祖上几乎都是被谪、充军千里跋涉到此的,或者便是女真、蒙古、朝鲜等等与汉人聚居在一起而融合而成。就连朝廷上也称辽东为辽人,而不称大明百姓。这差别自辽东都司初建便就存在。在民间,辽人一称便带着几分轻视之意,那边远地带的人,还能与关内繁华大都里的人相比?不说一句粗鄙就已经算是客气。而辽人本身,也因山海关那道关墙而将自己化为另类。这么多因素混在一起,数百年流传下来,骨子里还能存有多少对大明朝的尊崇?顺从多半是因威慑所致,而今眼看着辽东糜烂下去,与努尔哈赤一样,人的胆子越来越大。辽东卫所基层官员越来越难以办事,反抗拒绝,敷衍拖延,屡见不鲜,要不然,便是一股脑地逃了,连影子都找不见。 这些普通百姓原本并无什么主意,所为也不过是吃饱肚子,谁能做到这一点,他们就顺从谁,这是千百年朝代更替的死结。很明显,辽东都司的人知道,努尔哈赤也知道,威慑与赏赐,是最有效的手段。不过大明朝多了份愚民手腕,用一些所谓的三纲五常来自我约束,这一点努尔哈赤也在学,只是时间尚短,眼下还用不到。至于苏翎,这最初还算温和,但该铁腕时也会立即挥刀斩落。 群雄对峙,等得便是机会。这个间隙中,辽东,努尔哈赤,苏翎,都在寻求各自的方向,将辽东上空密布的浓云,撕开一条路来。 “大哥,镇江堡那边,是不是该行动了?”赵毅成显出几分笑意,大约对这种策划的行动,有几分期盼。 “都查清楚了么?”苏翎问。 “清楚了。也核对过。” “好,记住,一个不留。” 【收藏、推荐,谢谢】 第八章 越河演练 自宽甸界内渡过浦石河,山势明显趋缓,在千山堡骑兵们的眼里,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山。既没有明显陡峭之处,也没有能形成关隘的谷口,只要顺着缓缓延伸的山脚,有无数可以行进的小路向北通向辽东腹地。在走约七八十里山路,中间趟过一条小河,便能站在瑷河北岸,隔着望去,便是无数更加矮小的丘陵以及更为宽阔的平地。这才使骑兵们觉得,适才那些山仍然是山,当然,当骑兵们最终体验到平原地带的一马平川时,才算明白作为一名骑兵究竟意味着什么。 叆河是辽东都司最初设立河东防线的前沿,由上游的瑷阳堡到凤凰城再一直延伸至九连城,叆河南岸一带修筑有不少堡寨,由辽阳至鸭绿江的驿道也经过多年的修整,是连接朝鲜与大明的唯一通道。随后因宽甸五堡的修筑,边墙外移,叆河便成了辽东内腹的安居之所。镇江堡便在叆河与鸭绿江的交汇处,由朝鲜进京的使节可以放心大胆地享用沿驿道行走的平稳与安全,还可以在每隔数十里便出现的驿站休息,而驿道上往来络绎不绝的商旅行人,又让人几乎忘记这辽东是一直没有停滞过的硝烟弥漫之地。 即是如此,镇江堡沿江一带平坦的土地上,大片的农田一望无际,大大小小的农庄随处可见,若不是镇江堡以及沿江各堡寨上飘飞的旌旗以及黑森森的炮口,这一带还真有些江南平原的味道。这就使得那些稍稍富裕的人家纷纷到此定居落户,在沿江一带垦出更多的农田。辽东都司对此还是持鼓励态度,农事本就是大明朝的根本,何况辽东向来粮食缺乏,既然能带来更多的农产,哪有不支持的道理?尽管这些迁居至此的农庄人家多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背景,这粮税并不能有显著的增加,但朝廷上总还有眼光深远的文官,这民间粮食的增多,也是国力的一部分,至少在辽东军马粮食不足时,在本地采买也能弥补一定的缺额。当然,这中间自然也有一部分农田是那些眼光深远的文官们或明或暗的私产。在辽东卫所至少在各级经历司一级或是兵备道等品级的官员,隐藏的田产足以让人咂舌,但这些数字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总数,也无人会去追根究底。 七月初五午时,一百二十八名千山堡骑兵由四面八方逐渐聚拢在一处农庄周围。这些骑兵都没有穿戴骑兵制式装备,他们或是商贩,或是脚夫,甚至还有扮作算命的,卖土产的山民等等,混迹于人流中,分批潜入。除了最后出现的苏翎。 思前想后,苏翎还是决定带着二十名明军振武营打扮的骑兵越过浦石河,于午时与骑兵们汇合。不过,唯一这二十几人任然原样打扮。千山堡的黑色铠甲已不好改色,但大致样式跟明军也不会差,再说,这般大摇大摆的一路奔驰,在这个地方除了明军再无其它可能。这一路本来,倒是丝毫没收到怀疑。 这一百二十八名骑兵,是作为一次实地演练在此聚集。他们是千山堡骑兵近七成的小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既有实战经验,又有可供提升的军功。宽甸五堡刚一易手,作为后续手段之一,这些骑兵便被立即召集到宽甸堡里,进入苏翎久久策划而终于可以初步实现的千山堡千山学堂武官学院。同时,作为那五百名管事集中学习千山堡规矩的建制也被保留下来,尽管简陋,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已经在着手后续学员的甄选事宜。 骑兵们的目标,便是已被暗中围住的农庄。 这个农庄很大,依山而建足有数百屋舍,重重叠叠的屋檐一直堆到后山的那片茂林边缘。在这些屋舍的三面,是五六千亩长势极好的农田。显而易见,这般好的地方,等闲之辈如何可得? 苏翎带着护卫骑兵一直奔至农庄前一里处才放慢缓缓前进,四周的骑兵小队已经全部到位,只等苏翎进入村子口那道木门,便立即按事先分派的动手。 这样规模的农庄,既然属于大户之家,这看家护院的家丁自然不少,只是苏翎已经得知,农庄内有近三百家丁,已经过一定的训练,倒算是具有战力。不过这地处边墙之内,离宽甸堡都还尚远,这防备的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整个农庄外围不过是一道两人多高的石墙,三个人徒手便能登上,而石墙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是否在瞭望很难说。 苏翎带着二十名骑兵一路小跑着向农庄行进。这午时正是饭后慵懒之际,那农庄门口的几个家丁远远看着苏翎这队骑兵不紧不慢地过来,却一点也没有惊奇之色,他们的主人一向与官府来往甚密,这在辽东,官府便是武人,这哪一个不是带着几十上百人的,看过来的人数,这武职品秩怕是不高。虽这般想着,却还是走到门口,在路边静候,这官儿再小也不是家丁能怠慢的。此时木门前站着三人,门上堡墙也站有两人,都伸着脖子望着苏翎来的方向。木门大开,这午时关门可没这个规矩。 苏翎依旧不紧不慢地让战马小跑。身后地骑兵列成两队。整齐地跟进。这一里多路。甚至连彼此地间隙都没变过。越过道上几个农夫。苏翎来到木门前。一名家丁脸上堆着笑。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却见苏翎毫无停步地意思。居然直往前走。毫不停留。 “哎。这位爷”那名家丁刚说了半句。只见近旁地祝浩劈头便是一鞭子抽在家丁地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还不带路。误了事老子砍了你。”祝浩恶狠狠地吼道。 这么蛮横地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这鞭子也不是第一次挨。这次来来往往地军爷大多是这般脾气。这位还算是跑地慢地。家丁们在门口不晓事阻拦地被马撞翻地不止一两个了。但奇怪地是他们老爷说这武官好好伺候。文官更难。这就是家丁们不懂地了。这都要怪老爷家里如今没人在职。是个官儿都得低头。比起辽东那几家大户。可只有仰望地份儿了。 那名家丁脑子这么一转。外人看来便有点像被一鞭子抽傻了。脸上还留着笑但又疼地抽搐。看着着实难看。 “找死么?”祝浩有些急了。在家丁们看来。这位军爷可是恼得不是一般地生气。那手在往腰刀上摸。看样子真可能拔刀子砍人。 旁边的一个机灵的赶紧上前说道:“我去,几位爷,我带路。”说完,就在前面一溜小跑。 苏翎只略微停步回头看了一眼,便一勒缰绳,跟着那人向内走去。最后五名骑兵却与前面稍稍拉开距离,几名家丁正疑惑间,只见队尾的两名骑兵站在门外墙下,忽然手一抬,石墙上两名正在伸头看热闹的家丁猛然伸手捂住咽喉,挣扎着却叫不出声来,同时,紧挨着的三名骑兵也是左手一抬,三只短弩出微小的响声,木门处的家丁也都咽喉中箭,挣扎着倒在地上。五名骑兵迅下马,将地上的尸拖到一边,两人奔上石墙,剩下的三人则一齐站在目前向远处挥舞双手,立刻,一里外隐藏在山坳处的三十名骑兵纵马急奔,一眨眼的功夫便就进了门内,立刻关闭大门。与此同时,其余三门处的为数不多的家丁也被莫名其妙飞来的短弩射死,在山林中射中野兔的准头,在这里不过是牛刀小试。紧接着,每处都有几十人将农庄的出口死死封住。留下两人看门,其余的则迅向庄内深处奔去。此时有不少庄内的人纷纷从门口窗口处看见这些突然降临的杀气,惊慌是由的,但没有人出来对阵,也没有人叫喊,不约而同地选择关门闭户,似乎看不见便也就没了危险。 已在四门得手的骑兵小队迅疾向堡内行进,三百家丁数量大于千山堡的骑兵,但因其仅仅是家丁,这三百之数是有的,却只有百人左右是集中在三个院落里。剩余的都被派作其它差事,连兵器都没有携带。而这三个院落里的家丁,此时正无所事事,看着几个教授武艺的头目赌钱,轰轰嚷嚷的,丝毫不知外面生了什么。骑兵小队人人左手持短弩,右手执腰刀,几乎在同一时刻将冲进三座院子,是逢人便砍,遇人便射,一小刻功夫,便将百余家丁杀了大半,活下来的,自然是如同给苏翎带路的那种机灵鬼。那几名平日自持武艺高强,稍有不对便将手下打得鼻青脸肿的头目,身手倒的确不错,至少还能及时抽刀对杀,但仅仅与骑兵们格挡了三招,便被一旁腾出手来重新装上短箭的骑兵一箭射死。临死还略有不甘地转头看向那名射箭的骑兵,似乎是说,为何暗箭伤人?这些被召集前来整训的骑兵们,仍旧沿用骑兵小队的战术,只不过这次事先便做了安排,三人一组,一人箭,两人持刀,要在最短时间内杀死所有抵抗的人。很明显,这次试演完全符合要求。不过,这仅仅是一半,此处的抵抗力量算是就此消除,剩下的,也还要骑兵们继续展露杀机。 骑兵们收拾完家丁,将所有跪地求饶的家丁锁在一个屋子里,只留下两人看守,其余的快向正中奔去,那里的苏翎,正独自面对农庄的主人,这所石堡的最高头目。而其余月二百名家丁,会不会在住宅中隐伏?这正是连日潜伏打听不到的消息,或许也是因此,苏翎决定亲自出马,在这次完全有把握一战而胜的行动中,去面对最不可预测的那部分。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九章 李氏农庄 那名机灵的家丁最终逃的一命,不过当他领着苏翎这队骑兵来到主人大宅门前时,完全没有看到身后生的事情,因为苏翎等一下马,还未等门内出来的几个仆人开口说话,便被随后一拥而上的骑兵们连推带踹地给涌进门内。 看来这位来意不详的武官不喜欢多话。这主人虽家大业大,可毕竟朝中无人,就算有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这已经导致主人的家业有凋零趋势,而眼前这位武官,光看气势就知道绝不好惹,相信主人见了也得低头陪笑。再说,那几个护卫,可是一看便知是杀过人的,眼睛一瞪便骇人心神。 这番气势,让那名家丁与几位仆人丝毫不敢多问半句。以至苏翎都坐在前厅里喝着一个婢女送来的茶时,那些人却都不知道来者何人,到底何意。除了一人立即跑向后宅禀报外,其余的几人都站下檐下看着十几个骑兵分散在门口厅内守护。 这便是无官在身的难处,或者说家里无人为官不得不俯的难言之隐。就算是中过秀才,或是捐个出身也好啊,偏偏这家老爷是个白丁,仗着祖传的家业度日。不对,这老爷一称都是不该,按大明朝的规矩,只有官才能称一声老爷,家财再多,也是犯了规矩。好在这些年朝廷上似乎放松了这些礼仪上的关注,服饰与称呼,都在民间渐渐放肆起来。 苏翎坐在前厅四下打量着,这家大户看来的确家财雄厚,光是这家具、茶盏,便已属精致,还别说这整整一个农庄,不知有多少是属于这户人家的。能建起石堡护卫自家的,只有两种,一是村子自修筑,以抵御外来威胁,但这大多是在如宽甸堡一带那些临近边墙的地方,所出的人力都是村民们自家所为,也不存在酬劳;另一种便是如这里一般,由大户出面,将所有依附的小户人家聚集成一处堡寨,然后修筑而成,而堡寨中自然已此家大户为主,虽说不一定都是这家的佃户,但那些小户人家也相差无几。看堡外大片的农田,仅从间隔上就知道不会是小户人家的田产。对于外面正在进行的血腥,苏翎相信自己弟兄们的身手,这次有备而来,说不准连伤的都不会有,对付这些家丁,千山堡那些在野外山林中生存过,在于八旗铁骑对阵厮杀过的骑兵们,简直可称不费吹灰之力。若不是苏翎再三强调要按整训的内容进行布置,这些骑兵中逢战必冲的武官在知道堡寨中的人马数量以及设防的情形后,有不少都提出直接进堡的建议。现在看来,的确可以一试。不过,苏翎强调的不是对付这种敌人,而是要将小队间的战术配合达到最佳状态,并且整训这些武官的临战指挥能力,并进一步达到期望中的铁骑标准。毕竟千山堡最终要面对的,将是经过大胜,且是百战之兵的后金八旗。 很快,从内宅走出三个人,显然是三兄弟,两个二十多岁,一个倒是显得稳重,约三十多不到四十,都是一身绸衫,在这七月天倒看着便凉爽几分。三人进来便吓了一跳,那名年岁大的还回头狠狠瞪里了一眼报信的人。这也不说清楚,看这架势,十多个铠甲齐全的大汉站在厅内,让进来的三人各个显得瘦弱,尽管其中个人都是近两百斤的身子。 “请问”两位年纪大的不约而同地拱手作揖,却被对方也一齐开口给怔住了,反倒又都不说了。倒是让小的那个给抢了先,张嘴便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那年纪大的人立刻说道:“三弟,怎么说话的?没规矩。” 那小的立即反唇相讥,“你懂规矩?你懂爹怎么就是不让你管家?” 另一人说道:“三弟,话不能这么说,他到底是做大哥的。”这话刚说完,这位老二便又对大哥说道,“大哥,你这也不对,这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这么说三弟,他小你可以回去再教啊。” 这苏翎尚未开口。这兄弟三人倒自己嚷嚷开了。看来。这当口苏翎来地不是时候。这三人怕是适才在内宅正吵着呢。这机会可是难得。苏翎要地不过就是略微拖延一下时辰。等处置了外面那些家丁。这剩下地。一个也跑不掉。此次最难地部分。其实就要不让这家人跑掉一个。 苏翎便也不开口。便喝茶。便看着兄弟三人演戏。半盏茶喝完。那三人似乎才从热血中缓过神来。这毕竟不是自家后院。还有客人呢。 “请问。您是”这句早该问出地话。到底让老大说完整了。这回两个弟弟算给面子。兄弟同心嘛。不过。这有些晚了吧。” 苏翎不慌不忙地又喝了口茶。还似乎品了品滋味。这才说道:“你们到底谁说了算?” 三兄弟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这次见面。让苏翎占尽了上风。这感觉似乎不是怎么好。因为苏翎所料想地。完全没有生。这家人看来到底撑不住家产。难怪在这辽东。祖上流传下来地名声。直落榜尾。 “叫你们家做主地出来。”苏翎只说了这一句。便伸手去端刚放下地茶盏。一旁机灵地丫头赶忙过来参茶。 “有话你就直说。”老三还是比较直,这话也问得出来。这老三看样子不常出门,至少没见过什么官员,真当满天下都是在自己家里。 “辽东李氏,”苏翎有意拖长了音调,“未必就是你们这样的?” 听到辽东李氏四个字,三人似乎被狠狠踢了一脚。事实上他们那位病重的老爹适才正是拿这四个字狠狠地骂了三人一场,若不是有人禀报说有武官来访,这老爹的斥责还不会休止。 考虑到这四个字在老爹那里的份量,三兄弟不再啰嗦,老大说了句:“请稍候,这就去叫我爹。” 三人随即向内宅走去,苏翎也不在意,一边留神外面的动静,一边等待消息。 这回很快,三兄弟拥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走了出来。老者颤颤巍巍地艰难地走进厅内,扫了一眼,问道: “这位小兄弟是哪个营的?”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眼便看出苏翎这幅打扮有异。话里既不张狂,也不示弱。 苏翎并不回答他的话,说道:“辽东李氏,便是指的你们家吧?” 这时,门外的一个骑兵走进李家大门,冲着苏翎做了个手势。苏翎明白,这是说一切就绪,该做最后的事了。 “正是。”老者话里仍然带着几丝傲气,不过,已然跟他自己一样,已经垂暮。 苏翎不再啰嗦,猛然问了句:“乔一奇你认识么?” 老者一愣,仔细地打量起苏翎来。兄弟三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认识,是镇江游击。”老者说。他当然知道镇江游击乔一奇在东路军中随大军一起消失,这败定是败了,不过是败得没有其它记录那么明白罢了。 “他在我的手里。”苏翎说道。 老者更是满脸惊疑,却颤颤地说不出话来。三个儿子兀自不明白自己爹与这位武官打的什么哑谜。 “乔一奇有两条路走,这一是按传说的那样,死。二是,我给他一块地,他自己可以活下去。”苏翎说道这儿,双眼紧盯着那个老者,继续说道:“你们李家,选哪一条?” 老者猛然坐倒,脸色煞白,嘴里嘟囔着:“到底是来了” “爹,你怎么了?”“爹,要不要叫医生?” 三个儿子一叠声地喊着,这孝心看来不缺,只是有些缺心眼而已。 那老者很快缓过神来,看着三个儿子,眼里是万分地不甘。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我真是报应啊,生出你们这三个废物”老者狠狠地骂道,此时眼里却生出几分厉色来。当年的锐气似乎回光返照。适才这位李氏主人便苦口婆心对劝三个儿子要想办法重振李家的家势,别一天光想着如何分家产,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欺上门来。当年这位老者目睹过不止一次豪门兼并的惨剧,他不想看着李家逐渐颓弱下去,最终也落个那般下场。 可这担心,却从另一个完全没想到的方向,提早到来。 “你想要什么?”老者已在转念间想好了主意,刚才不过是一时失态,这毕竟是一大家子数百口人的主人,没点主心骨,这李家早就支撑不住了。 苏翎看了看老者,对其反应比较满意,这是另一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只要李氏配合,以后会更加方便。 “我给你们李家另一条路走,”就在这转瞬之间,苏翎又改了事先预想的主意,“你按我说的做,不但你们李家不会死一个人,甚至还能过上跟现在差不多的日子,也不用象乔一奇那样自己去种地。” 苏翎再次给老者一点时间,然后才接着问道:“李家要选哪一条?” 这时,李家大门外走进十几个黑甲大汉,手里明晃晃的刀刃上沾满鲜血,这些人一进来,便吸引住了所有的人目光,那些丫头仆人早已吓得说不住话来,连跑都不敢跑,兀自哆嗦着等待一个结果。 老者似乎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以他几十年的阅历,立即看出这些人这般模样进来,说明他苦心积虑整治出来的家丁护卫,已经不知死了多少,但,自己与三个儿子还在与对方这位武官说话,看来的确是给他们李家留了个选择的机会。 可这选择还能有别的么?仅需要一句话,辽东李家便彻底从辽东都司民间传言中抹除,取而代之将是新近崛起的三江连号。但这三江连号,此时在李家却无人能知。 老者费劲力气,才从祖宗牌位上收回神思,蹦出一句话: “要我们做什么?”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章 转念余韵 要镇江李氏做的,原本只有两条,一条是斩草除根,满门被杀。这是当李氏选择顽抗时的结果,苏翎的骑兵们不会对此有任何犹豫。当然这仅限于成年男子,犹如当今大明朝一样,女人与奴仆是不算在人口数之内的。李氏在堡中不过一父三子,十几个正妻小妾,再加上几门依附在门下的几户远亲,孙辈的也不过七八人,总数在五十左右,余下的则是百多家仆。那未曾露面的二百家丁,此时都散布在堡中各自家里,作为堡内防御的一部分,大约是李家也不想白白养这么多人,这些人不过是半农半兵的角色,那二百家丁除了二十多人在李家内宅负责守夜,其余都还佃种着李家的农田,这会儿虽得知堡中出现变故,却未得听见召唤的声响,兀自躲在家中做无视状。这另一条,苏翎原本便打定主意就这么处理。将李家全部人口都迁往千山堡的屯田新村,去与乔一奇等人做邻居。至于这些养尊处优一辈子的李家老小是否能与那些武官一样,耐得住艰苦的劳作,便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经苏翎中途产生新的念头,这李家的命运便在李老头不经意的一句话中再次转了方向,是祸是福,唯有李家后人方能评判。 那一刻先做的,便是将所有李家大院的人全部召集在一起。一百多骑兵除了留在四门封住出口外,其余的都已聚集在李家大宅,将前后门一封,也怪类似李家这一类的大户过于小心,这院墙修得高高的,等闲宵小自然是进不来了,但却让几名见机不对的家丁想翻墙而逃,却摔下来砸坏了不少花花草草,让闻声赶来的几个骑兵手起刀落,当场格杀,鲜血溅得满墙都是。这样一来,再无人敢作非分之想,乖乖地听从吩咐。 接下来是千山堡的老规矩了,有了宽甸五堡的经验,处理起来便显得分外熟练。管家被叫出来,按着身契各个点名,将奴仆们另分一处,这样大院里便一边是五十多人的李家直系,一边是百多人的家仆女婢。然后便不用苏翎多说了,祝浩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毁身契,那些给予奴仆们自由平民身份的话被祝浩说得是有情有理,比苏翎那一番干巴巴的述说要简单的多,也更有效。家仆中有些还处于迷糊状态的人很快便明白了李家的处境,看着李家主人站在一堆象离开水池的鱼,这心里的盘算便快了不少。眼见着进展顺利,苏翎的这项消除奴仆的强制手段却在李家这里第一次受到挫折。 先是几名年纪四五十岁的老仆表示不愿意离开李家,情愿与李家主人同生共死,接着是十几个模样俊俏的丫头,也不愿意离开那些夫人、太太们,这些人都是李家世代家养的奴仆,说不清都有几代,自小便受主人遮护,就算给他们自由,也无处可去,至于分田么,让那些自小便陪在夫人小姐深闺之中的丫头如何耕种?另外,还有十几个小丫头,年纪不过十四五,看着便还是一副未**的模样,都是李家买来没几年的,连自己家在哪儿都说不清楚,这又如何能有主意?这让苏翎一时难以决断,在宽甸五堡时远没这样的问题。不过,那些大户与李家相比,那个大字怕是说的令人脸红,也唯有李家这样世代相传的大户才有着这般大的庄子,才有世代蓄养的奴仆,那些没有尝过平民百姓生活的家生奴仆,如何能知道何谓自由之身?况且,这平民小户人家,一遇到灾荒年景,还抢着将自家孩子送到李家,为得不过是几石粮食。在李家的奴仆之中,也分得个三六九等,如适才那些丫头,每月的打赏、月例,都快赶上小户人家半年的收入,这些人又怎么舍得? 麻烦归麻烦,对与苏翎等这些从千山堡走出来的人,解决不了的便是一刀,自古便没有刀锋下还能残留的性命。既然好说不愿,便就强从。苏翎只将那几名年纪大的留在李家,十几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则全部送给陈芷云管教,至于另外十几个丫头,在事后则被送往宽甸堡,先让她们从干活换吃食开始,体验劳作的过程,然后再逐步让其明白凭自己一双手也能换取另一种过日子的方式。至于其中仍然有几人不愿过得那般辛苦,情愿去大户人家做贴身丫鬟的,在饿了几天后,也不得不放下那份心思,去做任何能换取吃食的工作。这是后话,略略一提。 这件事让苏翎明白了作为奴仆的某种心思,尤其是这种在大户人家过了几代的仆从,但这并未影响到苏翎对此的态度,而仅仅是传令下去,在以后对付这类事情时,斩杀的范围,从直系血亲扩大到这种“忠心耿耿”之辈。 不过这一次,那几位老奴仍然靠着主人的庇护留得一命。苏翎将那老者单独带来,看其已略作平静之后,才开口说话。“你叫什么?” “李亚良。”老者适才的半死不活,且按三个儿子的说法,该是病入膏肓,但苏翎这一刺激,反倒显出几分精神来。自古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得性命,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年轻时的历练,终让李亚良显出几分斗志。或许心中暗自遐想,这李家也活该过这一关,不经风浪,这家财迟早会被那三个儿子败光。 “这里全都归我了。”苏翎一字一顿地说道,“按道理说,我该杀了你们。” 李亚良一抖,竭力不显出害怕的神色。不管其瞎想什么,后院里几个逃跑的家丁被杀得干净利落,显然这些人手里,怕早就有数十条性命,那丝毫没有犹豫的动作,让人联想起屠夫操刀时的习以为常。再大的富裕之家,在这辽东,可没有什么依仗的。除非是如李成梁家族那般,本身便是杀出来的家业。 “不过。你既然愿意听我地吩咐。我就给你另一条出路。若做地好。你们李家一样可以大富大贵。” “那李家地家人”李亚良问道。 “他们会在一个安全地方。你放心。既然我说了安全。就不会杀他们。”苏翎语气尽量平缓。“但那里不会有白养着地人。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会给你酬劳。你家人地吃食。便从你地酬劳里扣除。办了好了。自然会有赏赐。若是不好” 苏翎盯着李亚良。慢慢说道:“他们一个都跑不掉。不仅如此。你。还有你那三个儿子。都不会活得太久。” “是。小地明白。”李亚良算是彻底屈服。 这人一旦在危机时分不能做出决断。随后便只能步步屈服。生与死。在这里没有多大地界限。即便是李亚良这等大户之家。性命也是第一位地。至于说什么卧薪尝胆。那是天大地笑话。 苏翎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看看左近,已没了那位机灵的参茶丫头,便又将茶盏放在桌上,继续说道: “你们李家在辽东还有不少亲戚吧?” “是的,金州、复州、海州、盖州都有一些。”李亚良更加紧张小心,未必这苏翎连这些亲戚也不放过? “你听好了。努尔哈赤的兵马会在明年进犯辽东腹地。至于来了之后会做些什么,我就不必详述里了吧?”这是自然,辽东边墙传回的消息,努尔哈赤不光抢粮食,还抢人,带不走的一律烧毁。李亚良消息自然广泛,不会不知道。但说这个何意呢? “我要你在一个月之内,将你们李家的这些亲戚全都走一遍,告诉他们上面说的。并且,你要说,你们李家打算年内便向办法迁居关内,在京城或是南京定居。” 这么做的意思,李亚良尚未想明白,不过这事出了,即便不用苏翎交代,这话怕也快成了事实,办起来自是简单轻松。 “我会派人跟着你去,顺便将你们李家的铺子都理一理。明白么?” “是,明白。”李亚良答道。 “你下去吧。”苏翎结束了对李亚良的处置。 接下来上来的,便是李亚良的三个儿子。 “叫什么?”苏翎拖长了声音问道,那架势,让一旁的祝浩觉得像是一位县老爷问话。当然,苏翎桌上的茶,总算是斟满了。 “李沛皓、李沛轩、李沛鸿。”可惜这些名字了。 “你们的爹大约也跟你们说过了吧。”时间是留够了的。三人都点点头。 “你们也都做过几年生意,既然为我做事,这些不用就可惜了。你们想不想去京城?去南京?苏州?” 李家大少爷李沛浩尚未表现出异样,那李沛轩、李沛鸿却在惊吓之余,露出几分好奇来。 “我会拿一些银子出来,给你们做本钱。你们分别去京城、南京与苏州府,我给你们一成的份子,做好做坏,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这一招可算是另类,刚杀了人家家丁,又夺了人家的家产,转眼便谈生意,也就是苏翎一念之间的转动,这事便成了事实。李家的内乱,让苏翎瞧出了空子。 “到时候,我会派人跟着你们。你们要拿出全部本事,生意做好了,我便让你们的老婆也过去。只要按我吩咐的做,你们李家仍然会大富大贵。若不然”苏翎没有说尽。 三人小声嘀咕了会儿,那李沛浩便问道:“可如何去呢?有多少本钱?” “这个我做一部分,你们自己做一部分。凭你们李家的关系,这些还要你们多跑跑。你们先自己商量一下,不行便去请教你们的爹。稍后我便安排。下去吧。” 从辽东到关内,不仅要该户籍,还要路引批文。若是容易,辽东大户岂不是都迁入关内?其实不然,这一来关内稍好的地方都已被瓜分得一干二净,而来,辽东大户与关内的富豪之家一样,都舍不得那大片的土地,这在大明朝是唯一的财富象征,谁也不能免除。再说,辽东大户都与一定的官职相关,而这官职十有**就在辽东,家族观念上,也不允许离得太远。但如今苏翎所拥有的关系,尤其是在京城的那位,足以降低此事的难度。剩下的,就看这些李家的不肖子,如何挥李家的优势了。但这优势在其办完之后,便彻底消失,正如传言中的那样,李家全体迁居了。 剩下的堡中百姓,便简单了。黄昏前各家各户各来一人,在晒场集中,将千山堡的规矩宣读一遍,令百姓自己决断,是留,是走,第二日见分晓。实际上几乎没有人离开,小户人家好不容易的有土地不会放弃,再说这房子,这家里的家什,哪一个不是多年积累,又能去哪儿?对土地的依附,是所有大明百姓都具有的共性。而几个想离开的人,出堡不久,便被射杀,且无人知晓。 两天后,两个管事带着二十名骑兵正式入主李家堡。名字依旧,但主人已换,而随着时间的增长,李家堡注定将从内部开始完全转变。而骑兵武官这一堂课算是圆满成功,返回宽甸堡后,武官们继续展开类似的行动,不断总结出一套完整的战术规则。 与此同时,在这个七月,另一批千山堡骑兵开始乔装迁入坎川岭那一带,术虎则也派出一股人马暗地里接近努尔哈赤的腹地,边缘一带的村落不是向千山堡移动,便是莫名其妙的被抢、被杀,但这规模,还不足以震动努尔哈赤。因为这位枭雄,正磨刀霍霍地瞧向另一个劫掠地点。 随后的日子里,李亚良带着几个人,开始他的旅程。三个儿子倒都没动身,但商议苏翎的指令,让三人花费了多个夜晚,为李家的将来细细打算。 不久,辽东都司河东的大部分地区都传言着努尔哈赤即将进犯的消息,尽管有人不信,那些大户人家却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疑。东部的战火便这般在河西泛起波纹,让本就已是慌乱的情形,变得越地糟糕。 宽甸堡的变化,终于引来关注,就在苏翎返回宽甸不久,就接到哨探回报,有一百多明军,向宽甸方向行进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一章 故人相见 苏翎带着一众骑兵武官在宽甸堡外与陈芷云不期而遇。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驮队。此次来宽甸堡,陈芷云不仅带来为数不少的山货,还将千山学堂的五十多名学员也带上同行。 山货除了千山堡本身采集的,大部分都是古里甲自海西、东海一带贩回的。这条商路如今已非常通畅,顺带着将沿途所经的村落也带起几分兴旺。百多人的驮队已经不象最初那般辛苦,至少补给不必携带太多,几处经常歇脚的村子,甚至为古里甲搭建起简易的棚屋,来换取古里甲略微显得有些大方的馈赠。据说那些零星居住在山里的小部族,似乎已经摸透了古里甲的行路日程,往往古里甲的驮队刚到,这些人便三三两两地将各自的毛皮、药材等山货都堆积在古里甲面前,为此古里甲在歇脚的村子里还修建起几所仓库,委托村子里的人照管。古里甲的名字,在浑江渡口北岸一带,将苏翎与术虎连接起来。 那五十多名千山学堂的学员,都是经陈芷云精挑细选出来的,来宽甸堡一是为筹办宽甸堡学院的,二是为苏翎的骑兵筹建正式的军器局。这些年纪相对较大而又聪敏的学员,将在宽甸堡组成最基本的架构。而宽甸堡以及其它几座堡寨中原有的上百名工匠,将重复千山学堂初建时的过程。 陈家大小姐勒马站在堡门前停住,望着苏翎却不说话。苏翎见此,回头吩咐了几声,祝浩便带着百多骑兵向堡内奔去。而那些驮队,早管事出来引导往市场内卸货,学员们则不需招呼,自顾跟着前面的骑兵,尾随入堡。 苏翎看着陈芷云,两人目光一碰,那陈家大小姐便低下头,脸色隐隐起了红云。苏翎微一拉马缰,上前几步,经过陈芷云身边时,才轻声说到:“今日累了吧,先回去歇歇,明日我带你四处走走。”说完,便催马向前,陈芷云稍稍一顿,想着苏翎说的话,随即也放松缰绳,随后跟去。 苏翎带着陈芷云一直来到苏府门前,下马稍稍等了会儿,见陈芷云利落地跳下马,这才向门内走去。苏府如今几乎算是人满为患,往来的骑兵、管事都是匆匆来去,见到苏翎与陈芷云,都微微弯腰示意,却并不停留。苏翎早已将这一点命令全军,非结集训话,以办事为主。 两人走到前厅,苏翎才忽然想起,对陈芷云说:“有个事,一直没机会对你说。这会儿先告诉你吧。” 陈芷云站下细听,苏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先坐下,然后从一把铜壶中倒出一碗茶,递给陈芷云。这苏府上忙得没有功夫沏茶,祝浩便专门寻来这把大铜壶,免得议事时还得时不时地寻水。 “这次有二十多个小姑娘,得交给你管带。这些人麻烦的很。”苏翎眉头一皱,看了看正小口喝茶的陈芷云,人家大小姐的做派,喝茶自然不能跟苏翎等人相比,姿势虽然好看,但却是学不来的。 “这其中有十几个年岁还小,只有你想办法带着。另外十几个不好办,”苏翎便将那十几个丫鬟事简要说了一番,“你要想法子让她们明白,实在不行,我便不费这么多功夫了。” “大哥放心。我来想办法。”陈芷云轻言轻语地说道。她很明白苏翎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经历了这么多血腥。陈芷云丝毫没有觉得苏翎有什么不对。尽管苏翎这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地规矩与陈家大小姐地身份说起来也是对立地。但也就仅仅是她们姐妹了个特殊。千山堡其余地人绝不会对此产生抵触。毕竟很多人地自由都是苏翎带来地。就包括那些降兵。在做过一番比较后。也深知苏翎地举措对自己地好处。自由是与禁锢对立地。只有那些品尝过束缚地人。才知道苏翎这番举止会带来什么。 “你先歇一下。我去后面看看。那院子倒是早就留下了.”后院专门留下一所小院。尽管苏翎没有交待。但赵毅成、祝浩等人始终留下这个院子空着。 “不用了。大哥。让他们带我去就行。”陈芷云说道。 “好吧。”苏翎略一犹豫。便答应了。“你去歇息。明日我来找你。” 陈芷云抬头再次看了苏翎一眼。便转身向后行去。 事情实在太多。苏翎目送陈芷云隐入后院。便转身向仅仅算做雏形地千山学堂武官学院走去。那里地一百多位武官正等着苏翎做此次行动地最终讲解。 这武官学院的人员挑选,整训内容等等,都还仅仅是边想便做。苏翎与赵毅成都会在学员面前教授从当年做夜不收时起,直到最近的战斗所形成的种种经验、体会,并将优劣利弊一一详述。此外,那些在与后金八旗对阵过的武官也将分批前来授课、并同时参加整训。这将在以后逐步扩展,最终让每一个基层武官都在学院里经受长达数月的整训。这将使苏翎骑兵中大多数降兵以及投奔而来的逃军逐渐消除其本身带来的弊处,而将千山堡原有的规矩、方法更加严谨、有效地带给骑兵中的每一个人。 当然最令这些武官头痛的,倒不是更加严格的训练,而是,识字。这些武官中有半数是不识字的,还一些武官是认识但写不准确的。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至少在传递军令时,会多多少少地带来影响。为了加快武官们识字的进度,这先从军令开始,凡是涉及到的军事问题,不论难易,一律排在位。眼下的情势可不允许千山堡慢慢悠悠地行进,因此,赵毅成开始将哨探中惯用的一些术语、符号编制成册,一并教授给这些未来的中坚。这倒是非常受那些武官们的喜爱,毕竟哨探在紧急情况下,是不允许做长篇叙事的,那些简略的几笔以及图案,远比识字要容易的多,再加上这本身就与军事有关,这记忆的度令赵毅成都有些吃惊。习惯了这种特使表达方式的武官们甚至在玩笑中增添出更多的内容,这直接促使了苏翎骑兵内通行的一套暗语与符号的产生,并在以后的战事中形成无法衡量的作用。 三日后,苏翎正在教授武官们了解明军的一些军事术语与烟火信号,以及利用军旗指挥各部协调一致的方法,中途却被匆匆而来的赵毅成打断。 “大哥,有一百多明军已过了叆河,向这里行进。” 苏翎立即中断课程,与赵毅成一起来到前厅,几个哨探骑兵正在那里等候。 “消息可确切?”苏翎问。 “亲眼所见。约一百二十人,人人一马。过河时有几人落在后面,太远未数清楚。但后面没看到大队人马。” 哨探们连续的长途奔行,汗水已然湿透,苏翎挥手让哨探们下去歇息,与赵毅成商议应对之策。 “只有一百多人马,来做什么?”赵毅成不得其解。 苏翎也沉默不语,这是宽甸五堡易主之后第一次见到明军的反应。虽然这一百多人远远不是苏翎五千骑兵的对手,但惯性使然,这背后究竟会有什么?却是最需要考虑的。 “镇江堡有明军调动的消息么?”尽管知道如果有,赵毅成是不会不说,但苏翎还是问道。 赵毅成摇摇头,说:“据前几日回报的消息,镇江堡剩余的一千多兵马仍然是那些卫所旗军,振武营只剩下几十人看守营地,其余再无消息。” “叆河上游呢?” “没有动静。”赵毅成依旧摇头。 “既然这样,”苏翎下了决定,“传令下去,按老规矩,放他们进来,围住再说。” 苏翎带着堡内四百骑兵与传令的骑兵几乎同时出,散落在四处的骑兵小队迅赶往指定地点集结,隐蔽在长甸、永甸山中的骑兵大队两千人也接到命令,一部赶去与苏翎汇集,一部则沿着浦石河隐蔽前进,他们,将负责截断后路,只等战斗打响,浦石河便成为一道铁索,将回去的路死死封住。 一百多明军排成一条长队,沿着山势来到浦石河畔,又沿着河上行了几十里,这才缓缓渡河而过。在对岸稍稍整队,便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宽甸一路行去。这让暗伏的哨探们有些心急,前面已经设好陷阱,这伙明军注定将被全部歼灭。可这般走法,怎能不叫人心急? 宽甸堡四周的山峦,让千山堡的骑兵们仍然能够将过去熟悉的战术挥出来。按老规矩,于山谷中设伏,两面夹击,一头一尾堵截。只不过这宽甸的山势趋缓,四面的骑兵若是合围,需要隐藏在稍远的位置,但这更能让骑兵们体验纵马奔驰的感觉。可惜对方来的太慢,骑兵们的铠甲内都已被汗水浸透。 再慢的骑队,也有抵达的时候。明军一路上开始四下张望,但兵器甲杖都依原样,没有剑拔弩张的态势。这番情景让苏翎有些疑惑,看样子像是警戒着行进,却没有按惯常的队形布置。苏翎没有再犹豫,准备等明军全部进入伏击的山谷内,便就出烟火信号,一场歼灭战即将打响。 就在骑兵们都在准备动手时,那对骑兵中间忽然打起旗号,并对着四周不断挥舞,似乎知道周围已经有人马埋伏。这突来的变故让骑兵们立时紧张起来,但没有任何一人妄动,都仅仅握住弓箭、腰刀,短弩,只等信号一起,无论有什么怪异之处,都将全部格杀。 苏翎正犹豫间,赵毅成凑近说道:“大哥,是镇江水师的旗号。” 苏翎仔细查看,明军旗号翻滚着,真还不容易辨别,等一瞬间看清那上面的标志,苏翎更加疑惑。 “难道是他?”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二章 镇江水师 镇江水师是辽东都司唯一的海上编制,设海防千总,管带十哨水军,最初设置时,拥有大小战船近百艘,在鸭绿江出海口至金州卫旅顺口之间的海面上往来巡查。这一切都是防御倭患而特意设置的。 大明朝自开国以来,在东面几乎没有可以值得一说的对手,大海便是天然屏障。唯一的威胁始终来自北面,是故大明朝北部边境上依次设有九个边镇,设重兵驻守,辽东不过是其一。尽管在海上看不到威胁,但大明朝还是将多余出来的兵马编制成七镇用以防海,即广东、福建、浙江、南直隶、淮扬、山东、蓟辽。这样辽东都司又挂在尾巴上,成了既有6防,亦有海防的边镇。 辽东都司境内,自西面的广宁前屯卫芝麻湾,沿着海岸直到东面的鸭绿江长甸河口,约一千三百余里,修建沿海墩架,设立右屯、盖州、复州、金州四卫作为海防防御的屯兵集点。这四卫与辽东都司其它卫所一样,屯田戍守别无差别,不过守的是那些墩架,卫城而已。至于海面上的水军,内海有天津水师,旅顺口一带则由山东登州水师巡哨,而这镇江水师,便成了辽东都司唯一的海上武力。 这些海防设置,仅在防御倭寇袭扰海岸时有过作用,而镇江水师也仅在那时呈现出威风凛凛的态势,战船数目达到顶峰。可如今,不仅辽东沿海墩架因久无警讯趋于虚设,这镇江水师也仅剩下十条小船,兵员倒还有四五百,但依着辽东惯例,这中间能有半数上得了船,便算是较高的估测。多年来镇江水师不仅没添一条新船,连日常巡视海上都缩减为仅在鸭绿江口游弋,这还多半是因鸭绿江上私货泛滥的结果。或许这截获私货才使得水师官兵们得以继续存在下去,就连刘綎调集兵马时,这镇江水师仍保留建制,没有一兵一卒被征调北上,很明显,辽东都司十分清楚这些水师究竟有多大的战力。 这出现在宽甸境内的明军,便是这样一支镇江水师的人马。按说这还能成建制地出现在辽河以东的人马已不多,各卫所旗军又各有例行戍守位置,而出现这般水师旗号的,更是诡异。 苏翎犹豫良久,始终未出攻击信号。此时四周埋伏的骑兵们也都看出,这股明军怕不象是来宽甸寻事的,这场仗难说还打不打。但即便如此,军令之下,没有任何人敢于懈怠,只不过紧张的心情略略放轻。 苏翎终于在摇晃的旌旗下寻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没错,就是他,镇江水师千总冯伯灵。 苏翎再次打量着对面的人马,又转而看向赵毅成,说道:“令各部退后,返回营地。巡哨小队双倍。” “是,”赵毅成应道。很快,几个传令骑兵飞向几个方向奔去。 苏翎以及身后的数百骑兵都未动,直到两侧伏兵传回撤离的消息,方才催动战马,迎上前去。 见到有大队骑兵突然出现,镇江水师的人马立即停住,稍稍有些慌乱,但随即便镇定下来,也向对方迎去。 两方人马在相距五十步时缓步靠近。直到双方可以清晰相见为止。 “冯大哥。”苏翎在马上作揖。高声说到。 对面地冯伯灵也在马上回了一揖。却没有说话。眼光不时地向苏翎身后地铠甲骑兵看去。 苏翎笑着说道:“冯大哥来此是为何事?” 冯伯灵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苏翎。让这番对话出现一个短暂地停顿。然后说道:“我是来见你地。” “冯大哥知道我在宽甸?” 冯伯灵冷笑道:“新月战旗,黑甲铁骑,你真当朝廷无人么?” 此话一出,苏翎笑容一僵,一怔之间竟未说出话来。一旁的赵毅成却脸色一变,右手旋即握住刀柄,这细微的动作让身后的骑兵们立即全神戒备,至少有一半的骑兵已经顺次将手放在刀柄上,而另一半则拿出短弩,这动作便象一阵微风,从苏翎身后荡起一股波纹并迅疾传至队尾。 苏翎此时已恢复神色,望着冯伯灵,慢慢说道:“不是我当朝廷无人,是朝廷不当我们是人。” 听见这句,冯伯灵收住冷笑,面色渐渐趋缓,却没有接上苏翎的话。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苏翎开口说道:“冯大哥就是为这话来的?” 冯伯灵注视着苏翎,这位昔日相交甚深的年轻人,几年不见,眉目间已然寻不到当初忍辱负重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冯伯灵已经看不懂的几分豪气。到底是年轻啊。冯伯灵轻轻长叹,语气缓和下来,说:“我这次来,是专程来见你的。” “好,我们去宽甸堡再叙。”说罢,苏翎拨转战马,带着几十名护卫骑兵率先离开。冯伯灵稍稍犹豫,便也带队前行。苏翎的大队骑兵分做两队,一前一后地将冯伯灵这一般多人夹在中间,向宽甸堡行去。 苏翎与冯伯灵之间的交谈,是在苏府后院的一间僻静的房子里再次开启。镇江水师的人马被安置在堡外,这一夜,他们要在堡外露宿了。 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两个略嫌小的酒杯,苏翎与冯伯灵连饮三杯,这才在火辣辣的酒香中叙旧。 “初见你的那年,你才十九吧?”冯伯灵说。 “是,刚满十九。”苏翎说道。 “那时我还在开原,已当了五年的管队骑甲,这铠甲,也穿的有二十年了。”冯伯灵带着几分唏嘘地说道,“我记得,你那时也当了两年的兵?” “是,十七岁那年便应募到了军营。”苏翎轻声答道。这些冯伯灵都是知道的,初到辽东,便被分至冯伯灵的队里,成为管队旗甲冯伯灵手下五十名戍守边关的骑兵之一。 “转眼都过了八年了。”冯伯灵自顾又饮一杯,这些年来,也唯有与苏翎在一起时,可以这般轻松地饮酒说话。不过,这上一次,也在几年之前了。 “我熬到了这个千总的武职,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年岁的差距,会随着时光逐渐加大。不论冯伯灵来见苏翎是抱着何种目的,这次一见,显然冯伯灵的想法颇多,这般叹息,倒真真的意外而生。 “但你”冯伯灵向苏翎看去,话却没有说完。 苏翎嘴角显出一丝笑意,却也未说什么,只伸手拿起酒壶将冯伯灵面前的酒杯再次斟满。 感叹,对于苏翎这个年纪,还显得太远。即便以苏翎的阅历,远胜一般同样岁数的人,与冯伯灵相比,却仍然是明显不同。 “你现在的名气,可是不小。”冯伯灵渐渐向两人之间最为艰难的部分靠近。 “冯大哥都听到些什么?”苏翎端起酒杯,目光越过去,落在冯伯灵的眼中。 冯伯灵却也跟着端起酒杯,但并不答话。两人似乎都在绕着圈子,既想靠近,却又差一点说明。 “你当初跟了我两年,却一直不多说你的家世。到如今我也只知道你来自苏州府。”冯伯灵慢慢说道,一边将手中的酒杯缓缓转动。 “那两年多亏冯大哥照顾,不然苏翎定熬不过一个冬天。”苏翎将酒杯举起,向冯伯灵敬酒。当初辽东的冬天,足以让南方士兵冻死,若没有冯伯灵,苏翎少说也要被冻掉几根脚趾。但,谢字早已说过,此时便不必啰嗦。 冯伯灵将酒一饮而尽,一边看着苏翎再次斟酒,一边说道:“这些不必多说。我一直有个疑问,这募兵入营,再到辽东戍边的,顶多待个半年一年,便回到关内。怎么你当初却是两年不去?未必真是想着那每月一两五钱的月饷?” 苏翎眼神一滞,却没有回答。 “随后我被调往镇江水师,你我虽不常见,却也从未见你有回去的意思。虽说这样的人在辽东也有不少,别的人我不管,可你到底是为何呢?苏州府难道不比辽东好?要说银子,你那几年的月饷也该存下不少吧,回去过日子该是不愁,至少买几亩地是够的。”冯伯灵似乎越想越是疑虑更深。 苏翎仍旧不答,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你调至振武营时便想问上一问,可惜总是错过了机会。按说这些年你一直在边墙外轮值,这军功总算也累至世袭百户,可这百户如今多如牛毛,不过是领些俸粮,当真有何好处?未必你还真指望着学那李成梁?” 李成梁的威名,在辽东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的确是因战功累积而就的。但苏翎显然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摇摇头,依旧不予解释。 “凭着你的那些军功,你又是募兵身份,就算请调关内,也未必没有可能。难道你是家里已经无人了么?”冯伯灵是越猜越离谱。 “八年,辽东卫所的戍守旗军逃了多少?又轮换了几次?关内来的班军又轮值多少次?象你这般一直不回不逃的,当真是个异数。” 说道关键处,冯伯灵语气越来越低沉。“未必你等的,就是今天?” 苏翎一愣,这般想法倒出乎意料。但他仍不回答冯伯灵的疑问,就如同当初对自己的家世一直守口如瓶一样。 稍停,苏翎反问道:“冯大哥,你到底听说些什么?” 冯伯灵有些失望,下意识地又端起酒杯。桌上的一壶酒已快见底,小菜却都未动。 “说起来,以你的军功,百户世袭的武职,”冯伯灵稍稍顿了下,似乎联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去管带夜不收,多少有些憋屈。” “冯大哥几十年,不也才是个千总?”苏翎插进一句。 这正是冯伯灵一直耿耿于怀的,但这也无奈,在辽东,军功是选,但这升职,却不止军功。 冯伯灵摆了摆手,似乎不想让苏翎打断他的思路。 “夜不收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也不知你是如何得罪人的,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你管带。” 说到这儿,冯伯灵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或许是你管带的人总能有所斩获,而本队夜不收折损甚少。这份奇才,在辽东着实罕见。我这几十年下来,也只见过十个人。但至今活着的,也只有你。” 苏翎目光黯淡下来,这些年,那些死去的同伴很少出现在记忆里,但此时冯伯灵提起,那些往事竟然清晰地在苏翎心中闪过。 冯伯灵的年纪,似乎是这般长谈的原因,又或许这很少如这般有人安静地听着的时候,话说起来,便显得有些长了。 “那年听说你逃了。”冯伯灵看了看苏翎,见其依旧不动声色,便接着说下去。“我尤自不信。能在辽东这么久,不往关内走,却逃向边墙外,如何令人信服?后来才听说,你杀了佟参将的家人。你道他们怎么说?” “投敌?”苏翎问道。 冯伯灵点点头,却说:“不止这两个字。说你带着夜不收,蓄谋已久,并裹挟数百百姓逃往建州女真。佟参将的家人奋起追赶,却被你斩杀当场。” 这么说,苏翎是罪加一等,而某些人却是又有新功。但这不仅仅是苏翎一人的待遇,辽东边墙一带,也不算鲜见。 “我知你定有隐情,但尸被抬了回来,而你与夜不收们也再未回营。”冯伯灵说,“既然已经做下了,我也唯有盼你能寻得一条生路。不过,我信你不会投奔努尔哈赤。” 苏翎点点头,对此表示信任。在辽东的八年,苏翎已不知杀过多少女真游骑,也数不清有多少同伴被女真游骑诱入死亡陷阱,这投奔努尔哈赤,只凭的是佟参将的一张嘴。 “后面的消息便不多,”冯伯灵说道,“但镇江吧的胡家,却是瞒不住的。” 那是最初的阶段,苏翎并未有何周全计划,一切都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引导,胡德昌闯入苏翎的视线。平心而论,苏翎并未在乎胡德昌是否会因此招致牢狱之灾。只是随着胡家的作用越来越大,苏翎方才精心给予维护。 “镇江水师,”冯伯灵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回忆适才提起的那些日子。 “镇江水师没有对胡家的船做任何查验。这突然兴起的船队,往鸭绿江上游而去,必定与你有关。”冯伯灵的眼光是敏锐的,同样,在辽东边军中,一样看得清局势的,不在少数。但他们都与冯伯灵一样,只有执行军令的义务,而没有参与的权利。就连刘綎等赫赫有名的武将,也只能听命行事。 苏翎没有多说,只略将酒杯一举,对冯伯灵的有意放纵表示谢意,这其实也解答了苏翎的几丝疑虑。 “这宽甸边墙一隔,不仅隔断行人,连消息也是断的。或许你在那边可以知道边墙内的事,我这里,却丝毫得不到你的消息。” “直到近日,那东路军”冯伯灵话里开始有些寒意。“东路军莫名其妙地没了消息,就连努尔哈赤那里也未传出刘綎的下落。我便怀疑,是否与你有关。” “只是,那近三万的人马,你当真能做到?”这是所有未曾亲见的人最一致的怀疑。 苏翎仍然不作声,冯伯灵则仍然自顾说下去。 “直到宽甸五堡也忽然没了消息。我才断定,与你有关。那新月战旗,黑甲骑兵,闻所未闻,但我相信,这凭空冒出来的人马,定为你所为。” 苏翎不置可否,安静地听着。见此,冯伯灵长长地出了口气,沉默不语。 不久,这位与苏翎相交非浅的镇江水师千总,苏翎的故友,在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之后,说: “我这次来,便是想问你一句,” 冯伯灵双眼紧盯着苏翎,继续说道: “你当真是反了么?”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三章 铁壁消融 冯伯灵并未得到他希望听到的回答。 就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沉得几乎令冯伯灵按耐不住的时候,赵毅成推门进来,向两人看了看,便递给苏翎一张纸。苏翎接过细细审阅,冯伯灵的问题,便被暂时抛在一边,冯伯灵不免有几分狐疑,这赵毅成是否是被苏翎特意安排在这时闯进沉默。 看完纸上的内容,苏翎面色不惊,只示意赵毅成也坐下。这无需向冯伯灵介绍,就如同苏翎根本无心认识冯伯灵带来的人一样。苏翎与冯伯灵两人之间的关系,至少在这次谈话未结束之前,尚不能说对立,也不能说这交情如故。 苏翎看向冯伯灵,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七月二十五,努尔哈赤攻陷铁岭。” 冯伯灵略略一惊,问道:“可确切?” 苏翎点点头,对赵毅成说:“你给冯大哥说说详情。” 赵毅成便说道:“自六月努尔哈赤攻陷开原,得开原城中财物数百万财物,哨探听闻努尔哈赤将所得分出十数万,分别送往西部蒙古宰赛、煖兔侄叔的一部,以及炒花一部,让他们向东逼近辽阳、沈阳,向西袭扰广宁一带,辽东都司在这两地都在收拢人马,以备防御。” 苏翎插言道:“这个意思便很明显了。铁岭。” 冯伯灵点点头,表示赞同。苏翎与冯伯灵均在开原一带戍守过边墙、堡寨,这蒙古部族入境也是常事。这大明朝辽东都司往来公文上,称蒙古部族为达贼,称女真为夷人、建虏。蒙古部族犯边的事,每年都有。这声东击西之策,到也不是空**来风。原本开原、铁岭一带的边墙、堡寨,便是将二者隔绝,不使之联手进犯,如今开原陷落,这道墙便随即坍塌。 “辽东都司这回没有犯错。”赵毅成继续说道。“尽管开原丢失后,开原、铁岭一带的百姓纷纷逃亡,辽东经略杨镐命总兵李如桢驻兵沈阳,南北策应。又令参将贺世贤驻守虎皮驿,往来应援。” 沈阳距离铁岭一百二十里,虎皮驿距离铁岭一百八十里。若是消息及时,这策应、救援都可办到,这一布置本身算是恰当的。 赵毅成说:“七月二十四日。努尔哈赤率八旗兵马开始向铁岭进。铁岭游击将军李克泰在努尔哈赤到三岔儿堡。入边十四、五里时。便有哨探回报。游击将军李克泰立即禀报驻扎在沈阳地总兵李如桢。但直到二十五日。李如桢地援兵却仍然还在路上。行进极慢。努尔哈赤得以从容挥军进犯铁岭。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铁岭便被攻克。守城署事游击李克泰、缘事游击喻成名、新兵游击吴贡卿、海州参特丁碧、督防判官涂必达等战死。只有新任游击王文鼎等跳城逃跑了。铁岭城内军丁战死四千余。百姓被杀、被俘地近万人。” 冯伯灵听到这些消息。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些阵亡地士兵、武官。定会有不少是冯伯灵见过、认识地。“援兵没有及时赶到?”冯伯灵似乎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赶是赶到了。”赵毅成说道。“不过。最先到地。却是宰赛地蒙古兵。” “怎么?不是被被努尔哈赤买通地么?”冯伯灵问。 “这不清楚。”赵毅成老老实实地答道。蒙古部族之间也与女真部族之间一样。没有真正地联盟。这中间也是复杂地很多部族。向金还是向明。怕是连蒙古人自己也难以分辨。 “宰赛率领儿子色特希尔、喀什克图和扎鲁特部、科尔沁部贝勒巴克、巴雅尔图、色本等一万多人马。于二十六日清晨。赶到铁岭城外。伏兵于高粱地中。不过。被后金大贝勒代善领兵击败。死伤无数。宰赛贝勒和两个儿子。扎鲁特地巴克、色本兄弟。科尔沁明安贝勒地儿子桑阿尔塞。宰赛地妹丈岱葛尔塔布囊等共一百五十多人被俘。至于李如桢” 说道这里,连赵毅成都不禁露出几分鄙视。 “铁岭是二十五日辰时陷落,李如桢的人马到二十五日申时才到新兴铺,说是要等坐虎皮驿的贺世贤来汇集,等贺世贤领兵抵达,李如桢却在铁岭城外距十五里处扎营,没有攻击努尔哈赤。等蒙古兵败后,李如祯率领军卒才割取级一百七十多个后,便即退兵。随后几日,铁岭一带的大小堡寨,先后陷落。” 李成梁的一世英名,到这一代算是结束了,只是这割级的惯例,却仍然长盛不衰。 冯伯灵从未听过如此详细的哨探回报,但这听到的任何一句,他都能确认是真实的。从萨尔浒一战到开原、铁岭先后陷落,冯伯灵算是对自己服役的明军,彻底失望。 苏翎紧盯着冯伯灵,问道:“冯大哥,若是由你率领李如桢的人马,救铁岭的机会,会有几成?” 冯伯灵低下头想了想,慢慢说道:“没有把握。”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萨尔浒明军优势兵力,尚且一败至此,这剩余下来的人马,还能拼得几时?估计那李如桢正是如此想的,这才犹豫不决、姗姗来迟。 苏翎让赵毅成拿出一张图,收拾一下桌上的酒菜,将图摊开。 冯伯灵一看,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上面的标注,是沿边各堡寨隘口的名字,这才明白,这是一张标绘详尽的 辽东驻防图。虽说这图的画法冯伯灵第一次见到,但显然要比辽东都司的详尽,且清晰明了。 苏翎伸手指着图上标注的堡寨,说道:“冯大哥请看,这里铁岭、开原、抚顺,这是镇江堡。这是宽甸”说道宽甸时,苏翎略停一下,随即指向别的堡寨。 “辽东都司由东向西,抚顺、清河、瑷阳、孤山、碱场、一堵墙、洒马吉、散羊峪、马根丹、东州、会安、白家冲、三岔儿、抚安、柴河、松山、靖安、威远、镇北等数十个堡寨,有的已经落入努尔哈赤之手,剩下的也是迟早的事,如今辽东都司这铁岭一败,大概还能剩下” “七万多吧。”冯伯灵要比苏翎知道的更确切一些。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这七万多人马,都大部都在广宁一线,辽河以西最多,剩下的便是在辽阳、沈阳。这辽东以东,怕是冯大哥所部算是最多的一支了。” 冯伯灵暗自点头,这点说的没错。这辽河以东,若是算卫所的编制,那旗军还有数万,但那都是屯田的,顶多能上个墩架堡台瞭望烽燧只用,说战,那是没有的。 “冯大哥你看,”苏翎用手指沿着边墙一线划下来,“这边墙,还在么?” 从图上看,辽东都司花费巨额人力、银两修筑的边墙防御,在铁岭陷落后,便不复存在。这中部的抚顺、清河,西北的开原、铁岭,东部的宽甸五堡,哪一处都不在辽东都司的控制之下。 苏翎再次询问冯伯灵,“冯大哥,若你是努尔哈赤,下面将要杀向哪里?” 努尔哈赤的是否会再次袭击辽东,是不容置疑的。冯伯灵仔细看着地图,沉默不语,心里暗自琢磨着。苏翎也不催促,与赵毅成交换了一下眼色,便静静地等着冯伯灵开口。 这地图上标注的十分明显,边墙沿线的拦阻作用消失之后,努尔哈赤面对的是没有遮掩的辽东。沈阳、辽阳城墙坚固,又驻守着重兵,城内火炮众多,努尔哈赤要打不会再如先前那么轻松,何况连败之下,败兵大都涌入沈阳、辽阳,这光人数,便不可轻视。努尔哈赤兵马纵横几十年,不会算不清这笔帐。西北面,只剩下叶赫部,这是唯一努尔哈赤没有收复的女真一部,并且叶赫一向与大明走得很近,上次大军出征,叶赫不还出兵一万多人么?这早已成为努尔哈赤恨极的目标。再加上开原、铁岭丢失,这叶赫更是孤悬绝地,连个声援的人都没有。打叶赫轻松许多。再往东,便是宽甸这里了。 想到这里,冯伯灵不禁抬头看了看苏翎,又看了看赵毅成,然后再次将头埋在地图上,细心琢磨。 又隔了良久,冯伯灵才开口说道:“若打,西北叶赫,东面宽甸。” 有了这个答案,似乎下面的话便就顺理成章了。 “冯大哥再想想,若是我们不在这里,这宽甸是否能守得住?”苏翎问。 这几乎算是废话,没有苏翎这部人马,宽甸根本便无需努尔哈赤派出八旗大部,甚至只需一旗人马,便可横扫宽甸五堡,说不定将镇江堡都囊括在内,也没有什么难度。努尔哈赤暂时未将此处作为主要目标,完全是因为这里没什么好处。这土地占领了,至少要有半年的功夫才能得到收成,而这半年,辽东不会聚集人马再打回来?是故这抚顺、开原,努尔哈赤都是抢个精光之后,全军而退,这些土地暂时对其没有用处。其实这样看来,打叶赫比打宽甸的可能性更打一些。但此时这个问题,牵扯到的,倒不全是努尔哈赤,而是苏翎。 若是如此,这个回答,便不那么简单了。冯伯灵再次陷入心里的一番琢磨之中。这苏翎占据宽甸五堡,显然是反叛,与努尔哈赤没有区别。但苏翎与努尔哈赤又不是一路,这凭空生出的一部人马,生生在辽东宽甸与努尔哈赤的赫图阿拉之间撑起一片天来。只是这宽甸一带,被努尔哈赤占了,与被苏翎占了,又有何区别?但这并不能成为苏翎占据宽甸的理由,至少在辽东看来,这个理由是蛮横无理的,不,是叛逆。 苏翎这回没有给冯伯灵更多的时间,他伸手将地图展了展,指着一处地方说:“冯大哥,我们以往是在这里,不过就是谋个存身之所罢了,再无其它想法。但努尔哈赤却不给我们这个机会,这一战,我们胜了。你大概也听说过努尔哈赤两旗战败的消息吧,那一仗若是我们败了,不仅是我们十几个兄弟,连这山中与我们一样只求吃饱的百姓,都不会有今天。” 冯伯灵点点头,这个说法是能够接受的。 “你也看到了,从抚顺开始,努尔哈赤一天天地扩充兵马,积累粮草,我们不跟着,能抵挡得住八旗的铁蹄么?”苏翎面色渐渐低沉,变得冯伯灵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还有那些弟兄们,只想活下去,还有那山中的百姓,都是一样。反不反我们不管,我们早已不是大明朝的人。谁若想让我们伸着脖子被人砍去头颅,那是休想。让我们下跪给别人做奴仆,那更是做梦。我们千山堡,没有奴仆,更没有跪着的人。” 苏翎昂起头,从话里透出一股豪气,连冯伯灵听了,也自认没有这般气势,更别说,说出这种话来。那赵毅成却被这番话说得呼吸急促,看样子,便要忍不住站起来。这正是当初苏翎曾说过的,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这般汉子们去做卑躬屈膝、忍辱偷生的事。 “所有威胁我们的人,都将被砍下头颅。”苏翎最后一句,已完全不是冯伯灵曾认识的,那个来自南方、沉默寡言而做事勤恳的小兵了。 稍过一会儿,苏翎平息了胸中奔腾的血性,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缓缓对冯伯灵说道: “冯大哥,这努尔哈赤的野心,你也看到了,这下一步,便是叶赫与我们。” 稍稍一顿,苏翎接着又说:“我跟兄弟们说过,我们将顶天立地地做人,做个汉子。那努尔哈赤不是没有来拉拢过,但我们不会去想这个。我们与努尔哈赤之间,只有一战。” 冯伯灵似乎对这话感觉些许的放心,神色稍稍趋缓。 “对于大明朝”苏翎看了看冯伯灵,说道:“冯大哥,你觉得沈阳、辽阳守得住么?” “这个”冯伯灵难以作答,整个辽东都担心的是努尔哈赤下一次将要打下哪里,没有一处能自信挡得住努尔哈赤的兵锋。 苏翎接着说道:“不说沈阳、辽阳,就算我们就在山里不动。那努尔哈赤从清河下瑷阳很难么?再往下,便是一马平川的辽东腹地,没了边墙,没有山势屏障,冯大哥,你觉得努尔哈赤能走多远?” 冯伯灵几乎不敢顺着想下去,这说的都是极为可能的,不是做不到,而是努尔哈赤何时去做。眼见得开原、铁岭一战,更加暴露大明朝的虚弱,而八旗铁骑的威力日渐锋利,人马日趋强盛,这都势必让努尔哈赤更进一步,而从大处看来,努尔哈赤便不会满足于只是抢劫,接下来便是攻城略地,占着不走了。 “若是那样,这宽甸要多久被努尔哈赤收归已有?”苏翎再问。 不待冯伯灵再想,苏翎紧接着说道:“到那时,我们这些人,还算不算反叛?这个不说,我们这些人,在努尔哈赤的围剿下,还能活多久?不,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到此时,基本上已经表明了苏翎所部的态度。不管是不是反叛,都不能阻止千山堡为自己的生存伸出铁拳。 话已至此,冯伯灵初来时抱着的还没有来得及透露的几分气势,便烟消云散了。苏翎话虽说的有几分张狂,但人家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有这个实力,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转念一想,冯伯灵又说出一个问题。 “何不回到朝廷这边来?” 苏翎一怔,看向赵毅成,两人目光一碰,却都笑了起来。 “冯大哥,”苏翎尽力不让这种他们自家兄弟的看法影响到冯伯灵的情绪,“你的镇江水师,粮饷可还充足?” 这下冯伯灵面色一红,倒不是自己那点事儿让别人知道了,而是听出了苏翎话里的意思。 这镇江水师的千总,大小也是个武官,而武官则按武官的惯例行事,吃空饷,走私商货,查扣违禁货船等等,这些都不用冯伯灵出面,下面一帮子下属早就熟门熟路。这说明什么,说明连镇江水师,朝廷都养不起,而苏翎有多少人马?若是还让苏翎自给自足,那这个朝廷给个名分有多大意义?尤其是在目前辽东屡战屡败之下,难道让强势维护自己兄弟性命的苏翎,带着自己的兵马去打努尔哈赤?若苏翎真是这般脑袋,也不会有今天。 更何况,这冯伯灵一个海防千总,敢代表朝廷说这番话? 不过,此时似乎冯伯灵才想起此次真正的来意,但这番交谈之下,这气势已然不足,可话,还是要说的。 “我这番来,倒不是奉辽东都司之命来的。”看了看苏翎与赵毅成,完全没有预想的神色变化。冯伯灵只得继续说下去。 “其实上次萨尔浒之战大败,朝廷已对杨镐无能不满,于六月二十二日将杨镐革职,由新任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我这次来,虽不是明言下令,却也算是符合这位新辽东经略的意思。” “这位新任辽东经略的,便是”冯伯灵见苏翎与赵毅成果然关注,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熊廷弼。” 【收藏、推荐,谢谢】 第十四章 辽东经略 冯伯灵又失望了。 在苏翎与赵毅成的脸上,冯伯灵没有看到预期的反应,二人的眼神明白无误地透着“怀疑”二字。就连一直客客气气还念着旧情的苏翎,这时也没给冯伯灵半点面子,那神色似乎在说:怎么可能? 这新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其中任何一个官职都足以让冯伯灵这个千总站得远远的遥望。再则,这大明朝武职与文官之间,早就不能用品级等同。就算同品级的俸禄拿得差不多,这武官也不能与文官相提并论,何况冯伯灵这个不入流的千总,真要见面,冯伯灵真还只有一旁站队的份儿,那还轮得到说话?适才所说,六月二十二日才任命新任辽东经略,这个消息苏翎等人尚未得报,但这一个多月并未传来熊廷弼到任的消息,可见人尚未入辽,怎么冯伯灵倒先得了差事? 这些疑问大约冯伯灵也约略猜到了,不待苏翎、赵毅成询问,便主动给予解释。 “开原失陷的消息是六月二十一日传至京城,六月二十二日皇上便下旨锁拿杨镐,任命熊廷弼熊大人经略辽东。熊大人因京城事务未妥,是以先派人由天津搭乘运往辽东的粮船抵达旅顺口,再到镇江堡寻到我这里。”冯伯灵说的十分精确,倒是不能不信。但,这却不能完全释疑。 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熊廷弼为何要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海防千总?兵部衙门里未必会在如山的案卷中寻得到一个叫冯伯灵的人。 不过,很快冯伯灵便有了说法。 “那是万历三十六年的时候,熊大人任巡按御史,奉命巡按辽东,我那时还是个管队旗甲,奉命随熊大人巡视辽东各地。” “三十六年?”苏翎问了句。不过那时苏翎还未至辽东,这情形便不知道了。 “对,熊大人是万历三十九年离开辽东的,那时你才来。”冯伯灵说道。 苏翎与赵毅成未在插言,静听冯伯灵说下去。 “我记得好像熊大人是为李成梁迁移宽甸百姓一事来地辽东。”冯伯灵对此事不太清楚。“熊大人在辽东各地巡视时。我一直带队随同。记得有一次下着大雪。我们就在山里宿营。还与熊大人一起烤了只兔子。好像那晚熊大人还作了诗。我想想” 这冯伯灵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试图抓住他根本就不太明白地诗句。这未免让苏翎与赵毅成有些好笑。武官去谈什么诗词。那都是文官地做派。苏翎往日露出那么一两句。就引得众人诧异。更别说这五大三粗地冯伯灵了。 “冯大哥。这个不急。以后慢慢说便好。”苏翎说道。“那熊大人一直都记得你?却又为何寻你?” 这才是关键。 “这个”冯伯灵竟然显出几分尴尬之意。“那熊大人虽然平日脾气暴躁。都我们倒还和气。大约是看在我戍守边墙多年地份上。这很多事。都向我询问。” 这倒是可以理解。那冯伯灵随后接着说道:“后来。我想我这海防千总也做得久了。想挪个位置。可这辽东都司里又没人。便试着给熊大人写了封信。想问问熊大人能否给指点一二。” 这封信写下来,那颜面可不是一般的厚了。不过冯伯灵不是文官,倒也不在乎,况且文官的脸面,也未必都是薄的。当然,冯伯灵未能得到指点,否则便不在这里了。 “熊大人一口便回绝了。不过,倒是回信时询问一些关于辽东的事情。我便再去信告知,便这般,大约每年一封吧,这信便没断过。” 这便可以理解了。看来这熊廷弼对辽东可是一直关注的,或许是为了当初他曾尽力筹划的事? 苏翎暂时将这些放在一边,问道:“那这次,冯大哥奉令一事,与我这里有何相关?” 冯伯灵叹了口气,说道:“这熊大人派人来,一是让我将最近辽东的事情都讲一讲,似乎熊大人并不相信辽阳城那般人的说法。这其二,便是让我以他的名义,先行收拢散兵、败兵、逃兵,并说可以既往不咎,只要能继续入营,过去的一概不问。” 苏翎问道:“冯大哥的意思,是让我走这条路?” 冯伯灵点点头,却没说话。显然这个想法,在刚才已经做了回答。 “不论如何,还是要多些冯大哥的好意,只是既然已经走成这样,我们是不会再回头的。” 冯伯灵只得点点头,不再相劝。 但苏翎却没有结束交谈的意思。 “冯大哥,你觉得这熊大人来辽东,能收拾好这些么?”苏翎问道。 冯伯灵摇摇头,说:“这我可说不好。不过这熊大人身有武艺,还能左右开弓,若不是他有那个御史的名头,倒有几分像武人。” 赵毅成忍不住插话,说:“文官还有什么武艺?再好的身手,还能比得过刘綎?” 这当然不能如此比较,赵毅成说了一句便就住口。 苏翎想了想,问冯伯灵,“熊廷弼巡按辽东时,是如何做的?” 冯伯灵回答很快,“这些,在那次夜宿雪地时,熊大人倒说了几句,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说说看。” “有屯田积粮,整修边墙堡寨,对努尔哈赤要严防于边墙下,还有就是分化女真各个部族。”冯伯灵大约只能说出这么多。 苏翎仔细思索着这几条,按理说,这些都还算是针对辽东实情做的举措,应该是比较有效的,但这并不能在辽东一事上治本。 “冯大哥,不论这熊大人会采取什么手段治理辽事,我看还是多做准备的好。”苏翎慢慢说道。 冯伯灵半信半疑,问道:“你觉得熊大人也不能挽回辽事?” “不是这个意思。”苏翎摇摇头说到,“熊廷弼如何做,我也猜不出。只是按照适才说的熊大人的策略,仍然只是一个守字。这么多年,辽东哪一年没在守?又守得住几时?”冯伯灵不说话了,对面这位年纪虽轻,却比他要考虑的更细致。 这次交谈,便这么嘎然而止。双方都有收获,尽管冯伯灵没有实现他的一番“好意”,却在临走时,收下了苏翎的一千两银子,并且,苏翎的话,终将对冯伯灵产生无法估计的影响。 冯伯灵离开宽甸堡后,苏翎便立即让赵毅成派人去收集有关熊廷弼的消息,不仅派人前往辽阳,还派人去向东路军的军官们打听。 最终整理出的消息,让苏翎对熊廷弼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位还未抵达辽东的辽东经略,将在未来几年里面对一个已经悄悄崛起的群体,但此时,熊廷弼还在山海关之外的驿道上急奔,对苏翎,对千山堡,一无所知。 赵毅成看着满纸的熊廷弼生平轶事,曾询问过苏翎,这辽东的边事,是否有更好的处置方法。 苏翎的回答多少令赵毅成有些启,他说,熊廷弼之策大致是没错的,但这无法消除边墙外的威胁,守得一年,守得十年,还能守得住百年?那努尔哈赤在女真部族来说,便属于百年罕见的人物,就算是守到努尔哈赤老死,未必不能再出一个努尔哈赤?这事从根本上来说,不是一个熊廷弼能解决的。整个大明朝不变,辽东便永无可战之兵。辽东出兵,动辄百万粮饷,那努尔哈赤却仅需要足够的粮食便可一战,除非一战解决所有祸根,否则大明朝迟早会被拖垮。 赵毅成便问,组建一支奇兵,直捣赫图阿拉,不是一战而定? 苏翎略作迟疑,没有否定赵毅成的想法,只是说,那要看是谁的兵。 这个构想最后便在千山学堂武官学院里出现,并成为每一期整训武官的必答问题,只是苏翎从不宣布哪一个才是最好的,让所有武官们自己寻找可胜之机,或是,必败之处。 送走冯伯灵,苏翎又在宽甸堡内处理繁忙且似乎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各项事务,尽管做了大致分工,苏翎主要掌管与军事相关的重要事项,其余的,都交给胡显成与陈芷云。但万事初立,人手始终不够,宽甸五堡的百姓即便已经在短短数月之内有所转变,但仍然不足以形成类似千山堡的环境。对此苏翎也很无奈,战事可一断而下,对于这些琐碎到极致的事情,却是急不得的。 八月初,胡显成匆匆自千山堡赶来,一件令苏翎措手不及且从未想过的事情,从胡显成略有些干裂的唇间吐露出来。 万历四十七年夏,辽东大旱,蝗灾四起。 第十五章 因粮而往 宽甸五堡一带以浦石河为界划进千山堡的管辖范围之后,重心便有向宽甸转移的趋势。即便苏翎并未明令作此安排,将宽甸五堡改编成千山堡模式而派出的大批人员聚集起来,自然便形成转移,就连苏翎自己,也因忙于宽甸事务而将千山堡的一切都交由胡显成处置。 大致分下来,郝老六掌管太平哨一带的军政事务;胡显成不仅延续千山堡的管辖权,还附带着浑江渡口北岸的那些村落的管理,以及与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的配合,另外,鸭绿江上的船队货运仍然占了整个千山堡物质补给的大部,再有便是集安对面朝鲜满铺镇的商贸往来;苏翎则与赵毅成专心处置宽甸事务,再有则是将触角向镇江堡以及更远的金州延伸。 这之中自然是胡显成压力最大,处事最多。这也从另一面兀显千山堡人力不足的弱势。迄今为止,千山堡所有的管事都是来自下层。相对于大明朝而言,这些人以往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出头露面,而千山堡却完全不同,苏翎一直致力于身份差别的消除,废除奴仆仅是最为显目的一项,其余有关女真与汉人的差别,财产多寡的区分,甚至识字与不识字之间的距离,都在苏翎的种种举措下趋于消退状态。正如苏翎与那些老兄弟们的除夕夜话中所提到的,苏翎用大量的需求来引导那些具有一定技能,且能够用自己的脑子尽量创新的人走出人群,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才智。这些无论是在农事上关于耕种的管理、协作,还是在器械的打造、研,都取得不小的进展,就连骑兵中间那些以往只知道听命行事的逃军以及归降的人,也因这种气氛而跃跃欲试,再加上武官整训的消息,更加促使那些心思灵巧的人踊跃献出种种奇思妙想。若是千山堡到底有何不同,那便是这里人人都有被重视的机会,甚至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做实事,也有机会出任基层的管事一职。时日一久,就连那些在屯田新村里的降兵们,除了个别图谋逃逸者被毫不留情地格杀之外,也渐渐被千山堡百姓的态度所软化,至少有一半的心思,不再抗拒千山堡的存在。 这些存在使得千山堡不缺干实事的人,即便从千山堡抽调出五百之多,也仍然使千山堡保持原样,而千山堡的特色也将随着这些派出的人在每一村子里弥散开来。但再高一层的管事,便很难挑选出合适的人选,这是千山堡的现状所决定的。就连胡显成、赵毅成,也是因诸事重压下成熟起来的,苏翎虽然刻意去培养那些可以升任的人选,但毕竟非一日之功,这便使所有事务,最终还是落在这几个人的头上。 看着胡显成面色憔悴,苏翎心中略微有些歉意,但这并没有停留太久,这几个兄弟都与苏翎保持一致,为着亲手创建的一片土地而忙碌着。 从六月起,辽东便甚少雨水,这到了八月,干旱的态势愈明显。千山堡各处的农田大都依山傍水,除了河水水位下降,让灌溉庄稼比较费力之外,这旱情并不算严重。但大约有二十多个村子在附近的农田中现蝗虫,那些精于农事的管事们不免担心受到更多蝗虫的侵袭,便纷纷上报。胡显成也因事务繁忙,这农事只是其一而已,最初对此也并未在意,等到二十多个村子的消息都传到面前,才觉有些不妙。胡显成一面派人向所有管理农事的管事们出警讯,并让其先行处置,一面马不停蹄地赶往宽甸堡。 旱灾与蝗灾并立,在辽东已不是头一回了。其所导致的后果,对于千山堡来说,可不仅仅是粮食减产。 苏翎与胡显成一样,虽重视农事,对这样的旱情加蝗灾却是头一次面对。他立即下令,让宽甸五堡的管事们全部到下面去调查详情,另外让赵毅成的哨探紧急打探辽东一带的情形,看是否也出现类似状况,同时传书郝老六,让其赶往宽甸堡,一起商议这件头等大事。 郝老六在接到苏翎的命令后,也立即派人收集太平哨一带的实情,待他赶至宽甸堡与苏翎见面,其它几路的消息,也纷纷传来。这耽误了近十天的功夫,但至少使苏翎等人掌握到比较详实的讯息。 最终汇集的消息,让苏翎半是宽慰,半是担忧。 整个辽河以东的土地上,旱情与蝗灾果然在每一处农田众多的村子里存在,尤其是金州卫,这个辽东都司人口最多,土地最广,被称为辽东粮仓的卫所,灾情分布最为广泛。消息说虽然不至于严重到颗粒无收,但粮食减收却是必然。好在由南向北,灾情逐渐减轻。镇江堡比金州卫要好,而宽甸又要比镇江堡略轻,至于千山堡的情形,在这里面算是最好的了。这都是千山堡位于山中之故,再加上河流较多,这旱情便不是致命的。而蝗虫的滋生,与旱情密切相关,这程度相比金州卫,可谓轻之又轻。但即使是这样使苏翎感到宽慰的情形,也注定今年粮食远非预料中的产量。 经过管事们地估算。至少要减产三成。这还是乐观地估计。若后面灾情继续加重。五成地损失也会成为事实。 这些结果最终摆在面前。苏翎等人作出地反应。也只能是尽量减轻灾害带来地损失。对于旱情。通常地做法不过是兴修水利。用蓄水来弥补不足。这在此时倒是不需多费人力。宽甸一带地农田早就具有一般设施。此时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苏翎下令让每个村子集中使用人力。用群体地努力。来保证用水地需求。至于蝗虫。没有更好地办法。也只能让每个出现蝗灾地村子自行想办法解决。苏翎将保证人力、物力地供给。 事实上。这些灾情地解决。苏翎等人并无更加有效地办法。还得依靠那些真正面对庄稼地农夫们。不论他们相处何种处置手段。苏翎能提供。唯有这些而已。对于天灾。整个大明朝以及努尔哈赤地后金。都是如此。区别也只能在后续手段地多少以及力度地强弱而已。 抗灾地事由管事们去处置。那五百新近调集地管事有些甚至还未结束整训便急匆匆地被派出做事。而这些人地态度最终又将宽甸堡地百姓向千山堡推进一大步。这或许是一个未曾预料地收获。 苏翎、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四人聚在一起商议地。便是由此引地变数。 经过几日地休息。胡显成地疲惫已消除大半。精神要好很多。这灾情虽令人不安。却不同战事。时间并没有少到火烧眉毛地地步。在军事上。苏翎等人是丝毫不会放松地。这是千山堡立足地根本。甚至可以说。就算是千山堡颗粒无收。只要武力尚存。千山堡也不会消失。 所以在苏府的一间较为凉爽的房间里,已得知估算结果的几个人可以略作从容地喝着茶,看着一张长案上摊开的地图,商议要事。 “这样算下来,我们的粮食,只能维持到明年四月。”胡显成说,“若胡德昌仍能保证以往的粮食数量,勉强能够再延后几个月,但是否能接上明年的收成,还很难估算。” 赵毅成接过去说道:“胡德昌怕是不好保证。今年这般情形,到明年开春,定然出现粮荒,本地可买的粮食难说还有多少。有消息说朝鲜那边也有波及,估计朝鲜粮食也不会有太多运到镇江堡。” 苏翎一时没有说话,看着地图入神。 郝老六最近变得有些谨慎,独自掌管太平哨,让他的脾气有些转变,但显然在这时没有显现出来。只听他说:“干脆我们也动一动,这么多人马都在这儿守着,咱们又不是辽东都司,未必还要学着修一条边墙?” 这话似乎对苏翎有所触动,他抬起头,看着郝老六,问道:“往哪儿动?” 说道具体问题,郝老六便指着地图说道:“咱们这个位置,也只有三面可走。向西,努尔哈赤如今兵马都在铁岭一带,留驻赫图阿拉的并不多,面对我们这个方向,努尔哈赤只留有两千兵马戒备。向东,朝鲜的满铺镇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一带粮食也不少。再有就是向南,趁现在还有余粮,那些农庄里应该还有不少,要再等下去,过了冬天,可就不会多了。” 听这么一说,几人都看着地图暗自琢磨。 “现在就对努尔哈赤动手么?”胡显成问道。努尔哈赤如今兵势正盛,这个时机合适么? “就是我们不动,”郝老六说道,“未必这粮荒他努尔哈赤不会遇到?说不定也跟我们一样,正想着向哪儿走呢。” “这天灾努尔哈赤一样会有,”赵毅成接着郝老六的话头说道,“按努尔哈赤的兵马人数,恐怕就算是有所缴获,也未必比我们好过。只不过他现在未必能想得这么远,据哨探带来来的传闻,努尔哈赤大约是准备向叶赫动手。要想这些问题,也要在打完叶赫之后了。到那时,说不定他也会将我们作为一个方向来选。”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朝鲜满浦镇,这能打到多少粮食?是买来的多,还是抢的多些?毕竟我们与朝鲜还没有直接对阵,这要好好算算才妥当。” 苏翎点点头,对胡显成的意见表示赞同,说道:“镇江堡也是如此,以咱们目前这些人马,一战而胜是可以做到的,但接下来,我们能不能站得住脚,便值得多考虑。有镇江堡在,至少来自朝鲜与山东等地的粮食、布匹会继续被商人们运来,这对我们是有好处的。若是一旦攻下,这商路便断了。” 这才是一直不向前走的原因。但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选择? 作出决定并不难,任何选择都会带着些博弈的成分,如何取舍,那都是事后才能见分晓。 苏翎随即布命令,让胡德昌即刻全力收购粮食,并让京城的徐熙全力协助,通过天津、山东海运,借着朝廷向辽东输送粮饷的机会,一并将所收集到的粮食运往镇江堡,这部分不管多少,都将会有帮助。又命赵毅成,按着上回镇江李氏李家堡的法子,分头潜往辽东腹地,将选中的大户农庄用雷霆手段一举拔除。若是情况允许,可以依照李家堡的做法留住农庄,若是不成,则将粮食财物尽数运走。这势必造成辽东腹地的惊慌加剧,而 李亚良散布的传言,更是使得那些稍有家产的大户人家纷纷生出逃亡关内的主意。赵毅成带领的人马,不再只是那些武官们出动,而是让他们作为真正的武官带领另一批经过挑选的骑兵们单独行动,隐藏的刀锋甚至一直伸到金州卫的城墙之下。赵毅成率队掀起的血腥气,全数都算在了努尔哈赤的头上。而胡德昌此时也出现了另一幅面孔,往返山东、天津的船队,让其暗自里散播出一个价码,一万两银子,可保全家被送至关内。与此同时,那些地里尚还长着不错的庄稼的土地、田庄,被胡德昌低价收购,这些尽管也遭受灾情的农庄,依旧会有一定的收成。 至于郝老六,苏翎命令其带队向坎川岭另一侧运动,将努尔哈赤的农庄小心谨慎地铲除,出了能带走的之外,其余尽数销毁,这在某种程度上与努尔哈赤在边墙一带做的是一模一样。尽管这定会遭致努尔哈赤的报复,但对于千山堡与努尔哈赤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预演,迟早会来的战争,不会因为一方的忍让而消除。 苏翎这一番令下,千山堡几乎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动员起来。此时熊廷弼仍然在奔往辽阳的路上,努尔哈赤正向世仇举起屠刀,而苏翎这么一手,虽说起因是粮食,却将辽东的局势,搅动得更加扑朔迷离。 【收藏、推荐,谢谢】 第十六章 严寒将至 万历四十七年秋,辽东都司境内一度肆虐的战火硝烟渐渐平息,无论是新上任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还是缴获颇丰的努尔哈赤,以及偏居东部一隅的苏翎,都将一部分精力转移到经受旱灾、蝗灾洗劫后幸存的农田上。粮食减产已成定局,如同千山堡估计的那样,至少有五成的粮食半中夭折,缺粮的恐慌已经暗自在辽东都司各卫所辖内流淌。 天灾虽非人力可违,却并未灭绝在辽东这块土地上绵延千年的生机。 再次执掌辽东的熊廷弼并不十分担心这次灾后的粮食减产,此次再赴辽东,目的与万历三十六年不同,治理辽东的农事几乎是放在最后的位置上,抵御努尔哈赤的进袭才是要重点。至于粮食,就算没有这次天灾,辽东的粮草也不足以供给辽东兵马,一切都指望着大明朝关内那片广阔的疆域。辽东经略熊廷弼在入关之前,便已请求筹集人马、粮饷,此时不过再多写几份奏章罢了。整个辽东相对于大明朝来说,就是一座巨大的兵营,辽东都司的卫所建制便是明证,只要能达到抵御外敌的目的,朝廷并不会吝啬那点粮饷,当然这辽事糜烂到如此地步,是当初设立辽东都司时所未料到的。当时朝廷每年运给辽东的米约一百八十万石、豆九十万石、草二千一百六十万束、银三百二十四万两,不管是否足数,至少在朝廷的文案中是如此调集的。所以尽管这辽事象个无底洞,大明朝仍然指望着熊廷弼能一扫杨镐败局带来的晦气,这粮草军饷源源不断地通过山海关的驿道以及海运向辽阳运来。是故熊廷弼只管一心整治军事,将努尔哈赤咄咄逼人的势头挡住,至于辽东百姓的吃食,都自有辽东都司衙门去办理。 对面的努尔哈赤,暂时也并不在乎这粮食问题,开原、铁岭的缴获足以让其度过这个冬天。再则,赫图阿拉一带精心垦殖出来的农田相对辽东边墙之内来说本就不多,以往一直存在的缺粮状况,让这因灾减产的程度,相对看起来并未将那缺额加大多少。努尔哈赤仍然沉浸于战胜后的喜悦之中,这一门心思打仗,要比处理天灾容易的多。八旗兵马继续扫荡沿边大小堡寨,顺便着将地里的庄稼联通人口一律掠走。 对于千山堡,苏翎所部采用的手段,虽然看起来五花八门,收效不明,但至少胡德昌提早进行的粮食收购,也可勉强保证骑兵们数月的粮食需求。镇江堡三江粮行的只进不出的买卖,让镇江堡一带的粮价提前数月上涨五成,这样的利足以引得来自朝鲜、山东以及天津的粮商们用尽手段运来更多的粮食。只是这多出来的一部分粮食,对解决辽东的粮荒问题并无助益,几乎所有粮食都被胡德昌以现银,或是人参、山货等买了去。这倒让那些由海路来的粮商们更愿意用人参、药材等置换,谁也不想用空船运银子回去,这一来一返,可是双份的利。 至于辽东辖内的百姓们,则只能自己想法子度过难关。往年辽东都司还能施行一些救济手段,但如今看来,边墙上的战事让辽东都司损失惨重,自顾不暇,这未来的粮荒只能靠自己。那些想得远的,这虽刚刚收获,便已开始尽力减少自家的粮食消耗,那些家中人口多的,则想方设法的让家中多余的劳力寻一个有口饭吃的活计。这一方面使得辽阳城内赞画刘国缙以个人名义招募辽人卫护辽阳的行动可称“应者云集”短短几天之内,就有两万多人涌向辽阳城时,那其中至少有四成是为了混口饭吃,不论有没有军饷,这有军粮吃就可以省下家中自己的那份口粮。而另一方面,开始有人携家带口地进入宽甸境内,据说那边有门手艺的人便全家不会饿肚子。 赶在冬季来临之前,术虎奉令从海西赶赴宽甸堡。随行的不仅有护卫的五百骑兵,还有海西、东海那些部族承诺过的五百彪悍的女真战士。这些年轻人都是各部族精挑细选作为回报的礼物,在恶劣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战士们将给苏翎的骑兵带来更多的精锐战力。术虎这一千人马并未只顾着行军,顺带着将沿途一些属于努尔哈赤的零星田庄轻松扫除,做法倒有几分努尔哈赤的影子,不仅人口全部带走,连窖藏的粮食、地里的庄家也一并收走。赵毅成哨探的效率,让术虎可以放心大胆地行动,在原来双方模糊的边界上,愣是割出一条无人区来。随着冬季大雪的降临,这片无人区将成为游骑们又一处训练场地,只不过这次将由术虎的人马再次上演。 术虎赶至宽甸堡时,苏翎召集的其余几人也先后赶来,这万历四十七年秋的会面,这些各自执掌一方的汉子们将清晰地描绘出千山堡最为真实的力量。 宽甸堡苏府的一个偏院里,苏翎、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术虎均是一身铠甲,围坐在一张特制的长桌旁。桌上上摊开的是一幅特大的地图,在术虎的一番补述后,这张地图成为千山堡第一幅完整标注整个辽东、后金以及千山堡势力范围的详图。这次会议将在这张图上增添更多新的内容。 苏翎自然最先开口,叙旧要等到这次会议之后,千山堡的风格,便是简单、直接、有效。 “大家先将各自的情形简单说说,然后再商议下一步的走法。”苏翎看向术虎,说道“术虎,你先来。” 术虎见点到自己。略略一想。便说:“海西、东海一带目前算是一切顺利。详情就不多说了。现在已修筑一大一小两座堡城。大地叫西城堡。稍小地称东城堡。两堡相距五十里。互为犄角。往来策应。我们带去地那些工匠以及教授耕种地人。在海西、东海部族中很受人们尊重。加上古里甲地商队地作用。现在已有二十六个散居各地地部族约四千多人住进两座城堡。在堡外耕种农田。以往世代相传地渔猎。各部族只保留了一部分人去做。总得看来。这部分部族中仅占三成。还有其它地一些部族也正在向堡中迁移。” 苏翎对此略为满意。能达到今日这般情形。正是当初去尝试地目地。 术虎接着说道:“两座城堡各驻有一千多人马。这是常备兵马。不算我带去地人。若是有警。可在两天之内聚集六千人。弓马齐备。这多亏古里甲地粮队。不然。这么些常备兵马还得再等两年。另外。东海地盐场也修筑有一座木堡。用来存储盐。产量正逐步增大。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运一些到这边来。其它地。按大哥地意思。正逐步向更远处地部族渗透。大哥地法子要比全部用刀子好用。两座堡城一立。很多小部族都没费多大气力便愿意归附。还有。那些部族领希望能在两座堡城内也建立学堂。教授手艺。” 苏翎说道:“这个可以。等你回去时便可安排妥当。” 接下来轮到胡显成。只听他说:“我也说得简略些。先是粮食。在对旱、蝗灾进行补救后。我们地损失还算可以接受。加上各处收集地粮食。胡德昌与朝鲜满浦镇地最多。我们全部兵马应该能支撑到明年五月。这些粮食都已统一交由军需部配给。另外。明年春耕时地种粮也已备足。由农事部统管。” “只能到明年五月?”术虎忍不住问了句。 “是的,最多五月。若是最近我们在增添人马,还要再少。”胡显成说道。 屋内沉默了片刻,这个缺口怕是不好补充。 郝老六开口说道:“我那边,太平新城再有半月便算全部完工,那些村子里的人已经搬进去住了,目前来看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那市场有些小了,怕是要在城外再开一处临时交易场所。太多的牛羊进城,清扫都很费功夫。城内已安置好五十门各式火炮,已在着手整训守城的后备人手。对于坎川岭一带的袭扰,是由秦瞎子把总,他带着一千多人分成数队,算下来共清除了努尔哈赤的四十个村子,不过粮食不多,至于地里的,全部焚毁。那些村子里的领都已杀光,人口也全部带回太平哨。努尔哈赤那边还没什么反应,留守的那两千多八旗兵,至今没见出动的迹象。” 郝老六似乎说得有些遗憾,他早已准备好对付那两千八旗兵马,但对方就是不来。 赵毅成的内容最多,但他说的也是简略。 “哨探这部分,现在要做一些调整,将分为四部,太平哨城、千山堡、宽甸堡以及术虎那边都各成一部,我这里会安排人手去统管,以后的哨探消息,将分成两份,一份给在座的几位,一份汇集到宽甸堡。你们放心,这些人不会占用你们的时间,只是呈交结果,供参考。” 这个调整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相距遥远,这个时候又无更加快捷的传递方式,这么分,至少能保证这些各自执掌一方的武官们能够及时了解详情。 “宽甸堡这边,前些日子共派出五百人潜往辽东腹地,金州、海州、盖州都已覆盖。算下来,”赵毅成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继续说道:“一共袭击了两百多田产颇多的大户。经与胡德昌配合,运回的粮食只有五千石左右,剩下的都无法办法搬运。顺利接受的田庄只有七十五处,余下的只能撤离了事。另外,按大哥的吩咐,各地卫所的基层官员,还在6续被清除中。这或杀或俘,视其态度而定。目前能肯定愿意合作的,已有二十多人。” 这一点事先几人都不知晓,此时听说都有些意外,但都未开口讨论。 “另外,胡德昌的三江总号已在镇江堡挂出摘牌,各地的分号也建立了二十一处。还有就是设在宽甸堡的军器局已在打制器械,修补鞍马兵器。对铠甲的研制也有一些收获,可以减轻一些用铁的份量。” 这一圈说完,大家对各自管辖内的情形算是有了大致印象。 苏翎说道:“大致归总的话,我们现在拥有的人口约六万多人,另外我们的骑兵,已有一万五千之数,马匹、器械眼下我们还不缺。刚才大家也都听到了,这人数兵马虽看起来很多,但这粮草却是个大问题。我们的兵马虽也如辽东一样且屯且战,但终究不是长久之事,眼下有商队补给,我们才勉强能达到这个样子,这万事不进则退,下一步该如何,便是今日要商议的。” “赵毅成,你再说说辽东的军情。”苏翎说道。 赵毅成便再次摊开一叠纸,边看边说道:“辽东新上任的经略熊廷弼,在八月三日才抵达辽阳,因那时辽阳沈阳一带的百姓官兵逃逸成风,熊廷弼先以“摇惑人心”的罪处置了知州李尚浩,奖赏战将贺世贤,处斩了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等人,稳定人心。当时辽东守军中,总兵官李如桢、游击佰世爵等专守沈阳,以河西李光荣协助,共有兵近万人,但能战的不过一、二千人;总兵官贺世贤专守虎皮驿,统兵数千人,能战的仅有二千四百多人;总兵官柴国柱专守辽阳,统兵二、三万人,这些明军的盔甲、器械、战马奇缺,战将不足,甚至步伍无人统领。按徐熙从京城传回来的消息,这熊廷弼最初定下三策,固守、恢复、进剿,以复开原保全辽。但现在他的部署,看来还是以守为主。” 赵毅成翻了一页纸,继续说下去:“具体部署是以赞画刘国缙统率募兵固守辽阳,熊廷弼亲领大军转战辽阳城外。由总兵官柴国柱、李怀信、贺世贤三位总兵于虎皮驿、奉集堡和沈阳之间,互为犄角。若是努尔哈赤挥军西进,三位总兵相互增援,阻止努尔哈赤深入辽沈腹地。” 郝老六追问一句:“努尔哈赤呢?” 赵毅成接着说道:“八月十九日,努尔哈赤率兵攻打北关叶赫部。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攻打叶赫贝勒布扬古所驻的西城,努尔哈赤攻打贝勒锦台什的东城。二十二日晨,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兵临城下。叶赫西城布扬古贝勒等,曾与八旗兵对阵,双方杀伤相当,但八旗兵人马占优,布扬古等退守城池。叶赫东西二城便被努尔哈赤包围。不久陷落,努尔哈赤大胜,将叶赫部所属的哈达、辉、乌拉、蒙古科尔沁等共二十八部寨,十二个姓氏全部收服。其中有一万多人被掠回后金本部,从中选出九千多名精壮,分编在八旗之下。” 郝老六听了,不禁皱眉,这下努尔哈赤的八旗又多了近万人马,这让郝老六一心想与八旗再次对决的愿望变得更加困难。 “熊廷弼没有解救么?”胡显成问。 “有的,叶赫被围时,熊廷弼曾命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位总兵各率本部人马向后金的新寨进,大概是想围魏救赵,但努尔哈赤在各个关口都设有精兵把守,只有贺世贤与后金千余骑打了一仗,却没能深入。另外两位总兵都只是虚张声势。” “又多了九千人。”郝老六嘟囔了一句。 “没有那么多。”赵毅成补充说道,“打叶赫,努尔哈赤的八旗也折损不少,这多的,顶多五千。” 八旗铁骑的威风,大约只在明军中显赫。若是拼死一搏,八旗也不是铁打的,一样会死伤惨重。 赵毅成又再次说下去,“据徐熙的消息,熊廷弼向朝廷要调集十八万兵马,共计要饷银三百二十四万两、米粮一百零八万石、马豆九十七万石。另外,辽阳盛传朝鲜已同意大明朝的邀请,将要兵由牛毛寨攻打后金。不过这个消息很奇怪,几乎不用哨探打听就能听到。” “虚张声势吧。”胡显成说道。 “此时算是虚张声势,不过,再坚持几月,便未必了。”苏翎说道。 “那粮饷能凑齐?”胡显成有些怀疑。 苏翎对此也持怀疑态度,上次的萨尔浒,有徐熙的内幕消息,对大明朝的窘迫已经清楚,这一回,很难说。 “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了。”赵毅成又翻出一张纸,“朝廷已准备下令再加各直省田赋,每亩加征银三厘五毫,算下来共增收田赋银二百万余两。徐熙说,按兵部刘大人的与之联络的人估计,大明朝全部田赋总八百万两。其中,辽饷三百二十四万两,车三万七千辆,牛七万四千头。这么算下来,辽东饷司每年用银达五百万两以上。” 这些消息,足以令在座的咂舌。大明朝到底是底子雄厚,这数目可不是一般的惊人。 “这还有,熊廷弼上疏请征调湖广宣慰司士兵八千人,四川永宁宣抚司兵五千人、酉阳宣抚司兵四千人,石砫宣抚司兵三千人,往援辽东。但这个更有意思,”赵毅成念到:“五月十七日,陕西延绥镇游击袁大有带领援辽士兵一千余人,至北京昌平时逃亡七百余人。大同游击焦垣督援辽士兵八百人,到达河北怀来,军士哗变。还有不少,就不说了。” “看来这朝廷的十八万,调集起来麻烦不少啊。”郝老六说道。 “辽东本地的呢?”胡显成很关心。 赵毅成说道:“只有御史刘国缙募辽人为兵的消息,据说准备募集十七万,分置于镇江、叆阳、清河等处,但据目前的消息,这些人大多领了粮饷便有半数逃亡。比较确切的,有:熊锦部逃亡一千九百余人,杨于渭部逃亡一千五百余人,卞为鹏部逃亡二千六百余人,李如柏部逃亡四百七十余人,赵率教部逃亡四百九十余人。这下朝廷上又有要说,辽人不可用。” “这些努尔哈赤能打听到么?徐熙有没有说努尔哈赤在京城也有哨探?”苏翎忽然问道。 赵毅成想了想,答道:“调集人马的消息应该能知,至少这朝鲜一事,满辽阳城的人都知道。十八万的数目也是不难,不过,这些具体数字,我们都是由徐熙通过刘大人弄到的,估计努尔哈赤不可能达到这个地步。” 苏翎仔细思索着,却一时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郝老六。郝老六也琢磨一会儿,见苏翎看过来,似乎想到什么,便说:“大哥想的难怪我们越过坎川岭,努尔哈赤却没什么反应,未必努尔哈赤一直担心熊廷弼?” 苏翎点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熊廷弼的名气,想必努尔哈赤也知道,就凭打叶赫时,熊廷弼敢派兵逼进,这一点就足以使努尔哈赤警醒。再加上这十八万兵马征调,朝鲜的再次出兵,怕是现在努尔哈赤不能笑得那般轻松了。” 几人默默想了片刻,将这些辽东局势在心里整理了一番,各自思索自己这方将要面对的问题。 “熊廷弼的方案,仍然是守。等待人马征集齐备,再做进攻的打算。按上次的例子,这些怕又要一年时间。”苏翎缓缓说道。 “熊廷弼与努尔哈赤定会在边墙一线对峙下去,双方各有顾忌。熊廷弼没把握进攻努尔哈赤,那沈阳、辽阳重兵囤积,在加上熊廷弼的一番整治想必努尔哈赤也知道了,八旗兵马看着增多,怕是努尔哈赤也不愿拿这些实力去碰石头,剩下的,就只能是僵局。” 众人对这一预测表示赞同,熊廷弼与努尔哈赤都不是莽汉,这算计是合理的。 “还有蒙古。”赵毅成似乎才想起来,说:“据传努尔哈赤攻破北关叶赫部时,从叶赫部赶出来三百牧群,都被科尔沁部明安贝勒的三个儿子夺走。努尔哈赤三次派遣使臣索取,科尔沁部仅仅返还一百六十牧群。其他蒙古各部乘机先后夺取谷物多达一千多石。这蒙古部落之间的关系,至今我这里理不清头绪,似乎有向着大明朝的,也有归附努尔哈赤的。” “这个以后想办法多收集一些。”苏翎说道。“是。”赵毅成应到。蒙古毕竟隔着很远,这哨探的能力也是有限。 苏翎又想了想,说道:“这两方对峙,必然都要想办法打破僵局。这样下去,我们,便成了两边受敌。” “不是一直都没有动静么?”胡显成问道。这其实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弄出这么大动静,辽东不仅不闻不问,努尔哈赤也似乎没看见,照旧每月送礼来,看望费英东,其余的,一如往常。 “恐怕接下来,我们不仅要想办法解决明年的粮食问题,还要提早面对辽东、努尔哈赤的合击。” 【收藏、推荐,谢谢!】 第十七章 村落粮税 秋季商议的最后结果,苏翎等几人并未对外透露,在会议结束时,一直护卫左右的祝浩等人也没有看到任何不寻常的表情。 对于这几位在生死与共之中结下情义的男人,祝浩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甚至偶尔会产生晚生了几年的懊恼,若是当初也在振武营做一名夜不收,如今他也可理直气壮地叫声“大哥”。尽管知道苏翎等人也是从辽东最底层的兵做起的,但如今作为数万人口、万多铁骑的顶层武官,几个男人却丝毫未改往日习性。这吃食自不用说,平日里与骑兵们相差无几,就算是饮酒,也并不比军营里特供的果酒要多。至于什么女人、金银之类的,更是未见苏翎、郝老六等人有过特别的嗜好。这自上而下,不仅骑兵们人人敬重,单那不行跪礼,以及每一个骑兵能够依靠自己所长而得到重视的律令,也足以让这些骑兵们将往日所在营伍中的堕气尽数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千山堡骑兵的荣誉感。苏翎命令军营中传唱的那几军歌,更是让这些普通的汉子们吼出平生从未有过的力量。当每人二两的饷银第一次放之时,即便骑兵之中仍然有少数心神不定者,也都将犹豫扔到九霄云外。考虑到银两未必能够及时凑齐,苏翎在放银两时并未说明这是每月都有的定数,但即便这样,也让每一个领取饷银的骑兵成为那些百姓羡慕的目标。这与辽东都司中卫所军户们的地位截然不同,有关提高骑兵地位的举措正逐步地实施。 会议结束后的第五日,术虎便带着大批的驮队踏上返回海西的旅程。这些驮队在宽甸市场启运了大批的布匹、铁锅等物品,其余还包括诸如釜、席、缸、瓶、碗、碟、匙、筷子、水桶、簸箕、槽、盆等杂七杂八的物什,这些家居用品多数是宽甸五堡的本地百姓自制的,为此苏翎付出不少的银两,当然这些物品并不值多少银两,但对于那些出售的百姓,却是一大笔收入,这正是苏翎设立市场的初衷之一。术虎的驮队还将在千山堡启运一部分粮食,作为海西两城的补给,同时,古里甲还将在随后的冬季里运去来年春耕所需的粮种与农具。这些都将对术虎在海西一带的展有更多的助益。 不为人注意的是,在术虎的驮队中夹杂着两支十人小队,他们各携带着五十粒上好的东珠以及百张极为难得的毛皮,在渡过浑江渡口之后,一队将越过万遮岭,向东前行;一队则在抵达海西之后,由术虎帮助寻得向导,再向更远的北方行去。与此同时,还有一支同样的小队,渡过浦石河,向瑷阳方向潜去。他们将在辽阳一带的哨探帮助下,也是向东行去。 郝老六返回太平哨,开始着手即将到来的冬季里的全军整训。秦瞎子的队伍被作为典范在全军予以推广,同时郝老六亲自出马,在军营中设立骑射校场,有步射,骑射,以及短弩的比试,奖品有两项,一是将获得在军营出操时领唱军歌的机会,二是,会被排在前往武官学院整训的名册之中。类似提高战力的举措,还会不断地推出。 苏翎在郝老六、术虎等人离开宽甸之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在宽甸第一次税粮的征收事宜。 由千山堡派遣的五百管事,分由五堡的五名县长管带,中间每十人设一组,设一人做上下联络之用。这五十五人被紧急招至宽甸堡的管事学院进行为期三日的征粮特训,本着在千山堡的经验,结合最近在宽甸五堡所接触到的实情,这些人各抒己见,将税粮征收做了一次详尽的预演,所以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数种方案以供商议。 苏翎在听过众人商议的结果后,做最后陈辞。话并不多,但随后便毫无疑义的被实施。 “这次你们是第一回征粮。”苏翎目光扫视众人,说:“鉴于今年的天灾,这粮收起来不会容易。每一个村子,都要设立征粮处,另外,同时设立赈灾处。不论收成多少,每一户都必须上缴税粮。那些收成不够自家吃食的,在上缴税粮之后,让他们到赈灾处登记名册,我们将保证其全家都能够过冬。” 下面有一个管事问道:“若是有人虚报,瞒报如何处置?” 苏翎不加思索,回答道:“这次我会给你们每一支征粮小队配备一个小队的骑兵,若是有这类现象,我让你们全权处置。规矩便是,虚假瞒报者,没收全部家产,全家驱离宽甸辖区。有敢于顽抗的,就地格杀。” 宽容并不代表软弱。对于可能出现地狡黠之人。苏翎不会有任何手软之处。 全场静默片刻。一人又问:“请问将军。这如何才能判明是虚冒?” 苏翎说道:“将规矩都张贴在每一处征粮点上。让他们自己报。你们地要是征粮。这是否虚报自有各家田亩数可估计。你们不必做到最详尽地估算。先征粮。至于其中蒙混地。我自有办法处置。你们都明白这先后顺序了么?” “是。明白。”众管事齐声应到。 苏翎满意地微微点头。随后又说道:“前些日子。你们也都了解了一些村子里地情形。千山堡地规矩在这里铺开。还都要靠你们来做。但有一点你们要清楚。” 苏翎略停一下。看了看管事们。说:“千山堡地规矩。说地是每个人都是一样地。没有高下之分。这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凭自己地本事吃饭。用自己气力换粮食。这一点你们要向村子里地人讲清楚。他们可以拥有自己地土地。自己地家产。只要是自己肯下气力去做。不会有人夺取他们地东西。但。这并不是说可以借此不服从规矩。以后每个村子都将再选出一人作为你们地助手。具体实情由此人向你们提供。你们将是村子里地一言九鼎地人物。言出必行。违者必究。明白了么?” “明白。”经过训练的管事们,这应声还算齐整。 “先征粮,再辨真伪。”苏翎再次强调这先后顺序。 这几个字作为管事们的征粮原则,被迅执行下去。同时展开的,是较为详尽的户籍造册,这使得宽甸堡一带的征粮一直延续到年末。每一个村子,每一户人家都被写在名册上,其所拥有的土地也第一次与户籍联系在一起。按千山堡的规矩,所有的土地暂不允许私下买卖。若是在千山堡,这种事情也不会生,确有困难需要帮扶的,千山堡也有许多办法给予帮助,远不至于需要变卖土地。而宽甸五堡这一带,因尚未完全建立起千山堡的模式,这变卖土地只是不允许私下买卖,但可以由苏翎所部收购,价钱也算公道。这仅仅是一种临时性的规矩,实际上出现的买卖土地倒并非是穷困所致。这里的百姓在经过初次清洗之后,贫富差距并不明显,家家都是以农事为本,土地作为活命的根本,是再穷也不至于卖地的。但宽甸市场的逐日兴旺,让一些原本有手艺的人,可以通过市场换取银子、粮食,并且这足以过自家田里的收入。那些家中缺乏壮劳力,或是在宽甸市场寻到活计而无暇伺弄自家所有田亩的,便将一部分土地卖出。被公家收购,算是弥补将土地荒芜的一种预防措施。苏翎在宽甸一带基本上消除了佃种的现象,真正做到了家家有地,户户有田的地步。那些多余出来的劳力,可以狩猎,采集山货,或是充当看上去永远不会止歇的驮队的一员。尽管那酬劳有时仅仅是一袋粮食,或是几斤盐,但这在宽甸一带也是能够为自家换取更多财富的一条途径。 当然,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还是憨厚老实的人,埋头苦干,听从规矩是普遍现象,甚至说逆来顺受也不算过分,不论是谁做了这片土地上的主人,这缴税粮都是免不了的。但人的私心有时总会蒙蔽住危险的征兆,在看到征粮队的人数实在不多,且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些人或许是因家中粮食确实太少,另一些人则是不想缴纳太多,这瞒报、虚报的便开始出现了。这一旦有人得逞,便有蔓延趋势。这些朴实的农夫们,被常年的劳作磨练得一种异常珍惜粮食的心理,看到的,只是眼前的粮食,尽管征粮管事们身后都制作了一块木牌,上面将规矩写得清清楚楚,并且,为大多不识字的人方便,每隔上一段时间,管事们会不厌其烦地读上两遍,应该说不知道后果的,没有。 惩罚来得稍稍显得迟缓,最先出现的,反倒是赈济行为。在一户人家只缴纳了一石粮食,但全家人口都算上的话,剩余九石粮食远不足以支持到腊月。很快,在管事们抽出一人略作调查之后,便拨付第一笔赈济粮,五石,并言称在三年之内还清便可,没有利息,或是以参加宽甸堡的一些工程代替偿还。若是五石不够,到时还可申请。这自然使得看见的、听到的人略略诧异,不说那些内里暗暗点头的人,只说那些心思不正者正琢磨着是不是也把自家弄得窘迫一些时,惩罚随即到来。 到征粮结束,总计有近一百户被剥夺了全部家产粮食,其中仅三十人因顽抗被杀,其余的则被骑兵们立即带往浦石河,驱赶至河对岸,一时间,哭声、喊声震天动地,但这并没有带来丝毫怜悯。这些行动都生在征粮中途,赈济加上惩罚,使得后面的征粮行动进展十分顺利。这些虚报、瞒报者,大多是家中粮食尤多,这次旱灾蝗灾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损失,而这些人便想着钻个空子。也不知是否是贪意蒙了心,这农田亩数一核实,就算是遭受灾荒,也不会仅仅只缴一石粮食吧?随后骑兵小队入户搜查,这些人竟然连藏匿都未做好,不论如何反悔,惩罚依旧降临。这么做并不能将虚报完全除尽,但随着管事们进入每一个村子越深,这些总会有一日完全杜绝。 这次征粮,让苏翎将宽甸一带的百姓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而宽甸地区的百姓也真正明白了苏翎的规矩,只要听话,这位将军会带给他们比以往更多的好处,但一旦违令,则会遭致灭顶之灾。另有一点,就是派驻到村子里的管事,便是苏翎的化身。虽然看上去那人也就与村民们一样,很多甚至也是农夫出身,据说还准备在村子里扎根落户,也有田耕种,但这次以后,没有人敢对管事的话不予服从,即便没有那些黑甲骑兵在场,仅凭一人,也足以掌控全村。令村民们略感放心的是,那位管事看来只是办事,其余的倒不多加干涉。偶尔出现的邻里纠纷,除了苏翎有明文规定的以外,大多采用村民们熟悉的方式与办法处置。在随后的冬季里,闲下来的村民们被管事们逐一划分成数个小组,按千山堡的互助模式编排,同时又选出几个大家都信得过的人作为管事的助手。未开春,管事们已经开始与这几人商议来年的农事,以往的各自耕种将变为互助性的集体劳作,至少开挖引水渠之类的工程,是一户人家所不能,但却对全村人都为有益。 这些管事们的行事方法,都是经宽甸的管事学院教授,甚至做起来也很少有所差异。这基本上就奠定了苏翎对村落这一最基层的管理模式,以后所有的管事都将在管事学院整训后派驻。 这次征粮,苏翎得到的粮食虽比预计的要少,但还是过了对天灾损失的预估,至少这个冬天,这一带的人不会缺粮,而苏翎骑兵们的补给,也添了几分保障。 随着赵毅成哨探人员的禀报,宽甸堡又将面对一个新问题,那便是有逐渐增多趋势的人员流动。这些不是从宽甸流出,而是沿着浦石河,四散着向宽甸境内聚集。 【收藏、推荐,谢谢】 第十八章 群山缺口 沿浦石河巡哨的黑甲骑兵小队不断俘获越河而来的辽东百姓,初时不过一两个,到后来竟然有十多二十人一股成群结队而来,短短的十几日,便有两百多人被拘押在附近村落。 苏翎最初命令骑兵们巡视时,并不阻止浦石河沿岸村落里的百姓自由往来,只要能说得清来路、去处,便一概放行。但这些人却异口同声地只说是往宽甸堡寻些生计,却并没有任何可供落脚的亲戚朋友,在经过初步询问判定并无危险之后,这些消息便纷纷送往宽甸堡,请示如何处置。但这几日苏翎正带着武官学院第二批新学员在外进行实地演练,所有的消息都被积压在赵毅成的哨探总部。 赵毅成的哨探们在这一年来异常忙碌,没有战事时,那些骑兵们虽然从未停止过训练,却也能得到足够的修整,而这些哨探,却被日益增多的任务挤压得没有一日空闲。除了敌军军事动向是作为第一目标外,有关民事各项消息,也都定期汇集到总部。赵毅成下属有近五十人没日没夜地将之汇总归类,这中间免不了会将一些看似不太紧急的消息搁置,赵毅成则每隔几日,便要翻查一番,以做弥补。 这一日赵毅成便从厚厚的一叠归于“可缓”的文书中,翻出几份较为重要的消息。不过,他并未对下属们表示不满。对于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成长起来的属下,赵毅成只会赞许。毕竟这些工作都是从未有过的尝试,对整个千山堡的助益,非短短几句话可以概括。 赵毅成将几份文书揣进怀里,正打算出门,却见一名属下急匆匆地进来,便问:“什么事?” “沿河游骑又截住一伙越河而来的,有五十多人,都是矿工。” 赵毅成听了,对属下摆摆手,便直接出门上马,向宽甸堡外奔去。 武官学院的第二批学员,只有五十余人,有半数是女真人,其中还包括来自海西的五人。这些战士同样是已经过数次实战,此次苏翎是将这些人作为后备武官着力培养。 赵毅成赶到宽甸外的山中时,已近午时,苏翎正与武官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道斜坡上,说着什么。 看到赵毅成,苏翎只略微点点头,继续将话说下去。 “最后再说一点。我们虽号称骑兵,却非真正意义上的骑兵。战马在这山中,只达到一半的作用。省力、行军省时,补给及时。等到了平原地带,那才是我们真正成为骑兵的时候。你们都要想想这在平地骑兵对阵的法子,那样的战斗一定会有,等到那一天,光是黑甲铁骑几个字就将让敌人胆战心惊。” 武官们一阵轻笑。到目前为止。黑甲铁骑尚未遭受太大地挫折。这军心一直在胜利地一面。 苏翎也跟着武官们笑了笑。随后伸出右手虚按。待众人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你们要记住。轻敌。将是我们战败地先兆。我们前面地几场大战。虽说是以弱胜强。战绩不俗。但你们一定要清楚是什么导致这样地胜果。” 苏翎再次向众人一一看去。那些武官们都凝神细听。能与苏翎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是一种荣誉。见苏翎看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 “你们都记得那句话吧?在我们选定地战场决战。再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能战胜敌人。且要我们地伤亡达到最小。”说罢。苏翎起身向赵毅成走去。余下地武官则在教官地带领下继续他们地课程。 “边走边说吧。”苏翎接过祝浩牵过来地战马。翻身而上。向宽甸堡方向缓步行去。赵毅成紧跟在苏翎一侧。身后是祝浩地五十骑护卫。 “这几日越过浦石河地人越来越多。今日居然有五十多名矿工结伴而来。”赵毅成说道。 “是不是与前些日子胡德昌放出的那些消息有关?”苏翎侧头问道。 “还没有详细询问。”赵毅成说道。 “你说是矿工?”苏翎似乎才想起来,连忙问道。 “回报是这么说的。”赵毅成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苏翎。 苏翎勒住战马,整个队伍都停在路上。苏翎迅浏览了一遍,抬起头,望向赵毅成。 “大哥,咱们人手实在是不够。”赵毅成皱着眉头说道,“这一份已经耽误有十天了。”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怪他们。不过,这可是个好消息啊,再说,这事也真是不急的。” 赵毅成面对苏翎,说:“大哥,咱们如今这样的摊子,哨探的事务太过杂了,我看还是分一些出来的好。” 苏翎听赵毅成这么说,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事只好慢慢再议。我知道哨探担的太多,迟早会影响军情,但如今分给谁?除了我们这些兄弟,还能相信谁?” 赵毅成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人手缺乏的最大问题。 “那,我们还是先担着吧。”停了一下,赵毅成又说:“可惜那些人都派往关内了,若是还在,我这边也不至于忙中出错。” 苏翎摆了摆手,自顾看着那份文书说:“这消息确切么?”说完,随即意识到这等于白问。 “两处铁矿、一处铜矿,石灰窑,还有煤”苏翎看着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这些还都是去年派出去的,只凭着大哥的条子领粮,咱们几乎”赵毅成苦笑着说,“都忘了。” 苏翎微微摇头,却未说话。这一队二十多人,还是去年便往山中寻铁矿,为的是能够解决铁料的来源问题。这一忙,可真的没人记得。这便是整个千山堡最大的漏洞,事务庞杂,但管事的,却仅有这几个人。况且,这二十多人一直在领取粮草,若是没有这份文书,还真不知会领到几时,这难道还不严重么? 但,又如何解决?千山堡辖内的民众办事的人不愁,可毕竟不识字的人太多,单那数百管事,因是处理农事,已经将择选标准降之又降,再要挑选适合的人,是难上再难。苏翎开办千山学堂,已算是长远打算,但如今进展太快,这学堂的作用,反而落后。千山堡如今虽暂无战事,却在旁的方面,遇到的问题越来越多,哪一件似乎都很重要。 识字的,不是没有,千山堡屯田新村里范文程之流也有不少,这些人不仅识字,做起事来,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甚至还有更多的李亚良等人,本身便是治家能手,不然也积累不下那份家业,但,苏翎始终未将这些人纳入考虑范围。 此时的赵毅成再一次提起,他瞧着苏翎的面色,试探着问:“大哥,要不要试试范文程等人?” 苏翎沉默不语,脸上的神情似乎没有变化,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赵毅成以往提起时,苏翎并未就此深谈,但这一次,赵毅成似乎看到一丝松动。 “大哥,不如选几个人出来试试,若真是不妥,随即换掉就是。”赵毅成其实还提过让这些人去千山学堂教授课程的建议,但立即被苏翎否决。 苏翎仰起头,向天空中的日头望了望,像是在考虑如何回答,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 这既然解决不了,只有暂时抛下。赵毅成知道此时也无法详谈,便也就不再提起。对这位大哥的无条件信任与支持,是从做夜不收时便形成的惯性,事实上,苏翎总是对的。 苏翎暂时抛开这个问题,问道:“那些铁场百户所如何了?” 赵毅成稍稍一怔,眨了眨眼,很快便跟上苏翎的思路,说:“胡德昌办得还不错。至少有四个铁场百户,除了上缴给辽东都司额定的铁料外,多出来的,都由胡德昌派人买走。” 辽东镇所设二十五卫,每卫都设有铁场百户所,在出产铁矿附近建立百户所,管辖不等的炒铁军。这些炒铁军每年都有一定的定额,上缴给各个卫用来打造兵器以及农耕器械之用。胡德昌的手段,不过是私下里将所有额外的铁料全部买走。这铁场百户原本便不是个好差事,如今倒可以过些舒心的日子,连带着那些总叫着完不成定额的炒铁军,也因百户的放任不管,而炼出更多定额之外的铁来。 苏翎琢磨了阵子,对赵毅成说:“让胡德昌弄些人过来,要会开矿的。这些矿工就都留下,跟他们说,若是炼出铁来,不仅能吃得饱,还有银子拿。” “是,”赵毅成应到,“其它的人呢?” “选一些吧,有手艺的留下,没手艺的有气力也行,其余的,都放回去。” “不过,”不待赵毅成应声,苏翎又说道:“这粮食” 千山堡的余粮可也不能算充足。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按半数给,其余的用那些野生板栗充抵。那可有数万斤。” “有这么多?”苏翎略有惊讶。 “原本是给胡德昌拿去贩卖的,不过今年好像说是卖不掉,都堆在仓里存着。”赵毅成说道。 苏翎看着赵毅成,笑着说道:“难得你记性好,这也都记得。” 赵毅成也笑着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千山堡的山货运给胡德昌,并未有人专管,几乎便是来船便运,除了总数之外,全凭胡德昌口说,要什么多便运什么,以至这种既占地方又卖不出多少价钱的山货,积压甚多。至于周青山,算是只管跟着胡德昌数银子,这些具体数目,也是无从着手。 “就这么办吧。”苏翎扬手一鞭,战马猛地向前一窜,向着宽甸堡奔去,身后是数十骑紧紧跟随。 就这么一句话,扣押在浦石河的那些人算是有了活儿干,至少暂时不用家消耗自己这份吃食了。辽东的百姓的要求便是这么低,吃饱肚子,是今年年末几乎所有粮食歉收人家的唯一指望。 不久,在千山堡境内沿鸭绿江西岸的振江、四平、大西岔、红石砬子的群山之间,便出现两处铁场,一处铜矿,还有几处石灰窑的场地,这些经过采矿人员一年寻找才得到地点,很快便聚集了数百人开工。不过,苏翎等几人并未到场,只派出几位懂得采矿的工匠作为管事,要求尽快产出,所需粮食,按月供给。这几处矿产产量并不会太高,远远比不上辽阳附近的铁场产量与品质,但对于千山堡销往海西、东海一带的农具等器械来说,还是多有助益的。同时位于千山堡千山学堂的那些学员,也可以放心地拿到足够的铁料,试制他们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直到胡德昌从铁场百户所那里招募到一些世代炒铁的炒铁军时,千山堡的这些小铁矿,才真正产出能够打制兵器的铁料来。这样缓慢的积累,总会让千山堡的骑兵们,在辽东日益复杂的局势中,一点点的积蓄更多的力量。 苏翎与赵毅成返回宽甸堡后,虽对人少缺乏的情形多次商议,却仍然想不出有效的办法。只要事情牵扯到民事上,便总会涉及到人手问题。而军事上,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随着武官学院的不断轮训,骑兵中间大多数基层武官都得到时间不等的培训,这些武官将所学所想都带会自己的营中,而武官队中的骑兵们,也都因此而受益匪浅。如何在减少自身伤亡的前提下,杀伤更多的敌人,这一目标让军营中生出无数进行尝试的动机野训,一旦得到肯定,则迅得到推广,甚至术虎所部也会因此得益。总体说来,千山堡始终是一个大军营,所有的弊端、漏洞,都在强大的军事力量的遮掩下,无法造成大的损害。至少在这个冬季,所有的人都将是平安的,温暖的,暖烘烘的炕头上,总会有使人忘记饥饿的食物。 在整个辽东,千山堡或许可以算的上是唯一的例外。随着大雪降临,饥饿也将随之走近。向千山堡走来的人群,将越来越多,但,不仅仅是百姓,还将有暗藏的刀锋。 第十九章 安享冬雪 冬雪再一次降临。 从遥远的北方铺天盖地刮来一阵寒澈骨髓的冷风,大雪便纷纷扬扬覆盖了辽东所有的山脉、平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大明朝辽东都司辖内便换了容颜。一度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也被这白雪皑皑的冬景所凝结,大队人马的行动被终止,小股游骑的袭扰也变得零星不定,辽东都司与努尔哈赤之间的边界开始固定下来,双方似乎都在节省着气力,不再进行徒劳的行动。 辽阳一带关于大明朝调集兵马的消息越传越多,越传越神,甚至连朝鲜出兵的鸟铳手数目,都由八千上升到两万。从辽阳的经略行辕不时会传出从各边镇、各府县调集兵马的时间、数目,那些书办、小吏甚至满不在乎地将调集兵马的领兵将官的名字,在辽阳城里的各处酒楼茶肆四下散播。十八万的总数是确切的,有些书吏连熊廷弼奏折中的语句都能像模像样地学上几句。 这些都已不再是机密,辽阳城中的密探很容易便将消息传了出去。努尔哈赤自然不费什么力气便就知晓,尽管万历四十七年这一年中努尔哈赤带领八旗铁骑不断创下辉煌战绩,对于十八万这个数目,却是依旧心惊。那开原、铁岭一下,缴获虽多,却也让努尔哈赤初次尝到了什么叫欲罢不能的滋味。贺世贤在虎皮驿一带虎视眈眈,兵马虽是不多,但对这个不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的明军武将,却很难说其不会那一天突然兵,收复开原。这让努尔哈赤不得不在开原一带驻兵防守,同时,对蒙古那些部族的左右摇摆,努尔哈赤也是心存顾忌。这开原、铁岭两地虽说在冬季没什么用处,但来年开春,这两地大片的土地,那数不尽的农田、草场却是整个建州都不能比拟的,要将这样地地方丢弃,可是如论如何也舍不得的。努尔哈赤也曾带兵数度逼近虎皮驿,或是沈阳,但熊廷弼布下的三地联防,却让其不敢全力进攻,兵马少了不仅攻不下沈阳,还会在高高的城墙下白白折损人马,而全力进攻,却还得担心西面的蒙古人会不会趁虚而入。尽管蒙古数部已经归顺,但努尔哈赤对这种反复成性却不敢完全信任,最糟糕的结果是,努尔哈赤与熊廷弼拼得两败俱伤,而这战果,却让蒙古人得了去。好不容易扩张的八旗兵也需要时间来调整,随着被强行编入八旗的降兵越来越多,这内部的隐患也不得不花费精力去整理。再加上熊廷弼在辽阳城里的一番举措,且辽阳人刘国缙召集的两万多人已经聚齐,都让努尔哈赤不能再如年初那般放手一搏。这摊子越大,顾忌也就越多。是以这场冬雪的来临,让努尔哈赤也缓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在停下了脚步。 而辽阳城里的熊廷弼,仍然一步步地实施其固守待援的方案,一面继续加固城墙,一面不断地派人往京城催促援辽人马加快步伐。而一**地往来朝鲜的特使也不断地大张旗鼓行进,同时继续支持刘国缙的招集行动,并奏请提升刘国缙官职,在这辽东,除了几员还算能打仗的武官,能算得上帮手的,实在不多。一番雷厉风行之下,总算是与努尔哈赤僵持下来,不论是放出的风声,还是实际召集的兵马,这第一步算是稳定下来,而冬雪更是加快了这稳固的到来。 双方在沈阳前线一带对峙着近十万人马,这一僵持,倒是谁也没功夫关注这宽甸一带的苏翎。努尔哈赤是认为不值得,只要沈阳、辽阳这辽东最为富庶的地方一下,辽东一带那是唾手可得。不论是大明朝占据宽甸、镇江堡,还是苏翎的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骑兵驻扎,都要不了多久,便可收入囊中。只是现在去攻打,可确实没什么好处。对于一直在山区谋生的女真人,对同样是群山叠嶂的宽甸一地,可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兴趣。而熊廷弼,不知是依旧瞧不上这伙子逃军,还是隐忍不,毕竟努尔哈赤才是大患,至于那个叫什么苏翎的,即便大败数阵,京城里朝堂之上视努尔哈赤也不过是个建奴,这苏翎更算不上什么忧患。收拾了努尔哈赤,再多的小钉子,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便可消灭。若是熊廷弼有所担心,那唯一的便是金州一带的海运。从天津至海州,从山东登州至旅顺,辽东赖以生存的粮饷可多从这两条线上补给,山海关的驿道倒是也在集运,但这时间,可是要花上更多。但这或占据了宽甸五堡的人,却并未作出更多的举动,镇江堡一线的驿道依旧畅通无阻,从朝鲜紧急调运的粮草也未见任何阻挠,既然如此,就先放一放也罢。在熊廷弼这已级别的官员,这点取舍,还是做得到的。 这些不管是忽视,还是视而不见,都让苏翎的千山堡安静地度过这个冬天。千山堡辖内的百姓正在做进一步节省粮食的打算,一些类似板栗一类的山货不再作为商品出售,而狩猎的范围更是遍布群山沟壑,只是今年的猎物,已有少于去年的迹象,毕竟这山虽深,也架不住这般大规模的狩猎活动。没人打扰的千山堡骑兵们,却不甘寂寞,一路沿着镇江堡往辽东腹地继续深入,暗地里做着杀富济贫的动作,另一路则在坎川岭与万遮岭这两个与努尔哈赤分界处活动,还是照老规矩,小股人马吃掉,大股的则避开。无人区的范围在进一步的扩大,而冬季的来临让这些消息扩散得十分缓慢,甚至有些根本不为人所知。 或许唯一令千山堡觉得麻烦的,是缓慢增多的外来逃荒人员。万历四十七年的灾荒,开始显露后果,但此时还不算太多,真正的饥荒,要到开春才知到底会有多严重。 辽东的冬季,对百姓来说,并无什么可做的事情。恶劣的严寒使得多数时候,人们都是待在家中。而苏翎等人也明显不如以往那般忙碌,这围着火炉的时间,是唯一常见的情形。 这日苏翎与赵毅成瞧着外面大雪不断,无法出行,且最近的禀报都是些顺心的事儿,便起了酒兴,取来一罐果酒,就着一盆炒熟的栗子,打入夜前的这段时光。 暗红的炉火将苏翎的脸映出一片红光,赵毅成瞧了瞧苏翎的衣袖,笑着说道:“大哥,这是陈家大小姐做的?” 苏翎闻言。看了看袖口露出地一小截新衣。便伸手理顺袖口。说道:“是地。昨日才换上。” 赵毅成眼中显出几分羡慕。说道:“大哥。还要再等?” “嗯。再等等吧。”苏翎看着火光出神。略停一会儿。才说道:“明年。局势不会再如这般轻松罢了。今日不谈这个。” 苏翎将目光看向赵毅成。问道:“怎么?你就一直没看上那家地姑娘?” 赵毅成笑着摇摇头。却不说话。 “上次那几个女子。你就不会快上一步?”苏翎说道。“这下可都嫁人了。” “大哥,我得有时间快才行啊。”赵毅成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会儿的情形,倒与当初夜不收的闲暇时光相似。 “也是。”苏翎摇摇头,说:“你今年二十五了吧,明年若是再遇不上合适的,我让陈芷云给你想办法。” “那好,”赵毅成笑着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怎么,你很急么?”苏翎打趣道,“听说胡显成都快做爹了?” “好像是,上次来也忘记问了。”赵毅成回答道。 “你可是哨探的头儿,这样的事便没留意?” “大哥,”赵毅成咧着嘴笑着,“这种事儿也要留意?再说,胡显成可是将他老婆藏得严实,门都不出。” 苏翎笑而不语,他们这些兄弟中,胡显成还是第一个要做爹的人,这种事儿,无疑对每一个男人都是一种新体验。 “可惜啊,千山堡再没人弹琴了。不少人都觉得遗憾呢。”赵毅成似乎也觉得可惜,神色已经表露无遗。 “不是还有个戏班么?”苏翎不解地问。 “大哥,你是没看过戏么?”赵毅成睁大着眼睛问,似乎苏翎的这个问题才是奇怪的,“那几个女子岂能是戏班能比的?” 苏翎想了想,才算明白。这满脑子的盘算,可就没去设想那戏班的表演与那些姿色颇佳的身影之间的差距。说起来也算是千山堡那些百姓的运气,若不是那些女人阴差阳错地来到千山堡,真想目睹那样的技艺,那些女真人,汉人百姓们,怕是想都不敢想。这似乎让苏翎联想起什么,一时间竟没有说话。 赵毅成瞧了瞧苏翎,知道他正在想事情,便不再说话,自顾剥着板栗,边吃边饮。 这板栗下酒,可是没办法的事,左近也只有这个最方便,但毕竟不太顺口,赵毅成随口说了句:“若是秦瞎子在就好了。” 话刚说完,就听窗外传来一声,“谁说我呢?” 一股寒风吹进,苏翎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一看,果然便是秦瞎子。 “真是说不得,正想你的野味呢。”赵毅成给秦瞎子挪了地方,让其坐下。 “大哥。”秦瞎子叫了声,伸手接过苏翎递过来的一碗酒,一口喝尽。 苏翎看着秦瞎子,眼露笑意。这些兄弟中,秦瞎子这几年一直在军营里,与其他十几个兄弟一起,构成千山堡骑兵最坚实的部分。 秦瞎子抹了把嘴,说道:“野味自然是有,给祝浩拿到后面收拾去了。” “那就好,这板栗填肚子行,下酒可不是个味儿。”赵毅成念叨秦瞎子,是有原因的。这位对打猎有特殊嗜好的兄弟,只要出外,就从未空过手。 秦瞎子一边将手伸在火上取暖,一边说道:“这些日子尽在坎川岭那边了,这雪可真会冻死人的。” “可还顺利?”苏翎一听这话,便问道。 秦瞎子点点头,说:“大哥放心,没把握我们就不会出手。这几次一个人都未少。” 苏翎算是放了心,伸手又给秦瞎子将酒斟满。 “大哥,这次我来,没什么紧急的事,就是给你带来一个人。你们肯定想不到是谁.”秦瞎子端着碗,却并不立即喝下,而是卖起关子来。 苏翎虽说好奇,却不怎么担心这说的事情会是如何紧急。秦瞎子可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自打他进来没有急着禀报,这事情便没什么重要的。 “哦?是谁?”赵毅成问道。苏翎也望向秦瞎子,等待回答。 “这个嘛”秦瞎子故意拖了下,随即向外叫道:“来,将那人带进来。” 房门再次被寒气扑开,两名骑兵将一个人推了进来。那人进到屋内,便立即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抬起头来。”秦瞎子恶狠狠地说道。 那人不再磕头,哆哆嗦嗦地将头抬起来,却不敢看任何人,眼睛斜斜看着地下。 此人约莫五六十岁,花白的头、胡子,满身污浊,脸色极其难看,看着像是许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 苏翎与赵毅成一时间都未认出此人是谁,两人都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秦瞎子。 秦瞎子咧嘴一笑,说道:“我猜你们便是这般。还是我这眼力好,一见就知道是谁。” 苏翎与赵毅成再次细细打量那人,却仍是不得要领。 见此,秦瞎子不得不做出解释,“大哥,我们第一次见陈家二小姐的时候” 第二十章 阿哈诸申 秦瞎子并未将话说完,苏翎与赵毅成已经从那半句中记起此人是谁。 此人正是陈家二小姐初次展露聪慧时的那位陈家族人,为了一句话,苏翎还曾挥刀斩下这人的一缕头。这事隔几年,苏翎等人早已将其遗忘,若不是秦瞎子提起,这一照面,怕是绝不会记得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自从那次离开,就再也没有这些人的消息。千山堡势力扩展时,在四周的村子里也从未现那数百人的踪迹。此时若不是这眼前便跪着一个人,还真记不起陈家大小姐还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苏翎从那人身上收回目光,看着秦瞎子问道:“怎么弄来的?” 秦瞎子喝了口酒,似乎觉得这酒味儿不够辣,咂吧着嘴,说:“在牛毛寨附近的村子里抓到的,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苏翎皱了皱眉,说道:“牛毛寨?不是说了不要太靠近么?若是别人追出来怎么办?” “大哥,放心。若不是认出这个人,我也不会出手。本打算看看便走的,谁想他倒冒出来了。”秦瞎子歪了歪头。 苏翎再次看向跪着的老者,心想该拿此人怎么办?秦瞎子也是番好意,虽然这几年都未问过陈家到底生何事,但这个人没什么好心却是看出来的,更何况陈家二小姐陈芷月当初的那句话可都还记在众位兄弟的心里。如今陈芷云的身份虽未明说,却是确定无疑的。这秦瞎子看到此人,焉能坐视不理?换作是苏翎,倘若认出是此人,怕也得先抓回来再说。 不过,苏翎有几分疑惑。这人当初见时,虽不近情理,对苏翎与众位兄弟救他们数百人性命没有丝毫谢意,但那份胆气却也还是有的。怎么如今见了,这头磕的可不是一般的勤快。 “你收拾过他?”苏翎问秦瞎子。 秦瞎子一怔,想了想苏翎话里的意思,便说:“你瞧他那身子骨,经得起我一拳么?” 这话也是,秦瞎子一拳下去,不说打死头牛,这骨断筋折可还是有的。 “问过了么?”苏翎轻声问道。这人既然来自牛毛寨附近。这消息即便所知有限。也是有用地。 “还没。”秦瞎子说道。“一抓住他。我叫人去跟郝老六禀报。便直奔这里。” “你来了也好。给那些学员讲几天。郝老六那里我派人去安排。”苏翎说完。又转向赵毅成。说:“你去问问吧。” 赵毅成将手里地几粒板栗放回案几上。起身走到那人身边。 “跟我走。”那人一听。连忙起身。跟在后面出去。 “祝浩。”苏翎冲门外喊了声。 “在。”祝浩进来应道。 “你去跟陈家大小姐说一声,让她一个时辰后来一趟,这个人。”苏翎略微一顿,说:“就说这人由她处置。” “是。”祝浩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将风雪都关在门外。 屋内只剩下苏翎与秦瞎子,这两位兄弟也是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单独在一起的日子了。秦瞎子唯一的喜好便是狩猎,走到哪儿也阻止不了他寻找猎物的习惯。在以往做夜不收时,秦瞎子担当的便是追踪的角色,到了千山堡这一段日子,也是担当着尖兵的管队身份。郝老六极其擅长冲锋陷阵,将秦瞎子安排在一起,是苏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这两人如今配合的极为默契,与当初相比,更是胜过几分。 苏翎摇了摇酒壶,然后给秦瞎子又斟满一碗,问道:“那边的队伍如何?” 秦瞎子眨了眨那双在黑月中也能分辨出猎物皮毛颜色的眼睛,反问道:“大哥说的是哪些?” “那些降兵。” “放心,都无二心。”秦瞎子说的蛮有把握。 “浦卢虎那些人呢?” “一样。”秦瞎子说的干脆。 苏翎默默看着秦瞎子,没有再问。这人马急剧增多之后,原来的十几个兄弟已不能再亲自掌控到底层士兵的情况,倒不是苏翎对此充满疑虑,只有秦瞎子这会儿,他才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来。 “大哥,不要担心。”秦瞎子说得很实在,“这些兵只要能吃饱饭,便再没有其它心思。先不说大哥弄得那些新鲜法子,这些人无论是在辽东当兵,还是去努尔哈赤那边打仗,都是一样,谁给饱饭,便能卖命。大哥不要想多了。” 苏翎听了秦瞎子的话,心里一番思量,倒真是觉得似乎自己想得太过复杂。努尔哈赤的八旗兵马,如今都已差不多近半数都是降兵组成,战力仍然不容轻视,这可不是努尔哈赤有何妙法,单单就是给足了吃食,便就足够了。 “大哥,”秦瞎子端着酒碗,轻声叫道:“大哥想出的那些法子,虽然兄弟们从未问过,都相信大哥是对的,可今天我忍不住还是想问问。大哥都怎么想出来的?” 苏翎一愣,对秦瞎子的话感觉有些突然,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是与原来的兄弟们许久未曾交谈的缘故,他实在是没有料到那些兄弟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这些”苏翎琢磨着措辞,“知道大明的戚继光戚总兵么?” 秦瞎子想了想,回答到:“好像听说过。” 苏翎端着酒碗,示意秦瞎子同饮,喝了一小口,接着说道:“这位戚总兵是大明朝少见的武官。最初以防倭建军,在浙江招募四千人按他自己的法子练兵,一生征战无数,据传光是杀敌斩便有十万之数。” “十万?是真的?”秦瞎子有些怀疑,辽东的总兵们可都是斩获级的高手,但大多也就是几十而已,数百便是罕见,且这数目的水份还是免不了的。苏翎说的这位戚总兵竟然有十万,怎能不疑?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应该差不多。他的队伍不同于卫所兵,也不同于京城的三大营,完全是按他自己的法子练的,他将这些都写进书里,叫《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我们的很多法子,便是出自这两本书里。” 秦瞎子是头一次听说这两本书的名字,自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光是那战绩,想来书中的内容便是不凡。 “戚总兵创立了一种鸳鸯阵,以十二人为一队,攻守皆备。咱们的小队阵势,便是取自这个鸳鸯阵,不过我改了些,让其适用在山里作战。” 苏翎缓缓道来,秦瞎子的疑虑便烟消云散了。 正说到这儿,秦瞎子张嘴欲再说什么,但还未开口,赵毅成便携着寒风进到屋里。 “问完了?”苏翎问道,这还不到小半个时辰。 “问妥了。”赵毅成挨着秦瞎子坐下,一边伸手在火上取暖,一边说道:“这人叫陈泽风,陈家的事我没多问。” 苏翎点点头,示意赵毅成继续说下去。 “咱们去白沙沟时,陈泽风带着三百多人则去了牛毛邬一带,不过没等站住脚,便被一股脑地捉到赫图阿拉去了。我刚才问了问,将以前得到的消息两下对证,落实了一些事情。不过陈泽风知道的不多,也问不出更多的。” 苏翎想想便就明白了,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赵毅成落实的事情,便问:“都是哪些事?” “这努尔哈赤那边的一般女真百姓,他们叫诸申,奴仆叫做阿哈。”赵毅成也觉得这些称呼有些别扭,他们虽然一直在边境一带活动,可这称呼倒是很少听见,就连术虎也从未谈起过这些问题。 “阿哈?”秦瞎子觉得有趣,这两字说出口便变了味道。 “对,叫阿哈。”赵毅成接着说道,“还有他们的村子不叫村,叫什么托克索。不过,这些叫托克索的,不象咱们这边的村子,到有些像李家堡。所有的地都是那些领的,种地的都是阿哈,可没什么佃户一类的人。” 苏翎与秦瞎子都静静听着,对于努尔哈赤的基层结构,苏翎这边还是所知不多。 赵毅成侧头想了想,在心里回忆着那些过去收集的零散的消息,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女真族人,原来的规矩是不会相互为奴的。即便战败被俘,只要有东西去赎,便就能回去。不过这努尔哈赤起兵后,这规矩便改了。所有俘获的人,不论是哪一族,都变成阿哈。还有那些诸申,若是犯了错,一样也被变成阿哈。这些阿哈什么都做,只要给饭吃便行了。那陈泽风带去的人,便都成了阿哈。” “那不是会有很多阿哈?”秦瞎子想起努尔哈赤这几十年的征战,大多是胜的,这俘获的人可不是少数。 “对,很多。”赵毅成说,“据说当年努尔哈赤在东海一战,所获的阿哈便有数万。” 苏翎心中默默计算了下,说道:“照这么算,努尔哈赤不是拥有几十万的阿哈?” 赵毅成将那些消息中提到的数目估算了下,说道:“差不多,抚顺、开原、铁岭,这几战下来,都有数十万人口被掠回赫图阿拉,想必这些人都与陈泽风一样。” “让这些人去种地”秦瞎子开始算另一本帐。 “肯定是这样,这可是花费最少的蓄粮办法。”苏翎说道。若是按大明朝,或者说千山堡的这种征粮税的办法,是远远不及努尔哈赤的这种托克索的。 “努尔哈赤将这些阿哈都分给他的儿子们,就是那些被称为贝勒的。不仅是阿哈,所有的缴获几乎都是这么分的。然后才轮到五大臣,就是费英东,还有一个叫什么何和理、额亦都,都是早年跟着努尔哈赤征战的武将。这后金的所有土地、阿哈,都在这些人手里。” “那个叫什么诸申的呢?”苏翎问道。 “按陈泽风的说法,那些诸申也跟阿哈相差不多,虽说不算奴仆,可一样要按努尔哈赤的吩咐做事,一旦犯事,则被夺去诸申的资格。据说犯事的惩罚很是严酷,什么刺耳朵、刺鼻子、刺面部、刺腰或者乱刺全身,直到刺死为止。还有可能牵连到家人,比如说让犯者的妻子赤脚踏上火红的炭,头上再戴上灼热的大锅,直到折磨致死了事。” 说道这里,赵毅成似乎也被这惨状所影响,停下不说。 努尔哈赤的后金,便是这般一种情形,真要与大明相比,完全是未成开化的部族。眼下虽然屡屡战胜辽东,可这内里却仍然是这般模样。难怪被称一声“建奴”,被大明朝所蔑视,也是有些道理的。 “那些托克索倒是一个法子。”苏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大哥也要弄一些阿哈?”秦瞎子问道。这可与千山堡一贯的规矩背离。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想那些村子的事,若是雇一些种地,是不是比分地要好一些?” “那当然,这帐都不同算。”秦瞎子说的爽快。 “这雇人的银子可得好好算算才能比较。”赵毅成较为谨慎。 “这个要看什么时候。”苏翎说道,“比如这粮荒的时候,有口饭吃便算是好酬劳了,但若是自家不缺粮,怕就还得要银子才能雇来。” 这三人正要细说这比帐的算法,却听得祝浩在门外禀报:“陈小姐来了。” “进来吧。”苏翎应到。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双眼红红的进到屋里,显然来之前哭过。大概祝浩已经将陈泽风的到来说得清楚,这定然会勾出往事。在这之前苏翎一直未过问陈家那些往事,已经将之淡化至近似无形,但这一次,陈泽风这个虽然老却仍然顽强地活着的人,又将之带到眼前。 “大哥”陈芷云戚戚然地唤了声,声音似乎是在她穿的那件白色狐皮裘衣上飘过来的,带着几丝柔软的味道。 苏翎看着陈芷云,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陈芷云抬起头,望着苏翎,却又欲言又止,泪珠儿在眼里一转,便落了下来。 “若是要杀了他,你只管点一下头。”苏翎的声音**了几分杀气。 赵毅成、秦瞎子以及站在门口的祝浩等人一齐向陈芷云看去,要看看陈家那仍然不知详情的仇恨,是如何在陈芷云的轻轻颔中消散。 第二十一章 且变且行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俏生生地站在敞开的门前,低着头,良久不语。从门外透进的寒风将她身上那件狐皮白裘上的绒毛吹得不停地乱颤,但陈芷云却像根本没注意几个男人正在凝视着她的身影,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整个人被凝固在炉火的温暖与窗外的风雪之间。 苏翎稍等了一阵子,见依旧没有回答,便起身走到陈芷云身后,对门外的祝浩小声地交待了几句,便将门掩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先坐下吧。”苏翎轻声说道,并在火炉边为陈芷云腾出一个位置。 陈芷云抬眼看了看苏翎,依旧不出声地上前几步坐下。 苏翎另寻了空碗,倒上小半碗的果酒,递给陈芷云,看着她伸手接过,小口地抿着。炉火倒映在陈芷云的脸上,在苍白之中飞出一片淡淡的红晕。 赵毅成与秦瞎子默默地看着,都未开口。对于他们这位未来的大嫂,距离感还是有的。 苏翎凝神看了看陈芷云,说道:“我以往跟你说过,这过去的,多想无益。今日既然又遇到了,便干脆做个了断。今日定了,这事便彻底了了。” 陈芷云双手捧着酒碗,微微点头。在千山堡的这几年,要想忘记过去是太容易了。不止是陈芷云,千山堡的每一个人,都过着与往日不同的日子,那些人、事,是不会给人徒然忆旧的空闲的。自打在白沙沟宣布解散那些家丁,陈家这个说法只停留在这个称呼上,与往日可没半点相干。尽管没了陈家大小姐的身份,没有当初那般前呼后拥,但因苏翎的缘故,陈芷云四周的人都给予她另一种默默无闻的呵护,日子反倒是从未有过的舒心,至少在她眼里,看不到那些暗伏的尔虞我诈。 “这事不要想多了。”苏翎的声音显出几分轻言慢语的味道,这让赵毅成与秦瞎子听了,诧异说不上,这好奇还是有几分的。 只听苏翎继续说道:“杀人偿命。依着这个理便好。” 陈芷云听了这句话,似乎动了心思,略略迟疑了下,仰起头,一双略红的眼望向苏翎,轻声说道:“大哥,小妹父母双亡,虽说与他不无干系,倒不是他们下的手”陈芷云欲言又止,大约是想说一说详情,但又停下了,她垂下眼帘,接着说道,“陈家这般下场,都是那姓佟的逼的。” 这句话一说。苏翎、赵毅成以及秦瞎子听了。虽仍然不知这陈家到底生了什么事。却已明白这陈芷云地家仇不能都算在陈泽风地头上。这大户人家地家事。若是说起来便是一团乱麻。谁也不敢说能分清什么对错。照前后地话来看。免不了是这陈家遭受逼迫。那陈泽风做出些引祸东流地手段。以至让陈家姐妹都伤透了心。对这门亲戚。可是记恨在心。 几人一时都未说话。屋内静得能听到火炉中轻微爆裂地“劈啪”声。 陈芷云忽然转头面对秦瞎子。轻声问道:“秦大哥。可曾见到陈家别地人?” 秦瞎子一愣。他没想到陈芷云问忽然问这个问题。他伸手摸摸头。说道:“没注意。当时我只认出了陈泽风。四周倒是有一些人。但离得远。分不清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那陈泽风完全是秦瞎子地意外所获。若不是认出来。秦瞎子当真会按苏翎叮嘱地。只在远处窥视一番便回去了。再说。就是一旁还有陈家地人。秦瞎子也认不出。 陈芷云又转向苏翎。说道:“这事小妹听大哥地。大哥做主好了。” 苏翎看向陈芷云。见她在自己地注视下又低下头。沉吟片刻。说道:“那好。这事我来办。你回去休息吧。” 陈芷云闻言,便放下酒碗,起身向秦瞎子与赵毅成略略点头,便出去了。 陈芷云刚刚将门关上,赵毅成便开口说道:“大哥,你这便开始持家了啊。” 苏翎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笑着摇摇头,却为搭言。这生死决断,对这些汉子来说,再是平常不过,陈芷云不能立断的,对这几人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秦瞎子歪着脑袋看向苏翎,问道:“大哥,此人杀不杀?”其实按秦瞎子的意思,这复仇的想法要占大半,否则大老远地送来作甚? 苏翎摇摇头,说:“她既然没说杀,便饶那人一命。” 秦瞎子眼睛转了转,说道:“若是留着抓他哪会儿,这人看着像是个管事,正指手画脚地张罗什么。” 听秦瞎子这么一说,苏翎与赵毅成都回想起当初的那一幕。数百人围成一个圆阵,这便不一般,不是事先有所准备,临时是摆不出来的。看来此人倒还有些本事,再说,看陈泽风那身子骨,这般年纪,当初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架势,可这几年下来,居然还能挺得住,当真少见。 苏翎与赵毅成都是心中一动,相互看了看。赵毅成试探着问:“我再去问问?” 苏翎点头说道:“好。” 赵毅成便再次去见那逃得一死的陈泽风,不过,这次赵毅成回来的更快,一进门,便说道: “大哥,这人还真是可用。” “他都会什么?不会也是药材吧?”苏翎问道。 “不是。”赵毅成挨着秦瞎子坐下,“还是种地。我适才一提,陈泽风便听出了意思,将他在陈家的功劳说了一番,那架势好像陈家缺了他,至少要少一半的收成。” 苏翎边听边在心里琢磨,手里的酒也没喝,兀自看着炉火出神。 “这是不是有本事不知道,不过,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真的,我才说几句,就让他猜得差不多了。”赵毅成微微皱眉,似乎觉得这老东西不那么简单。 听这么一说,苏翎也不由得皱眉,脸上显出几分厌恶。苏翎这些从军伍中走出来的汉子,讲究的便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对那些玩花花肠子的人,天生的就有抗拒感。即便是在战斗中施展计谋、花招,那也是很快便能让血腥气冲淡那些阴气。千山堡的管事们也大多是直肠子一根,办事牢靠,但这变通可就谈不上。好在目前千山堡面对的都是直来直去的事情,苏翎处置事情也多少是武断的,不从便是一刀解决。这里面也唯有赵毅成变得有些老城的模样,消息收得多了,想得便多,这一言一行,就有了变化。 赵毅成大约看出苏翎在想什么,便说:“大哥也不必担心,这样的人若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能用则用,不能用便丢在一边便是。在千山堡,这样的人折腾不出什么事儿来。” 苏翎端起酒碗,将残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倒不是担心这个。不过,也只能这么办了。” “那其余的人呢?”赵毅成又提起以往的建议。 “你去选一些吧。”苏翎话里有些无奈。“不过,紧要处不能要。” “是。”赵毅成答道。 陈泽风因祸得福,在这一晚的生死之间,反而得到一条出路。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努尔哈赤那边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从他开始被安置在一处农庄做管事那不辞辛劳的样子来看,无疑对现状非常满意。与此同时,千山堡的冬天又多了一项内容,有赵毅成、胡显成挑选出来的一批管事将对辖内所有被俘获的大户,或是明朝、朝鲜的降兵、降将进行一次大筛选,这些人将被送至管事学院进行整训,然后被6续派往各地做事。有些确实有些本事的,且人看着也像是顺服的,还将被派往辽东腹地,或是更远的京城。这些人当中不少是被剥夺了全部的家产,在经过最初一阵子的怨恨之后,随即被艰辛的劳作所屈服,此时苏翎又给这些人亮出一个机会,至少不用整日在地里累的腰酸背疼,连抬头都觉得是难事。这个机会很快便被那些脑子原本便不笨的人抓住,家产没有了还可再去赚,眼下虽然做事仅仅是为了不做过于辛苦的农活,但这些人都在心里暗自估算过,这位苏翎将军必定不会总窝在这宽甸一带。既然这一两年大明朝与努尔哈赤都未将其剪除,那么必定会有一个出路,对面的两方不管谁胜,这坐拥上万人马的苏将军都可能会被招降,若是那样,此时做得让苏将军满意,甚至另眼相看,这未来难说不会是另一番光明。当然,最坏的结果是被对面的两方攻打,不过这样的话,想也没用,苏将军都会被打败,那么他们这些小人物,还有几分活的盼头?还不如先顾着眼下的几分轻松的好。 苏翎这一个口子一开,导致千山堡的屯田新村少了不少劳力。最初还在观望的人在不久之后便开始踊跃上报,展示自己的一面技艺。这当兵的好处也有一些是不愿做农活的缘故,屯田新村的条件只能说不饿肚子,其余的什么都谈不上,这些人中早生过其它念头,不过不敢逃而已,此时既然有了出头之日,怎能不尽力一试?这若是不想上阵当兵,在后面做个工匠的本事还是有的。那些朝鲜的鸟铳手们,竟然出现了彼此相互争攀的情形,甚至为了某一个位置,还当真被安排一比高下。这些都让千山堡的冬天显出几分热闹来,待到开春,人手奇缺的情形略有好转,甚至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正在逐一显露出来。 万历四十七年的冬季远不会这么平淡,就算宽甸堡一带对大明朝与努尔哈赤都还远不足以构成威胁,顶多算是一些小小的不舒服,但并不是说这点不舒服会被忍耐过去。 接近年底,千山堡开始面对大明朝与努尔哈赤的另一番盘算,这让还未能再次伸出触角的千山堡再次面对一些福祸难测的选择。 第二十二章 火器四营 辽东的冬季,大雪不断,对于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来说,除了狩猎,也就是打些柴薪一类的琐事,躲在屋内避寒的时辰是一日多余一日。若非粮食不够,这出门在外的人是少之又少。 千山堡那些为数众多的屯田新村内,不论是明朝的降兵,还是那些朝鲜的鸟铳手,都过着有苦难言的日子。自从战败之后,那赎身的命令一下,大多数人都还抱有希望,至少不会被杀,也未见虐俘的事件出现,但在送走为数并不太多的回乡报信之人后,这长久的等待便让人愈来愈失望。而转为希望自赎的人,在今年补种下的田里,收成并不太好,勉强能够自己的吃食。千山堡的骑兵们将收获的粮食全部运往几处屯粮点,这些新村的吃食,则每月按数拨给,而入冬之后,便减了定额,运粮的管事倒也不瞒着,直言粮食不够,为了来年的春荒,必须如此。这些来到辽东的兵哪一个不是饭量大的?这饿着肚子的感觉,可是到处都能寻到。 不过,这自陈泽风开始的变化,给这些降兵们带来了一线转机,尽管这不过是能吃到更多的饭食,可仍然让无事可做的降兵们几乎放弃了所谓赎身的想法。最初是军中那些会些手艺的人,被召集到各处城堡。随后便开始有降兵询问参军事宜,最初的那道壁垒,在残酷的饥饿面前消失无踪。这种消息不断地被汇集到苏翎那里,经多次商议,苏翎下令由胡显成组建第四营,并由其它三营中抽调人手作为武官管带四营。 这下武官学院整训过的武官们提前得到晋升,纷纷前往千山堡第四营报道,经过一番挑选,胡显成总计抽调一千人马纳入第四营的编制,而降兵们的汇集,到年末时,总计达到四千人。 第四营的编制因兵源不同,与其它三营迥异。大多数的浙江兵与朝鲜鸟铳手被重新编整,而原来管带的不少低级武官,也在这四千人中担任原职,因苏翎对队伍的武官称呼并未做过刻意的编制,这些武官实际上比原职要管带更多的人马。那些被缴获的火炮、火器在经过一番挑拣后重新配给这些擅长火器的兵士,按照明军原来的车营建制,重新排列出整齐的队伍。冬季这般整训可是这些算是新兵的从未经历的,更何况是在这群山之中的雪地里,不少被冻伤或是体力不支的,被迅替换下去,到最终结束,人数仍然能保持五千人马,重要的是,这五千人马都能适应这种恶劣天气下的行军布阵。 看着初见成效,胡显成便请苏翎前来阅兵。苏翎便于年前的最后几日,赶至千山堡,要看看这千山堡的第一支火器营,究竟能挥出什么样的战力。 千山堡前的宽阔处,也就是以往努尔哈赤两旗扎营的地方,已经被连日的整训踏平了积雪,一支整齐的火器营,正按照明军的列阵习惯摆下车阵。苏翎是站在千山堡的堡墙上观看火器营的试演,看着五千人的大队略显生疏地往来挪动,但要比苏翎想象中的要快。 车阵还是略作了改动,以一千骑兵为中军,作为主阵核心护卫着中军大帐,其余四面外侧则是彼此相连的炮车围成,每辆炮车上至少有一门火炮,大将军炮等稍重的火炮被平均分配在炮车之中,其余的则是略轻的、移动方便的火炮。每辆炮车后都有几名士兵或执长枪,或执鸟铳护卫炮手。而再往后,则是成排的鸟铳手排成散列横队。中军的一千骑兵则也分成两队,列在鸟铳手队后。 看着眼前乌哑哑的火器阵型,苏翎心中略感惊讶,不由地望着火器营的方向出神。这不算是苏翎等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布阵,但在这短短的数十天里,能做到这般模样,着实令他意外。这要在在明朝的营伍之中,没有半年是绝对站不整齐的。 胡显成在一旁察觉到苏翎的神情变化,便上前说道:“大哥,你觉得如何?” 苏翎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火器都配了火药了么?” “都备齐了。” “让他们施放火器。咱们看看威力如何。”苏翎说道。 胡显成立即转身下令。身后地一名骑兵从身上地一个鹿皮挎包中拿出一枚烟火。随即一道火光飞上半空。远处地火器营里隐约传来一阵喇叭声。紧接着。数十声轰响顺次传来。一朵朵地烟云在炮车群中升起。 “这是大将军炮。”胡显成解释道。 苏翎顺着炮击方向看去。大约两三里地雪地里。能分辨出弹丸落地溅起地雪花。 火器营中又传出喇叭声。这次有更多地火炮被燃放。但这次地射程近了很多。有些能达到一里左右。有些却只有百步。但大片地烟雾几乎在车阵四周连成一堵墙。几乎看不清人影。只有不断闪烁地火光在烟雾中闪亮。炮声很快便停了。随着风吹烟散。可以看见成排地鸟铳手齐步上前。随着喇叭声举枪。点燃火绳。然后是不太整齐地燃放声。这次烟雾又再次腾起。不过要小得多。苏翎仍然可以在烟雾中看到第二排地鸟铳手向前行进。第一排地则参差不齐地退后。然后便听见第二批枪声。随后是第三批。但这声音明显一次比一次混乱。远远谈不上齐放。 看过这一轮火器轮射,苏翎望着那大片的烟雾,露出失望的神色。胡显成原本带着几分将车营迅编整完毕的喜悦,被苏翎扯得粉碎。 “大哥,这不行么?”胡显成问道。 苏翎回过头,看到胡显成的表情,这才回过味儿来,说:“能这么快就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怕是连戚总兵也未必能做到。” 胡显成这才略微笑了笑,这大哥的夸奖还是听了舒心的。 “这个车阵原本都是他们早就练熟了的,我不过是略作改动。再加上那些鸟铳手、炮手的管队武官大多是原编制里的,只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本队的人,也就可以了。这号令、旗号,也都沿用原来车营的惯例。” 苏翎再次望向车营,此时那些炮手、鸟铳手们都在继续装药,按最初的命令,要连放三轮。 “看来你也是不放心他们。”苏翎指了指中军骑兵的方向。 “改动的,目前就是这个。”胡显成说道,“那些兵都按籍贯、原来的队列全部打乱重编的,朝鲜兵也在其中。”实际上胡显成训练车营最多的,便是这些打乱后的调整问题。毕竟这些兵可都是受过专门的训练,且时间不短,如今也只是适应这略与原来不同的阵列。 “那些无关呢?” “都还可靠,办事也勤恳。这些都是在郝老六那边上过阵的,没有可疑之处。”胡显成说道。那几十个低级武官作为一名普通骑兵参加过郝老六的行动,没有郝老六的点头,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被编制进新的火器营。 正说着,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苏翎与胡显成不再说话,继续观看火器齐射。 待三轮燃放完毕,苏翎才再次开口。 “每次都是这般?” “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胡显成显然知道苏翎问的是什么。 “试过战马冲击的时间了么?”苏翎问。 “试过。”胡显成答道,“除了大将军炮射程较远外,其余的比弓箭远不了多少。我估算过,若是不计人马折损,在第二轮鸟铳燃放之前,骑兵便可冲进车阵边。” 苏翎又摇摇头,这般打法,只能用来防守,等待敌人来攻。若是在敌人进攻中能大量杀伤敌人,然后再挪开炮车派骑兵冲击,这车营倒是很实用。但看适才的射,这第一轮杀伤有限,等敌人冲至炮车前,这车阵便等于破了。 “这车营在平地尚可一战。”苏翎慢慢说道。“咱们这山里怕是用不上,单是摆阵便没地方。在平原或许可以算做防守一时,只是这么摆着,只能等敌人前来决战。” 胡显成对这些毛病已经做了番思量,便接着苏翎的话说下去。 “是的。这火器营只能这么打,炮车与鸟铳是追不上敌人的。若是敌人打了就跑,或者派骑兵骚扰,就是不来强攻,这车营也只能干看着。” 苏翎一边望着在逐步收队的火器四营,一边说道:“这先练着吧,以后总会有用。不过,那炮车用来攻城倒是用处颇大。你再想想,看如何能跟郝老六的队伍配合上。” “是。”胡显成答道。 “那些骑兵有火器么?”苏翎又问。 “有,配备三眼铳一千杆。不过,这顶多在五十步以内燃放有效,放完了只能当铁棍子使。”胡显成回答的很快,但对三眼铳明显没兴趣。 “大队骑兵冲锋看来是用不上了。五十步,”苏翎在心里算计着,“恐怕还没放完第三枪,就冲到跟前了。” “是这样的。大多数骑兵不不太愿意用,还不如咱们的短弩好用。真算下来,只能用一次,却要多背上这样一根铁棍,有些不划算。再说还有相应的火药、弹丸什么的,马上也不可能再次装填。给骑兵用的确不合适,用来守城倒是方便。”胡显成说。 “还是想办法研制些更有用的火器的好。”苏翎说道。 “懂得火铳的人不多,”胡显成皱着眉头说,“大多数鸟铳手只知道用,却不懂如何打制。” “训练一个鸟铳手比训练弓箭手要方便、快捷,这火器还是有用的,只是目前看来,效果不是很明显。” “我会多留意的。”胡显成说。 苏翎下意识地点头,再次望着火器营的方向,说:“等我们有机会了,一定会打制出更好的火器。” 刚说完,苏翎又接着说道:“这火器营先这么练着,不过你要抽空将火炮与鸟铳手再好好编制,一旦有用处,要能随时抽调到其余的几营中去。要做到随令随走,到了便能战。” “我记住了。”胡显成应到。这话是将四营作为备用来安置了。 看着火器营已经开始收兵回营,苏翎等人正准备下去近观,却见远远的奔来两匹快马,直接向着千山堡堡门冲来。 很快,两名哨探来到苏翎面前。 “禀报将军,哨探得到消息,辽东经略熊廷弼已下令调集四千人马赴镇江,一千八百人派驻叆阳,二千一百人派往清河。” 苏翎与胡显成都是一惊,熊廷弼自抵达辽阳以来,一直对宽甸、镇江不闻不问,这个时候派出人马,究竟是何意?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十三章 雪夜除夕 熊廷弼突然调集兵马的消息,让苏翎无心再留在千山堡。苏翎只略略在千山堡内巡视了一圈,再从经过仔细筛选后的武库火器中提出二百杆三眼铳装备给随行的二百骑兵护卫,补充了些给养,便匆匆返回宽甸堡。原本苏翎是打算在千山堡度过除夕,但如今只好在路上过年了。 大雪堆积,山路难行。好在自宽甸五堡被攻占之后,原来封闭的边墙几乎被扒掉一半,这宽甸至千山堡的山路均被整修一番,按苏翎的规划,至少要能行走大车,到如今已初见成效,两马并行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这一路上走起来,积雪无法避免,却是免了八成的危险性。 按哨探说的情形,熊廷弼派出的人马虽比苏翎早行几日,可若是抵达镇江堡,也不会比苏翎返回宽甸要早,况且,这冬季的严寒,让苏翎断定这些人马最坏的估计也不会立时进攻宽甸五堡。倘若熊廷弼真是对苏翎动手,也要如萨尔浒之战一样,要到二月底三月初,这是气候决定的,并无疑议。 是故除夕这晚,苏翎与二百多骑兵没有赶路,而是寻到一处密林,燃起数十堆篝火,就在这露天里宿营。这晚天未落雪,老天似乎也想给这些彪悍的汉子们一个新年的好兆头,风势很弱,几近于无,这天虽冷,却不会对骑兵们造成困难。祝浩曾建议苏翎再往前赶二十里,那里有个小村子,虽容不下全部护卫骑兵入住,但苏翎总会有一间温暖的房子。苏翎没有同意,依旧命令野营。对千山堡所有的骑兵,苏翎都布过类似的指令,倘若出巡在外,尽量不在村落中宿营。这倒不是什么扰民的顾虑,而完全是基于训练士兵体质的想法。如同在千山堡见到的火器四营一样,这样做虽不免有冻伤减员出现,但能完好无损地留存下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战士。见识过努尔哈赤的八旗精锐后,苏翎便时时提醒自己,去考虑对手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里变成精锐八旗的,冬季这种过于严酷的筛选,让千山堡在这种对比中逐渐变得能与八旗铁骑比肩。 护卫骑兵们一半捡拾枯枝生火,一半则分做小队在附近几座山上搜寻猎物。按苏翎的吩咐,这次随身带着的三眼铳被用来打猎试用,但显然效果不如弓箭好用,只听得山中不断传来三眼铳的燃放声,实际上所获却近于零,火药引线燃烧的味道,让为数并不算多的猎物惊觉而四散奔逃,骑兵们不得不干脆放下三眼铳拿出更加实用的弓弩。或许是被枪声惊动,一头黑熊懵懵然从洞**中爬出来,在骑兵们的圈子里乱闯。临近的骑兵觉这头巨熊后立即出警讯,所有的骑兵都迅撤离,与这样的野兽遭遇,没有趁手的工具,是不容易制服的。几个小队队长略一商量,便与二十多骑兵手持三眼铳围了过去,对付这样一个**,准头是不差的,只听得连珠般的一阵枪响,黑熊轰然倒地,连声儿都未出,显见是活不了了。骑兵们围上去一看,却纷纷摇头,可惜一张上好的熊皮了。这头巨大的黑熊身上被洞穿几十个窟窿,正汩汩地冒着散着热气的熊血。三眼枪在近距离内的威力,还是弓箭不能比的,这冬熊浑身一层厚厚的油脂,等闲一两箭根本不会伤了它。很快这头熊便被肢解成数块,运回营地,加上其余小队猎到的几只麋鹿,这一晚的伙食还算不错的。 正当骑兵们围着篝火烧烤野味时,却意外地见到赵毅成也领着几十人寻了过来。原来赵毅成派出报警的骑兵后,见随后并未有什么异常动静,想到苏翎定会立即赶回,这除夕之夜,便要在野外度过了。因此,赵毅成便带人携带着些酒食,一路迎了上来。 两队骑兵汇集,欢呼声此起彼落,马背上的酒坛子很快便被搬至篝火旁,那些新来的兄弟们几乎人人手上都被塞进一大块烤好的野味。赵毅成与苏翎自然是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这般景象,也都相互一笑。 苏翎见到赵毅成,这心中的担忧便又放下小半。这回的消息虽然突然,赵毅成不会放下要事不管而前来过这个野外的除夕,想必事情已然打探清楚。 苏翎接过赵毅成递来的一个装酒的袋子,打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却猛地呛得咳嗽起来。赵毅成却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这咳咳是哪儿来的?”苏翎边咳嗽边问。袋子里是火辣辣的高粱酒,毫未提防的苏翎被那酒劲辣的腹内犹如火烧。 “一个村民拿到宽甸市场里卖的。只有两大缸,我都买下了。”赵毅成笑着说道。 苏翎将酒袋子还给赵毅成。不再喝这袋烈火。赵毅成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也没喝。随手塞紧放在一边。 “怎么还有人家里余粮多得可以酿酒?”苏翎有些疑惑。 “我问过了。那家人一直是酿酒为生地。家里有上百亩地。今年收成少。只酿了小部分。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有多余地粮食便拿出来卖。不要再酿酒浪费粮食。”赵毅成说。“我买地两缸可是最后地了。” 苏翎点点头。伸手取下火上架着地一块熊肉。递给赵毅成。问:“熊廷弼。想要做什么?” 赵毅成咬了一小口熊肉。尝尝味道有些淡。便从腰里地盐包中取了点。撒在肉上。这才回答苏翎地问话。 “熊廷弼这回算是兼顾到辽河以东了。这次派地人马。想必只是防御性地。并无其它用意。这到镇江地四千人。到现在都还在路上。可见有多慢。哨探跟了一天。这四千里面。算得上身体好地。不足一千。” 苏翎自己也取了块熊肉,小口地吃着,听赵毅成这么说完,在心里估摸着形势。 “这么说,熊廷弼要的兵已经到了?”苏翎问。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辽阳城倒是盛传到了多少兵马,但实际上未必如此。哨探们这几个月只看到不到三万人进入辽阳城。” “往朝鲜的特使呢?” “每月都有一批,还是一样大张旗鼓。”赵毅成说。 “这么说还是虚张声势?”苏翎脸上**一丝笑意。 赵毅成想了想,说:“辽阳城正在召集人手,看样子是准备在开春后修固城墙。据说,熊廷弼曾带人直奔抚顺关口,当着后金守军的面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趟。努尔哈赤果然命人加固关口防卫,增派兵马。” “这熊廷弼到还真是有胆子。”苏翎不由得赞了一句。 “入冬前,辽阳城外便新开挖了壕沟三道,每道阔三丈,深二丈,中灌河水,并在城西、北、东壕外再筑大堤,蓄水阻敌。熊廷弼大约嫌这些还不够,还要修固。” “粮草呢?”苏翎问。 “据说熊廷弼几乎是天天上奏催讨,海6两地都在6续启运,不过,海船不多,这6运的大车也缺,辽东那几万兵马的需用,还是很缺。从辽东都司经历司下属的一个书吏那里打听到,辽东的军饷仅仅可以维持一个月,仓谷都快空了。这个消息虽然不能证实,但还是可信的。如今粮荒已开始波及到辽东军马,大哥,你猜辽阳城内都是什么价?” 苏翎摇摇头,只管看着赵毅成,听他细说。 “辽阳城市内的小米、黄豆每斗值二钱七分,草一束值二分五厘,柴一束值一分五厘。可辽东营内的兵饷,每个军卒一日连人带马用费需一钱三分或一钱四分,而给的饷银,每日人、马合计只有八分钱,每日要少七,八分。” 苏翎虽早有预料,但对这实实在在的物价,也略略感到惊奇,这价格可涨得岂止一倍?靠辽东北本地补给是不可能做到的,依旧仰仗关内的军运粮饷。这军营尚能如此,那些百姓呢? “这些日子逃荒过来的大约有多少?”苏翎问。 “五六千人是有的。都分散在各个村子里,我们只能给些粥喝,多余的也没有。不过,身强力壮的已经收补入营。其余的,就看他们自己能熬多久了。”赵毅成说道。 “辽阳的营伍中可有逃散的?”苏翎问。 “每天都有。熊廷弼尽管拿出尚方宝剑斩了几个逃官,可就挡不住。最近粮饷不足,已经有兵士抢劫百姓的事生。”赵毅成答道。 苏翎联想起最近这次派驻兵马一事,说道:“这么说,这几千人派出来,也有分散就食的意思了。” 按说熊廷弼一入辽东,除了辽阳、沈阳为辽东心腹,这镇江堡一带,也是十分重要的。可那时熊廷弼手里没兵,这会儿有兵了,却粮饷不足。这日子,可是难过的紧。 “另外,徐熙传回来的消息说,熊廷弼想赞画刘国缙为督军,增补各兵备道官员,以分地防守。但皇上却留中不,朝廷上又开始议论再次加征辽饷。”赵毅成说道。 苏翎看着燃烧正旺的篝火出神,心中琢磨着熊廷弼的窘境。这辽东经略熊廷弼依旧是稳扎稳打,现在看来,他已经稳住了辽东的形势,至少努尔哈赤不能够再轻易地创下连下两城的战绩。这次还能抽出部分兵力卫护镇江堡、瑷阳、清河,是想继续维持辽东以往的防线,然后等兵马到齐,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可这十八万兵几时才能到齐?这粮饷又何时才能筹够? “熊廷弼若不是性子古怪”苏翎缓缓说道,“说不定会与咱们联系,利用一下我们这些弃民、逃军。” “只怕他还是看不上我们吧。”赵毅成不屑地说道。 “不管朝廷看不看得上,我们在这中间插着,辽东都司可以暂时不惧努尔哈赤袭击镇江、金州,不过,辽东还不知道我们究竟头多少人马,可能他们不这么认为;那努尔哈赤也暂时不必担心朝鲜的夹击。这或许是这两方都暂时不动我们的主要原因。”苏翎慢慢地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辽阳真的缺粮至此,再有半月得不到缓解,怕是镇江堡的冯伯灵就该再来一次了。”苏翎说道。 赵毅成听了,默默在心里琢磨,苏翎所说,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若是这样,那努尔哈赤呢?”赵毅成很快想到了另一面。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十四章 海上将军 万历四十八年正月十五,风雪未歇,镇江堡三江连号的主人,最近两年突然暴富的胡德昌,带着一溜长长的商队,一路顶着鹅毛大雪抵达宽甸堡。 这次胡德昌带来一千石稻米,还有装在近百辆大车上、被遮掩得十分严实的神秘货物。大米是一位来自朝鲜对岸的陌生米商提供的,此人到了镇江堡直接找到三江总号,将一小口袋大米扔到柜台上,张嘴便开价三两银子一石。平心而论,这价格并不算高,在这个正月粮荒正盛的光景,便是有银子也难以买到这般上好的大米。胡德昌财大气粗,还价二两五钱一石,有多少都要。那陌生米商打量了片刻,便即爽快地成交。第二日,便现银现货,两下交割清楚。这般手笔,也唯有胡德昌与那位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做得出。要知道镇江堡内的米粮已经是有价无市,即便是镇江堡四周的农庄里有过多的余粮,也没人在这个时候去赚什么银子。粮食始终是大明百姓的命根子,在春季粮荒时,可比银子好用。 胡德昌驮队里那神秘货物,是十万两白银。这并不是正常商贸得利,实际上在镇江堡内还有十万余两的现银。这二十多万两白银一小半是那些潜入辽东腹地的骑兵们缴获,剩下的,则是胡德昌的额外收入。一万两一户的开价,胡德昌已经成功地将十几户人家百多人送到天津、山东。这种秘密交易要的便是这种高额暴利,金州卫、复州卫、盖州卫世居辽东的大户,为此毫不犹豫地将窖藏的银子起出,有些甚至是融成千两的银块,也不及重新熔铸,就整个地交给胡德昌接手。这些辽东大户在南部四卫中为数不少,大多都是买地建房,能拿出现银的倒真是不多,但这并不妨碍胡德昌做生意的手段,只要铁了心要走的,没现银便拿地来换,不论胡德昌杀价到何种地步,这些一心要走的人可毫无心疼的感觉。再加上熊廷弼到任之后,严禁大户富户逃离辽阳,这虽制止了慌乱,却让得到风声的人更是心惊。胡德昌散布的风声一传,这没要多久便见了效果。这些暴利让胡德昌不免生出几分飘飘然,甚至浮想联翩,这到底比老实贩卖可赚得多,赚得快。不过,胡德昌自然不知道那努尔哈赤比他赚得更多,仅开原一城,便得数百万的财物。 这些钱粮让商队的人数达到三百之多,往日胡德昌也不敢太过张扬,一般都是分批运往宽甸境内,只要到了李家堡便可放心大胆地走了。赵毅成派出的潜入队伍常常是装扮成商队护卫,这次即有五十人跟在队伍里。至于别的人手,如今随处可招募齐备。 这一次胡德昌没有往日那般小心,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从镇江堡出,一路直奔目的地。因为,冯伯灵带着手下五十多人打着旗号就跟在队伍后面。这胡德昌与苏翎的关系,冯伯灵早已晓得底细,上次见过苏翎之后,冯伯灵并未作出任何异动,倒是胡德昌开始不时地打点些银子,这一来二去,便也就算是熟了。 冯伯灵如今可不仅仅再管带镇江水师那点人马,熊廷弼派出的四千新兵,到了镇江堡便统归冯伯灵管带。这个水师千总的武职已经名不符实,怎么也该算是镇江游击将军的头衔。熊廷弼也是如此打算的,不过这奏书上去之后,与那刘国缙一样,冯伯灵只能暂时仍顶着千总的名头继续待在镇江堡,等着辽东经略再次下达命令。 熊廷弼派往镇江堡的四千新兵都是那刘国缙以其在辽东的名气募集而来,只在辽阳经过短暂的整训,便被打到冯伯灵这里。武官的严重缺乏让熊廷弼一筹莫展,四千兵马连个像样的管队骑甲都很少,那些关内调集的兵马都是各自抱团,这些兵马要挥战力,原有的基本建制还不能打散,再加上冯伯灵有以往的那层关系,让熊廷弼只能将这些兵都派到冯伯灵的手下。 熊廷弼的指令中原本要将这四千人中的一部分派往宽甸驻防。冯伯灵一直未将苏翎的实际情形上报,这宽甸五堡的实情,竟然是模糊不清的。开原、铁岭陷落之后,逃亡的风气一直延续到辽东腹地,再有赵毅成派出的人又四处袭击辽东都司的基层官员,除了镇江堡的驿路没有断绝外,辽阳城里根本就没在意宽甸到底是怎样的情形。熊廷弼的战略部署始终放在辽阳、沈阳上,甚至延伸到收复开原,只要镇江堡没有受到威胁,这边的消息便统统放在一边。而随着这四千人到来的命令中,还附有一条,让冯伯灵想办法筹集粮饷,一旦由海运运至旅顺的粮饷接济不上,便要冯伯灵自行解决这棘手的难题。 这些问题让冯伯灵没有丝毫即将升职的喜悦,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再次前往宽甸堡面见苏翎。这已是不得不去的状况,熊廷弼的军令一下,冯伯灵的官运、性命,都要视苏翎的动作而定。 再次见面,冯伯灵爽快地将自己目前的处境说了个透彻,苏翎一听,便知冯伯灵的意思。 “冯大哥,你放心,暂时我们还不会向镇江堡一带移动。”苏翎淡淡地说道。 “暂时?”冯伯灵听到这两个字。感觉到一种不确定地威胁。 苏翎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冯大哥。上次你来我便说过。我们地情形大多是迫不得已。这往后该怎么走。不是我们自己想便可去做地。努尔哈赤会如何动作。我们只能相应而动。” 冯伯灵这次仍然得不得满意地答复。 “关于归附朝廷地事。你们是否再商议过?”冯伯灵再次提起此事。 苏翎看着冯伯灵。问道:“冯大哥将这事告诉熊廷弼了?” 冯伯灵摇摇头。说:“没你地准信儿。可不敢跟熊大人说这事。熊大人地性子”话没说完。便连连摇头。 苏翎脸上带着几丝笑意,问道:“听说熊大人想升刘国缙为督军,被未被朝廷许可,可是有的?” 冯伯灵说道:“熊大人是这么说的,不过一直没有回音。” “冯大哥呢?” 冯伯灵略有些尴尬地说:“熊大人说给个镇江游击的武职,不过” 这不用说了,刘国缙是什么人,冯伯灵还能过他么? “冯大哥此次便是为这两件事么?”苏翎有结束谈话的意思。 冯伯灵却不想这么快就回去。既然来了,总得为以后要个稳妥的答案的好。开原、铁岭的范例,让冯伯灵知道战败的下场,现如今苏翎的存在反倒成为冯伯灵在镇江堡的屏障,远在辽阳的熊大人却指望不上。那四千人派过来,不出十日,冯伯灵便知道是个麻烦。 “兄弟,做哥哥的跟你说实话。”冯伯灵脸上满是诚恳,“这些年我也攒下些身家,虽然不多,却也是不易。如今辽东这局面,哥哥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依你看,这辽东当真不可收拾么?” 苏翎再次看向冯伯灵,问道:“冯大哥,这其实不用我来说,你自己想想便能有答案。这次熊大人调集的兵马,比上次如何?” 冯伯灵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吧。” “武将呢?” “还不如上次。” “粮草、器械呢?” 冯伯灵不说了,这春荒的窘境不言而明。这时冯伯灵才怀疑起,熊大人给他的四千人马,是不是因辽阳的粮草不够的缘故。 “努尔哈赤呢?”苏翎再次问道。 当然是兵强马壮,光萨尔浒之战,还有连下两城,这人马、器械可是增加不少。 “熊大人面对的,要比杨镐糟糕得多。目前不过一个守字,说穿了,熊大人跟我一样,都要看努尔哈赤怎么动,才能做相应的部署。”苏翎说的肯定。 “如今熊廷弼调集十八万人马,加上朝鲜或许再次出人,顶多是再来一次萨尔浒。冯大哥,辽东的事,不是哪一个将官的能耐好便能解决的,也不是人马数量,这从根儿上说,是大明朝的兵,压根儿不能上阵。” 冯伯灵默默地点点头。他那四千人,来之前便已逃了二百多人。就连熊廷弼自己也知道,调集的人马,除了将领的家丁能战之外,其余的都只能吆喝助阵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冯伯灵更加茫然,问道:“这可怎么办?” “冯大哥是替朝廷考虑呢?还是为自己?”苏翎问道。 “朝廷的事也轮不到我。”冯伯灵回答的十分干脆。这人转了念头,倾向性便明显了。 “冯大哥,不如跟着我们,这官运我们没有,但身家性命,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苏翎紧盯着冯伯灵说道。 辽事既然不看好,这冯伯灵的升职梦便是一个噩梦。战败是死路一条,逃跑是死路一条,再说,他在镇江堡的身家家人,到时可就一个都不会剩下。说到底,朝廷没有给冯伯灵这样的人任何可以指望之处。 苏翎这伙逃军,冯伯灵可是看着逐步壮大的。不说那些耸人听闻的战绩,单是这春荒,这一路上过来,可是两样风景。胡德昌的船队在镇江堡、旅顺与天津、山东之间的自由往来,船数渐渐增多,冯伯灵也是十分清楚,这将来 冯伯灵心性一变,这想法可就拓展的宽了。 苏翎一直观察着冯伯灵的神色,没有说话,直到冯伯灵略带迟疑地,缓慢地点了头,这才说道:“冯大哥放心,这辽事不管乱到什么地步,兄弟们的身家性命,我们都是放在位的。” 冯伯灵咬咬牙,说道:“好,我信你!” “冯大哥眼下有什么难处?”苏翎问道。这次冯伯灵的来访,是意外之举,而这番话,也是灵机一动的结果。 站稳了方向,这话便好说了。 “我原本担心你进占镇江堡,我那还没影子的游击将军可就泡汤了。”冯伯灵居然可以笑着说话。“难处嘛,目前就是那些兵了。” “他们没有逃的么?” “有,已经逃了二百多了。” “那就让他们继续逃。不过,逃多少,我给你补多少。” 冯伯灵一想,便知道苏翎的用意。 “熊大人那边如何应对?”这苏翎一事,熊大人迟早会知道的,等大兵一到,宽甸便是一处小热点。 苏翎仰头望着窗外,想了一阵子,说道:“那刘国缙不是说辽人保辽么?你干脆禀报熊廷弼,就说我们这边是百姓自聚集成军,护卫宽甸五堡,我的身份你也不妨明说。让熊廷弼放心,这宽甸暂时不怕努尔哈赤的进攻,让他专心对付抚顺一带的建奴,想必熊大人正需要这样的局面。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对我们的压力也会减轻。” “好主意。”冯伯灵想明白苏翎的话,不由得赞了一句。 “不过,”苏翎看着冯伯灵,说道,“冯大哥可要忙起来了。” 冯伯灵一愣,随即身子站正,说道:“冯伯灵听令。” 这角色转换,算是已成定局。 苏翎这会儿没有客气,直接说道:“这一,你仍然要想法子询问这镇江游击的武职的事。不管熊廷弼什么时候答复,你只管以这个名义行事。毕竟这一带也唯有你拥有实权。这征集粮饷,是份内之事。我会派人过去协助你。” “是。” “第二,水师的人你挑选一些信得过的留下,其余的你看着办。尽量收集船只,打造战船,这些我们以后会用得到的。” “战船?”冯伯灵问了句。 苏翎笑着说道:“冯大哥,很多事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不用船,我们如何保证自己的退路?” 冯伯灵点点头,用船至少可以在战事不利之时退到沿海的岛上去。 “以后我们的船不光是在这辽东附近行走,”苏翎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说道,“还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更远?”冯伯灵琢磨着这两个字。 “冯大哥,你想不想做海上大将军?”苏翎笑着问道。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十五章 各取所需 冯伯灵来时是提心吊胆,这回去的时候,与胡德昌倒是有说有笑,心情大好。胡德昌拿出一副商人嘴脸,让冯伯灵初次尝到了作为一家人的热情。两人回去后联络得更加紧密,冯伯灵的家产从此步入缓慢增长之中。 苏翎再次下令,命赵毅成指挥潜伏小队再次清扫镇江堡四周方圆百里的区域,将所有辽东都司原有的底层官吏一概清洗干净。这些小吏小官不过芝麻大点的地位,每月也不过是点粮食的俸禄,却未料到会在某一天夜里被几个彪形大汉给绑了去,除了被询问一些本地户籍一类的详情之外,只给了两个选择,从或是不从,那些稍稍犹豫的,便从此在辽东消声灭迹,机灵的,则被叮嘱几句后原样送回。自此,镇江堡一带的官方消息被完全封锁,除了民间流言,是半点实情都到不了辽阳。同时,在镇江堡城内生一起饥兵骚乱事件,几个仅剩下的文官全部被乱兵抄家,财物被洗劫得一干二净,至于人,也从此失踪。而其他一些办事的小吏,则也被警告了一番,成了老老实实听话办事的编外人员。镇江城内,便是代管镇江水师的“游击将军”冯伯灵一人独大。 熊廷弼派驻镇江的四千新兵,没到一月,便因饷粮问题少了一半,但冯伯灵却是只字未提,驻扎在镇江堡外军营里则不断地进驻新兵,始终保持在四千的编制上。熊廷弼依旧没忘了给这支人马补给,再加上冯伯灵打着熊廷弼的名义四处征粮催饷,从旅顺口的官运粮饷中也能得到一部分,这支四千人马的队伍,成为唯一保持建制的明军。这多少在熊廷弼的心中将冯伯灵再次列入可靠的队列。 进入万历四十八年二月,流言越传越广,辽阳城内人马也越聚越多。贺世贤带领小股人马不断向抚顺一带渗透,但却不与后金接敌,一旦望见,便转瞬即回。同时沈阳一带也有兵马调动的征兆,一切迹象都表明,熊廷弼最近将有大动作。 辽阳城内的哨探,不唯赵毅成所部,连努尔哈赤的暗探们都得知一个消息,官军与朝鲜军约定将在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再次进军赫图阿拉。这从时间上,进攻的方向上都与上次萨尔浒一至。不论真假,努尔哈赤得知这些消息,变得异常紧张。 二月底,冰雪尚未消融,努尔哈赤开始调兵遣将,连续三天阅兵,并在明军有可能进攻的道路上设置木栅,派驻重兵,严密防守。在赫图阿拉设置甲兵三千,在新栋鄂以及赫图阿拉至鸦鹘关一路,各设守兵一千,在西部界藩城设甲兵两千。与此同时,努尔哈赤还亲自带着八旗兵,从二月十日开始,沿着明朝的旧边墙防线,在尚间崖、温德狠、德里沃赫、扎克丹四地,连续奋战六日,赶造出四座较小的城堡,与抚顺包城连成一线,并列五城,构成后金自己的防线。并在每一城中都派驻重兵,一边防守,一边准备春耕。在另一边,努尔哈赤派出兵马做出逼近虎皮驿,威胁贺世贤,摆出一副进攻的态势。而在赫图阿拉,努尔哈赤与众贝勒、大臣商议的却是,将临时都城西迁,由界藩城移到萨尔浒城,纳入重兵环护之中。 对于赫图阿拉以西,千山堡这个邻居来说,努尔哈赤摆出一副“携手与共”的架势,李永芳被再次派往千山堡,面见苏翎。 这次李永芳可是备足了厚礼,仅白银便有万两。其余布匹、绸缎,都是从努尔哈赤的府库中精选而出的。相对于开原城破后所得,这当然不足一提,但对于这个努尔哈赤一直没功夫收拾的小邻居,此次可是花了大本钱。 李永芳这次来原本以为走的还是上次熟悉的道路,谁想却被告知将全部礼物都送往宽甸堡。这“宽甸”二字,令其心中暗自惊讶。李永芳如何看待苏翎的千山堡倒不是很重要,关键是努尔哈赤对于这个小邻居的心思,李永芳可是知道不少。对于一直偏居一隅的千山堡,虽然努尔哈赤算是吃了大亏,但并未如何看重,而费英东的被俘,又让其投鼠忌器,始终不能做一了断,与大明的对峙,又使得努尔哈赤的目光不得不落在西面。而这一次,努尔哈赤甚至庆幸自己未曾对这个苏翎痛下杀手,留得这一片缓冲地,足够使赫图阿拉得到一定的安全掩护。千山堡一直没见有什么大的动作,让努尔哈赤以为其不过是满足于自立,看不出多大的野心。而此时李永芳得知宽甸一事,不免对努尔哈赤的这一判断产生怀疑。 李永芳带着自己百多人的队伍望见宽甸堡时,先被堡外的一片房舍所吸引。宽甸五堡,利用曾在多年前来过一次,还留有残存的印象。此时看来,堡墙看上去变化不大,但这堡外的数以百计的木屋、棚架,却是未曾料到的。待看到不少人在相互交易物品时,李永芳更是好奇,若不是见苏翎才是此行唯一目的,这倒真要进入宽甸市场好好看看。 苏翎见到李永芳时,态度明显比上次要和蔼,这宽甸堡内的苏府可比千山堡条件好得多,李永芳面前的茶盏,就算是一件较为精致的瓷器。 李永芳呈上礼单。千山堡见人不跪地规矩。让李永芳多少在苏翎面前显得要自在得多。 苏翎接过瞧了瞧。说道:“这回可是不少。怎么。是有事要办?” “是。”李永芳低头应道。 “说吧。” 李永芳对这种直来直去已经熟悉了。便开口说道:“英明汗” 这三个字一出口。李永芳便觉不妥。抬眼看了看苏翎。见其并未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接着说下去。 “努尔哈赤说,将于近日致书辽东,与大明朝以辽河为界,重新划分国境。” “哦?不打了?”苏翎眉毛一动,接着问,“怎么划分的?” “从辽东的海兰到太子河作为两国的分界,辽河以东,包括沈阳和辽阳两地在内,作为对努尔哈赤“七大恨”的偿付。”李永芳这话的立场,不知站在哪里。 “海兰?”苏翎心中一动,一旁的赵毅成连忙翻出一张地图,两人凑在图上寻找着。 “这么说宽甸,浑江北岸、长白山以南,努尔哈赤便不要了?”苏翎问道。 “大致的界限是这么划分的。”李永芳说道,“大明朝若真的谈及地界的划分,想必也不在意那一段的具体疆界。” “这是你的建议?还是努尔哈赤自己的主意?”苏翎紧盯着李永芳问。 “这海兰是我提议的。” 这即是说千山堡这一段的范围努尔哈赤未算在自己的领土之内。 苏翎看这李永芳良久,才说道:“很好。你也算是知趣的人。那么你这次来,还有什么?” “努尔哈赤说,若将军愿意归附后金,将军现在的辖地仍作为将军的属地,同时任命将军为五大臣之一。”五大臣是仅次于八旗贝勒的地位,对于努尔哈赤以血统掌控八旗统辖后金的制度来说,地位不算低了,何况还有这么一大片土地。 “若是这样,是不是这疆界便划到宽甸?”苏翎面带笑意地问道。 “是。这个方案还未正式致书辽东,要等将军回话之后再定。” “若我不愿意呢?”苏翎问。 “若将军暂时不愿依附,努尔哈赤可极力支持将军在这一带自立,若辽东来袭,努尔哈赤愿派兵协助抵敌。”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看,都未开口。 李永芳见此,接着说:“其实将军在浑江北岸、长白山一带的行动,努尔哈赤都已知晓,不过,并未派兵阻挠。这次划分地界,也是将这个考虑在内的。” “是你的提议吧。”苏翎问。 “是。”李永芳低声回答。 “不管今后如何,你这份心,我们领了。”苏翎说道,“这乱世之中,你也是个聪明人,话不多说,日后如何审时度势,你自己好生分辨。” “是。”李永芳再次答道。 “你觉得这辽东日后会如何?”苏翎忽然问道。 李永芳一愣,没有料到苏翎会问他这个问题。 “八旗兵”李永芳琢磨着措辞,“辽东不可挡。” 苏翎与赵毅成点点头,没有说话。 “若是辽东此次再败,辽阳沈阳定会不保。”李永芳说。 “是不是你提议努尔哈赤将精锐都放在沈阳一带?”苏翎问。 “是。”李永芳说道,“也不完全是我的作用。努尔哈赤最初也是这般打算的,不过那些贝勒与大臣们有些提议从宽甸一带进驻辽东腹地,再进袭朝鲜。不过,后金兵力不足,这般展开将处处薄弱。努尔哈赤便未采纳。” “所以我们这边,还有长白山一带,努尔哈赤便放在一边,暂时不顾?” 李永芳一时没有说话。 “你倒是一举两得啊。”赵毅成在一旁接了句。 李永芳将头一低,没有开口辩解。 “这些便不说了。李永芳,你不妨直说努尔哈赤想做什么?”苏翎说道。 李永芳这才抬起头,说道:“将军不论哪一种答复,只需保持现状便可。这阻绝朝鲜与辽东兵马在东路上的进袭,便出在此处。” 这个在苏翎与赵毅成分析过百遍的结论,从李永芳嘴里说出来,便算是确定无疑了。 “沈阳、辽阳,这一战总会出现,那时,辽东的局势将再度改变。李永芳,你且记住,到时何去何从,你好生想想。你这就下去吧。” 李永芳正想着这说得含糊的话,却听后面一句,只得下去了。 “大哥,我们怎么答复?”赵毅成问道。 “答复?”苏翎笑着反问,“为何要答复?” 赵毅成心中一动,也看着苏翎笑了起来。就让努尔哈赤猜去吧。这个结果,比说什么都好。 李永芳便带着这个没有答复的答复返回赫图阿拉,至于那些礼物,苏翎自然收下了。自从陈泽风那件事开始,苏翎的态度转变不少,以往的某些固执,开始变得可以商量。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是赵毅成的功劳,毕竟这处置数万人马的决断,不是简单的一件事。 不论苏翎的这个做法让努尔哈赤如何猜想,千山堡依旧赢得了在夹缝中继续生存的时间。 在另一面,对峙的两方可没有苏翎这般轻松。 努尔哈赤连续督兵防守四十多天,却始终有明军进攻的消息。直到四月初十日,才命令八旗兵各自归寨,备粮,修理器械,以备随时应战。似乎此时努尔哈赤才明白熊廷弼是玩的花招,空自虚惊一场。有些恼怒的努尔哈赤一面加强春耕的人手,一面派数万八旗兵屯驻在抚顺等沿边五城,并连续以二、三千骑兵为一队,深入辽沈近境,凡是距离沈阳六十里左右的沿边的墩台一概攻取损毁,捉拿戍守的明军,并且与西面的蒙古部落商议向南威胁明兵粮道,使辽阳、沈阳更加困于粮饷的缺乏。 万历四月二十九日,蒙古以一千多骑兵由平虏堡一直抢到郭三屯。五月十日大贝勒代善率领数万八旗铁骑骑兵,攻下辽沈东部六个城堡,掠取数千人、畜。努尔哈赤又另外派出一千多人由苇子峪出袭击叆阳。五月十八日,努尔哈赤派一千多骑兵从东州堡入犯花岭山。这些不过是半是泄愤,半是劫掠。人口、粮食、牲畜,努尔哈赤都要,且越多,则需要更多的来补充随人口增加而带来的粮荒。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四月,努尔哈赤正式提出以辽河划分为两国的疆界,果然与李永芳所说一致。 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虽然自上任以来将辽事治理得看上去是颇有效率,而让努尔哈赤惊疑不定,忙于应对,算是小胜一步。但熊廷弼对于努尔哈赤这种分队袭扰的战术却无法应对,辽东现有的兵马虽已增多,却是不能多到抵挡多处的地步。 春季的粮荒,让熊廷弼几乎处于绝望的处境之中。由于去年的战事,虎皮驿一带的居民早已逃散,田地荒芜,无人耕种。熊廷弼派出领兵的三位总兵所管带的明军,十个月里人不得解甲,马不卸鞍,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粮饷缺乏,熊廷弼此时也不得不命柴国柱、李怀信两位总兵,带队撤回辽阳补充给养。这样便只有贺世贤的军队,困守在古城、奉集堡一带。 眼见得冰雪逐渐消失,气候转暖,草色开始浮现眼帘,熊廷弼更是担心努尔哈赤趁机进攻,便不断地加固城墙防御,将原本就已经足够坚实的高墙,更是变得坚不可摧。但这一现象让努尔哈赤得知了,却将以往的防备之心丢在一边。这对峙的形势,便是看谁最先露怯,无疑,熊廷弼输了。辽阳、沈阳一带的明军,开始面对努尔哈赤的新一轮进袭。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注:昨日突降暴雨,城内积水没膝,大片地区停电,是故更新变缓,见谅! 第二十六章 振武新营 万历四十八年春,冰雪消融后的湿气尚未从山谷之间散尽,千山堡所辖的所有村落便已进入繁忙的春耕。掌管农事的管事们在一个冬季的反复调整、培训之后,第一次展现其高效而有序的管理能力。胡显成已经在千山堡、太平哨以及宽甸五堡分别设置有专门的农事部,所有的种子、耕牛、农具都按冬季里商议的结果一一分排下去,而每一个村落里的领头人随即将其具体落实到每一户人家的头上,从种子出库到分到百姓手中,不会过五天。这让那些家中缺少劳力或是农田过于贫瘠的人家也毫无顾虑地琢磨着如何在今年开垦出更多的农田来。 农事自然全部由胡显成总管,苏翎则下达指令,命各部骑兵在半月之内完成驻地附近公田的春耕事宜。军队自有另一番调度方法,虽说胡显成的农事部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但毕竟人员组成不同,这效率自然是军队更为快捷。军需部的人员并未细化到如农事部一样的琐碎,实际上各营的军需自有一套人马操作。整个军需部只需在整体上做一番调整调度,另外,术虎一部的需用也在管辖之内。 半月之后,各营已经先于百姓们完成春耕。紧接着,苏翎又颁布一条命令,所有的人马随即再次调动起来。因苏翎并未制定各营的名称,出于习惯使然,各营人马便以驻地称呼,渐渐成为定制。胡显成在千山堡统管两营,称为千山营、火器营,郝老六在太平哨的人马则称为太平营,驻守宽甸五堡一带的则称为宽甸营,而在以后,术虎所部则顺理成章被称为海西营。 春耕的限期一到,各营开始执行苏翎的一项并未明言目的军令。各营人马均以半数为准,自行携带补给,一路急行军奔赴目的地。以宽甸营为例,半数的骑兵自行携带所有器械、粮草,赶赴太平哨,与太平营剩余人马汇合,接受郝老六的指挥。一旦入营,便于当日展开例行整训、哨探、巡视边境等各项任务,其余各营均与此相同。当第一轮结束,稍加整改,便开始第二轮的行动,直至各归本营。然后,这刚结束急行军的一半人马接替原留守一半人马的职责,另一半则再次重复。当各营人马全部论过一次之后,开始筛选淘汰在其中出现的不适合人员,并进行补充。这一圈下来,环行近千里,沿途的补给、扎营、游哨等等事项,逐一得到训练、加强,并不断调整。这其中受过武官学院整训的武官们得到暂时管带本队人马的机会,稍加时日,这些未来的武官则可以立即接任任何一项武职的任命。 按苏翎等人商议的结果,这是将所部人马改编成正规武力的第一步。这将摆脱按辽东卫所旗军模式编制的半耕半军的弊端,让所有的骑兵都成为真正具有战力的战士。而在行军过程中不断出现的问题,也让骑兵中的武官们能够得到解决问题的直接体验。一支军队的战力,不能再如刘綎等明朝武官的带兵方式,强弱只取决于高级武官的武力。至于家丁的战力,在千山堡是完全看不到的。 春耕过后,千山堡辖内的百姓除了日常所需之外,一些精壮被抽调出来,进行修筑山路,整修堡墙、以及狩猎、砍伐树木等群体活动,按基本军队编制的方式,将使这些人初步具有后备兵源的能力。 在春耕的同时,苏翎还接着给术虎的海西营补给的机会,从各营中抽调出一千人,包括一些受训的武官,以及海西派来五百彪悍战士中的一部分,押送给养前往海西。一面换防一部分在海西驻扎很长时间的骑兵,一面补充术虎所部的实力。那些受训的武官已经具备按千山堡模式教授那些部族战士的能力。 熊廷弼与努尔哈赤在沈阳一带的对峙,以及那李永芳回去后不知详情的回报,都使得苏翎将这一切做得从容而有序,甚至千山堡辖内的百姓根本感受不到辽东战火的影响。 苏翎将各营的事务完全交给武官们,自己则与赵毅成一起,将目光投向宽甸以南的大片土地。 镇江堡冯伯灵的军营里,由熊廷弼派来的新兵越来越少,但这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整个军营依旧保持着满营的架势。但若是细看,可以察觉到整个军营似乎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自然是熊廷弼派驻的新兵,另一部分虽然也穿带着同样的服饰,却迥然不同,不仅队列整齐、军纪严明,且气色行姿都完全不像是新兵的模样。这自然会引起那些新兵们的怀疑,但即便心中疑惑,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这些人都在为自己的肚子愁。 赞画刘国缙,算是辽东的名人,在辽东一带可谓名气不小,所以这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也让一干辽东都司的官吏们小小的兴奋了一阵子。所谓辽人守辽土,可不是只有朝廷上的老爷们才能想出来的。有些官员是因自己的家财都在辽东,这眼下兵马奇缺且战力羸弱,不依靠辽人,等关内的兵马到来,还不知局势会变坏到什么地步,况且,那些关内的兵马除了主将带领的家丁外,也未见如何骁勇善战,甚至身材体力远不如辽东本地人。还有一部分,则是被逼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这辽东局势如此,总不能都指望着经略熊廷弼一人出主意吧?再说熊廷弼熊大人那脾气看样子跟熊也没什么两样,三两句不对,便是一阵厉声呵斥,人家可是手里握着尚方宝剑,这关头被斩了那是活该。当然,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有自己的一肚子苦水,不过不便于当着人往外倒罢了。 种种因素综合下来。派驻镇江堡戍守辽东侧翼地任务便被一纸军令落到这四千新兵地头上。 不过。不论刘国缙是如何想地。也不管熊廷弼与那些官吏们是如何施展手段地。这些新兵到了辽阳。被编进营伍之中。也就是出操站队。舞刀放箭而已。这其中绝大多数都仅仅是为了吃口军粮。领取饷银。但初时在辽阳还能每个月都吃饱肚子。月饷一两五钱也足够存进贴身地口袋里。等到了冬末。这些可都有了水分。熊廷弼只管保证那些从关内征调而来地明军官兵地粮饷。对于这些辽人新兵。那是截然两种面孔。这不免使人疑心这熊大人不过是利用新兵们缓解当时无兵地险境。而今辽阳一带已有近十万人马。这些辽人新兵可就连“鸡肋”都算不上。人家正经兵马地粮饷还在愁。这些新兵自然被放在最后一位。所以等这四千新兵被调往镇江堡。大约新兵们与熊廷弼等官吏都是一样地为此略有快意。 但就在从辽阳赶往镇江堡地路上。新兵们已经得知粮饷皆无。一切补给都要指望金州卫地调集以及旅顺口地海运。这其中有些明白底细地。便早早做了打算。这辽阳是关内粮饷地集中地。尚且不能足食。镇江堡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早做打算。至少这几个月里攒下地银子还在手里。迟了。怕是还得舍本。逃亡之风。被就是辽东地惯例。这路上便开始上演。等到了镇江堡。熊廷弼第一个月还给予拨付粮草。饷银却先欠下。第二个月。便让冯伯灵自己去旅顺口转运一部分粮饷。等冯伯灵派往旅顺口地人去了。才现拨付地粮饷。仅仅是原额地三成。而去文催问。却被告知余下地粮饷都先欠着。实在不行便让冯伯灵自己去金州等卫筹集。这消息传开。逃跑地新兵与日俱增。 事实上连冯伯灵也怀疑熊廷弼是故意让这些新兵们逃跑地。单看这些兵地样子。便使人不信是能上阵地。大约是熊廷弼也不想伤了刘国缙地面子。没有直接解散罢了。 留下地新兵在苏翎与赵毅成来到军营时。已不足三百。这三百人要么是无处可去。要么便是还抱着希望等着领饷银。这每月一两五钱。对于普通地辽东百姓来说。可不算小数目。冯伯灵已经下令将这三百人单独安置在军营中地一角。等于是变相地关押。若不是考虑到还要前往旅顺口搬运那稀少地补给。说不定冯伯灵直接就将这些人撵出军营。 苏翎从千山堡各营之中挑选出一部分骑兵作为骨干。约有五百左右。然后通过暗地里地招募。选取身强力壮者入营。这时节春季粮荒正盛。这人手招募起来轻而易举。若不是苏翎尚存顾忌。只要大张旗鼓地贴出招募告示。怕是三两日便可满员。这些人大多是老实人。也是为口粮食而来。这不管招募地是谁。只要给粮便去。苏翎将余彦泽调往镇江堡。负责整训这些新兵。自然。按千山堡地模式持续下去。这些新兵可就与刘国缙招募地是两回事。这粮草地缺额由胡德昌负责从朝鲜购入。难题在胡德昌面前。一概是用银子解决地。 赵毅成的潜伏小队,在苏翎抵达之前,已经将任务完成了九成,至少在镇江堡城内,所有的阻碍已经消除,并且自镇江堡往宽甸路上的所有可能的隐患也作为重点清除干净。当然这些人的手法与两军对阵不同,各地传出的消息,要么是举家逃亡,要么便是变卖家产返回关内,甚至有人主动言明是调往沈阳前线。这些结果,使得苏翎与赵毅成带着二百骑兵护卫,可以一路光明正大地向镇江堡行进。自然那军旗是不能亮出来的,对于一般百姓来说,这支没有旗号的队伍,定然是辽东的人马,甚至为此多出一些安全感。 冯伯灵与余彦泽在军营门口迎接苏翎与赵毅成的队伍,这第一句话,却是余彦泽抢先问出。 “大哥,这营人马,就叫振武营可好?” 苏翎与赵毅成都是一愣,这个称呼对这几个兄弟而言,可是含义深远,这一前一后,可谓两世为人。 “好,就叫振武营。”苏翎说的十分干脆。 “是。振武营。”余彦泽与赵毅成异口同声地答道,同时身子一挺,犹如当初苏翎在出前下达的军令一般。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十七章 悍兵来源 苏翎一马当先,步入军营,赵毅成、余彦泽、冯伯灵三马并行紧跟在苏翎马后。祝浩则带着二百骑兵护卫列队而入,一入军营大门,便左右两翼张开,迅在苏翎侧后形成护卫阵势。 振武营所驻的营地是经过多年修筑而留下的老营,一排排的营房、校场等等都是按明军的惯例设置,甚至秉承辽东卫所旗军的习惯,在军营一侧还有一片为数不少的菜地以及几处水塘,临近菜地处自然便是军营伙房了。 苏翎在马上沿着军营走了一圈,赵毅成、余彦泽、冯伯灵依旧跟着查看军营,后面护卫骑兵只祝浩带着十骑跟着,其余的则集中在校场便列队待命。 一切都是熟悉的,苏翎与赵毅成不时地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感概。 最后面一排营房是苏翎与赵毅成曾住过的,往年换防轮戍的间隙,苏翎带着兄弟们会在这里修整一段时间,那排营房外墙的一根柱子上,还有一个兄弟在上面刻的一只飞鸟,可惜,那个兄弟在白沙沟外战死,再也看不到这些旧迹,也看不到昔日的兄弟再次回到这里的情景。 苏翎按耐住下马上去抚摸那只飞鸟的冲动,只勒马停下,久久凝视。身后只有赵毅成与余彦泽能够隐约感受到苏翎内心的波动,他们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余彦泽甚至会想,若是当初十几个兄弟现在都还在,说不定会一起 冲进房里,看看当初睡的地方。另外,当初为了一份双粮的差事,豁出性命做一名夜不收的兄弟们,如今几乎每人都管带上千骑兵,这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耀?可惜 冯伯灵默不作声地看着三人,虽然察觉到苏翎等人都流露出一种相同的情绪,却不知就里,只得静立一旁,耐心等候。 良久,苏翎才一拉马缰,说了声:“走吧。”众人这才随苏翎奔向校场。 校场上成排的新兵正在教官的呵斥下列队出操,五百多左右千山堡骑兵在这里被分为两人一组,管带十人左右的新兵。在千山堡骑兵队伍中,是多数老兵帮带少数补充进来的新兵,难度较小。而这里,则是少数教授多数。那些作为教官的骑兵们虽在事先便被反复叮嘱,但仍然被这些空有一身气力却毫无章法的新兵们弄得心头起火,但职责在身,这些火气不过在呵斥中得到一定的缓解。 苏翎在校场边看了一阵,冲余彦泽点点头,待其上前两步,便问道:“有多少人?” 余彦泽答道:“共计二千六百七十五名。” “都是怎么跟他们说地?”苏翎轻声问。 “当兵吃粮。”余彦泽地声音可毫不减弱。 “嗯?”苏翎转过头。看着余彦泽。眼中疑虑重重。 按最初地估计。这招募人手是在暗地里进行。既不能声张。也不能明说是千山堡地队伍。至少目前还要留在这军营里整训。当然。辽东地招牌更是不能打。为此。赵毅成等人专门商议了三天。弄出无数种藉口。连看家护院都算在其中。本打算是一旦入了军营。在经过筛选之后。选择一部分人进入千山堡各营补充缺额。这样算起来。这振武营便是一个新兵地集训地。尽管这为谁当兵地说法始终会展现出来。但赵毅成等人已经为此制定了一个详尽地方案。连降兵都能对付。何况这些普通百姓? 但。当兵吃粮这四个字便解决了? 余彦泽说道:“大哥,如今是荒年,有口饭吃你就是给刀子让他们去砍人,也会有大把的人来前来领刀子。” 果真如此? 说实话,对于苏翎,明知荒年对百姓来说无异于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这与朝廷上那些号称“心存天下苍生”的文官类似,但实际上到底坏到何种程度,却是很少亲眼见到,更不用说这普遍的粮荒下,那些成群的壮年汉子们望着全家老小嗷嗷待哺的焦急心情。当然,更没想到的是,就算是这些老实的汉子们想拿刀子抢劫,家里却连把刀子都没有。苏翎自来辽东,便在军中服役,虽然也有粮饷不济的时候,但以其一身的本事,却也没饿到他的时候,况且做夜不收本身便是双粮,遇到朝廷赏赐,也是比一般卫所旗军为高。 苏翎转头看向赵毅成,见其也微微点头,便不再问,继续观看新兵演练。 不消片刻,苏翎便眉头紧皱,一旁的赵毅成也是直瘪嘴,大约是心疼那些粮食,就连校场便列队侯立的护卫骑兵们,也都是满脸的不以为然,若不是军纪严明,说不定几个火气大的便要上前一阵喝骂。 这哪里是在练兵,分明是一帮子挑夫打架。那些手执长枪的新兵只管用力,尽管教官一直挨个纠正示范,却仍旧是只会向前直刺,或是横扫。而那些手执腰刀的,更是令人啼笑皆非,毫无招式可言,只顾挥刀猛砍,像是拿的是一根木棍,向对面那队手执圆木挨牌的不停地敲击。即便对训练新兵有一定的估计,但面对此种情形,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如何看得上眼? 余彦泽倒没有那般表情,或许即便有,这提前来的日子,也该习惯了。 “大哥,这已经算是不错了,长进很多。刚来的时候,连队都站不齐。” 苏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这些新兵可不是千山堡那边可以比的,苏翎所部最初的扩展,都是来源于战场,还有宽甸一带逃亡的旗军,本身便接受过几年的基本武训。没点伸手的,光是越过边墙,再穿越数百里的山林便活不下来。这要说起来,苏翎也开始理解熊廷弼的难处,这样的兵,除了浪费粮食,也就只能在城墙上拿杆长枪站队凑个人数,其它的指望,还是别想的好。再想想大明朝每年花费数百万两银子弄出来的兵,有多少是凑数的,又有多少是与眼前这样的人一样的?这样的兵能与努尔哈赤对阵么? “大哥,这就开始么?”赵毅成问道。 此时校场上的新兵们因一旁列队站立的骑兵护卫那隐隐透出的气势所吸引,不顾教官的呵斥,不少人都扭头张望。 “开始吧。”苏翎说完,便纵马向前,一直走到校场前的高台处。 余彦泽也拍马上前,连作手势,迅召集人马。那些教官在呼唤与手势的召集下,喝令自己属下新兵们列队,走向高台前。这个队形是训练最多的,此时走得还算看得过去。很快,高台前便满满登登地集中了所有新兵。那些千山堡派来的教官则在整队之后,另列一队,排在高台侧翼。祝浩将骑兵护卫们集中在另一侧列队,与教官队伍相向而对,整齐的军姿与新兵们截然不同。 赵毅成带着几人将几个木箱抬上高台,然后一齐打开,顿时满箱的白银散出耀眼的银光,下面新兵们不约而同地出低低的嗡嗡声。但显然新兵们不知道这是何意,来军营之前,可是被告知只有粮食吃,没有饷银,难道这是给他们的?这么想的,可不止是少数。 “领饷!”几名站在银箱后面的骑兵齐声高呼。 余彦泽挥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教官队伍开始依次走上高台,在新兵们的注视之下,领取一锭白银,然后从另一侧走下,依旧列着整齐的队列。新兵们中间的声音稍稍大了些,那锭银子,熟悉的人一估计,便猜到大约二两左右,按现在的市价,也能买到几十斤米,足够一家老小支撑一个月的了。 很快,饷银放完毕,但高台上还剩下两箱银子没动,这两箱就算给新兵,也不够分的,但这仍然没有让那些心存希望的人放弃目光的指向。新兵们反倒安静下来,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但接下来,却没人再说有关银子的事。 苏翎走上高台,静静站立了片刻,注视这下面的新兵们。就在新兵们等着听这位突然出现的武官说什么的时候,苏翎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举起右手。 一旁的骑兵护卫中立即有一百人下马,奔向高台前,很快便列队而立。 苏翎将手向军营外一挥,一百名骑兵护卫立即转向,向苏翎指示的方向飞奔而去,在奔跑的过程中依旧保持队形不变。很快,队伍便奔出营门,这时,苏翎身后的一名骑兵举起喇叭吹响三声,一长两短,营门外的一百人听了,立即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变成横队,待队列一齐,便继续向前奔跑。前方便是一片菜地,中间还有一汪黑乎乎的水塘,只见横队一直向前推去,竭力保持队列阵型,即便是中途遇到水塘,也毫不犹豫地踏进去,但丝毫没有躲避、退让的动作,那几名踏进水塘的护卫,被弄得一身黑臭的稀泥,但仍然保持前进的姿态。 随着几声号角,前进的横队这才停下,又变换队形,成一列纵队跑回高台前。 这一幕,都让新兵们看在眼里,但,没有人说什么。 紧接着,苏翎再次举起右手,用力向一侧摆了三下。这次新兵们似乎有了准备,一齐向剩余的护卫们看去。 只见五十名骑兵纵马奔出,稍稍整队,就听着一人高喊:“弓!” 五十名骑兵立即张弓搭箭,指向前方。 “射!” 一片弦响之后,新兵们向箭落处看去,见营门口处的栅栏上,整齐的插着一排羽箭,高矮相差不多,远远看去,便就是一行直线。 五十名骑兵放箭之后便迅退回本队。这时,还未反应过来的新兵们又看见祝浩带人拿出一摞陶碗,有十名骑兵走过来一人一个,然后就在高台前每隔十步站立一人,两手横伸,每手将一个陶碗竖立。紧接着,一声呼喝声之后,奔出两名骑兵,沿着左右向站立的骑兵们冲去,似乎一眨眼的功夫便拔出腰刀,一路向悬在半空的陶碗砍去,一阵轻微的碎响之后,两名骑兵再次返回本队。这时再看站立的骑兵,纷纷拍拍两手,再看地上破碎的陶片,显然是毫无损。 不论新兵们是否看明白这眼花缭乱的动作,苏翎在高台上又站了片刻,仍就什么都不说,下台上马,一声呼喝,带着二百骑兵飞奔而去。 余彦泽望着苏翎骑队远去的烟尘,稍稍停顿片刻,才走上高台,提高声音吼道:“想拿银子的,就照着适才看见的练,谁先做到,就先拿银子。”说完,飞起一脚,将一旁的银箱箱盖踢起,将那满登登的银光瞬间遮盖得严严实实。 奔近镇江堡时,苏翎的骑队才缓缓慢了下来。 “大哥,这些有用么?”赵毅成明显对这实现计划好的试演有些信心不足。就凭这几下,能让那些拿惯锄头的莽汉习惯刀枪? 苏翎回头望了望军营方向,心里设想着余彦泽那一反平时的吼叫,慢慢地说道:“用处肯定是用的,这有多大,还得看余彦泽的。不过” “什么?”赵毅成追问一句。 “这新兵的练法,怕是要另想办法才是。”苏翎说道。 “什么办法?”冯伯灵在一旁问道,“这新兵入营不都是这么练的么?” 新兵出操站队,整个辽东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冯伯灵与苏翎等人受的都是同样的训练,但这效果、高下,似乎完全是个凭运气的结果。真如苏翎这样的好手,怕是很难见到。 “办法么?”苏翎抬头望了望渐渐清晰的镇江堡城门,说道:“得从敌人那里去找。”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十八章 无主之城 临近镇江堡北门,冯伯灵在马上抽了一鞭,越过苏翎,走在最前面。 北门上有十名镇江水师的士兵在值守,见主官带着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到来,虽略感惊奇,却不敢怠慢,忙着列队侯立。冯伯灵对他们点点头,便领着苏翎等人鱼贯而入。 镇江堡自从萨尔浒大战之后,城内官吏便一直呈现稀缺状态,最初设立的参将府因无人入住而闲置,而游击将军府原本是镇江游击将军乔一奇的府邸,却也因其随东路军的消失而渺无踪迹,这两府算是镇江堡内最大的官邸,府内人员均因无人眷顾而做鸟兽散,而仅有的几名扫地看门的仆从,也因春荒而不得不另投它处谋生。 镇江堡的防卫原本由辽东卫所旗军抽调而戍守,此时也因粮饷缺乏,且管事官员调离而自行离去,返回各自卫所家中。不仅如此,自清河以下直至鸭绿江沿岸的堡寨均出现因大战失利而守军逃亡的现象,这一逃,原有的辽东建制便成了空中楼阁,除非辽东重新派驻人马,否则便形同散沙。 镇江堡是一座大城,仅余的几位守堡官吏靠着官仓的存储勉强维持着二百多人的旗军戍守职责,镇江水师则在冯伯灵的管带下仍维持原状。但这这种维持在熊廷弼派驻四千新兵后被完全打破,这头一件事,冯伯灵便手执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手令接管整个镇江堡的防务。当然,那时冯伯灵看到几个守堡官吏如获重释般的神情还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独自掌管一座城堡,对于年纪偏大却始终升迁无望的冯伯灵可算是军伍生涯上的一个顶峰,冯伯灵当即将自己那形同虚设的水师下属调入城中,正式接管镇江堡,而那四千新兵,则留在城外军营,冯伯灵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未调集新兵入城。 当然,冯伯灵不久便感受到这担负一个城堡的职责所带来的麻烦。不说镇江城里那些琐碎之事,单说那些整日叫苦索要粮饷的旗军便让冯伯灵头痛,紧接着新兵们的逃亡以及很快也要来临的缺粮缺饷更是不堪应对。镇江城内还有几座仓储存有军需,可那几位认死理的文官愣是挡在门前不准冯伯灵的人入内,说是除非辽东经略亲自下文,否则便修养东仓内的一草一物。冯伯灵知道这几人与他们这些出身卫所的人不同,未敢造次,只得返回自己的家中琢磨办法。这饥兵的后果只有两种,一是逃亡,二是兵变。若是后者,仅凭水师那点从未打过仗的兵,连想都不敢想。再说,这不论是新兵逃尽,还是被兵变洗劫了镇江城,冯伯灵都是当其冲,第一个惩罚便要落在他的头上。这再加上其余集中情形,使得冯伯灵意识到这升职,可也不是看着那般威风。 前往宽甸面见苏翎,是冯伯灵想到的最后一种办法。面对自己的困境,冯伯灵思前想后,也唯有对其威胁最大,却也最能得到帮助的苏翎,可以给他一个定心丸。当然,这结果是冯伯灵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但苏翎的力量,也随即让冯伯灵的麻烦迅减少,新兵的麻烦仅仅是其一而已。至于这涉及到造反,冯伯灵如今只考虑的是如何在目前解决麻烦,况且,对于苏翎这位小兄弟,他从未失去将其纳入到明朝轨道上的想法。在辽东,拥兵而得以授封世职的,并不罕见。 此时冯伯灵带着苏翎等一干骑兵进入城内,在大街上缓步前行。镇江堡内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位不久前成为镇江堡主官的冯伯灵,而身后的那些骑兵,更是带着明军没有的一股杀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底下头,不敢对视。 冯伯灵本想将苏翎带往自己的府中,平常办事,冯伯灵都是在自己家中处理,但苏翎却没有停步,一直走到原镇江参将府门口。 这座镇江堡内最大的官邸,如今是门前冷落,很有些衰草枯杨的味道。两扇大门紧闭,尽管看起来像是无人在内,却仍然带着几丝威严。 苏翎侧头瞧向冯伯灵,问道:“这里面都还空着?” “是。只有几个看门地。”冯伯灵答道。 “冯大哥。你为何不搬进去?”苏翎笑着问道。 “这可是参将府”冯伯灵一脸严肃地回答。 “如今镇江堡内只有你最大。”苏翎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都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冯伯灵身在辽东军伍之中。习惯成自然。这对参将地敬畏像是与生俱来地。可对于苏翎。这些都不存在。冯伯灵从苏翎地这句话里。才找到一些不同地感觉。 “好。回头我就去收拾一下。”冯伯灵大声说到。 苏翎点点头,对这位冯大哥,要想转变得彻底,还需要时间。不过,苏翎转念一想,说道:“把门打开,现在就进去。” “是。”祝浩应到。 旋即几个人下马上前打门,惊起里面几只鸟,扑楞楞地飞了起来。 好一会没人应门,祝浩不耐,喝令几声,几个骑兵立即纵马来到院墙边,单脚在马背上一点,便即纵起,攀上墙顶,随即翻了进去,从里面将门打开。这几下动作很快,但对于骑兵们来说却是简单之极,比起攀岩越岭,这道墙还算是矮的。 大门一开,祝浩便喝令护卫骑兵们一齐涌入,分头向府内深处搜索而进。 苏翎一提马缰,直接从大门进入,冯伯灵稍稍一怔,随即也跟了进去。 参将府进门便是诺大的一所院子,然后是宽敞的前厅。祝浩已经带人将参将府内留守的几个半老的仆从带了过来。 苏翎皱了皱眉,向赵毅成点点头,让其去询问,自己则下马,进入前厅。 厅内虽大,但摆放的座椅等却还干净,看得出是时时打扫的,那几名仆从倒也算尽心。 苏翎便寻了张椅子坐下,并示意冯伯灵也坐在一旁。赵毅成问了几句,也进到前厅。 “冯大哥,”苏翎看向冯伯灵,“这镇江堡可算是都在你手上了,这做事,不必束手束脚。” “是。”冯伯灵有些汗颜,比起这位年轻的小兄弟,冯伯灵自觉是有些缺乏豪气。适才那句回头收拾,原本便是习惯了一句应承。 “不进则退。”苏翎说得清晰,“冯大哥,很多事只有这一个法子去决断。如今镇江堡内已经干净了,我们不主动做事,便会有旁人过来插手。” “是。”冯伯灵再次应道。 “这管一座城”苏翎话未说话,将目光投向赵毅成。 赵毅成眨着眼睛,脑子里飞思索着。冯伯灵的加入,使得千山堡延伸过于迅,很多事都得靠临时决断,如新兵营里的那些事,证明闭门造车只能浪费时间,万事设想的,都没有变化快。 “这第一还是安全。”赵毅成说道。 “这个”苏翎说道,“原来巡检司的人还在么?” “跑了一半。剩下的”冯伯灵没说完。不用说,剩下的,不听招呼的必然被清除掉。 “冯大哥,你将水师的人抽一半出来,堡墙上留一部分,其余的按时辰巡视全城。其余的等几日从振武营里抽调一部分上堡墙戍守瞭望。” “要盘查么?”冯伯灵问。 “不必。只要维持市面平静便可,什么偷摸拐骗之类的,一律捉拿示众。” “要审么?”冯伯灵又问。这惯于辽东模式的,便是想得不同。 “这个暂时不,只管拿人。城门处也不必过严,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可疑,随出随入。我会再派些精干的人来把守。”苏翎不会考虑太多。镇江堡内的市道,早有纷乱的隐忧。 “是。”冯伯灵应道。 “还有便是商税。”赵毅成考虑的,都是对千山堡有益的方向。 “就按宽甸堡的规矩办吧。”苏翎说道。 “是不是太低?”赵毅成问道,他曾与胡德昌谈过,宽甸市场的商税,明显偏低。 “先低一些。目前我们只要稳住便可,也不靠这些银子吃饭。另外,粮食交易免收税金。”苏翎挥了挥手。 “这样也好。”赵毅成点头同意,随即眼睛一转,又接着说道,“不如在镇江码头处再扩出一块地,仿着宽甸市场的样子?” “这个你派几个人交给胡德昌办好了。”苏翎说。 “怕是忙不过来。”赵毅成替胡德昌考虑,却是事情太多。 “那”苏翎想了想,“让胡德昌推荐几个商人出来办事,这种事情商人脑子快,让他们出主意,我们做决断。” “那干脆将划地、招募人手都由他们去办好了。我们只管派人维持市面,坐抽商税便可。” “那更好。催着胡德昌尽快。” “是。” “冯大哥,你的水师剩下的一半,检修战船,能用的都要重新整固,配置齐全。”苏翎转向冯伯灵。 “这个好办。”冯伯灵答道。 “另外”苏翎又看向赵毅成,“将赵四的徒弟调几个过来,这边想必也还有他的徒子徒孙,召集一些,准备造船。” “会不会太显眼了?”赵毅成担心地问。 “这个让赵四去寻个地方,镇江码头太显眼的话,就在胡德昌家再修一个船场出来。”苏翎很快便下了决定。 “冯大哥,你的水师还要准备接受人手,我会想法子扩从水师,到时候这水师一摊子事,可都全交给你了。” “是。”冯伯灵说起水师,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这语气也坚实了些。 苏翎稍稍停了片刻,又说:“将镇江堡城内再仔细清查一遍,有任何异动要及时处置。明面上这里还是没变。这事目前要保持的。” “是。”赵毅成低声应道。 “再在城外的驿道设三道卡子,每十里一道,只要有辽阳那边的人过来,视情形禀报余彦泽处置。” 这番谈话过后,镇江堡无形之间便换了主人。不过镇江堡内的居民却是毫不知情,只知道新上任的游击将军冯伯灵还不错,至少城内要有序得多,不必担心宵小之辈了。 苏翎似乎想起了什么,仰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张家还在镇江堡么?”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十九章 风云隐现 凌晨两点,地震,墙摇地颤,人心惶惶。是故今日午时一更延后。见谅! 对于镇江堡张家,苏翎是偶然想起。若不是谈起镇江堡内的商人,这张家仍然会在某个角落闲置。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将之遗忘。 赵毅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有片刻的间隙。 “张家还在。”赵毅成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翎。 这短短的异样,还是被苏翎察觉到了。他略略想了想,再次看向赵毅成,却不说话。 这无声的询问让赵毅成有些不安,这些兄弟之间还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形。 俗话说这心中无事,天地自宽。但凡有些不那么坦荡的念头,话说出口便多少有些不自然。苏翎没有立即开口询问,多少也带着些责备的意思。出生入死这么些日子,难道兄弟之间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毅成整日在哨探禀报的消息中琢磨,已经养成略带敏感的性子。这疑虑往往是越想越深,任何隔阂都是起于猜忌,眼看着这不说清楚,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会有延续的趋势。 赵毅成看了看冯伯灵,然后说道:“是这样的。这张家在镇江堡外也有几处大的田庄,按大哥的命令,这本该也要处置掉,不过,兄弟们在商议时有所争执。” “哦?”苏翎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什么争执。一直以来。苏翎任何一条命令。都得到彻底地执行。 赵毅成继续说道:“这张家与陈家大小姐地关系。兄弟们都已知道。一些兄弟认为该放张家一条生路。这两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关联。在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碰地好。另外地。则认为”赵毅成将左手一立向下一切。 这不言而喻。甚至多少带着些意气。陈家大小姐地退婚。是瞒不住地。这张家地地位。可就处于危险之中。而苏翎未来地正妻。兄弟们未来地大嫂。怎么还能让这样一个张家出现?横扫辽东腹地地潜伏队伍中。有不少已经被血腥气熏染得毫不留情。何况这张家本就属于清除地范围之内。 苏翎并未深想。只淡淡地问道:“你怎么处置地?” “先缓一缓。张家地铺子、田庄都未动。”赵毅成说道。话里透着几分不确定。 这陈家大小姐与张家地关系。真还说不清楚。兄弟们两边地意见都有道理。赵毅成似乎也颇感为难。 “这样”苏翎意外的是,自己的一点小事,竟然会引起这样的争执。这一瞬间,苏翎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草率处理与陈家大小姐之间的关系是正确的。 “这事是我没想到。”苏翎对赵毅成说道,“你们下去商议一下,与其它的农庄一样,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以后只有军令,没有犹豫。军令一下,没有任何可顾虑的。” “是。”听苏翎这么说,赵毅成似乎才放下心来。赵毅成其实也并未看重这个张家,但既然下属对苏翎的这么一份关联尤其看重,便不得不小心从事。苏翎在赵毅成眼里依然是大哥,但在下属眼里,却是近乎神话的形象。苏翎与十几个兄弟们赤手空拳打下这片土地,拥有上万战士,这能不被看作奇迹么? 身为数万人的领,其一言一行的影响力,将会在最细微之处显现出来。这对苏翎算是第一次得到警告。 “另外,叫胡德昌开一张单子出来,”苏翎又想到一个问题,“凡是对镇江堡有用的商人大户,都列在上面。除此之外,那些与朝廷有关联的人家另列清册,尽快清除掉。还有,让胡德昌将能够联手海运或是6运的商户人家想办法汇总,要让镇江堡的水运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得断掉。” “是。”赵毅成答道。 “还有,朝鲜那边的商运,让胡德昌再延伸得远一些。人手若不够,我们再派。” 这一回,赵毅成没有应得那么快,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大哥,这人手怕是不好再多了。那七十多个庄子已经不够人手了。有些地方,只留了两三个人,万一有变,可应对不及。” “怎么,那些佃户会闹事?”苏翎问。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这倒不是,但毕竟一大家子人不见了,这难保村子中会有猜疑之人。仅凭几个人留守,还不如不要。” “我看,还是募吧。毕竟只是个庄子,在农家中寻一些懂农事的便行。现在做不到那么稳妥,实在不行,就将人叫回来。”苏翎说道。“这个你与胡胡德昌商议定就是。” “是。”赵毅成答道,在心里,已经决定将近十个庄子的属下都调回来。 千山堡的手伸的似乎太长了,以目前的人手,破坏有余,要想稳住,确实不易,如今也该收敛一下锋芒了。毕竟现在做的,仅仅是铺垫,为千山堡赢得更为宽松的空间。 “另外,让胡德昌想办法,要让宽甸市场有更多的商队往来。实在不行,将我们的一部分利让些出来,也可以考虑。” 赵毅成点头记下。 苏翎转头对待在一边的冯伯灵说道:“冯大哥,这些事情,你能协助的尽量协助,等那几千新兵能派上用场了,这里便要轻松一些,眼下,够你们忙的。” “放心。”冯伯灵只说了两个字。适才的对话,尽管听的不是太明白,但冯伯灵知道对面这位小兄弟处置的,是远远大于镇江堡所辖的范围。这对于苏翎的印象,再一次加深。 参将府的谈话,便到此为止。苏翎留了一百骑兵给赵毅成,让他去交代胡德昌安排要办的事,自己则连夜赶回宽甸堡。人手的缺乏使苏翎不得不将宽甸堡作为中心而留守,更多的琐事都交给赵毅成处置。目前来说,千山堡仍然是以骑兵为主,这是存在的前提,其它任何深谋远虑都只能是点缀。而上万的队伍,也只能由苏翎掌控。 关于张家的事,让苏翎隐隐产生一丝担忧。这一方面是自己威信的上升,另一方面,却是必须更加小心地为人处世。身居高位的压力,将使人变得更加稳重。苏翎明白,倘若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千山堡这些来历繁多的组成部分,便会四散而溃。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与努尔哈赤类似的,但苏翎与努尔哈赤却是完全不同的应对方式。 武官学院整训的武官们,得到苏翎指示的最新课题,如何将振武营的那般新兵尽快训练成军,并且要如何挥出战力。为此,苏翎专门让赵毅成抽调了几名熟悉振武营实情的武官返回宽甸堡,现场解释那些不成样子的兵们到底是什么状况。另外,振武营的兵最适合什么样的战斗,又是在何处才能做到以自己的优势与敌人对阵。这些问题的商议将占据这一期武官们的大部分时间,而一旦有一条达成共识的建议,便被迅疾送往余彦泽处,当即作为训练课程予以实施。 振武营将是苏翎扩展人马的一处试验场。趁着镇江堡空虚的这段难得的时光,苏翎将以千山堡在群山之中获得的实战经验,加之武官学院的商议结果,形成一套自己的练兵计略,并不断增添新的内容,从而在日后能够在辽东腹地用最短的时间组建新军。 到六月底,苏翎这边一切进展顺利,新兵训练已经与上次截然不同,至少已经能过做到令行禁止。而太平哨的郝老六以及海西的术虎所部,正按预计的逐步进行,也是颇为平静。 此时,辽东群山的另一侧,对峙的两方却又各自有了不同的变化。 赵毅成的哨探又探得努尔哈赤的一项新举动,这一次,哨探们是在镇江堡就得知了消息,反倒比辽阳的哨探早了一天,传言的度,可比哨探还要快。 这一天天气稍热,赵毅成寻到苏翎时,见其正拿着本书坐在窗下观看,便好奇的问道: “大哥,看得什么?” 苏翎见是赵毅成,知道必有消息,便合上书页,将封面展示给赵毅成。 赵毅成接过一看,说道:“《练兵实纪》” “嗯,这是一个叫张伯臣的小队长拿出来的,他原是浙江兵。”苏翎笑着说道,“若不是抽调到武官学院来,怕是他还不肯拿出来。” “就是大哥上次说的那个戚总兵写的?” “对。很难得。”苏翎说道。“可惜咱们这儿没雕版印书的,不然多印一些,每个武官一册。如今只能让陈芷云寻人去抄。” 赵毅成略略一翻,见目录页上写着:“练伍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练手足第四、练营阵第五(场操)、练营阵第六(行营)、练营阵第七(野营)、练营阵第八(战约)、练将第九” “大哥,这些可都用的上?” “一半吧。”苏翎说道,“有些咱们已经用了。还有一些在南方适用,这北边,还得再改一改。” 赵毅成将书放在桌上,进入正题,只听他说道:“哨探回报,五月二十五日,努尔哈赤贴出榜文,用后金国汗的名义,招降辽东将官以及城堡军民。” “哦?他还会这一招?不会又是李永芳的主意吧。”苏翎说道。 “很可能是。榜文上大意是说,辽东的官民要立即归顺后金,可保全家室;如不肯投顺,努尔哈赤将一直杀到山海关内。好像还例举了什么宋代徽、钦二帝的事。”赵毅成对这个典故不太清楚,但依据上下文来看,大致还是明白一点。 “这主意不错,这语气倒与努尔哈赤的本性相符。”苏翎没有去解释,只摇摇头,这般榜文的意义,就跟吓唬邻居孩子一样。这般画虎之举,倒不是效果如何,而是努尔哈赤显然野心在进一步扩大,这已经带着些国君的味道,不再是部族领的习气。 “六月初,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兵,再次动手了。”赵毅成又说。 “说说看。”苏翎并不见急,坎川岭一带有郝老六死死盯着,只要不从这一路来,千山堡便是安全的。 赵毅成接下来,便将哨探探得的消息简单讲述出来。 在六月十二日,努尔哈赤率轻骑五万,从抚顺关入明境,直逼沈阳;另有一万多骑兵,由东州沙地直抵奉集堡。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兵沿途袭击大小村堡四十多所,掠获男女数千人口,一直抵达距沈阳城五里的地方。同时,努尔哈赤再次使出招降的法子,想让沈阳守军不战而降,但这一次,没有效果。 奉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命,沈阳城内有总兵李怀信的四万人马驻守。另外,总兵官贺世贤闻讯后,率队在沈阳东二十里的浑河沿岸与八旗兵接战,奉集堡的柴国柱也出兵,在沈阳东三十里的小夹山与八旗兵接触。这回不同的是,大明朝的官兵在熊廷弼的整训下不再退缩,而是一接触到八旗兵,便摆出死战的架势。努尔哈赤见此很是吃惊,这与以往完全不同,同时,八旗兵已有被三面包围的可能,努尔哈赤当即退后十五里。但贺世贤与柴国柱两军仍然一南一北向努尔哈赤夹击而进,同时,沈阳城四万大军也全部出动,从西边平推逼近。努尔哈赤闻讯,当即撤回后金境内。一向战绩辉煌的努尔哈赤这次可扫了颜面,不过他并不甘心这般被逼,便于六月十五日,由达尔汉统兵一万绕道沈阳北境袭扰劫掠。又于六月十六日,由皇太极率兵八百,将沈阳以东的百姓掠走一千多人,抢走不少粮食。 赵毅成说完,苏翎面色渐渐趋紧,说道:“这么说两边都有决战的想法?” “看沈阳这一战的架势,虽然没打得厉害,却是都不示弱。”赵毅成说道。 “熊廷弼还是有一套。这一招,让努尔哈赤又要担心了。”苏翎说道,“辽阳城里呢?” “熊廷弼还是督促操练兵马,修固城墙。”赵毅成说道,“不过,按上次徐熙传回的消息,朝廷上催促熊廷弼战的人又多起来。” 苏翎摇摇头,对这些朝堂之上的文官丝毫没有好印象,“辽阳、沈阳总共有多少人马了?” “约有十多万了。” “再等些时候,熊廷弼就该主动出击了。不过,”苏翎起身走了两步,说:“该不会又如杨镐那般,急着便要出兵吧。” 赵毅成没有回话,苏翎的估计可不是猜测,完全有可能。熊廷弼在辽东是一人独掌大权,但在朝堂之上,却不过是个人人都可以拿捏的文官。 “努尔哈赤也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是不是粮食缺得厉害?”苏翎边在屋中踱步,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个,打探不到确切消息。”赵毅成说道。 苏翎摇摇头,努尔哈赤的行动象是急于攻打沈阳,按以往的习惯,该是对沈阳城内的东西十分饥渴。 “他们一打,不管谁胜,都是我们的威胁,”苏翎说道,“我们现在还没准备好。”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名护卫进来禀报: “将军,去蒙古的人回来了。” 苏翎与赵毅成一听,面色一变,同时向门外迎去。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三十章 蒙古骑兵 苏翎与赵毅成抢出门外,一眼便见院中站着一人。 此人中等身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这六月底的天里,身上还套着一件已分不清颜色的皮褂子,且侧面已被划开两道口子,隐隐带着暗色的血迹,一把腰刀倒是打整得干净,斜斜挎在腰间。此人正是与苏翎、赵毅成等一起做夜不收的兄弟中最是沉默寡言的胡秋青。 “大哥。”胡秋青一见苏翎便开口叫到。 苏翎紧奔两步,一把握住胡秋青的胳膊,用力晃了两晃。赵毅成也走到跟前,抬眼望着胡秋青。 “走,屋里说。”苏翎说道。转眼又瞧了瞧胡秋青的身上,叫到:“祝浩,去拿件衣服来。” “是。”祝浩远远地答应着,向后院走去。 一进屋,胡秋青便说道:“大哥,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苏翎一怔,转身看着胡秋青,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但旋即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你回来,就好。” 去岁冬初派出的三队人马,看来只回来胡秋青一人。 这时祝浩进来,胡秋青顾不得许多,就在屋里脱了破皮褂子,露出浑身的肌肉疙瘩。赵毅成给倒了晚凉茶,待其换好衣裳,便递过去。 胡秋青猛喝了几口,抬起头问道:“大哥,有果酒没有?” 不待苏翎回答。祝浩便说道:“有。”说完便转身出去。很快抱回一小坛子酒。 胡秋青拍开坛口。就着坛子便大口喝上了。足足有小半坛子灌入腹内之后。才放下。一抹嘴。坐在椅子上。 苏翎与赵毅成一直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胡秋青。没有开口询问。这一路上遇到多少艰险。胡秋青不说。是任人也想不到地。 “大哥。”胡秋青望着苏翎。“再给弄点吃地。” 苏翎眉毛一扬。随即冲祝浩一挥手。祝浩立即出去预备。这光顾着看人。却忘了这胡秋青地习惯。有肉无酒可以。有酒无肉可是不行。好在后面伙房随时都预备有吃食。有赵毅成地哨探总部在。那些哨探无一不是匆匆来去。这饭食是可以随时提供地。 不一会。祝浩便端上几大碗。都是炖得熟烂地。那胡秋青也不客气。伸手便捞出一块肘子。大口地吃着。看得出。胡秋青是许久未吃上这样地饭食了。 胡秋青一口酒一口肉,转眼便消灭了肘子,这才放慢度,说道:“大哥,这次去,我先到的是蒙古宰赛部。” “就是被努尔哈赤俘获的宰赛?”赵毅成问道。 “是。”胡秋青又捞起一块,不过总算有些斯文了。 当初派出的三队人马,分做三个方向往蒙古境内迂回而进。胡秋青走的是东海、海西一线,为避免与努尔哈赤冲突,从北面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能在冰天雪地中翻越大山,本身便是个奇迹。 “去年冬,在山里我们就死了四个。”胡秋青放下酒碗,慢慢说道。“还好那个向导不错,没有迷路。到了开春,才走出山里。一出山,便被不知哪个部落的人杀了三个。我们剩下四个人死命向南奔,好容易才摆脱掉。除了珠子,其余的都丢了。” 这番轻描淡写,细想起来,该是何等的险恶。 “后来,我们终于见到了宰赛部落的一个领。”胡秋青双眼望向空中,似乎又回到当时的情景。 苏翎与赵毅成都在一旁静听,没有打断胡秋青的回忆。当初苏翎仅仅是派给他们三队人马一个大概的任务,与蒙古人取得联络,若是可能,可以相机而变。 “我们拿出一半的珠子,那个领答应见我。我们谈了半日,算是知道了一些蒙古人的详情。”胡秋青说道。 胡秋青接下来,将所了解的蒙古部落情形一一讲述出来,苏翎与赵毅成则仔细听着,对于相隔甚远的蒙古人,算是有了初步的印象。 蒙古人此时在与大明朝的关系上,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便在马市、木市上交换各自所需,坏的时候,便会纵马南下,抢掠汉地。由于蒙古境内都是一些分散的部落,分别由几个大的领控制,这很难形成一个统一的态势。这是由其生活习惯与地势决定的。 辽东与努尔哈赤对峙,这蒙古部落便成为一个双方都在争抢的盟友。谁得到蒙古的支持,在辽东的态势便居于强势。但蒙古部落本身便是散乱的,这便形成蒙古部落不同的态度。 位于察哈尔的蒙古部落是以林丹汗为主。林丹汗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蒙古各部中人口最多,势力最强,蒙古的其它部视他如皇帝一般,地位居于蒙古各部之上。最初林丹汗的态度不是十分明朗,一边接受大明朝的赏赐,一边又与努尔哈赤互通使者,保持联络。可以说这是整个蒙古部族的一个明显特征,各部几乎都是这般做法。 但林丹汗的态度,在努尔哈联手科尔沁蒙古,向开原、铁岭推进的时候,林丹汗的态度便有了转变。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林丹汗以蒙古四十万英主青吉思汗(仍元始祖故称)的身份,向努尔哈赤提出了警告。大意是说,广宁一带是他的地界,若是努尔哈赤胆敢入侵广宁,蒙古骑兵将毫不客气地杀向后金境内。 两个月以后,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天命五年)正月,努尔哈赤与林丹汗在相互致书时又起了冲突,努尔哈赤毫不客气地指责林丹汗贪取明朝的赏物,受明廷的利诱。这般口气让一向高傲的林丹汗如何忍得? 林丹汗大怒之下,将努尔哈赤的使臣武巴什扣押起来。而努尔哈赤自然毫不示弱,先后扣押了察哈尔蒙古五名使者。自此,察哈尔林丹汗与后金国大英明汗努尔哈赤便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林丹汗之所以翻脸,是因自从努尔哈赤最初崛起时,蒙古的科尔沁鄂巴、明安等贝勒先后归附。这些原本是林丹汗麾下的部族的反叛,自然会使林丹汗不高兴,而随着努尔哈赤带领八旗兵不断地向西,明军不断丢成失地,使得以往在大明朝与蒙古之间的马市、贸易等等统统断绝,这些将给林丹汗带来每年价值百余万两损失。同时,蒙古上层贵族的日常所需也陷入来源稀缺的境地。若努尔哈赤继续征占辽沈、广宁,而大明再败,这蒙古与大明的贸易将彻底消失,蒙古人日常所需毫无得到的希望。这一切,都是林丹汗最终摆明了态度。 蒙古部族的另一部分,是位于科尔沁的蒙古部族,例如鄂巴、莽古思、明安、孔果尔等贝勒,则早早地带着族人纳入努尔哈赤的麾下。林丹汗的察哈尔蒙古与科尔沁蒙古,成为两种态度截然不同的部族。 剩下的位于喀尔喀的蒙古部族,扎鲁特、奈曼、敖汉、巴林、克什克腾等部,还处于观望阶段,没有明显地倒向一方。努尔哈赤或以金帛或以联姻的办法来尽量争取这些蒙古部族的归附。而大明朝也通过赏赐、关市贸易等,拉拢这些摇摆不定的蒙古各部。 当然,此时出现的苏翎,代表着千山堡,也在这场拉拢中踏进了一只脚。 在努尔哈赤对大明辽东开战初期,喀尔喀蒙古部族收了努尔哈赤的财务,对努尔哈赤的军事行动给予支持。攻打抚顺时,喀尔喀蒙古部族中的乃蛮、炒花等部便出兵进犯长永堡(沈阳城西南),而宰赛、煖兔等部族则统兵驻扎在辽河岸,向大明朝讨赏。这最初使得大明朝两边都照顾不上,手忙脚乱。 但在大明朝开始公布赏格,规定有能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一万两时,喀尔喀蒙古的乃蛮、炒花各部又转到大明一边,愿意听从朝廷旨令。可这没多久,萨尔浒大败北,蒙古各部又转变态度,当时连察哈尔的林丹汗都派出十万大军,袭扰广宁东西及山海关迤西各地。其中的宰赛、煖兔的二十四营蒙古也靠向努尔哈赤,并在开原一战时给予配合。当然,努尔哈赤也格外大方,开原的余财“十数万”被分给宰赛、煖兔和炒花各部。 紧邻开原、铁岭一带那些摇摆不定的蒙古部族很快便察觉到,努尔哈赤的野心远不止目前的战绩。同时,这些蒙古部族本身也开始尝到了努尔哈赤势盛的后果。 大明朝在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时,便在辽阳的长勇堡开设木市,边墙外从广宁到辽阳,所有以游牧为生的蒙古部落,都从木市得到大量的银两赏赐与日用补给。而蒙古的马、牛、毡、革等土产,也在这里交换成汉地的出产,例如日常所需的布、帛、锅等。但努尔哈赤若是再向明朝进军,这些可就全部成了泡影。正当喀尔喀蒙古各族开始犹豫的时候,大明朝也因担心蒙古与努尔哈赤的联手,再次给予赏赐与拉拢,使得这些跟随努尔哈赤步伐的蒙古部族再次倒戈。 是故后来便有宰赛贝勒父子联合扎鲁特的色本、巴克、巴雅尔图、岱青、科尔沁明安贝勒的儿子桑葛尔寨等,统率一万多蒙古骑兵,增援铁岭之战,但全军败北。宰赛父子、巴克、色本等贝勒及一百五十多人被努尔哈赤俘获。可也因此一战,宰赛部族便被努尔哈赤以人质在手,变相控制了。 宰赛贝勒是喀尔喀各部中地位最高的领,其余各部均以其马是瞻。这下努尔哈赤占了主动,逼迫喀尔喀部蒙古与后金天地盟誓。这之后,努尔哈赤便将宰赛的一个儿子喀什克图及被俘的一百人和扎鲁特的色本贝勒放回,但宰赛本人却仍然软禁在赫图阿拉。 当然,在释放的那一天,所谓的大英明汗,赐给喀什克图貂皮缎子皮袄,猞猁狲皮罩,暖帽、腰带、靴子、布衫、裤子,马鞍子等,完全是一副恩赐的嘴脸。就在这一天,努尔哈赤明言,将在攻占广宁之后,释放宰赛。这将努尔哈赤的野心大白于天下。 胡秋青的这一番讲述,说得苏翎与赵毅成是晕头晕脑,大概意思是明白的,但那一连串的名字,在胡秋青的蒙古语音中说出来,确实难以记住。好在宰赛这个名字是很容易的。 “那么”苏翎看胡秋青又倒满一碗酒,略停一下,等胡秋青喝完,才接着问道: “见到那个叫什么喀什克图了么?” “见到了。”胡秋青点点头,说,“我又拿出了十粒珠子,才得到引见。” “此人如何?”赵毅成忙问。 “是个勇士。”胡秋青脸上露出几分赞许,“我将来意一说,他虽没有当即答复,但看上去却没有头一个领的那般嘴脸。” 苏翎与赵毅成都等着静听下文。 “第二日,喀什克图再次见我时,态度就要好得多。他说,虽然不知苏将军”胡秋青望向苏翎,这当然指的便是大哥。 “虽然没见过,也不知有多少人马,但他愿意试一试。被俘的耻辱不会藏在心里的,只要我们能攻下赫图阿拉,救出他父亲宰赛,他会召集全部喀尔喀蒙古部族的三万骑兵,围杀努尔哈赤。” 苏翎与赵毅成听到这话,都是一震。这最初仅仅是试探的小小希望,竟然能得到如此明确的答复,怎能不为之一振? “不过,喀什克图也说了,若是苏将军没这个本事,这事便算是一阵秋风罢了。”胡秋青说道。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确实,草原上相信的便是力量,没有这个,说的话便真还不如风过。喀什克图能给这初来的陌生人这样的答复,已经算是奇迹。 “后来,”胡秋青继续说道,“听说我要去见林丹汗,喀什克图还专门派了几十个蒙古骑兵护送,那些珠子也没要,连原来那个领拿去的,也都还回来了。” “嗯,此人还算有些远见,不是鼠目寸光之辈。”苏翎说道。 “林丹汗如何?”赵毅成催问道。 “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排场很大,也很傲慢。”胡秋青说。 “结果呢?”赵毅成似乎等不及了。 胡秋青看着苏翎,笑了笑,说:“我是按大哥交待的说法,跟他说了。” “他答应了?”赵毅成没有让胡秋青说出细节。 胡秋青点点头,说:“是的。虽然态度让人不喜,但说话还是讲道理。但条件还是那一个。” “什么条件?”苏翎也有些急迫。 “攻占赫图阿拉。只要消息传到,林丹汗便会带着十万蒙古骑兵支援。” 这又是一个微小的希望成为现实。 “但,临走时,林丹汗说过,若是在这之后,做不到我们说的”胡秋青略略一停,看了看苏翎与赵毅成,这才接着说道,“那十万骑兵便不会回去。” 这算是较为客气的威胁了。苏翎与赵毅成又相互瞧了瞧,明白这句话带来的将是另一种隐患,这可是以往未曾考虑的。 不过,眼下还算是好消息,剩下的,便看苏翎如何带着千山堡的骑兵,做到蒙古骑兵支援的先提条件。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三十一章 攻守同进 胡秋青历尽艰险,在三路人马均损失殆尽之余,置身带回的蒙古部族的详情,让苏翎在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下达了一系列的指令。 既然这宰赛的喀尔喀蒙古部族是以赫图阿拉作为前提提供支援,这随后的部署,便自然是以此作为目标。这与苏翎等人最初商议的有所偏差,做些调整是题下之意。当然,蒙古部族的反复无常,使其做出的承诺也不能全信。 几番斟酌之下,就整个大的态势而言,苏翎倾向于与之合作。乱世之中的承诺,实际上便是利益的重新划分而已,不管是蒙古彪悍的骑兵,还是女真后金不断增加的汉人下属,都是在利益衡量过后的选择。至于林丹汗所说的十万蒙古骑兵的东进,怕是威胁的意味更大一些,指望林丹汗这十万骑兵还不如相信喀什克图的复仇意图。况且十万蒙古骑兵会给苏翎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已经犹如一根小刺,牢牢地嵌在腰腹部,让人时时不能忘怀。尽管这威胁还在攻占赫图阿拉这个目前来说还属渺茫的希望之后,但既然知道了,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对这一切,苏翎本人已经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于是,胡秋青返回的第二日,苏翎便向海西的术虎派出了一队人马,其中包括五十名新整训过后的武官,传令术虎将手中事务迅安排妥当,然后火赶回宽甸堡,这整个千山堡的未来,将在精心商议之后做出决断。 胡秋青没有返回原来管带的两千骑兵的队伍中,而是留在了宽甸堡。苏翎令其抽调原属骑兵中较为亲信的人另组一队,同时命赵毅成传下指令,让在辽阳一带的哨探们暗自招募蒙古族人,这些人将在胡秋青的管带下组成专责蒙古的队伍。 在辽东的蒙古人,大多是在其本部族中犯错逃亡,或是家中牛羊尽失,不得不另谋生路,也有一部分是羡慕汉地的农耕生活而迁居汉地。这些人散布在开原、铁岭一带,也多有从军吃粮的,仅在辽东临时募集的人马中,就有三千之多。 为此,苏翎命胡德昌利用其往来于仍然保持畅通的驿道上的商队,向辽阳的哨探们运去大批的银两,用以招募、收买辽阳城内的蒙古人,甚至远涉虎皮驿、沈阳附近,一旦有了效果,则通过胡德昌的商队掩饰,赶赴镇江堡,再由胡秋青接管。对付蒙古人,胡秋青已经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不然,又如何在蒙古草原上得以全身而退。 七月中,苏翎又带着二百骑兵护卫,赶赴太平哨营,与郝老六商议坎川岭一带的形势。随后,秦瞎子的游骑人马再次增加,向后金腹地渐次延伸。这些游骑都是惯于群山之中行走的精壮汉子,不仅骑术精良,且仅靠步行,也能在草木繁茂的山中越过八旗把守的各处要道、山隘。他们将不断袭击后金散落在山中的各处农庄,袭杀农庄里的后金官员,并用阿哈暴乱予以掩饰。 按努尔哈赤一惯的做法,这些农庄,尤其是边境一带的农庄,在做完农事之后,并不在一个固定地点留驻,而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迁居它处。这本是避免受到袭击的手法,但此时却让这些农庄受袭的消息得到一定的延缓,再加上本身那些被俘获变成阿哈的汉人、女真人便在不断的逃亡,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受到努尔哈赤的重视。除了收获季节前来集粮,这些散布的农庄是没人关注的。这些都是的秦瞎子的队伍能够安然无恙地在群山之中游动,那些失去管束的阿哈们,则自行散去,一部分流向山中躲避,一部分则向千山堡靠拢。 与此同时,火器营中被改编成小队一部分火炮,在那些熟悉火炮与工匠们的多次改进下,也被调集到郝老六的营中。其中的数十门大将军炮,在原有的火炮战车上做了进一步的加固与调整,使之能够适应山路上的移动,以及尽量缩短装药填弹的时间,经过多次的实弹演练,所有确定不会炸膛的火炮店都被备置了定装的火药药包,而弹丸除了缴获的一部分铁弹外,还由石匠们打造出一部分石制弹丸。 苏翎与郝老六巡视火炮小队的实战效果时,观看了火炮在一里至三里的距离内,对固定目标的不断轰击。五门大将军炮均备置有七个子铳,一次集中轰击后,尽管装填仍然缓慢,给火炮降温等步骤更是耽误不少时辰,但远处一睹搭建起来用作目标的石墙,还是被顺利的击毁。 这些炮队将用来攻城破寨。至少在一里地范围内。可以远离弓箭地射程而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从一斤到七斤重不等地弹丸。用来轰击城墙所费时间不会少。但倘若时间足够。用来打破城门是不成问题地。此时地火炮。在野战中作用很小。用来守城是最大地效用。苏翎与郝老六在观看过后。便决定将其配置到营中。野战用不上。攻城却必不可缺。至于火炮小队会拖慢营兵地进度。或是在野战中丢失。苏翎与郝老六都没太在意。原则是已经定下地。只要保存实力。这些器械不会成为负担。大不了一丢了事。对千山堡来说并不可惜。目前所有地火炮都是缴获而来。尽管不是都能正常使用。留下地还是为数不少。在紧急时刻点燃火药炸毁火炮、战车。将是火炮小队们得到地最后一个命令。 向郝老六交待一些事项后。苏翎随即赶赴千山堡。与胡显成汇合。 千山堡在胡显成地管辖下。诸事顺利。作为远离边界地中心。千山堡地人口再次显露出增加地趋势。这一部分是由古里甲由浑江北岸带来地部分参与交换商货地女真人。一部分是因集安堡地逐渐兴旺而带来地一些朝鲜商贩。 千山堡出现之前。集安尚属于努尔哈赤地女真后金地地界。这与朝鲜是隔江而望。互不越界。甚至一些越界采参或是挖取药材等等地女真人。还曾被努尔哈赤以越界地罪名惩处。同样地。隔江地朝鲜人也不敢随意过江。否则会被当即射杀。或是被俘成为阿哈地一员。 作为依附大明地朝鲜。在鸭绿江一线没有丝毫可以张扬地地方。努尔哈赤地兴起一度让朝鲜感到威胁逐渐靠近。不止一次向大明求援。申述努尔哈赤逼近地险境。不过。如今这个态势得到缓解。甚至有一年多没有任何警讯传达。集安对面地满浦镇。是临鸭绿江最近地一处人口聚集之地。虽然赶不上义州一带地兴旺。但在这一段沿江两岸地群山之中。确实唯一地大镇。朝鲜百姓地日常所需。都由此处得到供给。而自家所产。也都拿到此处交换各自所需。 胡显成特意禀报苏翎地。这是其中之一。集安地商贸交易一旦略有成形。胡显成便从那些朝鲜鸟铳手中挑选出一部分人来。当面说出两个选择。一是任其回家。二是每人给予白银五十两。让其在满浦镇安家落户。只需为千山堡收集所需粮草、商货。并且。只要听命行事。每月都将得到一定地粮食与银子。当然。关于以往赎身地事情。此时自然忘记了。 不论这些人是否是真心办事,至少有大半的人选择了后者。至于那些没有选择的,自然不会轻易的被放回家,下去后也没人招呼办理返家事宜。甚至死活,没人知晓。 最初有二十多人被送过鸭绿江,只有十人最后在满铺镇扎下根来。随后的几个月,总数约有近百人在满铺镇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住下,有些甚至想办法接来了家人。当然胡显成失算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过了江便渺无音信。不过苏翎对此也毫不在意,相比那些留下的人,所得远远大于所失。这近百人在满铺镇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丝毫不显眼。几个看起来最肯办事的朝鲜人被选作管事,集中管理这近百的朝鲜降兵。甚至在贿赂当地朝鲜官吏时,胡显成也给予了大力支持。不仅有银子,连得知不易的东珠,也给了近十颗。这足够使那些能够被收买的朝鲜官吏给予方便。 朝鲜相对的贫穷,让胡显成将这件事办得非常顺利。大量的粮食与山货被收集起来运往集安,江面上横渡的船只甚至能够连成一线。即便是春荒,朝鲜运过来的粮食价格也远远低于镇江堡,那些朝鲜农夫唯一能交换的,也只有粮食。而同样是山货,朝鲜出产的也是不少,但价格却不高,胡显成还没打算收集这些自己已经不少的东西。这变相地鼓励那边的朝鲜商贩去收集更多的米粮,这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千山堡原本只能坚持到五月的积粮。 胡显成展示给苏翎的另一项,是千山学院的工匠们改制的棉甲。 棉甲的制造十分简单,所需材料也不难寻找。在辽东卫所以及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中,棉甲都占有不少的数量。这些用棉花为主原料打造的棉甲,对于火器的防护较为有效,而铁制铠甲则对弓箭的防护更为明显。这是双方的原料限制以及各自装备的特点导致的。 胡显成拿给苏翎查看的棉甲与一般常见的棉甲略有不同,因棉花对于千山堡而言还是稀缺之物,但这山里却能寻到替代物,一些采集到的藤条、树皮等等较为坚韧的材料被精心割成细细的长条,在女人们精心编织下做成一片,然后再夹以皮革,或是铁片,如此数层,再做成衣状。整个棉甲也不过是件冬衣的份量,却可以削弱一般弓箭远射的力量,而对刀砍的防护更为有效一些。经过多次改进,至少在要害部位,可以做到箭射不透。 苏翎对此甚至兴奋,镇江堡的振武营正缺铠甲防护装备,再按以往骑兵们的配置,却再难寻觅。而面前的棉甲却足以装备振武营里的那般新兵,且材料并不难找。虽然这棉甲只能提供胸腹部的防护,但即便是铁甲,也未必能做到全身刀枪不入,如此廉价而易得的棉甲,自当受到千山堡的重视。见苏翎也很满意,胡显成便下令千山堡人加紧赶制棉甲,以供未来必将增多的新兵们使用。 苏翎在千山堡还未多看,便接到宽甸堡的消息。 胡德昌与冯伯灵派人传信,说有要事禀报,却并未让哨探们带信,只说需苏翎火赶回宽甸堡面议。苏翎便带着护卫们连夜返回,将这七月的巡视重又归于起点。 第三十二章 山东水师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五,赶回宽甸堡的苏翎在闻知胡德昌与冯伯灵均在镇江堡等候时,便匆匆与赵毅成一起,仍然带着二百护卫骑兵,启程奔赴镇江堡。 路过振武营时,苏翎未作停留,二百多骑兵在一路烟尘中呼啸而去,弄得沿路的行人略略惊慌,纷纷猜测将会生什么大事。 苏翎未进镇江城,而是斜斜绕过镇江堡,前往镇江码头边的胡德昌家。 胡德昌所在村子,如今已被“胡家村”这个名字所替代,胡家宅院后面临江的小码头,原已扩建,如今在苏翎的指示下又再新建一处船场,这又让胡家村的人口增添不少。而原属于胡德昌调遣的商船水手,大半都迁居于胡家村内,在胡家大宅与鸭绿江畔之间空地上,凭空增添大片的简易木屋,老老少少足有数百人之多。这些家眷都仰仗着水手们每月的月粮或是银子度日,虽说不能致富,却足以养家糊口,那些女人、孩子,还能从胡家村逐渐增多的人口中得到一些缝缝补补一类的活计赚些微薄酬劳。而胡家村里其余的村民也能从这些没有种粮土地的水手家眷手里,赚取一些银钱,这让村子里种菜、养鸡等等一干农家副业,也变得略显兴旺。 苏翎带队奔入胡家村,村口已有十几个护卫等待迎接。 这些护卫一部分属于赵毅成哨探中潜伏进辽东腹地的骑兵,随着胡德昌商队贩运的增多,逐渐招募到更多的精壮汉子作为商队人力兼护卫,于是,便以这些骑兵为领,组建商队护卫,明面上还是统归胡德昌调遣。 进入胡德昌的大院,便见胡德昌小跑这迎了出来。 “到底何事这么急?”苏翎见面便问。 “先进去再说。”胡德昌左右张望着说道,一副神秘的面孔。 苏翎略一皱眉,回头向祝浩低语了几句,便与赵毅成跟着胡德昌后面向院内走去。祝浩与二十多骑兵则在门口处等候,剩余的骑兵均未下马,就在胡家大院周遭巡视,惹得胡家村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紧张气氛。 胡德昌带着苏翎与赵毅成没有在前厅停留,而是直接走向后院。这反常的举止,让胡德昌的神秘意味变得更加浓郁。 在一处偏院。胡德昌将苏翎、赵毅成让进屋里坐下。这才再次开口。 “以往我们从山东、天津买粮贩货。都是在兵部刘大人地关照下。在天津、与山东登州、莱州与当地地水师、官吏结下不错地关系。虽然银子没少花。但还不算过分。至于办事。大概也是看在刘大人地面子上。那些人也够尽心。所以我们在这条海路上。一直十分顺利。”胡德昌小声地说道。 苏翎与赵毅成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却没有说话。继续听胡德昌说下去。尽管这在胡家后院僻静处已然安全。胡德昌却做出这份小心。未免有些好笑。更大地事情其实早已做下。但在苏翎地暗中护卫下。胡德昌一直没有遭遇什么外来地威胁。眼下这份小心。只能说其即将说出地事情。必然不小。 胡德昌接着说道:“天津与山东。一直由严寿与傅升两人专责。这一年。他们都往返过数次。往常。只需在海那边打点到了。便就畅行无阻。不过。这一回” 胡德昌抬眼望着苏翎。说:“山东登州水师地一个千总。这次却跟着船来了。指名要见苏将军。” 苏翎、赵毅成略略一怔。这话听得令人费解。 “此人你可认得?”赵毅成问。 胡德昌摇摇头,说:“我并未见过,但严寿说以往都是跟管带山东水师的参将蓝智国蓝参将联络,此人叫符宝正,是蓝智国蓝参将属下,打点的银子大都由其经手。这会儿严寿正在那边陪着。” 苏翎想了想,问到:“他说没说到底何事见我?” “没有,他不肯明言。只说必须见到苏将军,才能详述。” “他说的是苏将军?还是苏翎?”赵毅成问道。 胡德昌一愣,略略一想,说:“苏将军。” 赵毅成看了看苏翎,有转头问胡德昌:“你们去山东时提过大哥的名字么?” 胡德昌想了想,说:“没有。就连那些水手,也都打过招呼,不许提辽东半句,否则” 胡德昌没有说完,赵毅成派出的哨探护卫,可都是一言不合即可用刀子说话的,偶尔出现的桀骜之徒,很快就会变成大海中的漂浮物。这曾令胡德昌与严寿、傅升等人惊恐过一阵子,但作为既得利益者,这很快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顺风顺水的畅快感。 三人沉默片刻,赵毅成还是将疑问说了出来。 “此人看来不简单,称苏将军,必然知道千山堡的一些消息。他是从何得知?” 胡德昌可没想这么多,对于生意,他或许比苏翎与赵毅成脑子里要多些弯弯绕绕,但这种分析,却不是长项。 见赵毅成说出这个,胡德昌摇摇头,不知如何解答。本身这次的事,胡德昌便觉得蹊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性子虽不那么随和,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语,一路上乘海船抵达镇江堡,也是不多言多余,除了饭食上提了些要求,别的也未见什么不好招待的。此人既然身后是蓝参将,这一趟必然是与这海运有关,人家既然不说,也不能总缠着问,大小人家也是个武官,胡德昌等人也不敢做的过分了。这一次,也只能将苏翎唤来。 “他从山东来的?”赵毅成又问。 “不,从天津。”胡德昌说。 三人又沉默片刻,苏翎开口问道:“徐熙有消息么?” 赵毅成摇摇头,如今辽东战事吃紧,从6路上来的消息受到影响,连胡德昌的商队都减少了次数,加大了海上的运量。相比之下,海运比6运更节约时间,装载也更多,人手却要不了多少。 “从天津来”苏翎说道:“这事与兵部刘大人有关,还是仍然是山东水师的事情?再或者是他自己的什么打算?” 胡德昌与赵毅成均摇头不语。 “胡德昌,你去请他过来。万事总要问明白再说。”苏翎不再犹豫。 “是。”胡德昌低声应了一句,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多时,苏翎与赵毅成便从敞开的窗户中望见,胡德昌返回院中,身后跟着严寿与一名身穿铠甲的武官。 这名武官显然便是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身上的铠甲是明军一惯的制式模样。个头与苏翎相差无几,但略显粗旷,看起来也是自有一般威势。腰间的腰刀也是苏翎等人熟悉的式样,只是一旁还挂着一片手掌大小的玉佩,算是有些个性的差别。这样的武官在明军中成千上万,看其模样,不过三十多岁,这官运怕是比冯伯灵要好上许多。 胡德昌、严寿与千总符宝正一进门,苏翎与赵毅成便站起身来,与三人面对。 胡德昌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说出话来,严寿也左右看看,也有言声。符宝正进门则一眼便看向苏翎与赵毅成,随即细细打量起苏翎身上黑色铠甲来。 屋内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气息,几人都未说话,让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符宝正双手抱拳,对着苏翎说道:“可是苏将军?我是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 苏翎也双手抱拳,说道:“正是苏翎。” 苏翎伸手示意符宝正坐下,那符宝正却扫了一眼赵毅成,说道:“请苏将军单独一谈。” 苏翎一怔,还未说话,赵毅成便冲苏翎点点头,带着胡德昌、严寿二人出门而去。 符宝正这才坐下,说道:“苏将军也是武人,咱们快言快语,不必弄那些文官的虚文。” 苏翎也坐下,说道:“好,请说。” 那符宝正却又不急着说话了,再次打量着苏翎,苏翎也打量这符宝正。 好一会儿,那符宝正忽然说道:“好,跟我们想的差不多。” “你们?”苏翎轻声问道。 符宝正笑笑,说:“这个便不说了吧。我只问苏将军,是不是需要粮食?” 苏翎看着符宝正,稍停一下,才点头说道:“是的。” “如果有上万石的粮食,不用花一分银子,苏将军敢不敢往山东走一趟?”符宝正问道。 苏翎满心的疑惑,但只流露出些许,他仰脸问道:“山东?” “是的。”符宝正说道,“就看苏将军有没有这个胆量。” 一听这话,苏翎面色沉下来,盯着符宝正,好一会儿才说:“有话直说。” 符宝正却丝毫没有爽快地说出来意的意思,也不在乎苏翎的目光。 “这粮食上万石不会错,但苏将军得拿上千条性命来换,不知苏将军的刀子快不快?” 苏翎隔了片刻,才说道:“刀子快不快,你不会想试的。” 符宝正再次打量着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还算可以。” 苏翎有些不耐烦,这大老远的跑来,难道是玩这些兜圈子的哑谜? “你还是说清楚的好”话说得很慢,略显冰冷,但并未说完,其中的意味,已有些锋利的味道。 但这话并未在符宝正身上看到什么效果,反倒是让符宝正似乎更觉满意。 “我这次从天津来”符宝正忽又停住,看了看窗外的天,然后说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此时已不是万历年了。” 苏翎眉毛一扬,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今皇上已经没了,如今是泰昌元年。”符宝正说道。 万历皇帝朱翊钧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卒于弘德殿,时年五十八岁,在位四十八年。如今泰昌元年则是新皇朱常洛的年号,此时新皇正值三十九岁。当然,符宝正没有说这么详细,苏翎也不会在此时细问。 “这是闲话,不说了。”符宝正回过头,看着苏翎,说:“这天都变了,各人也得有各人的盘算。苏将军一直在山东、天津买粮,这些也不必多说。我这次来,只问苏将军有没有本事去取这不花银子的粮食。” 苏翎按耐住内心的不快,问了句:“如何去取?” 符宝正看起来像是早已盘算过了,说:“三万多的粮食,按山东漕运的粮船算,也得百多艘船。苏将军得派出足够的人手去行船,另外” 符宝正眼里闪出几分戾气,接着说道:“苏将军还得解决掉这百多艘漕船上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苏翎微微吃惊,漕运的粮船? 苏翎在辽东千山堡可以呼风唤雨,这手却没伸过这么长,不要说伸手,想也没想过,凭着胡德昌船队的那几十条船,敢动数千人的漕运心思?何况还有山东水师的战船护航。 符宝正像是看穿了苏翎的心思,接着说道:“旁的不必担心,这事我只是来问个路,若是苏将军有心,咱们便接着说,若是怕了,我这便就回去。” 话这么说,身子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样子。 苏翎侧头想了想,说道:“为何要找我?” 符宝正却扑哧一笑,适才沉稳的武官形象就此消失。 “你们走的刘大人的路子,我们也才能结识一场。这不多说了。你在辽东的事情,只能瞒住那些瞎眼的文官,咱们吃军粮的,可不是瞎眼的马。不过你放心,没人拿你这事去找麻烦。” 大明朝官场如今够乱的了,谁还能拿这事去烦那些官老爷们?何况,你提的是吧?好,这就派你去解决这个烂摊子。不去?违令者的下场知道不?辽东的局势还不够要命么? 符宝正接着说道:“苏将军只要定下心,我这还可等几日,你的人手够了,我这就带人回去。不出十日,苏将军只管接收粮船便可。” 苏翎此时的疑虑愈加浓郁,这看起来好处多多,却怎能凭这一句话,便动手截取大明朝的漕运粮船? “你”苏翎略停,接着说:“你们,有何好处?” 第三十三章 跨海扬帆 赵毅成与严寿、胡德昌在外面前厅内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到苏翎与符宝正先后走出来。 这件神秘之事太过揪心,连严寿都显得神魂不定,胡德昌则稍稍要好一些,至少还能询问赵毅成是否需要安排饭食。当然,赵毅成面上看不出什么担忧,这食欲却是没有。 见苏翎与符宝正走出,三人一起站起,不约而同地向苏翎看去。 “严寿,还是你陪着符千总,给他安排一下,符千总要在这里住两日。”苏翎说道。 “是。”严寿略略低头,答道。 “符千总,请。”苏翎一伸手,示意符宝正随严寿去安置。 符宝正也没客气,大约也是知道苏翎要紧急安排要事,便只是一拱手,便向外走去。 剩下赵毅成与胡德昌则望着苏翎,似乎在等待苏翎解释一下。但苏翎并未多说这商议许久的事情,而是随即给两人安排一系列的事情。 “胡德昌,你这就去安排一下船只,召集水手。”苏翎说道。 “去哪儿?”胡德昌问道。 “山东。”苏翎说,“要找大船,另外,水手要” 苏翎停下。想了想。问道:“一百五十艘船要多少水手?” 胡德昌一愣。不过心里很快盘算一下。说:“要看船地大小。” 不待胡德昌说完。苏翎便打断说道:“就按最大地船算。立刻召集水手。拿现银支付酬劳。我们去山东接船回来。记住。人手要够。我们地船不够便想法子去弄。立刻就办。三天之内。人、船都要备齐。” 胡德昌张嘴刚想说什么。但只张了两下。却什么都没说。眨眨眼睛。不再问什么。转身出去。 苏翎紧接着对赵毅成说:“毅成。你马上派人。将你属下地哨探抽调二百人到这里集结。” “是。”赵毅成答道。 “另外,你回宽甸堡一趟,再调集三百人来胡家村。要多带短弩,长家伙不必带了。还有,要选乘得船的。” “是。”赵毅成忍住询问的念头。看样子苏翎已经做了决定,不必跟他商议了。 “走吧,我去见冯伯灵,你回宽甸堡。办完就立刻到这里聚集。”苏翎边说边向外走去。 不多时,骑兵大队腾起的烟尘又在胡家村惊起一片惊异的目光。 苏翎走后没多久,胡家大宅后面的水手聚居区出现一阵喧闹声。在码头上所有正在装货的船只都纷纷停下来,装了一半的货物又重新卸下,而那些暂时没有活干的水手们则各个眼里冒着兴奋的目光,纷纷议论着什么,与此同时,有不少水手骑上胡德昌提供的骡马,向四面八方散去。而胡德昌本人,则在十多名护卫的簇拥下向镇江堡码头奔去。 随后不久,镇江堡码头处也开始喧闹起来。不少闲置的水手与胡家后院的水手们一样,坐立不安,有些人已经开始收拾收拾,准备向胡家村集中。而码头上的船只也晃动着不少人影,胡德昌几乎是一艘挨着一艘地募集。当然,平日里便相交不错的商船,胡德昌早已派人前去打招呼,将船雇下,至于价钱,三江连号的胡德昌可从不来不会拖欠银子的。 到了第二日,连对岸朝鲜的水手以及空闲的船只也听到了风声,纷纷赶来询问,看是否还能参与到胡家商队中赚点银子。 苏翎与赵毅成在镇江堡前分路而去,赵毅成带着五十名骑兵返回宽甸堡,苏翎则放松了战马,缓步带队进入镇江堡。守门的士兵中有两名便是苏翎麾下的骑兵,如今担任冯伯灵部的小队长,见了苏翎,立即呼喝其余十几名士兵列队。苏翎冲他们点头致意,带着骑兵护卫们穿门而过。 冯伯灵已经办事处所搬至原镇江参将府,当然招牌已经改了,正式成为掌管镇江堡的主官。 苏翎进入参将府,冯伯灵便有些急匆匆地让人上茶,随即遣退了左右,与苏翎商议要事。 不过,还未等冯伯灵进入正题,苏翎反倒先提了要求。 “冯大哥,你水师中有多少信得过的?能否上阵?”苏翎问。 冯伯灵对此略微一惊,忙问:“怎么?有敌情?” “不是。”苏翎回答到。 冯伯灵稍稍放心,在心里琢磨了下,说:“跟着我的倒有百多十人可信。不过上阵很多年没有过了。” 苏翎一摆手,说:“不是让水师打仗,只要敢杀人便行了。” “那五十多人还是有的。”冯伯灵说。 “一会儿你召集一下,我派他们去趟山东。这海路上事情还得让他们多照应着。” 冯伯灵虽然还不清楚何事,但既然说等一会儿再讲,还是先说说自己的事。 “前些日子,经略熊廷弼熊大人给我来了封信,”冯伯灵这称呼的习惯依旧未改,“对我略有赞意。” 原来,拨给冯伯灵的四千新兵,是辽东唯一没有减员的部队。其余各处拨付的新兵几乎都逃亡过半,唯有冯伯灵处依旧保持了四千的总数。这使得熊廷弼对冯伯灵的印象更加深刻,认为此人练兵还是不错的,甚至生出一些惋惜的念头。是故来信鼓励,并在信中让冯伯灵在自行解决粮草问题的前提下,尽量募集人马,熊廷弼可以尽量提供四千新兵的粮饷,并同时拨付了新的一批武器装备,让冯伯灵自己派人前往旅顺口领取。 这是好事,但对冯伯灵这做着朝廷的官,却与苏翎走在一路,却是心中不是个滋味。让冯伯灵一点儿没有顾虑,也是不可能的。考虑到苏翎曾提过的兵员问题,冯伯灵便派人向宽甸堡报信,让苏翎来做个决断。 这些消息一听完,苏翎眼睛一转,便定下主意。 “冯大哥,你这就派人去招募新兵。还是以振武营的名义,同时,拿着熊廷弼的信,去南边四卫征集粮草,谁若是拦你,还按以往说的,胆子要大一些,手里有兵,便什么都不怕。同时各卫原有的武库,也去征集铠甲器械,就拿熊廷弼的信给他们看,不服便抢。有疑问让他们找熊廷弼去讨说法。” 冯伯灵可对苏翎这般大胆的主意给惊住了,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翎,问道:“不行便抢?” “对。冯大哥,你不妨给熊廷弼去封信,就说自己将主动征集粮草。熊廷弼如今正为辽阳的大军粮草愁,你这般便是替他省气力,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南面四卫如今官员缺乏,兵备道等官员早就缺人,还有谁能管着你?就把振武营的新兵拿出去练练。” 冯伯灵的胆子渐渐被鼓舞起来,喏喏地说道:“那好吧,我试试。” 苏翎笑着说道:“冯大哥,做这事就看谁的气盛,便是理直气壮。你的兵马多了,这官可就又大了些。” 冯伯灵一想,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便有不同的心态。经苏翎这么一说,冯伯灵的难题便算不上什么问题,反倒让冯伯灵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就这么便唤苏翎过来,岂不是自己一事无成的说法? “对了,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苏翎忽然想起,问道。 “没有。”冯伯灵摇摇头。苏翎派人打烂了镇江堡附近的基层官吏之后,这镇江堡消息的来源,反倒没有苏翎灵通。 “当今皇上换了。如今是泰昌元年。” “哦?”冯伯灵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许什么都没有。对万历皇帝,辽东的人可没什么可说的。辽东曾被太监高淮搅得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兵变都时有生,让辽东人对万历感恩戴德,怕是很难。如今就这么在传说中死了,可没人为之惋惜。换个皇帝,辽东依旧是这般模样。 “估计过几日,就该有消息传来了。”冯伯灵到底只冒出这么句废话。 苏翎一笑,转而与冯伯灵谈论其它事宜。 三天之后,胡德昌召集的水手几乎将胡家村挤得满满登登。四十五艘大船整齐地停靠在江边,这几乎是目前镇江堡一带所能寻到的所有大船了。每个水手都提前拿到了五两银子的酬劳,且听说这仅仅是往山东走一趟,然后驾船返回镇江堡,这心中未免升起太便宜自己的感觉。是故这些水手都很听招呼,原本在胡家村管理水手的几个赵四的徒子徒孙,已经能够粗略地将水手们分组成队,并准备干粮淡水。这一去不过几天的功夫,至少去的时候,是没办法给所有人都做饭吃的。 冯伯灵的水师战船挑了五艘还能用的,经过收拾过后,也将作为船队护航所用,镇江水师的大旗被重新制作了数十面,在每一艘船上高高挂起。不过,这一切都在符宝正的眼里显然算不上什么。在符宝正看来,只要派人过去便行了,何必这般装扮。在海上也就登州水师会遇到,而符宝正,可是登州水师的主官,还担心什么? 五百多骑兵最终抵达镇江堡,看着整齐的军容,以及装备齐全的甲杖武器,符宝正才收敛住笑脸,变得严肃起来。同时,这也让他放了心。看来,这位苏将军,实力好远远出符宝正所料。凭心而论,这些士兵比登州水师的兵可要高出数倍。 人多船少,水手们被提前告诫,加上银子、食物、淡水都置备齐全,所以对每艘船上犹如装粮的口袋一样塞进近百人的恶劣环境,没有人抱怨,反倒盼着早点开船,到了山东之后,便就轻松了。按最短时间估算,从镇江堡到山东登州,要三天多的时间,现在南风盛行,多算点,也就四天吧。再说,这镇江堡入海,是顺流而下,且都是沿着海岸行船,危险是不大的,等到了旅顺口,也只要一天一夜,便可抵达登州。忍一忍,这五两银子便算拿到手里。 每艘船上都有近十人被抽选出来作为临时管事,听从船上主官的招呼。几艘装满士兵的兵船行驶在最前面,由余彦泽带队,在符宝正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地向山东登州驶去。 看着船队渐渐消失在水天之间,苏翎与胡德昌、赵毅成才松了口气,这在千山堡出现以来,还是第一次在短短三天之内调集人马,征集船只,并做好一系列的供给事宜。就目前来看,一切都还算令人满意。 不过,镇江堡码头上,因这一行动,显得空荡了不少,连一个闲着的人都看不到。那些临时被雇佣的水手家人,甚至开始盼望着胡家船队能再多几次这样的募集,若是那样,全家人便不用担心吃食问题了。 这第一次跨海行动,虽然仓促,充满着未知的估算,但毕竟做到了一半。这将为以后苏翎展开更大规模的海上行动提供了一次实战的机会,而这些被雇佣的水手、船只,也将在日后,更加紧密地靠近苏翎.一令之下,千帆云集的场景,似乎就在不远的将来。 第三十四章 游击将军 就在镇江水师的船队一路向南驶去的同时,冯伯灵亲自出马,带着振武营中二千新兵也浩浩荡荡地向南行进。 这一半的新兵是经过短暂训练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说是训练有成,却也能算得上队列整齐,进退如一。在教官们呵斥与银子的交相驱使下,这些人已经领到一两银子奖赏的新兵更是竭力展现出新军的朝气来。剩下的新兵则在苏翎新调入的教官的整训下,没日没夜的加紧向那一两银子靠近。 冯伯灵总算拿出一副辽东都司新近得势武官的威风,沿着海岸线,一路横扫而去。 熊廷弼对这位昔日相识的低级武官的赏识,不是毫无来由,尽管对冯伯灵不过是一条消息的来源罢了。但以熊廷弼的脾气,这辽东原有的大小武官,除了贺世贤等几个为数甚少的人可用之外,其余的均是人浮于事,毫无用处。这位辽东经略自上任以来,便没把辽东都司原有的大小文官、武官放在眼里,轻则一顿呵斥,重则便要拔剑砍人。再加上原有的辽东大小官员损失惨重,可以说但凡能干点的,都丧命于萨尔浒之战,而留下的,不仅官位低贱,且这办事的能力,连听招呼做事都做不到。 是故冯伯灵此时犹如一朵火苗,给熊廷弼焦头烂额的处境里增添了一点好兆头。朝廷上屡次三番出现的督促收复开原、铁岭失地的言论,那些言官、御史之流更是妙笔生花,动辄下笔千言,将熊廷弼的战略部署说得一无是处,连欺君的罪名都屡见不鲜。神宗已逝,光宗新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危机一步步临近,这些都使熊廷弼心急如焚。 按熊廷弼的部署,此时辽阳一带聚集的兵马已近十三万,所需器械马匹粮草仍然在不断增加之中,虽然已经度过了如春荒时那般绝境,却仍然达不到预想的要求,要进攻努尔哈赤,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最让熊廷弼恼火的,是聚集在辽阳附近的官军中,除了各边征调来的士兵、川兵、毛兵以外,那些辽东留存的数万人马中,能算得上精壮的兵,十之一二,其余的一眼看去便知不能上阵,勉强做些守城、采草、放马杂事。唯一能称得上善战的,只有各个将领手下的家丁,但为数不多,每个将领之下,不过只有六,七百个人而已。凭着这样的军马,要想进攻,岂不是自寻死路?这且不说,努尔哈赤一再于沈阳附近袭扰,目的已经十分明显,熊廷弼如今仅能全力死守,这丢失沈阳的隐忧都还存在着,怎么可能再进攻? 冯伯灵的异军突起,尤其是那些吃饱了便逃走的新兵在冯伯灵那里一个没少,让熊廷弼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为此,这一回熊廷弼特意补充了两个月的粮饷给冯伯灵,并且令其招募新兵以弥补辽东在镇江一带的兵力空虚,一千人的铠甲装备也在旅顺口一带等待冯伯灵的接收。 唯一遗憾的,是冯伯灵的镇江游击将军一职始终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复,但这不并不妨碍熊廷弼在手令中让冯伯灵以镇江游击将军一职行事。 或许是远离了苏翎的缘故,冯伯灵一出镇江,便显露出一个老军伍的威风。在镇江堡苏翎面前的些许懦弱形象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麾下兵马千人的游击将军。 苏翎所说的胆子大点,冯伯灵做起来,可不仅仅这么简单。 从镇江堡辖区与金州卫地交界处开始。沿海岸地堡寨、墩台等等被冯伯灵洗劫一空。原本并不算多。也根本不能舞动刀枪地戍守旗军。不过是卫所种田地出身。哪里能挡得住冯伯灵这一群吃饱了正想找事地新兵?这一路上地三五人旗军。或是十几、二十多人地瞭望烽燧台架。一律被冯伯灵以征集军需地理由缴械。铠甲器械一概扒去。这倒未引起戍守士兵地抵抗。理由倒并非冯伯灵地威势。这还有熊廷弼地军令。以及冯伯灵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愿交出也可。那便随我去沈阳迎敌好了。反正这些刀枪、铠甲、器械收上来。也是给新募集地兵用地。 这么一说。就连有些铠甲武器是自备地旗军。也都在一番犹豫片刻之后。主动脱下。双手奉上。 一两天地功夫。冯伯灵已经收集了数百件铠甲、武器。小地堡寨、墩台几乎没让冯伯灵出马。便由小队振武营地新兵们收拾了。随后稍大一些地堡寨。因聚集着上百地欺君戍守。且还有骑兵在内。冯伯灵则将游击将军挥得淋漓尽致。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屈居水师千总一职太久地缘故。以新身份说话地语气。倒真不象是才上任地将军。 沿海岸地黄骨岛堡、望海涡堡、红嘴堡等要地堡寨。冯伯灵是连一丁点地笑容都未露出。驱马来到堡前。将振武营地大旗高高竖起。喝令守堡官员立即出堡列队。宣读辽东经略熊廷弼地手令。随即不论那些守堡官兵是否愿意。立即令其交出兵器、铠甲。稍有犹豫。一帮身体壮实地远胜守堡官兵地振武营新兵立即围拢上来。连日地小胜已经让新兵们开始兴奋。欺负人可是用不着多学地。随后。堡内仅余地粮草马匹被搜集一空。运往镇江堡振武营大营。 与此同时。苏翎已经密令经赵毅成哨探们夺取地那些农庄。开始招募人手。组建民团小队。这些农庄在经过一番整治之后。留下地人手并不多。但此时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扩从人马。眼下正值辽东收获季节地到来。收获地粮食足以自给自足。农庄里不足十人地留住人员。至少有一人是赵毅成属下地哨探。熟知军务。这个人便即刻成为这些民团地领。 冯伯灵沿途经过之处地农庄。即刻得到这些新近征集地武器铠甲。并且。一小队振武营地新兵被留驻农庄。他们将统归农庄领管带。自然。振武营地募兵大旗。也将在农庄上空高高飘起。 募兵的农庄给出的条件,只是月粮,并且言明,只有精壮的人,武艺精湛之士才将获得饷银。即便是这样,也有为数不少的辽东百姓前来应募。苏翎并不在意这些人是否与刘国缙募集的人马一样,只想混口饭吃,只要能聚集一定数量的兵马,稍加训练,能够摆出阵势便可。重要的是建立一个兵源聚集地,从中挑选出的确算得上战兵的人,再加以引导,以至成为千山堡骑兵的后备力量。当然,入了军营,不管是不是混饭吃的,不可能再如辽东新兵那般随意逃亡,军令之下,斩的惩罚,是不需上报给苏翎知道的,这将给每一个民团的领以绝对的权威。 因人手远不足以再将千山堡的人派往辽东腹地的这些农庄里,那些募集的人中不少矿工出身,或是原本就是辽东旗军的破落户,或是一直逃亡隐匿的士兵,在展示自己的本事后,被迅提拔成底层武官,当即给予饷银鼓励。这样之下,这些新募集的官兵可根本不管给谁当兵,为谁而战,只要能拿到手的粮饷给了,便就满足了。 冯伯灵一路横扫到金州卫城,便稍稍收敛了些。这不仅是因为金州卫城驻兵尚有五百多人,且辽东都司留存的官吏也基本完好,且那旅顺口的补给,还要这些官员办些手续才好。 对于金州卫的事情,赵毅成已事先有所考虑,冯伯灵并不需要自己拿出家私打点,五千两的现银是随军携带的,倘若不够,金州卫城里的三江商号,还可以给予一定的支持。 事实上五千两银子远远没有花完,金州卫的掌印指挥、管屯指挥、佥事分别收到数百两不等的银子,便足以让冯伯灵受到热情款待。冯伯灵甚至还在卫指挥使的府上住下,享受了一顿远离战火的晚餐。 这些卫所的官员,如今已经没有当初设立时那般威风,不过是掌管一方的地方官员罢了,且这些仍然属于武官的编制,也在朝廷文官对武官的刻意打压下早就失去了原有品级的尊严。如今是谁手里有兵,谁便能赚取大量的银子,而待在卫所,也只能从籽粒粮上想想办法,这所得可就没有那么方便了。指挥的世袭武职,在大明朝可是数以千万计,不过是个可拿俸禄的职衔罢了。冯伯灵手里的熊廷弼的手令,可是红人的标志,武官们羡慕的,不过是能亲自带兵而已。 如此之下,交接事宜自是顺利无比,冯伯灵还得到数百石的粮草支持,所付出的,不过是在熊廷弼面前美言几句,也让这些官员们可以弄个自主募兵的差使用用。为此,冯伯灵还不得不听了许久关于境内匪患频出,大户们人心惶惶的抱怨。 觥筹交错间,冯伯灵自然将辽东战事渲染了一番,让金州卫的大小官员们再次恐慌了一阵子。随着冯伯灵的一番关于镇江堡作用的夸大宣传,让振武营得到的支持又翻了一倍,而冯伯灵也顺便就将镇江水师进行扩从的消息透露一二,结果,支持再次增加,甚至连武库中存储已久,不知能否使用的火器、火药,都提到桌面上来谈了。冯伯灵自然是全部收下,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在镇江水师新打造的战船中,为在座的各位每户留下一条专用,且时时在镇江堡与金州卫之间巡游。 所获既多,这回去的时候,冯伯灵可就没再按原计划的,去骚扰与复州接境的那一带的堡寨。但对于兴奋的振武营新兵们,却接受了一次长途急行军的锻炼,所有粮草器器械甲杖等,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运抵镇江堡,为此,分队行进的振武营新兵们,还多了一个目标---最先抵达的队伍,每人二两赏银。 冯伯灵返回镇江堡时,一眼望见的,是鸭绿江畔如云的船帆。 不过,不等冯伯灵上前看个究竟,一场横扫山东至辽东半岛的飓风已经用豆大的雨点,将冯伯灵的视线遮盖的雾气蒙蒙。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三十五章 漫天烟云 泰昌元年九月,辽东大地再一次进入收获季节。 这一次,千山堡的秋收事宜已然步入按部就班的状态,就连胡显成,都不见往年的那般忙碌。农事部的管事们,尽皆是务农出身,虽然在管事过程中显得不那么灵活,但踏实肯干的作风,还是让诸事都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而宽甸堡的苏翎等人,则完全不参与,只顾在军务上花费心思。 略显宽松的时光,让苏翎与赵毅成都能在东奔西走中节省下更多的时间,往日匆匆而就的饭食,也能显出几分慢条斯理的清闲来。 苏翎今日的饭食,是充溢着香味儿的白花花的大米饭。对于很少稻米产出的辽东来说,这可是件奢侈的享受,尤其是在今年荒年的年景下,更是难得。当然,这大米也不是顿顿都有,平日惯吃的小米之类的主食还是要占多数。 京城里的徐熙终于将消息传了回来,这回走的是海路。胡德昌的商队已经有八成是从镇江堡经旅顺口直奔西边的天津,只要不是前段日子里突如其来的飓风,这时间上便要快上许多。这回徐熙将前些日子积压下的各种文书抄本之类的,足足有一尺多厚,一次性地送了过来。赵毅成一接到手,便二话不说,抱在怀里前来寻苏翎。 有关京城的消息,已经令人等得心焦,类似皇位更替倒不是关注的中心,朝廷上有关辽东的庭议,才是苏翎需要了解的。同时,徐熙抄录的各种奏本传言,也是让位居辽东一隅的苏翎能够了解关内诸事的唯一途径。 刚刚吃完午饭的苏翎一见赵毅成抱着一摞文书进来,忙问: “是徐熙送来的?” “是。”赵毅成答道,将文书放在桌上。 苏翎忙走向桌边,与赵毅成一起,坐下翻阅。 祝浩见二人一言不地埋头在纸堆中,便轻手轻脚地上前给二人端上两杯茶,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转身退了下去。 徐熙原本是按时间顺序将抄本依次整理成文,有些写满数张纸,有些却一页上只聊聊几行。苏翎是从最近地看起。赵毅成却是从头翻阅。 “大哥。你看这个。”赵毅成挑出一张。递给苏翎。 苏翎伸手接过一瞧。见上面三个大字:“庭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有一个男子。名张差。突然闯入案宫。击伤守门内侍一人】 未及看完。苏翎便侧头一想。伸手在自己翻阅过地文书中寻出两份。再次略略一阅。随手放在赵毅成面前。 “你看看这个吧。”苏翎轻描淡写地说道。 赵毅成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边,拿过那两份细看。 【红丸案: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日,大明朝朱常洛,继其父万历之位,八月二十九日吃了进献的“红丸”药,次日暴毙,在位一月。】 【移宫案:光宗泰昌宠妃李选侍,住在天子的乾清宫,欲与刚继位的天启皇帝同居,试图谋封皇后,行垂帘称制。都御史杨涟、御史左光斗,以李妃,素来无德,又不是皇帝的生母、或养母,惟恐有武(则天)氏之祸,迫使其迁至哕鸾宫,然后引太子还乾清宫举行即位仪式。】 “这么短命的皇帝,没见过。”赵毅成粗略看了一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将那两份文书放在一边。 苏翎看了一眼扔在一边的文书,说道:“长与短,不都一样?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多年,辽东的事可没少让他烦心,这后面几年,有多少大臣逼着让他拿出银子来?这位新皇帝,就算不死,也一样会心烦。” 赵毅成笑道:“这做皇帝的滋味,可也未必舒服。”他指了指厚厚的文书,接着说,“这么多烦心事,还不如胡德昌以前那样,弄些田产过日子。” 苏翎也笑了笑,这件皇家秘事,便就此作罢。 “现在便是朱由校继位,明年又要启用新年号了。”赵毅成又将一份文书递给苏翎。 苏翎接过略略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 【朱由校,朱常洛长子,万历三十三年(1605)十一月十四日生,母选侍王氏。泰昌元年(1620)九月初一日,朱常洛病死,遗诏皇长子继皇帝位。九月初六日朱由校登基,时年十五岁。颁诏大赦,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苏翎将文书放在一旁的“三案”文卷上,说道:“抽空给徐熙交待一下,日后这些文书,不必按时间先后,先将与辽东有关的送来,其余的放在次处。” “是。”赵毅成答道。 这些消息暂时对千山堡来说意义不大,苏翎的语气像是觉得这些过于繁琐了。苏翎最先关注的,仍然是辽东的军事部署,以及粮饷调集情况。但,赵毅成似乎想得要比苏翎杂一些。 “大哥,”赵毅成指了指那份文书,说道,“这大赦,是不是让兵部刘大人想想法子?” 苏翎扬了扬眉毛,赵毅成此话与当初冯伯灵初来的意思类似,此时提起,苏翎知道赵毅成不过是随口一问,他们做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大赦可一笔勾销的事情。 “朝廷上已经够乱的了,咱们不必搅进去。那些官老爷们是凭嘴皮子谋富贵,咱们只能凭刀子留性命。”苏翎说道,“以后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这后一句已有些严肃的意味,赵毅成便不再开口。两人便再次埋于文书中,好长一阵子没有开口。 粗粗看完一遍,苏翎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然后再在看过的文书中一阵翻捡,取出两份来。 “上次镇江水师的事,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么?你先看看这个。”苏翎说。 赵毅成一听,连忙接过细看。 第一份是户部尚书李汝华于泰昌元年(1620)八月初三日的奏书抄本,上面说:“山东巡抚王在晋报告海运六十万石,尚欠一半,欲留解进户部的银两。当前京边皆急需用银,只有以平价入籴可以通融。今山东报仓谷七十万余石,请以其本平余。万历四十八年该省加派田赋银为五十四万余两,拟以二十万余两解运户部,三十四万余两用为收余仓谷,以为明年备荒之用。以使上下两便。” 另一份是饷司杨嗣昌于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的奏书抄本,上面说:“淮北及镇江、苏州、松江等府大饥。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这两份有什么关联? 赵毅成抬头看了看苏翎,又低头重新读了两遍,细细琢磨。苏翎则喝着茶,略带笑意地瞧着赵毅成思索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赵毅成摇摇头,示意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你再看这一份。”苏翎又拿出一份,递给赵毅成。 这次纸上只有一行字:泰昌元年(1620)八月二十二日,飓风损坏山东登州、莱州二处运粮漕船一百多艘,沉溺大米三万九千余石。 赵毅成睁大了双眼,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望向苏翎。 苏翎微微摇头,说道:“这回咱们既是冒了凶险,却也是捡了个便宜。” “大哥,你细细说说。”赵毅成催促道。 “山东登州水师的那个符宝正,还有他背后的人物,可能此时正在后悔。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场飓风,恐怕就不会过海来找咱们了。”苏翎说道。 上次的跨海行动,算是苏翎一意孤行的决定。符宝正的解释并未完全说服苏翎,心中的疑虑并不比赵毅成等对此事的顾虑少。但那上万的粮食,可是诱惑极大,就算是冒险,苏翎也决定去试一试。何况,这事本身的凶险也能承受,若是损失人手,也仅仅是五百多人而已,其余的水手、船只,那是付了银子的,这关系便是另算的。再说,就算有人要对付苏翎,也不必跨海这么麻烦吧?只是这个解释,却是不能细说,以至赵毅成等人,一直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苏翎接着说道:“我也是此时看到这个,才前后连起来。那符宝正虽没说背后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止蓝参将一人。那两份你也看到了,左右不过是事关银子的事情。” 赵毅成一直望着苏翎,直到此时他也没看出到底是如何。 “若是符宝正不来这一趟,这山东的把戏是谁也猜不出的。山东的粮,这剩下的数十万石,定是被挪去谋利,而不是那上面说的那样。” 赵毅成若有所悟,低头再看。 “这么说是运到淮北及镇江、苏州、松江府去了?”赵毅成说道。 “这前后连起来,你说朝廷还能从海上继续运粮么?自然是准了前面的。”苏翎说道。 “只要不继续催运粮饷,这留下来,便可从中动手脚?”赵毅成似乎不相信自己这个说法。 苏翎一笑,说道:“你这么想,便可做一府的官儿了。” “这么大胆?这得动用多少人手?牵连到多少人事?”赵毅成估摸到其中的难处。 “所以冯伯灵的官职一直上不去,便是胆子的缘故。”苏翎拿冯伯灵说笑。 “运到淮北、苏州,翻了两番的利,再在本地平价收粮入库,甚至再报个歉收什么的,岂不是这事便了啦?” “做官怎么财,你算是知道了点吧?”苏翎笑着说道。 “怪不得说官官相护,这岂不是所有的官儿都联起手来财?” 对于赵毅成等人,这财的路子,也只知道胡德昌的那些手段,这官场上的熊心虎胆,却是第一次见到。 “罢了,这些便不说了。”苏翎说道,“不过这一回,我们这个莽撞之举,倒是真捡了个便宜。” 赵毅成则说道:“这损失的粮、船,到还算说的实话。不过,大哥,那符宝正不会因此难为咱们?” 说道符宝正,苏翎面色严肃起来。这符宝正居然能够了解到苏翎等人更多的细节,这不得不多方考虑一下。 “不过是多要些银子罢了。”苏翎已想过这个问题,“让胡德昌单独给他送些银子去,不必等人家开口。这回,咱们也讲讲他们官场上的规矩,送点年例银子。” “是。”赵毅成答道。 符宝正等人做下这等事情,虽然后来的飓风让他们白白冒了这个风险,让苏翎平白得了便宜,却也怪不到苏翎头上。此事对于符宝正等人自是不敢再兴什么风浪,这种事越少引人注意越好,不会傻到不知深浅的地步。 当然,苏翎与赵毅成不会知道,那符宝正等人本打算是用海匪的借口,这算在苏翎头上也不算冤屈。这一方面能解决粮事上的亏空,另一方面,也能让登州水师有藉口扩编人马船只,这粮饷上又是一块肥肉。若是当初倭寇横行之时,也轮不到苏翎头上,但如今这左近也只能苏翎有份做这等谋反的事情。 至于登州水师自己,一是与运粮的漕运人马始终谈不到一起,说不定便是分赃不均的结果;二来,让登州水师那些拿刀子只能吓唬人的士兵杀人,且不说愿不愿意杀自己人,真上前对杀,还不知是谁被砍落大海。而余彦泽带着的数百人,先以镇江水师巡查的名义将漕船截停,然后分头上船,将船上的人逼到一处,便是一阵短弩密集的攒射,随后每人补上一刀,扔进大海。这般一艘一艘地干下去,真没见一个人手软过。果真如符宝正要求的,寸草不留,这可比指挥自己手下的士兵们有效得多。 说完这弯弯绕绕的暗事,苏翎与赵毅成又花了半个时辰看完剩下的文书。 “术虎有什么消息?”苏翎揉着脖颈问道。 “明日就到。”赵毅成答道。 “郝老六他们呢?” “明日午时准到。” 苏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了看天,说道:“好,明日,咱们就好好说说这夺金的事儿。” 第三十六章 孤注一掷 术虎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此次不仅再次带来五百海西、东海部族的彪悍骑兵,还有三千匹马随行。这些马连同那些部族勇士,都与上次一样,是那些部族进献给苏翎的礼物。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术虎带给海西、东海以及更遥远的北方部族的变化,堪称百年之变。古里甲的商队一直在不断的增添人手,将为数不算太多但愈显珍贵的铁器、农具一直运送到黑龙江中游以及松花江流域,千山堡的几座小型铁矿更是几乎全部用来打造农具,不管质地如何,都将销往遥远的北方。 海西、东海一带今年已经开始收获农田中播下的希望,而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在术虎派出的几十个管事的指点下,出现罕见的大丰收,再加上东海一带的盐场不断扩大规模,产出的食盐更是让那些部族从此不再用盐来作为稀少的象征。术虎所部数千人马已经能够控制上千里的区域,尽管人烟相对稀少,但散落的部族向新城聚集的趋势下,召集部族战士可称不费吹灰之力。在那一带,苏翎的名字逐渐盖过努尔哈赤曾经的强悍之名,而术虎更是作为一种象征,存在于每一个生活艰难的部族之中。 努尔哈赤饱尝击败明军、攻城略地的战果,对海西以及北方部族的变化不是不知,而是无暇顾及,在派出几只数百人的队伍前去征收贡物以及募集兵马而一去不返之后,便再也没有做这类白白消耗人马的蠢事。隐隐崛起的力量让努尔哈赤略感不安,但至少目前为止,千山堡的苏翎并未有所动作,看来是满足于在宽甸堡自立,而海西一带还不太清楚的武装力量,看情形也是一般的抵抗而已。 若不是大明朝不断在沈阳、辽阳一带征调人马,努尔哈赤说不定会挥军北进,再次上演当初纵横千里的威风。但,家大业大,努尔哈赤已不是当初的努尔哈赤,当初努尔哈赤敢于以数十人力战数百敌兵,那是退无可退,别无选择,而今手里拥兵数万,阿哈数十万,怎能不为这份家当担心? 杀尽海西、东海那帮穷鬼只能是泄愤,而丢了赫图阿拉那些价值数百万的财物,几十万的人口,却会要了努尔哈赤的命根子。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努尔哈赤与大明能够停手的地步,前些日子努尔哈赤提出的划河为界,便被大明朝丢在一边,不予理睬,这样下来,不是努尔哈赤继续进攻,打掉大明朝辽东的威胁,以保全自己夺得的战利品,便是大明朝一鼓作气,将这个让大明丢尽脸面的奴酋擒获斩掉头颅。摆在面前,只有这两种选择。 此时的辽东便是这般状态,大明眼里只有建奴努尔哈赤,而努尔哈赤眼里也只盯着辽东,其余的小小尖刺,即便不舒服,却也只能忍了。 苏翎所带领的千山堡势力,便在这夹缝中得以相安无事。当初是几个人躲在深山,便是谋个清净,无人顾及,如今势力骤长,却仍然是被骤长得更为厉害的努尔哈赤所掩盖。是故这即便瞒不了人,连登州水师的符宝正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却也没人来管苏翎。 这努尔哈赤将千山堡视为大明的一处前哨,仍然是自保的态势,而辽东那些听到些风声的,则仍然将苏翎视为逃军聚集的领,这与努尔哈赤可是两回事。这个节骨眼上,可没人想那苏翎再生出些事来。那些人虽风闻苏翎拥有上万的武力,只是却丝毫不见有什么攻城略地之举。宽甸堡虽失去消息,也未闻说道路断绝,何况宽甸本身便是弃地,努尔哈赤也未从这一路南侵,宽甸堡一地只是地图上一个点而已,得之弃之,都要看辽东的主官们如何看待。再说那东路军刘綎的消失,更让这一路显出几分不详的神秘感,谁还去提这等不痛快的事儿?这知道与不知道的,都各怀心思,以至造成至今无人理睬的处境。 术虎最终赶至宽甸堡时,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以及秦瞎子、余彦泽、冯伯灵、曹正雄、胡秋青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苏翎不待术虎歇息,便在术虎的洗尘晚宴上,开始正式商议今后的军事部署。 这次商议整整持续了三天,除了赵毅成偶尔出去处理哨探带回的消息,其余的人几乎是足不出户,围着一幅巨大的辽东地图指指点点。仅曹正雄便提出三种可能性的猜测,更不要说其余的人,每一种方案、提议都将被众人挑三拣四地一番折腾,直到再没人有异议,才最终确定下来。 但这次商议地结果。在结束之后。参与地人均未对外透露。各人只是按商议地结果执行各自地任务。这一动起来。让即将到来地冬季。除了照例练兵之外。更是增添了几分紧张地气氛。 赵毅成自不必多说。哨探地事将部署地更多。更密。他地目标是。在赫图阿拉一带布下暗哨。并建立一条自赫图阿拉至坎川岭、万遮岭两条安全地消息传递线路。同时。哨探们还将对居住在赫图阿拉地阿哈以及降兵降将展开说服、游说。条件甚至达到要什么给什么。最具诱惑力地一条是。将保证在实现所要求做地事情之后。全家都将渡海送往关内。并安置房屋、田产。连相关地入籍事宜也都考虑地十分周到。不管这是否能够达到。至少哨探们手里展示出来地一些列地名与村子地名称。是实实在在存在地。 胡显成要做地最为繁琐。其中最为重要地。是在太平哨与浑江渡口北岸各新建一处粮仓。存储足够地军粮。同时向海西术虎部提供至少三个月地补给。并且在宽甸堡至千山堡、浑江渡口一直到海西术虎所建地新城。沿路修筑简易烽燧台。招募专人驻守。并且要求做到风雨无阻。这点倒不算太难。只需在每个村子里招募几人便可。在没有外来地威胁下。这一路山地村子。甚至不需苏翎、胡显成下令。只要古里甲说一声。便可完全照办。另外胡显成还将在冬季赶制出上万套棉甲。这是唯一需要赶时间置备地。在解决棉花原料地替代品之后。这一件事。也不算难。千山堡不通银钱地状况已经有所改变。这冬季赚取手工酬劳地人不会是少数。 郝老六事情最为简单。这与他一向地脾性相关。将太平哨营继续整训。并将火炮小队地效率挥到最大。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攻占城堡。这是一个新内容。千山堡骑兵们一向是以游动杀敌为主。这攻城地打法。还需加紧训练。太平哨新城自然被用来作为模拟地敌城。让百姓们在冬日闲暇时光里。多了份观赏地乐趣。有了火炮小队地加入。攻城地战法变得简单一些。当初后金两旗攻打千山堡时地经历。让郝老六地太平哨营能够做出对自身最为有利地调整。器械、防御装备等等都将在这个冬季进一步地研制、打造、改进。至少郝老六不会学两旗后金兵那般用人命去添壕沟、攀爬城墙。清河堡一战地旁观加上千山堡防御战地实例。将让郝老六地太平哨营成为苏翎麾下第一个具有攻打坚城能力地队伍。火炮地运用。也将在郝老六手里挥出就连明军都未用过地效力。 曹正雄这些日子一直在胡显成地千山堡营里带队整训。这个冬季。他将率领二千人马在浑江渡口以北直至万遮岭一带活动。一边熟悉地形地势。一边将随后补充地三千人马融进自身管带地队伍中。同时。胡显成设在集安与对岸朝鲜满浦镇地商队将直接为其提供补给。建立粮仓以及护卫烽燧台地任务。也将由其协助完成。附带地。在其活动地区域内。召集女真骑兵入伍。这个未算做主要目标。有即可重点是一定要寻找到熟悉地况地向导。并与赵毅成地哨探一起。绘制出万遮岭一带地军事路线图。 从蒙古返回地胡秋青。将重点整合那些招募而来地蒙古骑兵。这些人大多不算做战兵使用。只是作为与蒙古喀尔喀部联络地一个环节。这个任务相对来说较为轻松。因到了九月下旬。蒙古境内传来饥荒流行地消息。大批地蒙古人进入汉地谋生。不说胡秋青地招募变得简单。光说驻扎在虎皮驿与沈阳一带地贺世贤。便最终招募到上万地蒙古人进入明朝大军地军营就食。唯一要小心谨慎地。是如何将这些人带到宽甸堡来。并且。又如何再次进入辽沈一带打探蒙古人地消息。当然。最终目地是要及时与做出承诺地喀尔喀蒙古部族地喀什克图取得联系。相比之下。胡秋青上一次地生死之旅才算是艰难。而这一次。即便仍然是道路不畅。却还是能够想法吧达成目地。再说。贺世贤招募蒙古兵地做法。与镇江堡振武营还属于大明序列地情形。都将对胡秋青地行动有所助益。 术虎返回海西、东海新城之后,将在这个冬季召集两万部族骑兵,以围猎的形式练兵布阵,并就地收集粮草,除了接收胡显成将运送的三月的给养外,不足部分,将由术虎自行解决。好在这些部族骑兵几乎一切都是自备,不像大明士兵一切都要靠朝廷供给。术虎要做的,主要是召集与训练事宜。毕竟就算不召集这些人马,那些部族战士本身也要度过这个冬天。在术虎这方面,编制成军的骑兵将由那些部族领自身管带,或是那些已经受过武官培训的领子侄们担任,而那些与努尔哈赤有仇的,更是管带人马最多。 余彦泽的振武营将继续召募新兵,并按武官学院精心商讨的结果整训士兵,目的只有一条,守住阵型,不管伤亡多大,都不许出现溃营的现象,同时,仿照戚继光的小队编制,将新兵们以小队编制同吃同睡,结成生死相依的小阵。原来由熊廷弼派出的四千新兵的大部分装备器械都还在,余彦泽将在镇江堡内打造更多的战车、盾牌、长枪,一切以防守为主。那些遍布各地的农庄募集的护卫民团,也将在冬季分批前往振武营接受整训。 冯伯灵的任务,则要轻松一些。 先与熊廷弼的关系,必须加紧联络,除了要粮要饷做得低调一些,其余的不妨尽量夸大。冯伯灵的胆子到底多大,这将是一次展现。振武营募集新兵的人数,将达到两万人。这个数目最初提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难办,饷银可以补给,但粮食却不能不吃。不过,苏翎最初说服了众人,只要尽力收集的粮草能度过明年春耕的季节,便就可以了。再说,这些新兵能吃饱饭也是一个整训的标准,余彦泽可不会要只能吃饭的新兵。 当然,这粮草的任务,胡德昌照例是要尽其所有购买粮食之外,剩下的,则由冯伯灵整编的水师担当。 上一次的跨海行动之后,那些募集的水手大多未离开镇江堡码头,即便是有,也是回家放下银子,便又赶来希望再寻个机会。苏翎琢磨过后,令冯伯灵当即扩编水师人马,也正好将那些带回来的船只都利用上。这些水手便成了镇江水师的一员,但冯伯灵已经宣布,只有粮食吃,饷银可暂时没有,但即便这样,仍然使那多出来的百多条船都配备了水手,随时都能启航。这不能作战的水师其实完全是一个运输船队,除去一些估摸着不能继续在海上行船的,剩下的也有百余艘船。这些将以镇江水师的名义,前往山东、天津运送朝廷拨付给辽东的粮饷、军需,自然,这次是不会再动了。按苏翎交待的,只要能将这批船队养活下来,便是最大的收获。 冯伯灵在水师日久,自然能寻到在海上寻食的法子,这些船队一部分拨给胡德昌的商队用,剩下的,则由冯伯灵派往旅顺口、金州城,以及朝鲜的义州等地,这以镇江水师的名义收集粮草、军需,冯伯灵已经干了不止一年,何况与熊廷弼书信往来之后,更为详尽的征集粮草的手令便落在冯伯灵的手里。这让冯伯灵在秋收后不久,在金州卫一带,就能够得到不少的补给。具体如何干,苏翎概不干涉,只要到时能用,便是苏翎下达给冯伯灵的军令。 当然,这秋收之后,赵毅成的暗伏小队们再次活跃起来,这次更为隐秘,更为残酷无情,所获多少,无人知晓。 这其中最大的隐患,便是镇江堡这两万的新兵以及镇江水师的数千水手,即便各方最大的努力去募集粮草军需,也仅仅能支撑过这个冬天,倘若明年初春,辽东形势不如苏翎等人商议的那样出现巨变,这一切将成为千山堡的噩梦,苦心数年建成的千山堡,将四处陷入困境。而一旦人心不稳,苏翎等人只能如最初商议的那般,乘船远赴他乡,再次流浪无根。 苏翎自己,将征调宽甸堡营与千山堡营部分骑兵组成骑兵营,精选战马,改造铠甲,在宽甸堡外的平坦之处扎营。在这个冬季,苏翎将打造出真正的黑甲铁骑。在不远的将来,在万马奔腾的战场上,与屡战屡胜的八旗骑兵,一决生死。 第三卷完,请继续关注第四卷---铁骑夺金 【谢谢各位的关注,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一章 辽事再变 泰昌元年(1620)十月,北风渐紧。 大明朝的版图上位于东北部的辽东都司,原本象一只张开的巨掌,死死钳住任何敢于威胁大明王朝的异族势力。不论是蒙古,还是以往努尔干都司里那些杂七杂八的部族羁縻卫所,都在那一道绵延千里的边墙之下被慑服。但这几年,损兵折将、徒费巨资不说,在被努尔哈赤切去辽东都司的铁岭、开原之后,这只手掌看上去倒象是握成了拳,但大拇指没了,其余的,不过是做些延展的动作,毫无力量可言。 这北风一吹,辽东都司剩余的土地更是变成一只蜷缩的兔子,除了最后的一蹬之外,对一旁虎视眈眈的猛兽毫无办法。而如今,使这只兔子勉强残喘的那颗心,也即将被活生生地换了去。 辽阳城东门外十里处,冯伯灵带着二百人沿着驿道向辽阳城行进。 镇江水师的大旗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刮得猎猎作响,士兵们都已换上了特制的棉甲,足以抵御寒风的侵袭,只有冯伯灵在外面仍然罩着明军水师的武服。接到辽东经略熊廷弼即将离任的消息,冯伯灵受命紧急赶往辽阳,要见这位昔日的旧识、近来对自己另眼垂青的熊廷弼最后一面。 辽阳城内的一部分哨探,自从冯伯灵接手那部分新兵之后,便以镇江水师快马信使的身份进出辽阳,身上自然是明军服饰,这部分哨探的队长是一个叫钟维泽的。远远地见冯伯灵带队过来,等候多时的钟维泽立即拍马迎了上去。 即是就相识,便不必多话,冯伯灵张嘴便问:“走了么?” “还在辽阳,看样子今日不会动身。”钟维泽在马上答道。 冯伯灵轻轻出了口气,路上的担心放下大半。既然如此,便不必赶得太急,整个队伍便缓了下来,那钟维泽则跟在冯伯灵的马侧随行。左右是冯伯灵的亲信,都是跟着冯伯灵在水师中养家糊口多年的人,这水师人马虽少,但在镇江堡、鸭绿江水面上谋生,这狠角色可也不会少,这几个人不用说也是敢拼命的角色。剩下的士兵则是从敢于斗狠的新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由苏翎抽调千山堡的人作为队长管带。 辽阳城东门,几十个士兵在一个把总的带领下正列着还算整齐的队伍把守城门,此时见冯伯灵带人走近,那个把总见是镇江水师的旗号,便将手一伸,拦住去路。 “什么人乱闯?”那个把总高声叫道。 “镇江堡水师千总冯伯灵来见熊大人禀报军情。”钟维泽一手勒住战马。一边高声回答。 “千总?”那个把总斜着眼睛看着冯伯灵。这千总地官。只要不是自己地顶头上司。却不是什么大不了地官儿。甚至某种意义上跟这把总也差不多。 “有熊大人地手令么?”那把总问道。 还未等那个把总将斜眼正过来。冯伯灵已经怒气上冲。拨马上前两步。劈头便是一鞭。抽在那把总地脸上。一道血痕顿时显现出来。 “要你奶奶地手令。要是在镇江堡。老子一刀便砍了你。给老子让开。”说罢。便狠抽战马。向前闯去。身后地骑兵也都紧随跟进。大队骑兵一拥而入。直闯入城。 那名把总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这人也太过凶横。不就是个千总嘛。不过。在属下几十名士兵地注视下。那名把总丝毫没有生气。近日来从关内征调地官军武将可都是个个蛮横地紧。这位还不算什么。这守门地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今天谁知道自己是犯地哪门子邪气。多管闲事。 不过,说实话,职责归职责,这股子邪气多半还是看着镇江堡几个字存心干扰一下,说不定还能得几个银子赏钱。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什么文官便对此大加赞赏,称其守御有方,扔了十两银子不是?今天么自己也是的,这辽阳城内外,数万官兵聚集,还担心什么守城门的问题?还不如老老实实站队,自找倒霉。 熊廷弼熊大人征调的关内军兵,番号繁杂,每一个抵达辽阳,都有武将带着数百家丁进城晋见熊廷弼。这是武将惯例,那些家丁怕是除了上茅厕,其余任何时候,都跟主官走在一起。不过,这个千总也有二百人家丁,倒是少见,怕在镇江堡还真有不少的家产,否则怎养的起? 辽阳城算是辽东最大的一座城堡,人口数以万计。不仅辽东都指挥使司设立在此,其余的诸如定辽中卫、后卫、右卫的卫指挥使衙门也在城中,此外,都察院、苑马寺、以及分巡道、副总兵府等分散在城四周,还有武书院、儒学、文庙等等,简直便是一座官城。城内百姓士兵的云集,让辽阳城里酒肆、店铺都仿佛如同关内城市一般的兴旺。不过如今城内人数虽一再增加,却多少带着些肃杀之气,战事的紧张,总会影响到那些不得不继续谋生的行人们。 冯伯灵带队在辽阳城内的青石板路面上踏响一路蹄声,倒是没有引起城内人的注目,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钟维泽在前面引导,很快便在熊廷弼的府前停下。冯伯灵下马上前叫门,里面熊廷弼的从人很快便传回消息,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大人传冯伯灵入内。 事隔多年,冯伯灵再次见到熊廷弼,这情绪未免有些波动,望向熊廷弼的双眼,闪烁的光芒仍然带有仰望的惯性。那一刹那,冯伯灵几乎忘记了作为下属晋见上官的礼仪,显得拙笨、木纳,不过,这在熊廷弼眼里,此时此景,却带着另外一种意味。 当年意气风的熊廷弼熊大人,此时已卸了官服,昔日满脸威严的面孔,在失去那身装扮之后,倒像是一个富家翁的形象。此时熊廷弼见到这位昔日的小兵,猛然间想起当初的那个风雪之夜,那是何等的快意啊,可如今 “坐。”熊廷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话里隐约**几分暮气。 冯伯灵这才仿佛醒悟过来,连忙补行了一个军礼,说道:“镇江水师千总冯伯灵拜见经略大人。” 熊廷弼摆了摆手,说到:“坐吧,不必多礼。” 冯伯灵这才起身,挺着上身坐了半个椅子。 熊廷弼上下打量了一下冯伯灵,见其身形魁梧,虽然也是年近半百,但毕竟是辽东多年军伍之人,这精神气可是不差。 “难得你还赶着来见我。”熊廷弼说道。“再过几日,我便回乡去了。” 冯伯灵一欠身,说道:“下官多亏大人提携,才有今日。本想早来拜见大人,只是军伍繁忙,不敢擅离。” “嗯,这样便好。”熊廷弼点点头,又仿佛想起什么,接着说道,“你升任镇江游击一职,朝廷已经批复下来了,明日便有行文给你。” “谢大人。”冯伯灵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喜色,这大概又让熊廷弼感到意外,同时又生出几分悔意,早知此人远不像当初估计的那般愚钝,该早些提拔到自己身边才是。 不过,熊廷弼也有些疑虑,问道:“你是不是在京里还寻了什么人?怎地这回朝廷上只批了你一人?” “下官只识得大人,旁的一概不知。”冯伯灵面不改色,轻声说道。 熊廷弼看了冯伯灵几眼,便不再问。事已至此,再问个究竟,也是没了意义。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这使冯伯灵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当初追随熊廷弼走遍辽东各地边墙时,可从未想到会有今日这般寂寥的情绪。 冯伯灵几次张嘴欲说,苏翎与赵毅成事先让其熟悉的那些话语,此时竟然丝毫不能出口,这到底是武官出身,非要弄些文官的强项,可是力不从心了。 “大人,朝廷上不过一时糊涂,过些日子,大人定会重新复职。”这末了,冯伯灵竟憋出这么一句。 “大胆,”熊廷弼黑着脸,呵斥道,“这朝廷上的事,也是你能议的么?” 文官使然,尽管被解职回乡,可也不能让这武官去说三道四。熊廷弼虽经略辽东,可也是文官出身,这分寸是把握的很紧的。 冯伯灵连忙起身,低身说道:“是小的错了。再不敢妄言。” 熊廷弼看着冯伯灵诚恐诚惶的模样,倒随即释然。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一个小小的千总,就算升了游击一职,怕连辽东都未走遍,能懂得什么?怕还是向着熊廷弼才作此一言。 “你坐吧,”熊廷弼说道,“这朝廷上的事,你不懂。” “是。”冯伯灵不再乱开口。 话虽这么说,熊廷弼却不由得想起姚宗文、刘国缙两人。当初任御史时,几人声讯相通,一起以排东林、攻异己为事,不料此次姚宗文阅视辽东,却上疏说,“辽土日蹙”,熊廷弼是“废群策而雄独智”。本来朝廷上便屡有催促熊廷弼战的风议,这下,可就点燃了倒熊的火把。先是御史顾慥劾,说熊廷弼“出关逾年,漫无定画,蒲河失守,匿不上闻;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剑逞志作威”。天启皇帝初及帝位,又还年幼,那些子文官们立时掀起一股议论边疆的波澜。到最后,御史冯三元竟然劾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御史张修德复劾其破坏辽阳。这可是大罪,熊廷弼一时悲愤,抗疏极辩,并声言欲罢职回乡。这下,一道圣旨颁下,了了熊廷弼这个“心愿”。 不过,此时这般心事,自然不能对冯伯灵这个武夫去讲。但看着眼前这人,又想起自己在辽东的这一番心血,熊廷弼真想长啸一声,抒一下心中的闷气。 熊廷弼自经略辽东一年,已经略为挽回辽东一败涂地的颜面,局势渐趋稳定。辽阳颓城已整修一新,逃亡的人民也以开始纷纷回归。一度陷入危急的奉集堡、沈阳城两座空城,如今俨然成为重镇,可以说是“民安于居,贾安于市,商旅纷纷于途。” 截至泰昌元年(1620)九月,熊廷弼已调集关内关外各地的人马十三万,数百门重二百斤以上的大炮,三千余门重七八十斤的火炮,而号称“百子炮”的更是数以千计,还有战车四千二百余辆,铁箭、火箭四十二万余支。若没有今日这事,熊廷弼原打算于冬季兵抚顺关,试探努尔哈赤的军力。等到第二年春天,再率大军驻抚顺,逐步进逼。而努尔哈赤若出兵,则步步为营,绝不轻易决战,而派兵从叆阳、清河、宽奠等地出击努尔哈赤后路,让其尾不能兼顾。一直到努尔哈赤军力疲惫再寻机一战而胜,同时,还可以采取招抚的办法,争取努尔哈赤内部的那些降兵降将的响应。 但这些成绩,这一年来的日夜辛劳,天启皇帝却视而不见,只听任那些文官们指责。 这辽东的一切,熊廷弼是看不到结果了。 想到这里,熊廷弼再次打量起面前的冯伯灵来。这辽东的事儿,还是得有一帮子自己的人才好,若不是辽东主兵毫无战力,熊廷弼又怎会有今天?熊廷弼甚至连想到,若是从万历三十六年起,自己一直留驻辽东,断然不会让努尔哈赤猖狂到如此地步。而辽东的兵,也肯定会个个彪悍。 “镇江堡的兵,如何?”熊廷弼终于开口。 “还在募集中。”冯伯灵连忙答道,“水军已有三千,步军七千。只是” “但说无妨。”熊廷弼说道。 “只是铠甲、器械,马匹都不足。另外,粮草虽能募集一些,但地方上还是不太顺手。”冯伯灵说的实话。 熊廷弼想了想,说道:“辽东之事,镇江堡是处要地,情势便利便能进袭,不利则可退回海上。你这兵,还得再募。” “是。” “可惜我不能再待下去,这军需日前刚刚有所富余,不然,日后还可再拨给你一些。” “谢谢大人关照。”冯伯灵说道。 说道关照一词,熊廷弼心中一动,看着冯伯灵还算结实的身躯,说道: “趁现在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还未到任,我这里能帮的,便帮你一把。” “谢大人。”冯伯灵喜形于色,这不加掩饰的喜色,却让熊廷弼更是心动。 “手里有能战之兵,日后未必不能做个总兵官。”熊廷弼说道,“也罢,旅顺口正有一批军需运至,就全给你了。一会儿便给你行文,你想要就需快些。” 后面一句,稍稍加重语气,让冯伯灵心思一转,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还来不及细想,便答道:“是。” “还有什么?”熊廷弼又问。 冯伯灵在心里寻思了一下,说道:“这一是马匹缺乏,在镇江倒有些富裕的乡民捐献马银,想去蒙古买马,还请大人行文方便。另外,在南四卫征募粮草,也请大人给个行文方便行事。” 熊廷弼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蒙古?能买到么?” “能,下官已寻到贩马的蒙古人,只是要到广宁交接。”冯伯灵答道。 “嗯,”熊廷弼本想细问,却又想起自己已管不到以后,便说道:“这都好办。倒是一并给你。” “谢大人。” 熊廷弼正要吩咐冯伯灵离去,却眉头一抬,问道:“那个叫苏翎的,如今如何了?” 冯伯灵心里一怔,完全没料到熊廷弼这个时候问起苏翎,他想了想,说道:“还在宽甸边墙一带。” “他没投建奴?” “没有。” “建奴没有攻打他的人马?”熊廷弼这话里,显然已经知道苏翎已经拥有一定的武力。 冯伯灵不敢怠慢,也不敢任意说谎,只点点头,说道:“据传有过,但努尔哈赤没胜。” “哦?”熊廷弼看起来有些惊讶。 这一声却让冯伯灵险些就额头冒汗,正不知下面还要问些什么,熊廷弼却没再问下去。 “你下去吧。回头办好行文,你便带了去。”熊廷弼淡淡地说道。 “是。”冯伯灵欠身再次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刚转过身,冯伯灵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隐隐的叹息,他摇摇头,再听,却已然无声。 几日之后,冯伯灵返回镇江堡。而只做了一年的辽东经略的熊廷弼熊大人,则黯然离开辽东。来时带着八百骑兵星夜兼程,走时却孤身只影,悄无声息。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二章 新旧交替 入秋以来,镇江堡外的振武营军营内,一直是杀声震天。 营门处还站着两排身形魁梧的守门士兵,均是着装整齐,肃然而立。附近经过的百姓、行人,均是脚步匆匆,不敢稍留。这等架势,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就连营内上空飘扬的旌旗,也似乎带着些虎虎生气,在风中不时出“啪”“啪”的裂响。 十月中的一天,苏翎带着赵毅成、祝浩等人以及二百护卫骑兵一路驰至军营门口,就在马蹄踏起的尘灰中列队门前。苏翎见营门口的两排士兵纹丝不动,微微点头,感到满意。 余彦泽的手段显然已经见效,这些原本是农夫的新兵,已经练就了遵守最基本的军令。再加以时日,这些新兵便会拥有基本的战力,而随后的整个冬季,振武营内还将持续响起汉子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忽然,军营内传出一阵数百人齐唱的歌声,细听之下,正是千山堡骑兵们流传的军歌。虽然调子多少有些走样,但还算整齐,伴着隐约可闻的兵器撞击声,已经初步显露出与千山堡骑兵们相似的味道。 苏翎对上前来询问的守门武官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进营,随即拔马回转,猛抽一鞭,向着镇江堡驰去。 镇江堡外新开辟的市场占据很大一片空地,已有一部分屋舍依次围出一条街的模样,大部分的简易棚屋里也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镇江堡的位置自然是要比宽甸堡便利,这市场的热闹程度明显要高出许多,眼下正是秋粮集中的时候,可以看见大批的骡马、大车源源不断地进进出出,这里每天的粮食交易,足够振武营内七千士兵一月的口粮。荒年刚过,粮食价格依旧居高不下,这镇江堡外的市场此时几乎全是各地运送过来的粮食,远处的江面上,足有近百面船帆的影子缓缓而来。 这是辽东唯一粮食充足的时候,苏翎勒住战马,远远地观看市场上热闹的景象。他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在人群中细细搜寻了一番,但没看见熟悉的人影。 赵毅成见状,忙上前两步,用马鞭指了指远处,说道:“胡德昌的粮店在那里。” 苏翎向赵毅成指的方向望去,见市场靠近鸭绿江一侧,果然飘着一面诺大的店招,虽然随风翻动之下看不清字号,但相比定是写着三江粮行的字样。看那里一片搭起的棚架,这粮食交易不会是小数。 苏翎心中一动,侧头看向赵毅成,问道:“胡德昌的银子够么?” 赵毅成摇摇头。说:“这得问周青山。或许他才知道。” 苏翎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 “大哥是担心银子不够?”赵毅成追着问了一句。 “嗯。”苏翎说道。“这后面招募新兵用地银子不会少。这里又得买粮。每月都得上万地银子花销。” 赵毅成倒像是不太担心。笑着说:“大哥。这银子到底有多少。现在咱们也每个准数。都由胡德昌自己报。想必周青山也弄不清楚。不过。直到现在胡德昌也没说银子不够使。也不知他怎么弄地。” 苏翎见赵毅成这么一说。也笑了笑。继续向远处张望。 这胡德昌的生意如今是越来越大,远到京城、南京、苏州,近到辽阳、南四卫以及对岸的朝鲜,手下办事的人苏翎等人都不知道确切数目,但仅苏翎派去的,至少能跑腿办事的,就有三百多人。胡德昌连同傅升、严寿三家的男丁几乎都在外奔忙,只留下一帮子女人、孩子在家打点祖上留下的那点田产。 这生意上的牵扯,苏翎等人均没有时间了解详情,除了赵毅成的哨探在其中担任兼职能有定数外,其余的伙计、帮手,怕是不会少于千人。但这个情形,一个周青山断断是算计不出胡德昌经手的银子数目。只是的确如赵毅成所说,胡德昌每月都会送银子到宽甸堡,加上赵毅成哨探小队的劫杀大户所得,使苏翎在宽甸堡的银库还显得略有结余,从未见胡德昌抱怨银子不够使的。 当然苏翎、赵毅成没想到过胡德昌的生意经。不管苏翎是将这些银子作军饷,还是用作购置粮食、铁器等等,胡德昌都有法子让这些银子重新又回到自己的商队手里。本身胡德昌的商队便遍布千山堡辖内的各个角落,一边贩卖日常所需,一边收购山货、药材、皮毛,两下一进一出,倒还是进多出少。更不用说那些大笔的粮食、布匹采购。等于说胡德昌是一手进,一手出,两边可都是他一人经办。 更为重要的是,千山堡辖内的大批药材等山货,再加上古里甲从浑江北岸所贩运到千山堡的,以及术虎所部收集的,足有往年的五倍还多,仅人参便有上万斤。胡德昌怕是只会担心的这人参太多跌了价,不得不向法子向更远的大明腹地延伸,寻找更多的合作伙伴。 不过,这银子没个总数,心中始终不是个事,但眼下苏翎也毫无办法,既然能持续下去,便也只能日后再说。 看罢那堆积如山的粮食,苏翎带队直入镇江城,冯伯灵可正在等着交待辽阳一行的结果。 冯伯灵在辽阳耽搁了几日,倒不是为熊廷弼送行,实际上除了那次见面,冯伯灵再也未见到熊廷弼第二面,甚至连熊廷弼何时走的,都不清楚。 冯伯灵拿到熊廷弼为其额外开恩出具的行文,便立即让辽阳城内哨探队长钟维泽传信回去,让胡秋青立即带人赶赴辽阳与其会面。 胡秋青拿到行文之后,便带着二十多个蒙古人一路向西北而去,在明军的辖区内,自可畅行无阻。而只要接触到喀尔喀部蒙古人,只要提起喀什克图的名字,便也是诸般顺利。这一趟,可比当初简单得多。 冯伯灵在胡秋青走后,趁着便利,将辽阳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这是临行前苏翎特意交待的。 苏翎、赵毅成与冯伯灵见面,也不必客气,便开始听冯伯灵将面见熊廷弼的前前后后一一详述。 冯伯灵刚一说完,还未等端茶润润略干的嗓子,就听赵毅成急着问道: “熊廷弼都给了什么?” 听这一问,冯伯灵似乎有些得意,放下还未喝的茶盏,右手伸出一个手指,说道:“一万石粮食。” “这么多?”赵毅成很是吃惊。 “还有五千付铠甲、兵器。”冯伯灵的笑不是一般的开心。 他派出征集粮草、器械的队伍,可是很难有这么大的收获。眼看着自己昔日水师千总麾下数百人,变成如今上万人的队伍,比个总兵官也丝毫不差,焉能没有得意之色? “在何处?”苏翎也很吃惊,这简直比跨海夺粮还要幸运,未必真有运气一说?但他的话却没有赵毅成那般夸张。 “金州卫。”冯伯灵说道,“我已经派那两千新兵去搬运。早些拿到也踏实些。”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两人都微微点头。这运回来,才算是真的。 “熊廷弼”苏翎不太理解,“怎么会这般大方了?” 冯伯灵摇摇头,他只管高兴,可没去想为何得到这些额外的照顾,或许还是熊廷弼念着当初跟随的那丁点儿旧情? “你在说说当时是怎么说的?”赵毅成又问。 冯伯灵便又细细地说了一遍。 赵毅成望着苏翎,说道:“我怎么觉得熊廷弼象是满腹怨气。” 冯伯灵随口答道:“怎么没有怨气?这般灰溜溜的罢官回乡,论谁都不会服气。毕竟这辽东可是费了番心血的.” 在看过辽阳的城防之后,连冯伯灵这等不熟知防御的人,也能看出熊廷弼花了多大的人力、物力整固辽阳城。 “不是说这个,”赵毅成摇摇头,说道,“我是说,熊廷弼这番话像是不想给新任辽东经略留下太多东西。” “这么说?”冯伯灵没有说完,按这么说,这事可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熊廷弼会这么做?”苏翎也将信将疑,按熊廷弼的脾气,似乎不会,但文官的心思,武官是永远不会理解的,这很难说。 “按熊廷弼的部署,这辽东的战事虽达不到收复失地,却也能稳住阵势。如今不是两方对峙么?”赵毅成边想,便说出自己的看法。 “眼看着这辽东的兵马越集越多,粮草、器械都囤积数万之数,接下来便是向努尔哈赤进袭的了。这个时候罢官回乡,不是将这个果子给别人摘去了么?”赵毅成这番话听着像是有理。 苏翎与冯伯灵都暗自点头。 “不管是谁来接任辽东经略一职,这熊廷弼种下的果子,定然是被别人不费气力便收去了。”赵毅成接着说道。 “而冯大哥恰好在这时见他,便给了他一个出气的机会?”苏翎顺着赵毅成的话头说下去。 “按传回来的消息上说,熊廷弼是身长七尺,有胆略,精通武艺,能左右开弓” 赵毅成还未说完,冯伯灵便插言道:“这个确实,看熊大人那身板儿,倒是结实的很。” 赵毅成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又说他是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说道这里,赵毅成看了看冯伯灵,这回他到什么也不说了。 “徐熙送回来的抄本上写的,万历三十九年(1611)六月,熊廷弼离开辽东,改任南直隶督学御史。到四十一年(1613)因杖死生员芮永缙被劾听勘,就被罢官回乡,这一呆就是七年。直到万历四十七年(1619)三月才被起复任辽东经略。这才一年,又被扔回老家。这能不灰心丧气?” 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看来这一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照这么说,”苏翎顺着赵毅成的思路,缓缓说道,“若是冯大哥不去见这最后一面,熊廷弼想必也不会生出这个念头。” 冯伯灵未能明白这话的意思,直直地望着苏翎。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新皇初立,那些大臣们立即便那熊廷弼开刀,这一来可以在新皇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是如何的忧国忠心;二来,解决这辽事,也是为新皇分忧。” 苏翎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像是在理顺自己的思路。 “这中间肯定不乏熊廷弼昔日的同僚,那些文官之间的关系”苏翎摇摇头,徐熙倒是传回一些关于大明朝廷上党争的内容,但苏翎没有细看。 “这一边是失望,一边是冯大哥这个旧相识。”苏翎停下脚步,看着冯伯灵,继续说道:“这既是给冯大哥一个出头的机会,也是留一些难题给后来者。这些文官,心都是些什么做的。” 按苏翎这最后的几句话说的,怕是熊廷弼当真是如此想的。 “不管怎么说,这对咱们是好事。”赵毅成笑着说道,“这好运气是一个接着一个。天意啊。” 看赵毅成这般模样,苏翎与冯伯灵也跟着一笑。琢磨文官的心事儿,可不是他们要做的。 “冯大哥,这后面的事,还是按原定的办。”苏翎收起笑意,正色说道,“既然熊廷弼给了这些,你这儿的事儿可就容易了。剩下的,还要抓紧。” “是。”冯伯灵正色答道。 “既然熊廷弼给了行文,这南部四卫征集人马、粮草的事还要尽快办,实在不行,你亲自走一趟。此刻粮食正多,你不去收,就给别人收去了。”苏翎说。 “是。”冯伯灵再次答道,“我立刻就办,练兵的事儿有余彦泽,水师眼下还谈不上练兵,左右都不过是行船。” 刚说道这里,只见外面闯进一人,却是冯伯灵身边的一个亲信。 “禀告将军。”那人说道。 这游击将军的实职是已经到手的,这称呼叫起来最快的,自然是跟随冯伯灵已久的人,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等待了。 “快说。”冯伯灵催促道。 “辽阳传来行文,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命各军主事武官前往辽阳商议军情。” “这么快?” 苏翎、赵毅成、冯伯灵均是一怔,这熊廷弼刚走,这位新任的辽东经略又会有什么新部署?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三章 经略奇功 接到辽阳的急令,冯伯灵在与苏翎、赵毅成密议了两个时辰之后,才连夜奔赴辽阳。 这次进入辽阳城门,守门的恰好仍然是那个倒霉的把总。但这次,冯伯灵队伍中打的是镇江游击的旌旗,这让那位把总连问都没问一声,还连忙喝令士兵们站队肃立,冯伯灵则大摇大摆地在其面前经过,将游击将军的威风是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冯伯灵进了辽阳城,适才的威风顿时矮了半截。 只见城内每隔不远,便整齐地列队站立着一群家丁、亲兵,按服饰与号牌、旗帜来看,这些人不是总兵便是哪个兵备道的亲随,要么便是参将一级的亲兵护卫,这哪一个都比冯伯灵高出不少。冯伯灵顿时又变成了低着头做人的模样,好在这个是已经惯了的,做起来十分自然。从那些随从前经过时,已经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赶到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还好,冯伯灵来的不算迟,在门外侯着的时候,6续还有不少武官到来。冯伯灵偷眼瞧去,看来这次袁大人召集的武官,自己算是最低的一个了。想想,大概是因镇江堡一带也唯有自己是仅存消息的武官,其余的不是在萨尔浒中阵亡、失踪,便是在赵毅成的伏击中消失。这官方往来的,只出现过冯伯灵的名字,何况,这冯伯灵还是新近唯一被升职的镇江游击,袁应泰想不知道也难。 不久,袁大人的亲随出来召唤众人入内,这让一直忐忑不安的冯伯灵稍稍松了口气。站在一群比自己职位高出很多的武官旁边,虽说这并不归其统领,此时也不必参见行礼,可这滋味也并不好受。 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做派,可与前任熊廷弼熊大人完全两样,看着虽面无表情,不可琢磨,可比熊廷弼熊大人那张黑脸要好看得多。场面上的气氛为之一松,看来不少人都与冯伯灵一般作想。 当然,这等会议,冯伯灵只能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上倾听,连偷眼瞧瞧都很少。 袁大人话并不多,冯伯灵听到的,先是将天启皇帝的圣旨念了一遍,算是为袁大人自己正名,随后便是一番袁大人自己的说辞。紧接着,照例是要显一番威风的,按一般的说法,是“戮贪将何光先,汰大将李光荣以下十余人”。这例行惯例,众人都已心知肚明,只盼这天降大祸不降临在自己头上便可。冯伯灵自是放心,论战守功过,他还轮不上,论贪财,他可从未越过养家糊口的界限。 这熊廷弼上任初来,杀人、降职一番立威,袁大人新至,自然也免不了。等这之后,袁大人才略略对在座的鼓励一番,随后的意思,十分简洁明了。正如袁应泰上奏所说,调兵遣将,明年春天将动进攻,先要收复抚顺,再擒努尔哈赤这个酋。 按袁大人话里的意思,皇上似乎十分赏识袁应泰这般壮志,所以,对其所奏,一律批复照准。这可与熊廷弼熊大人要升几个得力助手的官儿完全两样。随后所述,几乎在座的都有升职的份儿,除了冯伯灵,当然,他也是刚刚升职,虽然并不是袁大人的助力。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随后宣布地兵力部署。几乎将熊大人原有地部署都做了一番调整。 总体上。是调用已经出关和还没有出关地十八万军卒分驻辽东各城。监军道高军出、邢慎言。总兵官贺世贤、李秉诚、陈策。都被宣布升职晋级。然后是尤世功、朱万良、童仲揆也被升为总兵官调用。这样下来。袁大人麾下便有大将八员。这些武官每人各管带步兵、骑兵合计一万人马。集中到抚顺一侧。这是与进攻抚顺地目标相对应地。然后。以清河监军道牛维曜。总兵官侯世禄。并调梁仲善、姜弼四人。行总兵事。每人仍然是各率步骑官兵一万。在清河堡一带驻守。另以一万兵驻守沈阳。一万兵驻守蒲河。七千兵驻守奉集堡。并准备再调集一、两万人作为机动兵力。以备临时调用。 与冯伯灵有关系地。是袁大人命金州、复州道地胡嘉模、副总兵官刘光祚以总兵官地名义行事。统率步兵九千。骑兵四千。水兵七千。合计两万兵驻守宽甸、叆阳。在这命令之下。胡嘉模、刘光祚带领地是山东来地青州兵。步兵九千。骑兵四千。而这水军七千。则全由冯伯灵管带。另令镇江游击冯伯灵带本部人马一万步兵驻防镇江堡、宽甸一带。相机策应瑷阳。这虽然要听命于胡嘉模、刘光柞。但在镇江堡。却仍然是冯伯灵一人独掌。 看来熊大人临走之时。将这辽东地兵力部署做了一些小小地改动。冯伯灵地名下。特意注明地是招募地辽人新兵。袁应泰袁大人对这辽人似乎也带有某些偏见。虽然这在会议上并未显露。可将青州兵与冯伯灵地辽人新兵分开部署。真说不清是重视还是忽视。但不论是谁做经略。这宽甸一路。都是防守态势。重点依旧摆在辽阳、沈阳一带。 按努尔哈赤一贯地袭扰路线。这瑷阳一带可比宽甸还要前出。处于建奴地兵锋之下。既然袁大人欲采用攻势。这战力稍强地青州兵便自然会摆在前面。但好歹袁大人没有对镇江游击新募地一万新兵产生疑问。按这样地部署。至少冯伯灵不再为粮饷以及甲杖器械愁了。 这真是世事变幻。不可琢磨。会议尚未结束。冯伯灵已经在琢磨是不是将征集粮草地人员改为招募新兵上去。怎么说也得凑够一万之数吧。至于水兵。冯伯灵更是驾轻就熟。不论是山东调集地。还是天津过来地。他都有办法将其化为私有。当初镇江水师地人马。不就是没用多久便都换上了冯伯灵自己地人。这掌控一支人马。还得有自己地亲信控制地好。 大明朝武官与文官,对于军队可是两样看法。文官们在于如何不使武官用兵自重,这兵与将可是完全分开的,这使得不管哪一个武官调任,都得面对一群新兵,而兵们也习惯于此。至于武官,管带一直队伍可不像文官想得那般轻松,这无奈之下,家丁便逐渐成为武官们必备的下属,这样无论到哪里,都可以随时将自己的人安插在队伍中,使上传下达变得畅通。 冯伯灵正尤自琢磨,这会议便结束了,冯伯灵便按顺序退了出去。 此次会议,冯伯灵自然不能参加随后的一番密议,他只是来听令而已。冯伯灵在外徘徊了许久,一直到袁大人与几个高级武官们商议完毕,众人纷纷离去,这才绕到偏门,给了把门的几两银子,联络起袁大人的亲随来。 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虽然也有些清名,但毕竟是个官儿,这大明官场上的常例银子,那是没有不收的。当然,这属于心照不宣,那些文官们不论如何相互攻伐,都不会拿这个当事儿来说,这与出门乘轿、骑马一样,是个习惯。 苏翎为冯伯灵准备的,是几支上好的山参,与十粒一般大小闪着光泽的东珠,这份礼,就算不知在京城是什么价钱,可也足够见一见袁大人了。不过,冯伯灵心里没底,这次紧急商议出来的办法,可都是由冯伯灵站在前面,这送礼见人冯伯灵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屈指可数的数目,况且这么个级别的官儿,冯伯灵可从未见过。但苏翎与赵毅成却说把握很大,劝其不要心虚,只管去做。 果然,就在冯伯灵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良久之后,有人出来传话,袁大人将在后院接见镇江游击将军冯伯灵。 袁应泰袁大人的气派果然不同,冯伯灵一路跟着来人来到后院,这人未至,却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冯伯灵一凛,不免想到一些香艳之色。但冯伯灵随即正色,辽东战事紧急,袁大人再如何年轻力壮,也不会带着什么人到军营的。难道是有人也是想刻意讨好而送来的? 进到屋内,冯伯灵只扫了一眼,见一边的桌上摆着付精美的茶具,袁大人正坐在一旁,一只手好整以暇地轻抚着茶杯,一双眼向冯伯灵瞟了过来。冯伯灵连忙埋,不敢抬头,视线中只有袁应泰袁大人的衣衫下摆,看来袁大人已除了官服,换了便装。这么说,袁大人对那份礼还是较为满意的,这般装束见人,岂不是当作了自己人? 冯伯灵稍稍一顿,随即便行了大礼。这游击将军一职与辽东经略比起来,这可不是一两级的差别,这礼也算合适。袁大人慢了半拍,才说了声:“不必多礼。”不过,冯伯灵已经伏下身去。 待冯伯灵起身,袁大人才淡淡地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何要事禀报?” 袁大人的声音轻柔,但很清晰,带着几分世家出身才有的味道。 “禀告袁大人,小的是为镇江一带的兵马钱粮一事而来。”冯伯灵欠身说道。 “哦?”袁大人声音依旧不变,“你且说来听听。” “是。”冯伯灵小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小的现管带镇江堡振武营的一万新兵,还有镇江水师原班人马以及新募集的二千五百人。” “新兵?也是在辽东募集的?”袁大人问道。 “是。” “确有一万之数?” 冯伯灵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连忙说道:“确有一万,只是铠甲、器械只有五千之数,粮饷不足,是故前来禀告大人,请与拨付。” “据说”袁大人缓了缓,让冯伯灵又是一身冷汗,却听见袁大人似乎轻轻哼了一声,说,“那刘国缙募集的新兵逃了大半,让朝廷空费粮饷,唯有你处的新兵,不少反多。看来,你也算有点本事。” “不敢,小的只是尽力带兵而已。”冯伯灵说道。 “嗯,若是辽东的武官都能做到本部兵马不逃,这辽事未必会是今天这个地步。” 冯伯灵仍然将头低着,没有搭话。 “你是刚升任的镇江游击?” “是。” “原职是?” “镇江水师千总。” “嗯,按现在的情景,是有些低了。”袁大人的话算是说道冯伯灵心里去了。 “也罢,你只管好生练兵,粮饷不会少你的。甲杖、器械,缺额多少尽管开列出来。” “谢大人。”冯伯灵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个谢字,可是由衷的。 不过,按理到此也该退出去了,冯伯灵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袁大人有些好奇,语气略略有所变化。这位低级武官显然不擅长在官场上的交际,话不多,也无肉麻的奉承话,但那份礼却是所值不菲。这让习惯于文官圈子里氛围的袁大人有了兴趣,这地位高者,是能够轻松地观察自己的下属的。 冯伯灵在心里又琢磨了一阵子,才开口说道:“袁大人,小的还有件事欲禀报大人,还请大人勿怪才是。” “哦?”袁大人转过身子,一直侧对着冯伯灵的脸也变成了正对。“何事?” “大人今日部署兵马,可都是为的攻打建奴?” “嗯?”袁大人似乎有些不高兴,这不是废话么?今日才再会上说过。“那又如何?” “请袁大人勿怪,小的说完,大人便明白了。” “说吧。”袁大人不知平日里是不是有这份耐心,还是因为那份礼的缘故?让这个低级武官在辽东经略面前谈战略部署。 “大人部署的兵马,都是向抚顺一带集中,可想大人定是以此为主攻。不知大人为何不从宽甸一带攻打建奴后路?这样一来,建奴必然尾不能两顾,大人必建奇功。”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对了袁大人的心思,这远胜过职位低下所带来的问题。 “看来,你也是知兵的。”袁大人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攻其后路,自然是个好法子,可无兵无将,谈何容易?”话里尽是不以为然,冯伯灵这个小官如何懂得这运筹帷幄的大势? 冯伯灵略停一刻,说道:“这个正与小的所说有关。” 冯伯灵大着胆子,抬头望了望袁大人,见其并未有何不悦,便接着说道: “大人可听说过宽甸堡的苏翎?” “苏翎?”袁大人眉头稍稍一动,在记忆里回想着。“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个逃军?” “正是。”见说道正题上,冯伯灵不再犹豫,一口气说下去。“此人在宽甸至浑江一带,聚集了大部的逃军、逃民,足有数千之众。大人若是能将其收入麾下,可令其携本部人马,攻打建奴后翼,以使大人的部署进展更为有利。” 不待袁大人说话,冯伯灵继续说到:“这些人常年在山中谋生,且大部分人都曾在辽东卫所当兵,这马上马下的,都相当彪悍,传闻当初努尔哈赤曾派八旗中的两旗进袭苏翎所部,但大败而回。袁大人若能收为己用,必然会令其感恩戴德,奋勇杀敌,以报收录大人之恩。这胜了,可助力与大人,败了,也与大人的部署无损。何况,只要苏翎率领本部人马攻打建奴,不论生死,都对大人有利。” 袁大人本想讥笑几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官,但听到后面,却收了那份心思,转而细细思索起来。 这朝廷上对袁应泰袁大人可是寄予厚望,袁大人自己上的那道明春收复抚顺的奏章,说实话,并非有十足的把握。上任之前,对熊廷弼在辽东的部署,袁大人还是略知一二的,对辽东主兵的情形也有所了解。虽然对熊廷弼主守不尽然赞同,可说道进攻,这难处可不仅仅是骑虎难下。此时这个初次谋面的冯伯灵送上这么一股兵马,难道真是就该袁应泰建此一功?想想前些年闲居在家的日子,袁大人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热潮。 “这个苏翎,真的能与八旗兵对阵?” “是的。”冯伯灵连忙点头,听这口气,是与预计的一样。 袁大人有一刻没有说话,自顾在心中盘算着。 “这个苏翎到底是什么来历?” 终于问道这个了,早已有所准备的冯伯灵回答起来,可是流利无比。 “此人原本是苏州府人,投军后被调至辽东,一直在边墙一带戍守,后因其勇武过人,屡立战功,有个百户的世袭武职封赏,后被调至镇江堡振武营内,管带夜不收,在边墙外巡哨游弋,劫杀建奴游骑。” 有个百户世袭的武职,在小兵中间倒也少见。大多因功受赏的,都原本便是个低级武官,大多数士兵都是领些被克扣过的赏银罢了。袁大人在任职兵部武选司郎中时,便在任期内裁汰打了数百个假冒世职的人。 “那其又是为何逃走?”袁大人问道。 “大人可知道开原、抚顺的佟家?” “略有所闻。”这辽东轶事,可必然会有人对辽东经略做一番交代,不然,养那些亲随做什么用? “那佟家人在辽东颇具势力,佟家的一个远亲曾在宽甸一带霸占良田,驱赶村民,不仅如此,那人还追出边墙,试图斩草除根。在宽甸边墙一带恰巧被苏翎带着属下夜不收遇到,便拔刀杀了那人。自此便的得罪了佟家,那时佟养正还任着镇江参将一职。是故苏翎带着夜不收远走边墙之外。” “佟养正?是抚顺降了建奴的那个佟养正?”袁大人追问道。 “正是。”冯伯灵答道。 袁大人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这逃离军营,也是事出有因。” “正是。大人,若非佟养正身居要职,一手遮天,苏翎等人又怎敢逃离?”冯伯灵是趁热打铁,这个见机还是用的恰到好处。 “嗯。”袁大人似乎有些心动,说道,“他可愿意归附?” “愿意。” “你又是因何得知?” “不敢欺瞒大人。小的当初在开原一带,苏翎便是小的管队中的一名骑兵,曾在一起值守过两年边墙。” 袁大人没有说话,一双眼看着冯伯灵,见其丝毫神色未变,便双眼一垂,陷入深思之中。 “熊廷弼在任时,为何不说?”这个问题还真出来了。 “袁大人,想必熊廷弼熊大人的脾气,也是知晓的。再说,熊大人一味的守势,苏翎等人也不会有用。” 这话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 “他能聚集多少人攻打赫图阿拉?”袁大人一语惊人。 “这个”冯伯灵不好回答,来时这个问题也设想过,说多说少都各有损益,最后只好让冯伯灵见机行事,可如今该如何说起? “所有可战之人都算上的话,可以上万之众。”憋了一刻,冯伯灵最终只好试一试。 “一万之上,还是之下?”袁大人紧紧问道。 “一万之上。”冯伯灵似乎又要出汗了。 “当真可与建奴的八旗一战?” “当真。”冯伯灵斩钉截铁地说道,“据小的所知,苏翎所部人马与八旗对战过两次,还擒获建奴五大臣之一费英东。” “费英东,你这话可属实?”袁大人站起身来,这个消息可不是一般的惊人。 “句句属实。”冯伯灵毫不犹豫。 袁大人显然已经情绪激动,在屋中来回走动,适才的闲适情绪完全不见。 这辽事自糜烂一来,只闻建奴斩将夺城,可丝毫没见明军杀死一名稍稍有名的建奴头目。若真是费用东在手,这份大功可是一瞬间,袁应泰袁大人丝毫没有再去怀疑苏翎为何不去投奔熊廷弼,反而为此感到幸运。难道真是上天有眼,让袁应泰一出马便拥有了如此震动人心的好消息? 袁大人最终将步子停下来,他瞧了瞧冯伯灵,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事我在想想,还有旁人知道么?” “没有。”冯伯灵心里已经有了底。 “切勿声张,过两日,便有回话给你。” “是。” 袁大人走到冯伯灵身边,语气再次轻缓起来。 “你的事,我会交代下去。至于费英东” 冯伯灵支着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 “你去跟那个苏翎说,先将人送来,若真是费英东,我便保他个” 冯伯灵最终没有听到下文,这语气,自然是应了,但给苏翎个什么武职?却是悬在半空。 “你去吧。先办好这事,少不了你的前程。” 袁应泰的声音,在袅袅的余香中将冯伯灵送进辽阳城满城的灯火之中。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四章 豪酋迟暮 天降飞雪,北风呜咽。 千山堡的一所木屋内,软禁在此的费英东正俯着身子,在屋内的火炉内生火取暖。 考虑到努尔哈赤念着旧情,一直持续不断地按月送来礼物,这费英东便不再被安排参与千山堡的劳作,在这所木屋内养老。不过,粮食、柴薪之类的时时都有专人送上门来,样样不缺,但这屋内的一切,还需费英东自己动手。长时间的征战,费英东自然体格异于常人,尽管年事已高,但看起来依旧精神不错,甚至此时瞧着,还略有福的迹象。 当初被俘时的枪伤,早已痊愈,不过在腿上留下个疤痕,与身上其余四处征战时留下的痕迹相比,并无两样。这身居高位,且属下随从众多的人,一旦闲下来,自是要度过一阵子难熬的时光。费英东的消磨,只能是在这院子中,屋后的那块菜地,算是费英东好不容易寻到的去处,但此时飞雪一下,这唯一的消遣,也不得不放弃。屋檐下整齐地垒放着高高的大块木柴,这是费英东活动活动手脚的成果。 此时火炉内已经燃起火苗,一股浓烟涌出,费英东立时被呛得一阵咳嗽,一边随手驱散烟雾,一边侧着头,将点燃的木柴翻动着,火焰升得更高,烟雾,便淡了。 屋内的陈设都非常简单,大多还是努尔哈赤送来的,这些要比千山堡内其余的人家好的多。费英东对此倒没说什么,最初他一直在心中不满的,仅仅是,无人理睬。 自从上次在千山堡城墙上与苏翎有过一番对话,费英东便被闲置在此,除了不允许走出院子,其余的,倒是有求必应。外面的守卫平时并看不见人影,但若是费英东一旦走出院门,便立刻会有一小队人在四周出现,并不呵斥,也不说话,费英东只得自己返回屋内,自取其辱的事,是不会做的。但时日久了,连这些神出鬼没的守卫都似乎消失不见,费英东更是连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费英东甚至渴望去参加那些琐碎的事做,哪怕仍然是驱赶粪车也好。 自从那次战败,费英东没有立即拔刀自刎,这自杀的念头虽一再浮起,却始终没有强烈到一头撞死,或是用那把缺了口的柴刀割破自己喉咙,当然,他也考虑过那把刀,是否真的锋利到能将自己一刀杀死,若是杀不死 所谓英雄迟暮,是否便是如此? 英雄不英雄暂且不说,这迟暮却是实在的。坐在火炉旁独自陷入回忆,是费英东在冬雪降临之后,唯一常做的事。偶尔悄悄前来查看的守卫,会从呆呆坐着的费英东脸上,看到喜忧相伴的神色,但也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去,连声叹息,也不会留给费英东。 纵横一生,也不过是独自终老,谁也敌不过岁月带来的消磨。 就在费英东在遐想中跃马扬刀。驰骋在雪地上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费英东身子一抖。听出踩在雪地上轻微地沙沙声表明。至少有数十人。 “终于来了”费英东心中这么想。但来地是什么。却没去猜测。或许。他只想要地是。有人来而已。 来人在门外停住。小声嘀咕了几句。虚掩地木门便被推开。显然推门地人力气太大。木门猛地出“咣”地撞击声。那人一愣。随即走进屋内。 透过打开地房门。费英东看见满院子站着地是身穿棉甲地彪悍士兵。显然是训练有素。连站着地姿势。似乎都是一模一样。 进来地人有着一脸络晒胡子。说话粗声粗气。但语气却并不恶劣。 “费英东,跟我们走。” 费英东缓缓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棉袍上沾染的灰尘,便举步向外走去。 络晒胡子一愣,似乎未料到费英东如此配合,便追上去,问了句:“能不能骑马?” 费英东猛地站住,回过身来,双目忽然变得炯炯有神,紧紧盯着络晒胡子。 那络晒胡子站在费英东身前,足足高出费英东半个头,这让费英东忽然爆出的那份豪气少了几分份量。 “要走远路。你这个岁数,不能骑马就给你备车。”络晒胡子显然没把费英东当回事,满不在乎地说到。 费英东似乎身子猛然一紧,但随即,又是一挺。 “牵马来。”费英东昂着头说道。 络晒胡子“嘿嘿”一笑,大概是觉得这样最省事。便手一挥,院子里的彪悍战士便退出院子,在门外列队。 一匹黑马被牵到费英东面前,费英东伸手摸了摸马背,又用手拍了拍战马脖子,目光中神色琢磨不定。 有多少日子没骑马了? 费英东摇摇头,翻身上马,动作依旧迅捷,连一旁瞧着的络晒胡子都不禁暗暗叫好。 一行人在络晒胡子的引领下,小跑着向千山堡堡门驰去。 一路上费英东一言不,只是不断地打量着四周的山色雪景。这么些日子的足不出户,简直比牢笼还要难过,这次去不论是何种结局,费英东暂时都未做考虑。 没多久,费英东便察觉到,他们一行人走的这群山之中,居然是一条可以通行大车的山路。尽管有积雪掩盖,但仍能看出是新修筑而成的。有些路段,甚至不必沿着山势远远绕行,而是直接盘旋着越山而过,大大节省了时间。而沿着山路左近的村子,也都有大路通行,甚至行人也不少见,至少有两队驮队擦肩而过。这与当初来时,可是完全两样。 费英东还现,在彼此相望的山顶,都修筑有简易的烽燧台垛,隐隐有人值守。 越向南行,行人越多,驮队也多了起来,而游弋的骑兵小队也在附近的山谷里隐隐可见。 这些,都在费英东的心中成为谜团。他甚至连想到在赫图阿拉的附近,若是也能拥有这样的道路,会给大军行进带来多大便利?又会使粮草辎重如何快捷? 当然,这并不太久,如今费英东不过是一个被圈养的俘虏,正在前往自己未知命运的终点。 在宽甸堡外大片平坦的雪地上,费英东目睹了更让其惊讶的场景,有那么一刻,费英东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只见足有数千的黑甲骑兵正在宽甸堡外列阵而立,黑压压的一片犹如乌云压雪,即便没有出声息,也自然生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这些骑兵每人都是内穿棉甲,外面再罩有一件改进过后的铠甲,份量要比原来明军制式铠甲要轻,而内里的棉甲既能保暖,也能增添一层防护力。看得出来,这样双层的防护,非但减轻了战马的负重,也比原有的铠甲更能防御弓箭的抛射,至少能令被刀枪砍杀的损害降低不少。不仅如此,每一匹战马的前半部,在胸前,马脖子上,也都围有一层棉甲,这自然是为防御战马迎面撞击敌阵时受到损伤的措施。 每一名骑兵都戴着红脑包盔,这是明军制式配置,没有改动。骑兵们每人腰间都悬着一把腰刀,人手一杆丈多长的长枪,枪刃处是一团血红的红缨,舞动起来,是一片黑中的血舞,像是白茫茫的雪地上跃动的火焰。 费英东睁大着双眼,仔细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骑兵队伍。他对于每一名骑兵马侧的几个革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按说骑兵的负载,是不会有多余的东西,但距离过远,看不清是什么。 不过,费英东唯一能够对比的,是这样的骑兵,防御力比八旗骑兵相差无几,但却比八旗中的铠甲骑兵移动迅。此时骑兵们相互在马上搏杀的机会不是太多,多用于长途奔袭、行军。或是在双方对阵之时,绕到对方侧后翼,实施袭扰,打乱对方部署。这几乎便是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唯一的作战方式。至于骑兵与步兵对杀,那不用说,即便没有这般防护,步兵也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抵抗。在马上奔跑着砍一个人,可比站在地上砍马上的人要简单轻松得多。 猛然间,骑兵阵列里出现一片吼声,整齐的阵列开始移动,在这宽甸堡外唯一的空地上变换阵型,时而一字排开,时而变成数个尖锐锋阵,时而又出现几个半圆形向前急奔 但费英东没有机会再看,那个络晒胡子等了一阵子,便不耐烦,勒马回来,在费英东的马上抽了一鞭,便向宽甸堡驰去。 再次见到苏翎时,费英东仍然在想着堡外的那群骑兵,一个曾经麾下拥有更多骑兵的武官,怎么不能被此勾起回忆? 苏翎注视着站在眼前的费英东,见其虽然强力支撑,却仍然显出劳累的疲态。 “坐吧。”苏翎指了指椅子,对费英东说道。 费英东迟疑了一下,便坐下。 苏翎如今身上也跟骑兵们一样,穿的是内外两层甲,这几乎是他从来不曾变过的装束。在千山堡众人的眼中,不论是骑兵们,还是百姓,甚至是那些一直呆在屯田新村里的降兵降将们,都记住的是这般形象。 苏翎仔细看了看费英东,见其抬头望向自己,便问到:“可还能赶路?若是撑不住,便给你换辆大车。” 费英东吃惊的神色在脸上绽露无遗。还要走? 苏翎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并不担心费英东会自杀,虽然眼下这个时候,活的费英东要比死的有用,但这几年都未寻死,这接下来的,也不会就此自寻死路。苏翎相信这段日子的消磨,足以让费英东身上的戾气散去。 费英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话来,他颓然地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 苏翎看着费英东的神情变幻,心中琢磨了一阵,说道:“你也可称得上是戎马一生,如今在我这里,” 苏翎顿了下,接着说道,“咱们虽是敌我两方,这些日子你也算过得不错。这天下万事都有个定数,有些事,还得认命才是。” 费英东抬起头,望向苏翎,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翎整了整身上的铠甲,说道:“你跟着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大概也是看着努尔哈赤能成就大事。这几年他所获颇多,战绩显赫,这里面自然也有你的功劳。” 费英东摇摇头,没有说话。这些自然也是他心中想的,但此时说这些有何用处。 苏翎话锋一转,说道:“你若是能多活几年,便能看到努尔哈赤的下场。” 费英东再次疑惑地望向苏翎。 “不信么?”苏翎紧紧盯着费英东。 费英东没有接话。 “有些东西,你也看到了。这没我,也就罢了。”苏翎声音越的冰冷,“既然有我,努尔哈赤终究不过是一个奴酋。” 奴酋二字,似乎让费英东有些生恼,但只是胸前起伏不定,却仍旧没有说话。 “跟你说这些,眼下自然你是不信。”苏翎继续说道,“你想想看,你跟着努尔哈赤,吃过几次败仗?八旗又有哪次有死在千山堡城下的多?你又是怎么来到千山堡的?” 费英东张嘴欲驳,却又想到苏翎说的哪一个不是事实?又如何驳斥? “我的来历你与努尔哈赤都不会知道的,但我会做些什么,努尔哈赤又将是如何的下场,你若是能忍着多活几年,不,最多两年,我便会让你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苏翎的来历,本身便是一个谜团,费英东最初在千山堡内所见所闻,已有猜疑,但没有人会给他答案。此时苏翎这么一说,这心中的疑虑更深。他倒没觉得苏翎这般海口,努尔哈赤夸下的海口也差不多,当初费英东不也为努尔哈赤的豪言所激励,随其征战四方的么? 苏翎走进两步,靠近费英东,压低声音,却仍然十分清晰地说道:“我告诉你,努尔哈赤会死在我的手里。他的贝勒们,以及大臣们会被满门抄斩。不过,你若是能活到那一天,我可以留你全家人的性命。” 费英东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还是急。 不过,这显然是苏翎所预料到的,他接着说道:“其实你们这些所谓的贝勒、大臣,什么用处都没有。我倒是劝你等到日后,看看你们女真一族,会变成什么样子。不仅是女真人,还有蒙古人、朝鲜人。” “你要将女真灭族?”费英东总算蹦出一句话来。 苏翎摇摇头,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属下,有三成便是女真人。就如你与努尔哈赤,大概汉人、蒙古人也不会少于三成。” “那你”费英东只说了半句,他倒不是牵挂什么族人,对于他这个岁数的老人,不过是身后子孙家势罢了。 苏翎不再弄这些玄虚,正色说道:“我给你换个地方。不过,还是那句话,是生是死,你自己决定。你若是提前死了,你的家人子孙,会与努尔哈赤一样下场。我若杀人,便是一个不留。” 说罢,便唤进祝浩,将费英东带了下去。 随后,那位络腮胡子,带着五十多个骑兵,将费英东带至镇江堡,然后打起振武营的旗号。不过,费英东这回没有骑马,而是被被装进一辆四面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沿着平坦的驿道,一路向西行去。 第五章 镇江参将 一脸络晒胡子、身形魁梧的大汉,名叫陶安峰,原本是南直隶境内一个世家大户的家丁,倒也有一番走南闯北的阅历。当年跟随主人南下苏、杭,西至陕西,三十多岁倒比别人一生去的地方都多。不过,后来跟主人家的某个小妾有了番瓜葛,也说不清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被人诬陷,总之是连夜奔逃,一气便跑到山海关附近,正饿得心内慌,却看到一面募兵的旗儿在眼前晃动。不用说,这付身子骨是没人看不上眼的,后来随班军入辽戍守边墙,便一直留了下来。 这般经历,倒与苏翎有些相似,甚至连逃出边墙也是因杀了克扣饷银的管队旗甲。陶安峰没别的嗜好,唯好武。这嘴皮子又会来事,逢遇到稍有几手绝招的,便大哥前大哥后的缠着,这是自打从军起便养成的习惯。按其私下里说的,这男人投军谋生,凭的便是本事,没几手功夫,谈何保命立功?不过,这么些年,命倒是保住了,这立功便不用说了,不是憋得急了,焉能一刀便劈死那个扣着几两银子不放的贼胚,再次远走高飞? 这遇到苏翎,陶安峰算是找到个凭本事吃饭的地方。因一身的功夫,再加上多少与那副凶悍的络晒胡子有关,陶安峰很快便得到一枚银星。在苏翎麾下当兵,虽然以往没有银子可拿,可从未饿着,再说,手下还有一帮汉子众星捧月般围着,心里那份滋味儿可是很受用的。如今陶安峰调职在赵毅成手下听令行事,辽东南四卫的那些暗地里的行动,多数都由其带队执行。 或许是因前事的缘故,这陶安峰对那些大户,可真称得上冷酷无情。按苏翎传下的军令,一旦情势不容,便要保证不漏出一丝一毫的消息,这陶安峰倒是执行得彻底,至少有十几户百人左右的大户被满门屠尽,真真是鸡犬不留,随后连夜掩埋尸,于天明前携带着缴获物大摇大摆地散去。鉴于以往的传闻,赵毅成对其暗中多加留意,见其丝毫没有触碰那些即将被杀的女人,这才放心大胆地将陶安峰放在更重要的职位上。 不过,苏翎所部目前没有官职上的特别称谓,一切都以管带人马的多少而定,这陶安峰如今麾下可至少有五百名专事类似行动的属下。这一趟押送费英东,明面上陶安峰只带了振武营的五十名骑兵,可前后左右至少还暗伏着数百人。同时,一些哨探也在瑷阳、清河一带密切留意稍稍大些的人群,看是否是建奴的人。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小心谨慎之备,努尔哈赤的哨探在苏翎所部可是毫无缝隙可入,大约他还以为这位伴随多年的老伙计还在颐养天年。苏翎在千山堡一带的偷安,确实给人以毫无大志的印象。 这一路小心谨慎,陶安峰带队终于在夜色之中平安抵达辽阳城。 冯伯灵早已等的心焦,听到钟维泽传来消息,便立即带着自己的人出城迎接。当然,路过那位守城的把总时,这位镇江游击将军没忘给其晃了晃新任辽东经略袁大人的手令。 这几日冯伯灵一面等待袁大人交代下来办的这件秘事,一面开始在辽阳城内展现其新近得势的面子。经略袁大人的行辕中传出一连串的军令,相关办事的小官小吏,冯伯灵自是该打点的打点,该奉送常例的一律奉送,有背后那无形的支撑,这些不过都是些小钱。于是,冯伯灵手里,自是又多了自援辽粮草、器械中划拨出来的一部分,而火器、火药,此时袁大人还舍不得放手,看来,还得费英东这道干柴再加把火才行。 这双方各自打得算盘,是各取所需。即便袁大人这种文官一向对武职官员不那么看得上眼,如今辽事至此,能多一份把握,还是多一份的好。自宽甸攻取建奴后路,不论是谁来看,都算是一招好棋,算计得不过是谁去,又是否真的能到得了赫图阿拉。袁大人至少心里很清楚,这兵书上的妙招,还得看这兵是否能死战。 对于熊廷弼留下的这个摊子,袁应泰在河南右参政任上,以按察使为永平兵备道时,在给辽东供应器械、火药一事上,深得熊廷弼器重,两人也做过一番辽事的谈论,虽是不多,却多少对这般辽东兵将们有了一定的认知。这回一改熊廷弼的“暮气”,部署上是做了调整,可这人却还是那班人。好在天启皇帝对其颇为看重,这一番升职的激励是有求必应,算是给其鼓励之意吧。 冯伯灵带着陶安峰一行人押着大车一路来到袁大人地后院。从边门处进去。那费英东这一路被关在车内不许露头。只察觉到向西行路。此时更是被劈头蒙上一块黑布。跌跌撞撞地进到院子里。冯伯灵只让陶安峰等十人入内。算是防备着这位努尔哈赤麾下五大臣之一地头目暴起伤人。 袁应泰袁大人接到禀报。只带了两个随从前来探视。 “大人。”冯伯灵一见袁应泰到来。立即上前。低声说到。“这个便是费英东。” “哦?”袁大人好奇地向院中看去。见那人还蒙着布。便欲上前。 身旁地一个亲随却低声唤了句:“大人。小心。” 听这么一说。袁大人似乎才觉那蒙着布地人身形不低。且一旁站立地陶安峰更是高出众人不少。且身后十人一色地铠甲装扮。隐隐暗含杀气。 身处辽阳十数万明军中心的袁大人,此时似乎才觉察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不禁后退一步,向冯伯灵望去。 “他们” “大人放心。”冯伯灵见袁应泰满脸疑虑,忙解释道,“这几人都是苏翎的下属。大人不必多虑。” 袁大人将信将疑,转头向院中看去。 冯伯灵向陶安峰使了个眼色,陶安峰微微点头,伸手将蒙头的黑布“刷”的一下扯开,费英东一脸茫然地站在众人面前。 “此人便是费英东?”袁大人低声问道。 “正是。”冯伯灵答道。 袁大人远远地将费英东打量了一番,见其头花白,身材虽显高大,却毫无传说中的那股戾气。这不由得心中疑惑,不会是随便找个人胡弄的吧?这种事可不鲜见,胆子大点的辽东武官,都会拿级请功,反正谁也分不清那血肉模糊的死人头是谁。 袁大人回头与身边的一个亲随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便转身向外跑去。 袁应泰站在院子一侧未动,继续打量着费英东。朝廷开出的赏格,那努尔哈赤是赏银一万两,就这,足以使那些反复无常的蒙古部族跳跃不已。这位费英东,可是价值不菲的一笔横财。 早在万历四十六年,当时的神宗皇帝曾颁布赏格:“若能有生擒努尔哈赤或斩头来献的,赏给白银万两,晋升为都指挥。努尔哈赤的亲子、亲孙等所谓八十个总管,有能擒、斩的,赏给白银二千两,晋升为指挥。努尔哈赤伯、叔、弟、侄等所谓十二亲属,有能擒、斩的,赏给白银一千两,晋升为指挥同知。对于其中军、前锋、书记、大汉女婿等,所谓领兵十二个大头目,有能擒、斩的,赏给白银七百两,晋升为指挥佥事。对于努尔哈赤的亲信、中外用事的人,所谓八十名小头目,有能擒、斩的,赏给白银六百两,晋升为正千户。以上各官都世袭不替。凡是降附后金的明延官员,李永芳、佟养性、佟养仕等,若能绑架献出努尔哈赤或作为内应的,免去死罪,并酌情升赏。北关叶赫部锦台什、布扬古等,若能擒、斩努尔哈赤的,赐给建州原来所领的全部敕书,并晋升为龙虎将军。” 如今这赏格虽未重新颁布,也就意味着几年前的价格依旧有效。随着辽事糜烂的愈加厉害,这开原、铁岭的一再失守,赏格会更重,官职也会看涨。 袁应泰当然不在乎这些用来明目张胆地勾引边地野人进攻努尔哈赤的赏银官职,可这费英东的作用,尤其是活着的费英东,无异于在朝廷上掀起一股轩然大波。这个意义堪比当初得知清河被攻占所引起的振动。弹劾熊廷弼的文官们自然拿费英东来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一手将袁应泰提拔上来的人更是可以谈笑风生,以证明自己是何等的远见卓识。 袁应泰到了辽阳之后,一番部署之下,对辽事的详情愈的清楚,这难度可也随着上升。仅在冯伯灵等候的这几日,对明年初春攻打抚顺的信心是与日降低,相反,对冯伯灵说的那个拙劣的办法,却相对上升到必须重视的地位。眼下这费英东可是实实在在地站在眼前,难道这个苏翎还真能成事不成? 想到这里,袁大人低声问道:“那个苏翎为何不来?” 冯伯灵一愣,心说,这不是袁大人你说的先将费英东带来么?怎么这么问法?但随即一想,这么一问,也就是说这苏翎的名字,在袁大人心中可是显得有些迫切了。 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大人,据他这几位下属说,苏翎正在宽甸一带整训兵马,预备明年初的战事。” “哦?”袁大人说道,“当真如此?” “应该不错。”冯伯灵说得可是模棱两可,但语气却又有所偏向。 袁大人一时没有再问,冯伯灵乐得静观其变。 不多时,适才离去的那名亲随带着一人返回。看装束,新来的那人似乎也是女真人一族。 那名亲随来到袁应泰身边,低声说到:“大人,这人原是自在州的,现在营里充当哨探,以往多次去过建奴巢**,奴酋头目大多认得。” 袁大人便抬眼向那人瞧去,此时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跪在一边,低头等候召唤。 “你可识得努尔哈赤?”袁大人低声问道。 “小人认得。”那人不敢抬头,俯答道。“小人数年前曾往边墙之外贩货,见过努尔哈赤本人。” “其余的头目呢?” “大多见过。” “你是如何见到的?” “大人,努尔哈赤常带大小头目巡视,在赫图阿拉大多数人都会见到的。” 此时努尔哈赤还远未拥有皇家做派,深居简出,那是大明朝才会有的风范。 “嗯,”袁大人略略一想,便接续说道:“你且看看,此人是谁?” 那人大着胆子,抬头向袁大人指示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费英东的一个侧影。 冯伯灵立即指示着几人将灯火靠近费英东,那人瞧了瞧袁应泰,站起身来走进几步,细细打量着费英东。瞧了一会儿,似乎有所不敢确定,又再进一步,凝神看去,但随即,那人向后跳了一步,定了定神,大约知道自己失态,便退回到袁大人面前,跪下回话。 “大人,此人是费英东。” “你可看仔细了。”袁大人的亲随低声喝问道。 “没错,大人,此人确是费英东。” “嗯,”袁应泰说道,“你且侯在一边。” 那人便退出院门,在门外静候。 一名亲随看了看袁大人的神色,见其显然已经相信费英东的身份。便低声唤道:“大人。” 袁应泰抬头看去,见那名亲随指了指适才退去的那名哨探的方向,随后做了个手势。 袁应泰一怔,想了想,便点点头。那名亲随便走到冯伯灵身侧,耳语了几句。冯伯灵斜眼看了看袁应泰,便走向陶安峰,也是耳语几句。 陶安峰眉毛一样,一脸的络晒胡子似乎都跳动了两下,只见他转身走出门外,刚隐尽暗中,便传来几声挣扎的声响,随即“咚”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在地上。陶安峰随即又返回院中,与适才一样,挺身而立,像是什么都未生过。袁应泰与冯伯灵等人都瞧了瞧陶安峰,见其身上丝毫没有血迹,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这心中的心思各有一番看法。但显然对陶安峰的手法感到惊异,这帮子人干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笔功夫,哪儿见过这种举重若轻的屠夫手段?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此时仰望夜空,见一弯新月遥遥斜挂,心中却是翻腾着数股神思。 只是,这位辽东第一人此时的想法却不被人知晓,旁人都静静地站立着,不一言。那费英东似乎成了呆子,自始自终都为放下那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对眼前生的一切视作无物。 “先找个地方关起来。”袁大人最终话。 “是。”一名亲随欠身答应着,随后转身来到陶安峰的面前。 “带上他,跟我来。” 走了两步,那名亲随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陶安峰与那十名铠甲士兵都站着未动,不禁满心疑惑,转头向冯伯灵看去。冯伯灵一急,连忙向陶安峰示意,陶安峰这才一挥手,让两名士兵夹着费英东,向外走去。 很快,院子里便只剩下袁应泰及其亲随以及冯伯灵三人。 适才的一幕让袁应泰很是疑惑。实际上袁应泰为了将此事做得隐秘,至少在未想明白如何利用费英东之前,不想太多的人知道。袁应泰上任时走得匆忙,自身除了十几名一直在身边的属于幕僚的亲随,便只有为数不多的护卫。这真要算起来,经略行辕的武力,还要属当初熊廷弼中从京营中选出的八百骑兵算是属于自己的,其余的,便是辽东都司本地的兵马。 想起苏翎,以及适才陶安峰等人的举动,袁应泰不免有些后怕,万一这苏翎心怀不轨,适才不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随即这念头便一闪而过,袁大人可并非懦弱的草木皆兵的地步。 “那个苏翎手下都是这般的兵?”袁大人轻声问道。 这时的语气,又恢复到冯伯灵初次见面时的感觉。 “是。”冯伯灵答道。 “他是真在练兵?还是”袁大人在这夜色之中,念头转的可是极快,“有所顾忌,不敢前来见我?” “这个”冯伯灵可不敢回答得过于爽快,这位袁大人显然在动什么心思,一瞬间,冯伯灵感觉到还是跟苏翎等人在一起比较痛快,真跟这帮子文官打交道,时间长了,必然会短命。 “想必都有。”冯伯灵话说得诚恳,甚至**几分憨厚的味道。 “哦?”袁大人这个语气,好像是个习惯。“既然如此,又怎么领赏?” 这个意思,便是妥了。冯伯灵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这可也是练了不少年的结果。 “大人,”冯伯灵略作判断,大着胆子说道,“那苏翎所求不过是一个名罢了。如今他也是奇虎难下,左右为难。” “怎么说?”袁大人有了兴趣,这位冯伯灵总能**些意外的说法。 “这名,现在他还是一名逃军,按律是要捉拿归案的。如今前来求大人,不过是想洗脱这个罪名而已。” “后面呢?” “那苏翎曾与努尔哈赤打过数仗,杀了不少建奴八旗的兵,这说不定哪天建奴便会拿他开刀。再说,大人此番部署,大胜建奴之后,这辽东便是大人一手掌控,到时他们那班逃军必然会被大人锁拿惩处。倒不如趁此机会,为大人出些力,立功赎罪。这样一来,既能摆脱建奴的威吓,也好为自己谋个归宿,岂不是两下都好?” “嗯,倒还有些意思。”袁大人说道。 冯伯灵见此,便进一步说道:“大人,这不管苏翎等人敢不敢前来辽阳,大人只管用他攻打赫图阿拉。这万事都等明年开春,大人战胜建奴之后,再做打算不迟。到时若那苏翎还活着,这怎么用,还不是大人一言而断?” “嗯。”袁应泰并没有明确表态。 此时那名亲随也开口说道:“大人,此人不来也好,这毕竟都是传言,万一不妥,倒于大人不利。还是冯游击说的不错,等明春战后,若此人果真立下战功,再见不迟。” 袁应泰依旧没有表明态度。 冯伯灵倒又有些急躁,说道:“怎么是传言,难道这费英东不是真的?” 提到费英东,似乎给袁大人一个提醒。 “这费英东果真是苏翎擒获的?” 冯伯灵苦着脸说道,“大人,这想擒获费用东这般奴酋的人,可是不少,未必还有人向外让的?” 袁大人丝毫没有怪罪冯伯灵这般不敬的语气。 “既然能擒获费英东,那么他那班逃军,还是可战的。”袁应泰自语道。 “大人,”那名亲随说道,“真要用宽甸一路?” 袁大人与亲随们为这个问题可是商议了不少时辰,不过始终未最后定下。目前所有调入辽东的兵马,可都已部署完毕,只有这一支额外出现的人马,在冯伯灵的突然出现中,显露出来。 何况,还有个费英东这条大鱼送上门来。如今既然验明了身份,这个苏翎,可就越地重要了。 “真若能攻打赫图阿拉,这抚顺的收复,可就轻松不少。”袁大人缓缓说道。 “若是如此,不妨给他些粮饷、器械,再给他个千总的武职”那名亲随并未说完。 “上万人马,又是能战之兵”袁大人自语道。 话锋一转,袁大人看向冯伯灵,问道:“你的那些兵马,与苏翎相比,如何?” 冯伯灵显得有些尴尬,说道:“不及。” “这抚顺,是必须攻下的。”袁大人再次抬头,仰望夜空中已换了位置的那弯新月。 “给他一万人马的粮饷、器械,”袁大人最终做出决断,说道,“冯伯灵,你的人马也归苏翎调遣。这武职嘛” 这番话让那名亲随与冯伯灵都感意外,这岂不是算做一路重兵了?而能管带镇江游击将军的武职,又会是什么? “就给他个镇江参将衔吧。” 第六章 破金大阵 费英东的出现,总算让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开了窍。 在辽阳多待一日,这对辽东的处境便多一日的揪心。谁说文官只会空谈?连日来袁大人可是没有一日睡得踏实,就连后院的那股熏香都淡得若有若无。 八位总兵官走马灯似的在经略大人的行辕进进出出,这勾画在名册上的兵马钱粮终于在袁大人心中变成实实在在的影子。不用说,昔日有关辽东兵马的传闻都成了摆在眼前的事实,袁大人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号称十几万的兵马,吃粮领饷还算实在,空额不能说没有,这个节骨眼上,各部主将还是都有所收敛,但实际上真能跟随主将上前撕杀的,十之三四。 这还是袁大人分别对每一个新进升职晋级的总兵官们密谈之后,得出的结果。看总兵官们的神色,怕还是有所隐瞒。这如何让兵士们卖命杀敌,袁大人以及众位总兵们都毫无办法。当兵吃粮,领饷卖命,似乎是天经地义之事,可除了各将的家丁,哪一位总兵也不敢说自己麾下的兵不会临阵退缩,这是说的客气,实际上未经接敌而翻身而逃的,在辽东的主兵中已经是默认的惯例。倒是那些客兵还算好一些,不过,这或许也与其无处可逃有关。这让袁大人心中的疑虑愈加浓郁。 袁大人此时方才了解到为何熊廷弼熊大人对“辽人守辽”的主张不甚热心,而偏偏要等到关内人马都调齐之后才会选择进攻。当初从抚顺、开原、铁岭一带逃回的兵将,除了几个倒霉鬼死在两任经略的刀下之外,大多数都毫无损地继续当兵领饷。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辽东一败涂地之后的确是缺兵少将呢?这是用也用不得,缺也缺不得。这付烂摊子,袁大人算是领教到深处了。 不过,给天启皇上的奏书已经无可挽回,文官们在背后又都是一片热烈的眼神,都盼着袁大人一举平复辽事。这袁大人也唯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想方设法给自己的春季攻势增添几分保障。 其中之一便是贺世贤禀报的蒙古部族的消息。临近辽东一带的蒙古部族今年大饥,纷纷进入辽东明境求食,贺世贤已经收编了三千蒙古人入营。据报,这些蒙古人的身手不错,至少比起辽东本地那些旗军要显得弓马娴熟。袁大人的亲随曾提醒过,这些蒙古人反复无常,进入军中隐忧不小。但随后贺世贤禀报说,在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小规模接触中,这些蒙古人确实骁勇,敢战敢拼,最近的一次撕杀中,便阵亡二十多名蒙古兵,且其余的蒙古兵丝毫未见怯意。 袁大人见此,便孤注一掷,命贺世贤等几位总兵大肆收编蒙古饥民入伍,再有多的,便收入沈阳、辽阳等城中。鉴于开原、铁岭等城失陷都有建奴内应,这城中的辽东百姓,袁大人可是一百个不信任,有了这些蒙古人,至少在守城时,还能借助一二。为此,袁大人将那些远道而来的粮草,不吝拨付,让蒙古人在城中就食留驻。贺世贤更是大手笔,收编的蒙古人足有万数,这多少增强了贺世贤所部的战力。 辽东之事,袁大人尽其全力之后,所做也不过是改动了部署及用兵方略,十几万人马还是熊廷弼在任时便聚集的,此时不过到得更多而已。此时,对于苏翎所部的支持,便成了袁大人最后一个手段,这也是唯一的不同之处。 快马送走奏书之后半个月,袁大人便得到天启皇帝的应允,这险些又让袁大人热泪盈眶,感受皇恩。关于费英东,则仍然是被秘密押往京城,只不过陶安峰不再跟随。将费英东交给袁应泰,苏翎的安排也就到此为止,至于怎么用,就是袁大人自己的事了。 袁大人在写完奏书时,便下令拨付给苏翎所部一万人的粮饷、器械,这也有破釜沉舟的寓意,不论皇上是否应允,这苏翎一路的伏笔,终归是要用的。于公于私,不论胜败,都是有用的。 这自然又忙坏了冯伯灵。这提前拨付地粮饷、器械。目前还不能直说是苏翎所部。唯有冯伯灵是名正言顺。 所以冯伯灵后面几日又拿到了辽东经略地手令。忙着赶赴金州、旅顺。同时下令镇江水师那些养着地水手们扬帆起航。前往旅顺解运军需。至于原本管辖冯伯灵地胡嘉模、刘光祚。则仍按袁应泰地部署统率步兵九千、骑兵四千。驻守叆阳。或许袁大人暗中打过招呼。冯伯灵还没有机会去参见上官。便自顾去办自己地事了。这也就意味着。冯伯灵暂时只听从袁大人地调遣。 不过。胡嘉模是朝廷新设立地金复兵备道兼管着海运督饷佥事。这前往旅顺接收粮饷、器械还得经过胡嘉模经手。但袁大人却越过了这一级。让冯伯灵不必面见胡嘉模。直接办事。冯伯灵猜测或许是袁大人不欲过多人知道这几日秘事之故。另外。拨付地七千水军。改为三千归冯伯灵管带。其余四千。则拨给金州守备负责防御近海岛屿。这倒没有引起冯伯灵地不满。反正他目前也没多少人手去掌控七千之数。多了。反倒对镇江堡一带有所麻烦。 就在冯伯灵马不停蹄地赶赴旅顺、金州之时。苏翎却在镇江堡内忙着补足冯伯灵一万新兵地缺额。那三千人倒是随处可募。但苏翎要地却不是辽东那些乌合之众。这精挑细选地条件十分苛刻。十个里面未必能选出一人。如今有袁大人地粮饷支持。这个条件便坚持地有所保障。 这三千新兵将与正在训练地七千振武营新兵融合。组成两个营。苏翎一心要将随后地三千变成振武营战力增强地一部分。而不是拖累。为此。募集地新兵地身份以及经历。成为一个最重要地门槛。 这一日苏翎与赵毅成再次来到振武营军营内。巡视余彦泽地练兵效果。 整整七千振武营士兵整齐地列队站在校场上,放眼望去,颇具威势。熊廷弼拨付的粮草一万石,已经运进镇江堡的府库中存储,五千人的铠甲器械也已分下去,这让振武营成为着装齐整,铠甲、号旗等等俱都完备的营兵。单这装备,怕是在辽东本地的主兵之中,已经再没有如此齐整的营兵了。 苏翎在余彦泽的引领下,在振武营阵列前巡视一周,回到原地,这才让余彦泽下令各队按常例练兵。 随着几声号角以及舞动的军旗,振武营开始按指示移动,很快便各自站到命令指示的位置,开始日常训练。 “那几队是新来的?”苏翎指了指校场右侧的几队士兵。 “是,都是最后那两千人里的。”余彦泽说道。 苏翎没有再问,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这些人可不能与千山堡的那些兵相比。 又看了半个时辰,余彦泽看了看苏翎,问道:“大哥,要不要看看那个破金阵?” “可以成阵了?”苏翎侧脸问道。 “嘿嘿,已经试演过五次,一直没跟你说。”余彦泽满脸笑意,大约是为自己能将这帮子农夫训练成集结大阵而略微得意。 “好,就看看你的本事。”苏翎也笑着说道。 余彦泽立即向身后的几名传令官下达军令,少顷,一阵长短不一的号角声在营内响起,几面色彩不一的军旗更是迅疾舞动,那些校场上以及退回营房的士兵们立即在各自管队的带领下,收拾甲杖、器械,纷纷向校场集中,那最后的来的新兵则退出校场,留出空间给那五千训练更久的振武营士兵。 大约过了一刻的功夫,校场便结出五千人的战阵,整齐地肃立着。 整个大阵步兵在正中,两侧各有五百骑兵,后翼则是辎重车结成的屏障。 步兵正前方是两排拒马,紧跟着的是三排手执近一丈长枪的枪兵,这些枪兵后面是两排刀盾兵,在往后,是两排鸟铳手,然后是两排弓箭手,再后则是大群持腰刀的士兵,这些士兵中有一部是腰间还有千山堡装备的短弩,大约每五人一部。 这些步兵并非一字排开,而是随着前面拒马的位置彼此间隔一条通道,通道上则是一长串的战车,眼下这些战车还是空的,这是预备以后装备虎蹲炮、灭虏炮等千山堡目前尚有多余的火炮。每辆炮车后还有数十名士兵各持枪、盾、刀护卫。 两翼的骑兵则按千山堡的模式装备,也是两层甲的防护,长枪,腰刀,只是甲杖的颜色没有被改成黑色。他们的作用,是驱散、抵挡迂回的敌骑袭扰。 中军的位置则是余彦泽稳稳站立,周围是护卫与传令官,以及鼓手、号手、旗手。 阵势维持了一会儿,只听得又是号角声声,旌旗摇动,整个大阵开始变换队形,那些通道内的长串战车被迅移动到队伍前列,在拒马之后又形成一列屏障,而长枪与盾牌手则随之变换,交叉而立。整个大阵变成一个大方阵,猛地齐齐出一声吼声。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对视,都微微点头。目前这个阵势,还算不错的。姑且不论是否能有效用,这些兵、将,都可以嘉奖。 苏翎遥遥向阵中的余彦泽招了招手,远处的余彦泽随即下令大阵解散,各队人马随着号角声依次退出校场。 这前后有序、进退听令,看来余彦泽是做到了。 余彦泽一路飞奔着赶到苏翎面前,猛地勒住战马,待战马停稳,这才笑着问道: “大哥,你说这如何?” 苏翎笑着说道:“还算不错。” 余彦泽听到这一句,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回头给你拨些银子过来,算是这次的奖赏。”苏翎加了一句。 “也好。这些兵还算听话,奖励一下也行。”余彦泽笑意未退。 这些振武营的新兵中,只有一部分是拿了饷银的,只有达到余彦泽规定的标准,才有这个资格。按此时算来,大约只有一半的人能拿到,这也是新兵们努力训练的目标之一。这些人原本是抱着吃粮的想法来的,但余彦泽背后有武官学院的点子撑腰,这改变士兵的办法,还是有不少的。这听从号令仅仅是第一步,这个阵势虽然好看,真正上阵却是远远达不到。 “这个战阵遇到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恐怕抵挡不住骑射的进袭。”苏翎收住笑意,轻声说到。 “大哥,”余彦泽也正色道,“这个阵只能守住一时半刻,若是没有应援人马,迟早会全军覆没。” “嗯,”苏翎说道,“不会单独使用这个营,不过,能多坚持一阵,最好。” 振武营适才摆出的战阵,是苏翎让武官们参照戚继光的练兵办法以及明军常用的战车阵参杂而成,目的仅仅是坚守战线,苏翎亲训的宽甸骑兵营才是攻击的主力。目前单单这一个营是无法对付后金八旗的,不过,此时这个营也只能在摸索中整训,这让苏翎更加急切地盼着冯伯灵带回的那些军需,按苏翎的计划,至少还需四个营,才能在八旗的攻击下连环防御,从而给骑兵创造出进攻的机会。 振武营的新兵多是农夫出身,这武艺有限。苏翎在编制新兵时,几乎完全参照戚继光戚总兵的“鸳鸯阵”模式,让一个小队的人彼此共进退来弥补个人武艺的不足。同时,戚继光最为严厉的“连坐法”也在军营中施行。按适才的战阵演练,这小队的配合算是合格。但此时振武营全部器械,也就是适才所见,远没有戚继光队伍中那么多的火器,镗钯等异形的兵器也很难寻到,只得一律以长枪代替,另外,鸟铳手十分缺乏,就算刚才见到的,也大多是初次学会燃放。可以想见,就刚才的阵势,是经不起八旗的一个冲锋的。 要想练得精兵,可不是短短几月便可做得到的,但万事总有个开始,眼下形势正在向有利的一面偏移,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了。 苏翎独自陷入沉思,余彦泽与赵毅成都默默静立,没有打扰。好一会儿,苏翎才猛然恢复过来。 苏翎瞧了瞧余彦泽,见其也是一脸的忧色,便笑着说道:“只要好好练,不愁没有好兵。” “是。”余彦泽低声答道,显然适才的张扬已经无影无踪。这具体做事的人,很容易为自己的进步而欢喜,但对于苏翎等人,这看到的,却是最终上阵的那一刻。 “过几日,让武官学院的人都来看看,再想想办法。”苏翎望着余彦泽说道,他必须让余彦泽对振武营有信心。 赵毅成心知苏翎的用意,便也跟着说道:“八旗兵,我们都已经见过的。让郝老六再调些人来,努尔哈赤左右就是那些招式,一个一个的对付,合起来也就有办法了。” 这些话作用不大,但总算让余彦泽不再沉着脸。 “我们不会面对大股的八旗兵。”苏翎的心思又飞到很远,“这个我们要再好生商议一下,这么练下去,一样不能野战。别忘了,我们前面还有瑷阳,再往前还有辽阳、沈阳。若是努尔哈赤将这些都胜了,最终到得镇江堡的八旗兵,估计也不会太多。” “为何?”余彦泽很少参与大势的研判。 苏翎扭头看了看赵毅成,没有回答余彦泽的问题。 赵毅成想了想,便说道:“若是沈阳、辽阳都败了,连瑷阳也败了,努尔哈赤自然会挥兵南下,夺取南四卫,这镇江堡定也躲不掉” “那又如何?”余彦泽直愣愣的问道,“又怎知八旗兵不会来得太多?” 苏翎依旧不答,赵毅成笑着说道:“你想想,努尔哈赤顶多是十几万的人马,这若是让他都胜了,不说自身死伤多少,单这抚顺、沈阳、辽阳、瑷阳,甚至南四卫,你说需要多少人马去占据?” 余彦泽一手摸着脑后,仔细地琢磨赵毅成说的这种情况。苏翎与赵毅成都望着他,等他想出结果。 “就算留一半人马在辽沈一带,剩下一半去攻打剩下的地方”余彦泽边说边望着苏翎二人,“这若是一攻而下,自然会留下人马驻守,这么打下去,人马便越来越少” 苏翎与赵毅成一起笑起来。 “不对么?”余彦泽问道。 “对。”赵毅成说道。 “对于咱们来说,要看努尔哈赤是先打镇江堡呢?还是先打南四卫。”苏翎接过话题,说道,“若是先来,人马太多,咱们不会与之硬碰,都撤到山里去。若是最后才来,这剩下的人马,应该够咱们拼一拼了。” “撤进山里?”余彦泽说,“大哥,这便是你说的,在我们选定的战场决战么?” “嗯,算是这个意思吧。” “那么这镇江堡这里,也要选一个地方?”余彦泽受到启。 “对。”苏翎肯定地说道,“其实,这也是练兵的一个法子。” “这也算练兵?”余彦泽问。 苏翎望了望振武营诺大的军营,说道:“这募兵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八旗的战力,咱们一是用战阵弥补,勤能补拙是不能缺的。这另外的,便要想别的法子。咱们当初在山里,便占了地利,如今在这镇江堡,地势虽不同,但也可花心思琢磨琢磨。要知道,努尔哈赤可是第一次来,咱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他不会知道的。” 余彦泽缓缓点头,对这番话有所领悟。 “如何?有胜的把握么?”苏翎笑着问道。 余彦泽虽没有现成的主意,但这番话可是将练兵的方向做了调整,只听他咬着牙说道: “大哥,你就等着瞧我的,我要在这镇江堡,给那帮子建奴摆一个破金大阵。” 第七章 蒙古饥民 苏翎在镇江堡逗留数日,一边等待冯伯灵不断传回的消息,一边顺带着处置镇江城内的大小琐事。 说处置,其实不过是听取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管事们的禀报。经过不断的清洗,镇江城内诸事完全落在苏翎的掌控之中。不过千山堡的某些规矩,在镇江城内尚未正式施行,在城内的百姓看来,一切都是照旧,甚至比以往还要平和一些,只是往来的商队略有增多的趋势。另外便是往日的摊派几乎不见,只是这一点不甚明显,自从东路军失去消息,大小官员也近乎绝迹,这摊派也就没了出处。 看着那些明显憨厚老实的管事们一一上前禀报各项琐事,苏翎只坚持了两日,便将这一切交给赵毅成去办,而赵毅成也仅仅做了一日,便又托付给几个有耐性的属下。这些只知道埋头做事的管事们,每一个说的事情,都足以让人牵扯出数日都说不尽的更多的琐碎。 掌管一座城,并不比管带一营人马轻松。好在苏翎此时大多是保持原状,而每一名管事身边几乎都有原有的小吏之类的人物帮衬,只需管事们按照以往的旧例执行便可。当然其中也出现过怂恿管事谋利的人物,不过此人随即消失无踪,自此,再无人敢用大明朝辽东官场惯例来提供参考。 苏翎的用人手段,在镇江城这里,初次见到效果。那些从底层站出来的管事们,执行苏翎的命令从未有过迟疑,且从不在月粮以及饷银上计较。没有苏翎,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一块土地上佃种,指望着能剩些粮食养家糊口。当然另一个特色,是除了必要的记录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文书往来,这也是管事们能够胜任的基础之一。 至于涉及到税银、粮草等事项,自有胡德昌召集的人前来协助,已经有数家商人的亲属通过胡德昌纳入苏翎的麾下。苏翎并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这些外来者在进入之前,都被暗地里提醒过,一旦出了差错,便只有死路一条。这几乎都不需要陶安峰出面,留在胡德昌的商队里的那些护卫,便直接处置了。血腥的手段,加上吃饱都成问题的乱世背景,让苏翎松散的管理仍旧能够挥出所需的效力。 这几日的纠缠,让苏翎意识到目前这种状况,将极大地拖累赵毅成的哨探作用。由此便又生出另立一部,专责类似事宜的想法。不过,这事将直接抛给胡显成去甄别,将与赵毅成所部事务有所交叉的尽量分开。 苏翎离开镇江堡返回宽甸之前,又得到两个好消息。 其一,是胡德昌自江南一带寻得一家专事印书的书坊,因其经营惨淡,胡德昌没花多少银子,便将书坊内的工匠以及工具、印版等等全部收归已有,专门雇了一艘船,几经周折,最终顺利抵达镇江堡。 这件事让苏翎暂时放下手中的事,登船查看。 那十几个书坊工匠得知是雇主前来探视,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尽管事先已被提醒,只管做事,不必多礼。但看着那威风凛凛数百骑兵护卫下走来的武官,这膝头一软,便欲跪下。但这位武官雇主还未开口说话,便被飞奔而来的一骑吸引,随即丢下一句:“派人护送到宽甸堡去。”便下船而去。 随后。只见那名骑兵说了几句。大群地骑兵便立即滚滚奔向远方。 苏翎带队赶至振武营。远远便看见大群地马匹聚集在军营外。而在马群四周不断来回奔跑地马上。豁然便是蒙古人打扮。而另有一群骑马地人正松散地立成一堆。足有数百之众。为一人。便是胡秋青。 苏翎在马群前勒住战马。身后地护卫骑兵随即停下。几乎同时便列成整齐地队列。这似乎让对面地那些蒙古人有些吃惊。纷纷向这边注目而视。 胡秋青拍马奔近苏翎。叫道:“大哥。这些马如何?” 苏翎却没去看那些马匹。反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胡秋青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都是蒙古人。我这趟去买马。见当地不少人不要银子只要粮。便随口问了问有没有愿意当兵吃粮地。结果” 胡秋青指了指那边的蒙古人,接着说道:“有三百六十七人。若再等几日,还有更多的。” 苏翎向那些蒙古人细细打量,见其中不少人都还算强壮。 “大哥,放心,我都是挑过的。马上马下没几手,是不会要的。”胡秋青赶紧说道。 “守规矩么?”苏翎微微皱眉。 “每一个人我都亲自都讲过军纪。这些人说,只要有粮饷,做什么都行。”胡秋青蛮有把握地说道。 苏翎点点头,这蒙古人的习性,胡秋青怕是知道的要多一些,不过眼下无法细问。 “好,先带他们去宽甸,就在骑兵营侧另扎一营。”苏翎说道。 “是。”胡秋青拨转马头,奔近蒙古人群,先是一声呼哨,随后大声用蒙古话说了一阵子。 刚一说完,那些蒙古人便纷纷掉转战马,跟在胡秋青指定的几名骑兵之后,向宽甸堡方向奔去。看来胡秋青对这些蒙古人还是指挥的就手。 胡秋青再次奔回,指着那群马说道:“大哥,这回可捡了便宜。猜猜这一匹马多少银子?” 按一般的常例,辽东都司每年都会从蒙古购入大量的马匹,这照例是一匹十六两银子,出入不大,也没个季节之分。眼下正是马肥不久的时节,那些买回的马各个都是膘肥体壮的,正是骑兵们喜爱的形状。 不待苏翎回应,胡秋青便接着说道:“十两。若不是赶得急,还能再占点便宜。” 这几乎便是省了一半,想必是急等这银子买粮,如今努尔哈赤与大明对峙,这胡秋青这般的大买主,可是少见了。 “有多少?”苏翎望着马群估算着。 “六百三十四匹,在路上给贺世贤的人截去一百五十匹,这只剩下这么多了。”胡秋青说得轻松,不过,就算一匹马也为带回,苏翎也不以为意,胡秋青此去,买马不过是幌子。 “走,到营内细说。”苏翎向振武营中军大帐奔去。 余彦泽并不在振武营营内,振武营的士兵也大半外出。苏翎先命人收取营外的马匹,随后便与胡秋青进入屋内商议这次蒙古之行的结果。 “见到喀什克图了?”苏翎与胡秋青一座下,便先开口询问。 “见到了。”胡秋青答道。 “如何?” “最初一见,喀什克图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又来。”胡秋青说,“不过,这次倒好好款待了一番。” “嗯。” “一切照旧。还是那个条件,救出宰赛。只要见到人,喀尔喀部便出动两万骑兵攻打铁岭、开原。”胡秋青的声音低了下去。 苏翎微微点头,对这个结果再次确认表示满意。 “这次,那些蒙古人中间,有十几个人便是喀什克图的人。”胡秋青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都去过赫图阿拉,打听到宰赛的住处。这次跟我回来,便是准备带路的。” “好。这下便齐了。”苏翎低声说道。 “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胡秋青补充道。 “喀什克图与我们一样,仅凭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对付努尔哈赤,宰赛在手,喀尔喀部便不敢轻易动手。”苏翎说。 “这回银子带的不多,这马便只有这些。”胡秋青说,“喀什克图答应帮我们挑选出一批好马,不过银子也不能少了。要不要我再去一趟?” 苏翎思索了一阵子,说道:“不必。这些马也暂时够用了。你还是专门管带那些蒙古人,等赵毅成的哨探消息出来,便商议宰赛的事情。” “是。” “蒙古境内果然在闹饥荒?”苏翎又问。 “是的。不少蒙古人都在往辽东境内走动。”胡秋青说道。“大哥,要不要再多募集一些蒙古人?” “这个”苏翎迟疑着,“沈阳一带蒙古人很多?” “是的。贺世贤已经摆开旗号招募蒙古人入营当兵,这以后可能会更多。” “沈阳城内便有蒙古人?” “不仅沈阳,辽阳附近也有。” 苏翎有些担心,说道:“你的那些蒙古人可要盯紧了,别被混进暗哨。” “是。”胡秋青答道。 苏翎再次皱着眉头,心内琢磨着。 “开原、铁岭一带,那喀什克图是否谈及日后如何?” “没有提及。” “若是被喀什克图占了铁岭、开原,你估计,他会不会便占着不走了?”苏翎问。 胡秋青没有回答,对这个隐忧,不是没有,但也没有切实的把握判断。 “又是一个难以预料的麻烦。” “大哥,这如今都算是好消息,至于以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弄不好,咱们胜了一个,却带来另一个威胁。”苏翎自语道。 胡秋青沉默片刻,这西部蒙古,在那片草原上可是有无数的部落,林丹汗的几十万蒙古骑兵,可不是虚数。不过 “大哥,论起蒙古人,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那些女真人差不多。”胡秋青开口说道。“就说这回的饥荒,大部分是那些一边放牧一边种田的蒙古人,喀尔喀部就算管着这些人,却也解决不了这些人的吃饭问题。不然,怎么会都往辽东境内跑?” 苏翎眼睛一亮,这番话算是给了苏翎一个提醒,按这么看,那蒙古人也是以吃饱饭为前提,这与辽东那些投军的,也差不多。这很多事都是看上去很难,若是拆开了,也不过如此。 穷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女真人是如此,辽东百姓是如此,蒙古人不过吃得略有不同,可一样要养家糊口,交税纳粮,谁能给其带来好吃,谁便能得到驱使的力量。 “大哥,趁着还不算太冷,我再去一趟?”胡秋青试探着问道。 “好,这回多带些银两,多选好马。这是一举两得之便。”苏翎这回同意了,“不过要快去快回。” “是。”胡秋青答道,顺口说到:“可惜蒙古马太矮,这骑兵看上去高不出多少。” 说道这个,苏翎心思一转,笑着说道:“这在八旗那边不也一样?” “这倒是。”胡秋青说。 “这战马无论怎么说,都比步兵要有优势。八旗兵不就仗着马术不错,来去如风么?这让你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着,这才占了主动。真正对阵的,还是一刀一枪的拼杀。” “等咱们马多了,也让建奴尝尝追不上的滋味。”胡秋青一脸的想象。 “这个可以跟余彦泽说说,说不定他又会有什么新法子。”苏翎说道,“这回的马,就都留给振武营好了。” “步兵也配马?”胡秋青不解。振武营可是按步兵训练的,那一千骑兵也只是护卫两翼的作用,不会主动冲锋。 “若是你能带回来更多的战马,咱们这点人,人人配马也不是做不到。”苏翎琢磨着袁大人是否能拨给马匹。 “只要有银子,马是不缺的,”胡秋青想了想,说,“不过,这回若是贺世贤的人又来要马,怎么处置?照给?” 苏翎起身走了两步,说道:“干脆你这次多带点人,给贺世贤送些银子,怎么花看他自己了。这条路既然非得经他而过,不妨大方点,就说” 苏翎看了看外面振武营的军旗,继续说道:“就说是振武营送的。” 第八章 千山书坊 筹办胡秋青再赴蒙古所需银两、人手,以及用冯伯灵的镇江游击将军大印出具给辽阳的行文,苏翎又在镇江城内耽搁一日,直到第二日清晨,一切才俱都备齐。 胡秋青将前往辽阳城换取往沈阳一带的通行文书腰牌,再奔赴蒙古。这一次苏翎特意从振武营中调集二百骑兵跟随胡秋青,名正言顺地打起振武营的大旗。这二百人都是振武营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按余彦泽的评价,这二百人随时可以加入千山堡的队列,这一次也算是一种检验。胡秋青另带着几十匹骡马,驮负的银子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为方便胡秋青在草原上收购马匹,这些银子都是紧急收集起来的碎银,以至胡德昌为方便存储巨量白银而私自开设的银炉整整忙了一日一夜,将胡秋青要的银子全部铸成十两、五两一锭。 苏翎与胡秋青带队在驿道上分向而行,直奔宽甸堡。 抵达宽甸堡外,苏翎先在黑甲骑兵营内巡视一番,见一切按部就班,并无要事,这才进入宽甸堡内,返回苏府。 这还未坐稳,赵毅成便进得门来,问道:“大哥,那些印书的工匠如何安置?” “已经到了?”苏翎端起桌上的茶壶,见还是温的,便倒出一杯,一口喝下。 “三个时辰前到的。”赵毅成说道。 这些印书的工匠,赵毅成倒是知道苏翎曾对胡德昌交代过,不过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苏翎并未细说究竟要来何用。这回这些远道而来的工匠们来了十几人,还运回一大堆木箱、托架之类的,显然是这些工匠们赖以谋生的家什。 这也亏得胡德昌手伸得长,这连人带工具可都给弄到了。只是要这些人做什么,赵毅成目前还没想明白。 “有领头的么?”苏翎问道。 “有一个胡德昌派去的人,叫吴俊轩的。据他说,这些工匠都是他寻到并一直带过来的。” “让他过来吧。”苏翎说道。说完。又侧头想了想。向祝浩说道:“你去请陈芷云过来一趟。” “是。”祝浩说完。便走出门去。 那个叫吴俊轩地。大约不到四十地年纪。穿着一件青色棉袍。一张脸看上去倒是生地白白净净。像是书生模样。这一进到厅内。头虽低着。却是一眼便瞧倒两位着铠甲地武官坐在前方。那吴俊轩略一犹豫。便双腿一曲。跪了下去。 “起来。”苏翎微微皱眉。这宽甸堡可很有些日子没见着下跪地人了。 “是。”吴俊轩低声答道。随即站起。低头看着地面。等候吩咐。 “你跟着胡德昌有多久了?”苏翎问道。常年军伍生涯。让这声音自然带着些铿锵之声。那吴俊轩听了。头埋得更低。 “小的跟胡老爷有半年了。” “胡老爷?”苏翎与赵毅成都是一怔,随即明白说的是胡德昌。 这老爷可不是随便叫的,辽东都司的各个卫所属官在给辽东巡抚、巡按等大人文书中,惯常的抬头便是一句“某某老爷”,这没有一定的级别,称老爷便是不合规矩。当然那些大户巨贾们私下里也可这般称呼,如今大明朝可没有如洪武年间那般严格。 只是苏翎与赵毅成都很少见到属于胡德昌商贸那条线上的人,是故这听到“胡老爷”三字,都有些意外,不过,两人随后便都笑了起来。按说以胡德昌现在的身家,称呼也算合适。 “你是哪里人?”赵毅成问道。 “小人是苏州府人。”吴俊轩依旧低头答道。 听到苏州府,苏翎双眼一亮,张了张嘴,但随即又恢复常态,问道:“你怎么跟的胡德昌?” “小的原在苏州府经商,贩些苏缎、云锦、杭罗为生,也做些茶叶、土产生意,后小的听说往日本贩货获利颇厚,一时贪心,便雇船出海。谁曾想刚出海没多远,便遇上风浪,沉了船。小的命大,在海上漂了两日,被人救起,留得一命。不过小的身家全都在那艘船上,田产都押给了别人,还欠着三千两银子,便不敢回去,一路辗转到山东谋生。这才遇到胡老爷。” 苏翎瞧了瞧吴俊轩,见其脸上倒看不出这番经历留下的痕迹,也算是福大命大之人。说这番话,大概也是经胡德昌指点过的,胡德昌毕竟事务繁忙,这回无法亲自前来办这件事。 “这事胡德昌是怎么让你办的?”赵毅成又问。 “因胡老爷要往江南买布,便让小的一起回苏州府,胡老爷说若是小的办成此事,便帮小的垫付三千两的欠债。小的受此大恩,自当尽心办事。” 重赏之下,必然不会缺人办事,胡德昌的手便是如此伸出去的。按说这一般的商人不会这般行事,但胡德昌可是背景不同,但凡苏翎交待的事,没有一件不尽心尽力,花多少银子,从不会在乎。 “你熟悉这书坊的事?”苏翎问道。 “小的家宅附近便有几家书坊,自小便看惯了的。小的还曾贩卖过几次经书、典籍刻本,不过所得不多,便未再做。” 这吴俊轩还真是商人本性,什么都要参与一下,估计与胡德昌有的一比,天生便是经商的命。 “说说你带来的这些人。”苏翎继续问道。 “是。”吴俊轩添了添略干的嘴唇,接着说下去。 “此次小的带来的人,有刻版工五名,刷印工三名,擢配工三名,装订工四名,制笔、墨工各一名,总计一十七人。另所需雕版等工具、器械一并都备齐的,还有纸、墨等也都随船运至。” 赵毅成一笑,问道:“你这岂不是搬了家书坊来?” “正是。”吴俊轩倒没觉察出赵毅成的笑意,接着说道,“这些人原本都是一家书坊的,因原主人嫌无利可图,便全都典了出去。小的便将人、物都接了来。” “他们肯来辽东?”赵毅成追着问道。 吴俊轩再次欠身答道:“胡老爷给了三倍的酬劳,并说只需干满三年,便可回去。” “他们不怕辽东的战事?”苏翎紧跟着问道。 “这个”吴俊轩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将军,这些人若是有去处,自是不会赴险。这一是因胡老爷给的银子多。这些人都非苏州府本地人,比如其中的黄姓刻工,便是歙县人,家中数代都是以此为生。这些工匠,只要哪里给银子多,便会去哪里。二来,辽东虽然听闻战火不断,但既然能招募印书工匠,胡老爷自然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这也算是一种形势估算吧,工匠们自有自己的盘算。再说,若不能保全性命,谁还有闲工夫去印什么书?这些人虽不知道胡德昌到底是谁,但这般手笔,那自然是世家大户们的做派。且坊间传闻朝廷十几万大军正磨刀霍霍,大有一战而胜的事态,那些建奴焉知不会随之烟消云散? 正说到这儿,只见陈芷云走进厅内。 “大哥,”陈芷云依旧是去年的那件雪白裘衣,脸上倒是比去年红润许多,这一白一红相互映衬,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就连低头站着的吴俊轩也在无意中的一瞥之下,将头低得更深了。 “坐,”苏翎笑着招呼着,见陈芷云揉着手腕,便又问道:“不是让你不要写那么久的么?” 陈芷云摇摇头,笑着说:“不要紧的。” 陈芷云除了专责照顾那些千山学院的学童之外,近日一直带着那些已经可以写得一手好字的学童,以及另外召集的不算太多的人,抄写武官学院归总出来的各项条例。这些条例一部分来自苏翎得到的那部戚继光戚总兵的著述,大部分,则是苏翎等人改动后的条款,不仅如此,原千山堡由胡显成掌管的管事们,也需要一本成册的汇总集录。但这手工抄写,一是费时费力,二来,有些内容却也不能是任人能知的。 “这回你们不必忙着抄了。”苏翎指了指吴俊轩,对陈芷云说道:“这人叫吴俊轩,从苏州府带回一些工匠,专门印书。这以后,就归你管带了。” 陈芷云当即答道:“是。”眉宇间挡不住的喜色。这不说她自己辛苦,那帮半大的孩童,没有一日不叫苦的。这印书她虽未见过,但她自身便携带有几本书,在识字的大户人家里,书籍是不会缺的。跟着苏翎以后,这书却是难寻,再说,陈芷云目前已完全丢弃了大户小姐的气势,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看书的闲情,也没有以往那般多了。不过,陈芷云不像苏翎,有做不完的事,多数的夜晚,都只能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你们带的有书么?”陈芷云向吴俊轩问道。 大约是从未料到会有陈芷云这样的人物出现,尤其是在两位武官面前,吴俊轩说话便不如适才那般流利了。 “有的。《水浒传》、《幽闰记》、《红拂记》、《琵琶记》、《王合记》等曲本,还有一些经书、诗集。” “你去取来。”陈芷云似乎有些急着看这些听名字便觉得有趣的书。在江南,这些书自然可随处买到,在辽东,可是罕见难寻。 “不必急。”苏翎拦住吴俊轩,转头又对陈芷云说道:“这些人就由你去安置,选一处大些的地方,让工匠们将他们的家什都安置好,先将你手头的印出来,越快越好。” “是。大哥。”陈芷云脸色一红,微微低下头。 “你这就去吧,先安置好这些人,再去看你的书。” “是。”陈芷云随即起身,将吴俊轩带了出去。 待陈芷云出去,赵毅成便问道:“大哥,你寻这些人来,便只为印这些?” 这印书虽然重要,不过以眼下千山堡所需,那花的银子未免太多了。 “不止。”苏翎看向赵毅成,说道,“这剩下的,便要你去办了。” 赵毅成凝神细听,这苏翎交待下的事,不少都是出人意表的,这次,又会是什么? 苏翎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你选几个精灵点的人,或是寻几个戏班子中会编书的,将咱们千山堡的事,变成故事,印成书,先在南四卫散。或者” 赵毅成没有接话,一边想着前半句,一边等着下面的。 “或者挑几句对咱们日后有用的话,印成帖子,广为张贴。” 赵毅成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哥说的是让千山堡的好处广为人知?” “嗯,类似这个意思。总之要让人羡慕,让千山堡成为一个家家有地,人人有衣的地方。” “这是对一般百姓的?”赵毅成问。 “当然,那些大户,”苏翎说道,“还是要按咱们以往的策略办。但这帖子、故事,便是要为咱们日后的事做一个铺垫。” 赵毅成大约是明白了这最后的一句,低头细细琢磨。 “大哥,”赵毅成抬头看着苏翎,问道:“有句话一直想问。” 苏翎扬了扬眉,说道,“你说。” “冯伯灵说袁大人要给大哥一个镇江参将武职,咱们最初商议的,不过是想寻个粮饷的出处,不过,大哥,我还是想问问,咱们这就算是重归大明么?” 苏翎一听,笑着说:“这辽东的战事不了,我们归不归都没有意义。毅成,你记住,我以往曾经说过的,咱们兄弟要想有一个安稳的家,不论是哪里,都是打出来的。这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不管是大明,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会白给我们好处。那袁应泰若不是象咱们估算的那样,能给这个参将?” 赵毅成点点头,这点是没有疑问的。袁应泰袁大人可不会因为苏翎、赵毅成,改变文官对武官的看法,更何况是逃军的底子。 “所以,不论我们采用什么对策,我们,始终是我们,没有人能站在我们头上。” 苏翎说得很重,这即代表了以后的态度。 赵毅成明确这一点后,再次将话题转回去。 “大哥,若这样的话,这故事、帖子可得斟酌一下,不能太露骨了。” 苏翎点点头,说:“所以,最好找几个说书的,或是戏班子的人。这些人肚子里不少故事,又能随口新编,让他们琢磨,效果会更好。眼下只要传出去这个故事便可。至于那些帖子,这印出来的量,足够贴到每一个集市、村子里去。不过,写些什么,便要你去想了。” “大哥给举个例子?” “比如,这在辽东,谁是恶?谁是凶,谁又是善,谁又能让人吃饱饭。” “这么说,要将对咱们有利的消息夹杂其中?” “对。”苏翎说道。 “那”赵毅成说道,“先将努尔哈赤做的恶事都贴出去。” 苏翎笑了笑,说:“这由你定。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有了这书坊,印个几千张不是难事,既快又省事。只管将我们需要散布的消息四下散出去,以后或许还有更多的用处。” 既然如此,赵毅成很快便举一反三。 “大哥,那努尔哈赤那里是不是也可以散步一下?” “当然可以。你让哨探们小心从事,努尔哈赤掠去的汉人中,识字的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降兵降将,这声势如何造,你们好生琢磨。” “是。”赵毅成答道,看其神色,似乎已经在琢磨了。 第九章 以血授职 大明朝廷给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回文比预想的要迟上几日,但终归还是到了辽阳。 那费英东去时走的隐秘,一路上凭着袁应泰的手令自是无人阻拦,从广宁到山海关,直至京城,所有的关隘、边城都没人知道这队快马加鞭的队伍中有一个重要人物。不过,这到了京城,在朝廷上可就不是秘密。 依着惯例,但凡出现这么一个较为重大的事件,这先便是验明费英东真实身份的争议。天启皇帝年纪虽小,可一样要面对这种前几任皇帝一律感到头痛的场面,好在身边的魏忠贤好言相劝,没几句话便让天启皇帝转了念头。 朝廷上这回的争吵,倒真没如以往那般拖延下去。质疑者不过是跟那几位提拔袁应泰的文官一贯不对劲,例行公事般的嚷嚷一阵子,上了几道奏书,便偃旗息鼓收了阵势。好歹这费英东的俘获,无论真假都算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收获。 辽东的战事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无论谁去经略辽东,这人选问题上可以斗一斗,可这袁应泰既然已经选定,就算想生事,也得等袁应泰出点纰漏才是。再说,费英东的身份,算是一份大礼。袁应泰说过,明春便欲收复抚顺,所有的部署均是针对当初满朝攻击熊廷弼的弊处而做的调整,也算是众望所归。且这今冬便送来功,这样的功绩,总还是赢得大多数人的默认。 是故这袁应泰在折子中说的将费英东之事暂时秘而不宣,也得到朝廷的同意,将费英东收押,待到明初再做处置。而对袁应泰所奏苏翎的提议,也做了一定程度上的低调回复。自然,苏翎被升为镇江参将,驻防镇江堡、宽甸一带,并于明年初春在袁应泰布署在辽沈一带的官兵进攻抚顺时,向赫图阿拉进袭这样的字句,清清楚楚地写在行文之中。 这样一来,苏翎所部做为突如其来的一股兵马,不仅全部被免除了当初的逃兵罪名,且按袁应泰的意思,以一万兵马的额度提供粮饷、器械。只是作为袁应泰的一股伏兵,这项任命并未布在朝廷的邸报上,只在山东、天津的督饷官员之间传布,令其提供所拨划的军需。而在辽东,更是仅限于袁应泰布置在瑷阳、清河一带的总兵刘光柞,监军胡嘉模知晓,另外其余几位总兵官也被密令逐一通传,并要求严守军机。 种种因素的作用下,袁应泰没有将苏翎招至辽阳宣读圣旨,而是派了他的一个亲随,叫何丹旭的,带着十几个护卫前往镇江堡秘密授职。按大明朝的律令,这参将一职的大印、旗号以及一应号牌仪仗,自由何丹旭带往镇江堡,不过令苏翎等人感到意外的,是何丹旭还带来朝廷专门赐予苏翎的一副精良铠甲,以及一把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刀。 这些御赐的甲杖,不知是天启皇帝的主意,还是朝中某位对袁应泰寄予厚望的大臣想的点子,对目前大明的武官来说,这已是鲜见的殊荣。可想而知,苏翎的这般待遇,代表着多少人对获得胜利的迫切心情。 何丹旭带着护卫一路进入镇江堡,这边自有冯伯灵派来的人引导,在昔日的参将府前下马入内。 一进前厅,何丹旭便见厅内已坐了三人,正是苏翎与冯伯灵、赵毅成。 见既然已有人通报。却仍这般大大咧咧地坐着。丝毫没有迎接地意思。何丹旭不禁心中有气。 “苏翎接旨!”何丹旭厉声叫道。 那边冯伯灵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却又停下。望着苏翎。 当然。更为吃惊地是何丹旭。因为这一声之后。整个大明朝没有一个人还会站着地。更别人面前这两位依旧坐着。瞧着自己冷笑。 “大胆!”何丹旭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了。只吼叫出这么一声。 “坐吧。”苏翎淡淡地说道。指了指一旁地椅子。 “你”何丹旭只说了一个字,便向厅外望去,似乎在寻找他带来的护卫。 面前的情形完全出乎意料,闻所未闻。厅外站着的十几个护卫见何丹旭神色有异,立即警觉起来,有几个当即便要闯进前厅。 “拿下!”苏翎吼了一声。 只见一片人影闪动,不知从哪儿冒出密密麻麻的铠甲士兵,远的手持短弩,近的腰刀连晃,那些何丹旭带来的护卫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被一个个的按倒在地上,有两个手快的拔出刀来,但随即被乱刀当场砍死。一个士兵收刀稍慢,将一串血珠儿甩到厅内,在何丹旭的脚下画出一条红线。 何丹旭跟随袁应泰多年,何曾见过这番场面?在官场上不过俯视百姓,跪见上官,哪儿有怀揣圣旨,却见得是血腥格杀的?这两腿止不住地抖,眼瞧着便自个儿要跪在地上。 苏翎挥了挥手,护卫们迅疾退了回去,地上的尸也被拖走,另有几人提来几桶井水,将地上残留的血迹冲净,不消片刻,这厅前便干干净净,毫无危险的征兆。不过,何丹旭脚下的,还没顾得上。 苏翎依旧坐着未动,冷眼瞧着何丹旭,说道:“你是自己坐下说事儿呢?还是” 一听这话,何丹旭总算明白了为何袁应泰袁大人提起苏翎,总是一副不放心的神色。既然如此重用苏翎,对方该感恩戴德才是,何须担心?这武官想攀上文官的门路的可是不少。如今何丹旭明白了,面前这位武官,可不是通常见到的那些服饰差不多的武职官员。 这脑子一转,反应也快了些,何丹旭当即稳住大腿,颤颤悠悠地走向适才苏翎指示的椅子,侧转身,倒了下去。 看着何丹旭这般模样,赵毅成忍不住偷乐,冯伯灵却脸色有些白,这种场景冯伯灵还需逐渐适应,这跟随苏翎之后,好处接二连三的降临,或许这个场景,才让其明白几分苏翎的立场。想象总没有亲见来的真切,不过,冯伯灵也没动什么心思,这杀都杀了,权当练胆子了。苏翎不是说过么?胆子要大一些,官儿才越做越大。这位小兄弟果然如此,胆子比冯伯灵大,官儿自然也比冯伯灵高。 “东西呢?”苏翎望着脸色尤自雪白的何丹旭。 “在在”何丹旭结结巴巴地说着,拿出一卷包裹严密的文书。 冯伯灵离得最近,便伸手接过,交给苏翎。 “冯大哥,你也坐下,咱们慢慢说。”苏翎招呼这冯伯灵。冯伯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着,便随即坐下,端茶喝上一口。 苏翎打开文书一看,果然是授职镇江参将,其余的不过是例行的套词。 只见上面写到: “敕镇江参将苏翎:今特命尔充镇江参将,分守宽甸、镇江地方,操练军马,抚恤军士,脩筑城堡,防御贼寇,遇有警急,相机战守。宽甸、镇江地方备御守堡等官悉听统辖。凡一应军机,悉听经略辖制,不许偏私执拗垂方误事。尔受兹委任,务要输忠竭力除寇安边,勿得贪利害人。如违罪不轻贷尔,慎之慎之,故谕!” 这唯一特别的,便是经略一句,算是只听从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辖制,这在大明可是鲜见的。不过,有了这道圣旨,在镇江堡、宽甸一带,苏翎算是正式有了大明的授权。那袁应泰原部署在瑷阳一带的总兵刘光柞,算是彻底失去了对镇江一带兵马的管辖权。按袁应泰答应的一万人马来看,实际上这镇江参将一职,等同于总兵所统辖的人马。 费英东最大的用处,便是这道算不得秘密的密旨。而这,将使苏翎在镇江堡挥出更大的作用。 苏翎随手递给赵毅成,然后问何丹旭,“刀呢?” “在外面。”何丹旭低声说到。 苏翎向站在门口的祝浩招了招手,祝浩便带人将铠甲、刀抱了进来,在桌子上一一展开,这才退了出去。 赵毅成仔细阅读盖有天气皇帝御玺的圣旨,苏翎则与冯伯灵一起检视铠甲。这京城打造的铠甲果然要精致,装饰得也颇为华丽,想必穿戴起来威风自起。 何丹旭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三人愣,见苏翎看完铠甲,转身面对,便低下头去。 “袁大人可有什么交待的?”苏翎问道。 “没有。”何丹旭低声答道。 苏翎重新坐下,接着问道:“你说我是将你放回去呢?还是” 这话听得可是令人心惊。何丹旭当即从椅子上掉下去,随即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苏翎眉头一皱,说道:“起来说话。” 何丹旭这才站起身来,又不敢站直,低着头浑身颤。 “你也算是袁大人的心腹,这心思总还用的多些。”苏翎望着何丹旭说道,“你说我若放你一条生路,回去你怎么说?” 何丹旭自然是聪明人,察言观色一向是准的,只不过今日看走了眼,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个镇江之主。若是脑子不灵活,袁大人又何必带在身边?这苏翎话一说完,何丹旭便眼睛急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个参将大人接旨谢恩,必将严整兵马,誓杀建奴,以报经略大人提拔之恩。” 这么会儿功夫,能转变成这样,何丹旭也是算个能人。 苏翎听着这番套话,不置可否,只是紧紧盯着何丹旭。何丹旭见没有下文,偷眼一望,却刚好与苏翎的眼神相对,立时身子又是一抖,慌忙垂下目光。 “今日原本不会有这一出。”苏翎缓缓说道,“你不过是袁应泰的一个亲随,无官无爵,不过是替袁大人走这一趟罢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朝廷是让你做宣旨钦差么?” 何丹旭腿一软,又跪在地上,连连叩。这话可说到根子上了,先不说这接旨的事,袁大人的确是不欲张扬这一趟的差使,这一点何丹旭是明白的。不过跟着袁大人在辽东的这些日子,连带着这些亲随也占了光,还真没什么人对其稍加辞色,再加上圣旨在手,就张狂了点,但随即就遇到这么个煞星,怕是整个大明朝再找不出第二个。 “若按适才你说的,”苏翎继续说道,“我便放你回去。你转告袁大人,就说一切都按原议的办。” “是。小人一定照办。”何丹旭答道。这不论怎么说,都先保命要紧。 说道照办,苏翎心思一动,想了想,便说道:“你回去之后,我这镇江的人马所需粮草、器械,还要你在袁大人身边多多照应。” “是,是。”这大明朝的官儿,若没有几个亲随、幕僚跟着,这做官是完全做不下去的。大多数琐碎的日常事务,都是幕僚们打理。这何丹旭算是无品无级的辽东经略,更何况这官老爷们私下里的人情往来,常例多寡,都是这些人处置的。 苏翎瞟了眼何丹旭,冷笑了一声,说:“我实话告诉你,不怕你此时说得好听,回去在经略面前又是一套。今日你不过见识了其一,我若寻你,哪怕是你进了皇宫,也一样照杀不误。”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何丹旭又是一阵磕头不止。 “我不妨再提醒你一点,免得你自作聪明。你住的地方,那套茶盏是不是打碎了一个?一直没寻到一样的补上?” 何丹旭一怔,这怎么也知道?这不过是他来时前两天的事,但随即何丹旭明白过来苏翎想表述的意思,这脸色未免更坏了些。 苏翎见何丹旭的神色,心里又生出一个想法,便说道:“你若肯替我做事,将来辽阳有什么不测,我可以想法子保你一条性命。” 这话象是有某种玄机,何丹旭不明所以,连一旁的冯伯灵都对苏翎这样说感到不解。 苏翎却不理睬何丹旭的迷惑,接着打哑谜。 “你跟着袁大人,这军机大事想必也知道一些,你们袁大人当真以为他的部署能一举夺回抚顺?” 这一点何丹旭还是清楚的,不然,在苏翎身上,袁大人何必花这么大的本钱? “若是一旦辽阳危机,你想想会有谁去救你家袁大人?又有谁会在乎你这条小命?” 这个设想,可值得深想了。不过苏翎并没给更多的时间。 “我要你做的,不过是顺带着将拨付给我的粮饷、军需催促一下,你也办不了更多的事。若是办得好,你这条命便多一条生路。你可听清楚了?” “是。小人明白。”何丹旭暂时止住了颤抖,这些话还得回去慢慢想。这位苏参将既然花这么多功夫说话,想必是不会杀人了。 “你回去吧,我会派人顺带着送你回辽阳。” 这么说,适才那些被捉去的护卫,是回不去了。何丹旭从地上站起,弯腰退了出去,等候安置。 屋内只剩下三人,那冯伯灵此时看着桌上的铠甲,忽然说道:“这参将府可算名副其实了,你可要搬到这里来?” 镇江城自然比宽甸要好得多。赵毅成也望着苏翎,看来是赞成冯伯灵的说法。 苏翎摇摇头,说:“不,还是在宽甸堡。” 说完,苏翎看了看二人,接着说道:“你们要记住,这参将是怎么来的。我们做我们的,不管是参将,还是你这个游击将军,都只是我们借用。” “是。”冯伯灵与赵毅成齐声低低答道。 “这下面,要赶紧将拨付的粮饷、军需运回来。”苏翎说道。 “这雪地里不好行路,人手不足。”冯伯灵说道,他最近忙着这事,却只运回三成之数。 “先让那三千新募的新兵都去,就当一次练兵好了。”苏翎算是下了令。 这人是挑选的差不多了,但练兵却进展迟缓,连振武营的都赶不上。 “大哥,”赵毅成问道,“这参将一职算是定了,朝鲜的事情是不是该动手了?” “这个”苏翎一时没有定下,这事还是很久以前商议的,此时倒是达到了所需的前提。 “先将那个朝鲜元帅带至宽甸。”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章 此长彼消 辽东经略袁应泰的亲随何丹旭,被护送回辽阳之后,果然信守诺言,在袁大人面前不过略略提了一下,倒是将那十几名护卫的失踪解释得天花乱坠。 这个血债,自然是放在建奴头上。由瑷阳一带潜入的建奴游骑突然出现,何丹旭与护卫们遂不及防,只有何丹旭拼死护住密旨,逃得性命,而护卫们则全部阵亡。为此,经略大人还去文狠狠斥责了总兵刘光柞,让其不得不将属下的青州兵也狠狠骂了一顿。 留在辽阳的钟维泽将这些传回苏翎处,对于这个偶然布下的内线,自然要给予奖励。苏翎给何丹旭送去一千两银子,但何丹旭却没接受,不是不要,而是请钟维泽将这笔银子送回其家乡。这个谨慎之举当然会得到苏翎的保证,这也即意味着袁大人拨付的军需会有人从中给予优先调拨。如此看来,一千两银子还是值得的。 镇江参将苏翎正式成为一名大明的将军,管辖镇江、宽甸地方,不过,这位将军的下属,却只有一位游击将军冯伯灵。按说这总计两万多的人马,怎么也该任命几个营官,或是守备、备御一类的官员,但苏翎没提,袁应泰也没问。 这显然是双方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这要连累的,却是冯伯灵跟随日久的那些个属下,最初冯伯灵便抱着自己吃肉手下也得喝汤的打算,呈了文,但久久得不到回应。 袁应泰一方面为明春的进攻大伤脑筋,一面忙着给那些因饥荒而归附的蒙古人施行“仁政”。这位新任辽东经略,除了最初的部署外,实在没有什么再多的花样,蒙古之事不过是其一而已。说到底袁应泰不过是一书生,管理地方尚可圈可点,这统辖大军,完全是另一回事。这苏翎所部还算是唯一出现的亮点,不论是否苏翎在这个意外中占了多少便宜,这个策略还是可行的。至于这最终的效果,还得等到明年春天。 袁应泰在最初立威之后,这统管辽东军马显然没有熊廷弼严酷,八位新近升职的总兵官倒没什么可挑剔的,但下面的军兵,却故态复萌,出操练阵等等逐渐松懈下来,再加上冬季严寒,更是逐日停滞。袁应泰对此毫无办法,不如说是几乎没有察觉。那努尔哈赤一直在两军交界处袭扰小型堡寨,在沈阳一带更是不断攻占附近的大小村寨。其中有十三个寨子数万人面对八旗兵的围攻,坚持数日后,始终得不到明军的救援,后逐一陷落。而这一切,袁应泰也是毫不知晓。 整个辽沈一带,连同虎皮驿、奉集堡等地,完全是被明军堆积成一个安全的所在,大军云集,营地彼此相望,努尔哈赤也不得不离得远一些,不过明军没有任何继续向前的迹象。 袁应泰面对的另一个麻烦,是大明朝自关内调拨的粮草、器械,虽然不断在辽东聚集,但始终达不到所需要的额度。这倒不是征调不齐,而是运力缓慢,仅在广宁一带,就积压了数十万石的粮草等待启运,而在山海关一带还有更多。倒是海运一线,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自山东、天津渡海而至,但这就象涓涓溪流,让人等得心焦。不过此时的辽东已过了粮草的饥荒,这个冬天是毫无所忧,倒是明春的储备,才是着急的重点。 苏翎派出那三千名新兵,浩浩荡荡地向旅顺口开去,领取自己的那份军需。这在整个冬天都没有停止过,以至这三千人完全成了辎重营。另外,冯伯灵的三千水师人马也很快补足了缺额,在海上往返于金州与镇江堡之间。只是调拨的三千水军却迟迟不能赶至镇江堡,据说是因冬季北风盛行,行船困难所致。冯伯灵倒也没催促,眼下的事情,已经够他忙的了。 随着粮草器械的不断运抵,苏翎终于能够将振武营的装备重新调换。例如原戚继光练兵方略中鸳鸯阵使用的兵器狼筅,便被此时得到的镗钯代替,模样虽有区别,却是功效相差无几。铠甲只在振武营中留下一半,其余的尽皆送往千山堡的各营,还有一部分会冒着风雪送给术虎所部。火炮不多,但装备振武营还算绰绰有余。其余的火药等军需,更是大量堆积在镇江堡。对于配置不多的千山堡各营,这些只能存储到宽甸堡一带,以备调用。至于棉甲、短弩等千山堡能够自制的,没有一日停工,而一部分新研制的投石车,也将在振武营中作为余彦泽的破金计划所用。此外,一种特制的木牌、拒马等防御性的器械,在各个堡寨中都分有定额赶制。 整个冬天。镇江堡与宽甸、千山堡区域内。所有能够用上地人手都在忙碌着。人们都隐约察觉到。随着冬雪地消退。大战即将来临。 这辽东如此看来。倒分出两种截然不同地区域。一面是蜷缩在军营地十几万明军。另一面却是紧张忙碌地十几万军民。中间隔着白雪覆盖着地群山。这自西向东。迥然有异。 千山书坊第一批印制地帖子。被裁成半尺长大小。只印着一行字: “千山有地。千山有衣。辽人辽土。财帛满户。” 这算是一次尝试。这些帖子将随着胡德昌四处行走地商队以及陶安峰地哨探们进入各地地集市、村落。张贴在人群常聚之处。虽说还不至于出现围观。但原本便缺乏消磨时间渠道地人们。还是会彼此交换这些奇怪出现地消息。为使那些不识字地人也能知道一些内容。哨探与商队人地人还特意在一些村子里识字地人家墙外。张贴一份。越是隐秘地字句。越能流传。茶余饭后地晒场、酒肆茶楼。都是传播类似消息地最好地点。 赵毅成尝试地目标。是想知道要多久。这十六字地贴文。能够在别地地方被听到。同时。也试着了解传言在议论时能产生多大地想象力。 随后,每隔半月,便有一批消息被散布出去。另外,一些民间艺人,也得到几本千山书坊印制的话本传奇之类的册子,这些都是无偿提供,要求只有一个,便是在适当的时候,添加一个有关千山传奇的小故事,内容与那十六字的帖子类似。 这些事宜并不需要特别派遣人手,只需交代下去,胡德昌的商队以及哨探们顺手便能完成任务。这些提前布下的遍布辽河以西的线路,以镇江堡为起点,犹如一张大网,先将南四卫罩住,随后逐渐越过辽阳,向广宁一带渗透。 不久,再次满载而归的胡秋青冒着风雪,带着一脸的笑意出现在苏翎面前。 “如何?且还顺利?”尽管拍打着身上的雪花的胡秋青明显是一副顺利的模样,苏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哥,我这回银子是花掉了,不过”胡秋青有些卖弄的意思了。 赵毅成笑着说道:“你倒是爽快些,怎地学这个。” “嘿嘿,”胡秋青说道:“这回我连人带马都带回来了。” “人?”苏翎问道:“蒙古人?” “是。总计一千二百人,另还多出五百匹马。这些人都已说好,不必给饷,只管饭食。马价按十两算的,都给了他们。” 胡秋青在火炉边坐下,苏翎与赵毅成相互对视一眼,又都看向胡秋青。 “人呢?”苏翎问。 “振武营留了一半,剩下的在堡外骑兵营。” 这算是一种防备措施。 “看来这蒙古的饥荒还真是厉害。”赵毅成琢磨道。 “这还没什么,大哥,这次我打听到一些好消息。”胡秋青说道。 “快说。”苏翎催促着,这蒙古一方可是明年最关键的一环。 胡秋青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有关蒙古的详情一一述说出来。 原来,反复无常的蒙古各族,再一次出现方向的改变。 对苏翎来说,只是对宰赛的儿子喀什克图有些把握,但还得看是否能得到活的宰赛,这难度可想而知。但此次胡秋青说的,却是大明朝对蒙古各部族所做出的拉拢手段。 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的下半年,大明朝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鉴于东部女真、西部蒙古屡次扰乱边境、挟赏,便弄出个“羁縻之法”,让辽东副总兵姜弼出使蒙古各部。 这可是以大明朝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前往蒙古境内,与苏翎派胡秋青的远道绕行可是两个境界。 那副总兵姜弼,是以探访开原、铁岭一带原北关的锦台什、布扬古后人为名,找到锦台什的长孙女不地,即蒙古一部脑毛大的孙媳,赏白银一千两;而锦台什的次孙女仲根儿,又是察哈尔林丹汗的贵妇人,更是赏白银三千两。这明着说,是大明朝廷对于守边有功的人,一直惦记在心,实际上是也就是表明一个态度给蒙古各领看。姜弼拿着大明的谕令告诉蒙古部族领脑毛大,让其传谕炒花各部,不要听努尔哈赤的“哄骗”,并约定将共同出兵夹攻后金兵。同时,又再次向蒙古各部宣布明廷的“赏格”,收买后金国大英明汗努尔哈赤的级。到了九月,大明朝廷又加赏给察哈尔林丹汗白银四万两。 这样一来,在大明朝廷的重赏之下,被逼迫盟誓的蒙古喀尔喀各部,除宰赛本部以外,几乎都转向了,连努尔哈赤本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是“陷溺于明国之教唆”。 这蒙古人虽反复,但做起事却毫不含糊。就如蒙古各族跟努尔哈赤联手时,说兵,便起兵数万直逼明境。而如今再次倒向大明朝,蒙古部族中扎鲁特的钟嫩、昂阿、彻特扣肯等贝勒便立即翻脸,将努尔哈赤派往扎鲁特的达雅部的使臣以及携带的马、牛、羊、衣物都劫了去。 努尔哈赤听闻,自是气得须生烟,再三派遣使臣求问原因,但喀尔喀各部贝勒既不派遣使臣答复,又把努尔哈赤派来的使臣拒之门外,不予接见。尤其是其中那个叫钟嫩的贝勒更彻底,将努尔哈赤派往各部的使臣锡喇纳、硕洛辉、伊沙穆等人以及他们所携带的马、牛、羊全部劫走,并且率领蒙古骑兵掠夺一直与努尔哈赤走得很近的,扎鲁特色本贝勒的马、牛、羊等。 努尔哈赤面对这些气得昏头,下令将察哈尔林丹汗的两位使臣斩。自此,蒙古人与努尔哈赤彻底决裂。 胡秋青说的这些,无疑让苏翎对蒙古人更多了一份信心。而那仅剩下没有明显表态的宰赛一部,却在这里与苏翎暗中有这般联系。那么,明年的进攻,蒙古人的出兵便无需怀疑,而努尔哈赤斩杀林丹汗使臣的做法,更是毫无远见。 听完这些叙述,苏翎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看来,真得再建一个蒙古营了。” “大哥,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么?”胡秋青明知故问。 这当初可没想能招募到这么多的蒙古人,并且,以这个形势看,还会有更多的蒙古人加入进来。至少在贺世贤所部,蒙古人已经不少,同时,努尔哈赤的麾下,也有不少蒙古人。当然,如今还得加上苏翎所部的胡秋青的蒙古营。这蒙古人的想法,与女真人差不多,族群的观念,还仅仅是领们的特权。若是如此延伸出去,那些汉人,也不过如此。 “你可镇得住这些人?”苏翎问道。 “镇不住,就杀。”胡秋青双眼流出几分杀气,这在去蒙古的路上,就已经成型了。 “嗯。我再给你拨一些人马。”苏翎点点头,说道。 自此,蒙古营算是划入苏翎麾下。 火光的映衬下,三人的面上都满是红光,看着跳跃的火苗,各人均未说话,在心中想着归自己管辖的事情。 “朝鲜”苏翎说了两个字,又停下。 赵毅成却接着说下去,“大哥,也差不多了。再见见那个什么都元帅姜宏立、副元帅金景瑞?” 苏翎望着赵毅成,两人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做到同步。 “好。咱们就看看这两位元帅的最后决定。” 第十一章 天朝小国 朝鲜国虽然自称一国,但对于矗立一旁的邻居大明朝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这两国的关系,正如朝鲜国王自己曾说过的,情如父子,仅这几个字便足以明了。 自从大明朝派兵击败日本之后,这朝鲜国更是服服帖帖的听从大明朝的指令,丝毫不敢违背。 当初辽东经略杨镐在任时,凭着圣旨上的一句话,便要朝鲜调集兵马随天朝大军征剿建奴,而目前被带至宽甸堡的朝鲜元帅姜弘立、金景瑞,也旋即被指定为朝鲜兵马的统帅。 这朝鲜官职设置虽与大明朝不同,却也大致上随着大明朝的习性走,比如说这都元帅姜弘立,官职便该这么称呼:“都元帅议政府左参赞姜弘立”。 这是典型的文职官员。大明朝的一切,不仅是物产、技艺,连同这文官主政的风气,也是朝鲜国王模仿的。这随明军征剿建奴的朝鲜大军,虽说也不过一万多人马,顶多算是辽东一个总兵官统辖的武力,那元帅称呼看着吓人,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文官辖制武官的变形。 按朝鲜国禀报给辽东经略的名册,姜弘立下属的将领还有:中军官原任节度使李继先,这人是随着姜弘立行走的。其余的是,总领大将副元帅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中军官虞後安汝讷,分领偏裨防御使文希圣,左驻防将金应和,右驻防将李一元。这些将领从名称上便可看出,一律都是武官。当然略有不同的是,朝鲜军队里,可没有见到什么监军的职位。 都元帅姜弘立所带的兵丁,都是从朝鲜的平安道、全罗道、忠清道、黄海道等地抽调而来,尽皆是炮手、射手,这些武将兵丁的出处,都造册送呈辽东经略处备案。这几乎都算不上是一国的军队,完全是隶属于辽东经略的架势,但粮草、器械却仍然要朝鲜自己供应。当然,这种状况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既然天朝大明都出兵赶走了日本人,这回辽东有难,朝鲜自然需投桃报李,出兵协助。 不过,朝鲜这回出兵,却显得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不那么爽快。这与朝鲜的地位相关,既然是一国,那么怎么都该有一国的模样,对此朝鲜国内也有不少言论提及,这点也跟大明朝的御史类似。可朝鲜实在国力不强,东边的日本一直虎视眈眈,令其心内不安,西面的大明更是仰望已久。就连努尔哈赤最初征战女真各部时,偶尔的摩擦也能令其心生警惕。 最初大明朝皇帝给朝鲜国王的谕示中,便提到令其协助辽东战事的处置。朝鲜便在鸭绿江沿岸设置兵马,防御努尔哈赤的进袭。不过,经略杨镐的命令,却让朝鲜国的官员们迷惑不解,征调的兵马不是协助防御,而是要随天朝大军进攻。 为此,朝鲜国内的国王大臣们屡屡猜测杨镐的用意,这到底是大明皇帝的意思,还是仅仅是经略杨镐下的命令?朝鲜国王不断派出使臣前往辽阳交涉,但辽东官员的反应却是不那么令人愉快。有人甚至直说,若是朝鲜此番言论被朝廷知道了,定会对朝鲜不利。同时,还告诉朝鲜使臣,据说有传言努尔哈赤手下有一营人马都是说朝鲜话的,这直指朝鲜暗通建奴,与大明朝作对。在朝鲜使臣的解释下,方才表示不会相信这等虚言。 但是。辽东坚决不允许朝鲜派出地使臣前往京城面圣。到最后。连朝鲜地通事都被限制出入。不得随意走动。想见什么人。也只能提出要求。见不见可就不一定了。 朝鲜就这么一直磨磨蹭蹭。想拖延渡江地时间。可自辽阳地命令却不断传来。根本无视朝鲜地询问。那时。留在镇江地朝鲜通事打听到镇江游击乔一奇地家丁曾禀告说。努尔哈赤地军马遇到风雪阻隔。未向宽甸以及满浦一带进。这个消息甚至让朝鲜国王及大臣们满心欢喜。以为就此便能将本**队留在鸭绿江东岸。可惜等到地。却是镇江游击乔一奇受命护送朝鲜军队与刘綎汇合地消息。这分明就是监视来地。朝鲜军队无奈。总不能明着对抗天朝吧。都元帅姜弘立只得率队渡江。前往宽甸群山之中追赶刘綎地大军。而此时。朝鲜军队地粮草还远远未得到充足地准备。那乔一奇根本就不给姜弘立任何拖延地机会。连番催促。那杨镐派来地于承恩更是说话毫不客气。憋得姜弘立无话可说。 这朝鲜国便是这么一个处境。连不过是大明朝一个都司地官员。便能驱使朝鲜为其效力。虽然朝鲜在乎地仅仅是京城里地大明。但也不得不听从辽东官员地调遣。乔一奇不过是一个游击将军。就能命令朝鲜地都元帅。这番景致。怕也只有在朝鲜能够见到。 可想而知。这朝鲜军队地战力如何。而都元帅姜弘立与副元帅金景瑞又会有怎样地想法。 最初姜弘立、金景瑞进入镇江一带。向宽甸境内进。在与前面地刘綎相互联络时。现刘綎所携带地人马不过万人左右。完全不是最初所说地兵力。询问乔一奇。却回答说是因兵马调动频繁。所见未必是实。姜弘立、金景瑞派人回报给朝鲜国内地信中。直接抱怨说此次根本不是作为协助随天朝大军征剿建奴。而是将朝鲜军队作为主力兵马使用。可这已成事实。就算知道了。也无可挽回。 这随后而来地。便是东路军刘綎连同朝鲜元帅姜弘立等突然消失。无声无息地被遮掩在风雪中。直到杨镐兵败地消息确实。仍然没有任何东路军地消息传回。可就算败了。也总有几个人逃回吧?奇怪地是。没听说任何有关逃兵地消息。 当然,朝鲜的大军连同都元帅姜弘立等一干武职官员,都在千山堡四周的山中屯田种地,这种状况,丝毫不为人所知,只怕是连想也未有人想过。鉴于千山堡辖内都是逃军逃民出身,自然成为一体,这消息的泄漏却是不会有的。就算其中有些贪利之人,这一是也没有为此花银子买消息,二来,以苏翎的手段,凡不听招呼的,一律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屯田种地的辛苦,或许对那些降兵们不算陌生,也能忍受。这当兵吃粮唯一的好处,除了饷银,便是能解决温饱,不像种地全靠天吃饭。不过,吃惯了军粮再去种地,这滋味在最初降了的那段日子还能忍受,刨去那些实在不想上阵打仗的士兵继续在土里刨食,有不少降兵都改变了阵营,在苏翎所部的严格整训之中,转化为千山堡的一部分。 至于降官,低级武官自然会与士兵一样对待,那些武艺不错、身手敏捷的,还会继续担任低级武官。而高层官员,都元帅姜弘立等上述提到过的文武官员,则与刘綎等人一样,被弃置在屯田新村里。跑是跑不掉的,除非不想活了,而没有在当初自刎殉国,这性命的问题,无论如何都是放在位予以保留。 这些以往拥有权力、财富以及不错的身家的高级武官,怎能习惯于这等谋生方式?但苏翎一直没有理睬,连主动要求归顺的,都暂时放在一边。这种方式可比严酷的训练还要令人难以忍受。这么些日子,这些昔日的权贵算是尝尽了作为普通百姓的艰辛,而在苏翎面前,连一丝的傲气都不复存在。当然,当初赎身一说,因实在不可操作,让降兵降将们都已死了心,不再如最初那般抱有希望,只是时间已久,连群起暴动的可能都没人去想过。 苏翎是穿戴着全套镇江参将的铠甲出现在姜弘立与金景瑞面前的。 想想当初镇江游击乔一奇是如何在姜弘立的朝鲜军面前指手画脚的,便知道这位镇江参将出现时,姜弘立等人会是什么心态。若说朝鲜全军被苏翎所部收降是武力逼迫,这回却是背后又出现了大明的巍峨身躯。两下相加,再加上与土地亲近的那段磨练,这姜弘立与其说是都元帅,倒不如说是一只服顺的羔羊,等待命运的降临。 因苏翎对朝鲜的内情不太清楚,而赵毅成的哨探也未能深入到对岸的朝鲜境内,这主要是因朝鲜对苏翎毫无威胁之故,是故头一次将姜弘立与金景瑞带至宽甸堡时,并未谈及多少。苏翎直言,若是想回朝鲜,那么姜弘立与金景瑞能给苏翎带来什么好处?又怎么保证二人返回朝鲜之后,不会对苏翎有任何不利的言行举止。 说完这两个问题之后,苏翎便将二人留在宽甸堡的一处空房内,一应饮食等俱都给予舒适的安置。这又加深了二人复归的渴望。苏翎并不知这二人到底关系如何,是不是如同大明的官员一般,只管让二人住在一起商议答案。 如此明确的倾向,姜弘立与金景瑞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不免联想起已快淡忘的家乡,还有家产、女人,这彻夜不眠、绞尽脑汁的长谈自在意料之中。这带给苏翎什么好处倒是不难,二人已经做了倾家荡产的打算,只要回去,凭着二人原有的权势,再度拥有也不是难事。而第二个问题,恐怕也只能凭嘴说,没有什么能够保证,除非除非压根儿就不放他们回去。这几日,二人商议最多的,还是如何回去后,如何解释二人的行踪。 对于如何安置朝鲜这步棋,苏翎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一来实在不清楚朝鲜内部是怎么回事,在大明还有京城的徐熙收集朝廷的动向,朝鲜可是一无所知。二来,在没有这个镇江参将武职之前,也无所谓部署问题。如今既然有朝廷旨意明令驻防镇江宽甸,这朝鲜就在对岸,怎能不产生联系?何况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所以留给姜弘立与金景瑞的问题,不如说是留给他自己思考的问题。 再次来到苏翎、赵毅成的面前,姜弘立与金景瑞都双眼微红,满脸是缺乏睡眠的倦意。 “想好了么?”苏翎直接问。 姜弘立与金景瑞对视片刻,还是姜弘立开口答话。 “将军,我们愿将全部家产变卖,以谢将军。” “哦?”苏翎面上毫无表情,说道:“你们能有多少家产?” “回将军,我二人加起来,二十万两是有的。只是需要些时日处置。” 苏翎对此没有回答,让姜弘立、金景瑞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这个数目可否令苏翎满意。 等了一会儿,苏翎才开口问道:“你二人回去,可否官复原职?” 这个问题,二人也曾考虑过,但这与二人是以何名义返回有关,所以还未有定论。 “回将军,这不敢妄说。”金景瑞答道。 赵毅成在一旁插言道:“若是说,你二人与建奴奋战不屈,最终弹尽粮绝,力尽被俘,后被我们将军自建奴巢**之中救回,这回去之后,你们国王会待你们如何?” 这可是天大的谎言。姜弘立与金景瑞再次相互对视,小声商议着。 “这不是不可能。”赵毅成接着说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努尔哈赤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便是被我们将军擒获的,如今已送往京城。过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 费英东的名字,姜弘立与金景瑞自然是听说过的。与袁应泰一样,这大明朝只有兵败的消息,也有明官降敌的消息,就是没有大明俘获敌军将领的奇迹,这个消息足以让两人双目亮。当然不同的是,这亮的,是适才赵毅成的话,这可是最好的铺垫。能创造奇迹的将军,自然也能将二人自敌人手中救回。这对于二人的名声可是极大的好处。 “回将军,若是如此,我二人回去,官复原职,倒是有些把握。”姜弘立说道。 苏翎看着二人,缓缓说道:“我要你们回去,便是要你们为我做事。” 姜弘立金景瑞一听,一起望向苏翎,不知这做事做的又是何事。 “明春,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要兵攻打建奴,你们朝鲜依旧是要出兵援助。你们回去之后,便说要报仇雪耻,向你们国王讨要这个援助的差事。” 二人顿时面如死灰,再来一次,岂不是自找死路? “这么说,对你们回去是有好处的。”赵毅成在一旁解释道,“你们只要得到这个差事,便驻扎在义州。放心,不会让你们带兵攻打建奴的,这镇江一带自有我们将军坐镇。你们只需在对岸守着便是。” 这么说到还不错,既能显示自己报仇的气概,也能趁机再掌兵权,不过,这位苏将军要什么呢? “我只要你们在明春之前,先给我筹集十万两的粮饷。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筹集得到,这笔帐便算是一笔勾销。”苏翎手一挥,将二人的心定了下来。 “至于以后,这战事不断,你们二人便还会执掌兵权。我跟你们还有另外的生意可做,不过,不会再白要。要想赚银子,就跟着我好好干,不愁你们的家产再翻上几番。” 苏翎瞧了瞧二人的神色,接续说道:“不仅如此,你们在朝鲜若有什么难处,我都会想法子协助你们。” 赵毅成又再次插言道:“比如说有谁想拦着你们的财路,官路,只要你们说得出,那些人便一个都活不了。” 大明在朝鲜的势力,这一点还是做得到的。很多事,只需一封公文,便足以让朝鲜大臣们心惊胆颤。 “另外,你们回去之后,我会以镇江参将的名义行文给你们朝鲜国王,将这件事做得妥当。还有,我会封锁驿道,朝鲜至辽阳不会再有人通过。你们只管放心去办。”苏翎说道。 姜弘立与金景瑞心中一盘算,这样的安排,算是比较周全。至于回去之后在朝鲜朝堂之上,便要看他们自己的表现了。 这不管怎么说,都得先回去才知道结果。 “就按将军说的办。”二人齐声说道。 赵毅成似笑非笑地望着二人,说道:“这些日子你们也算吃了些苦头,不过比起那几路明军,你们的命还算是好的。这些你们回去便能听到。我们将军这么安排,对你们可是天大的好处。” “是,谢将军。”二人都还懂得谢字。 “不过,若是你二人回去之后便翻脸”赵毅成狠狠瞪着二人。 “不敢,不敢。”二人连声说道。 “明着告诉你们,若是回去之后有一星半点的异动,我们将军会行文给你们的国王,就说你二人是建奴的内应。并且,我们将军便要兵义州,直接讨要你们二人的人头。” 姜弘立金景瑞被这番胆大包天的话给镇住了,不论二人想没想赵毅成话里说的那番意思,但这个例子,却是没人敢想的举动。再说,败军之将,能按苏翎这番话官复原职便已是好事,还能自掘坟墓不成? 赵毅成更进一步,说道:“想一想我们将军怎么将东路军全歼的,就知道这天下,还没有我们将军做不到的事。” “是,是,”二人连连点头。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苏翎这才开口说话。 “跟着我走,以后这朝鲜,你们二人还有很多事要做,也只能你们去做。”这话匪夷所思。 “你们二人回去先办这件事,然后”苏翎走到二人面前,继续说道:“等到明年春天,你们且看我是如何对付努尔哈赤的。到那时,你们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十二章 两岸相连 姜弘立与金景瑞归国之前,自要收拾妥当,准备一番。 这装扮上,二人已没了昔日元帅的服饰,为了将故事变得更有说服力,两人都穿上一整套女真人的皮袍,上面还隐约可见斑斑血迹。另外,苏翎专门派人将姜弘立与金景瑞亲信护卫寻了几十人来,这些人都是二人亲口报出姓名之后才召集的,这带回朝鲜的人关系到以后的身家性命,自然是信得过才可。好在当初已将降兵们登记造册,这寻人倒没耽误几日。 最先召集的,是通事官何瑞国。苏翎交代过后,这细节上,便由姜弘立、金景瑞自己把握,经过几人的一番密议之后,何瑞国便渡过鸭绿江,前往对面的义州,面见朝鲜义州府尹郑遵驰。 五日之后,何瑞国再度返回,带回朝鲜的消息。 原来这姜弘立带着朝鲜大军一去不返,久等毫无消息之后,又闻听杨镐的几路大军均遭惨败,损兵折将,兵马器械更是遗弃甚多,这姜弘立等人便被判定全部阵亡。 最初朝鲜朝廷也还抱有希望,暗地里托人放出消息,在鸭绿江沿岸一带寻找可能存在的残兵败将,但一无所获。此时大明朝辽东都司也派人询问东路军的消息,朝鲜国王与大臣们只得禀报说全军覆没。但大明朝对朝鲜却是疑虑甚多,虽然刘綎等人也是一去不返,生死不明,但这路人马要数朝鲜人最多,怎能一个不剩地消失无踪?甚至怀疑此事与朝鲜有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关系,大有让朝鲜担当东路军失败责任之意。熊廷弼上任之前,杨镐还数次遣人索要朝鲜人马阵亡兵将名单,明着是说要抚恤死亡将士,但朝鲜群臣都猜测此举是辽东衙门的猜疑试探。 再往后,大明朝廷终于承认朝鲜此役损失惨重,还专门敕给白银一万两,抚恤将士家属。不过,朝鲜的担心还未结束,反而更重。这随着辽东经略的替换,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督促朝鲜再征调人马随军出征。事实果然如此,杨镐离任之前,熊廷弼上任之后,甚至派去抚恤的官员都明言要朝鲜再度出兵。 朝鲜的损失可不是一万两白银便能弥补,况且朝鲜兵本就不多,战力羸弱,一万多人失踪,已经让朝鲜国王感到心痛无比,这在要抽调人马,说什么也是不愿的。可也不能明着对抗天朝,这猜来猜去,左右拖延,一再强调朝鲜无兵可调,本国边境尚且守御不足,甚至反要求辽东经略在镇江一带部署兵马,防止建奴入侵。而大明朝的官员却以唇亡齿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意思给予再三的训斥。且朝廷上那些文官,开始猜疑朝鲜与建奴是否勾结一气。这更令朝鲜担心天朝一旦怒,那可是完全不能承受的打击。 所以这征调朝鲜炮手,最终还是明着答应了,但却在数目上一再交涉拖延,从数千,到一千,到最后,甚至要拿射手来顶数。另外,一再强调镇江一带对朝鲜的作用,希望辽东能派驻兵马予以防御。这可是与辽东的希望背道而驰,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推起了磨盘。不过,这朝鲜的担心也的确存在着危险,已经有大臣们提出,一旦辽东不保,朝鲜也不会完存。这么矛盾的状况始终令朝鲜王臣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便也就一直拖着,希望这新任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可以一战而胜。 何国瑞的出现,让义州府尹大吃一惊,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出现的人。那何国瑞自然按事先想好的说法一一交代清楚,不论义州府尹如何吃惊,这消息用快马送往朝鲜国王处,而得到的指令,是立即迎接姜弘立与金景瑞回国。 得到这个消息,苏翎立即下令,不许一个朝鲜人踏上前往辽阳的驿道。同时,经姜弘立与金景瑞一同润色的行文也已写好,盖上镇江参将的大印,由姜弘立随身携带,然后乘船前往对岸的义州码头。 望着渐渐远去地船影。苏翎带着护卫返回镇江城内。这以后地事。便全看朝鲜如何安置姜弘立与金景瑞了。此时已近年末。不论朝鲜如何处置姜弘立。甚至姜弘立果然翻脸不认人。都对辽东地局势没有影响。苏翎地布局已经接近完成。朝鲜这一步棋不过是随后地一步。成与不成。都还要看来年春季地攻势是否能按预期地方向展。 但显然苏翎又一次得到上天地眷顾。那姜弘立不出十天便命何国瑞再次面见苏翎。 不知姜弘立、金景瑞如何在朝鲜朝廷之上痛陈往事。咬牙切齿。总之这最后地结果。虽没明说官复原职。却是果然像预想地方向行进。 朝鲜国王以及大臣们虽痛惜那些被俘地数千朝鲜兵丁。这是姜弘立说地。但总算这两个重要人物回来了。而随即尴尬地是。两位被认为阵亡地将领家属。已经接受了抚恤银子。朝鲜本国倒还好说。可如何对大明朝说明此事?这也还算是小事。突闻有数千朝鲜兵丁在建奴努尔哈赤手里。那有仁心地兴庆这些兵丁还活着。可心思更敏捷地。开始担心本就被大明群臣猜疑地状况会更加严重。 努尔哈赤麾下。汉人、蒙古人均有不少。据说每次与大明接战。都有这些人冲在前面。而以往已被解释清楚地朝鲜人为努尔哈赤卖命地说法。这回可不是更加难以辨清? 同时。姜弘立金景瑞将新任镇江参将苏翎地武力、战绩一番说辞。尤其是费英东地俘获。让朝鲜群臣对这位新冒出来地将军产生一种微弱地希望。而苏翎在行文中明述地将全力卫护朝鲜边界地承诺。更是增添了几分好感。 种种交织成乱麻的因素下,姜弘立、金景瑞最终获得在义州策应镇江参将苏翎的任命,同时,数千再次征调的射手、炮手6续向义州汇集,这回,朝鲜并不担心有去无回,这些兵丁将只在江东岸防御,不会渡江赴死。至于粮草,今年算是丰收,勉强提供一些帮助还是可以的。 实际上朝鲜要想获得大明的帮助,这最直接的,还是紧邻的辽东。指望大明皇帝,有时候还不如依靠对岸能见得到的镇江官员。例如朝鲜一直想扩大鸭绿江两岸的贸易,但贸易的额度却受辽东经略的限制,熊廷弼在任时,朝鲜就曾经要求加大镇江一带的贸易额度,但回复倒是增添了一些,可却是微乎其微的,远远达不到朝鲜所希望的目标。直到姜弘立回去之后,朝鲜上下才知道为何镇江一带的贸易莫名其妙的增长很快,原来全是这位刚任命的镇江参将暗中左右。 姜弘立、金景瑞抵达义州,得偿所愿之余,这报答也来得很快,第一批粮食很快便运至镇江堡。 苏翎见此,心知这一步棋又已见效,便派人去见姜弘立,让其不必按十万之数购置粮草,拿出一部分银子,以振武营的名义在义州募集死士,无论多寡,任其招募。同时,胡德昌的三江连号,在第一时间内进驻义州。这位胡老爷又将忙碌一阵子,开始将其贸易王国向朝鲜境内拓展。 冯伯灵的水师当仁不让,也以镇江参将苏翎的名义,在义州码头设置水师驻地,开始在鸭绿江两岸巡游,并毫不顾忌地招募朝鲜水手。 姜弘立与金景瑞的归国,自然瞒不了大明。苏翎干脆行文至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言辞恳切而谦虚地陈述自己是如何将朝鲜力战被俘的两位元帅解救出来,同时再次向袁大人恳请拨付粮饷火器火药,以备明春之战。 对于袁应泰来说,这又是一份大礼。袁大人已经弄不清这位冒出来的苏翎还会搞出什么样的大功,他立即派人快马赶赴朝鲜以定真假,但人还未走,这朝鲜元帅姜弘立的行文已经到了辽阳,内容无非是与苏翎一一相衬,更是将感激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并在文中说明已在义州屯兵备战,以报大恩。 袁大人左右端详,这朝鲜行文可是不假,两下对照,最终还是将这个消息火上报朝廷。自此,这位被寄予厚望的辽东经略袁大人,又多了一份识人的功劳,看来,明春的战事,逐渐趋于胜算。 这些纷繁交错的事情搅在一起,让辽东在这个冬季完全失去了严寒的残酷意味,涉及到的每一方,每一个人,都是心里热乎乎的,既满怀希望,又坐卧不安。期盼春天的心情,从未如今日这般迫切,也从未如这个年末般的收获颇丰。 按理说,这份功劳出来,大明朝廷怎么都该给予嘉奖,作为秘事的主角苏翎终归无法再隐藏形迹,但,时至年节,即便有所奖励,也得在来年正月之后,而辽事之乱,却不会如此持续下去。 天启元年正月,风雪不止,凌厉的刀锋,再次在辽东上空盘绕着逼了上来。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三章 如箭在弦 天启元年正月,辽东辖内的沿边城堡、大小村庄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氛,这辽东百姓也依旧如往年一样,走亲访友、彻夜欢宴。这古老的习俗如今在辽事屡屡败坏的年景里,更带着几分冲喜的意味。越是担忧,这酒宴上喝得便愈是畅快,酩町大醉之余,那梦里多少有些太平盛世的景象。 辽阳城内,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在接受麾下文武官员的例行问候之后,独自躲在后院里,就着几个小菜,对影自斟。跟随多年的亲随何丹旭倒是想在一旁侯着,却被支了出去,只得在隔壁房内支着耳朵,留神听着,只能袁大人一声召唤,便能就近前去伺候。 袁大人的心思,何丹旭十分清楚,自上任以来,这班集聚在辽阳、沈阳一带的武官兵丁,可没少让袁大人费心劳神。这最初依着满朝大臣们意思部署下春季攻略,倒是雷厉风行,一如所愿。剩下的催粮催饷,袁大人算是熟门熟路,算计得清楚,但这到了正月,眼看着就得兵攻打建奴,袁大人却不清楚到底该几时出兵合适。 这辽东经略,便是辽东第一人,袁大人又怎么拉得下文官的脸面去征询武官们的意见?辽阳城里倒是还有个辽东巡按张铨,但这巡按,找人麻烦是专职,这等军机大事,还不如袁应泰本人至少还经手过一阵子军事。想想熊廷弼在辽东一拖数月,这朝廷上便将战鼓擂得震天的响,未必也会步熊廷弼的后尘?这当然不是袁应泰所希望的。 按说等辽东冰雪消融,便该兵进袭,那么几乎与杨镐选择的时间一样,二月誓师,三月初出兵。但到了三月初,这谁在前,谁居中,谁断后,又是费神的事。袁应泰原想按着最初的部署,这军令一下,便自沈阳、虎皮驿、奉集堡,以及瑷阳清河三面齐头并进,夹击抚顺,十几万大军单攻一个抚顺,该是没有问题。可就算袁大人不熟兵事,也知道那建奴努尔哈赤不会坐视不理,若是拥兵十万前来决战,又该当如何? 平心而论,袁大人不畏建奴,也不畏身涉险境,以身殉国的打算,也是有的。可这非一身之生死,而是关切到整个辽东的存亡。再来一次兵败如山,辽东可真的无法收拾了。杨镐兴兵,已经徒耗国帑,这一次集兵十八万,更是耗资数百万,倘若一旦溃败,朝廷又如何能耗得起这般消耗? 这么一想,这与努尔哈赤决战的胜算,可就没剩下多少,进而,想要留一部分官兵驻守沈阳、辽阳的念头便占了上风。可那建奴八旗兵马,动辄数万,来去如风,就算将全部辽东聚集的兵力都用上,也不一定能一战而胜,如此再分兵防守,那抚顺一战的结果,可就难说的紧了,除非 这新年里,袁大人便这么左一杯右一杯地饮着,醉眼朦胧之际,苏翎的身影仿佛便在桌边出现。 袁大人伸手一指,喃喃地说道:“你可要” 就在同一时辰,新任镇江参将苏翎,也在宽甸堡里大碗喝着果酒。不过,苏翎没有自斟自饮的嗜好,在他的面前,是几位身穿铠甲的武官,都是曾与苏翎一起出生入死的汉子。 因事务繁忙,这些兄弟并未在除夕之夜聚集,实际上除了正月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里,千山堡境内百姓与辽东它处的人一样欢度佳节,其余的时间,都仍然在忙碌着各自名下的军需额度。这数万人齐动手,赶着赚取新年里头一笔酬劳。此时千山堡辖内的百姓已不再为粮食愁,而胡显成相应地改变了策略,白银与铜钱的流通,使得千山堡与外界日趋融为一体。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核实了苏翎所说救回朝鲜元帅姜弘立、金景瑞之后。不等朝廷回应。便将久久拖欠地军饷如实拨付。这袁大人虽答应给予粮饷、器械。但一直将银子握在手里。倒是粮食、器械没那么小气。如今这一大方起来。一气便拨付给苏翎四个月地饷银。按每兵每月一两五钱核算。四个月六两。苏翎地一万人马便是六万。再加上冯伯灵地一万人。总计一十二万两白银。如今袁大人手里。不缺银子。也不缺粮草器械。缺地。怕是那么几分必胜地心思。 这笔巨额银子由振武营地三千新兵日夜兼程运抵镇江堡。苏翎一声令下。给冯伯灵留下三千水兵两月饷银。振武营也留下两月地。其余近十万两全数运往宽甸堡。另外。胡德昌今年年底盘总一算。四处收刮地银子。算下来归苏翎地这部分。也有十万地净数。这笔款子也几乎同时运抵宽甸堡。 值得一说地是。关于胡德昌地帐。苏翎依旧没办法掌握。连赵毅成在暗中隐秘地试了几种办法之后。最终也只能告诉苏翎。这帐。毫无可能清查。商人地算盘。自有一套路数。即便是苏翎有着众位兄弟屡屡惊奇地想法。却也拿这“商”字、“账”字。写不出工整地样子来。估计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地身家。不会少于十万。手下指挥地人手。早有数千之多。这算在苏翎麾下。也是一只奇兵。只要胡德昌一直保证苏翎所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也未尝不可。 苏翎见饷银运到。便召集各营主官齐聚宽甸堡。一是领取各营军饷。二来。这新年地酒。也可补上一顿。 郝老六、秦瞎子、胡显成、胡秋青、余彦泽、冯伯灵、曹正雄及其副手薛水彭。还有火器四营地汤南凯。此人也是随苏翎做夜不收时地兄弟。不过。汤南凯一向不多言。连杀人时都不出一声。一直默默无闻地跟随苏翎。但也被苏翎推上火器四营地主官位置。这些主官纷纷聚集宽甸堡。每人都带有数十骑地护卫。将宽甸堡外黑甲骑兵营中空余地帐篷住得满满登登。 这些人再加上赵毅成、苏翎刚好十一人。这次秦瞎子没有带来野味。便也没再如往常围炉。酒宴是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众人围桌而坐。每人面前都是一个大碗。果酒地味道。令人想起白沙沟地那些日子。 酒过三巡,叙过一些闲话,也就着胡显成的儿子说了些趣事,这谈话便渐渐进入正题。这些人如今都管辖着数千人众,即便当初也是一个小兵,久而久之,自成将风。 苏翎瞧着这些兄弟,在心里琢磨了片刻,才问了第一个问题。 “各营,军纪如何?” “大哥,”郝老六最先回答,“你放心,都按军规行事。” 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只有余彦泽最后说道:“大哥,我在振武营斩了十人,便也都懂规矩了。” 冯伯灵没有接话,他实际上只掌管着镇江水师的三千人,大部分是水手,谈不上军纪问题,另外的三千新兵,已经算是辎重营,给饭吃便肯干活,更别说还有饷银,自然不会添乱。 苏翎略感放心,便转而问胡显成:“军需准备的如何?” 胡显成将面前的酒碗推了推,略略回忆了一下数目,说道:“原定的粮草数已全部备足。另外,今冬赶制的独轮车、大车下个月便可如数完工,每营可以提供四百辆。藤牌、木盾每营可供五千付,长枪每营一千杆,投石车每营二百部。还有短弩可供三千部,弩箭九万支;弓三千付,箭六万支。都在下月初齐备。” “火药呢?”苏翎再问。 “以往留存加上最近拨付给我们的,只多不少。”胡显成说。 郝老六插言道:“大哥,按我们的打法,以往缴获的便足够了。” 苏翎点点头,赞同郝老六的说法。刘綎以及朝鲜军队的打法,苏翎等人十分清楚,对火器的使用自然会做一番调整,面对努尔哈赤的八旗这个固定的对手,在各营虽然添加不少火器火炮,但不会如明军那般作为主要兵器使用。缴获的火药因得到妥善保存,至今依旧能够供给各营所需。 “这么说,各营都可一战了?” “是。”各位主官几乎同时答道。 郝老六更是急迫,接着说道:“大哥,这营中整训了这么久,都憋得很了。这兵再练得多,也不如一战的效果好。” 苏翎向众人逐一看去,各人的神情虽没有郝老六那般夸张,却显然都是跃跃欲试。麾下数千精壮兵将,目标又十分明确,整训日久,这不想打的倒是奇怪了。 “很快就会有消息。”苏翎望向赵毅成,说:“你说说最近的情形。” 赵毅成不慌不忙地说道:“辽阳传来的消息有两条:第一,总兵官李光荣等向袁应泰禀报,说努尔哈赤正日夜打造钩梯、备置车营,储备糗粮,准备进犯辽沈;第二个是胡秋青手下的蒙古人传回的,说蒙古煖兔部下的哈喇等四个人往萨尔浒城贩马,回来后说努尔哈赤将于闰二月进攻沈阳城,且蒙古喀尔喀部已经调各营兵在辽河一带集中。” “蒙古人这么快?”郝老六问道。这消息是才接到,其余各营还未得到通报。 “嗯,这比我们想的要好。”苏翎说道,“喀什克图想劫回宰赛,大概还是对我们没什么把握,想自己动手了。” “那正好。”郝老六说道,“这样便不必管宰赛是死是活了。” “不,”苏翎立即接口道,“这宰赛最好落到我们手里。” 郝老六住口不说,这原定的便是如此,适才不过随口,倒并非改变原计。 “到今天为止,袁应泰也未明确出兵时日,看来不等辽东出兵,努尔哈赤便要先动手了。”苏翎说道。 “我们呢?”这回是胡秋青问,蒙古人的动静,可全由胡秋青负责联络,只等消息明确,便要再赴蒙古一行。 随着这一问,所有的人都望向苏翎,等待命令。 “努尔哈赤若要打沈阳,先得攻打奉集堡、虎皮驿。”苏翎说道,“只等这两地传来消息,各营便立时备战,随时听令行进。” “是。”主官们答道。 说道这里,正事便算商议妥当,接下来说的,便无关大局。 果酒虽淡,喝多了却也会醉的,不过众人都很节制,碗倒是满的,可顶多略略一抿,算是有个意思。 “大哥,”一直沉默寡言的汤南凯忽然说道,“你以往讲的那个驱虎吞狼的故事” 这少言之人,开口必然惊人,众人一时都静下来,听汤南凯会说些什么。 “怎么?”苏翎注视着汤南凯。 “大哥的这番布置,是不是也是驱虎吞狼?” 苏翎略微一惊,这汤南凯可是想得很深,这话说的意思可要在几步棋之后,当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苏翎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汤南凯的问题,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说了另一番话。 “还记得当初我跟你们讲的南洋的事么?”这话自然勾起众人的回忆,那个围炉夜话的场景,曾带来多么新奇的想象。 “要想龙游大海”苏翎说得很慢,将众人从回忆中唤醒,“便得先收拾辽东这片山河。”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四章 万事俱备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天命六年)二月中,千山堡辖内各处作坊以及各村落分派的最后一批军需器械打造完毕,在各营派出的军需官检验之后,源源不断地运往各营,随即被各营将士融入军阵,并日夜加紧操练。 苏翎这一月来几乎日夜与宽甸堡外的黑甲骑兵们住在一起,操练各种战阵。堡外大片平坦的地面上,因整整一个冬季被数千骑兵踩踏,早已见不到积雪堆积的场景,仅剩下薄薄的一层冰,这也仅仅是骑兵们休息时才能见得到,只等天明,这些薄冰也将被铁蹄踏碎。 即便是住在宽甸堡侧,这骑兵营的一切也是按野战环境予以操练。每隔十日,骑兵营便往山中行上数日,不断将骑兵的度融入任何有可能拖慢行进度的事宜之中。 这日午时,苏翎正令骑兵们暂时停止训练,生火造饭,却见宽甸堡内奔出一名哨探,一直来到苏翎马前。 “禀报将军,辽阳传来紧急军情,请将军回宽甸堡。” 苏翎一听,立即拨转马头,狠抽一鞭,想宽甸堡驰去,身后祝浩等人护卫紧随其后。 一进到前厅,见到迎上来的赵毅成,苏翎劈头便问: “可是努尔哈赤兵了?” “是,但第二日便又退了。”赵毅成答道。 “败了?”苏翎继续问道。 “小败。” 说着。二人便在椅子上坐下。苏翎将因急迫而还未放下地马鞭扔到桌上。说道:“说说详情。未必这辽东真地能守住了?” 赵毅成便将辽阳传来地消息略加详述。 “二月十一日。努尔哈赤统兵数万。攻打奉集堡。” 刚说道这儿。苏翎打断问道:“到底几万?” 赵毅成摇摇头。说:“消息不确切。估计在三四万左右。” 苏翎不再问。接着听赵毅成地叙述。这努尔哈赤到底能出多少八旗兵攻打大明。可是今后千山堡行动地关键。 只听赵毅成接着说道:“奉集堡驻有七千人马,由监军副使高出、参将张明贤驻守。最初努尔哈赤仅派出数百骑逼近奉集堡,见城上未一矢一炮,八旗大军便蜂拥而上,将奉集堡围住。据说,袁应泰袁大人得知奉集堡被围,重金募死士突围而入,授监军高出守城方略。” 赵毅成满脸疑惑,似乎对这个消息也不太相信。 苏翎对此不置一词,问道:“可有援兵?” “总兵朱万良率队赴援,但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未与之接战便退了,另外,开原道的崔如秀也率队驰援。奉集堡的高出坚守不出,努尔哈赤便引兵退去。” 苏翎心内一阵琢磨,又问:“有没有八旗兵伤亡的消息?” “据说近千。”赵毅成说道,“攻城时,奉集堡火炮、箭矢密集如雨,八旗兵死伤不少。” 苏翎问道:“有没有重甲八旗兵?” 赵毅成摇摇头,说:“这没有听闻。” 据哨探得到的消息,努尔哈赤最近在八旗兵的每一部人马中都设置“百长甲,百短甲,百两重甲。百别抄者着水银甲,万军之中,表表易认。行则居后,阵则居内,专用于决战。两重甲则用于攻城填壕。”如此装备,可谓箭矢不透。若是用到此兵,则必然大胜。 “这回努尔哈赤算是试探,不然不会这么轻易退兵。”苏翎说道。 “随后几日,在虎皮驿,在王大人屯,努尔哈赤也有小股兵马逼近。但都是一见袁大人派出援兵,便就退去。” 苏翎站起身来,问道:“镇江堡有袁应泰的行文么?” “没有。” “这便是说,袁应泰还没有定下出兵时日。” 苏翎走了两步,猛地转身,说道:“不等他了,我们先行一步。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是。”赵毅成也猛然站起,响亮地答道。 午后,一批批的传令骑兵蜂拥着奔出宽甸堡,向四面散去。 不出几日,郝老六的太平哨营,曹正雄所部,胡显成的千山堡营以及火器四营,镇江堡余彦泽的振武营,再加上宽甸堡的宽甸营以及黑甲骑兵营先后动了起来。收拾粮草,检视器械,随军急用的干粮也开始日夜储备。武库中的火药、箭支等等也都开始按大战所需开始分到每一个士兵手中。 另外,那些打造出来的独轮车、大车,除却一部分送到各营,大部分都留在村子里。千山堡所有的管事都在苏翎的一声令下,开始按事先计划的,将村子里的精壮编整成队。这些按村子组成的队伍,都大多自带兵器弓箭,实在不足的,也都有千山堡提供腰刀等兵器,除了没有铠甲,这几乎又是一部未经训练的人马。同时,各村的骡马也都征集备用。这些队伍将为各营提供粮草给养的运输,同时,将战胜之后的缴获物运回千山堡境内。所有人都被明确告知,每一个村子里集中的队伍,将得到所运回财务十成中的一成,以此作为酬劳。 这算不是重赏中的赏赐。无论是否害怕战火,这既然是运输缴获物,那自然是在战胜之后才会出现的,这安全也就不成问题。在这种言论下,管事们将此事办得很快,同时,按苏翎的交待,在暗中召集一部分较为彪悍的人,充作护卫,给予饷银,采用交错的办法分别安置在别村的队伍中。 另外,由千山堡胡显成派出两队骑兵,快马向海西方向驰去。一队沿途检视所有已经修筑好的烽燧设施,叮嘱守卫人员。另一队,则直接赶往海西的术虎处,传达苏翎的最后命令。 胡秋青的一千多蒙古骑兵,除留下接受重赏的二百多人前往辽阳,沈阳潜伏外,接受钟维泽的管辖。其余的则被调往太平哨,归郝老六调遣。 余彦泽的七千振武营士兵,新近接到由千山堡提供的骡马,正式成为有马步兵,并开始以镇江堡为中心,在百里范围内进行实战预演。冯伯灵的水师则检修战船,以备接应。 江东义州的姜弘立,以帮助镇江参将苏翎募兵的名义,以重金募集到四百鸟铳手,携带火器补充到振武营中。这已奏与朝鲜国王,并言明厉害。同时,苏翎行文给朝鲜国王,正式声明位于集安的木寨属于镇江参将麾下的粮草仓储地,请朝鲜国下令满浦镇的官员予以大力协助。 赵毅成的陶安峰一部,也受命开始在南四卫一带放出风声,声言努尔哈赤将派人潜入辽东腹地,屠尽所有拥有百亩以上土地的人户,劫掠家财;并配合千山书坊印制的传单,大肆营造恐慌之风。与此同时,“千山堡”开始展露身形,有传言说将庇护所有投奔之人。当然要配合的是,陶安峰又斩杀了几处位于偏僻之地的大户,为此造势。 当初收归囊中的几十个农庄,则在赵毅成的授意下,开始隐匿粮草、器具,并大肆招收精壮之人充任护卫,很快,每一处农庄都聚集了数百之众,让那些为传言而恐慌,而又无力自保的大户们纷纷派人前来接洽,重金寻求保护。 在辽阳的哨探头目钟维泽,在接收那些蒙古人潜入辽阳、沈阳之后,也开始按事先的计划一步步的施行。不过,此时还称不上潜伏,以振武营的腰牌旗号,进入辽沈是不难的。钟维泽在胡德昌设在两城的商号、店铺内,暗中挖掘地窖,存储食物、饮水,并在出口处精心设置伪装。这是为预备着万一城破,城内的哨探以及那些蒙古人,可以暂时有个藏身之所。这事倒因蒙古人的到来而显得紧急,只得连夜再掘。 到三月初,一切都步入有序,所有的人手、军需都处于待命状态。只等苏翎布军令,大军随即会向预定目标进。而各营的游骑、哨探已经开始向目标附近潜进。 赵毅成在等待消息之余,向苏翎提了两个问题。 这一是是否将陈家大小姐以及胡显成的老婆、儿子送走。如今天津、山东的粮船不断,只要赶到金州旅顺,不出几日,便可抵达京城,那里的徐熙置备下的宅子、粮庄,足够容纳数百人居住,且京城留下的银子,也足以让几人安适地过几辈子。对此苏翎略有犹豫,但随即否决了陈家大小姐的去向。而对于胡显成,则派人前往千山堡,询问胡显成的意思。胡显成在得知苏翎的决定后,也将自己的老婆孩子留在千山堡。 对于这种决定,赵毅成、胡显成都深知其意。大战在即,这军心可是丝毫不能摇动。不仅如此,赵毅成建议让陈芷云留在千山堡,也被苏翎摇头拒绝,只是令陈芷云将宽甸堡内千山学院的人都召集起来,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另一个问题,则不好判断。 鉴于钟维泽在辽阳已经做好藏身的准备,这一旦辽阳有失,那个何丹旭自是要带上的。只要城破后的混乱结束,便可找机会混出城去。但这个对苏翎帮助极大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倘若到时也在城内,这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这仅仅是一种预设的处置手段。一旦辽阳沈阳有失,钟维泽势必不可能再接到任何指示。作为哨探,潜伏城内都各自有一番掩饰的角色,所行之事都经过精心考虑。这与各营的哨探不同,甚至可以算是两种职责。既然能与何丹旭联络,这与袁大人的距离便不会远。万一城破,虽不能保证所有的哨探都能活着走出辽阳城,但一时之安,还是有所保证的。 袁大人与苏翎的关系,只要一开战,便相互联系的更为紧密。单对苏翎所部来说,没有袁大人的明军云集,苏翎再做任何努力,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重创努尔哈赤。况且,正因有袁大人的举荐,苏翎才能得到镇江参将一职,且还获得了价值不菲的粮饷、器械,更别说这名义上的正名,对朝鲜那一步棋的意义。一旦苏翎的计划成为现实,借助袁大人的地方还会更多。若是袁大人不保,朝廷势必再派一个辽东经略收拾烂摊子,到那时,这是否还能如袁大人这般对待,毫无猜测的可能,要不然,便只得凭镇江参将的名义与朝廷周旋。可一个参将,多大的品级?位卑言轻,这做事的难度可想而知。 此时最好的办法是主动向袁应泰出警告,提醒其作出最正确的行动。可这未必能被采纳,再说,若是辽沈坚不可摧,努尔哈赤无功而返,这八旗的兵锋,便将由苏翎所部一力独当,这可不是最初计划的局面。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切部署以及预计,都是以明军必然再败作为前提。赵毅成等人,包括冯伯灵在内,没有一人对此抱有幻想。这是以明军一贯的作战方式以及兵丁战力作为前提,尤其是,千山堡所部的军丁更是明显的对比。这自身的胜利之算,远远大于明军,何况,各营的战斗目标,又是早已经过多次核实,而战斗的过程,更是从未停止模拟演练。 苏翎犹豫良久,始终没有得出结论,这到底是救不救呢?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五章 坚城沈阳 天启元年三月,辽东都司境内由北至南,冰雪渐次融化。 辽河以东,自瑷阳、凤城至宽甸一带的山中,残雪依旧斑驳着山顶,但在浑河、蒲河直至三岔河一带的平原,却早早地呈现初春的迹象。 这片平原上,是整个辽东最为富庶的地带,平坦的土地上满眼是阡陌交错的农田,浑河、蒲河从中穿过,为农田灌溉提供天然的便利。这番情景,也唯有南四卫的金州一带可以相比。 就在这片平原上,间隔着数座辽东重镇,辽阳、沈阳以及再往北的铁岭、开原。大片农田的环绕使得这些重镇得以聚集起数十万人口,即便是饥荒、天灾,这里也能提供足够的粮食产出。而人口众多之处,自然少不了南来北往的商贾。这些近十万的商人,将各色商货贩运到这些辽东重镇,使得每一座城都拥有数不清的金银财物,这也是为何努尔哈赤要先从开原、铁岭下手的主要原因。 而自从开原、铁岭陷入努尔哈赤之手,这夹在浑河与蒲河之间、最北端的沈阳城,便成了辽东都司的边城。 沈阳城最初因处于辽东内腹,且城大人多,这城墙修筑得不过丈多高。辽事败坏之后,昔日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赴辽收拾败局,将这沈阳城重新修筑,加强防御。于是,沈阳城原有的城墙便向外扩展八丈,又围起一道外城。并在外城城墙下挖掘一道深沟,沟底遍插尖木桩,设置陷井。另外,在沟内侧还修有内壕,壕上置一、二十人才能抬动的大木。在外壕以内,再挖掘出一道五丈宽、深二丈许的壕沟,沟底依旧插满尖木,同时,在内侧每一丈五尺便配备有战车一辆,战车与战车之间有大炮二门,小炮四门,并设置游兵护卫这些火炮。这番布置,使得沈阳城坚固无比,就连熊廷弼本人也对此十分自信。 沈阳城凭着这些设置,足以抵御任何敌兵的进袭。 此时驻守沈阳城的,是新任总兵官贺世贤,还有副将尤世功。 这两位总兵官,经历出奇地相似,单从履历上看,就像是一个人。 这两人都是陕西榆林卫人,也都是自小从军,都任过沈阳游击,杨镐当辽东经略时,也都被分在李如柏麾下,自然,也都因李如柏的及时退兵,没象其余几路那般得个损兵折将的结局。到了袁应泰这里,两人又都被升为总兵,予以重用,且又同时被分到沈阳驻守。 按说这般相似,怎么看都该是配合默契,犹如一人,可惜这也正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一桩麻烦事。 先说这二人都算是骁勇善战地武官。对于努尔哈赤地小股人马进袭。也都敢于迎头痛击。不过。相对而言。贺世贤地战绩要明显一些。虽然每次不过几十、近百地斩获敌人级。可相比那些调集到辽东地武官们。确实格外显眼。 这文官争名。武官便是争功。贺世贤自然被人诟病。这说法也很奇妙。说起有“异志”。不知道这是不是武官们地幕僚亲随地主意。至少这个说法。就被熊廷弼所接纳。熊廷弼在任时。便令贺世贤带着自己地千多家丁驻守在外。不许其驻守城池。这疑心甚至达到在某一次节庆酒宴上。熊廷弼与众将官立誓。勉以同心。而后有武官密禀贺世贤有异时。熊廷弼竟然毫不掩饰地说。这次盟誓。便是为此。 袁应泰上任后。自然是将熊廷弼地策略改变很多。这用人也是如此。对待贺世贤。袁应泰倒没有歧视之意。不仅提升为总兵。且令其驻防沈阳重镇。算是极其信任了。后来贺世贤建议收降蒙古人。袁应泰也当即应允。 这收纳蒙古人入营当兵。在辽东以及远到京城里地文官们都有反对地。直说担心其中有努尔哈赤地内应。这开原、铁岭陷落无不与此有关。自然这番怀疑是合理地。但袁应泰却又自己地考虑。这一来是辽兵羸弱。可战者不多。这一点熊廷弼也是这么认为。当初弹劾熊廷弼地便有这么一条。说熊廷弼役使兵丁做工筑城。并不当兵使用。可这实际情形。袁应泰到任之后才深有体会。这收纳蒙古人可增强战力。再有。还可以使这些蒙古人不至于投奔努尔哈赤。增强对手地实力。 当然袁应泰也自会叮嘱贺世贤防备其中地奸细。而朝廷上地大臣们更是直接在粮饷上予以控制。只当选锋给粮。而不像明军一般募兵时还会给予安家、马价银子。贺世贤即让麻承恩、王世忠、朱梅这些武官掌管关防。鉴别这些蒙古人。只要没什么明显问题地。一律入营。 贺世贤自有自己地苦衷。他虽明为总兵官。这手下地兵。除了自己地一千多家丁。便再没多少。而同样是总兵官地尤世功。却管带着一万五千人马。贺世贤不自己想办法。还能指望自己这个总兵官名副其实么?况且。这兵越多。自然战胜地把握越大。所以。贺世贤收纳地蒙古兵越来越多。从最初限制地五千多。到最后数以万计。 袁应泰袁大人头痛的,不仅是这收降蒙古人带来的争议。贺世贤最后上报的人数,达到六万多人。随后,尤世功却密报说,贺世贤收纳的蒙古人实际有十万之数,并且直接说这样下去十分危险,沈阳城根本守不住,扬言要带着自己麾下的一万五千人返回辽阳,不想留在沈阳等死。袁应泰又急又怒,鲜见地传令尤世功,说胆敢擅离一步,即斩。这才平息了尤世功的胆大妄为。可将这两人放在一个城里,能不令人担心么? 想必若是熊廷弼在任,不仅贺世贤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蒙古兵,那尤世功也不敢口吐狂言。袁大人改变的,可不仅仅是这一桩。 如今,这沈阳城内,在袁应泰袁大人的名册上,便有贺世贤的六万多收降的蒙古兵,以及尤世功的一万五千人马,总计近八万人。再加上众多的火炮,这沈阳城,当真是稳如磐石。 此时袁应泰已经得到消息,说努尔哈赤本人驻扎在新筑不久的萨尔浒城,兵马并不太多,那些投降以及被掠走的汉人,也多在萨尔浒城内。而努尔哈赤的儿子,那些贝勒们,则率领大部分八旗兵马驻扎在沈阳以北的开原城。二月里努尔哈赤率兵冲击奉集堡,便是由抚顺一带过来的。这让袁大人将注意力始终都放在抚顺一带,好在这将近过了一个月,对面始终再无动静,袁大人对于沈阳的安危,算是暂时放心。 不过,这三月的寒风,很快就将袁大人放在沈阳的这部分心思,冻成冰窟。 天启元年三月十一日夜,贺世贤的游骑回报说,努尔哈赤率八旗大军正向沈阳而来。沈阳城内立即紧张起来,官兵们彻夜戒备。到十二日辰时,远远地见沈阳以东约六七里的地方,旌旗招展,正是八旗兵马在那里扎营。 辨明敌兵来势,沈阳城便奔出数骑,快马加鞭,向驻守辽阳的袁大人告急。 不过,其中一骑在奔近辽阳时,却没有进城,而是绕过辽阳,向更远的东方奔去。 第十六章 烽火连绵 天启元年三月十三日午时,连日奔驰那名哨探终于望见宽甸堡飘扬的旌旗。 为节约时间,在沿路哨探的接应护卫下,此次沈阳军情取道瑷阳,一路翻山越岭,直抵宽甸境内。 奔近宽甸堡堡门,哨探们勒住战马,一手持赵毅成颁的腰牌,一边齐声大叫:“军情急报!” 守堡士兵凝神看了一眼腰牌,便立即让开大门,哨探们连续抽了几鞭,一齐向堡内奔去。 苏翎与赵毅成正在厅内议事,便见门外一阵马蹄声,一人急奔入内。 此人满头大汗,将沾染的尘土凝成一块块暗斑。见到苏翎,急道: “禀报将军,建奴兵沈阳,已于十二日辰时抵达沈阳城下。” 苏翎与赵毅成立即站起,问道:“多少兵马?” “未及详查,沈阳总兵贺世贤、尤世功已向辽阳告急,称建奴约十万进犯。” “你亲眼所见?”苏翎追问。 “是。” “八旗都到了么?” “八旗军旗都亲眼见到。俱都在沈阳城外扎营。” “好。你且去歇息。”苏翎说道。 “是。” 立此大功地哨探随即退了下去。不过。一出门便一个踉跄。显是精疲力尽。这完成了任务。便有些支撑不住。这个大功。将使这名哨探得到数百两银子地奖励。千山堡自从拓展疆域开始。便将原来地分田激励。转为银两奖赏。 苏翎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赵毅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点燃烽火!” “是。”赵毅成响亮地答道,那一双眼睛里,似乎也闪动着某种跳跃的光芒。 筹备许久的大战,终于开始了。 少顷,宽甸堡内猛地升起一道烟火,在半空中炸开,令人眩目的光点四散飞开。 宽甸堡外所有的人都仰头观望这道漂亮的烟火,不明就里的人只会在心里出一声赞叹,但那些早被叮嘱的人,却立即行动起来。 就在焰火升起的同时,宽甸堡内又升起一股浓浓的黑烟。今日天气很好,山风很弱,这道黑烟只略略倾斜,便向着散布着朵朵白云的天空升去。 很快,距宽甸堡数里处的一座山头忽然冒出一团火光,有些像火炮燃放时炮口的爆燃,但却听不到声响,随即,又是一道黑烟冉冉升起。紧接着,又是数里之处,在视线可及的山峦之间,也跟着升起黑烟。 一道道黑烟就这般不断地在更远处升起,距哨探进入宽甸堡不过小半刻的功夫,这黑烟已经传出数十里。 天公作美,也源于最后一次的紧急检视,这些烽燧都得到及时整备,战斗的烽火按预先设想的那样,向远处传播开来。 整个千山堡辖内的人,都动了起来。 宽甸堡堡外的黑甲骑兵营见到黑烟腾起,立即号角连连,各队骑兵立即整备行装,准备拔营出征。四周村子里集结的精装民夫,也开始在管事们的召集下,牵马套车,向宽甸堡集结。这些民夫将在随后的几日随时听侯调遣。 苏翎带着赵毅成、祝浩以及几十个护卫骑兵,弛出宽甸堡,来到黑甲骑兵营军营时,整个骑兵营已经做好出的准备。苏翎不再多说,一切事先都已做好安排,只连下几道军令,大军即刻向镇江堡方向行去。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并未纵马奔驰,而是列着整齐的队伍沿路行进,随后是配备这骡马的辎重队伍,整个骑兵营犹如一个整体,以同样的行进度在烽火的衬托下组成一幅铁甲出征图。 只消一个时辰,烽火的警讯便传到了千山堡外,并继续向浑江渡口以及北岸一带延伸过去。 千山堡的胡显成接到警讯,立即集结各类管事,布早已备妥的命令,待管事们按吩咐继续传达指令,便带着二百多骑兵向太平哨赶去。此时千山堡营与汤南凯的火器四营已经在太平哨集结待命。 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几乎与胡显成同时接到烽燧烟讯,这个营是目前千山堡最为精锐的战兵营,与苏翎在宽甸堡训练的骑兵营不同,太平哨营的一切训练,都是以山中攻防为主,并且,配置的火炮不仅移动方便,且使郝老六的太平哨应具备攻城之力。 郝老六随即下令,太平哨营立即拔营,前往牛毛邬设立的前哨营地集结。而千山堡营与火器四营也紧跟其后,三营共计一万五千人马,几乎将沿途的山谷道路塞得满满登登。随着胡显成的抵达,后续还有近万的精壮民夫在郝老六的兵锋之后扫清一切。 再过一个时辰,浑江渡口北岸的曹正雄及其副手薛水彭,接到烽燧烟火的禀报,也同样开始集结人马,整备粮草、器械,准备出。不过,曹正雄与薛水彭都得按耐住性子,再等候一日。按事先的安排,各部人马都将依据各自目标的远近,将出时间排出先后顺序。是故这时郝老六与曹正雄都只能先派遣游骑、哨探,将早已侦测得熟悉的目标,再次潜近观测,以查变动。 曹正雄最初所带人马不过二千多,此时也按事先预计的,在长白山一带征募女真部族、错落的精壮之人入伍。有了千山堡的经验,也有着千山堡粮草的支持,曹正雄没有遇到苏翎最初兴起时的那般局面,一切似乎都很顺手。曹正雄只需严整军纪,按着已成定规的模式训练士卒即可。何况,曹正雄所部有不少经过筛选过后的女真族战士,招募之事更是事半功倍。这些精通山中行路、战斗的女真人,使得曹正雄所部达到预计的五千之数,且鞍马、甲杖一无所缺。 曹正雄唯一特别做的,是将储备已久的几箱白银搬了出来,在校场上再次宣读军纪,然后每人一两的额外赏银。对于战争中的赏格,苏翎早已颁布,曹正雄算是照本宣科,激励这些初次入伍的女真战士。 白日放烟,夜里举火。 老天的确十分照顾,烽燧烟火一直向北传布警讯。到第二日,远在海西的术虎便得到这期待已久的消息。 海西、东海一带,自然与宽甸、辽东不同,这传播消息自有一套办法。 术虎立即下令召集两万部族战士集结,连同术虎本部所领三千多装备最为齐全的骑兵,共计两万三千人。这仅是预计中的人马,实际上到来的部族战士远不止此数。苏翎对术虎所在海西、东海一带连续不断的补给,使得这两万多部族战士得到更多的兵器、器械,战马是不愁的。另外,粮食也已存储齐备。这些部族战士并未如苏翎所在千山堡编制成完整的营伍,而是各自以部族为队,只不过全部接受术虎的军令。 努尔哈赤当年征战四方之时,以少胜多,征服了整个东海、海西一带的部族,并将这些部族中的一部分带回老城赫图阿拉。而此刻烽火连绵之时,术虎集结的兵马,却有着无数不同标记的旌旗。 这些部族不仅有往日辉煌一时的哈达、辉、乌拉等大部族的余部,也有纳殷部、额赫库伦部、虎尔哈部等小一些部族,实际上努尔哈赤当初不过是消除了大部分明着反抗的部族战力,而各处此起彼伏的叛乱从未停止过。在对明辽东作战所获颇多之后,努尔哈赤始终无法将这些变动作为主要目标予以关注。如今术虎集结着几乎全部对努尔哈赤当年的屠戮怀恨在心的部族战士。 此刻,各个部族都将自己族中明显的标记刻画在军旗之上,向术虎所在四面八方地聚拢过来,远看上去,当真是旌旗翻飞,别有一番异国景象。要说的是,这些部族中不仅有隐瞒仇恨的,还有更远的北方一带答谢苏翎、术虎而排出的精锐部族战士。 两天之后,术虎便挥军南下,向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境内漫山遍野地涌去。 海西、东海一带的山中,努尔哈赤留下的兵马几乎忽略不计,术虎这些部族的战法有各自不同,简直可称一路毫无阻碍地向努尔哈赤的心脏杀去。沿路的村寨、农庄全部占领,将缴获物搬运一空之后,便焚烧殆尽,人口、牛羊自有后面的男女老少们带回后方。至于各部之间的协调,战利品的分配,术虎在最初就已与各部族的领们商议妥当,此时更是毫无阻碍。 习惯于山林作战的部族战士们,让一路上被袭杀的后金小股人马,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战马能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战斗的第一线。而此时努尔哈赤正在沈阳做着财美梦,丝毫不知自己的尾巴,已经被术虎凶狠的部族战士一口吃掉。 而苏翎,带着久经训练的黑甲骑兵营,也已抵达镇江堡,与余彦泽的七千振武营分营而立。 苏翎仍然在等待时日,与赵毅成一样,心内不免带着几分焦急。如今已经动,但对时间的把握,却是仅仅是估算,能不能达到预计的那样,是这次苏翎动夺金战役的关键。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友情推荐: “落寂鬼才”的《修真大帝国》,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十七章 嗜血之兵 天启元年三月十六日,术虎率海西、东海部族两万五千人马进攻后金。 三月十七日,郝老六、胡显成率部一万五千人马越过坎川岭,进攻牛毛寨。与此同时,曹正雄率部五千越过万遮岭,进攻对面努尔哈赤设置的守兵一千多人。此日,苏翎率骑兵营与余彦泽的振武营共计一万二千人马越过瑷阳堡,抵达孤山堡。 孤山堡紧邻一堵墙堡,碱场堡,再往前便是鸦鹄关,苏翎等人曾经在清河一战时经过此地。一堵墙堡与碱场堡已经被努尔哈赤拆除,成为一片废墟,荒凉无人。而孤山堡也只剩下一部分百姓,至于守堡官兵,则早已不知去向。 当晚扎营时,游骑小队已经将四周仅剩的百姓全部集中到一处,严加看管,勿使其走露消息。同时,哨探骑兵更是深入到鸦鹄关,秘密查看鸦鹄关一带敌情。 两营扎营事宜,自有麾下武官按规矩布置,这是早已熟悉的套路。 这一段路程,苏翎一直不太放心振武营的行军度,但现在可以放心了。余彦泽的训练手段以及军纪,还是颇有成效。 中军大帐内,苏翎与余彦泽正在灯下翻阅赵毅成送来的哨探消息。赵毅成被留在镇江堡,总管后部一切事宜。此番苏翎所部倾囊而出,后部,可是没有留下多少兵马。不过,目前威胁还在西北方,暂且不必担心。 灯影重重,苏翎面色严峻,一边看着手中的纸张,一边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刀鞘。余彦泽倒显得轻松,振武营由新编兵卒达到今日这个程度,他功不可没。 连日不断的消息传来,辽东情势再一次陷入破烂不堪的境地。 现已查明,努尔哈赤率八旗兵马也是倾巢而出。攻打沈阳之战,按现在的消息看来,这野战打得艰苦,但沈阳城却被轻易攻下。苏翎看着纸上的消息,不禁露出几丝苦笑。 余彦泽见状,忙说:“大哥,你担心什么?” “不是。”苏翎摇摇头。将赵毅成传来地消息递给余彦泽。说道,“这么打下去。辽阳也不一定守得住。” 余彦泽接过。没顾得上说话。细细看去。 沈阳一战。努尔哈赤率八旗兵马于三月十二日辰时抵达。十三日便攻陷沈阳坚城。 如此坚固大城。火器极多。大炮密布。且城内七八万人。就这般只一日便丢了。任谁也无法相信。即便苏翎对明军战力不屑一顾。可也没料到城陷如此之快。 这几日沈阳败兵逃回辽阳地极多。这消息更是传遍辽阳城。赵毅成地哨探收集消息极为容易。况且。袁大人地亲随何丹旭也参与到消息地收集之中。是故最终汇集到苏翎这张纸上地。内容颇为详尽。 余彦泽看到内容。也不由得如苏翎那般。哭笑不得。 原来努尔哈赤三月十二日辰时抵挡沈阳,也就是那名哨探回传消息之时,这一日努尔哈赤并未攻城,而是就在沈阳城东七里处扎营立寨,只派出一小队人马渡过浑河,肆意掳掠百姓。此日沈阳城内的贺世贤、尤世功都安守不动,只在城墙上远观,并不出兵一战。其实按最初的战略部署,只要守城不动,其余它处部署的明军自然会向沈阳靠拢,倒是便是努尔哈赤以少战多,这多寡之势便就逆转。 但十三日晨,努尔哈赤派出数十骑在沈阳城外壕沟外侧逡巡不去,查看阵势。同时,努尔哈赤令李永芳派人到沈阳城内劝贺世贤献城归附。贺世贤当即杀了那个倒霉的使者,此时城外列阵的,只有一哨八旗兵,这位善战的总兵贺世贤,据说连饮数杯烈酒之后,便率领一千多自己的家丁出城杀敌。 这既是贺世贤一贯的做法,或许也有一些别的顾虑。不管是熊廷弼还是城内的尤世功,都对其怀有戒心,更别说他招募的蒙古兵卒一事带来的负面影响。此时李永芳大战之前派人劝降,这岂不是带来更多的问题?当然这都只能是猜测,无法核实。 不论贺世贤是为了表明心志,还是一个莽夫,总之带队出城之后,那哨后金兵当即被冲得连连后退,贺世贤斩杀数人之后,见敌骑后撤,自是紧追不舍。离城稍远,贺世贤便遭到数倍于己的八旗兵的围攻。同时,其余的八旗兵趁此机会,向沈阳城起攻击。 努尔哈赤自知野战己方擅长,而攻城则弱,是故兵之前,便想法子对付这攻城的弱点。此时进攻沈阳城,八旗兵前面的均穿戴两重甲,并以毡护身,推着四**车前进。一面躲避城上炮火,一面运土填壕。沈阳城上火炮羽箭齐,八旗兵当即被杀伤甚多,但却拼死不退,继续填实壕沟。这两重甲虽然刀箭难伤,可火炮的威力可不是这点遮掩便能躲得过的,被火炮击中的八旗兵无不血肉模糊、肢体破烂。但努尔哈赤在每队八旗兵中都设有骑兵监督,备有红箭,见有后退者,则箭射之。这种箭并无箭头,待战后检视,若身上有沾这种红箭留下的痕迹者,随即斩。是故八旗兵前赴后继,不断填壕前进,连续上百次冲锋,填满三道壕沟。 此时,贺世贤已经被围,眼见不支,便向沈阳西门退去。据说城里的尤世功带兵出来接应,但手下那些征调而来的兵卒,见贺世贤身后是大股的八旗骑兵,竟然望风而逃,不知这是否让尤世功明白一点贺世贤的想法。不过,这点无法核实,尤世功、参将夏国卿、张纲,知州段展以及同知陈辅光等都先后战死在西门之外。城内的百姓士卒听说西门外战败,顿时慌乱。而此时八旗兵仍然在拼死向前填沟,可惜,东门处的几个兵丁突然挥刀砍断掉桥绳索,打开城门。八旗兵便不再填壕,顺着吊桥便蜂拥而入。 这沈阳城,便如此纳入努尔哈赤的囊中。而城内数万兵卒,只有少数逃回辽阳,大部分,都降了努尔哈赤。这里面不仅有蒙古人,也有那些关内征调而来的明兵。只是不知那几个砍断绳索的兵,到底是谁的属下。 这沈阳城刚陷,援军才刚刚抵达浑河南岸。这部署不能说不好,但这赶路的度,却不及沈阳陷落的时间。 总兵童仲揆、陈策率领四川兵、浙江兵数万最先抵达浑河,尽管远远望见沈阳城已经落入努尔哈赤之手,还是过河准备夺回沈阳。裨将周敦吉、石柱土司副总兵秦邦屏、参将吴文杰、张神武、游击周世禄、守备雷安民等带领八千人最先过河,但旋即遭到努尔哈赤以五万兵力的围攻,浑河桥也被截断,明军被隔河分为两部。 以五万对八千,努尔哈赤自以为轻而易举,但却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能战之兵。这些年来,努尔哈赤已经被娇惯坏了,遇到得尽是一战即败的对手。此时努尔哈赤已经大言不惭地开始叫嚣八旗铁骑的所向无敌,这一次的浑河之战,努尔哈赤以及他的八旗兵们,将永世难忘。 先是白旗,然后是黄旗、红旗,最后三旗齐进,依旧无法冲乱川兵阵营,反而死伤三千多人。最后还是李永芳花重金买通沈阳城上的明军炮手,炮轰击,才将川兵阵型打乱,随后八旗蜂拥而上,八千川兵全数阵亡。 此时浑河南岸的陈策还有不少兵马,努尔哈赤挥兵过河,围攻浙江兵。 这时,驻守虎皮驿的总兵朱万良、姜弼以及驻守奉集堡总兵李秉诚率领近四万人赶到。其时若是奋力一战,说不定努尔哈赤就此偃旗息鼓,退回山中老巢。连努尔哈赤当时也不能不心惊,若是都如适才那样的战斗,这损兵折将算下来,努尔哈赤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大明这般一个换一个的比。可惜这三位总兵所率兵马,只一次冲阵,便翻身便逃。四贝勒皇太极没带多少人马,便一路追杀下去,明军死伤三千多人。这援兵就此退回。 战场上只剩下陈策带领的浙江兵,在努尔哈赤的全力围攻下,杀死杀伤八旗兵三千多人之后,火药用尽,在短兵相接之中尽数被杀。 自此,川兵、浙江兵的威名流传后世,浑河之战也名垂青史。 以上的援兵都是事先便部署的战略,位于辽阳的袁大人也曾额外派参将王世科统兵五千,增援沈阳,但被努尔哈赤的伏兵歼灭。得到这个消息,袁大人当初的想法占了上风,要为辽东留些底子,说什么也不肯再派兵救援沈阳。 沈阳一战,将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战略部署完全打乱,自此,辽东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兵马,再无挑战努尔哈赤的可能。 这说穿了,依旧是步杨镐等人的后尘,除了川浙以外,明军战力的羸弱,是一如既往,即便袁大人所行之事与前任都有所不同,可也无法改变辽事继续糜烂下去。 较为可笑的是,关于那位善战的总兵贺世贤,却又几种不同的说法。有说在沈阳西门外与尤世功一起阵亡,有说贺世贤负伤而退,当然,说贺世贤投敌的更多一些,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贺世贤在战场上突然出现在陈策的军营外,陈策将其迎入营中,却被贺世贤所杀。也有人相信以贺世贤一贯的风格,该是率领家丁杀出重围,隐在蒙古边界一带,贺世贤在蒙古人当中,还是名声远扬的。这些不过是朝廷上的闲言碎语,具体事实已无从查实。 这说回到苏翎处,见余彦泽看完沈阳一战的详情,苏翎便问倒:“这别的不说了,川兵、浙江兵的打法,看出什么没有?” 余彦泽侧头想了想,回答到:“川兵、浙江兵都是火药用尽,才全数亡于敌手。” 苏翎缓缓点头,说道:“我们手里的火器也有不少,知道为何不按火器营的军制编整么?” “不依赖火器。” “对。川兵彪悍骁勇,持白刃一样杀敌无数。我们正是如此整训军伍的。火器仅仅是帮着杀人,却不是赖以护身的神器。” “是。”余彦泽低声答道。 “振武营现在看来,还算不错。”苏翎说道,“明日鸦鹄关一战,可有把握?” 余彦泽眼睛睁大,问道:“大哥,明日让振武营打鸦鹄关?” 这正是余彦泽期盼的,自己训练已久,早就想试一试振武营到底如何。可看着苏翎带的黑甲骑兵营,个个都比振武营的士卒强上百倍,余彦泽未免觉得,这次打头阵的机会不多。 “嗯,一会儿哨探查明鸦鹄关的敌情,你便下去部署。”苏翎注视着余彦泽,说道:“不管多少守兵,我要你半个时辰内拿下鸦鹄关。” 余彦泽没有犹豫,立即站起身来,响亮地答道:“尊令!” 苏翎也站起来,望着余彦泽,说道:“你练兵算是有自己的一套了,这斩将夺关,还得用血来练。振武营的兵,也得见血才能算是兵。” “是。” 苏翎放慢语气,接着说道:“这次,本可再晚半日出征,此时努尔哈赤的八旗兵都在沈阳,窝里不会有太多兵马留守。这早的半日,便是专为你的振武营准备的。” “放心,大哥。明日一定准时拿下鸦鹄关。”余彦泽声音变得沉稳了些,这武官的职位,只有靠战场上的厮杀堆积而成。 “你尽管放心去布置。鸦鹄关不会有多少守兵。明日我的骑兵会有五百人绕路到鸦鹄关后,不会放走一人。” “是,”余彦泽说道,“大哥,要俘兵么?” 苏翎看了眼余彦泽,见其眼中有些隐隐杀气,知道余彦泽想让振武营的兵多见些血,便淡淡地说道: “我只要鸦鹄关。” 第十八章 振武染血 天启元年三月十八日,苏翎的黑甲骑兵营与余彦泽的振武营于寅时二刻早饭,收拾器械帐篷,到卯时,两营便启程奔赴鸦鹄关。 昨夜哨探回报,驻守鸦鹄关的建奴,只有两千多人马,且多无铠甲,也不见火炮。 鸦鹄关本是辽东距后金老寨赫图阿拉最近的关口,过了鸦鹄关,不过五十里,便可抵达努尔哈赤的老巢。当初杨镐分兵四路,那李如柏一路便由此而进,沈阳的贺世贤、尤世功自然也在队中。可惜李家一世英名,到李如柏这里,在这鸦鹄关一线算是丢尽了脸面。这短短的几十里,即便是山路,却也不需几日的行程,一鼓作气,当日可达,李如柏完全有可能改变杨镐的命运。不过,如今看来,努尔哈赤显然要比杨镐命好。 在辽东这些山中,路大多是沿河而成,而人口聚集的,也是在河谷,这关隘便依河而建。如抚顺关,是沿浑河而建,开原的镇北关、广顺关,便是沿大、小清河而建,辽东边墙一线的关口,大多如此。 唯有这鸦鹄关,夹在太子河与浑河之间,于群山之中设立。 鸦鹄关既然是关隘,当为两山之间最为狭窄处。这一路最是山路难行,而鸦鹄关便是堵在唯一山路上的一座堡垒。当然,这挡得不过是易行之路,可并非如辽东边墙一般,鸟兽难越。 当初努尔哈赤突袭鸦鹄关,便是派人翻山攀崖而过,前后夹击破了这道关口,随后便是清河之战,大胜而回。 不过,努尔哈赤当初破清河城时,还是一副抢匪心态,夺了城,便将清河城城墙毁去,顺带着拆除了一堵墙堡与碱场堡,让辽东兵马不能轻易再次驻防。当然鸦鹄关也不能例外,原先建立的石墙堡垒也都拆得七零八落。后来,明军一再大败,这鸦鹄关一带,便失去了关口的意义,成了努尔哈赤的前沿。努尔哈赤在此设兵,这防范的作用并不大,至今明军也未再次于此路进袭。拆毁的鸦鹄关倒是让努尔哈赤费了番功夫,重新筑成。 此时鸦鹄关驻防的两千兵马,并不能都住进狭小的鸦鹄关,再说,努尔哈赤起兵至今,向来是野战为主,还从未有躲在堡寨里的习惯。所以这两千人马都在鸦鹄关前十里的河谷处扎营,身后的关口,只留有数十人瞭望。 既然如此,余彦泽的振武营要夺取鸦鹄关,便只需击败这处于河谷宽阔处的两千建奴。 敌情明了,这打法便随之而变。 苏翎在两营拔营之前。便下令派出两千黑甲骑兵翻山而过。斜插进鸦鹄关与两千建奴之间。并分兵五百在鸦鹄关与抚顺关之间游弋。以防战事开始时。有游骑前往尚在沈阳地努尔哈赤大营报信。同时。另五百骑兵照着努尔哈赤地老规矩。攀崖越岭。直抵鸦鹄关后。与黑甲骑兵同行地。是余彦泽派出地振武营五百人马。他们将正面夺取鸦鹄关。而余下地近万人。则以振武营在前。黑甲骑兵营殿后。直奔那两千建奴杀去。 两个多时辰后。大军便来到河谷谷口。抬眼一望。便能望见河谷深处建奴地营寨。苏翎驻马不前。带着骑兵营立在谷口。静观余彦泽地振武营杀敌。 此处建奴地营寨不过是一圈木桩搭就。里面围出近百幢木屋以及不少棚屋、帐篷;营寨四周。还有不少百姓居住地民房。约有千人之数;再往一旁。在河流一侧能辨出不少农田地痕迹。此时后金兵已经觉敌人来袭。纷乱中牵马寻枪。披甲携箭。往寨外集结。那些百姓更是闻声而逃。不过。均是躲进屋里关门闭户。却不敢随意离开山谷。 进入谷口地余彦泽连下军令。两队各五百人向两侧山梁攀去。余下地五千多士卒依次向前列队集结。很快。最前面地三排手执长枪地士卒以及两排刀盾手便在鼓点声中齐齐向前踏进。而后地火炮战车。鸟铳手以及弓箭手则在前方几排士卒地掩护下。依据战场阵势宽窄调整各队彼此间距。跟在后面。就在前面长枪手走出数十步之后。后面地火器战车以及弓箭手已经按训练时地阵势一一到位。在这后面。余彦泽带着骑兵押后。缓步向前。 对面地后金兵逐渐在寨外列队。其中一名头目大约是见对方来者人数众多。稍稍犹豫之后。才下令所有后金兵全部下马。将马匹赶回寨内。此处河谷虽然宽敞。但对方已经逼进谷内。此时战马反而会影响本队人马地战力。 不论是眼前这股后金兵。还是努尔哈赤吹嘘地八旗铁骑。若是失去了战马迂回地优势。这马便毫无用处。面对密集地步兵。奔走不开地骑兵只能等着被长枪刺死。 后金兵动作也很快,在寨前列成战阵,横向面对振武营。 见敌人下马,余彦泽也改变策略,几声令下,战鼓的鼓点开始变换,按军令,鼓声不停,士卒便不能止步。振武营的阵势很快便推进到两箭稍远的位置,对方零星射出的箭只已经表明了距离。猛然间鼓声一停,随即,几声喇叭响起,振武营中队列一变,前面的横队忽地闪开,在队列中隔出数十条通道,随即,后面的火炮战车以及弓箭手、鸟铳手上前填满空缺。 对面的后金头目一见对手推出火炮,顿时紧张起来,连胜呼喝几句,霎时间,上千只羽箭腾空而起,飞向振武营的上空。 振武营战阵中的士卒稍稍颤抖,但随即稳住,刀盾手上前几步,仰天举起大盾,两两相碰,而长枪手则立在其后,躲避飞来的乱箭。 那位后金头目或许经验不足,这箭雨大半都未及振武营,落在中间的空地上,只有少部分劲力稍大,给振武营带来十几人的箭伤。但都不足以毙命,大多伤在手臂及腿部,这是因曝露在盾外之故。而火炮战车以及鸟铳手、弓箭手则因战车上高高立起的木盾遮掩而毫无损。 箭雨刚过,振武营内再次响起喇叭声,只见炮手们迅疾装药添弹,眨眼间,便在各队队长的呼喝下自由开火。 “轰”、“轰”、“轰”,硝烟腾起,振武营阵前一片烟雾。 最先开火的,是炮车上的灭虏炮,射一斤重的铅弹。在这个距离上,算是最佳射程。 二十多枚铅弹似乎在空中飞得很慢,肉眼几乎都能瞧清楚划过的路线。有八、九枚铅弹越过后金战阵,打在营寨中,其中一枚将寨中碗口粗的旗杆瞬间击断,飘扬的大旗轰然倒地,砸在一旁的屋顶,溅起几段碎木。而剩下十几枚铅弹,则在后金队伍中犁开十多道沟渠。紧密排列的后金兵像是忽然被一根粗大的木桩狠狠地捅了一下,露出几条深洞。 其中一个洞口,最先的一名后金兵手拿长刀,被倏忽间将人头击成碎末,血沫四溅,随后的一名被撞去半边脸,后面的第三人则半边肩膀露出白生生的骨头,第四人胸口被穿透,第五人则双手抱着腹部高声惨叫,却一时不得死。其余被一斤铅弹击穿的痕迹,不一而同,死伤各异。但就这第一次炮击,后金兵便有数十人死伤。 那名后金头目又惊又骇,旋即再次出呼喝声,所有的后金兵便齐声出吼叫,开始向振武营大阵奔跑。一时间,刀枪林立,还不时地从人群中飞出上百支羽箭,射向振武营。 列队而立的振武营中,火炮手依旧在紧急装填着火药、弹丸,按双方的距离算,这中间还能燃放一次。 随着后金兵不断地奔近,开始有人被箭射中,刀盾手的护卫依旧不能全面遮护,转瞬间,振武营便又有数十人伤亡。待后金兵奔至中途,眼看着灭虏炮装填太慢,等不及再次燃放。余彦泽在传军令,战车中的二十多门灭虏炮开始轰然喷。顿时,对面的后金兵被呈扇面喷射而至的大片铅子、石子击倒,在奔跑的横队中出现二十多个巨大的缺口。这次,后金兵足有数百伤亡。 但,后金兵依旧没有停步,继续向前奔跑。振武营中的弓箭手、鸟铳手开始上前,而火炮战车则退后,回到战阵后方,接下来的战斗,他们已经用不上了。 振武营的羽箭、鸟铳齐,将后金兵的奔势再次阻滞,死伤无数。但凶悍的后金兵似乎个个都不要命,仍然吼叫着向前狂奔,而振武营内中箭的士卒也逐渐增加。双方离得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眼尖的,甚至能看到对面后金兵脸上狰狞的神情。 苏翎远远地看着振武营适才的战法,前后顺序还不错,队列也一直没乱,火炮战车进退也都按演练的那般,没有多大的阻碍。苏翎继续凝神看去,其实对方这个打法,用骑兵一冲,将对方阵势截断,然后分割绞杀便可。但振武营得到这个机会,可是不多。 振武营的弓箭手鸟铳手燃放过后,便依次退后,而刀盾手与长枪手再次变阵,将缺口堵上,再次形成横队阵势。忽然,最前排的几名长枪手因无法面对后金兵连吼带叫的气势,眼看着就要扑了上来,便身形摇动,转身便向后奔走。 苏翎见到此处,不由得心惊,双目圆睁,一手握住刀柄,便要下令出动黑甲骑兵。 这明军多少战阵,便是溃于此时。一旦火器燃放过后,后金兵逼到身前,这明军士兵便争先后退,大阵随即崩溃。而随后的后金骑兵掩杀,便是尸横遍野的败象。这种惨象,自辽事糜烂起,不论换了哪个文官主掌辽东,都是屡见不鲜。要说那努尔哈赤何以敢以区区一小酋挑衅大明,都是自这一败涂地开始。 就在双方大阵就要撞在一起,那几名逃兵转身奔出两部,阵后的余彦泽也是牙关紧咬,恨不得立即上前。可转眼间,那几名逃兵所在小队队长挺刀而出,二话不说,挥刀便砍下逃兵的头颅,并厉声大叫着什么,立即便有人上前补上缺失的位置,整个大阵前面,是林立的枪尖。 后金兵扑上来了。最前面的数十人,被挺出的长枪刺透,大声惨叫着。而多数后金兵挥刀隔开第一轮长枪的穿刺,扭动身子向前扑进。这长枪不收回再刺,便丝毫没有威胁。但随即,迎面而来的却是第二轮长枪枪尖。好不容易隔开第二轮长枪,继续走进一步,却迎面看到的是一面木盾,而一愣神间,一道雪亮的刀光便拦腰袭来。长枪手与盾牌手的相间而立,彼此支援,让双方大阵的次碰撞稍稍延缓了短短的一瞬。 双方数千人的碰撞还是不可停止地产生了,一时间,第一排长枪手几乎损失了一成,而后金兵最先扑到的,也纷纷死在刀枪之下。随即,双方人马开始混在一起,只隐隐能看出一条交界线。 后面的后金兵中仍然有人不断放箭,而振武营后侧的弓箭手一样向对方人群之中只管开工放箭,鸟铳手不多,但前面密集的队列提供防护,自可将鸟铳稳稳当当地瞄准人多的地方,燃放。此时已不需要准头,只需注意不要伤到自己人,只要打响,对面的后金兵必然有人在身上添个洞眼。 战事呈胶着状态,只有最前面的几排士卒能够与敌拼杀,后面的人只能紧握刀枪,随时替补倒下的战士。只听见双方被刀枪击伤的人不断出呼喊,夹杂着杀红了眼的士卒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刀枪碰撞声…… 就在这战场上数千人似乎都没有丝毫进退、依旧保持在原有的交界线上沾在一起时,余彦泽再次传下号令。 随着几声号角,位于阵后待命的一批长枪手与刀盾手开始越过不断放箭的弓箭手与鸟铳手,将交界线上的颜色加重,长枪不断从前面密集的人群缝隙中捅了过去。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旁顾,身后便是自己人,两侧也都是平日吃住都在一起的同队战友,只有不断地格挡,砍杀,突刺。最前排的长枪手大部分已经丢弃了长枪,拔出腰间的短刃、腰刀,与刀盾手相互而立砍杀敌兵。后排的长枪手屡屡遭受对方冷箭袭射,但只要不毙命,依旧会将手中长枪不断地越过前排战友,刺向逼近的敌人。 忽然,振武营内响起战鼓声,沉重而厚实,并不急促。所有的振武营士卒听见鼓声,齐声出呐喊,一时间战场上只听见这声自振武营的吼声。与此同时,所有的振武营士卒,不论是第一排拼杀的,还是后排待命的,都齐齐向前跨进一步,整个大阵犹如一块铁板,不可阻挡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后金兵虽然在这一步中也杀死数十名振武营的士卒,但这一步跨过来,却生生将后金兵逼退一步,且后金兵也在这一步中死伤更多的兵丁。 鼓声再次响起,又是一声呐喊,又是齐齐无可阻挡的跨进一步,后金兵再次后退。 就在此时,两侧迂回的振武营士兵已经绕道而下,在后金兵侧后出现。一百人列队遥遥向半空中抛射羽箭,借着地处高处,这羽箭画着弧线落在后金兵后队密集的人群中。剩余的四百人,与对面的四百振武营士兵同时向后金后队冲去,并出吼叫声。 后金兵此时只余下千人左右,见前后都受攻击,且对面振武营的大阵一步步推进,眼见不能抵挡,顿时慌乱。 这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以至振武营的士兵都完全没有料到。只见适才还粘在一起的交界线忽然一松,后金兵大部分开始向后,向两侧逃去,一部分退回寨门,剩下一些没有料到的后金兵随即被杀死在振武营的前锋线上。这优势一起,士卒个人的勇武便毫无作用,个别身高体壮的后金兵适才还能连续砍杀振武营的士兵,此时却连一招都不能抵挡,被几把长枪同时捅死。一个不解气的振武营刀盾手,还一刀砍下级,捡起来扔向逃跑的后金兵。但这随即遭到替代阵亡队长的小队队长的呵斥,刀盾手立即回队,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后金兵一败,振武营内又连连吹响号角,这些信号都被每一个振武营的士卒牢记在心,随即,列队的振武营大阵散开,开始以小队为组,追杀后金逃兵。 那些逃向营寨的后金兵毫无悬念地被冲下山的八百振武营战士冲杀殆尽,余下的逃兵纷纷向两侧山上奔去,但随即被山顶的弓箭手射杀,这简直是练箭的最好靶子。还有一些后金兵则奔向那些百姓的民居之间,但随着苏翎黑甲骑兵自谷后出现,大部分的后金兵自知逃命无路,便跪在地上大声讨饶,兵器,自然是随手丢弃。 苏翎等到振武营收拾完战场,这才带着骑兵营缓缓进入河谷之内。 这一战必须让振武营从头到尾经历一遍真刀真枪的实战,连带着打扫战场也要将平日里牢记的转变为具体的行动。 从进入山谷,到战斗结束,振武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考虑到这是振武营的第一战,苏翎对此感到满意。这即意味着,余彦泽从训练到实战,已经将振武营带成能战之营。这对苏翎所部日后的招兵买马、扩展兵力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余彦泽处置完振武营事宜,这才前来面见苏翎。 这一仗余彦泽没有亲手杀敌,心里总有些奇痒无比的感觉。眼见着己方大胜,却只能旁观,岂能爽快?但苏翎已经反复叮嘱,这从夜不收到领兵大将,是必须克服这种心理。 “大哥。”余彦泽将战马勒住,停在苏翎马前。 “战果如何?” “杀敌一千一百二十三名,俘八百七十名。” “振武营呢?”苏翎问道。 余彦泽面上的喜色一沉,说道:“阵亡三百六十七名,伤七百二十名。” 苏翎不语,这样的结果,到底算好算坏?不过,这都是值得的。 “你的振武营,算是练成了。”苏翎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将余彦泽暂时的沉闷扫净。 “大哥,我去处置俘兵了。” “好。” 余彦泽拨马跑了几步,又赶紧回转,说道:“大哥,那边的百姓如何处置?” 苏翎望了望这位年轻的兄弟,一高兴便忘事,还得多练啊。 “有多少?” “没细数,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三千多吧。” 苏翎想了想,忽然看到地上一名后金兵尸,一条长辫子豁然映入眼帘。 “他们都剃头了么?”苏翎问。 余彦泽一怔,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适才所见,便答道:“都剃了头。” 苏翎眉头一皱,说道:“跟他们说,去辫。让你的伤兵都回镇江堡去,将这些人都带回去。” “是。”余彦泽应到,作势欲走。 “不去辫子的,给你当俘兵用。”苏翎紧追着又补了一句。 余彦泽望了望苏翎,答道:“是。”说完,便纵马而去。 打扫战场以及处置百姓,又耽误了一个时辰,倒比适才一战花地时间还多。但处置俘兵,却没花多少时间。 就在后金军营的空地上,八百七十后金俘兵整整齐齐地跪成一个马蹄形,每人身后站着两名手执腰刀的振武营士兵。这阵势还没摆好,从百姓中又经人检举,又搜出七十多隐藏起来的后金兵。这一共九百多后金俘兵全都跪在地上。四周站满了振武营中那些未曾参战的战士,地势较高的那一侧,则集中了所有此处的百姓。 不过,那后来的几十人,是否是不愿去辫子的百姓,无人得知。苏翎只交待给余彦泽,而余彦泽是交待给自己的几十个护卫做的。事后,苏翎再也没有过问。 余彦泽骑在马上,在马蹄中间来回背驰了几圈,然后拔出腰刀,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停住,所有的人都注视这中间的余彦泽。余彦泽向远处的苏翎望了望,紧闭双唇,然后将悬在半空中的腰刀猛地向下一挥。 只见所有后金战俘身后的振武营士兵随着余彦泽那一挥,立即举刀将跪着的后金战俘砍去。瞬间,就听得满场一片震天的哭叫声,那些百姓被这一幕吓了面色白,胆子大的年轻人则继续观望。 只见所有的后金兵都在地上打滚,鲜血直流,满身血污。适才那一刀,只砍掉后金兵的一只胳膊,或左或右,这要看那名砍人的士兵自己的喜好。 场中间的余彦泽再次将刀扬起,这多少有些模仿苏翎的风格,至少,现在看上去,余彦泽也是一位威风的将军。随着余彦泽再一次将刀挥下,另一名振武营士兵走上前去,将残兵的另一手剁掉。随后,又有两人换上来,再次剁掉残兵的双腿,最后一人,才砍去级。不仅如此,那上前提起级的,又是一名没见血的兵。 余彦泽的血染振武营,便是这么个法子,总算让所有人都沾了血。虽然这中间有半数都极有可能是闭着眼睛砍得,不然为何有些人只砍下一片皮肉,不得不占些便宜再砍一刀。这甚至连做饭的伙夫都得到机会砍掉几人的脑袋,尽管其时那人已经死了,但这还是让振武营的士卒暗中埋怨随后这几日伙食实在不佳。 自此,振武营嗜杀的传言便在辽东开始散播。这让余彦泽是又喜又忧,因为在此后,他所在的振武营,兵力扩展是最慢的。只因,振武营很少得到降兵的补充。就算是振武营打胜,那些降兵也会跑远些,去降传说中不那么血腥的将军。这也使得振武营成为苏翎所部中成员最为单纯的一营。 抛下一地残尸污血,苏翎率队北进,直扑鸦鹄关。 振武营的伤兵们,由一队百人护卫,带着百姓一路返回镇江堡。当然,这些去辫子的百姓们,也都主动配合,抬起伤重而不能动的伤兵。缴获的马匹、大车,足够装上此处的战利品,以及那些百姓们为数不多的家什。 镇江堡的赵毅成,得到消息,连夜派遣那三千辎重兵前往接应,过得两日,才算将伤患们安全接回,妥善养护。并且,赵毅成对所有因战受伤的士卒都给予奖励,对其中杀敌尤多的,更是重奖,且经在随后伤好回营之后,抽调到武官学院深造。 三月十八日午后,而苏翎带着余下的人马,继续面对更多的血腥搏杀。 【收藏、推荐,谢谢鼓励】 第十九章 峡谷藏兵 离开二千多建奴葬身之地,行不过五里,沿河的山路开始变窄。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营先行,余彦泽带着初战大胜的振武营随后逶迤跟进,在群山之中排出长长的队伍。好在这里还不算是最为险要之处,大车、火炮均可同行,只不过这行进的度,却是慢了一半以上。 一个时辰之后,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骑兵越过先遣骑兵小队,走在最前面。攻占鸦鹄关自是在意料之中,派出去的人马至今没有回报,这只能说明一切顺利。不过,苏翎心中未免有些急切,今日振武营已经显现久经训练军纪严明的军容,那五百名振武营的士卒,又该如何表现? 转过山脚,苏翎一眼便瞧见一座石砌关隘突兀而出,这便是辽东边墙重要关隘,鸦鹄关。 狭窄的山路便在两山之间的最低处蜿蜒绕行,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直行数百步的地方。而鸦鹄关,便是一道铁索,从两山相对的岩壁上,凭空矗立起高高的石墙,将山路截断,厚重的关门若不打开,这骡马、大车是无处可去。当然,素来在山中行走的人是不惧这道关口的,这也是为何一道辽东边墙远远阻止不了两边人员往来之故。可是如今日这般大军通行,却是非要途经此关不可。 苏翎一边马不停蹄向鸦鹄关行进,一边凝神观望。行不过数步,已然看见关上、关下都是振武营的人。显然,鸦鹄关再次易手,眼下算是再次回归到大明的疆域之内。 远远瞧见苏翎带队来到关前空地,奉命带队攻打鸦鹄关的振武营武官,昔日曾打开边墙通道的胡立三,立即从关上走下,上前禀报: “禀告将军,鸦鹄关尊令依时拿下。” 苏翎在马上点点头,左右扫视一眼,却见关下门前丝毫没有血迹,按理该遗下的箭矢、礌石一类的守关必备之物,也无全然不见踪影,便问道:“是守兵降了么?” 胡立三抬头笑着着说:“回将军,鸦鹄关上只有七十个建奴,我带队列阵,还未动手,这关门便打开了。” 这倒是省事,可苏翎原定的实战练兵未免落到空处。 这胡立三既是汤虎引到苏翎所部来地。那祝浩又跟着汤虎待过一阵子。这两人便也算熟识。当下。瞧着胡立三一脸地笑意。祝浩忍不住插言道:“胡立三。别乐了。若不是关后又那五百兄弟。你这功岂能让你这般轻松?” 胡立三顿时脸上一红。说道:“我可没说这是我地功劳。祝兄弟可别乱说。” 苏翎回头瞪了祝浩一眼。祝浩当即闭口不言。 苏翎治军严格。待属下也算宽松。不过。这大战之中。却是不容这般放肆。但此时倒不是说这些地时候。待有空闲。这对祝浩地一番训词是免不了地。 当下。胡立三便简要说清鸦鹄关开关易手地过程。 原来。这鸦鹄关上七十名后金士卒。奉令驻守关隘。当中却只有二十名女真。另五十名都是汉人。 努尔哈赤麾下女真兵,实不过数万而已,逐渐扩充的人马,多数都是汉人、蒙古人,就连这女真一族,也分为数部,例如叶赫被灭之后,编入八旗的便有近万人。如今努尔哈赤已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开原、铁岭一带,赫图阿拉老城,则全属后金腹地,既无危险,这驻兵便也不多,精兵更是少之又少。 鸦鹄关虽属重地,对努尔哈赤目前战果辉煌的态势下,却不是防御重心。前面被歼灭的后金一部两千人,便算是全部驻守武力,这鸦鹄关上与其说驻守,倒不如说是报信之人。是故当关前胡立三带着五百人列队时,关上后金小头目还打算闭关防御,同时派人向赫图阿拉报信,不过,一转眼,却见两侧山上人影晃动,瞧不出有多少人,而关后则也出现一群黑甲士兵,瞧那身上的铠甲,甚至比八旗的甲兵还要厚实。 当关前关后这么一瞧之后,守关头目便拿不定主意了。在几个更小的头目小声嘀咕之后,便开关投降,以苟全性命。胡立三自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鸦鹄关换上自己属下的人。 苏翎听着胡立三说完,便问:“人呢?” “都关在关内。”胡立三答道。 “带过来。” “是。” 胡立三随即向关内等着的几人呼唤几声,一场串的守关降兵便被带到苏翎马前。这些人全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好在胡立三攀岩越岭一路而来,携带的绳索颇多,倒没被这个小问题难住。 苏翎瞧着跪在自己马前的降兵,厉声说道:“我是镇江参将苏翎。愿意为我效力,当兵吃粮的,就上前一步。” 大明朝武官蓄养的家丁、亲兵,大约都是这般被武官们收入私兵队伍。家丁们吃粮当兵,饷银可比一般兵丁丰厚,更别说隔三差五的赏赐。这在辽东都司卫所里可不是三五年的事,但凡与军伍沾边的,都早已知晓。 不论这般降兵如何作想,苏翎此话一出,便有三十六人跪着向前挪动一步。 “给他们解开。”苏翎下令。 那边胡立三一怔,随即带着几人上前用刀割断绳索。那三十六人活动着被捆僵直了的手臂,依旧跪着未敢起身。 “好,跟着我干,只要勇于杀敌立功,赏银、升官,一个都不会少。”苏翎大声吼道。 “是。”三十六个降兵参差不齐地答道。 “都起来,列队。”苏翎吩咐道,又转对胡立三说。“给他们兵器。” “是,”胡立三答应着,立即让人抱出一堆腰刀、长枪。 苏翎瞧了瞧这列队的三十六人,厉声说道:“都给我拿起兵器,把你们那根辫子给我去了。” “是。”这次,算是整齐了些。 不管这三十六人当中是否有女真人,苏翎的这道命令被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降兵们纷纷用刀割去辫子,一把头顿时散了开来,半场不短的样子,着实看着奇怪。此时山风吹来,三十六人的断随风飘散,而脑袋上剩下的那些,更是随风飘扬,若不是一身士卒装扮,还真以为是山中野人。 苏翎瞧着这些降兵的样子,缓缓说道:“听令!” 那三十六立即挺直身子,一动不动。 苏翎一指仍跪在一边的余下的降人,说道:“都给我斩了。” 披降兵们稍稍一愣,但仅短短的一瞬间,一名模样凶横的便拔刀上前,将一名刚叫出一声“饶命!”的降兵一刀砍翻在地,见其未死,旋即又补了一刀,直接斩下头颅。那些脑子稍慢的此时也明白了,既然能将这些人砍死,那么他们这些刚刚投效的岂敢违令,当下,又是一地的残破尸身。 一边的胡立三等振武营士兵都看傻了眼,这些适才还说过几句话的降兵转眼间便成了一具血淋淋的死人,他们这些新兵的第一次见血,却是这般情景。 苏翎看着满意,打量着那名第一个动手的大汉,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回到:“回将军,小的叫田大熊。” “好,你便是这些人的队长。”苏翎说道,“给我好好管带,杀敌立功,做得好,当个游击将军也用不了多久。” “是。尊令。”田大熊说道。 “你带队跟着我。”苏翎瞧了瞧身后已经出现的大队人马,便招呼了一句。 “是。”田大熊晃动着一头散,喝令三十五人整队。 苏翎猛地催动战马,便向鸦鹄关关门冲去。祝浩紧跟其后,而田大熊稍慢一步,等胡立三将关内原有的战马分给这些披的队伍便跟着穿过鸦鹄关。 这鸦鹄关前一出收降招兵,并未耽误多少功夫,苏翎只在鸦鹄关上留下五十人驻守,便继续带队向前挺进。 鸦鹄关另一侧,道路更加难行,最狭窄处,仅容两辆大车并行,这使得苏翎大军行进得更慢。等待这日天黑,也不过行了十多里。 先遣的骑兵营前锋,已经哨探至山谷宽广处的一处农庄,这是距鸦鹄关最近的一处人口聚集处。 游骑们没有惊动那些已经升起炊烟的农庄,只是一边在山上潜伏下来,一边回头禀报苏翎。同时,数百名游骑已经遍布山谷两侧,准备截杀任何遇到的后金人,不论是农夫还是士卒,一律格杀,勿使消息走露。 苏翎得报后,在心中细细算了算,便吩咐骑兵营一部分就地扎营,一部分则向两边山上延伸,同时,催促后面的振武营加快行进。 当晚,这狭小的沟谷内挤满了苏翎大军,苏翎严令各部,不得生火,只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且不得搭建帐篷,一律露营。好在水源不愁,且苏翎大军中携带的军需,使得每一个士兵都不会因寒夜而困扰。常年在更冷的千山堡一带整训,这些都已习惯。夜幕降临后,山谷中的士兵们,按各自小队的编制,彼此相依而卧,除了偶尔一两声马鸣,听不到杂乱之声。而两侧山顶,值夜的小队更是睁大了双眼,密切关注任何风吹草动。 时近午夜,余彦泽才安顿好振武营的事宜,前来寻找苏翎。 苏翎正站在一块巨石后面,就着月色,遥望山路变宽处的那个农庄,看到余彦泽上来,便让出位置,让其观看。 两人看完地势,便返回宿营地,商议明日战事。 “大哥,看样子,我们藏在这里,还无人知晓。”余彦泽压低了声音说道。 月光下,苏翎点了点头,也低声说到:“努尔哈赤还在沈阳一带,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在这里。就算鸦鹄关有人走露消息,等努尔哈赤得报,我们已经到了赫图阿拉。” “大哥,赫特阿拉到底有多少八旗兵?”余彦泽问道,这一问,倒不是担心,倒象是想再来一战。 “顶多五千。”苏翎低声说,“剩下的都是努尔哈赤历年掳来的汉人、蒙古人,以及那些女真各部的降人。” “那有多少?”余彦泽又问。 “十几万是有的。” “女真人?” “不,大部分是汉人。”苏翎语气似乎有些不快。 那努尔哈赤所辖女真人远远比不上所掠去的汉人,蒙古人,这以少数统辖数十万的汉人,单看数目,让人难免不快。自从努尔哈赤兵攻陷抚顺、东州、马根丹等城,不仅获得了大批的财物,而且地域向西推进了二百多里,人口激增,归降、被掠的人口,加上原有的户口合计已达百万。 这百万人口中,女真人已经不占多数。这几年里,努尔哈赤新得人口,几乎全部是汉人,若是再加上苏翎所部在海西以及长白山一带的势力,还会将努尔哈赤麾下女真人数减去不少。若是再将八旗十万左右的兵将除开,可知这后金辖内,汉人多到何种程度。 “大哥,明日振武营” 余彦泽没有说完,振武营今日大胜,他想再立一功,但也知道振武营的行军度远远赶不上苏翎的骑兵营,所以这话便又止住了。 苏翎说道:“放心,够你杀个痛快。” “那就好。”余彦泽在月色下笑了笑。 “不知郝老六、胡显成到了哪里。”苏翎面上有一丝忧色。 此时苏翎距赫图阿拉不过几十里,出了前面那道山口,便是宽敞的河谷,一路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农庄、村寨,一直延伸至赫图阿拉。苏翎并不担心这些村寨会耽误行进,只是一路杀至赫图阿拉之后,不仅那五千八旗留守兵马会直接对抗,且赫图阿拉以西的马儿墩寨、古勒寨甚至更远一些的界凡、萨尔浒城的兵马得知赫图阿拉被袭,虽然兵马不多,可若仅凭苏翎与余彦泽这一万多人,就算是砍头,也得费上几日功夫。甚至给苏翎来个前后夹击,也为尝不可能。 这回进袭赫图阿拉,取得便是杨镐昔日的两路。若是郝老六、胡显成进展不顺,不能与苏翎会兵于赫图阿拉城下,且迅攻下赫图阿拉老城,这以后的一切计划都将付之东流。当然,若是海西的术虎两万多人马一齐赶到,那便有十成的把握,且苏翎将挥兵西进,直取界凡,并且 密议已久的计划,都在明日一举。整个辽东的态势,也将随着苏翎的这一拼死一击而完全改变。 【收藏、推荐,谢谢】 第二十章 洗劫建奴 大明天启元年三年十九日,晨曦初露,鸦鹄关一线五里长的山谷从暗夜中醒来。 若是从两侧陡峭的山崖上看去,似乎是一夜之间,这道因不适耕种而显得荒凉的狭窄山谷便长出了利齿。无数旌旗被穿谷而过的山风托起,长枪如林,锋利的枪尖在微亮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气;黑甲骑兵们头戴铁盔,顶子上一色的红缨子象是布满山野的火苗,就要掀起燎原之势;而大片黑色铠甲更像一团浓厚的乌云,隐含着无穷的力量,要将这片充斥着野蛮与耻辱的群山彻底摧毁。 在峡谷中一处稍平的高地,振武营与骑兵营相接处,苏翎召集余彦泽等一种管带千人的武官,做最后的战前部署。两营出征之前,一切可能都已在无数次商议中得到推算,这些武官的心中都有数种可能出现的应对措施。就目前为止,战事进展一如所料。 敌兵不多,战力不强,且对苏翎所带两营的袭击毫无防范,再加上延伸出数里的游骑劫杀,后金一方对峡谷中近万人的隐伏毫无察觉。峡谷出口处的处农庄,正6续地升起炊烟,宁静得一如辽东腹地久无战火蔓延的村庄,甚至连鸡犬之声,也毫无二致。 苏翎全身戎装,内穿千山堡特制棉甲,外披那副大明朝廷特地送给苏翎这位密旨参将的精制铠甲,不过,苏翎令人去掉了那些过于华丽的颜色,与黑甲骑兵们一样,是乌黑一片。列队屹立在苏翎马后的祝浩等人,均是与苏翎一致的装扮,犹如一堵铜墙铁壁般地护卫着主将。再加上那五位管带千人的黑甲骑兵武官整齐地列在一旁,便构成了黑甲骑兵营特有的逼人气势。 余彦泽与其余几位振武营的武官,则几乎是按大明朝一贯的服饰装扮,颜色艳丽。所谓“鸳鸯战袄”,是用红梭布面,白布中衬。在加上里面一层蓝布衬里,可反穿。原本振武营得到的军装,有红、紫、青、黄四种颜色,以便各队分穿,易辨别部队,只是苏翎命冯伯灵在取得军装时。只选取红色一种,再将千山堡所制棉甲略作缝补,便成了振武营的标准服饰。这与骑兵营相对,是一黑一红,截然两样。 大战在即,苏翎简要布命令,余彦泽与各位武官随即领命而去,在已经上马待命地骑兵营与振武营的士卒旁奔过,回到各自管带的队伍中传令。按军纪所规定的。所有士卒领命一律看各自队长,而队长则只看上级管带各队的武官,如此一来。便可众人一致行动,这也使得各队彼此紧密靠在一起,不会失散。 在等待大军各武官归队的短短一刻,苏翎瞧了瞧不远处那处于祝浩时刻监视下地三十六名披兵,略略一想,便纵马上前,在其面前停下,扫视一周,开口叫道:“田大熊。” “在。”田大熊越众而出。上前两步。苏翎身后的祝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刀,紧紧盯着田大熊。 苏翎再次看了看田大熊那副身板,说道:“一会儿大军一动,沿途村寨的阿哈成千上万,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你们都能收到队伍里,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有一百人你便是百总,有一千人便是千总。想升官财的,就给我好好办。” “是。”田大熊低头答道。 苏翎又转向其余地人。说道:“你们也一样。都听到没有?” “是。”众人不敢大声说话。均低低地回应。 苏翎用低沉地声音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从今往后。都给我把腰挺直了。做个响当当地一条汉子。想要荣华富贵地就拼命去干。” 说罢。苏翎一勒马缰。便向前奔去。祝浩等人紧随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军中地每一个士卒都得知行动目标。略作调整。便一切就绪。 苏翎站在大军中部。摇摇望见前后几队军旗摇动。便下令出。 就听得一声“碰”,一枚烟火信号腾空而起,蛰伏在峡谷中的大军立即行动起来。起初是微微蠕动,随着千军行出谷口,度明显快起来。 前锋是苏翎的五千黑甲骑兵营,当先一千骑兵一出狭小地河谷,便立即纵马狂奔。隆隆的马蹄声在宽阔处掀起波浪,一直向第一个农庄涌去。 炊烟屡屡的农庄约有数百人口,属于努尔哈赤麾下贝勒们驱使无数阿哈们垦荒种田、养马放牧为其积蓄私财而建的农庄之一,管事者不过数人,携有兵刃的不足五十。此时骤然听见犹如巨浪般奔涌而来的马蹄声,纷纷从温暖的木屋内奔出,衣衫不整者屡屡皆是,更不用说刀枪弓箭。 这些日子随着努尔哈赤战果辉煌不可一世,这些处于后方的农庄毫无防范之心,即便是处于鸦鹄关这一带重地,也未有任何心思去预想远在重山险岭之外的大明,会采取什么动作动袭击。何况,努尔哈赤地侦骑、哨探们将大明每一处军营都盯得很紧,足可提前数日得知明军动向。 就在前几日处于鸦鹄关的后金守军还禀报说,沈阳陷落后,原定驻守瑷阳的总兵胡嘉栋、副总兵刘光祚的青州兵一万多人便已拔营开赴辽阳,以至清河、瑷阳一带几乎没有明军的一兵一卒,此刻又哪儿冒出这震天的马蹄声? 一千黑甲骑兵的前锋很快便冲进农庄,但却并不停留,沿路只要遇到手执兵器,或是带有弓箭的,便是刀砍枪刺,稍远一些的便是张弓搭箭,“嗖、嗖”几声弦响,一向以骑射对付大明军队地后金兵卒,也尝到了这种移动中飞来的羽箭的滋味。片刻的功夫,整个农庄已经再无一个人具有反抗的企图。但骑兵们只是穿过,继续向前飞奔,而后续的骑兵大队更是彼此连成一线,源源不断的向远方奔去。 骑兵营过完,紧接着的,是振武营的骑兵队。当中分出一个百人队,开始在农庄中逡巡,寻找残余地后金士卒。不用说,特意交代地田大熊带着自己三十五个属下,也在农庄中四下奔走。 数百人的阿哈们,大多数都是汉人。其中不少都是最近一年来被八旗从边墙一带掠来,要说更久地,可达数年之前。骤然看见马队奔进农庄,慌乱是有的,却不像那般管事们害怕,脑子反应稍快的,已经在留意来袭者地旗号,但对黑甲骑兵却是不知,而振武营的大明军旗。却是一眼便知的。 望见曾经是自家的大明朝军马,这些阿哈们心情是悲喜交加,当然。多数还是麻木不仁,被努尔哈赤当牲口一般驱使,这心中多少都成了逆来顺受的天下。但看着农庄中昔日屡屡鞭打、喝骂自己的后金兵丁、头目被一刀刀砍死,那恨得久的,便跳出来泄愤,有一名藏身与谷草棚中的后金小兵,被一帮子农夫用石头、木棍等等随手拿到的家什活活打死。 应对阿哈,赵毅成在此次出征之前,便与属下们商议出数种办法。并由此派人前往各营中予以详尽解释、说明。这无外乎激励人心、宣扬大明解救之意,效果不论大小,至少那田大熊,很快便拥有了数十名新兵。想必很可能是当初在大明当兵被俘之人,这骑马挎刀倒也熟练。当然,寻找农庄财物、粮草地事宜,只需交代几句,这数百名阿哈便群起而动,几乎收拾了所有能拿得走的东西。牵马套车,等振武营大军过完,便由一名振武营士兵带队,拼命奔向鸦鹄关,然后向镇江堡逃去。 要说的是,这处农庄中还是十几户属于女真诸申地,也就是努尔哈赤属下的平民,平日里欺压阿哈的,自然难逃一死。妻儿老小一概不活。而平日对待阿哈不错,且又甘愿俯归降的。则被裹挟在百姓队伍中,严加看管,向镇江堡而去。 这一过程,也就是从苏翎的骑兵先锋,到振武营随后尾随所花的时辰,可谓快刀斩乱麻,没有丝毫拖沓。农庄中但凡有任何一人拖延,都会遭到处置此事的骑兵一顿呵斥,并扬言留下此人不顾。这当然会使人明白是个什么下场,再说,不论回到镇江堡是何种处境,但总比做奴仆要好。自然,骑兵们也会顺带着说些有田有房的美好描述,这让逃命的百姓更增添了几分脱离苦海地劲头。 沿着已经变得宽敞的山谷、河滩,苏翎率领黑甲骑兵营是好不停留,一路冲破无数村寨,即便是遇到围有木栏的寨子,也随即被下马的骑兵们眨眼间便攻破,随即大肆屠杀,直至没有一人携有兵器为止,才继续向下一处奔去。而振武营以及田大熊再次依法炮制,无往不利,势如破竹。 不消一个时辰,努尔哈赤分配至鸦鹄关后二十里内的山谷中依河而建的农庄、村寨,便被血洗一般干干净净。并由此形成两条人流,一路是田大熊不断增多的新兵,一路则是向鸦鹄关拼命奔走,并几乎每人都携有粮食、衣物,或是牵牛赶羊,更有一些青壮将被杀死的后金兵卒、诸申等遗下的兵器、甲杖拾起,成为逃难百姓中地护卫。 余彦泽派出收拾残局的骑兵们,很快便学会了所谓劫掠的技巧,这村寨、农庄中头领的住所极易辩认,在杀光反抗者之后,便进入屋中一阵乱翻,专拣金银、甲杖一类所需,然后再让被解救出来的百姓一哄而上,犹如蚂蚁一般收拾得一干二净,然后或是套车,或是装入口待背负,迅离去。 军纪是早就三令五申,士兵们不会因此犯事。而那些阿哈本无财物可言,听说带回去这些战利品的,会被分给一部分,且优先安置土地、住房,顿时踊跃,有什么拿什么,一些憨厚老实的,连耕田的犁铧、屋里的铁锅、铁铲都一股脑地背在背上。振武营没有丝毫干涉,只要拿得动,走得快,随取随拿。 而振武营断后地一百骑兵,则再次检视一遍村寨后,一把火烧光所有可燃之物。 没有人统计到底这一路上有多少逃命地百姓,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汉人,多少是女真诸申。并且,那些阿哈中,也有女真族人,对这些人,苏翎所部并未有丝毫歧视,反正只要不是拿刀对抗的,便是一律放过,但最后地一把火却是不允许任何人留下,抗命者,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当场格杀。 赵毅成在构想这一幕时,已经做了最大的想象。那些被派去经办阿哈事宜的武官、小队队长,都得到密令,当场杀人时,务必斩草除根,不使留下任何隐患。这一幕在那些一时犹豫而放下武器的女真族人当中,有着巨大的震撼力,以至在逃亡途中,没有一人敢于私自离开队伍。当然,对于这个级别的女真人,对与努尔哈赤还远没有什么忠诚之说。毕竟努尔哈赤统辖女真,也才没几个年头,何况,得到好处的,也不会是这些地位低下的女真人。 那些被汹涌而来的铁骑乱刀砍死,或是纷飞的羽箭射中胸腹的死人,很难辨别其中是否有汉人降官在内。这几年努尔哈赤每次战后,都有大量的降兵降官入手,除去挑选出精壮补入八旗,这种地、放牧,以及那些工匠们当中,也有不少被委以小官小职的。这些人若是拥有兵器的,则必然一死,而其后见到大明军旗的,除非当即投效到田大熊的军中,否则被百姓指认出来,一律斩。这一次,被解救的百姓之中,也进行着一次大清洗,不论是否有本事,只要是为努尔哈赤做事而没有当即投效的,均难逃一刀毙命的下场。 田大熊的新兵队伍,迅膨胀,不知那三十六人都使用了什么言辞挑拨,总之刚刚聚集的五百人左右的新兵,个个都似乎有着血海深仇,杀那些村寨中的头领时毫无惧色,这自当兵之日起,便完成了振武营刚刚完成的浴血一关。不过,队伍中仍然是汉人占了多数,女真阿哈不过百人。这得自努尔哈赤的残酷刑法说起,此为旁话,暂且不提。 鸦鹄关一路,不过是后金赫图阿拉所在山谷的一个分支,沿河而建的村寨、农庄仅仅是努尔哈赤身上的一个牛毛,算不得什么重要部分,设置的兵马大多是看守阿哈而已,最大的寨子,也不过五百左右的兵卒,且与八旗兵相比差的很远,自然无法阻止苏翎所率五千铁骑,最大的的伤亡,也未及五十人。 不到午时,奔行迅的黑甲骑兵营先锋,已遥遥望见前面一处两河交错处的宽阔河谷,一座城池豁然在目。就在此时,迎面奔来数百骑兵,正是驻守赫图阿拉的后金骑兵。 第二十一章 遥相呼应 就在三月十九日这同一日午时,奉令驻守镇江堡的赵毅成,焦急万分地站在城门上方的垛口处,不时地向北遥望,然后再向西张望不止。一旁全身铠甲、面色肃然的冯伯灵,也跟着赵毅成扭动着脖子,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这脖颈隐隐酸,令其不时地将头来回摆动。 看着红日当空,冯伯灵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年纪大的好处,便是处事不惊,类似赵毅成这般急躁到如此地步,也曾经年少气盛的冯伯灵还算能够予以接受。当初若不是仗着年轻,说过几句埋怨的话,也不至于这把年纪还在水师里弄点碎银子养家糊口。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要多历练一些年,才算在这世上懂得如何安身立命。当然,苏翎这位老弟,算是例外。 想到这位老弟骤然擢升参将职,冯伯灵倒不是羡慕,自从打定主意跟着苏翎走,自己这官职不也是骤然高升?这就叫命。什么叫有福之人?什么又叫贵人相助?冯伯灵对此倒是有几分痴迷的。眼下苏翎,便是冯伯灵命里注定的贵人。 在这辽东,冯伯灵就算当初是厚颜想着去攀熊廷弼的高枝儿而没有得逞,却也因此埋下一段因果。这从熊廷弼到袁应泰袁大人,冯伯灵的这位苏翎苏老弟,尽管一面未见,可是远远的就牵上线,搭上桥,辽东一乱,诸般好事纷涌而来。冯伯灵也算看出来了,苏翎这位来历背景多少有些神秘的年轻人,就是那种能在乱世当中挺身而出,于乱中博得先机的人,所有私下议论的预测可能,都在今日一一展现出来。 是故,冯伯灵没有后悔选择这条近似叛逆的路,就算眼前这位更加年轻的赵毅成,带着一帮子杀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做下数不清见不得光的事,冯伯灵也欣然视作本该如此。当年威风一时的李成梁。其所作所为,在边墙上可是私下打时光最好的秘事。 对于沈阳陷落,冯伯灵不为所动,甚至跟随苏翎地思路,最好是越乱越好,等那些辽东世家大族的哦死光了。这才有出头之日。而对苏翎率部出征,冯伯灵也远没有如赵毅成这般担心。这一来苏翎的身手,冯伯灵是亲眼所见,再说,能带着夜不收日夜与女真游骑在山林中鏖战且大多全身而退,这可不是一般的命硬。凶悍之人冯伯灵不是没见过,但命硬的好像也只有苏翎。况且,从百户到逃军,再从逃军到如今的镇江参将。这岂能轻易便送命地? 当然,冯伯灵也还有小算盘。自己怎么说也是朝廷正正经经任命的游击将军,不论苏翎最后如何。这镇江水军可还在自己手里,一有不对,大可扬帆出海,先到对面朝鲜,然后择机去山东也未尝不可。只不过眼下这份心也还都放在苏翎这头,毕竟这是一生难求的“贵人”啊。 眼瞅着午时一过,冯伯灵陪着赵毅成可站了半个时辰了,当下忍不住劝到: “我说小兄弟,咱们还是回府上去等吧。” 赵毅成紧咬着略微干的嘴唇。一言不,只略微摇摇头。 冯伯灵只得作罢,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当初在边墙上,苏翎与冯伯灵也算是兄弟相称,可要是比起眼前这位,自己的那份兄弟之情,可是显得单薄了些。当然,这份不舒服,或许羡慕的意味要多一些。谁让人家都还年轻呢?想到这儿,冯伯灵不由得身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忽然。赵毅成身子一紧。脖子伸地更长了。冯伯灵顺着看去。见远远地北面。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赵毅成迅转身。也不招呼冯伯灵。自顾下墙而去。 来人果然是赵毅成地属下。叫李辉世。归太平哨地哨探分部。此次随郝老六出征。在军中听侯差遣。 李辉世快马加鞭。不住地抽打战马。路过镇江城门也毫不迟缓。一直奔到参将府。这才猛然勒住。随即抬腿跳下战马。一落地。谁曾想一路赶路太久。双腿站不住。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李辉世身手在地上一撑。缓缓站起。活动了两下。这才进得府中。 赵毅成一见李辉世蹒跚而进。猜测到是太过奔波之故。便一把将其拉到椅子上坐下。随即问道:“如何?” 李辉世却舔舔嘴唇。大口地喘着粗气。三月天里。额头地汗水直往下淌。 冯伯灵在一旁立即将已放凉了地一把茶壶递了过去,此刻,才见冯伯灵显出几分紧张,这即将到来的消息,可牵扯到苏翎的安危。说一千道一万,苏翎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李辉世大口喝下大半壶,这才缓过劲儿来,说道:“牛毛寨十七日午时被攻下,大军正往深河。” 赵毅成一听,面上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便不再急着问,退回到一边椅子上坐下,等待李辉世歇息一阵,再问详情。冯伯灵也跟着坐在一旁,略微带着一丝微笑。显然适才所说,表明苏翎估算的时辰相差不多。 这郝老六、胡显成所部人马,要翻越坎川岭,先攻下努尔哈赤留下驻守的牛毛寨,此寨约两千守兵。以郝老六、胡显成所部一万五千人算来,此寨也不过是个小钉子,战胜当属寻常,只不过这消息还是要亲耳确认才能放心。毕竟努尔哈赤的兵马一贯长胜,而千山堡的人马即便久经训练,可到底没有努尔哈赤常年征战经验颇多。 按计划,郝老六攻陷牛毛寨,再前行四十里,攻打马家寨以及中间无数个小村寨,再抵达深河。此处离赫图阿拉老寨已经不远,再经富察、家哈岭,便离目标不过数里之遥。 只要过得深河,后面的山路便就好走,反倒是牛毛寨一带山路险阻难行。这一路因地势之故,河谷纵横,宽阔之地很多适合耕种,是故属于努尔哈赤地人口颇多。村寨自然要比苏翎一路多上数倍。按事先估算,郝老六一路攻打大小村寨,全军进赫图阿拉,要花上两日的功夫,还得提防努尔哈赤设下的伏兵。这一路形势复杂,赵毅成的哨探也无法确定是否存在额外的人马驻守。所以,一切只能以郝老六灵机决断而定。 待李辉世稍定,赵毅成再次问道:“战果如何?” “杀敌一千七百余,俘获三百五十人。”李辉世答道。 “我们的伤亡呢?” “战死二百六十七名,伤三百九十六名。” 赵毅成略感意外,问道:“确切么?” “属实。” 赵毅成望着冯伯灵说道:“到底是郝老六练的兵,我这位兄弟性子勇猛,没想到这兵也是跟着一样。” 冯伯灵却是有些怀疑,转头问李辉世。 “是野战。还是攻城?” “野战。”李辉世答道。 “野战?”冯伯灵不解,“这郝老六一万多人马,建奴也敢出寨野战?” 李辉世解释道:“原本郝将军也是准备用火炮攻打牛毛寨。可到了寨前,那建奴居然出寨步战。郝将军当即命火器四营施放火炮,当即打死四五百建奴。随后郝将军便命太平哨营全队冲锋,只一个回合便攻进寨子。” 赵毅成听这么说,不禁浮想联翩,心里那份上阵撕杀念头再次浮起。 “建奴为何不据寨而守?”冯伯灵依旧不解。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概是努尔哈赤不谙此道吧。” 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还很少据城死守,都是带着八旗攻打别人的城堡、村寨,这守城可是没有大明朝地军队有经验。再说,努尔哈赤也没几个算做城堡地地方。真要与辽东比起来。努尔哈赤也不过就是巴掌大的地界,且都在山中,能有块平地种地便不错了。说到底,努尔哈赤一再向南、向北拓展,也与自身辖内土地过少,远远不能满足日益增多的人口耕种之需。 李辉世再次说道:“不是不守,而是不得不出来“怎么说?”冯伯灵问道。 “郝将军最先并未直接攻打牛毛寨,而是从边上绕过,直接驱赶四周的女真百姓。焚烧农庄,逼的牛毛寨中地建奴不得不出来阻止,这才让火器四营先威。” 牛毛寨本就据险而守,挡在要路上,但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可是专门在山中整训而出的,这等闲山峦,根本就拦不住,若是就这么将太平哨营放了过去,想必牛毛寨的守军也会被努尔哈赤斩示众。 努尔哈赤杀起人来。可不会顾忌什么汉人、女真人。只有听令行事之人,可没种族之别。 这要说起来。大明朝可是不同,动辄建奴、达贼,一副天朝大国地口吻,但行事可是拖拉不决,优柔寡断,没了气势。当然,大明杀起汉人来未必有努尔哈赤杀女真人那般蛮横,就连佟养性等投降努尔哈赤地降官,也一再出呼唤,令其绑架努尔哈赤回归,不仅不罪,还会立功。这种处事论调,难说不与辽事糜烂相关。 “郝老六可有吩咐?”赵毅成问道。 “没有,”李辉世摇摇头,说:“郝将军只令我回来报信。” 这就是说一切按计划行事,不论中途有何变故,郝老六必然会在十九日赶到赫图阿拉,与苏翎汇合。赵毅成低头细细盘算了一会儿,又问:“曹正雄一部可有消息?” 李辉世再次摇头,却没有说话。 曹正雄一路算是最弱的一路,万遮岭一带只有一千多努尔哈赤派驻地守军,也不算是精锐,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这与曹正雄所部相差不多,以五千对一千,就算不胜,也该不败吧?此路最先设计的,是牵制万遮岭一带地守军,不使其增援牛毛寨一带,更不能使其越过浑江渡口,抄了千山堡的后路。此时大军已经全数出征。整个千山堡没有丝毫防御力量,不说一千建奴,就算是五百,也足以将苏翎辛苦数年建起的千山堡村落建制全部毁掉。 甚至,毁掉地不仅仅是村寨,还有古里甲的商路。以及术虎所部依靠苏翎在海西、东海一带建立起来的威信。对于那些部族,向来只服强者。这几年若不是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压过了努尔哈赤派出的小股人马,焉能有今日之果?任何势力,都是靠实力建立起来的,所有地盟誓以及归附,都是强者出的指令。这自古至今毫无异议。 至今曹正雄没有派出人回来报信,赵毅成也只能忍着去等。苏翎最初制定这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万遮岭一带也只能由曹正雄出面支撑,倒不是说曹正雄不受信任。而是这一部相对来说,战力最弱。俗话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地兵,曹正雄也只能算作中等武官的资质。而苏翎麾下。也只有十六个兄弟可以重用,除开赵毅成等人,余下地都管带上千人马,这是苏翎麾下军队最重要的部分,绝不会松手交给其余的人。或许打完这一仗,从那些低级武官中,会有一些人脱颖而出。武官从来都是杀出来的,这是苏翎提升武官唯一的标准。 至于术虎所部,因离得太远。今日是不要想等到什么消息了。最佳的情势,是与郝老六所部在赫图阿拉东部相遇,若是如此,赫图阿拉轻而易举便会拿下,随后,苏翎自可不顾身后,直奔界凡,然后,便要看赫图阿拉一战中。那位喀什克图的父亲,喀尔喀部蒙古人地领宰赛,是否能被安全救出。 蒙古人,将是整个计划中后半部最关键的一环。此时,显然还无法预料。 了解紧要之后,这剩下地问题,赵毅成便可以随意询问了。 “那些民夫如何?” 李辉世一听,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会答道:“都按事先交待行事。要比预想的听招呼。” 这种动民夫搬家什、抢财务的主意,已记不清到底是谁先提出来地。总之一方面是解决大军粮草运输问题。一方面是腾出那些具有战力的军兵用到主要目标上。当然,若是全部顺利,一切按预料的进行,各营人马自己备的干粮,便足以应付这几日地战事。这样一来,这些民夫可就成了专门搬家地人力。 按李辉世讲述的过程,这些民夫兴致很高,当郝老六解决掉所有地抵抗者以后,一路上大小村寨,几乎都被搬运一空。这当然不是哄抢,依旧按村组队,有管事们分派。郝老六新占据的地域内地人口,全数被令迁往千山堡辖地,一人一户都不得留下。这些事务,几乎全由民夫们接管下来。 与鸦鹄关苏翎所部做的一样,阿哈们被解救出来,一般的女真诸申只要不反抗,没有被一朝得势的阿哈们打死,则被允许收拾自己的财务、牛羊,迁往千山堡一带。不过这样的人户不多,赫图阿拉以东一路依旧不是女真人聚集最多的所在。至于其中有没有被冤杀的,大战之中可无人顾及。 郝老六这一路人口要多,自然阿哈更多,只不过没有苏翎那边的田大熊,郝老六招兵地手段很简单,直接挑选强壮者入伍,立即分到每一个骑兵小队之中,让其在杀场融合进自己的队伍。郝老六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些人会反叛,论血腥,大约苏翎也要稍逊一筹。不过李辉世并不知道郝老六到底收编了多少阿哈,赵毅成仅凭这些话语中,判断出郝老六不会少要新兵。 正说到这里,参将府外又传来马蹄声,一人迅疾入内,交给赵毅成一卷文书。 这并非赵毅成一直等待的苏翎的消息,而是辽阳城内的哨探队长钟维泽传出的书信。 赵毅成展开书信,默默看了一阵,便递给冯伯灵,说道:“辽阳危急。” 冯伯灵接过,见上面说得都是辽阳一带的情势。 天启元年三月十八日,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兵马六七万人,向辽阳进犯,当日驻扎在虎皮驿。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从得知沈阳沦陷,顿时焦头烂额,忙着调兵遣将,不过,不是收复沈阳,这个念头,怕是袁大人连想都没想过。辽阳城内一片惊慌,城内居民争相逃跑。当初熊廷弼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人心,再一次在丢城失地之中动荡起来。袁应泰连安民告示,却仍然止不住逃跑的人群,后来,袁大人下狠心,喝令再逃者斩,这一下,辽阳城尚未看见敌人地影子,城内便已被自己人砍掉近百逃亡者地脑袋。 袁大人也顾不得朝廷上是否有人因此对其弹劾上奏,急调总兵胡嘉栋、副总兵刘光祚的青州兵靠近辽阳,与守卫辽阳地总兵刘孔胤部以及剩下的川兵合营,共计三万人左右,守卫辽阳。又干脆将奉集堡、威宁营一带的兵马尽数撤回辽阳护卫。 至于支援沈阳途中败退的总兵官朱万良,姜弼等人,未见袁大人举起屠刀立威,而是简单呵斥几句,临阵退缩令其“立功自赎”,在辽阳西北武靖门方向,以太子河为界,结阵驻守,试图阻止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渡河。 袁大人最值得一提的,是开始组建自己的家丁队伍,并命名为“虎旅军”,以助守辽阳城。可见,袁大人对辽东兵马失望到极致,若是时间稍多,袁大人亲手训练出来的虎旅军,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掌管兵权,必须自己手上有兵,袁大人此时方才恍然大悟。 这么一忙,袁大人几乎将苏翎这招暗棋忘在脑后,尽管亲随何丹旭抽空提醒,可袁大人只是仰天轻叹,却无言可述。这是用来进攻的妙棋,但此时谈什么进攻?有心想调集苏翎所部也至辽阳,可毕竟太远,何况将瑷阳一带的青州兵调走以后,这镇江也要兵马驻守才是。若是镇江再一失去,隔断与朝鲜的联系,难说朝鲜那般人不会倒向努尔哈赤,那岂不是更加糟糕?再说,就算令,袁大人此时也找不到苏翎。 不过,令赵毅成心中盘算的,倒是钟维泽最后的询问,说已与何丹旭联系妥当,一旦辽阳不保,即携何丹旭躲入地窖之中,再想法子混出城去,可袁大人,是否一样对待? 这个问题以往便提过,没有定论。如今四方紧急,也无暇多想这个问题,赵毅成已给予钟维泽遇事可独断之权,如今,也只好再等上一等,袁大人的命运,只好听天由命了。 第二十二章 赫图阿拉 天启元年三月十九日午时,奉英明汗努尔哈赤之令驻守老城赫图阿拉的后金兵,遥遥望见远处群山之中不断升起浓烟,且不断向赫图阿拉接近,后金头目忙派出五百骑兵前往查看。 自努尔哈赤将后金都城迁往界凡,再移至萨尔浒,这赫图阿拉便成后金腹地,日子过得着实轻松。那位头目在赫图阿拉算是唯一一位带兵的武官,城内实际上已无重要人物,不过是一些待努尔哈赤返回时留着伺候的奴才们。至于城外,则是众多诸申、阿哈们居住的地方。 万历三十一年,努尔哈赤带着诸位贝勒,在原来小城的基础上,重修赫图阿拉城,并于万历三十三年增筑外城,在内外城之间屯兵防守。不过,那时赫图阿拉还算做努尔哈赤管辖内唯一的重要城堡,可如今,努尔哈赤不在此居住,就连那些福晋、侍妾也都迁往萨尔浒,徒留下一座空城。但即便如此,这城内也是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尤其是内城,倒显得空空荡荡,毫无人气。 既然是一座空城,原来精选的精兵,便也随之调整,兵员倒也有五千之数,可努尔哈赤如今正大举兴兵,为其辉煌战史再添新章,如何会让精兵留在后方白白空耗粮饷?是故这赫图阿拉,仅仅是努尔哈赤的老寨,住满后金屯田种粮的诸申阿哈们。努尔哈赤祖上的建州卫一带,赫图阿拉是唯一一处可容纳众多人口耕种的地方。可以说一直跟随努尔哈赤的大部分女真人,都住在此地,而各个牛录内征集的甲兵,其家人也有不少居住于在这一带。 那五百后金骑兵被紧急召集起来,奔向烟火升腾的方向,但还未奔出多远,迎面便碰上一群黑衣黑甲,连马上都披着棉甲的神秘骑兵。后金兵大吃一惊,连忙勒马停下。顿时挤做一团。 苏翎的黑甲骑兵营先锋小队,转过山脚望见后金骑兵,也是一顿,但随即纵马向两翼张开,稍稍站定,也并不进攻。只严密监视着对面后金骑兵的一举一动。 稍后,黑甲骑兵营大队人马便自先锋小队后弛出,见先锋小队张开两翼,便依次向两旁分开,就在宽阔处,后金骑兵的正面,转眼间便结成大片地骑兵队列。 苏翎带着祝浩等二百名护卫骑兵,自骑兵大队当中弛进,来到阵前。见对面五百后金兵也正在整队,后面隐约看见有两旗正飞奔向赫图阿拉城。这五百后金骑兵显然被对面的黑甲骑兵大队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报信的人是派出去了,可是该进攻,还是退回赫图阿拉?努尔哈赤早已颁下严令,遇敌不前者,斩,无令退后者,斩!这赫图阿拉城里的武官可没让这五百人退后,若是私自回去,免不了未曾接战。便先被自己人砍死。 就在后金骑兵进退未决之际,苏翎已在骑兵阵前站定,不过,这目光,却是投向后金骑兵背后的赫图阿拉城。只见赫图阿拉城建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岗之上。苏子河地一条分叉环城而绕,使得赫图阿拉呈三面环水之势,且有些城墙就修筑在峭壁之上,可谓易守难攻。整个城池随着地势南高北低,最外面的城墙高高矗立。估摸着怎么也有方圆十里的样子。 从苏翎所部骑兵大队的这一面看去,南面有三处城门、东面两门。此时远处城上已响起急促的号角声、云板声,城外开始出现大片奔跑的人群,纷纷向城内涌去,但即使这么远,苏翎也可看见大部分人都没有兵器在手。 就在这撇之间,苏翎不禁心中暗叹,看样子,自己将这赫图阿拉想的过于坚固了。 实际上当黑甲骑兵出现时。惊慌失措地后金兵丁与那些诸申、阿哈们都是诧异多余恐慌。但随着苏翎携带者镇江参将地大旗出现。那明显是属于大明朝地旌旗色彩、样式。才让这赫图阿拉城内城外地数万人担心起性命来。 苏翎当即看向骑兵大队右侧。举起右手。握拳一顿。随即向前砸向后金骑兵方向。顿时。一名黑甲骑兵武官呼喝一声。便带着属下一千黑甲骑兵冲向后金五百骑兵。苏翎紧跟着双手向上举起。向前缓缓挥了两下。左右各两千黑甲骑兵随即动。不过这去势。却是向着赫图阿拉城下涌去。 一千身披棉甲外罩黑色铁甲地骑兵。冲杀对面五百连甲都配备不齐地后金骑兵。几乎是毫无悬念。后金骑兵此刻已没有选择。只能勒马迎战。一向被称为“弓马娴熟、骑射精湛”地后金兵。如今可算是遇到对手。苏翎地黑甲骑兵抢先一步动。战马已经加。后金兵稍稍落后。但也不甘示弱。只能拼命。此时双方都是马战。不再使用当初努尔哈赤地骑马逼近在下马步战地惯用战法。 马上地后金骑兵抢先箭。试图用箭雨避乱对方阵势。杀伤黑甲骑兵。但苏翎地黑甲骑兵却猛然间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向后金骑兵裹去。这一变阵。让后金骑兵地箭雨大半落了空。这马上放箭。都是凭运气。上百箭支飞过去。总能射到一些敌人。就算是射中马。这急驰之下。也能让骑兵坠马死伤。可让后金骑兵们瞪大双眼地是。即使剩余地一部分箭支落入黑甲骑兵队形之中。却未见任何一人落马。甚至黑甲骑兵地阵型都丝毫未乱。 就这么一瞬间。这五百后金骑兵最后地勇气开始溃散。最先几骑看得最清楚。那己方射出地羽箭。落到黑甲骑兵身上。当即弹开。竟是射不透对方铠甲。这如何还能一战?这个架势。不是跟努尔哈赤设立地那些白甲兵一样刀枪不透?何况人家可是十倍于己。 这脑子一转。这几名后金骑兵立即显示出自小练出地精湛骑术。向左猛拉缰绳。战马随即在急奔之中转向。便欲向后逃去。可惜。脑子快并不等于做得快。两军相距不过一里地地样子。再加双方对驰。这短短地一刻。黑甲骑兵已经从两侧越过中间反方向而行地五百后金骑兵。随即两面黑甲骑兵头阵交叉。将其围在两个圆阵之中。犹如一扇磨盘。同时绞杀后金骑兵。只一瞬间。外侧最近地后金骑兵便被长枪捅下一片。而后在十几步外射来地弩箭更是势如雨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未死者旋即落马。很快便被敌我双方地马蹄踏成肉泥。 一千黑甲骑兵只绕着五百后金骑兵一圈,便将其屠尽,只余下无主的战马徒劳地想冲破围在外侧的黑甲骑兵,却又无路可去,只得原地打转。 苏翎亲自整训的黑甲铁骑战告捷,全歼五百后金骑兵,己方只有几人轻伤,其余尽皆好无损。 黑甲骑兵转过一圈,便又拉成直线,向赫特阿拉城下冲去。 站在赫图阿拉城头的后金守将,目睹了自己五百骑兵覆灭的全部过程,顿时心惊胆颤,连声下令关闭城门,所有士卒都上城墙,试图据城死守。一时间,奔向赫图阿拉的大批后金人众没了去处,后面地向前涌,而前面地又拼命想从逐渐关闭的城门缝隙挤进去。关门地后金士卒不断喝骂、踢打,最后干脆拔刀砍死几个仍然不肯后退的人,这才缓缓将城门关闭,将一众哭喊的诸申阿哈尽皆关在城外。 苏翎率领黑甲骑兵一路冲过人群,不断斩杀其中任何怀有兵器的嫌疑者,并一直沿着赫图阿拉城墙向西奔进,而最后那一千斩杀五百敌骑的黑甲骑兵则紧随其后,不断将人群圈在一处,喝令就地跪下,违令者随即被刀砍枪刺,当场格杀。很快,就在赫图阿拉守将的眼皮子底下,将数千后金诸申、阿哈全数俘获。 而苏翎带着其余的四千黑甲骑兵,很快便冲至苏子河的分流处,抢占了河上桥梁,并全数过河。随后,两千骑兵向左,两千骑兵向右,沿路杀了下去。 苏子河西岸,聚集居住着更多的后金诸申、阿哈,因是赫图阿拉老城所在,这里人口尤其繁密,屋舍连成一片,几乎将苏子河沿岸都全数占满。 向左前行的两千黑甲骑兵沿着大道,一直向前,抢占赫图阿拉河谷出口的狭窄处,并当即驻守于此,将赫图阿拉河谷中的后金人口全数封死在谷中,然后,再次返回去,将所有人口尽数驱赶出来,喝令“违者立斩”。 苏翎则带着另两千黑甲骑兵,过苏子河岔口,沿着赫图阿拉西面城墙,一路依法炮制,直奔西门,北门。同时,分出五百黑甲骑兵,将赫图阿拉通往西面的谷口封死。苏翎带着余下的一千五百黑甲骑兵则将北面河谷狭窄处关住。 至此,整个赫图阿拉老城,城外尽数被苏翎所部的黑甲骑兵控制,此处数以万计的后金诸申、阿哈,除了翻山越岭,再无处可逃。 到这个地步,苏翎却紧缩眉头,并未因如此轻易进占努尔哈赤腹地而放松。再往北,沿河而上,还有一片女真聚居地,连绵出数里之远,可如今自己这五千人马已全部在此,再想扩大战果,却腾不出人手来。 此时,余彦泽的振武营才刚刚进入河谷入口,后队还在几里之外,何况,赫图阿拉城内到底还有多少后金兵马,犹未得知详情,这郝老六,到底到了何处? 第二十三章 兴京易主 余彦泽率振武营徐徐而来,在赫图阿拉南面城墙聚集。 因营中携有火炮、战车,振武营行进度终要落后半个时辰。不过,此时在赫图阿拉南面隔河列阵,那赫图阿拉城内守军却是丝毫未见动静,只在城头观望,竟然没有一兵一卒出城作战,这使得余彦泽的振武营得以从容摆好阵势,调集火炮战车,搬运火药、弹丸,就在苏子河河畔,架设出数十门火炮,黑乎乎的炮口徐徐垫高,指向赫图阿拉老城。 位于赫图阿拉河谷左侧的谷口处,五百黑甲骑兵下马设置路障,防备敌骑冲击,并开始向前派出游骑哨探古勒寨方向的动向。而余下的一千五百骑兵,以五百在大道上往来奔驰,随时格杀可能出现的反抗,另一千骑兵按小队编制,下马入屋,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什么主子、奴才,女真人、汉人、蒙古人,一律驱赶到河谷中央的宽阔平地处,大约此地便是努尔哈赤平日的校场,就在赫图阿拉城墙下,诺大的一片地方,数千男女老少跪成一片。 此时,已开始有汉人站出来,对着大明的旌旗痛苦流涕,跪拜不已。对这些人,黑甲骑兵立即将其另聚一群,振武营中一部分处置此事的人也已赶到,开始对这群人一番说辞。也不知到底赵毅成是如何让这些人将一连串的言辞背得滚瓜烂熟,总之不久,曾被被俘而沦为阿哈的汉人开始放松,渐渐将惊慌失措转为信心猛增。因为那人竭力吼叫着,不仅可以回到辽东汉地,且房子、田地一律拨付,只要此时站出来加入队伍,协助大明军务,回去后另有赏赐。 蛊惑人心之术,当然不仅是赵毅成以及他那班整日动心思琢磨人心的哨探属下,苏翎也曾点拨过一些主意。此时战场上用起来。当真有效。就在四周仍然不断聚集而来的人流中,翻身相助的汉人,便已开始另立一队。 而那群经苏翎鼓动且拥有特许权的田大熊的披军,自然不会落在后面。这自身原便是后金的一分子,归附之心即起,且有了带兵升职、出人头地的目标。言辞中更是打动那些具有同样心思的人。这汉人阿哈便不用说了,尤其是其中地几位女真人,一番女真话汉人听不懂,可人群中的女真人那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努尔哈赤颁布的法令,尤其严酷,动辄小错便将人变为阿哈,且随意在各贝勒大臣间当作财物赏赐,是故这阿哈中即便汉人占了多数,女真人、蒙古人也不算少。眼下对方大军已然占了上风。跪地求饶是否能保全性命,这个问题可是不论种族、性别都在考虑的。其中当然有昔日努尔哈赤一路征伐纳入麾下的各个部族的人口,劫掠屠杀地场景历历在目。亲朋好友死在努尔哈赤刀下的,怎么也有一半之多,这仇恨一直压在心底,如何能忘得了?再说,就算是在昔日部族之中,也有彼此相仇,不容水火的人群,这到努尔哈赤麾下,完全是用刀子逼的。不得不俯为奴。 这几下交织起来,应声而站入队伍中的,渐渐汇**流,仅愿意跟着田大熊升官财的,便有数百人之多,且随着后续聚集的人越多,也会持续下去。这些人被要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割去辫子,披军就此壮大起来。 不说仇恨。也不说汉人、女真人,只要被田大熊等人打动心思,站出来当兵的,无不是敢于斗狠之辈。这当中不乏昔日便是不守法律、持强凌弱之辈,只是被更强地努尔哈赤所压制,眼下,这些人的机会又来了。刀枪甲杖没有,不愁,只要有力气挥舞棍棒。自会找到装备补给。眼下田大熊只管召集人手。相信苏翎苏将军不会不给配备甲杖。 既然有了多余的人手,便开始收拾战利品。反抗者自有黑甲骑兵对付。赫图阿拉城内地后金兵龟缩不出,且有余彦泽振武营虎视眈眈盯着,随时起攻城炮战,这些大部分都没有兵器的披军,开始协同另一群更多人的队伍,挨门挨户地收拾浮财。这得感谢努尔哈赤平日的分派,临时制定的队长对套车、装货很有一套,而其余的阿哈也听吩咐听惯了,指挥起来,虽然说不上井井有条,却是为苏翎节省下不少气力。 努尔哈赤在每个牛录之中,都设有代子二人,章京四人,另外,每个村子还设有什库四人,这些人都混在人群之中,除了被杀的,其余的几乎都被阿哈们指认出来,随即被带走,去打开所有的府库、粮库、甲杖存储地等等。 有了头一批阿哈地示范。便有更多地跟从者。随着人数不断增多。参与收集战利品地度越来越快。不出一个时辰。苏翎干脆将此事完全交给田大熊与那些站在新阵营一边地阿哈们。只管派出几人掌总。指示战利品地堆积地。也不管那些人在搜查之中误杀了多少人。或是私藏了多少金银。眼下这般折腾。就是苏翎所要地结果。 苏翎带着祝浩。不断在苏子河沿岸、赫图阿拉左右两侧河谷出口处巡弋。至于赫图阿拉南门一带。则自有余彦泽应付。赫图阿拉城内后金兵地态度。让苏翎放心地拖延时间。虽然此时与预想地几方大军汇集显然差异很大。但过高估算了赫图阿拉地防御能力。让这误差减小不少。 苏翎自信凭着自己这一万多人马。足以在此再待上两日。就算古勒寨、界凡等西部后金寨子得知消息。召集人马赶来援救赫图阿拉。却也奈何不得这一万多人马。努尔哈赤带着十万八旗攻打沈阳、辽阳。还得在铁岭一带防备蒙古人。这后金腹地。还能留下多少人? 是此。只要将赫图阿拉弄得翻天覆地。将直接给予努尔哈赤不败地神话一记猛拳。这样一来。不仅蒙古人会将退缩之心隐去。胆子变大。就连努尔哈赤内部。也将随着赫图阿拉老城地女真人被俘。而动摇军心。如今还无法统计这些被集中到一处地女真人中。到底有多少家中有人在八旗中当兵。但肯定会有。努尔哈赤一贯用掠走对手家人威胁对方归顺。如今苏翎。也让其尝尝这种滋味。甚至。苏翎已做好打算。若是不顺。无法将这些人全部带走。便要一横心。哪怕剩下一万人。也要将其全部斩杀。 披军地田大熊不久便自赫图阿拉城外北门附近。找到一处铁匠、弓匠居住地场所。一番搜索。很快便找到足以武装其一千多披头散士兵地刀枪、弓箭。大喜之下。立即搬运、分。可惜没有铠甲。田大熊兴奋至极。甚至还奔至赫图阿拉北门城墙下。对着城上射了几箭。可惜太远。毫无所获。这幅嚣张地劲头。让城上守军丝毫没看出此人是才归顺不久地人。这不知当初在后金军中当兵。是如何低调做人地。难道此人深谙韬光养晦之术?当然。这是笑话。田大熊身板结实。可未必识字。 苏翎遥遥望见田大熊射箭那一幕。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这乱世之中。如田大熊这样地人。真不知有多少。一旦给予机会。一个默默无名之人。也能崛起成为一方枭雄。 望见田大熊着一群披头散地士卒将那些铁匠、弓匠们围住,不知说着什么,祝浩在苏翎身后说道:“将军。田大熊又在招兵了。” 苏翎细看,果然有人在剪辫子了,便说道:“这个田大熊倒有股劲头,带兵倒也算不错。” “可他是才降的?”祝浩疑心甚重。 苏翎回头看了看祝浩,说道:“带兵上阵,小心是必须地,但不能事事都得十分把握才去做事。你好好琢磨琢磨,以后带兵时用得上。” “是。”祝浩答道,但随即眼睛一亮。问:“将军让我带兵?” “嗯。等打完这一仗,你们几个都会下去带兵。行不行。就看你们自己了。” “是。”祝浩响亮地应声,眉宇间止不住地喜色。 就在此时,一名黑甲骑兵飞奔而至,到了苏翎面前勒住战马,就在马上大声说到:“禀报将军,看见太平哨营的人马了。” 苏翎一听,顿时大喜,驱马便向北奔去,喜色未退的祝浩连忙跟上,紧追过去。 果然,就在北端河谷封闭处,远远便见郝老六带人飞奔而来,身后是大群骑兵腾起地烟尘,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大哥,”郝老六大叫着,一路奔至苏翎面前。 “胡显成呢?”苏翎问道。 “来了。”说着,胡显成也从骑兵们中间闪出,来到郝老六身后。 “胡显成,你先带队去收拾一下那些俘虏,郝老六,你带队在赫特阿拉西门用炮轰开城门。我去振武营攻城。” “大哥,”郝老六叫道,“这帮子人都在城内?” “是。不敢出来。”苏翎笑着答道。 如今两军汇合,优势大增,这心情自然说不出的好。 “我先去布置,大哥你等等,术虎就在后面。”郝老六说完,便指挥源源不断行过来的太平哨营以及火器四营的一部,在赫图阿拉西面唯一的一座城门处架设火炮,准备轰击。 苏翎听到术虎到来,本更是惊喜,但郝老六与胡显成已纷纷带队离去,便站在原地等待术虎的到来。 郝老六的大炮还未架好,果然见远处又涌来大批的骑兵,不过,越过最前的术虎所带地一部分骑兵,后面紧跟着的,却是五花八门的旗号,有画虎描熊地,有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动物,或是符号。苏翎是头一次见这些术虎属下的部族旗号,自是认不得,但术虎可是一清二楚。 转眼间,术虎便奔至苏翎面前,身后还跟着一身部族打扮、各自不同的部族战士。 “大哥。”术虎叫道。 “术虎。”苏翎也唤了一声。 两人多日未见,此时在这战场之上相遇,心内多少有都些翻滚。但这仅仅是瞬间,便恢复常态。 “术虎,你带来多少人马?”苏翎问道。 “大哥,上阵的有两万五千,还有后面搬东西,也有近一万。不过还得过半日才到。” 苏翎微微一怔,这可出乎意料之外,但不即多问,随即下令。 “术虎,你带本部人马封住赫图阿拉北面两处城门,只要佯攻便可。” “尊令。”术虎立即答道。 这响亮的回答。让苏翎一直隐在心里最底层的一丝忧虑消失无踪。苏翎望了一眼术虎,便调转马头,向振武营奔去。 剩下术虎立在原地,向他的那些部族战士布命令。那些五花八门的旌旗立即在赫图阿拉北门一带密布起来,这说是佯攻,术虎却并未虚张声势,而是布一连串的命令。这些深山中地部族战士们自有一套攻城掠寨的法子,这不仅是术虎教授地一些技巧,也有在这一路上势如破竹般攻陷小型村寨得出的经验。 只见这些服饰不一的部族战士在各自领的引领下。并非一拥而上,奔向北门,而是借着房屋的掩护。在离城墙两箭之地聚集,同时,一部分人开始拆房子,搜寻趁手的材料,搭建云梯。这可比在山野之中好寻材料,几间大屋转眼间便被拆得露了顶,屋梁上地大木以及支柱等等都被很快拆下运到宽敞处,开始打造器械,而寻到梯子地人。也将几段梯子牢牢捆扎在一起,准备攻城。 这聚集在北门的术虎所部,不久便聚集有一万左右,当真是旌旗招展、遮天蔽日。让赫图阿拉城内的守军更加胆颤心寒,要说苏翎的黑甲骑兵是给人以杀神般的残酷印象,害怕是有的,但还可以据城而受,谅那些黑甲骑兵也拿城墙没有办法。但此时这些部族战士如蚂蚁般的蜂拥而至,再加上那些脸上不知涂抹得什么色彩的面孔。赫图阿拉守军领都不免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看来,这赫图阿拉是守不住了。这可如何应对?苏翎经过河流交叉处地空地时,那些被聚拢来地人已有近万地模样,且还在不断地增加。不知田大熊是否还在扩展人手。这空地上地俘虏,都跪在地上,斜着眼用眼角打量着四周不断增多地人马,还真闹不清到底是大明军队,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武装。但有一点很明白。昔日努尔哈赤用来对付别处部族以及大明城堡的手段。如今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当然,这些不知道的是。这里万人,加上术虎与郝老六在数里之外的女真聚集处俘获的人口,总计近十万之数,这性命却还是有努尔哈赤说了算。若是格勒寨、界凡等地不知死活地后金人马派出援兵,不论多少,怕是还未接战,这里便有上万的女真人本当即杀死。这一点,苏翎明白,郝老六、胡显成、术虎也都清清楚楚,不需商议。 在最初阶段俘获的人口,一部分有鸦鹄关奔镇江,一部分由牛毛寨趋千山堡,剩下术虎一路,则自然被押往海西、东海一带,以补充那里一直缺乏的人口问题。苏翎最低的估算,是要将此地变成无人区,除了逃进山里无暇追捕的以外,所有人口、牛羊、马匹,都将被收拾的一干二净。这种策略下,一旦遇到阻碍,几路人马都不会给这些被俘的人口以任何机会作乱。苏翎来到振武营,余彦泽已做好准备攻城,所有的大炮都已待命,因担心炮声传得太远,故还未试炮。 苏翎观察了片刻,便指着其中一座城门说道:“先集中轰那道门。” “是。”余彦泽答道。 旋即,火炮小队地小队的炮手们还是装填火药,填进一斤重的弹丸,然后起身待命。 “点火。”队长们依次下令。 一阵火绳刺鼻的火药燃烧的味道顿时传了开来。 “轰”,一门火炮最先开火,铅弹划出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城墙上,打得土石混合修筑的赫图阿拉外城城墙飞起一朵烟尘,随即几块石块碎片掉了下来,但距城门目标可是差的太远。 余彦泽偷眼瞧了瞧苏翎,见其面色未变,便也沉住气,不对这差劲的炮手呵斥。 其余的炮手也纷纷开火。数十门炮中,只有两枚打中城门,将其震得一阵晃动。等了一会儿,第二轮火炮开始轰击,与此同时,处于西门地郝老六地火炮也开始试炮。轰击城门。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周一片炮击声,不说城内守军,单是那些俘虏,便骇得面色再次白。努尔阿赤不惧明军火炮的说法,是建立在成堆地尸体之上的,不亲眼目睹,焉知火炮的威力?振武营第二轮炮击效果要好的多,有六枚击中城门。但那道厚实的木门只是一阵晃动,并未见破裂。 苏翎也不话,只管站着观看。 炮手们也只管添药装弹。继续炮。第三轮打中的更多了些,城门开始有些裂痕。接着是第四轮,第五轮。炮手们都很兴奋,难得这般毫无顾忌地炮轰击,且又毫无危险。 放完五炮,炮手们开始暂停,就地从苏子河中取水,给火炮降温,清洗内膛。然后再次装药轰击。 不知到底放了多少炮,集中轰击的城门终于破裂,歪歪斜斜地露出几个大洞,显然稍稍加把劲一撞,便能破门而入。 苏翎对余彦泽说道:“开始吧。” 余彦泽立即下令振武营渡河,沿着苏子河上的一道桥,进到更近的地方列阵,一辆辆的战车被推过河去,在战阵的最前面横列。此时赫图阿拉城上稀稀疏疏地射下一阵羽箭。但还是太远,不及振武营。 余彦泽跟着过河,再次下令。只见一辆战车突出,两边各有一队长枪手护卫,一旁则是手持木制大盾的刀盾手遮挡羽箭。这一队便在箭雨中逐渐靠近破损的城门,看看距离差不多,便停下,战车上遮牌的后面,炮手开始装填。这是一门虎蹲炮。射程近,但威力极大。那城门只要一炮,便可轰开。 奇怪地是,赫图阿拉城上按说该出城杀敌,阻止火炮小队靠近,但却只是射箭,连块大石都没投下,当然,就是投下,也达不到击毁火炮战车的目的。这让苏翎对城内地守卫力量,估算更是羸弱。只隐约看见城门缝隙之后,能看到有大队的后金兵正奔跑着列队,大约是想与进城的敌人撕杀。 “轰”,又是一声巨响,硝烟中那座城门轰然倒下,赫图阿拉的大门彻底打开。 就在这一刻,城门洞内出一片喊声,无数后金兵开始涌出,但随即,那辆战车又出“轰”的一声巨响,将密集拥在城门洞内的后金兵当场轰倒一片。就在此时,那辆战车还未退下,就听得一片马蹄声,振武营的骑兵开始助跑,向城内冲去。 这一刻十分揪心,眼见着在城门洞内便有一阵短兵相接的撕杀,余彦泽不由得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前方,不知自己的骑兵会在城门处伤亡多少。这些可都是苦心训练出来地,损失一个,都让余彦泽心痛不已。要将一帮农夫训练成听话的士兵,要花多少功夫?振武营已经算是奇迹。 但血腥场面竟然没有出现,那队骑兵顺顺利利地便进入到赫图阿拉城内,连一丝的阻碍都未见到。余彦泽一怔,随即下令,振武营全线出击。立刻,成排的长枪手,刀盾手开始向赫图阿拉城内涌去。余彦泽自己,也带着护卫们,跟在后面,奔进城内。 在城外观看的苏翎没有看到城内的一幕,余彦泽顺利入城,抬眼便见铺着碎石的平整地面上,满满登登地跪着大片的后金守军,一个个将刀枪扔在地上,俯跪迎。在这些人的最前面,躺着一具浑身都是乱刀砍过地尸体,正是奉令驻守的后金头目,如今没被余彦泽手刃,却死在自己人的乱刀之下。 赫图阿拉的新主人,便是苏翎了。 第二十四章 断酋根本 余彦泽率振武营进入赫图阿拉外城,并未理睬那跪满一地的女真降兵,而是立即命振武营那一千骑兵分为两队,沿着外城大道绕行,而那些长枪手、刀盾手则一部分随在骑兵之后跟进,一部分立即登上外城城墙,向两个个方向逼过去。 西面郝老六的炮声仍然隆隆做响,而北面城门处的术虎,正准备下令攻城。不过,听到南面苏翎这里的炮声停止,两部人马便先后停下,等待命令。 赫图阿拉外城一周十里,骑兵在外城大道上奔行,也不过转眼间的功夫。振武营骑兵所到之处,城上城下的女真守兵纷纷下跪而降,先是西门被6续占领,然后是北门徐徐而开,郝老六与术虎的骑兵一拥而入,大群的骑兵立即布满了外城与内城之间的大街小巷。 赫图阿拉外城的校场、军营、以及多座仓库被迅接管,女真降兵被驱赶着到校场集中,被一帮满脸凶横的部族骑兵严密看守。而城内居住的所有女真人、汉人,均在各自居所门口跪下,俯归降。看来,这下跪投降,似乎做过不止一次。这些人在努尔哈赤眼里,可都是奴才,一副奴才相是什么样子,可让苏翎麾下所有士卒见识到了。 要说这大明朝,也是有奴仆的,不过远没有达到努尔哈赤所谓后金辖内这样的地步。就说大明辽东卫所旗军地位低下,任被驱使有若奴仆,可毕竟不是真的奴隶,这之间的差别说起来不大,在人心之中,却隔着老远。 当大明的旌旗在赫图阿拉外城城墙上高高飘起之时,城外所有望见的士卒齐声欢呼,竟然比适才的炮击还要高昂,再也没有比胜利攻克敌酋老巢更能鼓舞士气的了。 无论是苏翎麾下那些逃军逃民出身的士兵,还是术虎所部的部族战士。亲眼见到不断创造百胜不败神话的努尔哈赤老巢被自己地队伍踩在脚下,胸中无不热血翻涌。尤其是苏翎亲训的那些战士们,无数次严格训练中的设想目标,被变为战果顺利摘下,数年来流传辽东的恐慌变成如海潮一般的欢呼。 攻占赫图阿拉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战斗中得到地缴获。不知远在京城的那些文官老爷们。以及年幼登基的天启皇帝,知道这个消息,又会出何种声音。 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一直站在苏子河边,远远望着正对的赫图阿拉上空飘扬的大旗,但却迟迟不下令进城。不仅身旁的祝浩心急地不断望着苏翎,甚至连已腾出手来列队立在苏翎身后那一千黑甲骑兵们,都忍不住使劲攥紧了战马缰绳,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奔进城去。 苏翎迟迟不动。却是强忍着胸中那一股气。他也想如那些战士一般高声吼叫几声,但,作为主帅。作为千山堡的一个象征,他不得不原地不动,以控制住那股冲动。 “这只是第一步。” 苏翎在心中对自己低语。从那天清晨从潮湿地山林间醒来。睁开眼打量雾气弥漫地世界时。苏翎便被一股力量驱使着。在奔向白沙沟地路上。在目睹跟随自己地兄弟被杀地那一刻。在攻克努尔哈赤第一个牛录之时。以及随后千山堡终于在群山之中稳稳矗立起来。那股无形地力量都缠绕着他。推着他继续向未知地前方行进。 只要进了赫图阿拉。苏翎必将作为与努尔哈赤齐名地强者。在辽东这块土地上流传开来。而术虎这次所带数十个女真部族地领。也将作为亲眼目睹地见证者。将苏翎地名字传播到更远地北方。在海西。在东海。在更为寒冷地黑龙江流域。术虎作为苏翎地使者。将赢得更多部落地归附。而努尔哈赤。将成为日落西山地传说一并流传。 走完今天这段路。又将是一个暂新地开始。 苏翎伸手举过肩。向前挥动一下。身后地黑甲骑兵立即奔出一队。向城门冲去。紧接着。苏翎带着剩下地骑兵们。缓缓步入赫图阿拉城。 此时赫图阿拉外城已全部肃清。数千后金降兵已被押往城外指定地点。校场上开始聚集被勒令全部走出家门地女真诸申以及阿哈们。如影而随地劝说者。又开始搅动不烂之舌。住在城内地女真人大多是后金众人之中较为富有地。这阿哈更是不少。不过。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那田大熊被允许带着十几人入内。开始收刮中意者。 作为人中最低级地奴仆。但凡有些气力及心力者。不会放过这一朝翻身地机会。让田大熊等人如愿以偿。不过在城内。田大熊未被允许施行当初他经过地以血明心地步骤。出了城。便由他去了。 苏翎在身后整齐列队的黑甲骑兵簇拥下,来到内城城门处。 内城城墙上早看不见一个人影,那些奉令待在内城的女真人,也不知是何官职,眼下正带着人伏在地上,等待新主人入城。 尽管苏翎没有下令,郝老六与术虎所部,不约而同地都在内城前止步,将这机会,留给苏翎。倒是不担心内城还有什么抵抗者,苏翎的那一千骑兵,可是这里最为凶悍的战士。 苏翎勒马来到那群跪在地上的后金官员面前,瞧了瞧那一群奴才,轻声说了句:“前面带路。” 地上那人慌忙爬开几步,站起身,却不敢站直,就那么保持俯地姿势,向内退去。 祝浩不待吩咐,立即带着护卫们跟了进去,在内散开,向两侧搜寻而去。 苏翎抖了抖缰绳,驱动战马缓步入内,身后那一千骑兵紧随着列队而入。带苏翎进到城内,骑兵们旋即在各自队长带领下,沿着内城城墙,一路展开,奔驰而去。 赫图阿拉内城城周四里,是努尔哈赤及其亲族居住,当然侍候地奴才们也都居住与此。此时留守的奴才们也都跪在一处宽阔处,等候落。很快。黑甲骑兵便将这些人**内城,交给城外地守军看管。 苏翎站在内城处,稍稍想了想,便命人去寻郝老六、术虎。等两人到了,这才与两人一起巡视内城,看一看努尔哈赤的深宫后院。余彦泽正带着振武营驻防外城。而胡显成则招呼那随后紧跟而至、兴致甚高的千山堡民夫们收集战利品,立即启运。民夫们的动作显然出乎意料,比大军行动迟不了多久。等稍后术虎尾队的那些女真搬运者来了,将这一带搬空是不再话下。 苏翎与郝老六、术虎很快便将内城走了一圈。据那名降官介绍的,所谓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也不过是一幢八角形地建筑,到也没见有何气势。这山中部族,哪里见过京城的繁华与真正的皇家威严。 这留给苏翎进城的某种象征仪式走过,自有人开始搜寻内城的战利品。这都不需三人操心吩咐。很快,一部分降民在胡显成紧急派出的千山堡民夫地带领下,开始搬运一切所需之物。显然内城存储的财务、甲杖要比外面的精致、昂贵。尽管努尔哈赤将都城迁到萨尔浒,这里仍然够忙上一阵子的。 苏翎、郝老六与术虎三人很快便对努尔哈赤的赫图阿拉内城失去兴趣,便在努尔哈赤的汉宫大衙门内商议起紧要之事来。 “这第一个目的,今天算是达到了。”苏翎说道,“算起来,与预想的相差不多。” 郝老六略开大嘴,笑着说道:“大哥,这可比预想的要简单,亏得我们将努尔哈赤那老东西想得太厉害了。” 苏翎点点头。说:“若不是努尔哈赤贪心,非要攻占沈阳,辽阳,我们可没这么轻而易举。” “辽阳一定守不住么?”郝老六对苏翎地估计有些不能肯定。 “守得住辽阳,便守得住沈阳。”苏翎没有过多解释。 郝老六便不言语了,这两军对阵,很多说不清楚的因素会使结果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展。再说,辽东不论谁来经手,可完全没有苏翎这般地布局。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使得郝老六不得不佩服。 “术虎,”苏翎转向术虎,说道,“那些部族如何?有把握么?” “大哥,”术虎言辞肯定,“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再说,这种大胜。他们可从未见过。还有那么多的缴获。” 苏翎再次点头。对那些部族,拉关系是一方面。武力又是一方面,这财物、人口、牛羊等等,也是不小的支撑。 “明日一早,我们便继续按以往商议的动手。”苏翎说完,又问:“胡秋青呢?” 郝老六答道:“他带着蒙古人四处打听宰赛的下落。估计一会儿便也进城了。曹正雄一营晚了半日,胜倒是胜了,不过人马折损不小。” “多少?”苏翎问道。 “近千。”郝老六尽量在话中不**一丝色彩。 苏翎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今晚你们让大部分人马都进城歇息,将剩下的事交给胡显成余彦泽去办。” “是。”术虎与郝老六一起应到。 苏翎分别望向两人,缓缓说到:“这次攻占赫图阿拉,几路加起来,估计俘获有近十万的女真人、汉人,都交给胡显成与余彦泽、曹正雄,将能当兵先拉出来,剩下地,都迁往海西与千山堡。术虎,你后面的人要交代清楚。” “是。”术虎答道。 “大哥,怎么分?”郝老六问道。 “不必分,怎么快怎么办。只要不留给努尔哈赤便行。”苏翎简单说道。 这也是此次行动的一个重要目标。 苏翎又说:“明日一早,我带骑兵营去辽阳。你们的骑兵还有胡秋青的蒙古营,向界凡继续行进。还都记得目的是什么么?” “大哥,忘不了。”郝老六说道,“将努尔哈赤的根本打乱,能烧便烧,不给其留下一间能住的房子。人口能带走的尽量带走,能招降地招降,带不走的” 郝老六停了一下,接着说:“不会留给努尔哈赤。” 苏翎注视这郝老六,说道:“记住,我们不打乱努尔哈赤的后院,在辽东便拿努尔哈赤没办法,迟早他要率八旗找上我们。如今努尔哈赤带着十万八旗兵攻打沈阳、辽阳,此处正是其最弱的地方,这机会可不会再有了。” 郝老六随即接口道:“大哥,放心,我不会手软。” 苏翎想了想,说道:“此处距古勒寨、界凡约一百七十里,你们一路杀过去,努尔哈赤就算知道了,也回援不及,想必还是能带走大部分人。你们到了界凡,能攻便攻,攻不下也不要折损人手。毕竟我们是要游动作战,不是占城死守。到了界凡,不论结果如何,郝老六与胡秋青往铁岭方向前往蒙古喀尔喀部” 说道这里,苏翎停住,“一会儿看胡秋青是否有结果。宰赛若不在此地,便在界凡或是萨尔浒。能救出来最好。这个只能看宰赛的运气好不好了。” 苏翎接着对术虎说道:“到了界凡,你带那些部族战士,转向清原,还是照今天这么办,不必回转,直接返回海西。” “是。”术虎答道。 那些部族得到好处,也只能回去,目前还不足以支撑这些战士做更多的事情。一张一弛,还是十分必要的。 “郝老六,你与胡秋青一路要千万小心,对蒙古人,要多加防备。”苏翎说。 “是。”郝老六应到,随即,反问,“大哥,你只带骑兵营去辽阳?” “对。”苏翎点头说道。 “会不会少了?”郝老六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辽阳一带可全部八旗都在。” 苏翎面上显出一丝笑意,说道:“不必担心。我这边与你和胡秋青一样,不会与努尔哈赤的八旗正面对碰。还是按我们以往定下地,多加哨探,努尔哈赤若回援界凡,向你而去,我便攻打辽阳,想必辽阳一带大明营兵还多,努尔哈赤不敢掉以轻心,除非他不要辽阳。” 郝老六再次咧嘴大笑,说:“嗯,若是努尔哈赤不来追我,也不管术虎往清原抓人,我便攻打铁岭,说不定在沈阳转转,也是可以地。” 术虎一部接下来的任务算是最为轻松,此时也不请求什么,将海西与东海稳住,是他最主要地大事。 苏翎最后说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各自动手。” 第二十五章 女真战俘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日晨,苏翎、术虎、郝老六、胡显成,以及余彦泽、曹正雄均骑马站立在赫图阿拉内城当中,正对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各队主官身后上千护卫骑兵整列列队,注目以待。 那座八角形的建筑,象征着努尔哈赤数十年征战四方的来的权势与威望的汗宫大衙门,已经被小山一般的柴草环绕着,上面还被浇淋了几大缸油,一队骑兵已经点燃火把,列队而立。 苏翎最后望了一眼这座丑陋的建筑,然后转向一旁的武官们,此时数千人鸦雀无声地站立在苏翎面前,只有火把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隐隐做响。 “点火!”苏翎用低沉的声音布命令。 那队手执火把的骑兵立即上前,将火把向柴堆中掷去,顿时,“轰”的一声,泼满易燃油料的柴堆猛然蓬起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几乎眨眼的功夫,整座建筑都被火焰包围,视线都变得扭曲,犹如狰狞的恶魔,略略轻啸的火焰声响,就是最后垂死的狞笑。 随着浓烟在赫图阿拉内城当中升向清晨乌云的天空,紧接着,整个赫图阿拉谷地,自那些存在数十年而没有遭到丝毫损坏的建筑群中,也纷纷燃起大火,滚滚浓烟争先恐后般的腾起,给努尔哈赤的老巢以最后一日的盛装典礼。 苏翎催动战马,在众人面前来回跑动几步,大声吼道:“各队出!” “尊令!” 郝老六等众位武官齐声应道,当即转身带着各自的护卫骑兵奔出城外。 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直奔南门,很快穿过外城,奔过苏子河上的桥梁。黑甲骑兵营五千骑兵已整齐地列成战阵,等待主官的到来。 苏翎勒住战马,也不说话,伸手向几位注视着自己的管带千骑的武官做了几个手势。黑甲骑兵营随即开拔。一路向鸦鹄关方向进。 黑甲骑兵全部离开原地之后。才看见田大熊带着他地披军也在等候苏翎地命令。 昨夜赫图阿拉除了术虎、郝老六以及黑甲骑兵营稍作休息之外。其余地人几乎彻夜未眠。连夜收拾赫图阿拉河谷中所有事宜。这田大熊也是半夜未睡。但其所获颇为惊人。在其身后。足足占有五千左右地披军。个个在风中飘扬着断。身形勇武。面色不善。这些人都连夜寻到了趁手地兵器。不仅腰中有各式各样地刀。大半都身背弓箭。至于铠甲。更是五花八门。有些甚至只在身上捆了几层皮制坎肩。就算是最基本地防护。 昨夜待曹正雄所部赶到。苏翎便派祝浩前去整顿田大熊地披军。事急仓促。也谈不上如何严格。苏翎只是从曹正雄以及术虎、郝老六部调集数个小队地骑兵。依旧按照一向地小队编制。原来每一个普通骑兵。顿时升职成队长。管带十人至五十人不等。除去原来地三十五人理所当然地升职外。每一队里都至少安插有一名副队长。至于田大熊。苏翎做到当初答应地条件。只给其配备一名原职小队长地骑兵做副手。 这种最简单地整顿。已经是目前最好地处置。这效果如何。便要看苏翎如何驾驭这些新来地悍兵了。对于因各种各样心思入营当兵地人。只要听命令行事。苏翎并不十分担心。除了军纪做了初步宣示之外。其它地苏翎都多加干涉。田大熊在这一日显示出来地蛮横。以及骤然拥有地权势。足够使其暂时依附苏翎而别无去处。 苏翎望着田大熊这些站不成阵型。只聚在一堆地新兵。略略犹豫。随即纵马前进来到田大熊面前。 “管得住这些人么?”苏翎沉着脸问道。 “管得住。”田大熊咧着嘴说道。 “好。跟着我走,有你的大好前程。”苏翎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一仗打完,回头赏你一千两银子,算是你招兵地赏赐。” “谢将军。”田大熊双眼圆睁,说道。 “你跟他们说,每人十两银子的赏银,只要到了镇江堡,便立即放。” “是。” “若有人不听招呼,立斩!”苏翎厉声吼道。 “尊令!”田大熊也提高声音回答。 “好生带队跟在后面。”苏翎说完。便带着祝浩抽马而去。 那田大熊立即吼叫着。驱赶这些刚刚聚拢的披士卒,乱七八糟地跟在后面。从背后看去。这些兵个个都背负着包裹,里面是连夜收集到的干粮,有面饼、干肉,都是各家各户随处可见的吃食。当然,当得知黑甲骑兵们每人都有专门特制的干粮时,那种羡慕之情,在每一堆乱糟糟的头之下那双略带迷茫的双眼之中,都表露无遗。 就在苏翎带着一万名骑兵奔向鸦鹄关的同时,赫图阿拉河谷左侧,郝老六地太平哨营五千人,术虎所带部族战士两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共计三万人马,也浩浩荡荡杀向古勒寨、界凡方向。因此后必须快游动作战,郝老六将太平哨营中的火炮战车全数留下,只带上二十门能够用来轰击城门的火炮,挑选健马壮骡负载,每一门炮,都有数匹骡马备用,好在这在以往的训练中便已做过,一应器械工具都是齐备的,不至于影响整个大队的行进度。 郝老六与术虎所部的粮草,已经由胡显成管带的大批民夫运至,每人都有十日份地炒面,这种加了食盐的干粮,并不会为每个骑兵增添多少份量。再说,此去一路上女真村寨甚多,根本不愁粮草,说起来这三万人便象一群蝗虫,愣是要把努尔哈赤这一路上的子民们吃光喝尽。 至于留在赫图阿拉的,汤南凯的火器四营因行动不便,不能跟随郝老六做那种游动袭杀的战斗;曹正雄所部因折损过多,战力差强人意,跟上去反而是累赘;而余彦泽的振武营,虽在这一战中初显强势。可也无法保证能够适应苏翎的黑甲骑兵营的移动度,且那些火炮始终是骑兵地拖累。 这三部加起来,也有近两万左右地人马,再算上术虎后续来地部族人手,以及千山堡近万民夫,就是清理赫图阿拉河谷地全部人力。总计在三万五千左右。 这一夜,这三万五千人被各自分做两拨,前半夜一组,后半夜一组,让整个河谷没有一刻的安宁。赫图阿拉老城四周有数万女真人被俘获,在加上赫图阿拉北段数里处的女真人聚集处的数万,连同郝老六、术虎沿途所俘获的,正如苏翎估计地,近十万男女老幼。 时间紧急。所有的战利品都来不及清点,甚至是装满一车,便运走一车。一队骡马装好口袋,便有数人驱赶回千山堡。这里到要说海西、东海部族跟来的那数千人,连女人都有,动作麻利得让千山堡的那些壮劳力们都暗自乍舌。 堆积成山的粮草、农具以及铁锅之类的物品,被一队队的民夫带走,至于金银、布匹等等,根本无暇清点,任人拿去,只有等回去之后再做打算。至于有没有私自隐匿的,此时已不再考虑之内。 那些被俘获的女真人,不论男女老幼,被分成五十人一队,成年男丁先被勒令割去辫子,这是不容置疑地命令,稍有迟疑着立即当场格杀。这在杀了数十人之后,便再无人以头换。随后,这每一队的女真人便被命令背负粮食、工具、铁锅等等物品。源源不断地向东、向北行去。这样每千人左右,由一小队士兵押送,同时那些民夫也担当了监视的职责。这种情形在昨夜天色暗下来时,便已有上路地队伍。 因事先胡显成便做了周密考虑,这些成队的女真人被用自己的语言反复宣示,每队中若有一人逃逸,则全队都将被斩杀。有敢丢弃背负的财物、粮食、农具的,也将被立即斩。尽管这些女真人都熟悉山林,可押送的士兵、民夫也都是常年居住在山林之中的人。这一路上何处行走。何处监视,自是不需担。尤其是那些部族的人。前面开路的人几乎将任何可能引逃逸地地方都做了事先提防。 那努尔哈赤自打跟明军誓死不能两立,不断出兵掳掠沿边百姓村寨,那些被俘的汉人以及士兵,个个都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乖乖地被分给努尔哈赤麾下那些大臣、贝勒们做阿哈,甚至一般的女真诸申,也都几个阿哈耕田放牧。如今,这女真族人自己也尝到了这种味道,被俘获之后的处境,大致相同。 谁说只有汉人懦弱无力?看看这些俘虏,看看这些个个都没了辫子,垂头丧气毫无表情的女真人,这天当真是变了。那些千山堡来的汉人们,惊奇地不断打量这些在辽东令人闻风色变的女真族人,原来这些人也不都是凶残成性的野人,这辫子割去之后,看上去与汉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人看刻意地看了看那些也是常年劳作在手上留下的老茧,当然,这样地心情,已经将彼此强弱之势,彻底颠倒。 这中间,尤其是那些被掠去做了多年阿哈的人,那被多次鞭打早已麻木的心,终于开始变成一小捧沃土,一颗种子悄悄地萌芽着。看着昔日自己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的女真诸申们哆哆嗦嗦的身体,苍白的面色,以及躲闪的眼神,阿哈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大声地呵斥几句,见对方旋即加快脚步,毫无反抗地听从自己的吩咐,这心里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也有这般威风,也能从几句话中,便展露出无形的力量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群军人,到底是谁地人马?到底是谁,将自己从苦海中解救出来?最初这些由数百增多至数千愿意做事地阿哈们,还保持着惯性,不敢稍有多余的言辞,只听令办事,但随着路上心情地转变,胆子便渐渐大了,再加上那些全身铠甲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这些人有任何言语呵斥,反而显得十分和气,便慢慢地寻着话头儿,打听起这翻天一战的前后来。 就在女真人还未抵达的路上。苏翎的名字,便传遍了大大小小的搬运队伍,甚至被俘的女真人,也从一旁竖耳偷听中渐渐明白了原委。不论是女真人,还是阿哈们,也不论是各自信奉何方神灵。这位苏翎将军,开始代替努尔哈赤地位置,成为个人向往、恐惧以及羡慕的名字。 随着赫图阿拉燃起大片烟火,数万的女真人俘虏,跟着大群士兵以及民夫,携带数不清的财物、粮草,牛羊、马匹,在群山之中拉出数十里的长线。这一路走得自然不会很快,但在押送队伍不停的催促下。赫图阿拉老城地大火燃起不过半个时辰,整个河谷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个女真人的影子。这自然不能算上那些辨不清身份的尸,最后留下的数百骑兵。在将整个河谷巡视一遍之后,开始点燃堆在赫图阿拉老城城墙之下的火药,这些是自赫图阿拉城内武库中搜寻到的,搬运不便,胡显成便用其放了最后的爆竹。 随着“轰隆隆”一阵巨响,不断有回音在赫图阿拉河谷之中来回荡漾,这是留给努尔哈赤最后的讯息。那些及时逃到山里幸存的女真人,望着河谷中地滚滚浓烟,以及震天巨响。均是双目痴呆,欲哭无泪。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此后,赫图阿拉再也没有一处可以供人居住的房子,也没有一粒粮食可以食用。 所有带不走的东西,胡显成都想法子进行破坏,带不走地粮食,烧掉一部分,倒进苏子河一部分。所有木制的房屋、家具,都变成灰烬。赫图阿拉北门处的铁匠作坊、弓箭作坊,连一颗钉子都没剩下。最终目的,便是留下一片“完整”的废墟。这仅仅半个半天,一个夜晚,数万人能带走的东西也实在有限,但显然,胡显成的最终目的是达到了。 至于隐藏起来的部分金银财物,成了日后四处隐秘传播地留言。引来不少寻宝人的窥视。不过。胡显成为了给努尔哈赤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赫图阿拉大批被砍死的尸。一律被斩下头颅。数千颗带着沾满污血辫子的头颅,被堆放在赫图阿拉内城汗宫大衙门的废墟前。由此,赫图阿拉老城有了另一个称呼,并一直延续数百年之久----“游魂谷”。 数日之后,数万战俘人口才抵达各自的目的地。按事后的粗略估算,被强制迁往海西、东海一带地女真人,其中包括一部分汉人,约有七万多人,这算是弥补了海西、东海部族一直因人口问题困扰不前的状况。而迁往千山堡的辖内的,约有一万八千人稍多。这之间的差额,除了苏翎所部招降的数千人之外,便是在漫漫山路中死于途中的数目。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伤病、寒冷而亡,还是试图逃逸而被执行连坐酷刑的,没有人去追究根底。这就如同死于边墙一带的辽东百姓一样,谁也不知到底是女真人杀死地,还是边墙上地旗军奉令射杀的结果。这些数字从来都不会引起关注,战胜者,是可以任意书写历史地人。 这些被迁居的女真人,到底是否怀恨在心,根本未在苏翎的考虑之中。 海西的那些部族将战俘带回后,很快便按事先定下的规矩,按各部族出兵人数予以均分。这是毫无疑义的标准,最多的部族接纳了近万的新族人,而少的,几乎与自己原来部族的人口相当。 因都是女真一族,这言语、风俗虽略有差异,但海西、东海部族很快便将这些人融入到自己的群体之中,没有任何纷乱出现。而一部分迁往海西、东海的汉人阿哈,大多是没有勇气追随苏翎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刻意伺候努尔哈赤而受到优待成为诸申的。对于这部分,苏翎早有交待,术虎也依令吩咐到各个部族之中。 当然,这不是是否成为奴隶的问题,苏翎眼下还不足以将手伸的能改变部族原有体制的地步,只是让术虎给部族领们讲清农业以及手艺人的好处,让其中有些“本事”的,可以因此受益,算是给血脉之缘留下一份铺垫。不过,这仅仅只有苏翎自己明白。 对于迁往千山堡的部分,自有因不断扩展人马而空闲出来的屯田新村可以安置。苏翎没有下令再从这些人中招募新兵,如今正是战事最紧,苏翎需要的,是拥有自愿从战场上夺取好处之心的人,这样的人即便不算什么好人,可却是战火连天之际最适合生存的。 就如同田大熊召集的人马,不管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以往是什么来历,只要胆敢一搏,喜欢银子也罢,喜欢功名、权势也罢,苏翎都会将其收入麾下。这从源头上,便将那些贪生怕生者从苏翎的队伍中拦住,而苏翎目前拥有的武力,足以压制这些还不成气候的野心之人。 乱世之中,强者聚集的也都是强者。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后面的战事几乎都是轻而易举,而自愿归附的,更是无数。这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不过,赫图阿拉的一把大火,以及数万女真人的迁移,让尚在辽阳坐着美梦的努尔哈赤,从此忧心忡忡。 敌对一方的大明朝,拥有无数人力、物力的广大后方腹地,如今努尔哈赤不过是啃掉一只耳朵,随时都会遭致对方大兵重来;而后金内部,几乎有一半的八旗兵,其家人均在赫图阿拉居住,且都是跟随最久之人,如今这一击,那些八旗兵还会安心听命么?再说,昔日归附的部族人口,如今可都能听到,在海西、东海一带有各自原来一族的名号,且正是努尔哈赤的对手,稍有风吹草动,难说这些人会不会再次倒向另一方。 不过,三月二十日这一天,努尔哈赤正全力攻打辽阳,丝毫不知赫图阿拉的一幕,就算是已有快马报信,此时也还远远未到。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以及田大熊的披军,正向努尔哈赤逼进,要给努尔哈赤的伤口上,再加上一把特别的佐料。 第二十六章 辽阳血战 大明朝辽东都司的重镇辽阳城,是整个辽东的心脏。 从东北方群山之中奔出的太子河,流经辽阳城东,又西向绕辽阳城北、城西,之后再流向南方,这使得辽阳城外的沿河一带,所见之处均是大片平坦而肥沃的土地,这为辽阳城聚居的人口,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辽阳城城墙环城二十里,足可称为辽东第一大城,城内城外数十万人口,远比沈阳大得多,那努尔哈赤的老巢赫图阿拉,尚不及辽阳城的一半。辽阳城内商贾云集,百业具兴,辽东一带的大户世家,倒多数居住在城内,再加上又是都司衙门驻地,巡抚、经略、总兵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官员的大宅别院,都让辽阳城成为最为富裕的大城。 这等地方,焉能逃得过抢劫成瘾的努尔哈赤的眼睛? 如今努尔哈赤缺的东西很多,所谓八旗兵精锐,历来出去抢劫,都要扒下所掳人口的衣服,无论好坏,一律带回去由努尔哈赤分配。一来,是因努尔哈赤自与明朝开战以后,这贸易的通道,便就此断绝,虽然也有类似佟家一类的商人暗中往来,但毕竟无法满足数十万女真人口所需。 再要说的便是,努尔哈赤颁布的律令,有些特别。这或许与努尔哈赤等人被大明称为“野人”有关。 所有的缴获物,人口,牛羊、布匹等等,努尔哈赤名义上是尽量分给八旗,这八旗其实也是他自己家人,但尽管这样,却不允许这些得到分配的人,不管是自己儿子,还是那些为其立下战功的武官,将这些“赏赐”转赠他人。更有甚者,连划分给功臣、将领的人口、山林。也不允许随意处置。稍有不对,便采取罚没的手段,将这些东西又收回另赐给旁人。这私有财产的处置,却完全不像是属于自己。 这些只是说明努尔哈赤对财物的需求程度。打下沈阳,算是填饱了一次肚子,可尽在眼前辽阳。却是肥得流油,且明军又一次惨败,连增援沈阳的明军也是一击而溃,这自然更增长了连胜的心思。是故在沈阳将一众缴获分配之后,只留下少许兵马驻守沈阳,便带着大军直奔辽阳。 十八日八旗兵住在虎皮驿,十九日午时,便抵达太子河,而河对岸。已能遥望辽阳城。 辽阳城内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早已心急如焚,急躁不安。在努尔哈赤率八旗兵未到之前,便命令姜弼、侯世禄、朱万良等统兵在辽阳西北武靖门方向,以太子河为屏,结阵驻守,试图将努尔哈赤地八旗兵马拦在太子河对岸,或者趁八旗兵渡河时予以杀伤。同时,城内则以袁应泰袁大人新建的虎旅军为主,率满城兵民守城。但辽阳城环城二十里,袁大人即便昼夜督促。这城墙之上也是显得稀疏,无奈之余,这辽阳战守,都指望城外能够一战而胜,将努尔哈赤的八旗赶回去。 但这文官掌兵,多是想当然的部署,大道理上是说的通,可战场上瞬间千变万化,又怎能不随机应变。自古有名的大将,可不是全靠运筹帷幄,这战场机变才是决胜根本。 西北武靖门地数万大军结阵而待。紧张地等待厮杀地那一刻到来。但努尔哈赤地游骑哨探可一向先敌一步。这回同样不例外。努尔哈赤率八旗没有走距辽阳最近地西北方向过河。而是绕行远路。在辽阳城东地太子河段。从容渡河。 八旗兵队尾尚未完全过河。辽阳城内已知敌情。袁应泰当即先命自瑷阳一带调回地刘光柞地青州兵击敌。随后。令总兵官李秉诚、朱万良、侯世禄、梁仲善、姜弼、周世禄等将官所统领地近五万兵。在辽阳城西五里结阵为三大营。进攻努尔哈赤渡河之兵。 青州兵不过长得身材高大。看起来倒也有几分虎虎生气。但刚与努尔哈赤地八旗一部接触。旋即溃败。兵将俱都奔向辽阳城西。试图回到己方大营求生。这样。辽阳城西列阵以待地明军三大营。便与努尔哈赤直接相对。 最初努尔哈赤先遣一队举着黄旗地骑兵冲击明军大营。若是再如青州兵那般一触而溃。自然要省事很多。但这回明军可未露出怯意。立时枪炮齐放。硝烟滚滚。黄旗兵马当即被击退。 努尔哈赤随即再派出四贝勒皇太极地白旗人马。再加上红旗、蓝旗、青旗三队。分别冲击明军大营。这一回。八旗兵队伍中。居然也有火器燃放声。与明军对抗。看来。沈阳一带地降兵也夹在其中。双方便在硝烟弥漫之中搅在一起。相互拼杀。其中总兵官朱万良、姜弼等人。因驰援沈阳不力。被袁应泰责以立功自赎。此时毫无退路。奋力杀敌。死于乱军之中。 此时努尔哈赤又施展惯用战术。令蓝旗骑兵绕行明军大营后部。前后夹击。明军当即大败。这数万人除了死在战场上地。大部分都向南撤退。努尔哈赤紧追不舍。他当然不希望这数万明军退回城去。那将给随后地攻城带来更大地阻碍。 努尔哈赤令四贝勒皇太极的白旗为先锋,率大军随后跟进,一直紧紧缠着明军大部,一直追杀出六十里,到鞍山一带,才将这数万明军彻底击溃,四散分逃。努尔哈赤派出小股骑兵追杀散兵,自己带着八旗大军再次返回辽阳城。此时已是三月二十日夜,当晚,努尔哈赤便驻扎在辽阳城外。 此刻,辽阳城上的袁应泰不知作何想法,白日里初见明军大营前努尔哈赤的黄旗被击退,袁应泰袁大人还击掌喝彩,心里想着这继续打下去,定能击败努尔哈赤的八旗大军,而那样的话,这辽阳城不就安稳无险了。可惜,近五万装备精良地明军转眼间便被八旗击溃,看着渐渐远去的明军大部,袁应泰连出城驰援的心思都不敢动。他知道,城外那五万大军是自己手里算得上最为精锐的人马。那都抵不住,再将城里这部分人马**去,也不顶用,若是努尔哈赤趁机攻城,岂不是顾此失彼,哪头都没占着? 此时袁应泰已然后悔。早知道这些调集到一处的兵马仍然不能野战,还不如就在城内防守,至少凭借城墙以及城外数道壕沟,也能杀伤不少八旗兵马,如今这四万多人马一去,城内便少了近一半的兵力,又如何守住这方圆二十里的城墙?孤注一掷地想法,再次萌生。 当晚,袁应泰亲自巡视城墙。与辽东巡按张铨一起,议定分守东西两部,并亲临虎旅军。激励那些新近招募的、还算骁勇地士卒。辽阳城内早已人心惶惶,城外的枪炮声大作之时,这城内便没多少人认为辽阳能保住,而枪炮声渐渐远去,更是心里冰凉一片。好在努尔哈赤没有立即攻城,这一夜,几乎全城的人都未曾入眠。 辽阳城内的一些大户,因早已派人与努尔哈赤地探子们联络上,尤其是李永芳降后。算是汉人在努尔哈赤阵营中的代表,这接触自然少不了,此时这些大户们,已经在身边准备了剃头的工具,随时迎接辽阳城的新主人。 努尔哈赤在辽阳城内布下的暗探们,四下散布着剃头不杀地传言,让心神不定而又无处逃生地人,也纷纷开始准备剃头。袁大人大概没想到,正在他准备与辽阳城共存亡的一刻。他所护守地百姓之中,已经让他地决心变得毫无意义。 这晚,苏翎设在辽阳城内的哨探们,总数约有近三百人,除了钟维泽等数十人是千山堡直接派出的外,其余地,都是用重金收买下的人手,其中还包括一部分胡德昌的商铺人手。这些人早已接到密令,在城内各处住宅的隐秘处挖掘地窖。妥善掩饰。并存下饮水、干粮,连解决排泄物的木桶等物。都已做好详尽周全的安排。 赵毅成已交代过钟维泽,让其好生带着这些不管是因什么而跟随苏翎的人,地窖只是避免在城破的那一段时间被乱兵所杀,只要城内安稳下来,便可出来寻机而动。甚至,赵毅成特意强调苏翎交代下来的,若是实在无法保全,允许他们主动剃假意归顺,再寻机逃回。到时,苏翎仍将重赏其人。 这般周全细密地呵护,让这些暗伏辽阳城的人,不说感恩不尽,却也自心中生出依靠的感觉。乱世之中,若朝廷靠不住,便只有倒象任何能帮助其生存的人,没有苏翎,便只有努尔哈赤。 十九日夜,钟维泽已将哨探们一一交待,只等城破的消息传来,便立即隐藏起来,不待召唤,不许露出丝毫动静。而钟维泽自己,自带着几名最为亲信的属下,与袁应泰袁大人的亲随何丹旭,取得联系。 苏翎曾许诺过,给予何丹旭安全保证,如今虽对逃出辽阳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如今这番布置,却至少可以保得暂时的姓名。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让钟维泽等哨探,对苏翎深信不疑。 何丹旭跟随袁大人不停地在辽阳城内奔走,城上城下好一番奔波,直累地腿脚酸麻,才回到经略大人的行辕,休息片刻。这一趟走下来,不说袁大人,单何丹旭对守城便不抱希望,望着城外努尔哈赤大营的灯火连城一片,怕不是也有十万之数,这腿脚,十分艰难地才保持着没有颤抖的地步。 听后院的守门人告知有人求见,何丹旭顿时一振,手脚麻利地奔出门去,强忍着才没有小步奔跑。 待望见隐在行辕后院偏门处的钟维泽,何丹旭顿时生出几分希望,有些迫切地将钟维泽领进后院,待守门人离去,再三四顾,见并无旁人在场,这才紧张的问道:“如何?” 钟维泽低声说到:“都安排妥了。到了那一刻,你只管跟我走。” 何丹旭尽管将信将疑,不知面前这人有何办法能在这被围的铁桶一般的城内保全自己地性命,但毕竟有人关注,这心还是略略放松。何丹旭已不止一次从袁大人地话里,表情,甚至喃喃自语中,猜出袁大人是想与城共存亡。做到辽东经略这个官职,生死已然不由已,甚至也不由敌人做主。一败之下的主官。就算逃得这城,回到朝廷,也是个捉拿下狱地结果。那前任经略杨镐不是如此么?袁应泰也曾鄙视过杨镐的轻易进兵,但如今他自己也是一败涂地,丢城失地,也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 这样看来。这位官位骤升的文官,反倒不如何丹旭这样一个小人物,能自由为自己盘算。乱世之中,一切都不能以平日的高低贵贱去衡量。 “我怎么寻你?”何丹旭寻思片刻,低声问道。 “不用寻,”钟维泽不断打量着四周,说道:“你给我们弄几身虎旅军地穿戴,由现在起,我们就跟着你。” 何丹旭细细想了想。点头说到:“好,我这就去办。” 虎旅军的杂事,自然不会由袁大人事事过问。不然,养这些亲随何用? 不久,何丹旭便拿到几副铠甲衣物,甚至连虎旅军的腰牌都配置齐全。钟维泽等五人当即换上,就在经略行辕住下,等待行动的那一刻。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日卯时,努尔哈赤命八旗兵马全数出营,准备攻取辽阳城。 辽阳城原有的城墙,因多年被海风侵蚀。已有破败之处,后熊廷弼任辽东经略,方才重新加固,而袁应泰上任之始,也多有修补,是故辽阳城防还是坚固的。尤其是城外那些又宽又深地壕沟,已经灌满太子河河水,除了东西两门处的桥,要进到辽阳城墙之下。则势必要解决这几道壕沟的问题。而这两道桥处,城墙上无数大炮、火器密密麻麻地瞄准着,是辽阳城火力最为集中的地方。 努尔哈赤早已查清辽阳城防形势,先命令左翼四旗莽古尔泰、阿敏、达尔汉等率领本旗兵马往辽阳城西的壕沟处,挖掘沟渠,将环城壕沟内的积水引出,而右翼皇太极等四旗兵马,则往辽阳城东壕沟处,堵塞用来引进太子河河水的闸门。这一堵一引。便要将壕沟内积水放干。由此八旗兵可四面攻城,让辽阳城内守军四面应对。这环城二十里的城墙。城内守军已少了一半,很难做到全面防守。这大城,自有大城的难处。 此时辽东巡按张铨负责西门,袁应泰带其虎旅军守东门。袁应泰在城上见努尔哈赤八旗人马准备堵塞河水,心内又是一急,便命虎旅军与其余明军一部计三万人,亲自带领队伍,出平夷门(即东门),在东门外一处稍高地小山处扎营,扎营,列阵三营,层层部署枪炮火器,向正在填壕攻城的八旗兵燃放火炮,阻挠八旗行动。 袁应泰的这一部署,难说是好是坏,一场战斗打下来,都是胜者说了算。不过,文官做到这一地步,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努尔哈赤见袁应泰派出兵马出城列阵,当即抽调填壕沟地右翼四旗兵马前来对阵,并将自沈阳携带而来的火炮推出,让那些投降了的明军炮手,对准虎旅军战阵轰击。两方这还是头一次未曾接触,先展开炮战,一时间,双方火炮纷纷出隆隆炮声,对射的弹丸在彼此阵中炸响。这算是辽东史上,第一次炮战,对努尔哈赤来说,更是第一次尝到了火炮的威力。 但此时的火炮远不足以压制住对方,除了给对方造成一定的伤亡外,明军的炮火始终不断地在轰响,攻击攻城的八旗兵马。努尔哈赤见状,不得不动步兵进攻,毕竟是征战多年地领,这火炮的弊端没多久便看了个究竟。 努尔哈赤先命红旗的二百精锐绵甲军出击,这些身穿数重棉甲的八旗兵,推出立有厚盾的战车向前逼近,这是努尔哈赤常用的战术,用着厚甲的精锐八旗兵冲阵,随后在进行掩杀,屡屡而胜。袁应泰的虎旅军枪炮齐放,最先进攻的二百棉甲八旗兵纷纷死伤倒下,但余下地却没有一人后退。努尔哈赤见状,又派出一千白甲骑兵冲阵,这些白甲兵皆是重甲,连马上也有厚甲防护,跟在剩余的红旗棉甲兵后面,继续向前冲击。 袁应泰大声疾呼,督促虎旅军向前杀敌,明军立时与八旗兵搅在一起。此时。努尔哈赤见状,再次调回攻城的八旗兵,冲击袁应泰的虎旅军。双方短兵相接,分不清哪一方占有优势。 此时攻城的八旗兵在城墙上不断射下的羽箭、火器、火炮以及火药罐等等守城器具的攻击下,死伤不少,但仍然死命向前。战场上顿时呈现胶着状态。 这时,左翼八旗兵派人来报,说壕沟难以挖掘,请求全力夺取吊桥。努尔哈赤当即改变战术,辽阳西门一带地吊桥处,便成为一片最激烈的战场。但此处防守最为严密,火力又足,八旗兵死伤较多。 此时在辽阳东门外,八旗兵与虎旅军仍在奋力拼杀。难分胜负。就在又一队八旗抽调地兵马加入战场时,位于虎旅军后部未及参战地骑兵,开始无视袁应泰的号令。翻身向辽阳城内退去,但袁应泰依旧督促剩下地步兵,一步不让,让八旗兵难以再如以往那般轻易取胜。 战斗到三月二十日申时,辽阳西门一带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存储在西门地火药,不知为何突然爆炸,引的大火迅烧至西门城头,明军立刻大乱。此时连西城一带的草场也燃起大火,居民守军争相奔跑,原本有序的防御战立刻失去秩序,趁着这一刻,左翼攻城的八旗兵已经开始攀上西门城头。 消息报至努尔哈赤处,其立即调集其余两面攻城的人马全力增援西门一带。就在这关键一刻,跟随辽东巡按张铨防守西门一带的监军道牛维曜、高出、邢慎言、胡嘉栋、户部司官傅国等等,纷纷带着从人坠城而逃,自此。辽阳西门防御彻底消失。左翼八旗兵马立即攻入西门,占领城墙,放下吊桥,城外八旗兵蜂拥而入。 位于辽阳城东的袁应泰闻知西门失守,立即下令退回城内,试图夺回西门,但八旗兵紧随而至。这一命令一下,原本还能一战的虎旅军顿时秉承了明军习惯,争相奔往城门。相互拥挤之下。反倒是大批地明军掉进壕沟,淹死无数。八旗兵自后不断斩杀后对明军。并箭射死仍然水中挣扎的虎旅军士卒。 攻占西门的八旗兵迅分兵两路,沿着城墙攻杀仍在奋力守城地明军戍卒。此时所有的八旗兵几乎全都弃马,转为步兵,蜂拥着继续与明军作战。夜幕降临,辽阳城内依旧灯火通明,厮杀在每一个角落里不断持续着。 整整一夜,诺大的辽阳城内,始终没有被入城的八旗兵攻占,大街小巷以及各处房屋角落,都不时地有隐蔽着的明军放炮箭,射杀八旗兵丁,让努尔哈赤十分意外,这等城内的攻防战,并未因城门失守而立刻结束战斗。就这般,战事一直持续到三月二十日天明。 天亮以后,袁应泰召集剩余的虎旅军以及其余已没了建制的明军又一次起冲锋,试图将八旗兵赶出辽阳城。但努尔哈赤这回改变了八旗兵四处乱战的战术,将八旗兵列阵,持大盾缓缓推进,一个巷子一条街道地推进,同时,命令仍在城外与散布各处地明军拼杀的八旗尽数入城,很快,便将袁应泰最后的拼死一搏击退。辽阳城除了东城,大半都落在努尔哈赤的手中。 此时袁应泰站在东城城楼之上,望着城内四起的烟火,长叹一声,吩咐随从们各自逃命。 这个命令一下,眨眼间,袁应泰召集的虎旅军在表现过一场激战之后,立即在城头消失不见。袁应泰又是感叹一阵,却斜眼瞧着身边还有几人未及时离去。这自然是何丹旭与钟维泽几人。 袁应泰掏出一封信,交给何丹旭,说道:“快快出城,还能留得一命。若能将此书带回,便不妄跟我一场。去吧。” 何丹旭不知是害怕,还是被袁应泰这话感动,微微颤颤地接过信,放入怀里。 袁应泰再一次看了看即将全数陷落的辽阳城,咬咬牙,拿其一支火把,便向东城城楼上堆放的一堆火药走去。 此时这里还集聚着不少武器、火药、粮食,袁应泰既然决心以死报国,便不想将这些物质再留给努尔哈赤。 就在袁应泰摇晃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火药堆前,伸手将火把点燃引线时,却猛地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临昏迷之前,袁应泰还能出一瞬间地疑问,“怎么这身子累到这个地步?连这几步都走不了? 就在清晨的火光之中,辽阳城东门城楼轰然出震天般的巨响,将无数墙垛炸得飞起几丈高,掉落下来时,不免将几名最为骁勇的八旗兵砸得稀烂,让其无法饱尝这艰难血战而得的辽阳战果。 随着这声巨响,辽阳城彻底落入努尔哈赤的手中。 在辽阳城彻底失去抵抗之时,辽阳城内的百姓官员,却开始上演另一场好戏。 其中留在辽阳的辽东分守道何廷魁,为免遭侮辱,带着妻妾金氏、高氏以及两个女儿跳入院内的一口井中,监军崔儒秀则悬梁自缢。城内地一些生员如臧思诚等,赴明伦堂自尽。但凡大小有骨气地文官,大多选这一条路报国,却未见拼死一搏者。大约这脸面要比性命重要。 辽东巡按张铨,在辽阳失陷之时,未跟随从人从南门逃离。而是走向自己巡按衙门,等待敌人的到来。对于这等文官,努尔哈赤还是一副假惺惺地招抚之术。见八旗兵报说张铨端坐巡按衙门,便派李永芳前去招降。 这位额驸李永芳,是努尔哈赤的一杆大旗,专门对付这类文官。若说此时苏翎所部缺乏人才,那努尔哈赤一帮子山林中谋生的族人之中,更是罕见中的罕见。李永芳也因此而得到重用,至于其本身有多大本事,怕是与那些汉人中的探子沟通,唯一剩下的,也便是这回的差事。 两人一见面,李永芳竟然有些尴尬,以李永芳昔日的官职,见这位张铨还得叩头回话,可如今,身份全然不同,并且,这努尔哈赤打的什么主意,李永芳心知肚明,可未必就死心塌地的跟随努尔哈赤做个反叛的旗帜。 怔了片刻,李永芳才冒出句自己实有苦衷。那张铨当即说道,跟自己说这话何用?我又跟谁说去?显然李永芳是自讨没趣。 招降是不行了。努尔哈赤仍不死心,面见张铨,许诺好处。但张铨不跪,不受。努尔哈赤再三施展软硬手段,依旧无法得手。最后,张铨在自己衙门中,被人用弓弦绞死。自此,大明朝又失去一位官位较高的重臣。 八旗兵进驻辽阳,城内趁乱逃出的明军、百姓也有不少。八旗兵马除一部分四下追杀之外,大多进城,要看看这辽东第一城,到底是何等的气派。 离辽阳不远处的三岔口一带,有着辽河之上唯一的浮桥。这条狭窄的过河浮桥上,数万人争相过河,那些逃兵干脆刀砍箭射,杀出一条路来,率先过河逃命。还有些文官武将,带着自己的家丁、家眷,一路逃亡海州,连夜寻船南下,到金州,或是渡海直接奔往广宁逃命。 就在努尔哈赤的大部分八旗兵兴致颇高地进入辽阳城时,几匹快马却驮着几个大包之类的东西,夹在乱民之中快奔逃。几个八旗散兵见了,以为有财物可夺,便大叫着上前追赶,眼瞧着便要追上,那几人忽然勒马停住,伸手从马上上掏出什么东西。一瞬间,几名八旗兵便被十几枚飞来的弩箭射中,虽不是要害处,但显然弩箭上涂有剧毒,转眼间便倒于马下。那几人随即夺了战马,迅向东北方向的群山奔去。 第二十七章 黄雀在后 就在辽阳城命悬一线之际的三月二十日,自赫图阿拉出的苏翎,一路上快行军,当天即越过鸦鹄关,直抵清河,并且趁着夜色,一直奔至东山方才下令扎营。 这一路上一直是沿着太子河河岸行军,除了鸦鹄关一带较为狭窄外,倒随处都是对行军较为有利的平坦河谷。考虑到黑甲骑兵营的战马马力问题,行军途中是骑马与步行交替而进,到了东山之后,已是半夜里,苏翎便不得不命令大军扎营歇息。 田大熊的披军,这一路上倒没掉队,也没有私下跑掉一个。这多亏了田大熊以及苏翎临时派驻的那些队长们,前前后后不断招呼着,楞比一般的披军士卒多走了一半的路程。这一天将近两百里的山路,对于黑甲骑兵来说,已不是第一次了,若不是战马都是精挑细选,怕也不能承受这般连续奔行。 这太子河岸的东山一带,是辽东都司矿产集中之所。这里不仅有煤矿,还有铁矿,仅卖力气挖煤、挖矿的矿工,便有数千人之多。因苏翎大军是半夜而至,且临近时的马蹄声如潮水般地涌来,将这一片居住的人们惊得纷纷出门查看,灯火顿时四下亮起。待看到骑兵们手执的火把成片而至,惊骇得四处奔逃,哭声喊声连城一片,而有些身强力壮者,一开始聚集一处,手持刀棍,准备抵御这突入起来的人马。 苏凌令一队骑兵展开镇江参将的旌旗,并让那些进入村镇的骑兵们纷纷高呼: “镇江参将往辽阳杀敌,勿得惊慌,各回居所,听候召唤。” “镇江参将所属人马,各人勿要慌乱。”势,还是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大约是见骑兵们并不进屋劫掠,也未见拔刀砍人。这才渐渐回归各自屋前。那些强悍之徒见未敢稍动,只立在一旁不断地打量着骑兵们,当然,对随后而至批军,更是稀奇而警惕。 不久,镇江参将的大旗终于被矿工们所接纳。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苏翎这才命人召集本地管事官员,准备大军宿营之事。但派人一问,却说闻听辽阳正被建奴围攻,管事们都已纷纷向南逃去。 苏翎到惊异了一番,这一日一夜间,传言竟比他的骑兵营奔行还要迅。 当下,苏翎拿出一部分银子,令矿工们给大军准备吃食。这些银子自然是从赫图阿拉缴获的,零零碎碎凑起来。也有数千两。苏翎本是带着备用,紧急十分,若是田大熊的披军有什么异动。倒可以拿银子先算上一招。但一路上各小队队长已经做得很好,并将有关苏翎的传说给披军们讲述得活灵活现,倒是少了几分行路地辛苦。 这些矿工一见苏翎扔在地上地口袋里。足有一千两银子之多。立即听从吩咐。不管自家是否有多余地粮食。都纷纷拿出来煮食。甚至还有几头猪被迅疾宰杀。煮熟食用。 这些黑甲骑兵各个看起来都与明军迥异。且神情、气色。都与往日见到地卫所军不同。再说。还从未见拿银子出来买地。若是征用。怕是也无法反驳。好在矿工们聚在一处。这往日本就抱团。这些也无需苏翎分派。等到骑兵营纷纷搭好帐篷。这也差不多可以食用了。不过。披军们被允许最先进食。而帐篷显然不够。军需官又拿出一部分银子。让这些棚屋分出一部分。解决这五千披军地睡觉问题。仍然不过。但挤一挤。也算能够渡过今晚。 这个做法。又令披军们有了新地感觉。 从被人奴役地阿哈。到今日此时事事都有人照管。且除了矿工们稀奇地眼光之外。没有任何听惯了地斥骂声。偶尔做错事。站错队。管事队长随声音严厉。却也并非是主子对奴才地语气。要将这些人变成好用之兵。还需多加时日。但目前。苏翎仍然满意。 骑兵营地前锋哨探。依旧没有放弃职责。黑夜中前置数里。为大军哨探。苏翎也在自己地帐篷里。略作歇息。 很快。三月二十一日晨。苏翎再次拔营而走。留给矿工们地。是梦一般地记忆。当然。那些银子可是真真确确地那在手里。都快攥出水来了。 这再往前一天,三月十九日,就在努尔哈赤攻打辽阳之时,位于沈阳西边的喀尔喀蒙古贝勒,喀尔喀部贝勒喀什克图、达尔罕巴图鲁、巴克达尔汉、巴林部希勒胡纳克等人,率领三千人马,带着骆驼、牛车,向沈阳动了一次试探性的袭击,不过,与留守沈阳地八旗部分守兵稍一接战,便旋即退去。这仅仅是表明了一个态度,但显然并不坚决。值得一说的是,前来战斗的八旗兵中,有不少也是蒙古人。这蒙古人的立场,还当真难以琢磨。 苏翎此时还不知此事,只顾带着黑甲骑兵营以及披军,继续向辽阳进。 而在辽阳,战事已接近尾声。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辰时,努尔哈赤正式进入辽阳城。 大约与苏翎进入赫图阿拉的心情类似,努尔哈赤具体怎么想的,倒真不好猜测,但其出的命令,却可以略作估计。 就在这一天,努尔哈赤进入辽阳城不久,城内尚未收拾平静,便命人前往萨尔浒新城,要将自己的众位福晋以及大小儿子们,都接到辽阳城里。看来,努尔哈赤已打定主意,住下不走了。 努尔哈赤进程之初,那些事先便与李永芳等接触的世家大户们便召集自己地家人、仆从,剃一定是最先要做的,然后在大街上拉起绳索,上悬赤幡,并准备了两顶轿子,一个铺着虎皮,一个设有软垫,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然,大街上迎接的辽阳百姓。也都是剃出门的,真不知到底有多少传言在城内散布。可惜这一幕,那些朝内的文官们看不到,不然,说不定会产生多少忧愤之作。 这个进城仪式大约是在午时完成的,努尔哈赤当即进入袁应泰袁大人的行辕。此时,这里也换了主人。 这么风风光光的入城之后,努尔哈赤在袁应泰地行辕中,随即布数道命令。 这先将一名原任大明原任通判地广宁人,赐其一身大红蟒衣,一头骡子,并将其三个仆人仍旧还给他。这人本是赴辽阳征粮的,恰好撞到这场攻城战中,没有及时逃脱。此时自然是剃头投降。 努尔哈赤命此人身穿蟒衣,在辽阳街市上招摇过市,并随处言说:天明汉不杀辽人。只杀西兵与角者,川兵尤所恨之,擒获川兵一名,赏银十两。并限三日之内,剃头投降,不然杀之。这种拙劣的手段,并不止此一人,在各个街道上,都有这种人物。 然后。努尔哈赤又下令,所有辽阳城中以及周边村镇的百姓,不得隐瞒财物、马匹,违令者斩!并令八旗兵挨门挨户地搜集衣服,这也算财物的一种。努尔哈赤命所有富户只能留下九件衣服,中等地留五件,下等留三件,其余尽皆上缴。然后将所收集的财物,堆积到辽阳城东西两处校场上。准备分给八旗官兵。 八旗兵在城内倒显出几分客气,没四处放火毁物,因为此时辽阳城的一切,可都是努尔哈赤的财产,谁敢破坏?那些锅碗瓢盆,甚至木柜等等,都曾做为赏赐物,让努尔哈赤赏给有功之人。由此可见这位山林中出来地枭雄,到底是何等一样地人物。 不过。在城外。八旗兵可没那么平淡,辽阳城附近的村屯。在收集衣服地同时,有大批妇女被趁机掠走,去向不明。而后,努尔哈赤又命人清点人数造册,准备将俘获的近两万名明军驱往沈阳一带,而那些村民,则强行被命令男丁集中,每五名男丁出三人,三名出两人,往八旗军中服役。另外,严令八旗兵格杀那些身强体壮者,不必盘查。 当然,这些命令一齐而下,让八旗兵们几乎忙得比战事还要厉害,光是东西两处校场上地东西,便很快就堆积如山。 同时,努尔哈赤命由大明叛敌的金玉河率领千人前往海州,令百姓剃头归顺,不然一律格杀。而其余不少的降将,也纷纷被派出去,到各处颁布剃头令。仍然是剃头者生,不从者死。此时辽阳城四周,尽皆是逃难地人群,其中有百姓,也有溃散的官兵,那些武官、文官,自可凭着家丁护卫们先行一步,寻船觅马,一部分越过辽河,奔向广宁一带逃命,大部分的人流,则逃向海州,并继续向复州、盖州、金州方向奔命。这些人只想离辽阳越远越好,可未曾去想到底能否逃脱努尔哈赤派出的骑兵追击。 这股逃命的人流很快在辽东一带引潮水般的恐慌。辽阳陷落这几个字,便如一道催命符,让所有听到的人,立即收拾行囊,加入到逃命的队伍中去。当然,辽阳附近也有不走的,大多是有家有产,且舍不得就此双手空空之辈。比如牛庄,当得知辽阳陷落时,庄内地几家大户便联合商议,开始剃头,并随时准备向努尔哈赤进献贡品。为此,还在庄内与一些不愿归顺者生械斗,不过,输赢却是不知结果,因为这几十里的路程,早已被努尔哈赤派出的小股人马布满。在三岔河上一带,努尔哈赤派出的八旗兵已经开始接近浮桥,并试图越河而过,继续追杀逃兵,但只是望了望对岸的明军,便稍稍后撤了。 辽阳东部的村屯,开始成群地向山中奔去,这使得苏翎所带的队伍,在二十一日行至威宁营一带,便开始遇到难民。苏翎稍加询问,便命黑甲骑兵们以及披军放慢行军度。 郝老六一部,在二十日出,二十一日,应该已经杀到界凡城附近,若是能攻克界凡,说不定眼下正在攻打萨尔浒城。若是在能攻克这座努尔哈赤的新都城,将是更大的打击。 不过,二十一日半夜,在辽阳城内兴奋得睡不着地努尔哈赤,还在不断颁布明日的命令,但随着一名八旗骑兵的到来,努尔哈赤享受战果的心情顿时掉进冰窟。 赫特阿拉老城被攻占的消息,终于抵达辽阳城。 第二十八章 死而复生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苏翎带队抵达弓长岭。 这一日行军一百二十里,一早在东山启程时,大军便渡过太子河,一直沿着太子河右岸的河谷向西南方向行进。这一路已进入人烟稍显稠密之地,大小村屯随处可见,骤然出现的大军自然带来一定的骚乱,但黑甲骑兵营与披军却毫不停留,只顾沿着明显好走的大道继续前行。 弓长岭距辽阳只有六十里,是辽阳通往镇江驿道的必经之处。只要向西走上二十多里,便踏入辽阳一带的平坦土地。剩下的三十多里地,对于骑兵的奔行,自会是另一番风姿。 黑甲骑兵营与披军的士卒们,还是头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好在在东山时,便已寻到几个矿工做向导,再加上赵毅成的哨探们收集到的消息,早已在地图上详尽标注,倒没有出现丝毫差错。在进入弓长岭小镇时,汲取在东山引起的骚乱,苏翎事先便派出一队骑兵先行,让镇江参将的旌旗高高飘扬在小镇的最高处。待大军进入时,镇内的百姓们都已不再惊慌,但仍如那些矿工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队奇怪的队伍。 苏翎进入小镇时,一眼便看见小镇内有不少明显是逃难的百姓,估计有近千人携家带口地露宿街头巷尾。或许是那些镇江参将大旗给难民们带来些安全感,暗中打量黑甲骑兵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些希望的味道。但这也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对明军屡屡战败,丢城失地,这份希望很难说到底能有几分,只是眼下不必担心那些建奴游骑的追杀了。 黑甲骑兵营便在小镇前方的空地上扎营,披军则按着前日的例子,在镇中寻觅那些已经逃空了的大户人家宅院住宿。有原千山堡骑兵任各小队队长,这进屋住宿,倒没引起什么太大的混乱。当然。未来得及带走的粮食、布匹一类的东西,自然被充公。苏翎随即命将这些搜寻到地财物,用以解决披军的吃食问题。黑甲骑兵们已经无需苏翎操心,也唯有田大熊,刚刚上任,万事不通。但苏翎专门派给田大熊的副手。却是可以随时指点,一番命令下传,倒也被那些队长们执行的颇为顺利。 一直跟在苏翎左右的祝浩,带着护卫们将紧挨着黑甲骑兵营营地的一座小寺庙,作为苏翎地歇息处。寺庙里的几个僧人倒未逃走,祝浩一进门,便将其撵走,然后在寺庙内一番巡视,待确定无人。才禀报苏翎。 苏翎在巡视黑甲骑兵营与田大熊的披营之后,见各项事宜都按部就班安置妥当,且前哨骑兵已经在十里外布防。这才来到庙内的一间屋子里。苏翎尚未坐稳,便听得祝浩禀报,说有赵毅成所布下的哨探来到黑甲骑兵大营。 苏翎连忙唤进询问,却意外得知,还有几个自辽阳逃出的哨探,也在弓长岭镇内。 这自然便是二十日晨,辽阳城刚破时,趁乱逃出城外的那几人。为一人却不是辽阳城内哨探队长钟维泽,而是他的一名副手。叫王德水。王德水等几人出城狂奔,在射杀几名后金游骑之后,更是没命的奔逃。不过,散布城外地后金游骑实在太乱,王德水不敢沿大路而行,而是尽走些荒凉无路的荒野躲闪而奔。这自二十日晨出城,到今日苏翎大军到来之前两个时辰,才与弓长岭内接应的哨探联系上,此时已人困马乏。整整两日未进食了。 苏翎黑甲骑兵进驻之时,王德水等几人正躲在弓长岭哨探早就备好地隐秘处酣睡。待哨探与苏翎联系妥当,方才被祝浩带着护卫们唤醒。 苏翎见到王德水进来。正欲开口询问。却见王德水身后两人还搀扶进来一人。此人青衣小帽。乍一看。像是某家大户人家地仆从。但其面色惨白。双眼只微微睁开一条缝。脚步踉跄。竟然是无法自己行走。 王德水上前行礼。说道:“禀报将军。辽阳哨探王德水率属下四人二十日晨逃离辽阳。今日才到此地。” 苏翎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点头说到:“好。辽阳如何?” “二十日晨陷落。”王德水回到。 “钟维泽他们如何?”苏翎随即问道。 “已按事先预备地。躲进藏身之地。” “好。”苏翎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此时那人已被放在一旁的椅子靠着,但显然尤自未醒。 “这人是谁?”苏翎问道。 “袁应泰。”王德水说道。 苏翎与祝浩等护卫都是一怔,这辽东经略袁应泰便是这幅模样? “怎么弄到的?”苏翎皱了皱眉头,这个命令,他可没下,难道是赵毅成的主意?对于袁应泰,苏翎一直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再说,从辽阳城里将这位经略大人救出,可不是一般的难,光是接近袁应泰便不好办,更别说让其更陌生人走。 “回将军,”王德水说道,“城破时,袁应泰遣散从人,欲在东城楼上举火**,钟队长便将其带了出来,不过,下手重了点,昏了快两日了。” 苏翎说道:“这事有些莽撞了。若是路上被建奴俘去” 苏翎没有说完,死的袁应泰,对苏翎与努尔哈赤或者大明朝,都没什么影响,但若是努尔哈赤弄到一个活的袁应泰在手里,可会带来更多地麻烦。对袁应泰自己,怕是也是一件坏事。 “钟队长已经交代过,路上万一不妥,便” 不用说,这位哨探队长钟维泽,也是一位善于动脑子的人,至少苏翎的这点顾虑,他还是想到了。当然,跟着苏翎干,对朝廷来说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翎望了望这位应该死在辽阳城内的辽东经略,略停片刻。便吩咐道:“去想法子弄醒他。” “是。”王德水答应道。 这到了弓长岭,王德水等几人倒是匆忙吃了些东西,也硬给袁应泰灌了几口米粥,却是没将其弄醒。这两人的奔波,连王德水几人都累的够呛,更别说这一路颠簸下。袁应泰更是昏上加昏,一直不曾清醒过来。再说,这醒过来,万一这位位高权重的经略大人又要寻死寻活地,王德水等人反而不好带了。 当下祝浩等人便将大明朝辽东经略袁应泰如抬着什么物事似地抬了出去,就让其躺在一条长凳上,寻了一桶冰水,劈头便淋了上去。祝浩尽量不将其衣衫打湿,算是给了几分照顾。 迷迷糊糊的袁应泰被冰水一激。顿时打了个寒颤,双眼立即睁开,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些黑甲大汉们。但显然,脑子还是糊涂的,甚至连一丝应该惊疑的神色都没有。祝浩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里面装的是磨成粉末的参粉,这还是周青山调配地,专门用来紧急时使用的配方。祝浩又上前将袁应泰地嘴强行掰开,倒进一些粉末,用水灌下。那袁应泰喉头滚动,咽了下去。 好一会儿。大约是药效明显,袁应泰地眼睛开始转动,渐渐面色好转,手脚也像是有了些气力,能够动弹了。 祝浩立即将其从长凳上提起来,架着袁应泰便回到苏翎面前,将其放在椅子上坐下。 看着一头湿漉漉的袁应泰,略带惊慌地打量着苏翎等几人,苏翎上前一拱手。说道:“袁大人。” 袁应泰却只是那眼睛看着苏翎,没有出声。 “去给袁大人拿件袍子来。”苏翎见其依旧像是神志未清,不得不耐着性子照顾这位袁大人。 “是。”祝浩转身出去,翻出件厚实缓和地皮袍,顺手还带上一天干净的帕子,回到屋内。 不待苏翎再次交待,祝浩便与王德水一起动手,给袁大人套上皮袍,并伸手将其脸上。头上的冰水搽干。 这么一番折腾。待祝浩收拾完,在一边静候。苏翎等人又看了一会儿,袁应泰才真正清醒过来。 “城陷了么?”袁应泰哆嗦着嘴唇说道。 “辽阳已陷。”苏翎正对这袁应泰说道。 “你你是何人?”袁应泰大约是暖和了,开始对外界有了反应。 “我是苏翎,袁大人,不记得了么?我是镇江参将。”苏翎面无笑容,尽量一字一字地说得很慢。 “苏”袁大人双眼一阵转动,终于想起来这位自己一手提拔的镇江参将。“原来是你。” “袁大人,”苏翎一挥手,命王德水等人出去,这才接着说道,“此地为弓长岭,建奴尚未到此。无需担心。” 袁应泰袁大人渐渐更为清醒,开始思索起最后地记忆来。 “我如何到得这里?”大约最终还是想起最后那一刻的眩晕。 “袁大人焦虑过度,一时不支,我的几个属下便将大人**城,今日才到这里。”苏翎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袁应泰想了想,又问道:“何丹旭呢?”最后那一刻,留在身边地便只有何丹旭。 苏翎一怔,这却忘了问,略一想,便答道:“还在辽阳城内,大人放心,不会有事。” 这话却让袁应泰想起辽阳已陷于努尔哈赤之手,他狐疑地看着苏翎。这位初此见面还完全陌生的年轻武将,那份本该有的谨慎,已经完全被这几日的战火所消除,这般谈话,倒象是两人早就相识一般。 袁大人再次陷入沉默,脑子大概越转越快,过去数日的记忆纷纷聚拢而来,让其有种针扎般的头痛。袁应泰不禁伸手抚头,眉头紧皱。 苏翎注视着袁应泰,没有说话,让其自己理清脑子里混乱的头绪。 终于,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你又何苦救我出来?”袁大人地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袁大人,”苏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想再回辽阳城么?” 这句话,袁应泰听得清清楚楚,他瞪大了双眼望着苏翎。一时间,他似乎才记起这位年轻的武官是如何突然在辽东冒出来。而此刻,又是如何神秘地出现在这里,并且,适才那句话,又是如何不可思议? “回辽阳?”袁应泰不由自主地重复道。 “是。”苏翎答道。 袁应泰再次打量着苏翎,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再问一次。 “辽阳已陷?” 苏翎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袁应泰怔怔地看着苏翎那一身黑色铠甲,无话可说,此时,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境,如何肯信这般毫无道理的疯话? “袁大人,”苏翎又等了片刻,才打破沉默。“可能走动?” 袁大人抬头望向苏翎的眼睛,不解其意。 苏翎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并示意袁应泰随他而去。 袁应泰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还好,尽管摇摇晃晃,却还是勉强能够走路。 苏翎尽量缓步而行,以便袁应泰能够跟上自己,这从屋内到门外,到很是走了一会儿。 站在寺庙门口,苏翎用手一指,也不说话,便看着袁应泰的反应。 袁应泰抬眼四下张望。猛然间睁大双眼,扶着门框,开始细细观察眼前看到地一切。 只见寺庙之外,便是一个诺大的军营,无数黑甲骑兵成队来来往往,在营内营外穿梭不定,但显然并不杂乱,隐隐按着某州秩序而行。有些骑兵正在搽拭各自的兵器,有些则在喂马。那浑身上下一模一样的穿着、装备。让已经粗识兵事地袁应泰判断出,这是一支骑兵大营,且明显久经训练,看那架势,必然是可战之兵。袁应泰又注意到黑甲骑兵们身上的配备,居然显得没有一丝累赘感,一分一毫就是那么紧凑,明显是经过长期考究地结果。 苏翎等袁应泰再次将目光转向自己时,才说道:“这便是我的兵。” 袁应泰诺诺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兵。可比他亲自组建的虎旅军强上百倍。若是有这样一支骑兵在手,又如何能让建奴在辽阳城下嚣张一时?再看那些黑甲骑兵的表情。完全不是卫所兵惯有的麻木,也不是武官家丁们的丑陋嘴脸,无论是那一队黑甲骑兵,都隐隐仿佛是一个整体,举手投足,都十分相像。 袁大人努力抓紧门框,似乎想起了这位年轻武官地来历,他添了添嘴唇,努力说道:“那赫图阿拉?” 当初这步暗棋,可是袁大人亲自经手地,原本是等收复抚顺一战打响,自己可以多一份希望。尽管当时也不并未完全指望着苏翎能真正地一举建下奇功,但此时,当一切都成了落花流水之时,再见到这样地骑兵,又怎能不让袁大人生出几分额外地希望? 苏翎点点头,沉声说道:“赫特阿拉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 这话比让袁应泰再返回辽阳更令人不可思议,袁应泰又一次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苏翎,似乎是在希望从苏翎嘴里,再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话来。 苏翎见袁应泰地那副模样,心知其必定难以相信,略一寻思,却想起这从赫图阿拉可是半点证物都未**来,如何让这位辽东经略从死里逃生里相信这个奇迹?不过,此时再想这个问题,却也是晚了,赫图阿拉的大火已经不可能熄灭,除非是将这位袁大人立即带到现场看一看,可惜,这想想便是荒唐。 适才祝浩正给袁大人泼冷水之时,苏翎已经在对这个额外得到的袁大人动了心思,既然活着出现在自己身边,必然要有个用处才是。适才时间虽短,苏翎却也有了大致的想法。 就在这么一念之间,苏翎有了主意,他对祝浩说道:“你去让田大熊派一队人过来。” “是。”祝浩立即上马而去。 不多时,一队披军便来到面前,在队长的指挥下,纷纷下马,在苏翎与袁应泰面前站队而立,不过,这队形自然是歪歪斜斜,不成样子,但好歹也算是个队形。 苏翎见袁应泰立即注意到这些穿着各异,铠甲不齐,且都飘散着一头断的人,便说道:“袁大人,这些人都是在赫图阿拉当阿哈的,如今,算是我的兵了。” 说完,便挥手命这队人马离去,免得一会儿看得不成样子。 袁应泰自然没有见过这般打扮的人,女真人地辫子他是知道的,阿哈这个名词也不算陌生,若这些人当真是由阿哈而来,那么那赫图阿拉一说,便有几分信了。苏翎伸手向屋内一指,说道:“袁大人,咱们还是进屋说去。”说罢,便率先走进屋内。 袁应泰摇摇晃晃地跟着,远远看去,可是没有丝毫辽东经略的气派。 这人不管地位高低如何,若是死过一次,那变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至少目前袁应泰的表现,已经跟在辽阳城中那个最高主官完全两样。所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奈何桥边走了一趟,满脑子的想法,可是少不了几分新鲜的。 苏翎与袁应泰回到屋内坐下,那袁应泰沉默片刻,再次说道:“你且说得明白一些。”这话里,倒有几分官味儿了。 苏翎依旧是平常的语气,说道:“赫图阿拉于三月十九日本攻下,那一片已被焚毁。另外,我还有一部人马,正杀向界凡一带。” 袁应泰认同了这一说法,尤自沉思,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辽阳城地建奴会回去救援?” 苏翎本该按着官场上的规矩,笑着来上一句:“大人高明。” 可惜,苏翎此时可未对这位经略有丝毫“规矩”的想法,只又问了一句:“大人可愿再返辽阳?” 第二十九章 辽东画卷 辽阳有多重要?这位辽事糜烂以来算是第三位辽东经略的袁应泰十分清楚。 失去辽阳,大明朝辽东都司等于只剩下一条腿,在广宁一带悬吊着,等着随时被野兽一口吞掉,这不是努尔哈赤,便是那班摇摇摆摆的蒙古人。当然,蒙古人多半只是聚集起一群牧民,在关口上等着领赏,只要给银子,大多时候还是对土地没什么嗜好。但努尔哈赤不同,不仅要银子,还要土地,人口。 这仅是对大明朝而言,且不过是偏于一隅之地而已。而对于袁应泰自己,辽阳的重要性却是与性命直接关联。 前任辽东经略杨镐,是损兵折将,丢尽大明脸面,下狱。熊廷弼,是坐视大明朝失地不予收复,且徒劳财力、物力,回乡。 袁应泰呢?不仅接连被努尔哈赤击败,且这几个月要的银子更多,调集的人马也不必熊廷弼少,这说起来,除了有一封锐意进取的奏书外,可没见什么比别人不同。并且,抚顺之战还未开始,就丢了沈阳,辽阳。也难怪袁应泰要与辽阳同生死,若是活下来,回到朝廷,随便什么样的罪名,都可以置其于死地。还不如当即死之,博得一份捐躯的说法,那样,脸面,家人,都得以保全。以目前他这个职位,这是最好的结果。而此时面前这位年轻的武将,不仅将袁应泰从辽阳城里救出,且还带给他一份大大的希望,岂不能令其产生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意?不过当苏翎再问时,袁应泰竟然陷入迷思而恍然不觉。 苏翎不得不再次提高声音,叫道:“袁大人袁大人?” “嗯?”袁应泰恍然回过神来。“你说的?” “回辽阳。”苏翎淡淡地说道。 “哦,当然。”袁应泰说道。 紧接着,袁应泰又向前微微欠身,问道:“可有几成胜算?” 苏翎盯着袁应泰,说道:“那要看袁大人如何打算?” 袁应泰眼皮一跳。忙问:“我地打算?” “对。”苏翎侧了侧身子。正对着袁应泰。接着说道:“袁大人。这兵事” 苏翎有意拖长了声音。“我知。这朝廷上地事。你知。不知袁大人以为如何?” 这当然是明指袁应泰不知兵。袁应泰当即在苍白地脸上浮起一些微烫地红云。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叹了口气。 这与苏翎率部攻占建奴老巢。火烧赫图阿拉。并一路杀到界凡相比。苏翎地这般说法还是相当留有颜面地。 “对。将军所言极是。”见苏翎一直望着自己。袁应泰不得不说话。 苏翎要的便是这般强弱之势地换位,这不论袁应泰能起多大作用。若是其摆出一副辽东经略的面孔,可什么都不好说了。 “袁大人,”苏翎望着对方。说道,“如今这般局面,兵事上,我来收拾。袁大人你,只管上书朝廷,要粮,要饷,要铠甲器械,要火药火炮。” 这些自然是袁应泰一贯做的。不算难事。 “不要兵么?”袁应泰问了句。 苏翎微微笑了笑,说道:“袁大人还对西兵的底细不了解么?” 袁应泰又是无言。这沈阳、辽阳一战,自西而调集来的人马,除了浑河一战的川兵外,还有几处可看地? “这兵还是要的,但是” “你说。”袁应泰追问道。 “得全由我来调度。”苏翎说的十分清晰。 “这”袁应泰迟疑着。 大明朝还从未有过一个参将便能执掌整个辽东兵马调动的权利的。 “怎么?”苏翎面色一沉,说道:“袁大人,是辽阳重要,还是大人手里这点兵权重要?” 袁应泰如今等于是死人。还有什么可考虑的?重新收拾辽东的烂摊子,都在眼前这位武官身上。好。就依你!”袁应泰不论怎么想,眼下答应苏翎,是没半点问题。 这话音一落,处于仕途边缘的袁应泰,与出身草莽的苏翎算是达成君子协定,至于如何去做,在双方各自掌管地范围内,都属于专业性质。彼此互不干涉。 “那这辽阳”袁应泰又再次提起。若是辽阳不再自己手里。袁应泰便理应定罪下狱,这番话岂不是白说。 “袁大人放心。明日便该有消息。”苏翎似乎胸有成竹。 “可是”袁应泰依旧不放心。 苏翎斜眼看了看袁应泰,看样子不说个明白,这位袁大人自不肯做接下来的事情。便说道:“袁大人,你看这次建奴大军,有多少人马?” “约十万之数。”袁应泰亲自上过阵,这估计算是不错,但其又改口,说道:“**万是有的。” 苏翎便又问:“袁大人可知建奴总计有多少人马?” 袁应泰一怔,这倒是他上任初始便到处打听地事。“十万稍多。” “那建奴在萨尔浒一带你估计有多少人马?” “这个”袁应泰怎么说也部署过辽东这剩余的数万人马,“数千吧。” “可我派往界凡的有近三万骑兵。”苏翎紧跟着说道。 袁应泰一怔,随即又是一喜,那建奴在界凡、萨尔浒当然是处境危急。可苏翎哪儿来这三万人马?这么一想,倒将问题偏了方向。 苏翎却没有说明,只是看着袁应泰,让其自己琢磨。 “此地有多少人马?” “一万。”苏翎道。 “那边是四万。”袁应泰自己嘀咕着。 “不,在镇江一带,我还有一万五千人马。”苏翎随即补充。 “五万五千,”袁应泰依旧在算计,“可建奴仍有十万之数啊。” “兵不在多,想必袁大人也知道这一句。”苏翎道。 “嗯。”袁应泰只应了一声。 “所以,请袁大人上书朝廷。按十万人马拨付粮草、饷银、火药器械。我担保给袁大人一个收复整个辽东的大功。到那时,袁大人可名扬天下。”最后四个字,苏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这文官,最后那四个字可是要命的份量。袁大人当即忽视掉前面那些近乎骇人的数目,被后面的结果给迷住了。 不过,还是迷糊了没多久。便又拉回正题。“辽阳如何收复?” “袁大人,你放心,明日消息传来,便知辽阳还有多少建奴留守。何日收复,只等消息一到便能定下日子。” 袁大人听这么一说,只得作罢,再说这两日确实疲惫,也想歇息一下。 可苏翎却没让袁应泰歇下来。 “袁大人,还请再忍耐片刻。写几道文书给我。”苏翎说道。 “写什么?”袁应泰问道。 “第一,令海州、盖州、复州、金州这南面四卫,即刻将所有人马聚集。往辽阳,听候我的调遣。另外,令各卫所官员就地征募义勇,也一并前往辽阳。违令者,着传令官兵立斩。” 袁应泰略略思考,旋即答应。“好,我写。另我委你以总兵官职行事。” “这样更好。”苏翎答道。 “不过,我地大印”袁应泰脑子还是不笨。 “在这里。”苏翎伸手揭开桌子上的包裹,果然。一应官印、文书以及尚方宝剑都全部都在,甚至连撰写奏书用的纸张,都好好保存着。 这原本是袁应泰自己收拾齐全地,在东城楼上,本想让这些朝廷信物与自己一齐殉国,没想到也跟着自己到了这儿。 看见这些,袁应泰不禁抬头望了望苏翎,为何此人计划得如何周全? 当然,苏翎根本不知此时。这完全是钟维泽私下做的决定,既然能救得何丹旭一命,何不将这位对苏翎及其有用的辽东经略一并带走?至于这个包裹,还是何丹旭的提醒,不然定然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第二,”苏翎接着说道,“请袁大人上书朝廷,先勿言辽阳之事,只说请十万人马粮饷。由” 苏翎想了想。说道:“由镇江游击将军兼管镇江水师冯伯灵,前往天津、山东启运。这不能等海那边运送。我们自己去拿。” “好。”袁应泰对镇江水师去运没有意见,他对天津、山东两地的粮饷运输也不满意。“不过,真要十万?” 看袁应泰的样子,大约是一位苏翎要吃下近五万兵员地空饷,这可是天大的胆子。 “不足之数,我会6续募集。”苏翎没有详细解释。 “好。”袁应泰答应了。 “第三,”苏翎说道,“请袁大人致书朝鲜国王以及义州的朝鲜都元帅姜弘立,令其在义州一带腾出一块土地,以容纳辽东逃命的百姓居住。” “这”袁应泰不解,去朝鲜作甚? “袁大人,辽阳陷落,逃亡的百姓数以万计,总得给他们找个安身之处。”苏翎说道。“可是去朝鲜” “唯有朝鲜暂能安身。”苏翎挥手打断袁应泰的话,说道,“袁大人,这收复整个辽东,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至少也要等我的兵练成十万,方能一举剿灭建奴。这些百姓一日不离开辽东,便可能被建奴掳去,你也不想让建奴再次恢复元气吧?” 这样说,倒是与袁应泰收留蒙古人的想法类似,袁应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第四”苏翎一时未说出,在屋内缓缓踱步,显然在思考。 还有第四,袁应泰不禁抬眼望着苏翎,这些想法无不古怪,至少这位辽东经略是想不出的。 苏翎思考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问道:“袁大人,你说我俘获费英东,焚毁建奴老寨赫图阿拉,这朝廷该有何赏赐?” “这个”袁应泰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苏翎会问这个问题。“按说升任总兵官是没有异议地。” 大明朝做到总兵官这个位置,对与武将来说便是到头了。这会儿不必大明朝开国那时,文官主政,武将只能听命而已。 “总兵便总兵。”苏翎旋即做了决定,“袁大人,你再上一书,还是勿提辽阳。沈阳怕是朝廷已知道了,这个不管。就将赫图阿拉大捷上报朝廷,就说焚毁建奴老寨,归附人口十万。” “十万?”这下袁应泰可吃惊了。这造假太过,未免有损其声誉。 “袁大人,我还没对你说这个。这十万之数是真,少说有半数女真人。”苏翎正色说道。 袁应泰将信将疑,但苏翎地神色又不由得他不信,想了半天,终于对苏翎产生某种近似折服的心理。真要如此,可当真不是一个总兵官便能赏赐地了,封爵是也未尝不可。 “这些俘获人口都在何处?”袁应泰也想出了这个报上朝廷和会被质询的问题。 “两万在宽甸,其余的都前往海西、东海之地。”苏翎说道。“如今还在路上,努尔哈赤是追不上了。” “海西、东海女真?”袁应泰干脆都站了起来,这位年轻武官到底还有多少令人吃惊的东西抖出来? “嗯,”苏翎并不意外,只正色说道,“海西、东海已被我收复,不再隶属建奴一部。” 袁应泰已经无言以对。他可以断定,若是这一切是真,这位苏翎将来的职位会远在自己之上,再一回想目前的处境,这全部的心思,可都放在苏翎身上了。 “好,我写。” “我一会儿给你开具一个名册,都是我的属下,其一应官职,都请袁大人上书朝廷,请于封赏。” “好。”袁应泰已经开始过于爽快了。 接下来,苏翎提笔写下一长串的名单,让袁应泰附在奏书之后,向大明朝廷请赏。此时,袁应泰已经完全不顾自己刚从辽阳失陷中逃命出来。因为苏翎,已经给其展示出一幅,比辽东更大地画卷。 自然,苏翎是以总兵官职写上的,其余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汤南凯、余彦泽、术虎为参将职衔,曹正雄以及术虎的弟弟乌林答以及那些跟随苏翎一起出来的兄弟,都以游击将军请封。剩下的,不能全数具名,只写上暂时委任各级职事,随时上报,为以后埋下伏笔。 这一夜,袁应泰彻夜未眠,赶在辽阳失陷的消息传出更远之前,将这些文书写好,并将日期按苏翎的建议,提前到辽阳陷落之前。 随着二十二日黎明的到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一生,开始展现出新地篇章。 第三十章 贼酋血脉 天启元年三月十九日,赫图阿拉老城遭到苏翎率黑甲骑兵以及振武营的突然袭击,当日即克赫图阿拉内外城,驻守赫图阿拉的数千甲兵以及一般戍卒,死的死、降的降,一个不剩地被苏翎所部歼灭。 因黑甲骑兵动作迅,进入之初便封锁了赫图阿拉河谷前往界凡方向的谷口,这条报信的大路算是立即封闭。少数翻山而逃的女真诸申,在经过一番跋涉之后,方才将消息传递给途经的村寨,这样一个一个的传下去,直到二十日午时,界凡、萨尔浒驻守的二千甲兵以及不到三千的八旗守军才得知赫图阿拉遇袭的消息。 赫图阿拉至界凡约一百七十里,若是沿苏子河河谷而行,一日抵达原非难事,可既然是翻山越岭而行,这度便慢得出奇。且因是惊慌而逃,待在山中寻到安全之地以后,这些诸申,当然,跟随逃走的阿哈并不多,且也在逃亡途中相继散去,那些活下来的诸申望着远处赫图阿拉的影子,极力安抚自己,耽误一阵时辰之后,才想起向自己的主子们报信。 先是驻守界凡的八旗武官得到警讯,随即派出五百甲兵亲自前往赫图阿拉平叛。因传来的消息五花八门,只说有人袭击,来者是谁,却不甚明了。有说是一群黑甲骑兵,有说是明军一部,后来还有被术虎一部驱赶逃亡的,更说是一些女真部族战士进袭。当然,术虎与郝老六大军与苏翎汇合之后,便再无一人可以自赫图阿拉逃出。 是故,这奉令驻守的八旗武官,初步判断成是少许阿哈的叛乱,那些传闻中的女真部族战士,更是令其确信这一点。这些年,努尔哈赤管辖之内,骚乱并不少见,那些流亡于山中的女真部族并不全部都是顺服努尔哈赤的管辖。就算已经被编入八旗牛录的女真各部族人,其中观风望色者更是不少。再加上努尔哈赤自己一家子中的那些贝勒、福晋等等也是各自争权夺利,彼此纷争也不少见。若是后金辖内有人勾结山中流窜的女真部族,趁着努尔哈赤大军在外,劫掠赫图阿拉老城,也未必不可能。 但这没走出多远。后续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那位自以为是地武官这才察觉不妙。至少从最先一批逃出赫图阿拉的人传出消息之后,便再无人前来报信。这说明什么?一是,赫图阿拉已经平静,叛乱者已去,可也得有人报信才是;这剩下的,便是赫图阿拉彻底被敌人攻陷,且无一人逃脱。这得多少兵马? 明白这一点,那位武官才慌忙向萨尔浒报信。且再次调集兵马。可惜的是,努尔哈赤的严令之下,除了努尔哈赤本人。再没有人可以从各牛录内调派人手,这一点连那些贝勒们也做不到。而界凡与萨尔浒总共才不到五千人马,甲兵不到三千,整个后金的武力,几乎尽数被努尔哈赤带走。 就算目前这点人马,还分布在界凡城,萨尔浒城,以及当初萨尔浒之后,为抵御明军进袭而花六天时间在紧急修筑地四座小城里驻扎。更要命的是。努尔哈赤挥军进袭沈阳,不仅带走了大部分的八旗精锐,且本就不算多的后金官员,也一同随军攻明。这一番警讯传来,仅调集人马由谁做主的事情,便费了番周折。 是故等到二十日下午,由萨尔浒派出报信的人才刚刚离开奔向辽阳,而界凡一带也才聚集起近五千后金士卒,向赫图阿拉老城进。 此日。郝老六的五千太平哨营与术虎的两万五千部族战士,已按着一路上的习惯,攻掠沿苏子河河谷地所有村寨,这赫图阿拉至界凡的路上,这次不再容留什么人口、俘虏,是见人杀人,连牛羊也都不放过,只有马匹被留下,其余一律砍杀殆尽。并放火焚烧所有建筑。尤其是在马儿墩寨、古勒寨。在术虎的部族战士先翻入低矮地木制栅栏,将仅有的数百后金士卒杀光后。便开始血洗整个寨子,不消半个时辰,便没有剩下一个活口。而郝老六与术虎整整三万骑兵,本身折损的人手不过二百人,这还是大多被冷箭射伤的人,当然这也是血洗村寨的原因之一。紧接着,在古勒寨前方五里处,与前来驰援的五千后金兵相遇。 郝老六与术虎早已商定好对付后金大股人马的策略,遥见对方数千人马逼近,郝老六随即命太平哨营就河谷宽阔处列阵迎敌,并推出几门火炮,轰击对方人马。看到郝老六的太平哨营严阵以待,后金援兵也开始整队列阵,准备撕杀。不过,郝老六却只是放炮,并不断放箭射退小股试探人马。 因见郝老六地太平哨营战阵前列地骑兵都是身穿重甲。与努尔哈赤精心备置地甲兵不相上下。对方地后金兵大约是心存顾忌。一时没有动进攻。再加上努尔哈赤本人不在。这督促地作用便几乎没有。要说努尔哈赤带领八旗兵作战。还真少有没有亲自带队地时候。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对峙着。但一会儿。术虎地部族战士便从两侧迂回而至。开始放箭射杀后金战阵。并狂叫着从两侧山上冲下。密密麻麻地各种各样装扮、表情地部族战士们直接向挤在河谷中地后金大队冲锋。这种打法。本是努尔哈赤常用地。但此时却换了对方对付自己。郝老六见状。立即吹响号角。太平哨营全队冲锋。直接奔向后金大队正面。 这样地战斗几乎谈不上什么队形、战术。很快双方便在河谷中混在一处。乱箭横飞、刀枪碰撞。这数万人将原本适合列阵地山谷几乎变得水泄不通。三面夹击之下。后金数千人很快败退。先是后队地武官带着护卫们后撤。紧接着队尾地数百后金步卒也挪动脚步。这下便是常说地兵败如山倒。没有任何悬念。五千后金兵被歼灭大部。而郝老六与术虎地人马。也有近千人地死伤。 此时双方都已无法清理战果。郝老六与术虎当即尾随着后金败兵追击。一直杀到界凡城下。 界凡城本就不大。再加上城内已没几个后金兵防守。败兵一至。郝老六连攻城都省了。就沿着不高地城门直接入城。界凡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占领。败退地后金兵仍然在武官地召集下集结成一股。逃出界凡。并继续撤向萨尔浒。 术虎命后队五千余骑在界凡城内收拾残局。自仍然带着大部与郝老六地太平哨营追击后金败兵。 双方此时都已奔驰了数十里,在界凡与萨尔浒之间地平坦途中,间距几乎始终保持着目视可见的距离。很快,萨尔浒城便出现在郝老六与术虎面前。 这座新筑城的后金都城,费时半年,并不显得高大,好不容易将败退的后金兵接入城内。郝老六术虎的大军便兵临城下,而此时,城内守军不过千人而已。 郝老六本想等待后面地火炮到来再行攻城。但术虎却等不及,下令部族战士们立即拆除城周的房屋,砍伐合适的树木扎成云梯,一个时辰之后,郝老六的火炮运至,而术虎的部族战士们,也凑合着备好数十部云梯。郝老六立即命令火炮架设在萨尔浒城门之前,集中轰击城门,不到半个时辰。城门便千疮百孔,几近破烂。术虎见此,便下令攻城,成千上万的部族战士们立即蜂拥着向城门涌去,且几十部云梯也很快架上城墙,立即有人一手执木盾,一手执刀,向上攀去。 战事进展一如既往地迅,已无抵抗之力的萨尔浒城。在杀伤数百对手之后,便陷于郝老六与术虎之手,此时,与辽阳一样,天色已黑,屠杀与劫掠,在夜幕下的火光中,像是在进行某种竞赛,彼此毫无二致。 三月二十一日晨。喧闹了一夜的萨尔浒终于恢复平静。不说城内到底死了多少男女老少,那努尔哈赤正准备接回地福晋与少主子们。已全数被俘。不过,这时的郝老六与术虎也不知到底努尔哈赤的家人亲戚都有谁,只管将居住在大宅里地人,不分老少男女一律活捉,胆敢反抗者,一律格杀当场。 除了将这些“贵人”主子们俘获是作为军令下达之外,其余的所有术虎的部族战士,被允许任意在城内缴获占领品。当然,苏翎早有交代,术虎也与部族战士们讲清此战的特点,除了易于携带的金银、甲杖、兵器,其余一律打烂、破坏,要让萨尔浒城内没有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一只还能使用的碗碟。战马被全数留下,牛羊一律与砍死的后金士卒一样被砍杀殆尽,真正是做到鸡犬不留。 至于胡秋青,当然要完成其最主要的目的,是故这一路上参战地机会不多,只等战事稍定,便前去寻找蒙古喀尔喀部落的领宰赛。至于那些蒙古人缴获的金银,倒也有,胡秋青也交待过,战后大家均分,所以蒙古人对这样的好事当然乐意跟从,至少眼下还没出现传说中的反复之意。再说,蒙古人的反复,都是跟随强者,眼下的强者,自然是自己这一方。 蒙古喀尔喀部落领,是在萨尔浒城中,被胡秋青手下的蒙古人认出来的,当时险些被那些部族战士们杀死,随同宰赛被救出地,还是不少宰赛原有的蒙古下属。努尔哈赤为将宰赛控制在手,一直将其关押在一处大院内,派人严加看守。当术虎的部族战士杀光守军之后,便由此获得自由之身。在乱军之中寻找这样一位蒙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或许便是天意,正如努尔哈赤屡战屡胜一样,如今苏翎所部,也是一路顺风。郝老六得知胡秋青已然将宰赛救出之后,便于三月二十一日上午,下令焚毁萨尔浒城,全部人马立即撤出。此令一下,滚滚浓烟便再次于努尔哈赤奋战多年的土地上腾起,这座城又成为一座死亡之城。待到了界凡,是一样的待遇,再次火烧后金小城。 萨尔浒一克,后金境内再无能与郝老六、术虎抗衡的后金兵马,所有后金设置在浑河一带的村寨,那些无论是分给八旗哪一个贝勒名下的牛录,都将是一道小菜,任凭郝老六、术虎的兵马处置。 郝老六见到蒙古喀尔喀领宰赛时。其已经带着一同被俘地近百名蒙古人武装起来,甲杖与兵器如今可都不缺,看着宰赛双目犹如喷火地表情,郝老六已知这步棋,即将产生作用。 宰赛已经由胡秋青处得知自己的儿子喀什克图与苏翎达成地协议,当即允诺。只要回到喀尔喀蒙古,自己将率所有部落里的蒙古人,听从苏翎的号令,只要能杀掉努尔哈赤,找回这次被俘的屈辱,宰赛毫无二话。 郝老六见蒙古喀尔喀部已然变成自己一方,当即与术虎分手,带着大批缴获的战马,金银。以及一些易于携带的布匹、甲杖等等,护卫着宰赛,向蒙古喀尔喀部地领地进。此去仍有数百里之遥。但路上的危险,却是小而又小。宰赛带着自己那近百位属下,在胡秋青的协同下,一直走在队伍前面,并令几名蒙古人快马前往喀什克图处报信,令其尽起大兵,前来接应。 自此,蒙古喀尔喀部将誓死与努尔哈赤奋战到底,不死不休。这个结果。将在努尔哈赤辖地的西面,树立起强悍的蒙古敌对势力。 当然,郝老六在火烧萨尔浒之时,也招收了一部分降兵、降民,这里面有不少还属于叶赫部的人马,也有汉人阿哈,而蒙古人也有不少,宰赛的出面,让归附努尔哈赤的那些蒙古人再一次聚集到一起。这样。当郝老六离开努尔哈赤的领地时,已有近两千地降兵跟随。在派往萨尔浒前数里的游骑哨探回报说尚未现敌人援兵时,郝老六与术虎不免也开始携带更多的缴获物,尤其是粮食、牛羊,能带走地都带上,而绝不会剩下一粒粮食,一头牛,一只羊。 剩余术虎一部,则带着他的两万多部族战士。开始沿着浑河两岸。继续扫荡聚居的女真牛录村落。当然,处于队尾数里的游骑哨探是不可少的。一旦努尔哈赤追来,全军则立即全奔进大山。 这浑河两岸,也算是努尔哈赤的根本,粮草、牛羊以及牛录甲兵等等,都为数不少,扫除这里,便将努尔哈赤经营多年的基础完全打烂,征不到粮食,也抽不出兵,那努尔哈赤的数万八旗兵,将如何再在此地立足? 术虎便打边走,不,不如说边抢边行。由于已经得到警讯,所以距离界凡较近的牛录村寨,都已四散逃尽,所以术虎要做地,便是一路进村子折腾一下,然后一把火点燃,便继续前行。这将后金下辖的诸申、阿哈们的生存之地糟蹋的不成样子,即便花功夫去重新整理,但连即将到来的春耕,都找不到一粒种子,更别说,眼下还的自己有吃的,才能活下去。 随后,术虎的部族战士开始不满足于这种“无人之境”,便开始加赶路,一路袭击稍远的地方,一直杀到清原一带。这下术虎又开始掠走人口,凡是能寻到地、能带走的,不论是什么,都开始让那些俘虏们背负,过了清原,便向海西、东海一带返回。那里是茫茫群山,是那些部族战士如鱼得水的地方。 至于那些努尔哈赤的福晋、儿孙们,郝老六分做两部分,自己带走一半,术虎带走一半,并在努尔哈赤有可能派兵追击的路口,留下一名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俘虏,让其交代追兵,若是追出一里,便杀死一名福晋,追出十里,便杀死一名男丁。时间紧张,郝老六与术虎都无暇去询问到底这些人是努尔哈赤的什么亲戚家人,或是贝勒们的什么妻妾,总之这些人的结局,无人知晓,或许在某个蒙古部族里做奴仆,也未尝不可。 这种方法,对努尔哈赤派出地追兵,未必可行,但不过是激怒而已,术虎与郝老六对于斩杀这些妇孺,可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倘若真地追兵不退,不过是多一些死人罢了。 术虎的两万多部族战士这一次收获颇多,不仅将缴获地铠甲、兵器全数收归己有,并当即装备到身上,还拥有了大批的俘虏,尤其是那些女人、孩童,这些也属于部族内财产的一部分,只要返回海西、东海。部族领们自然会有一番分派,并且,此次的缴获,所有的部族战士都看在眼里,这每人有份是肯定的,再说那些金银、布匹一类的。尽管带不走地都被烧了,未免可惜,但每人用最快的度在自己身上带上一小块,也还是不影响行军战斗的。 界凡到清原一路,逃散的女真人非常之多,是故术虎缴获的,反而没有赫图阿拉的战果好,但也接近万人地俘虏,只要努尔哈赤不追得急。这些人也将会被全部带回去。重要的是,八旗兵的大部分家人,都在这些逃散的、被俘的人口之中。即便不能详细造册,却能肯定这样的结果。 是故,不仅努尔哈赤及其贝勒们的家人被俘,八旗兵士卒们,也都面临着同样的结果,这还不包括在乱军之中被杀死的人。那位蒙古宰赛,一路上地都不断打量着那些“福晋”们,其中有几人,还曾让宰赛不得不在其面前下跪。若不是郝老六与胡秋青看得紧,说不定宰赛便要将那养胖了的身子,做泰山压顶之状。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报信的后金骑兵接二连三地到来。 先是赫图阿拉被袭击地消息,努尔哈赤大怒,当即命令八旗一部,立即启程向萨尔浒一带回防。 因界凡一带派出报信之人时,自己也还未弄清到底是何人袭击赫图阿拉,所以努尔哈赤初闻。除了又怒又惊之外,一时之间,也为断定是何人所为。按李永芳的那些奸细的回报,大明朝在镇江一带,并未有多少人马调动的消息,或者说,即使有,也为引起努尔哈赤的注意。 当时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沈阳。连辽阳是否进攻。努尔哈赤也是在攻下沈阳之后在做的决定,主要原因。便是明军过于稀松,完全抵挡不住八旗兵的锋芒,再说,辽阳几乎比沈阳还要易于进攻,何不趁胜而往? 但随着报警的骑兵不断进入辽阳,努尔哈赤开始冷静下来,紧急召集诸位大臣、贝勒们商议,不得不说努尔哈赤还是一位精明强悍的枭雄,这进攻地人马到底是谁?界凡的守军不知,但努尔哈赤却判断出必定是千山堡的苏翎所为,也唯有苏翎,才可能突进到离赫图阿拉最近的地方。 这不由得让努尔哈赤产生一些悔意,早知道,先将苏翎一部灭掉,哪儿还是此时的趁虚而入?不过是当时认为没必要花费太大的功夫去那山里折腾,再说大明朝军队不断聚集,也是虎视眈眈的架势,努尔哈赤也不能过多去折损自己的人手。费用东的被俘,已经让努尔哈赤悔意频生,苏翎这根刺,因其丝毫没有做出张扬地举动,且不断接受努尔哈赤送去的礼物,让努尔哈赤一直认为其迟早会投向自己,但这根刺,如今已插进自己的心脏。 就在努尔哈赤下令出的八旗一旗还未出,后续的警报便又让努尔哈赤更为愤怒。马儿墩寨被占,古勒寨失守,逼近界凡城下。到这里,努尔哈赤已知情况万分紧急,看来这个苏翎是要将其心腹彻底搅烂。尤其是萨尔浒,那里居住着大部分的努尔哈赤的家人亲戚,后金贵族的所有血脉都在其中。万一不保,又将是何等的局面? 不仅努尔哈赤急,那些大臣、贝勒哪个不是面临同样地境地?于是,异口同声地请求立即回援。 这个命令一下,努尔哈赤自己未觉得不妥,可那些下面地武官们,却是手忙脚乱,连夜召集各自的部属集结。 此时辽阳城内还有多数地八旗兵在,召集这部分没什么问题,可这休息,便谈不上了。辽阳城外的东西两处校场上,还堆积着不断聚拢来的缴获物,辽阳城内的粮草、甲杖、器械,仅仅做了收集而已,还远没有等到分给八旗各部,另外,兴奋之下的努尔哈赤还派出数千人马,往海州方向追赶散兵,且辽阳城四周的各屯寨,依旧有不少八旗兵在抢劫、杀人。做着与郝老六与术虎一样的事情。 召集人马便花了不少时辰,问题还不仅如此,辽阳城内俘获的人口,还有近两万人,一部分是明军的降兵,一部分是辽阳城内的精壮男丁。若是有时间,这两万多人必定会被努尔哈赤再次编入八旗之中,成为下一次攻打大明的先锋。可眼下哪儿有时间处置? 八旗全数回援萨尔浒,这是毫无疑问的,哪一个贝勒不是家住萨尔浒?谁又肯留下驻守辽阳?努尔哈赤还未等提出这个问题,便已经被八旗贝勒们给影响得更加心急如焚。 结果,李永芳带着五千左右的八旗兵留驻辽阳,其余所有能够召集的八旗兵,全部连夜开拔,回援萨尔浒。 可八旗兵出之时,还有数千散落在几十里之外的八旗兵没有及时返回,努尔哈赤不管那么多,带着八旗精锐,直奔老家而去。 这一着急,不仅战利品顾不上了,粮草也带的不多,战俘也来不及处理,为加快行军度,努尔哈赤几乎将一切能够拖慢行军度的东西都留在辽阳,当中自然包括自沈阳一路带来攻打辽阳的火炮、火药,自然,那些俘兵,也跟着留在了辽阳,由李永芳负责管带。 这一下,李永芳麾下的人马,便接近八千之多,不过,除了三千多李永芳自己召集的人马外,其余的都是努尔哈赤临时交给李永芳代管的,这命令是否有效,便难说的紧。这一点,李永芳心知肚明,且对努尔哈赤的迅挥军北上隐隐产生一种感觉,似乎觉得努尔哈赤这一去,便再也不会返回。当然这感觉李永芳可不敢有丝毫表露,这人头还是要的。 临行之前,努尔哈赤也曾交代李永芳,令其好生处置辽阳诸事,那些近两万的战俘,若是稍有异动,努尔哈赤令给李永芳下了严令,必要时全数屠尽,一个不留。此时辽阳城内还在不断收集工匠等手艺人,本打算带回萨尔浒,但这一次也来不及管了。倒是那些主动剃头迎接努尔哈赤入城的富家巨室们,早上起来看到辽阳城内八旗兵突然少了大半,不约而同地产生与李永芳相似的感觉,纷纷关门闭户,提心吊胆地颤抖着祈求某些神灵保佑。 辽阳城经过两日的激战,城墙早已破烂不堪,尤其是东门城楼一带,最后的爆炸,几乎将其全部炸塌,留下一个大大的缺口,纷乱的石块堆积着,让八旗兵连驻兵的地方都没有法子下脚。此时这一切都还来不及收拾,八旗兵数万,已匆匆离去。 第三十一章 兵临辽阳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二日辰时,连夜整军归队、收拾甲杖的八旗兵已自辽阳城内消失。城内唯有李永芳的五千人马,但这五千人也大半都已睡熟,只在各处城门处,留有几十名士卒守门。城外,只在东西两处校场内,留有一千人马看护缴获物,而那两万战俘,却是露宿在校场边,被也已困乏的两千八旗兵看护着,等候处置。 这两日鏖战,所有参战者,不论胜负,都是疲惫不堪,战俘们忧心忡忡,但也大半迷糊着双眼,而后金兵,竭力瞪着双眼留神战俘们的动静,眼见着也没多少气力出声呵斥。 辽阳城内的李永芳是彻夜不眠,自努尔哈赤将其留下,大祸临头之感始终不曾离开。赫图阿拉的消息,令其不禁想起在千山堡苏翎最后留给他的那番话语。对于苏翎,李永芳的想法很是复杂。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个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既与一向在辽东戍守的那些兵将不同,也与努尔哈赤的那些蛮横野人完全两样,但李永芳却感觉到此人与努尔哈赤有得一比。 因李永芳一直专责哨探,这很多消息,其都能作一番详尽的打探,是故苏翎一部的消息,即便得到有效的封锁,却仍然有蛛丝马迹被其得到。这使得李永芳在将消息禀报给努尔哈赤之时,鬼使神差地留了一部分有可能引起重视的内容。 既然身为降将,见风使舵,才是保命的根本。这点儿心思,李永芳当然保守严密,除了跟随自己的亲信家丁,是任谁也未能看出半点征兆。如今努尔哈赤这一走,李永芳立即召集自己的亲信家丁,谋划许久,已应对变故。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叮嘱的事项。便拖了下来,至少那两万多降兵的处置方法,李永芳暂时未去实施。同时,这辽阳的防御,李永芳也为做任何加强的打算。 这一切,都要看今日。这辽阳城是否能出现什么变故。按商议的结果,若是今日午时,辽阳城依然如故,并未有李永芳所想象的出现奇迹,那么,这第一步要对付地,便是城外那处于饥渴中的两万降兵。要说李永芳手上沾的血也已不少,但如今,这两万多人。便是李永芳用以应对出现变故之后的某种依仗。为此,李永芳借口便于调动留守的八旗兵丁,特意请努尔哈赤给予手书的命令。其中明确写道,“若两万降兵有所异动,立斩之”地话语。 李永芳的一番布置,除了在努尔哈赤麾下相依为命的那帮亲信,外表看来,这辽阳并未有任何估计得变动,就连夜里零星出现的抵抗,也似乎疲倦了,呈现偃旗息鼓的状态。 就在最后一批滞后的八旗兵拔营而去。只留下漫天的扬尘之时,马蹄声尚未消失,便从东门处的乱石堆中,出现几个人影,如变戏法似的又弄出几匹马来,就在校场边地八旗兵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纵马东奔。而那些后金兵连问都没有问一声,若再看的细一些,可以见到那几人。俱都是一身八旗兵地打扮,看那样子,似乎便是某个传令的骑兵,从大队人马旁驰过,是连看也不看一眼,自顾飞奔而去。 坐在城内某件屋子里的李永芳,得知这个消息,伸手摸了摸头,又看了看身边这几个亲信。眼珠子一个劲儿的乱转。说道:“你们先去预备着吧,只等城外一乱。这便动手。” “是。”几个亲信答应着,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那架势,便象几只伺机而动的猫。 李永芳独自留在屋内,焦躁地在屋里盘旋了片刻,便猛地一握拳,自言自语到:“来吧!” 自辽阳奔出地那几人。一路马不停蹄。使劲狂抽战马。一点儿也不像是爱惜马力地人。这一奔。便是二十里。 就在弓长岭下到辽阳平原地山脚处。转过一个弯儿。几个人猛地跳出来。拦住狂奔地战马。 “钟维泽!”王德水第一个扬手高呼。 钟维泽闻言立即猛勒战马。几个人纷纷弛出数十步。方才回转。 “将军何在?”钟维泽厉声问道。 “在这里!”王德水指向身后地一片树林。 “带我去见将军!”钟维泽急躁地问道,一反平日里精明冷静之态。 “是。”王德水立即带路。 转过一片树林,钟维泽大惊,只见无数黑甲骑兵正整齐地列队战立,还有数千名披头散的骑兵,这乌哑哑的人马个个悄无声息地站立着,若是绕过这片树林,钟维泽怎么也不会料到这里居然隐藏着这么多士卒。 一惊之后,便是一喜。钟维泽当即望向苏翎,见其正向自己走来,连忙驱马奔过去。 此时钟维泽是无比的钦佩自己的这位苏将军,当初赵毅成在数千人将钟维泽挑选出来,交待下苏翎的这番预想,钟维泽只是想当然地听进去了,却完全想不到会真正成为眼前的事实。辽阳城陷落之时,连保命的地窖,也正如预想的一样,给数百名哨探提供了安身之所,而当夜,数万八旗兵随即离城而去。这怎能不将苏翎进一步地神化?跟着苏翎,难道还会有败军之象? “辽阳哨探队长钟维泽见过将军!”钟维泽压低声音说道。 “都可平安?”苏翎问道。 “弟兄们都藏好了,一个不少。” “好,这便是你地头功!”苏翎说道。 钟维泽略一低头,算是应了,随即,抬眼望了望苏翎身侧的一个青衣小帽之人,此人正是被钟维泽一掌击昏了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过,袁大人可还不知自己在城门楼上,是被人击昏的。 “辽阳如何?”苏翎问道。 “城内仅剩李永芳留守,人数不详,估计不会上万。城外东西校场各五百人,降兵营有两千八旗兵看守。” “有没有看见白甲兵?”苏翎追问道,白甲兵是八旗精锐,在哪里出现,哪里便是主要战场。 “属下已四处查看过。并未见白甲兵出现。” 苏翎点点头,侧身对袁应泰说道:“袁大人,你看如何?” 这还用说?听钟维泽说完,袁应泰已急不可耐地看向苏翎,恨不得立即代苏翎布军令,大军立即向辽阳进。 “苏将军。下令吧。”袁应泰强忍着自己的冲动。 “好。”苏翎说完,便招收命田大熊过来。 “请将军吩咐!”田大熊在马上行礼道。 “你的披军”苏翎已正式将田大熊的营命名为披军,“这一战就看你怎么杀敌了。告诉你的人,进入辽阳城,所有有辫子的男人,一个不留。” “是。”田大熊应到。 “辽阳城东、西那一千人,就交给你了。跑了一个,你就别回来了。”苏翎下令。 “尊令!”以五千胜一千装备还没田大熊地批军好地后金兵,当真不再话下。只要没有人后退,光是用马,踩也踩死了。 至于那两千看守降兵的后金兵。自然要苏翎自己地黑甲骑兵对付,这更不是问题。至于城内的李永芳,苏翎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只要城外一乱,没有大军驻守辽阳城,到处都是缺口。 “出!”苏翎下令。 黑甲骑兵随即出动,在平原上小跑,犹如一股黑色的洪水,向辽阳城卷去。 二十里的平地。对骑兵来说,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地路程。 苏翎率五千黑甲骑兵在前,田大熊的五千披军在后,以小跑的姿态,一路奔向辽阳城下。 临近辽阳城五里,腾起的大片烟尘已经让辽阳城外的守军纷纷张望,不知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人马,大多数后金兵,还以为是八旗的某部追杀明军溃兵才返回的。苏翎自东方奔来。太阳正散出耀眼的光芒,使得抬眼张望地后金双眼刺痛,不得不偏转头,暂时移开目光。再往前一里,不过转瞬间的事,黑甲骑兵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势不可挡的姿态,此时,后队地田大熊开始率先加,渐渐率领大队披军与黑甲骑兵并肩而奔。一万骑兵齐奔的姿态。让所有见到的人顿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杀气劈面而来。久经战阵的后金兵总算反应过来,这对方马队已经开始加,这分明是撕杀的架势,哪里会是自己人?或许是仍然迷糊着,后金兵在管队武官的呵斥下开始整队,以便迎敌。 黑甲骑兵的目标非常明确,便是那些正纷纷上马寻找各自队伍的两千后金兵,但明显有些人仓促间找不到队伍,纷纷乱作一团,这连续近两日的攻打辽阳城,还没歇息够呢?又怎么抵挡犹如海浪般地黑甲骑兵? 田大熊也没什么队形,只管带着五千披军直奔守着小山般财物、甲杖之类的缴获物的那五百后金兵而去,真如大浪打去,瞬间便将那五百后金兵冲得七零八落,这般打,别说是怀恨在心的披军,就是一般农夫,也能击败这五百也累的不行的后金兵。混乱中,也看不清披军的损失如何,只见一个冲锋过去,那五百人便没了人影,随后,田大熊便分兵两路,从辽阳城两侧绕过,直奔西门外的那五百人。按苏翎的吩咐,是要将其全数歼灭,田大熊可不愿意自己这头一战,还无功可建。 苏翎地五千黑甲骑兵,冲击没有阵型,也没有指挥的两千散布在降兵大营四周的后金兵,简直就是切瓜砍菜一般,这让尽力跟着苏翎放马狂奔的袁应泰是看的别提多么舒心了,自他领兵以来,何曾这般欺负过建奴?跟着苏翎享受这般沙场兵戈,可当真是痛快。 黑甲骑兵两面合拢,绕降兵大营一周,两千后金兵便烟消云散,全部斩杀,没有一个活口。黑甲骑兵纷纷停步,在降兵大营外围城大圆。那些降兵已经被眼前的沙场所惊慑,纷纷站起身来,望着黑甲骑兵们呆。 苏翎与袁应泰奔至降兵大营,勒马站住,身后一面明军大旗,迎风而舞! 第三十二章 城下收兵 镇江参将苏翎与辽东经略袁应泰站在降兵大营前,面对无数双惊疑的眼睛,屹立如山。 那一刻,连辽东经略袁应泰都感觉出几分威武之气概来,倘若不是辽阳眼下还在建奴手中,难免会生出几分诗意,怕是不出七步,便能得传世之句。而此时的辽阳城的守城八旗兵,纷纷关闭城门,上城墙防御。 可辽阳城毕竟太大,环城二十里,处处都能望见这些黑甲骑兵与那些奔行如飞的披军。袁应泰拥数万之兵尚且不足防御,何况区区数千之兵?所以,那些已经显得有些颓败的城墙之上,只稀稀拉拉地露出一些士卒的人头,勉强能将城门上方布满,而大部分的城墙地段,都空无一人。这样的防御,与其说是驻守,不如说是待宰羔羊,只要四面齐攻,瞬息可破。 苏翎冷眼望着这些都还算是身强力壮的降兵们,心内不停的翻滚着各种念头。假使这些人能够在辽阳的巷战中继续浴血搏杀,八旗兵怕是进城之后便陷入罗网,少说也要再折损近万人马。可惜终归斗志不强,再说,那些武官们怕是都已率先逃去,剩下的士卒无人统领,难免心生退意,最终放弃抵抗。 再看到这些降兵之中,也有不少身上染血,臂上带伤的,苏翎算是勉强暗暗点头。至少这些人还能在城中拼上一阵子,没有如城外那几位总兵一样,退得比兔子还快。 苏翎侧头望了望辽阳城,见丝毫没有大兵出城的动静,便略微盘算了下,说道:“祝浩!” “在!”祝浩一抖缰绳,自苏翎身后走出。 “去将这里的武官都**来。” “尊令!” 祝浩答应着,便挥手召唤一百名骑兵护卫,奔进降兵大营。 “所有原任武官,无论大小,一律前往出口面见镇江参将苏将军!” 此起彼伏地呼唤声。很快在降兵大营内绕行一周。很快。一些武职军官便起身向镇江参将地大旗跑去。这些武职军官大多是把总、百总一类地。都是明军中最低级别地武官。是出于武官序列最底层地基础。这些人大部分都带伤。胡乱用破衣扎着。好在都不算重。行动自如。与那些降兵一样。若是伤势稍重。不说能不能自行走到这大营之内。单是八旗兵便不会放过。这两万降兵都还算有用之人。没用地。努尔哈赤自然不会拿来浪费粮食。 片刻之间。苏翎与袁应泰面前地空地上。便站出来二百名左右地武官。看得出。都算是久在军伍之人。身形魁梧。显然擅于搏杀。此时能够站出来听命地。自是对自身被俘抱有遗憾之人。或者说。还能够听从军令。倒是还有一些武官。隐伏在降兵之中不愿出来地。怀着趁机溜走地心思。 苏翎扫视一遍面前地武官。高声喝到:“屈身降敌。论罪当斩!愿立功赎罪地。都上前一步。” 话音刚落。这二百名左右地武官都应声齐齐向前踏进一步。倒是有几人不知是心思不定。还是伤势稍重。微微落后半拍。但仍然跟从众人向前一步。 “好!”苏翎继续提高声音。说道:“现在你们都跟着我。杀敌立功。升官领赏!” “是!”众人纷纷应道。 这二百多人,大概算是明军之中仅余的敢于在战阵之中博取功名的彪悍之士了。可惜在原有的军伍之中,可不是仅凭一身功夫便能立功受赏的,眼下算换了个上司。能不能实现,在这辽阳除陷之后,当是可以一试的。 苏翎侧头对祝浩说道:“给他们马匹、甲杖、兵器。” “是。”祝浩说完,便带着数人奔去,不多时,便有黑甲骑兵牵过适才杀敌夺得的战马、兵器过来。那二百名武官立时上前接过,纷纷披挂、上马,仍旧列队站在苏翎面前。 “你们各自召集原属士卒,另挑选人手。每队百人。前往校场领取兵器甲杖,列队待命!“尊令!”马上武官各自应道。 “有不尊号令者。立斩!去吧。”苏翎一挥手,那些武官随即调转马头,在降兵大营内散开。 顿时,大营内那两万多降兵纷纷移动起来,远远望去,犹如一锅粥般地四处奔跑着。那些武官原属士卒,有多有少,甚至只身一人,不必询问降兵们愿不愿意,均都强制指定降兵跟随自己马后集结。有那隐伏不愿露面的武官刚一分辨,那跟随进营的黑甲骑兵上前便是一刀,斩于马下,而动作稍慢地,也被厉声呵斥,腰刀时时飞舞。 很快,第一队一百人列队出营,向校场奔去,哪儿守护的黑甲骑兵,立即按顺序放兵器、甲杖。此时也不及分辨,有什么拿什么,只要人手一件能杀人的家什便可。 袁应泰有些好奇地看着苏翎这般分派,有这么召集人马地么?哪一本兵书上可也未曾见到过。文官做事,喜欢一条一条的清理,什么先后左右,可从未如苏翎这般当即立断,不从即斩的手段。尤其是在敌人还占据着辽阳城,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做这事情,还当真有些大将之风。 从歼灭降兵大营四周的后金兵,到第一队领取兵器、甲杖,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很快,辽阳城东校场上的兵器甲杖便领取完毕,此时仅有万人左右的算是“新兵”的人武装起来,剩下的,都只在校场上列队,等候命令。 苏翎旋即命令剩余手无寸铁的官兵们前往辽阳西门外地校场,哪儿还有更多的兵器、甲杖。同时,拨出以前黑甲骑兵护卫,并命二十个明军百人队一同前往西门。 此刻苏翎完全不知道这些明军武官的姓名,也没有问,得到命令的黑甲骑兵武官只随手就近召集那些武官,带队前往辽阳西门。 这般大模大样的表演,不仅袁应泰深感新奇,连辽阳城上的后金守兵,也觉得奇怪。但看到这两万明军几乎瞬间便武装起来。心内更是多了一份惊骇。城内不过五千守军,如何应对?且留驻辽阳的李永芳,始终未下达任何命令,到底是战还是不战?这样的想法,多数后金兵都在考虑,怕是不战而降地心思都有了。 李永芳地属下。尤其是那三千自其降了努尔哈赤起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兵,可都原属明军建制,降兵一词,放在这些人身上才是名副其实。多年来努尔哈赤一直战无不胜,强悍之态从未消失过,这些人自然也不敢有丝毫异动,可眼下,谁强谁弱?且一直督战的努尔哈赤不在,若不是城内还有两千不熟悉的后金八旗兵。这第一个降的,便又是这些人。苏翎便这般在辽阳八旗兵地眼皮子底下重新增添两万新兵武力,连同苏翎自己带来的一万人马。总计三万,接下来,便要看苏翎如何攻取已经破烂不堪的辽阳城。如今守城的八旗兵没有火器、大炮,就算缴获地辽阳原有地火器,也因无人会放而不能使用。 李永芳在沈阳城中募集的明军炮手,以及在辽阳陷落之初募集地降金士卒,被努尔哈赤带走一部分,留在辽阳城里,此时看这架势。更是不敢稍有大的动作,生怕被八旗武官交出去放炮攻击。再说,辽阳城内地火炮、火器,大多都在守辽阳时被燃放殆尽,火药、弹丸等等都还成堆地堆放在缴获的武器存放处,哪里会来得及重新装备到城墙之上? 辽东经略袁应泰倒是不担心自己所处的位置,会被辽阳城上地火炮轰击。按这个距离,大多数火炮都不及。辽阳城内倒是有几门大炮可以有这样的射程,但就算努尔哈赤得到了。也不会使用。 辽阳城内的火炮,类似灭虏炮、将军炮者,真是大大小小数百门,几近千数,这些大多是原任辽东经略熊廷弼任上铸造、收集的,但真正威力巨大的,只有数门。 如今在刑部任尚书的黄克瓒,在往年担任协理戎政时,曾招募到能铸造吕宋大铜炮的匠人。在京城铸造大炮二十八位。并且派遣援辽守备黄调焕以及陈有功、顾应泰等三十人。运往辽阳七位大炮。其中一位重达三千余斤,被当时驻守奉集堡的李秉诚总兵运去。据说当时一击毙建奴七百余人,其中还包括武官两名。这当然有所夸张,但威力大过所有明军现有的火炮是确定无疑地。这其中也包括明军自与努尔哈赤开展以来甚少击毙敌方武官的情形。 剩下的吕宋大铜炮,重二千斤以及一千斤的,便安放在辽阳城头,其轰击效果显著,袁应泰亲眼目睹的,便有上前建奴八旗兵死于炮下,不过,随着八旗逼近城墙,这两门火炮只能及远,便用不上了。这三门较大的火炮,奉集堡的那门,撤退时被深埋地下,辽阳城上的这两门也被破坏,不能使用,而剩下的四门,倒是还在辽阳城内,但袁应泰在城破危急之时,令随炮而来地炮手们尽皆出城,奔广宁而去。是故就算建奴得到那四门大炮,也不会燃放。 想到这里,袁应泰不禁惦念起尚在京城里的那剩余十七门大炮,以及仿制的大型佛郎机十二位,若是都在辽阳,说不定辽阳不至于如此。不过这仅仅是想想,待辽阳再次回到自己手里,再做打算不迟。只是这事到要好好与这位年轻的镇江参将商议下才是。经此磨难,袁应泰算是将文官的脸面彻底丢弃,这立下传世之功,可不仅仅是文官的脸面,此时,袁应泰方才明白熊廷弼为何要以古怪脾气,肃立自己在军伍之中的威信。 就在新组建的明军奔到西门校场,在黑甲骑兵以及披军的严密护卫下继续武装时,苏翎派出前往太子河一带哨探地游骑返回一人,禀报说并未见八旗兵地踪影。余下的哨探正越过太子河,继续尾随八旗兵地路径,要一直看到八旗兵马的痕迹为止。 长达四里的辽阳城墙下的这段路,被那些新兵们一阵狂奔,不论以往是否做过类似的长跑训练,此时都急若奔马,一直到将兵器甲杖拿到手里,方才列队喘着粗气,稍稍歇息。此时,辽阳城东门校场上,聚集起一万六千多兵马,而西门处,则也有同样的数目,待整队完毕,三万多人一起望向辽阳城,眼中的怒火,已经足以焚烧整座城池。 袁应泰激动之余,总算打量了一下聚集在辽阳东门一带的兵马,脑子开始转动,面对苏翎问道:“如何攻城?” 苏翎望了望辽阳城,用马鞭一指东门,说道:“爬过去便可。” 苏翎所指之处,便是袁应泰用以**炸塌的东门城楼一带,杂乱的废墟高高堆起,但的确可以攀爬上去。此时废墟一带看不到任何八旗兵的影子,就算废墟后面有八旗兵驻守,也难以抵挡这上万人的蜂拥而入。 努尔哈赤当初攻打辽阳城时,可以在辽阳城下缓缓整兵列阵,如今苏翎却更是带着几分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地收编新兵,武装列队,然后方才对付这眼前的囊中之物。 久在苏翎准备下达指令攻城时,就听得辽阳城内忽然传出喧闹声,且越来越烈,与先前一片死静截然不同。 袁应泰惊疑不定,问道:“怎么?建奴开始屠城了么?” 苏翎侧耳听了听,摇摇头,说道:“不是,咱们暂且再等一等,看看李永芳到底如何打算的。” “李永芳?”袁应泰不解,“他会献城?” “他能降建奴,便也能降我。”苏翎的话不容置疑。 的确,当初努尔哈赤大军兵临抚顺城下,与苏翎此时集兵辽阳有何不同?为了活命,能降一次,便能降两次,还真没见哪个死心塌地地不要命的降人。 既然这么说,袁应泰便耐着性子,在风中传来的喧闹声中去辨别一丝痕迹,试图尽量解决心中疑问。 第三十三章 叛将结局 辽阳城内的骚乱并未持续太久,苏翎与袁应泰还远未等到不耐烦的程度,再加上那些新武装起来的新兵,也需要时间让黑甲骑兵们逐一调度,是故喧闹声停止时,苏翎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喧闹歇息未久,辽阳城城东仅剩下的另一处城门处,颤颤巍巍地缓缓敞开,一队后金人马鱼贯而出。 霎时间,苏翎身后的祝浩“刷”地一声,腰刀出鞘,竖立身前,紧接着,所有的护卫骑兵一律拔刀在手,双目仅仅盯着苏翎。只要苏翎出号令,便要立即上前护卫主帅。 袁应泰见此情景,面色再一次刷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缰绳,双眼也看向苏翎。与此不同的时,那些黑甲骑兵却屹立不动,没有主官的将令,没有人一人会擅自行动。而那些新兵们,却顿时鼓噪起来,一时间似乎人人皆欲争先,左右晃动。不知是要上前撕杀,还是转身欲逃。那些新任命的队长一阵喝斥,而一旁马上的黑甲骑兵也随即出声训斥,竭力压制住这些情绪激扬的新兵们。 苏翎侧头看了一眼祝浩,对于其护卫主官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但未得将令,这般急躁,可不是做大将该有的态度。那祝浩一瞧,心知其意,便回头低声吩咐着,护卫们手里的刀光,便各自垂下,不再显示出锋芒毕露之态。 就在这一刻,新兵后队里,数十人猛地一声喊,便各自转身便逃,将刚刚领到的兵刃丢满一地。这一变故,让新兵们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再一次骚动起来。 苏翎回头瞧了一眼,便高高举起右臂,向远处站队侯立的一队黑甲骑兵一挥,并用力向下落下。那队黑甲骑兵立即猛抽几鞭战马,便向逃兵追去。黑甲骑兵们并未使用携带的长枪。而是腾出右手,拔出腰刀,在头顶上挥舞着,却是一声不吭,只要追上一名逃兵,便略一俯身。一刀挥去,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便飞到半空,溅起一股血水,在尘土飞扬之中隐去。几乎是在瞬间,那数十名逃兵便纷纷被砍飞头颅,没有一人例外,甚至连无头的尸身也一律还向前奔出两步,这才轰然倒下。黑甲骑兵们这才斜斜划个圈子,回归本队。 这一幕让大多数的新兵都看在眼里。那躁动的情绪顿时消退,一个个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努力将各自的队伍站齐。倒比适才更多了几分军伍之态。 由辽阳城内出来地后金兵,约有两千多人,也有不少带伤的,都刀入鞘、弓斜背,列队行来。领头一人骑着马,倒未穿八旗服饰,而是不知从那儿弄来一身明军武官的铠甲,咋一看,倒也像是一名明军武官。 此人自然便是奉令驻守辽阳的抚顺额驸。努尔哈赤的孙女婿,辽事糜烂以来第一位降金的明军武官,李永芳。 李永芳带着属下人马全数出城,然后在距苏翎地大队人马约一箭之地停下,转头说了几句,其身后的两千多人立即下马跪在路旁,将身上的兵器全数扔在地上,匍匐在地,等候落。而李永芳这才下马。步行走向苏翎。 李永芳地大名。袁应泰自然知道。但却没有见过。此时见其走来。便低声问道:“这就是李永芳?” 苏翎瞧着缓缓步行地李永芳。点点头。说道:“正是。” “叛贼!”袁应泰怒骂一声。“斩了他!” 这话一说完。却见并无人应和。左右一瞧。竟然没有一人关注。这不免有些尴尬。此时早已不是自己显摆辽东经略地威风了。 “杀不杀先不说。眼下还有用。”苏翎淡淡地说了一句。 袁应泰微一沉吟。便不再嗦。 李永芳缓步来到苏翎面前,便“噗通”一声跪下,叩头说道:“罪将李永芳,拜见将 一旁袁应泰刚想张嘴,却又止住,强忍着怒气,盯着李永芳的后背不放。 苏翎没有立即问话,只冷冷地看着,让李永芳在地上多跪了那么几个脑子瞎琢磨的时间。 “你这是来降的?”苏翎问道。 李永芳再次叩头,说道:“罪将李永芳携属下两千六百七十六人,愿听从将军驱使。” “你那老婆呢?”苏翎冷笑着问道,“不要了?” “情势所逼,罪臣也是不得已。那等野人女子,罪将恨之久也,今日才得脱离奴酋之手,全拜将军所赐,罪将感激不尽。自此追随将军左右,不敢二 这叛将地说法,很难判定当初是否在努尔哈赤面前,也是这般意思。不过,眼下还真多亏了李永芳的摇摆之心,不然这辽阳城还得花上一番功夫。 “城内如何?”苏翎问道。 “建奴二千人,已被罪将率属下斩杀,城内已无一兵一卒。” “好。这回算你办的不错。你果然算地清楚。”苏翎说道。 “那努尔哈赤临行时,命罪将斩杀两万降兵,有书证在此。”李永芳说着,从怀里掏出文书,双手呈上。 苏翎身后的祝浩跳下马,取过文书,呈给苏翎。 苏翎展开一看,果然不错。努尔哈赤为让那些不同后金文字的降官也能看懂命令,是故许多文书都有用汉文,这一份也不例外。苏翎在马上递给袁应泰,袁应泰接过细看,便揣进怀里。 这份文书可是今后有用的,算起来,对于大明朝,这可是头一份缴获的努尔哈赤亲手盖印的文书。这时袁应泰没有再激动,真若是没有斩杀两万降兵,这一举动,可也算得大功,也该可抵消其降敌的罪名。当然,若是依此类推,这李永芳,且不是也算大功一件?袁应泰又创下一个第一。 “起来吧,叫你的人都在那边大营里候命。”苏翎用手一指,那边可就是用来圈禁两万降兵的大营。此时未免太大了些。 “是。”李永芳答应着,便挥手叫过一人,吩咐一番,那些降兵便纷纷起身,向大营走去。自然,兵器、马匹不能携带地。此时的田大熊。已经来到这边,见此,目光便投向苏翎,见其点头,便带着披军们上前一阵收拾,将满地的兵器、马匹尽皆收归披军所有。 苏翎见李永芳还在等候,便说道:“上马,前面带路。” “是。”孤身一人的李永芳,翻身上马。便缓步走在前面。 苏翎随即下达命令,先令一千黑甲骑兵入城,然后剩余的骑兵们。则与披军一起,将新编制地新兵们,一一分派,在苏翎入城之后,全数进城。 李永芳缓步前行,却未想那一千黑甲骑兵越过李永芳,向城内奔去。这倒让其吓了一跳,停步让在一边。 苏翎看着黑甲骑兵已经入城,这才侧头对袁应泰说道:“袁大人。你可要进城?” 袁应泰一愣,抬头见苏翎满脸笑意,这才回味过来,也笑着说道:“当然,苏将军请!” “袁大人请!”苏翎在马上一拱手,两人随即骑马并行,向辽阳城内行去。 这一幕,当然又是一个第一。以袁应泰这般身份、地位的文官,怎能与苏翎一个小小的参将彼此这般请来请去?当然。正如李永芳所说,情势所逼而已。但终究创下大明朝的有一个新奇地传言,今日,这种传言还会很多,袁大人已经不在乎了。 辽阳城内的百姓,最初是被半夜里八旗兵地大批人马调动所惊扰,惶惶不敢歇息,各自躲在家里抖。随着天亮,又被城内忽然传来的厮杀搏斗声吓得魂魄皆散。根本没有一人敢出门。这安静了好半天。才又从街上传来大队骑兵踏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响起的声音。这从门缝里瞧见的,是一群黑甲骑兵。在辽阳城内的大小街道一阵奔驰,随后,便直奔西门而去。不多时,从辽阳城西门、东门处,开始出现大批的人马,源源不断地向城内涌来。此时,眼尖地人,已经看见一杆大旗,正是大明朝常见地、且已消失两日之久地旌旗。 顿时,也不知从何处开始地,大批的辽阳百姓从原本安静地大街小巷里露出头来,胆子大的稍问几句,得知果真是明军重新回到辽阳城,这下,大军尚未全部进城,成立已经喧闹得不成样子。数千黑甲骑兵与披军,还是头一次进入到这等大城,稀奇的感觉自是非常浓郁,但军令所在,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按令行事,指挥者那些新兵分处驻守。城内的军营一部分,辽阳城城墙上便涌上了一万五千的新兵,开始在原本便熟悉的地段,整修防御设施,并听候下一步的命令。 初入辽阳城,苏翎事务繁多,倒是袁应泰暂时无所事事。眼下袁应泰可是置身一人,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无处下手。辽阳城内所有的兵可都是苏翎的属下,两人地关系有尤其特殊,这可不是当初进入辽阳的时候,一人独尊。苏翎便拨了五十名骑兵跟随袁应泰袁大人,让其先回原来的经略行辕暂歇,待城内诸事完毕,再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不过,钟维泽很快便将原来潜伏在城内的哨探们唤出,当中自然有浑身臭的何丹旭。何丹旭自然便又回到袁应泰身边,两人再次相见,何丹旭当即跪下大哭,而袁应泰,也鲜见地流下一滴泪水。待何丹旭一番述说,说辽东巡按张铨已死,棺材还停放在巡按衙门时,袁应泰当即前往吊唁,这自然又会有一番哭述。 苏翎带着祝浩等骑兵护卫,一边在辽阳城内巡视,一边不断地下号令。 钟维泽被命带领田大熊的披军以及剩余近五千的明军新兵,在辽阳城内,按李永芳的指点,重新封存府库,武库以及粮食堆积如山地粮库。并让披军轮流在武库内挑选合适甲杖兵器予以换装,同时,让已在城墙上设防的一万五千明军新兵轮流到府库搬运粮草,先解决吃饭问题。而黑甲骑兵,除了在城外留数百人监视李永芳的降兵外,则分出一千上城墙监督新兵。并给每一队新兵颁布军纪,剩余三千多骑兵则在城内巡视,喝令所有辽阳百姓在家等候,不得出外。 辽阳城是如此之大,以至直到夜幕降临,所有颁布的命令才执行完毕。 苏翎回到经略衙门。却没有见到袁应泰,一问,方知其因见到辽东巡按张铨的棺材,一时悲愤交加,再加上连日劳累,还未得到休息,此时已在巡按衙门内睡去。 苏翎带着祝浩便在经略衙门驻扎下来,听取不断汇集的结果,那李永芳。则一直陪在苏翎身边,听候差遣。苏翎抽空扫了眼李永芳,便将其唤至身前。问道:“你那些人马,有多少还能用地人?” 李永芳不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苏翎便又说道:“我是为你好,你可好生想想。难道,你还指望着带兵么?” 李永芳一惊,豆大的汗珠儿顿时自额上掉下来。 苏翎进盯着李永芳,接着说道:“我会给你个好结果,你放心。努尔哈赤那你做招牌,我也一样这样用你。” “是。是。”李永芳答应着。 “凭你的脑子,只要真心跟我做事,别再朝三暮四地乱动心思,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苏翎说道。 “是,罪将不敢。”李永芳低头说道。 苏翎看着李永芳,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努尔哈赤若是占据辽东,你这般打算也算是求生而已。不过,你现在也看见了。照这样下去。那努尔哈赤还能在辽东活多久?” 李永芳心里一个劲儿地转着,地确,若是照这个趋势下去,虽说眼下努尔哈赤地八旗兵大多还在,武力依旧强盛,但这势头却已开始转了,而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确实渐渐出头。 李永芳想了一阵子,猛然见察觉自己这番迟疑。不是心有异想的表现么?连忙跪下。说道:“愿为将军效力。” 苏翎没有客气,依旧紧盯着李永芳。说道:“你那些人,你自己好生想想,以后能对你有多大用处,一会儿便命人单独带进城来,仍归你管束。不过,你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你要仔细了。” “是。”李永芳已完全明白了苏翎地意思。 “我不是不能放他们一条活路,不过,若是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人有什么不轨之意,可都要由你担着,你可有把握?”苏翎问道。 “这”李永芳迟疑了,既然不能让自己再管带原属人马,按常理,该分到别的队伍中,但这些人既然是降来降去,要忠于某人却是任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难道还要为那些人做担保不成? 至于有用之人,自然是李永芳为苏翎效什么力了,若是短时间都不能有何作用,自己这一次的降,岂不是什么都没捞到?李永芳当即在心中一番琢磨,立即确定下近百人的名字。 “想明白没有?”苏翎问道。 “明白了。”李永芳答道。 “起来吧。”苏翎这才话,“祝浩,你带他去办这事。” 祝浩早已听得明白,立即答道:“尊令!” 李永芳便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祝浩出去。但只过了半个时辰,祝浩带着李永芳便再次返回行辕。 看着祝浩一脸的兴奋,苏翎明白这事已经办妥,倒是李永芳脸上有种释然的表情,这事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便无需多想。 李永芳只留下原属自己的一百二十六人,这之中除了他的一个几个儿子,还有十几个一直跟随自己的家丁,其余地,则是经常做哨探一类秘事的人。至于剩下的进两千人,李永芳没有看到。而祝浩却是亲眼所见,在下达苏翎地密令之后,专责看守降兵的那数百黑甲骑兵,立即执行军令,将那两千人全数斩杀,并连夜丢在到处都是尸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辽阳城墙下的壕沟内,算是战死的上方士卒中的一部分。当然,除了李永芳,这个消息,那些在冥冥之中留下性命的一百多人是完全不知。李永芳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只说是被分派到别处。一旦泄露,这些人又哪儿能在听从李永芳命令?而李永芳还指望着这些人能为其效力,在苏翎面前能得到更多的安全保证。 苏翎的这个手段,李永芳不得不服气,尽管苏翎说明是要将其与努尔哈赤一样地使用,但这么一招,却使李永芳无形之中将自己与那些属下隔阂起来,不能再抱成一团,自然也无法依靠这些人,在苏翎的麾下闹出什么事来。而苏翎,不尽省去了防备那两千降兵的麻烦,也进一步将李永芳握在手里。李永芳仅仅是块招牌,若是还能挥他那哨探的作用,自然也会对李永芳好一些,至少所说的荣华富贵,还是可以给的,只是兵权,是万万不能掌握在任何一个降将之手。 苏翎瞧着李永芳,缓缓说道:“现在,你来说说,那些在辽阳城内的汉人,是如何” 说道这里,苏翎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如何叛敌的!” 这次李永芳没有吃惊,适才杀戮之后,这接下来的,便自然是那些一样梦想转换风向地辽阳大户了。这倒是让李永芳明白,苏翎是如何对待背叛之人的。 第三十四章 临时整军 潜伏在辽阳城的后金探子,以及私下里与李永芳暗通的辽阳大户,尽管苏翎早有预料,为数定然不会少,单是苏翎派往辽阳,以钟维泽为的也有数百藏身于百姓之中,但李永芳的交代,却还是使苏翎暗暗吃惊。 李永芳此时已丝毫不敢隐瞒,将努尔哈赤派往辽阳的暗伏人员一一交代清楚。 这些人竟然有五百人之多,其中有一百多人便是袁应泰招募的蒙古人,并且大多还是属于袁应泰的虎旅军,拿着远远高于一般明军士兵的月饷。这些蒙古人自辽阳城被努尔哈赤攻陷之后,便站出来重归李永芳的管辖,当然,这些人已用不着苏翎派人收拾,在李永芳决意投降之时,便全部死于内乱。李永芳的那些亲信,倒也算是狠角色,杀人绝不会手软。倒是那两千后金士卒,至死也未明白为何身边这些己方的兵士,会突然举起屠刀。 至于收买这些蒙古人的价钱,不过每人三十两银子,先给一半,剩余的到辽阳城陷落之后补足。听到这个价码,苏翎不禁微微摇头。在路上袁应泰曾说过,这些虎旅军的招募,袁应泰曾抱有极大的信心,挑选的都是身形较为彪悍之辈,此时明军一般月饷为一两五钱银子,这些虎旅军却是每月另外增加六钱,并上报朝廷备案。朝廷上的那些文官虽对招募蒙古人持有异议,但还是予以支持,如数照拨饷银。 虎旅军大多数还是按袁应泰希望的那样撕杀勇猛,但问题也出在那些混进虎旅军的奸细身上。袁应泰与张铨分守东西两处,为此还专门拨出数百人归张铨管带。战斗中辽阳西门的火药爆燃,便是这些蒙古人的突然难,倘若不是如此,西门说不定还可坚持一段时间,辽阳城也未必败得如此之快。可惜袁应泰此时不在场,不知其听见这三十两银子的价码。又如何与整个辽阳城相比。 另外一些哨探,则与那些辽阳大户们连为一体。据李永芳的交待,辽阳城内有名的大户世家,有六十七户先后与李永芳取得联系,为那些哨探们提供遮掩,将其安置在自家的店铺之中。或是混入自家驼队中自由出入辽阳城。当然要求只有一个,那便是一旦努尔哈赤占领辽阳城,要保全这六十七户人家的所有财产。而努尔哈赤果真也在入城之后,令李永芳派出人马,在其大宅之外守护,不使混乱之中遭致八旗兵地洗劫。 当然大户们做的还不止于此,那些一向与其做对的其它大户世家,或是生意上的对手,均被其一一指认。甚至连财产多少,店铺位置等等,全都禀报给李永芳知晓。随即,这些人的财物全数被收走,而全家大小,均消失无踪。 听完李永芳的交代,苏翎立即召唤田大熊进来,命其带上一部分披军,在李永芳地几个属下指引下,搜捕所有的哨探,并将那六十七户大户全数捉拿。家产尽皆抄没。 苏翎交代下这些命令之后,又再问田大熊:“军纪可已知晓?” “已通报全军。”田大熊倒未必能全数记住,但眼下只要记住几项相关的便可,其中便有有关战利品的缴获问题。至于一般的披军,则有苏翎派出的队长们一一叮嘱。 “好。你记住,带兵要之一,便是严守军纪,违令者斩。”苏翎厉声说到。 “是。”田大熊应到。 “抄没地家产。你取一千两。这是你带兵地奖赏。”苏苏翎说道。 “谢将军。”田大熊地脸上暂时还看不出有何喜悦。 “另外。每个士卒。赏银十两。各队队长一百两。”苏翎再次交代。“其余地。该如何处置。你该是知晓地。” “是。”田大熊高声答道。转身退了出去。 不久。辽阳城大街上便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大队披军分为数队。将那六十七户大户地宅院、铺面以及各处仓库、马圈等等产业尽数围住。有李永芳地属下带队。这些目标没花多少功夫便尽数寻到。 先是数百哨探们被一一捉拿到手。也不必审讯,直接押往各处路口,在高呼“建奴奸细,就地斩”之后,全数砍死。然后那六十七户大户,分主仆两队,被分赴各户的披军聚在一堆,随即,有人上前逼问各户所窖藏的银子,凡不答者立即斩。一个时辰之后,这六十七家窖藏数代的近百万两白银被悉数起出,随即,这数百人男女老少,一齐被押往街头,全数处死。不过,那些奴仆中的男丁倒是略加审问,凡是跟从主人为恶者,也不管是否冤屈,悉数被杀,余下的人,包括那些女婢,有去处的任凭散去,无家可归者,则聚在一所院子里,等候分派。 这样的血腥场面让那些阿哈转变过来地披军执行起来,分外利索,再加上田大熊已经下达命令,每队士卒均可按规定现取白银作为苏翎次颁的奖赏,让披军们动作更加迅,执行得更为彻底。 可惜那六十七户在辽东世代经营的大户世家们,无论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甚至有几人高呼,自己家中尚有人在朝为官,请求赦免时,却被狠狠踢上几脚,旋即被拖了出去。 这一夜辽阳城城内百姓均被喝令不得外出,但数以万计的百姓又如何睡得着?是故那遍布各处街头、路口的处决场面,纷纷被那些从门缝、窗棱处偷看的目光收了去,而那些行刑前的吼声,尤其是直呼那些大户人家的姓氏,“建奴内应,辽阳张氏”等等,更是让人知晓被杀的究竟是何等人家。 这场面不仅让那些因其内应而死地商户、世家们得以报仇雪恨,更让那些在这次战火中死去亲人的、数不清的百姓们纷纷暗中拍手。这种欢快的心情已经远远出了对那些披军的好奇。 就在各处行刑之中,苏翎又临时想起,连忙派人在各处行刑现场,向四周的百姓高呼:“已剃者,均需剪去辫子,过往不究。天明以后,凡是有辫子的人,均以奸细论处。” 这个命令随即遍布全城,并持续长达一个时辰,到了后半截,便有辽阳人自地相互传达。这时地辽阳城内。倒有半数已经剃,扎上一根辫子拖在脑后。苏翎这一次深夜之中的传令,顿时使辽阳城多出无数地披人,也算是安抚了那些剃早了一些地人。而那些始终未剃,且未被匆匆离去的努尔哈赤惩处地人,则自今以后,多了分自豪感,至少在辽阳城破坏之后,自己还能坚持不降。那把毫未损地头,便是明证。 经这么一闹,整个辽阳城城内。满大街都是各式各样装扮的士卒、马队,黑甲骑兵往来游弋,不断监视着任何胆敢违反军纪、趁机捣乱的人,对于违反者,当即斩。因事先并未有周全准备,苏翎目前能做的,也仅仅是随时应付。 那努尔哈赤在辽阳城内折腾了一晚上,很多八旗官兵都未得到休息,而此刻。苏翎面临同样的问题。时间很紧,努尔哈赤率八旗兵回援萨尔浒,相信走不多远便会得到确切消息,到时候努尔哈赤是继续追赶,还是回头再返辽阳,很难琢磨。苏翎必须尽一切努力,将辽阳城收整一番。 唯一的好处是,努尔哈赤掳掠到的大部分财物、甲杖、兵器,以及战马、战袍等等物资。都在辽阳城里集中着,仅金银便有上百万之数。据李永芳交待,努尔哈赤临走时,只带走了一部分易于携带的火器,还有全部会燃放火器的降兵,这其中也有为了减轻李永芳留在辽阳地负担的意思。另外,李永芳还透露,那些金银,努尔哈赤本打算拿出三十万。送给蒙古人。以便使其进一步威胁在广宁一带的明军守兵,使其不得逼近辽阳。 这一切。都因努尔哈赤地老巢被袭击,且留在萨尔浒的众位福晋以及各位贝勒、大臣们的家眷全都处于危险中,使得努尔哈赤连同所有八旗武官、士卒都忧心如焚,极力赶回救援,而辽阳城内,便让苏翎捡了个便宜。这些财物当然无法再物归原主,或许城内百姓见明军重返辽阳,多少抱有这样的希望,但苏翎却丝毫没有这么打算。 过了午夜,苏翎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有了解决辽阳问题的办法。 此时袁应泰仍旧昏睡不醒,再说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所有的粮草、器械、甲杖等等,若想全数保留下来,自然是以留守辽阳为前提,可此刻苏翎手中能够信任的,只有五千黑甲骑兵,五千披军目前除了苏翎,也无处可去,算是次之,而那两万新编明军,且不说有多少带伤,即便伤不重,可能有多少战力可言?再说,此刻那两万明军不过是一盘散沙,勉强由那些低级武官管带着,能够不乱就已属不错,更别说组织起来对阵杀敌。而按以往的办法打散重编,势必要将那五千黑甲骑兵拆散,那样地话,人数虽然多了,可战力反而减退,一旦有什么情况生,苏翎怕是连最基本的武力都拿不出来。 苏翎做这个决定,思索了足有一个时辰。可惜赵毅成等人都不在身边,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苏翎先召集黑甲骑兵营内的顾南、郭杰中前来,这二人也是苏翎当初那十九名夜不收中的成员,目前各管带千人黑甲骑兵,是苏翎打造黑甲骑兵最为重要的支撑。 “大哥。”一身黑甲的顾南、郭杰中踏进门内,便齐声叫道。 苏翎直接了当,当即说道:“让你二人独自带兵,可有把握?” 顾南与郭杰中相互对视一眼,顾南便问道:“大哥,多少人马?” “五千,”苏翎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再给你们一千人做辎重队。” 顾南与郭杰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各自在心中做了番估算。 这也不怪二人的迟疑,当初跟随苏翎的是几个人,可并非个个都有带兵地基础,郝老六与赵毅成、胡显成等人,算是其中突出一些的,眼前这两位,便要稍稍落后。管带一千骑兵,与独自带领六千人,要做的可截然不同。 苏翎并未催促,自己这些兄弟们,只能慢慢给予时间,让其自己成长。 果然,郭杰中又问道:“大哥,我们从骑兵营里能带走多少人?” “你们每人三百,”苏翎犹豫一下,又说道:“五百吧,从各个小队里抽调。” 二人再次算了算,便一起站直身子,说道:“尊令!” “好,时间很紧,你们立刻去办,在那两万兵中将人挑齐了,马匹、甲杖等只管去拿,粮草等也一应凑齐,就在东、西城外扎营,限天明前办妥。” “是。”顾南与郭杰中不敢耽搁,转身出去。 “祝浩。”苏翎叫道。 “在。”在一旁听着心急的祝浩立即应道。 苏翎注视着祝浩,好一会而才说道:“能不能带兵,就看你怎么去做了。” “请将军吩咐。”祝浩挺直了身子说道。 “好。你带一百名护卫骑兵去,只给你这么多。”苏翎说道,“一会儿剩下的那些兵,都归你管带。” 那可是近八千人啊,祝浩不禁有些皱眉。但苏翎并未注意这些,接着说道: “眼下没有更多的人给你,镇不镇得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 “等郭杰中、顾南带兵出城,剩下的兵你都聚拢成队,先将那些银子”苏翎说道这儿,在心中算了算,接着说道:“给郭杰中与顾南两营按每人二两,武官十两算,先送去,即刻放。你的兵也按此办理。一旦整治齐了,就将辽阳城内剩下地粮草、甲杖等等,全部都运往镇江堡。” “是。”尽管这难度很大,但急于带兵地祝浩依旧答得很爽快。 “这就去吧,尽量在天明时便动身。” 祝浩不再回话,直接转身出去。辽阳城的夜,又开始另一番喧闹。 苏翎命令放银两,一是太多不好搬运,二来也可暂时稳定军心,让这三人整军办得顺利一些。人手奇缺地状况,再一次显露出来。这将是苏翎面临的最大问题,此时的情形与千山堡完全不同。除了自己的人,苏翎对其它任何来自明军,或是类似李永芳一类的人,丝毫没有信任感。倒是田大熊的那些阿哈出身的例外,相对来说,把握还要大一些。 第三十五章 辽阳移民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大明朝辽东都司的府辽阳城,终于迎来了一个安静的早晨。 昨夜,数万入城的士卒以及更多的辽阳百姓,都度过了一个情绪复杂的夜晚。说不清楚是该庆幸在战火中保全一条性命,还是该庆贺辽阳城又回到大明朝的管辖之下。这若是让朝廷里那般文官知道了,不免要做些读来犹如身临其境且如阳关三叠般的起伏波折的文章。 这般功夫,怕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也该能够笔下生花,写出些锦绣文章来。但直到辰时,袁大人却才自悲恸中醒来,睁眼便瞧见亲随何丹旭,正强挣着守在身边,一双眼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未睡。袁大人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在失而复得的辽阳城中,便猛地爬起,连声呼喝打水、洗脸、更衣,要整理衣冠巡视辽阳城。但却未见有人应声,转脸又看到何丹旭,便又才明白,这番做作是毫无意义。当然,也只有何丹旭晓得,这辽东巡按府中,怕是找不到一只完整的碗碟,不是破碎,便是被建奴搜走,就连昨夜喝水的杯子,还是缺了一边只能盛一半。 袁应泰怔怔地瞧着停在屋子正中的棺材,想起里面正是昨夜为之哭昏过去的昔日同僚,忍不住又是悲从心起,还未等再做何感叹,何丹旭便催促道,说是苏将军已数次派人来探,见大人一直未醒,便未打扰,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还是去看看的好。袁应泰一听,便振作起精神,起步向外走去。 经略行辕中的苏翎,是一夜未睡,一直听取城内不断传来的消息,便相继下令处置。适才在外哨探的游骑回来禀报,说是一直尾随八旗大军寻觅到沈阳附近。都未现努尔哈赤的大军踪影,看来是直奔萨尔浒而去。且根据一路上大军留下来的痕迹来看,并无大车之类的辎重队伍,似乎当真走得匆忙,未及携带过多的粮草。 苏翎听到这个消息,算是暂时放下心来。只要努尔哈赤不立即杀个回马枪。自己在辽阳便能安稳上几日,足以拥有处置的时间了。同时,苏翎立即派人去统计城内到底还有多少粮草。 这个事情是交由随同钟维泽地哨探一同藏身的原本属于胡德昌的人手去办的,而当苏翎见到这些人时,也顺带着让其分出几人,去召集辽阳城内的商人,让他们凑出几人出头作为代表,到苏翎这里来听候吩咐。据胡德昌的伙计估计,辽阳城内地商贾。约有数万人左右。苏翎倒没让其联系所有的人,只要联系与胡德昌等三家有来往的即刻,只是不知在这次兵火之中。还能幸存多少。 就在袁应泰踏进门的同时,门外又传来马蹄声,顾南与郭杰中也一同到来,在辕门外下马,走了进来,还未说话,那祝浩也骑马奔至。这个早晨,苏翎将得到这一夜的结果,那三位新任的将军。也将初次展露带兵的成效。 “袁大人。”苏翎一拱手,略带微笑地招呼着。 “苏将军。”袁应泰也还客气,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再生疏。 苏翎便将袁应泰让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对走进来的顾南、郭杰中以及祝浩说道:“没有急事的话,都坐下说。” 三人便依言而坐。仗着年轻。苏翎与这三位武将。都还未露出多少疲惫之色。若说辛苦。倒真没有在千山堡训练时累。只是操心较多。这面色上便有些差。但这也比袁应泰地面色好上许多。 “你们两营如何?”苏翎先问顾南与郭杰中。 “都按吩咐地做了。”二人所说大致相同。 苏翎微皱眉头。对二人地回答不甚满意。但并未就此说什么。只是继续问道: “甲杖、兵器都装备妥了?” “都全部换装完备。” “马匹呢?”苏翎又问。 “每营六千五百匹,大车三百辆。”顾南与郭杰中所答一致。 “粮草准备了多少?”苏翎不厌其烦,也算是一种考察。 “按半月预备地。”顾南答道。 “银子都到每个人的手上了?”苏翎又问。 “都了。”郭杰中回道。 “嗯,”苏翎这才停止询问,想了想。将目光再投向二人。问道:“那么,你们两营。可以一战么?” 顾南这次没有犹豫,抢先答道:“以二第一尚可,若是人数相等,把握不是很大。” 这言下之意,是使用了类似督战队的办法,这种情形,可以抽出人手督战,以保众人向前。 郭杰中补充说道:“了银子,在加上以往黑甲骑兵营里的那些办法,士气还是有的,只是相互之间还嫌生疏,无法配合。” 这二人几乎是将千山堡整训士卒的办法都使出来了,但显然还是各自动了番脑经,根据各自不同情形做了番调整,这正是成为独掌一营人马的武官所必经之路。 苏翎望着二人,说道:“带兵,每个人都有所不同,但严号令,守军纪,是军营的根本,从这两点下功夫,不难**一只能战之兵。你二人好生琢磨。” “是。”二人站起身来,齐声答道。 袁应泰听了,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练,袁应泰深知这道理随好讲,真正做起来,却未必能**兵来。大凡武职官员,哪个不晓得适才苏翎所说地?可这几年的辽事,又有那一回是胜了的?想到这里,袁应泰不禁仔细打量起郭杰中与顾南来,见其也不过二十多岁,不到三十,难道他们会**好兵? 此时苏翎又转向祝浩,问道:“你最后聚拢了多少人马?” 祝浩起身,答道:“最后总计七千二百三十名。那几百人不知逃往何处,或是藏身与辽阳,还未及追查。”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费功夫了。甲杖、兵器可够?” “够了。战马只有三千五百匹,余下的三千匹准备用来拉车。”祝浩说道。 “起运了么?”苏翎问。 “第一批一百两大车已经出了。”祝浩说道。 袁应泰听到此处,不禁插言问道:“运的何物?” 祝浩看了看袁应泰,又向苏翎望去,见苏翎点点头,才说道:“第一批都是粮食。第二批准备运送火炮、火药。” “运往何处?”袁应泰更是惊疑。 “镇江堡。”苏翎答道。 袁应泰转而望向苏翎。期待能听到更多的解释。 “袁大人,”苏翎起身,示意袁应泰走到一张大桌边,同时让顾南、郭杰中与祝浩一起围过来。 袁应泰好奇地起身过去,见桌上摊开一张大图,豁然便是辽东的所有堡寨以及周边形势图,这可比袁应泰自己手中那张图好详细百倍,有很多连袁应泰都没听说过,当下。便俯身细细查看。 苏翎见袁应泰如此,便稍等了片刻,等袁应泰直起有些酸的腰。才接着说道:“袁大人,这图如何?” “嗯,详尽细致,这从何而来?”袁应泰问道。 “我的哨探们画地,嗯,你也见过的,就是钟维泽那几位,便是其中之一。”苏翎笑着说道。 袁应泰说不出话来,哨探。他不是没派过,也曾重金悬赏,要探得努尔哈赤内中详情,可惜,至今为止,不仅他这位辽东经略对赫图阿拉一带地情形模模糊糊,朝廷上的那些文官,更是稀里糊涂,一团迷雾。光凭这张地图。便已能算是一件大功。若是将这张图绘制一份,献给朝廷,岂不是? “袁大人,”不待袁应泰将他那想法提出来,苏翎便抢先说道:“今日你可要忙上一阵子了。” 说完,便指着地图上的赫图阿拉与界凡、萨尔浒一带说道:“过几日,这里的消息便该能传回来了。我的一部人马,该是攻打了界凡,按努尔哈赤回兵的时间上算。攻下界凡应没有问题。如今就等着看是不是萨尔浒城也被攻占。” 袁应泰顿时被吸引住了,在地图上说这些方略。可要醒目得多。 “萨尔浒城,住着建奴努尔哈赤与大小贝勒、大臣们地家眷,若是能将此城攻下,这些人便一个都逃不掉,袁大人,你说那建奴会如何?”苏翎笑着说道。 袁应泰睁大了双眼,看着苏翎,怔了一下,方才说道:“那不是绝子绝孙之计?” 苏翎低头指着地图继续说道:“袁大人再看,这萨尔浒攻下更好,攻不下也无妨,我派遣地人马不会纠缠在一地。从赫图阿拉到界凡,再到清原,沿苏子河河谷,到浑河源头” 袁应泰与顾南、郭杰中、祝浩都顺着苏翎地指示一路看去。 “这些谷地,都是女真人居住之所,所有的农田、大小屯庄,都沿河而布,是努尔哈赤地粮源出处,也是人马士卒的征集之所。” 苏翎待袁应泰微微点头表示看明白了图上的标识之后,才接续说道:“这一部人马,会将这沿途所有的村寨全数捣毁,烧光屋舍,夺走马匹,斩杀牛羊,并且” 苏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所有的粮食,都将被焚烧,一粒都不会留下。” 说完,苏翎静静地望着袁应泰,看其如何反应。 这番话说完,袁应泰却似乎并未从中悟出什么,只是继续在地图上想象着苏翎所说地一路烧杀,连嘴角都似乎露出些快意来。文官若是狠,表情尤其特别。 苏翎不禁催促道:“袁大人?” “嗯?”袁应泰这才觉苏翎没有继续说下去。 “袁大人以为如何?”苏翎问道。 “好。”这个答案当然令人失望。“痛快!”这个可令顾南、郭杰中与祝浩都撇了撇嘴。 “袁大人,”苏翎不得不再次说道,“你看这往后如何?” “这”袁大人一时未说出话来,想了又想,才说道:“驻守辽阳,上书朝廷征调兵马钱粮,待大军聚齐,便进军沈阳,收复抚顺。再并铁岭、开原,收回故土。” 苏翎当即在脸上显现出失望的神情,这辽事说来说去,依旧是收复故土,依靠边墙防守。 “袁大人,就算你说的这些都办到了。那要花上多少日子?那努尔哈赤不过是退缩至边墙之外,难道其不会卷土重来么?”苏翎直接问道。 袁应泰又被问住了。对于朝廷从关内征调地官军,以及募集的新兵,多数都还在兵部的名册上,从山海关到辽阳,能走上数月而不至,最常见的算法,是从山海关到辽阳,要两月之久。这还不包括那些兵饷是否足。粮食是否带够,马匹是否肥壮。若是携带有火炮、火器,更要延长数倍的时间。等将这些兵凑齐了。又还要攻打沈阳,在攻打抚顺,更别说开原、铁岭北关一带的故土,粗粗一算,没个几年,还真不好说结果。 苏翎接着又说道:“袁大人,这辽事一起,朝廷为此花掉的钱粮,可有多少?” 袁应泰又是一怔。这当然还是一个关键地问题,不必说出细致的数目,这上百万是有地,朝廷不是为此还专门开征了辽饷么?若是真如袁应泰所说那样,先这粮饷便拖不了那么久。 “苏将军,你的意思呢?”袁应泰终于诚心问道。 苏翎看着袁应泰,再次在地图上指示着,说道:“袁大人,我这部人马这么一番折腾。你说建奴这里会是什么结果?” 袁应泰摇摇头,不再说话。 “袁大人,你可记得如今是几月?” “三月二十三日。”袁应泰不解的答道。 苏翎见状,便直接说道:“这春耕的日子,需要什么?” “种粮,耕牛。”袁应泰对此可是及其熟悉,屯粮也算是其一向地长处,为此还在朝廷上得到不错的评价。 说道这里,袁应泰恍然大悟。说道:“你是说建奴会连种子粮都没有?”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才是我要说的重要之处,不管萨尔浒城是否被攻下。这两条河谷里的女真村寨,均会被打烂。不仅粮食被焚毁,还会斩杀耕牛,毁坏农具,让建奴无法及时播种。” 这样一来,就算努尔哈赤用友沈阳城里的缴获,甚至在赫图阿拉或者浑河两岸还窖藏有粮食,但单是供应今年地吃食便很难保证,更别说还要准备大量的种子粮。如此一来,努尔哈赤势必难以支撑其多达近十万人马的武力。这等于是从根本上断绝了努尔哈赤再度称雄的可能。 袁应泰明白了这一点,不禁双目冒光,直直地盯着苏翎。这个法子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到地,却未有苏翎。或者说,如此趁虚而入,将努尔哈赤逼入绝境的,也未有此人。 苏翎正色道:“袁大人,所以,适才我说,你要忙上一阵子了。” 袁应泰当即说道:“好,你尽管说。”苏翎曾给其描绘的成名之路,变得更加清晰。 “袁大人,这一,是要向朝廷报捷,赫图阿拉地大胜,应该给朝廷一个大大的捷报了。想必,这足以弥补辽阳失陷地传闻。”苏翎说得有些含蓄。袁应泰当然明白,此时辽阳失陷地消息必定已传至广宁,哪儿的辽东巡抚薛国用,总兵官李光荣,必定会快马报至京城,这接下来,袁应泰若是死了便罢,若是活着,也逃不掉杨镐地下场。 但如今,这封文书可是必须要写的。 袁应泰当即点头。 “这第二,请袁大人布榜文,让辽阳城内的百姓,尽皆迁往镇江一带,再渡江到朝鲜安身。”苏翎这话可又是惊人。 袁应泰虽不至于吃惊之极,却仍然问道:“为何?” 苏翎仍然指着地图解释说道:“袁大人,请看。若是努尔哈赤一旦明白这春耕的难处,他会到何处寻找粮食?” 此时袁应泰不要地图也已经记住了,除了沈阳,辽阳便是唯一还蓄积有粮草地大城。 “若是努尔哈赤能早点醒悟,便会立即调兵返回辽阳,守住这唯一还能指望的粮草源头。辽阳城周数十万百姓,足够其征集粮草度荒的。再加上沈阳城四周的土地,完全养活那些女真人,是不成问题的。更为可能的是,努尔哈赤将屠尽这些汉人百姓,以供其女真部族耕种。” 这幕情景很可能成为事实。努尔哈赤攻占辽阳、沈阳,原本便是瞄着这些富饶的农田,这些远比女真聚集地要广阔出数十倍。一旦努尔哈赤明白全局的处境,苏翎所说便是唯一的选择,到那时,这些百姓怕是连出力地机会都不会有,因为这百姓一样要吃饭,耗费粮食。 袁应泰望着苏翎,问道:“你是说,要将这辽阳遗弃?” “是的。”苏翎面无表情,似乎丝毫未考虑迁移数十万百姓的难处,继续说道:“要让这辽阳城成为努尔哈赤的一根稻草,但却毫无所获。” 迁移汉人百姓难,那么,努尔哈赤将女真部属迁移出来,也不会简单,重要的是,这将使努尔哈赤与自己数万的族民绑在一起,再不会出现东奔西走、行踪难辨的态势。 “若是努尔哈赤带兵四处抢粮呢?”袁应泰担心地问道。 苏翎笑道:“他的数万兵马,粮食能支持几日尚且不说,就算来了,我们便在弓长岭一带的山里跟他周旋,总之进进退退可以,运粮,不行。” 袁应泰将信将疑,似乎始终不能认同苏翎地这番话语。 “袁大人,此事要赶快。我们眼下只有三万左右地人马,守辽阳肯定守不住。指望朝廷派兵支援,也得数月之后,那努尔哈赤可不会等那么久才明白自己的困境。这城内地粮食,还有那些百姓,不能再次落入敌手。” “只能如此?”袁应泰再问。 苏翎不再说话,只点点头。 袁应泰咬咬牙,说道:“好,我这就布榜文。所有百姓全数迁往镇江。” 第三十六章 空城以待 看到袁应泰已经完全同意迁移辽阳百姓的方案,苏翎当即命祝浩在其营中抽调出二百名原属虎旅军的士卒,归属袁应泰调遣。 这位辽东经略经此一战,身边除了一个何丹旭,再无一人跟随,这要办事,没有人可是不行。待二百名经略大人的随从护卫们到位,苏翎又令从那些叛敌大户们的奴仆中选出三十名男仆,十名女仆送到袁应泰的府上,以便暂时能伺候饮食起居。当然这些人都是经过一番挑拣,均属老实人,不至于拿袁应泰报那杀主之仇。进了袁府,便由何丹旭管带,苏翎便不必多事了。 袁大人再次掌政,这经略行辕自是要让出来的。苏翎在于袁应泰商议片刻之后,便带队离开,前去巡视顾南与郭杰中等的新兵营。离开之前,又命祝浩将所得银两送一万两到袁应泰府中,以供其所用。此时对于辽阳城中的府库,袁应泰已自觉不多问,他估计经努尔哈赤在城中一番折腾,究竟还能剩余多少,可不是他目前想知道的。是故只管按与苏翎商议的办事,其余的,一律不管不问。 有了那二百名士兵做帮手,袁应泰便开始布命令。以袁应泰作为辽东经略的名头,在辽阳城中还是人人皆知的。袁应泰先自辽阳城中招募近五十名能写会说的书生,又费了番周折寻来纸张,开始书写榜文。 此时辽阳城内居民尚多,倒是辽阳城外的百姓已近全数逃亡,随处是空村虚寨。按榜文上所述,倒是未必全部前往镇江堡。袁应泰先述说建奴凶残,杀人无数,然后说为免再遭杀伤,命辽阳百姓有可投奔亲朋的,俱都在二日之内前往避难,无处可去者,则可前往镇江堡。那里已设有安抚接应之人,一应粮食、住所皆无须多虑。 对于镇江方面,苏翎自然已派出快马,报与赵毅成与冯伯灵知晓,令其准备接应事宜,同时。袁应泰写好的至朝鲜的公文,也随身携带,让冯伯灵立即过江,与朝鲜元帅姜弘立取得联系,即刻办理“借住”朝鲜的一应准备。 实际上在进入辽阳的前一夜,袁应泰就与苏翎就“借住”二字商议了好一番时辰,是故这公文之中,不仅要求朝鲜为大明逃难百姓提供住所、粮食、衣物等等,并划出一部分土地作为春耕所需。这番要求。根本无视朝鲜是否同意。并且,以袁应泰这位来自天朝大国的辽东经略的措辞,自然是要比苏翎的明言直述要来得婉转。但其中地含义却是非常明白,且字字暗含威慑之意。这可是文官的长处,苏翎也不得不自愧不如。 在袁应泰命那些书生抄写榜文之际,又令派十名虎旅军士兵,快马奔往广宁一带,命驻防广宁等地的官员立即将袁应泰亲手书写的奏书送往京城。这份奏书实际上是两份,一份是言辽阳失而复得的一番苦战,以及如辽东巡按张铨等一应死节文官的详尽过程,并为其大书特书。由此引出十万火急调遣兵马进驻辽阳。以免再次遭受沦陷之苦。 这一份呈上去,自然会引起一番震动,想必弹劾者必众,且疑惑甚多。当然第二份便属于大捷地呈报:赫图阿拉大捷,界凡大捷,辽阳这里,也应该算一份。然后,为苏翎的一番部署详尽描述,且更为夸张地为苏翎所部的战功赫赫请功。其中所述。收服女真部署近十万,焚毁村寨无数,捣毁敌酋所有屋舍、农具,杀死牛羊等等,甚至直接将苏翎所说的建奴将因此困于粮草的估算也都写在上面。 这两份奏书,必定会使朝臣们大惊大喜,但估计回文必定不会很快。这些,便留给大臣们去反复商议了。袁应泰按苏翎的要求,只刻意强点两点。一是立即兵进驻辽阳;二是给苏翎所部饷、运送铠甲兵器。且无需朝廷输送至辽阳一带。只请朝廷将聚集在山海关、天津以及山东登州三处的军需立即拨付,由水师运往镇江堡。当然。开具了一长串经过苏翎补充过的赏赐名册,并请按十万之数饷。 苏翎走出袁应泰的经略行辕,自有自己地一番部署。 对与镇江堡地赵毅成。苏翎倒没太多说什么。至需交待目地。其余地一切。赵毅成自会思虑周全。以往与赵毅成所谈地构想。此时已然成为事实。而对冯伯灵。苏翎特意单独去书一封。令其到朝鲜后。与朝鲜元帅姜弘立一起。大力收集船只、水手。有多少要多少。同时。在朝鲜一侧。开始兴建船场。将赵四等人已经寻到地会造船地工匠艺人都迁到鸭绿江对岸居住。并在朝鲜同样收集所需人手、工匠。 在辽阳城里。不待袁应泰地榜文贴出来。苏翎便召集胡德昌地属下联系到地商贾。一方面述说迁移镇江地缘由。一面许诺给予特许。在镇江以及朝鲜义州均给予行商方便。而要求他们做地。则是需协助运输辽阳城内地所有粮草、军需等物。这辽阳城内。除了官府。也唯有商人们能够拥有招募人手组成驮队运输地能力。眼下袁应泰人手不够。且辽阳城内地建制都已毁坏。要单靠袁应泰或是祝浩。远远不够处置辽阳所有地物质。 对与辽阳城内地商贾而言。幸免于努尔哈赤之手。已经是天大地运气。而此时带兵收复辽阳地武官苏翎亲自召见。又哪儿不踊跃出头?尽管与苏翎并不熟悉。且处置那些叛敌地大户们地手段极其凶狠。但经胡德昌地属下一番讲述。大多数商贾都对未来生出几分幻想。这远比一般百姓地流离失所要好上许多。商人地眼光。本就要多绕几个弯子。此时形势所迫。也由不得多想。很快。不少商人开始在辽阳招募人手。组建无数个大小驮队。人担车载。连同自己地家财。一并向镇江堡进。 此时辽阳城地百姓还未动。但已经有迁移地人流了。 苏翎与商人们谈完。又令祝浩召集辽阳城内数千地工匠。这些人还是自熊廷弼上任时便不断聚拢在辽阳城内地大小作坊之内地。铁匠、木匠。以及打造弓箭等等军需地匠人几近万人。若非辽阳失而复得。这些人也将被努尔哈赤全数留下。不仅不会杀。还会继续从事本业。打造出更多用来攻打大明地兵器甲杖。如今苏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难得地匠人。银子不缺。何况运起来也十分麻烦。很快。在每人五两地银子赏赐下。各式各样地工匠们开始携家带口。前往镇江堡。 并且。对于辽阳城内还存储地数十万石粮食。苏翎也令这些工匠们只要能拿得动。尽管去取。以供这一路上吃食所用。好在平日里工匠们就已经是有组织地。此时只需在其中制定具体地人选。派出数人打开粮库。便足以办这件事了。当然。催促是一定有地。以至到了午时。辽阳城内已经开始出现东向行走地大批队伍。 这一切都有些像搬取战利品,不仅无数,也没有人去统计到底拿走了多少军需、粮食。苏翎只命在城内留下两万大军一月的粮草备用,其余的一概取走。并且,负责这部分粮草的士卒还被命收集柴薪,以备在不测之时,焚烧剩下的粮草,以达到不给敌人缴获的目的。 至于辽阳城的百姓愿不愿意迁移,苏翎并未过多去考虑,除了袁应泰布的榜文上说的十分清楚之外,也并未派人督促、劝说,肯定会有不少的百姓迟疑不定,也有舍不得放弃自家产业的。但过了午时,城内的大部分商人开始举家东迁,匠人们也都纷纷出城,城内已没有任何一家商铺开门营业,想买一针一线都已做不到。此时,那些犹豫才开始变为担心,照这样下去,至少粮食,柴薪、煤炭等等,都无法得到,诺大一个辽阳城,少了某些生活必须的行业,自然无法生存下去。 于是,到了晚间,大部分的犹豫者也开始收拾家什,哭哭啼啼的动身迁移。到了这时,再不走的,便是因家贫没有多少存粮,无法凑齐路上吃食的人家。当然,招募这些人组成驮队运送军需,便是很容易之事了。对于穷人,几乎用不着银子,只需有饭吃,做事反而更加卖力。祝浩的队伍,便又多了数千劳力。 而最后剩下的,苏翎已不再去管,如今已经可以将辽阳城搬空,不论是什么理由留下的人,都不会给努尔哈赤带来什么好处。至于是否有性命之忧,便是其自己的考虑了。 这数十万人的迁移,将辽阳城东面的驿道,是填得满满的,老远便可看见一条粗大的人流,缓慢而毫不停滞地向前蠕动。入夜之后,辽阳城已经安静许多,至少有一半的辽阳百姓已经出城,走得虽慢,但方向是坚定的。 祝浩将一千有马的士卒跟随移民一起行动,算是维持秩序之用。而苏翎则命披军在太子河与驿道之间扎营驻守,以防万 等到辽阳城内快成空城之时,苏翎才会进一步地行动。到时不论辽阳城是否还有人在,都无法阻止苏翎战略部署的完成。接下来的麻烦,当属赵毅成那边。至于路上是否会有人员损失,在这乱世之中,已不在苏翎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第三十七章 欲赴蒙古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四日,辽阳城内仅剩下一万多人尚未离去。据钟维泽禀报,这些人各式各样,既有富户大室,也有穷苦百姓,尽管有人劝说,但却始终不愿离去。苏翎对此摇头作罢,吩咐钟维泽不必再管,由得他们去。 午时,城外的黑甲骑兵禀报,说有二百四十多人来到辽阳城下,声称是援辽兵马,为一人名叫张神武,所带之人具是其家丁。 苏翎有些好奇,这辽阳城都快逃空了,竟然也有人敢于带着二百多人驰援,这份胆子倒是不错。当下,苏翎进入袁应泰的经略行辕,直接问袁应泰是否知道此人。 袁应泰当即大喜,立即要让张神武进城。苏翎挥了挥手,示意照办,那报信的黑甲骑兵随即离去。 苏翎便问道:“袁大人,这人是谁?” 袁应泰大约为此人前来辽阳支援所打动,面色红润,说道:“此人原籍江西新建,万历甲辰武科第一人,曾任四川都司签书,因事系狱。前日由我举荐,令其援辽,立功赎罪。倒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苏翎说道:“倒算是敢战之人,不过,人手少了些。” 袁应泰一怔,倒未继续说什么。援辽兵马一向动作迟缓,反复催促才能到得一半。如今这张神武到来,至少还算是有人支援吧。 苏翎接着说道:“袁大人,方才哨探回报,说过虎皮驿一直到沈阳附近,都未见建奴大军的踪迹。想必这辽阳这几日不会有何危险,我这便要去蒙古一趟,这辽阳城,便要留给大人了。” “怎么?你要走?”袁应泰忙追问一句。 “是的。”苏翎答道。 “为何去蒙古?”袁应泰接着问。 “进袭界凡地人马。会绕道蒙古返回。这几日尚无消息。我要前往接应。”苏翎说道。 “那这辽阳如何处置?” “袁大人不必多虑。如今这张神武不是来了?大人自可坐镇辽阳。继续等待后续援兵。”苏翎说地轻松。 “这”袁应泰没说完。言下之意必然对援兵地行进度没有把握。 “袁大人。”苏翎接续说道。“放心。这辽阳已是座空城。我已留有哨探。若是建奴兵来辽阳。至少会有半日地准备。到时我会让钟维泽告知大人。大人即可带人向镇江堡方向退去。或是前往广宁亦可。” 袁应泰想了想,便又问道:“城内不驻兵么?” “不必。袁大人,我走之后,除非辽阳能屯兵十万,否则定是守不住。大人切记!”苏翎正色说道。 袁应泰当然明白,屯兵十万。没几个月是不可能的,也只有按苏翎的安排去做了。 说完,苏翎便告辞出去。自去布置,留下袁应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没多久,那叫张神武的人,便到了门外。 不说袁应泰与那张神武见面是何种情形,苏翎很快召集到顾南、郭杰中以及祝浩、钟维泽前来,当然披军地田大熊也不列外,赶进辽阳城内领命。 待几人全部到齐,苏翎便一一授命。 “田大熊。”苏翎先叫道这位新任武官。 “在。”田大熊昂挺胸。 苏翎瞧了瞧,说道:“我已经让袁大人上书朝廷。保你一个游击将军的武职。” “谢将军。”田大熊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跟着我好好练兵,你的前程不止一个游击。” “是。”田大熊再次挺直了身子。 “待我带骑兵启程之后,你便前往瑷阳堡,袁大人会给你公文,令瑷阳一带的所有的官兵都听你地号令,你给我好好守着,别让努尔哈赤从那一路出现。另外,粮草你自己要带够,至少半月。没有补给。” “尊令。” 苏翎又转向祝浩,说道:“城内剩下的军需,抓紧时间运送。带不走的,一律妥善处置。明白么?” “明白。”祝浩答道。 “钟维泽,你的哨探要小心探视。一旦建奴来袭,便全数撤走。尤其是袁大人,要保他平安离去。” “是。”钟维泽答道。 “另外,若是紧急时刻,城内的这把火。得由你亲自动手。要确保不留下一粒粮食。” “是。将军。” 苏翎点点头。这才转向顾南与郭杰中。 “你们二人,一驻城西。一驻城东,将哨探都派出去。辽阳城环城太子河对岸,都要密布哨探游骑,一旦现敌踪,便拔营而退。” “是。”顾南与郭杰中答道。 “顾南,你那一营沿海州退往金州,若是建奴紧跟不退,便往镇江堡一带退去。若是建奴停在辽阳,你便持袁大人的公文,前往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四卫,接管所有卫所军兵马。我已让袁大人在公文中说明,抗命者斩。你只管去办。”苏翎交待着。 “是。”顾南答道。 “郭杰中,你的营一样,若是建奴逼近,便退往弓长岭。有兵逼近,便再退往凤城与瑷阳堡之间。同样,袁大人也会有公文给你,命沿途各堡寨悉听你的调遣。” “是。”郭杰中答道。 苏翎将众人环顾一周,说道:“你们都是初次独自带兵,都务必小心从事。号令要严,军纪要紧。” “是。”这回是几人一起应声。 “按这两日的情形来看,建奴不知在做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地,八旗兵不会立即兵临辽阳。若是一旦来袭,这何时该打,何时该撤,就看你们随机应变了。谨慎与胆识,都不可缺。” “是。”几人声音稍低,显然都在思索这话里的含义。 “最坏的估计”苏翎稍停一下,才继续说道。“若是都退往镇江堡,便都听从赵毅成地调遣。” “尊令。” “你们去吧。” 几位新任武官行礼退去。苏翎便又将一直闲着无事的李永芳招了来。 “这两日如何?”苏翎望着李永芳,问道。 “听候将军差遣。”李永芳一直等着苏翎对其下令,但却一直未被赋予任何使命,这不免令其有些不安。 苏翎盯着李永芳,半响才说:“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去分派赏赐,让你的人分别潜入沈阳与萨尔浒。这你该有办法吧?”李永芳连忙点头,说道:“只要有银子,属下还是能做到的。” 苏翎笑着说道:“你别省银子,办好这件事,少不了属于你的银子。重赏之下,也得做出几件大事来。” “是。属下一定尽力。”李永芳答道。 “这一,自然是打探努尔哈赤地动静。沈阳城内守军如何,粮草几何。这些不必我细说了吧?” “属下明白。” “另外,那些跟从努尔哈赤的人,能够拉拢的。不妨去试一试。这个你该清楚,只要投奔过来,也算是你的一件大功。” “是。”李永芳一个劲儿地点头。 “银子眼下我不缺,你尽管开出价钱去。只要将努尔哈赤弄得七零八落,你使出什么法子都行。”苏翎大方地说道。 “是。” 苏翎再次给李永芳吃了个定心丸,说道:“你放心,朝廷那边自有我来应付。只要你真心为我做事,哪怕朝廷不赦免你,我也会保你安稳无忧地过下半辈子。” “谢将军。”李永芳似乎果然为此担忧。听这么一说,自然放了几分紧张。 苏翎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当初见你时,你可记得我说地话?” 李永芳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属下记得。” “那好,以后这辽东,便会有另一番样子。你好好做事,自有你的好处,我也不会再拿你以往地事敲打你。你可明白?”苏翎问道。 “属下明白。”李永芳是说什么答应什么。不知是一贯如此,还是自努尔哈赤那段日子里养成的。 “你先去分派,再过一个时辰,你随我走。”苏翎挥了挥手,并未说明要去哪里。 李永芳也不敢问,俯身退了出去。 苏翎随即下令黑甲骑兵准备行装。先是召集起钟维泽属下的蒙古哨探,让其随队前往蒙古,一方面是带路,一方面也算是个通事。毕竟黑甲骑兵里可没有会说蒙古语的。又在祝浩的队伍了调集了三百匹骡马。带上粮食以及五万两银子,预备着跟蒙古人打交道。按广宁一带的规矩。这些蒙古人只要给了赏银,倒都是乖乖听话,不再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为此,苏翎特意将明军大旗多带数十面。进入蒙古境内,能不冲突,还是避免开战地好。 对于郝老六一路,苏翎并不十分担心,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救出了宰赛,但有胡秋青在队伍里,郝老六一部进入蒙古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胡秋青与喀什克图地联络,至少能保证郝老六一部的粮草不会断绝。就算是万一有什么意外,凭郝老六所部的战力,击败蒙古人也是做得到地。只要不是所有喀尔喀蒙古都全数进攻,郝老六一部骑兵凭一己之力,也可以游走于蒙古草原。 再说,已经有传闻说努尔哈赤进攻辽阳之时,喀尔喀蒙古一部便已袭击了沈阳边境的堡寨,尽管没什么战果,但至少表明喀尔喀蒙古没有与努尔哈赤联手,这也便是郝老六的好消息。苏翎只是趁着努尔哈赤还未有所反应之前,前往蒙古,进一步敲定这种松散的联盟,将套在努尔哈赤脖子地锁链拉得更紧一些。 在这一个时辰之内,钟维泽带着银两,招募城中剩余地穷苦人家的劳力,为苏翎地黑甲骑兵准备炒面。但那些留在城内的人,却提出可否给粮食,不要银两。看来留在城内地人不是不知道所在的处境。但仍旧选择留在城内。不过,钟维泽禀报苏翎之后,苏翎当即答应,吩咐只要尽快准备好所需地干粮,粮食尽管由钟维泽负责分派,却对其留在城内的原因。依旧不闻不问。 有了这个答复,辽阳城内很快便满城飘动着炒面的香味儿。虽然事情紧急,远没有千山堡所制作的炒面添加的内容多,但盐、油、豆粉等,在辽阳城内还是不缺的。一个时辰里,这些香味儿便变成了足够苏翎四千多黑甲骑兵们食用五日地干粮,将每一名黑甲骑兵早就配备地口袋装的满满登登。但这并未停止辽阳城内香味的蔓延,既然已经召集到制作干粮的人手,则田大熊与顾南、郭杰中营内的干粮不妨一并解决。 李永芳也从祝浩手里领到了一万两银子。至于怎么悬赏他属下的那些人,苏翎并未过问。而李永芳也办的十分利索。毕竟这种事情其一直在做,不免延伸出“精益求精”的态势来。以往在努尔哈赤营中。经李永芳之手策反地普通士兵,低级武官,甚至一些书生、商人,也亏得李永芳记忆深刻,倒是没忘了一人。 至于那些人该用哪种方式,而哪一个属下派往何处刺探军情,李永芳与属下倒是尽心尽力地商议了许久,直到苏翎召唤其随行出,这才吩咐那些属下一一散去。留在辽阳地钟维泽。成为这些人所探得消息地汇集处,并约定若是辽阳有变,则俱都前往镇江堡,面呈赵毅成。为此,钟维泽专门为这些人准备了一套标记、暗语,以供事态紧急时,不至于耽误大事。 那些经胡秋青招募而来地蒙古人,大多都已给了银两赏赐,而此次苏翎每人再赏十两。并在四千黑甲骑兵中每一队都分有蒙古人,前锋哨探更是有数名一起行动。 经过一番询问,苏翎最终选择一处叫“黄泥洼”地地方,作为进入蒙古地界的入口。 此处为浑河与太子河的汇集段,再往南,便与辽河合流。黄泥洼一带河水较浅,大军可徒步直接涉河而过。而与此处相距不远便是长安堡,正是蒙古人趁努尔哈赤攻打辽阳时,趁机攻占的堡寨。换句话说。黄泥洼便是蒙古一部炒花的地界。 苏翎巡视黑甲骑兵。见诸事全部备妥,便下令出。以蒙古哨探为先导,直奔黄泥洼而去。 那袁应泰站在城墙上望着黑甲骑兵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与苏翎相处的这几日,对袁应泰而言,印象极为深刻。从昏昏然中醒来之后,所见所闻均是令人惊异。而这辽阳,果真又回到自己手里,自己依旧是奉皇命而赴辽东经略的重臣。 想到这里,袁应泰不禁收回目光,转向站在身边地张神武。 这位赴辽立功赎罪的武科第一人,果真不负袁应泰的推荐,执意要来辽阳。其实当张神武抵达广宁之时,已经得到辽阳失陷的传闻。当地武官都劝其就在广宁留下,一样算是援辽兵马,但其仍然带着自己那二百四十名家丁,赶赴辽阳。这一举动,适才已经对袁应泰说过,经略大人的双眼算是又红了一次。 袁应泰此时才问道:“你在路上可见溃兵?” 张神武答道:“自广宁至三岔河,沿途均是。” 袁应泰神色黯然,又问:“你估计,有多少人马?” 张神武望着袁应泰,略略迟疑,答道:“十万总是有的。” 袁应泰摇摇头,无声地叹息。自沈阳失陷之后,袁应泰几乎将全部兵马都收缩到辽阳,辽阳之战开始时,算下来有近十三万的明军,可惜除了已经在辽阳驻守的实数之外,大部分都还仅仅是文书上的数目,且有不少都徘徊在三岔河与海州一带,更多地都推说路上马匹倒毙,或是天雨泥泞,军伍难行,而迟疑于海州与广宁之间的路上。明显是能拖便拖,大都等辽阳的消息明确之后,再做进退选择。 更有甚者,袁应泰收到的兵马名册中,还有报说已近辽阳。人实际上还未出山海关的。袁应泰在辽阳一战之中能指挥得动的,都是自沈阳一带调回的兵马,而来自广宁方向的援兵,怕是也只有眼前这位张神武了。可惜,也仅仅二百多名家丁而已。 想到广宁一带已经风传辽阳失陷地消息,袁应泰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尽管他已经派人快马急报。但算算时间,怕是广宁报往京城地消息,还要早上一日。那么,朝廷上,很难说是否在袁应泰地奏书抵达之前,便下达对袁应泰的处置结果。当然袁应泰没有料到地是,广宁的传闻中,他这个新任辽东经略,已经死于辽阳东门。且一样是举火**。 想到自己写地奏书,袁应泰当即振作其精神。 那两份捷报,该当扫除所有对袁应泰失地陷城的责难。不管这之前传闻如何。赫图阿拉这几个字,定然会使朝廷大臣们大吃一惊,仅这一笔,就够了。 苏翎给袁应泰所描绘出的前景,袁应泰此时倒未失去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对辽阳城的处置,袁应泰虽然赞同,但心内仍然抱有幻想。毕竟失而复得来之不易,而在一次丢掉,更是难以接受。 想到这里。袁应泰当即带着张神武走下城墙,回到经略行辕中,再次奋笔疾书,写下数本文书,交由张神武的家丁们,连夜飞奔广宁,要紧急调兵前来辽阳。尽管苏翎说过,没有十万之兵,无法守住辽阳。更别说辽阳城此刻城墙都不能算是完好,整固更是非一月可成。但袁应泰下了决心,要让这辽阳城再次留在自己手里,为此,紧急调兵的文书中,屡屡提到尚方宝剑的功效,要让所有接到命令的大小武官,领略一下袁大人地“虎威”。 第一道调兵令,便是给广宁的总兵官李光荣。令其将三岔河以西原用来防御蒙古人的兵马。由西平堡、西宁堡直至振武堡、镇宁堡等等数十处堡寨,所有驻守官兵一律星夜奔赴辽阳。限两日内抵达,否则定斩不饶。 这还是袁应泰第一次用这等语气布命令,一反其文官地常态。从广宁至辽阳,两日内抵达便是马匹奔行的极限。但袁应泰已顾不得许多,趁着苏翎奔赴蒙古,他定要将辽阳城死死握在手中。 就在袁应泰心急如焚、连数道文书之时,苏翎带着黑甲骑兵却是不慌不忙地向黄泥洼挺进。 苏翎临行之前,便派出哨探游骑,先一步渡过太子河,与一直游弋在虎皮驿一带的哨探汇合,并将消息直接送到黄泥洼。苏翎要在赴蒙古之前,最后一次判断努尔哈赤八旗兵的动向。 若是仍然没有动静,苏翎将带着黑甲骑兵直接过河进入蒙古境内。而一旦有异常消息,这趟蒙古之行便要取消。努尔哈赤若是立刻挥兵再犯辽阳,苏翎便必须返回镇江一带,以便阻止努尔哈赤向东行进。 这是苏翎所估计的形势中最坏的一种。以目前的人马来看,苏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单独对抗努尔哈赤仍然健全的八旗兵马。即便一而捣毁努尔哈赤的后路,苏翎也不会小看努尔哈赤地全力一击。跟袁应泰所谈的粮草问题,是基于长期的估算。眼下努尔哈赤若是孤注一掷,仅凭沈阳城内缴获的粮草,也能再次起进攻。只是这个方向选择上,苏翎是不敢胡乱估算。 努尔哈赤若是一心想要复仇,那么追着苏翎死命不放,便是唯一的进攻方向。为此,苏翎已打算一退再退,直到镇江堡,若还是紧追不舍,那么再退回千山堡便已不合适,唯有朝鲜的义州可以存身。这样的打算,是对苏翎现有人马损伤最小的办法。保存实力,才是立身之道。 不过,努尔哈赤若是如此选择,那么跟一条疯狗可没什么两样。苏翎已经将辽阳搬空,努尔哈赤就算追到镇江堡,也不会收获多少粮食。那些迁移的百姓们,携带地粮食顶多够自己路上吃的,不会给努尔哈赤留下多少。是故,攻打苏翎,努尔哈赤无法解决其缺粮的窘境。 苏翎估算着,努尔哈赤作为一个立国的领,征战多年,已经算是拥有不错的头脑,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那么整个辽东还有何处有粮食? 广宁,这是唯一的答案。 以努尔哈赤一向多加哨探的做法,广宁一地所存储的粮草、甲杖、器械,其不会不知,若没有苏翎奇兵突出直奔赫图阿拉,努尔哈赤攻下辽阳之后地目标,便也是广宁。 另外,对与苏翎来说,这些估算仅仅是其一,而另有地含义,却只有苏翎自己知晓,不过,这个问题,也要以努尔哈赤攻打广宁,作为必要的前提。 第三十八章 部族分立 未到夜幕降临,苏翎率黑甲骑兵营便抵达黄泥洼。 此地距离辽阳不过六十里,俱都是一马平川之地,黑甲骑兵营是头一次进行这般畅快的行军,连战马都似乎带着某种欢快的节奏,让隆隆的马蹄声汇集成犹如战歌般奏响在辽东大地上。 黄泥洼算是辽东边墙附近众多屯堡的一部,此地居民早已逃散一空,而辽东都司原本驻守黄泥洼的卫所旗军早在几年前便弃之而去,徒留空空如也的屯堡、烽燧,土筑的墙壁已呈坍塌状,不时有鸟雀飞起,荒凉处寒风幽咽隐隐可闻。 苏翎带着李永芳以及护卫们,只是略略巡视一下,便下令黑甲骑兵营开始渡河。 有了蒙古向导,黑甲骑兵营很容易便寻到一处渡口,此时河水未涨,渡口处涉河而过,不过只齐马腹而止。骑兵们只要稍稍抬脚,便连靴子都不必打湿,直接渡河而过。据蒙古前哨交待,此处唯有这一条不过两丈宽的地段可行,若非熟知之人,断难在河水之下寻到,而只能沿河而下,再行数十里,才有渡口可过。 过了河,眼前仍旧是稍稍起伏的平坦之地,视野所及之处,倘若在白日,数里之遥也能历历在目。 苏翎心中略有疑问,便问蒙古前哨,这往后的路上,是否均是如此地势? 那蒙古人称均是如此,且再往前数里,便是浑河河岸,过河便即进入烂蒲河的河套地带,那里更是宽广无边的平地,是蒙古部族饮马放牧的所在。 苏翎一边随黑甲骑兵行军,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沿途的地势。 可惜这一片可供耕种的上好土地,因战乱而野草丛生,荒芜至此。这里水源充沛,大片的森林也随处可见。足以养活上万人口,地里的粮食更是无法估算,如今,可能只有蒙古游牧人家偶尔放牧至此。 大明朝辽东都司的策略,一向是防御为主,却从未相处切实可行的办法加以实施。都说辽东缺粮。但这块土地却一直荒凉着,类似地地方还有很多,倘若都能垦殖出来,必将改善辽东的根本态势。当然,蒙古人也如女真人一样,是辽东都司防御的重点,但除了边墙,便无其它法子了么?尤其是现在这种态势,边墙已然不能达到修筑时的目的。 北面防御努尔哈赤地边墙已彻底失去作用。而防御蒙古。也只存在于朝廷上地文书之中。而这一次。自己能将这朝廷屡屡没有办法地蒙古人。趁着这一次地战事趋势。彻底做一次改变么?苏翎地思绪。一直围绕着这个问题打转。 一路顺畅地行军。使黑甲骑兵很快便抵达浑河河岸。依旧在蒙古人地指点下。趁着夜幕前地微光。渡过浑河。并沿河西岸又行了十里。这才在一处茂林边停下。 苏翎命黑甲骑兵前哨在数名蒙古人地引导下。继续向北。向西哨探十里。然后就在林边扎营。 大约是此处边境地带。人迹稀少。这片方圆数里地森林兽类因此繁衍极多。就在黑甲骑兵扎营地时候。便不断能看到受惊而在丛林间跳跃地鹿、以及兔子之类地小兽。此时明月已经自天边悬空。篝火未燃却也能依稀看清四周地势。 此时黑甲骑兵营里地武官。是依旧如顾南、郭杰中一样跟随苏翎做夜不收时地兄弟。而现今各自管带千人黑甲骑兵地金正翔、彭维晓、袁玉庆三人。大约是以往猎户出身地缘故。看到这般情形。一时心痒。便在下达例行扎营命令之后。便请求苏翎允许。要带着各自地护卫。往林中猎取野味。自从做了武官开始。这些兄弟便再无往日独自一人时地自由。不仅军伍中事务较多。且也还有作为武官地威信问题。自然不能任性而为。这次。大约也是实在闷得久了。 苏翎略微考虑片刻。只答应三人中可以去一人。另外命扎营之后。各队可选派小队去林中试试。但不可深入。金正翔、彭维晓、袁玉庆三人便不知寻了个什么法子。最后金正翔得到了这个机会。回队里再次巡视一番。便挑选出十几人。往林中行去。彭维晓与袁玉庆只好投去羡慕地目光。各自回队。分派骑兵打猎。 苏翎的黑甲骑兵扎营方式,与明军截然不同,并不需设置大量地栅栏以及拒马一类的防御器械,自打设立之初,黑甲骑兵营便以高运动作为根本,不会带上过多的辎重。每一队黑甲骑兵都会有数匹战马驮负一定数量的给养以及马料。是故只要有水草之地,便能解决全军的人、马吃食,并可持续十日之久。如今已是三月底,这四周青草可满眼皆是。 在扎营时,每千人便有百人轮番戍守,而每小队之中,也有一人按时辰执勤。所有的士卒都睡在自己战马身侧,兵器就在手边,一旦警讯传来,便能迅投入战斗。 这番训练,已经持续很久,到目前为止,苏翎对这一营骑兵非常满意,这也是为何苏翎不愿意将其打散的原因之一。就连顾南与郭杰中带走的人马,到现在苏翎都有些遗憾,但也不得不如此。 黑甲骑兵营的战马,大多是以蒙古马为主,虽然马身不高,但却适合长途跋涉,且喂养也很容易。如今到了蒙古人地地界,更是不会为此担心。 黑甲骑兵营扎营之后,各队便开始升起篝火,准备吃食。这一切都与往常一样,按部就班,柴薪随手可得,林边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且喝起来还略有甘甜之味儿。而等到有所收获的狩猎者返回,更是飘起一股肉香,即便只有沾着盐吃,却也算是美味了。 此时篝火飘忽,明月高悬,夜风轻缓,倒让苏翎略略升起一股别样情绪,似乎这些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都会是令人愉快的消息。 果然,派往沈阳一带的哨探终于快马赶至。连续的奔跑。那战马都已浑身是汗。哨探们不惜马力,也是最耗费马匹的一部,好在赵毅成专门为其置备下不少银子,以便紧急时,可随即添置、更换。 那名哨探在最外围的警戒骑兵小队处停下,出示腰牌。便继续奔进,这般连续越过三道,才抵达苏翎地护卫们围成地边缘。苏翎旋即下令让其入内禀报。 哨探跳下马,小跑着来到苏翎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禀报将军,哨探回报,虎皮驿、奉集堡、沈阳一带,均未现建奴大队人马,至抚顺附近方有八旗游骑出没。” 苏翎问道:“沈阳城内地八旗兵有何异动?” “一如往常。”哨探回道。 苏翎点头说到:“好。你下去歇息吧。” “是。”哨探随即退去,一旁地黑甲骑兵立即给其拿来饮水、干粮,这一路奔出近百里。可真该歇息一下才能再次上路。 得到哨探带回的消息,苏翎算是放下心来。努尔哈赤大约一门心思在处置家事,被郝老六与术虎一番折腾,可要花上不少时辰才能有点头绪。苏翎一直担心努尔哈赤恼羞成怒,不计代价地回身反扑,那样可是轮到苏翎难于应付了。不过,既然能成一国之主,便不会让冲动占了上风,至少也要掂量一下形势。才会动手。此时,苏翎反倒希望努尔哈赤不要犯错,要冷静处事,苏翎才会有时间来进行这一趟蒙古之行。 此时,苏翎与护卫们围坐的篝火上,那只金正翔猎来的兔子已经烤熟,正将一滴滴的油脂滴到火上,出一阵阵轻响。 苏翎上前撕下一直兔腿,咬上一大口。美美地嚼着,这心情放松,腹内才真地感觉到饿了。 不过,抬眼瞧了瞧不远处的李永芳,苏翎停下,又再次看了看,便命人去唤李永芳过来。 李永芳与十几个属下自成一堆,当然,未经允许。这打猎是不敢随意去的。也没有骑兵大方到给这些人猎物。见苏翎传唤,李永芳连忙快步走过来。 “将军。”李永芳行礼说道觉得处处不同,这军中礼节,也算是一学便会。 “坐吧。”苏翎指了指身边。 李永芳迟疑一下,还是依言坐下。苏翎又示意让他也享受一下那只兔子,李永芳便小心翼翼地撕下半支前腿,小口地吃着。 苏翎见其非常谨慎,不觉地微微笑了笑,也吃起手中的食物。 “蒙古之事,你知道多少?”苏翎边吃便问道。 大约是这样问话的情绪,远比在辽阳城中要轻松,李永芳显然经过半只兔腿的“招待”,也露出几分舒缓的姿势。 “将军,沈阳陷落之前,蒙古的事还是知晓一些。” 听到“陷落”一词,苏翎心中暗笑,这李永芳转的还是很快,说到底,还是在大明一边待地要就一些,至少这个词说得便不象是刻意强调的。想必这比在努尔哈赤身边要轻松得多。说道这里,苏翎倒是有心想问问,李永芳在努尔哈赤这算是野蛮之人的手下,是如何地战战兢兢的做事的,当然,此时还不是恰当的时间。 “据说,那蒙古林丹汗,曾给努尔哈赤写过信,这事你可知道?”苏翎问道。 “属下知道。”李永芳答道。“传说广宁一带的虎墩、炒花一部,便是林丹汗的一部?”苏翎问道。 关于蒙古,苏翎所知不多,胡秋青带回的消息,很多也仅仅是喀尔喀部族的消息,而大明内部的传闻,却也仅仅传说,还真是难以明证。 李永芳略略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将军,大明朝所说地虎墩兔,其实便是林丹汗。” “哦?”苏翎一怔,还有这么一说?他消息倒是听了不少,但真不知道是一个人,两个叫法。 “你说得详尽些。”苏翎说道。 李永芳便解释道:“蒙古林丹汗的名字,应该叫林丹巴图尔,蒙古汗号,是称为呼图克图汗。大明这边的称呼,是由音转为虎墩兔汗”。 苏翎这才算是弄清楚这个称呼,又问道:“那么说的虎酋便是指的林丹汗了?” “是的。”李永芳答道。 “说虎酋八大营,便是说起有八营人马?”苏翎问。 “是。” “这个林丹汗可果真能有四十万蒙古骑兵?”苏翎终于直接问道这个问题。 当初胡秋青带回这个消息时,曾令苏翎对全盘计划的最后结局,十分担心。努尔哈赤不过十余万人马。尚且费时费力,步步艰难地对付,若是蒙古四十万骑兵再成威胁,岂不是一大心病? “将军。林丹汗十万或许会有,但四十万却不是实数。”李永芳一句话便将四十万给否决了。 “果真?”苏翎追问道。 “属下句句属实。”李永芳老老实实地说道。 苏翎紧盯着李永芳,从其表情上看,不会是谎言。便道:“你且说说林丹汗给努尔哈赤下书的事情。” “是。”李永芳便开始讲述林丹汗与努尔哈赤的一段接触。作为努尔哈赤地一个招牌,且负责哨探事务较多的人,李永芳还是能够接触到大多数的内情。 那还是萨尔浒大战之后。努尔哈赤又征服了叶赫部,并在喀尔喀不蒙古部族进攻自己时,一句将喀尔喀部的领宰赛擒获。并由此逼迫喀尔喀五部蒙古部族与努尔哈赤联手,不仅不得再帮助大明,且要反而与努尔哈赤联手进攻辽东。 喀尔喀蒙古部族名义上还属于林丹汗的管辖,如此便归顺努尔哈赤,林丹汗当然不同意,便修书一份,派使者送给努尔哈赤。此信的开头,便是一句:“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安宁无恙耶”,这句当即便招致努尔哈赤地怒气。分明是瞧不起这位征战多年的女真领,且文中那人数作为鲜明的对比,可不是欺负人不是?随后地内容,大意是警告努尔哈赤,不得进攻广宁一带,声称广宁是属于林丹汗地辖地,不许努尔哈赤染指。 事实上,广宁一带,大明朝在沿边设有不少木市、马市。用以与蒙古进行贸易,蒙古人的马匹、毡等等,而大明地粮食、布匹、瓷器以及一些蒙古贵族们消耗的日用品,也只能从这一带输入。尤其是铁器,更是不可缺少。并且,蒙古人在广宁一带,屡次带兵逼近,以求得大明的赏赐,这是屡屡见效地手段。只要一提出要求。至少便有数千两银子的收入。原本在开原一带也有类似的场景出现,但努尔哈赤攻占开原、铁岭之后。这个源头便断了,只剩下广宁一带,是故林丹汗出警告,不许努尔哈赤再犯广宁。 李永芳讲述,这时地林丹汗不过二十七岁,与苏翎年纪相仿,而努尔哈赤已经六十岁的老人了,再加上战果显赫,如何能被一封信吓住?于是,努尔哈赤扣押了蒙古使者,并回书一封。信的内容,李永芳还记得十分清楚,当下便背诵给苏翎知晓。 信中说到:“尔奈何以四十万蒙古之众骄吾国耶。我闻明洪武时,取尔大都,尔蒙古以四十万众,败亡殆尽。逃窜得脱者仅六万人。且此六万之众,又不尽属于尔。属鄂尔多斯者万人,属十二土默特者万人,属阿索忒、雍谢布、喀喇沁者万人。此右三万之众,因各有所主也。于尔何与哉。即左三万之众,亦岂尽为尔有。以不足三万人之国,乃远行陈言,骄语四十万,而轻吾国为三万人,天地岂不知之。” 李永芳背完,苏翎细细回味,又问了几处未明确的地方,说道:“这么说,林丹汗果真没有四十万之众?” “是的。怕是要将所有蒙古骑兵都算上,才接近此数。”李永芳答道。 “那林丹汗不到三十岁?”苏翎问。 “是的。据说其得到汗位时,方才十三岁。”李永芳说。 “努尔哈赤说的意思,是林丹汗完全不能掌控所有的蒙古部族?” “是的。分为数部,林丹汗只有八营可以掌管。” 苏翎将已经凉了地兔腿再次放在火上烤着,说道:“你将蒙古各部仔细说来。” “是。”李永芳大约是被苏翎的详细询问所鼓舞,与努尔哈赤那边一样,这自己用处越大,性命、身家便约有保障。 李永芳收集的消息。可比胡秋青要详尽,这或许与努尔哈赤本就与蒙古走得较近有关。 大明朝北部防御的蒙古,真如李永芳所说,不过是各自分散地部族,并非如元朝时建立起的统一态势。处于沙漠以北的,有喀尔喀三部。但其只是表面上尊从林丹汗,礼节是到了,贡物也不缺,但实际上却是自成一部,。沙漠以西一带的卫拉特蒙古一向是林丹汗的敌人,不过,这一部地蒙古正在与边境上地哈萨克人作战,并且还与更远的部族相互敌对,倒是不来与林丹汗争夺蒙古的控制权。 而沙漠以南的蒙古各部。却也不是象林丹汗所说的一体听从大汗的命令。位于东北部的大兴安岭一带,属于成吉思汗一支旁支,也是独立存在着。林丹汗可管不到。即便是这一支,也分为阿鲁科尔沁、乌拉特、茂明安部;斡赤斤系的四子部落、翁牛特、喀剌车里克部;别勒古台系地阿巴嘎、阿巴哈纳尔部;也属于各自独立。 而在嫩江沿岸放牧地科尔沁部,更是从未听从过林丹汗的管辖,甚至连面子都不给。紧紧挨着科尔沁部地,便是在西辽河和辽河流域一带放牧生存地喀尔喀五部,按说该叫做内喀尔喀部蒙古,这五部是乌齐叶特、弘吉剌、巴特岳、扎鲁特和巴林部,五部一向是同一进退,算是一个整体。这喀尔喀五部便是宰赛作为领的蒙古部族。倒是没有公开与林丹汗敌对,但显然不会轻易听从林丹汗的管辖。 另外,俺答后裔的土默特部如今在呼和浩特城与土默川地区占据着,俺答弟伯斯哈尔的一支哈剌嗔部与永绍布部则占据着土默特与林丹汗的直接管辖属地察哈尔之间的草原。而位于黄河河套地区的大片草场、土地,另属于鄂尔多斯部蒙古一部的地界。 而作为获得尊号地全蒙古可汗的林丹巴图尔,拥有位于察哈尔的八大营: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实际上掌控着老哈河的东部、大明朝广宁城以北的辽河河套一带,也就是苏翎现在所处的位置,也算是林丹汗辖地的边缘。林丹汗属下的蒙古人口约有10万左右,还算是所有**立势力中最强盛的部分。 苏翎被李永芳所说地一连串蒙古部族的名字给弄糊涂了,那些音不知是蒙古音,还是转换过来的字句,除了林丹汗与喀尔喀蒙古,其余的真没记下几个。日后见了胡秋青,可得吩咐其一定要将蒙古各部的名字弄清楚了,至少要明白那些暧兔、炒花以及贵英等部到底是哪一部的蒙古人。不过,苏翎最关心的。便是喀尔喀蒙古。 苏翎问道:“那么。按你看来,这林丹汗算是蒙古部族中最强盛的一部。那喀尔喀五部呢?他们的实力如何?” 李永芳答道:“仅次于林丹汗。” 苏翎又问:“宰赛在喀尔喀部中当真说一不二?” 李永芳想了想,接着答道:“喀尔喀五部原由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作为领,但其年事已高,眼下这五部地事务,都有宰赛掌管。” “所以努尔哈赤擒获宰赛,便可控制喀尔喀五部?”苏翎问道。 “是地。” 证实了所有模糊不清的猜测,苏翎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往日地估测。郝老六至今没有消息,这宰赛到底会不会被解救出来呢?赫图阿拉没有宰赛的踪影,那么就该在界凡,或是萨尔浒,若是在沈阳,可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按努尔哈赤刚刚攻陷沈阳来看,宰赛在沈阳的可能性不大。若是以郝老六一向的行事脾气,攻下萨尔浒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从赫图阿拉到萨尔浒不过一日的功夫,且从努尔哈赤连夜兵回援来看,定是萨尔浒危急。不过,这一切还得见到宰赛本人才能确定无疑。 只要救出宰赛,苏翎与众位兄弟策划已久的全盘计划,才可能出现真正的转折点。而蒙古人的反应,只要到明天,在路上遇到蒙古人,看其反应,便可猜测出喀尔喀的态度究竟如何。 第三十九章 两军相聚 这一夜,整个黑甲骑兵的宿营地,都是在每隔两个时辰不断换防的轻微声响中度过的,偶尔一两声战马的嘶吼,也未吵醒熟睡的骑兵们,不是沉睡,而是彼此间早已熟悉的信任。 苏翎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在辰时便就醒来,此时天色尚黑,一直未曾熄灭的篝火依旧升腾着火苗。苏翎叫上几个护卫,牵着战马走到外围,然后沿着骑兵大营巡视了一遍,见各处值守的骑兵小队均按各自位置不断巡游着,不见丝毫漏洞,这才摇摇望向北方,继续昨夜的思索。 不久,天色微明,远远东方的天空,开始出现一抹朝霞,在天尽头低矮的群山上空一寸寸地升起。 黑甲骑兵们开始从熟睡中醒来,整个大营都纷纷活动起来,一股朝气随之而起,伴随着天空中越来越明亮的色彩,黑甲骑兵营在这块大地上站了起来。 苏翎骑在马上未动,一直遥望东方,在这般平坦的大地上迎接黎明,还是第一次,不仅是苏翎,就连那几个默默跟随的护卫,也是看得有些痴了。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黑甲骑兵们便已吃过早饭,整备战马,彼此相互帮着整理铠甲、器械,在各自队长的招呼下,开始列队,然后是一个百人队,再汇集成千人大队。随着最后几声,由金正翔、彭维晓、袁玉庆等武官出高声呼喝,整个骑兵营,连同后队的粮草辎重,一起列队站立在这片陌生的草地上,被初起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而那一片在晨风中飘扬的旌旗,以及长枪枪尖的红缨组成的红色浮云,仿佛便是从天而降一般,将整个辽河流域从沉睡中惊醒。 苏翎注视着沐浴在初春阳光下的黑甲骑兵们,胸中涌出一股豪气。他猛抽几鞭,让战马在骑兵大队前奔了一个来回,然后,猛勒战马,战马当即高高扬起前蹄,不待落下。苏翎便下达命令,大队立即启动,向北方茫茫的草原奔去。 沿着辽河向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丘陵,大大小小地河流不断,一汪汪的潭水、池塘是数之不尽,真可谓水草丰美之地。 黑甲骑兵营似乎是越奔越是兴奋,就连战马似乎也厌倦了一直在崎岖不平的山区行走,而这里放眼所及无不是视野开阔之地。而风中夹杂着的湿润之气,也使战马兴奋起来,几乎不用骑兵们鞭策。也能奔行如 苏翎总算体验了一次作为蒙古人生存地带的感觉,其偶尔也会猛抽几鞭,让战马奔行得更为迅,却带动着整个骑兵大队犹如飞一般地划过森林、草地、还有蜿蜒不断的辽河河岸。 整整一个上午,黑甲骑兵营便奔行百里之多,而战马似乎也未有太累地姿态。中午,黑甲骑兵营只略作休息,让战马啃食青草,一个时辰之后。才再次小跑着继续向北奔行。 此时。已可以远远地看见有蒙古人骑马飞奔地影子。但是不多。大多是几人、十几骑一闪而过。却并未接近这对打着明军大旗地骑兵大队。不知是因这四千多装备整齐一致地黑甲骑兵过于显露出强势。还是那些人本就是散居地牧民。根本不在意来者是谁。只要不抢走他们地牧群。其余地。完全不在乎。 有时。黑甲骑兵营也会自那些蒙古人家地帐篷边穿过。或是在森林边缘处地几间棚屋前卷过。但都没有停下。甚至连前后设置地骑兵游哨也未询问任何一人。整个大队都得到命令。不得对任何没有明显威胁地牧民动袭击。一律向北。前往接应郝老六那些兄弟们。 经过大半日奔行地黑甲骑兵们。已经完全体会到作为骑兵到了合适地平地地感觉。昔日苏翎曾零星讲述过地场景。再次一一浮现。这些本就骑术不弱地战士们。渐渐从初到草地地陌生感。达到了可以成为草原上地强者地信心。从那些偶然间瞥到地蒙古骑兵地身影上看去。没有铠甲。有些甚至仅仅只有一把没有刀鞘地刀。看来。蒙古骑兵仅仅是传说中地故事。论装备。论战力。难以是黑甲骑兵地对手。 这种感觉在苏翎地心中要更为强烈一些。再加上昨夜李永芳地一番解说。对于蒙古地实力。当然不会小瞧。但是。再也没有昔日印象中那般强大。至于林丹汗四十万骑兵地威胁。怕也只能吓唬一下大明朝廷。苏翎已经暗下决心。倘若宰赛没有被救出。而郝老六在蒙古喀尔喀部有个什么闪失。他将只带着这四千多黑甲骑兵。也要将整个喀尔喀部清剿一遍。 当天扎营时。四周已开始不断出现蒙古骑兵地影子。但都是远远地遥望。并不上前接近。而当黑甲骑兵游骑小队迎上去地时候。便飞一般地逃走。丝毫不给予接近地机会。苏翎见此。便命黑甲骑兵游骑小队不必散得过远。只在五里之内巡视。只要对方不靠近。便也不去理睬。 当夜。苏翎再一次召唤蒙古向导。询问喀尔喀部地距离。据蒙古向导指示地路程。再有两日。便能抵达喀尔喀部地大本营。这一夜。黑甲骑兵营严加防备。用一半休息一般值守。两个时辰一换地办法。来加强警戒。但这一夜。依旧是平安无事。没有任何骚扰。 第二日,因四周蒙古骑兵的身影越来越密,黑甲骑兵营便放慢了度,以防万一,这一上午,也才走了六十里的样子。可那些蒙古骑兵不知为何,总是躲在四周观察,就是不来联络。 苏翎琢磨半日,继续叫来蒙古向导询问,但这样的事,蒙古向导也说不准,到底对方是有敌意,还是别地目地,无法推测。苏翎最终下达命令,全军全向北行进,不再理睬那些游骑。总之这回的目标是接应郝老六,其它地都不必去管。 这下加快度,到晚间已经奔出一百二十里远,算下来,该是在沈阳西北方向了。当晚继续扎营,一切照旧。 这般走下去,直到第三日午时,前哨骑兵忽然出警讯,前面现大批骑兵的踪影。 苏翎立即下令黑甲骑兵原地停下,列出战阵队形,然后命游骑哨探前锋继续前置打探。黑甲骑兵们迅做好准备,准备一战。队伍中不时响起腰刀的撞击声,那是性急的骑兵不断抽刀查看是否顺手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瞬间完成的,紧接着,哨探游骑再次前奔出没多久,便返回黑甲骑兵大队,而后面跟随的,却正是郝老六太平哨营的前锋游骑,领先一人,正是秦瞎子与其几个下属。 苏翎当即大喜,勒马迎了上去,整个骑兵大队也因此放松了紧张的气氛。 “大哥。没想到这儿遇到你们。”秦瞎子爽朗地笑道。一边勒马绕着苏翎转圈,看来,他也是对着草地上奔马的感觉所兴奋着。 “郝老六呢?你们到底如何?还有多少人马?那努尔哈赤没追赶你们么?”苏翎一连串的问道,见秦瞎子仍然绕着圈子跑,便一把抓住秦瞎子的缰绳,将其硬生生地拦下。 “大哥,马上就到。不必担心,兄弟们都好得很。”秦瞎子用手一指后面。 苏翎眯起眼睛,向远处看去,果然,那边隐隐的大队人马,依稀能看见自己队伍的旗帜,但是还分不清到底哪个人是郝老六。 秦瞎子却不多说郝老六一营的过程,而是问道:“大哥,你看我这马如何?” 苏翎收回目光,看样子对方奔过来,还得好一阵子,干脆就在原地等着,见秦瞎子这么一说,才看见适才自己拦住秦瞎子的马,是觉得有些不趁手。这时一瞧,果然秦瞎子的马要高大一些,看得出正是膘肥体壮的好马。 “哪儿来的?”苏翎问道。 “哪个宰什么赛什么送的。”秦瞎子说得轻松。 “宰赛?”苏翎连忙问道。 “好象是叫这个名,我弄不清。反正他送了这匹马给我。”秦瞎子说道。 “在哪儿救出来的?”苏翎接着问,他已经等不及郝老六到来时再问细节。“萨尔浒。” “你们攻下萨尔浒了?”苏翎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眉毛都高高扬起。 “是啊。还捉了那努尔哈赤的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还有什么孙子辈的什么人,也记不住。”秦瞎子说的轻松,将人家努尔哈赤的祖宗根子说的犹如小菜一碟,根本毫无意义。 苏翎都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么说,其与兄弟们商议许久的这猛然一击,当真是毁了努尔哈赤的命根子。 “人呢?”苏翎问道。这大老远带着俘虏,可不好走。 “杀了一半,剩下能骑马走得快的带上了。”秦瞎子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努尔哈赤心急如焚正在猜测结果的问题。 “宰赛呢?”苏翎急着问到。 “他?没跟着,说是要集兵攻打铁岭、开原一带留守的八旗兵,找努尔哈赤报仇,我跟郝老六便先走了。” 说道这里,对面大队人马已经快到面前,依稀看得清面目,苏翎心头一热,一眼便认出打头里飞奔的身影,正是熟悉的郝老六,便猛抽一鞭子,迎了过去。 第四十章 存身根本 苏翎情不自禁地策马飞奔迎向郝老六,不需下令,紧随在苏翎身后的一百骑兵护卫随即也跃马扬鞭,以一横队的阵型向前奔行,这下,整个黑甲骑兵营都为之带动,但在各队队长的不断命令下,竭力保持着阵型不变,缓缓向前动。 黑甲骑兵营犹如一片乌云般地滚动起来,而对面郝老六的太平哨营,见此情形,更是快马急行,两军越来越近,忽然,不知是从哪一边最先响起欢呼声,紧接着,两边骑兵都欢呼起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尽力挥舞着。 就在响彻云天的欢呼声中,苏翎与郝老六迎头相遇。战马奔驰的度骤然降低,两人相错而过,随即兜转,就像是恰好划出一个圆,最终勒马站定时,正好两两相对。 “大哥!”郝老六抢先叫道。 “老六!”苏翎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也大叫一声。 此时,两边大队人马都已奔近,纷纷勒马放缓度。这就要见两营人马平日的训练成果里了,如此急行,骤然停下,若非训练有素,可便是彼此相撞的场面。但显然黑甲骑兵营与太平哨营不相上下,刚好停在两位主将身后,不过黑甲骑兵营的队形要更整齐一些,到底是一向以骑兵训练为主。 两营站定,欢呼声略歇,此时,黑甲骑兵营内率先唱起了军歌,顿时,太平哨营也随后跟上,初时还略有先后,不久,便合二为一,完全同步。这上万人的歌声,比适才万马奔腾更具有穿透力,在草原上传出很远,很远。那些远方时隐时现的蒙古游骑。立时放慢马步,有些竟然站在原地不动,遥望着这不知在唱些什么的队伍。 这番重逢,这些历经生死之战的士卒们均是内心翻滚起一股热潮,与苏翎、郝老六一样,险些便要双眼潮湿。显出几分鲜见的神情来。 待歌声停止,苏翎再问出第一句话来。 “郝老六,宰赛之事如何?” “大哥,都办妥了,跟咱们以往预想的一样,一丝不差。”郝老六爽朗地说道。 苏翎一听。便用马鞭一指远远地还能看见影子地蒙古游骑。说道:“那么。那些人便不会与我们为敌了?” 郝老六满不在乎地望了一眼。说道:“大哥。那宰赛正在召集喀尔喀各部领。要报仇雪耻。这一片” 郝老六说着。用手划了一个大圈。接着说道:“可都算站在咱们这一边地。” 听郝老六说得夸张。苏翎不禁大笑。说道:“好。咱们今日都不走了。就此扎营。” “是。”郝老六大声答道。很快。两边传下令去。各队队长开始布命令。两营人马就在河流与一片树林之间地空地上扎成两个大营。就在这片空地上。初初萌地水草嫩芽已经是大片地绿色。这有水。有柴薪。连喂马都不需花费过多地功夫。辽河河套一带。地确利于骑兵活动。 黑甲骑兵营后续地驮队。将携带地一部分粮食分送到太平哨营之中。让已经快要吃烦了炒面地太平哨营中响起一片欢呼声。这一顿。该好好地吃上几碗大米饭了。此时。苏翎才看见太平哨后队跟进。却是胡秋青带着数百蒙古骑兵。驱赶着大批地羊只。足有数千。另外。还有大批地马匹。更是一时不能估计数目。当然。第一批羊将送给黑甲骑兵营。估计算下来。每一队黑甲骑兵都可以享受到一顿烤羊大餐了。 扎营完毕,两营人马除了例行派出的游骑之外。都已进入休息状态。既然蒙古一部不会视其为敌人。便不比担心有敌袭扰,自可放心大胆地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连续奔波造成的疲惫彻底松弛一下。 这次扎营。因两边各自要有些交接事宜,是故半个时辰之后,各队主官才得以休息,便都聚集到苏翎处。那胡秋青带着属下的蒙古人更是比旁人都忙得多,那些马匹还好说,数千只羊驱赶起来,便要费力得多。等其忙完,便牵着一匹马,来到苏翎面前。 “大哥,这匹马如何?”胡秋青笑着说道。 苏翎早已看见那马的健壮躯体,身高腿长,看着像是比秦瞎子的那匹马还要高上几分。 “是匹好马。”苏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战马长长地鬃毛。这是一匹纯黑的战马,浑身上下黑的亮。 “这匹马是宰赛送给大哥地。”胡秋青说道。 “哦?”苏翎一怔,接着说道:“那些马也是?” “是的。有三千匹。”胡秋青笑着答道。这送的自然要比买的好。 “我还以为是你们缴获的。”苏翎笑着说道。 “大哥试试吧。”郝老六笑着说道。 苏翎点点头,一旁便有护卫骑兵过来给马架上鞍,很快便说是妥当。那马明显是被驯熟的,也不挣扎,只是不停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苏翎拍了拍战马的脖子,便用手一撑,翻身而上,一拉缰绳,双腿微一用力,那马立即掉头奔行起来。 苏翎远远兜了个圈子,便回到原地。自然,对这匹马感觉非常满意。但不用问,苏翎也知这马大概是少见的品种,比大多数蒙古人马都要高出许多,好是好,可惜无法大量装备骑兵,也只能算是给主官增添点威武之气罢了。 苏翎挥手令护卫将马牵走,众人便围着篝火坐下来。 苏翎正欲说话,却忽有想起什么,说道:“先跟你们说一个人。” 说罢,便令传李永芳过来。李永芳自然来得很快,见苏翎周围坐着不少武官,心中不免又有些慌张。 “这位便是李永芳。”苏翎淡淡地说道。 李永芳的大名,众位武官可是知晓地。一时间,李永芳被数道目光注视着,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如今,他算是站在咱们这边了。”苏翎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一句。 对于叛将。郝老六等人自是不会给予什么好脸色看,但苏翎既然如此说了,便也未出声给其难看。 “这是郝老六、胡秋青”苏翎一一指给李永芳。 “见过各位将军。”李永芳连忙行礼。 “好了,你下去吧。”苏翎说道。 李永芳再次环顾行礼,退了下去。 “大哥,这人有用么?”郝老六声音可不低。 苏翎笑着说到:“这说起来。努尔哈赤这回只是坏了根子,但人马还有近十万。这李永芳,对咱们下一步,还是有用处的“大哥是要用他来招降八旗武官?”郝老六问道。 苏翎点点头,接着说道:“咱们的大事,这解决努尔哈赤是第一步。所有不管什么法子,都得用一用。且不管是降,还是俘。” “也好。”郝老六笑着说道,“最好是都跑光了。我看努尔哈赤那老酋还能做什么。” 众人也都随之大笑起来。努尔哈赤传说中武力非常,当初起兵时,传出来的消息更是勇武过人。以少敌多的战例数之不尽。但眼下这些带兵的武官们可都知道实情,若不是严厉驱使下的八旗兵不计死伤地搏杀,那努尔哈赤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而苏翎这么说的,便是要将努尔哈赤便成一个架子,到那时,恐怕连风都挡不住。 “不说这些了,”苏翎收住笑容,正色道:“你觉得宰赛如何?” 郝老六在路上已经思虑详尽,此时便答道:“报仇心切。我与其谈过数次。看样子,不会再反复。” 苏翎听这么一说,又问道:“宰赛还能聚集多少人马?” “一万五千,不会少,”郝老六说道,“可也不会再多了。” 苏翎在心中算了算,估计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林丹汗也才十万左右,这喀尔喀部虽也算大地,可也不会人人皆兵地地步。再说,宰赛这些日子被俘,部族里怎么也会生出一些倒向努尔哈赤的人。 苏翎又问:“宰赛要攻打铁岭、沈阳?” 郝老六点点头,说道:“此人明显急于报仇,我们抵达喀尔喀部时,宰赛当即便要兵,好说歹说才答应暂等我们回去之后的消息,再动手。” “嗯,”苏翎说道:“此时努尔哈赤手里的八旗兵还未受影响。不是出兵的时候。” 苏翎说完。又思考了一下,接着问:“喀尔喀部地骑兵。你看装备如何?兵器、铠甲呢?” 郝老六听这么一问,笑着摇摇头,说:“人数倒是多,但铠甲不多,两千不到。兵器倒是不缺,可称不上锋利。估计还是老一套,宰赛的儿子喀什克图不是带兵试探了一下么?据说那沈阳一带也没多少八旗兵,还不是一触即退。” 苏翎也摇摇头,说道:“以蒙古人的装备,攻城也只是仗着人多,这般打法可没多少效果。” 郝老六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要给他们一些铠甲、器械?” 苏翎没有当即回答,微微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可以。” 苏翎转向胡秋青,说道:“胡秋青,你带着你那一部就留在喀尔喀部,明日我们腾出一些铠甲、兵器,你都带给宰赛。” “是。”胡秋青答道。 郝老六又提出一个问题:“火炮呢?也给么?” “不。火器不能给。”苏翎说得坚决,“就是给了他们,也难说会不会落在努尔哈赤手里。蒙古人还是机动作战比较好。” 苏翎又对胡秋青说道:“这回,我带了五万两银子,你都带去给宰赛。跟他说” 苏翎又停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些不是都给他的,你自己留一万两,就在这里扩从你地人马。” 胡秋青立即答道:“是。”有了一万两银子,招募那些散居地蒙古人,还是有把握的,不过,粮食如何接济? 苏翎当然已经想妥了。说道:“这一万两你只管招募人手,只要骑兵,能招募多少就收多少。从广宁一带直到黄泥洼对岸,以及往北到喀尔喀部,你要将这一带控制住,保持哨探往来不受丝毫阻隔。趁着袁大人还在辽阳。此时我们办事方便,我会让袁大人行文给你,到广宁一带取得粮草、兵器甲杖补给。” “是。”胡秋青有些兴奋了。 苏翎再次叮嘱道:“重要地是不能让任何八旗游骑进入,也不能让别的蒙古部族拦在这中间。” “是。”胡秋青稳住神情,答道。 “你要做地不仅如此。还有宰赛那边。”苏翎说道,“喀尔喀蒙古部族不论能聚集起多少人马,你都要确保其不会盲目去攻城,白白折损人手。重要的是游动、威慑,只要八旗兵不大举出动。便不许沿边一带的女真村寨有一刻地安稳。更不能让其垦荒种田。” “是。”胡秋青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劝说宰赛。 “还有,剩余的四万两银子,你让宰赛自己决定。给林丹汗送去一些,然后,再去收买那些心思不定的蒙古部族。让宰赛将他们都握在手里,目的是不许再有蒙古人投奔努尔哈赤。”苏翎交待着。 “是,若是有蒙古部族非要投奔呢?”胡秋青问道。 “你说的是科尔沁部吧,”苏翎想了想,说道:“你个宰赛说,若是他想将辽河一带的蒙古部族都收归喀尔喀部所有,便只管下手收服。你跟他说。若有这个心,我便会不断给他提供甲杖、粮草支持。” “咱们有么?”胡秋青不解地问道。 苏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就是么?” 胡秋青想了想,才明白苏翎地意思。 苏翎再次强调,说:“你招募的蒙古人,一定要握在手里,务必不能被宰赛控制了。” “是。”胡秋青意识到问题的难度,小心地回答着。 “我们目前的敌人,仍然是努尔哈赤。只要上面的都做到了,喀尔喀部便是努尔哈赤不能利用的力量。再加上不断的袭扰,我们的目地便达到了。只要宰赛能做到这一点,到时你不妨帮着他与科尔沁蒙古部族打几仗,顺便练兵。” “是。”胡秋青完全明白了苏翎的用意,他这一营人马,能不能**来,便是其将来是否独立带兵的一个前提。 苏翎望了望郝老六,又想起火炮来。便又问胡秋青:“你现在有多少人马?” “一千五百。”胡秋青答道。 “这样。郝老六地火炮便都留给你,炮手也给你留下。你要用得恰到好处。” “是。”胡秋青再次兴奋起来。有了这些,蒙古草原上那些不大的城堡,便不再话下了,这当然有助于宰赛收服那些与之对抗的部落。 关于宰赛的喀尔喀部蒙古联盟,算是就此敲定,苏翎令胡秋青留在此地,算是一举两得。这样既能防止宰赛脑袋一热,不计损失地攻打沈阳那样的大城,也能有效地隔绝那些准备投奔努尔哈赤的蒙古部族的路线。再说,多少也能有监督宰赛反复的意思。只要广宁果真能提供粮草支援,胡秋青这一营人马,便问题不大,至于人手,可是不愁。剩下的,便要看胡秋青自己地手段了。 郝老六见苏翎交待完胡秋青,便问道:“大哥,辽阳如何?” 这下,连胡秋青、秦瞎子也都望向苏翎,这一路地消息,还真不知道。 “辽阳算是你们的大功。”苏翎笑着说道:“估计你们攻打萨尔浒时,努尔哈赤才接到消息,连夜挥军回去救援,就留下李永芳地数千人。” 郝老六追问道:“攻城了?” 苏翎笑着摇摇头,冲李永芳的方向示意,说道:“直接献城了。” “这样。”郝老六与秦瞎子都觉意外,这次行动,怕是再没有比辽阳如此失而复得这般轻松的了。不过,想想李永芳的名声,也倒不算奇怪。 “辽阳怎么处置的?”郝老六问。 “还是按咱们设想的,我来之前。已经疏散了百姓。”苏翎说道。 “还是迁往镇江?”郝老六问。 见事实果真如预想地那样,郝老六秦瞎子等人都对苏翎产生更多的信任,或说是一种依赖。 “大部分应该是去镇江堡的。”苏翎说道:“不过,有一些怕是还要往南四卫走,或是去广宁。这些都不管了,正好也给赵毅成少点麻烦。那可是十几万人。光粮食都不好办。” “辽阳果真就不要了么?”郝老六等人明显还是与袁应泰一样,觉得不要辽阳有些可惜,那毕竟是辽东地象征,又是唯一的大城。再打下来,可绝不会这般轻松。 苏翎看了看周围的武官们,说道:“你们以后都将是独当一方的武官,这练兵是一件事,这大势上,更要多动动心思。” “是。”一片低低的应答声传来。 苏翎接着说道:“我在辽阳又新编了两个营。一万人,加上田大熊的披军五千,这已经算是增添了一倍地人马。但能战地,还是我们原有的人马。如何能守辽阳?” 苏翎稍停,又说:“八旗兵仍然是我们地数倍,我们这回的行动虽然大胜,可要见到我们期望的效果,不是一两月能做到的。那袁大人也希望能继续驻守辽阳,但若是努尔哈赤率八旗兵再次攻城,就算我们全都驻守,一仗打下来。或许能守的住,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 苏翎再次环顾众人,说道:“大家都要记住,我们存身的根本,便是现有地人马。一旦我们失去这个”停顿一下,苏翎沉声说道:“大家还记得我们走出边墙的那一刻么?” 苏翎抬头看向漂浮着朵朵白云的天空,犹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别忘了,除了悄悄给地这个参将名头。大家还都是逃军。我们只能靠自己。” 郝老六猛地站起身来,说道:“大哥说的对,我们只能靠自己,其余的,都做不得数。咱们还是**自己的兵,才是唯一的活路。” 苏翎点点头,示意郝老六坐下,接着说道:“这自己的兵,全都得我们自己去练。所以这下一步。等我们回到辽阳。便要再次整兵。” 秦瞎子这时插言道:“大哥,说道带兵。你在辽阳收的是那些调来辽东的西兵吧?” “是的。有两万人。”苏翎答道,“顾南带一营,郭杰中一营,祝浩管带剩下地,算是辎重队的人马。” 这一听,众人皆是一怔,两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能将这些兵一下便编制成三个营,难度也是不小。大明朝军伍,可是没银子便走不动路的,还有铠甲、器械以及帐篷等等军需。当然,他们可不知辽阳城内留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大哥,那些兵可不中用。”秦瞎子武断地说道。 这个武断,却没有人怀疑。 胡秋青此时接过话头,说道:“不是说里面有川兵,浙江兵么?听说这些地方来的兵,还是可以用的。” 郝老六说道:“一样,有什么用?除非大哥自己去四川、浙江招兵,就按家丁的法子募集,不然,这些兵一样不会听话,更不会像咱们这般练出来的兵。” “大哥,我看也不能混编,不然会把咱们自己的兵给**毛病地。”秦瞎子补充说道。 苏翎略略想了想,他确实有这些方面的担心,但此时听这些兄弟们一说,这疑虑更重,当下便有了不要那些降过一次的明军的想法。 这么想着,苏翎一时没有说话。 郝老六见此,便又说道:“大哥,别的不说,我们的兵都是从千山堡**来的,最初都是为了有口饭吃而已。可这些兵,都是没有银子便不会听命的。我们何处去寻银子?就算有,也养不起。”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苏翎当即下了决心,一旦回到辽阳,便要好好清理一番。 苏翎说道:“好,我们好好商议一下这个事情。不过,咱们地兵,也要银子,还得得更多才行。” “还要多?”郝老六问道,“胡德昌还能赚银子?” 当然,辽阳这么一战,整个辽东地生意算是都歇下来了。单只是海运,也不能再维持原有的收入,况且这一次,千山堡地兵力只会增加,银子要得更多。 苏翎笑了笑,说道:“所以,袁大人必须活着。” 第四十一章 辽阳又变 次日一早,黑甲骑兵营与太平哨营一起拔营而走。 苏翎再次叮嘱胡秋青了一番,反复强调细节,并将连夜腾出的两千副铠甲与五百把腰刀以及两千杆长枪留给胡秋青,令其在得到广宁一带明军的补给之后,再送与宰赛,一边增强喀尔喀部蒙古的实力。同时,郝老六随军携带的灭虏炮连同炮手以及剩余的火药、弹丸等一应器械,全数留给胡秋青。在宰赛喀尔喀部势力范围之内,以胡秋青目前的人手,足以保证这些铠甲器械的安全。 苏翎、郝老六目送胡秋青所部缓缓离去,这才向着大队方向赶去。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原本携带的用作粮食的羊群,则只留下了一半,剩余的也都留给胡秋青,只是那些马匹,被全数带走。 返回的路上,依旧是一切顺利,但因诸事都已清楚,苏翎与郝老六便没有全力行军,只是命前面的哨探加紧赶路,提前半日与留置在辽阳的哨探汇合,以便知晓辽阳一带的形势。尤其是努尔哈赤在沈阳一带的动向,更是反复探查。 这样一路行军,直到三月二十九日午时,苏翎才率两营人马赶至黄泥洼对岸。 这算下来,努尔哈赤自二十二日离开辽阳,已过了七日,但哨探却回报说,没有任何人马向辽阳进军的迹象,并且,自辽阳派出的游骑哨探,也未与八旗游骑遭遇。 竟然连个游骑都未向辽阳派出?这很反常,苏翎与郝老六商议许久,均猜不明白努尔哈赤在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辽阳再次回到大明管辖之内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只是为何努尔哈赤没有反应?要知道究竟,还得等李永芳的那些属下回来之后,才能判断。 苏翎率队再次渡河返回到黄泥洼,向辽阳前进。既然努尔哈赤不来,这剩余的路程,自然是安全无忧的。几十里的平坦之路。等不到天黑,便能进入辽阳城。 事情往往在最容易的地方出问题,苏翎这次也算是尝到了这种滋味。 大约在距离辽阳城十里处,从西面的平坦处,已经远远地望见了辽阳城残余的城墙的影子,但随着攀上一块稍高地地方。先锋骑兵小队猛然间现,就在辽阳城西门处,盘扎着一处明军大营。最初还以为是顾南与郭杰中的一部,但随即察觉到,显然那处大营人数非常多,怕有万人以上。 这绝不是顾南与郭杰中的两营人马,按苏翎临走之前的布置,两营必然是分而驻守,不会如此合营。先锋骑兵立即飞报后面的苏翎。同时继续快马加鞭,前去探一究竟。 苏翎得报后。飞马赶到大军前面。略一遥望。便下令全军停步。等待消息。 不久。前面哨探回来了。飞奔至苏翎面前。 “禀报将军。辽阳城西门扎营地。打出地是辽东总兵官李光荣地旗号。” 总兵李光荣?他不是在广宁驻守么?怎么会来到辽阳? 苏翎随即断定。一定是辽东经略袁应泰地命令。命其移驻辽阳。看来这位袁应泰是下了狠心不想丢弃辽阳城。苏翎对其做地劝说。算是白费功夫。不过。这一回。大明军队怎么来得如此之快?难道袁应泰这一回地催促竟然有效了? 苏翎只略想了片刻。便又问哨探游骑:“西门有没有我们地人?” “有的,顾南顾将军的营也在其侧驻扎。”游骑说道。“已经有人前去联络顾将 既然这样,危险是没有了,苏翎下令全军继续向辽阳行进,但吩咐小心防备。以应不测。 黑甲骑兵营与太平哨营便戒备着向前而去,各队队长已经时刻准备听从命令,随时可战。这两营人马,大多参加过当初围歼大明东路军的战斗,对于谁是敌人,可只听从苏翎与郝老六地命令,不会问是打明军,还是与八旗兵死战。这便是苏翎所说自己的兵的好处,相对而言。类似于大明各级武官地家丁。只会听从自己的命令,而不是听朝廷的。内中的差别当然有,只是这一点是一致的。 再往前行不到五里,顾南已带着护卫骑兵迎了上来。 “大哥。”顾南策马立在路边,让过大军的方向。 “是李光荣?”苏翎问道。 “是。”顾南答道,“两天前赶到的。” “有多少人马?”苏翎又问。 “李光荣只带了七千人马,不过,这几日6续来到的,还有八千左右,袁大人下令都归李光荣管带。”顾南说。 “你的那一营呢?”苏翎追问道。不会袁应泰也让其归属李光荣吧?毕竟人家是总兵官,顾南目前什么都不是。说起来,袁应泰地奏书中倒是写明了一长串名册,但没有朝廷的回文,整个大军中也唯有苏翎算是有个武职名头。 “袁大人什么都没说。”顾南忽然笑起来,接着说道:“那李光荣还想让我那一营给他的人马让地方,我可没理,差点打起来。” “哦?”苏翎倒是没有吃惊,让他的兄弟服软的,自打出边墙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郝老六在一旁叫道:“杀了几个?” 那架势,唯恐顾南吃亏。这若是郝老六在场,说不定先就动了手。“没打起来。李光荣只吆喝了几声,便自去一边扎营了。就挨着我的营。”顾南大约是这次长了威风,说话底气十足。这从小兵做起的,当初连总兵官面都见不到,如今居然能这般对应,能不长威风么?这事放在苏翎、郝老六等身上不足为奇,但顾南与郭杰中却是头一回,算是受苏翎等人的熏陶,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走,咱们进辽阳城扎营。”苏翎叫了一声,便随大队人马继续奔向辽阳城。 剩下几里路,对骑兵来说。眨眼便到了。一队李光荣的骑兵见大军行近,便出营前来询问。 苏翎带着护卫骑兵们,连理都未理,直接冲了过去,慌得那队骑兵连忙让路,让随后大队骑兵腾起地烟尘淹没。 辽阳城西门的城门勉强还能使用。此时只有几个人守门,见苏翎带队奔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见打出的是镇江参将的旗号,也没问,只站在城门边立着,无言地看着源源不断开进辽阳城的骑兵。 苏翎吩咐两营人马就在辽阳城内宿营,此时辽阳城已是空荡荡的,无数屋舍都是人去楼空。这一万人左右住进去,还绰绰有余。这几日地奔波,尤其是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已在野外露营多日,也该好生休息一下了。自然,军纪还是要的,但此时也谈不少骚扰百姓。那些留在辽阳城内不肯离去地百姓们,见这么多士卒突然出现,起初还有些惊慌,但恐怕随即便为辽阳城又多了些人马而略感宽心。 这时,留在辽阳城内地钟维泽已经带着几人寻来,苏翎询问祝浩。却听说已经带队离去。看来,辽阳城内有用的东西已搬得差不多了。但粮食还剩地不少,苏翎随即命两营人马派人去搬取粮草,今晚要让士兵们好好休息,并且,只要不出城,辽阳城内可以随其闲逛,但队长必须跟随。 这个命令一下,倒是让很多队长为之心动。两营人马当真是几乎没有几人逛过传说中的辽阳城,眼下即便城内人去了大半,可剩下的万人左右,照样还在开门营业,倒能让士兵们满足一些稀奇感。 苏翎下达玩宿营的命令,便带着钟维泽前往袁应泰的行辕。至于郝老六等人,自不屑去见这些文官,还不如与营中的兄弟们在一起自在。 进了袁应泰的府衙,袁应泰已经得知苏翎带队回归辽阳。顿时满脸笑容。若不是眼前还站着几位武官,说不定要迎上一迎。当然苏翎带着近万人进入辽阳城。袁大人的心里,自然是又安稳不少。 苏翎进门一看,厅内除了袁应泰,还有几人,便只一拱手,说道: “袁大人。” “苏将军。”袁应泰也没在意苏翎的礼仪问题,至少那几日独处时,已经不以为然了。 “这几位是总兵官李光荣,参将罗一贵,游击王牧民。”袁应泰指了指三位武官,说道。 苏翎只拱手作揖,也不多说,只对袁应泰说道:“袁大人,可否密议?” 袁应泰一怔,随即挥了挥手,命那几位武官退下。此时辽东经略大人,才显出惯常地官威。 那几位武官还未知道眼前这位大大咧咧没有礼貌的武官是谁,便一齐行礼退下。 待那几人走后,苏翎才问道:“袁大人,你如何召集到的人马?” “还能如何?”袁大人此时又回到与苏翎相处地态势,说道:“一日连五道军令,总算来了些兵马。” “袁大人还要守辽阳?”苏翎面色不变,让袁应泰看起来,仿佛不是反悔,而仅仅是询问而已。 “唉”袁应泰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法子虽好,可这辽阳,对我很重要。” 这后二字,拖得很长,显然别有用意。苏翎略略一想,猜出几分。 “袁大人是担心朝廷上”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只要辽阳还在,万事都好说。” 说道此时,已不用再费口舌了。 苏翎略略沉吟,然后说道:“袁大人,我说的那些,你已知晓。既然大人要守,且眼下兵马尚能聚集,我也便不再多说。只是万一建奴来袭,盼大人还是相机而行,不要再做东城楼上的事情。” 袁应泰点点头,死过一回的人,想问题便有所改变,不会再死脑筋了。 “袁大人,”苏翎说道,“我还是回镇江堡去。往日跟大人说过的事情,还望大人留意。” “放心。”袁应泰知道留不住苏翎,说道,“我已再次上书朝廷,你说的事,都已办了。” “谢大人,”苏翎说道这里,灵机一动,便又说道:“大人,我收编的那两营人马,还是给大人留下一些,请大人随后派人管带。” “好。”袁应泰当然欢喜,人是越多越好,既然苏翎不再谈论是否留守辽阳的问题,便是再好不过了。 苏翎正视袁应泰,说道:“袁大人,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只请大人多想想我们以往曾说过地,若是有事,我在镇江堡恭候大人。” 袁应泰望着眼前这位创造奇迹的年轻人,心里倒是真想将其留在辽阳,但前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苏翎的脾气,那可不是一般朝廷武官所能有的,再说,若是如一般武官那般做派,又如何能做出这番惊人的战果? “苏将军,你且放心。辽阳城我自会小心,能守则守,不能守便依你的法子办。我实在是有我的苦衷。”袁应泰大约是动了情,这般与武官说话,可当真是绝无仅有。 苏翎想了想,又说道:“袁大人,辽阳城内的粮食可是不多,我明日一早便带兵出城,剩下的,最多能支撑半月。到时粮草补给,可是很难续上。” 这正是袁应泰这两日一直担心地事,自苏翎走后,袁应泰改了主意,可毕竟晚了几日,祝浩已经运走不少,城内这些还是事先便计划留下的,不然,连半月都难支撑。这几日除了催促兵辽阳,便是加急催运粮草。李光荣到了之后,更是每天都派人去催,甚至一天十次,让何丹旭加盖经略关防都盖到手酸。 袁应泰深知运送粮草不是一两天之事,此时这个态势,已经由不得再变。 “到时若真是粮草不济,我便不会坚守辽阳了。”吃不饱的兵,只能是又一次败绩。眼下袁应泰算是将辽阳失守的消息掩盖下去,至于沈阳,朝廷此时还未下文如何处置袁应泰。若是再过些时日真如苏翎所说,那还真不如就依苏翎的策略办,倒省了不少麻烦。 其实袁应泰真正唯一的依仗,倒是前次奏书中所说的大捷。按理说足以掩盖辽阳失守的消息,若再将苏翎的策略报上去,这辽阳城地放弃,倒真象是一出绝妙好计。但此时袁应泰已经画蛇添足,便也只有看看再说。 当下,苏翎不再多说,告辞而去。 回到营内,苏翎立即召集顾南与郭杰中,让其连夜挑选两营中合适地士卒留下,只要精兵,其余一概留给袁应泰。顾南与郭杰中倒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些兵本就还不熟悉,且真算是好兵地,也不多。这次算是历练吧。两人即刻回营,去收集属于自己的兵去了。 就目前来说,这一变化,对苏翎的影响不大,其实苏翎唯一担心的,便是袁应泰的生死。当下,苏翎再次召唤钟维泽,令其再一次担负起辽东经略的安危重任。 第四十二章 谋造火器 天启元年四月一日,还不到辰时,辽阳城内那些留着不肯走的部分酒肆便已开门营业,居然也能一片喧闹声,犹如太平盛世般的光景。自然,这里面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不是属于苏翎的官兵。 总兵官李光荣如今统帅这一万五千人马,除了在西门外应景般地驻扎了几千人,大部分的士卒、武官,都一样在城内入住。当然城墙上也开始部署兵力防御,但区区数千人,连辽阳城一面城墙都不能站满,所起的作用,不过是望而已。另外再加上几处城门必然要有兵力守护,能见到几十名官兵战力,其余城内大部分的官兵,可都是无所事事。 这些兵可都是怀揣着不少银子的,那些武官们更是少说有数百两银子的余额。大明朝廷自辽事糜烂以来,往辽东的军饷是越来越多。迄今为止,总数早已过千万。当然,这些银子并非都往辽东,大部分都用在各种军需、募集新兵以及从沿边各镇调集的兵马的粮饷上了。 李光荣下属的这些士卒、武官,是杂七杂八,哪儿的人都有,原本李光荣是在广宁一带驻守,原额兵马也不过数千而已,甚至其中肯定也是不如上报到兵部备案入册的那样足额。这次被袁应泰数道催兵令所鞭策,其中后面数道文书中,袁应泰甚至直言辽阳一带已无建奴人马,且许诺一旦到了辽阳,当即会上奏朝廷,给予升职的许诺。 那李光荣这才起身召集兵马,并且沿路不断收拢溃兵,这一路上近十万的败兵,真心返回辽阳的难以估算,但李光荣还是招集到数千人,随同其本部兵马共返辽阳。其中有川兵,有来自河南的毛兵,以及浙江兵。还有一部分是家便在辽阳附近的辽东本地的士卒。 李光荣也知道,要赴辽阳,兵少了可不行,这使得其甚至拿出一部分自己的私家银子,用来募集那些看起来的确可以用得上的兵。这些银子李光荣并不算太心疼,总之一切都会有朝廷给补上。多出一倍已说不定。 要说大明朝廷没钱,可未必属实。单说这不论是募兵,还是调集沿边各镇地兵马,一律先给安家钱粮,这一部分,自五两以至十五两不等,天知道是凭的什么标准。当然说得还是合乎情理,当兵打仗,自然要给兵士一个养家糊口的保障。这一点。在朝廷之上的文官们倒是有点良心,知道这是人心所向,不得不办。 但这朝廷的好意。到了沿边各镇,以及各地卫所,却先被领兵武官们截留一笔。平日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怎么会不趁机填补一下?不过,除去那些借故推托,始终不肯挪步地,其余奉令启程的武官们,还是下大部分的安家银子,毕竟要靠这些兵卖命。那些填补的太狠的。这路上便出现了兵变,或是逃亡的变故。 接下来,便是铠甲、兵器、马匹银子,这一部分,朝廷也是拨付出来的。大约铠甲、兵器,每人也有五两左右,但这要除去朝廷令工部打造出来甲杖器械分派下去的部分。朝廷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军需,完全不够用来武装所有地兵马,再说平日里朝廷对于军伍。只重视边关部分,大部分卫所军人,都得自备铠甲兵器。还有马价银,约按十五两拨付,这是一个通价,倒是没多少出入。可除去武官们的截留外,那些心思灵动的士兵,也会在铠甲、马匹上动脑子,铠甲甚至有用纸糊出来装样子地。而马匹。则专挑羸弱老病的,自然是贪便宜。至于倒毙途中,自有长官再向朝廷伸手,若是逼着赔补,便立即逃亡。 剩下的大部分饷银,则是粮草、与月饷,粮草的机会,让给专门设置的督粮文官办理,而月饷,从每月一两,到每月二两不等,家丁们更是加倍。这从辽事兴起以来,李光荣一部一直在广宁一带,几乎没有什么战事遇到,可以说是白白领着粮饷,也仅仅是守堡、望而已,岂不能积攒下银子?是故如今这辽阳城里的兵,虽然袁应泰袁大人没有银子去“激励”,却也还算是守规矩,不闹事。可是这是辽阳城啊,辽东第一大城,尽管空了大半,可还有近万的人口未走。那些心思灵动,或者说舍不得家产的人,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家中藏了多少粮食、肉食,居然也有十几家酒肆开业,连伙计都不少一个。苏翎得知这个消息时,还真想不出这些人是怎么躲过努尔哈赤的抢劫地。苏翎所部毕竟还打着明军的旗号,不会做出入户的举止,可八旗兵难道也守规矩? 这当然只是偶然一念罢了。这些暂时忘却辽阳危机的士卒们,到也算是为辽阳增添了几分人气,袁大人似乎也希望这样,所以,那位第一个投奔袁大人的张神武,带着自己的家丁巡视时,只要不是闹得过分,也不加干涉。 这日一早。苏翎便命钟维泽再次去准备全军几日食用地炒面干粮。辽阳城内地粮草本就剩得不多。苏翎也不必去省。袁大人自然会去想办法。 哨探们在清晨又一次禀报说。虎皮驿一带仍然不见敌踪。苏翎便也未催着大军启程。让兵士们好生放松一刻。所以直到辰时。苏翎所部一万多人。依旧在辽阳城内。这让一早起来地袁大人存了几分心思。以为苏翎也改了主意。预备留驻辽阳。 苏翎此时正与郝老六、顾南、郭杰中说事。可完全没有袁大人期盼地那种心思。整个辽阳城如今除了有几万官兵。可是丝毫没有长期驻守地条件。整个态势依旧如苏翎设想地那样。向着有利于苏翎地方向展。即便袁应泰有此一变。可按苏翎地估算。袁应泰不解决粮草问题。光是集兵。辽阳迟早会再次陷落。 苏翎望着刚刚从城外大营赶回来地顾南与郭杰中。问道:“如何?都留下多少人马?” 顾南笑着说道:“大哥。我那营选出一千二百名。” 郭杰中跟着说道:“大哥。我留下一千零九十人。” 苏翎说道:“好。这就够了,相信你们自己挑的兵不会差。如今加上原有的五百黑甲骑兵,你们也各有一千五百人马了。这便是你们两营的骨架,以后在逐步招兵,会给你们一个满员。” “是。”顾南与郭杰中一齐应到。 “你们两营地铠甲器械、马匹,可曾留足?”苏翎又问。 “都够了。”顾南答道。郭杰中也点头附和。 “好,你们这就回去,往弓长岭扎营,所有粮草器械都带上,辽阳城里还剩下地,能用得上的都搬走。弓长岭地大营要扎得坚实些。” “是。” “以后你们两人就驻守弓长岭,粮草我让袁应泰给你提供。另外,派两百人去东山,就地驻扎。”苏翎说道。 “二百人?”郝老六不解。“去东山守什么?” “守是守不住的。”苏翎笑着说道,“东山的铁,可不能停了。这二百人不过是给那些矿工一些保障。到时候让胡德昌再派人去,运些银子去重新开矿冶铁。” “这么快?”郝老六问道。 “那努尔哈赤不知在干什么,既然他不来,我们也不能总等着,我们先干我们的。”苏翎说道。 东山一带地铁矿,自辽阳开战起,便停滞下来,管事官员早已逃空,苏翎这是直接接管。运银子不过是给工钱。可比原先用银子买铁划算的多。 “我们这就开始?”郝老六脸上流出笑意。 “当然。”苏翎回答的十分干脆。 这接下来的事情,原本是计划着等努尔哈赤彻底消亡之后的。可这么些天,努尔哈赤并未出现预想的那般激烈反应,或许是苏翎等人对其估测得过于高了。既然已经能够掌控形势,何不提前呢?再说如冶铁等等事宜,本身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早一日有早一日的好处。 “那我们马上回镇江堡去。”郝老六说着,便站起来,那架势是说走便走。 苏翎却坐着没动。像是在思索什么。郝老六等人只得等着,看苏翎还有什么部署。 “郝老六,你的营还能再走个半月么?”苏翎忽然问道。 “可以,只要粮草不愁,再走一月都行。”郝老六对自己地营有十分的把握。 “好,”苏翎站起身来,说道:“你的营不直接回镇江堡,先去牛庄,给我清理一遍。将那些投建奴地大户斩草除根。” “是。”郝老六答道。 “然后。你将海州、盖州、复州、金州都走一遍。一边召集人手,一遍收集粮草。将有用的工匠都迁到镇江堡去。”苏翎说道。 “要去旅顺么?”郝老六问到。 “不必,到金州便返回镇江堡。旅顺我会让冯伯灵去接收。”苏翎说道。 “是。”郝老六说。 “你们,这就去吧。”苏翎下令。 顾南、郭杰中与郝老六便相继出门,向各自的营奔去。 苏翎又独自琢磨了一阵子,这才带上护卫们,再次前往经略行辕,面见袁应泰。 一进袁应泰的府衙大门,苏翎又见到几位面生的武官,想必又有来援的兵马到了。 果然,袁应泰介绍说,是原任辽东都司签书尚志弘,刚刚升为游击将军,还有一个叫毛凤闻,原是镇西堡守备也才升职为游击将军。这二人只带来三千人马,不过,晚到了这一日,还顺便带了些粮草,让袁应泰大增信心。尽管不多,可让运粮的苦难出现几分好兆头。 那二人见是镇江参将,一齐行礼,苏翎也不多理睬,仍旧请袁应泰密议,袁应泰便令其退了出去,厅内只剩下二人,再加一个何丹旭。 “苏将军,可是要留在辽阳?”袁应泰依旧对这个问题抱有希望。 苏翎摇摇头,说道:“袁大人,我这次来有几件事要与大人商议。我还是要回镇江。” 袁应泰强忍着不露出失望的神情。问道:“你有何事,尽管说。” 苏翎想了想,在心中排了一下顺序,其实要讲给袁应泰的事可都是好事,不知袁大人是否为此又多几分驻守辽阳地心思。按眼下袁应泰召集兵马的度,尽管也已算是异于平常。但对苏翎来说,辽阳人马越多,只不过是将广宁一带的兵力,换到辽阳,让以往防御蒙古的一面彻底敞开。估计袁大人是急得狠,完全不顾及蒙古人的威胁。这若是让朝廷上的文官们知道了,定少不了一番弹劾。 “袁大人,”苏翎还是开口,说道。“你这些人马,可都是广宁调集而来地?” “是。”袁应泰微微叹气,说道。“如今也只有广宁还备有兵马,那些败兵都无法召集。至于山海关之内,数日之内是不能指望的。” “那蒙古人呢?”苏翎问道,“大人不怕广宁有失?” 显然袁应泰是深思过的,面上地神色倏然变暗,说道:“不可两全,唯有辽阳在先了。” 苏翎一笑,说道:“我在给大人一件功劳。” “功劳?”袁应泰苦笑一下,辽阳眼下的处境。已经如坐针毡,还谈什么功劳。实际上大部分的指望,都在努尔哈赤身上,袁应泰就盼着努尔哈赤晚些动手,最好拖个一年半载地,好让其有时间好好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那一部人马,已经将宰赛救出。”苏翎说得清晰,也很慢,以便袁应泰可以反应过来。 “宰赛?”袁应泰初时迷茫。但随即眼睛一亮,这辽东形势,经如此一番,再没点反应,也便当不起这个辽东经略了。 “你说的可是属实?” “属实。”苏翎面不改色。 “这么说,蒙古那一边,暂时无虑?”袁应泰说道。 苏翎点头说道:“不仅如此,我已联络宰赛,令其攻打建奴侧翼。” “哦?”袁应泰第一反应。是那广宁定然不会有危险。“你能掌控宰赛?” 对于蒙古。大明朝廷花了不少功夫,最终落得个靠银子笼络。每年的赏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涨。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良策。 “我已在蒙古那边,留下一支人马,以便牵制、督促。”苏翎说道,“所以,请大人在广宁一带,给予其粮草接济,并拨给铠甲、器械。” 袁应泰听这么一说,想了想,说道:“广宁一带,有巡抚薛国用,宁前道王化贞,好,我这便写信让其拨付。” “袁大人,我留在蒙古的一部,由胡秋青管带,还请大人多多叮嘱,有这一部在,广宁便高枕无忧。”苏翎再次叮嘱。 “放心,收服蒙古喀尔喀部,这当真是一件大功。苏将军,我会加紧办理。”袁应泰说道。 苏翎说道:“谢大人。还有”话音一转,却并未立即说出口。 这从苏翎嘴里说出的,可都是好消息,袁应泰不免有所期待。 “你尽管说.” “这海运粮饷之事”苏翎说了半句“这个不会错,只要我在,定会上书朝廷督促,海运一事,不必担心。”袁应泰当即说道。 “另外,”苏翎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给袁应泰一个大功。 “另外,那建奴奴酋,努尔哈赤地福晋,我捉到几个。”苏翎说这些事,一向轻描淡写,以此衬得袁应泰,当真是少了几分气度。 袁应泰这一回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双眼睛不断地打量着苏翎。 “袁大人?”苏翎叫了一声。 “苏将军,这难道是天意?”袁应泰问道。 “什么天意?”苏翎不解,这回好像换了位置。这个反应苏翎地确没想到。 “辽东的天意。”袁应泰感概颇多,却只蹦出这么一句。 苏翎不打断再浪费时间,接着说道:“大人,这次地俘获,有上百人,不过,路上匆忙,没来的及询问。杀了一半。剩下的这几个,大人可送往朝廷。” “好,人在何处?”袁应泰定了定神,不再分心。 “随后送到,不过,袁大人。这一路上可要小心看管,莫要被建奴劫了去。我已派兵前往牛庄一带,将所有叛敌之人清理一番。大人可要派遣亲信之人,方才妥当。” “好。我让张神武押送。”袁大人身边,这个人倒是一身是胆,可以重用。 苏翎见此时说得差不多了,便道:“大人,我这次返回镇江,便要好生打造铠甲、兵器。还要铸炮、打制火器。练出能战之兵来。” “如此甚好。你还需要什么,只管明说。”袁应泰全力支持。 “请大人上书朝廷,将那些能铸西洋大炮地匠人送到镇江堡。还有制造火药、鲁嘧铳等等火器的工匠,是越多越好。另外,还需要造船的工匠,也是越多越好。”苏翎清晰地说出请求。 袁应泰微一迟疑,便答应道:“好,这事我会在奏书中详细讲明,你只管等消息便是。” “谢大人。”苏翎起身,告辞而去。 大明朝廷对火药、火器的打造控制得十分严格,除了京城。几乎从不允许各地私造,但这一回,苏翎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功劳,袁应泰是否能劝得动朝廷呢? 不然地话,还得再来一次大败之后的柳暗花明不成? 苏翎带着心中的几分疑虑,返回黑甲骑兵营中,准备启程。 郝老六的属下已经将努尔哈赤的福晋们严加看管在一处院落中,这一路上,除了给些吃食。不至于饿死以外,倒没对其有什么羞辱,甚至连话也未多讲一句。对于郝老六来说,带着兄弟们打仗才是其感兴趣地事,这种战俘,尤其是女人、孩子,若不是考虑到对苏翎有用,恐怕一刀斩了便是。就算这样,在撤往喀尔喀部地路上。还是杀了一半的人。算是留给努尔哈赤的警告,但这是否有效。却不得而知。 不过,包括苏翎在内,所有的人都未曾问过这剩下的女人、孩子当中,到底哪一个是努尔哈赤的什么人,或者是他那些儿子什么贝勒的妻妾、子孙。在与郝老六的太平哨营相聚之后,苏翎也曾想一刀杀了算了,这般带着也是累赘。但总想着利用一下,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想好用在何处。总之目前与努尔哈赤已经形同水火,没有什么可讲地。目前,算是给袁应泰又加了一把存身地本钱,算上这个,他这个丢了沈阳,甚至还有可能丢了辽阳的辽东经略,是否便能就此稳坐不动? 当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如今苏翎不仅得照顾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地性命,还得为其仕途顺利与否操心。在当今大明朝以文官掌控武职官员的态势,当真是个异数。想必袁应泰也应该有此想法,但形之所迫,势之所趋,还能有别的路子可走? 文官死节者,史书上记载甚多,当然,为了一纸皇命而悬梁自缢的也不在少数,可这文官们大都是为名而已,且光鲜的死法,还能为其家人、子孙留下大部分地家产与名声。如今袁大人可与这些都不沾边,且辽阳不是还在手里么?苏翎带来这么多功劳,不管袁应泰怎么想,至少现在已经觉得,当初在镇远楼上举火**,是一件愚蠢之举。不然,又如何象苏翎所说,立下很可能实现地“平定边疆”的大功? 苏翎回到营中没多久,那武科第一人张神武,便带着自己那二百多家丁前来求见。苏翎也不多说,将那数十人,不管是男是女,一概推给张神武,任其押解而去。 不过,苏翎仍然暗令钟维泽,令其派出数人尾随,一旦有所异动,便想办法予以劫杀。为此,苏翎特别批准钟维泽,让其按照陶安峰地模式,组建一批哨探人马,趁此机会,潜入广宁一带。一则与蒙古地胡秋青相互联系,二则,为以后的打算,就此铺垫一笔。 交待完这些事,苏翎这才率队出,前往镇江堡展开下一步的部署。 第四十三章 擢升总兵 天启元年四月一日午时,驻扎在辽阳城内的大军,苏翎的黑甲骑兵,郝老六的太平哨营,以及顾南、郭杰中的三千人马,均在一顿饱餐之后,拔营而去,向各自的目标挺进。 黑甲骑兵的列队而行,让辽阳城内的那些明军官兵甚是好奇,待看出黑甲骑兵们人人佩戴重甲,且战马上也披有一层棉甲时,不禁纷纷相互打听,要问这到底是何人的骑兵大队,居然有这等威风。这其中有些低级武官也有另外的念头,这等战力明显强盛的骑兵,是要开往何处?这若是留在辽阳,岂不是更添了分保障?这疑心一起,不免回头到营内请示主官,欲问个究竟。 这些问题最终汇集到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面前,由此,给朝廷报上的大捷,开始在辽阳城内流传。此时,袁应泰已顾不得辽阳城内是否还有奸细,想要用此来稳定军心。而黑甲骑兵与苏翎的名字,开始在明军官兵中流传。其中那些一向胸有大志的低级武官以及士卒们,不免将这位新生的将军,作为自己的目标幻想着。这么多年辽事屡战屡败,如今终于有了可以肆意传播的消息,这到底给留守在辽阳的明军官兵增添了多少信心,可没人能琢磨出来,但看到士卒们面上的笑意,就连李光荣总兵,也不得不佩服起苏翎来。这位李光荣总兵,按朝廷上那些兵备道们讥讽的话说,是时时迷糊,除了盘算军饷时双眼冒光,其余时候很难知道其是否能听明白别人说的任一句话语。但近日,在袁应泰很是夸张地描述了一遍辽阳失而复得,还有赫图阿拉的奇袭,界凡、萨尔浒的连续攻克,这些屈指可数但的确令人不敢相信的战绩,使得李光荣的双眼不再微闭,竟然破天荒地开始每日早晚巡视起军营来。 这次苏翎率大军离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依旧站立在城墙之上,望着滚滚东去的骑兵感叹不已。这回袁大人不再是孤身只影,不但亲随何丹旭在身后,还有武科第一人张神武,以及其余几位连续奔波数日赶到的武官们。这些人都身份、背景各异,甚至身材都难说有相似之处。但有一点是相同,那便是都经袁应泰上任之后举荐而升职。此次赶赴辽阳,多少有些报恩之意。当然,对于此刻袁大人对一个参将如此重视,心内不以为然当然是有地。 “张神武。”袁应泰收回目光,但却没有回头,叫了一声。 “属下在。”张神武应道。 “那些女人,你审问得如何了?”袁应泰大约是想到了这件必须立即办的事,不然苏翎刚走。这万一努尔哈赤兵临城下,这份大功可就难说了。 “属下审了三人,这些女人果真是努尔哈赤的福晋。还有其子的女人,儿子,剩下的大约是那些大臣的家眷,属下尚未问清。”张神武大声说到。 “总计几人?” “大人,总计三十七个女人,十一个孩童。”张神武说道。 袁应泰返身看着张神武,说道:“你可有把握押解人犯进京?” 这个问题已经跟张神武提过。因苏翎地大兵开拔而耽误了。袁应泰其实不愿张神武离开。如今身边地人实在太少。但此事又信不过别地人。 “大人。属下适才想过。最稳妥地办法。是从海州乘船赶赴山海关。或是直达天津。只要上了船。属下担保万无一失。”张神武可是真地想过。这一路经广宁而过。可不一定安全。谁知道那些败兵之中。有没有混进努尔哈赤地奸细。 “你识得行船?”袁应泰问。 “属下略懂。” “好。这事可就叫给你了。办好了。这份大功。也有你一份。” “属下忠心办事。只为赎罪。不敢贪功。”张神武可没忘了自己是因何而来地。 袁应泰摆了摆手,又对李光荣说道:“李总兵,你派出兵马前往护送,船离岸,再回辽阳。” “尊命。”李光荣答道。 袁应泰挥手说道:“立即去办。小心从事。” 众人一起鞠身退下,只剩下袁应泰再次望向渐渐远去的尘烟,尤自想得很远。 这边苏翎出辽阳东门。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却是出辽阳南门而行。越过依旧还有没有清理完残尸地壕沟,直接奔向牛庄。去掉了火炮。以及那些战俘的累赘,太平哨营也全数都是骑兵,战马只多不少,这行军不必苏翎的黑甲骑兵慢。 当天,郝老六便摔太平哨营奔过鞍山,直扑三岔河。这牛庄是三岔河上地一个大屯,有数千人口居住,且正守在三岔河的一处渡口,也算是一个紧要之地。 太平哨营不到天黑便将牛庄尽数围住,还是挨家挨户地清理。此处的居民早已分做两派,在辽阳陷落的当日,两部村民便相互厮杀起来,虽然最后部分胜负,却是结下了生死冤仇。那去留辫子的部分村民,见八旗兵来而复返,不免心中慌乱,原以准备好的办法竟然没了用处。这一等便是数日,不过,没等到八旗兵来接受归顺仪式,却等到了太平哨营的围攻。 事情办得比想象中要简单,太平哨营将剩余的二千多百姓全数赶在晒场上集中,只说了几句,便有熟人奔处告密。顿时,宽敞的晒场上分成两部分,那些早准备降努尔哈赤地大户们这下可慌了神,连连哀求,但丝毫没有用处。人群刚一分定,郝老六便命牛庄剩余的一部分村民前去指认,叫出那些手染鲜血之人,当即斩。至于剩余的,郝老六倒是没有立即杀掉,而是令其叫出全部家产,并随军搬运粮草辎重。 结果令郝老六吃惊,仅这部分大户,家中便存储有上万石的粮食,金银近五万,还不算那些耕牛、大车等等家什。细想下来。这些人预先投靠努尔哈赤,大概也是因这些家业之故。当然,这些家业被全数充军,若不是时间不够,郝老六大有将其田产也予变卖的想法。为弥补搬运人手的不足,郝老六当即拿出银子招募人手。结果,仅此一地,新兵便有二百人,且均是自备马匹。 另外,还从牛庄搜出部分军需,计有甲杖二百副,弓二百张及药箭一千支,大炮弹三千,小炮弹五斗。钢铁五十斤。据知情人透漏,这些可都是预备交给努尔哈赤的礼物。 当夜,太平哨营扎营牛庄。第二日晨,便前往塔山铺,并一直往南直奔海州。这一路将沿着海岸赶赴金州城,因辽阳战火,所有的大小官员全数逃空。连百姓也都纷纷向南逃奔,或是过海到岛上避难。是故太平哨营只管沿途收人,惩治降人,并召集工匠。不少如牛庄那般准备降努尔哈赤的大户们,纷纷被人举报。当中难免也有平日遭人怨恨而冤杀地。总之,郝老六这一趟,果真算是清理了一遍,让投降努尔哈赤地想法,成为死亡的象征。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还有顾南与郭杰中的人马,当天仍然在弓长岭扎营。苏翎等人还是住在当初的那间小庙里,此时弓长岭上已没有了居民,所有的人全数逃亡。这自然给大军宿营提供了方便。那些百姓们因穷苦。走时连铁锅都带上了,而那些大户们,可只带了金银细软,还有粮食,那硕果仅存的厨房,便成了大军伙房,连柴草都不必另外寻觅。 苏翎带着顾南与郭杰中,连夜查看地势,就在驿道旁选定了修筑大营地地点。等到第二日清晨。顾南与郭杰中便率领属下士卒开始筑城。按商议的结果。先修筑一座大营,然后就着那些居民地房屋。再在外侧修筑土墙,若是时间还允许,再进一步加固成城堡。为加强防御,抵挡努尔哈赤地骑兵冲击,就在大道上挖掘出三道壕沟,上面铺上门板以供同行,一旦敌人来袭,只要撤下门板,便是短时间内无法逾越的防御设施。当然,按苏翎交代地作战方式,这种防御只是迟滞,顾南与郭杰中不会笨到死守弓长岭的地步。 苏翎辞别顾南与郭杰中,率黑甲骑兵沿着驿道过连山关,然后赶往瑷阳堡。 奉苏翎之令驻守瑷阳堡的田大熊,已经习惯了作为一营主官的心理态势。当初拿着袁大人手书地军令,直接来到瑷阳堡城门前,喝令所有堡内官兵百姓听令行事。田大熊还是头一次仗势欺人,但却没达到预期效果。 瑷阳堡内,除了剩余下几个家住附近的卫所旗军外,连一个能拿刀枪的人都没见到。整个瑷阳堡只余下六七百百姓,守堡官员已经不知去向。这下田大熊倒是没有客气,直接进堡,将披军全数带进瑷阳堡。瑷阳堡也算是边墙一带地重要堡寨,最多时也驻扎有数千官兵,堡内武库、粮库是一营俱全,连火炮都安放在堡墙之上原样未动。田大熊的五千人当即住得满满的,饱餐一顿之后,才开始分派命令。 按着苏翎的军令,披军是防备鸦鹄关一线可能出现的八旗兵马,这一点田大熊还是知道如何去做,再说还有助手们提供参议。田大熊当即派出数队游骑巡视群山要道,一切,都仿照苏翎原来的制度执行,有各小队队长指导,一切都学得很快。当然,瑷阳堡内堡外的百姓学得更快,几乎没两日,便适应了这些披头散的军伍是自己人的事实。再说,除了无主地房子,披军们当真没有骚扰之处,连买鸡杀羊,也是给了银子的。这倒让百姓们多了条赚钱的路子,也让田大熊的披军们,体验了一番被人仰视的感觉。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驻扎在瑷阳堡外,只让田大熊带着巡视了一遍设置的游骑路线,略感放心,便叮嘱了几点,旋即离去。 从瑷阳堡离开,经过凤凰城,苏翎没有停留。此时已经赶上了那些行动迟缓的迁居百姓的尾巴,这些落后者是徒步数百里至此,大多是老弱妇女。苏翎便留下一半的黑甲骑兵协助,自己则带着另一部,飞马向镇江堡赶去。 数万百姓迁居镇江堡。不知赵毅成处置地如何,这些百姓将属于苏翎全权管辖,尤其是那些工匠们,那可是努尔哈赤急于得到的人手。在辽阳城内,这些人一概没有遭到杀害,可见努尔哈赤对其有多少的迫切。而此时。这些人将在苏翎的麾下一展所长,创造出更多的物事来。 苏翎还未到镇江堡,这袁应泰写给朝廷地奏书,终于有了第一个回应。 自辽阳到京城,千里之路,本还来得不快。但辽事危急,这快马飞报的度也快了许多。大约在三月二十五日,京城里已得知辽阳西门正被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攻打。这最后一封文书,还是辽东巡按张铨写的。但这一封过后。朝廷上便再也未得到辽阳地消息。 辽阳危急地消息,是连在沈阳沦陷之后。张铨地手书当即被认为是辽阳陷落地证明,这一天。朝廷上那些吵吵嚷嚷惯了的文官们均都沉默不语,一个个都说不出什么主意来。最后被逼得急了,便开始指责辽东经略袁应泰的种种不是来。又说其难当大任的,有说肯定是招降的蒙古人作乱的,更有甚者,又提出当年熊廷弼便不该被撤换,若是熊廷弼在,建奴怎敢攻打沈阳,攻打辽阳? 这番议论。让年幼的天启皇帝愤怒不已,连番训斥。这说得是如何救援辽阳,怎又扯到熊廷弼身上去了?倒是兵部的几个做实事地官员提出一系列方案,但那也都是以往布过命令,调兵而已,此时也唯有再加催促,急奔辽阳。 到了二十六日,袁应泰的奏书到了。不用说,满朝文官当即转悲为喜。这辽阳还在,便是绝大的好消息。此时可没人关注到底死了多少兵马,殉国地有多少文武官员。等情绪稍闻,这才现袁应泰还有一封奏书,居然是大捷。随后的一番轰然叫好声,夸奖自己有眼光之声,等等等等,喧闹了好一个时辰。当然,若是仔细去看袁应泰的奏书。还是有不少疑虑之处。但这时还没细致到那种程度。 总之到最后,给袁应泰是下达了众多的评语、指令等等。而与苏翎相关的。是一个重重的奖赏。 “擢升镇江参将苏翎为辽东总兵” 圣旨上足有数百字对苏翎予以嘉奖,赏赐不少,其中苏翎最关心的,是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等人被升为参将,其余人等被委以游击将军,另外,还给予苏翎数十道空扎,任苏翎挑选合适将士,委以千总,把总等低级武职,随后补报名册。 这对大明朝来说,是少有的升赏。就在辽阳危急的消息传来之日,天启皇帝已经下了圣谕,要民间广为招揽有用之人,且令各镇武官可以自荐,一旦选定,立即委以要职。这模糊地表明,皇上不打算再如惯例,以文官牵制。 这道圣旨下达时,一反常态地没有人阻止。辽事地不可收拾,已经让文官门意识到,这打仗,不是选哪个人做经略便能做好的事情。这仅仅是一个信号,表示皇上有心重振武力。当然,辽东一带,不管是辽东的本兵,还是征调的西兵,一概无法担当复辽的重任,这一点怕是所有文官都心中明亮,但除此之外,又哪儿去寻得将才? 而苏翎的名字,恰恰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且经袁应泰之口,展示出堪比当年李成梁的大捷。如此奇功,怎能不予以特别加赏? 尤其是在这几日,一众文官以及各地的巡抚、御史等等,纷纷上书朝廷,一些是要求严惩那些辽事之中损兵折将且竟相逃亡的文官官员,且杨镐、李如桢等人还未被判处何等处罚。而另一些人,则是要求皇上给予那些在辽事中阵亡将领应有地抚恤,升职以及荫子。 另外,还有官员曝露出一件丑闻,说是兵部的某些书吏、官员私下阻碍公事,不给其一定数额的银子,便一律拖之不办,连专递的文书也一概压下,这其中便包括阵亡将士家眷请求追恤的文书,且仍然要索取银子。 不仅如此,宁前道王化贞还上书说起辽阳一带的逃兵三四万人一齐奔向山海关,其中便有刚刚提拔被袁应泰举荐而升任总兵官的姜弼、李秉诚等人。这一边是逃兵败将、贪腐官员,且阵亡大将的名册是一长串的名单;一边是立下奇功地默默无闻地小小参将,那能不引起众人关注?如此不给予重赏,那才是天下奇闻。 当然,擢升总兵的圣旨下达之后,才有人去兵部翻检苏翎地来历,但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凭证。这时,才有人想起,这镇江参将一职,还是皇上秘授的,难道是皇上埋下的这一路伏兵? 此时,兵部官员也不敢去问,直接便将这道升职的文书,快马向辽阳。 而此时,苏翎才刚刚望见镇江城。 第四十四章 镇江新城 天启元年四月六日,苏翎率黑甲骑兵营剩余的两千多人终于抵达镇江堡的边界,站在驿道旁的小山坡上,几乎不用抬头,便能遥遥望见镇江堡堡墙上飘扬的旌旗。 此时,自辽阳迁移的百姓们,已经在镇江堡前的空地上聚集着,看样子也是才到不久,一些人已经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住下,而更多的人,一家人那女老少仍在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苏翎望见人群之中,有成队的士兵、民夫正在搭建更多的棚屋,显然是赵毅成所为。苏翎估算了一下,按这个度,全部迁移的百姓到齐,还得要数日。如何安置这些百姓,还得需要大量的人手方可。 想到这里,苏翎带着护卫们驰下小山,打马向镇江堡奔去。 两千多黑甲骑兵跟着苏翎,小心翼翼地在人流中行进,尽管百姓们已经让出了宽敞的驿道,但如此众多的人数,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鸡鸭家禽,以及百姓们自备骡马,仍然让大军行动不得不缓步进行。何况,众多的孩童可不知战事带来的流离失所,依旧三五成群,在路上奔来跑去。 在人群中,苏翎才现有几处搭建的棚屋很大,里面堆积着不少粮食,稍远处还有数处,显然是一些军需甲杖。一些民夫正不断地将骡马、大车上的货物卸下,然后有人给其了一根竹筹,显然是用以计数。这定是祝浩想的办法,辽阳城内的百姓,大多自家都有骡马或者大车,那些商贾更不用说都或多或少的拥有属于自己的驮队。能住进辽阳城的,就算是贫户,也要比散居在城外村屯里的农家要强上许多。 苏翎估计祝浩一定召集到不少帮助携带粮草、军需的人,再说,凭着这根竹筹,想必便能换到相应的待遇,比如说一定的粮食。这些百姓一路东来。有亲戚可投奔地,自然会自行离去,而无处容身的,则等待着那些军伍之人安排。至少现在看来,那些已经搭建好和正在搭建的简易棚子,算是一种有所依靠的表示。 苏翎与赵毅成等人以往也曾预想过这种迁移百姓的处置方法。但毕竟只是预设,并未有细密的条款用以准备。这一仗打下来,总体目标是达到了,但仍然有许多变数。比如袁应泰一事,还有这迁移百姓到底有多少人口,而安抚这些百姓又得筹集具体多少粮食等等。 当然,这数万辽阳百姓中,苏翎交代祝浩重点关注地,是辽阳城中数千的工匠。其中有不少工匠都是打造军器的熟手。熊廷弼在任时已经召集到不少,而袁应泰虽到任时间不长,可从各地卫所抽调而来的工匠也使总人数增加到令人乍舌的地步。在辽阳城时。时间不多,且人手也不够,苏翎估计这工匠人数怕是得有五千之多,且若是加上这些工匠的家人,徒弟等等,这眼前的人群中,恐怕得占两成的样子。 眼下苏翎还未看见这些工匠被安置在何处,心内不禁有些着急,便微微策马试着加快度。向越来越近的镇江堡城内行去。 苏翎刚刚进入镇江堡西门,便迎头撞见赵毅成与冯伯灵、胡显成带着护卫们前来迎接。这三人适才正聚在城内参将府中议事,闻知黑甲骑兵返回地消息,便准备一起在西门处侯立,可还没出城,苏翎已经到了。 苏翎一见赵毅成等几人,不待其开口,便吩咐到:“胡德昌、严寿、傅升可在城内?” “在。”赵毅成答道。 “派人去叫他们过来。”苏翎说道。 “是。”赵毅成说着。便吩咐几个护卫前去寻找胡德昌。 “祝浩呢?”苏翎又问。 “在城外。” “也派人去传。”苏翎说完。便率先向城内奔去。 除了苏翎的护卫跟随外,黑甲骑兵营则前往城外原振武营营地驻守,其一应所需,自有人前来照应。 众人一起跟着苏翎身后涌进镇江参将府衙,让冷清了半月之久的府内顿时热闹起来,连各自地战马都彼此鸣叫几声,算是打个招呼。 苏翎、赵毅成、胡显成、冯伯灵四人进到前厅,分开坐下,旁边赵毅成的护卫上来给每人端上一杯茶。苏翎接过。猛喝一口。却被烫得连忙吐掉。 “有凉茶么?”苏翎问道。 那名自觉做错了事的护卫连忙退下,转眼间便提了把大壶进来。倒上一碗,递给苏翎。这茶壶还是后面做事的人们喝的,人多自然不能一人一杯。 苏翎却不也不问,接过一口喝完,算是解了一路奔波的辛苦。 放下碗,苏翎抬头一瞧,见其余几人都望着他,这才猛然一笑,说道: “心急了些,咱们这下慢慢说。” 这话说完,赵毅成、胡显成、冯伯灵三人原本有无数个话题要讲,此时却彼此对视,竟然都不开口。 “怎么?”苏翎也觉得自己心火过旺,虽然要商议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急是解决不了问题。接着说道:“这一次战果不好么?” 听这么一说,憋在三人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找到出口,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大捷!”冯伯灵这会儿笨嘴笨舌地只冒出这两个字。 “大哥,你说说,这次大家绕了这么远,才只是一个大捷么?是不是太简单了?”赵毅成说道。 胡显成望着苏翎,张嘴欲问苏翎,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自打在赫图阿拉分手,这颗心可一直悬着的。事实上赫图阿拉一战之后,胡显成与余彦泽、曹正雄要做地仅仅是将那些人口、战力品搬回千山堡,一路上可是半点威胁都没遇到。倒是郝老六、术虎与苏翎两路人马前路更加难测,战事定是不会少。 苏翎看着胡显成,猜出一些想法便笑着说:“我这一路收获比预想的多。郝老六更是战绩不错,连战连胜。” 这说得笼统,但也足以说明郝老六也是无恙,打仗必定会有伤亡,但这些兄弟可都在。这便是最大的战果了。胡显成脸上舒展开来,说道:“大哥,这准备了这么久,总算是打开了一片天了。” 苏翎当初一起十九位夜不收,除最先阵亡的两人,这十七人可是一起经历了从一无所有。再到眼下这番势力,又从千山堡的山中,再到如今纵横整个辽东,如何不能为此骄傲? “天?”苏翎说了句,“对,咱们自己的天,就从眼下开始。” 正说到这里,祝浩大踏步地走进来,高声说到:“将 苏翎摆了摆手。示意祝浩也坐在一张椅子上。如今祝浩也算是一位领兵的将军了,虽说只是些降兵,还上不得阵。但练兵一事,总得有个开始。看眼前祝浩的面色,显然颇有收获,眼中地神色也显得几分坚毅。 苏翎开口说道:“咱们先说眼下地事。胡显成,千山堡如何?” “大哥,”胡显成显然已经做了准备,说道:“汤南凯的火器四营与余彦泽的振武营都驻守太平哨,曹正雄一部驻守千山堡。都已交待过了,小心防范努尔哈赤的追击。哨探们也加了两倍。” 苏翎点点头,接着问道:“有术虎的消息么?” “还没收到。”胡显成摇摇头。 苏翎想了想,又问:“你派出地哨探前进到何处?” 胡显成答道:“在牛毛寨附近,那里我留下一个小队骑兵。不过,大哥,努尔哈赤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很可疑。” 苏翎说道:“嗯,这是个问题。辽阳一带也没有努尔哈赤的消息。” 赵毅成接口说道:“大哥,眼下我的哨探还无法跟进到萨尔浒附近。赫图阿拉我也命哨探先不要接近。这样下去,努尔哈赤的动静可是丝毫不知了。 苏翎说道:“暂时还想不出努尔哈赤会有何打算。不过,在等几日,李永芳地消息就该回来里了,那时再商议也可。眼下郝老六还在向金州进,只要我们做好防备,多派哨探,暂时没有太大地问题。” “是。”几人一齐答道。 苏翎望了望门外,见胡德昌等人还未出现。不禁微微皱眉。 赵毅成见了。解释到:“大哥,这几日乎胡德昌忙着调集粮食。可能会一时找不到。” “哦。”苏翎点了点头,接着说:“这军事上,就按现在的部署便可。咱们这一闹,努尔哈赤既然没有穷追不舍,便定是在收拾家里那摊子事,这够他操心地了。再有,辽阳还在我们前面,努尔哈赤就算要动手,也会先选辽阳。这下,我们还有时间也来收拾镇江堡这数万人的问题。” 几人都望向苏翎,没有接话。数万百姓地安置,众人可都没有经验,眼下也只能搭建棚屋遮蔽风雨,再就是提供粮食救济。但显然这仅仅是一时只需,要做的远远不够。 苏翎坐在椅子上思索着,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其余几人也都在想着各自的问题,参将府前厅一片安静,这让厅外经过地护卫们也自觉地轻手轻脚,不敢打扰。 “冯大哥,”苏翎面对冯伯灵,说道:“朝鲜义州那边如何?” 冯伯灵显然没想到第一个问的是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道:“袁大人的公文已经送给了朝鲜的姜弘立,据他说,也以送给朝鲜国王,但眼下还没有回音。” 袁应泰按苏翎所说,让朝鲜国王在义州划出一片地来,用以安置辽东难民。以朝鲜国王一贯的态度,大概还是采用一个“拖”字。朝鲜国虽小,不敢仰视大明,可也不定不愿意办这个什么“划”出一块地的事情,这很难说是什么性质的划地。但,苏翎可不理睬朝鲜的计策。 “冯大哥,你的水师有多少船了?”苏翎问道。 “三百八十四艘,大小不等,小船居多。”冯伯灵说道。 “冯大哥,你还地再搜集船只,买也好。抢也好,总是越多越好。”苏翎说道,“我估计袁大人给朝廷的奏书也该到了。若是朝廷相信这次大捷,必定会给我们提供粮饷,这些军需,冯大哥的水师可得承担全部运送之责。” “好。”冯伯灵答道。“我立即去办。” “不忙。”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得等朝廷文书下来才能去,不然你去了找谁要去?” “是。”冯伯灵嘿嘿笑着应道。 “祝浩,你的兵可都还齐全?”苏翎又问。 “禀告将军,一个不缺。”祝浩答道。 “好,”苏翎说,“你现在就分派一半的人,乘船过江。到义州驻扎。” “是。”祝浩答道。 “你听好了,”苏翎说道,“到了义州。我会写信给姜弘立,你递上书信,便将鸭绿江沿岸一带地地都给我占了,就说是大明军伍征用。” “是。将军,要占多大的地?”祝浩问道。 “这个”苏翎望了望赵毅成,说道:“这次辽阳来的,就算八万吧。其中一半是能种地的,就算四万人,这有一万户人家。每家总得有个五十亩地。你算算,要占多大个地方?” 赵毅成几乎不用算,便说道:“大哥,这不是得占半个义州?” 苏翎笑道:“才半个?不,整个义州都要。” “是。”祝浩高声答道。 “慢着。”苏翎叫住祝浩,说道:“你运回来地银子可曾清点?” “没有确切数目,除了各营下的饷银,大约还剩一百一十万左右。”祝浩答道。 “银子都交给胡显成。你去提十万两,到了义州。先给姜弘立一万两,剩下地,拿去买地。凡是已经有人耕种的地,都买过来。总之你要筹够这一万户人家的田。” “是。”祝浩答道。 苏翎看了看祝浩,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叮嘱到:“你胆子放大些。明白么?若是有人拦阻,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是,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办好。”祝浩说道。 跟着苏翎这些日子,祝浩当然明白苏翎的意思。至于到底给多少银子买地。那可都是祝浩说了算。朝鲜人若是听话。也就罢了。若是不从,难免会有建奴奸细的消息传出来。 “胡显成。”苏翎转身对着胡显成说道:“这些银子以后都有你调度。眼下你先想想该如何给咱们那些官兵们赏银。这个全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我会办好的。”胡显成答道。 赵毅成问道:“大哥,那剩下的都留在镇江堡?” “对,”苏翎说道,“胡显成,你再调一些管事过来。将这些剩下地百姓都安置在镇江堡四周。也按每户人家五十亩计。” 赵毅成又问:“大哥,这儿可没那么多地分。” “怎么,镇江堡附近就没有逃走地大户人家?”苏翎笑着问道。 “有,可也没这么多。” “那就让他们自己垦荒。”苏翎说道。“那些无主地地,就直接分了,只要能垦荒地地方,都重新设立村寨。另外,你让陶安峰那队人也别闲着,该动手就利索些。” “明白了。”赵毅成笑着说道。 这两者区别,或许便就是一明一暗,就差没直接抢了。但这种事,以往也做得不少,交给陶安峰,自是不用多操心。 “祝浩,那些工匠可都到了?”苏翎问。 “都到了,一共是六千七百八十五人。” “好,这些人都留在镇江堡。”苏翎说道。 祝浩随即又补充说道:“将军,若是算上家眷,可有近两万人。” 胡显成接口道:“大哥,这镇江堡可住不下。” “住不下?”苏翎皱着眉头,走了几步,说道:“看来这镇江城小了点。” “重新筑城?”赵毅成问道。 “新城?”苏翎动了动眉头,说道:“也好。咱们就筑一个比辽阳还大的城。” “那得要多少人手?”冯伯灵可对镇江堡熟悉,辽阳他也去过,这么大地城,可得要多少人,花多少日子才能修得起? 苏翎笑着说道:“咱们这回,换个法子,先修城里的房屋,最后闲下来再筑城墙。” “这样?”冯伯灵不解,“那跟不修有什么两样?” 苏翎摇摇头,有些想法,冯伯灵很难短时间内明白。 “先给这些工匠们划出一块地方,就按各自的行业分。房屋的分派,按太平哨城的办法去做。以后咱们的兵器、火炮,可都指望这些人了。”苏翎说道。 胡显成对这些事比较内行,接口说道:“兵器、铠甲算是一部分,火器又要单独立一个作坊,还有木匠,漆匠等等,这可也算一个小城了。” 苏翎说道:“这下,千山堡内的工匠们,可以迁出来了。就由他们管带这些新来的工匠。一切都按千山堡的规矩来。” “那筑城呢?”冯伯灵还在问。 苏翎笑着说道:“眼下只要春耕还能补得及,只要一个月后,这数万人难道不是人手?” “可粮食够吃一个月么?再说还要种子粮?”冯伯灵总算开始关心起这一向都不曾想过地农事来。 地四十五章 商贸统筹 粮食,始终是辽东的一大要害。 不论是大明朝的辽东都司,还是崛起于群山之中的努尔哈赤,年年因此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只不过大明朝是以南补北,为此曾留下一路疤痕;而努尔哈赤,选择的是最简单的方法----“抢”。 战争是解决所有问题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每年开春,努尔哈赤便开始四处掳掠,这个时候,正是春粮正缺的季节,抢回来的粮食不仅能填补空缺,那些被抢回来的人、畜,还是扩大农耕的劳力基础。再有便是秋收之时,那可是比耕种一年要简单得多。大明朝与后金努尔哈赤最初的纠纷,也便是相互指责对方越境耕种土地,进而演变成相互劫杀对方耕田的百姓。当然这最后,还是努尔哈赤占了便宜。 人家努尔哈赤抢了的都归了自家人,整个后金的土地、财产,都是属于努尔哈赤及其儿子、亲戚们。而大明朝戍守边墙的官兵,除了命是自己的,可什么都捞不到,还得为此遭受惩罚。这攻守之势,便呈一边倒的趋势,当然此时这风向可又转了回去。 不过,此时苏翎意外获得这数万的人口之后,按理说实力大增,若是都按千山堡那般模处置下来,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人口、土地,还有兵马、钱粮,再就是那些工匠们,这些足以使苏翎带着众位兄弟们,屹立在辽东鸭绿江畔。不仅大明朝此时无力左右苏翎,就连一江之隔的朝鲜,也无法阻止苏翎的步步紧逼。 可惜,人是要吃饭的。没有填饱一家人肚子之前,说什么都是泡影。此时苏翎即便再能编织出一幅美好画卷。也不可能将这数万人口都收归自己的辖下。 粮食的来源,屈指可数。一是千山堡辖内自己所囤积地粮食;二是往朝鲜境内寻去;这第三,也是最有希望的,便是大明朝给予的全力支持。真要算下来,从杨镐兵败开始。再到袁应泰,大明朝往辽东的兵马总计也有二、三十万,既然能够供应这些人马的粮草,眼下苏翎不过是要一些补充,想必难度还是最小地。 但镇江堡离山海关一千多里,且6路已经不敢保证畅通。而海路还得等朝廷调集到山东,才能接济到旅顺。这一来一往,没有数月也是办不到的。归根结底。还得自己想法子解决这头几个月的粮食问题。 苏翎一时没有回答冯伯灵的反问。只顾在自己脑子里盘算着,往日的一些想法模糊地浮现,可如何将这些结合在一起,解决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呢? 这副模样让胡显成等几人看来,却像是苏翎已经胸有成竹,尽管面上神色琢磨不定,但想来定然是由法子解决地。这些年的变化。无一不证明他们这位大哥。一向具有先见之明。 这时,久等不至的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忙不迭地奔进参将府。直接进到前厅,见在座地众人都一幅久等地样子。那胡德昌连忙说道:“将军,朝鲜那边刚到了三艘粮船,赶着卸货,便耽搁了片刻,将军勿怪。” 苏翎瞧了一眼胡德昌。见其居然穿地是一件丝绸做地衣衫。腰上还晃动着几件饰物。严寿、傅升也是一副光鲜华丽地打扮。 “胡德昌。你们这一身。倒是风光地紧啊。”苏翎话里却是听不出喜怒来。不过这没来由地一句。让胡德昌等三人均是诚惶诚恐。不知到底何事。却也不敢随便回话。 这身家愈是大了。心里地念头便也特别多。眼见着苏翎一日一日地实力猛增。这回攻打赫图阿拉一事。也是知道结果地。这回肯定会被朝廷大大地奖赏。尽管以往是逃军。可当真不可同日而语。这胡德昌等三人依靠苏翎地家。心上此时贴地越地紧。这越是看重。便越是小 不过。苏翎却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问道:“从朝鲜来地船?” “是。”胡德昌答道。 苏翎想了想。见胡德昌等人还站着。便指了指椅子。示意坐下说话。胡德昌、严寿、傅升这才悄悄出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坐下。 苏翎不断地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好一会儿才说道:“如今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你们三人,忙得过来么?” 这话可更不知如何理解了,胡德昌忙说:“还可以对付。” “你们的儿子、女婿、亲戚什么的,是不是都用上了?”苏翎笑着问道。 “是。家里的人手差不多都派出去了。屋里只有女人打点。”胡德昌老老实实地答道。 苏翎停了一下,却又换了个话题。 “朝鲜有粮食?你那船粮食怎么来的?” 胡德昌答道:“是我派人去朝鲜四处买的。” “怎么买?”苏翎问。 胡德昌望着苏翎,往日苏翎可从不问细节,便答道:“就是派几个伙计,到朝鲜各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去问,就是运回来有点麻烦,其余的倒没什么难处。” 苏翎不解,回忆着袁应泰曾跟他提过,朝鲜始终提供不了多少粮食,是故对其迁居百姓指望朝鲜不报希望。便又问道:“朝鲜不是也缺粮么?” 胡德昌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将军,朝鲜缺粮,是指朝鲜国王征税收的粮食。我这是拿银子去买,不管富人、穷人,只要有余粮,都会卖的。” 这句话似乎让苏翎开了窍,仔细想了想,张嘴欲说什么,却又止住,再次思索起来。 是啊,都说这辽东缺粮,可整个辽东上百万左右的人口,除了荒年之外。也没听说饿死多少人。这与胡德昌说的可不是一样?辽东都司征集不到粮草,不等于说辽东没有粮食。这可是两个思路。换句话说,只要百姓们肯卖,哪儿还愁买不到粮食?单说辽东南卫那些村子里稍微算是大户的人家,哪家没有几十上百石的粮食?陶安峰那队人马洗劫的大户人家。可都是数千石以上地存粮。按道理说,这朝鲜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苏翎又问胡德昌,“若是多派商队到朝鲜去,你说是否能买到更多的粮食?” 胡德昌却没明白,回答到:“将军。人手实在是抽不出来了。” “不是说你的人。”苏翎说道,“我问你能不能买到?” “能,不仅粮食。那些农具。耕牛等等都可以买到。”胡德昌肯定地说道。 “你能确定?”苏翎追着问道。 胡德昌脑子飞快地转着,大致明白了苏翎想要做什么,便说道:“将军,朝鲜其实与辽东差不多。一般百姓家里确实余粮不多,但与辽东一样的是,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些大户人家,囤积的粮食不少。就算是遇到再不好地年景。也饿不到这些人家里。” 苏翎微微点头,胡显成等几人也是如此。这些人可都是贫民出身,只知道大户人家富有。却还真从未从这个角度看问题。 胡德昌见此,便又说道:“再说,朝鲜那些大户,也跟辽东的情形差不多。不仅税交得少,甚至根本不交。所以,那些交不起税的百姓,往往都愿意卖身到那些大户名下,这样下来,大户们便有越来越多的土地,而那些百姓,甚至比以往过得还要好一些。” 这个问题,不仅辽东有,大明朝各地都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形。所以朝廷收入是越来越少,且大部分的粮税,都压在那些还有属于自己土地地百姓身上,是故穷的越穷,富得越富。尽管朝廷也备有名册,年年按册催缴,但架不住各地官员本身便是大户之一,这附身于己的人户,从不见减少。 苏翎又问:“胡德昌,你是直接拿银子买地么?” 胡德昌嘿嘿笑着说道:“将军,起初是拿银子买地,不过,派去的商队,还带着一些布匹,绸缎之类的” 胡显成笑着接过去说道:“所以,你又将银子赚回来了。” 胡德昌说道:“也没赚,不过是又买了些粮食。总要将船装满才好。” 这是简单的经商之道,不过苏翎等人算是外行,脑子想的角度不同,自然要显得慢上一拍。 苏翎看了看众人,说道:“这回辽阳迁居至此的人中,有上万的人家是从商地。” 在辽阳城里居住,自然不能种地。除去那些卖力气谋生地人家,剩下的都是做着各式各样地生意的人。不少人家都是在城外买田,城内居住。如此想来,这数万人中,还真难说有多少愿意去种地地。那毕竟是辽阳城,辽东府,居住的肯定不会以卖力气赚钱的为多。 苏翎又问胡德昌:“你说除了银子,那些朝鲜大户们还要什么?” “布匹之类的,珠宝也算是。若是有上好的瓷器、绸缎等等,也能卖出大价钱。”胡德昌说的认真。 苏翎看向胡显成,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胡显成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眼下还没想好。” 苏翎又向剩余的人看去,见都是微微摇头。看来,还得自己拿主意。有些想法,这些人还不能一下子全盘联系起来。 苏翎站起身来,在厅内缓缓踱步,这个毛病,似乎有逐渐成习惯的趋势,但纯属下意识的行为,做起来自然没有袁大人等做的洒脱。 “我们还是各自分管一面。”苏翎说道,“胡显成,这民事部分,还是你来掌总。” “是。”胡显成应到。“农事上,我来办。”这部分,胡显成已经有基础,且那些管事们也都习惯了。 “管事学院,还得加快办,要让更多的人能够出来办事。”苏翎交待着。 胡显成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哥。干脆将管事学院独立出来。这样办事也方便。” “可以。以后这部分全部都由你来管辖。”苏翎说道。 “是。”胡显成答道。 “军伍之事,我来办。”苏翎说道。这点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至于商人”苏翎看了看胡德昌,问道:“胡德昌,你愿不愿意出来做官?” “做官?”胡德昌一愣,一旁的傅升、严寿也是一惊。大明朝商人做官。可从未听说过。 “对。还有你们,也是。”苏翎示意严寿、傅升二人,说道,“不过,不是朝廷的官。当然,你若是想。以后我可以向朝廷上给你要一个,不过,那没什么意思。” 胡德昌、严寿、傅升都为答话。仔细听苏翎的下文。 “你们这些年也东奔西跑。也赚了不少家产,对吧?”苏翎笑着问道。 三人有些尴尬,这账目上的事情,地确说不清楚。 苏翎收住笑容,说道:“你们好好跟着我干,今后的银子,绝不会少了一文。” “是。”胡德昌、严寿、傅升一齐站起。不敢再坐着说话。 “坐吧。这是随便说说,咱们还是说正事。”苏翎伸手虚按。示意坐下。 胡德昌三人规规矩矩的坐下。 “以后这商字上面的事情,便由你们三人掌管。”苏翎说完。有意停了一下,看了看三人的表情,然后继续说下去。 “具体地,你们三个下去好生商议一下。我只说我需要你们做的。”苏翎说道。 “是。”胡德昌等三人答道。 “以后,你们不仅要做你们现在手上的生意,还有别的商人,也都归属你们管辖。我们管辖多大的地界,你们便管辖多少商人,明白么?”苏翎盯着三人问道。 胡德昌、严寿、傅升不约而同地望向苏翎,这句话的含义,可当真是官地范围了。 “简而言之,就是不仅你们要赚做生意上的银子,还有商税,懂么?” “是。”这一点对商人来说提一句便够了。 “所以,以后这商业上所有规矩,都由你们来定。你们可要好生动动脑子。” “是。” 苏翎说道:“这第一,你们先把这”想了想,苏翎接着说道:“就叫商贸部。先将人手都备齐了,你们只管去挑人手。怎么分派,你们自己定。” “人手实在不够用。”胡德昌叫苦。 “你们自己想办法,要不,也办个商学院,选些机灵的年轻人出来,快学快用。你们自己那一肚子生意经,别藏着,都拿出来。”苏翎说道。 这已经越胡德昌等人经商地概念了,三人均感稀奇,虽然千山学院地名声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要知道办学一事,可与商人沾不上边。 “好,以上就说道这里,下面便是我要你们办的。”苏翎说道。 “第一,粮食,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尽管弄过来。这回从辽阳来的人里面,有不少商人,你们商量一下如何动这些人跟着办这事。要去朝鲜,我给你们文书。要去山东,甚至江浙,我给你们办关防。你们记住,有我在你们身后,谁也不敢拦着你们“是。”胡德昌等三人应到。 “第二,沿海一带那几个盐场,你们要派人去接管了,要兵便对我说。总之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开始出盐,不仅要够我们自己用,还要卖到朝鲜去,还有东海一带。这是一笔大生意。没人约束,想来你们该知道如何扩大盐场吧?” 傅升答道:“这个问题不大。这些日子,那些盐场的人都跑光了,我们只需招募人手便可。” “好。这第三,便是铁。东山那一带,我已经派兵去守着了。你们要派人前去接收,尽快出铁,若是能练出钢来,就更好了。”苏翎说道。 胡德昌迟疑了一下,说道:“将军,我们没人懂的炼铁炼钢。” 苏翎笑着说道:“怎么,忘了我适才说地了?是要你们去管,不是要你们自己去做生意。” “这个”显然没转过弯儿来。 苏翎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当初我与你们是怎么合伙做生意地?难道我懂经商?” 这个比喻虽然不是十分恰当,可也算是一个提醒,看胡德昌的神情,已经有些开窍了。 “眼下我们不缺银子,缺地就是能干事的人。再说,也不可能事事都自己亲自动手,让你们管地意思,是要掌控在我们手里。不要想着自己将银子都赚了,只有让别人有银子赚,才能为我们做事。”苏翎强调道。 胡德昌、严复、傅升都显得若有所思,苏翎也不催促,给他们时间消化一下。 傅升问道:“将军,那盐引的法子,还用么?” 盐引是大明朝廷控制商路的规矩,仅这一点,便造就了不少盐商巨富。 “这个”苏翎想了想,说道:“不必用这个法子。你们可以跟那些商人们说,咱们办事不按朝廷的规矩,规矩由我们定。你们可以打造一批执照文书,任何商人只要有本钱,都可以任意经营。” “收执照费?”胡德昌当即想出这个主意。 苏翎笑着说:“当然可以。对咱们来说,重要的还是商税,做生意的人越多,这税也就越多。眼下我就说这三点最重要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好生商议再议。” “是。”胡德昌等人答道。 苏翎又说道:“我们打算建造镇江新城,所有商人均可申请一块土地作为建造房屋之用,你们对这个也可以想象办法。” “是。” “我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苏翎正色说道,“两个月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得像个官府的样子,账目、人手,都得一清二楚。” “是。”此时,已由不得胡德昌三人说什么。这崭新的商贸生意,便要在这三人手中开始。 “胡显成,”苏翎说道:“这一部,还得由你来掌总。” “大哥。放心。”胡显成特意看了眼胡德昌等三人,回答的声音虽小,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第四十六章 心存高远 正当胡德昌、严寿、傅升以为苏翎已经交待完毕,心中已经开始琢磨这新的商贸之路时,苏翎却并未令其离去。 “船场。”苏翎将这两个字说得十分缓慢,但咬得很重,显然对造船一事,颇为重视。 “胡德昌,这些年你们的船队在海上可有漂没?” “有的。”胡德昌寻思了片刻,接着说道:“遇到海上大风,是常有的事。这几年船队中有七艘遇风沉没,好在都是小船,损失不大。” “最大的船能装多少粮食?”苏翎还是头一回问得这般仔细。 “四百石。”胡德昌答道。 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几年你们都没找到更大的船?” 胡德昌答道:“朝廷海禁日久,大船很少见到。眼下的船都已是最大的了。” “不够大。”苏翎说道。“我们以后要装运更多的粮食、军需,若都是这般大小,那得多少艘才够?” 胡显成此时接口说道:“大哥,赵四倒是寻到一些造船的工匠,但只是修造了一些小船,至于大船琢磨得如何了,这些日子一忙,倒是没多问。”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恐怕光我们去找,也不好办。” 胡显成又说:“大哥。不如像你以往说地。悬赏如何?” “悬赏?”苏翎倒是有这个念头。不过。这只是寻人。可这船场还得有人管才行。 “一万两。”苏翎说道。“胡德昌。这个由你去办。只要能造出大船地。赏银一万两。” “赏给工匠?”胡德昌问。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苏翎。此时造船。可不是如同打铁地工匠那般。一两个人便能完成。按此时大明匠籍地规矩。怕是没有工匠能够胜任单独造一艘船地可能。 苏翎不禁又开始在厅内踱步。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道: “不论是什么人,只要能造出大船,便给赏银一万两。若是不够本钱,可以给其垫付。” 这等于是将船场交给此人,胡德昌倒是立即反应过来,提出一个建议: “将军。不如将赏银分为数等。能造四百料船的,赏千两,一千料的,赏五千两,更大的便更多。” 这个建议倒比苏翎的的可行,毕竟造小船比大船更有把握。 苏翎却想地更进一步,说道:“干脆这样,胡德昌。你们将船场也作为商贸的一部分办。只要有把握自己办船场造船的,一律允许其自办船场,有你们颁执照,银子不够,便借给他们。” 赵毅成提醒道:“大哥。这该是属于工部的吧。另外,那些其它的工匠们。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办?” 苏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未必还成立一个工部?咱们哪儿还有人?” 赵毅成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缺人的窘境,一至如此。 说出了难题,苏翎倒不再踱步,缓缓在椅子上坐下,这种事情。可比练兵打仗复杂得多。也琐碎的多。 “这样吧,”苏翎说的缓慢。“胡德昌,眼下也只有你们能做这些事情。我们几个,还得掌军。这不管是属于工,还是属于商,都由你们来办。” “这”胡德昌看了看严寿、傅升,倒不是不敢答应,而是一样面临人手问题。 “不必急,一步一步地走。”苏翎说道,“趁着这回这些人都是刚到,我们要考虑地全一些。镇江城外,单独给工匠们划出一块地来。先按我们需要的军需为,铠甲、兵器算是第一位的。不论是那些工匠自己成立作坊,还是原先的大户、商人出面组建店铺,都由你们颁执照。我会派人专门检视品质好坏,拿银子去买。这是总的想法。还是像适才所说,若是那些工匠们不够本钱,便先借给他们。只要头一批货出来,便能周转。以后便就正常了。” “要算利息么?”胡德昌脑子里只要出现银子,便于利有关。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你们自己去商议。记住,要先让这些店铺、作坊动起来,能造出我们需要的物事,再考虑利息的事情。” “是。”胡德昌答道。 “就拿铁匠来说,兵器、甲杖是一部分,只要做得好,便另有赏赐。其余的农具、铁锅等等,也是如此办理。再有,冶铁、炼钢地那一面,也可仿照这船场的方式。总之是让那些有本事做事的人,可以从中得利。这样,我们也省了人手不足的麻烦。” 这样一说,胡德昌等人算是有了个清晰的目标。趁着苏翎稍停地功夫,胡德昌便说出自己的一些理解。 “将军,这样说来,这不管是船场,还是煮盐、炼钢,一律不予限制,只要有商人自愿去经营,便给予颁执照。” “是这个意思。”苏翎点头。 “那这盐、铁,甚至还有铜,岂不是人人都抢着去做?”胡德昌说道。 “当然不行。”苏翎挥了挥手,说:“这就要你们制定一个限度,总不能让一个铁匠,去任意开矿,煮盐。” 苏翎沉吟片刻,又接着说:“这盐、铁,还有煤等等矿产,咱们不必按朝廷地法子,但这毕竟不同于别的行当。最初可以免收部分税收,但要在一个期限之内,视其产出给予评价,办的好的继续,不好的,自然要撤换。这个你们商议定了就是。” “这是原料的一部分,剩余的,不论身份,都可参与,尤其是身怀技艺地人。”苏翎接着说道,“我们地目的,便是要最好地船,最好的铁器。最好地火药,等等。只要这些能被造出来,那些剩下地商人,自然会将货物贩运到各地。另外,有了船,不仅我们需要,那些愿意走海运经商的人,也可以购买船只。倒时,你们商贸部,便可以颁海运执照,这又是一笔收入。依此类推” 苏翎并未结尾,这幅画卷,再一次在这些人心中缓缓展开,一时间,这近似完全放开对商人的限制的做法。让胡德昌、严寿、傅升甚至连赵毅成、胡显成都为之向往,思绪溢出很远。 苏翎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你们三人原来的生意,也要按此办理。当然,你们必然因此占了先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们要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光想着自己一家将银子都赚了。这头一步,便从你们的生意开始,不论是船队,还是商队,都要起个带头地作用。” “是。”胡德昌等三人齐声答道。 其实苏翎此刻只是叮嘱,实际上就算胡德昌等人有心去独占。眼下也没有人手去做。一个人。或是一个小团体,也是有极限的时候。此刻。苏翎的武力,与胡德昌等人的商业联盟。正是这样的关口,若想再此拓展,也仅仅只能走适才所说的这一条路。 当然,如此粗略的构想,并且,以胡德昌等人的身份,即是管事,又是被管,本身便有不妥之处。就连大明朝廷,也有类似地回避制度。但此刻苏翎等人也顾不得许多,万事总有个开始,即便有所弊端,也只能暂时忽视。等到商业学院培养出更多的人手时,才有可能予以解决。 苏翎见说得差不多了,便最后说道:“你们下去准备吧,其余的事都可先放一放。你们办得越快,这粮食等等便筹集的越快,眼下我们还能支持一阵子,后面的,可都指望着你们了。” “是。”胡德昌答应着。 “银子”苏翎望了望胡显成,此刻祝浩运回地银子还未清点,只有个大概数目,“先给你们二十万两,足够你们应付一阵子了。你们先在镇江堡内寻一处办事的地点,先将牌子挂出来,银子随后便给你们拨过去。去吧。” 胡德昌、严寿、傅升连忙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屋内剩余地人一起望向苏翎,那胡显成笑着问道:“大哥,莫非你祖上也是经商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这都是逼出来的法子。当初只想着如何处置辽阳,却没细想这些人可都算是大户、商人,这比村子里的百姓难以处置。” 赵毅成已经在心中琢磨过一阵子了,此时说道:“大哥,这个办法虽好,可毕竟也得等上数月才能有结果。” 苏翎点点头,说道:“按我想的,只要一个月内,能有商人弄到粮食,我们便就不怕时间长短。按胡德昌所说,朝鲜境内,还是可以暂时收集到的。” 冯伯灵担心不少,接口道:“朝鲜若是不许商人入境呢?” 这是肯定的,作为一国,当然不允许苏翎设想地那般如入无人之境。 苏翎冷冷地说道:“若是不允,我们便不客气,直接派兵入境,到朝鲜国王眼皮子底下去要粮食。” “若是打起来,怎么办?”冯伯灵问道。 苏翎望着冯伯灵,说道:“冯大哥,你要高看了朝鲜。上次朝鲜元帅姜弘立地兵马,已经让其费尽力气,朝鲜若是真有这个胆子,还会如今天这般境地么?” 冯伯灵不语了。当初镇江水师,也有些肆无忌惮地欺负对岸朝鲜人的时候,只是从未进入到朝鲜内地罢了。 苏翎又说道:“冯大哥,你地水师留一部分在镇江,其余的都带去旅顺,我给你拨一部分粮饷,你到旅顺便上岸占据旅顺口,继续招募人手、船只,等朝廷地消息一到,便前去接应粮饷器械。” “是。”冯伯灵应道。 “冯大哥,这回辽阳一战,南四卫逃亡的官兵、百姓数之不尽。你尽管去接管旅顺,沿海一带的船只都全数接收到你的水师里。另外,你派人在旅顺驻守,兵源不愁,看你能招募到多少了。一旦船只、人手足够,便派出一部。到沿海各岛收编人口,指定专人管带。原有的官员一律令其往辽阳听命,不听招呼的,只管缉拿。懂我的意思么?” “明白,胆子要大。”冯伯灵说道。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那些女真战俘如何安置的?”苏翎望向胡显成,问道。 “一部分填补了那些屯田新村地空额,一部分我已往黄骨岛附近。”胡显成答道。 “黄骨岛?”苏翎不解。 胡显成解释道:“那些勘测土地的管事。回报说,在宽甸土株三处可开四百五十余顷,赵士沟三处可开一百二十余顷,龙潭三处可开一千三百余顷,浪水洼可开七百六十余顷,长山累道可开一千二百余顷,九平湾可开九百余顷,这些都足够再迁移数万人居住垦荒了。另外。在黄骨岛附近,也有二千余顷的土地可供开垦。再说,那些女真人实在太多,我便将数千人前往黄骨岛附近的农庄,那里有五处都已属于我们。正好将这些人去填补空缺。” “也好,这样分散居住。也省心。”苏翎说道。 赵毅成提出一个问题,说:“大哥,郝老六是驻守金州,还是返回镇江堡?” 苏翎答道:“要看努尔哈赤如何动作,若是还是这样没消息,郝老六便一路搜寻粮草、招募人手。直到金州为止。” “可惜我们人手不够,不然金州可比镇江堡的位置还要好。”赵毅成有些惋惜地说道。 苏翎无奈地摇头。说道:“一步一步的走吧。眼下先解决好镇江堡的事。金州嘛,怕是还得等努尔哈赤有进一步的消息才能肯定。我们看着金州不错。那努尔哈赤也一样知道。从沈阳至辽阳,再到海州、然后沿海到金州。都是富庶之地,粮草、人手,都是吸引努尔哈赤地部分。努尔哈赤若是想恢复元气,必然要再攻辽阳,然后不是向西打广宁,便是向南下金州。这两者怎么都比攻打宽甸与镇江堡有利,行军方便不说,收获也多。” “所以大哥选择镇江堡,就如当初一样,我们还是躲在后面?”赵毅成说道。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道:“说躲也行。不过,我们当初若不是躲着,怎么有今日的雷霆一击?” 赵毅成笑着回到:“那镇江堡不是又可以安慰一段日子?最好也能有个一两年时间,到那时,大哥今日所说的,也该见到效果了。” 苏翎答道:“希望如此。我本想直接将辽阳弃掉,让努尔哈赤暂居辽阳,这样,一举一动,我们都能知道。当初努尔哈赤在辽阳城内暗伏人手,我们也一样可以做到。若是其将所有的女真诸申、阿哈们迁移到沈阳、辽阳附近耕种,那就最好不过了。” 冯伯灵又是不明白,插嘴问道:“那不是努尔哈赤有更多的田地可种么?怎么还是好事?” 苏翎笑着解释说:“冯大哥,你想,眼下努尔哈赤仍然在山里,不说我们去攻打,就是大明朝廷,也不敢轻易进山。若是到了辽阳、沈阳,这便是到了明处。你说是在山里打好呢?还是在辽沈一带的平地一战好说道进山作战,或许苏翎所部丝毫没有畏惧之处,但大明朝廷的官兵可是没有人敢说这话。但换到辽阳、沈阳,大明官兵可是熟悉的很,至少在朝廷兵部地地图上,各处地形地势都是明明白白的标注着。这正好让那些文官们调兵遣将有了用武之处。 “再说,”苏翎接着说下去,“当初努尔哈赤是怎么袭扰辽阳、沈阳的,我们依法照办。且种粮可不是一月两月的功夫,到秋收时,大明朝廷难道还调集不到数万兵马么?倒时就算大明朝廷集兵于广宁,不急着收复辽阳、沈阳,努尔哈赤也会寝食难安,不解决广宁一带的兵,他是不会放心住在辽阳地。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反而处于我们与大明的夹击之中,哪一边,他也不敢轻动。” 冯伯灵边听边想,不由得为这般设想叫好。 苏翎接着又说:“可惜,袁大人非要在辽阳驻守。这广宁一带地兵又都调往辽阳,若是再一败,损兵折将之下,广宁可就没多少兵马可驻守了。” 冯伯灵问:“你是说辽阳再败,广宁也可能丢掉?” 苏翎点点头,说:“如今在辽阳的总兵李光荣,便是奉命驻守广宁一带防备蒙古人的,还有几个游击、守备。也都是广宁一带各堡的兵马,这一次他们来的倒是快,大约是也想白白捞个功劳。但当真是将广宁一带都调空了。努尔哈赤若是动作快,形势判断正确,便可一口气连下辽阳、广宁。要知道,广宁一带的粮草,可比辽阳还多。” 赵毅成听到这里,补充说道:“据说广宁一带地海边。由海路运来地粮草、器械堆积如山,因为找不到更多地民夫搬运,都日晒雨淋了不少日子了。那样一来,不是又白白给了努尔哈赤?” 苏翎笑而不答。 冯伯灵却急急地说道:“那我们怎么办?” 苏翎缓缓说道:“我们安抚百姓,打造器械。练兵强军,然后。等待朝廷拨付的粮饷。” “怎么?不打努尔哈赤么?”冯伯灵问道,“难道就看着努尔哈赤得了辽阳,再得广宁?” 这时,祝浩小心翼翼地也插了一言,作为新近掌兵地主管,眼下参加议事,也算是有了言权。 “将军。若是努尔哈赤得了广宁一带的粮草、器械。不是大增其力么?” “对啊,”冯伯灵又将话接过去。说道:“若是这一仗打下来,肯定有不少降兵。少说也得一两万吧,再编进八旗,可不是更难对付?” “降兵越多越好。”苏翎却说了这么一句,说完,看向赵毅成与胡显成。这二位显然没有像冯伯灵与祝浩那般心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耐心地听几人谈论。对此,苏翎暗自满意,到底是跟随自己很久的兄弟,不过,这冯伯灵与祝浩,还得多做解释,才能进一步明白苏翎地意图。 果然,冯伯灵问道:“为何越多越好?难道人多了还好打了不成?” “说的对。”苏翎笑着说道,但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看向赵毅成,说道:“毅成,你来说说。” 赵毅成想了想,便对冯伯灵说道:“据传努尔哈赤练兵极为严格。传说其练兵时,先挖一大坑,然后堆满柴薪,点火焚烧,让新兵从火上越过,若是敢于跳过去的,便收编为兵,若退缩者,立即斩。所以,八旗兵无不敢于争先死斗。” “对啊。”冯伯灵却不明白这与降兵有何关系,这不是说得更厉害么? “可若是降兵多了,不管其怎么练兵,在数月,甚至一年之内,这些降兵是不会与八旗兵一样卖命死战的,一旦战场上形势逆转,怕是反水的人不会少。所以,努尔哈赤得到的降兵越多,甚至多到与八旗兵一样,他便更不放心。不过,他也不得不扩从兵马,以应付大明官兵。这样,不论哪一部降兵出战,他都得派一部八旗兵跟随,以便掌控。这便将八旗兵分散,不会再如以往那样,每战都是八旗兵一起出动。”赵毅成是越说越有把握,看着苏翎点头,心知与苏翎所料是一致的。 “还有,占据了沈阳、辽阳,甚至再加上广宁,还有赫图阿拉老城,以及萨尔浒那一带,这些大大小小的城可都要派兵驻守,经过这一回咱们这一闹,相信努尔哈赤不会再空巢而出。这样地地方,也不会交给那些降兵主守,必定也要分出八旗兵精锐驻扎。并且,李永芳不是又到了咱们这边?那努尔哈赤要么就杀尽降兵,要是留下,那疑心更重。定然再不会如上次辽阳那般,只留一些汉人降兵驻扎。”赵毅成说完,看着冯伯灵。 冯伯灵想了想,说道:“这不等于原来辽东都司的法子,分兵驻守各城堡?” “你明白了吧?”赵毅成笑着说道,“所以,努尔哈赤得到的越多,就越不能向以往那样集兵出战。这实力,反而不如从前。” “真会如此?”冯伯灵随时问,心中却已有八分信了。 这样的问话,当然不必答了,连祝浩都已听懂了大部分。 苏翎微笑着又看向胡显成,对其点点头。 那胡显成便缓缓说道:“若是广宁不落到努尔哈赤的手里,我们又怎么去接管广宁一带地土地呢?” 第四十七章 大兴土木 苏翎初返镇江堡头一天召集的商议,一直持续到午夜过后,尤其是那些护卫们,直到深夜还被不断地派往各处寻人。苏翎几人似乎毫无倦意,在那些护卫们看来,是个个神采奕奕,处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兴奋之中。 第二日,镇江堡外依然源源不断地涌来迁移的百姓,大批骡马、驮队被人引导着到指定地点卸货,而那些搭建木棚的士卒民夫依旧没有停止工作,而粮食的放也仍然持续着,丝毫见不到慌乱的情景,眼前这一切,让那些后来的人略感心安,这倒不像是逃难,而的的确确是迁居。 午时过后,场面上开始有了变化。 最先是祝浩带着数千士卒开始搭乘镇江水师以及胡德昌船队的船只过江,往对岸的义州集结。然后是镇江堡中走出上百人的队伍,这些人抬着不少简易的座椅,开始在人群之中散开,两两一组。不多时,几付贴在木板上的告示,开始在人群中游走。手执木牌的人还边走边叫,令想要种地的百姓往某处登记名册,而另有人则高叫着经商者某处备案,至于工匠们,也有数十人给予按行业记录姓名、家眷几人等等事宜。 这些人分别是胡德昌等人与胡显成派出的人手,最初步的行动算是开始了。 那些务农的百姓,被每百户编成一组,然后便有人随即将其带离镇江堡,向四周散去,在一日的路程之内安置。这些百姓均被告知会给予粮食分配,只要到了目的地,便有专人处置。其实只要等人员安置好了地点,这人手都不必愁,各家各户都有壮劳力等待分派事情,再说,又是为自家办事,哪儿能不尽心?是故住房、土地的划分等等。只需一人带领即可。好在这些百姓大多自家携有铁锅等等较轻的家什,只要有个遮风避雨之处,便能安顿下来。当然建房还要花些时间,可在管事的带领下,以数百人一起干事,自是比自家独自单干要快上许多。那些被分派到仅靠村屯的,更是得到村子里原有百姓的帮助,这不论是否自愿。自有人前来布命令。 那些商人倒是最为简单,登记名册之后,便被命每家出一管事的人等候一处。大约也是每百人左右,便有人前来问话,凡是有胡德昌需要的人,便立即被派往镇江堡内。 工匠们一贯是听侯招呼地,处置办法也是类似,一些有些身份。或是名气的工匠,也被招往镇江堡内一所院子里,等候有人前来问话。 这些不过是胡德昌与赵毅成等凑集人手的序曲,很快,很多人便得到一定的指派。当然,好处便是在日后的安置中。给予优先考虑。 第三日,镇江新城的扩展便开始了。因苏翎异想天开地想出了先建房后修筑城墙的怪主意,所以这新城,便在紧挨着旧城墙处开始延伸。就在紧邻鸭绿江边,几名骑兵托着长长的绳索,划出好大一片地方,随即有上百名临时招募地人开始沿着绳索挖出一条浅浅的沟渠。然后又在数丈宽的另一面。也做好一条标记。这样,总共画出六大片土地。其中每一块,都要比镇江堡原来的宽广。 其中一块紧挨着江边的。被划为作坊区,又被分为两块,一块是工匠们的居住地,一块则是作坊地址。这块是沿着江边一直延伸的,可以没有尽头的扩展,算是为以后留下余地。所有地工匠都被带到这一区域,在几队民夫的帮助下来时搭建建议棚屋,等能暂时住下所有的工匠家人之后,再开始修建正式的居所。 此时胡德昌已经告知所有地商人。想购买镇江堡另一侧专门划出地大户居所地土地地。开始缴纳银子。划定其范围。这种价格几乎算是白送。当然。面积也很大。足足比辽阳城内原居所要大上一倍。但价格还不到一成。这个价格标准也不知道胡德昌是怎么定地。反正也不知道那些迁移来此地人家到底带了多少银子。总之这一块属于大户人家居住地地方。足够其建起深宅大院。 同时。另两块被划为一般百姓居所地土地。被按一定大小划分成块。分与那些拿不出多少银子地百姓。当然也不是白分。但允许拖欠。这个屋基当然要小上很多。但大小一样。别无差别。 剩下两片。是未来地商铺、酒肆区域。眼下还只能空着。当然若是其中有商人看得远地。也可以随时预定。这会儿当然价格便宜。若是等到大部分房屋都起建了。胡德昌自然会将价格加上去。这中间地分寸。苏翎也无法得知。任由胡德昌等人去办就是。 划分了区域。这剩下地百姓们便有了聚集处。很多已经得到地基地百姓。干脆就住在自己地地块上。先搭建其临时住所。再想办法修建屋舍。这两天。所有地百姓部分贫富。大致都是如此。只不过那些巨富们从人既多。带着行李家什也多。自然准备得要比一般百姓齐全。 此时家中没有余粮地。都可以到指定地地点领取三日地口粮。至于柴薪一类地。也按每数十户为一组。每家出一人。集体收集柴薪。供组内各家使用。当然大户们不必担心。仆从们都不必招呼。自去砍伐。不过。在人群中不断游弋地骑兵们。一边解决各种争端。一边警告这些砍取柴薪者。不得砍伐能用来修建房屋地树木。 此时。已不断有来自朝鲜以及宽甸一带地驮队运送大批地粮食前来救济。若是加上镇江堡本身存储地粮草。支撑两月还是够地。 祝浩带着数千士卒越过鸭绿江之后,便依苏翎的吩咐,面见姜弘立,之后由无可奈何的姜弘立带领,开始划出苏翎向朝鲜“借”到的土地。朝鲜国王自然做缩头状,既不说不同意,也不说可以。反正祝浩只管去做就可。在姜弘立的劝说下,祝浩倒是没有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算是连抢带买,不出一日便已到手不小的土地,旋即,第一批大明百姓开始渡江,到这块土地上定居。 随后,祝浩还拿出银子买下农具,粮食,耕牛等等,甚至有些连房屋都一并买下。有姜弘立的暗示,那些有多处家产以及居所的朝鲜大户们,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家产半卖半送地交给祝浩。当然,对于这种人,祝浩还算客气,并允诺可以自由往来镇江堡与义州之间,做什么生意则随便。这中间便又产生一些朝鲜商人的灵感,不待胡德昌派出的商队出,已经开始有商船往来于鸭绿江两岸,甚至,有些渔民、一般朝鲜百姓,都拿出自己可以出售的食物、用品,往镇江堡江畔的市场售卖。而自此,镇江堡市场是极其兴隆,包括买饼子的小贩,都能赚上数倍的铜钱。 要说明的是,苏翎已经一小队骑兵在市场处驻守,张贴榜文,严禁高价售卖食物、器皿,否则重则斩,轻则用不许往镇江一带经商。这条禁令,至少眼下看来颇为有效,这位苏将军,那可是威名远扬之人,谁敢去触碰虎威不成? 因修建房屋需要大量的木材,那些闻风而动的商人,开始主动向镇江堡奔来,仅朝鲜境内的木材商人,便有数十人之多。由此还带动了朝鲜境内的铁匠、木匠等等,连钉子这类必须之物,在苏翎的工匠作坊还没影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市场上可以见到。随后,金州一带以及宽甸、甚至远自千山堡一带的百姓,也开始带着各自商品向镇江堡聚集。 当然,最初这些商人的生意并不好,但等到所有人都已能够有一片遮风避雨的地方之后,正式的修建便开始了。大批的木匠、铁匠以及壮劳力被雇佣,先有苏翎出银子,修建工匠们聚集的那一区域,购买大批的木材、铁钉、绳索以及各种工具,然后,那些大户们也开始拿出银子,招募人手,修建自己的住宅。至于一般的百姓,则暂时还只能用力气换些养家银子,他们的住所,还要登上一阵子,苏翎才会予以安排。当然,这是人手问题,随着大兴土木的延长,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镇江堡来,人们都知道这里有银子可赚,且还可以买到各式各样的家用品,尤其是朝鲜那边的百姓,因此时鸭绿江已经处于开放状态,自己随意进入镇江堡的大明境内,寻一份工养家糊口。此时苏翎便再次招募一队,动手修建平民们的房屋。 平民百姓的房子暂时免费修筑,但每一户住进去的人,都将偿还这些费用,只是苏翎将期限定的很长。不仅如此,苏翎还出榜文,令这些住进房子的人家,尽管各展所长,开店铺或是小酒肆一类的,一律暂免全部费用,只等万事都办妥了,再行收取税银。 这些工程将持续很长时间,不过渡过最初的杂乱之后,尤其是划分区域以后,便逐渐进入按部就班状态。那些区域之间预留出的宽敞的大道上,入夜不停地往来着各式各样的商队驮队,大车、骡马连绵不断。此时,距离苏翎返回时,还不到半月,这数万人的百姓,已经进入所希望的状态中。 这让苏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转而面对麾下的官兵们,而此时,辽阳的袁应泰,将朝廷的嘉奖快马送至,苏翎将得到什么呢?对朝廷寄予的希望,是否能得到满足?尤其最为需要的粮饷、器械。而就在同一天,李永芳在安静不少日子之后,再一次向苏翎展示其应有的能力。 第四十八章 建奴内乱 天启元年四月二十日午时,镇江堡中的一处大院内,一直在等待着有所表现的李永芳,正同其儿子李延龄,与十几个属下密议。 李永芳开具名册保留下来的百多属下,均是在抚顺陷落之前便一直跟随已久的人,既算是家丁,也算是仆从。当初在努尔哈赤手下办事时,可全靠这些属下为其维系生存之道。这一次在辽阳选择降了苏翎,理所当然还是要靠这些人支撑。 苏翎给李永芳拨付了白银一万两,李永芳自是知道苏翎的用意。这可比努尔哈赤用升官、嫁女要实在的多,在后金时,努尔哈赤的赏赐真可谓羞于见人,上百两的银子,还算是赏赐给那些贝勒的较高恩赐。努尔哈赤别看战绩辉煌,屡战屡战,缴获颇多,但那都是属于其私人的财物,再说,努尔哈赤到底有多少银子,怕也未必能拿出万两用于笼络人心。说到底,努尔哈赤与他的八旗贝勒、大臣们,依旧是属于山里人,与大明朝所谓的财富,无法相提并论。 努尔哈赤给予李永芳的好处,总得算上也没有万两白银。这回苏翎连赏赐之类的词都没说过,直接命人运过去一万两银子,只说“好生办事”,别无它话。按说李永芳在抚顺做游击时,也算是贪污军饷、挪用库银,再加上什么吃空额、报伪功等等,凡是大明朝辽东都司卫所武官所能用得上的敛财手段,是一个不拉,但也没有见过上万银子摆在面前的情景。 若是在努尔哈赤那边,或许那些贝勒、大臣以及女真贵族们还真不一定以银子作为财富的象征。人口、牛羊、土地,才算是实在地富裕。而李永芳这么些年,深知银子的好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银子在手,还有什么买不到的?深宅大院,女人仆从,都用不着费什么气力。 不过,若不是辽东战事突起,抚顺游击李永芳还等着攒够了银子,再走走哪位朝中大员的路子。在这职位上再升上几级,可惜,还没等这梦做完第一步。便面临生死之择。自古贪财者必然惜命,若是从后面几年辽东的战绩来看。李永芳的投降也算是寻对了机会,至少命是保住了。当然这一次,李永芳又选对了保命的时机。就算李永芳没有将那数千遂不及防的八旗兵杀死,也无法守住破烂不堪的辽阳城。一旦城破,以其大明朝第一降将的身份,到哪儿都是个死字。 想明白这一点。就算李永芳留在萨尔浒地家眷保不定也死在乱军之中,李永芳也能让自己与儿子存活下来。再说,女人对李永芳来说不过是传宗接代而已,更不要说努尔哈赤给她的那个不堪入目的老婆。李永芳地儿子李延龄,还不到二十,但已能够帮着父亲做事。当初努尔哈赤曾赐名李率泰,这回重归大明。自然是要又改了回去。 不论李永芳是否心甘情愿。苏翎其实也远未过多考虑他的想法。但当一万两银子摆在面前,李永芳地心思便铁定了跟从苏翎。而苏翎暗令杀了那些属下。也算是给李永芳少了一大忌讳。就在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李永芳与儿子李延龄商议了许久。要为苏翎做一番事出来,以去除降将的名声。 此时李永芳已住在镇江城内,一处因战乱逃离镇江的大户住宅被苏翎分给其居住,甚至还从辽阳城内的那些俘获的仆从中拨了二十人给其使唤,这已经算是尤其优待了。 那些重金赏赐之下派往沈阳、萨尔浒等地地属下,历时近一月,方才6续返回。这些零星的消息汇集起来,李永芳经过一番整理,这才了解到努尔哈赤自辽阳奔回萨尔浒之后的大致轮廓。就在这一日下午,李永芳前往赵毅成处禀报消息。既然不让李永芳领兵,苏翎便将其划归赵毅成管辖。这自回到镇江堡之后,李永芳仅仅见过赵毅成三次,自己没什么收获,可让其一直心中忐忑,这消息一齐,李永芳便一路小跑地去找赵毅成。 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如今就在镇江堡参将府衙后院,这进出可都走后门,算是哨探们的一种掩饰。不过,李永芳见到赵毅成,才说了数句,便被赵毅成打断。赵毅成立即派人去寻在镇江堡城外巡视的苏翎,要一起听李永芳的禀报。 苏翎回来地很快。努尔哈赤地动向。可关系到今后所有地调度。而眼下镇江堡城外地一切努力。也将由努尔哈赤地消息决定存废。 苏翎进到前厅。随手将马鞭扔在桌上。对李永芳说道:“都有什么消息?” 李永芳上前行礼。说道:“属下派出去地人都已回来。沈阳、萨尔浒地消息都有。” “嗯。”苏翎看了李永芳一眼。说道:“坐下慢慢说吧。” 这些日子辽阳一带地哨探不断送回消息。依旧是没见有八旗兵地调动消息。是以此时苏翎虽也急于了解努尔哈赤地动向。却在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努尔哈赤身染重病。”李永芳最先说出这一句话来。 果然,苏翎立即被吸引,神色一紧,问道:“什么病?” “说是染上风寒,已不能骑马。”李永芳答道。 苏翎将信将疑,望向赵毅成。努尔哈赤如今年过六十,已属老人,若是平常人等,身患疾病倒也不需多疑。可努尔哈赤一生历经百战,这身子骨可是要强于一般人,这风寒,的确要谨慎对待。 赵毅成问道:“何时得病的?” 李永芳答道:“据说是从辽阳赶回萨尔浒的第二日,便有不适,到第六日,说是已无法自己上马。” 赵毅成听了。也无法猜测是真是假,到底该信不信呢? “大哥,若是从年岁上看,倒也有可能。”赵毅成说道。 苏翎摇摇头,说:“年岁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努尔哈赤带兵攻打沈阳、辽阳,也才没几日,若真的身子骨不堪,如何能连续行军作战?” 赵毅成又问:“未必不成是气的?” “这个?”苏翎侧头看着赵毅成,“若是因怒气攻心得病,倒是说得过去。” 苏翎将努尔哈赤地后路搅和的稀烂。就算一个平民百姓看到自家后院被搞得一塌糊涂,也会气得浑身乱颤,何况还是一生奔波所得。但这般猜测。未免显得儿戏了些。 “李永芳,你将所有的消息。详详细细的讲来。”苏翎对李永芳说道。 “是。”李永芳一直是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这会儿便稍稍坐正了,将属下打听到的消息,无论巨细,一一讲述出来。 原来,自三月二十二日晨由辽阳兵回援。努尔哈赤率八旗兵一路急行,当天便赶至沈阳。这次行军,八旗兵比那一次都要迅,因后路被袭,不仅努尔哈赤的福晋们身处险境,那些贝勒、大臣,哪一个家眷可都在萨尔浒城内。且八旗兵中。除了那些汉人降兵,以及一部分蒙古人以外。所有女真八旗兵的家眷,少说有一半是在赫图阿拉附近。尤其是那些甲兵们。 出之前,努尔哈赤也曾考虑到军心不可动,是故消息尽量隐瞒,只说回沈阳去攻打趁机而来的蒙古人。可一部分八旗武官也起了疑心,这次不仅匆忙回军,且粮草、辎重等等尽皆少带,就算是打蒙古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何必这般匆忙?结果,出辽阳没多久,赫图阿拉被袭,界凡、萨尔浒危急的消息便几乎传遍了全军。 八旗兵们跟随努尔哈赤日久,打惯了胜仗,这还是头一回面临自家被袭的局面。努尔哈赤一向是用家人来胁迫士卒卖命,尤其是那些汉人降兵,其中有一部分主动降金地汉人,便是因家人被俘导致的结果。这一回,该八旗兵们品尝这种滋味了。所以,消息传开之后,大军倒是没乱,但八旗各队几乎都不用各自主官催促,一路狂奔而去,这沿途又丢下不少太重的军需。 按以往努尔哈赤地惩罚手段,哪怕丢下一具梯子都要箭穿双耳游营示众,这次似乎没人惧怕。有些队伍中被分有火器火药的,那些低级武官嫌动作太慢,干脆打算以汉人降兵逃走为由,将其连人带兵器一概弃之不管,任其自谋活路;还有地更为心狠手辣,直接砍死,随后快马追赶大队而去。当夜驻扎在沈阳时,军心已经不稳,连努尔哈赤也未察觉到各队中少了多少人。 第二日一早,没休息多久的努尔哈赤便命八旗兵火赶往萨尔浒。若不是因为马匹也要休息,说不定当夜便要连续行军。过了抚顺一带,远远地便见到萨尔浒上空浓烟滚滚,火光隐约可见。八旗兵们奋勇争先,个个打马狂奔,连平日的队形都不要了。 此时郝老六、术虎早已撤离,只给努尔哈赤留下一片灰烬以及残留的烟尘。数万八旗兵进到萨尔浒,立即救火寻人,那些八旗贝勒大臣们,尽都各自率兵赶到各自的宅院,连努尔哈赤也不例外,到自己住处去查看。结果在一地的尸中翻看之后,算是给其留了些希望,至少还没完全死光,想必定是对方给俘获了。 努尔哈赤立即集兵追赶,很快便又看到了界凡地一幕,与萨尔浒一模一样。此时努尔哈赤还没有什么病态,当即也不分兵,直接沿路追赶,寻着郝老六与术虎的方向奔去。 但术虎与郝老六已经分头奔往两个方向,在那些四散奔逃的女真诸申们的禀报之中,努尔哈赤也分兵两路,誓要将对手碎尸万段。可没多久,两路人马都遇到了几个被绑在路口的女真人。这是郝老六与术虎留下的手段,警告努尔哈赤,若是再追,则斩杀俘获的女真人。这点伎俩努尔哈赤当然不理。八旗兵依旧紧追不舍。但很快,路边开始出现被集体斩地女真俘虏,女人、儿童都有,八旗兵中也有部分士卒、武官在其中找到自己地家人。紧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且随着追得越近,杀得人越多,最后一次,有上百人被集体斩杀。且努尔哈赤一路,其中便现了努尔哈赤地一个福晋,以及个贝勒们地家人。 这下。那些八旗兵们不肯追了。努尔哈赤再三下令,可就连他的儿子。那些贝勒们,也都劝努尔哈赤暂时休兵,等弄清楚了对手是谁,想办法将家人赎回来,再去报仇。想想努尔哈赤活捉宰赛来控制喀尔喀五部,如今誓比要受对方地胁迫。努尔哈赤当然不愿。努尔哈市征战一生,杀人无数,几时有过这样的情形?努尔哈赤厉声下令继续追赶,可却没有一人愿意行动。任凭努尔哈赤拔刀威胁,甚至要砍杀那些带领八旗的主官,自己的儿子,可仍然无效。 这下努尔哈赤更加狂怒。独自一人抽马前进。不过,没奔几步。便一头栽下马来。众人赶紧上前救治,却始终昏迷不醒。八旗各个贝勒们便旋即率兵回萨尔浒。这努尔哈赤此时倒真不是染上风寒,也不算是被对手激怒,恐怕倒是自己的儿子们的表现,让其怒火攻心。 八旗贝勒们回到萨尔浒后,一番收拾,见萨尔浒城内无法住人,便只得在城外扎营露宿。为遮掩实情,对外只称努尔哈赤染上风寒。这努尔哈赤不能理事,八旗贝勒、大臣们只得各自收整本队兵马,并不约而同地派出自己的人,前往各处查看自家产业地损失。 结果当然令贝勒、大臣们极端失望,也份外愤怒,但此时又有什么法子?随后,各队召集剩余下来的牛录,清点人口,整理家园,这些都花费了十几日的功夫。这也是为何苏翎一直没有看到努尔哈赤有所行动地原因。 这十几日,努尔哈赤经一名汉人医生,以及女真族自己的某些可以治病地法子调理,已能坐起,但也仅限于进些米粥,吊着性命,话,却是说不完全。 这没有努尔哈赤做主,各贝勒、大臣自由行事,纷纷各管自家一摊。清理人口的结果自然是少了一半,还有一些说不准是被杀,还是趁乱逃去。那些阿哈定是不会老老实实等着做奴隶,大半都已逃走。这剩下的人口,几乎全是女真诸申,以及一些蒙古人,还有早就融入女真的一些汉人人户。 术虎与郝老六的一番折腾,处于河谷一带聚居之处的村寨,几乎没有留下一片好地房屋,只是那些稍远的偏僻处的村寨还得以保存。各八旗贝勒、大臣各自收拢人口,收集粮食,重新搭建容身的窝棚,这点,倒与镇江堡城外的场景有些像似。从那些没遭到损失的村寨运出粮食,供大军以及那些无家可归的女真诸申食用,好在努尔哈赤平日里还是窖藏了不少粮草备用,这些天将粮食取出来,倒是没有吃食上地顾虑。 半个月过后,统计出来地结果,让各个贝勒们开始各怀心思,彼此怒目以对。 努尔哈赤对八旗贝勒、大臣们,并非如其所说,一律同等对待,厚此薄彼就算在贫苦人家也是常事,何况这些拥有众多牛录人口的贝勒们。这一回地大战,让昔日得到好处的贝勒,比如说分到河谷一带富庶地区地牛录的,损失可就最大,不仅人口少了不说,牛马牲畜等等也被斩杀殆尽。而昔日受到冷落的,到一跃成了后金富。如此一来,原来得到好处的,自然心有不甘,而那些一向嫉妒在心的,如今可变成了心中暗乐。 努尔哈赤号称天命汗,自立一国,其实也就是一大家子人。有家长在,儿子们自然要俯听命,可如今家长卧病在床,这胆子可就渐渐地大了。不听话的孩子们,都是从一点一滴开始壮胆的。这不,各八旗贝勒名下的牛录之间,便开始为窖藏的粮食,以及那些散布在山林中的牛羊马匹归属,开始争斗,甚至心照不宣地拔刀互博。当然这个情形仅限于不那么显眼的地方,总之被杀的人一律归于敌人之手。 就这么乱哄哄的过了些日子,努尔哈赤不办事,便也就没人全力去追究到底是谁抄了自家的后路。各贝勒大臣们都只顾清点自家,这之中当然也有看得远的,开始想办法进行春耕。毕竟女真国内的人,也是需要吃饭的。各家富裕程度,与粮食也有直接关联,这也代表了各自所能拥有的人口数量。 至于八旗兵们,倒真没人去关心他们心中想得如何,打听到家人无恙的,自是放心,而家人死亡或是失踪的,则徒然流泪而已。其中也有怒目圆睁,誓要报仇雪恨的,不过,这也由不得他们说了算。另外,当传说来袭的敌人之中,有不少也是女真部族时,八旗兵内里的变化,便悄悄有了萌的趋势。 那些原来便是由忽而哈部,叶赫部等等征服而来的女真人,除了已经有赏赐自成一家以外,那些一无所有只能当兵吃粮的,便萌生了逃归原属部族的念头。只是这仅仅是暗中的想法,眼下八旗几乎全部战力都在一处,想逃,也没有机会。 要说的,倒是八旗兵中的那部分汉人士卒、武官,这次返回萨尔浒,特别是奉令到赫图阿拉巡视过的,均在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这些不论是自己投奔的,还是被迫收编进八旗的,都听说了袭击萨尔浒、赫图阿拉的敌人当中,不仅有女真部族,还有一部分打着大明的旌旗。那些一向对大明失望,作战时直接选择投降的汉人士兵,此时都惊异于这次大明的战果,隐隐觉得,这辽东的天,似乎又要变了。 至于八旗兵中的蒙古人,倒是变化不大,这些人与那些蒙古部族差不多,给好处便行,可没有什么偏向哪一方。谁强就跟谁走,打叶赫时,努尔哈赤胜了,打沈阳时,努尔哈赤也胜了,是故这些处于边境一带的蒙古人,便都拖家带口地归顺努尔哈赤。眼下他们还远远没想到变化,只明白这一次努尔哈赤败得很惨,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还模糊着。或许唯一的变化,是这些蒙古人在提到努尔哈赤的名字时,远没有从前那般敬畏。 当然,八旗贝勒们也并非都是蠢货,也有人看得见目前局势的险处。比如皇太极,这位年轻的贝勒,竭力想将八旗拢在一起,数次提出好生商议国事。可这随即遭到兄弟们的讥笑,大多不予理睬。皇太极只好日日守在努尔哈赤身边,精心照料,希望努尔哈赤能够早日康复,能将八旗兵再次拧在一起。 这边皇太极照料着努尔哈赤,那边的贝勒们当然也不甘落后,只是请安之后,便各自忙着收拾去了。努尔哈赤有时清醒过来,也跟皇太极做了番谈论。只是骤然倒下,又是这样的年龄,俗语说病来如山倒,老人一病,各种积累下来的病症便相继出现,倒真是有几分染了风寒的样子。所以,这些日子,努尔哈赤始终不能作为尊贵的天命汗布哪怕一条命令。 这些情形,直到李永芳的属下悄悄返回时,仍然不见改善的迹象。当然,李永芳得到的消息也不可能如上面所说的那般详尽,大多是将亲眼所见、传闻听说相互印证,再得出结论。而李永芳昔日在努尔哈赤麾下收集哨探消息所养成的能耐,此时在苏翎面前便竭力施展,将这些零星片段、蛛丝马迹一一凑在一起,半是推测,半是实情地讲述出来。自然,言语之中,哪些是实,哪些是推论,李永芳交待的十分明确。 李永芳说完,便望着苏翎,听侯吩咐。 苏翎与赵毅成一直没有打断李永芳的叙述,此时方才相互对视一眼,细细在心中琢磨。 第四十九章 顺势而为 苏翎开口问道:“那八旗兵如今都在萨尔浒?” “是的。”李永芳答道。“这是属下哨探亲见。” 八旗兵都是各个牛录中抽调而来,此时一番战火,就算想回去,也无处可去。 赵毅成说道:“大哥,李永芳说的,我琢磨着也差不多如此。” 听见此话,李永芳稍稍低头,这句话算是对李永芳的肯定了。 苏翎又想了一阵子,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努尔哈赤算是不行了。” 赵毅成与李永芳,也由此跟着一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大哥,”赵毅成说道,“八旗兵还是有数万人马,且这回一点损失都没有,还是可以一战的。” “我知道。”苏翎笑着说道,“真要是打没了,我们下一步,可就不好做了。” 李永芳听见此话,心中甚是疑惑,却不敢问。 赵毅成说道:“这样,我们眼下在镇江堡做的,可尽管放心大胆地使劲了。” “那这里可就交给你们了。”苏翎轻松地说道。“我看我还是再去趟辽阳。得催一催咱们应该得到地奖赏。” “奖赏?”赵毅成问道。“不是说给大哥一个总兵官做么?” “总兵?”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如今辽东管带兵马地。哪个不是总兵?这会儿总兵官可没有当初那般威风了。” “大哥还想做更大地官儿?”赵毅成接着问道。 苏翎依旧摇头。说道:“不是官职大小地事情。” 这话等于没有回答。苏翎看了看李永芳。问道:“李永芳。你想要个什么职位?” 一听这话,李永芳连忙起身,答道:“不敢,属下只想追随将军做事,不敢有此等想法。” 不想做官?按李永芳这等人地习性,升官财都是理所当然,哪儿还不想的?不过,眼下这等情形,还是性命重要。李永芳与其子李延龄可都商议过不少时日,总归是跟着苏翎走。才能真正保全性命。 此时,李永芳重归大明的消息,还不知道袁应泰是否在奏书中提及。若是紧接着沈阳失陷的消息之后。将辽阳仍然掌握在大明辖内的事实传回朝廷,那么这李永芳重归大明。也可算得上是一件功劳。若是再附在苏翎的赫图阿拉大捷之后,那更是顺理成章的捷报。 但自从献出辽阳,李永芳可不敢跟袁应泰有丝毫瓜葛。那些文官的做派,作为辽东武将,李永芳可心知肚明。单说一个降将二字,便可能将其送进镇抚司下狱审理。说不定若是搁到熊廷弼那样的身上。直接斩示众也是可能的。文官们手段,不论是什么理由都能整出一大套言论,且句句在理。斩杀李永芳,可以说威慑群小,而留下李永芳,也可说是怀柔示宽。李永芳哪儿能知道袁应泰地心思?是故也只敢跟着苏翎,谋求生路。 当初在千山堡。苏翎率部初败八旗兵。那李永芳被扣住之后,便看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武将与众不同。以李永芳的阅历。苏翎与其曾见过、听说过地任何一位武将都没有相似之处。这一点倒与努尔哈赤有些类似,李永芳既然在辽东驻守。边墙之外的那些女真部族领,也是多有耳闻,亲见地也有不少,但也唯有努尔哈赤一人能够做出一番令大明朝都为之头痛的事来。 苏翎当时虽默默无闻,可胆子一样不小。李永芳当然不会在那时便有归顺之心,只是心中存了个印象,便是此人必有一番异人之处。这个念头,在辽阳的那一夜可起了不小的作用。如今两下印证,李永芳可算是估计得准了。只要苏翎立下的功劳越大,李永芳便越有可能保全全家人性命,准确的说是父子地性命。现在的尽心尽力,其实也便是为其自己卖命。 可这会儿苏翎问这话,难道是试探他的么?李永芳的回答,算是情理之中。 苏翎却远没有李永芳那般动心思,见李永芳这般回答,便说道:“眼下你还是跟着赵毅成,继续做现在的事情。等收拾了努尔哈赤,到时候自会有你的功劳。” “是,谢将军。”李永芳欠下身去,答道。 苏翎回忆了片刻李永芳禀报的消息,再次对李永芳说道:“这些消息,也只有你能弄到。这便是你地存身之本。你好生打理你属下地人手,若是银子不够,只管开口。” “够的。上回将军赏赐地银子还没用完。”李永芳连忙说道。 苏翎注视着李永芳,说道:“朝廷上的官职,你不要看得太重。就算这回袁大人将你禀报给朝廷,封赏一个官职给你,等到辽事平定,那些言官只消一本奏书上去,你便仍是个抄家问斩地命。所以,你还是不要做官的好。” 大明朝的党争,李永芳多少有些耳闻,不过在辽东做武官,倒是牵扯不上他。苏翎说的,可是句句是实。多少朝中大臣都沉沉浮浮的犹如水上浮萍,何况他一个叛将。眼下用的着,自然不会有人拿他挑刺,从袁应泰到兵部的那些官儿,哪个都可以将李永芳这次利用起来。秋后算账,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属下明白。谢将军一片苦心。”李永芳此话可是诚心诚意。 “你明白就好。”苏翎缓缓说道,“我用人,只要有本事,能做事,我便不管其以往出身如何。眼下我们这些兄弟,以及那些管事们,都不是什么高贵出身,我也不看重身份。在我的麾下。不会用朝廷上的那一套。这个,你以后会见得更多。” “是。”李永芳答道。不用以后,眼下就已经很多了。 “有一点,那便是跟了我以后,绝不允许再叛。否则,天下之大,哪儿都不会有活命的地方。”苏翎紧盯着李永芳说道。 “是。属下明白。绝不会三心二意。”李永芳内里已有汗水。天下之大,目前也只有苏翎能给其活命地地方,尽管明白苏翎只是随意说说,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苏翎看出李永芳的心思。便又舒缓了语气,说道:“不必如此。在我这里做事,只看本事。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你也要如此。有话直说,就事论事。” “是。”李永芳再次欠身。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然后又问李永芳,说:“努尔哈赤的八旗贝勒们,你觉得谁有可能继承努尔哈赤的位置?”李永芳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属下猜不出。” 赵毅成便问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努尔哈赤这回真不行了?”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我是估算。按理这块一个月了,努尔哈赤怎么也该有所动作。辽阳至今消息全无,那么李永芳的这些消息便是属实。但” 苏翎仰头向窗外望去,接着说道:“这种情形。想必努尔哈赤也未必预料得到。不过,只要他能开口说话。这种混乱迟早会被其消除。若是努尔哈赤康复,便不用说了。若是还不能骑马,他这份基业,总要找个人来担。再说,他都六十多了,经此一病,就算好了,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赵毅成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大哥,你说这努尔哈赤的八旗这么乱下去,对我们是好是坏?” 听了这话,李永芳心里似乎也有了什么想法。跟刚才那一句一样,这明显不单单是为了辽东一件事。 苏翎似乎也觉得这件事不好估测,说道:“努尔哈赤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家业,八旗兵又是久经战事,就这么败下去,万万不会这么简单。这一个月,算是乱上一阵子,不仅我们,辽阳的袁大人也有时间重新调集兵马。这算是有利地部分。”“但不会一直乱下去,”苏翎话音一转,说道:“不论是努尔哈赤重新上马,还是八旗内斗分出个输赢,都会有一个人出来掌总。真若如此,这一个月也算够了。八旗兵的大部分都在,仍然能够再克辽阳,只要有人统领,这仗便停不了。” 赵毅成说道:“那这便还是咱们原来的路子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如今已快五月,这地里再不抓紧时间,这一年地收成便没指望了。这么久了,就算是八旗内斗,那些旗主贝勒们,也该都明白这一点。所以,这结果说不定已经出来了。” 赵毅成便问李永芳,说:“你还有人在那边么?” “还有人在。事先我便安排过,让他们分批回报。”李永芳答道。 “嗯,你也算想得周全。”赵毅成点头说道。 苏翎说道:“沈阳一带,这几日必定会有动静。我还是先去辽阳,还有胡秋青的事情,也得去催一摧。” “大哥,这里交给我便是。”赵毅成说道。 “好。”苏翎说道,“余彦泽那边地消息,也要随时注意。万一努尔哈赤孤注一掷,说不定千山堡便是他的选。” “是。”赵毅成答道,“胡显成已经将那一带布置好了。郝老六在太平哨城有不少准备,就算是八旗全数过来,也能支持几日。” 这时,李永芳又插言道:“将军,赫图阿拉一带,等于已经废弃了。八旗兵只是巡查了一番,将剩余的女真人都带往界凡与萨尔浒,赫图阿拉没有留下兵马。” 苏翎眉毛一扬,这倒是意料之外,看来八旗铁定是要走出山去了。 这唯一的去处,便只有沈阳一带。 第五十章 逃亡官兵 天启元年四月二十六日,苏翎抵达弓长岭。 此行苏翎只率二千黑甲骑兵出行,剩余的两千黑甲骑兵则奉令驻守镇江堡。另外,苏翎自返回镇江堡后,便由各部选调骑兵五百,再于各地招募五百骑兵,以充实黑甲骑兵营的五千之数。这新来的一千骑兵,均是精挑细选,在剩余的黑甲骑兵带领下日夜操练,以便尽快融入。苏翎仍将黑甲骑兵营作为最精锐的武力予以整备。 苏翎中途过凤凰城之后,仍然巡视了田大熊的披军。见其一切就绪,且已经开始按千山堡的模式练习军阵,其一应哨探、布防以及扎营都在磨练之中,这才勉励几句,再询问粮草等事宜之后,留下一些银子算做田大熊赏赐士卒之用,这才奔赴弓长岭。 弓长岭上,顾南与郭杰中已经将原来的小村子,改建成一座木寨。由辽阳往镇江堡的驿道就从寨中经过,算是牢牢掌控住了这条命脉。所有经驿道往南的行人、骡马驮队,都将被严加询问。木寨前方挖出的五道壕沟,均有士卒把守,架设在壕沟上的是一层厚实的木桩,用绳索捆紧,并铺上一层土石,可供人马、大车通行。若是有敌来袭,只消稍稍用力,便可撤掉木桩,用火焚毁,已形成迟滞敌方行进的效果。 按照千山堡的惯例,顾南与郭杰中还向南北两个方向都派出了游骑哨探,前哨远达二十里。另外值得一说的是,顾南与郭杰中自觉自己这一部人马过少,所以一面派人到附近山中招募,一面往辽阳、海州一带去搜寻散兵游勇,若有合意的人,便一律收归己用。 这些兵有不少都散落在山中,大致如同王德水救回袁应泰的路线上,便有上千散兵游勇。时隔一月,大部分的士卒都在看见辽阳城墙上依旧是明军旌旗时。便返回辽阳,这也容不得不去,能收集到的吃食早已吃光。顾南与郭杰中总计寻得近五百人,各自分到营中,按规矩操练、管带。另外招募的壮士也有三百多人,便一齐宣读军纪。入队出操。 这种行为并未经苏翎允许,但却受到苏翎的肯定。最初苏翎对顾南与郭杰中独立带兵的能力,始终没有太大的信心,尤其是管带大部分降兵地那几日。此刻见二人将这一部人马管带得与千山堡其余的营相差无几,才彻底放了心。至于战力,眼下还谈不上,不过,总算有个好的开始。 苏翎率黑甲骑兵只停留了两个时辰,吃过午饭。也给顾南与郭杰中留下一些银子,便直奔辽阳而去。 过了这么些天,辽阳城已经有所改变。城墙的缺处已进行了修整。虽然还没有完全修复,却也算没有漏洞,不经城门,是无法进出辽阳。尤其是那炸塌了的东门处,完全重修还做不到,但显然袁应泰是花了些功夫,将城外一侧易于攀爬的零碎石块做了番处置,形成一道两人多高地陡坎,上面再架设了一道木栅栏。勉强与两边的城墙连上。这虽不能算是一个城的防御,不过防备奸细出入还是有用的。 苏翎率队一直奔至辽阳东门,黑甲骑兵的明显标志显然已被城门处的明军守军记住,苏翎认不到他们,但这些人可是牢牢记住了这位年轻的将军。如今辽阳城内最有名气的人,不是袁应泰袁大人,而是这位带着黑甲骑兵重新收复辽阳的苏林。由此,苏翎带队直入东门,连问都没有人问一声。 进入辽阳。苏翎率队缓步而行,留心观察。 见辽阳城内显然多了许多人。比他离开时地冷清截然不同。不仅那些酒肆依然座无虚席。且大街上行走地百姓也要多出不少。苏翎心中疑惑。这些人是哪里来地?多出来地明军官兵倒情有可原。但这百姓呢?难道是那些迁移出城地百姓又有返回地? 辽阳城迁居到镇江堡地大户、商贾、百姓。粗略统计下来。也只有辽阳城地四成。其余地。苏翎原本是以为迁移到别处。可如今看来。到真像是有部分人返回了辽阳。若是如此。苏翎给袁应泰讲述地策略。便要花上更大地代价。不过。苏翎更为疑惑地。是辽阳城哪儿有这么多粮食?难道袁应泰还真想出了驻守辽阳地好办法? 想到这里。苏翎便命金正翔、彭维晓去与留在辽阳地钟维泽联系。以便安排大军在城内地住宿。自己在带着几名护卫。直奔袁应泰地经略行辕。因辽阳城内空房较多。钟维泽在苏翎临走时。便已圈出一大片民宅。作为苏翎所部地军事禁区。这一点。有何丹旭在袁应泰身边帮手。做起来毫无困难。 袁应泰地经略府当初也是经历过一番战火。此时也已修整一新。袁应泰已经得报。说苏翎带队入城。此时正在府衙中等着。见苏翎进入府衙。那张日夜操劳地脸上立即展现笑容。 “袁大人。”苏翎只拱手作揖。算是行礼。 “苏将军。”袁应泰伸手示意苏翎作下。 此时厅里只有袁应泰与苏翎,再加一个何丹旭。那何丹旭当即给苏翎斟上茶,也没等袁应泰吩咐。 苏翎望着袁应泰,见其面色消瘦,眼圈也隐隐黑,便说道:“袁大人,此时辽东可都指望着你来管带,且勿操劳过度。” 这句有些无礼,却又含着关切的话,让袁应泰深为触动。 袁应泰当即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事情太多,分身乏术。若是苏将军留在辽阳,也可助我一臂之力啊。” 这话还是想让苏翎留守辽阳。 苏翎张嘴欲再解释,想了想,却又罢了,转而问道:“袁大人,辽阳城可又有援兵抵达?” “有。”说道这个,袁应泰有些喜色,说道:“这些天我连数道催兵援辽军令,总算是将广宁一带的兵马又又调集一部分。总兵官姜弼、鲍承先、侯世禄、李秉诚等先后赶到,并沿路收集溃兵,总数有一万五千余名。” 加上这一万五千兵马。辽阳城内可就有近三万人。 苏翎又问道:“袁大人,这粮草?” 果然,袁应泰一听便皱了眉头,说道:“已快接济不上。不过,朝廷最近给拨付了一万石粮草,已运至海州沿岸。正在搬运。” “哦?”苏翎有些意外,这度未免太快,朝廷可从未有过这样快地补给。 “你哪里知道难处。”袁应泰也对此有些无奈,说道:“就为这一万石粮食,我足足写了十五道求援奏书。朝廷这才严令天津派出沙船数百,赶至广宁,将广宁原积压在海岸上的粮草用船运至辽河口,为此,皇上还派缇骑逮了几名督运粮草的官员。这才此时赶到。” 苏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着袁应泰,朝廷会用如此力度办事?若是如此,当初为何迟迟不动? “如今在广宁右屯卫一带。还存储有米二十二万一千多斛,粟米五千二十多斛,这次派出的沙船,若是转运及时,辽阳便不愁粮草供应。”袁应泰继续说道,“眼下我只能再守辽阳,其余的只有慢慢再做打算。” 有这么多?苏翎再次不解。这些消息、数据,可不是哨探们能打听的到的。也唯有袁应泰这一级别的官员,才会有这些数据。 袁应泰凝神看了看苏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少见,也在情理之中,连我也未想到能做到这一步。广宁一带粮草堆积如山,却无法再进一步运送。那些官吏只晓得禀报说无人、无骡马大车,索要脚价银。若是都如此时这般做事,辽东又怎会一败至此。看来,皇上也觉得该整治一下这些官吏了。” 这会儿整治,来得及么?苏翎心中所想。不觉便在脸上表露出来。袁应泰见了,倒没说什么,朝廷上地弊端,袁应泰并非此时才知道,不过,是在见了苏翎之后,这看问题地角度,才有所变化。 袁应泰从桌上翻出一份邸报,递给苏翎。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苏翎接过一看。却是一份天启皇帝写给兵部地圣谕。 丙寅,谕兵部:“国家文武并用。顷承平日久,视武弁不啻奴隶,致令豪杰解体,志士灰心。今边疆多故,东夷荐食,大风猛士,深轸朕怀。卿部便张挂榜文,通行天下。凡山林草泽之间,有素怀忠义,夙抱韬衿,臂力过人,猿臂善射,可效一旅之用者,在京赴兵部报名,在外赴抚按衙门验实伴送来京,朕皆不次擢用。卿部再查祖宗旧制,文物各有职掌,互相弹压,不得仍前牵制,庶展豪杰之用,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苏翎看完,抬头望向袁应泰。 袁应泰苦笑着说道:“看到了吧,皇上也觉得现在的将官、士卒难以胜任收复辽土之事。这道圣谕,便是要招揽人才,以图大用。” 苏翎不置可否,将文书放在桌上。天启皇帝态度倒是与前任皇帝不同,但,这也毕竟不是一两日便能办妥地。若是再往前十年,或许能避免辽事糜烂的趋势。 袁应泰接着说道:“自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起至泰昌元年九月止,朝廷共过银二千一十八万八千三百六十六两,这便是将朝廷府库搬空也不够用啊。为此,不得已加征辽饷,算是勉强够支。但” 袁应泰为将话说完,又从桌上翻出一份文书,递给苏翎,说:“你看看吧。” 苏翎再次接过细看。这是山东登州海防道按察使陶朗给朝廷地奏书,称:山东登州接到原任监司府佐将领胡嘉栋、张文达、周义、严正中等大小官员共五百九十四员名,毛兵、川兵及援辽登州旅顺营兵三千八百余名,金、复、海、盖卫所官员及居民男妇共三万四千二百余名,各处商贾二百余名。 苏翎随心知辽东南四卫的大小官员一概逃亡,这也正是其希望的局面,但此刻却是头一次看到这般详细的数目。这可不真的是逃空了? 袁应泰接着说道:“你看到了吧,这便是辽东。这些我属下管辖的官员,竟然连留在金州都不肯,直接跨海去了山东。南四卫,我是指望不上了。” 苏翎缓缓将文书搁在桌上,想了想,说道:“袁大人也只有等待关内的援兵了。” “那些援兵?”袁应泰嘴角**了一下,像是触到了痛处,说道:“这些银子,大半都花在调集各镇官兵,招募士卒上了。安家银,马价银,铠甲兵器银子,哪一个不是都给全了的?可兵呢?去年调集出关的,到今日还未抵达山海关。你说我指望什么?” 苏翎说道:“广宁一带还有多少兵马?” 袁应泰说道:“除去我已经调集到辽阳地,算上那些溃兵,也还有四、五万吧。我已奏明皇上,升任宁前道参议王化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事务。并一再请求由海运输送粮饷,皇上已升太仆寺少卿毕自严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驻扎天津,备兵防海,并兼管粮饷事宜。” 苏翎听见王化贞,便追问一句,“那广宁一带的粮饷便由巡抚王化贞专责?” “是的。”袁应泰看了看苏翎,补充说道:“你放心,你那一部胡秋青所要地粮草、器械,我以文给王化贞,要其给予办理,现在想必已经拨付了。那王化贞一向与西虏” 说道这里,袁应泰顿了顿,该了口,以便与苏翎的习惯一致,说道:“就是蒙古部族,联络甚密。王化贞一直请求朝廷拨付赏银,以便利用蒙古人牵制建奴侧翼。这与你的布置是一致的,所以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化贞与蒙古人?”苏翎问道。 “嗯。”袁应泰说道,“他与虎蹲兔、炒花等部一向都有联系,有专门的通事往来其间。朝廷上有关蒙古人的消息,他提供的最多。” 听到这个解释,苏翎便对胡秋青一路暂时放宽心思。 苏翎对于胡秋青在蒙古部族的境内活动,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这也是唯一地人选。 宰赛受了苏翎所部的大恩,当然与努尔哈赤的挟持境遇不同,且不说宰赛感恩戴德与否,单是报仇雪耻,也能让其与胡秋青联手对付努尔哈赤。既然王化贞也意图笼络蒙古人,那胡秋青所作的一切,自然与王化贞相关,若是按朝廷升王化贞为辽东巡抚驻防广宁的话,胡秋青建立蒙古一部的兵马,可也能算是王化贞的功劳。若是等宰赛与胡秋青联手攻打一下沈阳,或是开原、铁岭,这一部分功劳必定会被朝廷认可。 所以,苏翎不仅对胡秋青放了心,也对王化贞放心。基于这一点,苏翎对于王化贞这个人,似乎有几分好感悄然而生。 第五十一章 提督辽东 不过,袁应泰说了这么多,却不是为王化贞铺垫。 只听袁应泰又说道:“蒙古这边,你不必多虑了。你与我说的策略,我已细细思过” 袁应泰又再次顿了一下,看向苏翎,接着说道:“最初我的确想先保住辽阳。前些日子急于调兵守辽阳,这兵马渐多,粮草却又入不敷出。眼下朝廷一番整治,算是粮草有望了。可是” 苏翎不急不躁,只望着袁应泰,听其细说。 袁应泰长叹一气,说道:“等这些都有了着落,我才细细考虑到辽阳是否守得住的问题。显然,你是对的。适才所说,辽东南四卫没有指望,就算招募人手,也得有人去办才是。而关内援兵,没有两月以上,也别指望能到得了。如今唯有广宁一带的溃兵还在,可若是就算能再次召集起来,也不过数万,且本就是溃兵,如何上阵,至多守城。” 苏翎摇摇头,但没有开口。 袁应泰说道:“我知道,就算守城,也保不定他们不逃。对这些官兵,就算是升职、赏赐银子,也换不到一次胜仗。所以” 袁应泰直直地盯住苏翎,说道:“我唯有指望苏将军了。” 当初救出袁应泰,那一番密谈,只能算是给袁应泰描述了一幅建功的图卷,当然苏翎所部兵马的气势,也给袁应泰留下不错的印象。可回到辽阳,文官的固守疆土的心思,便占了上风,而苏翎的策略,则放到了第二位。这些天袁应泰一天数道催兵、催粮、催饷的奏书不断,当真是心急如焚。好容易到了一部分,等看到那些兵马,袁应泰才明白过来。那些想法,不过是想法而已,并不能带给他固守辽阳的信心。此时,苏翎的策略以及兵马态势,才又回到袁应泰的眼前。 苏翎也望着袁应泰,目不转睛。缓缓说道:“袁大人,我地想法,已经说过了。若是大人全力支持,我会给辽东一个安稳的疆域。” 苏翎将“辽东”两字咬得很重,但袁应泰似乎并未感觉到其中的含义。 袁应泰久久注视这苏翎。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既然你能收复辽东。我也信你能做到。” 这话像是并未说完。苏翎隐隐觉得袁应泰地心思有些捉摸不定。不像以往那样能一眼看透。不过。苏翎只是等待着袁应泰后面地话。并不插言。 袁应泰面色变得有些阴沉。盯着苏翎。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曾给皇上上了道秘折。” 苏翎仍然面不改色。静听。 “朝廷上如今广为招徕人才。如你这般出身。自然也在其列。不过。当初你逃出边墙。朝廷上有人对此颇为诟病。再说。兵部翻查历年文案。总算是查到一条关于你地记载。” 查出身?苏翎觉得有些好奇。这个时候。查这个做什么?难道大明朝地敌人不是建奴么?还有闲工夫管苏翎来自何处?那些文官当真是吃饱了撑地。真该都调到辽东来打一仗。让其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你原是苏州府人?”袁应泰问。 “是。”苏翎没有犹豫,这个来历已不算秘密。 “今年二十九岁?”袁应泰又问。 “是。”苏翎答道。 “可有家人?” 苏翎犹豫了,迟疑了片刻,才答道:“没有。” “苏州府苏姓可是大户,怎会没有?”袁应泰问道。 “与苏州府的苏姓大户没有关系。”苏翎答道。“我自幼孤身一人,四处流离谋生,后来才投军入伍,到辽东戍守边墙。” 袁应泰疑惑着望着苏翎,好一会才说道:“兵部查到的,也是这些。这便是朝廷不解之处。” “问这些为何?”苏翎问道,极力忍着不耐烦。 袁应泰却没有立时回答,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才回身面对苏翎。说道:“辽事糜烂至此。你又是这么一个尤其难得之人。你且告诉我,当真会收复辽东?” 苏翎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大人全力支持。辽东必复。” “那么你不会是第二个努尔哈赤?”袁应泰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朝廷给其的回文中,一定要袁应泰担保,苏翎不会成为日后的努尔哈赤。看来,这朝廷也是将苏翎当作辽东群山之中独立的那些部族了。这也难怪,对于京城的皇帝与那些文官们,辽东本身便是穷山恶水之地,若不是为了祖宗疆土,这仗恐怕都不想打。 袁应泰问出这句话,心中着实不安,如此质问,又是蠢到极点。谁会自认心存反意?那努尔哈赤当初还假意与大明周旋数年,直到羽翼丰满,这才自立一国。这苏翎难道没有脑子?若没脑子怎么又今天这般实力? 苏翎盯着袁应泰,面色不变,好一会,却忽然一笑,说道:“袁大人,努尔哈赤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专事劫掠过日子的头目,你觉得我会是那样地人?” 这话是答,还是未答,可就看听得人如何想了。 但袁应泰显然是偏向自己希望的那一面,听苏翎如此作答,便明显看出松了一口气,却不忙着继续说话,而是转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 “苏将军,”袁应泰此时有几分辽东经略的架势了,说道:“你在宽甸,还有那个什么千” “千山堡。”苏翎坦然说道。 “对千山堡,你做地那些事情,我亦有耳闻,不仅是我,朝廷上也有人知道一些。所以,这猜忌定然不会少。” 苏翎依旧略带笑意,却也不去问猜忌什么,说:“袁大人,这些随人家怎么说,我只管做自己的事。” “嗯。”袁应泰对此比较满意,说道:“这样便好。” 苏翎说道:“袁大人今日可有些” 袁应泰摆摆手,说道:“也罢,我就直说了。” 说完,袁应泰挥手示意站在一旁的何丹旭去过一卷文书。 “这是皇上的圣旨。” 袁应泰说完,却见苏翎依旧坐着未动。不免略有一惊,但旋即一想,也就忍住不说。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辽东也寻不到第二个像你这般的人,所以” 袁应泰将手上的圣旨交给苏翎,这才接着说道:“这回,朝廷可是破格重用。” 苏翎却不打开圣旨,而是接过后,便放在一边。直接问道:“朝廷如何用我?” 袁应泰有些吃惊地望着苏翎,这虽然极端无礼,但并未打开圣旨。也算是留有余地。 “这是皇上亲手所写。升你为辽东总兵。”袁应泰说得很慢。 苏翎不为所动,他要的不是官职,而是朝廷到底能否拨付粮饷、器械,以及那些工匠。官职对于苏翎,以及那些兄弟们,早就失去了大明朝本应由的地位。 袁应泰接着说道:“加衔提督辽东军务,征夷大将军,驻守镇江城。” 这句话,才使得苏翎微微一惊。但随即皱眉,显然在思索什么。 这反应又让袁应泰疑惑不解,接着说道:“这可是朝廷少有的擢升,当年李成梁,也未必有你升得这般快。” 苏翎一听,舒展眉头,略略带笑地说道:“我是想,这怎么会让我驻守镇江,为何不是辽阳?” 袁应泰这才绽开笑容。说道:“你果然非同常人。这便是我写地那道密折的作用。” 苏翎问道:“难道袁大人将我说的,都奏明给皇上?” “是的。”袁应泰似乎为此略有得意。 “皇上能放弃辽阳?”苏翎一句话便问道点子上了。 “我写的很明白。”袁应泰正色道,“这辽东的情形,全如实奏明。辽阳地失而复得,我也没再瞒着。” 苏翎倒有点佩服袁应泰说这话时的坦然了,这么做很可能被立即剥夺辽东经略的官职,说不定也会被缇骑逮回京城,但袁应泰明知这一点,还是做了。这么做。比当初在镇远楼上点火**。这勇气相当。 “皇上能同意我说地策略?”苏翎问道。 “这个”袁应泰想了想,说道:“你的部署。只是其一。当今皇上年纪虽不大,可也知道辽事艰难。这辽饷虽然加派,可也抵不住所需的银子。兵部、户部,以及那些御史们,动辄便上书请皇上拿出内帑,以解决兵饷不足的问题。似乎只要皇上拿出银子,便能诸事顺利。可皇上拿出内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去年拿出的二百万两,说是赏赐沿边各镇官兵士卒,可是已经有人禀报,说是有多处士卒一钱银子都没领到。这如何不让皇上愤恨?” “都贪了?”苏翎问道。 “也不是都贪,但绝不会是少数。”袁应泰此时倒也想个清廉御史,说道:“我在密折上明说辽阳的实情,这努尔哈赤不来便罢,若是前来攻打,这数万兵马不过是填了个窟窿,白白浪费了那些饷银。是故,我对皇上名言,辽阳必定守不住。” “那皇上肯放过你?”苏翎问道。 袁应泰看着苏翎,说道:“若没有你那些捷报,或许此时我已被下狱了。这次皇上听进去了你地部署,已经给我回文,辽阳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 “这么说,皇上真得懂了用兵进退之法。”苏翎说道。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懂不懂兵法,我不敢评述。当初初到辽阳时,我也是自诩熟读兵书,以为能一鼓作气,拿下抚顺,将辽事一扫平之。如今丢城失地,才知这兵事,可非从书中来。” 苏翎并未附和袁应泰的感叹,继续问道:“那皇上如何能做出这般决定?且朝中的大臣们能坐视不理?” “那里能不理?”袁应泰话中有些讥讽。似乎将自己放在那些文官地对立面,说道:“就说原监军道高出,辽阳初陷时便自辽阳逃归广宁,在广宁没待上半日,便上书朝廷,说辽阳失陷。复言广宁不可守,请捐以予西虏,用蒙古人去攻打建奴。此人已被遣缇骑逮送京城。不仅如此,朝廷之上,还有人有类似言论,甚至说用收复地疆土给予蒙古人,以此算做奖赏,予以激励。” 苏翎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文官在军事上当真可笑。 袁应泰接着说道:“最终皇上能与大臣们达成一致。还是在于银子上。” “银子?”苏翎好奇地问。 “对,银子。适才已说过了,大部分的饷银都用来募兵。而募兵地实际情形,实在不堪。朝廷上有人言:按自有东事宜来,其贻祸最烈者无如募兵。盖招募之兵,率皆市井乌合,御敌则不足,鼓噪则有余,前后糜金数百万,曾不能得一卒之用。甚者逃而为盗,奸民饥民揭竿从之。中原自此多事矣。” 苏翎心中一怔,这朝廷之中,倒还真有看的远的。 “此言不说十分,却也有九分属实。”袁应泰说道,“皇上一面是不忍再拿内帑却填无底之洞,而大臣们也因处处要饷而头昏脑胀。所以,我在密折中给皇上提议,暂停招募新兵,也无需再从各镇调集兵马。仅让已在路上的兵马继续赶往辽东入关便可。仅这一步,便能省下无数银子。” “哦?”这却是苏翎没有料到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袁应泰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替朝廷与皇上省银子。 “袁大人,你当真觉得不要再继续调集兵马了?”苏翎问道。 “是的。”袁应泰看向苏翎,说道:“你不是说,这辽东你能收复么?” “那当然。”苏翎被堵住了嘴。 袁应泰接着说道:“或许这个提议当真有作用,再加上你地大捷。你说朝廷会不会相信你能收复辽东?” 苏翎唯有点头。这朝廷用了三个经略,花了上千万的银子。调集兵马数十万。也唯有过一次胜利,反观苏翎。仅仅是袁应泰的一步试探,也只给了个参将的职衔,便能做到大捷,且有俘获明证所言不虚,怎能不改变想法? 苏翎转了转眼睛,问道:“除了官职,朝廷还给了什么?我要地那些工匠呢?” 袁应泰扬扬眉毛,说道:“怎么?这官职你觉得还小?” “不过是个总兵。”苏翎说得很淡。 的确,大明朝此时文武官员数万,总兵虽是武职最高的职衔,可也为数不少,再说,这辽事战火中升任的总兵官,也是多之又多。当然,对于苏翎这位从未在这么高的职位上享受过地人来说,总兵官到底有多威风,他是不清楚的。 “不错,辽东总兵,”袁应泰面色稍稍严肃起来,说道:“还有提督辽东军务,征夷大将军。朝廷已经送来新铸的关防大印。仅凭这些,你就能在辽东管辖所有的兵马、百姓。” “这样?”苏翎似乎这才明白官职地效用。 凭着这些,那么苏翎所做一切都名正言顺,且无人敢于违抗。甚至对于朝鲜,也可随意文驱使,可不像以往动辄威胁一番。 “朝廷有没有派遣监军?”苏翎又问道一个关键问题。 监军是文官控制武官的一个手段,甚至可以直接接管主官的带兵权。 袁应泰望着苏翎,说道:“暂时没有,但肯定会派。你回去看看圣旨便明白了,不论你做什么,都要听从辽东经略地辖制。” 不说他袁应泰的名字,而说辽东经略,算是给了苏翎几分面子。苏翎当然明白这一点。 “那袁大人是否全力支持?” “我已经说过了。我地仕途可都在你身上,这辽东,也着落到你身上。你放心,即使朝廷派驻监军,自有我来对付,不会妨碍你带兵。” “多谢大人。”苏翎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鞠身作揖。 苏翎这次可是诚心诚意,尽管对大明朝文官一向没有好感,但袁应泰做到这个份上,那是举世难见地。且不派监军一事提都不必提,肯定不会通过,而有袁应泰对付,自然让苏翎省心。 袁应泰见苏翎此番比拿到圣旨还要有礼,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对你有疑心,还是在情理之中,你也不必多虑。只要你全力收复辽东,诸般事务,我都可以帮你挡着。如今,我们算是在一条船上。” “大人放心。”苏翎说道。 “我的提议,皇上显然已经赞同。所有兵马已经动身地,都赶赴山海关、广宁一带驻守。此外,不再调动兵马,所有的粮饷、器械,都交给你了。” “有什么?”苏翎禁不住露出喜色。 “皇上拿出内帑一百万,专门给你部人马的饷银。另外,令工部解紫花布铁甲三万副,选锋梅花甲五千四百副,帽儿盔三万顶,刀斧弓箭将军神锐铳钢铁哨黄等一律给。你要的工匠,此时说不定已经到了天津。” 苏翎略张着嘴,都有些合不拢了。这可是多少甲杖器械啊,比那一百万饷银还要诱人。 袁应泰满意地看着苏翎,总算有一种表情,是自己估计到地。 “朝廷已经调集船只运送,不过,你还是得派镇江水师前往接应,早日拿到,早日练兵。” 第五十二章 苏系武官 天启元年的三月,大明朝辽东都司与天明汗努尔哈赤所建后金国是各有得失,难分胜负。 最初沈阳失陷的消息报至京城,朝廷上下顿时哗然,而后辽阳被围的警讯没隔几日又到,再次引起满城慌乱,京师当即戒严。这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没人关心是第几次如此举动。总之是辽东一败,京师便有一番整治,以至那些无法参阅邸报的大户们只要见到戒严,以及满城都是坐轿奔向内城的官员,便知必是辽东再失一城。 不仅仅是戒严,还有已经习惯了的内市也迁移至北安门外,并有榜文宣称,开市日期不变,只是要等平虏之后,再迁回原址。同时,在京城编制保甲,严查奸细,而不出数日,便有数名奸细被斩示众。一时间真可谓草木惊风,风声鹤唳之态。 而朝堂之上,集议辽东方略的群臣又各有一番展现。那些大僚们均是缄口逊避,问及便称要另选辽东经略人选。而最激烈的,莫过于那些言官、御史,这些人是有言论特权的,说错了话全然不担心会被处罚,且本就靠嘴皮子、笔杆子吃饭,此时当然肆意抨击、驳斥,甚至卷起袖子举拳相向以及吐口水之类的举止,也在堂堂大明朝廷上演,根本不顾及朝庙之容。 当然,起复熊廷弼一事,也是被议论过的,这又引起以熊廷弼为中心的两面不同派别的争论。当初弹劾熊廷弼的官员如今都不敢再出声,原来攻击的,便是熊廷弼稳坐辽阳不动,由此换上了一去辽东便要收复抚顺的袁应泰。这下可好,抚顺还没等定下出兵日期,这沈阳倒是落到了努尔哈赤地手里。且辽阳也危在旦夕。若是按这些大臣们心理想地。可没人认为辽阳还能存得半日。 这样一来,当初弹劾熊廷弼的,到成了被弹劾的目标。单这一事,便足足议论了一个时辰,直到皇上怒气渐生。才稍有收敛。当然,如今辽阳还在袁应泰手里。熊廷弼的起复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袁应泰的大捷报到京城,场面顿时逆转。倒不是说袁应泰如何力挽狂澜,大多数地言辞,均指向赫图阿拉被焚一事,什么天意、征兆等等,尽是些言之无物的废话。正如袁应泰所说,对于苏翎,以及辽阳地守、弃,天启皇帝与大臣们还是谈论了许久。不知那种细节到底如何。总之一切结果,都顺从了袁应泰的提议,倒是辽阳的处置,没有明确指明,而仅仅是“随机应变”四字。 但这四字也便够了,至少袁应泰已经得到事后可以解释的指示。 关于饷银,朝廷倒是立刻停止了进一步调集、招募各镇兵马的动作。除了已经出的兵马一律限期抵达山海关外。不再拨付一钱银子给那些光叫喊着无银便无兵的各地官员。当然,对在途中的兵马。银子是早已放了的,朝廷也不再容忍拖延。给总兵王威也加了提督援辽兵马的头衔,令其可不经禀报,斩参将以下违令武官。 按朝廷最终议论地结果,这辽东兵马,也不过从将、兵上着手。如此大捷的建立者苏翎,当然独一无二。眼下整个大明能调往辽东的宿将已是不多,再说能调动的大将,大都在辽东阵亡,一个不剩。选择苏翎,也是唯一的指望。是故天启皇帝这回没在吝啬内帑,一便是一百万,指明专给苏翎领兵之用,其余兵饷均在辽饷中支用,不得占用此项。而原往后续调集、招募士卒的铠甲、器械,也都优先调给苏翎。 大明朝整治辽事,似乎都在此一举,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苏翎这边,期盼着苏翎能一举收复辽东,擒获努尔哈赤,让这偏居东北地一块土地,不再汲取整个大明朝地血液。 辽东总兵加提督辽东军务。征夷大将军苏翎。由此得到整个大明地支持。而辽东经略袁应泰。名义上仍然是辽东地最高主官。管辖辽东所有文武官员。但如其所言。此时也作为苏翎地后援。专责与朝廷地公文往来。 征夷大将军地关防大印。以及一应仪仗。都是朝廷匆匆赶制而成。袁应泰交给苏翎地。可不止这些。随着天津至辽河口地海船而来地。几乎有半船都装运地是有关文书、仪仗、关防大印。以及赏赐之物。其中布匹、绸缎以及上千付铠甲、宝刀等等武官专用地物事。都是赏赐给苏翎以及相应升职地武官们地。这种“殊荣”。可是其余地辽东武官从没有享受过地。 苏翎麾下地武官们。当初一起逃出边墙在群山之中茫然谋生地兄弟们。俱都荣升大明朝正式武职。且各有赏赐。 作为领。大明朝辽东地希望。苏翎得到地赏赐自然最重。 赏赐给苏翎计有:银一千两。绸缎二百匹。棉布一百匹;另赏选锋梅花甲五百付。锋利倭刀五百把。用以充实家丁。 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汤南凯、余彦泽、术虎以及镇江水师地冯伯灵共计七人升参将衔。各赏银一百两。绸缎十匹。棉布五十匹;另赏紫花布铁甲一百副。锋利钢刀一百把。 其余秦瞎子、胡秋青、顾南、郭杰中、金正翔、彭维晓、袁玉庆、袁山月、罗英、伍祥天、曹正雄共计十二人升任游击将军。各赏银五十两,棉布二十匹;另赏紫花布铁甲五十副,锋利钢刀五十把。 这中间除了尚在京城的徐熙,苏翎的十五个兄弟都得到升赏。真正是一荣俱荣,那些兄弟得到这些赏赐之时,虽然并不稀罕,也多不关心这些职位、品级的高低,但这一片官职名称,还是令苏翎的兄弟们心潮起伏,良久不能自抑。 当初的一番奔波。那些隐在辽东边墙之上默默无闻、无人关注的小兵。任谁也不会料到会有今日这般辉煌。他们的这位大哥,当真带着兄弟们走出了自己地一条路,一条完全不同于祖辈地路。谁说是命里注定?只要跟着大哥走,穷人也能当将 这些仅仅是截至到游击将军一职的武官,另随行而至的。还有数十道千总、把中以及守备、备御等等空扎,要苏翎任随委任。只消将名册报知兵部备册即可。 有了这些空扎,那些在武官学院培训过的低级武官们,也都被升为千总、把总。尤其是那些最初跟随苏翎的女真武官,也未受到不同对待,如术虎地弟弟乌林答,还有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等女真武官,大多是千总武职,最低也是把总。另外还有几名蒙古武官,也被授予把总职衔。 这些低级武官的共同之处,便是跟随日久。且都在武官学院里受过训,即便是不识字地武官,也有人专门讲解。这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想升职,则必须是武官学院出来的人。自此,武官学院便成为苏翎麾下官兵个个心驰神往之地。而最先受过苏翎亲自整训过的武官,甚至成为一种得以炫耀的资本。因为后面的数批学员。已经很少见到苏翎的讲解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些游击将军以上级别的武官授课。 当然。得到正式的任命文书以及赏赐之物,要花上一段时间。尤其是术虎所在地海西,路途遥远,接到苏翎的命令时,已在一月之后了。 留在辽阳城内的哨探队长钟维泽,被苏翎授予千总职衔,正式管带辽阳前线的所有哨探,兼管与蒙古喀尔喀一带的联络,是胡秋青与苏翎之间的联络纽带。对于千总这一级别,朝廷自然无法赏赐到这个地步,但苏翎仍赏赐其白银五百两,算是此次作战的奖励。 这次大捷,缴获颇多,苏翎与胡显成等人在镇江堡时便决定奖励官兵,抚恤阵亡将士,那些受伤地士兵更要重重奖励。好在此次光是在辽阳城内得到地银子就有数十万两,以往仅仅是口头奖励的法子,如今变成实实在在地银子。 当然这一切的细节,都交由胡显成负责,苏翎只管定下方向。随着这些任命一起到来地,苏翎决定给予这些新任参将、游击的兄弟们,每人一万两银子。如今形势已大大不同,尽管这些兄弟大部分都未成家,但胡显成已经在考虑这些细节的事情。这一万两银子,足够众兄弟娶亲成家,养育儿女了。 对于基层武官,千总一级的奖励白银五百两,把总一百两。而对于那些士兵,作战勇猛、杀敌较多的,则立即升职,或是直接调往武官学院整训。伤者奖励二十两,阵亡者五十两,不过,因苏翎以往的队伍中大多是单身,无家无眷,倒是没有花上多少抚恤银子。自然,有家有口的,是一个不少地拿到了抚恤。 胡显成在镇江堡城内,挑选出数十套深宅大院,作为这些武官们的住所,予以修整。秉承苏翎以往的规矩,这宅院之中到没有配备奴仆,但也不缺照管的人手。一些孤寡老人,或是家中贫苦没有男人的女子、孩童,还有一些是阵亡将士的妻儿老小,被派驻到这些宅院中居住,每月领取月银以供衣食之用。 这也算是一种雇佣之法,但迥然不同与奴仆。好在这样的人家在战事频生的辽东随处可见,倘若没有这条路可走,大多人家都熬不了多久,便即湮灭无闻。等到这些宅院的主人有闲回到从未见过的家时,才会现,这所拥有数十人口的深宅大院,是属于自己这个以往伺候别人的小兵的。 至于其余的武官,胡显成专门抽调了几个管事负责办理。有家有口的,便给予其一定的安家银两,由其自办。而尚未成家单身的,则在千山堡、太平哨,以及镇江堡外再划定出一块土地,予以修建屋舍,算是给予武官们的待遇。这种办法,甚至远在海西新城里的术虎,也得到一笔银子,让其照例办理。 如今镇江堡城外工匠云集,壮实劳力成千上万。只要有粮食、银子。根本不愁人手,况且仅朝鲜境内,便涌来数千赚取力气银子的男丁,还不算从辽东南四卫听说消息之后,远道而来安家落户的百姓。 整个辽东的地势。是沿海岸低平,而中部地千山山脉隆起。将辽东半岛隔成两半。辽阳向东几十里,便是群山,自然山势构成了一道安全地屏障。相对而言,镇江堡虽要比金州离努尔哈赤更近,但却有群山护卫,反而显得安全。再说,对岸便是朝鲜,一有危险,渡江而过便可。可金州沿海,除了上岛。再无去处。这样下来,辽阳一带持续对峙之余,奔赴镇江堡的百姓越来越多。相对其余四卫几乎无人问津的情形,镇江堡一带尚且有人出售粮食,活命的机会当然要大得多。 这带来的一个麻烦,便是女人地增多,除去全家建在的。还有上千地未婚女子以及拖儿带女的寡妇。也都逐日汇集到镇江堡。这些人除了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便是做饭、洗衣。换取一天的吃食,夜间便住在简易的棚子里。因来的晚。划定的居所地块上,这些女子也无力去修筑房屋,只能等待着一天天地熬下去。 而数万人的混居场面,难免会受到其中一些男人的骚扰。在惊叫声中,巡视的黑甲骑兵迅赶到,当即将色胆包天地男子捉住,简单审讯几句,黑甲骑兵队长便下令将其斩,毫不留情。如此连杀数十人之后,才将此种情形杜绝。 不过,这也使胡显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姐妹请到镇江堡,将照管这些女人的事务,全都交给陈家姐妹办理,并专门拨调一百名骑兵供其护卫兼做差遣之用。而陈家姐妹很快便赶至镇江堡,开始出现在数万人的注视之中。 这位第一次被人看见一个女人率领骑兵出头露面的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丝毫不理会那些目光,在巡视一遍之后,便命人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方,作为这些女人们的住所,拨出粮食供其食用。不过,陈芷云也未只是如此救济,而是组织女人们统一做事。至少,苏翎军中的衣衫等活儿,是没有一日断过的。不久,陈芷云稍稍熟悉了这近千地女人之后,便开始从中挑选合适地未婚女子,为苏翎的兄弟们地婚事谋划,毕竟,这将来大家可都算是亲戚了。 胡显成拨付的宅院,自然少不了苏翎地,但不是苏翎一向习惯住的原镇江参将府衙,而是另外置备了一所稍微僻静的宅院。至于苏翎定下的那一万两银子,尽管未说包括苏翎自己,胡显成也是照数拨出。当然,那所院子的主人,便是陈芷云。 当陈芷云最终抵达镇江堡时,同行的大队人马之中,还有全部千山书院的工匠师傅与全套工具,另外,千山学院的那几位潦倒的夫子,也随行跟了来。陈芷云帮忙管带的这两部分,可都不需经苏翎与胡显成等人的同意,只要陈芷云一句话,便有足够的人手与驮马搬迁。 胡显成在镇江堡城中选取的宅院,都是那些闻风而逃的大户,这些大户大都有自家的船只,只待沈阳失陷的消息传来,便全家乘船而去,直赴山东,或是天津投亲靠友去了。少数放心不下而心存侥幸的大户人家,只留下数名奴仆婢女看守房屋,打扫庭院,以便日后太平了再重返家园。 不过,胡显成可丝毫没有半点犹豫,但凡主人不在,一律征用。可惜那些世代居住镇江堡而费尽心机修筑成的雕梁画栋,如今可都成了军用住宅。那些看守宅院的奴仆自然不敢有半点争辩,再说,胡显成也问明情形,让这些仆从婢女或是分地自立门户,或是到胡德昌的某个商铺某一差使,从此做了自由人。这样一来,连主人私藏的某些财物、粮米,也都被供了出来,凭白让胡显成又占了便宜。 陈芷云被引领至苏翎的宅院时,不禁一愣,这所深宅大院可正是陈芷云十分熟悉的,年幼时可来过无数次,就连大门旁的那个斑痕,陈芷云都还记得来历。真正是巧合,胡显成派出的两个管事只顾挑选房子,给苏翎的自然是最好的一所,但这恰恰便是属于镇江堡张家的住所。除了当初跟随苏翎到镇江的那几人以外,却是谁也不知这张家与陈家大小家的渊源,而胡显成也因忙于事务,无暇亲自来看,这幅场景,便摆在了陈芷云的面前。 回忆仅仅是片刻之间的事情,陈芷云很快便调整了心境,大踏步地走进属于自己的院子,并很快指挥着随从们开始布置起来。张家,已属于过去,眼下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未来。 第五十三章 将军幕僚 大明朝廷的擢升文书,是由辽东经略袁应泰亲手交给新任辽东总兵官苏翎的,而那些赏赐的银两与铠甲、兵器,袁应泰也派何丹旭招募到人手,直接运往镇江堡,只是让苏翎派个人跟随带路。这番好意,可是难得之极。若是让朝中那些文官知道了,难免会有一番言辞激烈的鄙夷。不过,袁应泰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全然没了以往文官的虚文。 看着袁应泰不断有银子变出来,苏翎也不知这袁应泰身边到底有多少银子。原本还想从自己瞒着袁应泰缴获的银两中拿出一部分救济一下,但见是如此,便也就按下不提。据钟维泽从何丹旭口中打听到的,大约是朝廷用船给袁应泰紧急运送了一批饷银,才使得袁应泰不至于面对近三万急行军赶至的明军囊中羞涩。可见这回朝廷当真是下了狠心,这一个月办得事情,算是神。连袁应泰都对救济辽阳的粮饷多了份信心,若都是按此度办理,说不定当真不用舍弃辽阳,便能达到苏翎方略的目的。 苏翎拿着圣旨返回黑甲骑兵的营地,一所空置的大院已被护卫们选作苏翎的行辕,不仅仔细搜寻过每一个角落,且连饭食都已寻到一个厨子煮好,只等苏翎返回便可就餐。 不过,苏翎回来时,却吩咐不忙吃饭,在前厅内琢磨了一番。 这新官上任,除去得到朝廷的全力支持外,属于苏翎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些不仅有扩从武力的部分,还有今后辽东的治理,却也要从现在开始。 大明朝辽东都司一向是以军制治理,整个辽东全都是卫、所设置。各卫所指挥使也即是当地的民政官员。此时辽东除去三岔河以西、广宁直至山海关一带还健全着卫所官员以外。其余地,包括辽阳、海州在内,所有大明朝原有地建制全被打乱。那些被努尔哈赤占据的地区便不用说了,宽甸、镇江一带也毫无疑问地属于苏翎的管辖,且大部分管事们也已担负起大部分的民事管理职责。而剩下的。便是辽东最为重要地,也是辽东都司的粮仓。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号称南四卫地部分。 这四卫良田众多,地势又是平缓处多,河流密布,且又滨海而设,地理位置尤其重要。这些卫所的官员要么是逃了,要么便是被征调到军中而变成溃兵的一部分,还有一些,被陶安峰的哨探小队清洗掉了,可以说已经没有正常的民政系统。而苏翎,要想掌控这四卫。除了郝老六留在金州驻守之外,还得需要更多的管事才可有一番作为。但,人到哪里去寻呢? 不仅这是个麻烦,如果要对整个辽东现有的部分号施令,这苏翎身边也得有一套人马才行。而此时苏翎身边仅有骑兵与护卫,这些兵是用来打仗的,可不是用来传令的。这圣旨上直说让苏翎提督军务。在这辽东。军务便也包括民事部分,说穿了。苏翎的身边必须带有一些管事才行。对于部署在别处地营,倒是只需传一个口令即可。但这仅限于眼前,而要想整理整个辽东,扩军是必然的一步,到那时,再靠口令,便是十分不妥了。 苏翎琢磨了半个时辰,方才有了一个临时变通的法子,便唤来钟维泽加以询问。 “这辽阳城中,你可识得能说会写之人?”苏翎问道。 钟维泽既然能做这辽阳哨探的队长,对辽阳自然十分熟悉,没有人缘,可怎么掩饰得下去?当下,钟维泽略加思索,便答道:“回将军,属下认得几人。” “我打算让其书写军令、文书。其中可有可靠之人?”苏翎接着问道。 既然要放在这个位置上。钟维泽不得不谨慎考虑。在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钟维泽才推荐了一个人。 “将军。有一个秀才。叫韩光欣。如今三十多岁。以往也算是大户出身。不过家道到他这儿便没落了。便做些笔墨纸砚地生意。开着一家铺子。此人属下已认识多年。人还算老实。就是做生意不太在行。”钟维泽说道。 “只要肯听话办事便行。你去问问。愿意地话。便随我做事。”苏翎说道。 “是。”钟维泽说完。便返身出去寻人。 大约是韩光欣住地离此不远。钟维泽没多久便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衫地人返回。 “禀报将军,这便是韩光欣。”钟维泽说道。 那韩光欣连忙行礼,说道:“辽阳韩光欣拜见将军。”大约是钟维泽已经有所交待,这韩光欣没有行跪礼。以苏翎现在这个级别,别说韩光欣一个潦倒地秀才,就是一般的官员,也得按例行叩拜之礼。 “你可愿为我做事?”苏翎淡淡地问道。 “将军,”韩光欣有些为难地样子,说道:“我没写过公文,奏书也不熟悉格式,若是有样子,可以照着试一试。” 这话显见韩光欣也是个老实人,中了秀才,怕也是到头了。 “不需那些格式。”苏翎挥了挥手,说道:“你只需将我说的意思写明白便可,不需遣词造句。” “那我可以试试。”韩光欣一听,到是轻松了一番。若不是钟维泽他也认识,也交待过,韩光欣可不敢面对一位总兵说地这般顺溜。 “不过,”苏翎说道,“我所说的都是军机要事,必得守口如瓶之人才可,你可明白?” “回将军,”韩光欣说道,“我也曾读过兵书,这些都晓得的。” “那好,”苏翎说道,“你就在我这里办事,需要什么都有人给你备好。” “是。”韩光欣欠身答道。 “另外,”苏翎沉吟片刻。又问:“你还能寻到人么?光你一个是不够的。” “请问将军。还需几人?”韩光欣问道。 “先要十个吧。”苏翎也估算不出到底要几人,只能随缺随寻了。 “十人眼下便有。”韩光欣说的肯定。 “不过,这寻来的人,你可要担保可靠。”苏翎强调到,“你可敢用身家性命担保?” “将军放心。属下不敢随意寻人的。都是几代相识地熟人,还有几人是亲家。不过。不是都有出身,大多屡次不中。”韩光欣说道。 苏翎一听这话,倒笑了起来,说道:“我只要办事地人,不需那些功名。你且快去快回,我这里立时便要办事。” “是。”韩光欣说完,便与钟维泽一起走出去,再次寻人。 到了晚间,韩光欣与钟维泽便带着一封文书面见苏翎,那是一张列着十人姓名、家世等等详情的名册。苏翎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蒋晨兰、蒋翔祥、朱泽青、许然颖、孔睿家、姜荣羽、谢乐洁、昌佩智、马亚家、王泽铭共计十人。随后附录着这十人的妻妾子孙,住址、产业等等,这大概是钟维泽的主意,免得苏翎再花时间询问。自然,钟维泽事先已剔除了一些不妥的人选。 苏翎将这些人全部唤进厅内,一一注视一遍,说道:“由今日起。你们便是我属下地人。只要好生办事,不论有没有功名在身。日后都会有你们前程。” “谢将军。”众人一齐答道。 “韩光欣,这里面就由你掌总。所有文书一类的事宜,可都由你交待办理。” “是。”韩光欣答道。 “你们初来,每人二十两银子,算是你们地聘金。以后每月照军饷给付。” “谢将军。” “去准备纸笔,现在便开始办理公务。”苏翎下令。 辽东总兵府中幕僚班子,由此开始成立。 这些潦倒的秀才、读书人,原本离最底层的百姓也相差不远,就说韩光欣,别看开着一间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却连养家糊口都难以维持。钟维泽十分清楚,韩光欣的妻子甚至不得不从别的大户人家接一些针线女红一类的活计贴补家用,而韩光欣却依旧是一副文人打扮,随时都保持着秀才的风姿,当然,这是在卖出几文钱之后的神色。 其余的十人也都是差不多地处境,这也是钟维泽初选时的标准。也唯有这些不能融入那些世家大户们的圈子之内的人,才能紧紧跟随苏翎这颗大树,以便能谋取一条重振家世的路子。 苏翎这第一步也只能这般走法,先是能掌控,其次才是才能。目前努尔哈赤还在谋算着,此酋不除,苏翎是没有机会将势力扩展到整个辽东的。如今才算是半壁而已,这十一个文人出身的底子,将又是一股力量地汇集。 苏翎当天便将这些文书挥了作用,连续下达数个命令,均是一式多份,写完即加盖征夷将军大印,往各地武官执行。当然,这次不过算是一个测试,不能算是机密要件。若是连字都写不好,自然不能留在辽东总兵麾下做事,文人地字,武将的刀,都是吃饭地本钱。 苏翎作为辽东总兵布的第一道军令,当然是针对自己原属人马。 苏翎命郝老六、胡显成、余彦泽以及曹正雄,还有弓长岭上地顾南、郭杰中等,每一位游击将军,都要单独募兵达五千人,作为一营独自存在。这样下来,原来的每一营人马都将分拆开来,再次重组。不算术虎在海西的人马,仅在辽东的,这道命令被执行下去,最终将组建十八个营,九万人马。若是加上术虎自身率领的三千多骑兵,还有田大熊的五千披军,将接近苏翎最初估算的十万,也正好是向朝廷要求粮饷的数目。 术虎的数万部族武装,在返回海西、东海之后,便回归本部,也只能算术虎亲带的人数,但也将继续募集,一切都按千山堡的规矩练兵驻守。而田大熊,此次苏翎只能给其一个千总的武职,下设五个把总,并让传令的骑兵转达,只要再打一次胜仗,苏翎也将升其游击将军武职。 这极大地鼓舞了田大熊以及那些披军士卒们,自从赫图阿拉归集到披军中,不仅没有饿过一顿,且已经了赏银之外,还有每月的粮饷供应,除了布匹眼下不够之外,与当阿哈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而田大熊也逐渐适应了作为武官的角色,且更加心狠手辣,除了给其带来巨变的苏翎之外,是谁的话也不听。再加上田大熊日夜不停的整训披军,战力逐日增长,且因那一头散,已经表明了其与一般人相比有着非常的经历,是故这一部人马将变得异常凌厉。 冯伯灵的水军此时已经占据了旅顺,并按苏翎的指示,扩军备战,且将沿海一带所有的船只都收归水师所有,只待苏翎的命令一下,便将开往山东登州,或是天津,以便运取粮饷、器械。当然,所有经胡德昌等人批准的船只例外,特许放行。 冯伯灵已经能够控制住辽东沿海一带的海域,尽管其水师的战船没有几艘,但如今海上也没有任何一艘船可以与镇江水师对抗。偶尔出现的几艘不顾禁令拼命逃窜,试图向远洋行船的,也都被冯伯灵的战船追上,火炮放了一轮,便将其镇住,随即水兵上船收缴,反抗者当即被杀,绝不容情。 考虑到如今船只用处极大,冯伯灵带领水师出征时,不得不尽量保留船只,不然,冯伯灵会时时想起海上将军的话语,要拿逃船试一试火炮的威力。 至于辽阳城内的明军官兵,按理也该属于苏翎这位征夷大将军的提督管辖之内,不过,苏翎并未与李光荣等武官见面,而是以盖有征夷大将军大印的文书榜文贴满辽阳城,令所有明军官兵没有主官手令,不得在辽阳城内闲逛,违者当即格杀。同时,黑甲骑兵营的骑兵们开始在辽阳城内巡视,以便彻底执行苏翎的禁令。 当然,给予明军各武官的文书也随即到达,令其严令本部人马日日操练,不得随意出营,同时,清点营伍,将老弱不堪、冒名领饷者尽数核实。文书中并未说明有何惩罚办法,这个事情,将有袁应泰出面对付。苏翎要做的,不过是要振奋一下明军的士气,免得整日里光拿饷银,等战事一起,便又是一股溃兵。 辽阳城到底守不守,还得再看努尔哈赤的动静,可也不能白白送给努尔哈赤,就算辽阳城这近三万明军实在不堪一击,但也要给努尔哈赤一个教训。不过,这显然非一日之功,苏翎又在各营明军中招募敢死士卒,高额悬赏,以再次将袁应泰的虎旅军重新组建起来,当然这饷银是由袁大人出的。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在短短几日之内做出的,苏翎最终的目光,仍然要投向沈阳一带,他相信,努尔哈赤倘若还活着,必然会在沈阳出现。 第五十四章 攻守易势 天启元年五月初一,天色才略略亮,一名骑兵纵马狂奔,自北面太子河畔驰来。 辽阳北门守城明军一名把总自城头望见,立即叫醒尚在昏昏欲睡的士兵,各自拿出弓箭、鸟铳,指向来骑方向。 那名骑兵来到城下,立即从怀中掏出一面腰牌,向城上一扬,高声叫道:“苏将军麾下哨探,有紧急军情禀报,开门。” 那面腰牌不过三寸大小,正反皆是黑色,四周边缘篆满云纹,中间位置,上书一个“哨”字,字体刚劲有力,颜色纯白,在背面还刻有“甲字某某号”的一行小字,也是白色。这是千山堡那些手巧的工匠们精心打制而成,每一面腰牌的制成,都需花费近五日的功夫;另外,在不起眼处还有几处暗记,这是为提防被人模仿而设。 此时这名哨探骑兵手执腰牌,正对城头,屹立不动。但这时天色还未全亮,且距离又远,这从城头看去只能模糊地看到那名哨探骑兵是一身平常百姓打扮,至于手中的腰牌,则只是一个黑点。不过,哨探骑兵说话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名守城把总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去叫城门下钟维泽的属下。 钟维泽如今已是千总职衔,但在这辽阳城中,权限却不仅仅是一个千总武职能做的。辽阳城八道城门,每一处钟维泽都派驻有五名哨探,专管往来哨探出入。且这每一处城门的五人之中,也有一名经钟维泽提名而被苏翎升任把总职衔,与那守城的明军武官算是平级。再加上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亲自到每一处城门巡视时,对钟维泽属下的把总不仅好言相询,打听一番家世、经历,且均给予五两赏银,倍加激励。是故这五名哨探部属在守城明军之中都是屡受尊重、羡慕的中 当下那名哨探把总问明城外只有一骑时。便喝令打开城门。 十几名明军士兵奋力推开城门,但也只开了容一骑进出的缝隙。哨探把总当先率属下走出城门,验过哨探骑兵的腰牌,说了声:“兄弟辛苦。”便递回腰牌,转身挥手放行。 那名哨探骑兵在门缝中挤进辽阳城。随即不耐烦地狠抽了一鞭,就在辽阳城大街之上,纵马狂奔起来。这让守城明军中的一人有些不满,对着骑兵背影喊了句:“小人撞到人。” 此时辽阳城中行人并不多,大多是临晨换班巡街地黑甲骑兵以及刚刚重建的虎旅军小队,稀稀拉拉的一些百姓身影,也是早起做事的人。那名骑兵一面在大街上奔行。一面向着巡视小队的官兵们晃动手中地腰牌,便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尽皆放行。辽东总兵苏翎,征夷大将军的禁令,在辽阳城内只经过两日,便基本上肃清了辽阳酒肆中明军官兵云集的场面,大街上再也见不到闲逛的士兵。往来士卒、武官若是没有主将的手令。或是说不清来由去处。便一律会被巡查的黑甲骑兵缉拿。中或有嘴硬的兵痞张口谩骂,随即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马鞭抽下去,而若是敢动手,旋即被乱刀砍死。曾有几名武官自以为是主将家丁出身,并不将这些黑甲骑兵放在眼里,随口编排出种种理由搪塞。但黑甲骑兵不屑一顾,喝令其随队往去处验实,若是不符。一律斩示众。 此时最初报至袁应泰处。袁大人还担心会引起兵变,这也是袁大人盼到援兵之后没有整治乱兵满城地原因。袁大人婉转与苏翎谈及此事。但苏翎却一笑了之,让袁大人不必多虑。两千黑甲骑兵足以平定任何乱兵。 果然。被斩示众了十几人之后。并未出现袁大人担心地兵变现象。反倒是连李光荣总兵等几名武官。管带起那些一路收容地溃兵地时候。也要轻松许多。这让袁应泰在心内又暗自长吁短叹。这般铁腕手段。他自愧不如。当初作为辽东经略上任时。杀得几名武官。已经算是袁大人最为严厉地手段了。可从未想过如苏翎这般。只要不尊军令。便即斩地严酷军纪。 不仅这帮溃兵。以及李光荣等武官管带地尚未上过阵地士兵变得听话易管。连苏翎布地出操站队。习练战阵、兵器、弓箭地命令。也已开始在城外军营里得到执行。整个辽阳城地援兵。此时才算像个军营地样子。 那名哨探骑兵奔至钟维泽处。随即被带往院内。面见苏翎禀报。 此时苏翎早已起身。正与韩光欣说事。 这几日韩光欣以及其余十名书吏。可是忙得手脚酸痛。苏翎所吩咐地事情。并没有规律。几乎是想到什么。便命韩光欣等人记录下来。稍加整理。便照旧是一式数份。往镇江堡等地。当然。这些文书地内容。大多是韩光欣所不了解地。只有等写得多了。自然会知晓苏翎所有部属地实情。为此。苏翎将韩光欣等十一人地家眷全部迁往镇江堡。并给予每户五十两银子地安家费用。题中之意。自不必明说。 钟维泽带着哨探骑兵入内。苏翎一见。立即问道:“可是沈阳地消息?” “禀报将军,”那名骑兵哨探行礼说道:“自萨尔浒有五千八旗兵向沈阳方向行进。” “哦?”苏翎一怔,旋即又问道:“看清是哪一旗地人马了么?” “禀将军,属下亲眼所见,五千八旗人马中八旗旗帜都在,且服饰颜色也是各旗都有。”哨探回答说。 “各有多少人马?”苏翎问完,又觉这个问题不太妥当。能看清八旗旗帜,就已经距离八旗兵马非常之近了,这些哨探可都是好不容易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可不能因此折损了。 “回将军,属下没有细数,不过,按八旗每一旗队伍长短来看,兵马人数相当。” 苏翎又是一怔。这算什么?八旗平均出动?既不是全部,也不是派驻数旗,这其中未必有什么含义? “下去休息吧。”苏翎说道。 “是。”哨探骑兵随即退出门外。 苏翎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思索着这五千八旗兵地用处。钟维泽与韩光欣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侯立着。 “钟维泽。你的哨探可还有其余的什么消息?”苏翎问道。 钟维泽既然升任辽阳哨探千总,这份内之事,便相当于赵毅成的哨探分部的工作。一些零散的消息,要经过钟维泽粗选一遍,不然,以苏翎地繁忙,远不能听取所有的哨探回报。 “将军。其余的哨探,没有兵马行动的消息回报。”钟维泽说道。 “兵马?”苏翎看着钟维泽,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钟维泽,哨探不仅仅是探寻兵马动向,其余的,也要多加打探。这个。赵毅成没交待给你么?” 钟维泽面上稍稍一红。但随即站直了身子,想了想,回到:“将军,其余地消息也有。沈阳一带的百姓几日前已开始补种农田。但萨尔浒附近,还没有见到有女真人播种耕田。” 苏翎注视着钟维泽,然后稍感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年轻人不愧是赵毅成挑选出来的人,不说其在辽阳陷落时的表现,单说适才的情景。已经算是一个可以重点培养的人才了。肯学。擅于机变,便是日后拓展的基础。 “这便好。”苏翎耐心地说道。“所谓兵马钱粮,这粮食可是努尔哈赤起兵地缘由之一。所以,这哨探并非只能从兵马调动上着手,若是做得好了,仅凭粮草数量,便能推测出对手的大致方略。” “谢将军教诲。”钟维泽欠身答道。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这哨探一事,学问大着呢,日后有机会见到赵毅成,让其多点拨你几句,余下的,可都要靠你自己的脑子了。” “是。”钟维泽低声答道,“属下定多动脑子,多想法子。” “嗯,”苏翎应到,“你也看到了,咱们的兵马与别的营伍完全不同。只要有本事的人,建功立业地那一天便不会远。咱们只奖赏办事地人,不讲资历、家世。以往你这一部,是粗略了些,再加上时间太紧,有些疏忽,也属情理之中。但” 钟维泽心中一紧,不知苏翎会如何惩罚其适才的疏忽。 “你要知道,两军对阵,一个疏忽,便可能是成千上万条性命。”苏翎说道,声音虽不是十分明显的严厉,但却透着几分冰冷的气息。 “是,属下一定记住。”钟维泽答道。 苏翎看着钟维泽面色更红了,便安抚道:“只要你时时记住这一点便好。如今赵毅成忙着其余几路的哨探,尤其是太平哨一带,尤为紧要,那可是咱们的后路,正是努尔哈赤的前哨。这些便够赵毅成忙的了。至于辽阳,也只有你尽快担起来,才是我们战胜努尔哈赤地前提。有些事情,不要我说,你才去做,但凡与哨探有关地,你只管去做,不要怕出乱子,万事都有我在。” “是。”钟维泽的语气开始变得坚定了些,声音自然响亮。 苏翎这才再次想了想,问道:“你想想,这八旗兵派这五千人马,进驻沈阳,其中有何目地?” 经过适才苏翎的一番指点,钟维泽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微微低头,细细琢磨。 此时,一旁坐在桌边地韩光欣,仍然手执毛笔,做写字状。苏翎与钟维泽谈及军务,韩光欣是走也不是,继续听也不是,只得低头干等着苏翎话。 “韩光欣。”苏翎却点了他的名。 韩光欣连忙站起身,答道:“在。将军吩咐。” “坐下吧。”苏翎点点头,示意道:“你适才也听见了吧?” 韩光欣急了,连忙说道:“将军未吩咐,不敢擅离,还请将军恕罪。” “不是说这个。”苏翎见其诚恐诚惶的模样,不觉一笑,说道:“你当请你们来,当真只是写写字。抄几份文书?只要你们有本事,我一样会重用。” “这个”韩光欣迟疑着,说道:“可我们从未到过军营的。” “又不是让你们领兵打仗。”苏翎笑着说道,“人各有所长,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份心了。” 说起心思。这位刚刚高升的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岂不正是韩光欣等人借以重振家风的机会?说没有那才是怪谈。只是这初来咋到,还不敢显露罢了。其实那份心思,在钟维泽寻到韩光欣时,这点机敏,还是韩光欣骨子里便有的。至于。苏翎,这用人之道倒也是初用,但人心都是类似,只要看自己给的,与对方想要的,是否能走到一起罢了。 “那请将军容我想想。”韩光欣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嗯,此时不忙。你尽管想。”苏翎笑着说道。 一时间。厅内一片安静,包括苏翎在内,都在思索着这五千八旗兵开往沈阳地含义。 不久,钟维泽率先开口,说道:“将军,这五千八旗兵,驻守沈阳,定是最主要的目的。” “嗯。”苏翎点头。说道:“这一步也应该如此。” “以往哨探得到的消息,沈阳城内也不过三千多八旗兵。余下的,还有数千地降兵。汉人、蒙古人都有。若是仅凭这些人守沈阳城,也守不住。这回加派五千八旗兵马,总数有一万二千左右,那努尔哈赤算是暂时可以放心沈阳的安危。”钟维泽说道。 “说的对,”苏翎说道:“一万二千,足够守沈阳,若是凭此时两样的三万官兵,怕也打不下沈阳城。” “还有没有别的看法?”苏翎又问。 钟维泽经过适才的思索,已经有一些推测,此时便大胆地说出来。 “将军,这辽阳收复,也有一个多月了。按说咱们一直提防着努尔哈赤再次回攻辽阳,但这么久了,努尔哈赤却只派了五千人马进驻沈阳。属下推测,至少眼下努尔哈赤的目标,不是进攻辽阳。” 这与苏翎地某些猜测有些接近,苏翎点头鼓励道:“接着说。” “将军,咱们这一次将努尔哈赤打得这么惨,最担心的便是努尔哈赤的报复。据以往有关努尔哈赤的传闻,其以十三副铁甲起兵,最初也不过百多人的下属,但仍然打下这片疆土,可见其雄心不是一般的女真部族领可比。并且,传说其有仇必报,以往在边墙一带也是,若是辽东袭击其部属,努尔哈赤必然也出兵掳掠一番复仇。” “嗯,”苏翎说道,“努尔哈赤的性子,是如此。” “所以,属下推测,”钟维泽看了苏翎一眼,接着说道:“等了一个多月,努尔哈赤才派五千人马增强沈阳地驻守兵力。这说明,努尔哈赤报仇地心思,已经不像从前了。或者说,努尔哈赤已经没那么大的雄心了。” “哦?”苏翎有些吃惊地望着钟维泽,从这个角度去分析努尔哈赤,足见钟维泽的确动了脑子。 “那你说的这个雄心,若是努尔哈赤当真没那么大了,对我们的部署,有什么作用?”苏翎问道。“将军,若是属下推测的不错,那努尔哈赤既然没了信心,这五千人马派驻沈阳,便说明努尔哈赤目前的部署,是一个守字。”钟维泽继续大胆推测。 “继续说。”苏翎脸上没有出现对错的神色。 钟维泽变得有些小心了,但仍然继续说道:“努尔哈赤既然采取守势,便暂时不会立刻进攻辽阳。按以往将军说过地那些情形,努尔哈赤剩下地兵马,定然会在收拾农事。毕竟努尔哈赤还有数万女真部属,那些人也要吃饭的。不过,属下地哨探无法进入萨尔浒以北地区,这些情形,怕是要等李永芳的人回来才能知晓。” “李永芳呢?还没到么?”苏翎问道。 “今日午时便该到了。”钟维泽说道,“昨晚说是住在弓长岭上。” “嗯。”苏翎不再问了。“你还想到什么?” “将军,这辽阳”钟维泽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苏翎还是立刻明白了。 苏翎制定地策略,一直是以努尔哈赤要进攻辽阳为前提,如今努尔哈赤既然采取守势,显现出一幅力竭的模样,那苏翎的策略,岂不是要全盘更改?这可是完全否定了苏翎的决策,是故钟维泽还是有所顾虑,不敢直接说出来。 苏翎看了看钟维泽,说道:“你不必顾虑什么,这是商议军事,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这才叫议事。这部署并非一成不变,只要对手改变策略,我们也得相应而动。打仗便是比得哪一方变得快,变得准,并非我做的决定,便不能更改。明白么?” “属下明白。”钟维泽答道,随即将前面的话补充完整,说:“将军,这努尔哈赤不来,辽阳便可以不弃。甚至,我们还可以试试攻打沈阳的法子。” 这可是够激进的了。袁应泰也不过是想坚守辽阳,这钟维泽却已开始向收复沈阳了。 不过,苏翎并未评价钟维泽的提议,而是继续问道:“那么,这五千八旗兵,为何是均分的?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藏着?” 第五十五章 为奴之选 五千八旗兵由八旗均分组成,这一点尤其令人疑惑。 按说八旗兵都是从各旗下属牛录中抽调而来,且也只是给自己本旗旗主的队伍使用,除了努尔哈赤能够任意调动之外,其余各旗均无法指挥别旗人马。那么这五千兵马的八旗兵,要么是努尔哈赤下令调遣的,要么,便是八旗旗主一起下令抽调出来的人马。可若是努尔哈赤调遣的,又怎么会弄出个八旗均分的样子?这不是麻烦么?指令一部八旗兵马驻守沈阳不是简单易行么?难道努尔哈赤还有别的什么意图? 对这一点,苏翎一时还想不明白。这在以往任何一次八旗兵马的调动中,也是从未有过的现象,此时又在判断辽阳攻守的节骨眼上,不能不让苏翎倍感疑惑。 钟维泽没有回答苏翎的问话,这个消息是他属下的哨探带回的,人也是其挑选出来的。对消息的准确度,钟维泽是确信无疑,但对于苏翎要问的,却是想不出一个头绪。 这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韩光欣欲言又止,一幅想说不敢说的神情。苏翎倒一时没有现,钟维泽见了,便示意苏翎向韩光欣看去。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苏翎问道。 第一次言,韩光欣还是很小心,说道:“将军,听说那建奴的八旗,都是由其儿子管带,这可是属实?” 对于这个问话,苏翎还有耐心,说道:“大致上是如此吧。那八旗旗主,眼下也都算是都属于其儿子的。至于最初,此时也不必多说了。” 那韩光欣眨眨眼睛,继续说道:“将军,属下认识一位朋友。其执掌祖业,自己也经营了几十年,攒下不少家产。后来染病在床,不能再打理家业,便想将家业转给自己儿子主掌。这按说是该给长子继承家业。可这个长子一心想进学科考,尽管屡试不中,但仍痴心不改,对其父的产业毫无兴趣。而我这位朋友一共有五个儿子,这给长子吧,肯定要将产业败光,可给其余哪儿儿子主掌。势必也无法名正言顺。” 韩光欣此时讲起了故事,苏翎与钟维泽开始还耐着性子,但渐渐地便有些不耐烦了,那钟维泽更是显现在脸上了。 韩光欣连忙结尾,继续说道:“所以,我这位朋友最后便将家产一分六份,平均划分。是否败家。全看他们自己了。” 苏翎与钟维泽一听这乍然而止地故事。稍稍一怔。随后。苏翎看向韩光欣。说道:“你地意思。这八旗是被分成八队地?” 韩光欣连忙说道:“将军。属下不敢乱说。这都是猜测。若当真是八个儿子。这产业不好划分地话。这家业必定是要败地。我那朋友便是如此。家产分过之后。很快便一败涂地。如今在辽东。连名字都不为人知晓。” 从这个角度上去推测。也难得韩光欣敢说敢讲。尽管这听起来有些扯得远了。但这个态度。还是值得肯定。 苏翎笑着说道:“嗯。也算是一个新想法。” 苏翎心中真实地想法。是这韩光欣地新角度想地结果。算是一个好兆头。这与适才钟维泽地一番估测。正好能联系起来。这说明努尔哈赤当真有些老态。既然不能当机立断挥兵反击。反而采取一味坚守沈阳地策略。这份心思可是暮气十足了。 这一点。再加上李永芳打听到地努尔哈赤地传闻。这说不定努尔哈赤可真是病得不行了。那八旗也未必便是努尔哈赤妥协地结果。努尔哈赤地八个儿子。也能妥协出这样地一个决定。 这个推测虽然还得花很多功夫才能得到确实,但这个想法在心理上,已经使得苏翎倾向于结果了。 想到这里,苏翎精神为之一振,说道:“韩光欣,你来写一道文书,往辽阳城外各营人马。” “是。”韩光欣连忙回到桌子边坐下,提笔沾墨,等待苏翎口述。“命:各营备战,收拾兵马、器械,广布哨探,随时听命杀敌。” 苏翎只是简单下达一份军令,也就是给各营一个紧张的考核,看看这帮明军到底会如何表现。随后,韩光欣又出去让那些书吏们一式几份,加盖征夷将军大印,随即往城外各营主官之处。 “我去面见袁应泰袁大人,李永芳若是到了,直接去经略行辕。”苏翎对钟维泽交待。 “是。”钟维泽答道。 说完,苏翎便率领护卫们,上马直奔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府衙而去。 到了袁应泰地府衙,却只有何丹旭一人在,说是袁大人去巡视他的虎旅军去了。 何丹旭便连忙命人前去寻袁应泰袁大人,说是苏将军有要事相商,请袁大人回府。 这边何丹旭便请苏翎坐在前厅等候,这上茶自然是有的,另外,还给苏翎端上一份面点。这早上说了许久,却还真有些饿了。苏翎当下也不客气,伸手便取了一块,塞进嘴里。味道还不错,略略带甜,苏翎便连吃几口,将一盘子面点都吃了下去。这到底是文官出身,享受可是本能,这辽事稍稍有些宽心,这些糕点便已有人给制备了。 苏翎吃完,何丹旭有递上一块热呼呼的手帕,给苏翎净手。苏翎接过,看着何丹旭,笑着问道:“你一直这么伺候袁大人的?” “是。”何丹旭带着谨慎的笑意答道。“小的跟这袁大人也有不少年头了,一向如此。” 苏翎看着何丹旭地笑脸,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在千山堡,几乎所有地百姓都是类似的出身,彼此间相差不大,就算是原来出身大户人家的,如同陈芷云这样的出身,也因各自不同的经历。最终流落到千山堡的群山之中谋生。所以,苏翎讲述地关于没有奴仆,大家每个人都有平等生存的机会时,自然是赢得了几乎所有人地向往与支持。这也是苏翎仅凭那十几个兄弟,最终能掌控千山堡地最主要的基础。 苏翎带队将缴获所得。以及与胡德昌商队贸易所得,均分给那些原本一无所有地百姓、士兵,而那些辛勤垦殖出来的农田产出,也大部分上缴成为公粮。还有那数之不尽地毛皮、山珍,以及更为贵重的人参,也都不是按山外的价值予以核算,几乎全都算是免费地交由胡德昌的商队拿去贸易。在千山堡那一带。也当真没有奴仆,就算日后连胜的结果,也没有多少人家能够比邻居过得更好。而那些管事们,除了分得一定地口粮、银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高于一般百姓。这算是属于苏翎开创的一片天地。 但随后,到了宽甸之后,情形便开始变化。苏翎的那些规矩倒是没有破坏。但是关于奴仆的办法,却连有些自己便是奴仆的人,都不愿听从。苏翎因一直忙于军务,这些事情大都由胡显成处置,也未多过问。胡显成也未向苏翎提过这中间有什么不妥。苏翎心中只大致有个印象而已。 不过,此时看到何丹旭的那张笑脸,苏翎才恍然明白。这当不当奴仆,固然有其被逼迫、无奈地一面。但也有主动投靠。附身为奴地人。对于这些人,依附主人。不仅能够吃穿不愁,甚至也能得到一定的权利、银子。如眼前这位何丹旭。若不是投身于袁应泰的名下,放在人群之中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如何能有今日这般情形?不说苏翎送给其的赏银,恐怕平日里袁应泰的打赏便有不少,而那些欲钻营袁应泰袁大人路子的官员们,少说也要给这位袁大人的心腹亲随一些打点银子。 这难道不比其作为一个自由人强?苏翎此时才明白自己定下的规矩,过于凭空想象了。苏翎想要地,是每一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谋生地方式,与生存的权利,这些话虽然不一定能被人听懂,但苏翎在千山堡还是做到了这一点。但,苏翎此时明白地是,选择做奴仆,也是一个人的自由,就如何丹旭,怎么看也不像是被人逼迫而至地,倒反而十分享受。 关于奴仆的规矩,便由这一刻生微妙的变化。苏翎仍然要给奴仆变成自由百姓的机会,但对于自愿成为大户人家的奴仆的,便不再干涉。此时,苏翎更想起在昔日攻占镇江李家堡寨后的那些婢女。对于那些无法耕种农田谋生的女子,恐怕也是选择了一天最适合自己的路子走。这个时候,大明朝所有的大户人家里,做一个小妾,甚至做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奴婢,也要比一般农家的女孩子好上百倍。苏翎已经开始理解那些打死不愿种地的女孩子的想法,虽然显得怕过得辛苦,但也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苏翎暗暗决定,等与袁应泰商议完毕,便回去给胡显成写一封长信,将适才的想法都说给胡显成听听,让胡显成去定出更为妥当的规矩。 苏翎此时并未想到,这个偶然间的转变,给其带来多少好处。这些改变,要在数年之后,才会显现出效果。而整个辽东,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反对苏翎的人。 苏翎尤自坐在椅子上出神,那何丹旭也不敢打扰,默默地站在一旁侯立着。 那袁应泰袁大人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自城外的军营中返回。 自从苏翎决定为其重组虎旅军,袁大人虽说对上次辽阳之战心有余悸,尤其是对虎旅军最后的溃散实在伤心,但还是鼓起信心,要在自己手上掌握一支真正的军队。尽管袁应泰对苏翎所管带的士兵队伍分外佩服,这羡慕之余,也未免有几分暗中比试的味道,至少,袁应泰也要训练出一部能看得过去,最好能一战的军旅。这其中多少也带有对辽阳失陷的弥补心态,重振整个大明的军伍,袁应泰可不敢想象,但重振虎旅军,把握还是相当大的,再说,这虎旅军的饷银,不是还在自己手上么? 当然,在看到苏翎派出数队黑甲骑兵,在城外各营为其招募到的士卒时,袁应泰更是兴奋。黑甲骑兵们挑选的人选,自然比袁应泰当初只是悬赏来的可靠、细致,不仅刀马娴熟,弓箭也是要十中七八的,才能入选。当然最后实在挑不出了,且那些武官们的家丁也不好夺人之爱,便稍稍降低了标准。 这样,苏翎便为袁应泰挑选出三千人,仍然沿用虎旅军之名。袁应泰也为此张布榜文与军营之中,给饷银每月二两,斩敌人一级级的,另赏五两。条件却是不多,只要按照苏翎的军规军纪执行,便可。这使得虎旅军的士卒们分外听话,袁应泰并未去过几次虎旅军的营地,却也能每次令,而令出入如山,彻底地得到执行。 袁应泰是故每日都要到军营中去待上几个时辰,若不是还有众多公务要办理,袁应泰大可如一个游击将军般地泡在营地不走。 袁应泰返回行辕,一身是汗,看样子像是也参与了一回操练。 “袁大人,”苏翎说道,“虎旅军如何?” “好,好好。”袁应泰连说了三声,以示满意。“若是时间足够,我们整训出三万这样的人马,便足以与八旗兵对阵。” 刚说完,大概是袁应泰随即联想到苏翎的策略,这哪儿还有多少时间训练新的虎旅军?只要努尔哈赤一来,这整个辽阳便要全数撤走。想到这里,袁应泰面色一紧,连忙问道:“苏将军,未必是努尔哈赤来了?” “不是。”苏翎很欣赏袁应泰适才说道虎旅军时的表情,便说道:“袁大人,不是努尔哈赤来了,而是你的虎旅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训练了。” “哦?”袁应泰忙问,“此话怎讲?” 苏翎便缓缓就早上的消息给袁应泰讲述了一遍,并将一些估测结果,也一并告诉了袁应泰,其中,便有关于这 “势”的一部分。这“势”字,对于袁应泰的这样的文官来说,可是不陌生,或者说文官们擅长的,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不过不是用在军事上罢了。 “那么”袁应泰迟疑地问道,“这辽阳可以住下了?” 苏翎也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再等等消息吧,若是按目前来看,还是可以多住一阵子。” “那就好。”袁应泰没有多说,能够让苏翎这般改口,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与袁应泰期望的走近了一步。但袁应泰也知道,这个策略关系到数万人的生死,是不会仅凭一个消息,便彻底改变。 正在这时,何丹旭进来禀报:“苏将军,外面有个叫李永芳的求见。” 苏翎一听,急忙说道:“叫他进来。”何丹旭出去传令。 苏翎转头对袁应泰说道:“大人,这消息以来,咱们便可定下辽阳的去留了。” 第五十六章 牛录归附 李永芳携其子李延龄,本跟随苏翎的黑甲骑兵营一路而行,不料却得到消息,说李永芳派往界凡、萨尔浒打探消息的几个部属,有要事禀报,不过,却是要从鸦鹄关返回,请李永芳禀报苏翎,令鸦鹄关上那一百守军放行。来人倒是从辽阳一带过来,一路奔赴镇江堡,且刚好在路上错过苏翎的黑甲骑兵。这才再次赶往瑷阳堡。好在苏翎率队与田大熊的披军汇合,耽误了一阵子,不然,这还得再赶到辽阳才能追上。 李永芳当初是在辽阳将一众下属分派出去,这些重赏之下的部属,也都是从辽阳一带渗透进萨尔浒、界凡的,恰逢努尔哈赤率八旗兵追赶郝老六与术虎,这些人倒是轻而易举地便进入后金辖内。而苏翎交代钟维泽做的接应,也是多布置在辽阳。即便后来李永芳跟随苏翎返回镇江堡,这一路上也是经钟维泽打点中转,倒是没有收到沿途苏翎设置的兵马阻隔,但这回,这些人竟然要从鸦鹄关返回,这就得要苏翎下令给予同行了。 李永芳对此也有疑惑,但这些属下从事哨探一职也有不少日子了,不是特殊情形,也不会作此一举。那位报信的属下,也不知究竟是何事要从鸦鹄关进入。这是做哨探的一个基本要点,每人各管一事,彼此不相干涉,也不打听,避免因一人出事而全盘受到影响。从这一点来看,李永芳做哨探头目的脑子,也不比赵毅成差上多少。苏翎让其挥所长,也算是用得恰到好处。 李永芳正等待属下们带回有关努尔哈赤的进一步消息,以便让其在苏翎面前显示出更稳当的份量。这事虽然说得含糊,但却预示着必然有重要消息传来。李永芳已经隐隐觉察到一定会是不小的好消息,这若是仅仅那几个属下从鸦鹄关返回。即便是鸦鹄关上苏翎设置的一百守军不予放行,也自能翻山越岭而过。与李永芳急于在苏翎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一样,李永芳地这些下属,也各自都有一身本事,否则。李永芳也不必自刀下留下这些人的性命。 如今既然必要请示鸦鹄关放行,那么,这定然会是另一番情形。要么是携带有不便翻山越岭行走的物事,要么。便是有大队人马同行。这些属下除了探听消息,也有策反努尔哈赤下属的任务,只不过是作为后续手段,不是眼下急于去办的事。李永芳将这些猜测一一禀报苏翎,没有丝毫隐瞒。苏翎当即令其带上自己地手令,又让田大熊亲自带队,领一千披军前往鸦鹄关接应。不论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这田大熊的兵。正该多练一练山中行军布阵。苏翎在辽阳城中收获朝廷奖赏的这几日,李永芳刚好办完鸦鹄关上地事情,随即赶往辽阳。恰恰便在辽东经略袁应泰与苏翎谈话之时,将所得到的好消息,禀报苏翎。 李永芳进到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跨进前厅,抬眼便见到袁应泰与苏翎端坐在椅子上。 李永芳稍稍犹豫,旋即行礼,说道:“属下李永芳拜见将 说完,还是迟疑了一下。转向袁应泰。欠身行礼,说道:“拜见经略大人。” 苏翎军中的规矩。这军礼大致是仿照明军中的礼仪。明军中除常规按照官阶等级行跪礼叩拜之外,还有一种适用于穿戴铠甲的军礼。却是不跪的。苏翎自从千山堡起兵时,便定下的军礼,不过是双手抱拳作揖,欠身低头而已。至于军中士兵,也是如此,当然,大队士卒在武官接见时,则必须挺胸抬头,纹丝不动才算是恭敬。 是故这李永芳口中所说地拜见,也是学自苏翎军中。 苏翎只微微点头示意,而袁应泰,却是冷眼瞧了瞧李永芳,坐在椅子上毫无表情,不过,苏翎离得最近,却仿佛听到一声低低的“哼”声。自然,李永芳是没有听到。袁应泰对这类降官,一向不会有什么好感,对于那些四处讨食而不管主人是谁的蒙古人,袁应泰多半是出于怜悯之心,没有对之过多鄙视。但对于李永芳这类地,碍于苏翎在场,袁应泰没有在面色上表露什么,已经是给李永芳最好的待遇了。 袁应泰最初听说李永芳以及佟养帧之流地降官名字时。也曾流露过。一旦这些人落在自己手里。那是定斩不饶。不过。显然此时这种想法没有露出苗头。再说。这李永芳等人降地。也不是他袁应泰。这点袁应泰还有有自知之明。想当初重回辽阳城下。辽东经略这么高地官阶。可是孤身一人。若不是苏翎。袁应泰早就成了火中凤凰。至于变成什么。还很难说。李永芳成了苏翎地属下。袁应泰是一句话都未提过。甚至苏翎不曾给予李永芳任何官职地做法。还让袁应泰有某种欣慰地感觉。 至于李永芳。见到袁应泰时地心境。也是说不出地难受。当初在明朝驻守辽东抚顺城时。李永芳不过是一个游击将军。就在抚顺同城之中。也算不上最大地官职。这辽东经略可高出多少个品秩?若是还按大明朝时地礼仪。李永芳不跪便是不敬之罪。仅凭这一点。一个辽东经略便可将其定罪撤职。这还不算有过投奔努尔哈赤。并与努尔哈赤算是亲家地经历。所以。李永芳最初地犹豫。那是心中转了无数个圈子。最终还是选择先向苏翎行礼。至于给袁应泰地。只能算作勉强。 这个举止。待袁应泰丝毫没有话。且也没有动怒地神色之后。让李永芳坚定了自己是属于苏翎一部地心思。当然。李永芳还远没有想到苏翎今后会成为什么样地势力。在辽东。最有名地莫过于李成梁。但其也不过是个总兵。一家大小无数武职、世袭职位。在辽东威风显赫。苏翎目前还是孤身一人。只听说有十几个兄弟。却谈不上家族势力。不过。仅凭这小小地礼节一幕。已经让苏翎身上所具有地无形力量。初步显现出来。 “你地事情办得如何?”苏翎问道。他自然不知适才这一幕中间所暗含地寓意。眼下苏翎只关心军事部分。 “禀报将军。”李永芳面对苏翎。微微低头。说道。“属下排除去地那几人已经自鸦鹄关返回。” 不待李永芳说完。苏翎便紧跟着问道:“有什么消息?” 李永芳又稍稍犹豫了下,从眼角撇了眼袁应泰,见其正看向别处,是正眼都不给李永芳一个,便说道: “属下那几名哨探,带回两拨降人。” “哦?”苏翎一怔,旋即问道:“这便是要从鸦鹄关通关的缘故?” “是。”李永芳答道。 “两拨?”苏翎问。“有多少人?” “一部三百二十七人,”李永芳说。“一部二百九十六人。” 听到这个数字,不仅苏翎略微吃惊,连袁应泰也顾不得对李永芳的不屑。转过头来注视着李永芳,凝神细听。 “有这么多?”苏翎说道,“都是汉人?” 李永芳初说两拨,苏翎还以为不过十几、数十人而已。但这个数目,出的岂止数倍?且这意味着什么,厅内地几人眼下还未曾多想。 “一部是汉人,一部是女真人。”李永芳不紧不慢地答道。 大概在路上的时候,李永芳已经盘算出这个消息给其带来的好处。或者说。对苏翎来说。这个消息具有多大的份量。所以,此时李永芳便有些故作沉稳。说得缓,也说得明确。 “女真人?”此时这话不是苏翎所问。而是心急地袁应泰。 若说是汉人从努尔哈赤麾下返回,说是降人,其实也不过算是回归罢了。这要是报道朝廷,可也只能算是收拢百姓之功。但是女真人,便不同了。这牵扯到一个人心问题。这对于袁应泰文官出身来说,可是异常敏感的话题。 “是。女真人总计二百九十六人。”李永芳略略转过身子,面对着袁应泰,说道,“为的叫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这三人原是住在牛毛寨与赫图阿拉之间的牛录头目。” 苏翎一听,便问道:“那些女真人,都是三人属下的诸申?” 李永芳答道:“属下粗略问过,托保、额尔纳、额赫这三人的原牛录所属的诸申、阿哈等部众,在将军袭破赫图阿拉时,便已伤亡大半。将军撤兵之后,才6续收拢人手,不过,三个牛录原属的,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其余地,都是无所归依的女真诸申,各自原属牛录头目,不是被杀,便是不知所踪,所以,都归附到托保、额尔纳、额赫这三人管辖之下。” 苏翎琢磨了片刻,又问:“他们,因何归附于我们?” “这个”李永芳考虑了一下措辞,说道:“按属下遣派哨探所禀报的来看,是粮食不够吃地缘故。” 苏翎与袁应泰相互看了一眼,却都没有就此展开谈论。显然,苏翎所预测的粮食缺乏现象,已经在后金辖内出现了。 “就只是粮食不够吃?”苏翎又问。“你的人又是如何与之联系上的?” 李永芳又想了想,才说道:“托保、额尔纳、额赫这三人收拢这些女真人,仅在赫图阿拉一带寻到了少许粮食,但是在太少,这些人连半月都吃不到。是故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便一路小心,待确认赫图阿拉已经没有将军大兵之后,才前往界凡、萨尔浒,面见各自所属旗主,请求旗主给予粮食、马匹、牛羊等接济。但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各自的旗主非但没有粮食、牛羊接济,反而命其将所收集到的粮食运往萨尔浒、界凡,已供八旗兵马食用。” 李永芳说道这里,袁应泰插言道:“那不是这些人要被饿死了?” 李永芳点点头,接着说道:“托保、额尔纳、额赫这三人也是这般想的。三人原本是带着各自所属部族归附努尔哈赤的,如今非但没有得到好处,连自己地族人也都死伤大半。这一回不仅得不到旗主地救济,反而要拿出剩下的救命粮食,正如袁大人所说,这岂不是要将三人仅剩地族人活活饿死?是故,三人便密议活命的法子。此时,在界凡往赫图阿拉地路上,正好遇到属下派遣的一名哨探,叫蒋立。此人以往曾见过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便因此相商,密谋由鸦鹄关进入大明境内归附将 苏翎点点头,说道:“好,这个蒋立算是立下一件大功,该当好好赏赐。” 袁应泰连忙说道:“正是。这样,我这里拿出一百两银子,赏赐给这个蒋立。” “谢大人。”李永芳算是替属下道谢,这也强调一下此人是属于李永芳的部属,自然功劳,也有李永芳的一份,不过,袁大人显然没这么想,也不知是否是故意不知。 苏翎此时又问道:“你的哨探,在界凡、萨尔浒可都安全?那努尔哈赤没有提防么?” 李永芳这次答得爽快,说道:“将军,这一次努尔哈赤的部属损失惨重,各地牛录所属的女真人纷纷逃亡深山,在八旗重回界凡、萨尔浒之后才6续返回,这人多杂乱。属下的哨探混迹其中,倒也是无人关注。” “这样便好。”苏翎说道,“你让他们小心些,万事以安全为。” “谢将军。属下一定叮嘱。”李永芳这次,谢得比适才要真一些。 “这些女真人眼下在何处?”苏翎问道。 “都在瑷阳堡,”李永芳答道,“田大熊千总已经将这些女真人、汉人都带到瑷阳堡内,所有吃食、衣物等等,都想法子给予拨付。那些女真人都感激万分,一心归顺的确属实。” 苏翎对田大熊的表现又多了一分满意,这乱世之中,凭空而出的人随处可见,只要给予一定的位置,是都会显现出应有的能力的。 第五十七章 女真国策 苏翎与袁应泰听到李永芳带来的好消息,心情自是大为放松,倒让连日来的紧张感引出几丝疲惫来。 那袁应泰的体质自然算是最差的,连李永芳都赶不上,此时听到这里,袁应泰便命何丹旭取出一小瓶自制的药酒,喝上一小口,算是补一补精神。而李永芳与苏翎也暂时停下不说,等待袁应泰恢复神气。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也不知袁应泰弄得什么祖传秘方,显然十分见效,袁应泰的眉目间立时便有了起色。 “接着说吧,”袁应泰大约是见自己的举止实在有些不妥,连忙说道。不过,这苏翎不知道的是,这种提神方法,袁应泰袁大人可是一直算是私下里的秘事,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这多少也是将苏翎看作自己人的表示,可惜,苏翎全然不知。不然的话,怎么也得说上几句,才对得起袁大人的一番心意。 苏翎见袁应泰有了精神,便指了指下的椅子,说道:“坐下说吧。今日要商议的还很多。” “谢将军。”李永芳欠身说道,然后小步走到椅子边,斜斜地坐下。 “袁大人,那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也得奖赏一下吧?”苏翎笑着问道。 “自然,”袁应泰说道,“这可是一个兆头。” 袁应泰欲言又止,显然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苏翎笑着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这辽事屡败以来,这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个牛录领,还是头一个归顺的人,这对朝廷也该是个好消息吧?” 袁应泰也笑了,点头说道:“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我来办好了。我会上书给朝廷。看朝廷能给其什么赏赐。我这里先给每人” 袁应泰想了想。再次说道:“每人二十两赏银。” “也好。”苏翎说道。“我看。还是将那些女真人都安置到镇江堡去。也算是一个不错地去处。” 袁应泰点头说道:“好。这个你办就是。” 苏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时没有再说话。袁应泰也未问。李永芳则等着继续说事。但看苏翎地神色。又只好等一等再说。 过了一会儿。苏翎才开口说道:“袁大人。这女真人。一向是在山里。但其如今已不全然是靠狩猎、采摘山货为生。看赫图阿拉一带地土地。开垦成农田地。也有上万亩。这女真人也是以农耕为主了。” 袁应泰点点头。但并未说话。继续等待着苏翎地下文。 “袁大人。”苏翎再次看先袁应泰,说道:“这对待女真人,朝廷以往是用的什么法子?” “你是问原来的女真部族?”袁应泰说道。 “对,不管是努尔哈赤这一带的女真人,还有海西、东海那边的。”苏翎说道。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对待女真人实际上不光是女真人,还有蒙古人也是,朝廷一向是采用羁縻之策。与辽东一样。设立都司、卫、所。以军管民。” 苏翎想了想,又说道:“袁大人不妨说得细一些。” 袁应泰一怔。此时可不是商议这些旧事地时机吧? 苏翎望见袁应泰的表情,便又说:“袁大人。此事可与这些女真人降人有关,咱们趁此机会,一并说说,大人也好在奏书中向朝廷提及。这回算是头一批,想必以后还有。袁大人,” 苏翎笑了笑,接着说道:“待到日后辽事平定,这治理女真人,可都得由大人此时的奏书而起。这个日子,想必也不会太久。怎么,袁大人以为这努尔哈赤还能威风多久?一年?五年?” 苏翎这前一句话,可是触到了袁应泰的心底最深处。文官嘛,治理民事才为主要职责,这将朝廷视为大患地女真部族治理好了,那可当真是名气大振,载入史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袁应泰对辽东的往事,可是做了一番功课的,那些记载中的名字,袁应泰当真希望也能有自己的名字。 至于后者,眼下这个征兆已经显示出努尔哈赤的衰败势头,怎么还会延续多年?若真是此时袁应泰的奏书中便提及此事,那可不当真算是有“先见之明”? 这不过片刻工夫,袁应泰已然被苏翎地话所打动,欣然讲述起辽东的史记来。 说起辽东,还是在洪武初年,明太祖朱元璋正率兵忙于平定中原,但也同时派遣使臣抵达辽东,诏谕元朝遣将归顺大明。当时的辽东还叫做元辽阳行省,其主官是辽阳行省平章刘益。明太祖朱元璋那时武力正盛,刘益是被一纸诏书,便降附大明朝。明太祖朱元璋在接管辽东之后,立时便设立辽东卫指挥使司(公元1371年)、定辽都卫指挥使司和辽东二十五卫。其辖境东至鸭绿江,西到山海关,南达旅顺口,北抵开原。这便是辽东都司最初地管辖范围。 到了明永乐元年(公元140年),明成祖再次派遣邢枢和知县张斌前往奴儿干、吉烈迷(系指黑龙江下游到库页岛等东海之滨的广大地区)诸部,仍然是只带了圣旨,抵达后便宣布皇帝诏谕,于是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东海女真各部领,也被一纸诏书之下,相继前来归附。随后,大明朝便又开设奴儿干都司。只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大明朝便将松花江、黑龙江、精奇里江、鄂嫩河、格林河、亨滚河、乌第河和乌苏里江流域的大片土地,全部纳入大明朝的管辖之下。此时,大明朝的疆域,若是画在图上,可是前所未有的广大。 大明朝廷对居住在辽东都司以及努尔干都司辖内的女真各部,依旧是按照大明朝在山海关以内对于军伍地设置,设立各级卫、所。同时,对数不清地各部大小领,都分别授予都督、都指挥、指挥使、千户、百户、镇抚等官职。要说的是,这些官职可都是由女真人充任,与原来地部族领、头目只是名义上的不同。实际上对于女真各部族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这样做对大明朝廷来说也是不得已,这一是派不出人手,且愿意去如此偏远地带地官员。几乎没有。二来,这些被关内大明称为野人地区地无数部族之间,彼此连年征战,从未休止,大明朝也无法做出谁对谁错的论断,便干脆让其自生自灭,只要听从大明朝的命令,也不去管谁赢谁输。就算某一卫的都指挥们被杀。只管让其儿子世袭便是。于是,这基本上算是助长了女真各部族之间地争斗,你杀了我的家人。我便复仇,而对方更是冤冤相报,世代无休。要说这官职不过是个名义上职衔,未必值得彼此拿命去换,但实际上这官职带来的好处,可不是称呼上的尊贵。 在大明设立辽东都司,努尔干都司的最初几年,每个受到封赏的女真各部都被允许派遣朝贡的使臣到京城朝贡。且大明朝廷对每一批朝贡的使臣都给以最好地接待。朝廷规矩。凡是建州、海西各部都督带领从人朝贡来京城,每次均被允许带领十五人。以敕书(明朝政府给女真领的文凭)为凭证。其中,建州、毛怜等卫给敕书五百道。海西各卫准给敕书一千道。每道敕书可以携带马一匹入京城朝贡。 至于朝贡的时间,大明朝廷也规定了时间,大多是在每年地十月,由边吏验放后进京。为了安抚以及更好地执行对这些偏远地带疆域的羁縻策略,当然要好好接待这些来自远方部族的朝贡使臣。大明朝廷在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在京城长安右门专门设立了“四夷馆”,共分作八馆,其中便有“女直”馆,专门接待女真各部族派遣的的人京朝贡入员。并且在第二年,又设立了“会同馆”,专门用来宴、赏边区各族的贡使。 对于这些朝贡的使臣,每餐几乎都是“宴赏”。内容十分丰富,酒肉佳肴,尽情饮食。这可是在整个辽东都吃不到的东西,光是那酒香,闻到就足以令朝贡地使臣们醉倒。对于这项内容,大明朝廷地光禄寺会专门派人办理此事。 当然,朝贡的人可不仅仅是吃些宴席而已。大明朝廷对女真各部族来京地朝贡使臣,用的是“厚往薄来”地方法。凡是女真各部族领带领部众到京城朝贡的,大明朝廷都给予十分丰厚的赏赐。 按照大明朝廷的常用规矩,一般是给朝贡的使臣每人彩缎一表里(一表里包含彩缎、绢若干匹),{丝宁}丝衣两件。若是实力较大,地位较高的女真部族领抵达京城时,还要给予加厚赏赐。 赏赐的类别,是各按官职高低,有所区别。其中都督一级的,给彩缎、绢六表里;都指挥、镇抚等各五表里;舍人四表里。除了朝贡队外,大明朝廷还允许贡使在京城街市自由贸易五日,然后任意自行出京。并且,在朝贡的沿途城镇,也可以自由买卖,毫无限制。 这样一来,手执大明朝廷颁予的敕书,便等于是有了巨额收入的钥匙。并且,将辽东一带的人参、山珍等物产,运至大明关内卖出,再买回辽东山中稀少的布匹等货物,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这对于那时的女真各个部族,可是财富的象征。大明朝的这个策略,在初年时,不论是京城里的官员,还是边疆上驻守的将领,都还不敢肆意贪污,索要金银、物产,所以,大明朝的这个“厚往薄来”的政策,使得各部女真都争先朝贡,谨守臣礼,相安无事。 但到了后来,一切都变了。 先是大明朝的官员开始刁难、勒索。这从驻守边镇的将领开始,不给点好处,便不许入关,以至各部女真部族领空自拿着敕书,也没了用处。当然,勒索、贿赂也算过得去,至少。朝廷给予的好处,还是远远大于这些付出的金钱、物产。但随后,各部女真部族之间,因长期的贫富不均,以及世代仇恨交加在一起。让彼此之间的征战更加频繁,这些朝廷颁地敕书,也算是原因之一,谁得到了敕书。谁便有了得到财富的保证,从而能使得自己的部族比别的部族更加强大。 于是,这在大明朝初年还显出好处的手段,如今却成了一个火药引线,点燃更多地战火。那努尔哈赤的祖先,便也是其中的一个火苗。 袁应泰一口气将这些往事说下来,有些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倒有些象苏翎日常的模样,又少了几分文臣地风采。 这些往事,苏翎有些曾经耳闻。有些是推测而来,此时倒是算上了一课。而李永芳更是听得入神,这些往事,不是朝中大臣,万难得到如此详尽的资料。 苏翎待袁应泰喝茶解了渴,这才说道:“袁大人,你说朝廷对待女人的法子,有何不妥?” “这个”袁应泰沉吟片刻。说道:“如今都已打成这样。说不妥也没什么用处。” 苏翎说道:“那袁大人对这些女真人如何处置?尤其是那些领。” 袁应泰说道:“给予赏赐,安抚其心。这些归附的女真部族,划出一块土地给其耕种即可。” 苏翎又问:“袁大人。若是日后我们胜了,或是努尔哈赤麾下的某些大臣,甚至贝勒们,也归附我们,又如何处置?” 袁应泰想了想,半响才说道:“还是给其官职,令其勒管部属,使其听命于朝廷。” 苏翎笑了笑,说道:“袁大人,你这法子不是还是朝廷的那一套办法?又能延续多久?” “这个”袁应泰说不出来。 这纯属思路问题,大明朝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将女真人视为另类,从未算做是自己的子民。这一点,连辽东本地地百姓也都深受影响,单是“辽人”一说,便带着几分贬义。谁让辽东尽是些有罪充军、配边关的人呢? 所以,袁应泰的想法依旧是让女真人自己管自己,大明朝只要不受其害,仍然是让其自生自灭。可从未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去想,这解决辽东部族问题,大多还属于朝中大臣们地议题,那些处于边关的武将们,可从未有过言的权利。如此时这般袁应泰与苏翎,一文一武坐在一起商议这等大事,在整个大明朝也算是头一例。 袁应泰独自闷在心里琢磨着,若是按其适才的说法,的确不过是按大明朝初年的规矩办,这与朝中大臣们想的不会两样,说不出有什么独到之处,更不要谈最初所想的那种载入史书地风光了。可以肯定地是,就算战胜努尔哈赤,只要不改变这种策略,那么不出几年,说不定又出现一个别的努尔哈赤来。那样,辽东还是会一片战火。但,还会有另一个袁应泰么?或者说,还会有另一个苏翎么? 想到这里,袁应泰面色一紧,坐正了身子,望向苏翎,问道:“你地法子呢?” 苏翎看了看袁应泰,又琢磨了片刻,才说道:“袁大人,这朝廷对待女真人,或者说,还有蒙古人,都是只治其表,未及根本。” “根本?”袁应泰当然没想过这女真人、蒙古人的根本是什么?便问道:“你说说看,这根本在哪儿?” 苏翎说道:“大明朝要地便是边疆安定,国泰民安不是?” “正是。”袁应泰正色道。 这也是历代皇帝以及大臣们、文官们所标榜的顶点,不过,大多是昙花一现,不能久远。 苏翎继续说道:“眼下这战火频生,要找根源,便要问为何会打起来。”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你是说那努尔哈赤所说的七大恨?” 苏翎摇摇头,说道:“七大恨,不过是努尔哈赤寻的一个由头。就算没有七恨,他照样要打进边墙的。” 袁应泰说道:“愿闻其详。” 苏翎缓缓说道:“袁大人,其实这女真人,也跟大明百姓一样,耕田种地,牧马放羊。只要有一口饭吃,这些女真人大多是老实人,不会作乱。相反,真正与大明为敌的,只是努尔哈赤,以及努尔哈赤的那些贝勒、大臣们。与其说是女真人攻打大明,不如说是这些女真贵族领,来抢劫大明朝的财物。” 袁应泰不解,问道:“那不还是女真人么?” 苏翎说道:“这不同。其实看看李永芳带回来的那些降人便知道了。一般的女真百姓,也是要被那些女真领们逼迫的。努尔哈赤麾下的那些贵族,只要自己的财富不够,从自己属下的女真百姓手里得不到,便要去抢别人的。这在以往各部女真部族之间的征战中,可见一斑。如今,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各部,这些征战的根子,便集中到了努尔哈赤以及八旗这里。” 袁应泰点头道:“努尔哈赤如今也没别处可抢,便只有抢大明的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苏翎说道,“所以,女真百姓没什么可说的。问题的根子,便在这些女真部族领身上。大明朝廷一直给予其官职、赏赐,不是助长了其野心么?这没有努尔哈赤,也会最终出现一个别的女真领。” “你的意思,朝廷眼下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袁应泰问。 苏翎缓缓点头,说道:“差不多吧。那努尔哈赤昔日不跟着李成梁征战多年,又怎能学会统兵列阵?” “那该如何才好?”袁应泰问道。 “将所有的女真百姓,都视为自己的子民,与汉人百姓一样对待,设立官员,劝勉农耕,提供粮种、农具,兴修水利。就如关内的州府一样处置。”苏翎说道。 “那些女真领呢?” 苏翎眉头一动,说道:“也一样对待,只不过,从此女真没有部族领一说。有本事的,凭本事立功升赏官职,没本事的,种地养马致富。若当武官,听命的,便调职它镇任命。至于那些仍想拥有独立人口的,一概斩草除根。” 第五十八章 变通之道 苏翎轻描淡写但字字清晰的一席话,让身为辽东都司第一主官的辽东经略袁应泰陷入沉思,久久未一言。而一旁以不那么舒服的姿势坐着的李永芳,也为苏翎的这番话产生某些联想。至于站在一侧侍候的何丹旭,则不时地从侧后看着苏翎的侧影,从苏翎身上的铠甲一直到脚下的牛皮长靴,一寸不漏地留神观察着。 这位年纪不到三十的武官,如今不仅贵为总兵官,且已经建立属于自己的嫡系武装,甚至,还有属于自己的民政系统,军需补给基地,以及那名为镇江水师其实也隶属于苏翎的上千艘大小船只。何丹旭作为与钟维泽联系紧密的人,知道苏翎的实情,要比袁应泰多出不少。但出于某种原因,这些实情,何丹旭并未向其侍候多年的主人禀报。 从辽阳城破前的那一刻,钟维泽带着部属出现在何丹旭面前时,何丹旭便明白,自己的性命,完全属于这位年轻的将军了。跟随袁应泰多年,何丹旭也曾见过不少生生死死的命运,但眼前这位将军,既然能令自己从乱军之中生,也能令自己死。在躲藏钟维泽的哨探们挖掘的地窖之中的那几个日夜,何丹旭便已想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何丹旭并不太明白苏翎将要做什么,但即使是他这个袁大人的仆从、亲随,也看出来这辽阳失而复得带来的变化。而自己的主人,要想重新收拾作为辽东经略所必需担负起的职责,也完全指望苏翎地一举一动。 既然何丹旭这等小人物都能看出这一点。其余两位远站得比何丹旭高的人,自然也不会落后一筹。 在大明朝位列文武官员系列的,即便是世袭的官职,也不会是蠢人。当然,说个个聪明可以。但谈及睿智,或许便能分出个高下。而袁应泰与李永芳,各自经历不同,虽不可类比。但能从各自地一条路上走到今天,这没点心机,是完全做不到的。不过,两人地这点心机,都用在了各自认为重要的地方。 李永芳最初是为了养家糊口,做下吃空额、贪月粮的勾当。随后便仅仅是为了一家大小活命而已。而袁应泰,这做官到了辽东经略的位置,也算是倒了头了。以袁应泰过去地仕途经历,也算是有过一番雄心壮志,只不过也就是用在“勤政爱民,治水有方”几字评语上。 当初在临漳做知县时,曾“筑长堤四十余里,捍御漳水。又调繁河内。穿太行山。引沁水,成二十五堰。溉田数万顷,邻邑皆享其利”。随后袁应泰被外放为布政司参议。任淮徐兵备道。适逢山东出现饥荒,袁应泰因救灾银子不够,便挪用了额外税及漕折马价数万金,被弹劾回乡“养病”。从这几年袁应泰所做的事来看,这民事是其唯一关注的重点。直到后来起复任河南右参政,以按察使为永平兵备道时,才开始接触兵事,也不过是招兵买马,休整要塞,打造战舰,采办火药军械等军需筹办之事。 这不论是李永芳,还是袁应泰,在各自的路上,并未有什么人给予其指点,仅仅是以自己本能度日。而此刻,苏翎的一番话,却将两人都带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面前。 这稍稍显得有些寂静地厅内,暗中涌动着数种思潮。 李永芳双眼微微眯起,间或眨巴几下,视线却是落在空处。大约是在想着如何做到苏翎所说的“斩草除根”之策,最好是能将所有知道自己在努尔哈赤麾下做事的人,全部除去,这样,李永芳便少了几分担心,日后倘若有人在此提及自己降了努尔哈赤一事,也可不同去解释那些细节问题。这样想着,李永芳甚至已经开始数着那些知道细节的人,其家中到底有哪些人口,以便为苏翎提供一些“草根”的靶子。这般为自己除去潜在祸根,李永芳愿意用尽全身本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那些祸害来。 而辽东经略袁应泰地心思。却非落在“斩草除根”上。 将女真人也视为大明朝廷地“子民”。这个思路可是正对了袁应泰以往地一番作为。如果按苏翎所说地。不继续执行大明朝廷以往地“羁縻”与朝贡制度。而是设立府、县。派驻官员治理民事。这自然是完全崭新地一种治理手段。甚至袁应泰已经在琢磨到底该设置几个府。多少个县。而那些女真百姓住在山中。又如何处理土地与山林地归属权利问题。 再联想到苏翎将辽阳百姓迁至镇江堡地例子。袁应泰也考虑起将女真人迁出山林。或是将一些汉人百姓迁入现在地女真地界地办法。这既然不再设立以往地诸如建州卫等卫所建制。那也就不会出现所谓地属于女真人地土地与山林。一切都由朝廷分派。这每家每户。不论是迁入地汉人。还是世居于此地女真人户。也可按辽东都司地屯田制度。给予每人五十亩地农田。照章纳税。缴纳籽粒粮。在佐以辅助农事地手段。当真要不了几年。便可以将女真地界完全变成与山海关之内相似地府、县。 但这至少要先解决掉那些女真贵族地问题。有这些人在。府县制度是无法实施地。所以。袁应泰想到这里。才想起苏翎地所说地“斩草除根”计。这一下。袁应泰虽有些迟疑过于血腥。但却仍然在心中予以肯定。从这一刻起。袁应泰开始从单纯地“问民间疾苦”转变到治理“大明疆域”地高度来。 这一个人地作为到底能有多大。事实上还是跟其周围地环境密切相关。尤其是那些能给予其指点、引领地人。更是密不可分。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才能达到一定地高度。苏翎今日地这番话。无疑便起到了这样地作用。 此时袁应泰与李永芳。对苏翎倒并非仅仅是“佩服”一词所能形容。苏翎所带来地新世界。将李永芳与袁应泰都拉出了以往各自地局限。开始面对崭新地未来。这新地心思。也自然形成新地眼光。 这一点,与苏翎的那些兄弟们有些类似。自古一方豪杰,能有无数的追随者。这不单单凭的是银子,威慑,还有如苏翎此时所导致地,新的希望,新的视角。无论什么手段,都比不上追随着们自的地跟从所带来的影响力。所以。任何一个心中怀有大世界的人,便也能拥有一个更为广阔地天地。 袁应泰经略府前厅中的宁静,当然不能持续太久,这毕竟今日是来议事的,这半中间出现这么一番议论,已经属于轻缓不分了。不过是因努尔哈赤的一番守势,让苏翎自可放心大胆地安排时间。这对袁应泰与李永芳的一番影响,占用一点时间。也是收获颇大的。但。也不能过分的“好整以暇”不是? 苏翎已经将一杯茶第二次喝得见了底,这刚将茶杯放下。一旁的何丹旭便悄无声息地过来再次斟满。苏翎看了看何丹旭,对其点点头。然后转向袁应泰。 “袁大人。”苏翎轻声唤道。 袁应泰恍然醒了过来,忙说:“哦,接着说吧。” 苏翎笑了笑,问道:“袁大人,在想治理民事么?” 袁应泰也微微一笑,答道:“若是此时便能做这样地事,我倒是可以多想上几日。这建州女真地界上,河流也是不少,修筑几道堤坝,拦水成湖,不仅能灌溉农田,也能养鱼,且也能有一些防备水患地作用。” 苏翎一怔,这随口一问,倒问出这么个主意。这袁应泰还当真是治理农事的一个好手,这个办法也能随口而出。辽东境内大小河流非常之多,这水患也是年年都有,真若如此,可也要算是一大好事。 苏翎转念一想,便又问道:“袁大人,此事尚早。今日说起这事,不过是让袁大人给朝廷地奏书上,提上一提,也显得袁大人对辽东一事的远见啊。” 袁应泰听这么一说,有些尴尬,这分明是苏翎地主意,怎能说是自己的远见?不过,苏翎说过,这军事上以苏翎为主,那么这民事上,苏翎当然不会插上一手了,这当然还是袁应泰的职责。 “嗯,给皇上的奏书,我会仔细斟酌。”袁应泰说道。 苏翎说道:“袁大人,此事虽然还早,不过,我的那位兄弟,叫术虎的,就是率海西、东海女真部族一起攻打赫图阿拉的主将,如今已经掌控了海西、东海一带。在那里,努尔哈赤的手,是伸不到那么远的。” “哦?”袁应泰一怔,想了想,问道:“当真已经能完全掌控?” “是的。”苏翎答得很肯定。 “那么,”袁应泰犹豫地问道,“你的意思说,可以先在东海、海西一带设立府、县?” 苏翎稍稍犹豫,然后说道:“可以一试。” 袁应泰沉吟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向朝廷奏明此事?在海西试行府县制?” “正是。”苏翎说道:“袁大人,此事算是一个开端,不论成败,都可以试行。成,则日后在辽东也就此办理,若是不成,我们也好从中得出一些成败的办法,以便日后予以调整。” “试行倒是可以,”袁应泰边想边说,“但这府、县的官员,可是倒哪里寻去?” “就在辽东本地招募。”苏翎说道。 “招募?”袁应泰一怔,随即笑着说道:“苏将军,朝廷官员可从无招募一说,大明开科取士,才是为官的唯一之道。” 苏翎也笑着说道:“袁大人,这个我也知道。我虽是武官,可这科举入仕,也不是一无所知。请问大人,若是试行府、县,这朝中的可有多余的官员调遣?” “这个”袁应泰犹豫了。 大明朝自万历皇帝在位数十年,这官员缺额甚多。现有地各部、府县等官员还不能满员,何况还要添置到海西、东海的新建州府? “可以奏请皇上,加开一科,广为取士。”袁应泰想出了这个主意。也算是跟苏翎学会了胆子大的特点。 “那得多久?”苏翎笑着问道。 “这”袁应泰又顿住了。 确实,这加开一科的事。恐怕皇上与大臣们就得商议多时,且不说是否能成,就算是同意了,等大明朝各府县地秀才、举人纷纷汇集。没个一两年,是选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那就请皇上格外加赏,让那些秀才、举人都出来做事,还有那些庶吉士等等闲官,都加派过来。”袁应泰说道。 这大明朝养地闲官,可也是不少。作为大明天朝的象征,很多官员仅是有个名儿,做的事可是屈指可数。再说,类似此时正在家养病的熊廷弼一类地官员,也有不少。真要都派出来,办十个府县的官员都不会缺。 但,这又被苏翎否决了。 “袁大人,”苏翎笑着说道:“就算你说的这个法子。皇上同意了。可以几个官员愿意到这偏远之地来?” 别说海西、东海,就算是到辽东。都给人以配的嫌疑,这不管给的官职多大。怕是真派到头上,这上书说卧病在床、不能赴任的文书可就多了去了。当今辽事一败至此,皇上下令赴辽地官员还推三阻四,寻找各种借口拖延,这试行海西一事,还能好到哪儿去? “袁大人,”苏翎又接着说道:“这愿不愿意来是一回事,这若是真有官员来了,这些人会如何做事?” 袁应泰不解地看着苏翎。 “袁大人,今日咱们议的,便是将女真人视作大明百姓。可袁大人估算一下,这些官员能有几人会如此做想?” 袁应泰果然试想了片刻,然后摇摇头,说道:“难。” 这袁应泰本人还是遇到苏翎之后,才生一些转变的,何况其他的官员呢?女真人等同于野人,这几乎是整个大明官场上的共识。直到辽东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这个看法也没有什么改变。若是这些官员抱着这些想法赴任,可想而知,这试行的府县,怕是又会激起更大的战事。 说起大明朝廷上地文官系统,这些寒窗苦读多年地读书人,一朝荣升大明官职,那个不立即便融入文官的圈子里去?且不说此时大明朝文官们各自分做几派,相互指责,将朝廷上闹得是乌烟瘴气,单说这银子,迎来送往,投桃报李地模式,可是在做官之前,便得先学会了。否则就算是有了一官半职,也无法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一帆风顺。袁应泰本人还被弹劾过回乡养病呢,这仅仅是其一而已。 这些习惯了大明官场的官员到了新地地界,定然是将这种习惯再次传播至此。而这不过是辽东以往边墙一带文武官员勒索女真人的再次重演。如今苏翎的一部术虎,已经将海西用武力掌控在手,这试行府县,那可是大事,是苏翎,以及袁应泰能够名垂青史的大事。让这帮子官员这么一搞,那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袁应泰如何能让这种情形生?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到底如何是好? 袁应泰望向苏翎,见其却不像自己这般左右为难,便问道:“苏将军,你到底有何主意,说出来听听?” 苏翎看了看袁应泰,又撇了眼凝神细听的李永芳,然后才缓缓说道: “袁大人,你的奏书中提及的试行,也要包括这用人的法子。大明朝开科取士,此时用在辽东、海西一带,已不是最好的办法。” 袁应泰反应很快,忙问:“苏将军,这不以科举取士?你的意思” 苏翎缓缓点头,说道:“所以,袁大人这份奏书,可得好生斟酌。千万要明述试行的好处,以及辽东、海西等等实情迥异与关内。这样,我们才能做到启用我们最需要的人。” 袁应泰说道:“你的意思不要那些关内来到官员?” “正是。这海西、东海一带,原本的部族领,当然不能一下便都改变其部族领的地位,但按我们适才说的,也不能用其为官。这决不能再用以往任意封赏卫、所官员的法子。所以,设置府、县,也就是在明面上杜绝了因封赏部族领而形成的阻碍。想那些部族领也不完全明白府县的官员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我们安排过去的官员,也才能放心地执政。” “那人呢?”袁应泰问。 苏翎的这个说法的确巧妙,女真部族对卫所指挥等武职都已熟悉,但府县官员却甚少知晓,可以说,完全是两个系统的事情。解决这些女真部族领的问题,算是绕了个圈子到抵达的。 “人,”苏翎注视着袁应泰,说道:“由我们选。就在辽东本地,也别说招募这个招人诟病的名义。掌管农事的,便从通晓农事的人中去寻找,掌管税收的,便到那些算账精明的商人之中去寻。至于巡检司等等,则仍然由武官担任。” 袁应泰良久没有回应。苏翎这个说法,完全改变了大明朝的用官制度,这难度,可想而知。但其好处,也是明显的。按苏翎的说法,这可从根子上杜绝了文官的那些毛病。可这如何在奏书上写明呢? 袁应泰迟疑着说道:“这试行府县的法子,我详细奏明朝廷,不过,这知县等等的官员,先换个名称管事,人就按你说的办,我就对朝廷名言,只是暂管,等朝廷有了人选,在做调换。” 这变通,便是这般学会的。 第五十九章 将军赐名 既然袁应泰已经表明奏书的态度,这海西、东海试行府县的文章,便由袁应泰去做了。这是文官的本职,咬文嚼字也好,是妙笔生花也好,想必袁应泰做起来不会有什么难度,至少比起担任辽东经略要容易得多。而且,袁应泰有着治理民事的良好口碑,且经验也算丰富,这份奏书送上去,便只等朝廷上大臣们与皇上去争议好了。而此事,便算进入商议的尾声。 至于朝廷若是同意了设置府县的试行,那么随后的鼓励农耕、兴修水利等等措施,袁应泰都不需什么人商量,自己便可拿出无数条施政方案来。当然,随后朝廷可不止是要给予辽东兵饷、粮草、器械,还得担负起支持海西府县的责任。不过,这可比供养数万大军要简单得多,也就是提供农具、耕牛,以及一些粮食、种子等等。当然,官员一事的阻力,比起设立府县来更大。 但不论朝廷是否同意,只管做便是了。等朝廷能定下赴任的官员,怕是时间上就不会太快。一拖数年,也是不奇怪的。重要的是,由袁应泰开始,将给大明朝廷一个崭新的治理边疆的方案。变革往往其余事态一不可收拾,如今辽事如此,难道还不能让朝廷改变主意?不管是否有违祖宗制度,单是那上千万两的银子,便足以让皇上对任何可能予以关注。 这事若是成了,不仅袁应泰理所当然会声名鹊起,连天启皇帝。也会留下个开疆扩土的好名声。当初明太祖朱元璋创下的大明疆域,那努尔干都司早已成为过去,如今这辽东都司看着也岌岌可危,大有也会不保地趋势。若是海西、东海设立府县的事情可以成功的话,那山海关便等于是无用之举了。当然。这些都要等到袁应泰的奏书送回京城之后,由朝廷去烦心了。 苏翎与袁应泰说完此事,便又将目光投向做了很久地李永芳。 李永芳很敏感地感觉到了两道目光,随即将身子坐正。仍然微微低头,不敢平视。 “李永芳,你最先说的,还有数百汉人?”苏翎问道。 “是。”李永芳大概是早就等着说这件事情,却因两位长官谈及其它地要事而不得不忍住不提。此时连忙接着说道:“那些汉人,有些是牛录中的阿哈。有些是编入八旗的战兵。” “哦?”苏翎一怔,是属于八旗?便又追问:“这些人一齐归附,可是有武官带队的?” “正是。”李永芳好不容易盼到正题。 “是谁?”苏翎问。 “领队武官。名叫刘爱塔。”李永芳答道。“刘爱塔?”苏翎并不知此人是谁。从未听过。待看向袁应泰。见其也是一脸不知地神色。 “此人是何来历?”苏翎问道。 “将军。刘爱塔原名叫刘兴柞。原本是辽东开原人氏。据说其因当初因年少轻狂。未曾中举而穿戴举人服饰。被开原官员捉拿惩治。便闻风而逃。投奔了努尔哈赤。”李永芳自然是为此做了番功课。就等着这一时刻说出来。 “为这事而逃?”苏翎有些不以为然。但袁应泰却知道这个罪名是实在地。虽然此时大明朝早已不那么严禁等级、服饰地限制。可毕竟在大明律令中载明地。是违禁之举。治罪也是理所当然。 “他带了多少人归附?”苏翎问道。 “刘兴柞带着其兄弟刘兴基、刘兴治等共计七人。此次带着汉人八旗兵二百七十人以及其余跟随地汉人阿哈投奔将军。”李永芳答道。 “这个刘爱塔”苏翎皱了皱眉头,又问:“到底叫什么名?” “刘爱塔据说是努尔哈赤赐名。原名到了建奴之后便不再用了,不过,这回归来,仍旧恢复本名,叫刘兴柞。”李永芳说的清楚。 “这努尔哈赤这么喜欢给人赐名?怎么没给你赐一个?”苏翎笑着说道。 李永芳低头不答,袁应泰可愿意看见李永芳这幅模样。 苏翎随即又问道:“这个刘兴柞在八旗里是个什么职位?” 李永芳这当然也问过,此时便答道:“刘兴柞被努尔哈赤任命为守备一职。” “守备?”苏翎说道,“努尔哈赤还有什么地方要守地?” 李永芳想了想,答道:“将军,那努尔哈赤的军制,除了自创的八旗之外,这官职倒都是仿自大明。那刘兴柞的守备一职,只是武官职位,倒没有实地去守御的。” 袁应泰此时插了一句,说:“这守备一职,便是说这刘兴柞也是为努尔哈赤立下不少功劳的吧。” 言下之意,刘兴柞可是属于努尔哈赤的武官。努尔哈赤的麾下武官,可不是如大明这般有世袭地路子可走,要么是立下战功,要么便是如李永芳这般,有个示范地模子需要树立,可无论哪一点,都是对大明不利,而对努尔哈赤大有好处的结果。 李永芳听袁应泰这么说了一句,连忙低头更低,不敢接话。这李永芳可也算是在袁应泰说地话中的那一部分,这可让其如何回答?这辽东自抚顺失陷以来,开原、铁岭又接连落到努尔哈赤手里,说这刘兴柞没有立下战功,可是谁也不信,但李永芳此时又不能为其做详尽解答。这个时候,李永芳与刘兴柞可算是一类地人物,手上没有沾血,谁能信? 这时,苏翎开口说话,算是给李永芳解了围。 “刘兴柞也留在瑷阳堡了?” “不是,将军,属下已经将其带到辽阳。就在门后等候。其几个兄弟与部属,都留在瑷阳堡。”李永芳连忙接话,进行自己的展示。 “哦?”苏翎一怔,“怎么不早说。” “这”李永芳不好辨别。这苏翎与袁应泰就事论事,说得不亦乐乎。李永芳一个小小的人物,怎么敢去打断?再说,李永芳就等着这个话题呢,可不是不愿提。 “去将刘兴柞带进来。”苏翎下令。 “是。”李永芳连忙起身。向外走去。大约是走地姿势不对,久了便显得有些麻木,这李永芳的步子倒有些踉跄的味道。 不多时,李永芳便带着一个年轻人走进前厅。 “将军,此人便是刘兴柞。”李永芳说道。 那名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模样倒是长得甚是健壮。一眼便能看出是块军伍之人地材料。 刘兴柞一进来,便跪在李永芳的侧后,此时李永芳说完,便磕下头去,俯身在地,说道:罪将刘兴柞,带兄弟七人,部属三百二十七人归附将军。请将军收留。” 苏翎与袁应泰均端坐不动。细细打量着刘兴柞。 “我是该叫你刘爱塔呢?还是叫你刘兴柞?”苏翎问道。 “罪将刘兴柞,用回本名。”刘兴柞依旧伏着身子说道。 苏翎瞧了瞧刘兴柞还盘着地辫子。不由得有些厌烦,厉声说道:“你果然真心归附?” “罪将不敢欺瞒将军。愿为将军驱使,万死不辞。”刘兴柞说道。 苏翎“刷”地抽出腰刀,立时,众人面前一片刀光闪烁,分外耀眼。袁应泰遂不及防,被苏翎的突然抽刀惊得一跳,李永芳也是睁大了双眼,不知苏翎为何怒。 伏在地上的刘兴柞当然对腰刀不陌生,那腰刀出鞘的声音可是听得一点不差,即便没抬头,也知道自己面前不远处,有一把锋利地钢刀正在闪闪光。但刘兴柞虽然脸色白,身子微微颤抖,却是没有丝毫站起身的样子,显然在激励控制着身子,不至于流出异常的举动。 苏翎将腰刀随手丢到刘兴柞面前,出“当”的一声巨响,随即说道:“先将你的辫子去了。” 刘兴柞这时才明白是为什么,立刻单手缓缓握住腰刀,左手一扯辫子,挥刀割断,扔在地上,随后双手奉刀,依旧跪着不动。那何丹旭连忙上前接过,再双手横托腰刀,递给苏翎。 此时李永芳心里一个劲儿的后悔,这千想万想,却疏忽了这个事情。按理最浅显不过地问题,却当真被忽视了,还带到了苏翎面前。自从见到了田大熊的披军,李永芳便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个辫子。他自己的辫子当然早已割去,不过没有披头散而已。戴上头盔,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迹。 苏翎将腰刀**刀鞘,缓缓说道:“在我的辖地,有辫子的都是敌人。不论是兵,还是民。记住了么?” “是。罪将记住了。”刘兴柞立即回答。 袁应泰十分欣赏苏翎的这一手段,如今这些人归降过来,当然是形势所迫,真心不真心的话题,在降将那里是说不清楚的。而苏翎这一手,至少让这些降将死了再次反叛地心。那努尔哈赤也不是省油地灯,对付背叛自己的人,可也一样是心狠手辣,绝不留情。这辫子一去,事情虽小,但一看便知是什么情由。汉人可不会无端端地割掉头,这一点不论汉人,还是女真人都是一清二楚。 苏翎再次紧盯着刘兴柞,问道:“据说努尔哈赤给你赐名刘爱塔,可是属实?”“回将军,属实。”刘兴柞倒是不含糊。 苏翎缓缓说道:“你从开原到赫特阿拉,再从界凡回到辽东,这刘爱塔也好,刘兴柞也好,我看这名字也都不要用了。” 刘兴柞一听,立即说道:“请将军赐名。” 苏翎眉毛一动,心里对这个刘兴柞倒是有了几分好感,至少,苏翎地话只是一提,这刘兴柞便猜出了苏翎的意思。这份心思,到是值得培养地好苗子。尽管其是叛将,但其投奔努尔哈赤时,年纪尚小,且不过是个平民出身,也算是情有可原。如今仅凭其带着兄弟们,以及那些部属一起投奔苏翎,也算是苏翎需要的一个范例。 “到了我这里,只要有本事,用心办事,我便不问你的出身。这一点,想必李永芳也跟你说过了吧。”苏翎说道。 “是。罪将已经知晓。”刘兴柞说道。那边李永芳也连连点头。 “不过,若想继续带兵,有武职在身,就得从头做起。你与你的那些兄弟都是如此,要想再掌管一部人马,就得一刀一枪地拼出来。你可明白?”苏翎说道。 “明白。”刘兴柞说话很利索,答得爽快。 “好。你就留在我身边卫队里好了。你的兄弟,我自会再安排。” “谢将军收留。”刘兴柞说道,“还请将军赐名。” “嗯,”苏翎想了想,说道:“就跟着我姓苏,叫平豪。” 苏翎接着说道:“你以往跟着努尔哈赤,那人也算是一个豪酋,如今,你可愿意跟着我,平了他这个豪酋?” 刘兴柞,如今唤作苏平豪的年轻人,立即磕下头去,大声说道:“谢将军赐名。罪将当初年幼无知,走了邪路,如今愿意跟随将军,杀敌立功,重新做人。” “好,重新做人。”苏翎大声说道,“跟着我好好做事,你便会知道什么才叫,重新做人。” “站起来,”苏翎说道。 苏平豪一听,立即起身站起。 苏翎继续说道:“这头一件事,你要记牢了,在我的军中,没有下跪的男人。” “是。”苏平豪高声答道。 这句话对于苏平豪有什么影响,此时尚无法得知,但从苏平豪满是潮红的脸上,看得出其心潮起伏不定,且一股热血定然怦然而起。这句话让从未听过且对苏翎军中许多规矩好奇的李永芳,也有一番热的感觉。大明朝估计还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来讲述男子的气概。 不过,在一旁的袁应泰,却是对这句话十分吃惊。这位年轻的苏将军,已经创下很多令人无法估测的奇迹,且其做法,从袁应泰见到苏翎的那一刻起,便屡见不鲜,单说适才说的设立府县,便是惊人之言,而后又要改变朝廷用人制度,当然耸人。而今又出现“不跪的男人”一句,更是让其无法理解。袁应泰不由得又张大了双眼,紧紧盯着苏翎,像是第一次相识一般。 “苏平豪,你且说说努尔哈赤现今如何?”苏翎却紧接着问起这个紧要问题,顿时将所有的视线,又引到这个关系到辽阳存留的话题上去。 第六十章 豪酋颓途 新近归附的开原人氏刘兴柞,努尔哈赤麾下武官守备刘爱塔,刚刚进入辽东总兵官苏翎护卫骑兵队伍的苏平豪,这位集三种身份为一体的年轻人,此时站立在辽东经略袁应泰府衙前厅里,垂着一头散,身穿一副半旧的棉甲,上面沾满连日奔波留下的尘土,在苏翎、袁应泰以及李永芳、何丹旭注视之下,心内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恍如梦境,双目怔怔地望着前方,对苏翎的问话犹若未觉。 这番经历,搁在谁身上,也未必能有苏平豪这般站得笔直。 辽东战火一起,这大明朝辽东都司辖内上百万的百姓,哪一家又能逃脱得掉流离失所的命运?抚顺陷落,开原、铁岭逐日攻克,沈阳再陷,辽阳失而复得,这些大城里内外数十万的大明百姓,无一不被硝烟湮没。但在这之中,那些平素心怀一番志气的年轻人,但凡有些功夫在身的,哪个又不期望着能有一番经历? 从战乱之中谋取属于自己的目标,这不仅仅是苏翎这样的武官才有,在旧有格局被战火打破之下,万般机会,都会逐一显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这苏平豪,当然属于能够辨清形势的年轻人。若是说当初是因年少轻狂获罪而逃,那么,在努尔哈赤麾下任职的那几年,苏平豪也是身在复杂交错的环境之中。 这身为汉人,处于女真统领的后金国内,而隶属八旗,又夹杂在种种完全不同于大明朝规矩的习俗之中,苏平豪必须得处处小心,谨慎做人。当然,苏平豪也完全是凭着本事,作战勇猛、遵守军令。这才得以受到努尔哈赤的另眼赏识,最终被任命为守备一职。 按理,这守备武官虽然够小,但仍然算是一个官职,远在一般女真人地位之上。但苏平豪却丝毫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得以松弛的机会,反而更加小心谨慎。八旗旗主实际上便是八旗兵的主人,除了军令之外,旗主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得有丝毫违背之时。这名义上是努尔哈赤地后金国武官,可与大明朝的守备武官是两回事。大概除了听令带兵撕杀之外,半点地位也谈不上。这不能说苏平豪自投奔努尔哈赤之后,没有心生悔意,只是即便是后悔也没有丝毫益处。 这回苏平豪趁着努尔哈赤病重,八旗旗主各自散布,后金境内一片混乱之际,得以再次转变阵营。除了自己本身一直管带着的二百多汉人士兵之外。为了求得一份被重视的结果,苏平豪还沿途收拢到几十个汉人阿哈,想借此为自己多留一份保障。 带兵投奔苏翎,这兵自然是越多越好,而自己所能得到的官职,也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苏平豪的这般想法,也还是源自大明朝各级武官的家丁亲兵习惯。这二百多汉人士兵,当然仍然要算成是苏平豪地人马。按大明朝惯例,这些人将是苏平豪日后带兵的基础。辽东都司以武管民。成为辽东都司辖内的一名武官,也是苏平豪唯一的出路。若是苏平豪是一名女真人,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指挥的赏赐。 这些都是苏平豪做决定时的考虑,且更多的,是趁着努尔哈赤初败,大明赢得来之不易的大捷之时,投奔大明,这与李永芳当初投奔努尔哈赤是一致地。事实果然证明,苏平豪是选对了时机。 但是让苏平豪意外的是。辽东总兵官苏翎。对其却完全不像想象中大明朝武官惯有的态度。 拔出腰刀的那一刻,苏平豪可当真是命悬一线的感觉。但随后却仅仅是一个割辫的结果,别看当时苏平豪面色并未大变。可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待到稍稍平定心跳,苏翎却又说出一番凭本事建功立业的话来。这与苏平豪的一贯想法吻合,而这位年轻地总兵官其本身的年纪,看起来也比苏平豪大不了多少,说不定还要更年轻一些。 这多少激起了苏平豪一直埋藏在心底地那份豪气。而苏翎地赐名。丝毫不像当初努尔哈赤那般是给地恩赐。却更像是给了苏平豪一个更为宽广地未来。尤其是将苏平豪一向都不敢平视地努尔哈赤作为目标。一举平定。这难道还不够激起年轻人地血性么?努尔哈赤是什么人?征战四方。毫无败绩。而今。辽东总兵官苏翎。将带领一帮年轻人。踏平努尔哈赤。这辽东地未来。岂不便是属于他们年轻人地天下? 与袁应泰、李永芳一样。苏平豪被苏翎简单地几句话。便诱了潜藏在心底地那份原本毫无可能地希望。 不过。此时苏翎正看着苏平豪。见其双目游离不定。久久不开口说话。便又催促道。 “苏平豪。” 苏平豪身子一震。醒悟过来。连忙答道:“属下在。” 苏翎稍稍顿了下。原谅了这位适才看起来还颇为机敏地年轻人。问道:“那努尔哈赤。如今病情如何?” “回将军,努尔哈赤仍在病中,属下来辽阳之前,已有半月未见努尔哈赤出现过。”苏平豪答道。 苏翎瞧了瞧李永芳,又问苏平豪,“你说,这努尔哈赤可是真病?” “努尔哈赤地确身患重病。属下亲眼所见,那努尔哈赤自马上跌下。”苏平豪说道。 “是染风寒么?”苏翎又问。这多少是在验证李永芳属下打探回来的消息,要说消息地准确性,怕是没有比苏平豪更为精确的了。 “起初大概是急火攻心,在加上连日行军,年纪又大,所以昏厥过去。后面倒的确像是受了风寒,卧床不起。”苏平豪几乎说得与李永芳的消息一致。 “急火攻心?”苏翎转头看了看袁应泰,笑着说,“袁大人,这病可有法治?” 袁应泰会意地一笑,这幅场面,可惜不能亲见。袁大人受努尔哈赤的窝囊气,也是受够了。 不过,袁应泰还是比较关心这努尔哈赤到底会急到什么程度,便问道:“苏平豪,你可知努尔哈赤的急得什么?” “对啊,是急的他那些福晋、儿子,还是急得他那些女真诸申、阿哈们?又或是赫图阿拉老城被焚烧殆尽?”苏翎心情大好,适才一番议论。袁应泰明显是跟自己走在一条路上,这大明朝廷可有袁应泰对付,苏翎办起事来,自是方便太多。是故这说话,着实轻松。 “回将军。属下不知努尔哈赤到底急得哪一部分,不过,努尔哈赤的那些福晋、儿子地尸,倒是寻了回来。就摆在萨尔浒城内。”苏平豪当然不知道努尔哈赤心痛最多的是什么,若是换作他自己,可哪一样都难受,可毕竟努尔哈赤非同常人,如何猜测?这话问的便是不妥。不过,苏平豪说的努尔哈赤的福晋与努尔哈赤儿子们的尸,却是引起了袁应泰的关注,急忙问道:“都是哪些人?” 这个消息不准确。倒要怪郝老六与胡秋青了。这郝老六与胡秋青与术虎的部族战士们联手攻克界凡、萨尔浒,将城内一扫而空。除去当即杀死地,几乎所有的努尔哈赤与贝勒、大臣们的家眷全数都被带走。也因走得匆忙,也不急核对人数与具体姓名,总之是努尔哈赤的家眷便行了郝老六与术虎临别时,只是随意各带一帮子战俘,便各自离去。 是故,在路上杀死一部分,再交给袁应泰一部分,这到底是那些福晋。那些又是大臣们的妻妾。可当真是一本糊涂账。而袁应泰到手的,也只有几人是属于努尔哈赤的福晋。其余的都是大臣们与各自贝勒地,还有的。是属于斥候的女奴,也因穿的太好,而被郝老六当作战俘一股脑子地交了出去。 袁应泰真正问明的,只有努尔哈赤的侧妃博尔济锦氏,还有寿康妃博尔济锦氏,但只要确定这两人身份也就够了,袁应泰已将这些女人都送上船,直京城报功。但此时,他可想知道还有什么斩获,即便知道是女人、孩童,袁大人可没半点怜悯之 苏平豪倒是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在心里回忆了片刻,这女真人的名字,可是不像汉人那般好记,再说,有些名字可是连听都未听过,以苏平豪一个守备的武职,也打听不到太多地东西。 “回将军,大人,属下只听到努尔哈赤的福晋叫钮禄氏、兆佳氏、赫纳喇氏、叶赫纳喇氏四人地尸被寻到。”苏平豪说得十分吃力,难得能将这些名字记住。 不过,苏平豪说得难,这苏翎与袁应泰听的,也未必轻松,再说,努尔哈赤到底有哪些福晋、儿子,此时还不能完全清楚,这般说事,也就是图一个痛快罢了。 “还有么?”苏翎问道。 “还有努尔哈赤的十二子阿济格、十三子赖慕布、十四子多尔、十五子多铎、十六子费扬古的尸,也摆在萨尔浒城。”苏平豪说道。 还好女真男人的名字好记,再说,这些努尔哈赤的儿子年纪虽小,却也是有封赏爵位的,所以苏平豪记得也就熟悉些。 听到努尔哈赤死了五个儿子,苏翎与袁应泰,包括李永芳在内,都有些吃惊。这个消息若是属实,再报到朝廷,那可是天大的捷报。可惜,这看不到尸,只是听说,便无法报捷了。 苏翎想了想,看向李永芳,问道:“李永芳,这努尔哈赤到底有多少个福晋?有多少个儿子?” 李永芳对此可早就做了番功夫,当初在努尔哈赤麾下,这些人的名字,可都得记住,再说,李永芳本身便属于努尔哈赤地亲戚,如何不能熟记在心? 李永芳说道:“回将军,那努尔哈赤,一生多妻多子。他先后娶了元妃佟佳氏,庶妃钮禄氏、兆佳氏,继妃富察氏、侧妃伊尔根觉罗氏、中宫叶赫纳喇氏、侧妃哈达纳喇氏、庶妃嘉穆瑚觉罗氏、大妃乌拉纳喇氏、庶妃西林觉罗氏、侧妃叶赫纳喇氏。此外,还有外宫小福金泰恩察、金泰、纳扎等。努尔哈赤共有十六个儿子。长子褚英,号洪巴图鲁,又称阿尔哈图土门、次子代善。号古英巴图鲁、三子阿拜、四子汤古岱、五子莽古尔泰、六子塔拜、七子阿巴泰、八子皇太极、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类、十一子巴布海、十二子阿济格、十三子赖慕布、十四子多尔、十五子多铎、十六子费扬古。此外努尔哈赤还有女儿八人。” 李永芳说得流利,让听得人都愣愣地看着李永芳。当然,仅仅说这么一遍,任谁也记不住。 苏翎当即又转头问苏平豪,说道:“努尔哈赤,还有什么家眷在身边?” 这个消息倒是很容易得知,苏平豪当即答道:“除了随努尔哈赤出兵地十一个儿子,其余的一个都未曾找到。” “你说地可是属实?”苏翎又追问一句。“那留在萨尔浒城中的,当真是一个活地都没找到?” “属下句句属实。”苏平豪再次确定。“萨尔浒是新城,努尔哈赤以及各个贝勒们都将家眷带到城中居住。属下临行前,的确为曾听说努尔哈赤地福晋、儿子们存活。” 这么说,努尔哈赤的福晋们一个不剩,而儿子们当真是除了随军的之外,也是没有留下一个。这难怪努尔哈赤急火攻心,这般年纪了。却遭此惨败,怕是这个便是努尔哈赤最大的打击了。那赫图阿拉反正也是留作老城,相比之下,便不太重要了。 袁应泰此时,已经浑身都有些颤抖,那架势,比听说赫图阿拉老城被苏翎焚烧,还要激动。不仅是激动。只见袁应泰双唇颤动,明明是想说什么。但却就是说不出话来。 当然,苏翎也未料到,郝老六与术虎的这一番袭击,给努尔哈赤造成如此之大的损失。最初,苏翎等人商议的,重点仍然在削弱努尔哈赤的实力,将其粮食、人口,以及马匹、牛羊、工具等等一概缴获、焚毁,让其元气大伤。至少要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这也是说给袁应泰地策略的基础。这是当初制定计划时,便刻意强调的目标。也可以说是唯一的目地。 可这收获,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尽管沈阳城被努尔哈赤攻克。对努尔哈赤来说算是又增添了一份实地,且实力也有所增长,那沈阳城附近的土地,人口,可与辽阳相提并论,可谓战果辉煌。而且,八旗兵的人马数目,不因一战而损,反而因沈阳降兵而有所增加。 但,苏翎所部的突然一击,赫图阿拉当然是志在必得,而对于界凡、萨尔浒,因不知城内到底驻兵几何?且攻城之战,也未必能够一击得手,所以,这界凡、萨尔浒仅仅是郝老六的次要目标,一旦攻击受阻,苏翎已授命郝老六与术虎依旧各自分兵而去,继续搅乱那位于浑河沿岸河谷地带地女真村寨,执行彻底的清除任务。 而郝老六与术虎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攻陷界凡、萨尔浒,这本就是意外收获,而如今苏平豪所说的消息,这战果便又扩大数倍。以至于让努尔哈赤病倒,这岂不是意外收获?这也让苏翎的下一步打算,提前摆到面前。 苏翎没有关注袁应泰的举止,而是继续问苏平豪,说:“其余的八旗贝勒们,他们的家眷如何?” 苏平豪说道:“属下不知。八旗旗主如今各自分寨而立,属下无法得知详情。只有努尔哈赤的消息听得最多。” “分寨而立?”苏翎心思活动,又问道:“你来之前,八旗仍旧如此么?” “仍是如此。”苏平豪说道。 “努尔哈赤还不能布命令?卧病在床,难道说话也不行么?”苏翎问道。 “努尔哈赤说话还是可以地,”苏平豪说道,“属下在八旗中也有听到命令布,不过” “有话只管说。”苏翎见苏平豪有些迟疑,便说道。 “有些消息只是传闻,属下并未查实。”苏平豪大约不想说出没把握的话,这点让苏翎稍感满意,好感又多了一分。 “说说罢了,”苏翎说道,“你只管说便是。” “好像说是八旗旗主并不听从努尔哈赤地命令。” “哦?”苏翎忙问道,“细细说来。” “是。”苏平豪说道,“最初军中传令,是令镶蓝旗驻防沈阳。属下正分在镶蓝旗下。” 苏翎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不过,”苏平豪说道,“镶蓝旗旗主阿敏却不愿独自前往沈阳,据说是到努尔哈赤面前争辩。还听说八旗旗主都在努尔哈赤身前,彼此争吵不休。” “所以派往沈阳的,是八旗各自出一部人马?”苏翎问道。“正是。”苏平豪说道。 苏翎没有再问,这苏平豪即便说的是传闻,可也可大致判断出八旗出了什么问题。苏翎看向袁应泰,此时袁应泰已经恢复过来,也盯着苏翎,一字一顿地说道:“八旗内乱。” 苏翎又再次问苏平豪,说道:“那八旗都在干什么?” 苏平豪说道:“八旗旗主一直都在努尔哈赤大帐之中。各旗人马都分散去收拢各自牛录,清点人口、财物。且相互械斗不休。属下正是趁此离开的。” 苏翎微微点头,转向袁应泰,也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袁大人,这辽阳,如今可以留下了。” 第六十一章 再聚雄兵 辽阳对于辽东经略袁应泰,与天启皇帝之对于京城,具有同等意义。虽然这种类比在大明朝当然是无人敢提,但的确能够说明,袁应泰是如何看重辽阳的得失的。 苏翎一语定下辽阳的保留,那么这随后,万般事宜便紧锣密鼓般地围绕着辽阳展开。 这说是紧张,做起来,却并不急躁。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于苏翎带着苏平豪、李永芳离去之后,这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命何丹旭去叫下人好好地烧了几大桶热水,然后沐浴,更衣。在袁大人的后院小屋内,何丹旭点燃了四处搜寻到的香料,让隐隐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当然这香料正是袁大人一贯喜欢的品种,辽阳城内虽经战火洗劫,但却让何丹旭在那些留在辽阳城的大户、世家中寻得了几块。这点事儿,何丹旭以辽东经略的名头做起来,当然是轻而易举。那些大户、世家们,平日里就算想与辽东经略袁大人说上一句话,也要费劲周折,此时自然是尽力侍候。 也亏得那努尔哈赤怜惜辽阳城内的财物,以努尔哈赤一贯的做派,那是连一只瓷碗也是好东西,所以尽管辽阳城内死人不少,也焚烧了不少屋舍,可这大多数的雕栏画栋以及屋内的器皿,都得以保存下来。钟维泽等人懂得挖掘地窖藏匿其中,这法子可不仅仅是钟维泽知晓,辽阳城内这样的地窖,可没人数过到底能有多少,那里面不仅躲的是人,还有更多的财物。 这些当然是努尔哈赤翻寻不到的,时间太短,八旗兵也无法掘地三尺。但这些人与物事,却让苏翎的一纸迁居榜文,倒是弄了大半到了镇江堡。即便这样,留在辽阳的,也有不少,谁让辽阳是辽东都司屈一指地大城呢?这也是为何苏翎弄不明白那些酒肆、店铺,为何还能开得如此红火的原因之一。 这说到巴结辽东经略袁应泰,那些被何丹旭暗示或是明言的大户、世家们。还给袁应泰送来十名女婢,二十名男仆,以充实袁大人身边的杂役差使。这样在加上苏翎最初给拨付的人手,袁大人的宅院,可也是一副家宅兴旺的气派。不过,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显然并不十分信任这些下人,除了“必要的”事情亲自去做之外,平时倒还是大多让何丹旭留在身边。再有便是两个十来岁地女子。 焚香、净身,然后便是两个女子磨墨、铺纸,何丹旭在一旁有斟上一杯还将就过得去的茶,辽东经略袁应泰,便开始精心勾画,预备写出一篇锦绣文章出来。 这开篇自然是要先报捷。 “新任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率部袭破建奴界凡、萨尔浒二城,斩杀奴酋妻妾钮禄氏、兆佳氏、赫纳喇氏、叶赫纳喇氏四人。奴子十二子阿济格、十三子赖慕布、十四子多尔、十五子多铎、十六子费扬古计五名” 这是必有的内容,袁应泰写下这几行字。却又停顿下来,一只手执笔悬在半空,却久久不再写一个字。 过了片刻。袁应泰拿过另一张纸。写下:“苏翎所部俘获女真夷人共计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五名” 这是苏翎最终报给袁应泰地数目。当然实际上不止三万多人。但这些可都是有名册在手。地确是一一对应出来地名字。至于其余地。苏翎也未打算再利用。这三万多人已经会让朝廷瞠目结舌了。也不能再让朝廷上地文官老爷们过于惊诧不是? 袁应泰最初拿到名册。当然是也圆睁着双眼。一副不敢想象地模样。从来都只有努尔哈赤掠走汉人。可没听说有俘获女真人地消息。辽东边境上地战功斩获。大半都是浮数。这点连兵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法不责众而已。当然。袁应泰即使没有看到名册。也是相信苏翎所说必定属实。这三万多地人口。足以让苏翎再得到一些升赏。至于其对大明朝地象征意义。已经不用多说了。袁应泰看着这两张纸上地内容。左右端详着。像是在赏玩某件古物。又像是在品味一副画卷。久久不能放下。这让一旁时候地两名女子相视暗笑。却是不敢出声。 良久。袁应泰又拿起另外一张纸。写下“海西府”三字。稍停。又在一旁写下“东海府”三字。想了一会儿。又下“黑龙江”、“松花江”一行字。但仍嫌不满意。干脆放下笔。站起身来。在屋内缓缓踱步。 这是一篇大文章。袁应泰执笔时。才觉与苏翎地对话中所谈及地。当真是整个大明朝都难得寻见地远见。这篇文章该如何去写。才能将对话中地意思表述清楚。且又能让朝廷能够明白此举地意义所在。这使得拿惯了毛笔地袁应泰感觉十分棘手。这竟然是一字也写不下去。 这海西、东海设立府县一事。是越了眼下辽东态势地预设。这岂止是三五年。怕是要十年。才可能真正达到苏翎所说地目地。但凡事。预则立。没有此时地这番文章。又怎会有大明朝在北方更大地疆域出现呢? 袁应泰是越想,心中越是兴奋,在屋内的步伐,也稍稍快了几步。就在两名女子诧异地目光之中,袁应泰才恍然想起,这篇文章可不是眼下最重要地事,或者说,这头绪,可不是从这篇文章开始。想到这里,袁应泰立即回到桌边坐下,提笔便是数千言。 报捷依旧是抬头便要说的,然后是辽阳地存留一事。随后,便是辽东总兵官苏翎所需的军需、粮饷事项。这才是目前最紧要之事,袁应泰几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上万字地奏书写好,随即交予何丹旭,令其用印,立即往京城。然后。袁应泰才慢慢去构思关于海西、东海设立府县的文章。 这一篇,足足用了袁应泰三日的功夫,才草草而就,然后又用了半日校对,重新誊写一遍,用快马加急送往京城。正如苏翎所想,这对付朝廷文官的心思,也唯有袁应泰最有把握。这篇文章基本上都是摸透了文官们可能有的心理表现,然后一一予以解说、举证,最终将苏翎地意图,用袁应泰的语气,展现给天启皇帝与朝堂之上的大臣们。 写完这些,袁应泰才恍如经历一番长途跋涉,浑身酸痛无比,这时。才想起辽阳城内的诸事,便顾不得疲倦,唤来何丹旭询问,待得知苏翎已经在着手调集兵马,将战略做出一番调整之后,才略略安心,自去淡淡香味儿之中沉沉睡去。当然,那两名女子。没有离开袁大人半步。这些秘事,怕是只有何丹旭。能听到一些动静,否则,怎么暗地里露出几丝诡秘的笑容? 苏翎回到军营,先是给苏平豪置备了一身护卫们的黑甲,一身装备都全部换上新的,然后令李永芳派人去召回苏平豪带回的兄弟以及士卒。 这刘兴柞既然改名做了苏平豪,苏翎到没有让其兄弟们改名,不过,这苏平豪可是兄弟们中领头地一个。当即全部改为苏姓。对此。苏翎也全然不在意,还是那句话。凭本事立功受赏。苏平豪的兄弟们被分别调入顾南、郭杰中以及黑甲骑兵营金正翔、彭维晓的属下,那些士卒。则由钟维泽与李永芳挑选出一部分可做哨探之用的人,其余的尽皆分往镇江堡、太平哨等营内。 这二百多名汉人降兵,犹如一滴水滴,悄然无声地便消失在苏翎所部的数万兵马之中。当然,除了各营的武官,谁也不知晓这些兵的来历,只知道这些兵大多具有一定地战力,明显是受过训且上过战场的人。这些兵在融入苏翎所部之后,在战场上表现尤其突出,不少人都得以升职受赏,当真是应了苏翎的那句话,有本事的人,便会得到赏赐。 至于随行而来的那些女真人,苏翎只是派人送信给田大熊,让他派人护送至镇江堡,再由胡显成将其打散分至各个村屯之内,给予土地,令其耕种。这些人不出一年,便俨然便是辽东百姓的模样,仅凭外表穿着,是谁也分不出是汉人,还是女真人。当然,语言的障碍,始终存在的,但这也不会是太大地问题。身居汉人中间,这多少都要学会说汉话,并且,在以往的建州卫之中,说汉话是与辽东进行贸易地必备基础,这原本就有这个动力,所以,不到半年,这些女真人个个都能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那三个女真牛录,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也被分至一个临近镇江堡的村子,算是给予了优待。而袁应泰赏赐了银子,苏翎也令胡显成对三人给予了一百两的赏银。托保、额尔纳、额赫三人本就是携带了家眷的,便在各自分得的土地上建起屋舍,安家居住。而那些赏银,也足够使三人过上中等偏上的日子,且还能拿出一部分银子,购买更多的土地,或是雇工进行农事耕种,算是应了苏翎的那句话,做个地主,也是一番富家翁地生活。 安排这些事,也不过就是一道命令而已。随后,苏翎便令顾南与郭杰中率各自所部,进入辽阳城内驻守,在弓长岭上,则命祝浩率领三千人换防。祝浩这一个多月,只顾带着七八千明军搬运由辽阳得到地大批粮食、军需,因辽阳至镇江有四百里地,这一次搬运也得花上不少时日,当时为了快将辽阳搬空,祝浩想出了个法子,先将辽阳内的军需等物搬至距辽阳一百里左右地地方,在那里建立其一个中转地,派兵驻守,然后再从那些迁居的人中挑选壮实劳力,搬往镇江堡。 这个办法尽管不能节省多少时间,但从辽阳搬运地度,却是加快了许多。那些明军士兵虽然辛苦,但毕竟吃得饱,也拿了饷银,长官也并不克扣、虐待,再说,这搬运军需总比在辽阳等着打仗要安全许多,是故都拿出有别于平日的劲头。祝浩挑选出三千士兵进驻弓长岭,剩余的则继续干活。由此,祝浩也开始真正的带兵生涯,不断要求苏翎给予派遣教官,以便更好的将自己所属人马练成军阵。 同时,苏翎对镇江堡一带的驻兵也进行了一番调整。苏翎命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再次拔营,返回辽阳,驻扎在海州一带。令已经抵达旅顺口的冯伯灵,带着镇江水师,以及新招募的新兵进驻金州,并令其接管盖州的一切军政事务,且继续招募新兵。至于千山堡一带,苏翎令汤南凯的火器四营,调防镇江堡,并在镇江堡建立其一个新兵大营,以后所有的新兵集训,都将在镇江堡的新兵大营内进行。 而余彦泽的振武营,依旧驻防在太平哨城一带。苏翎将郝老六营中的一部分武官,与余彦泽的振武营相互调换,已是郝老六在太平哨驻扎时所总结出的一系列战术,能在振武营中进一步的扩展开来。而曹正雄所部,仍旧管辖浑江渡口以北的地带,不过,苏翎命将大营驻扎在集安堡,并令其继续招募新兵,且扩大集安堡的规模,同时,令其兼顾鸭绿江对岸的朝鲜满浦镇事宜。上一次攻打赫图阿拉,曹正雄所部的表现令人担忧,此时苏翎并未加以责怪,而是继续令其独自带兵,并从其余几营中挑选一部分武官充实曹正雄所部。而朝鲜满铺镇一事,更是对曹正雄有更高的期望。 对于辽阳的近三万明军人马,苏翎一反以往不多加干涉的态度,一道道的军令迅传达到各处明军主官处。此时辽阳城内,苏翎的黑甲骑兵营全部到齐,虽只有四千骑兵,但苏翎在充实了袁应泰的三千虎旅军后,再次将赶赴辽阳的明军大卸八块。除了原来明军各武官的家丁不冻之外,其余的尽皆予以重新编制。 这一下,原属于黑甲骑兵营的五名游击将军顾南、郭杰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维晓,均将所有明军全数瓜分,每人各带一千黑甲骑兵,并四千明军,充实每营五千之数。当然,这些明军至少半数不能算是好兵,但这一分下来,每一名游击将军,都为了尽快将自己所部整训成精锐营伍,都日夜加紧训练,且都采用的是千山堡的方法,不出一月,这些原本经过一定训练的明兵,便全然改变了样貌。至少在列队行军上,已经适应了苏翎的要求。 至于李光荣等明军武官,现在只剩下数十到数百名家丁可以管带,有袁应泰在,苏翎也不必使用提督辽东军务的牌子,便能够让其老老实实地听命。苏翎当然也没有让这些人闲着,各自被分派为修补辽阳城强,以及继续接收不断赶来的明军士卒。,并且,往广宁,以及海州辽河口一带运送粮饷的任务,也交给这些武官管带。 苏翎的这一番改变,将辽阳再次作为一个中心聚集起来。这接下来,便要看朝廷答应给拨付的粮饷、铠甲、器械几时能到了。只要这些配置齐全,苏翎将再一次组织起对努尔哈赤的进攻。 第六十二章 三分士卒(一) 天启元年的六月,大明朝辽东都司界内由南向北,逐渐进入雨季。 这细雨纷纷扬扬,连续下了近十日,从辽东东部、北部的丘陵、山脉中汇集而出的雨水,以涓涓溪流的姿态,各自注入辽东都司北部的几条河流。这两年,辽东战火不断,死伤军民无数,大约是这老天也为之变了脸色,今年的这次雨水,有些反常。 往年的这个时节,从未有过连续下上十日的雨水,常常是一场暴雨急袭而至,最多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便也就风止雨歇,云开雾散。这骤然增多的雨水从山中倾泻而下,往往也造成山洪暴,使得河流水位暴涨,成为辽东习以为常的水患。不过,这也是辽东都司边墙一带最为宽心的时候,河水水位的增高,使得无论是西面的蒙古人,还是北面的女真人,也都因水患而变得安生许多。 但今年这雨,是细如游丝,丝毫没有半点厉色。而辽阳北关一带的太子河、浑河、蒲河,河水虽然照样上涨,却是升得平缓,以至宽广的水面上,看不到激流飞逝的场面。这几条河流汇入到辽河之时,倒是让辽河河面增宽不少,但水势却依旧不见汹涌。那些沿河两岸的百姓,已可以撑着小船,打捞水面上顺流而下的木头以及不知哪儿漂来的家具等等。这在往年,可没有一只船敢在这个时候下水。 河水如此一反常态,自然便失去了作为屏障的作用。但此时开原、铁岭早已不在大明朝廷的掌控之下,沈阳城上空悬浮的,是努尔哈赤八旗的旌旗,而西面的蒙古人,也是久未见人马出没。不过,如今的辽东都司,可同样反常,再没有人将这辽河、太子河作为辽东的一道屏障。相反。河流作为交通运输的便利作用,被极力利用起来。 在辽河入海处,近岸浅海上是千帆云集,装载着粮草、军需地沙船,是从天津、山东。甚至远至浙江一带调集的。这些沙船不仅是从广宁一带将囤积已久的粮草运至辽河口,还从天津的港口处,将京城拨付的军饷、铠甲、兵器、火药等等,装运上船,源源不断驶往辽东。 大明朝廷自重开海禁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规模地海运调动。来自朝廷兵部、工部甚至户部的各式文书。不断被快马传送到各处临海府县,继续征调、采买船只、水手,且一应所需银两,概不拖欠,即便是有些府、县无力支付现银,也将由当年的税赋中给予扣除。在这种极大的需求之下,已经有为数不少的各式人等,开始重谋开辟新的船场。建造新船。若是论及大买卖,再没有比承接军需更大地生意了,如今既然朝廷肯花银子,便自然会使逐利之人趋之若鹜。 这数以千计征调、新修成的船只。沿着渤海近岸处,一路划过一道弧线,最终停泊在辽河入海口处的码头上。在六月天里,东南风盛行,这些船只在浅海处行驶得颇为顺利,虽也有遇风沉没的,却没有往年那般凶险。 再说,船队中督运的官员,丝毫没有往年因担心漂没而迟滞的常态。反而一再催促。若是误了限期,这些官员将会被立即治罪。轻则丢官,重则下狱。是故。集结在辽河入海口处的船只,已经远远多于被卸完货物的空船。不得已,一部分船只开始驶向盖州,在盖州海岸卸货,以便减少滞留海上地风险。而另一部分稍小的船只,则沿辽河而上,一路借着风势,再加上雇佣拉纤的民夫,直接将货物向辽阳送去。 至于辽河口的6上,已经聚集了数千运送粮草、军需地民夫。自沈阳失陷,辽阳被努尔哈赤大兵围攻之时,辽阳一带直至海州、盖州的民众本已逃了大半,可这一个多月里,却又渐次返回。辽事尚未平稳,这返回的百姓,当然是那些除了自家便无处可去的人。这其中便有不少因躲避战火而误了农耕的人家,还有一些则是连种子粮都没有的,这出外赚些银子买粮的人,可是难以计数。 是故这辽河口一带,招募的民夫并未因人口流失而捉襟见肘,并仍然有继续增多的趋势。战乱之中,粮价自会是个令人乍舌地数目,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一向对民事颇为上心,已下令所有民夫地酬劳,均以粮食给付,此举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粮价上涨的幅度。当然,这是在保证了驻守在辽阳地官兵粮草的基础之上地命令。好在此时辽阳的官兵不过三万多人,算是辽东开战以来驻兵最少的,袁大人自可从容处置。 就在细雨停后地一日。淡蓝地天空中只漂浮着几片白云。火辣辣地太阳当头悬照。时值午时三刻。正是一日之中最为酷热之时。位于三岔河东面地牛庄。便是在此时。迎来了一队运送粮草、军需地队伍。 这一队人马约莫三百来人。一百多匹骡马。套着五十多辆大车。所有地大车上都是装地满满地。让拉车地骡马都使足了力气。大约是骡马不够。而货物太多。除去赶车地人。剩余地那些民夫都是挑着担子。或是数人合推一辆小车。同样都是重负。个个脸上都是汗水和着尘土。变成一道道污痕。 押送驮队地明军官兵。却只有十几人。分散在队伍前后左右。不过。却是个个都是铠甲齐全。且有马骑乘。走在队伍最前面领头地。是两位明军武官打扮地人。这两人一个叫邓飞杰。四川人。一个叫丁万良。浙江人。两人都属总兵官李光荣地属下。跟随李光荣专管督运粮草、军需。这一次。是因一艘运送军需地船只因破损而主动搁浅在三岔河上。二人便被命前往三岔河招募民夫。搬运粮草、军需。 这类督运驮队地差事。邓飞杰、丁万良也不是头一次做了。这一个多月里。二人少说也在辽河口至辽阳之间往来了五回。尚属办事得力之人。这一次二人领着十几名士卒。也不需携带银两、器械。只管一路招募而去。如今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布地榜文。已经传遍了各地。对于各地百姓来说。已经算是难得地口碑。至少还没听说给朝廷干活出力而没有领到酬劳地消息传出来。 所以这三百多人地民夫并未费多大力气。便已凑足。甚至到了三岔河搁浅地船只时。还显得有些多了。不过。二人也未给袁大人节省银子。只要人人都有活干。也不在乎多那么几个人。甚至有一名三十来岁地大脚妇人。也被允许挑了一担子军服。算是格外地体谅。当然这是唯一地。二人也没多问。想必必是家中没有男人而又缺粮地缘故。那些民夫们对其也多为照顾。一路上。将那名妇人地担子。少说也减少了一半地份量。自然。眼泪与感激。在那名妇人地脸上从未消失过。 这眼看着就要进入牛庄。邓飞杰与丁万良却什么命令也为下达。径直策马而行。似乎并不打算在牛庄歇息。 领先一辆大车边的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与旁边几人小声商议了一下,便向前紧跑几步,追至邓飞杰与丁万良的马旁,高声说道:“军爷,军爷。” 邓飞杰与丁万良勒住战马停下,问道:“何事?” “军爷,”那中年人满脸堆笑,哈着腰说道,“您看这一大早出来。都走了快三十里地了。不如就在这牛庄歇歇脚。” 邓飞杰回头瞧了瞧身后的队伍,看了看丁万良。没有立时答应。 那名中年人又连忙说道:“军爷,您瞧这会儿这么大的日头。大家都也有些疲了。这里面有一半地人都是牛庄本地人,让他们回家喝口水,吃过饭再走也不误事的。” 丁万良说道:“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牛庄本地人,正是因此,才不好在这里歇。还是再走几里地,在庄外歇吧。” 那名中年人一愣,眨巴眨巴眼睛,随即说道:“军爷,这是为何?” 邓飞杰喝到:“少嗦,这么多人,若是少了粮食、军需,你吃罪得起么?” 听是这么个缘故,那名中年人脸上又堆满了笑容,说道:“二位军爷,这事尽管放心,这军粮之类的,保管不会少了一粒。” 邓飞杰再次斥责道:“你敢担保?这军需可是辽阳要紧物事,坏了事可要杀头的。” 中年人说道:“军爷,小人是什么人啊,哪敢担保这朝廷军需。是这样的,这牛庄当初被苏将军派大军清理过一遍,凡是投身建奴的,都被杀得精光。二位军爷尽管放心,如今牛庄里的人户,连偷只鸡的都没人敢,都是老实农家人。这牛庄内不少人家还在苏将军营中当兵,哪儿还敢动这样地心思?” 听到辽东总兵官苏翎,征夷大将军的名字,邓飞杰与丁万良相互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丁万良问道:“你说得可属实?” “军爷,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话,不信,军爷可寻这牛庄里地人随便一问便知。”中年人说道。 邓飞杰琢磨了片刻,看向丁万良,见其微微点头,便说道:“好吧,就在此地歇歇。” “多谢二位军爷。”中年人弯腰作揖,连声说到。 “不过,”邓飞杰说道,“这既然是你出面,你可得给我安排妥了,若当真少了一粒粮食,你可跑不掉。”“是。”中年人说道,“二位军爷还有其余的各位,可到牛庄太平桥处的酒肆歇息,只要说是苏将军属下,那店家可半钱银子也不会收您的。” “哦?”丁万良笑着说道,“有这等事?别回头说我们强吃强占,这给你们方便,倒还惹一身麻烦。” 中年人连连摇头,说道:“二位军爷,这绝对不会。那酒肆主人受了苏将军的好处,报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做那种勾当?这可是其自己说的,不过一直没人去罢了。” 邓飞杰笑道:“果真如此,一会儿安顿妥了,你带我们去。若是不真,这酒钱可得你付。” 中年人说道:“好。一会儿小的就给二位军爷带路。” 说罢。中年人随即传下消息,已累得浑身是汗,早想歇脚的民夫们顿时一阵欢呼,快走几步,纷纷进入牛庄。将一应大车、骡马以及担子等等都整齐地放在牛庄的晒场上,各自寻家门而去。那些临近村子地民夫,也有不少跟着去讨碗水喝。这些人其实大半都带着干粮,这一路前往辽阳,也不过两日地功夫,但却能赚到三斗粮食。且这次还是从半中间而行,只走一半的路程,怎能不卖力做事?如今这二位押送地武官又通情达理,民夫们做事更是小心。邓飞杰与丁万良带着十几名士卒一直在人群中四处查看,见果然没人趁乱顺手牵羊,便也就放了心。那中年人招呼着众人摆放好大车,将骡马一概卸下轻松一番,这骡马的主人自会给其喂食、饮水。看着差不多了。便来到邓飞杰与丁万良面前,说道:“二位军爷,这可都摆放妥当了,小地这就二位军爷去。瞧,就在那边。” 中年人说着,用手一指。其所说的酒肆,也不过就三间铺面大小,门口挂着个幌子,就离得不远,过了太平桥便是,中间只隔着一条河沟。 邓飞杰与丁万良便招呼属下士卒,分做两班。轮换去酒肆午饭。这次押运粮草、军需。军中自然会给予银钱贴补,这白吃一顿的想法。不过是说笑罢了。当下邓飞杰与丁万良便带着几名士兵跟在中年人后面,向对岸走去。 来到酒肆门口。中年人还未进门,便高声叫道:“秦小四,秦小四。” “来了,来了。”那名叫秦小四地,也是四十多岁的模样,忙着跑出来,腰上还系着围裙,迎头见喊人的是那中年人,便皱着眉头说道:“我说老胡,你没事叫什么” 话未说完,便看见那中年人老胡身后跟着的邓飞杰与丁万良等几人,连忙收口。“秦小四,这几位军爷,是押送粮草、军需路过此地,到你这儿歇脚,你可得好生招待。”中年老胡说道。 “是,是,是,几位军爷里面请,小地方,请军爷多担待些,将就着坐坐。”秦小四说道。 邓飞杰与丁万良便举步跨进店内,见里面摆着十几张桌凳,到也算干净,若不是装设的简陋,还真看不出这乡下地方也能打扫得犹如辽阳城内的酒肆一般干净。当然,几只蚊虫不可避免地在屋角飞来飞去。 邓飞杰选了张靠窗地位置,窗外一株大树正好投下一片阴凉,间或有风吹过,倒是避暑气的好去处。邓飞杰便与丁万良坐下,其余几名士兵则坐在稍远的一处位置。 “秦小四,随便弄几个菜,快点,吃完我们还要赶路。”丁万良说道。 “是,是。不敢耽误,这就去弄,二位军爷稍等。”秦小四说着,便一头钻到后院去了。 那叫老胡的,上前笑着说道:“二位军爷就在这里歇歇,我这也回家看看。” “去吧,”邓飞杰说道,“可别耽误了赶路。” 说道赶路,中年老胡却又说道:“二位军爷,您看这天气正热,不如就在这里歇上一个时辰再走,今日晚间多赶一个时辰都无妨的,天凉这路也走得爽快些。” 邓飞杰望了望窗外,见大树的阴凉之外,当真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树上的几只禅没完没了地叫着,便又回过头,望着丁万良。 那丁万良便点点头,说道:“干脆就多歇一会儿,这热天走得也不快,没得多累人,待晚间多赶一截便是。” “好吧,”邓飞杰也点头说道:“就这这么着吧。你回去跟大伙儿说,一会一听招呼,可得立时赶至,不得再拖延。” “是,谢二位军爷。”老胡说着,弯弯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奔回家去了。那架势,不知道年纪地,还以为是新婚燕尔,舍不得老婆的热被窝的嫩头小子。 这边老胡刚去,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适才给那边几位士卒提上一壶凉茶,给每个人倒上一碗,这才走到邓飞杰丁万良这边,依旧倒上一大碗。这店小二明显不太懂事,这也看不清这些军伍之人地官职差别。这若是换了旁人,怕不是一脚便踢了过去。不过,邓飞杰、丁万良显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辈,也未加理睬,只管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干,再让店小二给倒上。 这一碗凉茶下肚,顿时爽快起来。 “没想到这辽东的天气也这般热。”丁万良顺手拿起窗台上搁着的一把破蒲扇,便扇便说道。 “就是,还是我们四川那地方好,夏日不热,冬日不冷。”邓飞杰说道。 “我们浙江也是啊。”丁万良附和了一句,随即又顺口说道,“可惜,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家了。” “回家”二字,大约是触到了两人的痛处,连坐在一边的那几名士兵,也都听到后身形一顿,店内一下便似乎静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三分士卒(二) 那半大小子一愣神,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才愣头愣脑地问了句: “二位爷,要喝酒么?”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在座的几位官兵,邓飞杰与丁万良倒是相互望了望,没有出声。在另一桌的几人却像是有些嘴馋,咂吧着嘴,一人小声试探着问道:“邓把总,丁把总,这天这般热法,一路上也走得乏了,这酒” 邓飞杰面色一沉,说道:“苏将军已经颁下军令,办事途中不得饮酒,你们想挨鞭子么?” 说话的那名士兵有些不服气,低声嘟囔着:“这不是看不到嘛” 声音虽小,这店内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邓飞杰当即变色,便要站起身来,那丁万良却伸手一拦,说道:“算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听见这话,邓飞杰的面色缓了下来,斜眼瞧了瞧那几名士兵,“哼”了一声,却未再说什么。 “这样吧,少喝点。不误事便好。”丁万良说道,不过,看那样子,倒不像是替人说话,八成自己也有些酒意。这自从苏翎在辽阳城内布禁令,可让辽阳城内的酒肆主人几乎哭断了肠子,背地里难说将苏翎的祖宗八代骂了多少遍,当然,那苏将军的祖宗是哪儿的人,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天南海北的,都轮上一遍。当然,这群不上阵的明军官兵,那是久久没有尝到酒的味道了。 邓飞杰听丁万良也开口说酒,这当然不好说什么,但仍然未定下主意。他二人虽说是归属总兵李光荣,但苏翎可是挂着征夷大将军,提督辽东军伍的头衔。如今虽然没怎么干涉李光荣总兵的下属,可那一路上收容的溃兵,可都被苏将军调走,总兵官李光荣与其余几位赶至辽阳护卫辽东经略袁应泰的武官,都只剩下各自的家丁、亲兵可管。这若是犯了苏将军地军令。难说会不会寻这个由头,惩治一番被各武官视作家人的家丁。 丁万良见邓飞杰犹豫,便爽快地说道:“老邓,咱们这条命都是在浑河边上捡的,这是老天从手指缝里漏下的,多活一天便占了一天的便宜。这喝便喝。不喝便不喝,你倒是痛快点。” 一听这话,邓飞杰面色有些潮红,犹如狠般地说道:“好,喝酒。拿酒来。” 那半大小子再次摸了摸头。嘟哝着向后面走去。不多时。便双手抱着两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这倒是让那边一桌地士兵分外揪心。这一不小心打了。可就喝不成了。 半大小子估计是常做这种事。倒是一路平安地将酒坛子放在桌上。顺手拍开封口。便自顾去了。这也不另外换碗。大约是将就着适才喝茶地大碗便可。 丁万良站起身。过去一手拎起一坛。回到桌边。给邓飞杰倒上一碗。又将自己地碗满上。这才坐下。那边地一桌还不等丁万良转身。便已经抱起剩下地一坛喝上了。 丁万良端起酒碗。略略举高。看着邓飞杰。说道:“来。这碗酒。敬浑河边阵亡地兄弟们。” 邓飞杰默默地也端起碗。与丁万良略微一碰。便一口气喝干。丝毫没见适才遵守军纪地模样。 这种乡下自酿地土酒。大约也有些年头了。不知这秦小四如何藏地。能避过战乱。喝起来。有些高粱酒地味道。火辣辣地一股热气直通胸腹。 邓飞杰一碗酒下肚,便开始面色绯红,双眼也像是要透出血来,显然,这位邓把总是不善于喝这种烈酒。 “我那些兄弟,一起从四川来辽东的,可只剩下我一人了。”邓飞杰低声说道。 “我还不是?”丁万良这一碗,却是只喝了几口,没有像邓飞杰那般实在。 邓飞杰与丁万良,都是在浑河血战中的幸存者。原先二人分别是川兵营与浙兵营中的一名把总,算是最低级别的武官,都曾参与那场浑河死战邓飞杰是在沈阳城外,浑河北岸被全歼地一部,当时川兵血战多时,火药、弹丸都已用尽,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展开白刃战,那邓飞杰被一名挥舞这狼牙旁的八旗骑兵逼住,眼开着便要一击送命,谁曾想斜刺里又奔来一骑,将其撞飞,当即便昏了过去,但却由此躲过了狼牙旁的利齿。等到战事结束,邓飞杰都混在死人堆里昏迷着,那时八旗兵正追赶着驰援沈阳地明军,也无人顾及这些全数阵亡的川兵。待到夜深,邓飞杰才爬着逃出战场。 至于丁万良,则与邓飞杰类似,也是躺在血泊之中幸免于难的。不过,丁万良当时正站在一堆火药旁边,那时八旗兵已经攻进明军战阵之中,双方都是混战的场面,未了避免火药、火炮被八旗夺取,一名炮手杀红了眼,伸手便将火把丢进火药堆中,顿时炸成一片火海。而丁万良却十分侥幸,只是被气浪震得晕了过去。这才得以混过不死不休的混战,待到临晨,也才从压在身上的尸下面钻出来,连夜向辽阳奔去。 邓飞杰与丁万良的这番死里逃生,却是根本无人问津。逃到辽阳之后,被与其余的溃兵混在一起,随便编制到明军一部之中。按说这等经历,又是原有把总武职在身,这怎么也得算是一个功劳吧,按惯例赏赐一个千总武职,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众人所说,可都是浑河血战之兵,尽数阵亡,弄得邓飞杰、丁万良只与一旁的人提及几句,便被询问是否是逃兵。 这下,邓飞杰与丁万良都不敢再开口提及,好在那时辽阳也是一片惊慌,无人再对二人感兴趣。二人那时还未见过面,分别在各自地营中混日子。当然,这把总一职,也是不敢提及地。后来辽阳城外一战,明军再次大败。邓飞杰与丁万良还未曾接敌,便被溃兵裹挟着,潮水一般向鞍山、牛庄一带退去。并且一退便不可收拾,后面仍然有八旗兵的追赶,溃兵们争相度过三岔河上地浮桥。一直奔到广宁附近,方才停了下来。 邓飞杰与丁万良,是经历血战之人,自不会如溃兵那般杯弓蛇影,但大军既退,也不由自主地退到镇西堡。那时溃兵如山塌般凌乱不堪。根本无人引领。邓飞杰与丁万良这才自乱军之中相识,走到一起来。未解决吃食问题,二人手执一直没有丢弃的兵器,弓箭、鸟铳,就在镇西堡附近地林子里打猎果腹。而镇西堡,可是不会让溃兵们进入的。 这样坚持了近半月的功夫,眼瞧着越来越寻不到吃食,邓飞杰与丁万良依旧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往山海关而去,还是另选个什么地方落脚。就在这时,辽阳仍然在大明之手地消息传来,而总兵官李光荣。正好一路收集溃兵至此,二人便投奔了李光荣总兵。这些溃兵大多与邓飞杰与丁万良一样,无处可去,也无处觅食,李光荣便轻松地收拢到了数千人。 或许是邓飞杰与丁万良在那群溃兵之中格外显眼,不仅是二人甲杖、铠甲、兵器俱全,且神色也完全不似别的溃兵那般惊恐万分,反倒露出几分沉稳。李光荣当即收二人为家丁,每月领取二两银子的月饷。说是另外还有赏赐。这般待遇。当然不会令二人拒绝,自此。邓飞杰与丁万良便留在李光荣的麾下。 这番经历,都由这碗酒引出。在二人心内好一番折腾。这一个月多的日子,二人还真没有机会如此坐在一起,说出这样几句令人伤感地话语。不过,这样的神情,也只有二人知道,那边一桌的士兵,却是只顾着小口品尝,连望也没望上一眼。 那店主秦小四,动作也算麻利,很快便从后院端出几盘酒菜,一大盆米饭。当然,邓飞杰与丁万良是最先上菜的。 “二位军爷尝尝,味道可好?”秦小四笑着说道。 秦小四的出现,算是将邓飞杰与丁万良的情绪给拉了回来。二人伸出筷子夹菜,尝了几口,点点头说道:“味道不错。你这手艺,该去辽阳城里才是。” “谢二位爷夸奖,小地乡下人,就在本乡吃口饭也就是了,不敢胡想。”秦小四说道。 邓飞杰吃了几大口菜,算是压下了那股酒意,此时便问道:“听说你这里,对苏将军下属,不要银子?” “那是。”秦小四说道,“二位军爷放心,小的说话算话,不会要半分酒钱。只要味道合适,军爷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小的。” 那老胡果然没有说谎,丁万良便问:“你如何知道我们是苏将军属下?若是都来吃,岂不是吃垮了你这个小店?” “苏将军的兵,都不骂人的。”秦小四说道,“二位爷进来,说话可是客气得很,这不是苏将军属下,又会是哪个?” “再说,苏将军的兵都不缺银子,小的不怕被吃垮。”秦小四说道。 “敢情你还是要受银子的?”丁万良说道,这秦小四怕是用地别样心思。 “不,不,绝不敢收的。只是有时苏将军的属下来此,定要给银子,小的也不敢不收。今日二位军爷眼生,大约是头一回来此,还请给小地一个面子,这次就让小的报一次恩吧。”秦小四说道。 这话又引起邓飞杰的兴趣,问道:“苏将军如何于你有恩?” 提到这个,秦小四似乎感概颇多,说道:“还不是上回建奴攻打辽阳,这牛庄里几个大户便要投敌,这里都是世代居住的乡亲,当然有人不愿,两下就打了起来,小的当然也站在自己人这边,被那帮没良心的大户杀了叔叔、侄子,小的是躲了起来,才免遭毒手。后来,苏将军派兵前来牛庄,将那帮子贱人都抓了起来,小的这才报了仇,亲手砍了仇人的脑袋。” “这就是你说地大恩?”邓飞杰问道。 “正是,若不是小地年纪大了,便要跟着苏将军去当兵。那一身铠甲,可当真威风的很,还有谁还欺负?哎呦,不好,我地锅”秦小四怪叫着奔向后院。果然,隐约传来一股焦糊地味道。 这秦小四人跑了,话却留了下来。邓飞杰与丁万良相互对视一眼,均对秦小四地话有一番别样的想法。 “老邓,”丁万良率先开口,“你说。咱俩当真就在李总兵下面待着?” “哪又能去哪儿?”邓飞杰动了动眉毛。“二两银子的月饷,你还嫌不够?” “不是银子,”丁万良说道,“你没听说么?苏将军的最新军令?” “什么军令?”邓飞杰问。显然,邓飞杰心灰意懒,这消息也懒得打听。 丁万良斜眼瞧了瞧那些士兵,见其可没有这二人这般斯文,一律狼吞虎咽。将一桌酒菜都几乎吃尽。 “你们,也都吃够了吧,都去换那些留守地兄弟。”丁万良说道。 那几个士兵到还有良心,酒没喝完。给其余的兄弟剩了半坛,见丁万良话,便起身而去。 丁万良这才说道:“老邓,苏将军最新颁布的军令,一改大明官军常例。将士卒分为三等,饷银各自不同。” “哦?”邓飞杰好奇道,“哪三等?” “第一,就叫一等兵,月饷五两;第二便叫二等兵。月饷一两;” “剩下的便是三等兵?”邓飞杰笑着说道。 “不。”丁万良摇摇头。说:“剩下的叫辎重兵,只给八钱银子。这还得是有气力、肯听话的才行。” 这一等兵可比武官地家丁的月饷还要高。邓飞杰有些不解。又问:“那如何区分?” “本事。”丁万良显然对这两个字十分在乎,说道:“所有的士卒。都需考核评定。一等兵,要十箭九中,举得起五十斤的石锁,能奔行十里不歇。” 这样的条件,怕是在明军里找不出多少。“就这些便能拿五两月饷?”邓飞杰问。 “不止,还要由苏将军的护卫骑兵亲自比试,能拼过十招的,才算过关。”丁万良说道。 “比什么?” “任选。” 这可有些张狂了,未必苏将军的护卫什么兵器都会?想到这里,邓飞杰忽然现丁万良眼睛里有一丝笑意,一怔,便随即明白。这丁万良怕是正是打着任选地主意。丁万良最拿手的兵器,只一杆鸟铳。六十步之内,百百中。那杆鸟铳也是经其自己稍加改制的,也只有这把鸟铳,能让丁万良用得趁手,当初打猎时,邓飞杰已经见识过了。 “怎么样,我们也去试试?”丁万良问道。 “我?”邓飞杰却是还未想过。 “老邓,你拿手的可是箭,这十十中,你该是不会失手地。” 这倒是实话,这二人走在一起,也有这方面的缘故,没点本事的人,又怎么留得性命? 见邓飞杰依旧迟疑,丁万良又说道:“老邓,这一等兵的银子还是小事,苏将军定下的规矩,这以后所有的领兵武官,必须由一等兵中选取。其余立功受赏的武官,则只能升职,却不能领兵。” 这可当真是凭本事做官了。一时间,邓飞杰心中又浮起自己升任把总的艰难,且经过浑河苦战,自己奋力杀敌,留得一条性命,却是连提都不敢提。抬头看看丁万良,果然,邓飞杰也看到类似的神色。 “那李总兵这里”邓飞杰有些顾虑。 毕竟二人现在还算是属于李光荣总兵地家丁、亲兵,连苏将军不是也没有动么?这么离去,恐怕让李光荣总兵大失面子。如今大明武官名下地家丁,半是奴仆,半是亲兵,家丁与武官是捆在一起的。家丁为武官卖命,而武官则为家丁饷银,赏财物。若是没有主官话,这么走等同于叛主。 不过,丁万良却丝毫不在乎,他用极为不屑地语气说道:“李总兵,哼,你以为他还能当多久的总兵官?老邓,你还没看出来,这辽东,可不是当初地辽东了?” “哦?怎么讲?”邓飞杰显然对这些内容,脑子没有丁万良转的快。 “自从苏将军出现,这军粮,这月饷,还有苏将军麾下的那些黑甲骑兵,你可都看到了?”丁万良说道。 “嗯,知道。的确不一样。”邓飞杰虽不是高级武官,可这从沈阳失陷之前,到眼下,这粮草、军需的供给,朝廷可完全是不一样的态度。而要给这个划分一个界限,则只能以苏翎的出现为准。 “还有这回的兵制变动。”丁万良说道,“我不管李总兵如何,至少苏将军的这句凭本事的话,我是愿意听的。老邓,你当把总也有些年头了吧?几时还能升职?” 邓飞杰苦笑着摇摇头,他这把总,可是在四川时,就当上了,这么多年下来,战阵也上过不少,说升职,可是今生无望。 “那就得了。”丁万良说道,“咱们这回都在辽东死过一次了,难道还怕什么李总兵。我不服,我要凭本事立功,升官财。”丁万良恨恨地说道。 邓飞杰看着丁万良,久久不移开目光,然后,缓缓点头。 “老邓,咱们可得比一比,”丁万良嘿嘿一笑,说道,“看谁杀敌最多,官升得更快。” 邓飞杰微微摇头,笑而不答。 “怎么,”丁万良紧盯着邓飞杰说道,“你是怕比不过我的鸟铳?” 这句话,当即激起了邓飞杰的豪气,他猛地一拍桌子,将丁万良吓了一跳,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你的鸟铳,能有我的箭快?” 第六十四章 筛选精兵(一)月票 邓飞杰、丁万良拿定了主意,这酒便也未再多喝。 既然辽东总兵苏翎苏将军能带给其另一种不同的军伍生涯,那么苏将军的军令总还是要守的,尽管已经喝了,却不影响二人对苏将军已经产生的某种敬重。说实话,邓飞杰与丁万良,连同随行的那些士卒,都还未见过苏将军的真面目,顶多也就是远远地看见在一群黑甲骑兵簇拥中的将军身影。但传言的作用是无法估算的,仅仅丁万良的一番复述,那邓飞杰便也如丁万良一样,在心中将苏将军放在一个较高的位置。 当然,此时有关苏将军带着兄弟崛起于宽甸群山之中的故事,还远在镇江堡以及金州一带流传,若是蔓延到了辽阳城内,恐怕还有更多类似邓飞杰与丁万良这种,藏身于明军之中善战且心有一股怨气的人,会将目光投向辽阳城上空那悠然浮动的白云,幻想起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世界来。 自牛庄启程,邓飞杰与丁万良督运着粮草、军需驮队继续北上,途中经过古城屯、鞍山驿,直抵辽东都司府辽阳城。这一路上一百一十余里,都是一马平川的坦途,路上遇到的河流也多有桥梁架设,是故这驮队运送的军需虽多,却也算不上太过辛苦。邓飞杰、丁万良也是贫家出身,这心存的一丝善念,让民夫们得以避过白日过热的时辰,而在早晚多赶些路程。这些民夫出的力气,与自家做农活时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一路行来,是顺顺当当,没有丝毫牵绊。待抵达辽阳之时,倒也算是准时而至,没有耽误限期。 第三日午时,邓飞杰、丁万良率队将一应军需运到辽阳城内。辽东经略袁大人已经在城内设有专门接收的官员。左右不过是清点数目、交接文书。按理这途中也可以刨除一些损耗,尤其是袁大人下令用粮食抵付民夫的酬劳后,这凡是运输粮草的,均可以提前从中预支一部分粮食。这当然与大明律令相违,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也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了,再说,与苏翎相识,这胆子照例是越来越大。 不过,邓飞杰这一队人马。或许是因途中两位押送武官较好说话,又或许是这次的民夫家中都不太窘迫,这粮食预支一事倒是没提。除去那艘船上的管事官员因修船需多逗留一段时间,而从中截留了一部分粮食外,当然,这也是注明在文书上地,其余地数目,当真是一丝不差。 交接完毕,邓飞杰与丁万良便算是做完了这趟差使。那些民夫则自去另一处领取各自的酬劳。不过,邓飞杰与丁万良带着属下士卒回总兵官李光荣处,缴了差事,便又寻了个借口,再次出辽阳城而去。 那总兵官李光荣最初带着本部兵马抵达辽阳之时,一直就想进辽阳城驻守。但辽东经略袁应泰却令其先驻扎在辽阳之外,整顿那帮收拢的溃兵。而在苏翎到了之后,更是下令任何官兵没有许可不得任意入城。这自然使总兵官李光荣心内极不舒坦,这整顿溃兵的事情,便有些阳奉阴违、懒懒散散的架势。 李光荣也算是带老了兵的武官了,不过,其一向是将目光盯着空额上,这兵越多,便越好动手脚。袁应泰让其整训兵马。可是看错了人。要说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及时赶至辽阳,这也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愿对其过多斥责的原因。 不过。眼下这总兵官李光荣却被一纸军令调进辽阳城内,且在那些空置的大户宅院之中挑选了一所颇具气派地。作为李光荣的总兵府。当然,这命令是由袁应泰袁大人下达的,命其专管粮饷军需的转运事宜。李光荣对此自然高兴,带着家丁、亲兵立马搬进辽阳城内,开始过起了富家大户的日子,至于那城外兵营里的兵,暂时还没顾得上多想。 赶赴辽阳城的几名明军武官,均是如同李光荣一样,被袁大人调进城内,委以各式职责。这些或多或少受过袁大人举荐、升赏的武官,由此对袁大人又多了一份感激之心,且尽心尽力地做起大多原本属于文官的事务来。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辽阳城昔日攻陷之时,城内官员死地死,逃的逃,没有剩下一个。如在此时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看来,那些死节的文武官员当真是毫无意义,除了留了个名声,于今何益?若是再能坚持上两、三日,此时辽阳城内的事情,也不至于要找这些武官来顶替。 当然。辽阳城外地明军地几处军营。均被苏翎派人尽数接管。此刻辽阳城外。共有明军大营七座。袁大人地虎旅军算是一营。由新任参将罗一贯管带;而原属于黑甲骑兵营地五名游击将军顾南、郭杰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维晓。则各结一营。将剩下地明军全部打散。分属五营。苏翎还另设一营。在辽阳城南门外。专门收容不断聚拢地散兵。以及仍然源源不断由广宁一带赶来地明军。 这七座大营。将辽阳城团团围住。虽不能说都是精兵。可也有一番旌旗遍野地威风。甚至这个“七”地数字。也让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想起“七星拱月”这几个字。不论怎么讲。都算是一个吉兆。为此。袁大人还专门抽出半日。沐浴更衣。前往辽阳城内唯一地一所关帝庙进香。祈求神灵。保辽阳平安。自然。这件事也被写入奏书之中。消息直达朝廷。而辽阳城内越来越多地百姓。也对此分外高兴。凑热闹地人颇多。倒是让袁大人回想起昔日辽阳地胜景来。 在袁大人看来。苏翎此举。自然是意在驻守辽阳城。 单凭李光荣总兵等几位明军武官所带来地人马。是绝对不会带给袁大人任何安全感。至于管带虎旅军地参将罗一贯。虽然袁大人比较看重。算是一位能战地武官。可惜本部人马也不过三千左右。对于诺大个辽阳。除了添些人数。也起不了多大地作用。是故。袁大人对苏翎地行动是一概听从。全力支持。由此。征夷大将军、提督辽东军务辽东总兵官苏翎。一举掌控了辽阳城所有地明军。这三万多人马。除了武官地家丁、亲兵之外。尽数落在苏翎辖下武官地编制之内。 邓飞杰与丁万良出辽阳东门。直奔城外大营。 辽阳城东地大营共有两座。正是新任游击将军顾南、郭杰中两部。此时苏翎已经将大部分明军都平分至各大营之中。而每个游击将军。也都对所有分来地明军士兵进行了初步地训练。内容无非是宣读军规、军纪。出操站队。也都是明军士兵们早已熟悉地。除了军纪格外严整之外。大部分地内容。并未让明军士兵们因新调整而产生不适。 不过,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早晚训练之外,明军士卒们对那一千黑甲骑兵最是感兴趣。实际上闲下来的时候,大多数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些黑甲骑兵们身上。不仅黑甲骑兵们那一身的装备令明军士卒们羡慕,黑甲骑兵们照样训练时,那不时齐唱地歌声,更是使人惊诧不已。千人齐声吼出的声响,犹如数百面大鼓的动静,自然而然便生出一股雄壮之气。这让屡战屡败的明军士兵。如何不受其影响?仅仅是站队,都将身子挺得直了些。 邓飞杰、丁万良在辽阳东门外迟疑了一阵子,便选择了游击将军顾南的兵营行去。实际上不论二人选择哪一个军营,都是一样的,只是二人不知罢了。只所以选择顾南的营地,是看营们口处聚集的人,较多而已。 邓飞杰、丁万良骑马弛近营门,便有一名把总模样的武官厉声喝道:“站住!营门处不得纵马。” 二人一愣,勒住战马。不明所以。然后相视看了一眼,便翻身下马。 那名武官见二人听招呼。又看了看二人身上地铠甲服饰,语气缓了缓。又问道:“你二人是有军务,还是报名比试而来?” 丁万良说道:“听说苏将军颁下军令,说一等兵那名武官一听,便打断说道:“你们从哪儿来?” 邓飞杰与丁万良犹豫一下,暂时未答。 那名武官却不在意,接着说道:“若是识字,便去看那边的榜文,不识字那边也有人解释。去吧。”说着,一指人群聚集的地方。 邓飞杰与丁万良便先将战马栓在一处大约是专门为这些人设置的栏杆上,然后才凑到人群之中。这群人似乎看起来很杂,大部分是明军服饰,却也有平民装扮,年纪也参差不齐,有三、四十岁的老兵,也有十七八的少年,但无一例外地是,都长得身材魁梧,还有一名大汉足足高出众人大半个头来。 这些人都围拢在一块木牌前,上面果然是一张榜文,旁边还有一名士兵反复解释着文中的意思。 邓飞杰、丁万良挤到了最前面,抬头向榜文细看。 只见抬头便是一个大大“募”字。大致的内容,与丁万良所说的大致相同。不过,只写了一等兵的五两月饷待遇,二等兵,辎重兵只是列明,却并未多写。看来,苏将军是先招募的一等兵,至于淘汰下来的,再分为二等兵与辎重兵。这先拔有本事的士卒的手法,当然是吸引那些有所专长地士兵地,至于不列明的部分,自然是避免产生负面影响地缘故。 这说道募兵,大明朝廷此时仍旧是以卫所兵为主,尽管沿边九镇早已存在为数不少的募兵,但军制却仍然未变。比如这丁万良便是属于募兵,而邓飞杰,却是家中世代都是军籍。苏将军此举,定是要将这辽阳一带地兵马,全部变成募兵制。 那名解释榜文的士兵见二人生的健壮,且一身铠甲、兵器齐全,便问道: “二位是要试试?” 邓飞杰与丁万良走到此刻,当然已经不再犹豫,便点点头。 “二位到那边登记名册,自会有人安排。”那名士兵客气地说道。 二人便依着指引,来到造册处。那儿显然没有看榜文的人多,却也有三四十人正排队等着登记名册。邓飞杰、丁万良便走到队尾等候。 那些登名造册的人办事十分利落,没多久,便轮到邓飞杰。 “姓名。”那人抬头看了看邓飞杰,说道。 “邓飞杰。” “识字么?”那人又问。 “认字。” 那人便在名册记下几笔,然后又问:“擅长何种兵器?” “弓箭。”邓飞杰答得毫不犹豫。 那人侧头看了看邓飞杰的箭囊,又抬头再次打量了下,然后埋头又记下几笔。“明日卯时正,到此处等候。下一个。”那人说的干脆。 邓飞杰一怔,但随即让开几步,站在一旁。这么简单便完了?邓飞杰觉得似乎太简略了。不过,还能怎样?这一等兵看那榜文,要得可都是有所长的兵,这只能通过比试验实,问话哪儿能知道?这可真是凭本事的事情,油嘴滑舌之辈可是丝毫没有机会浑水摸鱼。 那丁万良被问的,倒是多了几句。大概是因其所长,是一杆鸟铳之故。旁边的一名武官,还专门取过丁万良视作宝贝的鸟铳仔细端详了片刻。显然丁万良的名字旁也被备注些什么。 这一批人大概都是被命令次日一早到此等候,丁万良办完,便与邓飞杰站在一起,打量了一下其余的人,随后,便返回辽阳城去了。这一夜,两人商议多时,不知天明之后,到底有哪些比试的内容。当然,基本的都已写在榜文之上,但总还有个“等”字,这说明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容。邓飞杰取出弓箭仔细检视,而丁万良则将那杆鸟铳搽拭得油光锃亮,可惜不能试枪,要不然,丁万良难说会不会放上几枪,练练准头。当然,二人对自己的武艺那是有自信的,这是从战场上赢得的自信,没有丝毫怀疑。 第六十五章 筛选精兵(二)月票 第二日寅时一刻,邓飞杰、丁万良便醒来,悄悄起身,也不惊动旁人,自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收拾铠甲、兵器。 邓飞杰默默无声地调试着自己的那张弓,这还是其父亲的遗物。 当年邓飞杰的父亲邓一平,曾跟随总兵刘征战西南,也曾立下不少战功。可惜,到死也未得到个一官半职。倒是刘赏赐的银子也积攒下上百两,在四川老家买了几亩地,勉强算是在当地军户之中过得不错的人家,但也是靠农事过活。而邓飞杰,也秉承父亲的尚武余脉,一心要邓氏一族能过上更好的日子。邓飞杰从七岁起,便习练弓箭,这么些年,也不知练坏了多少张弓,也亏得家境稍好,还能有余钱打制新弓。自二十岁开始,邓飞杰已经能够射中百步之外的箭靶,且百百中,绝不失手。 直至邓飞杰的父亲战死,邓飞杰才被勾补到卫所中成为一名正式的旗军。可惜,自此时起,邓飞杰没有等到其建功立业的机会,甚至连刘的军中也未能进入,而是就在本卫所担任一名例行巡视的普通卫所军,那一手神射功夫,丝毫没有得到机会施展。就这么一直过了多年,邓飞杰一直默默无闻。直到辽动战火初起,朝廷下令调集各地兵马援辽,邓飞杰这才在川兵抽调之时举行的比试之中,以箭术得到赏识,给了个把总的职位,随秦邦彦等入辽驰援。 浑河岸边那一站,算是邓飞杰总算等到的一个机会,但,这一战,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便将川兵全歼,而邓飞杰等到的,仅仅是一个活命的机会。却全然与少年时便立下的心思截然相反。至于之后的经历,更是令其心灰意懒。撇开朝廷地军纪不说,单说这辽东至四川,何止千里,邓飞杰便是想回家,也是无从谈起。被总兵官李光荣收留,应该算是权宜之计,也只为有一口饭吃。而此时,苏翎地出现。让少年时的梦想,再一次成为可能。 至于丁万良,说起来倒也简单,出身于大明朝最为富庶的松江府,家境倒也不错,可惜正是因此,这年少轻狂几字,是免不了的。这少年时,丁万良整日里弄得左右邻里鸡飞狗跳。这官司也吃了不止一次,弄得大半家产都累赔了官司。但丁万良仍然不知悔改,依旧与一帮子狐朋狗友胡作非为。直到其父亲被活活气死,母亲也悲愤愈加,欲悬梁自尽,这才勾起了丁万良的良心。自此洗面重新做人。但这时,家里也仅有几亩地而已,连昔日为数不少的家奴,都变卖一空。丁万良虽学着做些农事,可也法挽救这大户之家的颓败之势。不得已,丁万良赶上朝廷募集新兵,参加了浙江兵的火器营,想用那十几两的安家银子,给母亲过些稍稍不愁吃穿地日子。每月的月饷。也都托人带回家中。但这显然不足以重振家风。这升官财念头,从未有一刻离开过丁万良的脑子。仗着昔日做无赖时的胆子。浙江兵营中习练火器时,丁万良可是最不担心鸟铳炸膛的一个。就凭这这份苦练。这准头便成了罕见的一位,赏银倒是有了。待得朝廷调集援兵,丁万良便被临时提拔为把总一职,跟随主将赴辽。 邓飞杰与丁万良虽出身不同,但总有共同之处,单凭自浑河一战中逃生,便能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更别说此时二人的心境,那是毫无二致。 寅时二刻,邓飞杰与丁万良便牵马出了大院,径直奔向辽阳东门。 此时正是辽阳城各门开门的时刻,那些早起地人,都纷纷向城外走去。按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意思,这辽阳城开门可不会这么早,还得再晚上一个时辰,为的便是提防建奴奸细的参透,不过,苏翎却建议依旧大开城门,方便城内军民办事。至于奸细,有钟维泽在,苏翎根本不担心。 邓飞杰注意到,同时出城门的,还有十几个人,显然正是昨天在报名入册时见过的。此时当然也如二人一样,是赴东门外参加比试地。不过,这些人彼此都不熟悉,所以也就只是相互看看而已,并不打招呼。 待赶到游击将军顾南的大营,邓飞杰看到还有比他们更早到的人,此时营门外约莫有二百多人,都是冲着那五两银子的月饷而来的人,当然,其中必然还有苏翎榜文中含糊地提到的,武官必须是一等兵出身的意思。 天色微明。卯时已到。一名武官上前招呼众人。命列队侯立。就在此时。自辽阳城内奔出一队骑兵。待到近前。众人才看到正是一色地黑甲骑兵。 “都听好了。”那名武官高声叫道。“今日你们运气好。苏将军亲临。都好生使出本事。” 随后。便是点名。每一名叫道地人。都给予一幅木牌。上书“甲字某某”地标记。点名完毕。那名武官便开始宣布比试开始。 第一关。便是举石锁。二十付巨大地石锁被抬了出来。依次放在众人面前。然后是二十人一组。轮流上前举起石锁。这一关最是简单。也直接明了。众目睽睽之下。是丝毫没有半点作假。不过。这项内容。是早已写在榜文上地。能不能举起五十斤地石锁。这报名之初。便改自己心中有数。哪怕只是勉强举起。这也会自己寻个家什试上一试。断不至于到此丢人。是故。与邓飞杰、丁万良分做一天做比试地。仅有一人举起一半而力不能支。其余地。一概通过测试。 邓飞杰与丁万良轻松过关。站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在不远处观看地苏将军及其护卫们。但还是看不清楚面容。 这时。那名武官登记好过关地人名。再次宣布第二项内容。 邓飞杰与丁万良很是担心,因已知道还有一项是十里路的行军,这若是限定时辰,必得跑得快才行,可是一旦如此。这毕将影响到下一项的弓箭以及其余的项目成绩。最好是先比试这些。然后再来一次急行军。 但可惜,那名武官说的,却果然是急行军十里,并强调,必须半个时辰之内,按照划定的区域行走。随即,不待众人有什么准备,一名黑甲骑兵便举起一面红旗,令众人随其方向行进。 这十里路程。也就是沿辽阳城面地一面跑上一个来回,按说并不到十里路,可那名引导地骑兵带了一段路之后,后面跟着的携带全副甲杖、兵器的众人,才觉这路并非是一条直线,而是沿着划定好的线路弯曲而行。这中间还布置了不少障碍,第一道,便是一人多高的石墙。 这石墙倒也不算高,奋力一纵。也能攀到顶端,然后再翻身而下,不过,这全身甲杖,再加上兵器,这便有些难度。但还不算不可逾越,只是耽误时辰而已。第二道便是齐腰深的水塘,这也不算难,只是邓飞杰、丁万良等人,并未得知这水塘到底有多深,大多数人到此,都犹豫不决,没有继续前进。 在这些障碍两边,都有数名黑甲骑兵守候。倒也不干涉这些参加测试的人。只是阻止那些想绕道而过的,并警告说。若是不守规矩,即刻取消其资格。 因考虑到随后的测试。邓飞杰与丁万良,可都没有一开始便全力飞奔。这到辽阳地日子也不算短了,这沿着辽阳城一面城墙的一个来回,估摸着也要不了半个时辰。这长点心思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也唯有那些莽撞之人,才会一开始便使足了力气。是故邓飞杰、丁万良仅仅保持着小跑的姿态,尽量节省着气力,并排而行。 待到邓飞杰、丁万良来到水塘边,那些奔行在头里的人,都还没人决定是否就此下水,当然,这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并未耽搁得太久。邓飞杰与丁万良可丝毫不管这些人在犹豫什么,迈步便跳入水中,两人的动作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下水,顿时溅起大片的水花,待两人站直身子,却现也不过淹到腰部以上地位置,离胸口也还差的远。邓飞杰、丁万良毫不停留,就在水中向前行进,这一下,二人却处于领先的位置上了。 这又二人在前示范,这水深既然这般,后面的人群立时便变得踊跃了,只听得一片“噗通”“噗通”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跳入水中。这幅场面,到是让人满意,可惜还是慢了片刻。不过,邓飞杰与丁万良地表现,却让一旁监督的黑甲骑兵们暗自点头,一名武官当即记下了二人身上的腰牌标记。 第三道关口,邓飞杰、丁万良此时已然领先,但却没看见什么突出障碍,只有一道深沟,旁边依旧站着几名黑甲骑兵,但其中一人却举着一支火把,也不知作何用处。 那名举火把的黑甲骑兵见邓飞杰、丁万良等人奔近,便一扬手,将火把抛入深沟,顿时,沟内燃气冲天大火,烈焰升腾,烤得近旁的人面色烫。 见到这一幕,邓飞杰猛然想起那些传闻。说努尔哈赤抽选士卒之时,便是用水沟,火焰,来考验士卒是否会临阵退缩。难道这苏将军也是如法炮制?这虽然没什么新意,却也算是有效的法子。此时大多数的明军官兵可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平日出操,可也就是战队,听鼓号声左右进退而已。真要说火里来、水里去的,当真是没多少人能做到。 此时火焰已经将邓飞杰、丁万良的面目照得通红,但二人均没有犹豫,犹如适才跳入水中一样,大踏步猛冲几步,就在火焰边缘纵深一冲,就往火里跳去。 霎时间,一股锥心地刺痛直入脑中,邓飞杰感觉自己地手被烫伤了,心里竟然想的是一会儿是否还能拉弓放箭。这当然是一瞬间地想法,邓飞杰与丁万良跃起跳入火焰中,倏然便看不见了。而在另一面,邓飞杰与丁万良踉跄着落到地面上,稍稍定神,回头一瞧,离沟边还有一尺多远。 适才二人那奋力一跃,少说也能跃出近六尺远。看来这道火沟并不宽。想必苏将军也没想让这些未来的一等兵们。掉入火沟活活烧死。当然,这道火焰,纯属吓唬人地,即便没有邓飞杰与丁万良那般用力一跃,也能穿过,只有遇火心慌意乱的,随意乱窜的,倒真有可能被火烧到。邓飞杰与丁万良没有停步,边跑便查看身上、脸上。却并未有伤。这穿越火焰,度够快的话,也就是烫一下而已。两人便举步继续向前奔行,身后,无数个身影纷纷从火焰之中闪现出来,有邓飞杰与丁万良二人做前导,这群士兵可大多没有适才在水塘边那般顾虑了,估计其中大部分的人,也都明白过来。 随后。邓飞杰与丁万良一路领先,先后越过齐小腿深地泥塘,坑坑洼洼布满了一尺多深陷马坑地地段,还有一段是布满三寸长的铁蒺藜,最后一段更是有意思,居然是一片满是粪便的浅坑。这些对有胆子报名参加这中一等兵比试的士兵来说。当然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不过是迟缓一下度罢了。当然,在明白这一点以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视这些障碍为无物,至少在心理上,算是闯过了一关。 邓飞杰与丁万良一路领先,即便没有使出全力,却也保持这种态势。几乎每一处监督的黑甲骑兵,都将二人记录在册。对于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人来说。二人的表现。尤其突出。 等抵达对面时,守候在那里地黑甲骑兵又给每人一个竹筹。算是给予证明,随后。邓飞杰与丁万良等人又被再次命令原路返回。这一下,众人都不再有半点迟疑,明显比第一次快了许多。当然,体力不支的,已经开始远远落在后面。但邓飞杰与丁万良一直领先,率先返回。 等众人6续回到军营时,一名黑甲骑兵已经将沿途所有的记录都收集起来,送到那名总管的武官手中。这一次算好,没有人被淘汰掉,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按时返回营地。 稍事休息之后,便是箭术比试。 这弓箭中靶,在明军之中也是常常训练的项目,只不过要求不算太高,作为武官,必须要达到十中六七才算合格,士兵稍低,最差也得十中五。这种要求,甚至被写进了大明军律之中,至少在朝廷上那些督管练兵的文官、监军们,是用如此的标准禀报给皇上的。但在实际当中,这项标准却被糊弄过去,中倒是中了,但靶子却大了许多,距离也更近。而应付上官的查验,各地军营也自有变通地法子。 苏将军这回的比试,当然要严谨得多,单说这靶子,便不是寻常的方形长靶,而是用一个真人大小的草人代替,甚至还穿上了一身八旗兵的服饰。这让箭靶在天光之下,尤其明显,甚至连敌人的用意,也是表明地非常清楚。也不知是何人的主意,那草人的面目,还被涂以五颜六色,一幅狰狞之态,看起来,倒是显得滑稽。 这短暂的休息,让大多数人都缓过力气,邓飞杰、丁万良也没有出现担心的过于力竭的状态。这箭术比试,也是以二十人一组,排成一排。因没有限制时间,大多数参与比试的士兵,都是缓缓张弓,凝神对准标靶草人,凝神静气之后,才放上一箭。这个项目也是事先便为人所知,没点真功夫,哪儿又能来见真章?这标靶草人上,不多时便纷纷插上了准确中的的羽箭。看到这一幕,一旁默默观看地苏翎,也不觉地暗自点头。看来,这明军之中,也不全是废物,毕竟这些兵多是军户出身,家传的功夫,总还比那些平民百姓要多一些。 邓飞杰并未急着箭,而是平心静气,向几十步之外地草人看了良久,这才将原挎在腰间的箭袋解下,重新打结,然后背负到背上,长长地羽箭箭尾,便在耳边后方簇拥着。邓飞杰深吸一口气,然后左手握弓,身子侧立,侧头看向箭靶。这一幕,让一旁的黑甲骑兵以及各位武官,都被吸引住了,随即,不远处的苏翎。也向邓飞杰看来。 邓飞杰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目光。只见其右手反手快越过右肩,用手指夹住三只羽箭箭尾,然后迅拉弓,几乎没有瞄准,便放了弦,不仅如此,邓飞杰毫不停留地将手指中夹着的剩余两只箭也都射了出去。随后又是反手取箭,仍然是三只,又是连珠般的射向箭靶。如此连番放箭。几乎在别人放一箭的功夫,邓飞杰连放十箭。待众人看向箭靶草人,只见五支正中草人头部,一支咽喉,三支心口,还有一支更绝,正中草人阴部。 这一幕,让众人都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爆出一阵叫好声。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神箭手?刚才便是连珠箭法么?但看邓飞杰地装扮,也不过是寻常明军服饰而已,模样一点也不出众。 至于丁万良,却没有邓飞杰这般夺人眼目。这些参加比试地人中,可只有丁万良一人是手执鸟铳。这表演,可就是独自一人了。当然。丁万良也没叫众人失望,按着顺序点燃火绳,装药,填入铅弹,用铁条捅紧,然后举枪瞄准,“轰”地燃放。这动作虽慢,但第一枪,便命中草人头部。打出一片草屑飞扬。随后。丁万良飞快地继续装填弹药,然后燃放。仍然是命中头部。不过,这第二枪。那草人的头部已然被轰掉了大半,已经不算是个头了。 丁万良的后面八枪,都是轰击的草人胸腹,直至放完,不但枪枪命中,且那草人已经散架。这火器的威力,远远大于弓箭。 邓飞杰、丁万良比试完毕,便静立一旁等候与苏将军的护卫骑兵比试。二人已经显示了与众不同的实力,这白刃搏斗,可不算是长项,但自以为全力防守,也该能挡得住十招吧? 但二人看着其余的人纷纷与苏将军的骑兵护卫们用特制地木刀、木枪、大盾斗得激烈,却就是没人来招呼自己,不觉奇怪,难道没有通过? 直到结束,二人方才明白,苏将军已经特别招呼,二人直接入选,免了白刃格斗的比试。 这一天的比试,总计选出一等兵一百六十七人,淘汰三十九人,邓飞杰与丁万良自然入选其中。 随后,苏将军便摔黑甲骑兵护卫转向其余几处军营,而邓飞杰与丁万良等新进的一等兵,被列成一队站立,很快,一群战马被牵了过来,这些人每人一匹。随后,一身崭新的梅花铠甲,新制腰刀,以及只有在那些黑甲骑兵身上才能看到的一应新式装备,被颁下去,每人一套。 邓飞杰、丁万良等人立刻换上新式铠甲,配上腰刀,当然,二人自己用熟的弓箭与鸟铳没有换掉。等换装完毕,这些一等兵顿时焕然一新地站在军营门口,令早已在四周围观的明军士兵们赞叹不已,纷纷露出羡慕之情。可惜,技不如人,就算羡慕,也是白白羡慕而已。 顾南大营面前的这队一等兵,被立即带进营内,安排到最好地营房,这先便是给予一顿十分丰盛的伙食,甚至每人还给予了一碗酒的额外赏赐。自此,这队一等兵,便隶属于顾南的大营。顾南已经亲眼看到邓飞杰与丁万良的身手,深深为自己营中能添了这两个难得的人物而感到高兴。但没多久,顾南便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苏翎派人传令,命顾南将邓飞杰与丁万良,明日送至总兵府。顾南知道,这二人必然成为苏翎地护卫了。 就在这一天,同样的场景在每一处军营中上演,且已经不止一日,也将继续持续下去,不过,都仅限于每日卯时开时,不至于影响军营的日常事务。与邓飞杰、丁万良同日成为一等兵的,所有的大营加起来,总计是七百六十六人。 这些一等兵都在当日便收入大营之中,不论其以往是属于哪一个军营,哪一个武官的属下,甚至,也不管以往是否是营伍之人,只要有本事,便都将获得月饷五两的最高军饷。当然,这些一等兵获得的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多的好处,等待着被四处传扬。 这一日算是筛选出人数最多地一天,随着时间地延长,这明军之中的能人,都已挑尽,而后来地,大多都是各地尚武的百姓、矿工。但这种方式一直没有停过,不断地为苏翎地大军提供更多的精兵人选。 第六十六章 将军嫡系 这一夜,邓飞杰与丁万良都睡得很沉。 入营之后,与那些新编进大营的明军一样,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令人新奇,尤其是黑甲骑兵的装束。但毕竟白日里的一番奔跑,再加上高度紧张,这结果出来之后一松下来,反而使得二人感觉疲惫。要说这点动静,可比当初随溃兵逃命时差的远了。 那时大概所有奔命的明军官兵都没有料到自己能够跑得如此之快,路程如此之远,那可不仅仅是十里地,这其中也包括邓飞杰与丁万良。真要算下来,从辽阳到三岔河、再到西平堡,这一天多的时辰里,岂止百里。那苏将军设置的十里路段,大概是没料到还有这一说法。 邓飞杰与丁万良在次日寅时二刻被一阵号角声惊醒,随即一名穿黑甲的武官进入营房,大声叫道:“都起来了,快!快!铠甲、兵器都穿戴好了,到校场集结。” 营帐内住着约二十人,都被那名武官叫醒。这些人都是昨日筛选出来的人,尚不熟悉军营内的规矩,但此时与邓飞杰与丁万良一样,都默不作声地听从招呼,迅疾披挂起来。这苏将军精选出来的一封兵,毕竟算是精锐之士,至少这每一人都有一身本事,别的不说,单说一个“勤”字,便无需旁人催促的,否则,又哪儿来的精湛技艺看着营帐内所有的人都动作很快,没多少功夫便穿戴齐整,开始向外走去。站在门口的那名武官脸上明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暗暗点头,这说话,也便没再提高声音。 走出帐外,邓飞杰与丁万良看到军营内其余的士卒也与他们一样,都在向校场行去。当然,论齐整,还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快。一些士卒在武官的喝斥下,一边继续绑铠甲上的带子,一边夹着兵器小跑着行进。不过,这士卒集结到校场上,却是相差不了不少时间,等到再一次响起号角声,校场上已经站满了营内士兵。邓飞杰与丁万良等人自成一队。由一名黑甲武官管带。 很快,再几声呼喝声中,列队站立的士兵们开始一队队地依次跑动起来,邓飞杰等人,也随着那名黑甲武官地招呼,跟在前一队的后面。看来这是军营中例行的操练,所有的士兵都围着军营外围,整整跑了三圈,算下来。也该有五里地了。邓飞杰瞧了瞧整个队伍,见落后的人也有不少,但都个个都仍然挣扎着继续向前赶上队伍,而一旁的武官却没怎么喝骂。 最后回到军营之内,稍事休息一会儿,便见有武官宣布开饭。不过,邓飞杰等人却是被带到一处宽敞的木棚之内,额外开的小灶。那名带队武官还笑嘻嘻地说道:“往后,你们都在此吃饭。” 早饭是熬的浓稠地米粥、大饼。看架势是随便吃,管够。这种待遇,这些人可都从未享受过。就连邓飞杰丁万良身在李光荣的家丁之中,这吃得虽然不差,却也没有这般进行区别。当然,望着校场上排队等待吃饭的普通士兵,这帮一等兵可是自然挺直了腰板,越显得精神。 吃过早饭。邓飞杰与丁万良正琢磨着这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时,却被那名武官告知,前往苏将军的总兵府报道。二人心中惊疑问,却随即上马往辽阳城内而去。 路上,丁万良问道:“老邓,你说这苏将军叫咱们去,为的何事?” “我哪里晓得?”邓飞杰也猜不出。难道是知道了二人是李光荣总兵地家丁?这大明朝武官之间。家丁可是私人财产。哪容彼此争夺?且各自武官也都格守着不成为地规矩。彼此相安无事。除非是武官阵亡。或是被查抄治罪。这家丁们才会另寻去处。 “也是。去了再说。”丁万良说道。 “总之不会是坏事吧。”邓飞杰说道。但语气。却并非说地那样。 “应该不会。”丁万良说道。“这苏将军治军可真是花样百出。瞧今早吃饭地样子。大明军伍中可只有武官才能有那种样子。” 邓飞杰早已想过。便说道:“这一等兵。可当真是兵中一等。这样一来。那些兵还不拼命使劲。往这一等兵里钻。” “嘿嘿。”丁万良忽然怪笑。说道:“这苏将军可会算账。这一等兵五两银子地月饷。你瞧瞧人数便知道了。怕也占不到大营内地一成。按朝廷给月饷一两五钱算下来。还省了不少呢。” 邓飞杰一怔,这倒从未想过。那顾南游击将军的大营内,从早上看去,也就五千人左右,他们这些一等兵不过三四百人,当真不到一成。苏将军规定的,一等兵五两,二等兵一两。邓飞杰、丁万良是一等兵,那剩下的,最多也便是二等兵了,这少说也剩下上千两的饷银。这账可算是精细,还让人说不出话来。就算有人不服气,可也找不到理由,有本事,你去当一等兵啊,没那功夫,那能说什么?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这股改编所隐伏的怨气,可都转变了方向。要么老老实实地拿一两银子的月饷,要么,便自己好生练本事,去过那道一等兵的关卡。按说苏将军定下地一等兵的那些比试项目,倒真不是太难,只要当真练了本事的,稍微勤快些,便能达到。最难的,怕是与苏将军护卫们的那十招期限。 昨日邓飞杰、丁万良没参加最后一项,但却观看得十分仔细。以二人在战阵上厮杀过的经历看来,苏将军的护卫们无一不是上过阵,杀过人的老兵。这拿得虽然是木刀、木枪,使出来,却一样是虎虎生风,力大招沉,那些没过关地,都是在三招之内,便被格飞了兵刃,或是一招便被架在了脖子上。那些护卫们动作迅猛。脚步灵动,可不像是明军军营里练出来的。难道苏将军另有练兵的法子? 邓飞杰虽然想不出苏将军的护卫们都是如何练出本事的,但显然,个个都是精锐之士。这可比李光荣手下的那些家丁们可要强上许多。邓飞杰、丁万良屈身与李光荣总兵麾下,一旦与那些家丁们熟悉了,便觉格格不入。这大明朝武官的家丁们,与一般明军士兵相比,除了拿着远高于明军士兵地月饷之外,说起来倒也算是敢打敢拼之辈。但除了这一点,有一副好身手的,地确不多。或者说,也与邓飞杰、丁万良一样,埋没于默默无闻之中。至少,在李光荣手下,那些家丁没一个能将邓飞杰、丁万良比地过去。 想到这里,邓飞杰又意识到,既然自己与丁万良都舍弃李光荣总兵前去争这个一等兵。焉知不会有别的人也这马做?这五两银子,与日后武职地升降,可是颇具诱人之力的。不知道苏将军麾下,此时已聚集了多少心怀大志,而又有一身傲人功夫地精锐士卒。 进入辽阳城,邓飞杰、丁万良虽然没去过苏翎的总兵府,但却不需问路。 如今辽阳城内有两处人流最多,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然是辽阳城内地焦点。尤其是朝廷倾全力海运粮饷以来,这每日派出派进的各个驮队民夫,可都指向辽东经略衙门,弄得连何丹旭都得另配了几个帮手。至于征夷大将军、提督辽东军伍的辽东总兵官苏翎,其所在衙门当然是往来最多的所在。辽阳城外七大营,每日早晚都有武官前往总兵府办理公事,这还不算那些整日不断的哨探马队,还有拨付粮草、铠甲、兵器的各式武官。 据说苏将军麾下有十一名书办。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却是掌管着所有往来文书,至于核算数目之类的,则由另外十名据说是帐房先生出身的人在办理。不过,苏总兵府中的人数却总体来说并不多,事务繁忙,但均是快言快语,没有丝毫大明朝官员惯有地拖延习气。当然,具体事宜。邓飞杰、丁万良是毫不知晓。 此时天色尚早。但从辽阳各门进入的官兵已有不少,且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邓飞杰、丁万良也随着跟在其后。很快便抵达一处悬挂着辽东总兵牌子的大院前。另二人不解的是,苏翎总兵居然不用辽阳城内现成的总兵府衙门。反而在这处显然是一户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悬挂招牌。 此时大院两扇大门完全敞开,门口有二十名黑甲护卫两排站立,但却不是摆威风,那些来此办事的武官军需禀明所来何事,然后又护卫们带着往院内走去。这三言两语便定下,可没有半点虚言寒暄。 邓飞杰、丁万良相互看了一眼,便走上前去,说道:“游击将军顾南属下邓飞杰、丁万良奉令前来。” 说着,二人双手递上临行时那名武官给的腰牌。 一名黑甲护卫接过腰牌看了看,又随手递给旁边一人。 “跟我来。”那人说道,便返身向院内走去。邓飞杰、丁万良连忙牵着马,随后进入院内。 这座宅院很大,也不知前后几重院落。邓飞杰、丁万良跟着那名护卫身后一直穿过了数道院子,在后院处停下来。 “将马拴在那儿吧。”那人说道,并指了指一旁的小院子。 邓飞杰、丁万良依言将马牵进,一看,却是一座小院子改成地马圈,一溜拴着上百匹战马。这位苏将军可真是奢侈,这般好的院子,却拿来给马用。 待二人出来时,那名带路的护卫却已不见,出来的是另一位身形彪悍也穿着黑甲的汉子。 “邓飞杰、丁万良?”那人说道。 “正是。”二人齐声答道。 “我是苏将军护卫队长唐平。” 邓飞杰、丁万良一听,稍稍一怔,也不知这队长是何官职,该如何称呼,随即作揖,却未说话。 “跟我来吧,一会儿将军抽出空来,就会见你们。”唐平说道,便向不远处的一间大屋走去。 邓飞杰、丁万良跟着走进大屋,却见大屋内已坐着五、六十人。看样子,也都是穿着一身新的梅花甲,显然,这些人跟二人一样,也是新近招来的,都在等着苏将军地召见。并且,邓飞杰与丁万良这次,可是来的有些晚了。 “好了。”唐平开口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就算到齐了。算上这两位。你们总计六十二人,自今日起,便是苏将军的护卫骑兵。 这个消息,或许多数人都与邓飞杰与丁万良一样,懵然不知,此时听了,这面色神情是各自不同,但显然没有人对此有异议。这说高兴,未免早了些。毕竟都是新近来的人,说诚惶诚恐倒是有些贴切。 护卫队长唐平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这做将军地护卫,不用多说,这头一条便是确保将军的安全。平日里你们都听我的安排,何处设防,何处建立暗哨,到时我都会教给你们。都记住了么?” “是。”众人齐声答道。 “好,另外。还要说一点,你们最好都听清楚了。我们将军与别的武官不同,这个以后你们慢慢便会知道。所以,遵守军纪,听令行事。这八个字,可半点不能含糊。” “是。”众人再次应到。 唐平接着说道:“在将军麾下做事,只要你们肯尽心尽力”说道这里,唐平再次将众人环顾一周。这才说道:“你们可要知道一点,如今辽阳城外各大军营之中,少说有半数的武官,都是从这里走出去地。” 这句话,自然会在新进护卫们心中升起一股烟云。 “你们都是有一身本事地人,以往,怕也就是一个小兵,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想不想立功。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唐平说道。 “好了,你们各自熟悉一下。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唐平说完,便出门而去。 邓飞杰、丁万良与其余地人一样。彼此相互打量着,却是一时没人说话。过了片刻,大约是耐不住这般气氛,一人自中站出来,说道:“我说各位兄弟,大家以后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此刻新来,我看都自保一下姓名,说说自己拿手地本事。” 有人带头,自然便有附和地。 “好,你先说。”几个人纷纷叫出声来。 “行。”那人爽快地说道:“我叫何述。这拿手的,是这个。”何述说着,拍了拍腰间的腰刀。接着说道,“上过阵,杀过建奴。”说完,便坐下。 “杀了几个?”人群中有一人叫道,这语气,也听不出是什么味道。 那何述也没再起身,只是伸出三个手指,说道:“不多,三个。” 这话倒没引起什么疑问。随后,有一名大汉站起来,虎声虎气地说道:“俺叫刘大虎,用的这个。”俯身提起一把大斧,雪亮的斧刃足有一尺宽。 “我叫秦思和” “郑晓丹” 随着各人所报的拿手兵器越来越多,邓飞杰是越听越是心内惊奇,不说别的,单是以弓箭作为自身本事的,便有二十多人,这让邓飞杰收起了自比试时便升起地傲气。不过,丁万良却是不同,因为这些人里,显然只有其一人,是背着鸟铳的。 随后邓飞杰、丁万良也都各自报了姓名,这六十二人便开始三三两两地小声聊了起来。不消片刻,邓飞杰、丁万良便打听到,这些人也都是最近几日筛选出来的一等兵,自己二人算是赶上了这一拨。 不久,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立时停声,只见唐平大踏步地走进来。 “都在院子里站队,将军立时便到。”唐平说道。 众人立即向院子里涌去,旋即在唐平的招呼下站成三排,昂挺胸,等待苏将军的到来。 随着一场串的脚步声,伴随着偶尔几声铠甲相碰的声响,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带着十几个护卫来到众人面前。 “禀报将军,新进护卫六十二名全部到齐。”唐平行礼说道。 “嗯。”苏翎点点头,缓步上前,向这些一等兵们一一看去。 邓飞杰、丁万良与其余的新护卫们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苏将军,但却都不敢对视。纷纷将头下。 “都抬齐头来。”苏翎说道,声音十分严厉。 邓飞杰等人一听,立即抬头、挺胸站得笔直。 “好,这才算是兵的样子。”苏翎缓缓说道,随后,又向邓飞杰等人看去。 “你们都是各自有一身本事地人。”苏翎说道,“既然能参加这次比试,相比以往未必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也没人关心你们这身本事有没有用处。” 这话算是说道这些人心坎上了。除了邓飞杰、丁万良算是有个把总地官职但眼下却也不敢说出来,其余的人,无一不是湮没在数以万计的卫所旗军之中。别说什么出头,就是有这一身的武艺,怕也是知道的人不多。大明朝军伍之中,连日常的出操都流于应付,哪儿还有施展地机会?就算这次到辽东作战,大部分人也都是随着大军一路溃败,即便能杀敌的。也被裹挟而退。当然,战死的人中,怕还有更多地被埋没之辈。 如此看来,这些人无疑都是幸运的,而这幸运,也来自面前这位年纪看着并不大,却已荣升总兵官的苏将军。这一回的改编,不仅这些人是头一次参与,就连整个大明朝。也是独此一份。 “只要有本事的人,”苏翎果然再次提到这个令汉子们心潮起伏的词句,苏翎略停一下,才接着说道:“只要肯杀敌立功,用心办事,我便会让你们拥有属于自己地东西。” 属于自己地东西?这说法很奇特。邓飞杰、丁万良等不由自主地紧盯着苏翎。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着一身武艺的男人”苏翎越说越是令人惊奇,“这乱世。这辽东,正是为你们而兴起地。” 邓飞杰睁大了双眼,仔细地看着苏翎那双坚毅的眼睛,他还注意到,护卫队长唐平,也是与其一样,不过是看着苏翎地侧影,但显然也是全神贯注,听着苏翎的每一句话。 “一人活着。不外乎是土地。屋舍,老婆儿子。当然。银子是不能缺的。”苏翎缓缓在众人面前走动着,“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敢打敢拼的人的。只要你们不枉生的是汉子,不枉你们这身苦心练就的本事,我便会让你们拥有花不完地银子,大大的屋舍,土地,到那时,怕是跟你们提亲的人就要踏破门槛了。” 这些东西,又有哪一个人不想要呢?俗语云:升官财,在当今的大明朝,这些东西无不是每一个男子所梦想得到的东西。而对这些军汉,或是世代都是军籍,以及仅仅是为了吃月粮而当兵的人来说,这又无异于登天,就连大明朝的武官都在文官面前憋屈,何况是他们? 而此时,面前的苏将军说,这些东西,他们都会有。 “跟着我地人,”苏翎又再次说道,“我只看本事,看是否用心办事,尽力办事。杀敌要拼命,做事要用心”说道这里,苏翎转过头,看了看邓飞杰的方向,接着说下去。 “做护卫,是你们对外的名字。”苏翎这话更是让人提 “我的规矩,很多都与大明朝的不同,你们初来,不懂没关系,唐平都会教给你们。但我刚才说了,这做护卫,只是其一,我还会交给你们别的事做。这些事,不仅仅需要用上你们的本事,还有用上你们的心思。” 苏翎面向众人,接着说道:“自古,有万人敌的英雄,也有统兵数万地将军,做哪一种,就看你们各自地心思用在何处。” 邓飞杰、丁万良听见这一句,胸中曾有过的热血,顿时翻滚不停。不知道其余地人是否类似,但二人显然已经将这短短的一刻间苏翎所说全都记在心里,并且,作为今后地一个目标,恍惚着。 就在这恍惚中,苏翎已然带着护卫离去,留下这些被勾起无数心思的一等兵们浮想联翩。 第六十七章 长斤斧军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提督辽东军务苏翎,在新进护卫们面前的训话,是被自前厅匆匆赶来的一名护卫带来的消息打断的。不过,那些恍惚的新兵们,却都没有留意,至少这一点,没有符合苏将军所说的用心办事。 护卫禀报,奉苏翎之令驻扎在海州的郝老六,已经赶到,这再算上自辽阳城外传来的各营游击将军,这些昔日的兄弟,总算又能聚在一起了。 苏翎回到前厅,果然见厅内坐着几人,正是顾南、郭杰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维晓,郝老六正站在窗前,打量着窗棱上雕刻的花纹。此外,祝浩也在门口处坐着,钟维泽算是最低的武职官员,却是站在祝浩一旁。 苏翎跨进前厅,顾南几人便都站起身来。 “大哥,”“将军。”众人纷纷叫道。 “好,都到了。这次又是难得。”苏翎笑着招呼着。 “大哥,”郝老六晚了一拍,说道。 “来,都坐下,咱们还是先议军事,闲话稍后再说。”苏翎说道。 郝老六等几人纷纷坐下,钟维泽也寻个位置,坐在一边。 “钟维泽,还是你先说。”苏翎说道,“说说建奴那边的动静。” “是。”钟维泽说道,“哨探最近一直在虎皮驿与奉集堡一带游弋,每一里都有五人巡视。这一带没有出现八旗游骑。沈阳一带,八旗兵仍然缩在城内,只有数百人马在附近村屯巡查,督促百姓补种粮食。萨尔浒附近,我也派了哨探,不过,没敢太过深入。据回报,萨尔浒一带也是安静得很。没有八旗兵集结的迹象。” “沈阳城内有多少兵马?”郝老六问道。 “据沈阳城内地哨探送回来地消息。八旗兵约有一万二千人马左右驻守。不过。其中有半数都是汉人降兵。还有蒙古人。女真八旗不到六千。”钟维泽答道。 “萨尔浒呢?”郝老六又问。 “据李永芳派地人禀明。萨尔浒仍然是八旗兵聚集地地方。不过。据说八旗大半兵马都已放回各个牛录。去收拾那些破损地各个村寨。并尽力补种粮食。” “这会儿补种。来得及么?”郝老六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老六。”顾南说道。“你替努尔哈赤担心?” “不是。”郝老六没介意兄弟们的玩笑,说道:“我总对努尔哈赤起疑,这不会是在遮掩什么吧。” 苏翎这些日子,也正为此思虑着。这时便说道:“我也有此想法,不过,按消息来看,努尔哈赤辖内缺粮是必然地,真如我们以往估计的,连粮种都未必够。现在看来,加上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又不听话,努尔哈赤短时间内,是没有攻打辽阳的打算了。” “他不来抢粮么?”郝老六问道。 “按理说应该动手来抢。”苏翎说道。“可这都过了快两月了,萨尔浒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必定是努尔哈赤的家事还没处置妥当,这八旗,还得再乱上一阵子。” 郝老六依旧不放心,说道:“这李永芳的消息,按说也该相信才是。不过,据说当初沈阳未陷之前的那段日子,努尔哈赤就放出风声。说是染病而亡。这回不会又是这般假消息吧?” “不会。”苏翎说得肯定,别忘了,还有一个苏平豪验实李永芳的消息。 郝老六见苏翎说得肯定,便将自己的疑虑放在一边。 一边地顾南说道:“大哥,你说的努尔哈赤辖内缺粮,粮种都不够,他拿什么补种粮食?” 顾南、郭杰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维晓五人一直在苏翎的黑甲骑兵中管带千人骑兵,类似这种商议,远没有郝老六参与的多。但住进辽阳之后。苏翎便有意将五人时时带在身边,逐步融入这类商议之中。 郭杰中接着顾南的话题。说道:“缺粮缺到什么程度,咱们还不是十分清楚。再说。上次赫图阿拉,咱们连杀带抢的,也帮这努尔哈赤省了数万人的粮食,我看努尔哈赤未必缺粮缺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这辽东都有窖藏粮食的习惯,未必努尔哈赤不会?谁能知道到底窖藏了多少?” 从这个角度去想,倒是有几分新意。苏翎暗自点头,只要给予机会,这些不是那么出众地兄弟,也会多动脑子想问题的。这世上本没什么笨人,只有没有机会的人。 苏翎便说道:“按今日来算,已快两个多月了,努尔哈赤没有动静。这一是表明李永芳说的内乱是真的,二来,郭杰中想的,也对。这内乱再厉害,也不能饿着肚子去内讧。不过,就算努尔哈赤窖藏了不少粮食,单这两月,也够他那些兵马吃的了。何况还得种粮,此时补种,所得也必将有限。更厉害的缺粮,还在以后,这拖得越久,对我们便就越有利。” 金正翔说道:“大哥,这种子粮也要不少粮食才够,算下来,若是一个多月前努尔哈赤便下令补种,就算他不下令,那些百姓自己也会去补种。这些也够消耗窖藏的粮食了。”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说得好,窖藏地数量,的确不足以让努尔哈赤支撑太久。这只能表明其元气大伤,无力兵进攻辽阳的样子,不会是装的。这个,咱们留心便是。” “大哥,”彭维晓也试着表看法,说道:“努尔哈赤麾下人口,也还有不少,这光吃都不够,那粮种一用,可不够所有人吃的,那时,努尔哈赤怎么办?” 苏翎瞧了瞧彭维晓,笑着说道:“你这心思,倒是大明朝文官的想法。你可知道努尔哈赤将抢来的粮食、牲畜。还有那些金银财物,都给了谁?” “不是谁分给八旗旗主还有那些大臣么?”彭维晓说道。 “对,就算有粮食,也是这些女真贵族们食用,你当努尔哈赤当真关心那些百姓的死活?别忘了,这些女真人、还有汉人,可都是努尔哈赤征战多年俘获地,可算不得是努尔哈赤的族人。真要缺粮,补种粮食。只要够这些八旗贵族们的,就行了,至于其余地缺粮女真人,饿死了说不定努尔哈赤还要高兴,免得生乱。”苏翎说道。 “这样?”彭维晓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思路。 “这是个习惯,”苏翎说道,“一般人看努尔哈赤,或是说起女真人,都是看成一体。别忘了,我们的部属之中,也有女真人。实际上,努尔哈赤内部的女真人远没有汉人那样,自认是一国之人。所谓的后金国,只是努尔哈赤、八旗旗主,以及那些大臣官员们自认的,那些百姓知道什么是后金?不管是后金国,还是以往的女真部族。不一样是缴纳税粮、给努尔哈赤白干活?” 彭维晓眨巴下眼睛,算是听懂了苏翎地意思。 一旁地袁山月插言到:“大哥,若是如此,努尔哈赤反正也无力进攻辽阳,且八旗兵又分散回各个牛录,此时萨尔浒不是兵力空虚?咱们何不一鼓作气,拿下沈阳、萨尔浒?”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若是拿出咱们的全部人马。与努尔哈赤眼下剩下地这些兵,拼死一战,说不定真如你所说,能拿下沈阳、萨尔浒。不过,你想过没有?这一战,我们会损失多少人马?” 袁山月依言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做了最坏的估算,说道:“怕是要损失一半。” 苏翎听此一说,觉得袁山月还是一贯地谨慎小心。便说道:“差不多吧。我们也不能小瞧了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如今人家是哀兵。正是一肚子报仇的怨气,真打起来。保不准要更勇猛一些。咱们此时去碰,不算是明智。再说,你们眼下手里的这些兵马,可都是原明军改编而成,训练也不过一个月。真能保证到时没有人不临阵而逃?” 这是个问题,虽然此刻几人各管一营的人马加起来也有数万,但这兵的战力,却远远赶不上在千山堡时的战力。若当真临阵脱逃,还要连累了自己原来地兄弟们。 苏翎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你们再想一想,如今我们得到朝廷的粮饷、军需供应,是为的什么?还是不是上次咱们奋力一击?这若是咱们再正面与努尔哈赤一搏,就算胜了,咱们损失必然很大。那时,朝廷算是如愿,灭了辽东的祸根。可我们呢?” 苏翎看了看这五位兄弟,接着说道:“自古功臣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到时候,我们手里无兵,便会成为别人脚下的泥,想怎么踩便怎么踩,你们想想当初我们当夜不收时,那是什么样子?” 这一个角度,这五人可是从未想过的。为尽快让顾南等五人转变带兵的思路,苏翎不惜将话说地十分直白。这么说若是还不明白,便没什么长进了。 顾南说道:“大哥,我们明白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该加紧练兵才是。” “对。只要手里有兵,我们走到哪里,都不怕人欺负。”苏翎再次紧跟着说道。 “是。”众人一齐答道。一旁的郝老六也暗自点头,苏翎对这几个兄弟的苦心,郝老六是一清二楚,不过,郝老六自己可没这么耐心,这样的事,也唯有苏翎做得到。 “说道练兵,”苏翎说道,“这几日你们统计出来没有?这一等兵有多少选出来了?” 顾南来之前,便将各营的人数做了合计,此时便说道:“各营总计算下来,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苏翎又问祝浩:“你的营呢?” “将军,只有七十人。”祝浩大概是对此有些失望。本来他的兵便是选过一次的,这少也是预料之中。 “无妨,以后慢慢找便是。”苏翎安慰着。 “是。”祝浩答道。 “这些一等兵,你们各营调剂一下,怎么用,看你们自己地了。总之要用到关键之处。”苏翎说道。 “是。”五人一起答道。 “至于剩下的兵。”苏翎说道,“正好朝廷运了批兵器、铠甲到了。唐平,你去将那把长斤斧取来。” 门外的唐平依言取来一把大斧,放在桌上。 众人一看,见是五尺来长的木柄上,安有一只大斧,足有二十多斤重,斧口雪亮,锋利无比。 “这叫长斤斧,朝廷工部的那帮子武官搞出来的,说是专克八旗铁甲的。”苏翎笑着说道。 “这能砍穿铁甲?”郝老六伸手提起,试了试。 “也不全是。”苏翎说道,“不过,咱们正好用用。这砍不透铁甲,也能砸断几根骨头,对铁甲兵倒算是正好。这长斤斧不多,只有三千多柄,你们每营去领五百,选那剩下的有气力的,专练这斧子。那八旗每一旗之中,铁甲兵也不过数百,正好对上。” 郝老六挥舞了几下,说道:“也就不到三十斤,平常人也能使得动。” “你们回去琢磨一下,若是合用,便再打制一些,补足一千吧。”苏翎说道,“按朝廷给地铠甲数目,足够装备所有地人了。八旗有白甲、铁甲兵,我们便有长斧军,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更要命一些。” “长枪兵呢?”顾南问。 “当然不能少。”苏翎说道,“按咱们以往的配置,你们每营,一千长枪,一千盾牌手,一千骑兵是必备地。你们要好生挑选,羸弱者一律拆汰。宁愿人数不足,也不能有一个混饭吃的。这随后还有明军抵达辽阳,到时候不足地部分,还有机会挑选。” “是。”几人答道。 “大哥,朝廷没给火器么?”郝老六问道。 “倒是有,不过,”苏翎说道,“眼下只给了三千杆的三眼铳,用处不是很大,还不如适才的斧子。” “鸟铳呢?”郝老六有些失望,看来,他是想要炮。 “有一千杆,但我找人看过了,说是少说有三成品质不佳,有炸膛的可能,便没到营里。等以后找工匠挑选才出合用的再说。”苏翎说道。 “那朝廷一门炮都没给?”郝老六说道。 “应该有,许是还在后面。”苏翎说道,“等今晚我去问问袁大人吧。” “还是我们自己铸炮算了。”郝老六说道。“等运过来,说不定都派不上用场了。” “不急。”苏翎说道,“枪炮我们都要自己铸造,到时候,可不仅仅是对付努尔哈赤,我们还有更大的用处。 郝老六眼睛一亮,说道:“大哥说的是海上?” 苏翎笑着点点头,一时间,几位老兄弟,又回到几年前的那个围炉夜话的深夜。 第六十八章 燧发短铳 说起自铸枪炮,在座的几位将官之中,也都见识过火器的威力。 这不仅是在千山堡试着燃放火炮、检验射程时都在,且在赫图阿拉攻城战时,顾南、郭杰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维晓包括祝浩,都跟随在苏翎身边,曾亲眼目睹数十门火炮顺次燃放的隆隆声响。当然,灭虏炮的射程以及轰塌城门的那一幕,也都记忆犹新。尽管这些主官们都希望能够一炮轰塌目标,那数十炮未免过于缓慢,但这也比让士兵们顶着箭矢、石去夺取城墙要好得多。 在座的各位将军都是由千山堡出来的,对士兵性命的看重,自然要比大明朝的将官们强上百倍,这不仅是各人原本也是大明朝的一个小兵出身,也包含了千山堡的兵源不多的缘故。苏翎一直强调的“在选定的战场与敌人决战”,其实也便是一个保全己方实力的办法,这个观念被这些兄弟们毫无保留地接受,并延续到各自属下的武官中去。 苏翎由群山之中亲自**来的队伍,自然带着苏翎的特色。这支以大明朝戍守辽东边墙的旗军为底子的军伍,接受了一切大明朝卫所军制的长处,而又由千山堡本身的劣势延伸出无数赖以存身的变革。这种灵活的治军基础,注定了其在苏翎以及各武官的管带下,能够继续为打造一支强军而不断演变着。此时提出的火器自造,也是因时而变的结果。 不过,这中间唯有郝老六的态度最为迫切。按郝老六一贯的善战且急于寻敌的性子,恨不得立即便能拥有无数火炮、火铳。上回在界凡、萨尔浒,之所以能迅疾攻克二城,一则是努尔哈赤留守地八旗兵本就不多。且连续保持不败的骄兵心态使得与郝老六、术虎所部胜负一分,便无法顾及随后地部署;二来。郝老六有火炮在手。这攻城地**可是强烈无比,根本不担心八旗兵退守萨尔浒城,所以紧追其后,以至短短的时间内便连破两城。 当然,这中间火炮的使用并未达到预期的程度,可自己队伍中有火炮与没有。可是两种不同的作战态度。在与苏翎的黑甲骑兵营在蒙古地界内汇集后,郝老六营中地火炮可都留给了胡秋青的蒙古骑兵,随后,郝老六按苏翎的指示,一路由海州到金州收刮下去,倒是也从各卫所城堡中寻得不少火炮。可惜,真正能便于移动而又不至于炸膛的,并不太多。 郝老六如今营中已有灭虏炮、虎蹲炮五十四门,其余各类碗口铳、百子连珠等等等近五百火器。大明朝辽东都司在南四卫里置办的火器,比这还要多少十倍。但大多数都被郝老六招募民夫运至镇江堡,要化铁重炼,打造铠甲兵器之类的军需。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无法使用,这些朝廷花费无数银子打造出来的火器,要么是锁在武库中任其蛛丝纠结,要么便是曝露在城堡上日晒雨淋,锈迹斑斑。 这类不用试便知无法使用的,都一概当作废铁运走。郝老六留下的部分。算是勉强不至于炸膛而已,但照郝老六看来。这些火器还比不上他留给胡秋青的那部分火炮。当然,京城工部打造出来地火器。即便再不济,也要比这些卫所打造的要好。毕竟京城里人才济济,再说,那些文官们尽管对武官不屑,可做事的人还是有的,且单从要得到一个颇佳的口碑上,也能促使工部官员潜心打造火器。 是故郝老六有此一问,当然其并未抱太大的希望。这郝老六虽然收缴到不少火器,但这使用火器的人,却还是不够,此时营中即使招募了更多的士卒,却也无法做到如当初在太平哨时那般从容。再说,对火器炸膛的恐惧,那些新兵都有所耳闻,更别说那些老兵。 能够自铸火器,这品质当然能够控制,也就无需在担心这一点。迄今为止,千山堡那些工匠们打制地兵器、铠甲,可都在苏翎所部地士卒之中有了口碑。那些本就是工匠出身的管事们,做起事来可是一丝不苟,但凡有一丝地瑕疵,也绝不会流入军中。 苏翎前些日子让辽东经略袁应泰上书给朝廷索要的工匠,朝廷地回文已到,算是答应给派人手。这当然也是鲜见的优待,自然朝廷也有朝廷的算法。既然给辽东拨付了这么多的粮饷,这些工匠们到了辽东,必然要从中支取,而在京城,就算打造好兵器、火器,也得另出脚价银、大车、骡马运至辽东,这种成本几乎快赶上所运军需本身的银价。能在辽东打造,朝廷只需给一次路费便可。 如今朝廷府库时时处于捉襟见肘地窘境。连皇上都不时地要拿出内帑接济。怎能不一省再省?当然。对于朝廷上那些大臣、阁老。倒也未必算得如此精细。依旧秉承惯例。但凡有人出主意。必然便有反驳之声。对于这次袁应泰地提议。反对者自然是拿出火器制法不得外流之说。担心一旦被建奴。或是朝鲜得知。大明朝便失去一大优势。但。此时这个声音丝毫不能激起波浪。整个朝廷地目光可都集中在辽阳城。大明朝不能再次丢脸了。为此。天启皇帝谕示工部。着部立即办理。不得拖延。 不过。这过去了这么些天。连朝廷拨付地粮草、甲杖都破天荒地用海船运至。但这工匠。以及皇上拨给地内帑一百万银子。却还全然不见踪影。未必这中间还会有什么波折不成?对此。苏翎也尚未来得及过问。这日地这番商议。算是将最近地一段忙碌。做个了结。到了晚间。苏翎必然要向辽东经略袁大人。提及此事。 辽东总兵官苏翎府上前厅出现地静默。并未持续太久。 苏翎借着这个间隙。想起昨日见到地那个叫丁万良地鸟铳手。这可是苏翎所见过地第一个神枪手。若不是这回一心要从那些集结在一起根本起不了作用地明军之中。精选出来一些善战地士兵。苏翎还真不知道在此时大明朝这般军伍之中。还能现如此擅长火器地人。 按说大明朝一向以火器作为制敌地利器。不仅打造极多。且已经形成规模化生产。且这军伍之中配置火器地营伍。遍布整个大明卫所。尤其是边镇更是成为主要武器。这必然使得鸟铳手、火炮手等等操作火器地士卒数以万计。京城地神机营等三大营。火器更是算得上精良。可惜地是。这火器打制远贵于一般兵器。且炸膛之事屡见不鲜。以至真得拿出来练兵地。实在不多。 如此境况。等到临敌之时。尽管大明朝已经将火枪队练成分段射击地战阵。却因不太熟练导致敌兵未进入射程便纷纷燃放。这再次装填所费时间。又远远长于敌兵进袭地时间。是故一败再败。往往都是源于弹药不足。这其中。不足二字。不仅仅是军中备用地弹药。也指列阵地火器手们。来不及再次补充装填。 可这个丁万良,也不知是如何炼就的一手绝技,可想而知,其再鸟铳上花费的功夫,正如一名神箭手要自小练箭一样,绝非一日之功。 想到这里,苏翎便打破沉默,将一众兄弟们从回忆中唤回来。 “昨日的比试。有一个叫丁万良的。练得一手好枪法。”苏翎笑着说道。 “枪法?”袁山月眨巴着眼睛,问道:“莫非是家传的枪法?” 显然。袁山月听成了长枪。 “不会是家传的。”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当今大明朝辖内。家中藏有火器的,怕是少见吧,更别说家传了。” “是火器?”袁山月说道,“鸟铳么?” 大明朝往辽东地,多数是三眼铳,这鸟铳还是南方的浙江兵带来的。这在大明朝军伍中已经形成习惯,北方用三眼铳,南方喜爱使用鸟铳。 “大哥,当真是神枪手?”郝老六问道,“那可得好好用用,如今教授火器的教官也是不多。” “怎么?”苏翎笑道,“你的营里要人?”“当然要。”郝老六可不客气,说道:“营里新招募的倒是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未曾受过训,还得从头教起。大哥,你这里倒是省了这些功夫。” “我叫此人来问问。”苏翎便叫唐平唤丁万良到前厅来。 那丁万良正在后面熟悉环境,再与护卫们打听一些苏翎将军的规矩。此时得到召唤,立时便随唐平而至。当然,那杆鸟铳也被唐平命其随身携带。 “属下见过将军。”丁万良因手里提着鸟铳,无法行礼,只好站直了说话。 苏翎点点头,随即对郝老六等人说道:“这就是丁万良。” 郝老六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丁万良身上。这些人丁万良虽不都认得,但能与苏翎苏将军平起平坐,难道还能是一般人不成?这使得丁万良如坐针毡,却又不敢乱动,只好坚持着站得笔直。这下,一股精神劲儿倒是十足。 郝老六开口问道:“你是南方人?” “是。”丁万良恭敬地答道。 “我看看你的鸟铳。”郝老六说着,站起身来,走进丁万良。 丁万良立即双手托着鸟铳,呈给郝老六。郝老六接过细细看过,见也不过是寻常鸟铳模样,以他看来,没什么大地差别。不过,鸟铳把手处已然磨地光滑,显然是经常摸过的,由此可见,这丁万良地确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 “放一枪试试?”郝老六转身对苏翎问道。 “丁万良,”苏翎点头叫道,“你就试一枪,就瞄着那屋顶上的那垛瓦。” “是。”丁万良答道,随即接过郝老六递回地鸟铳,向厅外走去。 站在门口,丁万良一边抬头瞧了瞧苏翎指示的目标,一边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火药袋。这火药袋是皮质,也属于大明朝廷的制式装备。形如蒸饼,出口处是一小段三寸来长的铜质管子。取药地时候。拔掉塞子。倾倒火药,用手堵住管口,那管子也是经过算过的,刚好是射一弹所需地火药。 按事先地称量,这射一次,用火药四钱。装铅弹一颗重三钱。丁万良瞧好目标,动作麻利地装好火药,然后用火镰点燃火绳。那火绳是用四股棉线编成一瓣,再用棉线横着缠绕而成,按规矩是要点燃时,线头不能散才算合格。厅内顿时充斥这一股火绳燃烧的味道。 丁万良自然是练熟了这**作,在郝老六等几人看来,其动作非常快,远比他们见过的那些鸟铳手要麻利的多。丁万良便就在众人的关注下,举起鸟铳。瞄准目标,稍稍吸了口气,双手用力稳住,然后缓缓扣下扳机。只见夹着火绳的火点一闪,落尽药池,瞬间便听得“轰”地一声响,一片浓烟升起,在众人眼前散开。 待得众人看向对面那屋顶,只见适才高高翘起的那一垛瓦片。此时已不翼而飞。剩下的也是歪歪斜斜。这一枪,已经将瓦片打散。威力可见一斑。这样的距离,要说弓箭也能射中。但将瓦片击碎,却是不易做到。 丁万良燃放完毕,便熄灭了火绳,再次进到厅内,仍然笔直着站着。 “果然是神枪手。”郝老六夸奖了一句,随后又说道,“丁万良,你这算是练了多久了?” “回将军,属下自被募到营里,便用的这火器,算下来有八年了。”丁万良答道。 “八年。”郝老六微微点头,说道。“也是难得。” 苏翎看郝老六的意思,已有些像要人的样子,便笑着问道:“丁万良,你这手本事,可有什么秘诀?” “将军,也没别的,就是放得多一些。”丁万良说道。 “光会燃放也不一定打得准。”苏翎说道,“怎么样,若是让你带兵,训练出都跟你一样的鸟铳手,你可有把握?” 丁万良一怔,一时没有回话。 郝老六当即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带兵?” 这当兵吃粮,哪儿会不愿意当武官的?丁万良地反应,瞧着也不像是不愿当官。 “将军,”丁万良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不是属下不愿带兵,是” “丁万良,有话只管说便是。”苏翎说道。 “是。”丁万良答道,“将军,属下这火枪不算是鸟铳,该称为噜密铳。” “噜密铳?”苏翎一怔,郝老六听这么一说,也是蛮有兴趣地瞧着丁万良。 “回将军,属下当初入营当兵,最初分给军器时,是用的寻常鸟铳。后来,这杆噜密铳兴许是错了,才到混到鸟铳之中,这才到了属下手里。这噜密铳比鸟铳略重一斤左右,管壁也要厚实一些,打得也比鸟铳远。”丁万良说道。 苏翎与郝老六暂时还看不出这噜密铳与鸟铳有何区别,至少二者在外形上是一致的,也只有经常用的人,才会区别轻重之差。 “你的意思是这噜密铳比鸟铳好用?”郝老六问道。 “是的。管壁稍厚,这便不易炸膛,属下这枪也用了两年了,从未坏过。”丁万良说道。 苏翎瞧了瞧丁万良,问道:“这么说,你对火器还是熟识的了?” “回将军,”丁万良实话实说,“属下这使刀使枪的不算在行,所以这噜密铳便是保命的家什,用得功夫多些。这枪也是跟那些工匠们熟悉之后才认得地,最初属下也认为是鸟铳。” 看来这丁万良地确在动脑子,在南方兵看来,这手中的火器可不是保命地唯一兵器? 苏翎又问:“你都跟工匠们学了什么?你会打制火器?” 丁万良又稍稍迟疑,然后说道:“将军,属下不会打制这铳管,这得熟练的工匠们才做得到。不过” “有话便说,你这哪儿像个汉子。”郝老六催促到,这话可不像一般明军武官说地,倒象是一般兄弟之间的语气。这让丁万良松了口气。他要说的话,其实以往也试过跟武官们说。但却被呵斥了一番。只得憋着。 “将军,属下为了防身,琢磨出一种短身火铳。”丁万良说道。 “哦?”苏翎一怔,连忙问道,“带来了么?” “在后面,”丁万良说道。“还” 不待其说完,苏翎便吩咐到:“去取来。” “是。”丁万良说着,便转身向后面跑去。 郝老六趁此间隙,问道:“大哥,你不会是要自己留下吧?我哪儿可真缺这样的人。” 苏翎笑着说道:“且先看看他琢磨出什么样地兵器再说。若是一般,你便带了回去,若是合用,咱们可要另派用场。” 既然如此,郝老六便也就罢了。 丁万良很快便回到前厅,双手呈上一杆一尺多长的短铳。苏翎接过细看。郝老六也顾不得别地,凑上前来查看。 这一尺多长地短铳,外形上跟鸟铳差不多,但却短上许多,咋一看,看不出有何特别。要知道这短一截,那么这射程必然也短,用处可就一般了。 苏翎问道:“丁万良,你说说这是怎么琢磨的?” “将军。”丁万良说道。“这短铳,是属下跟营中工匠们混得熟了。花了三两银子改制的,用得便是损坏的废旧火器枪管。这短铳。是不需火绳,便可燃放。” “哦?”郝老六说道,“你来试试。” “是。”丁万良说着,便上前取回短铳。站到门外,依旧是一样的装填火药、弹丸,果然没有用火绳,而是直接瞄着稍近处的一颗树,直接扣动扳机。又是“轰”地一声,那颗树被打出一个小洞,震得树身直晃。 厅内安静了片刻,郝老六等人才恍然明白过来。 这不需火绳的火器,带来的好处可不止一点。先这不受天气限制,就算是雨天也不必担心火绳熄灭,再则,这省了火绳这一步,不是要快上几分么?临敌之时,一步之差,便是生死之界啊。 丁万良回到前厅,苏翎便问:“丁万良,你细细说说。” “是。”丁万良说道:“将军,属下年少时曾混迹街头,这寻事惹事的,有不少仇家。这回家之时又不许携带火器,所以便私下里想了个法子,这短铳,是用火石点火的。” “我在看看。”郝老六上前取过,再次查看,果然,只见寻常夹这火绳的地方,是一小块火石。郝老六试着板起,再次击,果真见到一小片火星蹦出。 “大哥,”郝老六说道,“这可是好东西。” 苏翎点点头,这带来的好处,先不去细想,问道:“丁万良,这果真是一般鸟铳管子改制的?” “是。”丁万良说道,“一根鸟铳的管子,可截成三段。这装药、弹丸都是一样的,不过,因装药不多,便不担心炸膛。” “能射多远?”苏翎问道关键之处。 “将军,属下反复试过,三十步之内,能射穿两重铠甲。”丁万良答道。 “三十步?”苏翎说道,“太近了。”郝老六却说道:“大哥,咱们地短弩,可也就三十步的射程。不过,短弩可射不穿两重铠甲。有了这个,那八旗铁甲军,不同斧子砍便死透了。” 苏翎瞧了瞧丁万良,说道:“这改制,麻烦么?” “不难。”丁万良说道。 “能装在鸟铳上么?”苏翎问。 “这个,属下还没试过,想必是可以的。属下当初是想着便于携带,这一尺多长,可比腰刀方便。”丁万良说道。 “这火石”苏翎说道。 “大哥,这火石哪一家没有?”郝老六也心动了。这若是给每一名骑兵都配上一杆,可不管对方有没有甲,都必死无疑。虽说度还是慢了,可总比射不死敌人让其反扑强啊。 苏翎不必想得太多,当即下令。 “丁万良。” “在。”丁万良答道。 “现在就委你个千总武职。专管打造这短铳,人手我会拨给你。另外,这长管的你也去试一试。若是成了,我再给你升职。” 丁万良是又惊又喜,跟着苏将军,果然爽快,这款短铳虽是用的别样心思想出来的,可也只有苏翎能如此重视。丁万良立即答道:“是。将军。”“若是快的话”苏翎想了想,说道:“先给每个武官配置一杆,还有一等兵们,也都每人一杆。” “大哥,”郝老六笑着说道,“咱们这营中,废弃的火器可比能用的多,这下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第六十九章 经略媒人 当日晚间,因苏翎已提前让钟维泽告知要面见袁应泰议事,所以忙于办理辽阳城内诸事的辽东经略袁应泰,也专门抽出空来,接待苏翎。 二人此时的关系,已远非大明朝常见的文官与武官的微妙情形,尤其是这辽阳城的去留问题,苏翎的决定,更是在袁应泰心中获得了更重要的地位。辽东经略袁应泰已经无法离开辽东总兵官苏翎,袁应泰知道的十分清楚,单凭其自己一人之力,即便是皇上给予其再高的职位,再大的权限,也无法收拾辽东的败坏局面。尤其是不断向辽阳进的援辽兵马,那可不是点官威,再杀几个武官所能改变。大明朝官兵的战力,已经非一日之寒,即便日头再高,也无法段时间内融化。 而作为征夷大将军的苏翎,面对朝廷一反常态的大力支持,也自知是与袁应泰不无关系。若不是袁应泰的妙笔生花,苏翎自己是写不出那些正对朝廷胃口的文章来,说不定字词之间,便将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再说,苏翎也懒得去分析朝廷上文官们的勾心斗角,这些,都自有袁应泰袁大人去应付,算是各有分工。就目前来看,二人的合作还算是珠联璧合,十分默契。袁应泰对苏翎的一系列军令的下达,没有丝毫疑问,而苏翎对袁应泰调各类民夫或是下达一连串的榜文,也未尝有过异议。 是故这一晚,两人的会面,气氛尤其轻松。而来自沈阳一带的消息,也令二人时时绷紧的神经稍微的舒展下来,当然,更为二人高兴的。是朝廷不断运抵地粮草、军需,且入山海关的明军官兵。也逐日增多。目前正集结在广宁一带,并将继续向辽阳汇集。 为此,辽东经略袁应泰专门令何丹旭,到辽阳城中地酒肆之中,定了一桌酒席,送到经略衙门后院。专门要与苏翎,好好对饮几杯。这也算是头一回,不光是何丹旭前后叮咛得过分,那酒肆地主人,也是分外殷勤,大约是将家中厨子的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那酒也是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怕是整个辽阳城内,也寻不到多少。 苏翎赴辽东经略袁应泰的晚宴,并未多带护卫。只令唐平叫上两人跟随,预备着有事方便传唤。不过,那唐平除了尊令之外,还是另派了二十多名护卫,隐藏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衙门前后,而钟维泽,更是在袁应泰的仆从之中,也隐伏了人手。这都是二人份内之事,倒是不需要苏翎地批准。 酒宴就摆在袁应泰的后院宅内。照例是一股幽香缭绕。二人既然已经熟悉。袁大人也没什么顾忌,那两名日夜伺候袁大人的女子。也就在一旁陪着,斟酒参茶。倒让这酒宴有了几分香艳之气。 苏翎就护卫留在后院门口,只身进入屋内。乍一见还有女子,不免一怔,扫视一圈,却不见袁应泰。 “苏将军,请坐。老爷吩咐请将军稍等,老爷去前面衙门取份公文,这随后便至。”一名女子柔声说道。 这香气、声音、身影,让惯于在一群男人中生活的苏翎有些不自在。 “我也去看看。”苏翎说了声,便走出门外。 身后那两名女子略略惊讶。却未再开口。 苏翎隐隐有些恼火。这何丹旭是如何办事地?苏翎自前门进入。何丹旭却是什么也未说。这算是什么。 正想着。袁应泰与何丹旭便一前一后地到了。袁应泰见苏翎站在门外。稍有些疑问。但随即便说道: “怎么站在外面。走。进去说去。” 两人便又回到屋内。袁应泰也不多说。便伸手示意苏翎就座。两人便面对面地坐在一桌子酒菜面前。那何丹旭却没进来。就在门口与苏翎地护卫站在一起。等候召唤。屋内那两名女子。过来给苏翎与袁应泰斟满一杯酒。路过苏翎身边时。另有一股女人地味道从苏翎面前晃过。 苏翎被这股浓郁地香气弄得微微皱眉。也不知是袁应泰屋内地香料味道。还是那女人身上地气息更浓一些。这一幕。倒让在对面留心观察地袁应泰看在眼里。 袁应泰微微一笑,伸出双手,用三指捏住酒杯,端起略举,说道:“苏将军,请。” “袁大人,请。”苏翎也是双手捧杯,举在面前。 二人将酒一饮而尽,不过袁大人当真是带着五分风雅,而苏翎却是七分豪爽。 “苏将军,”袁大人放下酒杯,一名女子赶紧过来小心再次斟满,另一名女子则给苏翎斟酒。 苏翎闻声,抬头看向袁应泰的笑脸。 “苏将军可曾婚配?”袁应泰问道。 苏翎一怔,随即答道:“还未成家,不过,已经定了门亲事。” “哦?”袁应泰还是第一次在两人之间谈论这等家事,当然不知苏翎会这般回答。 “是哪家的女子?” “姓陈,原也是镇江人。”苏翎答道。 “苏将军也该成家了,既然已经定下亲事,何不早点办了喜事?也好照料将军起居。”袁应泰说着这话,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站在苏翎身侧的女子。 “待辽事平定之后吧。”苏翎说得简单。 “其实也不必如此”袁应泰还未说完,苏翎便打断说道: “袁大人,此时不必多说。” 袁应泰一怔,脸上跳了跳,随即说道:“也好,将军此举,可当真是令人敬佩。”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袁大人,你知道我是个武人,不耐你们这套,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明白,苏将军快人快语。”袁应泰倒当真没有生气的意思。 “成家之事,迟早会办。”苏翎说道,“不仅是我,我那些兄弟们,也要一并成亲。这是当初我跟兄弟们的誓。” 袁应泰这会儿没有接言,对于武职官员,以往袁应泰可丝毫没有花功夫去了解,这苏翎是唯一的一个,也是促使袁应泰转变了不少想法的武官。苏翎的这句话,当然要令袁应泰细细琢磨片刻。 “你有多少兄弟?”袁应泰试探着问道。 “算起来,最初我们兄弟十九人,可惜,有两个在千山堡阵亡,现在,连我是十七个。”苏翎想起那两名一起做夜不收地兄弟,心内不免有几分感概,如今这番气象,那两名兄弟是看不到了。当然,在那时,就连苏翎也不会想到会有今日。 “都没成家?”袁应泰问道,此时他已明白,苏翎所说地兄弟,不是血缘上的家人,当然,对这一点,文官可是不会真正理解。 “有几个已经成亲,都当爹了。”苏翎想起胡显成地儿子,倒是猛然间觉得,还没好好瞧瞧那小子的样子,是象爹呢?还是象他娘?这忙于军伍,当真是没顾及这些本该有地人之常情。 “都定亲了么?”袁应泰又问。 “还没有。”苏翎笑了笑,说道,“这兵荒马乱的,还谈不上。” “要不要我帮着寻几户合适的人家?”袁应泰这个主意,说不清是起的什么念头。当然,若是以袁应泰的官职、名气,这随便也能寻到无数大户人家的女儿出来。苏翎的兄弟们可是在辽东出尽风头的新晋武官,袁应泰即使不拿出他那些文官的人脉,也能寻出不错的人家来。 “那就多谢袁大人费心了。”苏翎一口答应。 大概是袁大人也是临时起意,这苏翎答得痛快,袁应泰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便又问道: “苏将军,你那些兄弟,可有什么条件?” “没有。”苏翎答得简单,“不过,我这些兄弟都是贫苦出身,袁大人,若当真你帮了这忙,可不能寻些仗着娘家是大户人家,便生事的女子,那样的话,可别怪我不给你袁大人面子。” 这番话,让袁应泰一时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这位苏将军可当真是武人,难道人家这家事也要管么?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当真若是生事,谁又能断定谁是谁非?未必你这总兵官,还能断这等是非? 这话,让一旁听到的两名女子,也都掩嘴偷笑。这位苏将军,可是爱护兄弟到了极点,连人家老婆,也要管着,若是再娶上几位小妾什么的,可不成了娘子军了? 看着袁应泰的神情,苏翎似乎也猜出几分,便也笑了笑,说道:“袁大人,我们这些兄弟的出身,你是断断想象不出的。我本想闲下来,要好好给我这些兄弟们寻们亲事的。既然袁大人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不过了。只是,我不想让我的兄弟们,因为门第之事,受半点欺辱。” 这当然是实情,袁大人也不会认识什么贫寒之家。大户人家的女子,哪儿能不带些意气?苏翎的这番话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谁也别想给他们气受。 由此,袁应泰微微沉吟一下,然后说道:“苏将军,适才我是去会衙门取公文。朝廷,已经向辽阳重新派下监军。” 第七十章 天启内帑 大明朝向军中派遣监军,此为惯例。秉承文官治国的传统,但凡有兵独立于外,则必然朝廷要派驻监军。 按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祖制,大明朝在各地建立卫、所,各自驻防要地、边关,这士兵的军籍便也由此固定下来。平日里所有卫、所旗军皆不许擅离驻地,就地屯田、戍守。而一旦战事一起,则由朝廷任命大将作为总兵官,调集各地卫、所旗军集结,归总兵官统辖,与敌一战,这战后自然再回归各自卫、所。就连这总兵官的武职,也并非大明朝的定制,初时还由拥有爵位的皇族、外戚担任,当然,倒是此时,也早已泛滥。这辽事一起,升任总兵官的武将,更是多出数倍。 这大明朝为限制武官拥兵自重的手段,原本无可非议。毕竟太平盛世之时,就算是出现一伙盗贼,也能扰乱数县的安宁,更何况久经训练的士卒?是故这大明朝的兵与将,仅仅是在作战时临时调动、集结起来,二者往往并不熟悉,这也是大明朝军伍战力低下的一个根本原因。 这卫、所旗军的羸弱,自不必再提,只说这武职军官们,尤其是位于边镇的武官,这既然要领兵出战,可这些兵又大多靠不住,朝廷又不允许兵、将相互连通,便只得蓄养家丁,一边日后作战时能有些依仗。这种情形延续到辽事糜烂之时,就连朝廷。都将武将地家丁视为唯一能有些战力的士兵,不仅将其列为拿着高出一般士兵军饷地名册。且在调动武官之时,无一不在公文中注明,要其携家丁一并随行。 这是大明朝军伍内部的一个方面。另一个面,便是这监军的手段。监军算不得是一个职位,也如同总兵官一样。是临时派出官员担任,目地。自然是监督领兵武将的言行举止。此时派驻的监军,往往都有都御史等文官担任,这权利,除了能够将军中诸事直接禀明朝廷之外,必要时,还得直接剥夺领兵武官地掌兵职权。换句话说,这军中诸事,倒是仍由武官专管,监军一般不予干涉,但只要监军说不同意。可没有一个武官能够坐视不理。 这监军的一封奏书。便能将领兵数万地武官们直接治罪,轻则回原驻卫所。重则连世袭的指挥等职位也被剥夺。久而久之,这监军的权限便近乎无限。甚至这一支军伍的主管,说到底便是这监军一人而已。当然,朝廷上的那些文官们可都是相通的,即便彼此之间喋喋不休地相互指责,却都不会改变这监军一职带来的危害。 就在辽事之前,大明疆域之内只有少许骚乱,都很快便被平息下去。万历年间的三大征,虽花了无数的银子,可也都以战胜作为结果。这些,都预示着大明依旧拥有着无比强悍的官兵,至少在朝廷之上地文官们,是这么认为地,当然便无视那少数提出对军伍加以改进的提议。 就总体而言,大明朝依旧是强大地,无论是人口,还是官兵数量,在大明朝宽广的疆域周围,没有哪一个国家敢于抗衡。可这文、武两方面地弊病继续延续下去,便造成努尔哈赤的轻易连胜。此时,大明朝廷上的文官们,依旧是采取的惯用办法,征调、募集兵马,调派各地武官、士卒,然后派出经略统带。 当初辽东经略杨镐,分兵四路,虽指明了各路主将,可每一路仍然派驻了监军。当然,在萨尔浒大败之后,这责任仍然是由各路主将负责。阵亡的自不必追究了,朝廷还有一番抚恤,但那监军的作用,在战败之后却没人提及。若是仅从朝廷文书往来之中,可是看不到监军到底有什么作用,这一弊端,依旧被隐藏下去。 当今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在丢失沈阳之后,又再令辽阳处于危急之中,按理袁应泰也难逃那杨镐的下场。可偏偏冒出个苏翎,且以数次大捷换回了辽东经略袁应泰在朝臣之中的信心。对此袁应泰是心知肚明,本人对苏翎的大力支持,其实也便是对自己的一种保障。而朝廷此次的一番驰援,也是破天荒地对苏翎尤其看重,仅从这两月间用难以想象的度运来的粮草、军需,便可见一斑。 朝廷的一反常态,严厉督促,说明那些文官,以及天启皇帝,也对大明朝军伍的战力产生了怀疑。这银子花的如水一般,却只换来败绩,颜面尽失,数以百计的文物官员丧命,士卒更是成了数万辽东的游魂。苏翎的出现,可当真是恰到好处。但是,这别的都一反常态,可这监军,却依旧照派不误。 辽东经略袁应泰在府中私宅宴请辽东总兵苏翎。本是进一步融洽两人之间地关系。那做媒一说。也不过是随口而已。不料却从苏翎地话中。看出其丝毫不想受到约束地影子。 对于监军地看法。袁应泰倒没有什么可说地。这是其视为必然地举措。当然。这不能明说是来监视苏翎地。但自从苏翎出现。袁应泰即便没有亲眼看到苏翎率军与八旗兵血战。可一切消息。都证明苏翎是获得地是真实地大捷。死而复生地经历。让袁应泰开始从新看待大明军伍。仅从苏翎营中待地那几日。袁应泰便看出苏翎所部迥然不同之处来。这正是辽东未来地希望所在。 但这监军地到来袁应泰说完之后。便静静地打量苏翎。留神其神色变化。 但苏翎地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快。只是问道:“袁大人。朝廷派谁来辽东?” 袁应泰略略一想。说道:“朝廷已新铸了辽东、西平、盘山地监军关防。由胡嘉栋、高出、牛乾坤。分驻三处监 “三处?”苏翎不解。望向袁应泰问道。:“谁来辽阳?” 袁应泰说道:“由胡嘉栋赴辽阳监军。高出、牛乾坤分往西平,盘山监军。” 苏翎伸出筷子夹了菜吃了一口,想了想。又问道:“西平、盘山也要驻军?” “正是。”袁应泰又端起酒杯,举起向苏翎示意了一下。便自己喝了一小口,说道: “朝廷已下令由原驻守广宁的兵备道王化贞,升任辽东巡抚右佥都御史。由王化贞地来信来看,广宁一带,已经抵达的出关官兵,共有三万九千三百一十九名;另外,王化贞招集的残兵约有二万九千四百余名,另还招募有乡兵一万六千八百余名,如今驻扎在广宁一带地官兵,总共八万四千八百余名。其河西额设兵及留守山海关官兵在外。” “都到了这么多?”苏翎再一次对朝廷兵马的聚集度感到略略吃惊。 “嗯。”袁应泰说道。“这回朝廷可是对那些迟迟行动缓慢的援辽兵马下了狠心,锦衣卫也不知抓了多少武官。但总算还是到了大部。” “袁大人如何处置这些兵马?”苏翎问道。 袁应泰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按我地想法。当然是将这些兵马全都调集到辽阳。可朝廷上不知是哪一位大臣,非要留驻半数驻守广宁。说是要防御西虏,免得让那些蒙古人趁机断了辽阳的粮饷通路。那高出、牛乾坤,便是奉命往西平、盘山驻军中监军。” “八万四千八百人,”苏翎没去想朝廷之中地议论,这都留给袁应泰好了。“袁大人,这个数目可属实?别有弄些老弱来凑数的。” “不会。”袁应泰肯定地说道,“朝廷在山海关已经另派有官员验证,老弱一律退回,只留精干之兵出关。那出关的三万九千多人马,不会再如以往的了。” “那些残兵呢?”苏翎又问。 “我已经传书给王化贞,令其只选愿意留在的辽东的士卒入营,其余的一概不要。这二万九千人,也还可一用。至于那些乡兵,我也让其留在广宁一带驻防沿边堡寨。毕竟是那些乡兵的家乡,总比到辽阳要好用一些。” “这么说,能来辽阳的,还有四万二千。”苏翎说道。 “正是。我已叫人去催了。最迟后日,便能见到了。”袁应泰说道。 “多了这四万兵马,辽阳便可真的放心了。”苏翎说完,又看向袁应泰,说道:“这饷银呢?” 袁应泰说道:“朝廷已经先差经历徐天鼎等解银二十四万五千两赴广宁,这笔银子已经到了广宁。随后还将有户部往辽镇地饷银十万九千八百四十九两,其中还包括辽东巡抚王化贞请地给予虎酋加赏银四千两。” 这说的可都是往广宁地,那往辽阳的呢?尤其是天启皇帝答应给地内帑一百万两,可别是光说而已。 苏翎果然问道:“袁大人,这辽阳” 袁应泰看了看苏翎,笑着说道:“我便猜苏将军今日定会前来催问,果然如此。放心,皇上的内帑银一百万两,指明是专给你部兵马所用,这让工部、兵部可都看着眼红啊。” 苏翎也笑着说道:“怎么,他们也向皇上要内帑银子?” “自然,入不敷出,还能怎样?”袁应泰说道,“这第一笔皇上的内帑银,五十万两,这几日便会到,由监军胡嘉栋乘船运至。” 由监军胡嘉栋押运?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苏翎一听,收住笑脸,端起酒杯喝上一“袁大人,这胡嘉栋是不是当初在瑷阳的那个胡嘉栋?” “正是。”胡嘉栋还是经袁应泰之手调往瑷阳带领青州兵设防的,怎么会不清楚? “他不是逃往山东了么?”苏翎说道,“还有,那个什么高出、牛什么的,不也是逃官?” “你说的,都对。”袁应泰微微叹气,说道:“这些人正是当初逃得最快的。起初朝廷上也要将其治罪,那高出还被京城派出的缇骑逮回朝廷。不过,总有人在朝廷上为这些人说话,这一回,不过是降级使用,戴罪立功吧。” 苏翎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你放心。”袁应泰轻声说道,“这胡嘉栋前来,自由我应付,不会找你麻烦。” “谢大人。”苏翎拱了拱手,说道。 袁应泰一摆手,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只管整军便是。” 苏翎便端起酒杯,说道:“袁大人,请。” “请。”袁应泰也随后举起,二人便又尽了一杯酒。随即,那身边的两个女人又将一股香味儿,在桌边缭绕起来。 “袁大人,上次我说的那批工匠呢?朝廷可是如何办的?”苏翎又问。 “也在这次胡嘉栋的船队之中。”袁应泰说道,“总计有三百六十名工匠。” “可有会铸炮的?”苏翎进追着问道。 “这次工部可抽调了近两成的人给你。”袁应泰说道,“不仅有铸炮的,还有打制鸟铳、三眼铳的工匠,其余的火药、铠甲、兵器等等,都有。” 苏翎眉毛一跳,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有了这三百多工匠,再加上镇江堡那边的数千工匠,苏翎自可开始预计已久的某些事宜。这可是大明朝工部下辖的工匠,能抽调到辽东的,必然都有一手好手艺。这若是在加上千山学院的那些脑子已经被苏翎调教过的人,真不知道能给苏翎所部带来什么样的好兵器。 有了这些,苏翎心情明显趋好,又问道:“袁大人,这些日子运来的粮草、铠甲倒也有不少了,可没见到多少火器,尤其是火炮,难道朝廷不给么?” “怎么会不给?”袁应泰说道,“想必仍由胡嘉栋押运而来。对了,那些工匠随船而来的,还有工部来的硝黄、铁以及好钢等,据说都是工部存蓄多年的库存,你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只等他们一到,便能立时派上用场。” “是后日么?”苏翎喜笑颜开,说道,“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海边接船。” “苏将军就不要离开辽阳了,这城外大军可都得有你才行。这一趟,我亲自其接胡嘉栋。再说,那船上,还有几十门大炮。”袁应泰说着,也跟着笑起来。 第七十一章 京城兄弟 辽东总兵苏翎与辽东经略袁应泰在经略大人后院的这番笑声,除了侍候袁应泰的那两个女人之外,也仅仅传至后院院门处何丹旭等几人的耳中。不过,辽东都司的府辽阳城内的气氛,却似就在这细微可闻的笑声中翻了个身,直起腰来。 若是顺着夜里刮着的南风,也能在一路上寻到一些与往年不同的景象。 这不仅是在山海关至广宁再往三岔河一带的路上,成群结队的明军官兵正在连夜赶路,那些赶着牛车、牵着骡马的民夫们也打着火把源源不断地向辽阳行进,而在海上,这夏季盛行的南风给每一艘海运的船只鼓足了风帆,长长的船队在岸边燃起的篝火的指引下,尾相接地沿着海岸北上。 单是这夜间行船,便是从未有过前例。为了不至于误了期限,不论是属于大明水师的海船,还是那些被临时雇来的民船,都顾不得往日对风浪的畏惧,加入到向辽阳输送军需的船队。这种急迫,一则是朝廷催得异常的紧,二来,这回银子是破天荒的给足了,并言明,若是提早抵达,还另有赏赐,不仅如此,这海中若是出了问题,一概不罪,且民船照价赔补。 尽管海运船队是沿海岸的浅海处航行,为了尽量不损失船只、军需,也为了这船上一众官兵、水手的安全,海运船队的主官还专门寻来沿岸一带地渔民。给予赏银,令其驾船在船队所经途中的暗礁等险要处停泊。并高悬灯火,为整个船队指示方向。这个前所未有地法子,也不知是先前那一队船队想出的办法。总之后续经过的所有船队,都照例给予这些活动地灯塔多少不等的赏银,让这些渔民得以坚守下去。 或许也是因这几年大旱的缘故。天公作美;又或许是这辽东终究到了该顺畅几年地时候,这几个月里。天津至辽东的海上,以及山东登州至旅顺地区域内,不过是些小风小浪,连常年行船的水手们,都觉得有些异常。但这足以保证紧急运往辽东的军需、粮草数月未断。此外,那些紧急调运、新修而成的船只,仍然源源不断地向天津、山东集结。据说江南一带,已经有新建船场开工。 大明朝此次援辽的军需、粮草,除去自积蓄的府库中调取之外,还另银四处采购。这个举措本由来已久。辽事一起。不过是催得急一些而已。但这些日子,朝廷上不仅列明了准确的期限。且率先将几名一直拖延时间而没有明确定罪的官员下狱。这一来,那些习惯于从中上下其手的官员们。也不得不带着小心将自己的收成减少到最低限度,甚至还有不得不自己贴补地。当然,这贴补自会由别处再补回来。 这先是粮食,不仅山东、天津一带地粮商们被带动起来,远至南京附近的粮商大贾们,也纷纷从中嗅到了银子地味道,开始筹集船只,预备往辽东赚上一笔。要说这往日因官吏盘剥,这商路并不算通畅,尤其是前往辽东的商路,家世稍弱地,根本不敢问津。但此时朝廷一反常态,率先做出一种姿态,这凡是前往辽东运送米粮的,或是贩卖其它商货,一律放行无阻,而有关军需的、类似硝黄等等更是给付及时,概不拖欠。 当然,商人们不会仅仅是贩运一船米粮,便赴海上风浪的风险。辽东的物产,作为商人自然知道其价值几何,尤其是人参。自京城以至南京一带,那些不知名的辽东大贾所创下的人参价格,已经被商人们茶前饭后地流传着。一支上品人参,价值千两,却并非高的离谱,那些达官贵人以及世家大户,纷纷以此作为家财丰厚的象征。且即便寻常的人参,单作药用依然价值不菲。这若是运一船米粮去辽东,再带回辽东的山货,岂不是做了两趟的生意? 大明朝因辽事而开的海禁,此时方才掀起一股海上商潮的序曲。 这回的海上商路,可不像是下南洋或是去日本的远洋深海,而仅仅是辽东,路程并不算太远。一般稍稍有些家资的商贾,只要能凑齐一条船以及水手,便算是可以启程了。至于商货,甚至都不需船主操心,除去那些有能力置办货物的商家之外,那些独自不能承担的小商小贩,也都想借着这个机会,一同从海上赚些银子。 再说。辽东所需商货。品类极多。除去粮食。布匹、绸缎。瓷器、铁器等等。无一不是不担心销路地货物。而这些东西。在本地也就勉强能换点小钱而已。银子。是唯一能使人自汇集地东西。在本地机会不多地背景下。这额外出现地机会。怎能不使人趋之若鹜?至于海船。这近海行船。也不需如远洋深海里地船只。稍大些地船只。便足以行向辽东。这股暗伏地风潮。已经将海上风险降低至无视地程度。 当然。此时这股风潮还未真正成形。那些在四处打听辽东情形以及海路走法地商人。此时却或多或少地现。原来周围一些不起眼、开着不大地店铺地小商人。却声称能与辽东地商人建立联系。愿意为其从中撮合。关于这一点。将信将疑定是有地。但这些与置备海船一样。都进入即将启程地海上商路地筹划之中。 这些小商人。自然是苏翎当初通过胡德昌放出去地。这数以百计地人带着或多或少地本钱。拿着也不知从何处弄地、但绝对货真价实地通关文书。一路向山海关内散了开去。籍着临行前被交待地一些名单。这些人地大多数都在当地落下脚。办理了相关备册手续。或买货赁。弄上几间店铺做起生意来。不过。也有血本无归地。最后连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这些人中地大多数站稳之后。却因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畅。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再与辽东取得联系。倒是与京城地徐熙。还能隔上几个月往来一封书信。那京城地徐熙。倒也没有太多地指示。只吩咐继续做生意而已。若是有什么麻烦。自可前往京城汇集。 京城徐熙本定期往辽东传递消息。但这沈阳失陷之后。溃兵一乱。导致连海上地线路也被暂时封锁。更别说那几日连京城都要戒严。徐熙倒是从兵部刘大人那里知道不少有关苏翎地消息。可苏翎没传来指示之前。徐熙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不过是维持与刘大人之间地联系。以及继续寻找那些散布各地地小商人们。 京城至辽东。何止千里。这耽误几日。往返便是数月。徐熙传递地消息。可算是机密。万一路上被官府查到。可罪名难说是不是安到努尔哈赤地奸细上去。这一点。连兵部地刘大人都不得不暗自派人前来叮嘱一番。是故这徐熙地消息。可有一段日子没有传递出去了。 不过,传递不出去,可不代表不知道消息。徐熙自刘大人处,已经得知自己的大哥苏翎,被升为辽东总兵,且破天荒地还给了个提督辽东军务的征夷大将军职衔。其余一应兄弟们,也都得到封赏。 这苏翎带着兄弟们在千山堡群山之中过着苦日子的时候,徐熙已经在京城的深宅大院里过着富户的锦衣车马生活,这起初还使得徐熙心里极其不舒服,但自见过一次苏翎之后,便逐渐稳了下来,对自己在京城要做的,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为此,徐熙在京城地大宅里,不仅奴仆甚多,且婢女、丫鬟地,也足有几十个之多。而与京城各式人等每日花天酒地、四处交游,也成了每月必有的项目。此时徐老爷地名字,不能说广为人知,却是三教九流中,也都能寻到不少认得的。 当然,当得知苏翎带着弟兄们终于走出千山堡,且有了今日这般荣耀地那一天,徐熙整整一日没有出门,推脱了一切应酬,独自躲在屋内。那些仆从以及来自胡德昌的伙计们,都不知道这位徐老爷在做什么。徐熙在第二日,便通知了所有的属下,众人皆为苏翎所做的一切,暗暗欢呼,这跟着大哥走,总是不错的。 就在徐熙急于将积压已久的消息传递出去,恨不得自己亲自回辽东一次,见见已经今非昔比的兄弟们之时,兵部的刘大人倒是寻了机会。这胡嘉栋被派驻辽东监军,上任之时第一件事便是押运天启皇帝拨给苏翎作为军饷的内帑银子,此外当然还有袁应泰所说的工匠以及各类打制兵器、铠甲、火器等等一应物料。这些东西可足足装了上百艘船,单是押运的官兵便是不少。 徐熙借此机会,又给兵部的刘大人送了两千两银子,央求兵部刘大人寻个由头,安排到这次军需的船队之中,前往辽东。兵部刘大人在朝廷上不过是个小官儿,名不见经传,但却是坐在一个办实事的位置上,这朝堂之上的风刮不到刘大人的头上,而外面的官员,只要需要兵部行文办事的,不论大小也得经刘大人过一道手。是故办起这等事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几年刘大人在徐熙手里,也拿过不少银子了。按说也算是家财万贯的官儿,不过,这钱财除去一部分按老规矩带回家乡买田置地之外,也就是在京城换了所大宅子,买了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其余多半的银子,都用在官员之间的应酬上了。算起来,刘大人倒是入少出多,若没有徐熙的接济,怕也要弄些亏空。 当然,刘大人也不是狮子大张口,凭白索要,这分寸还是能把握住的。说起来,还是在辽东的时候,这心贪了些,但那时苏翎不过是个逃军,办事难说是不是一次性的买卖,情有可原。到了京城,刘大人与徐熙之间,便有了默契。刘大人给徐熙提供一切所需的消息,那些邸报、揭贴之类的,徐熙可任意查看。为此,刘大人还专门留有一处密室。供徐熙使用,这些东西自然不能交给徐熙**去。而徐熙,也不必要刘大人开口。这逢年过节地,或是生日,或是天气不错等等寻个缘故。送个百两左右。 这些银子,已足够刘大人那所宅子的所有花销了。若是刘大人地手头紧了。自然有仆从与徐熙暗示一番,徐熙便立即为刘大人解决窘境,这种情形,实在也不多见。刘大人能有今日,这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的功夫,定是出神入化,否则怎能在朝廷上坐稳这个位置?这对徐熙的态度,已然出了最初地那段情绪,若是环境隐秘,刘大人也不妨加入到徐熙的那些花酒风流的队伍之中。 当然。苏翎擢升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地消息,刘大人自然是最先知道的。这对徐熙。态度又是一变。对于刘大人这样对苏翎多少算是知根知底地人来说,苏翎的崛起辽东。带来的好处可不是银子上面的。刘大人这眼光,也能看前几年,其敏锐地感觉到,这苏翎必然会成为大明朝一个新贵。 即便苏翎仍然是一名武官,可眼下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更别说这天启皇帝拿出的一百万两饷银,指明是给苏翎军用。大明朝开过数百年,何尝有过这等事情?这难道还不够么?在看到公文的那一刻,刘大人这心,立即便定了主意。这朝廷上凡是交待兵部涉及到苏翎的诸般事宜,刘大人一概是优先办理,且在职权之内的,也加派人手多方督促。这些努力,终有一日会得到苏翎地回报。 刘大人并未将徐熙所送地两千两银子收下,当然,也不是全数拒绝,只留下一百两算是人情往来,其余的都退了回去。这番做法,已有点同僚之间往来地意思。 说起同僚,此时徐熙仍然是个白丁,身上除了有个军籍,可什么功名都没有。这刘大人听徐熙央求要去辽东,心思一动,便一番行文往来,给徐熙办了个千总武职。那朝廷给苏翎擢升总兵的同时,那数十份空扎可是经刘大人之手下去地,办这件事可是小事一桩,想来徐熙是苏翎的属下,这不过是事后补上一笔便可,反正到时候苏翎报上来的名册,也还得经刘大人之手才算是正式手续。 往常这份千总的武职任命,也得要个几百两银子,这回刘大人算是白送,连一些必要打点给那些书吏的散碎银子,刘大人也代劳了,却没要徐熙一钱银子。在此时的大明朝,花银子买官,可不算稀奇,单说在辽东,这若是捐上十几两银子,便可做上三年的小吏,而若是捐得更多,这职位也就越高。当然,这级别有限,大明朝还没到那一个高官直接卖银子的地步,至少明面上不会。至于私下里的交易,则另当别论。 是故刘大人的这一手,论公论私,也不算做得错了。这也是徐熙本身的基础太差,若是学苏翎也有个百户的出身,刘大人自可给徐熙办个“指挥”的署职。如今大明朝的卫、所官职可是犹如漫天繁星,连都司一职都随处可见,更别说指挥了。这中间加个徐熙,怕是谁也不会在意,更不会怀疑有什么问题。 这下,京城的徐熙,便从徐老爷变成了徐千总。不过,徐千总可没什么兵,除了刘大人专门给徐熙送来一套武官服饰之外,这千总可当真是个虚职。有了千总武职,这跟随军需船队的事,便顺理成章地办了。徐熙手执一道兵部的公文,奉令前往辽东公干,随船队前往辽东。 作为千总,徐熙总不能是独自一人吧,这大小也是个官儿,按说这家丁也得有十来个才算正常。这大明朝有那么多人愿意花钱捐官的,可不是白白送钱给朝廷,这自然是油水够足,至少要比给朝廷的多才合算。千总官儿即便多,且在兵部名册中数之不尽,可在百姓面前,也是有一定的地位的。这家丁、宅院自是少不了。徐熙这些可都不缺,是故徐熙出时,带着三个属下,算是徐千总的部属,这才真正像个千总了。 兵部刘大人给徐千总的公干,不过是去函询问苏总兵一些例行之事,这名义上便够了。所以徐熙这一趟纯属是搭船而已,不需做事,当然那奉命押送军需的监军胡嘉栋,也管不了徐熙。 在天津码头处,徐熙将公文交给胡嘉栋验实时候,那胡嘉栋也未多加理睬,只随便指了艘船,算是搭上了徐熙,便自顾去巡视其余的船只。徐熙等四人,便上船,那船是征用的一艘民船,船主看上去也是一位久在海上行走的人。此时船主见上来一位千总官儿,连忙让进船舱,给四人安排地方。这船运的是粮食,也有数百石的样子,将船舱装得满满的,剩余的地方,也刚好够徐熙等四人躺下,若是再加上水手们,便再也容不下了。看来,那胡嘉栋倒是知道这船的细节。 船队顺风北上,一路上徐熙站在船头,透过大海上空的水汽,一直遥望着北方,心里想着苏翎及十几个兄弟们,如今,可都还安好?当然,路上的情景,也令徐熙为之惊奇,随即想到,这一切,可都是因为大哥,因为苏翎而起。这辽东,终究应了苏翎的那些话,这天下,也终究会被苏翎与那些兄弟们所改变。 第七十二章 海上船队 天启元年七月二日午时,由天津出港的船队抵达三岔河入海 此次大明朝拨付给辽东的饷银、粮草、军需,足足装满了近五百艘沙船,船队离开天津时,码头上已经再无一片船帆的影子。为了这次调拨军需的海运,连山东一带的水师船只,也有近一半被调走。当然,混在这船队之中的徐熙,并未留意船队的最前面的那百多艘战船上,悬挂的是镇江水师的旗号。更不知道那打头的一艘战船的主官,正是隶属于苏翎一部的冯伯灵。 冯伯灵接到前往天津运输军需的文书,并未有丝毫的迟缓,即刻将镇江水师的所有船只扬帆出海,不过,这大部分的船只都直接渡过海峡,前往登州,那里也有数十万石的粮食等待启运。而冯伯灵实际上并不知道这回往天津,到底要运什么,反正只要是运往辽东的,一概接收。 等到了天津之后,镇江水师的船只一靠岸,便有数以千计的民夫将一袋袋的粮食搬运上船,等冯伯灵见到主官粮饷的官员,才得知自己这一百多艘船,将全部装运粮草。而归属新任辽东监军的胡嘉栋,则亲自掌管那五十万两的饷银,以及各种甲杖军需。 等到了辽东海岸,冯伯灵才回过味儿来,想必是那胡嘉栋极其不信任辽东的这些水军与民夫,连个边儿都没让沾。冯伯灵顿时心中冒火,这“辽人”的帽子,还当真摘不掉了。这自从跟着苏翎练习胆大之后,冯伯灵的火气可是见长。接管金州卫时,那是谁都不认。但凡有阻挠不听令,一概捉拿捆绑,这不杀人,还是在镇江堡时赵毅成与胡显成的一番交待,才算净了手。此时想起胡嘉栋象防贼一样的眼光,冯伯灵能不冒火? 不过。转头看到那一袋袋鼓鼓囊囊地大米、白面,冯伯灵很快又消了气。这毕竟都是运往辽东的,不管那胡嘉栋押运的什么,可都是给苏翎送去的。看在苏翎的份儿上,便放胡嘉栋一马。冯伯灵的镇江水师运载地粮草。将直接运往金州,并绕过旅顺,一直驶往镇江堡。所以这抵达海岸时,胡嘉栋并无缘见到冯伯灵的这番脸色变化。 三岔河入海处,各种船只依旧处于拥塞之态,不过,前哨海船已经与岸上接应的明军官兵取得共识。将停泊在近海处等待卸货的船只一律开往盖州海岸,腾出地方给胡嘉栋的船队。同时。整个船队也有一部分船只要前往盖州海岸。南四卫中地盖州,正处于辽东都司的驿道中点,这人力、骡马、大车等等,可要比从海州卫内调集到海岸运输要方便的多。此时辽东南四卫的百姓。除去过海到山东登州、莱州的,那些逃散到各处海岛以及山中的,都已6续回返家中。这两、三个月一过,南四卫已开始有些恢复生气的模样。 徐熙搭乘的那艘船,本该也是继续驶往盖州。那位船主见这位千总武官一路上客客气气,出手也大方,全然不像一般明军武官地专横跋扈,上船之时便给了二两银子,说是算这几日的饭钱。按说这回此船也算是军用,船上的一应吃食都该算到雇船的费用里地。就是不给银子。船主也得好生供应伙食。这银子一给,船主当然是受宠若惊。日夜小心侍候不说,这几日吃的鱼。可都是每天换着不同的花样,让徐熙等四人好生品尝了番海味。 是故这徐熙一说要上岸,那船主便满口答应,不过这三岔河入海口处,可是挤不进去了,便驾船绕了弯儿,在前面五里的近岸处,放下一只小船,亲自带着几个水手,将徐熙等四人送上海岸。徐熙又赏了船主十两银子,这才在连串的谢声中迈步离去。 徐熙带着三名属下,越过海滩,在荒野中穿行,足足又走出了十里路,才见到一个村屯。四人寻了一户人家,花了十几文钱吃了顿饭,打听清楚消息,便又折向西面,向那聚集着大量军需的海岸边行去。按徐熙的打算,本想就地买四匹马,这一路到辽阳,可是百多里地,用双脚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可一打听,这附近却是买不到马匹。按那家主人的说法,就算有,此时也是不卖的。 朝廷这回运送军需、粮草,脚价可给的足,这若是自带大车、骡马地,更是要高上许多。重要地是,这回辽东袁应泰袁大人可给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这个时节,怕是大多数人家,都宁愿领取粮食而不要那些没什么用处地银子。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农家人能保住骡马、耕牛地,已属万幸,日后还指望着靠这些谋生,哪儿能轻言卖掉? 既然这个法子不行。徐熙便只得再往西行。打算到那些押运粮草驮队地地方碰碰运气。说不定凭着这千总地身份以及兵部地公文。能弄到几匹马骑乘。 这向西而行。果然是人流渐众。众多地民夫各自带着趁手地家什。或是赶着大车、牵着骡马。一齐向海边行去。徐熙并未死心。边走边与那些牵马地人交谈。可惜。所有地民夫都摇头不应。徐熙只得跟着人流。继续前行。 临近时。徐熙远远地便见到一大片木棚。中间人流穿梭往来不止。穿着各式各样服饰地民夫与明军官兵夹在在一起。徐熙粗略估算了下。这怕不止万人左右。那些木棚显然是临时搭就。下面堆满了各种军需物品。当然大部分是粮食。想必是搬运不及。积压于此地缘故。这露天海岸。若不是这棚子。只消一场小雨。那辛辛苦苦运来地粮草可都泡了汤。显然这块看似杂乱不堪地地方。是由专人主管地。 徐熙便一边打量着。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看着像官员模样地人。可惜。这人实在太多。徐熙走了大半圈。也未从这些木棚之中寻到有用之人。跟着那些搬运军需粮草地民夫。徐熙倒也找到几个负责分派地武官。但一说原由。却没有得到满意地答案。这搬运地骡马尚且稀缺。何来多余地马匹?尽管徐熙穿地是千总服饰。那些办事地武官管事等人。也没法满足徐熙地这个要求。 自然。徐熙询问这些低级武官们那更高一级地武官所在。却是各说不一。往往是指明了方向。却是寻不到人。徐熙纳闷了许久。才想到。或许这地方压根儿便没什么人主官。看这民夫地架势。一部分人只管卸船。将货物运至木棚区域。另一部分人则只管运走。每一队民夫最多也只有几名明军押送。且唯一用来计数地。便是一大堆地竹筹。 望着海面上已降下风帆地无数船只。徐熙恍然明白。或许这是唯一加快度地办法。总不能让这些船一直这么等着。万一来场飓风。可损失极大。这也是辽阳城内能及时得到补给地唯一原因。若是按以往地小心谨慎。这怎么也得计数清楚。再清点人数。查明数额。才允许运。这样少说也得慢上一半。徐熙心中疑惑。未必。这也是大哥地主意? 当然,在千山堡时,这样做是不担心出什么纰漏,那些百姓民夫,也没人会去做什么手脚。可这里如此混乱,难道也不担心丢失么?正想着。徐熙忽然看到自远处驰来一队骑兵。约摸二十多人,身上铠甲、兵器是一模一样。整整齐齐。这队骑兵在为一人的带领下,临近时放缓马步。开始在木棚区域内行进。那名领队武官不时地停下,并向木棚边的人询问着什么,稍后又继续行进。 徐熙瞧了片刻,看出这队骑兵大约是来巡视这片区域的,难道靠这点骑兵便能维持上万人地秩序?待那队骑兵从徐熙身边走过时,徐熙猛然间现,那名为的武官胸前,豁然便是一枚银质五星。这枚标记徐熙当然是熟悉的,适才他也曾在人群之中寻找属于苏翎所部的官兵,可这都是一模一样地装束,要判断出哪一部是属于苏翎的,可是难办。待得一问,倒是知道苏总兵,可并不能解决徐熙的问题。徐熙大喜,立即上前叫道:“这位兄弟。” 那名武官一怔,随即带队停下,瞧了一眼徐熙,见是名明军千总,这眼里却是没有丝毫尊敬之意,冷冷地说道:“何事?” 这幅神情,徐熙可不见怪,当初在千山堡时,苏翎所部对此可都差不多。 “请问,你可是苏总兵麾下?”徐熙指了指那名武官的胸前。 那武官低头看了看胸前,随即昂起头,傲然说道:“当然,你到底何事?” 徐熙笑了笑说道:“这位兄弟眼生的很,想必到千山堡的日子不长吧。” 那名武官依旧坐在马上,白了徐熙一眼,根本就没拿眼前这个千总当回事儿。不过,见徐熙说出千山堡几字,且话里有话,略略一怔,问道:“你也知道千山堡?” 徐熙笑着说道:“兄弟我自京城来,要去见苏总兵。”说完,徐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递给那名武官。 “这位兄弟既然有那枚银星,该知道这个吧。”徐熙依旧笑着说道。 那名武官初见那面腰牌,便是神情一紧,却先不接过,而是立即下马,这才伸手取过,细细查看。 这枚腰牌倒是与最近赵毅成所部的哨探样子相同,质地也是一样,但其上的编号,确实排在前几位。那名武官自然知道这腰牌的含义,也曾协助过不少哨探,但这么靠前的编号,却是第一次见。 那名武官将信将疑,若不是这编号地问题,说不准立即便信了。这脸上虽然没了起初地神情,但此时却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想了想,问道:“这位老兄,你知道苏将军家中兄弟几人?” “十九。”徐熙想都不用想,出口答道。 这十七兄弟地故事,倒是在辽东流传开来,但十九这个数字,不是在千山堡待过的人。却是说不出来。 那名武官点点头,又问:“那陈家大小姐” 不待那名武官说完,徐熙便笑着说道:“姐妹三人,陈芷云、陈芷月、陈若疏。可对?” 那名武官顿时睁大了双眼,不论其想出什么问题谨慎询问、试探,这姐妹地名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若不是为了验实这枚腰牌,怕是那名武官也不敢轻易提陈家大小姐地名字。面前这位千总既然知道得这么详尽,怕是本就非同常人。 徐熙接着说道:“这位兄弟,我要去辽阳面见大哥,你可能寻几匹马来?” 大哥?难道这便是苏将军的兄弟? 那名武官顿时挺直了身子。却不再询问,而是说道:“太平哨把总江月见过将军。”这突如其来的恭敬,却让徐熙有些不习惯。这称将军,当然不是指的徐熙眼下这身千总服饰,苏翎的兄弟,哪个如今不能称一声将军?再说,那枚哨探才有的腰牌,只能说明眼前这位将军是特意装扮而成。 徐熙只得再说一遍。问道:“你可能寻四匹马来?” “可以。”那名武官说完,便回身去吩咐了几句,四名骑兵立即勒转战马,向外行去。不多时。便即回转,当然,这后面果然是四匹战马。 徐熙带着三名属下立即上马,对那名把总江月说道:“我大哥可在辽阳?” “苏将军正在辽阳,”把总江月说着,也跟着上马,“将军,属下可一路护卫前往辽阳。” 徐熙一愣,问道:“你不用巡查了么?” “正好轮值换班,属下派人禀明便可。”江月说道:“这一路去辽阳。还是属下跟着地好。将军这身千总衣裳,怕是不甚方便。” 听到后半句。徐熙又是一怔,问道:“怎么?这千总还走不通么?” 江月答道:“是的。苏将军颁布严令。大明所有官兵,未得军令,不得擅自出营。”说着,江月从腰间也摘下一枚腰牌。 “在外官兵,没有这枚腰牌,便走不出二十里地的。”江月说道。 徐熙想不出这苏翎如何布置的,但随即说道:“那就有劳兄弟了。” “不敢。属下前面带路。”说着,江月便带着骑兵率先前行。 徐熙随后跟着,出了人群密集处,便开始纵马奔驰,在依旧源源不断、川流不息的搬运粮草队伍中穿行。 果然,还没奔出十里,便有一队骑兵拦住去路,待江月亮明腰牌,且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才放徐熙等人通过。徐熙留意到,这些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却牢牢监视着各自区域内地人流动向。此刻这片平地上都是搬运的民夫,这些人倒是没有盘问,但凡是除此之外的,都会被往来巡视的骑兵拦住询问。 走出三十里,徐熙已经遇到四队骑兵的拦截,都是四五十人左右的骑兵小队,中间也有江月认识的,还攀谈了几句,但验查腰牌等事宜,却是丝毫未曾省过。 在一段路窄人多的路段,徐熙趁着马队慢行,来到江月身边,问道:“这一路上有多少骑兵小队?” “回将军,”江月说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在海州直到鞍山驿地地段,都属于太平哨营的管辖,每十里有两队骑兵小队巡查。” “那辽阳呢?”徐熙好奇地问道。有关辽阳的去留,徐熙已经从兵部刘大人那里知道了个大概。 “更多。”江月也不到三十的年纪,这句话说地轻松。但徐熙从江月的脸上,却看不到明军之中惯有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气,正如徐熙在千山堡时见到的那些士兵一样,年轻,充满朝气。 过了这段拥挤的路段,又行了不到五里,便见前面出现大群的马队,黑压压地足有数千人。 江月勒住战马,带着骑兵小队向路边行去,让开大路。徐熙等四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避在一边。 只见大队骑兵的最前面,是数百铁甲骑兵,装备精良,且列着整齐的队形率先开路。随后,一面大旗出现在徐熙的视线之中,上面写着“虎旅军”三个大字。不久,骑队之中一位文官模样地人,被护卫着经过徐熙等人地面前。徐熙好奇地盯着那位文官,以及一旁一位身材看似魁梧的武官,匆匆一瞥之间,徐熙似乎觉得那名文官也向他看了一眼,但随即随着大队骑兵驰过。 好一会儿,徐熙等人地眼前才只剩下漫天的尘灰。 “这些骑兵是谁地队伍?”徐熙一面躲避着根本避不开的沙尘,一边问道。 “虎旅军。”江月说道,看着徐熙的样子,略微有些好奇。“是辽东经略袁大人新组建的一营人马。” 徐熙看到江月的神色,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连忙支起身子,心中暗自惭愧。这在京城待得久了,可染上些坏毛病。 “他们去哪儿?”徐熙说道。 “是袁大人带着虎旅军去接应军饷。”江月说道。 “监军胡嘉栋?” “正是。”江月大概是已经得到通报,此时答道:“据说是皇上给苏将军拨付的饷银,总算到了。将军,我们走吧。” 徐熙点点头,一行人便打马快奔向辽阳。 第七十三章 先走一步 有了江月的护送,徐熙这一路上果然是畅行无阻,少了很多口舌。不过,徐熙原想连夜奔向辽阳,却在江月的劝阻下,还是在鞍山驿前二十里出的一个村子里歇了一晚。这人心急切,战马可是吃不消了。若说连夜奔行,倒也能赶到辽阳,徐熙虽然在京城日久,这身子骨倒也没松的不能吃苦,但深夜抵达辽阳,誓比会让苏翎不得休息。 那江月已经在路上将所知道的,都一一讲明,苏翎的忙碌之状,徐熙已然清楚。是故徐熙考虑再三,还是听从了江月的提议,暂且休息一晚。至少,自己也要养足了精神,好与兄弟们见面。从江月的讲述中,徐熙知道跟着苏翎的每个兄弟,都各自管带着一营人马,这更让徐熙有了另样心思。说不得,也得跟大哥提一下,自己也要到辽东带兵。 尽管当初苏翎已经说服了徐熙,这京城的作用也非同小可,但,目前这幅情景,让徐熙怎能忍得住?况且,苏翎带兵这番作为,徐熙在京城可是半点忙都没帮上,尤其是这段日子里,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让徐熙如何在京城里坐得住?再说,自己躲避尘土时江月的目光,也让徐熙暗生警觉,再在京城住下去,怕是再也上不得阵了。 第二日午时,徐熙赶到了辽阳城下。第一眼,便是环绕辽阳城的数座军营。徐熙见到眼前这幅旌旗招展、人喊马斯的场面,心中更是一热,久违的感觉又重新回到血液里,一双说不由得握得紧紧的。 此刻,徐熙眼中所看到的每一座军营内外。都是在列队行进,或是捉对演练地士兵。长枪林立,盾牌如云。而在军营之间,往返奔驰的骑兵马队也是没有丝毫间断,虽然徐熙并不清楚这些骑兵是在训练,还是日常巡视。但这样的气氛,已有些万马奔腾的气势了。 徐熙驻马不行,细细打量了片刻。此时不仅军营内外是热火朝天,就连再远一点的辽阳城城墙上下,也有不少民夫正在搬运石块。显然是在修补城墙。而城墙下的壕沟里,已经灌满了河水,除了城门处地吊桥,再无其余的道路可行。 有了江月的腰牌,徐熙顺利地进入辽阳城中,不过,徐熙看出来,除了他们这队人马。那些大营内的官兵、马队,都住驻扎在城外,没机会到辽阳城内闲逛。 辽阳城虽大,徐熙也还是第一次来。但这比起京城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不过徐熙还是看出一些经过修正地战火痕迹,且以辽阳城的规模来说,这城内的百姓明显过少,很多宅院显然是没有人住的,大门紧闭,且落满尘土。江月将徐熙带至苏翎的总兵府前,便下马,对徐熙说道:“将军,你那腰牌我要用一用。得先给总兵府的护卫们禀报一声。” “哦?”徐熙看了江月一眼。又瞧了瞧总兵府前站得笔直的护卫士兵,略略一想。便将腰牌递了过去。 那江月便走到护卫面前低语了几句,那护卫瞧了瞧徐熙的方向。便带着江月快步向内走去。不过是,一人带着十几名铠甲齐全、全副装备地护卫走出,向徐熙围了过来。为一人,正是钟维泽,旁边的自然是护卫队长唐平。 钟维泽打量了几眼徐熙,缓缓问道:“请问,如何称呼?” 徐熙并不知此人是谁。但既然从苏翎府中走出。这必然是大哥地属下。这份小心虽然令人不舒服。却是该做地。 “徐熙。” 钟维泽自然听说过徐熙地名字。但却没有见过。出于做哨探地本能。这疑心当然是大地。但这真假怕也只有苏翎才能辩得出。 “请将军随我来。”钟维泽说着。便转身对唐平使了个眼色。率先向府内走去。徐熙跟着前行。那唐平则带着那十几个护卫。将徐熙等四人围着也一并行进。 不过。钟维泽却没走正门。而是转向一旁地小巷。走侧门而徐熙耐着性子。跟着这些忠心耿耿护卫着自己大哥地护卫们进入总兵府。来到一处偏院。徐熙被让进一个小厅坐下。 “请将军稍后。我这便去禀明将军。”钟维泽说道。 “好。”徐熙说道。那钟维泽随即退出去,唐平等人也退出小厅,但却在院子内停下不走,几双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徐熙等四人。 不多时,就听得一大队人行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院子里的护卫们都立即站直了身子,就见一人猛然间出现在门口。 徐熙瞪大了眼睛看去,那人身穿一身铠甲,挎着腰刀,头盔上的红缨子分外抢眼,正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正是多时未见的大哥。徐熙立即站起,却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翎看着徐熙,一步步地走进院子,进入厅内,也是一句话未说。这一幕,让身后的护卫们不由得暗自握紧了兵器,暗处地几名弓箭手已经将锋利地箭镞瞄向了厅内。 苏翎缓缓走到徐熙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徐熙。忽然,苏翎伸出手,猛地拍在徐熙的肩头,徐熙遂不及防,但仅仅是微微一晃,随即又站直身子。 苏翎说道:“还行。京城地风还没吹干你的骨头。” “大哥”徐熙望着苏翎,叫道。 这一声“大哥”叫出,屹立在院子里地唐平便双手连连摆动,护卫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隐在树上枝叶间的邓飞杰,也缓缓收了弓,一双手,已满是汗水。 苏翎与徐熙相互打量着,这满腹的话语,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这已过了多久?一年?两年?时光似乎一瞬间便回到从前。回到白沙沟,回到那布满杀机的丛林之中。 在那时,日子过得虽苦,每日都得小心提防女真游骑的暗袭,以及说清楚在哪个林子边缘便会突然遭遇敌袭,但兄弟们之间的那种默契。那种时时彼此相互照应,相互支援,使得苏翎地这些夜不收兄弟们,反而都感觉是处于一个安全的堡寨之中。反而是徐熙独自前往京城,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打拼。那感觉却是分外吃力。 两位生死之交的兄弟并未来得及细说,便有护卫前来禀报,有营中要事需苏翎处置。苏翎只得让徐熙暂且歇息,待到完事之后,再叙。 苏翎走后,护卫队长唐平,便给徐熙四人送来饭食。徐熙此时才想起护送自己来辽阳的江月,不过。出门一看,那江月却是早已去了。饭毕,徐熙与三名属下各自被安排到一处房间休息,徐熙独自在房中。却是坐不住,便在苏翎的后院随意走动。 苏翎这一去,便是数个时辰也未回转。直到晚间,天色已黑,这才命唐平前来请徐熙。徐熙跟着唐平,却是出了苏翎地总兵府,一直往辽阳城的大街上走去。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儿,徐熙被带到一处酒肆前。在几盏大灯笼的映照下,门前站立的,果然是白日徐熙觉得眼熟的几个护卫。想必苏翎必然也在此处。徐熙闷头只管跟着往里走。一直上到三楼。唐平这才停下脚步,伸手示意徐熙进到屋内。 掀开门上挂着地布帘。徐熙眼前一亮,屋内明晃晃的烛火下。围着一张大桌子,坐着一屋子武官,个个是身穿簇新的铠甲,一旁的案几上放着马鞭、腰刀之类的,倒于这见雅座格格不入。徐熙眨巴眨巴眼睛,见苏翎正坐在其中,其余的袁山月、顾南、郭杰中、金正翔、彭维晓,还有一人,正是镇江堡的赵毅成。 这见到苏翎还未来得及叙旧,这又骤然见到这么多昔日朝夕相处的兄弟,徐熙张大了嘴,愣在那里不动。 “如何?”苏翎笑着看着徐熙,说道:“我说他定然是这幅模样吧?” “快过来坐下,”赵毅成举起手招呼着,“楞着干嘛?” 徐熙兀自楞,听见赵毅成地话,这才笑着过去坐下,但却仍然不说话,自苏翎开始,一个个地看下去。 “徐熙,”顾南用手在徐熙眼前晃了晃,说道:“你这眼神,怎么跟看女人一样?” 众人一听,立即大笑起来。 “徐熙,”郭杰中也打趣地说道:“你在京城,据说这花酒也是吃得厌了,怎么?嫌这里都是男人?” “哪里。”徐熙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分辨道:“我哪里吃花酒了。” “好了,好了。”苏翎笑着打断几人的玩笑,说道:“今日难得都能抽出空来。” 苏翎转向徐熙,说道:“这家酒肆,算是辽阳城最好的,那厨子也在,今日就在这里给你接风了。” 徐熙只顾笑着不说话,这算起来,在座的可就徐熙地年纪最小,当初那一副腼腆模样,可又回来了。 顾南说道:“大哥早已下令,不允官兵吃酒。这回可为你破了规矩了。” 苏翎笑着看着徐熙,说道:“这回是咱们兄弟闲聊,不算破规矩。这地方早已歇业,也没人主意。来,先喝一碗。” 说着,那赵毅成俯身从地上抱起一坛子酒,挨个儿斟满。那徐熙鼻子一闻,立即喜道:“果酒?” 赵毅成点点头,笑着说道:“这可便宜你小子了。这可是陈家大小姐专门给大哥带的。” 听到陈家大小姐几字,徐熙神色稍稍一变,便随即又是满脸笑容。一旁的几人都在盯着果酒,全然没注意徐熙的变化。 “大哥,我可好些日子没有喝这酒了。”徐熙说道,“怪想的。” “你在京城会没酒喝?”顾南有开始刁难,说道:“别是日日都醉吧?” “除了应酬,”徐熙也不生恼,笑着说道:“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这大哥可是早就吩咐了的,小弟可不敢乱来。” “好了。别拿他打趣了。”苏翎出来解围。“来先喝了这碗。” 众人一起端起酒碗,略一示意,便一口喝尽。那徐熙咂吧这嘴,眼睛却又看向赵毅成,寻那酒坛子。 “这就慢慢喝吧。”苏翎示意道,“徐熙。说说你在京城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徐熙顿时收住心神,正正身子,看向苏翎,说道:“按大哥的吩咐。我在京城,这先是与兵部刘大人接触。此次我回来,便是刘大人给办地,这身千总,也是刘大人弄地。” 苏翎点点头,这足够说明与刘大人地关系。 “至于京城里的生意,有胡德昌留下伙计,诸事都还顺利。店铺也一直做地红火。赚得也不少。这辽东虽后面断了货,单那些存货也够支撑的。这银子,有十万左右是新赚地。”徐熙说道。 “有这么多?”顾南问道。这几人其实并不知当初胡德昌留在京城里的银子,远不止这点。 “这是他们做生意的人弄的。”徐熙说道。“那十两的参,也能让他们给卖出去五十两,你说能不好赚么?跟商人打交道,可得防着点。” “你不是商人?”袁山月插言道。 “不是。”徐熙笑着说道,“我也不想做商人。” “哦?”赵毅成笑眯眯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人?” 徐熙吸了口气,望向苏翎,说道:“大哥,我想回来。跟你们一样,带兵。” 听徐熙说得郑重。其余几人顿时不再言语了。都看向苏翎。这在座地,可都是游击将军以上的武职。这从铠甲上就能看出来,只有徐熙。穿一身千总的服饰,显得尤其突兀。 苏翎看向徐熙,缓缓说道:“去京城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大哥,我知道,可是”徐熙稍稍低头,话并未说完。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苏翎接着说道,“上次我便跟你说了,我们兄弟一起,要打出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来。眼下我们几个在辽东,打的是今天,是明天。而你在京城,可是打的往后地一年。” 这番话,说浅不浅,说深却又分明清楚,几人都仿佛若有所思。 苏翎稍停片刻,接着说道:“眼下我们看着是一步步的往好了走。从白沙沟到千山堡,从千山堡到宽甸,再从镇江堡到辽阳。这越顺利,便越是难走。不要看着眼下你在京城做的事情全无性命之忧,兄弟们却是战事不断,便转了念头。徐熙,这有朝一日,你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可与我们在辽东息息相关。如今我们各营都在练兵,为地便是将来一战而胜。眼下你在京城同样是练兵,明白么?” “也是练兵?”徐熙迟疑地说道。 “对。”苏翎说道,“别到用的时候,你可拿不出东西来。” 徐熙微微点头,扬脸望着苏翎,接着说道:“大哥,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定会办妥。” “如今办得如何?”苏翎问。 “已有些眉目了。”徐熙说道,“按大哥说的,在京城里,这三教九流的人,我都在联络。甚至还有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也有了来往。” 顾南等几人对此一无所知,见说道这些,均是不解,但也为插言,只静静听着。 徐熙继续说道:“当然,这吃花酒的事,确是有的。与这些人打交道,这不得不做。” 苏翎说道:“没人怪你。不必多说。” “是。”徐熙说道,“这些人中,凡是有机会谈的,我已略略提及,只差没有明说了。大哥,只要到时你的令到,我便立时便办。” “可有合适的人选?”赵毅成问道。 “有地。”徐熙说道,“我这些年来,也接触了数百人了,凡是合适地,都备档入册。当中也确有真本事的。不过是无人赏识而已。” “都是什么样地人?”赵毅成问。 “有落难的秀才、家道破落地商人,也有些是被强豪逼迫逃走的大户世家子弟,还有些是江湖人士,都是高来高去的人物,不过,这些人行事过于隐秘,我还不是太有把握。”徐熙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既然你都有了章程,先选一部分人,送到辽东来。” “现在就要?”赵毅成问道。 “嗯。”苏翎说道,“努尔哈赤看来是快不行了。趁着八旗还有战力,我们得快些动手才行。” 在座的几人一听,都支起了身子。 “朝廷这次下了大本钱,这粮饷、器械,要什么给什么。这都是为了努尔哈赤,可不是为了咱们兄弟。咱们一定要记住。这没有白吃的酒菜,一旦努尔哈赤被咱们收拾了,这接下来,朝廷怕是就要开始收拾咱们了。”苏翎说完,向众人一一看去。 “大哥,你要先占了南四卫?”赵毅成问道。 “对。”苏翎说道,“以前我们只想这镇江堡,金州,眼下这朝廷派了个监军胡嘉栋过来,此时还未有过交道,难说背地里朝廷给了什么命令。我们这打仗的武人不缺了,可这治理南四卫,这人手可就远远不够。徐熙,你先挑选一些合适的,将事情挑明,若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便送了来。若是不愿,可不能走漏了消息。” “是。”徐熙自然知道苏翎说的意思。 第七十四章 相见之宴 由赵毅成自镇江堡带来的果酒,是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亲手酿制的。 自从走出了白沙沟,这周遭物事自然不再像白沙沟内那般简陋。而当苏翎一举拿下宽甸五堡的辖地后,久经大明朝浸染的汉地,那物产更是丰富。这当然比不得山海关内,比辽阳也差上百倍,但毕竟是要比白沙沟要好。单是烧砖制瓦,那些百姓也要比千山堡的人有经验。而那酿酒的大坛子,也跟着变得花样百出。 比如赵毅成带来的这两坛子酒,已不再是昔日黑乎乎的陶罐,而是表面光洁描有花纹的瓷器。至于那酒,也变得清澈,没有丝毫沉淀。陈芷云尽管很少与苏翎见面,但其特殊的身份,以及仍旧掌管着诸如千山学院、千山书坊等一些事务,让这位昔日的大家小姐的周围,也自然围聚起不少人手。这当然无法与那些掌兵的武官们相比,且大多是女子与半大的孩子。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便是带着这些没有丝毫官职的下属们,制衣、编织、酿酒、采摘山货。苏翎带着兄弟们不断拓展辖地,陈芷云自然无法再像千山堡那样事事亲为,可这些大多都得女人来做的事情,照样有原来跟着陈芷云做事的女人们管带。这些连正式称谓都未给予的“女管事”们,仍旧承担着各种军需等事务,当然,也未必事事都得经陈芷云下令,但在其心中,却都自认是属于陈小姐的管辖之下。这更不要说那些千山学堂以及千山书院的那些时常都见得到陈芷云的人。 当初苏翎将那些半大的女孩子,以及那些不愿做农活儿的女仆交给陈芷云调教,陈芷云也是费了番功夫的,不过,既然也是出身与大户人家,这小姐的做派、想法,总会有些是自打出世便待在骨子里的。所以即便陈芷云被这番磨练之后已经转变不少,但也无法全部透彻地明白苏翎地用意。那些女孩子们。大多又被陈芷云寻了回来。总算那些女孩子中聪明伶俐的不少,且识字的也远比一般的农家人要多。陈芷云出来做事,人手缺乏之时,也不好总与那些莽汉们过多的接触。 这些小事积攒到陈芷云前往镇江堡时,那随行的几十个女孩子的出现,才让胡显成、赵毅成等察觉。 苏翎带着兄弟们打下这番天地,这唯一不变的,便是各管一摊。初时还能彼此协助。这后来,便各自忙地不可开交。这掌总的顾不到细节,那做事得也无法知道旁人的琐碎。并且,这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是用在军事上,粮食问题也算在内,其它一应军需涉及的,也都有专人管带。至于其余的。就算有心,也顾不得了。 是故陈芷云带着几十个女孩子出现时,胡显成、赵毅成均是有些愣。那些女孩子当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女人的心思,看人地视角,自然男人所不同的。二人当然不晓得陈芷云是如何寻到这些模样、身材均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的。不过,这也是初初那一刻罢了。胡显成、赵毅成自然不会将之视为多大的事情。而苏翎,也没有得知这个根本没被当作必须禀报的消息。 那酒,便是陈芷云带着女孩子们亲手酿制的。此时地果酒,早已在每个果实成熟的季节大批酿制,已供军中将士饮用。陈芷云亲手挑选最饱满、最甜美的果子,按着花心思寻来的方子。一坛坛地摆在后院了里。此次,赵毅成不过只带来两坛,陈芷云也只给了两坛。 此时坐在辽阳昔日最繁华的酒肆的楼上,苏翎与兄弟地们为徐熙接风,喝地是陈芷云精心酿制的果酒,但却并未有丝毫感受到陈芷云的一番苦心,这些汉子们,饮出得,只是男儿间的豪情。 苏翎对徐熙的一番话,便是给明了徐熙在京城今后的目标。 看到徐熙满口答应。收回了不愿留在京城地心思。苏翎说道: “徐熙。这次回来也不容易。眼下辽阳尚且安稳。你不必急着回去。过得几日。你往镇江堡走一趟。再去金州等南四卫看一圈。然后再回京城。” 徐熙不解。问道:“大哥。你不说这事要先办么?” 苏翎笑着说道:“这急事。是说我们要先想好下一步地打算。不能等到事情来了才想法子应付。你好好走这一趟。仔细动动脑子。我们这些兄弟里。也就你脑子里怪主意多。这也是让你去京城地原因之一。” “是。”徐熙说道。 “目前我们仍然主要是练兵。早一日练好。便多一份把握。”苏翎说道。“这南四卫地事情。也只有胡显成、赵毅成。还有你。商量着办了。你看明白了。也好与京城里地那些人对照一下。那些人用地着。便心里也有底了。” 徐熙听了,没忙着答复,而是侧头细细想了片刻,才问道:“大哥,这南四卫,不就是种地管事么?我回去寻几个破落的秀才、大户人家子弟,也该做得地。这些人原也管过事的,哪个家里没有数千亩地地?不过是败落而已。” 苏翎笑着说道:“这仅仅是其一而已。” “大哥,你说说看,我也好多琢磨琢磨。”徐熙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好,咱们就先说这地的事。南四卫这一次逃亡的人甚多,想比那些大户也逃的差不多了,这地可就剩下了。所以这头一件事,便是清查土地。这便需要人手,并且” 苏翎稍停片刻,接着说道:“这安抚流民,重新划分土地的事,只是琐碎些罢了,如今朝廷给付粮饷,这一点我们不愁。不过,辽事稍稳,那些逃亡的大户,定然会有一部分要返回辽东。这些人回来,原本的田产怕是已经被我们分了。官司、扯皮的事儿,必不会少。所以这断事审问的事情,也得寻几个来。” “大哥,这还用专门寻人来做?”顾南之意,便是快刀斩乱麻的手段。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不是麻烦,也是为日后预备的。这些人虽然跟咱们不会是一条心,但也不能说没有用的上地。所以。以往的法子,得变通一下。” 苏翎说着,望向赵毅成。赵毅成会意地点点头,那意思,是陶安峰等人的小队,是要少用了。 苏翎接着说道:“当然,咱们也不是每个事情都要去按大明律断一断,可没那么多功夫。日后。一切规矩,都得咱们来定。这不过是先试一试,弄出个头绪来,也好有个前哨。” 苏翎的这句话,让兄弟们似乎又看得更远了。“大哥,若是当真土地分了,该如何处置?”徐熙问道。 “这是后话了。”苏翎笑着说道。“所以这先得找个熟悉大明律的人,既然我们不采用太多流血的手段,这拿出来的理由,可得站得住脚。不过,你那些高来高去的朋友,可也得用上一用。那些自以为是辽东豪强地。得想法子解决了,但不要牵连过多。明白么?” “明白了。”徐熙若有所思,答道。 苏翎也似乎有些感叹,说道:“以往,咱们处于弱势,所以这手段得干净利落才行。如今,咱们占强,这做事的法子,便要讲究一番。你的主意不少,这具体如何去办。你要与胡显成他们好好定下一个规矩来。” “是。”徐熙答道。 “还有。”苏翎想了想,说道:“今日只是想到哪儿。说道哪儿。日后,我们收拾了努尔哈赤。辽东算是稳下来。这接下来,我们也不会闲着。这第一,便是朝廷如何处置我们。” 苏翎看了看几位武官,接着说道:“兵部刘大人那里,你还得多花心思。不仅是得到消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得更深入一些。朝廷上那些文官们斗来斗去,我们在辽东可懒得去操心,但你在京城,可要多加留意。辽事一了,这些人必然会拿我们当作靶子使。这明着是为朝廷做事,其实背地里也不过便是争权夺利罢了。所以,徐熙,你若能提前将这些人解决了,我们可就少一份压力。” “解决?”徐熙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那些高来高去的朋友。 “那只是其一。”苏翎看出了徐熙的想法,说道,“你既然在京城,就得利用文官们的规矩。你那法子,是最后一招。这可是个花心思地事情,就看你斗得过那些文官不了。” “他们?”徐熙满脸的不屑。 对于已经对大明朝嗤之以鼻的人,朝廷上的文官们,不论品秩多高,可都没什么威胁可言。 “徐熙,你可大意不得。”苏翎说道,“京城里东厂、锦衣卫也不少,那些文官们的探子更数不清。你可别小瞧那文官之间的争斗,照样是杀人不见血的。” “是。”徐熙说道,“大哥地意思,是用那些文官们的争斗,为咱们谋利?” “对。”苏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只要不要将靶子放到我们这里,你怎么办都可以。” “大哥,我明白了。实在不行,我给他们在找个别的靶子。”徐熙说道。 “好,好,”苏翎连声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就是这么个想法。” “大哥,那还有呢?” 苏翎接着说道:“还有么这辽东地下的铁、煤、铜,以及其它一些我们眼下还不知道的东西,一定不会少。这些东西,我们这些军人,可就使不上劲儿了。懂得寻矿的人,也要多费心才好。另外,这瓷器、家具还有其它一些常用地家什,不仅辽东本地要,在东海、海西一带,更是稀缺。以后那边,还有赫图阿拉一带的女真人,也得靠这些东西才能管的住。” 说道这里,袁山月插了一句。“大哥,那织布、纺棉的也要了?” “对。”苏翎说道,“总之这相关人等,辽东都要。尤其是那些家传本事的人。徐熙,你不妨尽管开出价码,只要这些人愿意来,给房子给地,随你许诺。只要来了,连本钱银子,都可以借给他们。” “是。”徐熙答道。 “还有,”苏翎接着说道。“这6上的事情暂时就这么多,接下来,便是海上了。造船的,自不必说,还有识得天气、水路的人,也尽管寻来。” “天气?”徐熙好奇地问道,“我在京里,倒是认识几个云游的僧人、道士。说起天上地下地,倒也是玄乎之极。不过,都是些唬人地东西,没太在意。” “就是。那些和尚、道士,也都是混饭吃地,不过是会些花招。”郭杰中说道。 苏翎笑着说:“花招么自是骗人的。不过,我们只管用我们地。我们如今知道这海上全靠风,夏季南风,冬季北风。若是夏季往南,冬季再回,刚好是一个往返。那些商人正是这么做的。不过,我们要地。不仅仅是这些,我们要将这海上,也如辽东一样,一里一里的都量清楚。哪儿适合行船,哪儿又是必须避过之处。都得想咱们地地图一样,清清楚楚地标注好。” “大哥,”赵毅成说道,“我们当真还要往南?” “怎么,你不想见见那些冬天不下雪的地方?”苏翎笑着反问。 “当然想。”赵毅成说道。“都等不及了,这得多少年才做得到?” 苏翎扫视一圈众人。说道:“我们如今都还不到三十岁。着急什么?这些迟早是我们的。” 这话当然足够蛊惑人心,众人都有些兴奋。不到三十岁便有如今这般武职、地位。且手里都有数千兵马,大明朝哪个卫所的人能有如此功绩?这些出身贫寒的兄弟们。可是知道现代得到的是什么。 “还有这天气,”苏翎说道,“这老天的事,虽然人不能左右,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就连那些地里的老农,也知道该何时下种,何时浇地。这些东西一直都是在民间流传,如今我们得好好用上。至少这辽东所有地地方,都得收集到这种消息,汇集成册,有专人去琢磨。上次的蝗灾,事先总该有迹可循,若是能提早知道,怎能损失那么大?还有这冬天,辽东各处几乎什么庄稼都不能长,可总会有些地方不那么冷,若是冬季也能寻些可吃的庄稼种下,辽东也不至于总缺粮了。” “但这些事情,都不会是我们能做到的,所以,必须去广为招徕。”苏翎说道。 “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等到了镇江堡,在于胡显成商议一下,到京城我便心里有数了。”徐熙说道。 “好。就照这个思路去走便可。眼下我们其实还是乱得很,头绪太多。但不必怕乱,凡是先做了再说。” “是。”徐熙答道。 赵毅成此时接过话题,说道:“徐熙,等你到了镇江堡,可以回家去看看。” “回家?”徐熙不解。 赵毅成笑着看着顾南等几人,说道:“你们也是。胡显成已经给每个兄弟都置备了一座宅院,大家可都是邻居了。” “在镇江堡?”顾南问。 “是的。”赵毅成说道,“每个宅子里,给你们配备了人手,回去便能住。可惜,除了胡显成,宅子里没女主人。” “这事,辽东经略袁大人,已经答应做媒了。”苏翎笑着说道,“估计要不了半年,大家都能娶上老婆。” “袁大人做媒?”赵毅成还是第一次知道,其余几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大哥,袁大人还做这事?”袁山月问道。 苏翎笑道:“怎么?你们以为袁大人只会给文官牵线搭桥?如今我们可是辽东新贵,这若是战火平息,说不定上门提亲的,都踏破门槛了。” 郭杰中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不要袁大人做媒,我自己相亲去。” “怎么?是哪家姑娘?”苏翎问道。 郭杰中眨巴着眼睛说道:“还不知道,等杀了努尔哈赤再说。”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这些不是眼下说地事情。等辽东平定,各位兄弟都会有个家,这也是我们当初最想要的。” 赵毅成迟疑了一下,问道:“大哥,你看你是不是把亲事办了,总让陈小姐等着,也不好吧。”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再等等吧。等辽事定下来,我估计也要不了多久,到时候,我们十几个兄弟,一齐办喜事。” “一起办?”郭杰中一怔,问道:“大哥,有那么多女人么?” “多?”苏翎扬了扬眉毛,反问到:“你要娶几个老婆?” “不是这个意思。”郭杰中憋红了脸,急忙辩道,“我当然娶一个了。我是说这是十几个兄弟呢,这一下子能找到?” 郭杰中刚说完,所有人都大笑起来。不论苏翎说的是否能办到,大概除了郭杰中,谁也没想到具体找得到与否的问题。看来,郭杰中真的想成家了。 第七十五章 跃跃欲试 苏翎说道:“也不必等到那时候,哪个兄弟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不妨就娶了去。徐熙,你在京城,也可以物色一下。” “我?”徐熙说道,“倒是可以想想。不过,愿意嫁到辽东,怕是不多。” “我是说你。”苏翎说道,“你在京城,不比辽东,成亲的事情,可以先走一步。至于愿不愿意到辽东,” 苏翎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我与袁大人也说过,我们兄弟都是贫苦出身,这将来成亲之后,若是敢仗着娘家家世乱来的,我可是不依。这不论哪家的姑娘,只要人好,不必拘于什么家世。要按我说,咱们也不必与那些世家大户们结成亲家,我们都是自己打出来的,用不着那些东西。” “若是这样,”徐熙说道,“我倒是认识几个姑娘,精明能干,也是小户人家出身。不过,就是没有缠脚。” “缠脚?”苏翎脸上露出鄙视的神色,说道,“那东西纯是折磨人的。我们以后可不许那样。” 苏翎话说得十分坚决,众人均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说实话,这些兄弟们,可当真没见过几个小脚女人。以往的身份,这些兄弟可都在军伍之中,就算到了千山堡,也都是贫家百姓,没有什么大户人家之说。说到这里,苏翎将话又转回去,说道:“以后,不仅咱们兄弟有了家。这军中的官兵,也都会有安置。” 赵毅成接着说道:“太平哨、千山堡,镇江堡已经划出地方来,给各级武官以及那些伤残的士兵们修建房屋。” 苏翎点点头,说道:“以后,我们的兵,可不会如同以前辽东卫所的旗军。每一个兵都将有房子、有地,有家。不仅不会被人呢瞧不起。还得要过得远远高于一般百姓的日子。” 说到这,苏翎又想起什么,问道:“你们几个,营里那些兵如何?” 顾南率先答道:“都在整训,那些兵倒还算守规矩。不过,这还得上阵才能试出来行不行。” “就是。”郭杰中说道:“按咱们地法子练兵。规矩是守了。但这些并大部分都是当初地溃兵。难说还会不会再犯。” 一直未怎么说话地金正翔、彭维晓相互看了看。然后望向苏翎。 金正翔说道:“大哥。我们商议了一下。正想跟你提议。” “说吧。”苏翎说道。 “我们想。还是按千山堡时地练法。拉出去。总在军营里。只能是看着好看。”彭维晓说道。 “嗯。”苏翎看着二人。说道。“要练出敢战地兵。这也是唯一地办法。你们有把握么?” 金正翔说道:“大哥,不论这些兵到时候是死还是逃,留下的,必然都是精锐。我们早想说了,不过怕扰了大哥的部署。” 苏翎点点头。说道:“若是再往前,我们的倒是不动的好。不过,眼下可以考虑。我们需要时间整兵,那努尔哈赤也需要时间收拾那个烂摊子,总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这样,明日起。各营轮流拉出去。先从你们二营开始。” “是。”金正翔与彭维晓立时答道。 “先到虎皮驿一带游动。”苏翎说道,“八旗兵若是前来迎战,还是按咱们以前的打法,小股地,全歼,大股的,便退后。若是有逃兵,且不去管,让他们逃去,只要不叛敌。先放他们去。早点清理出来。免得日后坏事。” “是。”众人一齐答道。 “那些一等兵,你们如何安置的?”苏翎端起酒碗喝上一口。问道。 “我的营是单编成一队,做游哨使用。准备前置袭扰。”顾南说道。 “我是将其编入骑兵大队。”郭杰中说道。 “我将这些兵都编入各个小队,担任队长。”袁山月说道。“你们俩呢?”苏翎转向金正翔与彭维晓。 “都带在我的身边,跟我一起上阵杀敌。”金正翔说道。 彭维晓说道:“我是将一等兵编成数个小队,然后每三队一组,给予重甲,专杀敌营主将。” 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类似于各武官的家丁,但各营的用法显然不同。苏翎给予这些管队武官最大地权限,自行调整安置。显然,每一个武官都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当然,适用与否,还得实战检验。 “剩下的呢?”苏翎问道。 “只有半数合用。”顾南答道。其余众人均一致点头。 这每营大约是四千左右的新编人马,半数也就是两千,便是长枪手、刀斧、盾牌手了。余下的,算是辎重兵。 “是该拉出去练练了。”苏翎说道,“你们都别担心损失。镇江堡的新兵大营已经开始整训新兵,要不了多久,便能补充人手。好生练兵,将那些混日子的都给剔出去。” “是。”众人一齐答道。 “你们每营五千人马,至少要保证能有三千敢战之兵。若是这次地练兵便能达到这个数字,我们便能更早打败努尔哈赤。”苏翎说道。 赵毅成问道:“大哥,你是说先打沈阳?” “不。”苏翎笑着说道,“沈阳要留给努尔哈赤折腾。” 徐熙等几人都不明白苏翎此话的意思,一齐望向苏翎。 “你们说,若是将沈阳打下来,努尔哈赤回去哪儿?” “当然是回萨尔浒。”顾南说道。 “若是再打下萨尔浒呢?”苏翎又问。 “那就退回赫图阿拉。” 苏翎笑了笑,说道:“你们说,这若是要将努尔哈赤彻底铲除,是在山里打好呢?还是在沈阳?” 这是个不必多想的问题。按苏翎他们在千山堡对付八旗兵的例子,进了山,想要全歼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努尔哈赤也正是接着山林的便利,才能将那杨镐地几路大军一一击溃。而在沈阳,可是一马平川之地。 徐熙抵达辽阳的第二日。便一直在苏翎的府中与赵毅成整理由京城带回来的各种文书。这些文书与往常一样,都是来自朝廷内部地各种诏令、邸报,以及经徐熙初步整理的来自大明朝南部的消息。整理这些公文抄本,足足用了两日的功夫,尽管对眼下没多少用处,可谁能说以后用不到? 同时,徐熙与赵毅成又对哨探的内容进行了详尽的商议,并且中途唤来了钟维泽。加入其中。往日因种种变故而中断联系地前例,让三人就这一问题商议出数种应对办法。如今苏翎带队驻守辽阳,离京城也算近了几百里地,日后钟维泽与徐熙地联系必然少不了。 至于赵毅成,得与胡显成一道,牢牢掌控住镇江堡,以及千山堡辖内地事务,还得顾及东海术虎所部地若干事宜。短时间内,是无法到辽阳协助苏翎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千山堡等后路不保,苏翎在辽阳做地一切也就没了根本。再说,金州卫等地,按苏翎的指示,也要摆到桌面上来。这人手更加不足。以目前苏翎所部的散乱架构,没有胡显成与赵毅成坐镇,是无法做事的。 当然,趁此机会,赵毅成也将往日的一些心得全数传授给钟维泽与徐熙,有关用人处事等等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二人。徐熙在京城。受苏翎的启较少,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再加上无人予以商讨,其中不免有思虑不到之处。此时正好补上这一课,赵毅成已经打算就这些内容,写出数篇文章条款,以备这不断增多的哨探部门所需。 甚至赵毅成还打算让苏翎再成立一个哨探学院,以培养更多能够独立胜任的哨探任务。在辽东,哨探也不过是刺探军情、收买地方将领等等常用手段。而派往京城的徐熙。苏翎所给予的目标。却是将哨探地内容扩展到一个极大的范围。由临敌所需,到料敌所需。这中间跨越的,可不止是一两步的距离。按以往兵书上所说。这大概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这个题目可是太大,连赵毅成都不时皱着眉头,看着那堆文书愁。 最终,这个项目的难题,被赵毅成、徐熙给转移了。年纪不小地李永芳,被苏翎下令调了来,参与到赵毅成等人的商议之中。 说老奸巨猾,对新进归附苏翎的李永芳来说,未免苛刻了些,毕竟李永芳近来的表现,还算是不错的。再说此时正在用人之际,类似李永芳这种在大明朝官场上也混过些不少日子的人,还真不多,至少眼下辽阳城里,便没有第二个人。赵毅成与徐熙、钟维泽,给予李永芳应得的尊重,这便够了。 待将苏翎的题目说清楚,那李永芳没用片刻功夫,便给徐熙出了个主意。这无外乎先买通能提供消息之人。李永芳建议徐熙,在京城各衙门买通那些书办,以及那些手中有些小权利的府吏们。这些人平日里便是贪财之辈,但除了能在求见上官时沾些油水外,其余的也就是在文书往来上做些时间上地手脚,能力不大,却是消息灵通。这京城各衙门地秘事,都躲不过这些人的耳目。 徐熙进而举一反三,想出个办法,在京城为这些大臣、文官们各自建档,随时添补,以备日后所需。对付这些文官,就得用杀人不见血地功夫,为此,徐熙向苏翎提议,让李永芳的儿子李延龄,一同前往京城,协助办理此事。苏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答应。看李永芳地神色,似乎也为此多了份安全感。进而,李永芳又将自己多年在大明官场上得出的经验,都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 这时,在京城日久的徐熙,才算是摸到了大明官府中那道看不见的脉络。这些东西,若是徐熙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也弄个科举的入仕途径,怕是永不了多久,便能明白那些无形的道路。可惜,苏翎等人都是武人,这思路便是不再一条道上,往往在这些文官们视为必不可少的繁文缛节上便忽视了,自然某些做法便是牛头不对马嘴。 是故徐熙在京城这么久,除了兵部刘大人的刻意关照外,在官场上可是收获极少,远远达不到苏翎的要求。反而是与那些三教九流之辈的接触,要出苏翎的估计。这回有了李永芳的儿子李延龄,徐熙便算得到一个强力助手,至少能展开这些商议的内容。至此,这两日的商议,才算是走上了正轨。 第三日,徐熙便带着李延龄,踏上了前往镇江堡的路程。 就在赵毅成与徐熙、李永芳等人商议之时,苏翎已经下达了全军备战的命令。这让辽阳城四周的五个大营立即更加忙碌起来。此时,辽东经略袁应泰带着罗一贵率虎旅军前往海岸迎接胡嘉栋押送的粮饷、军需,还远未到归来之时。这辽阳城,可当真是除了苏翎,再无第二人。 金正翔与彭维晓按苏翎的命令,是第一个前往虎皮驿练兵的两营。二人回到营里布了备战的军令,这白日里还一切按照千山堡的规矩行事,士兵们也都没什么异动,不过,到了夜里,巡视的黑甲骑兵小队,便捉到了十几个逃兵。待第二日清点人数,一共跑了三十多人。 苏翎得到了禀报,却是各营人马都有逃逸的,甚至有一营被黑甲骑兵巡视时捕捉到的,达到百多人。对此,苏翎也没大开杀戒,而是将这些逃兵游营示众,然后就绑在军营内的柱子上,饿了两日。至于那些已经逃走的,苏翎也未派兵追捕,一切都远不像从前那般血腥。 各营的主官都知道苏翎的用意,这些逃军尽管逃便是,初步的试金石已经起作用,甚是还巴不得将有逃跑心思的早点清出来,这才不至于在临战之时,乱了阵脚。 两天后,金正翔与彭维晓两营人马拔营而去,直奔虎皮驿。 两营人马腾起的尘灰尚未落定,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虎旅军前哨,已经抵达辽阳城,向苏翎禀报说,大明朝派驻辽东的监军胡嘉栋,已经押送一应军需,到了辽阳城外二十里之处。 第一章 辽东监军 天启元年七月五日,大明朝辽东都司界内正是夏季酷暑横行之时。 由山海关直至辽阳,再越过千山山脉直抵镇江堡的驿道上,布满了顶着热浪行进的驮队。民夫们赤着胳膊,赶着牛车、骡马,在管队官兵的督促一路抛洒着汗水,甚至连那些押运的官兵,也都脱去了棉甲,将袖子挽的老高,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时不时地吆喝几句,算是尽到了职责。 这种情形,已持续了近一个月。由山海关以内募集的民夫运送的粮草、军需,仍旧囤积在广宁。而广宁一带原本就积压着数十万石的粮草,此时已然少了一半,并将继续运往辽阳城。 广宁至辽阳这一段路,募集的是本地的民夫。前些日子辽阳危急,这广宁一带逃难的百姓、溃兵也是不少,等到辽阳城无恙的消息传来,这些将信将疑的百姓们6续返回家中,却多少是误了农时。对辽东来说,春荒本就年年都有,不过是仗着广宁原本就是屯粮之地,还不至于出现饿死人的惨状。 不过今年这春季战乱,再加上误了地里的庄稼,人心惶惶之下,那一斗粮食最初都能卖出四钱银子的价来,除了原本就拿这军粮牟利的胆大武官之外,广宁一带的百姓,对缺粮的恐慌,可暂时忘却了建奴的威胁。好在新任辽东巡王化贞在五月里,便奉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之命,广为招募民夫,运送粮草前往辽阳,并且,将一部分快要霉变但还能食用的粮食,作为脚价放,这才止住了恐慌的情绪。 动用军粮,可是不小的罪名。这种罕见的举措,让民夫、士卒们相互打听之下,便流传起袁应泰袁大人的昔日政绩。不过,这流言最终还是汇集到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身上。归根到底,这辽阳是因苏翎而存留的,而这粮草集运的根源,也因总兵官苏翎提督辽东军务所需而起。那么,那些救命粮,岂不也是因苏翎所致的?是故,这些汗流浃背地民夫、官兵们,未至辽阳,便都存了个想一睹总兵官苏翎的心思。 不过,想见一见这位创下辽东大捷的苏翎大将军的。可不止是这些百姓、士卒。那些经海船抵达辽东的各式人等,也都在憋闷地船舱中闲聊时,听到过苏翎的名字,而这些人,也多半是因苏翎而被调动的。各种版本的传言。便真如海上波浪,层出不穷。 这日午时刚过,大明朝辽东都司府,也就是各路驮队的终点,辽阳城,正被一轮火辣辣的日头罩着,水泻一般的热气浸得满城象是一座大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也唯有新近修补过地城墙高处,还能感受到几丝海风的吹拂。 辽阳城墙经过两个多月的修补,总算恢复了原貌,至少东门那座被炸塌了的镇远楼,也已经算是城门了,各处因战火而坍塌毁坏的地段,都已修整一新。绕城二十里地城墙上,如今插满了旌旗,那不断在城墙之上巡视、望的明军官兵,却也像是经过一番修补。丝毫不因天热而露出疲态。 环辽阳城四周。共有七座大营,此时在这正热的时辰里。那几座住满了的大营内,却能看见士卒们正纷纷向校场集结。列队等候着什么。 就在此时,自辽阳南门安定门内,奔出数百骑兵,均是一色的黑甲,打头的两位武官,正是辽东总兵官苏翎与参将赵毅成。 苏翎与赵毅成带着骑兵护卫们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向南。随即。便听到“轰”“轰”“轰”地三声炮响。自其中三座大营中源源不断地走出大队人马。先是骑兵。随后是手执长枪、大斧以及刀盾手地步兵。也一并跟着苏翎地骑队。向北行去。 苏翎与赵毅成在距离辽阳城五里处地开阔处停下。立在大道之旁。身后是五百骑兵护卫。列着整齐地队列。一字排开。不久。那三座军营中走出地大军追上。开始在护卫骑兵身后站出大阵。总计一万五千人马。就在烈日炎炎之下。纹丝不动地站立着。这数里路。已经让每一名官兵都汗水长流。但显然军纪甚严。没见丝毫乱势。 穿着一身崭新梅花甲地赵毅成。好奇地扭头瞧了瞧那上万名官兵列成地大阵。心里微微赞叹。又转回头。看向苏翎。 “大哥。这排场也太大了吧?”赵毅成笑着说道。 苏翎没有回头。只用眼角瞥了眼赵毅成。说道:“这不是排场。是练兵。” “练兵?”赵毅成一怔。随即说道:“不是接新来地辽东监军么?” “也算吧,”苏翎微微眯着眼睛,向远处张望着,接着说道:“你算算,从出营,到这里,有五里的样子吧,花了多少时辰?” 赵毅成略微估算了下,动了动眉头,笑着说道:“还真难的。大哥,这些兵能练成这般模样,可是不易啊。” 苏翎收回目光,看着赵毅成,说道:“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列队出操。大明地兵,也不都是没用,只是没好好练罢了。这当兵吃粮领月饷,这些都做不好,那可真是没用了。” 赵毅成伸手抹去额上地汗水,又说道:“大哥的这些护卫?我瞧着都眼生地紧,也是从中挑的?” “正是。”苏翎说道,“能挑选出那么多一等兵来,连我也是没料到。” 站在苏翎身后列队地骑兵护卫们,有一半正是与邓飞杰一样的新选出来的,个个都有一身本事。与苏翎以往的护卫相比,甚至还要高出几分,不过是时日尚短而已。 “不知道镇江堡的新兵大营,能不能选出这么多人来。”赵毅成有些羡慕地说道。 “不会少的。”苏翎说完,又向远方望去,却是没见到什么踪影。 “还不来?”赵毅成皱着眉头,也望了望,说道:“不是说只有二十里地么?这都过了半日了,还不到?” “是带的东西太多吧。”苏翎说道,“据袁大人所说。这回朝廷可是将那十几门大炮都给了,那可有数千斤重,半日能走二十里便不错了。” “还有那五十万两银子,也不轻。”赵毅成边说边笑,瞧那神色。完全不像是这正热的天气里等人而不高兴。 提到银子,苏翎也咧着嘴笑了笑,说道:“不知道小皇帝心疼这银子不,一次便给了五十万两,做皇帝还当真有钱。”这后面一句,自然是声音小了些。 赵毅成无声地笑了笑,撇了眼身后的那些新来的护卫。说道:“大哥,那些大炮是不是往日你曾说过的,是那些吕宋来的匠人铸地?” “应该是。袁大人是这么说的,不知这回来的那些匠人里,有没有吕宋来的人。”苏翎说着。又向远方望去。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几千斤,可惜太重了,只能守城用。” “若是有那些匠人,咱们可以铸些小些的炮。”苏翎说道。 “大哥,”赵毅成问道,“那些吕宋地匠人真有那本事?能铸得好炮?” “有没有本事,只有见了才知道。”苏翎说道,略停,又接着说:“那些吕宋来的匠人,其实也是汉人,不过是过海去吕宋谋生而已。至于吕宋,也什么好东西。那炮,其实是以往说过的,葡萄牙人、荷兰人的手艺。” 赵毅成眨着眼睛,问道:“就是大哥说飘洋过海来抢东西的那些商人?” “是商人,也是兵。”苏翎也伸手抹去几滴汗水。转头看了看身后那大片的士兵们。见还没人热得昏倒,稍稍满意。这才接着说道: “你想想,能打遍南洋那些土著。占地筑城不走了,那些人所乘的海船,还有火炮,自然会是自有长处。那些吕宋来地匠人,便是跟着学的。” “那些葡萄牙人、荷兰人在南洋铸炮?”赵毅成问。 苏翎一笑,说道:“不铸炮,如何补充军需?他们离家万里,这一来一往少说几个月的功夫。” “那他们的大炮,也不见得有多好嘛。”赵毅成摇摇头,说道:“我当能有多好。” 苏翎说道:“若说那几千斤的大炮,朝廷自己也能铸造。不过,这火器上地功夫,那些西洋人可比大明朝下得功夫多。要那些匠人,便是要学他们的本事。说不定咱们学了来,能铸得比他们还要好。” 赵毅成说道:“那真要好生瞧瞧,看与咱们的工匠,到底有哪些不同。” “来了。”苏翎伸手一指,远处果然出现一场溜的人影,但显然行进的十分缓慢,瞧那样子,也还得好一阵子才能走到跟前。 赵毅成正凝神远眺,苏翎又说道:“千山学院那些个喜欢捣鼓火器的孩子,到时候一并都调到镇江堡去。让他们跟着学学。” 赵毅成一怔,随即答道:“是。” 苏翎却皱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问道:“陈若疏有多大了?” 赵毅成一听,呵呵笑起来,说道:“大哥,那小子有十六了。” “有这么大?”苏翎记忆中,陈若疏一直是不长个头的小孩子。 “大哥,你有多久没见那小子了?”赵毅成说道:“陈若疏这两年能吃能睡,每日从不断出操练刀,如今猛窜上来,都快有我高了。” “有这么高?”苏翎一怔,几丝歉疚悄悄升起。对陈家姐弟,苏翎可是见得太少了。不过,这仅仅是一瞬间的想法,苏翎随即将其放在一边,向不断走进地队伍望去。 随着渐渐走近的大片旌旗,已经能模糊地看到骑在马上的人影。 “大哥,那在袁大人身边的,是不是就是新来的监军?”赵毅成问道。 大约是因不担心安全问题,这辽东经略袁应泰,破例没有走在虎旅军正中,而是领先走在最前面,连个先导的骑兵小队都没有派出。袁应泰身边,果然有一文官打扮的人,不过。因尚看不清眉目,只能辨别出没有穿铠甲,那自然是一位文官了。 苏翎率一万五千多人马列成的大阵,地势稍高,这向对面看去。能看到袁应泰身后,是一千多虎旅军骑兵,而随后的,便是数不清的驮队,在两侧虎旅军地往来护卫下,源源不断地向辽阳走来。稍远处那几十头骡马拉着大车,前后左右有数十人簇拥着。显然便是那数千斤的火炮。 “没看到运银子地呢?”赵毅成张望着,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那镇江堡大兴土木,所需银两可是水一般地流淌,虽然眼下还没出现不够使的迹象,但胡德昌报出的数目。还是令胡显成与赵毅成咂舌。这笔五十万两的饷银一到,至少在心情上,便要轻松许多。 苏翎笑着说道:“说胡话呢,这银子能敞开了运么?” 赵毅成笑笑,算是解嘲,不过,却又问道:“大哥,你说那胡嘉栋。会不会在这银子上刁难咱们?” “难说,”苏翎微微皱了下眉头,说道:“若按以往监军的做派,怕是什么都要过问的。这个胡嘉栋,除了听说过名字之外,其它的可都不清楚。” “徐熙也所知不多。”赵毅成说道,“袁大人如何说地?” “袁大人也没多说,只是不喜此人,上次胡嘉栋逃往山东,不但没治罪。反而派了个辽东监军的差使。袁大人有些不屑。”苏翎说道。 “辽阳城里咱们给他预备的,也不知有没有用。”赵毅成说道。 听到这一句。苏翎咬了咬牙。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三人,已给这位辽东监军胡嘉栋。预备了些“礼物”,这最是让苏翎反感的。不过,苏翎知道赵毅成等人的想法,无非是让这位监军少给苏翎添麻烦,所以苏翎并未没有反对,由着赵毅成等人去准备。实在不行,苏翎只有最后一招便能解决问题。 不多时,辽东经略袁应泰,携同辽东监军胡嘉栋并行而至。那胡嘉栋近五十地年纪,下颌几缕长须倒是有几分风骨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是冷冷的瞧人。 苏翎与赵毅成迎了上去,在袁应泰面前勒马站住。 “袁大人,”苏翎叫道。 袁应泰满意地越过苏翎与赵毅成看向后面那一万多人列成的队伍,点点头,说道: “这位便是监军胡嘉栋。” “胡大人。”苏翎在马上作揖,说道。 那胡嘉栋冷冷地看着苏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响才说道:“苏总兵,此时闲话休讲,待本官处置了这些军需,再议。” 说完,胡嘉栋便转向袁应泰,说道:“袁大人,咱们进城吧。” 袁应泰也不多话,冲苏翎点点头,便率先向辽阳城行去。 这下,算是将苏翎与赵毅成凉在一旁,连同那些顶着烈日站队迎接辽东监军的官兵们,可都算是白辛苦一场。那胡嘉栋竟然连寒暄几句,都懒的费功夫。 苏翎气得咬紧牙关,那架势像是就要作怒气,将那胡嘉栋从马上拉下来。赵毅成更是脸上泛红,胡嘉栋那眼神,赵毅成可是看个正着,说不清楚到底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但有一点赵毅成清楚,那是极端的瞧不起。 苏翎本想是客气几句,这辽东监军怎么说也是朝廷派来的,何况名义上便是监督苏翎所部地职责。这天启皇帝拿出了内帑银子,怎么说也得给皇帝几分面子吧,人家派个监军,也是常理,没什么可说的。 这寒暄之后,自然是迎接胡嘉栋入城,苏翎摆出这么个阵势,也是想给胡嘉栋留个印象。然后,苏翎打算先问清那些朝廷给调拨的工匠,这一点是苏翎最关心的,至于其余的银子之类的,大可随胡嘉栋安置,反正总不会不给,早晚而已。但这些可都成了自说自话,白费心机。 看来这胡嘉栋的确难侍候,赵毅成看向苏翎,见其也是死死盯着胡嘉栋的背影,便叫了一声: “大哥,怎么办?” 苏翎被这一声叫醒,回过头看了看赵毅成,忽然一笑,说道:“晚上,咱们再去拜见这位监军大人。你们那些招式,好生使出来吧,若再不知好歹,再说。” “那咱们”赵毅成没有说完。 “来人。”苏翎猛然叫到。 “属下在。”唐平提马过来,响亮地说道。 “命各营抽调一半的人马帮着运进城去。唐平,你带人去将那些工匠们找出来。”苏翎说道。 “是。”唐平说着,便拨马来到护卫们中间,吩咐几声,几名骑兵护卫立即奔往各营传令,而唐平则带着三百骑兵逆着人流奔去。 苏翎带着剩下的骑兵护卫,缓缓迎着队伍行进。大约一炷香地功夫,唐平回报,说是已经找到那些由京城而来地工匠们,此时正在距苏翎五里处行进,因带着大批的工具,所以走得极慢。 苏翎一听,便带着骑兵向工匠们奔去。 待唐平将苏翎带到工匠们面前,只见黑压压一大片地人群,足有四五百人之多。看样子胡嘉栋是将这些人编成了单独一队,另有数百民夫帮着运输那些各式各样的工具家什。 苏翎还未多看,却猛然在人群中现,有三名足足高出众人一头,且是长着一头深棕色头地人。显然这不是汉人,也不会是女真人,那些民夫都不断将目光投向三人,就像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第二章 赠书助力 苏翎看着人群中那三名长相怪异,穿着却是大明寻常服饰的人,心中一阵惊疑,心想,莫非是西洋人?待转头看向身边的赵毅成,却也正好与其对视,那目光,分明也是同样的疑问。 苏翎不加多想,高声叫道:“管事的是谁?” 护卫队长唐平随即也高声叫道:“管事的出来!辽东总兵苏将军在此。” 接着,这声呼唤一声声地被护卫骑兵们一路传下去。 “来了,来了!在这里,我就是。” 随着这声音,一人跌跌撞撞地自人群中走出。苏翎一瞧,见是一位四十多岁瘦得猴儿似的中年人,几缕胡子稀稀拉拉的,比那监军胡嘉栋可是差得远了。身上倒是穿着一身千总装束,不过,这大明朝工部里,何时出来个千总带队?但见此人走路歪歪斜斜,显然一只腿不太利落。这么点距离,等其走到,怕也是要半柱香的功夫。 苏翎一边瞧着随着队伍缓慢行进的那三个人,一边微微扬了扬头,那护卫队长唐平立即纵马前行,奔上几步,俯身抓起那名管事的腰带,两腿一踢马腹,便奔到苏翎面前,这才轻轻将那人放下。令人不解的是,这番极端无礼的举止,那人却是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待一落地,站稳,那人仍旧歪歪斜斜地走上两步,跪在苏翎马前行礼,说道:“奉工部派遣管事千总郑炳荣拜见将军。” “起来吧。”苏翎说道,“你那腿怎么回事?” “谢将军,”那人挣扎着站起来,依旧是欠着身子回话,“禀报将军,属下是下船时不小心崴了脚。” 苏翎瞧着此人那左腿似乎是已经肿了,明显比右腿粗上许多,便问道:“怎么,这从海边你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是。将军。骡马不够。只能如此。”郑炳荣鞠身说道。 苏翎看了赵毅成一眼。暗自点头。瞧着此人模样不招人喜欢。这做事还算不错。至少没抢匹骡子来骑。苏翎瞧了瞧人流中那无数也是徒步行进地工匠们。也个个都是满脸尘土。被汗水涂得都成了花脸。 “能骑马不?”苏翎问道。不待郑炳荣回答。便扭头吩咐唐平。“去给他找匹马来。另外。传令顾南。让顾南带一千人过来帮着安排这些工匠。” “是。”唐平说着。便命一名骑兵去传令。同时给这位千总郑炳荣寻马。 “谢将军。”郑炳荣显然被苏翎这个命令所打动。居然哆哆嗦嗦地说话了。 “工部。”苏翎缓缓说道。“怎么派你个武官管事?” 按理说。这大明朝工部可没什么武官管事,再小也是个文官。这郑炳荣不知是得罪了谁,接上这个赴辽东公干的差事。 只听那郑炳荣说道:“回将军,属下是特意求着的这个差事,要往辽东立功赎罪。” “求的?”苏翎一怔,赵毅成眨眨眼睛,显然没明白这到辽东还真有人愿意来? “你犯的何事?”苏翎问道。 “属下好酒,就误了正经差事。本是判了个全家充军的。后来托了人,才得了这个差事,免了全家遭罪的苦。”郑炳荣瞧着也不是善于钻营地主儿,能免了充军的罪?怕不是这么回事吧。 “你托的人是谁?”赵毅成好奇地问道。 这问话便有问题,真托了人做这事,能就说出来么?可偏偏郑炳荣还真的直言。 “属下最后托的是徐老爷。” “哪个徐老爷?”苏翎问道。 “就是现任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地徐光启徐老爷。”郑炳荣说道。 “你认得徐光启?”苏翎也好奇起来,看着这人不怎么起眼,可这说的话可是大有来头。 “徐老爷正在通州奉旨督练新军,属下也正在徐老爷麾下,是故托的徐老爷帮忙的。”郑炳荣说道。 这跟工部如何能联系起来?这郑炳荣说的痛快。可依旧是什么都没说清楚。 赵毅成眼睛转了转。想起李永芳讲过的那些故事,便问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教给你地?” 那郑炳荣老实说到:“回将军。是别人教的。” “是不是工部的人?”赵毅成又问。 郑炳荣显然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着赵毅成。见也是位年轻的将军,说道:“将军如何知道的?难道将军也认识工部地老张?” “你跟那老张很熟?”赵毅成笑着又问。 “不是很熟,见过几次而已。”郑炳荣摇摇头说。 赵毅成笑着看着苏翎,又扭头对郑炳荣说道:“你被那老张哄了知道不?” “老张他哄我?”郑炳荣一头雾水。 “你喝酒误事可是误的工部的事?“ “正是。” “跟你喝酒的也是老张?” “是啊。” “你那罪名是谁跟你说的?” “老张。”郑炳荣是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从赵毅成一连串的问题中悟到了什么。 “明白了么?”赵毅成哈哈大笑起来,这其实也是胡猜的,那李永芳也是听说过这么一个法子,用得是移花接木的手段,免了自身地麻烦。这三说两说,还真有这么回事。 “这么说,我押运的那批火器没有丢失?”郑炳荣双目呆,自言自语地说道。“也就不会全家充军了?” “都到辽东了,就别想了。”苏翎也听出这郑炳荣是被用来顶了那老张的差事,安慰道:“再说,这辽东未必有那么邪乎,瞧我们不都过得挺好的?说不定以后你还不想走了呢。” “是,是,将军说的是。”郑炳荣连忙说道。 “我问你,那三人是怎么回事?”苏翎向那三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回将军,那三人都是葡萄牙人。是徐老爷特意交代带到辽东,交给苏将军的。”郑炳荣说道。 “哦?”苏翎与赵毅成都感到意外,这葡萄牙人能说得清楚,这大明朝还真没几个,再说。指明送给苏翎,更是出人意料。 就在此时,那名传令寻马的骑兵已牵着一匹马到了,身后则是顾南亲自率领的一千名步兵。 “先这样吧,等你们安置好了,带那三人前来见我。你在给我好好说说。”苏翎说道。 “是。将军。”郑炳荣答道。 苏翎随即与赵毅成一起带着护卫骑兵们离去,迎上顾南之后。交待了一番,便继续向前查看那些大炮以及数不清的军需甲杖一类地驮队去了。 这边顾南带着一千名精壮士兵加入到队伍之中,这度立刻便快了许多。这次胡嘉栋押送地队伍,别的不管,这些工匠可是苏翎尤其看重地。有顾南在,辽阳城进出都很方便,也没人敢过问。这些工匠以及那些吃饭的家什可都被很快搬进辽阳城。此时辽阳城内空房依旧多出不少,就只算搬迁至镇江堡地那些百姓大户,留在辽阳城里地宅院,也可住下上万人。 苏翎早就圈出一大片区域作为兵营使用,这些工匠无一例外地被带进这个区域,随后便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就如同住进了一个大军营,等闲人等一律不得接近。 临近天黑,苏翎与赵毅成回到总兵府,处置了些事务,还没吃晚饭,便见那郑炳荣带着那三名葡萄牙人求见。苏翎当即召见四人,就在前厅里问话。 “怎么样?腿脚如何了?”苏翎问道。 “谢将军。那军医已给上了药,说是没伤着骨头,养几日便好了。”郑炳荣说道。此人他只一人站在苏翎面前,那三人就在厅外等候传唤。 “你坐下说话。”苏翎指了指椅子。说道。 “属下不敢。”郑炳荣何时听过这样的命令?连忙推辞。 “将军叫你坐便坐。”唐平厉声说道。 “是。是。”郑炳荣可不敢分辨了,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这果然比站着舒服。 苏翎端起茶碗,瞧了眼郑炳荣。问道:“你说那徐光启认得我?” 郑炳荣摇摇头,说道:“徐老爷没见过将军。” “那如何知道我的?”苏翎问了句没道理的话,不过也收不得口了。如今大明朝朝廷之上,哪个不知道苏翎? “徐老爷说,是从邸报中认得将军的。”郑炳荣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徐光启为何要送给我三个葡萄牙人?” 郑炳荣低头想了想,说道:“徐老爷说,他屡次给皇上上书,要专练火器新军,铸造新式大炮,要按那些西洋人的法子练兵,不过,都无人理睬。徐老爷说他灰了心,朝廷那般文官老爷指望不上。便交代属下,转告苏将军。” “哦?”苏翎坐直了身子,问道:“徐光启说什么?” “徐老爷转告将军,这与建奴交战,切不可在城外野战。如今大明朝的火炮只适合守城,野战移动不便,一旦火器燃放不能相连,便只能是战败地结果。徐老爷说要等铸造出新式火炮,方便野战时,才可一战。” 郑炳荣这番话,倒是说得在理。尽管苏翎不赞同那不能野战的话,但对于徐光启说的火炮用法,倒是一致的想法。 苏翎想了想,问道:“徐光启有没有说过为何找上我?” 郑炳荣说道:“徐老爷说过,这辽东屡战屡败,唯有将军年轻气盛,能建立这般大捷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处,这想法定然与那些寻常武官不同。徐老爷还说,将军一直名不见经传,此时忽然出现于辽事败坏之时,怕是天意要给苏将军一个立下大功的时机。所以,徐老爷便让属下带给将军三名葡萄牙人,还有徐老爷亲手缩所写地一些书籍。供将军选用。” “还有书?”赵毅成问道,“在哪儿?” “属下一直随身带着,怕丢了。”郑炳荣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层地揭开,取出几本书来。 护卫队长唐平便上前取过,呈给苏翎。 苏翎接过细看,见一本书上写着:《几何原本》。随手翻开一看,见都是些三角、圆等图形符号,写着一些“平行线”、“三角形”、“对角”、“直角”、“锐角”、“钝角”、“相似”等词语。苏翎神情有些奇怪,似乎面色有些红,显然对此书十分感兴趣,但却没有细看,随手递给赵毅成,再看下一本。 这一本写的是:《泰西水法》。看看著名,是徐光启与一个叫熊三拔的合译,翻开粗粗一看,书中大致是说的西洋的水利工程作法以及各种水利机械。苏翎飞快地又递给赵毅成,然后再看下一本:《同文算指》(此书介绍了西方的笔算数学)、还有熊三拔编著的《简平仪说》,是介绍天文仪器的。 最后一本只薄薄地几页,写着“粪壅规则”。苏翎皱了皱眉,指着书名问道: “郑炳荣,这本是什么?” “回将军,属下不知。不过徐老爷说,这书说的是农家施肥的法子,让苏将军在辽东酌情试行。” 苏翎点点头,将书都放在桌上,看着赵毅成。 赵毅成显然是被书中那古怪的符号与词句弄糊涂了,不过,有些倒是与苏翎提过的相符,但此时当然看不明白,这不亚于让赵毅成看那些科举的“八股文”。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苏翎指着书说道。“千山学院,这下可名副其实了。” “大哥,”赵毅成皱着眉头说道:“我知道这些是好东西,可有谁能看得懂?” 苏翎一怔,倒想起这的确是个问题。书倒是很重要,但也得有人来教才行。千山学院的孩子们,若是学了这些,那日后所起的作用,不亚于铸造新式火炮的威力。可这些若是没人教授,光是那些孩子们,自个儿能学会么? “先拿回去印出几千本再说。”苏翎说道,“让陈若疏他们人手一本,能看多少就看多少,不懂,就一起琢磨琢磨。”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我看琢磨不出什么。大哥,你瞧,这平行线三字,我便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平行?两个人并肩而行?” 苏翎呀然而笑,这个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扯清楚地。 “这以后有空再讲。”苏翎说完,转向郑炳荣,问道:“现在,你说说那三人都是做什么地?” 听到这话,赵毅成也将目光投向郑炳荣,要听听那三人到底是何来历。 第三章 西洋之欲 郑炳荣自与赵毅成在一见面之初便被其指出是遭了算计,这心境自是变化不小。 在苏翎的一番交待下,游击将军顾南专门给郑炳荣叫来了医生,敷药包扎,且这住处也是安排了一座小院。大约原主人也是殷实人家,这院子的环境到有些象京城寻常所见的样子。这些都使得郑炳荣对于辽东的印象,是大为改观,可不像是一个充军配的险恶之地。 说起来这郑炳荣大小也算是个官儿,那千总的身份,也是要每月领着俸禄月粮的。虽还不清楚这郑炳荣到底以往是做什么的,但其也带着两个家丁模样的随从随行。住进小院时,稍加收拾,那郑炳荣不免有些犹如梦中的恍惚这辽东看来真如那位年轻的苏将军所说,未必不好。 不过,以郑炳荣的模样看来,这做到千总一级也就到头了,升职已属无望,能保住千总的职位怕便是郑炳荣最大的愿望了。否则,怎能被人一吓便慌了手脚无暇分辨? 此时郑炳荣坐在辽东总兵府中,在苏翎与赵毅成的注视下,倒是没多少惶恐。面前这两位年轻将军,虽说这武职比郑炳荣高出一大截,可却让其心生好感,不仅没有看惯了的不屑,且还多加关照,且要比那位老张,强上万倍。 郑炳荣再次正了正身子,说道:“回将军,那三人具体是什么来历,属下也不十分清楚。据徐老爷说的,此三人都是南边什么濠镜澳的地方,都是葡萄牙人。其中一人是个通译,叫什么桥熬。另外两人,叫高喀什么,安东什么的。都是炮手。” 赵毅成十分好奇,插言问道:“怎么这葡萄牙人的名字还跟汉人名差不多?” 郑炳荣欠了欠身子,说道:“将军,葡萄牙人的名字很不好说,属下不记得了。也说不清楚。徐老爷倒是反复跟属下讲过,属下只记得头两个字。” “这个一会问他们好了,你接着说。”苏翎摆了摆说,让赵毅成先不忙问。 “是。”郑炳荣接着说道:“这三人是徐老爷从南边请来地炮手,徐老爷说,原本是想趁着徐老爷在通州训练新兵之际,按西洋人的法子铸造新式火炮,并练出新式的炮队来,但朝廷上那些老爷们不许徐老爷用这三人。是故徐老爷便趁这回属下往辽东之时,将这三人带来给将军。看将军是否能够用得上。” “他们会铸炮?”苏翎琢磨了下徐光启的意图,随即问道。 “既是徐老爷专门请来地。大概是会地。”郑炳荣说道。 “只要真会铸炮。我这里当然是要用地。”苏翎说道。“你不妨写封信回去。替我谢谢徐大人。” “是。”郑炳荣答道。 苏翎想了想。又问:“朝廷不是早就在琢磨铸造新式火炮了么?我记得不是有吕宋回来地工匠已铸过火炮?怎么朝廷就不许徐大人做?” “回将军。属下也不知详情。不过听徐老爷说过几句。说是朝廷上那些老爷们。非说这几个葡萄牙人是妖邪之辈。有妖言惑众之嫌。便不许用。”郑炳荣这几句说地文言。想必不是自己想出来地。 “妖邪?”赵毅成不懂了。那三人不过是长得奇怪。算什么妖邪了? 自从苏翎跟兄弟们讲过南洋、西洋之后,这模样怪异的葡萄牙人,只能引起赵毅成的好奇。却是没哟那么大的反应。只要是人便都差不多,谈什么妖邪呢? “他们是传教的?”苏翎忽然问道。 “好象是。”郑炳荣有些惊疑,没想到这辽东,也有人知道这传教的事。要知道在京城里,知道的人也不会太多,徐光启对其说过不少,郑炳荣也是没弄明白。 “那个通译,便是什么神什么甫的。”郑炳荣说道,“不过,徐老爷自己好像就是信什么天主地。” 郑炳荣的声音放低。像是在说一件秘事。 “你也信他们的教?”苏翎笑着问道。“不然你怎知道?” 郑炳荣一怔,随即说道:“回将军。属下什么都不信。这生死有命,富贵由天。若是拜几下神仙便能有好命。这天下不是人人都有好命?属下什么都不信,只过日子便好。” “好,”苏翎笑着说道,“你还算是看得开。难得你能如此做想。你放心,在辽东,我保你过得比在家还要好。” 这说郑炳荣开得开,却也未必,否则那老张一句话便吓得其慌了手脚,又怎能说看得开?再怎么都是一俗人,总有牵挂的东西。不过这辽东总兵官苏翎既然说了这话,想必郑炳荣自是不会在担心了。 “谢将军。”郑炳荣说道,“徐老爷在京城里信教的事儿,原不是瞒着人的,属下便亲眼见过。这些人都喜欢在胸前画圈儿。” 说着,郑炳荣用手在胸前比划着,先上后下,然后左右横拉。大约是其学得走样,这动作在苏翎与赵毅成看来,多少有几分滑稽的模样。 “好了,”苏翎一挥手,说道,“你去让那三人进来。” “是。”郑炳荣应到,随即起身向外走去,招呼那三人进到厅内。 三名葡萄牙人进到厅内,一齐站在苏翎与赵毅成面前。白日里苏翎与赵毅成只粗粗见过,倒是没功夫细瞧,此时在跳跃的烛火之下,果然是看得十分清楚。 那三人穿着大明百姓地服饰,想必对这大明朝的习俗多少有些了解,待三人站定,便一齐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做了个揖,说道:“拜见将军大人。” 这礼节不知是何人传授。似是而非,但足见三人是花了番功夫的。 “起来说话。”苏翎说道。 “谢将军。”三人站起身来。这三人中有两人显然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另一人则有四十岁左右。这葡萄牙人虽然人种与汉人迥异,但这年纪大小,还是略能分辨的。 见三人也知礼节,苏翎说话便显得和缓。 “报上姓名。”苏翎说道。 “将军。”那名中年葡萄牙人说道,显然,此人便是个通译。 “我叫乔奥-罗德里戈斯,原本是徐光启大人聘请的翻译。这两人一个叫高卡乌斯-特谢拉,另一个叫安东尼奥-德尔-卡波。是徐大人聘请的炮手,是专门训练炮队地。”乔奥说道。 这西洋人的名字果然拗口,赵毅成只听一次,全然没有记住,看来这难度仅次于女真人的名字。当然,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地那些部族。也曾有过更长的名字,倒是不会令人吃惊。 苏翎仔细打量着这位叫乔奥的通译,缓缓问道:“你到大明,有多久了?” “将军,已经有十年了。”乔奥说道。 “难怪汉话说得流利。”苏翎说道,“他们两人呢?听的懂么?” “将军,”乔奥说道,“他们到东方来。才止半年,只能听懂简单地几句。还不会使用汉语。” 这可是件麻烦事,不能听,不能说,这用起来岂不是难办?再说,这通译乔奥也只有一人,那两个年轻炮手,还不能分开使用。 苏翎瞧着三人,问道:“你们都愿意到辽东来?” 显然。这一句三人都听得懂,那两个年轻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大约是总当哑巴也憋得久了,此时竟然说出几个词。 “银子炮。” 这两个词儿连在一起,倒让赵毅成“噗哧”一笑,连忙又止住,看向苏翎。当然,苏翎也知道赵毅成在想什么。这几个字不是葡萄牙语,只能说明一点:这不论人种如何,可都是对金银感兴趣的。姑且不去管这两个年岁不大的葡萄牙炮手是如何到得东方的。但只要其想要银子。便跟这辽东集结的数万官兵没多大区别。 苏翎笑着问道:“徐大人给你们开出的多少银子地价码?” 这下那两位叫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地,可急着说不出来了。连伸双手,齐齐比划在苏翎面前。 “十两?”赵毅成问道。 乔奥解释道:“将军。徐大人当初给的一百两银子一年,共计三年。不过,这到了京城,此事便又做不成了。原本徐大人一共聘请了一百名炮手,我们三个算是先行一步,这后续地,便要看将军是否还要。” 一年一百两,一百人便是一万两银子,这个数字,怕是徐大人可拿不出来。难怪朝廷上有人反对,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这一百两银子在大明境内地价值,想必这些葡萄牙人也是清楚地,那形如海盗般的海上商船,也未必能让这些士兵、水手们都能分到财富。 想到这里,苏翎便问道:“乔奥,他们两人是什么来历?那一百人又如何能离开澳门私自行动?” 那乔奥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翎,说道:“将军,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两人,原本都是商船上的水手,后来船只遇险沉没,二人便留在了澳门。” “你说的那一百人,也是如此?”苏翎又问。 “将军,大致上差不多。有些是士兵,有些是水手。但都受过训练,懂得火炮技术。”乔奥看来说的都是实话。这到辽东来,乔奥此时还未涉及其目的,当然要先赢得这位苏将军的好印象。 “你们果真会铸炮?”赵毅成心急,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将军,是地。”乔奥不急不缓地说道,“在澳门,就有铸炮的工场。这些人都曾参与其中。” 听到这句,苏翎不禁扭头看了看赵毅成,又转回看向乔奥。想了想,说道:“你们若是果真能铸造出好的火炮,我便留下你们。” 听到这一句,乔奥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低声对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说了几句,那二人也眉毛眼珠一阵跳动。显然这是他们正担心的问题,这大老远地跑到京城,不仅银子没赚到。说不定这回去的路费盘缠还成了问题。 乔奥说道:“将军放心。铸造火炮的事定能办妥。” 苏翎却摆了摆手,说道:“光是铸造火炮,没有你们一样能办妥。我要的是好地火炮,重量要轻,射程要远,还不能炸膛。那些三千多斤的火炮,便不必多造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明朝工部军器局地工匠们,已经能够铸造出不错的火炮,所欠缺的,不过是没有形成规矩。这火炮铸造出来,全凭工匠们各自的手艺,以至品质参差不齐。再说,此时大明朝对火器虽然相当重视,可毕竟缺乏系统的研究。这火器打造方法,跟打制刀、枪差不多,所以花样品种虽多,却不能真正达到品质上的进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大明朝此时的火器技术,已经领先周边所有国家、地区,并无进步地参照与动力。 苏翎地话让乔奥有些惊诧,这个意思徐光启倒是说过,但也仅此一人而已,京城里的官员乔奥也知道一些,可却没料到在这偏僻地辽东,居然也有人对火炮有这样的要求。 乔奥思虑片刻,说道:“将军说地火炮。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这得先从炼铁炼钢开始,得反复试验方可。” 苏翎笑着说道:“时间倒是有的是。只要你们能够造出来,多长时间都可,倒不一定仅仅是三年时间。” 这话已经暗示三人可以留在辽东更长的时间,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暂且不说,那乔奥却是正希望如此。 正如此想着,苏翎却又说道:“乔奥,你是想要银子?还是别的?” 乔奥一怔,正琢磨着如何说辞。苏翎接着又说道:“乔奥,我知道你要的什么。银子我也会给你。只要你达到了我地要求。我便允许你在辽东传教。” 乔奥脸上的肌肉似乎一跳,让赵毅成不禁张大了眼睛打量着。 “将军。我一定按你的吩咐做事。”乔奥深深鞠下身子,态度明显诚恳无比。 那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尚不知说的什么。但也跟着弯下身子,一齐行礼。 苏翎看着三人的态度,略微满意。不过,一旁的赵毅成却是满脸的疑惑,不知大哥说的传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时倒也不好问,只能写在脸上。 苏翎等乔奥三人直起身子,才再次说道:“这第一件事,我要你在两月之内,教会他们两人说汉语。别的不管,只要与铸炮、训练炮队相关地话必须会说。你问他们,可能做得到?” 乔奥随即与高卡乌斯、安东尼奥一阵嘀咕,三人唧唧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 “将军,若是只与火炮相关的,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请将军最好是能派出几人与高卡乌斯、安东尼奥住在一起,这样学得更快一些。”乔奥说道。 苏翎尚未说话,赵毅成却插言道:“大哥,不如让陈若疏等几个孩子过来,顺带着连他们这个什么葡萄话一起学了,岂不两便?” 苏翎笑到:“这样最好。乔奥,我再给你几个学生,你连葡萄牙语一并教了。如何?” 乔奥欠身说道:“听从将军吩咐。” 苏翎说道:“嗯,你们三人,只有分开做事,才会有大用处,总不能都挤在一处。这两个月,我可给你们算好了日子,若做不到,其它的休提。” “是,将军。”乔奥说道。 “另外”苏翎想了想,问道:“澳门那边,可有会造海船的人?” “有的。将军。”乔奥说道,“澳门也有船场,往来的船只都会在澳门修补船只。” “不是修船,我要的是会造船的人。”苏翎说道。 “这个”乔奥想了想,说道,“将军。这样的人我要写信给在澳门地朋友询问一下才能知道。” “好。你尽快写。”苏翎说道。“不过,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将军,我们在京城有人转送信件,这一来一往,要半年左右。”乔奥说道。 “嗯,太慢了。”苏翎微微摇头,想了想。又说道:“你适才说地那一百人,可都能到辽东来?” “将军,这也得问过才知道。”乔奥说道,“不过,若是还是按徐大人说地用法,倒是有几分把握。” “好,那你便让那一百人也过来。银子不不会少。至于上阵,一百人能做什么。”苏翎说道。 “将军,我会都写在信中。”乔奥说道。 “太慢了。”苏翎自言自语道,“这样。你问他们两个,谁愿意回南边去,将这件事办妥?” 乔奥于是与高卡乌斯、安东尼奥一阵叽咕,说道:“将军,高卡乌斯可以回去。” “好,”苏翎说道。“这银子我先给他两千两带回去,算是定金。另外,在澳门可有自鸣钟?” “有的。”乔奥点头答道。 “望远镜呢?”苏翎又问。 “有地。”乔奥吃惊地望着苏翎。这位将军可什么都知道。“不过,只有那些船上的军官才会有。” “那便想办法都给我带一些回来。”苏翎说道,“不管什么价钱,我都要。” 乔奥跟高卡乌斯一阵翻译,那高卡乌斯连忙站直了身子,高声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赵毅成皱着眉头问。这不懂葡萄语,还真是急人。 “将军,”乔奥说道:“高卡乌斯说他有几个一起到东方地朋友,便学过制作钟表。眼镜之类地东西,不过不会打仗,对火炮不熟悉,只会当水手。” 苏翎笑着说道:“你跟他说,凡是有手艺的人,我都要。这银子不会缺他们的。你就说,若是能将这些人带来,我另外赏赐给他一千两银子。” 乔奥更加吃惊了,这位将军未免太过大方了吧。不过,乔奥还是将苏翎的话全都翻译过去。告诉高卡乌斯。 那高卡乌斯双眼登得大大的。估计是在心中算计了那一千两银子能兑换成多少银币,又能换成多少金币?嘴里却吐出了几个词。 乔奥脸上有些迟疑。一时间没有翻译高卡乌斯的话。 苏翎问道:“怎么?他嫌少?不愿意?还是做不到?” 乔奥犹豫着说道:“不是,将军。他说能不能换成黄金。” 苏翎想都没想,扭头问赵毅成:“咱们有么?” 赵毅成瞧着高卡乌斯,答道:“有,上次在赫图阿拉缴获的便有不少,这一千两换成黄金,足够了。” 苏翎便看着高卡乌斯说道:“好,就给你黄金。只要你办得到,以后还有更多的。” 乔奥已经不再表现出吃惊的模样了,立刻翻译过去。 高卡乌斯立即高声叽咕几句,不用翻译,苏翎与赵毅成也知道肯定是满意了。不过,一旁的安东尼奥显然有些眼红,对着高卡乌斯小声一阵嘀咕。 这谈到银子,人与人之间便没什么大地差别了。苏翎笑着说道:“你跟他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下一趟便派他去。” 这下,安东尼奥也满意了。 赵毅成算是看出来了。这些葡萄牙人,到东方来,也就是一个钱字,除了乔奥的传教不太明白以外,那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便跟胡德昌那些商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离家太远罢了。 苏翎收住笑脸,突奇想,便又问道:“乔奥,你说在澳门能弄到几艘现成的海船么?” 这胃口似乎过于大了,远远出了乔奥的想象力。 “估计你也不知道,你问问他们俩。”苏翎说道。 乔奥对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说了,回答却是二人争先恐后的态势。 “将军,”乔奥一边听着二人的话,一边翻译到:“买一艘有可能。不过,他们说,眼下尼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与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正在与西班牙、葡萄牙交战,在海上时时都有海战生,只要将军出得起银子,倒是可以布悬赏,那样便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这个建议,真有耸人听闻的效果,赵毅成已经无法理解这些洋人地想法了,当然,那些名称,更是连大哥也从未提起过。 苏翎却是兴趣颇大,这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不仅是东方的谚语,这西洋人,照样跑不掉。 “好。”苏翎说道,“一万两,要完好无损的海船,上面的火炮也要一应俱全。开到辽东,便付银子。” 好大的口气。乔奥立时便翻译过去,这位辽东总兵官苏翎,将要掀起何等的波浪,去影响远在海洋那一端的世界? 当然,这一万两未必能影响到那海洋之上的霸主之争,但苏翎并非指望着这两个小兵胡乱出的馊主意,没准也是贪图银子起得心思。可苏翎不在乎他们地贪婪,这要的便是名。这个消息一旦散出去,想必知道东方有一个将军叫苏翎的人,必然会沿着海路延伸出去。 当东方的香料吸引那些嗜血的鲨鱼时,其实也便是财富的诱惑而已。苏翎的这般手笔,即便不能左右那些王国的命令,却能影响到那些失意,或是潦倒的商人们。到时候,哪怕有一艘破船开到辽东来,对苏翎来说,也是极大的收获。 这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不知哪一个想出地这个办法,让苏翎一直牵挂在心地辽东造船一事,产生了额外的想法。 大明朝海禁已久,这因辽事而开海禁也没过多少年,整个大明地海船,可都不成样子,能够远洋的海船,除了那些海商之外,怕是几乎看不到了。对于辽东,更是渺无踪影。自千山堡时开始,苏翎便命人留意大型海船地踪迹,但过了这么久,连个可靠的消息都没出现过。那赵四虽说在海上颠簸了一辈子,这说道造船,却是有心无力。毕竟只是个水手,经验多并不等于能够造出大船来。 至于镇江堡鸭绿江边实施的那些船场举措,也无一不是为了造出大型海船来,可毕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并且,这远洋海船,大明朝虽说有过去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壮举,可那船的样式,早已失传,能否寻到会造船的人,还当真是渺茫的。但这些什么东印度公司,什么葡萄牙西班牙人,可是越过了大洋来到东方的。 到目前为止,辽东海上还从未出现过这些船只的影子。但可以想象,那些闻到财富味道而来的海船,必定有远于大明造船技术的地方,这最快的方法,便是仿制。若是能有一艘现成的海船摆在海边,大明朝的这些工匠,将很快便会琢磨透澈,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成百上千艘海船出现。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想法,苏翎并不会将希望都寄托在这种天方夜谭之上。 这一番对话,让坐在一旁插不上嘴的郑炳荣更是一头雾水。这些人所说的,是一概听不懂。当然,苏翎等人口中所说的数字,与银子相关还是明白的。这使得郑炳荣望向苏翎的目光之中,竟然产生了几丝振兴家世的幻想。 “你们都下去吧。”苏翎一句话,便打断了在座众人的遐想。 “乔奥,你留下。”苏翎说道。 第四章 东西教派 乔奥-罗德里戈斯神甫,这位来自西方,却秉承天主教宗的神圣指引,来到东方传播福音的神职人员,其实不过是一个神甫而已,既不起眼,也名不见经传.但此人却与那些不远万里、历经艰辛来到东方的传教一样,有着此时东方世界完全不能理解的毅力。 对于普通的大明百姓来说,这些人都是外来,与自己毫不相干。与各朝各代的百姓一样,只要吃饱肚子,能攒下几亩地,便是大明朝管辖之下的大多数人的理想。当然,大明本土的宗教派别可比这外来的宗教多出无数来。 佛教、道教由来已久,就连白莲教,也都化为无数个分支,名称、叫法各不相同。这信仰的问题,在大明朝可是没什么人去研究。这百姓信什么,那要看此人的家境如何。多灾多难的,求神拜菩萨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家境富裕,才可有心思去比较这相互之间的区别。当然,这个道理可以推广到任何一个领域,吃不饱饭,还能做什么事情? 这天主教在大明朝的传播,还得提到那个叫利玛窦的传教士。这位意大利的耶稣会传教士、学。于大明朝万历年间抵达传说中的东方古国,并就此居住下来。并起了个中文名字叫利玛窦,不仅有名字,还有号:号西泰,又号清泰、西江。并广为阅读各种典籍,凭此一项,便获得了与那些朝廷中的文官们交谈的资格,并被尊称为“泰西儒士”。 此时要在大明朝传播天主教,这最好的人群,便是这些士大夫们。对于贫民百姓,略为做些“布施”之类的善举也就够了。而对于以儒学为根本的士大夫们,自然对这些外来的新鲜事物。持抵触态度,唯一能接近的,便是利玛窦地那种方式。也唯有如此,才可能表看法,也便是有话能说,否则根本没有人去听。 乔奥-罗德里戈斯神甫既然无名,说明其传播的成效必然难以与利玛窦相提并论,但这并不妨碍其以利玛窦作为自己的楷模。是故这位乔奥神甫。也是苦心修习大明典籍,试图也能成为利玛窦似的人物。此时利玛窦已经故去,大明朝境内依旧有传教士四处奔波,但成效都相差不多,没什么可说的。 乔奥与徐光启能取得联系,自然是与徐光启已经信教相关。但二人的关系,也仅仅如此。这条线,也不会由乔奥来承袭。是故乔奥借着那徐光启的灰心丧气,想到这辽东来碰碰运气。对这位新近崛起的辽东总兵官苏翎,乔奥所知也不过是京城流传地那些消息,且五花八门,各说不一。这虽然令乔奥摸不到头绪,但却知道这位苏总兵可是辽东数一数二的人物。 在大明朝传教,来到辽东的,实属罕见,而与大明朝武官接触进行传教的。更是不见记载。是故这乔奥对此行,颇为自信。这数个第一的想法,无疑是为其增添不少信心。 当然,到总兵府的一番交谈,乔奥已经被这位辽东总兵官苏翎的言行举止弄得魂不守舍,心里恍恍惚惚,似乎压根儿不相信这东方古国之中,还有苏翎这样地人物。与大明官员接触,是乔奥效仿利玛窦的第一步。这人数可也不少了,不管乔奥是如何看待那些官员的,却当真没有见过苏翎这样的态度。 这任何一件事,苏将军都没显出什么惊奇之色,做决定也是当机立断,显然手中权力颇大。尤其是,对于银子,这位苏将军似乎并不看重,好像只要是对苏将军有帮助的人,都将得到财富。财富能带来什么。乔奥即便不是普通人。却也是十分清楚的。可以想见,这位苏将军会源源不断地聚拢各式人才。尽管那一万两的悬赏似乎有些儿戏。可乔奥也曾在中国的典籍中看到过类似的举止,其用意自然很深。 不过。还未等乔奥神甫过多地去思索这样的一位将军能给自己地“事业”带来什么好处,便被苏翎单独留了下来。 乔奥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乔奥已经明白这些东方的官员,最是讲究这种礼仪的,越是恭敬,便能得到更多的交谈时间。 苏翎瞧着乔奥,脸上渐渐没了笑意,许久,才说道:“乔奥,你的来意,我很清楚。” “将军大人,”乔奥说道,“这教义” 还未等乔奥说完,苏翎便伸手止住,说道:“乔奥,此时不必跟我说这些。” 赵毅成在一旁细细打量着乔奥,对这件事,赵毅成没有什么想法,只有听听再做打算。 苏翎接着说道:“乔奥,你们的教义,不用跟我说。适才我已经答应过你,只要你做到我要的,这传教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干涉。” “谢谢将军大人。”乔奥欠身说道。 苏翎望着乔奥,又是片刻的沉默,随后,才缓缓说道:“乔奥,你可知道为何你们地教派在大明朝传播的如此缓慢?” 奥完全没想到一位大明朝武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做答。 苏翎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脚下,说道:“在东方,我们世世代代都在这片天地下过日子,除了四周这些国家,大明朝的人从未见过别的天地。” 乔奥细细听着,一字一句地牢记在心。 “你们从西洋而来,不会明白我们这东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苏翎缓缓说道,“但我却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更多的人正常的看待你们这些人。” 能正常看待,便已是不错地待遇了,至少不会被当作猴子一样围观。 乔奥说道:“请将军大人指点。” 苏翎说道:“这先,得让大明看到更多地世界。” “更多的世界?”乔奥不解。 “那利玛窦,当初进入京城,便给万历皇帝进呈了自鸣钟、圣经、《万国图志》、大西洋琴等物。才得以留居京城,我说地可对?”苏翎说道。 “将军大人也知道利玛窦?”乔奥是又惊又喜。 “这个不必多说。”苏翎说道,“你们的教派来自西方,所以,你先要做地,便是让大明的百姓看到西方。” 乔奥说道:“将军大人的意思,指自鸣钟等物?” “那只是其一而已。”苏翎说道,“你要记住。大明只有一个皇帝,且皇帝永远不会下令让你们的教派在全国传播。”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所以,你们要做的,不是更多地在那些文官们宅子里乱窜。而是要在民间多做实事。”苏翎说道。 乔奥似乎面有难色,但并未说出来,继续细听苏翎说话。 “在大明朝别的地方,我不说什么。但在这辽东。我可以做主。”苏翎缓缓说道,“我给你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便看你的本事了。” “请将军说说看。”乔奥望着苏翎说道。 “我准备在辽东兴办很多学校,让更多的百姓子弟来学习各种本事。”苏翎说道,“这给你的机会,便是你可以担任老师,将更多的西方世界,给那些孩子们讲讲。” 乔奥从未想过这种办法,当然。这也正如苏翎所说,在大明朝别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去想。 “将军大人地意思,是先给这些孩子们上课,教授一些西方的知识,好让孩子们看到西方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乔奥说道。 “对。正是如此。”苏翎说道,“这也就是这几年,早了不行,晚了怕也是不行。此时辽东战事未了。我在此地可以说了便算。你明白么?” “明白。将军大人。”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再不明白,这乔奥还是回家算了。 “那么,你做得到么?”苏翎紧紧盯着乔奥问道。 “可以做到。将军大人。”乔奥说道,“不过,请问将军大人,要办多少所学校?” 苏翎呵呵一笑,说道:“不久之后,这辽东百多万的人口,可都在我的管辖之下。你说能办多少?” 奥说道。“我一个人可是远远不够的。” “当然,”苏翎紧接着说道:“但这是件长久的事情。你不会想立时便能办好吧。” “是。将军大人,我明白。”乔奥说道。 “我打算先从第一所开始。便在镇江堡一带设立。你带着那个安东尼奥,都去那里,那铸炮的事情,也在那办,两不耽误。不过,你若是能带来更多的教师,当然便能做得更快一些。”苏翎说道。 “将军大人,此事我会立即写信回去,应该会再有人来辽东的,不过,此时不知到底有多少。”乔奥已经对此深信不疑。单是结识苏翎这样一位武官,怕已经算是乔奥最大地功绩了,何况还有这办学的好处?实际上苏翎提到这个可能时,乔奥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最好的手段。 苏翎点点头,说道:“不过,我要先警告你,不得在教学的时候传教。中国有句古话,欲则不达。你明白么?” 乔奥当然看到过这句话,道理也懂。对苏翎的警告,乔奥犹豫了一下,却仍然点头答应。 “好,我便信你。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们违反这个约定,我让你们从在大明休想走动一步。”苏翎说得十分严厉。 “将军大人,我会信守诺言。”乔奥说道。 苏翎点点头,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你们若是能如这铸炮一事一样,帮着我打赢这场战争,事情会办得更快一些。” “将军大人,此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能答复。”乔奥说道。 “好,你下去吧。今日说得够多了的。”苏翎说完,便打乔奥离去。 看着乔奥走远,赵毅成才问了一句:“大哥,你真要让他们在辽东传什么教派?”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传是可以传,不过,能不能传的出去,就未必了。” “怎么?”赵毅成当然明白苏翎要的是什么,那些办学校的含义,赵毅成也是明白地。 “你去与钟维泽等人商议一下,”苏翎慢慢说道,“看能不能在辽东找个和尚、道士的,不过那个什么白莲教就算了,也在辽东传一传。” 赵毅成眼睛一亮,嘿嘿笑着说道:“大哥,那这辽东可就热闹了“热闹才好。”苏翎笑着说道。“这东边,西边,都是教,让他们去折腾吧。”. 第五章 漫长之夜 大明朝辽东都司府辽阳城里,在这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人,可是为数不少。 那负责将大明朝工部军器局的工匠们护送至辽东的千总郑炳荣,自总兵府中出来,回到小院,那两名仆从已经烧好热水,备妥了酒菜,正等着千总宵夜。郑炳荣不问便知,这定是苏将军的赏赐,便就着这一路上的风尘、满腹的喜忧开怀畅饮起来。那两名仆从可从未见过郑千总如此做派,时而大骂老张不得好死,时而又嘟囔着什么徐老爷之类的含糊不清的话语,不过,这每一句,必然伴着一杯酒下肚,显然喝的痛快。 两名随从也不劝阻,不断给千总主人到酒,倒象是那酒总也喝不完似的。眼见着不多时,一小坛子酒已经略微解了郑炳荣的酒瘾,这才说道,那送酒菜之人叮嘱过,这酒是管够,但明日必须早起,苏将军有要事要办,不能误事。郑炳荣眨巴着眼睛,吩咐两名随从,这第二日一早,就算是自己死了,也得将自己叫醒。说完,便拿那老张的祖宗八代继续下酒。 那两名葡萄牙炮手,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与神甫乔奥,也被顾南安排到一处小院内单独居住。这倒不是太过于照顾,而是那些工匠们,谁也不愿意跟三人同住一个房间。这西洋人种,那是与汉人截然不同,工匠们虽然这一路上也看习惯了。却仍然保持着距离。 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自从总兵府出来。回到屋内没多久,便有几人送来酒菜,且还有一百两银子地赏银。这些不许乔奥翻译。二人也明白是苏将军的赏赐。当然,那些来人也听不懂二人说些什么,但想必也是致谢一类地套话。随后,这酒便成了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交谈的火种,二人是越谈越是兴奋,过了午夜。也还无睡意。二人的唧唧咕咕定然没人听地懂,但不断将那银子拿在手中凑在昏黄的油灯之下查看。还是能明白二人在想什么的。 乔奥神甫只简单地吃了饭食。便另外寻了盏油灯,在桌上铺开纸张。用一支细杆的毛笔开始写信。这毛笔的功夫,自然是乔奥神甫的必备功课之一。尽管觉得不便,却也是练过不少日子。那纸上地蝇头小字。也不知能不能入那些文官仕宦的法眼,但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却是看到乔奥神甫下笔飞快,没有丝毫停顿地写了许久。 这封写给天主教东方教区不知哪个主教地信,将掀起一股无形地波澜,让进展缓慢的传教事业,将目光投向大明朝偏居东北地辽东上来。而这一波的起人,却正是乔奥神甫自己。这种想法,让乔奥神甫精神格外地振奋,连海上颠簸、行路疲惫都忘的精光。 写完信时,已过了午夜,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没有减少兴致,而乔奥神甫却又开始铺好一张白纸,开始构思到底要如何在苏将军开办地学校中,展开一个西方世界的模样。以乔奥神甫欲效仿利玛窦所作的功课,这大明朝的模样,倒是有了三分的印象,但这如何与之展开对比,且又不能触碰到大明朝百姓的底线,却是要好生思虑的。正如苏翎最后的警告一样,乔奥神甫并不想将这偶然得到的、且的确属于天赐的机会,白白浪费掉,这每一步,都将被全盘考虑。 在辽东总兵苏翎的府中,苏翎与赵毅成坐在后院的一间大屋内,一旁则是总兵府新任书办的管事韩光欣以及三名书办,屋内点起数盏灯火,映得如同白昼一般。苏翎与赵毅成一边重新将所做的那些事宜理顺,一边让韩光欣等随手记下,并经过一番整理,正式成文。这些条条款款,有些是眼下必须做的,有些则涉及到以后数年的安置。此文书将被送往镇江堡胡显成处,并同样一式数份,由胡显成分给相关人等,以便苏翎的想法,能够形成统一的目标,逐步予以实施下去。 当然,这一夜,那位刚刚抵达辽阳的辽东监军胡嘉栋,也是忙碌得没有片刻歇息的功夫。 当初胡嘉栋管带的是青州兵,且在辽阳城外一战即溃,随即混在败兵里一逃,便向南奔向南四卫辖地,且用其身份抢得一艘海船,连平日里一直提到的海上风浪也顾不得害怕,渡海直达山东。这此行军度,可比管带青州兵时快上百倍,以至那辽阳城失而复得的消息,竟然没有机会知道。倘若当时慢上一两日,说不定也能在危机时刻出现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身边,这少说也能弄个“坚守辽阳”等等一类的评语。 可惜。便是快了那么一两天。这胡嘉栋在袁大人地眼里。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地差别。 当然。在朝廷上。胡嘉栋地仕途也是岌岌可危。辽阳地消息传至京城时。尚且留在山东地胡嘉栋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这悔意倒是没有立即上心。而是对朝廷可能给予地处罚先就成了要问题。胡嘉栋能有今日。在京城人脉、关系也是非比寻常。派人往京城提早预备地手段。可比驰援辽阳要快上许多。等到朝廷上开始议论如何处置他们这些逃官时。胡嘉栋已经有些了安稳地心境。 是故最后地结果。不过是令其往辽东监军、立功赎罪。这朝廷地诏令虽说是降级使用。但实际上胡嘉栋监军辽东。等于是升了一级。如今总兵官苏翎加衔征夷大将军。提督辽东军务。在辽东已经算是唯一地一支队伍。到其军中监军。当然可算是辽东第一监军了。 这个结果对胡嘉栋当然是满意地。虽然背着这个赎罪地名头。可到底没什么具体地损失。何况如今苏翎总兵地风头正盛。大捷不断。眼瞧着便是能收拾辽事地唯一之人。且朝廷这不断破例拨付地粮饷、军需。更加增添苏翎地实力。这不等于是给胡嘉栋一个捡便宜地机会?这如何算是一种惩罚?连胡嘉栋自己。也不得不佩服朝中那些给予自己“关照”地文官们地手段。这不是官场上地老手。如何使得出这一无形之招?看来。那近万两地银子。还是花得“名副其实”地。 这些弯弯绕绕。让胡嘉栋对这次辽东监军之行。倒是带了几分欣然地意味。从天津装船开始。这些饷银、军需。胡嘉栋可当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要说这大明朝地官儿们。也不都是酒囊饭袋。无所事事之辈。只要有心做事。还是能做地好地。毕竟哪个都是苦读文章、下过一番苦功地。是故胡嘉栋这一狠心。一路上倒是做得非常细心。无可挑剔。将这数不清地粮饷、军需、人员。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不过。胡嘉栋在海船漂泊时打地算盘。当然不为人所知。但到了辽东海岸。却是遭遇了一番冷遇。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本与胡嘉栋一流地监军、兵备道等同朝为官,这虽然上下级别有差,却都是文官,心底自然是亲近。当然,这是相对于武官而言。但自从袁应泰结识了苏翎,见识了苏翎所带来的大捷之后,不仅对武官的以往印象大为改观,且对胡嘉栋一流的逃官,尤其愤怒。想必其中也有不少“将辽东经略大人抛在辽阳等死”的怒火,也有对其所作所为产生完全“靠不住”的失望。 这在胡嘉栋眼里,则表现出这位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满脸冷漠之色。起初听说经略大人亲自带兵前来迎接海运粮饷、军需时,胡嘉栋还打算与袁大人多多商榷一番,以示自己对此行的格外用心。可袁大人却仅仅是出于礼节淡言几句,便去收拾那些火炮去了。让胡嘉栋当时便是一阵难堪,好在看到的人,可谁也不敢有所表示,便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袁大人后面清点军需。 辽东监军这个职位,在大明朝也不是常设,照例是有大将出兵,则朝廷才会派出监军,是故胡嘉栋也该归属辽东经略袁应泰管辖。胡嘉栋自然要听从袁应泰之令,拿袁大人的冷脸没有办法。但对于苏翎,胡嘉栋却是照例做的,自以为要比苏翎这个总兵官拥有更大的权限。那辽阳城外的一幕,不过是一个脸色罢了,胡嘉栋还没有正式行使其监军的特权。 抛下苏翎与赵毅成,胡嘉栋与袁应泰督促着民夫队伍将饷银与军需都运入辽阳城中,有苏翎下令派出士卒协助,这度自然便快了数倍。但胡嘉栋却是没有闲着,这回押送粮饷、军需,朝廷拨出的官兵也有近千人,此时可都归属胡嘉栋调派。胡嘉栋与袁应泰协商着将一应饷银、军需清点查验,一一入库,不过,胡嘉栋却没有办理交接。除了朝廷给与辽东经略袁应泰的一些赏赐与文书之外,所有的军需、饷银,都由胡嘉栋派人看守。 按理,这交接也不过是文书上的手续,袁应泰也并没在意。况且,自苏翎驻扎在辽阳之后,袁应泰对这军需方面的事务,很少插手,除了一些粮草需要调动之外,其余的,袁应泰几乎都放手给苏翎分派。这习惯到了胡嘉栋这里,倒是少了许多麻烦。再说,这调拨给苏翎的饷银、军需,也属胡嘉栋的职权范围之内。当然胡嘉栋对袁应泰述说的理由,则是由其直接与苏翎交接。 袁应泰的冷淡,加上胡嘉栋的一些小算盘,让这进入辽阳城的军需、饷银,都暂时看上去由胡嘉栋掌管着。这些运送军需的队伍,直到入夜以后方才全部进城,让胡嘉栋没多少时间去顾及那些被苏翎半路上便截走的工匠们。那些工匠,并不在胡嘉栋的算计之内,再说,这是额外的一群队伍,自有郑炳荣专责护送,胡嘉栋也乐得少些事做。 这一夜,胡嘉栋一直忙到很晚,才算将所有军需、饷银清点清楚,入册登记。胡嘉栋地宿处。被袁应泰安置到辽阳城中原辽阳兵备道衙门处。兵备道衙门当然要比辽东经略袁大人的行辕要小得多,但也是十分宽敞地大院。足够胡嘉栋与其随从们居住,关键是,此处位于南门不远。离着辽东经略大人的行辕,还要隔着几条街道,不知是不是“眼不见为净”的想法,让袁大人做出这般安置。胡嘉栋倒是没有意见,离袁应泰那张冷脸远点也好,免得看着难受。 至于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这一夜也没过早休息。这数千地民夫的口粮放,可是一件大事。这相当于救济辽东难民的手段。是袁应泰自己的主意。倒是没有让苏翎分心。最初辽阳的粮价,也是居高不下。好在苏翎已经迁走了大半,没有过分让袁大人操心。不过随着辽阳洗染无恙的消息传开。那些6续返回地百姓们,却是面临着粮食紧缺的问题。按袁大人以往地履历。做出这种用放粮来支付脚价地事情,不足为奇。 胡嘉栋给辽东经略袁应泰,也带来一部分朝廷专门拨付的赈济银子,这是袁应泰自己在奏书中列明地,不过,银子只有三万两,不多,只能算是朝廷还在顾及这些辽东百姓的意思而已。按袁大人制定地粮食脚价,这运送军需往返一趟,给予二斗粮食,若是能提供骡马、牛车之类的工具地,则另加一定的额数,视各自种类不同而有所差别。 算下来,从辽阳至海岸,大约是不到二百里地,每天走个七八十里,三天也就到了。这是按徒步算的,自然是十分辛苦的差事。可就这样辛苦,却能换来大约三十多斤的米,足够一个人食用一月,再辛苦几趟,全家人便能不愁吃喝。若是家中有大车或是骡、马还在,自然能换回更多的粮食。这虽然比平日里的脚价要低,此时却无人持有异议。 而鉴于沈阳已经落入建奴之手,这辽阳尽管不断集结大军,可毕竟仍然是战事未断,是故到后来,连那些并不缺粮的大户人家,也纷纷招募人手,前往海边承接运送的差事。这除了粮食,袁大人还能给现银。这进入七月,农事上也没什么事情,那些大户人家的闲置人手,总不能白吃饭吧,这能赚银子的事情,自然是大户们愿意去做的。 是故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与胡嘉栋交待住处等事项,便一心放在那些民夫身上。等袁大人放完毕粮食,又给那些等待着继续承运军需的百姓安排好住处,也已进入深夜。 第二日卯时不到,苏翎便带着赵毅成、钟维泽以及韩光欣与五六个书办来到工匠们的住处。 那郑炳荣果然昨夜喝得烂醉,不过,却是天不亮便被醉酒之前反复叮嘱的随从们叫醒。说叫醒有些不妥,该是被急了眼的随从大着胆子泼了一盆冰凉的井水,这才清醒过来。本在海上还打算从此戒酒,连闻都不闻一下的郑炳荣,自酒意中醒来的头一件事,当然不是后悔,而是立即摇晃着脑袋,占到井边,浑身上下脱的精光,让随从用桶将井水反复淋了几遍,才搽拭干净,换上衣衫,坐在院子里等着。 苏翎来到时,那郑炳荣已经站在门前等候着了。 “将军。”郑炳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站直了说话。 “嗯,”苏翎点点头,笑着问道,“不是说你昨晚喝了两坛子酒,怎么?没醉?你酒量可是不小。” 钟维泽的消息,在辽阳城里可是遍布,这自然是哨探们的捎带任务。 不过郑炳荣却没想那么多,也笑呵呵地答道:“回将军,属下不敢耽误办事。” 苏翎冲钟维泽点点头,说道:“这是赏你的。好好替我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别总想着辽东不好。” 钟维泽便将一个包裹递给郑炳荣。郑炳荣伸手接过,这入手,便估计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的份量,便说道: “谢将军赏赐,属下定好生办事。” 苏翎说道:“你先将所有的工匠都叫起来,就说每人赏一两银子,让他们都站队等候。” “是。将军。”郑炳荣答应着,便与两名随从一起前去召集工匠们。 不多时,数百名工匠杂乱地站成一片,都默然无声地望着面前这些全副铠甲装扮的官兵们。 “都听好了。”郑炳荣大概不是第一次在数百人面前高声喊叫了。“这位便是辽东总兵官苏将军。” 无数目光顿时都集中到苏翎身上,看着这位适才得知给了赏银的将军,随后便又都低下头,静静等候着。 苏翎倒没有训话的想法,对郑炳荣说道:“你让他们分成两队,造火器的一队,其余的站领一队。” “是。”郑炳荣找出一份名册,跑到人群中一阵招呼,很快将工匠们都区分开来。看得出,郑炳荣做事也算细心的,知道按名册点,免得出错。 正当队伍站好之时,却见一名骑兵护卫飞马奔来。 “禀报将军,辽东监军胡嘉栋,派从人到总兵府,要见将军。”那名护卫说道。 苏翎扭头看了看赵毅成,便对郑炳荣说道:“造火器的工匠要去镇江堡,其余的都留在这里。” “钟维泽,这事你派人办妥。”苏翎说道。 “是。”钟维泽答道。 “走。”苏翎对赵毅成说道,“我们去见见来的是什么人。” 第六章 狮子张口 辽东监军胡嘉栋派人来总兵府的消息,让苏翎不得不打断对那些工匠们准本的一番说辞。不过,这些工匠们该如何分派,那钟维泽已然知道的十分清楚,事情倒是照做不误,这谈话么,日后再说也不是不迟。 辽东监军胡嘉栋头一日无暇派人与苏翎接触,苏翎这边倒也是没有抽出空来去见胡嘉栋。两下一对比,倒象是毫不相干的两人。苏翎对朝廷派出的监军本就没什么好感,对胡嘉栋虽然不像袁应泰那般做脸做色的,却也没当作什么重要的人物。苏翎带着兄弟们闯出今日这般天地,可不会如大明朝一般武官那样去看待这个监军,唯一值得考虑的,倒是怀疑胡嘉栋是否带着朝廷的密旨。 当然,这个猜测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多半还是与苏翎做下的那些不能公开的事情导致的心理有关。如今苏翎所部的态势要比千山堡时强上百倍,所以朝廷给的补给越多,这份猜疑也便越深。这些只限于赵毅成等人知道,而赵毅成,也与李永芳等商议处了对付胡嘉栋的法子,不过是还未来得及用罢了。对此,苏翎持有不同意见,但允许赵毅成等人先去试试。对付一词,怕是不太妥当,拉拢胡嘉栋以使其不至于对苏翎所部获得朝廷补给产生阻碍,便是最终目标。 眼下,苏翎还未来得及拜访胡嘉栋,对方却先派人过来了。且也不名言何事,这倒有些蹊跷。若是胡嘉栋派人来直接说要与苏翎会面。或是干脆到袁应泰府上商议军机大事,怕还算正常一些。 苏翎与赵毅成一起,带着护卫们缓步向总兵府返回。这数十骑地队伍。在大街上可是分外引人注目,不过,苏翎如今在辽阳城可是人人皆知,谁也不敢在苏将军的马队面前乱闯,行人纷纷让出道来,避在一边。或许是在思索有关胡嘉栋地事。苏翎走得很慢,队伍也都保持着苏翎的度跟进。 赵毅成也在思索着。他侧头一瞧。见适才报信的那名护卫满脸地不快,想了想。便问到: “那来的是谁?” 那名骑兵护卫一怔,随即说道:“将军。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说自己是辽东监军胡大人的亲随。但就是不肯说自己的名字,直说让将军回府,有要事商议。” 大概是来人态度不好,这苏翎府上的骑兵护卫几时遇到过这种态度说话之人?那名骑兵护卫边说,边在脸上显露出更加的不快来。 “你记清楚了?是叫将军回府,还是请将军回府?”赵毅成问道。 “没有请字。”骑兵护卫说道。 赵毅成微微摇头。侧身对苏翎说道:“大哥。这胡嘉栋怕是来找事来了。” 苏翎看着赵毅成。笑着说道:“这一句话。便让你看出是来找事地?” “大哥。”赵毅成也笑着说道。“这一个随从。便敢跟总兵官这般说话。谁给地胆子?没人撑腰。他敢这般无礼?弄不好。便是故意这般做派。” 苏翎摇摇头。说道:“咱们不跟他们弄这些玄虚。回去看看再说。” 说着。这大队骑兵便簇拥着苏翎与赵毅成回到总兵府。 苏翎下马走进院内。还没进前厅。就见护卫队长唐平迎了上来。 “人呢?”苏翎问道。 “在里面坐着呢。”唐平点了点头,示意道。 苏翎大踏步地走进前厅,赵毅成与唐平随后跟进。 空荡荡地前厅内,只在窗前地那张桌子便坐着一人,果然便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干瘦地一张脸上,小眼睛正眯着,不知是不是等的久了,正打瞌睡。桌上地一盏茶已经空了,茶盖掀在一边,也没人给续茶。估计以那报信的骑兵护卫地神态,肯定是没人给倒水了。这样想下去,怕是那茶也是最初给端上的。 苏翎等几人的脚步声虽不很响,但那牛皮做成的鞋底,踩在青砖之上还是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可那坐着假寐之人却似乎丝毫没有听见,依旧眯着眼睛。 赵毅成面色一沉,便要做,苏翎却伸手一拦,示意稍等。几人便跟着苏翎,在前厅正座上坐下,望着那干瘦之人,却都是不说话。 这看着看着,那人干瘦的脸上开始微微跳动,眼皮也开始转动,显然已经醒了,却就是不睁眼。 苏翎笑了笑,冲唐平抬了抬下巴。唐平会意,缓步走上前去,叫道:“醒醒,将军已经到了。” 唐平说的声音很轻,但那人却立即睁开双眼,四下一瞧,连忙“哎呀”一声,跳将起来。 这动作,怎么看都想是戏班子里演某处戏,那张瘦脸也蛮像个戏子。 那人起身,来到苏翎面前,双手抱拳作揖,说道:“这位便是苏总兵吧?在下吴浩晴,在辽东监军胡大人属下任事。” 苏翎面上带着几丝笑意,却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吴浩晴堆着干巴巴的笑脸,接着说道:“昨夜在下跟着胡大人清点军饷、器械,忙得都没顾得上歇息,这一身骨头,可都累得松了。适才困极,小憩了片刻,在将军面前失礼了,还请将军恕罪。” 这嘴上说得好听,可那张脸上却是谁都看得出来,没什么歉意可言。 “嗯,”苏翎答应一声,却不继续说话。 那吴浩晴等了片刻,见没了下文,抬头望了望苏翎,干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在下受胡大人差遣。来跟将军谈几件公事。” “公事?”苏翎好奇地问了句。 “正是。”吴浩晴说道,“还请将军如实办理地好。” 这话可是极端的不客气了。一旁地唐平与赵毅成都黑着脸。若不是苏翎还未表态,保不准便上去踹上几脚。 不过,苏翎却不见生气。依旧是那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样子。 “说吧,”苏翎淡淡地说道,“都是些什么公事?” 那吴浩晴却是不忙着说,缓缓踱步,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这样子,简直就是放肆。赵毅成地眼睛已经像一把刀子。将吴浩晴砍成数片。不过吴浩晴却似乎完全不在乎,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 “苏总兵。”吴浩晴说道。这不知不觉之间。苏将军便成了苏总兵。 “这回胡大人出任辽东监军,此次是押运着朝廷拨付给辽东的军饷、军需而来。” “当然。这个我知道。”苏翎变得一副好脾气,缓缓说道。 吴浩晴点点头。似乎对苏翎的态度比较满意,接着说道:“不知苏总兵可有所部官兵的详尽名册?” “要名册做什么?”苏翎问道。 “胡大人说。请苏总兵将所部官兵的名册呈上,好一个个地放饷银。”吴浩晴说道。 “一个一个地?”苏翎扬了扬眉头,问道,“胡大人是如此说的?” “正是。”吴浩晴丝毫不为苏翎地反问所难道。 苏翎扭头瞧了瞧赵毅成,笑了笑,然后又转回头说道:“名册倒是有,不过这几营人马都要轮流出去整训,怕是胡大人没有时间一个一个地放饷银了吧。不如直接拨付给我,我到各营,倒是方便许多。” 吴浩晴摇摇头,那细小的脖颈令人担心会不会摇断了。 “不妥。”吴浩晴说道,“胡大人说,这次监军辽东,是奉地皇命,不得不事必亲躬。胡大人一心为了国事,可敬可叹啊。” “那是,那是。”苏翎笑着说道。 “另外,辽东各营官兵,这空额、虚额,可是一向都是顽弊,胡大人有心要重振辽东军伍,这些事也是题中之意。”吴浩晴说道。 “好说,好说。”苏翎依旧一副和稀泥的态度。 吴浩晴点点头,又说道:“还有一事。” “请讲。”苏翎笑眯眯地说道。 “听闻辽阳城这失而复得,都拜苏总兵所赐,可是有地?”吴浩晴问道。 “确有此事。”苏翎说得干脆。 “所以”吴浩晴拖长了声音,说道:“胡大人要请苏总兵,将那辽阳城内的银两、军需、粮草等项,一一开列出来,供胡大人清点。” “辽阳城内地?”苏翎睁大眼睛问道,“那都被建奴努尔哈赤夺了去的,怎么问我要这明细?” 吴浩晴嘿嘿一阵笑,说道:“苏总兵,这明人不说暗话。胡大人已经连夜清查了辽阳城内的府库,除了新近运到的粮草、军需,以往存于辽阳的,可是都不知所踪。这不跟苏总兵要,还能向谁要呢?” 这真明显来找茬的。苏翎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边赵毅成可忍不住了,几次三番要站起身来,都苏翎止住。 那吴浩晴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般模样,所以用眼睛一直盯着苏翎,留神其神色变化。 “这个”苏翎似乎是感到为难,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总兵不妨好生想想,这事情虽难办,可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是不?”吴浩晴神秘地笑着说道。 “什么办法?”苏翎顺着便问道。 “这个办法么?”吴浩晴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拿眼睛斜着看向赵毅成等人,但却不直接说下去。 “有话请讲。”苏翎说道。 “这个办法嘛,”吴浩晴卖着关子,说道:“这次胡大人为了来辽东监军,那是散尽了家财,才将朝廷这些军需都备置妥当,运到辽东。” 这绕着圈子说的话,不过又回到银子上了。 苏翎佯做十分有兴趣的样子,问道:“到底有何办法,直说不妨。” 那吴浩晴这才斜着看了一眼赵毅成等人,慢吞吞地说道:“若是胡大人能够有些贴补,将为朝廷使得银子填上,这胡大人自然也会体谅苏总兵在辽东的这番辛苦。” 苏翎尚未说话,赵毅成此时却问了一句:“多少?” 吴浩晴此时像是忽然喜欢上了赵毅成的直爽,伸出两个手指,说道:“两成。” 苏翎还未明白过来,那赵毅成紧接着又问:“那么,那些名册” 吴浩晴大度地说道:“那便有劳各位多辛苦了,将胡大人的意思照着办便可。” 赵毅成看着苏翎,然后又转而面向吴浩晴,问道:“那些军需之类的呢?” “这些都是朝廷专门拨给苏总兵所部官兵的,”吴浩晴说的坦然,“各位只管交接便是,胡大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关注这些琐事。” “那下一批饷银呢?”赵毅成此时完全接过了苏翎的话头,直接与吴浩晴交谈。 大概这是所谓的规矩吧,吴浩晴显然也比较喜欢这样的对话,都是明白人,不必多绕圈子,反正该说的,也都说了。当然,这吴浩晴代表的是胡嘉栋,这赵毅成自然是代表着苏翎,这若不是初次相见,胡嘉栋与吴浩晴都不太摸得透苏翎的为人、脾气,怕是直接让吴浩晴过来找赵毅成便是,不必当着两位主官说些没盐没味的话了。 “还是照此办理。”吴浩晴说的也很干脆。 赵毅成却似乎有些犹豫,问道:“还要两成?是不是太多了?这饷银可是不够了。” 浩晴拖长声音说道,“哪里会不够?” 这显然是回避了是不是多了的问题。 “胡大人这么信任各位,将这清查的差事都交由各位去做,还不够么?”吴浩晴说的可是另一个意思。 赵毅成说道:“容我们商议一下,可好?” “不妨,不妨,慢慢商议便好。”吴浩晴连声说道,这回的笑,倒是真的了。 “大哥,我们后面商议一下。”赵毅成说着,便向后院走去。 苏翎跟着赵毅成来到后院,两人便坐下商议起来。 “他这是公然交价了?”苏翎说道。 “正是。”赵毅成却是笑着说道。“大哥,这要银子,便不怕那胡嘉栋背后还有什么密旨了。” “他说的可是五十万两的两成?”苏翎似乎对这般狮子大张口有些吃惊。 “那定是如此。”赵毅成说道。 “十万两。”苏翎冷笑道,“还真敢要。” “大哥,他要的,也是皇帝给的。咱们不怕他要,他要真不要,按适才说的,还真说不准会弄出多少事来。” 苏翎缓缓点头,索要名册,清查空额,也不过是老一套,但很管用,那些明军武官,哪一个在这上面没有花招?不服也不行。 “大哥,这胡嘉栋直接开口,倒省了我们不少麻烦。”赵毅成说道,“这样一来,胡嘉栋也会提防咱们将此事透露出去,以后对咱们,怕也地学学袁大人,全力配合了。” “嗯,”苏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就这么给他们十万两?这十万两,我们能做多少事啊?” “大哥,干脆此时便将那两个女子一并交给吴浩晴带回去,早点办了算了。”赵毅成说道。 第七章 女人问题 赵毅成口中所说的那两个女子,事情,苏翎倒也是听其说过。那两名女子,便是赵毅成与李永芳、钟维泽商议出来应付辽东监军胡嘉栋的招式之一,不过,苏翎忙于处置辽阳城外那数万官兵以及七大营的事情,对此并未太过留意。况且,有赵毅成在,这类藏在兵锋之后的事情,自可分担大半给他去办。 给辽东监军胡嘉栋送几个女子示好,当然是出自熟悉官场往来的李永芳出的主意。此时大明朝上上下下,这种以女人做礼物的手段,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上至一品阁臣,下至乡村大户,可都是寻常所见。这卧榻之旁,有几个衣香鬓影的侍候着,怎么也比弄几个小厮要看得顺眼,闻着舒心。 那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是在辽阳城内的战火余烬未消之时,便得了几个女子侍候么?那送礼的与收礼的,可都是坦然行事的。当然,这类事情对于苏翎、赵毅成、钟维泽等一众出自千山堡的人来说,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苏翎的兄弟们可都是出身贫寒门户,哪一个也没经历过这种女人香的享受。 当初在边墙戍守之时,那是因没人瞧得起这些卫所军籍的兵,这光棍一人的,可不仅仅是苏翎这些兄弟们。即便是再贫寒的小家小户,也不愿将自家女儿嫁给军户,更何况除了吃月粮、家中连几亩屯田都没有地兵。这嫌贫爱富。可也不仅仅是商贾、大户们的专好。 至于后来由千山堡出来,苏翎决定给所部官兵开始放饷银之后,才算使得这些官兵们拥有了一定的财产,这是继土地、房屋之后,拿到手里的实打实的现银。按苏翎在千山堡实施的规矩,这些拿饷银的兵,可都算是富人了。与辽东都司辖内地百姓相比。除去那些世袭武官、大户不算,这还是头一次出现当兵的算是富人的现象。 苏翎所部官兵可不需自备铠甲、兵器、马匹,且一应所需全部军供,这饷银也比一般辽东士卒拿到的要多,这可是净银,大多数的官兵都没花过一钱银子。自然,这也是无处可用的缘故,这几年,苏翎所部官兵最大的享受。也不过便是那果酒而已。 整个千山堡,论及享受方面,寥寥无几。所以苏翎所部即便构成复杂,士卒来源多样,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单一的风格。再加上苏翎本人以及那些兄弟们的表率作用,整个军伍之中,对于女人地需求,暂时处于忽略不计之态。不过,苏翎致力于提高士卒们的地位,算是稍有成效。至少在千山堡、镇江堡一带,已经有人羡慕于苏翎所部官兵的银子与土地,尤其是在战火威胁之下。大量土地被闲置而又被重新划分的背景下。提亲一事,自然尽在不言之中。 这说回到此时李永芳出的这个主意上。对于作为礼物送人的女人,苏翎是无暇顾及。而赵毅成与钟维泽,综上所述。怕是除了抢或是拿银子买,也没有别的途径寻找,再说,就算是买,恐怕也不清楚该找谁去谈。自然,李永芳是最合适的人选。 混迹官场之人,对于这等事情那是必备的功课之一,这辽阳城虽然处于大明朝偏僻的一角,可也是一样地风气。于是,合适的女人,对于李永芳并不算一件难事。 此时那辽东监军胡嘉栋的随从吴浩晴,继续在前厅喝茶,苏翎与赵毅成退到后院商议对策,这两个女人,便被赵毅成借机提了出来。 不过,苏翎却是没有立时表态。应付辽东监军胡嘉栋这样地人物,这花地心思,可比与袁应泰在一起时要多得多,苏翎显然有些不耐烦。当然,这种体会是前所未有的,苏翎与赵毅成等人,都算是明白了大明朝武官们,都在打地什么算盘。若是将这些心思都用在军伍之中,又焉能一败如此? “大哥。”赵毅成见苏翎久久没有出声。便唤道。“你在想什么?” 苏翎看了眼赵毅成。缓缓说道:“我在想那十万两银子地事情。他怎么敢要这么多。” 赵毅成侧头略想。说道:“这一次要十万两。确是多了些。要不我去前厅问问吴浩晴。再压一压?” 苏翎摇摇头。说道:“看他那明目张胆地架势。显是有备而来。未必能压得下。” 赵毅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大哥。这十万两。怕不是胡嘉栋一人所要地。” “怎么说?”苏翎问道。 “我记得上次徐熙带来地那些文书中,有一份说得是去年朝廷下赏赐边镇的几十万两银子的清查结果,”赵毅成边想边说到,“大哥,你猜如何?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御史禀报,下边边镇的士卒,竟然是一两银子都没拿到。” “一两都没拿到?”苏翎略略吃惊,这大明朝文武官吏的贪腐,即便知道,却也未料到会到了这个地步。 “至少在蓟镇是如此。”赵毅成说道,“大哥,你想,这次胡嘉栋要的十万两相比,还不算胆子最大吧。问题是那赏银从朝廷里拿出来,这一层层的盘剥下去,到最后一两不剩,得经过多少人的手?这可真是上下一体啊。” 苏翎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的意思,这胡嘉栋还有人是与其联手的?” 赵毅成整理了下思路,沉吟片刻说道:“大哥,我是这么猜测的。这次的饷银,是皇上拨的内帑,可没有适才所说的那么多人经手。这回除了胡嘉栋,也只有朝廷上地什么人能参与其中。按说,此人的官儿不会小。想必,那胡嘉栋也才敢这么狮子大张口。” 苏翎顺着赵毅成所说的思路想了想,微微点头,说道:“我是说那胡嘉栋才受了处分,怎么也得收敛一下吧,这才到辽阳一天。便开口要银子。你说的大致不差,朝廷里必然有人为其撑腰。” 赵毅成说道:“大哥,若按咱们以往所计划的,这胡嘉栋,还是应了的好,也算是与朝中那个不知名的官儿搭上线儿,这以后再拨付地军需、粮饷,也多几分把握。” 苏翎仔细思索着,暂时没有答话。 赵毅成又接着说道:“大哥。眼下镇江堡的事情都是新办,要等待足够咱们所要的军需、粮饷,少说也得两年。这次咱们又扩充了数万人马,这军需只能靠朝廷拨付。这次不应了胡嘉栋,就算这第一批都给了咱们,胡嘉栋只需一份奏书,便能搅了下一批的饷银、军需。” 苏翎所有所思,但还是没有开口。 赵毅成再次说道:“大哥,这若是再往好里想,干脆趁此机会利用胡嘉栋。与朝里的那人联系上,这样,京城里除了刘大人。咱们不又多了一个帮手?这对咱们以后可是助益颇多啊。” 听到这句话。苏翎笑了笑,说道:“若是都像那位徐光启徐大人那般的。倒是多多益善,这类要银子的官儿。多了,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银子去填无底洞。” 赵毅成嘿嘿一笑。说道:“大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朝廷不给银子,我们也不会多拿一分银子出来。” 苏翎抬头望了望窗外亮晃晃地太阳,无奈地说道:“这光天化日之下,这帮子贪官,就是这么逼人就范的。” 赵毅成一笑,说道:“大哥,等你带着兄弟们收拾了这辽东,再来收拾这帮子人不迟,到时候,我保管让他们吃进去多少,便吐出来多少。” 苏翎长长出了口闷气,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问道:“那两名女子呢?” “就在隔壁那条街街尾的一所院子里,李永芳正在哪儿交待呢。”赵毅成说道。 “交待?”苏翎不解,问道。 “这是李永芳想出地主意。”赵毅成伸手挠了挠头,似乎也对李永芳的办法有些想法。 “什么主意?”苏翎问道,赵毅成已经很久没有显出这般模样了,倒让苏翎回忆起当初那个十分简单直爽的赵毅成,当然,经过哨探这么个费脑子的差使熏陶,赵毅成已有了老成的态势。这与顾南等其余兄弟直面军伍,可是全然不同。 “李永芳想借着这个机会,弄一批女人哨探出来。”赵毅成说道,并看向苏翎。 果然,女人哨探,这个新鲜说法,也令苏翎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说说,那李永芳到底是怎么想的?”苏翎问道。 赵毅成说道:“李永芳说,这个主意他倒是早就想到过,不过一直没地方用,这回让他去寻两个女人,他便将这事拿出来办了。也就是送些女人给那些咱们需要的人,以便打探消息。” 苏翎皱了皱眉,说道:“这个李永芳,花花肠子还真不少,难怪辽东打成这个样子,他倒是一直过得不错。”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他这主意,我倒是觉得用处蛮大的,至少就该与徐熙说说,在京城怕是女人的用处更大一些。” 苏翎想了想,问道:“这么说,李永芳寻了不止两个女人?都是些什么人?” “有十人。”赵毅成说道,“大哥放心,我已经跟李永芳交待清楚,不会糟蹋好人家地女人,倘若不愿,不会强逼。” 苏翎说道:“这个法子,阴损了些。” 赵毅成嘿嘿一笑,说道:“大哥,反正我想不出这个主意。李永芳,似乎办法不少。这些女人,都由李永芳去办,我也不知他在交待什么。” 苏翎斜眼看了赵毅成一眼,笑着说道:“看来,也得给你找个女人了。不然,遇到李永芳使得这招,你还应付不了。” 赵毅成嘿嘿笑着,说道:“这招难说,没遇到过。” 苏翎看着赵毅成,却是慢慢收住笑意,说道:“毅成,我说的是正事。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说,这色字头上一把刀。有多少人便将事情坏在女人手里。咱们兄弟,除了胡显成,可都是火气正旺的汉子,以往是没有机会,如今态势咱们占优,这女人之事,怕是便要摆在面前了。也亏得李永芳如今在咱们这边,否则真使出这么个美人计来,弄不好将咱们兄弟之情,都要整出事情来。” 苏翎地这番话,顿时让赵毅成心生警惕,若当真细想,还真还有这种可能。 苏翎接着说道:“这打仗打道女人身上,可要费尽得多。这样,李永芳地这些女子哨探,不能全让李永芳一人管带,你必须参与其中,绝不允许有你不知道的哨探存在。” “是。”赵毅成答道。 苏翎说道:“兄弟们地亲事,我看还是留心办了吧。这事你交待给胡显成,他在镇江堡方便些。只要兄弟们中意,便办了就是。不过,也别凑合,到底是咱们兄弟,这日后都是一家人。” 赵毅成笑着答道:“是。大哥,其实这事我来之前,陈小姐似乎已经在着手物色了。” “哦?”苏翎动了动眉毛,想起陈芷云的那双眼睛,一时间有些出神。 “大哥,我看还是大哥先办了喜事吧。”赵毅成笑着说道。 “嗯。”苏翎想了想,说道:“先预备着吧。” 这还是苏翎第一次对喜事松 赵毅成当即应道:“好,我这就派人回去交待。” 苏翎笑着看着赵毅成,说道:“也不必急,怎么得也得等到这几营人马练到能够像个样子才有时间。你可别传错了话。” “知道。大哥,你放心。”赵毅成说道。 “如今是七月,若是努尔哈赤还这样保持守势,等到冬日便差不多了。”苏翎说道。 “让胡显成去选个日子好了。”赵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段日子,最好能将兄弟们地亲事也一并解决了。” “大哥,你当真是想兄弟们一齐办喜事?”赵毅成问道。 “当然,若是能这么办,最好不过。”苏翎说道,“不过,那还的看是否都寻得到合适地人家。” 赵毅成点点头,这思路似乎转到这亲事之上去了。 不过,苏翎却随即又将其拉了回来。 “走,咱们去看看李永芳的女兵们。” “那个吴浩晴怎么办?”赵毅成问道。 “让他等着,这银子也没这么好拿。”苏翎说道,“算了,找那个郑炳荣去陪他喝酒。让他等到下午再说。” 第八章 烟花柳巷 赵毅成去前厅与干瘦的吴浩晴一说,却是没半点麻烦,那吴浩晴满口答应,却当真也不推辞离开,看样子是非得今日将此事办妥了不可,这又让赵毅成产生一些怀疑,为何这般急呢?不过,赵毅成还是将吴浩晴安置到一所偏院内,派人去寻郑炳荣,备上一桌酒菜,陪着吴浩晴打时间。(提供最新章节阅读>当然,钟维泽自然会交待郑炳荣,若是能在劝酒的过程中,打听到什么消息,苏将军还会有赏赐。至于郑炳荣,也不必说被银子买通,反正对苏将军给予的待遇,颇为满意,这又有酒喝,也不妨顺带着做些事情。 隔壁那条街,刚好是在苏翎设置的禁区之外,算是辽阳城内仅存不多的百姓们可以自由往来的范围。赵毅成带着苏翎以及骑兵护卫们,来到李永芳所在的那所街尾的院子前,倒并未引人注目。这条街的末端,正临城墙,在当初的辽阳之战时,便被堵死,另一面,便是属于城防范围,等闲人等是不得靠近的。是故街道上颇为情景,周遭的屋舍也像是少有人居住,这样的环境,当然适合李永芳所做的隐秘之事。 苏翎的到来,出乎李永芳的预料,打开门见到苏翎,李永芳连忙前面领路,将苏翎与赵毅成让到厅中坐下。\苏翎倒是不急,缓步入内,一边打量起这座院子来。只见这院子不大,与寻常院落有所不同,却是布置的颇为雅致,到有些像是读书人居住的屋舍。进门处便是一座不高的假山,刚好遮住视线,让人一眼望不到全景。待绕过假山。才算是迎面看到前厅的位置,且不大地天井里,列着几颗小树,已有近人高,一旁还有两盆看着像是茉莉的盆栽。还有一盆建兰。在铺着齐整的碎石天井两边,还有两所偏院,却是被一道矮墙隔着。开着两道环形洞门。 想必这宅院的主人是仿着江南的某种布置,将就这改制而成。当然,这在苏翎地眼中,已经是起到了作用,让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待进到前厅,布置却又完全变了样子,不像寻常所见的宽敞。而是又隔成三小间。这进门却是像进了一道长廊。苏翎回头望了赵毅成一眼,不知这院子原来地主人是谁,如何改成这般模样。那赵毅成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李永芳伸手将苏翎、赵毅成翎请进其中一间。 拉开一扇做工非常讲究的木制屏风。苏翎迎面所见。\便是墙上悬着一幅小单条,不过。对上面的内容,苏翎却是一扫而过。让原主人的精心布置成了空费心思。接下来是一张花梨小几,上供着一个古铜瓶。插着几枝不知名的带叶枝条,几朵花正半放着。此时,苏翎才察觉到,这屋子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大概是自进院门开始,便能闻到了。不过,苏翎心思不在这上面,直到看到花,才恍然察觉。 再在一边的侧边小桌上,摆放着一盆细叶菖蒲,还有一盆该算是太湖石地盆景。另外一边,整齐地列着黑六张黑漆小椅,一扇窗正开在中间,隔窗望去,是一丛长势正浓的枝叶,说不出是什么品种,只有朝上的一角能看到蔚蓝的天色;临窗处,又有小瘿木桌一张,上列棋枰、磁炉之类地玩意儿。苏翎想起适才天井两旁一撇之间看到地,再加上眼前这些,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句“曲栏绮窗,清幽可人”的字句。 不过,苏翎与赵毅成地一身铠甲寒光,却将这宅院主人谋划出的气氛,逼地退了颜色,待得苏翎在其中一张黑漆小椅上坐下,腰间悬挂的腰刀与铠甲相击,那声响更是让一屋子地幽香变得颤颤巍巍,躲避不及。\以苏翎的身材,再加上一身铠甲,坐这种椅子实在不合适,不过,既然来了,这屋子里也没别的椅子可坐,也只能将就了。苏翎伸手将碍事的腰刀摘下,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碰得那盆盆景险些便要倾倒。 这进到院子里,苏翎与赵毅成是一身铠甲,天井里站着的唐平等护卫也是全身戎装,这下倒是衬得穿一身蓝绸长衫的李永芳有些格格不入,当然,这之前,怕不是这样。 李永芳看着苏翎、赵毅成坐下,又俯身退出去,不多时便有两名十一、二岁的丫鬟,端上两盏茶来,低头献上,然后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苏翎看着两个小丫头上茶,一句话未说,但却觉,这两个小丫头显然也是大户人家待过的,举手投足都是小心翼翼丝毫没有出声息。 李永芳待丫鬟退出去,这才说道:“将军,可是为那些女子而来的?” 苏翎一边瞧着从门口望出去的景致,一边问道:“正是。不过,你先说说这里是谁的宅院?我倒不知辽阳城里,也有这般布置的院子。你倒是会找,这里也被你找到了。” 李永芳说道:“回将军,此处的主人,原是辽阳城内的一个叫颜如雪的人,不过,属下已经将这里买下了。\” “颜如雪?有叫这名的?”苏翎好奇地问道。 李永芳说道:“这是此人的花名。” “花名?”苏翎一怔,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此人在辽阳城开着一家青楼,还是最大的一所。”李永芳答道。 “是个女人?”苏翎问道。 “正是。将军。”李永芳说道。 苏翎望了望赵毅成,见其正嘿嘿暗笑,不禁瞪了他一眼。这事先不说,那赵毅成想是要给这位大哥一个第一次的机会。这等烟花柳巷的所在,苏翎及其弟兄们可是从未涉足过,当然,这属于赵毅成这种兄弟之间的小玩笑,也不碍大事。自是不怕苏翎责骂。 苏翎看着李永芳,问道:“你买下这里,便是为了你的那个主意?” “正是。”李永芳答道,“将军,属下将这里连人带院子买下。一共只花了二百两银子。\” 苏翎率部进驻辽阳城,虽然征用了不少屋舍、宅院,却是没有动那些有主人的院落。这一点,李永芳十分清楚。当然,若是换个人,或许直接征用是最合适地。 “二百两?”苏翎左右打量了一下,显然不信。 这苏翎与赵毅成虽然从未做过这种房产买卖,却也明白这么大所院落,岂止二百两银子能卖的?再说。还是什么连人带宅院一起买的。 苏翎想了想,问道:“这宅子里有多少人?” “总计有二十五个女人,另外,那颜如雪。属下答应让其在此暂住一段日子。等其有了去处,再离去。” “颜如雪在这里?”苏翎问道。是的。”李永芳答道。 苏翎心里盘算了下。这二百两不仅能买下院子,还有二十五个女人。这价钱跟抢没什么区别,光是这屋子里的陈设。也该值不少银子。 “李永芳,”苏翎说道,“我在镇江堡那边,也给你置办了一套宅院,你这二百两” 苏翎地话并未说完,但意思却是已经清楚。\ 那李永芳连忙分辨到:“将军,属下买下这院子,可不是自用,专为训连暗探之用,这等事情,必要遮人耳目方可,请将军明辨。” 苏翎看着李永芳诚恐诚惶的模样,便笑着说道:“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二百两,太便宜了。” “将军,”李永芳说道,“那颜如雪就在后院,可以证实。” “这倒不必,你且说说她为何二百两便卖给你了?这么点银子,想必必有别的缘故。”苏翎笑着摆摆手,说道。 “将军,”李永芳似乎松了口气,看来苏翎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倒不是真要问二百两银子地事情。 “那颜如雪的青楼生意,本在辽阳城内做的红火,不过,这战事一来,哪儿还有人有这心思?上回努尔哈赤攻陷辽阳,那颜如雪带着手下的女子躲在地窖里三天三夜,也亏得此地偏僻,尚未被人顾及,算是捡了性命。后来将军收复辽阳,这颜如雪本想重开旧业,可想而知,无人光顾。这二十多个女子,可都是无处可去之人,再加上兵荒马乱,就算有,也难说是否能找得到。\” 李永芳说着,抬头望了望苏翎,见其没什么反应,便又接着说道:“这几个月,那颜如雪便带着二十多个女人就在这里坐吃山空,很快宅里往日窖藏的粮食便没多少了。眼下辽阳城里,除了粮食,光有银子也没什么用处。若不是袁大人还放一些粮食,怕是早就有饿死的人了。” “她们怎么不去镇江堡?”苏翎随口问了句。 李永芳又看了看苏翎,这才说道:“将军,她们操的是贱业,将军往日布地榜文,可都是要的工匠等有手艺的人。那颜如雪跟属下说过,最初也想跟着到一起迁居到镇江堡,但去了又如何?且不说这四百多里地,她们连匹骡马都寻不到,那时人人都是自顾不及,哪儿还能管得了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再说,就算去了镇江堡,这些女人只会本业,别的可什么都做不了。是故只得留在辽阳城内。” 苏翎听了,看了看赵毅成,没有表态。这话倒是说地实在,确实没人过问这些青楼女子。再说,这些女人,平日里便没走过远路,要她们徒步走四百里地,又背不了多少吃食,只能是饿死在路上。\真得到了镇江堡,她们能干什么?那青楼女子,虽说是贱业,可也比农家女孩子过得好,那些粗使活计,想来这些女子也做不了。反倒是那些农家女人,至少能走路,能洗衣做饭换取吃食。 “那么”苏翎说道,“你这二百两银子,又能帮地了什么?” “将军,”李永芳此时已然不慌了,缓缓说道。“除了那二百两银子买下这座宅子,属下还答应那颜如雪,一是给那二十多个女子寻个去处,不论是卖是送,只要能吃饱肚子的地方便可。二来。属下还答应让颜如雪暂住在这里,也保证吃食,另外。若有机会,便将颜如雪送往京城。” 这显然是被粮食憋得没有办法地办法。苏翎明白,如今辽阳城内,辽东经略袁应泰公布的榜文说得十分清楚,缺粮地人家可以凭着力气换取粮食,实在是孤老病弱之人,也分别登记入册。每日领取一些救命口粮。显然这些青楼女子都不属此例。粮食买卖,在辽阳城内已经断绝,有银子也买不到。 果然,听李永芳接着说道:“那颜如雪不光是对属下这般说的。\最初颜如雪也将这些对辽阳城内还住着地大户人家都说过。但根本无人问津,谁也不会此时再多养一个吃饭的人。有些甚至还是当初颜如雪的老主顾,也根本不理。将军。不仅如此,此时那些大户人家。也纷纷将家中地仆从女婢贱卖,一石粮食,便能换一个妙龄女婢。” “哦?”苏翎一惊,看了看赵毅成,这些消息,哨探们大概是忽略了,“有这样的事?” 果然,赵毅成也是毫不知情,他看看李永芳,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得问问钟维泽,我也是此时才知。” 苏翎想了想,问道:“那些大户,对辽阳如此没有信心?连这般房产也不心动?” 李永芳一怔,大约是没想到苏翎联想到这个方面,想了想,才点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那颜如雪所说,这城内的大户们,她几乎都问遍了,都是一样没人要。” “一个都没有?”苏翎有些疑惑。这说明,辽阳城内住着地人,都对苏翎所部怕是没抱多大希望,搞不好,其中还真有希望努尔哈赤打过来的人,免得在这里悬吊吊的,日夜不安心。\这一来苏翎的风头还没盖过努尔哈赤,二来,城内出奸细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了。 赵毅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说道:“大哥,这城内的巡查,可要再紧一些,最好全部重新登记名册,固定住处,一个都不得含糊。” 苏翎点点头,这一点本早该进行的,但辽阳城内进来出入地民夫成千上万,可是难以做到。但今日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事。 想到这里,苏翎便说道:“李永芳,你打算如何用这些女人?” 李永芳整了整身子,说道:“将军,属下这几日正教授这些女子一些哨探的法子,还有联络的方式等等,以后总会有用的上地。” 说到这里,李永芳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将军,这对付胡嘉栋,只是送礼而已,事情不难办,属下这里随意选两个女子便可。不过,将军,这辽东平定之后,这些女子地,对将军可是必有大用。” 苏翎与赵毅成立即便明白了李永芳的含义,这以后地事情,李永芳想必已经看出苏翎不会仅仅满足于眼下辽东的势力。 “此时不说这事。”苏翎淡淡地说道,看来,李永芳还是可以多用地。 永芳答道。 “那些女人”苏翎迟疑地问道,“她们愿意么?” “不愿也不行”李永芳刚说处这一句,旋即意识到不妥,连忙住口。 苏翎皱了皱眉头,对李永芳这般处置不太满意。这些女子的用法,与那些哨探不同,这般武力压制,可不是最好地。 苏翎想了想,问道:“李永芳,那颜如雪,去京城是投亲?” 李永芳答道:“据她所说,是以往同在青楼的一个姐妹在京城里给一家大户人家做妾,颜如雪自幼便被卖入青楼,本人连自己来自何处都不知晓的,这去京城,也是唯一之选。” 从小在青楼长大,再到自己开一家青楼,这番阅历,也算是不多见了。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一个凄凉怕是不够的,但至少其还活着,比起那些死于战火的人,可是强得多了。 “既然如此,你叫她来见一见。”苏翎说道。 永芳随即起身向后院走去。 不多时,一名白衣女子袅袅娜娜地出现在苏翎的视线之中。人未至,香气便迎面而来。 白衣女子缓步进到屋内,跪下行礼,说道:“贱妾颜如雪,拜见将军大人。” “起来说话。”苏翎说道。 “谢将军。”颜如雪说完,便起身站在一旁,低着头,等候吩咐。 苏翎坐的小椅,倒刚好将低头的颜如雪的面容看得清楚,见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肌肤倒真如白雪一般,一头乌云般的头,衬得更加明显。想必便是花名的由来,不过,看不到眼睛。 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白衣飘飘,自有几分动人之处。这人能走到今日,容貌必然得非同一般才可。不过,经李永芳的一番讲述,显然颜如雪是饱尝了饥饿的滋味,那身子稍稍有些颤抖,若不是如此,这颤抖说不定会被误解为某种风情。 “抬起头来。”苏翎缓缓说道。 第九章 娇颜如雪 颜如雪听到苏翎的话音,微微颤抖了下身子,缓慢地抬起头来,不过,一双眼却仍是垂着,看向苏翎的那双牛皮战靴。 苏翎与赵毅成看到的,是一张雪白而又显出几分消瘦的脸庞,两道乌黑纤细的眉毛斜斜飞入两鬓,小巧的鼻子,唇上是浓郁的红脂,隐约能看到细腻的纹路,一双眼微微颤动着,让长长的睫毛犹如微风拂柳般的撩拨着众人的视线。 似乎是感觉到屋内这几道目光,颜如雪微微侧了下身子,使得一身雪白的衣裙抖起几道涟漪。气氛有些沉闷,苏翎、赵毅成以及李永芳都未说话。 那李永芳自是行家里手,初次见到颜如雪时,也是为之心中一动,不过,他并不清楚苏翎与赵毅成到底是什么想法,至少眼下二人的脸上,也仅仅出现凝视的神情而已。那李永芳若是搁在往日,遇到这等风月女子,保不定要风花雪月一番,只是自归属了苏翎之后,这份心思可就淡了不少,再说,在李永芳心里,这辽阳城的一切,可都是属于苏翎的,不论何事,绝不敢做个第 沉默的延长,或许也仅仅是在一瞬间而已,但苏翎还是猛然间醒悟过来,转过头,看了看赵毅成,这才使得赵毅成也挪开视线。 苏翎被这未预料的一瞥所扰,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自打进院子起,这里的一切可都跟习惯了的军营完全不同,那若有若无却分明挥之不去的香味儿,更是让人神情不稳。\当然,从未涉足过风月的苏翎与赵毅成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却正是青楼里有意营造所至。这青楼也算是一行,自然有专攻之术。 “你叫颜如雪”苏翎缓缓说道。“本名呢?” 颜如雪再次低下头去。将颜容隐去,轻声说到:“将军。贱妾自幼离家,并不知本名。入了青楼,便唤作颜如雪。” 苏翎微微点头。又再次打量了下屋子里的陈设,问道:“这所宅子。便是你收拾的?倒有几分江南的味道。” 那颜如雪似乎被苏翎这句摸不清方向地话弄得一怔,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眼苏翎,这才答道:“此处本是贱妾所居,因偶有客人喜江南风月,故此布置一番,不过。来此的客人并不多。” 苏翎一怔。倒是没想到颜如雪这般说辞,原来此地也是接待那些恩客地所在。苏翎不禁扫了眼李永芳,却也没说什么。 “这宅子二百两便卖了。你倒也舍得。”苏翎说道。 颜如雪动了动身子,雪白的长裙又是微微一颤。说道:“如今战火未绝,活命要紧,这些也顾不得了。” 苏翎想了想,问道:“这个价钱你当真是问过辽阳城内的大户,都不愿接手么?” “是地。”颜如雪说道,大概是触动了心事,声音有些变化,“青楼女子,原不过是玩物,千金买笑,是太平之时才会有的。\此时当真值不得一石米粮。多亏李将军眷顾,不然贱妾等一干女子,也活不得几日。” 这话与李永芳适才所说算是对上了。 苏翎又问:“你想去京城?” 颜如雪又是一呆,缓了缓,才说道:“是地。” 苏翎思虑片刻,才说道:“去京城不难,明日便可动身。不过,你当真在京城能有落脚之处?” 颜如雪没有立即回答,显然对苏翎所说没有把握,隔了片刻,才微微摇头说道:“京城的那个姐妹,已有数年没有音信” 话未说尽,可到京城的下场,却是不必多想了。这与苏翎的判断是一致的。 苏翎又问道:“那些女子,也都是你青楼中的人?” “是地。”颜如雪答道,“总计二十五名,身契已交给李将军了。” 苏翎看着颜如雪,说道:“既然去京城并不稳当,你为何不也留下?” 颜如雪说道:“将军,到哪里都是一样地命。”说完,凄然一笑,接着说道:“贱妾自打入了青楼,这命便就定了。” 苏翎有些不解,问道:“你既然给那些女人寻到一条活路,你为何不一起留下?未必养的起那二十五名女子,还缺了你地吃食不成?” 颜如雪缓缓扬起头,将目光投向苏翎,说道:“将军,贱妾十四岁便破了身子,到二十二岁才为自己赎了身子,打那时起,贱妾便立了誓,只要活着一日,便绝不再拿自己身子去换银子。\” 这话自然是出人意料,苏翎微微皱眉,看向李永芳。李永芳缓缓点头,想必当初谈价钱时,李永芳怕也是存了心思的,显然正如颜如雪所说,没有结果。这风月场中,还真难得遇到几个这样地女子。 不过,苏翎倒没想得太多,接着说到:“你这么说,也算是有骨气的了。不过,你手下那些女子,不也是拿身子换银子地么?” 这言下之意,李永芳尚未明白,可赵毅成却是清楚,而那颜如雪,显然也听出了苏翎问的是什么。 颜如雪嫣然一笑,不愧是人如其名,这笑容仿佛也让屋内明亮了不少。 “将军的意思,如雪明白。”颜如雪大概是从这几句交谈之中,琢磨到了苏翎的某些倾向,这说话的神色,开始变了。 只听颜如雪接着说道:“将军,如雪当年也算是小有薄名,也有几个世家大户子弟关照,至于如何赎身,又如何买下这青楼的生意,其间的落花流水之意、有情无情之名,恕如雪就不细说,免得污了将军之耳。” 苏翎见是这么说,不禁看向颜如雪,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那颜如雪却不避开苏翎的目光,依旧是带着笑意说道:“将军想必是怪如雪靠着这些姐妹的身子赚银子吧?眼下那些姐妹都在后院。\将军不妨唤来问一问,看她们是如何说的。” 苏翎摇了摇头。说道:“有话直说便是。” 颜如雪便接着说道:“如雪也是女儿身,也是在这火坑里活过来的。那些姐妹倘若不是自愿,如雪也不会强留。不过。将军想必不知,这入了青楼的女子。要想出来,可哪儿去寻容身之地?就连那些将其卖入青楼地家人,也不会再认那些姐妹做亲人。” 苏翎、赵毅成都顺着这个思路想去,均微微点头。这样的女子,还真是无处可去,除了留在青楼之外。怕是连个换顿饭吃地活儿都寻不到。要知道。此时的大明朝,青楼女子最好的命运。便是被哪个富家子弟赎身去做个小妾,除此之外。就连寻常一个卖油郎,也未必愿意娶一个风月场中地女人。 这么说。这个颜如雪还当真非同寻常风月中人。 只听那颜如雪接着说道:“不瞒将军,如雪所辖的女子,远不止这二十多个姐妹。自打辽阳战事一起,那些凡是能寻到去处地,或是有大户人家愿意收留的,如雪都已将其送走,做妾也好,做婢女也罢,总是有饭吃便好。就连赎身银子,如雪都是交给那些姐妹自己防身。这余下的姐妹,都是些弱女子,连个肩扛手抬的事儿都做不了,所会不过是些弹琴、唱曲儿的,都是无处可去之人。\若不是将军开恩,如雪与这些姐妹,只有活活饿死。” 这不提李将军,想必这颜如雪已经判断出,这位年轻的将军,才是真正地领。瞧李永芳那诚惶诚恐地模样,这中间的上下、高低、贵贱,可是一目了然。在风月场中谋生,这点心思当属必备功课,否则这颜如雪如何能为自己谋得一个好结果? 那颜如雪尽管有个誓言立下,可不表示其谋生地心思与银子无关。而眼下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将军,可是让其明白,这又一个转机摆在面前。善于抓住机会,才是安身立命地根本。颜如雪此时的神情、语调,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有些东西,是会沁入骨髓而成为一种本能地。随着颜如雪说话说得越多,苏翎与赵毅成对其刚刚出现时那种感觉也渐渐地淡了。此时颜如雪的这番话,尽管与想象中的风月女子不太一样,但随着话语的增多,除去其中苏翎赞同的那份“骨气”之外,也让二人对颜如雪的话,产生几丝将信将疑。毕竟此时的颜如雪,可不像最初时的憔悴模样,这变化未免太了了吧。当然,以苏翎、赵毅成二人的阅历,还不熟悉什么叫“逢场作戏”的。 苏翎瞧着颜如雪,问道:“那么,李永芳所说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颜如雪答道:“如雪知道。” 当然,颜如雪怕是还未联想到,那李永芳既然让其知道了这些女人的用法,又如何会让其就这么离开辽阳?以李永芳长期经营哨探的手段,这结果不是收了颜如雪,便是要让其永远不能泄露秘密。\这怕是多少与颜如雪的容貌有关,再,李永芳上面还有个苏翎压着,否则定然不会是今日这般温和手段。 “那么,”苏翎想了想,问道,“她们可都愿意?” 颜如雪神色又瞬间黯然起来,说道:“将军,眼下这般情景,只要有口饭吃,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对视一眼,对面前这位青楼主人的面色变化,可是印象深刻,今日这一回,给二人着着实实上了一课。对于女人,二人的经验接近于零,苏翎曾说过的那些话,在此时可当真应验了。这若不是事先有所防备,真遇到眼前这样的女人,恐怕那些兄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苏翎瞧了一眼李永芳,见其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目不斜视地望着地上,想起来此的目的,便又说道: “有口饭吃不难,只要肯吃苦,我倒是有地方安置她们。她们总会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吧,做饭洗衣难道也不会么?只是这定然不会有多少银子可赚。” 颜如雪没有说话。却侧身望了李永芳一眼,但李永芳却没看到。 苏翎微微一怔。不明白颜如雪是什么意思,接着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误了我的事。我会按军法处置。\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女人,休想活命。” 听到这里。颜如雪才浑身颤抖了一下,似乎才知道面前这几位,不仅仅是男人,还是一身铠甲的军人。顿时面色更加惨白,适才冒出来的“游刃有余”立时消失不见,却又显出几丝楚楚可怜地姿态。 “所以。”苏翎缓了缓语气。接着说道:“我今日来,便是要问个清楚。要么不做。要做,便得做好。你可听明白了?” 颜如雪低声说道:“明白。” 苏翎吸了口气。再次问道:“那么,你说说她们还有几人合适?” 颜如雪听了。没有立时回答,而是低头细想,但猛然间,身子却哆嗦起来,扬起脸,看向苏翎,又侧头看了看李永芳,就在这一瞬间,那张雪白的脸上,竟然满是惊恐。 此时地颜如雪,由着苏翎的这句话,反应过来。这些话不去问那些姐妹,而是问她,那么这件将军所说“非同小可”的秘事,岂不是已经将颜如雪牵连在内?这下,又如何可能置身事外?而那李永芳,说不定早已将自己套在其中了。 果然,苏翎缓缓说道:“你不必担心,既然你去京城并未有安稳地地方,便不妨留下来。你不是说,只要能活命,什么都愿意做么?我也不要你破了誓,此事既然你也知道了,便帮着办这件事好了。毕竟你们都熟识,且又都是女人,以后相见,也方便些。\你可愿意?” 苏翎的语气,还是使颜如雪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转了几转,缓缓点头。 “谢将军收留。”颜如雪低声说道。 苏翎与赵毅成此时看待颜如雪,已然换了心态。 “你尽管放心,你们这些人,既然为我做事,我自然会好生相待。”苏翎缓缓说道,“在镇江堡、千山堡,那儿也有许多女人,都是凭着本事过活,尽管辛苦,可绝不会饿肚子。你们这些青楼女子,虽然今日还是第一次遇到,但我一样不会另眼相看。不过,此事非比寻常,你们若是不愿,哪怕一个不剩,我也不会勉强。” 颜如雪低声说道:“如雪明白。” 苏翎想了想,又对颜如雪说道:“这用女人做事,我们这还是头一回,所以很多事,还有待慢慢琢磨。你既然有这样一番经历,想必心中也是个聪明伶俐之人。这不管是什么人,都各有长处,只要你能拿出你地本事来,便自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说到这里,苏翎转头看了眼赵毅成,又接着说道:“你们这些青楼女子,我以往倒是真未留意过,想必除了辽阳,其余各处也有不少。这日后如何处置,倒也是个问题。你若是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只要合适,也算是对这些青楼女子的一份功劳。” 颜如雪是越听越觉得惊奇,这位年轻将军的话,听着可不像是一位将军,而是一位治理民政的文官,尽然连青楼女子,也算是其管辖之内。\ “这话都说远了,”苏翎接着说道,“先说眼下吧,你觉得你那些姐妹中,有没有合适做这些秘事的?” 在李永芳看来,苏翎这未免太客气了。对这些女人,不必这么嗦,不从便是没有活路,也就够了。 只听得颜如雪说道:“将军,最初李将军说时,如雪是嘱咐过那些姐妹,先谋一条活路再做打算。如今将军既然如此安置,且让如雪再与那些姐妹们商议一下,可好?”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既非寻常,也无前例可参照,暂且” 停顿了一下,苏翎接着说道:“想来能用上她们地地方,必是重要所在,这样吧,凡是做完一件事,我便给她五百两赏银。另外,在镇江堡给其一百亩地。宅院一处。这样,不论以后如何,也够其过一辈子了。只要换个名字。谁也不会知道她们是谁。并且,我保证其不会受到任何人欺辱。凡是我地属下,都是如此。你看如何?” 颜如雪眼睛一亮,立即问道:“将军,如雪是否也是如此?”这寻找依靠,颜如雪怕是不止一回了。 苏翎一笑,说道:“当然。” “请将军稍侯。如雪这就去。”颜如雪说着。便向外退去。 不多时,颜如雪便再次返回。\ “将军。”颜如雪欲说又止,有些迟疑。 “怎么?”苏翎问道。“都不愿意?”不是,”颜如雪说道。“将军,这二十五个姐妹,有十五个都愿意。” “哦?”苏翎有些意外,这纯属自愿的差事,也还有这么多人?“可不要勉强答应地。” “将军,”颜如雪略微苦笑了下,说道,“都没有勉强。还是将军那后一句不受欺辱的话管用。不瞒将军,我这些姐妹,都是在青楼风月中久了地,这还真吃不得苦。至于体己银子,也大多有一些。若是有将军眷顾,置办些田产,也是最好的路了。” 青楼虽说做地是皮肉生意,可衣食要比寻常农家要好得多,时日久了,再苦的出身,也未必能不养出些坏毛病。就如同这颜如雪地变脸,那是一种习惯了。真要是出了青楼,这担心的,也不过是怕单身一人受欺负罢了。 “嗯,那剩下的呢?”苏翎问道。 颜如雪答道:“将军,剩下地十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妹妹,本是” 说道这里,颜如雪有些尴尬似地,接着说道:“这些小姑娘,都是练歌练曲子的好几年了,还是处子之身,本想着寻个好主顾的。”说完,颜如雪偷眼瞧瞧苏翎,连忙低下头去。 苏翎与赵毅成又是对视,看来这颜如雪的话,也有不尽不实之处。这明显是拿小姑娘们卖个大价钱,不过,眼下还不方便说这个。 “她们都没家人么?”苏翎问道。 “就是有此时也不会认了。”颜如雪说得明白。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大哥,干脆交给陈小姐去办算了。” 苏翎一怔,想了想,说道:“也好。就这么办。” “李永芳,”苏翎转身对着李永芳叫道。 “属下在。”李永芳楞做了半响,忙起身答道。 “这件事”苏翎沉吟未说完,转头又紧紧盯着颜如雪,问道: “今日我说的,你可都完全明白了?” 颜如雪一怔,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说道:“明白了,将 “你要记住,我是行地军法,可不会有半点留情。”苏翎声音十分严厉。 颜如雪又是一阵慌乱,但却清楚地答道:“是,将军。” 苏翎这才又面对这李永芳,说道:“李永芳,这事我另外找人专管。你还是专责努尔哈赤地动向,务比要将那边的一举一动,都给我打探清楚。” “是,属下尊令。”李永芳答道。声音里可半点听不出这忙里半天却让苏翎收了去地不满。 苏翎想了想,又问道:“眼下也用不到这么多人,你跟她们也都见过了,可有中意的?不妨问问,若是愿意跟你,你便带回去吧。” 那李永芳急忙分辨到:“将军,属下只是一心办事,可没半点杂念。” 苏翎一笑,说道:“不是说这个,我说地是实话。如今你身边也没个女人,倘若真有中意,便收了吧。对她们也是件好事。” 那李永芳在面对这些女人时,可是真的没敢动什么歪心思,但其中倒也有感兴趣地。李永芳正打算再说什么,却听颜如雪说道:“李将军,我瞧着那胭脂就不错。李将军便成全了胭脂姑娘吧。” 那叫胭脂的,当然便是李永芳多加注目的人。那颜如雪是什么眼神,自然瞧在眼里。李永芳一听,便犹豫着没开口。苏翎一见,便笑着说:“那就这样吧,你就带胭脂回去吧。” “谢将军。”李永芳说道。 苏翎转身对颜如雪说道:“这些人还是住在此处,由你带着,我会再派人传授必要的东西。这事是从长计议的,其它的,我会另外派人交待的。” “谢将军。”颜如雪嫣然一笑,但看到苏翎的目光,却又立即低下头去。 “大哥,”赵毅成说道,“那吴浩晴” 苏翎想了想,看了看颜如雪,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先回去再说。” 第十章 身份之疑 苏翎起身拿起腰刀,挂在腰间,便要与赵毅成等离去。(提供最新章节阅读> “将军,”颜如雪忽然叫道。 “还有何事?”苏翎站下问道。 “这都过了午时,请将军就在此用饭吧。”颜如雪说道。 “哦?”苏翎笑着说道,“你们还有粮食?” 颜如雪嫣然一笑,手腕挥动处扬起一股清香,说道:“有了将军,我们这般姐妹,自然是饿不着了。” 这将军,自然是指的李永芳,既然是缺粮所迫,那李永芳一接手,定会解决粮食问题。不过,颜如雪这般说话,怎么看都像是招呼苏翎的作态。 苏翎“倏”地收住笑脸,厉声说道:“一应饮食,我自会派人送至。\所有人都不得出门半步,听候差遣。” 颜如雪立即说道:脸上的笑容,却是慢了半拍,挂在眼角。 苏翎转身便走,临到门前,对护卫队长唐平说道:“留十个人守在这里,问她们缺什么,先给他们补上。” 平答道。 苏翎随即与赵毅成出门,在护卫们簇拥下缓缓离去。 路上,苏翎若有所思,也不催马急行,只是放松了缰绳,信马由缰。赵毅成勒马赶上几步,与苏翎并行,瞧着苏翎的神情,便问道:“大哥,在想什么?” 苏翎一听,便扭过头看着赵毅成问道:“你说,咱们军中不少官兵都还是单身一人,这些女子,你说若是嫁给咱们的兵,如何?” 赵毅成“哈哈”一笑,说道:“大哥,咱们的兵。\如今可跟当初的卫所旗军不同了。你当还是没人要的穷汉么?” “怎么?”苏翎一怔,问道。 “咱们的兵。这娶的是妻,可不是妾。这等烟花女子,谁又肯娶?”赵毅成说道。 “哦?”苏翎缓缓说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赵毅成毫不掩饰,说道:“大哥。你难道想给这些女子做媒?” 苏翎摇摇头,说道:“看来这些女子地确没有去处。这进了青楼,可就是出不来了。” 赵毅成笑道:“大哥,对这些女子,可没必要太好了吧。\你那赏赐,我都觉得有点过了。” 苏翎沉吟一下。说道:“倒不算多。这些人若真的训练好了。作用可跟你地那些哨探不同。再说,这些女子也不会太多。有这十几个,也就差不多了。等到用时。便知道了。” 赵毅成说道:“女人若是当哨探用,派给徐熙到京城去用。怕是才算是用到地方。在这辽东,大哥,还是咱们的刀子管用。” 苏翎点点头,在辽东,倒真是用处不大。若不是战火连天以至辽东都司的官员都跑个精光,说不定还有用处。 “大哥,怎么不给那胡嘉栋两个人么?”赵毅成问道。 “这个,”苏翎迟疑着,说道,“我总觉得不甘心,不想这么便宜他了。\弄个吴浩晴来,咱们便又是银子又是女人地。这可不是说怕了他了?” “也是。”赵毅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大哥,这事我们几个一直是想着其背后的什么人。不过,这会儿站在外面想,倒是这胡嘉栋这般急着要银子,有点可疑。” 苏翎点点头,说道:“对,凡事多换个地方想想,会有好处。咱们回去再说。” 说着,两人便打马急行,护卫们随后紧跟,很快便返回到总兵府。 进到府中,留守地护卫们立即端上饭食,苏翎与赵毅成便匆忙吃着,填饱肚子。 此时钟维泽进来,见苏翎正在吃饭,便稍稍犹豫了下,但还是上前说道: “禀报将军。\金正翔与彭维晓两位将军派人回来,说是已在虎皮驿一带扎营,沈阳一带的建奴依旧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零星游骑出没。大约是百人一队,范围不出沈阳二十里。” 苏翎想了想,问道:“抚顺一带呢?你的哨探如何说的?” “没有大队人马集结的迹象。”钟维泽说道。 苏翎点点头,没有再问。 “将军,金正翔、彭维晓两位将军说,想再向沈阳一带行进,并相机寻建奴游骑打一仗试试。”钟维泽说道。 “哦?”苏翎说道,“他们这么急?有没有说如何应对沈阳城内的八旗兵马?都招惹出来怎么办?” 钟维泽说道:“两位将军派来地人说,准备用游骑对游骑,在早、晚间寻敌一战,权当练兵。\不会与大队敌军接触。”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这两个还当是在千山堡练呢。” “有逃兵么?”苏翎又问。 “有,两营又逃了一百多名。不过,按将军地意思,都未去追捕。”钟维泽答道。 “好,”苏翎说道,“等各营都拉上去走一遍,这软骨头便走得差不多了。这些人留着也是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走早好。” “请问将军,如何给金、彭两位将军回话?”钟维泽问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就说,他们两营练的不仅是兵,也是练将。\” 钟维泽等了片刻,见没了下文,这才抬头看了看苏翎,说道:“是。属下这就派人传令。” 钟维泽匆匆而去,苏翎与赵毅成也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肚子问题。此时,却又见钟维泽返回。 “禀报将军,”钟维泽说道,“那郑炳荣陪着吴浩晴喝酒,此时也已完毕,求见将 “让他来吧,”苏翎说着,看了看天。说道:“这喝了多久了。” “两个多时辰。”钟维泽答道,“郑炳荣倒是没醉。那吴浩晴有些迷糊,属下已寻了间屋子让其歇息去了。” “嗯,”苏翎说道。\“也好。免得看见有气。” 说着,一脸红光地郑炳荣进到屋内。 “将军。”郑炳荣行礼说道。这脸上有酒。脚下却还稳当。 “喝得如何?”苏翎笑着问道。 “谢将军赏酒。”郑炳荣显然过足了酒瘾,也不知是有了自制力,还是酒量实在太大,这说话不像醉的样子。 “说吧,”苏翎说道,“这酒桌上。都说了些什么?来。坐下说。” “谢将军。”苏翎地客气,让郑炳荣受宠若惊。不过,也不客气地坐下。看来,也是酒意上涌。 “将军。”郑炳荣坐稳身子,说道,“那吴老鼠” “什么老鼠?”赵毅成插言问了句。\ “哦,将军,就是那吴浩晴,属下见其长得獐头鼠目的,且其总吹牛,说其在京城子侄遍布各个衙门,是老叔辈地,就叫他吴老鼠,他大概是听得老叔,嘿嘿”郑炳荣憨厚地笑着。 这好酒之人,大多话多,这些想必是酒喝多后的胡言乱语。 “那吴浩晴也好酒?”苏翎笑着问道。 “是啊。”郑炳荣说道,“属下一坐下,便连干了三碗,他便也来劲儿了,非要” 郑炳荣话未说完,赵毅成便打断问道:“你说什么?他在京城什么?” 郑炳荣一愣,说道:“他说他在京城子侄辈非常多,京城的人都叫他老叔。\” 赵毅成看着苏翎,说道:“他不是胡嘉栋地随从么?怎么会在京城?大哥,我记得胡嘉栋可是一直在辽东任职吧,也没听说在京城当过官儿?未必在京城他还留有随从?” 苏翎微微皱着眉头,也是不解。 那郑炳荣左右瞧瞧,虽然不知道赵毅成与苏翎说的什么事儿,可事关吴浩晴,却是知道地。 “将军,”郑炳荣试探着说道,“那吴浩晴好像不是胡嘉栋的随从。” “哦,”苏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郑炳荣打了个嗝儿,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说道:“将军,喝酒地时候,嗯,就是第二坛喝到一半了,那吴浩晴话就多了。属下虽大半都听不明白,可其总是说老爷在京城什么什么的。还说临到天津前,老爷还赏了他京城里一座小宅院。属下虽然不认识那胡大人,还有这个吴浩晴,但那胡大人可是从山东赶到天津地,属下从京城来,可没遇到什么胡大人。”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均搞不清楚这位吴浩晴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其是冒充的?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到辽东总兵府上撒谎?不过,代表胡嘉栋谈的又是五十万两饷银的事,却断不会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毅成又问道:“你还听到什么?” 郑炳荣眨巴着眼睛说道:“那吴浩晴一直吹嘘其押送饷银地事情,说是其如何如何办事得力。他说为了怕沉船误事,那饷银是一万两装一艘船,都插着红旗。不过” 说着这里,郑炳荣挠挠头,说道:“属下在海上没事做,就数船打时间,那插红旗地,属下可清楚只有四十五艘船。” 苏翎立即问道:“你能确定?” 炳荣点头说道:“属下也不知红旗是装银子的,纯属打时间,在上岸地时候,胡大人让我们的船靠后,让他地船先上岸,属下还再数过一次,确实只有四十五艘。那吴浩晴此时不说,属下也不知道那银子不够五十万两” 似乎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郑炳荣立时收嘴不说。这喝酒误事,怕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中。 第十一章 遮掩形迹 郑炳荣的一席话,让苏翎与赵毅成都不觉地皱起眉头,这使得两位年轻的将军,看上去都是一副老成的模样。(提供最新章节阅读>郑炳荣一会儿瞧瞧苏翎,一会儿又看看赵毅成,却是不再主动开口。 那吴浩晴大概在京城里也算不得多大的人物儿,从最开始对待苏翎等人的做派上看,也就是仗着主官的品级勒索钱财的书吏一类的油子,瞧其嘴上说的顺溜且毫无生涩状的言辞,这类事情怕也不是做了一次两次了。这酒一下肚,便胡吹海侃的人,能有多大的城府?再则,那郑炳荣也是京城里出来的,或许这多少让吴浩晴丢了戒心,既然不是苏翎所部的人,嘴上的门缝儿便大了些。当然,好酒之人,三杯两盏的,也就成了同类,这郑炳荣倒是起了意外的作用。 苏翎迟疑一会儿,看向郑炳荣,问道:“你且说说,那海船云集,千帆林立,你又如何数得清楚?” 那郑炳荣眨巴着眼睛说道:“回将军,正是因海上船只太多,往来不好调度,那胡大人命船只全部悬挂各色旌旗,以便识别。\属下管带的这些工匠,还有那些工匠们吃饭的家什,便装了十条船,也是分开装的,另装的都是粮食。胡大人分给属下的这些船,悬挂的都是黄旗。那些全部装粮食的,都是白旗。属下的船最初是走在前面的,临上岸,胡大人却非要属下这些船最后下船,属下又不敢喝酒,只好数数打时辰。” 赵毅成随后又加了一句,问道:“那吴浩晴果真是说一万两一船?” 郑炳荣点点头,答道:“不会错的。将军,属下没醉,断不敢拿这事胡说。”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然后对郑炳荣说道:“这回你这酒喝得不错。一会儿再赏你两坛,先下去吧。” “谢将军。”郑炳荣随即退了出去。 赵毅成待郑炳荣走远,才对苏翎说道:“大哥。我倒觉得郑炳荣说的属实。” 苏翎想了想,说道:“除非那吴浩晴是装醉故意说的,不过,这样做对胡嘉栋有什么好处?” 赵毅成低头一想。\说道:“大哥,我看这事也不用想的太多。干脆将那吴浩晴抓来问问。” 苏翎一听,笑着说道:“也是。今日这事可办得嗦了。还是你说的那句话对,拿刀子说话,我看这些人是要银子还是要命。” 当下,护卫队长唐平带着几名护卫,来到吴浩晴睡的房间。那吴浩晴正睡得酣。嘴角还略微**。垂下一丝口水,也不知做得什么春秋大梦。那唐平上前。一把当胸揪住,提起便走。吴浩晴迷糊着嘀咕到:“勿要烦我” 唐平哪儿去听这般胡话。只管一路拖着,一直来到苏翎面前。 苏翎见吴浩晴双眼都未睁开。双颊通红,嘴里只管嘟哝着什么,显然是酒醉未醒。 “去,想法子弄醒他。”苏翎皱着眉头,厌恶地说道。 唐平略微一怔,琢磨了下,这才伸手将吴浩晴拎着脖领带了出去。\不多时,浑身上下地吴浩晴便又被带了回来,不过,此时已经能够走路了。 “这是怎么说?怎么说?岂有此理!”吴浩晴连声叫着。 估计唐平是兜头浇了几桶井水,这醒酒汤可是着实有效。 “吴浩晴,”苏翎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叫道。 浩晴下意思地应到。 “你可知我是谁?”苏翎问道。 吴浩晴似乎此时才算是真正地醒过来,本能地觉得情形不对。面前这些人可跟上午见到的完全两样,尤其是适才浇水地唐平,一只手便将其抓得死死的,挣脱不开。 “辽东总兵官苏将军。”吴浩晴说道。 赵毅成一笑,接着问道:“那你说我大哥这个总兵官,官居几品?” 浩晴一怔,接着说道:“按大明官制,这总兵官并不常设,因事而设,没有定下几品。\” 赵毅成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按说这总兵官武职,常常都伴有都督一类的职位,但这回苏翎地任命里,显然没有,只是外加一个征夷大将军。这是朝廷的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只听得苏翎再次话:“那你又是什么人?官居几品?” 吴浩晴结结巴巴地说道:“在下并无官职。” 苏翎紧紧盯着吴浩晴,说道:“那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面前站着说话?” 吴浩晴一顿,知道事情不妙,不,简直是大难临头。这即便总兵官无品级,可并不是封着好看的,那可是实打实地手握兵权,杀个人还不是跟捏死个蚂蚁一般。 “噗通”一声,吴浩晴跪下了,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却是一言不。以上午见面时的态度,苏翎此时便是一刀将其砍了,怕也能寻出无数个理由来。\吴浩晴知道,此时所有地依仗,怕都是不管用了。 这气势一说,完全是个心理上的问题,也只需三言两语,便能定下谁强谁弱。就如上午,吴浩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自可装疯卖傻,佯做不知这官阶品级问题,可此时,既然苏翎丝毫不提什么胡大人,只问官职品级,那便是拿他开刀了,没了胡大人,他吴浩晴可什么都不是。这会儿吴浩晴完全不知道为何苏翎等人会变脸,但自己该如何办,却是知道的。 “好,”苏翎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吴浩晴,说道:“你倒也算聪明,我来问你,你到底是何人?” “小的是胡大人地随从。”吴浩晴伏在地上说道。 赵毅成一声冷笑,说道:“看样子,到这会儿了你还抱着胡大人地名头,你不想想此时为何问你这话。你当真是不想活了么?” 吴浩晴一呆,扬起脸看了看赵毅成,又瞧了瞧苏翎的面色。\眼珠儿转了及转,却是一咬牙,没有说话。 赵毅成怒道:“好样子地,我倒要看看是你地骨头硬。还是我地刀子硬。” 说完这句,赵毅成“刷”地拔刀在手。一步一步地向吴浩晴走来。 “等等。”吴浩晴额头上冒汗,刷刷的向下流去。 赵毅成站住,将腰刀在手里掂了掂,说道:“有何话说?” “小地是在天津跟着胡大人的。”吴浩晴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么你便不是胡大人的随从了?”赵毅成笑道,“早这么说,何必耽误功夫。” 吴浩晴抬头看着赵毅成手里的腰刀。眼珠子又是一阵乱转。说道:“将军,小地到辽东。便算是胡大人的随从了。” 苏翎问道:“那么,你在京城。到底是什么人?” 吴浩晴却又是不言声,左盼右顾地。\跪在地上也不老实。 看着吴浩晴的样子,赵毅成又是火气上来,吼道:“我看你真是瞎了眼了”说着,便扬起到腰刀上前走了一步。 “等等,”吴浩晴又是一声大叫。赵毅成却不停步,依旧走到吴浩晴面前,便要将刀子向吴浩晴身上招呼。 “将军,将军”吴浩晴跪着直向后退,口中叫道:“小的说就是。小的在京城给人跑腿办事,无官无职。” 赵毅成紧接着问道:“你给谁跑腿办事?” “谁给银子就给谁办事。”吴浩晴答得十分迅。 “那你这回又是谁给你的银子?”赵毅成毫不迟缓,接着问道。 浩晴又不爽快了。 “你这头猪”赵毅成骂了句,伸手便将腰刀砍向吴浩晴的肩头。 那吴浩晴惊恐地躲闪着,却没躲过,只听见“啊”地一声惨叫,那刀正拍在吴浩晴地肩上。\当然,这不是砍,不过是让吴浩晴吃痛罢了。 “将军饶命,不是小的不说,是实在不敢说。小地一家老小,都在京城里住着,若是说出去半个字,全家姓名不保。”吴浩晴一连串地说了出来。 “你当我不敢杀你全家么?”赵毅成阴森森地说道。 “将军,真的不敢说。”吴浩晴这回却没被吓住。 苏翎伸手示意赵毅成坐回去,看着吴浩晴问道:“好,这个人地名字我暂时不问你。不过,你到辽东做什么?” “奉命跟着胡大人做事。”吴浩晴捂着肩膀说道。 “做什么事?”苏翎问道,“未必你还是来监军的?” “不是。”吴浩晴惊恐地望了眼赵毅成,说道:“就是银子地事。” “银子?”苏翎撇了眼赵毅成,接着问道:“什么银子?” “饷银。\”吴浩晴说道。 “你跟饷银有何关联?”苏翎问道。 吴浩晴又是不语,低下头,浑身上下抖着。 “怎么?”赵毅成问道,“又是不敢说?” 吴浩晴还是低头不说话。赵毅成扭头说道:“大哥,我看杀了算了。这般费尽,浪费时辰。” 苏翎还未答话,那吴浩晴却是高声叫道:“将军,小的不能全说,两边都是杀,请将军体谅小的为难之处。”这般求饶的,倒也是少见。 苏翎冷冷一笑,说道:“你说吧,若是有用,我便也不逼你,若是没用,留着你也毫无用处。” “是,是,”吴浩晴说道,“小的是贱命一条,将军拿去也没用处,还是留下的好。” 苏翎却不想再跟吴浩晴多废话,问道:“说,那饷银与你何干?” 吴浩晴犹犹豫豫,想了片刻,才说道:“将军,那饷银并不足数。\” 苏翎与赵毅成一听,相互瞧了眼,暗暗点头。 “我问你,”苏翎说道,“不足之数,有多少?” 吴浩晴又磨蹭了片刻,才猛然抬头,说道:“将军,小的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都在京城别人手上,这京城的事,小的宁死也不会讲的。将军若是不问这个,其余的,小的都会说出来。” 苏翎想了想,说道:“好,能做这等事,想必也自有手段。这京城之人,我便不问。你说吧。” “谢将军。”吴浩晴又伏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才直起身子,说道: “在天津装船时,便扣下了五万两银子。那装上船的箱子,都是装的石头。” 苏翎问道:“那五万两银子,弄到哪儿去了?” “用船运往山东了。”吴浩晴说道。 “运到山东哪儿?”赵毅成问道。 吴浩晴有望了望苏翎,迟疑地说道:“不在山东停,另寻船运往南京。” 说道这里,吴浩晴苦着脸求道:“将军,这个便不要问了。小的也不知后面的事情,那不归小的办的事情。”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你来辽东还要做什么?” 吴浩晴一咬牙,又重新磕了几个头,说道:“将军,后面这些事都是胡大人交待小的做的,小的不敢不办,可不能算在小的头上。” 苏翎一笑,说道:“你还当你是个什么人物?只管说便是。” “谢将军。”吴浩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接着说道:“胡大人交待小的,在海上寻机会将那五艘船沉了。” 苏翎一皱眉头,说道:“真的沉了?” 吴浩晴点点头,说道:“走了一多半路,才寻得机会。不过,那五艘船本就是旧船,都破了一半了。水手可都是救上来了,一个人没死。” 赵毅成冷笑道:“这么说,那些水手还得谢你救命之恩了?” 吴浩晴眨巴这眼睛说道:“这个也是胡大人交待的,不过,倒没想到都救了上来。也是这一路上风浪不大,且那些水手水里的功夫都不错,是故一个都没少。胡大人说,要留个见证。” 这招也够阴险的,不仅掩盖了银子的损失,还得了个救命的好名声。 赵毅成问道:“你既然不归属胡嘉栋,这事为何要你来办?” 吴浩晴苦着脸,说道:“想必是胡大人要拉人下水,小的也不想干这要人命的事情,可胡大人说,小的不做,便不给那五万两银子。小的无奈,也只有照办。” “还有呢?”苏翎问道,“爽快点都说出来。” 第十二章 将军手段 吴浩晴哭丧着脸,望望苏翎,又斜眼撇了眼赵毅成,看见那雪亮的腰刀依旧被赵毅成拿在手中把玩着,顿时浑身又是一阵哆嗦,接着说道:“今日说的这些,可都是胡大人交待小的说的。$*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这银子,小的也落不到自个儿手里,将军,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啊。” “我是说你为何还要到辽阳来?”苏翎问道。 “这个”吴浩晴眼睛急眨,说道:“胡大人说,还得再弄些银子” “且要多赏你一些,对吧?”赵毅成冷笑道。 吴浩晴语塞,迟疑了一下,说道:“将军,小的办完海上的事,这都快到岸边,只得先上岸再说。那胡大人便叫小的跟着到辽阳来,说是只要办妥了这件事,便赏小的一千两银子。小的一时贪心,便跟着到了辽阳。” 赵毅成想了想,问道:“这到辽阳的事,是不是临时定的?” 吴浩晴眨巴着眼睛说道:“小的适才说了啊?” “我是说是不是那五万两银子之后定的。”赵毅成说道。 “这个”吴浩晴说道,“那胡大人,小的也是头一次见到,京城里的那位,倒是只交待小的办交接,别的倒什么都没说。\这后面的,的确是胡大人交待小的做的。” 苏翎忽然笑了笑,说道:“这么说,你与胡嘉栋没什么关联,所以你便都说了出来?” “这个”吴浩晴说道,“是将军说的这个意思。都怪小的贪心,若是直接回去,也就没这些事了,请将军看在小的都说的明白。绕了小的吧。” “饶了你?”赵毅成嘿嘿一笑,说道:“那得看你如何办事了。” “办事?”吴浩晴顿时将一张脸皱成麻花,说道:“将军。要小的办何事?小的在辽阳可是什么人都不认识啊,也上不得马,提不得枪地,连杀鸡都不敢” “你当要你上阵?”赵毅成一脸的鄙夷。说道,“瞧瞧你那干巴样子。还轮得到你?” 吴浩晴一听,如得大赦,立时磕下头去,说道:“谢将军体谅小的,小地这就动身,直接回京城了。今生今世都不再辽东一步。”说完。爬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般动作,可是将苏翎与赵毅成都逗乐了。这小子还够脸皮厚的,这就要走? “唐平。你给他安置个地方,”苏翎说道。“多住几日再说。\” 唐平答道:即上前又是一把抓住吴浩晴,也不管其手脚乱蹬,便连拖带拉地带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苏翎、赵毅成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赵毅成说道:“大哥,什么时候,咱们也去趟京城,瞧这都出了些什么人物,那徐熙可是瞧热闹瞧得够了。” 苏翎也笑着说道:“总有机会的,到时候,咱们也去徐熙的大宅里好好歇上几日。” “好,”赵毅成一脸地兴奋,说道。“到时候把兄弟们都叫上。” 听这么一说,两人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苏翎指了指赵毅成的腰刀,说道:“收起来吧。” 赵毅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拿着刀子说话,便收刀说道:“大哥,还是刀子管用。跟这般人说话,太费力气。” 苏翎摆摆手说道:“这也是咱们。那些人可都是大明官场上混惯了地,自然有自己的套路,当然,他们没想到咱们可不按那套路办事。” 赵毅成想了想适才吴浩晴所说的,说道:“大哥,那京城里的人,真不问么?” 苏翎一笑,说道:“看吴浩晴的架势,怕是真的害怕,不敢说出来,这种人杀了也没意思。\到时候,让徐熙回去查一查,就该有些眉目了。” 赵毅成琢磨着,说道:“也不知是那个胆大包天地人,这皇上地内帑银子也敢动。这大明朝,可是连朝廷上都烂成这样,不打败仗,才是怪事。” 苏翎说道:“这官儿越大,胆子也越大,还偏生什么事都没有。这件事,真要追查下来,恐怕也得让胡嘉栋全兜着,也弄不到京城里那个人的头上去。”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说地是,看那吴浩晴,只怕当真宁死也不敢出来说话。便宜了那见不得人的东西,白白弄了五万两银子走。” 苏翎笑着说道:“也不会便宜了他。这朝廷上抓不到他地把柄,徐熙还不能想法子让他吐出来?咱们可不是光说不干的人。” “对,让徐熙去收拾。”赵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说道:“现在,我们来收拾胡嘉栋。” 赵毅成说道:“大哥,怎么收拾?要不还是直接找上门去,当面让其办理交接,那亏空地银子便是明证。” 苏翎想了片刻,扭头问一旁侯立的钟维泽,说道:“钟维泽,那胡嘉栋带来多少人马?” 钟维泽立即答道:“将军,属下已核实清楚。\辽东监军胡嘉栋带来一千零六人,眼下都在辽阳城内各府库戍守。” 苏翎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些府库不是袁大人接管的么?” 钟维泽答道:“袁大人并未出面,所有的银库、军需等府库,都由胡嘉栋带来的军士把守,且说过,没有胡嘉栋的亲笔手令,一律不得出库。” 赵毅成说道:“大哥,我这便带人去都收回来。” 苏翎看了赵毅成一眼,说道:“收是要收的,不过,要等一等。” “等什么?”赵毅成问道。 “等咱们见了这位胡大人再说。”苏翎说道,“他若是肯当面交割,这便罢了,若不肯,再动手不迟。” 赵毅成恍然。说道:“大哥,你是说动手早了,那胡嘉栋会反咬一口?” 苏翎笑道:“对付这些文官。可得做得滴水不漏才行,别忘了,这些人便是这么找银子的。没事还能说出事来,你这兵马一动。说不定他那边说咱们贪污军饷的折子都写好了。” 赵毅成灵机一动,说道:“那不是最好袁大人也在场?胡嘉栋真敢当面交接。\正好让袁大人也对胡嘉栋摆摆笔上的功夫。” 苏翎笑着说道:“这是自然,一会儿先去请袁大人,咱们一起到去拜访这位辽东监军胡大人。” 赵毅成伸手摸着下巴,“嘿嘿”地独自一人笑着,大概在想象那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苏翎转向钟维泽,说道:“你去传令给顾南、郭杰中。令其调派” 稍停片刻。苏翎才接着说道:“胡嘉栋只有一千零六人” 赵毅成接着说道:“大哥,那些兵都不值一提的。” 苏翎笑笑说道:“好。让他们自己看需要多少人马吧。要所有人马进城待命,等我的消息一到。便将所有地府库、银库等等,全部接手。那些胡嘉栋带来的人马。一律缴械,反抗当即格杀。然后清点库内军需,到时候,让韩光欣带着人前去核对。” 维泽答道,随即出去派人传令。 赵毅成又问道:“大哥,这见了胡嘉栋之后呢?” “什么之后?”苏翎一时没明白,反问道。 “就是查出来饷银不够之后,”赵毅成说道,“如何处置胡嘉栋?” “这个”仓促之间,苏翎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抓起来?”赵毅成做了个手势,说道。 苏翎摇摇头,说道:“治罪的事,倒不需要我们去办,那袁大人自可办得周全。” “交给袁大人?”赵毅成问。 “也不妥。”苏翎缓缓说道,“咱们这回折腾了这么半天,可不是为朝廷抓蛀虫地。这要的是不让朝廷的军需给养断绝,也不能让这个什么监军总这么碍事” 赵毅成顺着这个思路想去,说道:“大哥的意思,是担心收拾了这个胡嘉栋,朝廷还得另派一个监军?” “嗯,这是个问题,咱们总不能总在这上面费心思。”苏翎说道。 “留着他?”赵毅成说完,随即摇头说道:“这胡嘉栋既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贪银子,怕是不少收拾吧?”这个自然,胡嘉栋既然能在朝廷处分之后还敢伸手,必然是有所依仗,最差地,他来个死不认帐,又能将他如何?再说,那沉船的手段,不是摆了哪儿了么? 苏翎忽然一笑,说道:“他不是辽东监军么?咱们便让他去监军。\” “大哥”赵毅成不解。 “走,现在咱们就去见见这个辽东监军。”苏翎并未解释,而是起身向外走去。 天启皇帝拨付地内帑饷银抵达辽阳之后,辽东经略袁应泰与辽东监军胡嘉栋,均在这第二日上继续各忙各的,居然也是没有碰面。 辽东监军胡嘉栋忙着继续清查府库,核对数目。这数量众多的军需,难免有入错了库、或是登记重复的地方,再说,昨夜也并非是一次性将所有的军需都运到了辽阳,这后续来到的,也得经胡嘉栋之手再行分派。这说到底,是胡嘉栋心存别样心思,不然,直接交给袁应泰,或是苏翎,也就不必这般独自忙碌了。胡嘉栋大可直将京城来地名册一交了事,但既然选择了这般劳碌,这大热地天,胡大人的那身官服,可是让汗湿透,显然让看到,是多么勤勉地一位官员啊。 这边胡嘉栋一边做事,一边等待着那位吴浩晴的归来,这大半天了,却连个音信都没有,胡嘉栋也曾派了个小厮到总兵府瞧瞧,可还没等靠近。便被几个黑甲骑兵护卫给吓得跑了回来。有心想以辽东监军地名义派人去寻,可想了想,便又罢了。\那吴浩晴一张嘴可是出了名的油滑。办事自然也是放心地,否这等秘事如何能让其出面? 苏翎与赵毅成披甲戴盔,带着大群的马队,在辽阳城内是一阵风般地驰过。这先是寻找辽东经略大人袁应泰。便很花了番功夫。原本想着在经略衙门便可见到,谁曾想却扑了个空。连那何丹旭也都不在衙门里。又到袁应泰常去的几个民夫聚集处看了看,却也是不在。 苏翎瞧了瞧天色,干脆也不急了。命人去订了桌酒菜,送到辽东监军胡嘉栋地府上,并传话说晚间辽东总兵官苏翎与辽东经略袁应泰将一起前来拜访。至于胡嘉栋听到时会有什么想法,苏翎暂时没去猜测。 诺大的辽阳城里。即便是多了数千的民夫进进出出。却仍然显得空旷,苏翎叫来钟维泽。令其寻找袁应泰,这下才算是得到消息。原来。袁应泰正在城头上安置那二十多门火炮,这可是袁应泰一直惦记地东西。苏翎与赵毅成都是一笑。倒忘了这回还有这么个东西在,难怪城里找不到。 待苏翎与赵毅成走上城墙,见袁应泰果然独自一人站在辽阳东门镇远楼上,手扶着一门崭新的大炮出神。 苏翎与赵毅成走到全然未曾察觉的袁应泰身后,这才轻声唤道:“袁大人。\” 袁应泰恍然回过神来,转过身,见是二人,便笑着说道:“你们也来看炮?” 苏翎笑笑,说道:“我们来寻袁大人一起去拜访新来的辽东监军胡大人地。也顺便看看这炮。” “他?”袁应泰嘴角**了一下,但没再说什么,而是抚摸着大炮说道:“这炮可是难得的神物,当初辽阳之战,若是有这么多炮,怕是又不一样了。” 驻守辽阳,苏翎从未想过要上城墙防御,是故将辽阳城上地事情,几乎都交给了袁应泰筹划,这大炮还是袁应泰花了半日的功夫,才安稳到城门之上的。眼前这一门,约有两长多长,瞧着也有三千斤左右,粗大的炮筒被搽的十分光滑。 苏翎向远处望了望,问道:“这能打多远?” 袁应泰笑着说道:“同来的炮手说,约有十里地射程,随炮而来地,还有新制的开花弹,一可毙敌数百。” “数百?”赵毅成好奇地也上前摸了摸大炮,说道:“有这么大地威力?” 袁应泰笑着说道:“数百当然不能,但那开花弹,据说在京城里试炮时,能炸开一片数丈方圆,若是建奴列队,这一炮而中,数十还是能成的。\” 赵毅成与苏翎都还从未见过这等大炮射开花弹地情景,对此也无法评判。 “就是笨重了些,”苏翎说道,“袁大人,我打算让那些工匠们,研制出一种轻巧一些的,也能射开花弹地火炮。” “能赶上收付沈阳么?”袁应泰问道。 苏翎一怔,摇摇头说道:“袁大人,这可说不准,这火炮的事,得慢慢琢磨才行。怎么?袁大人急着收付沈阳?” 袁应泰一笑说道:“我不过随口一问,此事当然不急。我说过的,都按你的部署办就是。” 苏翎双手抱拳,说道:“谢大人鼎力相助。” 袁应泰摇了摇收,笑着说道:“不说这个了,走吧,去见那个胡嘉栋。” 三人随即下了城楼,上马直奔辽东监军胡嘉栋的监军府。 等三人到时,那胡嘉栋已经得报,出府迎接。袁应泰、苏翎、赵毅成以及胡嘉栋,这几位如今辽东都司的最高官员们,在门口略为见礼,便入内叙话。 苏翎命人送的那桌酒菜,自然已经摆在厅中。要说这家酒肆,还是苏翎特批,令其可以自由购置一应粮食菜蔬,当然此时辽阳城内的菜蔬可是稀罕之物,这一桌,在京城不过寻常小菜,此地却也得二十两银子的花销。苏翎倒是照价支付,也不容什么推辞。 当下几人由袁应泰做了上,苏翎与胡嘉栋两侧,赵毅成自然是末尾作陪。 场面比较冷清,袁应泰一直阴沉着脸,不论胡嘉栋如何奉承,就是不露笑脸,只管一杯一杯地喝酒。这说话的,便只有胡嘉栋与苏翎两人。 “胡大人翎端起酒杯,示意道。 “苏总兵请。”胡嘉栋面上不动声色,说道。 二人便一口而尽,也不夹菜,相互对视。 “胡大人,”苏翎笑着说道,“这次监军辽东,大人对这辽事,可有何高见?” 胡嘉栋却是没有笑意,冷冷地说道:“高见没有。这战事是你总兵之责,我仅是监军而已。” 赵毅成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胡嘉栋,不过,此时不是他开口的场合,便一只咬紧了牙关。 苏翎并未对胡嘉栋的冷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道:“胡大人,这回的饷银、军需,几时办理交接?” 胡嘉栋稍稍一怔,一时没有接话。这吴浩晴一直没有回来,他尚且不知这苏翎到底是何意思。若是吴浩晴办得顺利,自然可立即办理,若是不顺,那么,吴浩晴说说的那些手续,自然是要拿来办一办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胡嘉栋缓缓说道:“再等几日,所有的军需都清点齐全之后,再谈此事。” 苏翎依旧笑着盯着胡嘉栋,胡嘉栋也毫无示弱,一双眼也直直地对视着。那赵毅成略有些紧张,不知苏翎怎么提出那些银子的事情,袁应泰则两下瞧瞧,微微皱眉,但却就是不说话。 苏翎扭头看向袁应泰,说道:“袁大人,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应泰早就想走,只是碍于不知苏翎是否还有事要谈,此时答应得十分爽快。 胡嘉栋也未留客,便欲起身相送。 苏翎与袁应泰、赵毅成都站起身,向外走去。不过,苏翎却突然回身说道:“胡大人,我准备明日带兵前往虎皮驿一带,请胡大人早些歇息,也好明日一早随军出征。” 这句话来的没有半点征兆,胡嘉栋当即愣在当场,肚子里那些盘算可都没了用处。不过,苏翎一说完,便淡淡一笑,扬长而去。 第十三章 强行监军 次日卯时,天色不过微明,辽东总兵府苏翎已经披挂整齐,与同样着甲带刀的赵毅成以及护卫队长唐平等贴身护卫们走出总兵府大门。$*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 总兵府门前宽敞的大街上,五百名黑甲骑兵已经列成长长的两队,整齐地静候着。\这些新近从那些一等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将军护卫,不仅按着苏翎的喜好将暂新的铠甲染成黑色,且个个都是按着以往黑甲骑兵营的装备配置的。一张弓,一袋箭,腰刀一把,短弩一架,长枪一杆,其余的一应给养炒面一类的,也都装入特制的皮袋之内。\除了长枪是此次另外携带之外,平日里便都是这般装扮。\ 不过,这五百名骑兵护卫,到还是第一次这么齐整地列队出征。\其余的时候,大多是被唐平派人教授必要的技能而隐入总兵府旁院之中,难得一见。\这些护卫中,也是这一次选兵之时,才得以现其中的卧虎藏龙之辈,只是此时,尚还未有期展示其身手的机会。\这日的出征,显然算是使其心动的行动。\是故苏翎身形一现,几乎所有的骑兵护卫们,都齐齐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将。 苏翎策马走到骑兵队前,左右扫视一遍,微微点头。这些护卫骑兵,让苏翎再次看到黑甲骑兵营的影子。自从将顾南等人分了出去,黑甲骑兵营 第十四章 战线前哨 在马上颠簸的辽东监军胡嘉栋,竭力稳住身子,却是将苏翎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立时脸色刷白,全身僵直,那战马已然行的稳了,胡嘉栋却是仍然一阵摇晃。(提供最新章节阅读> 尽管胡嘉栋是被降级使用,顶着立功赎罪的名头赴辽东监军,胡嘉栋可是十分清楚监军所拥有的权利,其所有的盘算,也是基于这种权利之上建立起来的。但,权利这个东西,何尝是能看得见、摸着着的东西?整个大明朝的皇权,是建立在成千上万的文官、士绅之上的,若没有这些人的支撑,天启皇帝,怕也就是一个小儿而已。这放在辽东,也不过是顺着惯性而在百姓心中形成的等级森严的结果。与其说是某人屈服于某种权利之下,不如说是屈服于其心中的那种观念。\ 但此时,这位辽东监军胡嘉栋所拥有的权利,却是遇到了往日名不见经传却新近猛然间崛起的苏翎。胡嘉栋的脸色,也因刹那间想起苏翎的神秘身世以及那些根本摸不清来路、是真是假都难以断定的传闻,而骤然失去血色。与其说胡嘉栋为苏翎的属下挟持而遭受屈辱满心愤恨,不如说此刻为苏翎的胆大妄为而产生性命之忧。 大明朝何尝有过这等行径?除了反贼,又有哪一个敢于将钦命的监军挟持?胡嘉栋也是近五十的年纪了,为官几十年,怕是连听也未曾听过,此时身在其中。焉能不由羞到惊,再由恐至骇?想想如今的辽东,除了苏翎,又有哪一部人马能与其并肩?而朝廷此次费尽钱物,也仅仅是为了这一个苏总兵,征夷大将军。\那么,自己所筹划地,岂不是自寻死路? 胡嘉栋在想什么。苏翎显然并不在乎,这剩下的路上,甚至连看也未看胡嘉栋一眼。这种架势,更使胡嘉栋明白,这位苏将军,至少在辽东是没有任何对手,谁人敢当其锋芒?这样一来,这余下的路途。胡嘉栋默然无声地随军而行,老实的就如是苏翎军中的一名侍从。若不是那身官服,可是半点差别都不见。 临近午时,或许也是因辽东监军胡嘉栋的忽然变得顺从,苏翎、赵毅成率五百黑甲骑兵提早抵达虎皮驿。\ 虎皮驿,作为辽阳与沈阳之间的一处堡寨,规模并不算大,往日也就是一处驿站,外加一些供沈阳、辽阳间歇脚的酒肆、客栈等等。聚集地百姓人户。倒是不算多。但按着辽东驻防的堡寨模式,也修筑有堡墙防御设施。不过,自打沈阳失陷。此处也被努尔哈赤的八旗攻陷,将一应石墙、垛台。全都损毁,只留下处处可见的断壁残垣,衬映着几缕野火青烟。当然,所有的百姓、店铺主仆,早已被战火驱尽。 金正翔、彭维晓两位游击将军,率本营人马共计一万,进驻虎皮驿,便是选了这些断壁残垣作为依仗,立下大营。 苏翎摔黑甲护卫骑兵抵达虎皮驿,这率先见到的,便是互为犄角的两处营盘。\只见依着以往虎皮驿堡墙,所有塌陷断缺处,都另立着木栅,外面则是遍布鹿角、拒马枪,最外面,则是一圈两人深的壕沟,沟底也布下削尖地木桩,这出入只有前后两处寨门,也是矗立着几层拒马与鹿角。而昔日残留的堡墙上,则都能看见弓箭手与鸟铳手地身影,几杆大旗也肃立其上,迎着夏日微风,哗啦啦不停地作响。 距离虎皮驿五里处,苏翎的先导骑兵,便与金正翔营的游骑哨探接触,两边各自回报。等苏翎率队临近时,金正翔与彭维晓,已带领各自的护卫骑队,前来迎接。 “大哥。\”金正翔与彭维晓一齐叫道。 “沈阳如何?”苏翎略微点头,随即问道。 “大哥,”金正翔笑着说道,“等进营再说吧,虎皮驿安稳如山,不必担心。” 既然这么说,苏翎点点头,随即由金正翔与彭维晓前边先导,进入大营。两人带着本营,就在虎皮驿原址的两侧扎营,中间虎皮驿倒成了两营之间的通道,一应粮草军需等,都置放在此处,那些遗存的房屋,倒真是合适存储的。而苏翎,正是被迎进虎皮驿残留地一所宅院内。自然,这里已被收拾干净,所作也不过是扫除灰烬而已。那努尔哈赤攻陷之后,也仅仅是掠走了物品、家具,对房屋倒还未损毁,想必是等着自用,留了下来,此时倒是给了苏翎方便。\ 至于那位辽东监军胡嘉栋,则被苏翎特意安置到一处残垣缺口处地营帐内,那里是两营防御重点,不仅布满重甲装备的士兵,且都是一副如临大敌般地神色。当然,那些明军士兵,见到这位身着显目官服的文官,自然是纷纷露出诧异地眼神,但职责所在,却是不容过多分心。以至没过多久,胡嘉栋的身上,已经再无一人注目。饮食倒是有一人专门送至,但也是一句话不说,让新任辽东监军胡嘉栋感受到从未有过地寂寥之情。这种导致无助的感觉,甚至连昔日急行逃离辽阳城时也从未有过。 苏翎摔黑甲骑兵护卫略作收拾,便在金正翔、彭维晓的陪伴下,巡视左、右两座大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苏翎才巡视完毕,其一应防御设施、兵力部署以及应急预设,都十分满意。当然,这些步骤及防御手段,都是金正翔、彭维晓自黑甲骑兵营中做熟了的,此时不过是扩展到独立一个营而已。对于这两位兄弟,能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初步具备了独自带兵能力,苏翎深感自豪。至少从所见到的来看,苏翎挑不出不妥之处。 巡视完毕,苏翎在金正翔、彭维晓陪伴下回到住处,在难得完好无损的厅内坐下,开始商议战事。 “说说吧,”苏翎说道,“沈阳城那边的情形如何?” “大哥,”金正翔说道,“我们二营自到虎皮驿起,便照旧广派游骑,哨探军情。\不过,那沈阳城内的八旗兵,却是没什么异动。那些游骑,见了我们的哨探小队,都是随即退回,没有半点交战的意思。” “是这样?”苏翎有些起疑,问道,“所有的八旗游骑都是如此?” “是的,”彭维晓补充到,“大哥,我们派出游骑哨探之后,那沈阳城内的八旗兵知道后,连浑河以南的地域,都不再进入。如今在浑河以南,白塔铺到奉集堡之间,我们的游骑可以自由往来。” 苏翎细细思索片刻,说道:“你们没有越过浑河吧?” “没有,”金正翔说道,“大哥,八旗只在浑河桥对岸加派了一千人马,并在桥上设置了拒马、木栏,完全是一副据河而守的态势,并无一兵一卒渡过浑河。\” “起初,我还担心沈阳城内的八旗兵会出城袭击你们两营。”苏翎说道,“这么个情形,却是没有想到。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哥,我们起初也是疑心,一直万分小心,不敢有丝毫疏忽。”彭维晓说道,“若是对面八旗兵故意示弱,引我们去攻,再来一次野战,怕是我们两营目前的战力,还不好对付。不过” 说道这里,金正翔看了看彭维晓,接过去说道:“昨日晚间,我们挑了五十名一等兵,趁夜绕行二十里,渡过浑河,在沈阳城下绕了一圈,却是没遇到一个八旗兵的拦截。\” “没有巡哨?”苏翎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金正翔继续说道,“大哥,据昨夜的行动来看,沈阳城四周,除了浑河桥头有八旗驻兵外,再没有八旗兵马扎营,剩余的都在沈阳城内。那些一等兵还带回几个沈阳城外的百姓。” “问过了么?”苏翎问道。 “问过了。”彭维晓说道,“大哥,你猜如何?那八旗兵如今在沈阳城内倒是还有五千左右,其余的,还有零星而来的女真人,约有万人左右。” “是兵?还是女真百姓?”苏翎问道。 “是女真百姓。”金正翔说道,“这些都是自赫图阿拉以及界凡那一带迁来的,携家带口的,不过,连头牛都没有。这些人到了沈阳城内,便与那些汉人住在一起。据说,是按每户人数而定,大户人家住得多一些,小户的便少,由那些汉人人家供应吃食。” “他们不走了?”苏翎动了动眉毛,问道。 “正是。这些人晚间与汉人合住,五月初,开始白日出城种地,也不知是种的什么,这个时节,种什么也赶不上收成了,据说是从山里**来的什么种子。” “不仅是这些人,”彭维晓补充道,“那数千汉人降兵,也是如此,白日出城,晚间回去。到这月初才算没有再动。”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么说,那萨尔浒、界凡一带,已经养不活这些女真百姓了?” “大哥,想必必是如此。”金正翔笑着说道,“那努尔哈赤向来都将人口往山里掳,何时见往外迁的?这回,定是要让沈阳城内的汉人分担一些粮食供应。” 彭维晓笑着说道:“大哥,你说这般情形,他们哪儿象要攻打我们的架势?” 第十五章 小胜暗袭 金正翔与彭维晓所得到的消息,即便苏翎预料到努尔哈赤的内乱所必然产生的疲弱趋势,却是没有估计到这种程度。这守势岂不是太过示弱了?苏翎一时没有说话,在心琢磨着如何应对。 金正翔笑着说道:“大哥,我们来本是借着八旗兵练练兵,若是这样下去,可是没什么用处。八旗兵如今只守不攻,我们暂时没什么威胁。所以” 苏翎一笑,说道:“所以你们要主动拿八旗的游骑练练?” “正是。”彭维晓说道,“大哥,那些八旗游骑也就百人左右,只白日里在浑河以北出没,我们都已摸清楚了,还是趁夜渡过浑河,先拿第一批游骑开刀,地方我们都选好了。” 金正翔又说道:“大哥,这种袭扰战术,跟在千山堡差不多,只不过地势不同。我们已经选好了一个村子,正是那批八旗游骑必经之路,只要趁夜潜入,不走漏风声,全歼一百八旗兵还是有把握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战决。” “是。”金正翔与彭维晓齐声应道。 “大哥,放心,我们都琢磨透了,绝不会恋战,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就撤回来。”金正翔笑嘻嘻地说道。 “用多少人?”苏翎问道。 “也是一百。”彭维晓看了看金正翔,金正翔点点头,表示赞同。 “都是那些一等兵?”苏翎说道。 “正是。”金正翔说道。“也该这些兵出手了。不然。那些二等兵还不会服气。再说。这些一等兵是不是都上得阵。还得那真刀真枪练练才好。” 苏翎说道:“好。你们自己定下便是。不过。得把那胡嘉栋带上。” “带上他?”金正翔一愣。说道。“大哥。那不是个累赘?” “就是。”彭维晓也跟着说道。“大哥。倒时候一打。还得抽人照料这位胡大人。岂不是麻烦。” “不必。”苏翎摇摇头。说道。“只要一个人看着他便是。他不是监军么?我这回是专门让其上阵见识见识。你们不必特意看着他。给他付铠甲、兵器。让他也当一回兵。” “大哥。若是战死了。如何是好?”金正翔担心地说道。这胡嘉栋毕竟是一位监军。也算是官职不小地文官。乱军之中。谁知道会不会有流矢找上他? “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苏翎无所谓地说道,“你们就当他是个兵带着便行。战死了我给他报功,若是他敢误事。你们直接按军法处置便是。” “是。”金正翔、彭维晓齐声应到。 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两位游击将军可不是特意要怜惜辽东监军胡嘉栋的性命,对于这种人。还当真不如那些二等兵有用。当下,金正翔与彭维晓各自回营安排军事。苏翎则与赵毅成、唐平带着几个护卫,慢条斯理地在军营内四处巡视。 最后。快近黄昏时分,苏翎与赵毅成登上一处垛台,遥遥向沈阳方向眺望,但只见远远地天地相接处,只能见到几片浮云青烟,却是看不到沈阳城的影子。 护卫队长唐平也登上垛台,说道:“禀报将军,属下已将今夜出战的消息告诉了胡嘉栋。” 苏翎回头与赵毅成相对一笑,问道:“那胡嘉栋说什么?” “将军,胡嘉栋一言未。不过,那脸色可是白得吓人。”唐平也面带笑意地说道。 “将他看紧了,别再逃了,”苏翎说道,“这人也不是头一次跑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唐平说完,便下去调拨护卫,轮流看住胡嘉栋的营帐。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你这是专门吓唬胡嘉栋来着?”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不是说过么?要在咱们熟悉的地方与敌人决战。这一片,便是咱们的战场,”说着,苏翎用手对着四周划了个大圆,接着说道:“那胡嘉栋想玩他们那一套,我们可不必多费功夫,让他来此见识见识,便知道这辽东,到底靠地是什么。” “也让他知道,这辽东,到底是谁说了算。”赵毅成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苏翎扭头撇了赵毅成一眼,说道:“也算是这个意思吧。” “大哥,真不怕胡嘉栋死掉?”赵毅成问道。 “看他的命了,”苏翎说道,“对付这种在官场上混迹多年地人,单是几句话,是没有用的。咱们让他来监军,不是正好名正言顺嘛。当真死了,也就罢了,咱们为了他,可是浪费了多少心思?哪儿有这么多时间。以后不管是谁来,都是这么对付。” “若是不怕死的呢?”赵毅成问。 “不怕死的,如今在大明朝,也不能说没有,这种人,咱们倒是可以交交。”苏翎笑着说道。 正说着,那护卫队长唐平却又回来了。 “将军,那胡嘉栋说,想与将军见面详谈。”唐平说道。 “不见。”苏翎断然说道,“你就说,让他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好杀敌立功。” “是。”唐平答道,随即下去传达这句令胡嘉栋有口难言的话去了。 当夜午时,金正翔与彭维晓亲自带队,借着月光,悄悄离开大营,向沈阳方向行去。两人并未向苏翎禀报,只令两营中军官遇事向苏翎请示,便各自带着自己营中的那些一等兵们离去。最初商定地一百名一等兵,到出时还是做了调整,连同接应的骑兵在内,约有五百骑兵。他们将骑马抵达浑河岸边,在一处水浅的河湾处下水,潜过浑河,然后继续步行抵达设伏地村落。接应的骑兵则也在岸边潜伏下来,等待天明。 因马匹无法渡河,这些潜伏过去的都是步兵。为此,苏翎曾说过的那种长斤斧以及斩马刀等兵器。都被携带过去,当然也少不了那种蘸着剧毒地短弩。这可是在千山堡一带伏击敌人时的利器,短兵相接之前地那一刻,能造成敌方在瞬间之内的大片伤亡。这种情形,倒是令金正翔与彭维晓想起过去的那些时光,为了争抢渡河过去伏击的名额。两人出之前便有过争论,最终还是由彭维晓留守浑河岸边接应。 那辽东监军胡嘉栋,在唐平扔给其地一副铠甲面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不能放下身段,哆哆嗦嗦地脱下官服,换上铠甲,将不知多久没有用过地腰刀挂在腰间,然后扣上头盔。等穿戴整齐,这付打扮可是没有半点监军地模样了,只是一个小卒而已。夜里行军,胡嘉栋没有出声,只是在过河时,遇到点麻烦。金正翔不得不让两名会水地一等兵将胡嘉栋托过浑河。这一身的泥水。更是淹没了品级地差别。 行动将在黎明时分展开,苏翎与赵毅成这一夜都有些失眠。担心两位兄弟安危的心情,还从未有过这样地状况。要说苏翎与兄弟们也是久经战火了。金正翔与彭维晓也不是头一次担当出击的任务,但苏翎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许。八旗兵在受袭后的反应,才是苏翎真正担心的危机。 按此时得到的消息判断,自然是一击得手,但若是沈阳城内的八旗骑兵前来追击,那些步行的兄弟们,可是难逃追敌地马刀。这一切,都要求战决,且要全歼所有敌骑。 漫长地夜终于过去,苏翎与赵毅成都站在高高的垛台上向北望。尽管知道太早,两人还是站在这里迎接朝阳地升起。 “大哥,”赵毅成看着苏翎的背影,叫道。 苏翎回头笑笑,说道:“怎么,你不也是急么?” “呵呵,”赵毅成也笑着说道,“大哥,我是说,这次若是八旗兵没什么反应地话,这努尔哈赤可当真是衰败了。咱们是不是动动沈阳城的心思?” “哦?”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这事不是说过了么?你也打起沈阳地主意了?”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大哥,我总觉得太慢了些。大哥,我总在想,你说的那南洋、西洋等等之事,那是多大的一片天啊。” 苏翎看着逐渐升高的太阳,缓缓说道:“是啊,若是能早些开始治理辽东,那海上的天,也会早一天见到。” 赵毅成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瞧到远处出现大队骑兵的影子。 “大哥,他们回来了。”赵毅成说道。 苏翎连忙看去,见渐渐奔近的大队骑兵,果然是打着明军旗号。 “走,下去看看。”苏翎说着,率先走下垛台,两人便一起向营门处行去。 金正翔、彭维晓带着各自的一等兵们,显然是凯旋而归,尽管有不少士兵身上都还沾着鲜血,有的还有简单包扎起来的伤,但每一个骑兵的脸上都绽开着笑脸。马背上有些士兵还拿着战利品,铠甲、兵器,而其中几十匹马背上,居然是几十颗捆在一起的人头。 “大哥。”金正翔奔到苏翎面前,叫道。 “如何?有多少伤亡?”苏翎问道。 “伤了三十九个,都是轻伤,无人阵亡。大哥,我们可是将人都带回来了。”金正翔自豪地说道。 苏翎也是满脸喜色,望着这些战士们。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忽然跳下马,奔到苏翎面前,说道:“苏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十六章 各有所专 面前这位披挂着一身簇新的梅花甲,但却沾满污泥的人,不用说,正是辽东监军胡嘉栋。那几缕长须早没了冉冉气势,兀自挂着几滴半黑的水珠儿,随着胡嘉栋微微**的嘴角向下滑落。此时胡嘉栋看向苏翎的目光之中,是百感交集,满是迫切,不过,苏翎却在其中没有看到半点儿怨恨。 这副神情,使得苏翎略微疑惑,不知胡嘉栋在这场伏击中,到底得到了什么。能够肯定的是,这回置身沙场之中的环境,会给胡嘉栋带来极大的刺激,至少能够让其明白,这能不能活命,一是取决于自己的武艺,二是同伴的相互守护,这三,便是上阵杀敌的次数。 自古以来,不论哪一个英雄,即便是再勇猛过人,斩将杀敌犹如探囊取物,却也终将死于战场,何况是胡嘉栋这种文官?经过这一战,胡嘉栋应该明白了,眼前这位辽东总兵官苏翎苏将军,绝不会让胡嘉栋再如往常惯例,即便是逃了,也不过是降级而已的惩罚。 这在大明朝,是对文官的一种恩惠,是自朝中大员直到府县生员都会维护的通则。犯事的文官们,过不了多久,便会如胡嘉栋这般重新起复。所以这做官的好处,便是几乎能称得上“后顾无忧”。当然,武官也是有特权的,战败者,或是犯罪者,尽管不能与文官相比,但只要向朝廷捐输马匹、粮饷,便可以得到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如今赴辽援兵之中,这种武官可也是不少。 胡嘉栋在路上便也想明白,自己与苏翎斗,唯一的结果便是还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厮杀场面。这回是大胜而归,可难保下一次,不会中一枚流失,甚至只要那些同行的士卒不予守护,自己这条性命。定要“捐躯”。最初胡嘉栋还准备给苏翎罗织一些罪名,以报复其对自己这位监军的放肆行为,待到了那些如狼似虎且对自己根本就是视作无物的士兵之中,胡嘉栋才明白,什么叫束手无策。 权利,在无视权利的人眼里,一钱不值。在辽东,唯有苏翎。手握生杀大权,这才是权利的基础。或许胡嘉栋明白的不算晚。这性命,还得向苏翎索要保障。 当然,苏翎短暂地迟疑,让胡嘉栋充满希望的目光隐隐黯淡。还好,这并未持续太久。 “胡大人,”苏翎说的缓慢而清晰,“此次亲临前哨杀敌,当真不易啊。” “那是,那是。”胡嘉栋应付着说道。 “胡大人还是去歇息片刻,洗洗沙尘,晚些时候再谈吧。”苏翎说道。 “是。”胡嘉栋配着这身铠甲。这回话倒也有些像是苏翎的部属。 说完。那唐平便命一名护卫骑兵带胡嘉栋回到自己地营帐。梳洗一番。 这边苏翎与赵毅成也未再与金正翔、彭维晓多说。一群大胜而归地骑兵们纷纷入营。那些伤患自有随军军医疗伤。上药包扎。其余地。则收拾战利品。将缴获地铠甲器械摆在校场边。供营内那些还从未上过阵地士兵们抚摸、查看。而那些人头。自然也要炫耀一番。在一根高高地木杆上。摇摇晃晃挂起一长串。 苏翎与赵毅成站在营中。看着校场边那些被允许观赏地士兵们。还有指着人头议论纷纷地成群不当值地官兵。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还是这种法子练兵好。就这些人。怕是也会胆子壮一些。” 苏翎还未回话。便见金正翔、彭维晓走近。想必已经安置妥当。 “大哥。”金正翔说道。“这些一等兵还都是好样地。这回没费什么力气。” “你们后撤时,沈阳城内地八旗兵没有出来?”苏翎问道。 “没有。”彭维晓接过去说道,“我们还在浑河南岸等了小半个时辰,想看看八旗兵多久能派出追兵。但没等到,又不敢太久,便回来了。” 苏翎想了想,说道:“八旗兵真的弱成这个样子?” 金正翔说道:“大哥,若一直如此,我们打算就这么零打碎敲,打掉那些游骑。不出来最好,我们就这么练下去,等我们都轮上一遍,这营兵也就差不多成了。” 苏翎说道:“游骑派出去了么?” “放心,大哥,”彭维晓说道,“游骑一直监视浑河桥上的八旗兵,那边一动,我们便能知道消息。到时候看人多人少,再定是否一战。” “好。”苏翎点点头,说道,“有把握的仗,才值得一拼。你们以半月为限,到时让其余几营上来轮换。” “是。”金正翔、彭维晓齐声应到。 苏翎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逃兵呢?” 金正翔笑着说道:“大哥,这些东西一摆,”说着,金正翔指了指那些人头及战利品。 “这逃兵的问题,也该好办了。”彭维晓接着说道。 苏翎笑着点头,表示清楚了。那些逃兵,可也不是傻子,这逃亡的风险,比起屡战屡败来说,自然要小,但此时情势一变,己方连番胜利,自然该多思量一番了。 “那胡嘉栋当时如何?”赵毅成问道。 “他?”金正翔一脸的不屑,说道,“除了杀敌时没动,其余时候都在哆嗦。倒是没碍事。” “他一人留在后面,没逃?”苏翎笑着问道。苏翎当然不信胡嘉栋会操刀上阵。 “没有,”金正翔说道,“这人胆子太小,最后收拾战场时,我将他拖出来,让他杀死一名伤兵,他可连刀都握不住。” “哦?你连他也练上了?”赵毅成问道。 “当然,不然去干吗?”金正翔说道,“最后,还是闭着眼,双手抱刀才刺了一刀。” “难怪。”苏翎说道,“我瞧胡嘉栋适才的气色倒比走时要好一些。” 赵毅成笑着问道:“大哥,这胡嘉栋,算是服帖了?” “难说,”苏翎笑着答道,“走,咱们去看看我们地监军大人。” 苏翎、赵毅成便带着骑兵护卫去寻胡嘉栋,至于那两位游击将军。可不想多见监军大人,自去两营处事去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辽东监军胡嘉栋胡大人,已经卸了铠甲,将就着用一桶井水略略梳洗了,再次换上那身官服。算是又有了些精神气,不过,昨日那一番奔波,这官服上却也满是尘土,胡嘉栋略加拍打,便是一片灰尘。 “胡大人。”苏翎、赵毅成悄然出现,让正整理仪容地胡嘉栋吃了一吓。 “苏将军。”胡嘉栋一脸的木然,指了指营帐内地一张小凳子。“请坐。” 苏翎看了看胡嘉栋。便走过去坐下,胡嘉栋、赵毅成也各自寻了小凳落座。这座营帐。也算是给予胡嘉栋的优待,独自一人入住。倒是不嫌气闷。 “胡大人,你有何话要说?”苏翎淡淡地问道。 胡嘉栋抬起头。望着苏翎,又看了看赵毅成,低着嗓子说道:“苏将军果然带地好兵,勇猛过人。” 苏翎一笑,说道:“胡大人亲临战阵,也算是胆魄人。” 胡嘉栋咧着嘴,露出一丝笑意,但其干瘦的脸上,苏翎与赵毅成看到地,却是有些凄然地味道。 “苏将军,”胡嘉栋说得缓慢,“你打算将我留到几时?” 苏翎紧盯着胡嘉栋,却没说话,营帐内顿时沉闷起来。 “胡大人,”苏翎也缓缓说道,“监军一职,不就是随军出征的么?” 胡嘉栋死死看着苏翎,许久,才颓然叹了口气,说道:“苏将军,你真打算让我死在辽东?” 苏翎面色一沉,说道:“胡大人,在这辽东,战死的官兵、百姓数以万计。自抚顺失陷以来,辽东文武官员阵亡的,也有数百之多,那么他们,又是谁让其死在辽东的呢?” 胡嘉栋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苏翎,说道:“辽东边镇,武备糜烂,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那么胡大人,今日的辽东又将如何?”苏翎紧接着问道。 胡嘉栋微微低头,略略寻思,说道:“全靠苏将军力挽狂澜。” 苏翎昂着头,说道:“不错。说力挽狂澜,也不算虚言。我与那些兄弟们,还有那数万士卒,才是收拾辽东的主力。胡大人,你说你这监军,能做何事?” 胡嘉栋语塞,监军监军,自然是监视、督促军伍所设,如今这幅模样,如何做得到? 苏翎说道:“胡大人,如今我便明说,你也不是没用,至少今日,你不是也手刃一名敌兵么?” 胡嘉栋一怔,倒没想到苏翎会说这个,当然,当时地情形,可不像苏翎说的这般。 “胡大人,今日咱们就将话说明白了。”苏翎说道,“我需要朝廷地粮饷、军需,胡大人若是能做到这一点,保证我的人马能及时得到补给,那么,你仍旧是监军大人,有朝一日收复旧地,这里面还有你胡大人的一份功劳。” 不待胡嘉栋说话,苏翎紧接着又说道:“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胡大人还想动什么心思,休怪我手下无情。” 胡嘉栋头也不抬,死盯着地上,一句话不说。此时说什么,也都是苏翎说了算,胡嘉栋还能怎么办? 苏翎又再次说道:“胡大人,你做你的官,我带我地兵,咱们相互扶持最好。今日我说的话不要嫌难听,早说早好。这辽东一旦有了捷报,不会少了你的名字,这只需胡大人在朝廷的粮饷、军需上,多花些功夫写上几笔,不会累着半分。另外,这一路上的运送事宜,也要胡大人协助经略袁大人一起办理的好。在辽东,你只需办理这些事务,你能做到么?” 胡嘉栋听了这番直白不能再清楚的话,缓缓点头。这种武人之间的直爽,胡嘉栋倒是没有经历。文官之间向来是讲究起承转合,凡是讲究个含蓄,有个意味是最好地,哪儿会这样说地粗鄙不堪?令人颜面扫地?但苏翎的话,却是句句在理,气势上也没有完全将人逼入绝境地样子。细想下来,以苏翎的所作所为,此时能坐在这里说这些,不反倒是给了胡嘉栋几分面子? 苏翎缓了缓,接着说道:“胡大人,今日不妨将所有地事儿都说透了。你们文官,要的不过是个名,这升官晋级,到这辽东也是要凭着军功。可我们这些武职,可是拿性命来换地,就如今日,胡大人也亲历了一场,那是如何一个情景,想必胡大人不会忘了吧?” 胡嘉栋身子一哆嗦,显然是被苏翎的话勾起了记忆中的那一刻,那当真不是耍嘴皮子、写几篇文章便能替代的场面。文官用笔,武官用刀,这自然是黑白分明的。当然,这二者杂在一处,可不是胡嘉栋的主意,大明朝以文御武,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苏翎此时,只是给胡嘉栋胡大人,重新上了一课。 “胡大人,”苏翎一面观察着胡嘉栋的神情变化,一面接着说道:“这文武两道,各有专攻。论文章,我自不敢与胡大人相提并论,但这军事,却不是读几本兵书便能办得好的。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这场面在赵毅成看来,有些滑稽可笑。自己这位大哥偏偏要在这里给那经过苦读入仕为官的胡嘉栋上课,传出去,岂不当真好笑? 不过,胡嘉栋显然不会笑。苏翎的这番话,若是细想起来,当然是有道理的。作为文官,胡嘉栋自然也会对辽东做一番评价,只是没有苏翎说得这么直白罢了。那杨镐不知兵,袁应泰也不应算,而熊廷弼,光是那脾气便不会有人赞赏,至于苏翎说的,直接归结于重文轻武之上,也未尝不是一个关键。 苏翎接着说道:“胡大人,如今你我各自专责,这辽事必然不会再走旧路。” 胡嘉栋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年轻将军,缓缓点头,说道:“好吧,就依你说的办。” “好,”苏翎说道,“胡大人爽快,咱们明日一早,便回辽阳。” 第十七章 工部库存 辽东监军胡嘉栋一事,算是被苏翎用不是办法的办法给收拾了。不过,这原定次日一早返回辽阳的日程,却是没有照办。 事情仍然是出在辽东监军胡嘉栋身上。这位岁数不小的文官,跟着苏翎不过奔波了五六十里,还算挺得住。随后夜里过浑河时又湿了全身,搞不好战事未起也出了身冷汗,再加上回来后又用冷水激了身子,苏翎与其的对话又让其焦虑许久,到了晚间,便浑身火烫,大汗淋漓,生生将一身官服都浸透了。 若不是护卫队长唐平过来巡视,胡嘉栋的病情怕还是不为人所知。禀报苏翎之后,当即有军医过来查看,又撬开牙关给其灌了碗药,算是做了应急处置。 苏翎与赵毅成瞧着胡嘉栋烧得通红的面容,均觉得不太好办。这个岁数,经过这一番折腾,可难说得紧。二人费了番功夫好容易算是了了此事,却摊上这病,使得二人都是眉头紧皱,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此时在大明朝,这病人是否能挺得过去,都看体质,汤药不过是应急,况且随军军医拿手的不过是刀枪箭伤等外伤包扎,对这等热,也说不出什么来。当然,着凉热那是都知道的。 午夜时,苏翎又命人给其熬了碗姜汤,硬灌了下去,用这土方试了试。还好,出了身汗,热度稍退,人却仍然不醒。次日一早,苏翎见其仍然沉睡,便推迟了行程,再留一日。到了晚间,那胡嘉栋才悠悠醒转,却仍然浑身无力,说句话都是费力。 苏翎与赵毅成一商量,决定不论如何,次日都要返回辽阳。这军营中养病,只能是个累赘。没半点益处。胡嘉栋此时,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再说。于是,第二日早上,苏翎便护卫们寻来一辆大车,铺上厚实的草料,将那胡嘉栋载上,一路向辽阳返回。好在这一路驿道仍然完好无损,颠簸得不算厉害。至少抵达辽阳时,胡嘉栋并未出现病情加重的迹象。 一回到辽阳城内的总兵府。苏翎便面临着无数要处置的事情。不过,那胡嘉栋却仍然是要先救治的要事。这请医生、抓药等等,自然是立即便办的,只是苏翎走后。钟维泽已经配合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将胡嘉栋带来的兵马全数缴械、另行安置,就连那些从人,也都视其能力,另外划归袁应泰属下办事。那个吴浩晴,却是仍然软禁在总兵府内,不许出门半步。 这样一来,胡嘉栋可是没人照料。苏翎只得在总兵府旁的一所宅子里。将胡嘉栋安置下来。不过,这照料病人。那些五大三粗的骑兵护卫们,可不是拿手地事。鉴于胡嘉栋的身份。也因苏翎与赵毅成在其身上花了过多的心思,这胡嘉栋原来的从人。不论地位高低,可是一概不会再回到胡嘉栋身边。由此,赵毅成提起颜如雪的那些女人们,建议趁此机会,在胡嘉栋身边安插进去。 于是,就在苏翎等人回到辽阳的当夜,那颜如雪便带着三名女子,头戴毡帽,裹着件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地从总兵府后门进入府中。护卫队长唐平将颜如雪以及那三名女子安置到后院的一所僻静的屋子内等候,并安排几名护卫守在门口。 此时,苏翎与赵毅成,正在前厅听取钟维泽地禀报。 “禀报将军,辽东经略袁大人已经清查了银库,的确只有四十五万两饷银。”钟维泽说道。 苏翎略略笑了笑。却没说话。那赵毅成却问道:“袁大人如何?” 钟维泽说道:“袁大人当时十分气恼。说是要奏明朝廷。将胡嘉栋治罪。” 苏翎连忙说道:“袁大人当真写了?送出去没有?” “袁大人当夜便写了奏书。不过。据何丹旭说。那奏书还未送出。袁大人说是要等将军回来之后。商议之后再定。”钟维泽说道。 “还好。”苏翎点点头。说道。“真送出去了。便麻烦大了。” “就是。”赵毅成说道。“咱们在胡嘉栋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真要让袁大人就这么给废了。可是白白费劲了。” 苏翎对钟维泽说道:“你一会儿给何丹旭送个信儿,就是我明日去拜访袁大人,让其先安排一下。” “是。”钟维泽答道。 “胡嘉栋地清册查到了么?”苏翎又问。 “都查到了。”钟维泽答道,“眼下清册都在袁大人那里。” “你看过了?”赵毅成问道,“都有什么?” “属下看过。”钟维泽说道,“详细数目属下只记得大概。” 苏翎说道:“都有什么?你约略说说便好。” “属下记得,除了饷银,还有部分粮草尚未运齐之外,其余的倒是都与清册相符。”钟维泽说道:“计有:火药六万斤,硝黄八千斤;千斤以上火炮二十六门,将军炮五十门,灭虏炮二百门、虎蹲跑三百门,各色弹丸近五万枚。这些都是由袁大人亲自接收的。另外,还有铠甲三万付,梅花甲八千付,梭子甲五千付,紫花甲五千付,腰刀三万把,长枪二万杆,弓一万张,箭约三十万支,挨牌五千付。” 钟维泽一口气说出这么些军需,倒让苏翎与赵毅成听得直愣神。 “这不是将工部军器局都搬空了?”赵毅成笑着说道。 “有可能。”苏翎点点头,说道,“除了火炮,没有鸟铳之类的火器?” 钟维泽说道:“清册上倒是有三眼铳、鸟铳以及噜密铳等记载,总计三万之数。不过,入库地只有三眼铳五千柄,鸟铳五千,其余的不知是还未运至,还是本就没有。袁大人已经派人去海岸边查问了。” “粮草有多少?”苏翎再次问道。 “已经入库的有十万石,据袁大人说,还有二十万石积压在海边,正6续运至。”钟维泽说道。 赵毅成脸上止不住露出喜色,看着苏翎说道:“大哥。这些粮食,足够用到年底了吧?” 苏翎摇摇头,说道:“还有四万多人马正向辽阳赶来,这都指望着这些粮草,年底是不够的。” 话是如此,但苏翎的脸上,却也是满面喜悦之情。毕竟这些军需多得让人看花了眼,若非是大明朝顷全力运送。仅靠千山堡那点人,还不知道哪辈子才能得到这么多的兵器甲杖。 “大哥。”赵毅成又想到什么,说道,“不是广宁一带还有粮草运送么?”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若是加上广宁的,倒是够用到明年开春了。” “可惜,”赵毅成说道,“若是从海上直接送到镇江堡倒好了,这还的再运送一次。” “你是说这些甲杖?”苏翎看着赵毅成,笑着说道:“不麻烦,让镇江堡以及金州、海州所部。都到辽阳来换装便是。正好练一次兵。” 赵毅成摸摸脑袋,笑着说道:“这样最好。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苏翎笑着说道:“余彦泽所部、曹正雄一部,还是要运地。这都交给祝浩一部去办吧。明日。我见过袁大人之后,咱们便开始将这些东西。都用上。” “大哥,”赵毅成又问道,“你说那四万多兵马到了辽阳之后,如何安置?” 苏翎皱了皱眉,说道:“这倒是有些棘手。眼下咱们兄弟可都抽不出人来了。” “还是分到城外地营里?”赵毅成说道。 “就是分,也分不完。”苏翎说道,“就眼下这些营里的兵,还没练好,再多只有添麻烦地。就是不知新来的武官中,有没有咱们能用地。” 赵毅成迟疑地说道:“大哥,你说要让外人来掌兵权?不妥吧?” 苏翎犹豫地说道:“我知道不太稳当。可眼下能独当一面的,还有人用么?” 赵毅成没有回答。不说苏翎那十几个兄弟如今都各自独掌一营人马,以往千山堡出来地兵,几乎都在成倍扩充的军营中担任低级武官地角色。就这样也只能慢慢消化,将新近扩展的兵力形成战力。要说再消化这四万人马,怕是太贪心了些。 想了片刻,赵毅成说道:“大哥,不如想个办法,从那些新兵之中提拔些人出来?” “新兵?”苏翎说道,“担任小队队长倒是可以,可眼下要地是独自管带一营的人。那可不是一身武艺能办得好的。” “那只有从那些武官中选了?”赵毅成似乎很不甘心地说道。 “眼下我只想到了这个主意。”苏翎说道,“这四万人,据说有多半都是关内来的,难说其中有没有能用之人。这件事,你跟钟维泽好好打探一下,看有没有合适地人选。” “是。”钟维泽在一旁答道。 赵毅成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哥,咱们的那些事,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了底细,怕是会有麻烦。” 苏翎想了想,说道:“看来,你的那些哨探,也得重新扩充一批了。” 赵毅成心中一动,问道:“大哥说的是” “嗯,”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这部分,你们也好生商议一下,要专成一部,不要与原来的人混在一起。不过,这物色的人选,你们可要仔细了。” “是。”赵毅成答道。 苏翎看着钟维泽,又问道:“派去与胡秋青联络的人回来没有?” “已经返回辽阳,胡将军传话说,这几日便要亲自来辽阳,不过,时间未定。”钟维泽说道。 “好,胡秋青自己来最好,还有不少事要商议清楚。”苏翎说道。 “那些工匠的事安排地如何了?”苏翎又问。 “将军。”钟维泽说道,“昨日已经启程前往镇江堡。由祝将军派人护送。” “那个什么高卡乌斯、安东尼奥、乔奥呢?”苏翎倒是将那三人地名字说的顺溜。 钟维泽眨了眨眼,显然是对这三人地名字有兴趣,说道:“是另外派了一个骑兵小队护送的,由顾南将军亲自挑选地。” 苏翎想了想那些事情,不由自主地说了声:“时间啊,还得慢慢来。这真让人磨练性子。” “是啊。”赵毅成也附和着,说道。“这急又急不得,慢又慢不得。大哥,这比打仗可要费神。” 苏翎笑着说道:“你现在也有这种想法了?咱们这才是一个辽东而已,想想朝廷上,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该如何?” 赵毅成一怔,随即试着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大哥,你别说。这皇帝还真不好当。光这一个胡嘉栋,便让咱们这么费神,那朝廷上多少文官老爷,我猜那官儿越大。越是老奸巨猾” 说道这里,赵毅成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说道:“难,难。还是咱们地法子痛快。” 赵毅成的模样,让苏翎笑出声来,说道:“又不是让你去做那把椅子,你难什么。不过,这回朝廷给的东西可当真不少。就冲这个。日后。咱们还得谢谢那位少年。” 赵毅成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哥。听说当今皇帝才十几岁?” “你不知道?”苏翎问道:“徐熙的那些文书中没有么?” “嘿嘿,”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那些文书我只选有用的看,左右都是朝廷里的你争我斗。看着都心烦。皇帝那份,没太留意。” 苏翎想了想,说道:“也是,这些消息,也该分一分了。这个你该与徐熙再商议一下,事关辽东的再过来,其余的,都交给徐熙算了。别到时候真耽误了事情。” “那就最好不过了。”赵毅成说道:“大哥,要不然什么时候,也让我带带兵?” “你也这么想?”苏翎笑着问道。 “大哥,我知道哨探地用处。”赵毅成笑着说道,“只是看着兄弟们可都各自管带一营人马,看着心痒。” “你的哨探也有不少嘛。”苏翎说道。 “那不一样。”赵毅成倒毫不掩饰地说道。 “陶安峰不是有五百左右地人?”苏翎说道。 “才五百而已。”赵毅成贪心地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其实这回的选兵,还有徐熙所说的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我倒是有些想,怎么将这些人地用处都用上,都来军营倒也不必。” 赵毅成眨了眨眼,猜测着苏翎的想法,说道:“大哥,你是说将这些人都招进哨探的队伍?”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些民间的卧虎藏龙之人,我们还远远没有见识多少。像那丁万良、邓飞杰,已算是难得之人,想必还有身手更厉害的人物。光是辽东本地,我想也会有的。咱们以往都没怎么留意。” 赵毅成说道:“大哥,你是说将这些人聚拢来,再建一支类似陶安峰那队人马一样的队伍?” 苏翎是越想思路越广,接着说道:“对。这个想法,你们在好生琢磨琢磨。前日说的那些传教地,还有佛、道,想必辽东也有白莲教地人在暗中活动。这些人行事都比较隐秘,一般的消息都不好打探。并且,这些人之中,本身便有不少身怀绝技地人,如何利用,可要花不少心思。但对我们日后的用处,却是不小地。” 赵毅成也开了窍,点头说道:“好,我下去再好好想想。等辽事平定了,这些人怕是更适用一些,总不能什么事都派兵解决。” “对,你这个说法正理。”苏翎笑着一拍桌子,说道:“人多商议起来,便有好主意。看来我们是该好好理理了,眼下总得来说,还是显得太杂乱了些。” 赵毅成说道:“胡显成在镇江堡倒是在考虑这些事,说是等镇江堡的事情理顺了,便要来见大哥商议一下地。”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样,你也先不要急着回去。眼下努尔哈赤既然不急着来攻,我们时间便多,先派人去问胡显成有没有空,让他来辽阳一趟。” “好。”赵毅成答道。 说到这里,护卫队长唐平走进前厅,说道:“禀报将军,那几个女人已经等了些时辰了,将军看如何安置?”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说道:“这么安排,那胡嘉栋会不会疑 赵毅成说道:“大哥,这会儿胡嘉栋正在病中,可是绝好的机会。这一来方便照料,二来,那胡嘉栋醒来,见到这么个女人,能不心动?要说疑心,按大哥教训的那些,他也不会再疑到哪儿去。我们这么安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苏翎点点头,却忽又转身看着唐平,问道:“你说几人?” “禀报将军,一共四人。”唐平说道。 “四个?不是让她带一个就够了么?”赵毅成也不解地问道。 唐平答道:“那颜如雪说,要亲自对将军说明缘由。属下便没再多问。” 说完,唐平又迟疑了一下,说道:“将军,其中两个女子,像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身上衣衫也是别无二致。属下初见还以为是看花了眼。” 第十八章 兑现军功 辽东总兵官苏翎的护卫队长唐平,说出来的那番话,令苏翎与赵毅成一时间均是好奇心起。~~~~ 说起那唐平,也是出自千山堡的,算是跟随苏翎的老人儿了,办事勤恳且十分谨慎,一身功夫也属上乘,是故祝浩独自带兵之后,苏翎便让唐平接替了这护卫队长之职。 这事关女人的话,原是不该多看、多说,这点规矩,即便苏翎身边只有一帮精壮护卫,并无一般大户人家那么多顾忌,却也是常理该知道的。可也就因此,这乍然出现几个女人,且又是出自青楼,那举手投足之间,天生便带着几分妖娆,若说不引人注目,倒不合人情了。所以连一向谨慎的唐平都说出这段话,那么,那对姐妹怕是确是非同一般。 不过,好奇心是一回事,这颜如雪私自做主、公然违背命令却是事实。对于这些青楼女子,苏翎尽管没有多少轻视之心,但既然作为属下使用,颜如雪的举止却不能不在苏翎心中引起不快。想到这里,苏翎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这让护卫队长唐平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走,”苏翎说道,“看看去。” 当下唐平走在前头引路,苏翎与赵毅成则随后跟着,向后院走去。 总兵府后院的那处僻静小院院门处,四名黑甲护卫按刀而立,站得笔直,见苏翎来到跟前,一齐鞠身行礼,说道:“见过将军。” 苏翎点头说道:“都撤了吧。” 四名护卫应道,随即离去。 苏翎站在院门处,对唐平说道:“你今年多大?” 唐平一愣,没料到苏翎此时问起这话,忙答道:“回将军,属下今年二十三。” “也该寻个女人了。”苏翎笑着说道,“定过亲没?” 唐平答道:“没有。” “看上那家的姑娘没?”苏翎问道。 唐平略一犹豫,随即答道:“属下在千山堡时。有一家姓杜的” 跟了苏翎这么久,唐平自然知道苏翎的性子。有话直说,不过,那杜家姑娘的事。到底没好意思说完。 “一会儿你便寻个兄弟回千山堡一趟,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苏翎笑着说道。 “大哥,你这会儿做媒?”赵毅成笑着说道。 苏翎指了指唐平。说道:“这些都是精壮汉子,我不能让他们见了女人便分了心。成了亲。也多了分定力。” 唐平顿时满脸尴尬,说道:“将军。我”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不怪你。这等风月女子,谁见了也会眼花。不过是趁此机会给你们安家而已。” 赵毅成随即说道:“大哥。干脆将那杜家姑娘接来,就在这里成亲好了。” 苏翎笑着说:“那好。就这么办。对了,那杜家姑娘可愿意嫁你?” 唐平显出几分憨厚相,说道:“肯的。” 苏翎想了想,说:“这样,一会儿叫韩光欣写封信,让胡显成去办这事。对了,队里的兄弟,你也问问,若是有合适的,便跟你一并办了。让胡显成都接了来,这府中空房多的是,足够你们安家落户。等战事一了,咱们再好好给你们安置住处。” 赵毅成说道:“房子倒不愁。胡显成在镇江堡已经划下一大片地,专门给军中兄弟建房的,到时候分一套院子给他们便行。不过,大哥,这护卫中地其他兄弟,可不一定有他这般福气,也没多少机会去私定终身。” 苏翎一怔,说道:“也是。这战火未息,有女儿的人家,也不好寻地。” “大哥,女人倒是有。”赵毅成说道。 “有?”苏翎不解,问道。“哪儿有?” “镇江堡。”赵毅成说道,“不说那些迁居的百姓,就是单身的逃难女子,怕有数千之多。眼下在镇江堡,都由陈家大小家管带着。” “哦?”苏翎问道,“都是无家之人?” “应该是。”赵毅成说道,“就是算有家,也是失散寻不到亲人地。其中有些还是闺女,有些是死了男人的,还有不少说不出来历。如今陈家大小姐带着她们做些针线、洗衣煮饭之类的活计。”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写信给胡显成,让他定个规矩出来。让军中那些老兵,立功较多地,分批去镇江堡相亲,选定就立即成亲,安家落户。不过,不能耽误了营中事务。”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这主意好。这下胡显成的那片房子可不够住了。” 说道这里,苏翎站在院门处沉吟片刻,说道:“这么些年了,千山堡出来地那些兄弟们,那些军功也该都兑现了。土地、房子、牛羊,都按当初积攒下的兑付,实在不够地也都折成现银。唐平,你现在就去找韩光欣,让他立刻照适才说的写清楚。给郝老六也写一封,其余地各营,辽阳这边的我们来办,镇江堡那边都要胡显成去做。” 唐平是又惊又喜,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这个也是孤身一人地汉子,若是按苏翎所说的办下来,属于唐平地,便有上百亩土地。当初在千山堡,立下军功的,可不算少数,不过千山堡的能耕种的土地有限,到后来已不能奖励土地了,要么是折银,要么是积攒起来。如今苏翎已经控制了辽东大半的地域,不过是还未形成具体的管辖制度而已,这土地,足以兑现昔日的承诺。而唐平,这二十出头便能拥有这么多土地,可是几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怎么?”苏翎问道,“没记住?” “记住了。”唐平连忙说到。 “那就快去。”赵毅成笑着催促道。 平立即行礼,返身去寻韩光欣去了。 看着唐平欢天喜地的背影,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你可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下,胡显成又得忙上不少天了。”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事情太多,能用的人又太少。这以后,军事之外的事情,怕是越来越多,还得多寻人手才好。” 赵毅成慢慢收住笑容,想了想,说道:“大哥,千山堡都快抽空了,如今大半的人都到镇江堡去了,金州卫也去了一部分。这海州、复州、盖州,眼下还没顾得上,光是这几个地方,几百人也是不够的。” 苏翎感叹道:“是啊,若是战事结束,我倒想让军中的兄弟们都分驻各地,还能解决这个问题。可如今还是军事为重,这各营也是捉襟见肘,缺人缺的厉害啊。” 赵毅成说道:“大哥,你还是不打算那原来那些卫所的官员?”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个断不会变的。要用便用新人,这辽东原来的东西,都得打烂才能重建。” “那些秀才呢?”赵毅成问。“用不用?大哥,这识字的人,咱们军中可是不多。” “秀才?”苏翎眨了下眼睛,说道,“那帮只会八股文的?能有多少?” 赵毅成答道:“在镇江堡时,胡显成便用了几十个穷秀才,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不过都是家道败落的,这些人都快养不活一家人了。有些人原就在卫所中任个书办什么的,这辽事一起,可就断了俸禄粮食,听胡显成说,有几个还曾讨过饭,跟个花子差不多。” 苏翎一笑,说道:“胡显成倒是会用,这样的人当然听话。” 赵毅成接着说道:“我与胡显成倒是问过那些穷秀才,这辽东,据说算是秀才的,也有数千之多。光是迁居到镇江堡的那些辽阳百姓中,就有不少,不过,大哥一直说不用那些任过职的,便也就没去多打听。胡显成也是缺一个寻一个。只是穷秀才也是不多,毕竟比一般百姓要家底丰厚些。”两人站在院门处,说了这么久,却是丝毫没有急着进去的意思。 苏翎听了赵毅成说的话,仰头望了望天,寻思了片刻,说道:“按说,这识字的人办起事来,自然要便利一些。我是担心那些人带坏了咱们的人,这大明朝上上下下,跟官字沾边的,可没几个干净的。” 赵毅成若是在以往军中,不过是明白军中武官的那些勾当,可自从跟着苏翎出来,执掌哨探之后,那些龌龊的官场积弊,可是看得够多的了。苏翎的这番担心,自然是一清二楚。如今苏翎带着兄弟们打出这份天地来,眼瞧着是要过上好日子了,这吃、住,连同手中的权利,都比千山堡要高出许多。一旦被那些贪利的官吏盯上了,难保不给勾引出几分贪婪之心来。就如同这女人之事一样,几乎无可避免。 苏翎终于说道:“这样,你抽空给胡显成写封信,将这个意思说一说,这些人,能用的还是用上一用,不过,不能放在主官的位置上,不论是何种事情,都得有咱们自己的人在才可,不能给予这些人单独的权限。” 赵毅成答道:“好,今晚我便写。” 苏翎瞧了瞧院内,两人说了这么久,那院内的人也该早已知道,不过,也不敢出来打扰。 “走吧,咱们进去。”苏翎说完,便向院内走去。 第十九章 英雄美人 这处偏院,大概是原主人闲置的一处书斋。进了院门,不大的院子里沿墙种满了无人打理的花花草草,大概隔墙水塘的浸润,也还是开得数朵红白之色来。中间是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自根下生出几丛杂草,显示出久无人至的荒凉。 屋子倒只有一排三间的套房,只正中开着两扇雕花木门,其余则是两空棱形的木窗,雕的是荷花、蝙蝠,周围一圈云纹。这座重重叠叠的大院,也不知主人是谁,苏翎不过是瞧着够大,便做了总兵府。不过,这“合”、“福”的寓意,也不知此处主人是否得到。 苏翎与赵毅成走进院子,还未进入正房,便见到里面跪着四名女子,显然是颜如雪与另外三名女子。 “起来说话。”苏翎大踏步地走进房内,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谢将军。”颜如雪与三名女子一齐答道,并动作一致地起身,低头侧身,分两边战立。 赵毅成随后跟进,坐在苏翎旁边,不过,赵毅成现,这院子里的模样,看得出此处平时并无人打扫,但这屋内,显然是刚刚收拾过,莫非是颜如雪带着三人打扫的?想到这里,赵毅成便向颜如雪看去。 那颜如雪此时倒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半点到了陌生地方的神情,苏翎尚未开口,就听得颜如雪轻声说到:“小琪、小晴,你们两个给两位将军沏杯茶来。” 在左侧的两个女孩儿微微俯身答话,随即退到旁边的屋子里去。 苏翎一阵纳闷,这院子里哪儿去沏茶?便说道:“不必了,耽误功夫。” 赵毅成却瞧出那两个女孩子大概便是唐平所说的孪生姐妹,不过并未看清相貌。说道沏茶,赵毅成才察觉屋子里有股炭火的味道。 “你们烧炭了?”赵毅成使劲嗅了嗅,问道。 “将军。”颜如雪一笑。轻声说到:“适才两位将军未至。贱妾” 还未说完。苏翎便摆了摆手。说道:“你便自称我便是。不必贱不贱说个没完。跟着我做事。没有卑贱之人。” “谢将军。”颜如雪又行一礼。轻声说道:“奴家不敢放肆。” 这个“我”字。在女子而言。还当真少见。不过。颜如雪还是改了称呼。 苏翎刚想再说什么。却想想又罢了。 那颜如雪接着说道:“适才将军未至。奴家便向门口地几位大哥要了桶水。这屋子里便有现成地铜壶。那茶盏也是有地。还有一包上好地茶叶。这会儿水就在隔壁煨着。倒是不费时地。” 苏翎这才想起适才那几名护卫走得飞快,显然是因这事担心受到责罚。苏翎倒是没有责怪地意思。但就这么被颜如雪使唤,这心里多少有些不舒畅。 “这么说。”赵毅成在一旁说道,“这屋子。也是才打扫出的?” “是的。”颜如雪笑着说道,“也没费多少事。倒是门口的那几位大哥受了累,多打了几桶井水。” 赵毅成看向苏翎。眼里却是带着笑意,苏翎却瞪了他一眼,暂时没有开口。 这时,那两个女孩子从隔壁房里出来,端着两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苏翎与赵毅成中间地桌子上,这才俯身退下,站立在一边。不过,这两个女孩子自始终未抬起头,看不清容貌。 “哪一个是我要你带的人?”苏翎问道。 颜如雪推了推身旁的那个女子,说道:“这位叫秋月。” 那叫秋月的女子随即跪下,低头说道:“奴婢叩见将 “起来吧。”苏翎说道。 “谢将军。”秋月依言站起身来,依旧低头听候吩咐。 “她们两个是谁?”苏翎问道。 “她们一个叫小琪,一个叫小晴”颜如雪嫣然一笑,婉转地说道。 话未说完,苏翎便说道:“你们两个先到外面侯着。” 琪、小晴齐声应到,齐齐退了出去。 苏翎沉着脸,低声说道:“颜如雪,我当初说地话,你可都记得?” 颜如雪一怔,不明白苏翎的意思,但仍然答道:“如雪记得。” “我叫你带几个人?”苏翎喝道。 如雪似乎此时才明白苏翎为何变脸。 “你还当你在做生意么?”苏翎不客气地厉声说道。“你还当你那里是青楼别院?” “如雪错了。”颜如雪当即跪下,说道:“请将军息怒,是如雪自作主张,下次不敢了。” 一旁的秋月也吓得跟着跪下,叩头不止。 苏翎沉着脸盯着颜如雪,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们这些女人,也算是机缘巧合,我才收留你们。这一是我自有用你们的地方,二来,你们也算是从此脱了青楼的行当。这次地事,尽管也算见不得光的事,可总比青楼要强上百倍。” 颜如雪不敢抬头,伏在地上说道:“如雪明白。” 苏翎缓了缓,说道:“这乱世为人,谁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我答应你们的事,便一定会为你们安排妥当。这一次地事做完,我便给你们另外安置一处农庄,有地有房,银子也不会缺,足够你们重新做人了。” “谢将军恩赐。”那秋月俯身低头说道,身子却是不住地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苏翎所说的话,让其看到了重新做人地希望。自然,那日苏翎留下的话,颜如雪都已跟那些女人们说清楚了。 苏翎转眼看了看秋月,说道:“都起来说话吧。” “谢将军。”颜如雪与秋月齐声说道,然后缓缓起身,站在一侧。 苏翎瞧了瞧颜如雪,说道:“颜如雪。你要记住,如今你们都算是我属下一部,是按军法管带。你便是她们地队长,以后办事。可得小心了。若有差错,军法无情。” 如雪低声应到。 苏翎转向秋月,问道:“秋月,你可识字?” “奴婢认得。也会写。”秋月低头答道。 翎点点头,说道:“这些天,我派去的人教你们地,你可都记住了?” “奴婢都记得了。那些姐妹们也都记下了。”秋月答道。 颜如雪此时插话说道:“将军,那些暗语、交接消息的法子。与青楼里地一些办法大同小异。如雪跟那就几位大哥商议过了,有些法子就按姐妹们熟悉的去办便可。” 青楼里地行当,自然也带有某些隐秘的部分,是故那说话、手势。以及某些能汲取更多豪客金银的手段,也都得用自己人方能明白的方式联系。与钟维泽地哨探行当相比,至少在这根子上。还是相通的。是故苏翎派去的几人,反而从颜如雪处学到不少更实用的手段。 “那就好。”苏翎说道。“秋月,你办好这件事。我便第一个为你安排新地住处,保你余生不愁吃穿。到时候,寻个人家嫁了,或是自己找个人入赘,你这一辈子也算有个好结果。” “是。将军。”秋月颤抖着答道。 风尘女子,有几个能得善终的?那秋月年纪也不算大,二十出头,但在青楼行当里,可算不小。那些青楼女子的下场,秋月不算听说,也曾目睹过不少。能如苏翎所说的下半辈子,当然是感激万分。 “你现在便好生记着,”苏翎说道,“我们给你交代过后,余下的便要靠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月低声答道。 苏翎看看赵毅成,点点头。赵毅成便开口说道:“你记好了。这个人叫胡嘉栋,是朝廷派来地辽东监军,也算是不小的官儿。不过,你不必怕,此人我们已经收拾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眼下胡嘉栋正在病中,你可借着照料他的这些天,留在他身边。你可有把握让他留住你?” 大概说道这里,赵毅成才想到,万一那胡嘉栋病好之后,便不要秋月怎么办? 秋月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那颜如雪却笑了笑,说道:“请将军尽管放心,如雪这些姐妹,可都是靠这个吃饭地,自然有些手段。” 赵毅成与苏翎均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个大概,这颜如雪还当真是个行家。不过,两人都是未婚男子,这多少让颜如雪的坦然显得有些怪异。 赵毅成望了苏翎一眼,接着对秋月说道:“那胡嘉栋也不是辽东人,对辽阳也不十分熟悉,你只管编个故事给他听,总之他也无处核对。” 说道这里,那颜如雪又插言道:“将军放心,这也不会算是难事。” 苏翎瞪了颜如雪一眼,这才将她地笑脸压了回去。 赵毅成接着说道:“你要做的,先是照料他养病,不过是着凉而已,养上十来天便差不多了。这后面,你便要留意他所有地动静。” 说道这里,赵毅成又看了看苏翎,接着说道:“此人我们将军还有用处,所以胡嘉栋日后不会被看得很紧,这外面自有旁人监视,这回到家中,便是你要留意的了。他与什么人说话,写过什么字句,你都要按时报上来。尤其是他避着人写地奏书一类的,尤其紧要。到时候,会有人与你联系。明白了么?” 秋月点点头,迟疑地问道:“就这些么?” 这一句话,让苏翎、赵毅成都觉察到,那秋月似乎认为这些交待其要做地事,大概是非常容易做到的,反而让十分看重此事的两人显得过分郑重了。 当然,苏翎与赵毅成都想不到,那青楼女子半夜三更起来悄悄翻查恩客的口袋、行囊的,可也算是一项基本技能,若不如此,怎能将银子赚得干净?再说,那些银子剩下多少,也决定了次日女子们的笑脸有多灿烂。俗语说卖笑买春。可都是一分银子一分货,没半点奉送。这嫖客无耻、婊子无情,那是一对鸳鸯,谁也别怪谁。 苏翎正色道:“此事说起来倒不算难。秋月。你要记住,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或许会是一年,两年。直到胡嘉栋离开辽东为止。眼下还真说不准到底会是多久,你要做的,便是要日日留心,一个疏忽,便可能坏了我们的大事。明白么?” “奴婢明白。”秋月说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为将军做事。” 苏翎看着秋月低着地头,只能看到一把乌黑的秀,说道:“你们也都是苦命人。这将来的日子,便要自己去拼力去换。你若是不愿意。便此刻就说,我也不勉强。” 秋月咬咬牙。猛地扬起脸,望了眼苏翎。旋即又低下去去,说道:“奴婢愿意去拼一拼。为自己换个好结果。” 翎说道,“你放心,你并不会是一个人,四周暗处都会有人照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月答道。 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你先带她过去吧。” 赵毅成一听,旋即起身,对秋月说道:“跟我来。”秋月便跟在赵毅成身后,向外走去。 院子门口,护卫队长唐平正站着等候吩咐。 赵毅成笑着问道:“怎么?都办妥了?” 唐平略显的不太好意思,说道:“都跟韩光欣交代清楚了,他正在写,一会儿送过来给将军过目便可出去。” 赵毅成说道:“这喜酒可得多喝几杯。你让去送信地兄弟多多赶路,也好早点见到你家娘子。” 唐平忙道:“将军说笑了。” 赵毅成便不再打趣,说道:“这位秋月,你先带去见见钟维泽,安排妥当后,便送到胡嘉栋处。” 平答道,随即又对秋月说道:“这位姑娘,请随我来。” 秋月似乎被这格外客气的语气所惊扰,眨巴着眼睛,略微迟疑了下,想了想,便跟在唐平身后行去,那小脚走起路来,在赵毅成看到的,却是十分沉稳。 赵毅成瞧着秋月的背影,一时间略微出神。这些风尘女子,如今跟着苏翎,倒也算是找到一条出路。想想颜如雪这种一看便能诱惑男人心动地人物,却也因战火而沦落到险些饿死的地步。而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才算是彻底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不论是官是民,是大户世家、还是贱籍奴仆,该不例外。若要保住性命,如今这辽东,也唯有苏翎才算是最大的依靠。 赵毅成一时间更加坚信,自己的大哥,如今地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必将带着自己还有那些兄弟们,还有那成千上万归属在苏翎旗下的百姓、士兵,打造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辽东来。而苏翎描述过的那些新东西,新世界,也必将在眼前出现。 赵毅成想到这里,便转身回到院子中,正打算进屋,却瞧见那两个姐妹,正站在一株一人多高地树下,唧唧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两姐妹低声偷笑的样子,完全不像适才见到地规规矩矩的模样。不过,赵毅成依然没看清两姐妹是否长地真是一模一样,那棵不知什么树上宽大的枝叶,却正好掩住两姐妹地容颜。 赵毅成心中虽然好奇,却也不至于跑上前去看个究竟。 说起来,这些女子的身份,对赵毅成来说可是带着些神秘感地。在千山堡时,也不是没有邻家女子交谈,但那边的女孩子,可都是将苏翎等人视作高高在上的人物,至多朴实地称呼一声“赵大哥”,却是不会有任何别的念头产生。而自打那颜如雪出现,赵毅成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女子。当然,青楼女子意味着什么,赵毅成不是不知道,但从未接触过,自然对颜如雪在男人面前的谈笑自如、且那身段、举止,无不透着几分妖娆之气而产生复杂情绪。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也就仅此而已。 赵毅成摇摇头,随即转身进入屋内。 那颜如雪正起身给苏翎的茶盏中参茶。适才两人并未喝,不知这参的什么,但看苏翎的模样,却似乎赵毅成离开之后。便一句话也未说过。 “送走了?”苏翎问道。 赵毅成点点头,说道:“嗯,唐平去安排了。” 翎说道。 赵毅成便依旧坐在苏翎旁边的椅子上。 苏翎这时才对颜如雪说道:“你说说那两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颜如雪又是一笑。手腕挥动处,将茶盖盖上,一股香味儿顿时在苏翎与赵毅成之间荡漾开来。颜如雪依旧穿着当日见到时的一身雪白衣裙,这倒让赵毅成好奇地想到,她是如何在饥饿中还保持衣衫洁净的? 那股来自颜如雪身上的香味儿显然使得苏翎感觉不好。苏翎微微皱眉。 颜如雪立即便察觉到了,稍稍后退,说道:“将军,如雪知错了。” “我是说你带她们来做什么?”苏翎问道。“派到那边去的人,一个也就够了。送得多了也是浪费。” 颜如雪一怔,想了想。才明白苏翎所说地指的是什么,便又堆着一副迷人的笑脸。说道:“将军,那小琪、小晴。不是跟秋月一样的。” 苏翎端起茶碗,微微尝了一口,很烫,便又放下,说道:“怎么不一样?” 颜如雪抬起头,望了望苏翎,此时颜如雪站得离二人很近,那双长长地睫毛,扑闪的样子,倒是让人瞧得十分清楚。 “将军,小琪、小晴还是处子之身,从未见过客的。”颜如雪轻声说道。 苏翎一怔,说道:“那十个女孩子?我不是说了么?要送她们去镇江堡,那里自然有人安置她们。” 颜如雪大概那笑是天生的来地容易,且每每展现不同的笑意,此时接着说道:“将军,小琪与小晴,与其她八个女孩子不同的。” 苏翎瞟了眼门外,问道:“怎么不同?是孪生的?” 颜如雪说道:“是的,将军一眼便能看出,真是” 苏翎眼睛一瞪,说道:“有话说话,你当这里是哪儿?” 如雪顿时垂下眼帘,笑容却变成几分可怜状。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那颜如雪又说道:“将军,那小琪、小晴,长得当真是一模一样,形同亲生姐妹” 说道这句,倒是赵毅成忍不住插言道:“不是亲姐妹?又怎么会一模一样?” 颜如雪用眼角瞧了瞧苏翎,这才转眼看向赵毅成,说道:“正是如此。当初我收留她们两个时,也曾疑心是亲姐妹。这两姐妹一齐被卖入青楼,如雪看着也是不忍心。便多方打听,结果小琪、小晴倒是各有来历,但两边都各不相干,当真不是亲姐妹。” 对于颜如雪所说不忍心一说,苏翎与赵毅成已经不以为然。这颜如雪地举止、容貌,尤其是表情变化,让二人均知道此人的话也不能全信,倒不是怀疑,而是对青楼出身的女子,那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传说,有了初步地体会。 只听得颜如雪接着说道:“将军,小琪、小晴下个月便满十六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岁。当初来时,便当姐妹一般地养着。吃住玩耍都在一处,现在倒是说不是姐妹,没有一个会信,连奴家有时也分不清楚。” 苏翎说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是。将军。”颜如雪低声说道:“那小琪、小晴在奴家处习练琴、棋、书、画,那唱曲儿也唱的不错,在如雪地那班姐妹中,无人能及。本想日后给小琪、小晴寻个好归宿的,不料却遇到战事,险些送了性命。如今遇到将军,如雪已打听过,将军身边也没个人服侍,今日顺便便带了来,请将军收留。也好了了如雪地一桩心愿。” 这么个理由,却是苏翎与赵毅成都没料到的,真不知这颜如雪整日都琢磨些什么。 苏翎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到了镇江堡,自然会好生安置他们。” 颜如雪见苏翎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反应,略微迟疑,这对姐妹,可是任谁见了也会欢喜地,怎么这位将军却不一样?颜如雪顿时又警醒起来。 “将军,如雪并不知镇江堡如何安置的。那小琪、小晴,如雪在其身上花了无数心思,真是当女儿看待的。如雪不敢胡说,的确是想给两姐妹寻个好归宿。如雪打听过,如今在辽东,也唯有将军算是第一人。奴家这些姐妹,最好的归宿也是给人家做妾,如今遇到将军这等英雄,正是小琪、小晴的福分。所以如雪才大着胆子,请将军收留她们两个。” 赵毅成听了这番话,也将目光投向苏翎,要听听自己这位大哥,做如何处置。 第二十章 渐变旧俗 那赵毅成望着自己的大哥,却见苏翎只是遥遥望着门外,并不说话。~~~~(-> 颜如雪偷眼瞧了瞧苏翎,见其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便悄然暗笑,微微欠了下身子,退到门边,转身唤道:“小琪、小晴,你们两个进来。” 那两姐妹听见呼唤,便小跑着来到门边,然后整了整裙边,低头进到屋内,对着苏翎与赵毅成行礼,然后无声地退在一边。低眉低眼的,一副乖巧的样子,与适才赵毅成所见到的天真烂漫的笑声,却是完全不同。 颜如雪向苏翎望去,见其仍然望着门外,方知这位年轻将军,大约是在思索着什么,却是没有注意那两姐妹的存在。 颜如雪心里犯疑,便轻声叫了句:“将军” 赵毅成也忍不住了,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大哥。” 苏翎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赵毅成,又转眼瞧了瞧那低头站在一边的两姐妹,笑了笑,说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情。” 赵毅成眼睛看着颜如雪,又打量了下小琪、小晴,才侧头问道:“大哥,你想出结果没?留不留下她们两个?”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个。” 说完,苏翎看向颜如雪,问道:“这个女人的事情,颜如雪,我来问你,这女人的归宿,若不是嫁给别人做妾,当真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颜如雪一怔,这算什么问题?她再次用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望向苏翎,见其果真是不像说笑,便答道:“将军。如雪这等身子,还有如雪的那班姐妹们,哪个又肯娶回去做正妻?那风月场中,不过是来去如风。一夜的恩情罢了。这做妾,还得是那些客人格外好心才有的。青楼里的姐妹们,这费尽心思学琴、练曲儿的,也不过是想多留几日,哪儿敢指望相守一世?” 说道这里。大概是勾起了某些往事。那颜如雪长长地睫毛上。挂上两滴晶莹地泪珠儿。 苏翎、赵毅成倒没料到这颜如雪是说笑便笑。说伤心便就落泪。一时间相互对视一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颜如雪微微低头。取出块绢帕拭去泪水。又展现出一张凄然而笑地脸。说道:“将军。如雪打理地这家青楼。在辽阳城是最好地一家。也算是小有名气。那往来地客人。也是颇有资财。或是世家大户子弟。如雪地姐妹们也才得挑上一挑。选了又选。若不中意。还能推了不见。这也是如雪费尽心血才有地情形。也唯有如雪这些身子、姿色、技艺都是上乘地姐妹。才有望寻个做妾地归宿。若是那些花街柳巷里做这个行当地女人。怕是没得选。就算三五十个铜钱。也得去换几日吃食。等到人老珠黄。或是病了。怕是死了。连个埋地人都没有。” 听得颜如雪说地凄惨。小琪、小晴两姐妹。也都微微颤动着身子。一群无风而动。显然心内也是不安。 苏翎伸出手。指了指一旁地矮凳。说道:“你们都坐下说吧。” “如雪不敢。”颜如雪说道。 “叫你坐便坐,我还有事问你。”苏翎说得缓慢,却是不容置疑。 “谢将军。”颜如雪低声说到,然后侧着身子,走到矮凳上坐下。那两姐妹迟疑了下,也都挨着颜如雪坐在矮凳上。 苏翎缓缓说道:“如今世上地苦命之人,也不惟你们青楼中的女子。就象前些年的那几场血战,死于战场的男子,成千上万,多数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但一样无人眷顾。” 这句话,让尚在自怨自哀的颜如雪顿时换了心思,一双俏眼又望向苏翎。那两姐妹倒是听不懂说什么,也躲在颜如雪身侧偷眼瞧着。 苏翎没有在意三人的目光,接着说道:“我们那些兄弟,也是从穷苦之中走过来地,也曾受人欺辱,正是因此,我们才要寻一个没有人受穷,无人欺辱,且人人都能吃饭穿衣的地方。只要凭着自己地本事,一样可以有个富足之家。你们懂我的意思么?” 颜如雪点点头,望着苏翎,说道:“将军,如雪懂得,如雪也梦到过好日子。可是将军,哪儿有这样地地方?” 赵毅成接过话头,说道:“没有,我们便自己造一个。” 颜如雪眨了眨眼睛,说道:“将军说的,象是修筑宅院一样,自己建一个?” 毅成似乎有些兴奋,张口欲再说什么,却看了看眼前这三个女子,又忍住了。赵毅成被还想说说那海上世界,新世界地话题,这可是一直在赵毅成梦里萦绕不去的,但看样子说了,这三个女子也不会明白。 “将军,”颜如雪直了直身子,像是高了些,问道,“在哪儿建这样地地方?”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就在此地。” “辽阳?”颜如雪说道,那神色显然不信。这辽阳颜如雪可是待了不少年头了,怎么能相信辽阳会变成苏翎口中所说的那种境地? “不,”苏翎说得十分坚决,“是辽东。” “辽东?”颜如雪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脸的茫然。这种话题,颜如雪虽然聪明,心机也是不少,但毕竟是完全未接触过的说法,一时之间便要明白,实属难事。苏翎看着眼前这三位浑身香气姿色颇佳的女子,缓缓说道:“这些话,我给我们的那些兄弟们都说过。如今,也对你们说了。明白么?” 颜如雪稍稍一想,随即明白了,便低头说道:“将军下明白。” 这个词,对颜如雪实在陌生,一贯能说会道的口里,却说得不甚流利。但却正是苏翎的意思。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部属中,都是男人,你们还是算是头一拨女子。我相信人都各有所长,也就是我说的本事,这不分男女,只要有本事的,我便会用。你们跟着我。我自会将那新世道,建给你们看看。并且。这要不了几年的时间,你们就会见到。” 颜如雪面上是一片茫然,苏翎所说,已经不是颜如雪那种灵性所能懂得的。 苏翎接着说道:“当然。对于女人,我想地并不多。在我们千山堡,那里的女子,人人都在做事,这耕田、放牧也好,织布、缝衣也罢。个个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过日子,有些事情。做起来也不比男人差上半点。甚至,有些女子。还管事,管带一帮男人做事。” “女人也能做官?”颜如雪惊讶地问道。 “当然。这男人虽有把子力气,却并非人人都能管事。同样,女人力弱,却也不是不能管人。你不是也将这几十人安置的妥妥当当的么?”苏翎笑着说道。 “那不一样。”颜如雪说道,想了想,又说道:“我倒是听说过,有个什么秦良玉,便是女子,封侯加官,还带兵出征。” “那是四川石宣抚使,总兵官秦良玉。”赵毅成说道。 那颜如雪却又说道:“也就一人而已,其余的” 苏翎笑着说道:“当然是少数。这男人不也一样,这世上功成名就的,毕竟是少数。不过,这只是说女人一样能出来做事而已。” 颜如雪苦笑着说道:“将军,女人能做的事,可是不多。”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着说道:“这事不再多少,任谁也只能做地几样,不会事事都会。当初我们千山堡,便有七个女子,也是一番费了番周折才到了千山堡。初来时,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只会一样,琴艺,会不会唱我倒没问。那时,我们千山堡没有闲人,人人都得做事,这些女子,也是凭着自己地琴艺,换取粮食养活自己。” “卖艺?”颜如雪好奇地问道。 苏翎微微皱眉,说道:“这词虽然不甚好听,倒也算是。那时我们千山堡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至少粮食不愁。那七名女子,便在那些亲朋好友的宴席上,或是红白喜事上,操琴献艺,换取酬劳。在我们千山堡,可没有人瞧不起她们,甚至还争相聘请,以至酬劳看涨,没要多久,她们便已经能够养活自己了。” 这个故事,让颜如雪与那两姐妹都听得入神,故事虽然不是十分离奇,却难得听见。 苏翎接着说道:“说这个,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门手艺,有本事,到哪儿都能活人。” 颜如雪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惜,那时太平世道才能有的。再说,将军,能将女子如同常人一样看待的,可是不多啊。”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这很难办到。我们千山堡,也是个特例。不过,如同我们男人上阵一样,不能指望对手疲弱,也得自己更强才行。所以得多练武艺,多吃苦,多流汗,才能在战场上少流血,击败对手。” 颜如雪若有所思,寻思片刻,迟疑地问道:“将军地意思,要我们女人也得多练本事?” 苏翎犹豫了一下,说道:“算是这个说法吧。你想,若是你比一个男人还要强,本事要大,他凭什么能压过你去?就如在我们队伍里,只要有本事的人,可不管是什么出身,什么家世。” 颜如雪试着说道:“将军,就如如雪替将军办这回的事情,是不是也算是管事?” “当然。”苏翎说道。 赵毅成笑着接口说:“这事办的好了,说不准日后还可以给你一个官职。” 颜如雪一怔,问道:“朝廷有封女人为官的么?如雪可不会如那秦良玉,上阵打仗的。” “只要将军封你便可以了。”赵毅成这话说地隐秘。颜如雪望着赵毅成,又看了看苏翎,却是没有再问。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回这事,虽然也是见不得光的,但此时是战时。也顾不得太多。总之,等辽东战事平定,我们便开始建我们地辽东。你能懂么?” 颜如雪迟疑地点点头,显然不是十分明白,但大致上,苏翎的意思她是懂了一些。 苏翎又说道:“适才这些,只是我们大致地想法。当然,对于女人地事情。你们才最清楚,所以适才问你。这归宿一说,可不止一条路可走。” 颜如雪想了想,说道:“将军,今日听将军一席话。如雪才算真正认识了将军,难怪这辽东,将军是第一人” 苏翎做个手势,止住颜如雪地话,说道:“以后这些话少说,有话直说。” 如雪说道:“如雪的意思是。将军一心要给女人一个新地世道,如雪是心中明白。这天下之大。能如将军这般看待女人的,当真罕见。不过” 苏翎笑着说道:“如今事情纷杂。今日既然说道此事,你有话直说便是。能办到的,咱们立即便办。不能办的,也好另做准备,你不必顾虑。” 颜如雪迟疑了下,说道:“将军,就算如雪替将军做好了这类事情,但恐怕如雪一样会被人瞧不起,到底还是青楼女子。” 苏翎盯着颜如雪,缓缓说道:“我明白。此事不会是一朝一夕能达到的。我们当初在千山堡,何尝知道能有今日,但只要存了这个念头,又焉知做不到呢?你要明白,不仅仅是女人问题,我们还有很多事情,会与当今不同。再说,凡事总有个第一,那秦良玉是个第一,你颜如雪何尝不能做个第一呢?你能心存此念,你地姐妹便会跟着学你,随后,便会有更多的女子学着你们做事,到那时候,还会是今日这般么?” 颜如雪心里琢磨着,缓缓点头。 苏翎接着说道:“这世上没有容易地事情,可也没有难得无法办到的。这先得自己瞧得起自己,才能让别人瞧得起。就比如说我们,若不是苦心练兵,精心谋划,又何来今日之胜?很多事情,都是一样的道理。你若是做出一番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大功出来,谁还能不叫一声好?还有谁不会敬你三分?” 颜如雪点点头,说道:“如雪明白了,谢将军今日教诲。” 苏翎此时便笑着问道:“这说这么多,此时你还觉地,她们两姐妹的最好归宿,是留在我这里么?” 这绕了大半天,难道这个便是苏翎的答案?赵毅成真是哭笑不得,说苏翎在这里浪费时间吧,也不准确,这些事毕竟以往也是提过的,但说是商议正事,似乎也不妥当。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未必这便是你要说的?” 苏翎转头看了眼赵毅成,笑了笑,却未回答。转头有看向颜如雪,接着说道:“颜如雪,今日这番谈论,也算是机缘巧合。在千山堡,那些女人也不必多说,也没什么可改变的。你们出身青楼,又因这回地事情遇到一起,也才有这番说话。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又怎会能坐在这里说话?” 颜如雪说道:“将军,如雪与姐妹们遇到将军,确是天大地福分。” 苏翎摇摇头,说道:“说实话,我倒不信什么天意,这凡事都是人做的,做不做地成,都看做事的人如何。今日说给你们听,也是因你们地身份特殊,这事关女人的变化,也就可以从你们开始。” “如雪谢谢将军地眷顾。”颜如雪说道。 苏翎笑着说道:“这说不上。若你听明白我说的意思,便回去好生想想。用你们女人做这些事,本身便非同寻常。我说过,绝不会勉强她们。你回去再去与她们讲清楚,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到底。我答应的那些条件,绝不会食言。” “是,如雪明白。”颜如雪答道。 “至于她们两个”苏翎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不妨重新想想,如何安置。你若没有新主意,便还是送到镇江堡去。哪儿自有人另外想办法安置。” 颜如雪回头瞧了瞧两姐妹,犹豫地说道:“将军,容我回去想想。” “好,此事也不必急。”苏翎说道。 “将军,”颜如雪又说道:“将军今日说的,如雪只是明白一些,但知道将军是为了天下的女人好。不过,将军。这大多数的女人,做的都是围着男人转的事情。若真按将军说的意思。这先便得让女子去做自己地事。” “对,”苏翎笑着说道:“你说的这个,算是说道根子上了。”“将军,如雪的姐妹们学琴习画。是为了那些客人,一般人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学些女红,为的是嫁个好人家。”颜如雪说道,“不过,别的不说。这出来做事,先就一双小脚。便是不能。” “这个?”苏翎扭头问赵毅成,说道:“千山堡的时候。我好像没见到多少缠脚的?”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那些都是农家出身。又是千山堡那个地界里,缠脚地。还能做事么?这都是那些大户人家才有的事,真正下地干活地,都没有缠脚。” “也是。”苏翎说道,“这个习惯可不好,不过,这都是人家自愿,总不能逼着不缠吧?” 俗话说,女为悦己容。这话哪边说的,都可以沾边。此时大明朝女子缠脚,算是“容”的一部分,当然,在江南一带更甚,那帮子“文人”“骚客”们,甚至为此编排出无数花样,用以形容那三寸金莲的“美不胜收”。 颜如雪在青楼日久,自然对此“见多识广”,有一回曾有个卸任地文官,在颜如雪开得青楼里住了三日,别的倒什么都没干,只就着一双鞋颠,其余的龌龊举止不提也罢,总之是便宜了那位接客的姑娘,省了心赚了些赏银。此事当然算是极端,在青楼之中流传了许久。不过,缠脚一事,大多是在中等人家以上才较为普及,小户人家若想靠着联姻家的,也会自小便给自家女人缠上。除此之外,在辽东,甚至北方地区,倒没有如南方那般严重。单说辽东的话,大概是对半之数。这也与辽东地人口来历有关,尤其是那些因罪贬、谪或是充军的人家,这些人户大约占了辽东过半之数,很少有重振家世地。为着帮着家里做事,大多也是农耕之类的活计,却是不会白白养个做不了事地女儿专等着嫁人。 当然,苏翎此时自然是没有做过这等统计、调查,他只是在印象之中隐约知道,辽东的这种现象不太严重,至少陈家姐妹,可都是不缠脚地。想到这里,陈芷云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苏翎脑海之中,随即,一丝歉疚又出现了。 赵毅成瞧着苏翎地面色有变,便又敲了敲桌子,苏翎才回过神儿来,不过,这倒给了苏翎一点启。 “你说,”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咱们那些军中的兄弟,愿意娶小脚的,还是大脚的?” 赵毅成一愣,连一旁的颜如雪都有些好奇,不知苏翎怎么问起这个。 “大哥,”赵毅成说道:“说实话,咱们军中的兄弟,不算辽阳的这些兵,都是贫苦出身,能娶个媳妇就不错了,哪儿还能挑三拣四?再说,咱们兄弟可没把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看得多高。” “这就好办了。”苏翎笑着说道,“这样,趁着唐平那事写的信还没送走,在添上几句。就说先娶天足的女子。以后,咱们军中,都以此为先。” 赵毅成瞧着苏翎,细细琢磨着,然后笑着说道:“大哥,你这是将兑现的军功也联在一起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以后这辽东,都是咱们军中这些兄弟的。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逆着走。” 颜如雪不解地望着两位年轻的将军。 苏翎说道:“这事要花不少时间才能解决。颜如雪,这事一定会改变的。你且看日后便是。” “是。如雪相信将军。”颜如雪说道。 “另外,今日的话你若是回去想明白了,以后便不仅仅是管带你的这些姐妹们,我看” 苏翎回头看了看赵毅成说道:“这样吧,颜如雪就带着这些小姑娘们去趟镇江堡,到陈芷云哪儿看看,到时候,便知道女人,还能做些什么了。” 第二十一章穷途末路 辽东总兵官苏翎原打算与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会面,商议那辽东监军胡嘉栋的事情。不过,这日一早,苏翎尚未动身,却见李永芳忙着求见,说是派往萨尔浒的哨探们有消息传来。苏翎立即接见李永芳,将袁大人的约定暂时拖后。 那赵毅成晚间歇息得很晚,与自家大哥苏翎在一起的这几日,是忙得比在镇江堡的胡显成要多出数倍来。要说镇江堡的胡显成,人家忙的是实事,左右不过是加派人手,事事要过问一下罢了,顶多是愁一下人手奇缺的问题。而在苏翎这里,却是要费尽脑筋去筹划那无数蹦出来的想法。 这些想法哪一个不得规划出几十、上百条?更别说还得顾及到不能与其它事务相互矛盾的地方。苏翎倒是忙于处置辽阳周围几营人马的大小琐事,这些费心思的,都由赵毅成进行完善,并逐步列成文,以便再次修改。赵毅成有心找韩光欣等那些书办们来帮下手,想想却又罢了。苏翎想出的主意,可有不少是这些人绝对无法接受的,还是不添乱的好。是故等赵毅成接到消息赶到前厅,展现在李永芳面前的,是一双通红的眼,还有满脸的疲惫之色。 “又没睡好?”苏翎关切地问道。 赵毅成伸手揉揉双眼,说道:“不碍事,再有两日,就差不多了。” 苏翎点点头,回头对唐平说道:“去给泡杯浓茶来。” 平应着去泡茶。 “说吧,都有些什么消息?”苏翎对李永芳说道,并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李永芳欠了欠身,走到椅子边坐下,说道:“禀报将军,属下的哨探回报说。努尔哈赤与八位和硕贝勒,都还住在萨尔浒城。” 赵毅成接过唐平递上的浓茶,喝了一口,笑道:“萨尔浒还能住人?” 李永芳也笑了笑,说道:“将军,萨尔浒城已被收拾一新。房屋都已重建,已能住人。” 苏翎问道:“那沈阳城里没有拍驻八旗旗主?” “没有。”李永芳答道,“属下哨探说,努尔哈赤与八个儿子都在萨尔浒,一个不少。” “沈阳城的八旗兵谁来管带?”苏翎又问。 “回将军,据说是八旗各自派有武官管带,并无人统管。”李永芳说道。 赵毅成又说:“难怪。金正翔他们伏击了八旗游骑,也不见有追兵出城追赶。照这么看,怕是以后连游骑都少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么个情形,当真出人意料。努尔哈赤呢?他的病如何?” 李永芳说道:“将军,那努尔哈赤已经能够说话。不过,属下哨探说,只露面了两次,其余时间都未看到。想必身子依然不见好,不能多行走。” “那八旗旗主呢?”苏翎问道。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哨探回报,努尔哈赤大概是尽量要调和八旗旗主之间的冲突。所以,在萨尔浒对外宣称地。是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 “哦?”苏翎一怔,说道:“这个听着耳熟。不是年初便有这个消息?” “是的。将军。”李永芳说道,“这八贝勒共理国政。是天启元年正月十二日,努尔哈赤便宣布了这个策略。不过。当时并未说是八贝勒,而是四大贝勒。” “哪四个?”赵毅成问。 “即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人。”李永芳说道。 “你说的详细些,”苏翎说道,“这会儿不急。” “是,将军。”李永芳答道,“这要说起来,还是努尔哈赤为其身后事做的手段。这原本努尔哈赤是宣布由大贝勒代善接替努尔哈赤的汗位。不过,大贝勒代善,在后金国内不甚得人心,反倒是那皇太极受人喜欢,这些事倒是多的很,属下也不细说了。总之,到了年初时,努尔哈赤也有心夺了代善地权限。再说,八旗之中,也是分做几派,相互明争暗斗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所以就弄了个四大贝勒?”苏翎笑着问。 “是的,将军。”李永芳接着说道,“这改变汗位继承的事情,努尔哈赤直到天启元年正月的时候,才算表明了心意。不过,在正月里,努尔哈赤只是带着众贝勒对天盟誓,要各位贝勒齐心,不得相互争斗。直到二月的时候,才下令由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按月分别执政,努尔哈赤说的是按月分值,意思是将后金国内地大小事务,都总归当月的值月贝勒掌管办理,然后由四大贝勒轮流执掌政事。这样一来,原来大贝勒的权,便被分成四份了。这谁都看得出来,大贝勒代善的汗位不会有了。” 苏翎问道:“依你看,努尔哈赤倾向传位给哪一个贝勒?” 李永芳答得很快,说道:“应该是皇太极。努尔哈赤前几个儿子里面,唯有皇太极肯专心读汉人书籍,学写汉字的人。在那些贝勒之中,算得上是有智谋,作战也算勇猛的人,且对运用权术也自有一套。并且,那皇太极还是努尔哈赤最宠爱地妃子叶赫纳拉氏所生,平时便甚得努尔哈赤偏爱。” “想必那大贝勒代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了?”赵毅成说道。 “是的。”李永芳说道,“还有那皇太极,也不会坐视不理。这次将军大胜,不说努尔哈赤败得如何,单是这八旗旗主,就在皇太极与代善之间,分成了两派。此时努尔哈赤病中,无暇管制,以至便弄出一件事来。” “你说说看。”苏翎笑着说道,“这个乱劲儿,不出事倒是奇怪。” “将军。”李永芳说道,“努尔哈赤身边。有一个叫阿敦阿哥的人,是努尔哈赤的从弟,也是他的近身侍卫。这事便与他有关。” 李永芳稍停一下,接着说道:“这传说是皇太极将八旗之中的阿敏、莽古尔泰两大贝勒都笼络在自己地一方。说是一齐密谋,要寻找时机,除掉大贝勒代善。以便正式去除袭承汗位的人。不过,说来也怪,这秘事,却正好被那叫阿敦地知道了。” “有这么巧?”赵毅成问道,“既然是秘事,却为何被人听到?” “属下不知。”李永芳说道,“哨探说。在萨尔浒的女真人,都是这么传说地。” “你接着说。”苏翎说道。 永芳说道:“传说是那叫阿敦的,将此事悄悄密报给大贝勒代善,说皇太极、莽古尔泰等将要杀他,让他小心防备。谁曾想,那大贝勒代善听了。没用别地任何法子,却只管到努尔哈赤的床前哭述。将那叫阿敦地话都告诉了努尔哈赤。” “那努尔哈赤如何处置?”赵毅成问道。 李永芳笑了笑,说:“这如何处置?只是说话,又没有实证。所以,想必努尔哈赤也是对皇太极起了疑心,同时对大贝勒代善也没什么好脸。这便弄出个八王议政的法子来。” “那个叫阿敦的呢?”赵毅成问。 “被关起来了,不知死活。说是其挑拨离间,居心叵测。倒是没再提起事情到底有没有。” “那八王议政说的什么新鲜的?”苏翎笑着问道。 “类似与四贝勒执政。不过是改为八王共议。凡事都由八人商定执行,且日后的国主。也由八王选定。另外,努尔哈赤还交待。在八王之下,设女真大臣八人,汉人大臣八人,蒙古大臣八人。八大臣以下,再设设女真理事官八人,汉人理事官八人,蒙古理事官八人。众理事官审理后,转告众大臣。众大臣拟定以后,再上奏给八王。八王最后审定。” 苏翎笑着说:“听着倒还严谨。不过,事实如何?有效么?” 李永芳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过是努尔哈赤一厢情愿。实际上,八王是越斗越厉害了。聚属下哨探说的,已经有数十起抢夺对方牛录、人马以及牛羊、粮食地事情,只是瞒着努尔哈赤。” “谁占了便宜?”赵毅成问。 “皇太极。”李永芳答道。“不过,皇太极一旗,也有损失。只是代善一方损失的更多而已。”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不是萨尔浒如今乱的很?” “正是。”李永芳说道:“如今萨尔浒、界凡,以及清原一带,一升谷子,四月初是一两银子,如今卖到八两,还买不到。一匹马由过去的十几两白银,如今上涨到三百两。一匹蟒缎由过去的四、五两银,上涨到一百五十两或二百两,这比过去可涨了四十倍到五十倍。并且,女真人住的村寨,已经有盗贼出现,据说有些偏远地村寨,还有吃人的事情,不过,这都是传闻,无法证实。” “赫图阿拉呢?”苏翎问道。 “都撤离了。如今那儿没人居住,说是阴气太重。”李永芳说道。 杀了那么多人,不重才怪。苏翎又问道:“那八旗兵,如今到底还有多少?” 李永芳犹豫了一下,说道:“将军,属下哨探实在无法探明。这八旗兵留在萨尔浒的,倒是只有一万多人,其余的都分散到各个牛录去了,但似乎是轮流回到萨尔浒换防。如今那些牛录也都分不清自己到该归属那一旗,据说,至少有半数的牛录,都收到过不同旗主的命令。” “有这么乱?”赵毅成问道。 “是地。”李永芳答道,“属下的那些人,也正好才打听得到消息。” 苏翎想了想,说道:“李永芳,此事交待你地人,不得传出去半个字。” “是。属下遵令。”李永芳说道。 赵毅成望着苏翎,问道:“大哥是想” 翎说道:“这样下去,我们才来得及办事。” 第二十二章兵将之选 辽东总兵官苏翎的总兵府内,那李永芳不过是三言两语,便将辽事糜烂的源头、辽东战火的祸根努尔哈赤的现状展现出来。~~~~这内斗、纷争再加上粮食的短缺,人心离散,眼见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八旗便成了一根根仍然粗大的绳索,结实倒还是有的,却不再是拧在一起。 当然,粮食即便短缺,却也不会饿着那些八旗贵族们。按着努尔哈赤的建制,这后金国内几乎所有的人口、财物,都是这八旗旗主的,李永芳所说的高昂的粮价,一般的女真诸申却也是出不起那些银子,怕是八旗旗主之下的那些小贵族们的价钱。不过,对于努尔哈赤以及贝勒、大臣们,这些小贵族,也是勒索的目标,不过是还能剩下一些而已。 那些小贵族们,若论渊源,原也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后,或征服、或归附的女真各部的小领,此时所怀的心思,怕也开始动摇。当初术虎率两万多部族战士一路袭来,那些五花八门的旌旗,至今仍然在暗中流传。 至于真正饿着肚子的,只能是那些女真百姓以及无数阿哈们。要说女真一族,在这群山之中也延续了多少代,冰雪、饥荒也从未断过,若无应对之策,又怎能繁衍至今?可如今经努尔哈赤这一统女真各部的“伟业”,这人口大多都集中到浑河、太子河上游的河谷之中,以农耕为主要谋生手段。这次的饥荒,却令往日在山林之中谋食地手段。都无法满足果腹地需要。 沈阳城内迁去的一万左右的女真人口。便是因实在无法谋食而做出的举动。当然,沈阳城周围大片平坦地农田,也是原因之一。眼看着再过一月便是收获季节,那一万人便是冲着这去的。努尔哈赤攻陷沈阳。俘获数万百姓、明军士卒,如今倒是未曾过多杀戮,尽皆为驻守的八旗兵驱使着,从事各项劳役。那一万女真人,便是分散居住在汉人家中。以供吃食。 不过,沈阳城内积蓄的粮食一旦食尽,难说会是什么局面。当然,李永芳的哨探没有打听到地是。不仅沈阳城内新住进的五千八旗兵是由八旗均分,那一万迁居的女真人。也是八旗各自所属牛录中挑选出来的。这些山中居住地女真人,到了汉地。自然要争抢那深宅大院、雕梁画栋的所在,这纷争亦是另一番混乱。另外。也不知有多少汉人家地女儿遭到凌辱,多少人户家破人亡。 这幅场景。在苏翎与赵毅成心中,自是笑得乐不可支,连李永芳得知时,也是大为惊讶。那努尔哈赤枭雄一世,到老却看到这幅局面,那病怕是很难好转,当然,看到八旗争斗,想出个八王议政的主意,也算是不错地手段。可惜,努尔哈赤不能多动,否则见了背后那八王是如何议政的,怕是反不如死了干净。 赵毅成连喝了两盏浓茶,算是有了精神,笑着对苏翎说道:“大哥,你打算将他们养到几时?” 苏翎斜眼看了眼李永芳,说道:“这得看咱们地兵得练多久。” 赵毅成在心里算了算,问道:“大哥,这到底得练多少兵出来?十万?大哥不是说还有四万要来辽阳,这样算下来,可有十多万人马了。” 苏翎一时没有答话,盘算了片刻,才说道:“总数要十万左右才可。术虎一部的另算。算下来,等那四万人马到辽阳,这援辽地兵马总数有近八万人马。这其中最多挑出一半,不,怕只有三成的样子。其余的,都得另外安排。” “十万”赵毅成琢磨了下,说道:“按大哥这个挑法,那就还不够。” 苏翎点点头,说道:“余彦泽与曹正雄那边,要部署两万人马;汤南凯的火器营,今后也要按一万五千人配置成三个营,这火器是今后的重点,如今先搭起架子来;郝老六在海州也要一万;冯伯灵的水师,一万人,以后还得扩编;田大熊的披军,五千也就够了,他们得单算;这样就有” “六万。”赵毅成说道。 “嗯,六万人马,”苏翎说道,“剩下的,便是辽阳这里,总计四万。” “四万?”赵毅成问道,“辽阳这里,够么?” “怎么不够?”苏翎笑着说道:“你是担心那努尔哈赤来攻?” “大哥,不能不做考虑。努尔哈赤若是孤注一掷,全部兵马加起来,可是仍然要多出一倍来。”赵毅成说道。 苏翎笑着说道:“这倒属实。不过,晚了。努尔哈赤就算聚集八旗全数来攻,也不会如当初打沈阳时那般威风。你没看如今沈阳城那八旗,不是均着来的么?这是八旗旗主各自保持实力的做法。没有努尔哈赤坐镇,那八旗谁愿意主动折损自家实力?为点粮食还争来斗去,何况作战?” 赵毅成默默点头,想了想,抬头望向苏翎,说道:“大哥,按建奴的这般情形,那努尔哈赤一倒,八旗便是一盘散沙,再也聚不到一起来。大哥,我们这边” 赵毅成的念头转得极快,这话未说完,苏翎已明白了,一旁站着的李永芳也似乎懂了,抬头向苏翎望去。 “你的担心是对的。”苏翎说道:“我们这边也不安稳。若不是我们兄弟撑着,这辽东怕是比努尔哈赤那边还要乱。” 赵毅成说道:“大哥,我的意思,大哥在辽阳,身边又有这些护卫,倒是没有危险,但朝廷那边”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个一会儿见了袁大人便知道了。不过。努尔哈赤一日不死。朝廷便一日不会动我们。所以这个时候对我们很重要,趁此机会,将根子扎牢了,便什么都不怕。” 赵毅成又说道:“大哥。这辽阳城内外,我们原属的兵马可是不多。就算大哥说地四万人马,里面可也大半是援辽而来地。这练兵就已经不易,若是在有闹事的,可是一件麻烦事。” 这是实话。辽阳城内外,这几乎便是以苏翎的五千黑甲骑兵做底子扩充起来的,当初还有田大熊地五千人马在,如今田大熊镇守瑷阳一带。这辽阳便只剩苏翎的五千分散的骑兵是原来班底。郝老六倒是带着自己的营就在海州,距离辽阳也有几十里地。万一辽阳城内有变,也不能及时赶到。这一切。可都放在苏翎的身上了。 苏翎摆了摆手,却似乎根本不担心这一点。只听他说道:“这个不算难事。你忘了当初在千山堡,我们兄弟才多少人马?是如何扩充起来地?” 赵毅成却不十分赞成苏翎拿往事来对比。说道:“大哥,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那些新来的兄弟,都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人,算起来,都算是逃亡地兵,除了跟咱们站在一起,再无别的路走。这才是最初齐心地底子,后来大哥定下的那些规矩,才是稳固人心地根本。如今这援辽而来的,怕是先就存了不一样地心思。有的是为了银子,有地怕是被逼着来的,再说,里面冒名顶替当兵的,怕也是有的,这怎么能比?” 苏翎点点头,继续笑着说道:“你说的这几种,当然会有,且不会是少数。不过,这讲到根本,我倒是没觉得差异有多大。” “大哥认为一样?”赵毅成摇着头说道。 “你也见到那些一等兵了吧?”苏翎问道。 “嗯,见到了,这护卫里不就有不少么?”赵毅成说道,“倒个个都有一身好功夫。我倒是没想到,这些援辽兵马之中,也有这样好功夫的兵。” 苏翎说道:“卫所兵弱,这是事实,十个里挑不出一个可能是真的,但却不是人人都弱。再说,这些兵都是来自各地,自然不会全是平日里种地的屯田军。虽说未必上过阵,平日苦练的,却是有的。那丁万良、邓飞杰,不就是么?这回挑选出的一等兵,差不多人人如此。苏翎看到赵毅成又端起茶杯,便稍停一下,接着说道:“这些人的功夫,可不是到了辽东才有的。那么,凭着这身功夫,为何仅仅是一个小兵?”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没有军功,自然无法升职。” “这是其一,重要的是,这些人没有出头之日。大明朝的卫所制,早就让那些世袭的武官占据军中大大小小的职位,这些一身功夫的兵们,如何能有机会?就算有,也得拿出银子来孝敬长官。这一次,我们便是给其一个机会,让他们展示自己的本事。并且,我已布榜文,这日后的武官,必须得经过这一关。你说,他们可会不满?” 当然不会。这男儿当兵,哪个又不想立功受赏?军中自有不同一般的风气,升职授官那是人人都想的,当然,财一事另说。 苏翎说道:“如今这几营兵里面,所有的武官还都是黑甲骑兵营里的兄弟担任着。等再练些日子,尤其是金正翔、彭维晓他们这样的练法之后,那些一等兵也会被提拔起来,充任武官。” “大哥是说,那四万后来的兵马,也这般挑选?”赵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说:“这定然要这么办。那些原任武官,统统都交给袁大人管带,反正淘汰下的兵也得有人带。我倒是希望,能从那些武官中寻到几个有用的人。” 赵毅成想了想,问道:“大哥,那原来辽阳的兵马中,就没有武官可用?” 苏翎笑着说道:“你一定是想,这兵都能挑出有用的,武官未必就没有?” “是啊。”赵毅成说道,“一个、两个,总该有吧。” 苏翎说道:“现在辽阳的兵,一是原来救出的两万被俘的官兵,其中最大的也就是个把总,其余的武官不是战死,便是逃的快,就算剩下的把总之中,的确没剩下多少能用的,我要的可不仅是带兵,而是能带兵上阵的武官。本身功夫要好,也要懂得点治军之道。所以达不到这个要求的,一律重新做起。” 赵毅成说道:“大哥,这个门槛,咱们自己兄弟怕也没多少能做到的吧?”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是没办法办法,达不到,便只能选跟咱们一条心的兄弟来担任武官,边练边学。但这个不能用于这些人,至少在这会儿还不能用。” 苏翎说的这一点,当然赵毅成是赞成的。 苏翎接着说道:“倒是后来总兵官李光荣等带的一万多人马,其中的罗一贵我瞧着不错,有点敢于上阵杀敌的气势,不过,眼下他跟着袁大人办事,我还未仔细考虑。还有那个张神武,虽没带过多少兵,但敢于带着二百多家丁便赴辽阳,这胆子倒是值得赞赏。” 赵毅成说道:“袁大人能将这些人交给大哥用么?” 苏翎点点头,说道:“若是要用,袁大人不会不放。不过,眼下我们还没有把握控制住这些人,我可不想在咱们身边留下一个硬钉子。这些人,要用也得慢慢来。” 赵毅成立即将苏翎前些日子说的,建立军中的哨探,联系起来,不过,这的确急不得,这类秘事,不经过一番周密整训,反而会弄巧成拙。 苏翎见赵毅成的神情,猜到他已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便说道:“那些事得你亲自去办,无人可替。” “明白,大哥。”赵毅成点点头,答道。 苏翎想了想,微微皱眉,又说道:“往后这样的情形应该逐渐增多,这” “这家丁不能再有了。”苏翎说道,“赵毅成,你顺便建立一支专们整训主官护卫的人马,两者合二为一。” 赵毅成眨了眨眼,立刻答道:“是。” 一旁站立静静倾听的李永芳,也随即明白了苏翎的用意,心内也是暗暗叫好。这位年轻的将军,做事虽然不能说滴水不漏,有时未免显得莽撞,可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就算是缺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李永芳能够亲耳听到这种秘事,也明白苏翎对其已有足够的信任。 “李永芳,你的人还是照旧打探消息,需要什么,只管列个单子过来。”苏翎说道。 永芳答道。 “你还是去歇息两个时辰,”苏翎对赵毅成说道,“养足了精神再说。” 毅成笑着答道。 “我这就去见袁大人。”苏翎说道,“好多事情,也该问问袁大人了。” 第二十三章经略牵线 苏翎带着护卫们走出总兵府时,太阳已是斜挂东方,令人无法注目,这离正午尚早,却也会令人感到一阵燥热。此时的辽阳城内,随处可见驮负着粮食、军需的骡马、驮队,也有赶着大车,或是推着独轮小车的人,甚至也有肩扛手挑的民夫,络绎不绝地在街道上穿梭往来。这些人见到苏翎的骑队走过,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在街道两边侯立,一些胆子大的,便仰头张望着,看着这些铠甲齐全的护卫骑兵,露出羡慕的眼神。 不过,映入苏翎眼帘的,却是那一张张汗流满面但却都没有愁容的脸。如今的辽东,能够让一家大小吃饱饭,便是最好的日子了。显然,袁大人用粮食代替脚价的做法,让这些乱世中的百姓,暂时不会受到饥荒的威胁。辽阳城内的粮价,苏翎并未过多关心,说起来,还是在颜如雪处,知道的一些消息。 辽事一日不彻底解决,这辽东的百姓便一日得不到安宁。从这个角度讲,苏翎的步子,却是走的慢了些,不过,为了日后的那个新世界,苏翎却是不能用最快的方法一举平定辽事。如今也只能如此,乱世之下,受苦的永远是这些处于最低层的百姓,或者说,不论是否有乱世,尽都如此。这个“命”字,是聊以自慰的最好借口。 其实就算是太平盛世,也是基于大部分的百姓而言,穷与富,强与弱。从不会有一方消失。要想过的更好,也唯有使自己变得更强而已。苏翎忽然想起三字经上的“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这人生下来,哪儿有善恶之分?美丑之辩?也就是饿时哭、困时睡而已。待到入世日久,这欺人与被人欺,全看各自经历。那市井之间,有真假之争。官场之中,有高低之别,就连女人,也有贵贱之籍 一时间。苏翎竟有些恍惚,对自己曾说过地那些,产生几丝疑惑,真能做到么?这种感觉若有若无,却又怎么都是捉摸不定。苏翎随即摇摇头,将这恍惚抛在一边,勒马继续向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走去。 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门口,那何丹旭正远远地张望着,见到辽东总兵苏翎的马队的影子,连忙吩咐从人进入禀报袁大人,自己则继续站在门口等候苏翎。因苏翎已经提前派人告知袁应泰今日来访。想必袁大人推迟了一应事务,专门抽出时间来见苏翎。看那何丹旭的模样。显然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将军,袁大人已在府中等候。”何丹旭对正在下马的苏翎说道。 “就袁大人一人么?”苏翎问道。 “是的。”何丹旭答道。“袁大人吩咐过,今日只见将军一人。” “好。”苏翎点点头。护卫队长唐平挥手命留下大部分地护卫骑兵在经略行辕门口侯立。自己则带着十名护卫跟在苏翎身后。 那何丹旭便在前面引路,将苏翎带至后院。来到袁应泰常住的小院门前。 苏翎走进院门。却先闻到一股幽香。正是上回在袁应泰处所闻到地味道。苏翎霎时想起那为颜如雪。挥手掀起一阵香风地情景。这袁大人不知是何喜好。倒是也弄得这般香气袭人地。哪儿像是个男人。苏翎在千山堡时。那儿地女人、姑娘地。倒也有胭脂、水粉地。但大多是一股来自山林中地花草清香之味。 就算是离苏翎最近。也接触最多地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不知弄得什么女孩儿家地物事。苏翎只记得是淡淡地味道。恍若无物。丝毫没有半点霸道之气。既不像颜如雪地那股带着几丝诱惑地味道。也不像此时袁应泰地这种有些闷人地气味。当然。这种感觉。还得拜颜如雪所赐。在以往苏翎可从未去想过这些差别。 苏翎站下。皱着眉。轻声问道:“何丹旭。这里面只有袁大人?” 何丹旭稍稍想了想。才明白苏翎所指。便也低声答道:“将军。那两个姑娘。一个叫绮梅。一个叫凝荷。都是袁老爷给起地名字。两个姑娘都是别人送来服侍袁大人地。将军既然对袁大人有救命之恩。这” “我不是说这个。”苏翎皱着眉说道。 何丹旭一怔。显然会错了意。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忙低声说道:“将军恕小地多嘴。想必将军有要事商议。小地去跟袁大人说。让两位姑娘回避。” “算了,越说越乱。”苏翎摆了摆手,抛下何丹旭,走进院内。 那何丹旭顿时脑门儿冒汗,连忙跑上几步,追上苏翎,赶在前头,站在门口,说道:“大人,苏将军已经到了。” “哦?快请。”袁应泰地声音传出来。 何丹旭一边伸手撩起门帘儿,一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请。” 苏翎便在从门内涌出的更浓地香气中,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袁大人。”苏翎双手抱拳,作揖说道。 “苏将军。”袁应泰也还了一礼,伸手一指屋内的一张桌子,说道:“来,这里说话。” 苏翎便走过去坐下。桌上已经备了几个凉菜,一把有着细长地嘴儿的酒壶,外加两个酒杯。 等袁应泰坐在桌边时,那不知是叫绮梅还是叫凝荷的,来到苏翎身边,带着股香味儿给苏翎上了杯茶,然后低头退了回去。苏翎只看到一角暗红的影子,想必该是叫绮梅? “这壶酒,是从京城带来的。”袁应泰笑着指了指酒壶,说道,“是我的一个同乡特意托人带到辽东的。这可是千里之路啊。” 说罢,袁应泰便挥了挥手,示意那站在一旁地大概是叫凝荷的,过来斟酒。 苏翎待凝荷离开,这才说道:“袁大人,那” “不急。”袁应泰似乎今日兴致很高,完全不像是被那胡嘉栋弄得不快的模样。 “先饮一杯,尝尝。”袁应泰端起酒杯。苏翎也随即端起,两人略一示意,便一口而尽。 “如何?”袁应泰笑着说道。 “嗯,还行。”苏翎说道。“只是有些淡。” “呵呵,苏将军是军伍之人,”袁应泰笑着说道,“自然觉得淡了。” 那凝荷过来再次给两人斟满,苏翎便说道:“袁大人。那胡嘉栋一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辽东经略袁应泰,一脸的平和,缓缓说道:“这等贪污军饷之人,我本想写上一本,让皇上将其下狱问罪。不过,我听说苏将军已经将此人带往虎皮驿。想必已有了惩治的法子,便就等苏将军返回辽阳。再做商议。” 苏翎点了点头,说道:“袁大人。那胡嘉栋一事,我倒是想暂时不报与朝廷知道。只要胡嘉栋肯尽心做事,日后将那五万两补足。便也算了。如今辽事最重,我不想在此事上太费周折。” 说完,苏翎抬头向袁应泰看去,却见其面带笑容,没有丝毫觉得奇怪的样子。 “看来,”袁应泰笑着说道:“苏将军已经将那胡嘉栋收服?我说的可对?” “这个”苏翎迟疑着,不知袁应泰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算是吧。” “那就按苏将军说的办便是。”袁应泰爽快地说道,“若是他再生事端,再来收拾不迟。” 袁应泰过于爽快,倒弄得苏翎不知说什么好,这态度虽不算奇怪,可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看着苏翎地神情,袁应泰微微一笑,说道:“此人在京城里,不知有什么靠山,上一次不过是降级而已,若是这次将其问罪,保不定还得弄出什么花样。这万一又让其多过了,日后必定会无事生非、百般阻挠。这等人,还是等辽事定了之后,再去收拾的好。况且,朝堂之上,如今也是纷争不断,这事一出,又要搞得乌烟瘴气,此次朝廷难得倾力援辽,还是少一事的好。” 这跟着苏翎一段日子,袁应泰显然已经改变了不少看法,倒是对苏翎有利。 “袁大人,此次朝廷倒真是拨付了不少军需。”苏翎笑着说道。 “是啊,历来少见啊。”袁应泰似乎也颇有感概,说完,望了苏翎一眼,说道:“这京城里,工部军器局等厂局,每年造甲也不过二万副,这回可是将积蓄都运到了动了。再有,那铠甲打造之费,每甲一件,照新估算的话,要一两五分,你算算单是这些,得花多少银子?” 这当然不需苏翎细算,光是铠甲便是几十万两了。 “想当初杨镐、熊廷弼经略辽东之时,朝廷上,也没给过这么些军需、饷银,还有这数十万石地粮草。”袁应泰说道。 苏翎笑着说道:“也是,当初要是朝廷花大力气,说不定这辽东未必如此。” 袁应泰却摇摇头,说道:“不然。这些日子,辽阳城外的七个大营,我也常去观看,那练兵之事,可是有我从未见过的。那熊廷弼、杨镐想必也不会知晓。这辽东,还得苏将军才可收拾。” “袁大人过奖了。”苏翎说道。 “不是。”袁应泰说道,“这个便不说了。那剩下五十万两的饷银,朝廷已经往天津,不久便能运抵。不仅如此,皇上还另拨付内帑二百万两,以供辽东军需之用。” “哦?”苏翎睁大了眼睛,问道:“皇上舍得?” “苏将军,”袁应泰长叹一声,说道:“你是军伍之人,不知这朝堂之上的烦心事。上回我已说过,这辽事一起,费银已千万数,但却仍旧糜烂至此。如今苏将军有此大捷,你说皇上是愿意花上千万地银子填那些贪官的腰包。还是愿意拿出二百万,不,三百万两,让苏将军收拾辽东呢?” 苏翎一笑,却是未答这显然十分清楚地答案。 袁应泰又说道:“这些白白花掉银子却做不成事的例子,实在太多,我只跟你说一例,便能知道全情。” 苏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静静听着袁应泰讲述。 袁应泰也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在浙江,有个援辽参将。叫袁应兆。” 苏翎眉头一动,看向袁应泰。 “不,”袁应泰说道:“此人也姓袁,却跟我这一支没有关联。” 苏翎点点头,没有说话。 袁应泰说道:“那袁应兆是受命招募援辽兵马。总计七千余名。此人也是因此而授参将职衔,并一应安家、马价银等等都已支去。谁曾想此人带兵到天津时,其实总数不过五千,眼见入关需清点名册,便在天津招补凑数,但却不给那五两安家银子。到了行至玉田县时,那些凑补的新兵得知安家银一事。便与旧兵争斗,旧兵格杀了新兵十余人。并攻掠民房百余间。” 苏翎说道:“兵变?”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也差不多算是了。次日。袁应兆带兵杀了数名新兵,又捆打、割耳将近二百余名新兵。以至那些新兵几乎全数逃尽。袁应兆本已拖延出关时日。曾求山东登州巡抚陶朗,想留在登州。不赴辽东,未曾得逞。这回又屯兵玉田县,近一月而寸步不行。你说,这样的兵,这样的将,就算到了辽东,有何用处?” 苏翎摇摇头,说道:“大人,就算是此人来了。我也不会用地。” 袁应泰看着苏翎,微微点头,说道:“我想苏将军也会如此。再过一日,自广宁而来的那四万兵马,便可抵达辽阳。原本还要早些,不过我令辽东巡抚王化贞,往蒙古买马,共得一万匹,此次一并带来,还有积压在广宁沿海地粮草、军需,也由这四万人一并运来,是故要迟上几日。” 苏翎想了想,问道:“袁大人,这四万兵马,何人管带?” 袁应泰看着苏翎,笑着说道:“苏将军,你放心,适才我所说一例,便想到了这一点。如今连朝廷都倾力放在苏将军身上,我又怎能不为将军所想?” 苏翎静听袁应泰地下文。 “这四万人马,并无大将管带。”袁应泰说道,“我已命巡抚王化贞驻守广宁一带,由总兵官刘渠、祁秉忠,副将刘徵、鲍承先,参将麻承宗,中军祖大寿,游击罗万言、李茂春、孙得功等统兵四万,在河东防守,另外,我已命副将罗一贵、黑云鹤率兵驻防西平堡,这罗一贵你也见过地,有此人在西平堡,这河东、河西,便可两边兼顾,绝不会让河东那些官兵,扰了你河西的兵事。” 苏翎又问:“那这来辽阳地四万兵马” “千总以上地武官,任你选用。”袁应泰说道,“若是能用,你便留在军中,担任何职,那是苏将军地管辖之内的事,剩下的,都令其返回广宁。如今王化贞也知这些官兵不能大用,也在招兵寻将,整训军伍,他已在广宁设置了三座大营,用以练兵,这些武官,正好也用得到,总是不会在辽阳,给苏将军添乱便是。” 苏翎大喜,说道:“如此,多谢大人。” 袁应泰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谢我。我还等着看苏将军收拾辽东之后的事呢。” 苏翎微微一怔,忙问道:“袁大人,可是上回说地设置府县一事,朝廷已有了回音?” 袁应泰扬脸望着窗外,缓缓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据我那友人来信所说,朝廷上对此只议过一次,毫无结果。不过,好的是尚未全然不准。还有,这事倒不止是我这封奏书提及。” 苏翎忙问:“还有别人有此想法?”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刑部右侍郎邹元标,上书也是说的建省一事,不过,他可没我们商议的那般远,只是奏请蓟门建省,将辽东划入,以替代辽东都司的建制。” 苏翎心想,这大明朝的官儿还当真都不是没有远见的,这邹元标不知是什么人,但能提出这个想法地,便是不凡。 “袁大人,这会儿我正想与大人商议此事。”苏翎说道,“那南四卫的大小官员尽在辽阳战时逃尽,不知去向。如今战事稍稍平稳,那些人想必又会6续回来。不过,我倒是想借此机会,将这些只会逃地官员尽皆去职不用,重新任命新人治理南四卫。” 袁应泰点点头,笑着说道:“苏将军,我已说过,这凡是涉及辽东之事,我是尽力辅助。这事你尽管去办便是。如今我只管这粮草、军需的运送,其余之事,若需我做地,只管列个单子给我便是。” 苏翎倒未料到,今日这袁应泰不知为何高兴,这些事尽然是毫不介意,一概赞同。 “那好,我到时将新任大小官员名册,交给大人禀报朝廷。”苏翎说道。 袁应泰感叹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这若是事事都要朝廷应允之后再办,那便什么都办不成。当初你我议的,这不论是设立府县,还是用人之道,先做了再说,只要辽事一定,便已成定局,谁也改不了。” 苏翎越地不认识袁应泰了,这变化,可不是短短的几日便有地。 袁应泰看着苏翎,忽然双眼似乎有光,说道:“苏将军,如今你的年岁也不大,日后所建功勋,定比那李成梁强上数倍。” 苏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只听袁应泰又说道:“其实,我这次还有事与你商议。” “大人请讲。”苏翎说道。 “我那友人,也是世家大族,那书香门第也延传了十代,这祖上举人、进士也有十多名,家中资财颇丰,在南方几府都置有田庄、铺面。不过,到了这一辈,虽然也曾官至二品,但体弱至虚,只得辞官回家养病,这儿子到生了五个,却都养不大,最大的也不过长到十五岁便故去。如今只留下最小的一个女儿,年方十七” 袁应泰望着尚且不明白的苏翎,直接说道:“这门亲事,就算我做的媒人。苏将军以为如何?” 第二十四章世家大户 辽东总兵官苏翎这日来到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府中,原不过是为了辽东监军胡嘉栋一事,顺带着询问一些往日商议过的后续消息。这些事原也不算太难,至少当初商议时袁应泰没有持反对的态度,不过,袁应泰答应的颇为爽快,倒是略微令苏翎有些意外。此外,再加上这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神情也比平常要显得兴奋,让苏翎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事生。 这辽东经略与辽东总兵官,一文一武,算是如今大明朝辽东都司的最高官员,这辽东辖内的事务,可是都由二人说了算。二人在经略府中后院的这所小院内商议的事情,看似闲谈,却对辽东军民有着莫大的改变。尤其是辽东总兵苏翎,带着自己的一班兄弟自千山堡走出,挺进到辽阳,这谈话的内容,却又是涉及到整个辽东范围,正是苏翎及其兄弟们日后目标所在。如此重要的议题,苏翎怎能不加以重视? 不过,辽东经略袁应泰轻轻两句,便满足了苏翎的期望,让苏翎的重视反倒有落到空处的感觉。而辽东经略袁应泰正式提出商议的事情,却是这初闻毫不相干的“友人家世”,进而话锋一转,倒是丢了婉转、含蓄,直接讲出做媒的目的来。 这让苏翎如何回应? 当然,袁应泰的意思,苏翎自然听得明白,这一怔之间,想的却是袁应泰为何要如此做媒?当初提起此时,说的可是给苏翎的那些兄弟们寻些合适的人家,可不包括苏翎自己。再说,苏翎与陈家大小姐定亲一事,袁应泰也已知道,不过是不知陈芷云的情形罢了。这会儿为何单单提议给苏翎做媒呢?这与适才袁应泰答应得爽快是否有关? 自打救了袁应泰,苏翎与之接触时,已经将袁应泰视为自己一面的人物。可并未做过多的疑虑,而袁应泰所言所行,也是如此。但此时,是有什么变故产生么?苏翎一时间只是看着面前的茶盏。面色却是没有丝毫表露心中地盘算。 那袁应泰,却是话出口后,便双目一直看向苏翎,期盼的目光中多少带着些长辈对待晚辈的味道。若论年纪。这目光也算合情合理;若论官职,袁应泰这个辽东经略,在朝廷上随算不得多高,可也是一方大员。以这个官职地位给苏翎做媒,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能达到地。那些拼命钻营想谋个前程的士子、文人,做到这一步。便算是顶破天了。 但面前的苏翎,既未见惊喜,也未在沉默中表现出迟疑的神情,倒像是袁应泰说地,是别人的事情。 “苏将军,你看如何?”袁应泰缓缓地再次问道。 “袁大人,”苏翎端起茶盏,也慢慢说道:“这门亲事,来得突然啊。袁大人不是知道。我已经定下一门亲事么?这事又从何说起?” 袁应泰想了想。一丝尴尬之情一闪而过,随即又笑着说道:“将军不是还未成亲么?再说。这一般大户人家,还有个三妻四妾的。何况苏将军这般前途无量之人?”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一个当兵的出身,大人所说的三妻四妾,可与我无涉。” 袁应泰一笑,说道:“苏将军也太过自谦了。”说着,袁应泰瞟了眼站在一旁的绮梅、凝荷,接着说道:“这三妻四妾,不过是借喻。看得出,苏将军也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不过,苏将军也年近而立,也该成了家才是。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屋里多个人,也是该有地。旁人如将军这个年岁,也早有了小辈。” 苏翎喝了口茶,说道:“袁大人,你这是叫我两边都娶了?” 袁应泰眨了眼睛,笑着说道:“当然,这远近不一,自然是有个先后了。” 这话中没有说的,便是哪个是妻,哪个是妾了。袁应泰既然要给苏翎这个未婚男子做媒,自然不会是为其讨妾,这可是自掉身价的事儿,再说,将自己友人的唯一女儿给人做妾,这到哪儿也是寻不见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先后,也就是苏翎原定下的亲事,是后了。 不过,袁应泰既然没说得直白,苏翎也便佯做不知,说道:“袁大人,说实话,我定的这门亲事,早在千山堡时,便定下了。我本打算等辽事平定之后,再好好办一办的。这都拖了几年了,本就有些对不起人家。这会儿大人忽然又冒出一门亲事,要我再娶一个,我可如何作答?” 袁应泰想了想,问道:“你定地那门亲事,是哪一户人家?” “姓陈,大人,我记得与大人说过地。”苏翎说道。 应泰尴尬了一下,又说道:“想是我没记得明白。” “袁大人,”苏翎正了正身子,说道:“我这门亲事,是断断不会悔婚的。人家跟着我过了好些苦日子,如今有了今日这般情形,我断不会负她地。那三妻四妾的,此时也不必再说。” 苏翎一语说出了袁应泰地想法,回答的又是如此决绝,袁应泰似乎有些不安,也端起茶盏喝茶。 “袁大人,这事到底是什么缘故,还请有话直说。”苏翎说道,“袁大人与我,在这辽东,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不要为此生分了才好。 袁应泰听此一说,笑了笑,说道:“这与人做媒,哪里说得到生分?成则是一段佳话,不成也都不损颜面,苏将军不必看重。\\” 苏翎也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我只是觉得大人今日说起此事,来得过于突然了。” 袁应泰指了指桌上地酒壶,说道:“这还是我那友人的信而起。其实,这为其女做媒一事,也不是此时才有的。”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到辽东来,也不到一年,怎么,在京城时便寻不到合意的人么?京城里。可是世家大户比比皆是啊,与袁大人的友人,不正好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倒是说不错。苏将军是武人。可不知这门当户对一说,却不仅仅是看家世、官职。” “不看家世、官职?”苏翎好奇,问道,“袁大人。苏翎虽常在军中,可也知道即便是小户人家,也是要比一比家财的。” 袁应泰缓缓摇头,笑着说:“苏将军有所不知。那即便家财万贯,也总有用尽的一日,若是再出现几个不肖子弟。怕是未老便就家道衰败。说起官职,倒也看得重,但这为官之事,可不仅仅是老实做官便能保一世平安地,尤其是当今,朝中的纷争这不说也罢,苏将军想必也不愿听这些龌龊之事。苏翎一笑,举起酒杯,两人便又饮了一杯。 袁应泰接着说道:“我未曾为这友人之女寻到一门亲事。便也是由此一故。总不能今日定下亲事。明日便遭到谪贬,岂不是害了朋友?朝中党争。想当初,我也是其一。唉” 袁应泰长叹一声,大约是想起朝中那些谁也说不清楚的纷乱。 苏翎当然对这些详情没有兴趣。不过,又追着问道:“袁大人,那你说还看什么?” 袁应泰瞧了苏翎一眼,接着说道:“这些事情,也就是说说罢了,苏将军不必当真。” “左右无事,”苏翎笑着说道:“听听无妨。” “也罢,说说吧。”袁应泰说道,“这其实也是偶然间才看出来的。苏将军,大明朝自太祖开国以来,这二百多年之中,国中那些大户世家,也是几起几伏,荣辱不定,那些一败涂地、渺无音信者,也是不计其数。这些大户世家,大多是依着家中为官者沉浮不定,这是常理,倒不算奇怪。但,却是有些世家大户,一直是长盛不衰?” “哦?”苏翎问道,“真地长盛不衰?” 袁应泰缓缓点头,说道:“果真如此。你知道,我们这些文官,闲时倒是要论文著述的消遣,我在一朋友处觅得一书,上面记载了近三百多户世家的轶事,后来,我也曾留心辗转查访过,倒果真是延传数十代人,而无一败落的。\这些大户世家,家产时多时少,土地、店铺这是应有地,但却未必有入朝为官的。” “那靠的什么?”苏翎问道,“经商?” 袁应泰笑着摇摇头,说道:“如今的大户世家,哪个没有几处店铺、田庄的?这个倒不是主要的。” 苏翎想不出,这不为官,不是经商,那靠什么延传长盛之势? “这就与适才说地门当户对一说有关了。”袁应泰说道,“这些世家大户,长盛不衰的共同之处,便是联姻。” “联姻?”苏翎说道,“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法子吧!?”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当然,这门当户对,自然是强的与强的联姻,或者是小户人家攀着大户世家而增添家族财势的。不过,这依旧逃不过不肖子弟或是谪贬而导致家道没落的。” 这不是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苏翎依旧不明白袁应泰说的意思。 袁应泰看出苏翎的神情,却依旧笑着说道:“这门当户对,在那些家世长盛不衰的大户世家之中,却是别地说法。” “袁大人说地爽快些吧。”苏翎笑着说道。应泰大概也觉得这么谈话,比较有趣,接着说道:“常人所说的门当户对,比地是时下的家势、官职、土地等等,那些长盛不衰地世家大户,看的却是日后地这等事项。” 这便说的有些明白了,苏翎眨了眨眼睛,听袁应泰接着说下去。 那袁应泰稍稍舒展了下身子,接着说道:“这挑选妻家也好,嫁女儿也好,选得亲家,若是为商,则都是有一项足有在日后赚得更多银子的独家绝艺。比如那江南曹家。十年前便有衰落之势,不过,其亲家却是专做织坊的,据说造出一种织布的器械。可以十倍于原来的产出。如今靠着这门亲事,便已算是江南富豪。其余的,也是与此类似,各有不同行当。但都是独门绝技在手。” 苏翎微微点头,说道:“这可得要有远见才好。这家长辈,可也不是凡人了。” “正是。”袁应泰说道:“还有的,则更是不凡。” 还有不凡地?苏翎接着听下去。 “那选的若是仕途之人,这份眼光,可是极难。苏将军。你可能看出日后哪一家的子弟,可以在官场上一帆风顺地走下去?” 苏翎一笑,说道:“不能。/\袁大人,这若是能看出来,其不成了算命先生?” 袁应泰正色道:“可就是有这样的人。那些世家大户,选地年轻子弟,在官场上既不会官居一品、显耀一时,却也不是县里最低品秩,总之是既能掌管一方的大员。又能避开朝中风雨波及。”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真能做到?”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自然。这样的世家大户,定会在暗中照料。但就凭着这个,便能保几代家世不败。” “袁大人。这些人,可都精明得不能再精明了。”苏翎由衷地说道。 “当然,有这样精明的长辈暗中照料,你说还能不顺心如意?”袁应泰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翎略微一怔,不知袁应泰又想说什么。 果然,袁应泰稍稍停了片刻,再次说道:“苏将军,说实话,我那友人地家世,便是适才所说的那些世家大户之一。” 苏翎说道:“袁大人” 袁应泰伸手止住苏翎,说道:“苏将军请听我说完,再定不迟。” 苏翎只好住口不说,看袁应泰又如何说辞。 “苏将军,我那友人的家世,也不必细说了,总是眼下仍然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不过是不为人所知罢了。这数代人积攒下的人情世故,也足以遍及各地府县,朝堂之上,也是有的。不过,正如我适才所说,这子息上便是一大难题,如今身子又弱,怕是难以再继。唯一的女儿,便是传承家世地所在。” 袁应泰说道这里,细细看了看苏翎,见其不为所动,但也未见不耐烦,便接着说下去。 “其实,自从我那友人回乡养病,不久,最后一个儿子便病故。这女儿的亲事,便也就多方筹划。我在任上以及京城里,倒也提到不少家世甚好的子弟,但我那友人都一一否决了。很多事情,我也一时无法跟将军说得详尽,总之都在纷争二字之上。这显然不符适才所说的那个要求。” 袁应泰又看了看苏翎,说道:“这些纷争、党争,自杨镐、熊廷弼的遭遇,便可见一斑,说起来也无趣。当然,这仅仅是我眼下才能看到的。不过,我那友人既然身在那般的世家大户,这眼光可要比我要看的远,这回专门遣人给我送来这坛酒,可还有一封很重要的长信。” 果然,苏翎地好奇心又被勾起来,看向袁应泰,那封信被袁应泰说地如此隆重,想必定然提及到什么,当然,亲事是否在其中,不好猜测,再说,总不至于袁应泰这般看重的那不知名地友人,难道还知道有个苏翎?不过,苏翎的名字知道倒不稀奇,这几个月,苏翎地名字早在邸报上传开了,但总不至于见了名字便提亲事吧? 袁应泰此时却有些神秘起来,他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瞧着拒绝亲事的苏将军暗自偷笑地绮梅、凝荷说道:“你们两个出去,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打扰。” 梅、凝荷俯身行礼,便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苏将军,”袁应泰的神情变得严肃,说道:“友人的信中,说得事情,我自是不能及,但我还是信的。” 苏翎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没有问出信中说的什么,要如此神秘。 袁应泰接着说道;“苏将军可知道魏忠贤?” 苏翎一怔。说道:“听说过。” 袁应泰倒也是一怔,稍稍犹豫,接着说道:“去年年末,魏忠贤被升为司礼秉笔太监。” 苏翎不解。问道:“这与其有关?”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将军可知道这司礼秉笔太监是做什么的?” 苏翎摇摇头,说道:“总是内宫的太监,做什么。不过是侍候皇上以及内宫的人吧?!” 袁应泰一笑,说道:“苏将军忙于军务,自然对这司礼秉笔太监不太熟悉。” 苏翎也笑着说道:“袁大人,你不如说我地官儿小,还无权上奏朝廷吧?” 袁应泰笑着摇摇头。适才所说,自然是客气。顾及苏翎的面子。这苏翎也是出现没有多久,这总兵官也才月余,如何能直达朝廷之上?再说,一个武官想上书在朝廷那些阁老、大臣面前指手画脚,可能么?怕是连看都没人看。这按规矩,苏翎也只能由辽东经略袁应泰转达,最多能直达兵部,这也就是最高权限了。 袁应泰说道:“这司礼秉笔太监,还得由太祖朝时说起。苏将军不嫌闷?”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说说也好。也让我长长见识。说实话,这朝中的典故。我可是连听都没处听去。请教了。” 袁应泰一笑,接着说道:“这还是在洪武十七年(1384年)的四月。太祖整治内宫,增设了礼监司。用以掌管宫廷礼仪。到了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再次调整,司礼监地职权又变为掌管冠婚丧祭礼仪、赏赐笔墨书画、督导光禄司供应皇宫筵宴等等事务。重要的是,还新增加了一些差事,掌管御前勘合、内使出门马牌等事项,其地位已然不轻。” 对于这些典故,苏翎当属初闻,其它的不说,单是这“掌管御前勘合、内使出门马牌等事项”,便知道这是进入内宫的必经之处。不仅宫外地人要巴结,宫内的那些太监,怕是也要巴结的。 袁应泰继续说道:“起初,太祖严禁太监干政,并不许太监识字,但到了宣德四年(1429年),却又在宫内特别设置了内书堂,命大学士陈山专授小内使书,太祖不许宦官识字读书之制立时便废除了。那内书堂便直属司礼监,其职责是为二十四衙门提供的宦官。那些记录御前文字的太监和掌封进本章、行谕批的文书房宦官俱都出自内书堂。” “后来,随着内阁票拟地出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批红也相应而生。” 苏翎问道:“大人说说这票拟与披红之事。” 袁应泰耐心地解释道:“朝廷上来自各地的奏章,要先由内阁学士用小票墨书,就奏章内容实现拟定处置方案,并贴在各奏疏的对面,再送呈皇上御批。皇上的朱笔御批,便叫做披红。” 苏翎点点头,算是上了一课。 说道这里,袁应泰又感叹地说道:“这票拟形成定制之后,那内阁大臣们,这位高位低,便全看披红的多少,这皇上恩准的多的,自然位重。想那张居正在万历初年,可是本本照批啊。”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这是闲话,不说也罢。单说那披红,本是皇上亲手所书,不过这到了后来,这披红,也尽数落在那秉笔太监之手。” 苏翎问道:“那皇上便不看奏书么?” 袁应泰说道:“当然要看,不过,不会全看。这宫外之人,又如何知道是哪一个批的?这也是朝官们自己闹地,有事没事便是一堆奏书呈上,想来皇上是不耐看完地。万历”话未说完,袁应泰又是摇头。 苏翎问道:“那若是太监私自做主,岂不是无人能知?” 袁应泰看着苏翎,面色阴沉起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袁应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友人在信中所说,便与此有关。那魏忠贤不过是个市井无赖,后为赌债所逼,遂自阉,于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被选入宫。那魏忠贤极善钻营,察言观色之术想必定是不凡。这先在宫中结交太子宫太监王安,受其佑庇,后又结识皇上乳母客氏,当时皇上年纪尚幼,那魏忠贤是用尽心思,甚得皇上欢心,这不,皇上继位没过多久,那魏忠贤便升任司礼秉笔太监。” 苏翎疑惑地问道:“袁大人,这些人,是如何知晓的?” 袁应泰笑了笑,神秘地说道:“你道那些世家大户,便没自己地路子么?否则如何庇护那些自家子弟?苏将军,这些世家大户,能维持数十代不倒,这每一家可都有数不尽的秘事。若是苏将军能将之收为己用,这助益可是不小啊。” 苏翎却没理会袁应泰地又一次暗示,接着问道:“那这到底跟这魏忠贤有何干系?” 袁应泰又开始犹豫起来,拿眼睛向苏翎看了几次,然后才压低声音问道:“苏将军可知红丸一案?” 苏翎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略有所闻。” 袁应泰接着说道:“这详情便不说了,只是,我那友人估测,此事可与魏忠贤脱不了干系。” 苏翎一怔,说道:“果真?不是说是疑案么?”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信中也未肯定,只是从魏忠贤得势上估测的。以魏忠贤与皇上地关系,自然是此时最好。” 从得利最大的人身上推断,这个角度倒是选得不错。苏翎暗自点头,看来这人还真是不一般。 不过,这到底绕了多大个圈子?苏翎旋即望向袁应泰,要看其到底怎么说。 袁应泰看出苏翎的想法,便说道:“以魏忠贤这样的心性,这掌了披红之权,朝廷之上必定要有一番风雨。没有这人,朝廷上还争论不断。这太监干政,迟早会有人弹劾,到那时,你说魏忠贤会如何应对?” 苏翎不答,袁应泰便继续说道:“按信中所说,到时候,除非皇上亲手披红,否则日后定然是魏忠贤独掌大权,这朝廷上的百官也只有顺、逆两种选择。我那友人看得极远,他说,这逆者,过不了几年,便不得善终,而顺者,早晚要应验邪不压正这句话,到时下场会更惨。” 袁应泰看着苏翎说道:“所以,这最稳妥的地方,反而是眼下的辽东。”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就说回来了?所以你那友人便选了我?” 袁应泰一笑,说道:“正是。我不妨实话实说,苏将军一身清白,与朝中哪个都没有瓜葛,眼下又是在辽东独掌兵权,其不正是个好人选?” 苏翎笑着问道:“你是说那魏忠贤也不会与我有瓜葛?” 袁应泰答道:“这一是太远,将军与其不会有什么纠纷。恐怕这几年,将军都不会找其麻烦,他自然也寻不到将军头上。在说,以将军的手段,就算找上门来,想必也会有应对的法子。” 苏翎正要说话,袁应泰却抢先说道:“今日我已将话说完,将军不必此时便定,来日方长,等等看,也是好的。” 第二十五章四万明军 那日辽东经略袁应泰府中后院的密谈,苏翎日后倒是不以为然,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是袁应泰口中说的那位友人。但自始至终,袁应泰也未说出姓名,是何方人氏,想必是为着保密之故,这不成亲家,倒也就不必认识了。可那种能深入到皇宫之中的秘密渠道,却令苏翎为之着迷,那该是多大的一张网?才能未卜先知、预测时事呢? 事后,苏翎将这些秘事,都告诉了赵毅成,并一起商讨这种渠道建立的可能性。 在二人绞尽脑汁、尽量放大了胆子进行一番猜测、估算之后,赵毅成才摇着头说道:“大哥,这个咱们是不行的。没个几十年建下的关系、脉络,是不可能做到的。” 苏翎也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道:“嗯,这不单单是花银子、升职赏赐便能办到的。” 苏翎所说,也正是归属赵毅成所部哨探的两个最基本的方法。用这种法子收为己用的人,也就能满足一般所用,这更高层次上的消息,便不能指望了。 想来那魏忠贤的来历、所作下事情,这种消息也不会是一个人便能知道全面的,除非除非也如李永芳给徐熙出的那个主意,有一个长期收集各类消息的部门,并且有专人整理,才会形成随时能了解所需消息的结果。这也正是赵毅成所部那些隶属总部的年轻人们正在努力做的。这无疑是枯燥、乏味的案头工作,且目前看来,能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大,反倒不如那些军中哨探们直接探听到的消息来得直接、有效。不过,意外的收获,倒是对文书分类做的一些尝试。最初是按时间划分,随后又分军、农、工等等,而目前那些年轻人又在尝试更细更新地分类方法。以便能从那些已经堆积如山的文书档案中迅寻到所需要的内容。但,这依旧要看人的记忆,毕竟那些零碎、散乱地片段可无法全都列出。 正是如此,赵毅成对这种猜测十分有兴趣。恨不得立即便能见到那位神秘人物,向其请教相关内容。 这倒使苏翎猛然间有些懊悔,为何不将赵毅成推出来?虽说那位神秘人物要寻的,是符合其神秘标准的特殊人选。但只要袁应泰说清楚自己与赵毅成之间的关系,未必便不可能。 想到这有点迟了地主意,苏翎便笑着问道:“毅成,袁大人这门亲事,你应了如何?” 赵毅成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大哥。我可不去做什么上门女婿。” “这有什么?”苏翎说道:“这家产什么的,咱们也不说了,此时咱们也不稀罕,只是这年岁什么的,可都合适。大不了,生两个儿子,一个跟你姓,另一个随了他的姓便是,左右都还是你赵家的人。” 赵毅成说道:“这倒没什么。反正我爹娘也死得早。就我一个,有个儿子就行了。”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苏翎笑道:“等找个机会跟袁大人提一下。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这下。赵毅成可急了,忙说道:“大哥。\我可没答应。我只是对那消息来源有兴趣,再说。人家在哪儿还不知道呢?哪儿有这样的事。” 这分明便是有那份心思了。 苏翎也不多说,笑道:“先说到这里,到时候跟袁大人说了才知道成不成,这说不定,你还能先去拜访一下,才最后定亲。” 两人一笑,此事便就作罢。再怎么说也是日后地事,还是袁大人那句话说得好,等等再看,也是好的。 这接下来,苏翎每日带着护卫骑兵们,出城往辽阳城外各营巡视,并查看各营的换装情况。这每日了解下来的情形,让苏翎略感满意,或许是军纪、饷银、粮食都是十分充足,这些兵们都还算令人满意,出操站队无一不是日益长进。/\ 随后,金正翔、彭维晓两营,又派来骑兵禀报,说是沈阳城外已不太好找到伏击的机会,请示苏翎,想再向奉集堡一带移动。苏翎却不赞同,只令其仍然按原定的练兵计划进行,不得再向前深入。同时,苏翎又命顾南等营做好前去接替金正翔、彭维晓二营的准备,并先行派小队人马前去查看地形,为各自选好营地住址。 赵毅成则继续留在总兵府内,筹划那些条条款款,不过,苏翎最终还是令韩光欣再去寻到一名书办,协助赵毅成整理文书。当然,此时自是经过一番查验,且日后都要随着赵毅成行走,算是给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增添了第一名外人书办。而此人的家眷,也就立即被一小队骑兵,护送至镇江堡,与那些军人家眷们住在一处。 过得几日,苏翎等着见胡秋青,却始终未至,却等来了自广宁一带行来地四万大军。 辽东经略袁应泰亲自出马,与苏翎站立在辽阳城外检阅这迟迟而至地四万明军。这些人马因在广宁停过一些日子,倒未见有多少疲惫的影子,不过,其随行带至地战马、器械、粮草,却又让辽东经略袁大人忙碌起来。 四万大军依旧没有被允许进驻辽阳城内,而是在辽阳城外那七座大营的外则,又再次扎下五座大营。好在这次地援辽兵马携带的军需、器械颇为充足,什么营帐、拒马、鹿角之类地一应俱全,这扎营倒也扎得分外结实、耐看,瞧着倒也算是能战的样子。 不过,苏翎在五座军营巡视的时候,见到那些兵们,却又有些失望。当然,这些兵的气色不错,大多也算是身强体壮,但就在列队迎接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巡视时,那队站得却是歪歪斜斜,有些小队倒是集结的很快,但站到大队里时,却明显显示出这些兵马都是拼凑而至,各自以往并未合在一起训练过。 苏翎在这五座大营巡视时,并未见到各营的主官,因为,辽东经略袁应泰已经实现了他所说过的诺言,此次四万大军的千总以上的武官,俱都被集结在辽东经略行辕内,听候袁大人的训话,并就此留在辽阳城内居住,等候袁大人的另外派遣。 苏翎并不知道袁应泰给那些武官们讲了些什么,不过,他很快便收到袁应泰传来的一份名册,说是上述武官可以留营任用,只要苏翎从中选定便可。看来,袁大人也是粗选了一遍,这最终的决定,还要等苏翎来定。 苏翎粗略一看,却见到一长串的名字中,有一个眼熟的人:广宁练兵游击毛文龙。 第二十六章再选官兵 四万明军以及随行的大队民夫驮队运抵辽阳的粮草、军需,在辽阳城外堆积如山,仅是调拨入库,便足足用了三日的功夫。辽阳城内原有的府库已经不足用,另外又划出数百座空屋作为临时府库,才算是暂时清理干净,不至于曝露野外。 辽东经略袁应泰嘱咐辽东巡抚王化贞为苏翎购买的那一万匹战马,为这四万明军的押运帮了不少忙,而又因此次督管极严,沿途倒是没有出现倒毙马匹的事情。苏翎只命留下二千匹单独派人养护,以作日后重建黑甲骑兵营之用,其余的,以每营千匹之数,分别派往各营再建骑兵。 此外,随军而至的,还有三百五十辆战车,每车配火炮两门。这原是京营所属,说起来还是辽东经略袁应泰上任之初调拨入辽的,但一直积压在广宁,迟迟不至。巡抚王化贞本想留在广宁组建战车营,却被袁应泰勒令不得截留,往辽阳。不过,这如今倒是抵达辽阳,但苏翎巡视时,却得知战车倒是齐全,火药弹丸一概是照京营配置一项不缺,量也足够作战之用,但这原属战车营的士卒却是一个没有。也不知是原本就没有派遣,还是派了却又闻风溃散。 待从袁应泰处得到这四万兵马的名册,苏翎才知这一部人马的构成。大概是广宁一带招募的民兵有三成之数,三成是历次战败溃退至广宁的败兵,剩下四成,才是新近入辽的援辽兵马。苏翎琢磨过后,明白大概是广宁一带防御蒙古的兵马,也是按此例分派的。这么一股拼凑地四万人马。唯一的好处,是不缺铠甲、兵器、骡马。如今运抵辽阳的铠甲、兵器,已经有略微出。而苏翎眼下要做地,便是将这些兵马全数重组,建起几营可战之兵来。 就在袁应泰忙着安置军需、粮草的这两日,苏翎已与赵毅成等武官商议妥当,着手筛选士卒。 这第一道军令,以榜文的形式在每座军营中张贴。且同样为那些不识字的士兵配备有反复宣读的人。这道榜文只有区区几行字,内容倒是令所有的明军士卒十分好奇,且内心翻转不一。榜文中说,限一日之内,凡是不欲上阵杀敌者。即刻登记名册,另派它用。一日之后,违反军令者,立斩不饶。 这怕是大明朝开国以来也从未有过地军令榜文,说得既明确,但也有含糊之处。若说不欲上阵杀敌,还不如说是临阵欲逃的,这四万人之中,哪个又不顾自家性命?这便要问这些兵到底是为何而来。当兵吃粮、、原属军籍的是一种。这招募时混吃混喝的,也是一种。当然,苏翎期盼的。是那些胸中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地“建功立业”之辈,想必也会有。 另外。这援辽兵的军饷,朝廷上可是给的月饷一两五钱。这中间有多少是指望着这月饷养家糊口的,可是无法计数。当然,什么安家银、马价银等等之类的,朝廷已经拨付,此时苏翎却是不管。自这一刻起,这些兵可都得按苏翎的军令行事。 这些兵或许算不得精锐,可至少体格、身材、气力也算不错,滥竽充数之人,在广宁便有了一次筛选。对于这道榜文,这些兵除了开始的好奇之外,渐渐地便想得多了。当然,不想战死的可为数不少,但随即想到的是,能不上阵自然好,可那饷银自然便会有变化。这位苏总兵、征夷大将军行事虽然显得莫名其妙,可总不会要些不想打仗地兵却又照给银子的吧?这么一犹豫,这到底愿不愿意上阵,可就是一个左右摇摆地决定了。 铁了心不想送命的,自榜文布那日地午时起,便战战兢兢地到指定地点登记名册,果然,连句呵斥也没有一句,只是立即被命令前往一座新的大营报道,同时交出身上地铠甲、兵器,只被允许空手而行。有了头一个例子,这随后的人便胆子大了,人也渐渐地多起来。初时,还是那些略显的单薄的人,随后不少壮汉,也交出铠甲、兵器,低着头迅疾离开。苏翎的这道命令,无疑是贴了一张贪生怕死的标签,这在军营都是男人的环境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次日,总计有五千六百名的兵是摆明了不想上阵的。这些人在战场上定然是第一批逃窜的人,那些尚未接战即望风而逃的战例,便是这类人的杰作。对此数目,苏翎反倒有些高兴,这第一关的淘汰,至少稳定了剩余士卒的胆子。与此同时,苏翎又命令在原来的各营之中,也布这类榜文,当然,令苏翎更加欣慰的是,这一次,经过一段日子整训的兵们,只有数百名到新营报道。 对于这六千多名士卒。苏翎连瞧都未瞧一眼。只派人又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是想回家地。即刻离去。当然。这什么盘缠、粮食地。可概不负责;另一个。便是担任运送粮草军需地辎重队。粮食管够。月饷八钱。因时间较短。也来不及统计这些人中到底都是哪儿地人。不过。直接回家地人。仅仅有二百多人。余数仍然有六千之多。 这一营辎重兵。苏翎很快便交给辽东经略袁应泰派人接管。此时袁大人手里还有不少武官等待分派。是故这一营人马也旋即都配备了武官。当然。这千总武官管带百人。游击将军带兵五百地事。也就不稀奇了。不过。这现象并未持续太久。各武官地家丁。再加上原来被苏翎拆汰进运送辎重地士卒。袁应泰手里便有了一万二千多人马。 这部人马全部都被派做在辽阳与海滨往来运送军需、粮草。这加上那无数大车、骡马。自然要比那些民夫要有效且快许多。不过。这自然抢了那些想换取粮食养家地民夫地饭碗。对治理民事自有一套地袁应泰。随后便又从中挑选了一万人左右。也按辎重兵地模式编制成伍。月饷倒也按八千核算。只不过给地仍然是粮食。算是两全之策。当然。相应地辅助手段。是粮价按地辽东平常价格放。至于那些老弱病残。暂时无法顾及。只能听天由命了。自此。两万二千多有组织地辎重兵们。便日日不断地在这段路上往返穿梭。 初步剔除贪生怕死之辈。或者说裁汰了最容易动摇军心之人。苏翎便开始整训那剩余地三万四千多明军官兵。 鉴于那三百五十辆火炮战车。可是难得之物。苏翎决定建立战车营。这第一步。便是招募炮手以及鸟铳手。这三万多明军之中。原属于浙兵地。既有败兵。也有新近入辽地。算是熟悉火器燃放地兵。不过。总数也不过一千人左右。且只能说是会燃放而已。这准头以及鸟铳齐射地战阵。却是丝毫不能指望。 苏翎考虑再三。决定调镇江堡地汤南凯地火器四营赶赴辽阳。汤南凯地火器四营。是苏翎所部唯一地火器配置。战车火炮一应齐全。这么些日子里。汤南凯从未停止过训练。火器四营已经算是精兵。接到命令之后。汤南凯立即全营开拔。并尊苏翎之令。先命一千鸟铳手先行。三日抵达辽阳。进驻战车营。而大部火炮战车。则于五日后抵达辽阳城外。这四百多里山路。也好在是原有辽东驿路。这时间上也算是快地了。 另外,一直在朝鲜义州地朝鲜元帅姜弘立,终于等到了苏翎的命令,其已经募集的五百朝鲜枪手,也立即开拔,由姜弘立亲自带队,奔赴辽阳。自然,其接到的大明朝公文,不仅有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大印,另还有一封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公文,被送往朝鲜国王处。结果可想而知,朝鲜国王与大臣们,还庆幸这一回,大明天朝仅仅要了不多的人马,对义州生的圈占土地安置辽东百姓的事情,也就继续忍了下去。不仅如此,还主动调拨了一部分粮草、耕牛、农具等等,送给目前在镇江堡坐镇地胡显成参将使用。 战车营是个例外,将鸟铳手、炮手再次划分出来之后,这剩下的明军官兵,便有例可循,做起来便轻松多了。 因千总以上武官,已经由辽东经略袁应泰调走,另行安排。这辽阳城外新地五座大营之中,最高的便是把总一级地低级武官。这把总虽然算是武官,却与兵相差不大,且与兵们也是最熟悉的,这不论是从何处调拨地军队,把总与兵还算是始终在一起,不属兵将分离的部分。那些败兵之中,也是基本是按原属建制编制地小队,只有新招募的广宁一带的新兵,才由新任把总管带。目前几座大营之中,便是这些基层武官维持日常运作。 有鉴于此,苏翎分营集中把总一级武官,直接考核骑射、兵器等等各自擅长的功夫,倒是照着明军惯例的标准,一一记录成绩,以待重新调整任命。而那些士兵们,则仍然是按一等兵等新的士兵标准,进行选拨、筛选。此时负责监督、管带的,都是第一次选拔出来的一等兵们,个个都昂挺胸,勒令参选的士卒们按照老规矩,在辽阳城外的那一段路程上展开新的军营生涯。由此,辽阳城外大群奔跑的士兵,连续有半月,都没有断过。 等这些都已经安排妥当,苏翎这才将目光投到那些高级武官的身上。 除去战车营的一千多名士兵,这仍然剩下三万二千多明军士兵。若是算上苏翎以五千黑甲骑兵为底子创建的五营人马,加上祝浩在弓长岭驻防的一营,这辽阳城外共计有八万人马。刨去专管运送军需、粮饷的,也还剩下六万多人。苏翎决定待选兵之事结束后,便将部分人马调给郝老六以及千山堡的余彦泽、曹正雄三部。以三人目前的手段,足够消化这部分人马。 不过,即便如此,这辽阳城外始终要另建两营,才能便于调动、指挥,这武官人选,依旧脱不掉稀缺的局面。按每营五千编制。总计八座大营,苏翎不仅从千山堡以及驻扎在海州的郝老六处调集一些武官赶赴辽阳,也必须从袁应泰提供的武官名单中选择一部分。才算勉强够用。 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初次筛选,标准倒没与苏翎商议,以袁应泰承诺过地相符,这凡是不能严守军纪,贪污军饷小有名气、且没有过军功、战绩的,一概被派往辎重营管事。那被苏翎按着名册召集到总兵府上的。倒也有二十一名千总官,十名游击将军,七名守备官。至于总兵、参将等等更高一级地武官,辽东经略袁应泰一个没放出来,以保证苏翎做事不受任何潜在的干扰。 这三十八名武官。披甲戴盔,在总兵府前院的空地上站成三排,静静等候苏翎的接见。那总兵府外,则全是各武官的家丁,数目各自不同,最多的一位游击,有一百二十名家丁,最少地一位守备,则只有三十名。估计。这与武官的家财有关,当然。也与贪污军饷的多少有些关联。虽说朝廷已经将各自武官的家丁计入军饷范围之内,但却不足以让家丁成为武官们的依靠。没有额外地赏赐。家丁自然不会太多。 这些数百骑兵的家丁,在总兵府外乱哄哄地散落着。不过,很快。护卫队长唐平便出现了,大队的护卫骑兵们立即勒令所有家丁静声,并按各自所属列队等候。有几个家丁嘴里刚嘟囔了几句,动作稍慢,随即便被砍了一刀背,并被呵斥道:下回立斩。若在平时,这些被宠掼坏了家丁难说会不会拔刀相向,可惜,见着苏总兵护卫骑兵们的黑甲着装,以及那些大大小小制作那精良的装备,可都没一人敢真的动手。 总兵府内的苏翎,也在大群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武官们的面前。所有在场地武官立即站直了身子,竭力在这位新出现的辽东总兵官面前留下一副精干地印象。 苏翎瞧着眼前这些武官,一一挨着顺序打量着。这体格、精神,倒都是不错,不过,看起来,这之中大多数都有四十岁左右了,只有不到十人看着还年轻。“上过阵,杀过人的,左边列队。”苏翎低沉着声音说道。 大概是这些武官都听说地了这新任辽东总兵官是个年轻得不像话的青年,可这第一句,便出人意料。武官们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便站出来六个人,在苏翎地左侧排成一列,剩下的,似乎都在某种不安之中,微微扭动了下身子。 苏翎向那六人看去,却是略微一怔,原来,这六人却正是那为数不多地年轻人,看起来都是不到三十的年纪,个个站得笔直。苏翎走下台阶,站在六人面前,一一打量了一遍,才说道: “都报上名来,在何处任职,都杀得什么人。” “驻防蓟州镇千总杨金凤,杀的是鞑子。” “驻防蓟州镇千总章友世,杀的是鞑子。” “驻防蓟州镇千总汪林亚,杀的是鞑子。” “驻防大同镇千总何强永,杀的是鞑子。” “驻防榆林镇千总姜荣祥,杀的是鞑子。” “驻防宣府镇千总袁欣博,杀的是鞑子。” 六名年轻武官高声说到,声音洪亮,显得颇具气势。 苏翎说道:“都是千总?这么说,你们都是与蒙古人交过手?” “是。”六名千总齐声说道。虽然对苏总兵说蒙古人而不说鞑子有些奇怪,但却不影响六人敬佩的目光。这年轻人总归是羡慕年轻人的,以苏翎的模样,看起来自是与这些武官差不多的年纪,但人家已经是总兵官了。 “好。”苏翎说道,“好男儿自当杀敌立功。只要肯拼命,你们日后个个都会是参将、总兵官的前程。” 苏翎话锋一转,又问道:“愿意跟着我杀敌么?” 六名武官齐声说道:“属下愿追随将军。” “你们便留下了。”苏翎说道,“这便去营中等候吧。” “是。”六人说完,便鱼贯而出,那门外自有人安排。 苏翎这才转身,打量着剩下的大部分已是中年,却是未染过血的武官们。其实,这也不能怪这些人,大明朝此时以数千里的边墙防御,除了辽东战火连天之外,其余的地方,可都是小股袭扰而已。若是坚守不出,却也不是罪过,反倒是职责所在。那六名年轻人,怕是年轻气盛,立功心切之故,若不是追击杀敌,怕也是无任何功劳可言。 这些中年武官之中,也不知哪个是叫毛文龙的,不过,苏翎却也没有多问,只打量了几圈,才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会袁大人处吧。” 武官们一愣,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总兵,话都未说几句,便将他们打了,但是,武官们也不得不应声离去。 第二十七章蒙古一部 辽东总兵府中那一幕,却让年轻的总兵官苏翎在逐渐蔓延的传说之中,又多了一个癖好,那便是喜好年轻武官。这若是追根朔源,难免要跟那日被苏翎打了的,如毛文龙一类的武官有些牵连。不过,毛文龙等四五十岁的武官们倒没有在辽东经略大人袁应泰面前多嚼舌头,仅仅如实禀报而已。 而辽东经略袁大人,也仅仅是一笑而罢,年轻人嘛,总该有些无法理喻的事情。话说如今苏翎所创建的大捷,又有什么道理可言?真按理来说,那杨镐、熊廷弼,哪一个不是论起来都是赫赫有名之人?结果呢?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打跟苏翎提过亲事之后,这尽管没有满意的答复,却已经不知不觉间,将苏翎视为晚辈来看待了。这等小事,当然不足一提。 那六名年轻的千总官,苏翎倒也无从查实其过往经历,只是令其在军营中与其余的士卒一起,每日出操,熟记军纪条款。这些千总官与那些筛选过一次的把总们,以及还未正式编制的士卒们,这才知道,这位苏将军制定的军纪,条款不多,但却都是一个斩字。这使得无论过去是否受过军纪的官兵们,无一不凛然于心,个个都老老实实,听从那些穿着黑甲,但却不知具体官职的人调遣。 不出十日,军纪、出操站队便已然达到苏翎所部的基本要求,而士卒、武官的筛选事宜,也已接近尾声。苏翎这才将那六位年轻的武官传到总兵府,等六位武官进门之后,才现。还有二十五名把总武官,也已在总兵府中列队等候。 苏翎在总兵府后院的一间宽敞的厅内,摆下酒宴。要与这些武官们共饮一番。 六名千总与二十五名把总武官们,在护卫地引领下来到后院,进入厅内,寻着各自的名字坐下。这每一名武官的座位旁,都另置有一张矮几,上面是几个包裹。同样写着武官们地姓名。这次赴宴的武官,无一例外都是识字的。这恐怕是苏翎所部在千山堡提拨武官的最大不同。 苏翎出现时,全体武官全部起立,面向苏翎。 “都坐吧。”苏翎笑着说道。 “是。”武官们的齐声回答,让屋子顿时显得有些小了。 “今日。”苏翎与赵毅成自坐一桌,说道:“与各位共饮几杯,也算是都熟识一下。” 下面的武官都望着苏翎,多少还是显得拘谨。 苏翎端起酒杯。说道:“来。干了这杯。往后大家同在营中。要相互扶持。共同杀敌立功。” 众武官依言都举起酒杯。随着苏翎一饮而尽。苏翎放下杯子。笑着说道:“好了。下面各位请便。不必拘束。咱们今日便是闲聊。过了今日。便要等到剿灭了建奴。再来喝酒。” 见年轻地主官说话随意。也没多少架子。下面地武官们便略略放松。身子也明显开始舒展开来。 苏翎也不多说。举步走向那六名千总一桌。坐在空着一张凳子上。说道:“你们几位。都与蒙古人打过仗。说说看。那蒙古人好不好对付?” 六名千总武官杨金凤、章友世、汪林亚。何强永、姜荣祥、袁欣博。俱都彼此望望。却是谁也未开口。 苏翎一指杨金风。说道:“你来说说。” “将军。”杨金风说道:“那鞑子蒙古人,只是仗着马术精良,骑射功夫不错,但只要稳住不退,倒也不难对付。”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两军对阵,其实便比的是气势。只要有一方心存胆怯,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章友世试探着说道:“将军,那蒙古人的马队,也只是在平地上有所长处,若是失了地利,击败马队并不需太费功夫。一般的长枪、刀牌手便能收拾了。” 苏翎笑着说道:“这么说,你那一仗,是采取地守势了?” 章友世说道:“正是。属下率队截了蒙古马队的后路,正是隘口,杀了五十多骑,那蒙古人才绕道而去。” 苏翎看了看六人,说道:“这对付蒙古人,也就是两种法子。一个便是眼下用的守,只要守着边墙堡寨,那马队也无可奈何;这另一个,便是以骑兵对骑兵,他骑射功夫好,我们可是铠甲精良,如今这战马的区别倒是不大,剩下的,也就是敢与死战而已。” 另一名千总叫姜荣祥的,小声说道:“将军,这骑兵用处也不大,如今各边镇,很少追击的,大多是驱退便罢。” 坐在一旁的何强永也说道:“将军,听说那建奴也未必是真正的骑射功夫,大多也是下马步战。” 苏翎点点头,说道:“此事属实。建奴左右也不过那两下子,重甲兵中间突入,两侧骑兵袭扰。” 六人听了,都住口不语。 苏翎瞧了瞧六人,说道:“你们大概是想,为何这辽东地兵马,一败涂地吧?” 果然,这些年轻千总都是喜战之人,想必都急于立功,此时都对苏翎这个猜测点头。 “这要说根子,可就话长了。”苏翎说道,“不过,最根本的一点,是怕死之辈太多。两军对阵,这军心一动,便必败无疑。你们也都听说了浑河之战地川兵、浙江兵了吧?那是唯一敢于死战的一部。至今那建奴对川兵还额外宣布赏格。” “不过,这对你们,应该是没有地事。”苏翎一句话,让在座的武官心中都是一阵舒服。 苏翎接着说道:“这当兵打仗,天经地义,怕死便不要当兵,如今在辽东。我这里可没有一个混饭吃地人。”说道这里,苏翎向众人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不会是混饭吃地。在我这里,只要有本事地,这银子、官职,可一样都不会少。” 说完,苏翎用手一指案几的那些包裹,说道:“这里面。在座的每人一份,一百两银子,算是提前给你们地赏银。我这里不会论资历,论关系,只凭本事。敢拼命杀敌的,你们立下多少战功,我便给你们多少赏赐。” 众武官鸦雀无声,心内翻腾不止。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但若是让这些武官去赚,不动点歪主意,怕是也得要几年的功夫。这位苏总兵还真是大方,再说。恐怕手头的银子也是不少。 苏翎笑了笑,又接着说道:“适才说道骑兵。我正打算组建一支骑兵营。不过,这可不是下马步战的骑兵。我要的是能纵横整个草原地骑兵。你们谁愿意到这个营里来?” 纵横整个草原,这话意味深长。有心人自然会明白。 章友世小心地问道:“将军,莫非要深入蒙古境内?” 苏翎笑着说道:“难道。你们不想做霍去病么?” 这些武官既然识字,便没有不读过书的,身在军伍,霍去病的名字谁人不知?年轻人热衷立功,这份幻想不能说人人都有,但至少也是向往过。苏翎这话,无疑是具有诱惑力的。对与众武官而言,这位苏将军的一言一行,可都是与他们接触地所有武官都是不同。这几日在军营中见到的已经令其兴奋,今日一席话,怎么不使人更加亲近? 苏翎接着说道:“来日方长,各位会明白我是个什么性子。在座各位有本事只管使出来,不要怕没有地方施展。你们都回去好生想想,有把握带领一营人马的,我便给你们一营,有把握带一千的,便是千总。记住,在我的军中,没有闲职,都是实打实的兵。” 正说到这里,却见护卫队长唐平进来,说道:“将军,胡将军到了。” 苏翎忙站起来,对着众人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喝酒了。总之我说话算数,你们也尽管拿出本事来。到时候能不能建功立业,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说完,便与赵毅成一起,出门寻胡秋青去了。 屋内的武官没得到命令,也不敢私自离去。于是,就着苏翎适才所说的话,便也无所顾忌地聊起来。当然,说得最多地,还是这个本事到底有多大的问题,几乎所有地人都在琢磨,若是自己带兵,能带多少?按着这几日熟悉的军纪,这些兵又能训练成什么样子?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作战地结果啊。苏翎这次该说的也都说了,不过是凑巧胡秋青来到,让与武官们地接触只有不大的功夫,但这也就够了。苏翎要地激这些武官的雄心,置于作为主官带兵,还得有更多的考验才行。 总兵府前厅内,留在蒙古境内长时间没有见面的胡秋青正一身戎装,站在窗前等候着,而就在前厅院中,几人明显是蒙古人模样的护卫也站得笔直,倒是跟苏翎的护卫不相上下,若不是那一脸的胡子,怕还不好分辨出来。 苏翎、赵毅成一进来,胡秋青便笑着叫道:“大哥,赵毅成。” 苏翎笑着看着胡秋青,倒是觉得胡秋青似乎变得更壮实了些,便上前使劲拍了拍胡秋青的肩,说道:“这怎么还变结实了?” 胡秋青笑着说道:“大哥,这一天到晚地骑马,不结实点可怎么受的住?” 三人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护卫队长唐平很快便端上茶来。 “说说吧,你那一部如何了?”苏翎笑着问道。 “大哥,五千人马早就齐了。”胡秋青自豪地说道,“每日都要跑上五十里,大哥,我这可是真正的骑兵。” 赵毅成笑着说道:“胡秋青,你那营未必比得上黑甲骑兵营?” 胡秋青说道:“除了装备没那么多,其余的倒也难说。” 苏翎问道:“那王化贞给了什么?” “银子、粮食。”胡秋青说的痛快,接着解释道:“巡抚王化贞倒是没小气,五千付铠甲,都是选锋梅花甲,长枪五千只,腰刀五千把,弓五千张,另每张弓配了三十只箭。” 赵毅成问道:“你原来的铠甲兵器呢?” “都给了宰赛了。”胡秋青笑着说道,“可也不是白给。那宰赛也大方,给了我三千匹马。大哥,我这五千骑兵,可都是一人双马,只多不少。” 苏翎却没理会胡秋青的炫耀,接着问道:“你那五千,都是蒙古人?” 胡秋青笑着说道:“也不尽是。四千多蒙古人,还有两千多里面,除了我大哥留给我的那部分,还有女真人。” 赵毅成奇怪地问道:“不是五千么?怎么又六千多了?” 胡秋青答道:“我说的是新招募的五千,可不算我原来的那部分。” 苏翎想了想,又问:“那五千人都是怎么来的?我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胡秋青笑着说道:“大哥,这也不难。说到底,那蒙古人部族也跟汉人差不多,有穷有富。这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听说我这里招募人马,便从四面八方地赶来,我都没花什么力气。并且,这些人可都是自带马匹,可省了不少银子。” 苏翎追问道:“你可有把握掌控?” 听这么一说,胡秋青收住笑脸,正色说道:“大哥放心,这自开始我便心中有数,不敢大意。这些蒙古人兵,都是家里穷得没有办法的。趁着练兵,我几乎将这些人的家都走了个遍,都是亲眼所见,不会错的。” 赵毅成又问:“粮饷呢?” 胡秋青说道:“都有得多。那王化贞在广宁积压了不少粮草,给我便有近五万石。” “这么多?”苏翎问道,“你怎么安置的?” 胡秋青得意地笑着,说道:“大哥,不要担心,听我慢慢说。如今从大小黑山,直至三岔河,再到烂蒲河以西,都属于我这一营的地盘。那宰赛如今已经将这块草地,划归我管辖。所以我不仅有这数千骑兵,还有这一大片的草场。我来之前,已经将所有的骑兵家眷,都接到这里了。”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一眼,赵毅成问道:“那你岂不是成了蒙古一部?” 第二十八章草场新城 苏翎将胡秋青留在蒙古,说起来倒是可以寻出数种理由,不过,这初衷也就是对宰赛的喀尔喀部蒙古起到一个督促的作用。 那宰赛率部袭击努尔哈赤,却被擒软禁,这洗刷屈辱、报仇雪恨倒是不需多虑,但这若是采用大明朝辽东都司以往与蒙古各部族的联络方式,怕只有事情出了,才能略知一二,更不用说详情。留着胡秋青一部在,那宰赛的动静自然要比在辽阳知道得及时,何况胡秋青也算是救出宰赛的人中之一,这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时时提醒宰赛一部,免得再生出反复的事情来。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胡秋青在千山堡时对努尔哈赤八旗的了解,可要比宰赛一部要知道的多,或许对于努尔哈赤过往、恩怨不甚详尽,但对于后金的战法、配置,以及兵力部署等等,那眼光可是要高出一点半点。苏翎对蒙古部族的战力,可没有多少赞许之词。昔日的蒙古铁骑,早已是昨日黄花,如今对大明朝边墙一带的袭扰,正如那些还在喝酒的千总们所说,不过是跑得快而已。 一旦宰赛集结起喀尔喀部骑兵,胡秋青也就可以对其作战作一番协助,决不能使宰赛再次成为努尔哈赤手中的一个筹码。关于这一点,苏翎在离开蒙古地界时与胡秋青也做过一番长谈,以目前蒙古骑兵的优势,当然是仍然以袭扰为主,既不能攻城拔寨,也不能占地不走,总之是不能将努尔哈赤的全部兵力都引了过去,一举收拾了蒙古,但也不能让努尔哈赤认为平安无事。 胡秋青的协助,倒不是瞧不起宰赛的喀尔喀部蒙古骑兵,只是那宰赛若是行事谨慎,又怎会一战被擒?有个胡秋青在,至少他所说的话。还是能被多做考虑的。苏翎在千山堡时所完善的袭扰战术,胡秋青可是知之甚详,多少也能将之融入蒙古骑兵的战术中去。何况,胡秋青还有一千多人马,也算是一支不弱的骑兵,至少要比宰赛部族中那兵民不分的,要适合作战一些。当然,以胡秋青居中。从而获得广宁一带大明兵马地援助,也要比宰赛单独请求要容易的多。 但这一日胡秋青所说的,显然已经远远出了苏翎的预期目标。 赵毅成的那一句,也正是苏翎正想说的。不过,胡秋青显然没想过从这个角度来看,那表情说明,胡秋青完全是身在其中。或许也为自己的任务进行的颇为顺利而沾沾自喜,却是没有往远处在想一想。 胡秋青歪着脑袋,说道:“大哥,若是这么说,倒也很像。” 苏翎想了想,说道:“大小黑山,到烂蒲河。有多远?”胡秋青答得很快。说道:“一百五十多里地吧。若是连夜行进,一日也就到了。” 赵毅成算了算。说道:“从三岔河外,再到烂蒲河以西。可有二百里地,这么大一片地方。那宰赛都划给你了?” “是啊。”胡秋青说道:“大哥,你们别看这地方大。原来倒也没多少蒙古人居住。也就是有个叫什么耍什么儿地一部,大概有三千人的样子,在这一带放牧,不过,宰赛已经将这一部都调到北边去了,据说那边挨着科尔沁部,有更大的牧场。” “那一部愿意北上?”赵毅成问道,“不是说蒙古部族都是有固定的地界么?那喀尔喀五部之间也是界限分明的吧?各有各的地界?” 胡秋青笑道:“以往可以这么说,尽管喀尔喀五部联手,但各自牧场还是划了界的。不过” 胡秋青看向苏翎,说道:“大哥,这回宰赛是下了狠心,定要与努尔哈赤死战不休。那喀尔喀五部如今变化可大了,大概是上回吃了亏,这次宰赛也学精了,要组建一支专门地蒙古骑兵,由他的儿子喀什克图领头,各部族领的儿子们也都在其中分管一队。” 苏翎问道:“有多少人马?” 胡秋青说道:“如今已经有九千人,这是从喀尔喀五部中专门抽调出来的,是专来打仗的兵。不像以往都是牧民。” 苏翎微微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料到的事。” 胡秋青笑着说道:“不过,这些骑兵也没有军饷,离真正的兵还远,只是相对喀尔喀部以往战时才调兵而言。另外,五部地原来地界也全部取消了,由宰赛与各部领统一重新分派牧场。可以说,现在应该叫喀尔喀部,不再是五部之分了。” 赵毅成看向苏翎,说道:“大哥,这下,宰赛一部可是捏紧了拳头。早这么办,也不会被努尔哈赤擒获了。” 苏翎点点头,笑着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嘛。能做这样地调整,这宰赛也算是精明之人。看来,咱们以后也不能小瞧了他。” 赵毅成说道:“当然,五部合为一部,不论怎样都会实力大增。弄不好,那宰赛还能与那林丹汗比肩。” 听到赵毅成这一句,苏翎心中一动,想了想,说道:“嗯,你这句话可是说到关键之处。” 赵毅成适才不过是顺口一说,见苏翎的模样,便问道:“大哥,真要扶持宰赛?”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又看向胡秋青,缓缓说道:“这些怕是几年之后地事情。你们想想,若是这努尔哈赤被咱们解决掉了,这辽东最大的对手还有谁?” “蒙古?”赵毅成、胡秋青不约而同地说道。 翎说道,“ 苏翎想了想,对胡秋青说道:“那蒙古林丹汗,虽然自有一块辖地,但以其一向成吉思汗地子孙自居,目前蒙古又分成数部,这一统蒙古的想法,不会有么?到时候,若是让他将蒙古聚成一团,可就不会像以往那样小打小闹了。” “那就让蒙古继续散着?”赵毅成笑着说道。 “是这个意思。”苏翎也笑着说道。 胡秋青想了想。说道:“大哥,你是说还要继续让宰赛地喀尔喀部扩大实力?” 苏翎说道:“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也不能让宰赛最终成了我们控制不了的一部,那可就是养虎为患了。” 胡秋青伸手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个度,如何把握?” 苏翎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这个不是眼下地重点。可以慢慢商议,多琢磨琢磨再定。眼下我们也不能露出我们的用意,毕竟这努尔哈赤还要靠宰赛在西边压制。” 赵毅成与胡秋青都点头应着。 胡秋青想了想,迟疑地说道:“大哥,其实宰赛的喀尔喀部这么一变,最大的问题,便是粮食与铠甲、兵器。他已经开口向我要粮食与军需了。我那些多余的旧货,便是应给他地。不过,他也不是白要,马匹、牛羊也给了不少。本来还有一些羊毛毡子等等,我没要多少,只留了一些给那些迁移而来的骑兵家眷用,其余的都没要。/\” “粮食呢?”苏翎问道。“粮食给了他多少?” “我只答应了一千石。”胡秋青说道。“算是他送我马匹的回赠。”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用粮食来间接控制宰赛的喀尔喀部?” 胡秋青点点头,说道:“按说这蒙古骑兵有自己的供应方式。这与我们不同。不过,宰赛既然已经组建专门的骑兵。倒是可以继续支持他组建,也按我们的编制训练。到时候,这粮食上,必然会需求更多。若是我们在这上面想办法,倒是可以做到大哥说地,不露声色地控制。时间长了,宰赛的这部骑兵,迟早会形成习惯,必然要依赖粮食而存在。” 苏翎赞许地看着胡秋青,说道:“嗯,这个法子不错。做事便要这般,能一举两得最好。” 胡秋青笑了笑,说道:“大哥,我这也是这会儿才想到的。不过,这粮食能供应多少,供应多久,我可心里没数。” 苏翎想了想,问道:“上回你给他的铠甲、兵器,是送?还是换?” “送的。同样,那些马匹、牛羊,也是送的。”胡秋青说道。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以往的就不说了,这以后,总不能还是靠赠送。” 胡秋青问道:“大哥地意思,是用来交换?” 赵毅成说道:“若是长远的想,还是换最好。这等于是与蒙古做生意了。” 苏翎点头说道:“是这个意思。以往大明朝边墙一带,只有马市、木市可供商贸交换,且也不是日日都有。这粮食可是蒙古急需的,同样,马匹也是大明所缺之物。这生意可是大了。” “大哥,”胡秋青笑着问道,“你想让我做马贩子?” 苏翎也笑着答道:“有何不可?按以往的价钱,一匹马得要十六两银子,上次你花了多少?十两,就按这个算,你能赚多少?你那一部的军饷也都够了。” 赵毅成也笑着说道:“还有那粮食。如今一石粮食按一两银子算,运到辽东,这脚价、运费,也算一两,便算做二两一石。你翻上一倍好了,这少说一石粮食也能赚上一两银子。一年下来,能赚多少?” 胡秋青低头想了想,抬头问道:“可蒙古那边,也没多少银子来买啊?据说朝廷每次赏赐给那林丹汗的,也不过数千两银子,按你们这么说,这一年下来,可不是上万两银子的出 赵毅成笑着说道:“谁让你用银子了?这以物易物,可是赚地更多。这帐你不会算么?” 胡秋青摸着头,一副想不透彻地样子。 赵毅成耐心地解释道:“比如,这马匹便分上、中、下三等,你与蒙古换马,只管按匹数交换,这马匹到了辽东,才分个上、中、下三等三个价钱。明白了么?” 胡秋青迟疑地说道:“你是说都按中等马算?” 赵毅成晃了晃头,看着苏翎,说道:“大哥,我看还是找胡德昌寻些人过去算了。这生意上的心思。我们可不是那块料。” 胡秋青连忙说道:“就是,大哥,寻些人榜才好。我只管带兵,与宰赛联络地好。这等蒙人赚银子的事,我可做地不舒服。” 苏翎笑了笑,说道:“好吧。这就给胡德昌去信好了。在商言商,他们有他们的门道,我们只管铺好路就是。” 这动心眼赚银子地事去了。那胡秋青脑子似乎又灵活起来。 “大哥,”胡秋青说道:“那马匹倒是容易卖掉,我去广宁边墙运取粮食、军需时,那王化贞便要马,不过,这总有个度吧。蒙古各族的马匹,可是数十万地数目啊。总不能都卖得掉吧?再说,就算卖得掉,辽东眼下也没那么多粮食来换吧?” 苏翎笑着看着胡秋青,说道:“你倒是心大,哪儿会有这么多?你当整个蒙古,就你一人在做这生意?” 胡秋青憨厚地笑着,说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赵毅成接过去说道:“你说蒙古人所养地牲畜。都有哪些?” 胡秋青说道:“马、牛、羊。还有一些养的骆驼。” “什么最多?”赵毅成又问。 “当然是羊只最多。”胡秋青说道,“牛也不少。” 赵毅成便说道:“所以。\你说的那马匹,也不会有数十万之多。你若是一年能贩卖个万匹左右的马。就已经算是最大的马贩子了。” 胡秋青却说道:“一万匹若是有人买,我想到是做的到。” 赵毅成一怔。问道:“一万匹都有把握?” 胡秋青点点头,说道:“这不光是宰赛的喀尔喀部。这次送的马,再加上宰赛自己那些骑兵所用,所剩地马怕也是不多了,再说,那些牧民也不会都卖了,总得留着一些下小马吧。” “那你怎说能有万匹的样子?”赵毅成问道。 胡秋青笑着说道:“这还不是我招募的那些蒙古骑兵的来处。大哥,我那些骑兵可都是来自蒙古各地,那些部族的名字我也就不说了,连我都没记全了。自从我那儿有了粮食,这消息一传开,那自己赶着马来换粮食的,每日都没断过。不过,我只给跟我的属下有亲戚关系地,才换了一些,其余的都没给。” 苏翎忽然皱着眉头问道:“说到这里,你囤积的粮食,不担心别的蒙古部族来抢?” “当然有,”胡秋青说道,“隔三差五的,便有小股骑兵接近。不过,大哥,你放心,如今我这总计六千多骑兵,可是蒙古境内装备最强的,那些窥视的小股人马,连片甲都没有。只要地我地骑兵已出现,便立刻跑得远远的。” 苏翎看着胡秋青大气说话地样子,随即松开眉头,笑着说道:“你倒是有把握啊。” “当然。”胡秋青说道,“如今蒙古各族都传开了,知道这一片地方是我这部人马的地界。哪个想与整个喀尔喀部开战,自管前来抢粮食。” 看来,胡秋青对自己是信心十足。 苏翎一笑,将话题又拉回去,说道:“眼下,可以先从马开始。随后还有牛、羊,以及蒙古人常用来交换地皮毛、药材等等,这些都是以后常做的商货。这关内地茶、布、绸缎、蔗糖、陶器、铁锅、农具等等,可都是蒙古人需要的,也不仅仅是粮食。这些足够赚地了。” 听苏翎说了这么多,胡秋青又问:“这些能运得进来么?眼下这些东西辽东本身也缺啊。”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仅仅是要花时间等等而已。商人是做什么的?只要有利可图,可什么都拦不住。” 苏翎说道这里,又看了眼赵毅成,说道:“趁这个机会,咱们将胡德昌在蒙古的商路也就此打通了,连带着解决辽东的商货缺乏问题。” 赵毅成说道:“可如今胡德昌的商队大部分都靠海运,且都在镇江堡一线啊,这边可是还未涉及到。” 苏翎仔细琢磨着,一时没有说话,赵毅成与胡秋青都望着苏翎。也不作声。 “你聚拢的那些骑兵家眷,有多少人了?”苏翎问胡秋青。 胡秋青想了想,说道:“除了还未到的不知具体数目外,现在已经住下的,有四千多的样子。” “这么多?”赵毅成疑惑,问道:“那不是真成了蒙古一部了?他们原来部族不问么?” “怎么问?”胡秋青说道,“我已大致都看过了,这些人差不多穷得只剩下几只羊。几匹马,除了自家的蒙古包,别地可什么都没有。大哥,在蒙古草原上,这点牲畜,可是养不活一家人的。那些人原来的部族领,在他们这里可什么都拿不到。追回来有什么用。” 苏翎紧接着问道:“那你是如何安置的?就算养马,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吧?且不说也得吃饭不是?” 胡秋青略有些不安,说道:“大哥,最初我也是看着这些骑兵家眷可怜,再说,这样也好掌控那些蒙古骑兵,有家眷在。我便比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反复。便答应收留他们,顺便做一些辎重上的事情。养马自然也是这些人份内的差事。谁想到会有这么多?如今大部分有家眷的骑兵,那饷银都换成粮食放的。我又拿银子跟宰赛买了不少羊只,加上原来宰赛送地牛羊。都分给他们养着,算是凑合着能过日子了。反正眼下粮食不缺。这几千人还是够的。” 苏翎微微掉头,想了想,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那一路上可以算是宰赛分给你的地界吧?” 秋青答道。“一直向西还有几十里都算。” 苏翎接着说道:“我瞧着那些地方虽也有山有水,那大部分都是平坦之地,这除了草场,倒有不少地方可以耕种的。” “大哥,”胡秋青说道,“你是说让他们都种地去?” 翎说道,“这次广宁一带的军粮之所以多,是因咱们占了便宜之故。如今朝廷都指望着我们收拾辽东残局,这后续兵马不会再调了,再说,那沈阳、辽阳一战,死的兵马也不是少数,这粮食便算是剩下了。别看现在还在运送粮草、军需,那朝廷上也不是金山、银山,我估计到了今年冬天,便不会再有这么多送来辽东了。” 赵毅成也说道:“就算让胡德昌组织商人想办法打通商路,怕也要几个月才能见到成效。” 苏翎点点头,说道:“所以,这富余地粮食,最多用到冬天,以后怕是没有再给你那么用了。” “我这回回去便让他们开荒种地。”胡秋青当即说道,“先将地开出来再说,那引水等等事情,也要趁冬天来临之前办了才好。” 苏翎说道:“这样,你回去不仅是要开垦农田,还要修筑一座城出来。” “筑城?”胡秋青不解,蒙古部族地界上,可是很少有城池出现的。 “对,”苏翎说道,“我瞧那边也有大片的树林,木材也不缺,先筑木城吧。以后那些人都在城内住着,另外,你在城内再开出一片市场来。” 赵毅成一听,心领神会,说道:“大哥是说,以后那商队都在这座新城里交易?” “对,是这个意思。”苏翎笑着说道,“胡秋青,以后你那座城,可就是与蒙古人交易的地点。我们便通过这城,来慢慢进入蒙古。以往没有地方便不提,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一大片土地,可是正好这么用。” 胡秋青皱着眉头想着什么,说道:“大哥,既然要固定住处,干脆我再去开原、铁岭一带走走,顺便带回去一些汉人百姓。要论种地,还是汉人熟悉。” “你已去过了?”苏翎问道。 “不止一次了。按大哥说的,先没去碰努尔哈赤留守的那些兵马,不过,那里还有数万汉人百姓。若不是沈阳也被攻陷,怕是也逃了差不多了。如今他们可是没处可去的。要带走一些,不难。” “好,就这么办。”苏翎说道,“还有,这牛你不妨多寻一些来,买也好,最好自己养。以后这辽东,可是最缺耕牛。” 秋青口中答道,心里,却早已飞向那座屹立在平原之上地新城。 第二十九章商务二局 胡秋青在辽阳只停留了三日,便急匆匆地返回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草场平原。 在这短短的三日里,苏翎又从辽东经略袁应泰处为胡秋青拿到了数道公文,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名义,致书辽东巡抚王化贞,令其继续给予胡秋青一部粮饷、军需拨付。同时,苏翎也与辽东经略袁应泰谈了许久,最终让袁应泰不仅对由胡秋青选择一处合适的地点开启马市表示支持,并另有了新的想法。 当然,以辽东经略袁应泰对朝中事务的熟悉程度,自然是不能以马市这样一见便知的名义行事,仍旧是按袁应泰说的那句话,凡事做了再说。如今只要对辽东局势有利的,袁应泰是完全赞同,并会主动补充苏翎所虑不周之处。比如苏翎与赵毅成所设想的,欲使那些山海关内的商人主动贩运商货前往蒙古交易的法子,便是由袁应泰想出的一个好办法。 其实,袁应泰的办法也不算是新的东西。大明朝以往便有数种令山海关内直至江南一带的商人主动运送粮草、商货前往辽东的办法,用以弥补朝廷运力的不足。不过到最后,均是因各地官吏盘剥过重,以至商人们谁也不愿干这赔本的买卖,最好的状况,也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略略持平的结果。\ 这些弊端,辽东经略袁应泰当然清楚,所以,袁应泰又给少年天启皇帝上了封奏书,请求恩准关内商贩无论大小,只要愿意往辽东贩运商货的,一律放行。这不论是海运,还是6路,只要持有特许的通关文书,沿途的关隘、哨卡均不得阻拦,并应给予相应协助。 这封奏书是洋洋洒洒足有万言,袁应泰充分挥了其一只笔的生花效果,将整个辽东的过去、现在、将来。是说得详而又详,弊端几何,是效果几何,都一一列明阐述。其中最重要的,是袁应泰将整个辽东日后所需的军用粮饷以及治理民事所需巨额费用,都做了初步估算,那数目当然是要吓死一应户部、兵部官员的。当然,袁应泰随即笔锋一转。转而说起这商路畅通的好处,且其能节省多少费用,也是略作估算,前后对比,这结果便一目了然。 自然,这其中核算地银两数目到底是不是准确,已无人核对。如今单是给苏翎拨付的军饷。内帑便有三百万两,至于前面拨付的银子却换来一败涂地的那些总数,更是令一众官员头痛。袁应泰的这封奏折,无疑具有无比的吸引力,当然十分例外的没有人反对。天启皇帝当即恩准,且是亲笔披红,令部当即办理。 不过。袁应泰解决弊端的法子。是在京城设立征夷大将军商务局,专门办理关内商贩地通关文书。其辽东所需何物,需要多少。均由征夷大将军商务局核准。当然,在提出这一大明朝罕见的建议之前。袁应泰已经将所有可能的弊端都讲得清清楚楚。是故,关于此局的人员配置。袁应泰奏请皇帝恩准,由征夷大将军苏翎派专人管理,但不设品级,不设官职名称,只是一个办事之人而已。此举自然避免了其它任何人的染指企图。袁应泰更是在奏书中明言:若是要节省辽东军事、民事的巨额花费,必须另用新人,其他任何管理一概不得插手。 按说这件事该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名义办理更加合乎道理,但袁应泰早就预料到有此一问,是故在奏书中坦言,若要此事办得顺利,不至于到最后又落入朝中党争地老路上去,必得用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这个新人的名义办理。/\其中更是有惊人之语,所谓:“辽事全看苏翎,欲使辽东得百年安定,必得苏翎之名”。 当然这句话在朝中大臣们看来,可是过分得离奇。但如今大捷的余音未了,皇上内帑是接二连三地拿出来,一改往日求二给一的态度,且那苏翎的确是取得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功绩,就算是对袁应泰的言辞有所不满,反对地声音却也暂时没有出现。再说,袁应泰抓住了关键之处,这商务局地名字,可与军需毫无关联,这以文统武派的老臣们可没什么可挑剔地。而且,这负责之人没有品级,也没有职衔,说起来也就是盖个大印,让那些商人拿去通关而已,既不收税钱银子,也没什么其它可巴结的地方,倒是没什么人对此有兴趣争夺。当然,内里难说有没有相互盯着想找对方麻烦地担心存在。这个位置,除了想在商人身上捞点好处的人,还当真入不得朝中官员地眼。\何况袁应泰奏书中已经说得明白,这事一旦办不好,那自然是管事的人贪污索贿,谁还敢自己找上门去?万一真耽误了辽东军事,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这个征夷大将军商务局,既然不涉及到朝廷政事,也无关税收,且只对辽东局势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不久,当徐熙返回京城之时,便有一个太监带着从人找上门来,交待征夷大将军商务局地挂牌办事事宜。此事居然有内宫太监出面办理,可见皇上对此的重视程度。不过,这件事日后在做交待,这里仅仅略略一提。 苏翎对袁应泰在此事上花的心思,那是多有感激,却是无法言传。自此,苏翎对带袁应泰的态度,也略有改变,至少袁应泰看向自己的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眼光出现时,苏翎不再感觉不适。这一步,算是苏翎将脚踏进了京城,而京城里在风月场中已经小有名气的徐熙,也换了个位置出现。当然,风月花酒那是照旧不误,对徐熙来说这可没有什么顾忌,那些闻风而来的商人,原在这些地方谈事,要自在得多。/\ 袁应泰做的,还远不止这些。实际上这也正是苏翎的武力之外所缺乏的部分,以一场大捷换来朝廷的全力援助,却不能保证所有的需求。正如苏翎估计的,那些运往辽东的粮草、军需、饷银,可都是有数的,能用多少,用多久,在朝廷上的官员们可都掐着指头算计着呢。而苏翎所用,却不完全是扬言的十万大军所用。如同胡秋青拿出粮食救济那些蒙古骑兵家眷一样,这般用法,苏翎可也不是一件两件了,镇江堡数万迁居的百姓人口,便是其中较大的一件。 说起来,原来大明朝的武官贪污也好,虚报名册吃空额也好,这银子是到了自家腰包,若是从结果上看,苏翎怕也是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去向不同。这苏翎估计得用到冬天,也还是粗略一算,总之是一片混乱,至今也没有一个完全系统的建制形成。只要有用,苏翎是照拨不误。 在镇江堡的胡德昌等一干商人,所作之事苏翎全然未问,全都交给胡显成,总之目前一切都显得富余,暂时不用担心。而胡显成与胡德昌等人,倒是自有一本账算,这才是苏翎的最大后盾。 而袁应泰的尽心扶持,多少对苏翎的这些漏洞、缺陷有着不小的弥补作用,将可能的麻烦减少了不少。京城里得到朝廷的准许答复之后,袁应泰又连续致书辽东巡抚王化贞,令其一定要确保所有入关的商队不受官兵侵扰,同时,还得担负起由山海关至三岔河段的安全问题。自然,山海关以内,不论是海上、6路,各地官府、钞关等等都已得到朝廷的命令,大致意思并无二致。真要说起来,这种专为商路的开通而布如此广泛的朝廷命令的,也属鲜见。 此时商人在大明朝的地位,仍然不值一提,但朝中各级官员,自家在做生意、经营店铺、田庄的,还真找不出没有的。征夷大将军商务局挂牌之后,倒是真没有人干扰,但没过多久,那些拿着各种证明背后是谁的名帖、书信等等的人,便占用了徐熙不少时间。银子当然不会有人不赚,这其中不少人还是相当有实力的商人,算是对商务局有着不小的支持。 说其这个,是要说在这辽东,同样也有类似的人。京城里徐熙挂牌子开张之后,在辽阳城里,也同样挂其了一模一样的牌子。唯一的区别,是京城徐熙手里,有一枚朝廷铸造的“征夷大将军商务局”的大印,这还是头一回朝廷给一个没有丝毫级别的部分铸印,而辽阳城里的商务局,用的是袁应泰命人刻的,当然,凭这个印还出不了山海关,还得另加辽东经略大人的大印才可。 在辽东,苏翎的作用自然比袁应泰在京城的作用大一些。袁大人给王化贞去的是公文,苏翎给辽东巡抚大人用的,却是银子。这回当然不是现银,那胡秋青拿着苏翎的信,直接见到王化贞,商议这今后贩马之事。 方案有两种,一是胡秋青将马都交给王化贞,而换得所需的粮食等物,是赚是赔,各自经营。这二是由胡秋青全权办理,王化贞提供所需,仍按各类价格付银子,但事后,王化贞将得到一成的红利。那王化贞只犹豫了片刻,便选择了只拿净银,这是十分明智的选择。这不仅是不受牵连、无人能抓住把柄,也还有王化贞一向主张的联合蒙古人制敌的策略原因。 自此,一张向辽东聚集的商业大网就此全部开通,剩下的,便看那些商人是否愿意赚这辽东的银子了。 第三十章事在人为 天启元年八月,大明朝辽东都司境内,再一次进入收获季节。 大片大片诱人的金黄色由南至北,渐次铺陈开来。从最南端的旅顺,直至宽甸、千山堡一带,均都铺满了深浅不一的颜色,那沉甸甸麦穗,给这战火警讯频生的辽东,镀上几分喜悦之色。这种收获季节常见的颜色,甚至也延伸到遥远的东海、海西一带,那些在术虎一部尽心开拓出来的农田,也都比往年绽放出更多的金黄来。 辽东这块土地,仍旧是以粟、麦为主,间杂着数种豆类,其余的高粱、小米之类的,也有数种称呼各不相同的叫法,这些都是辽东百姓赖以谋生的食物。尽管沈阳沦陷、辽阳一度失守,南四卫的百姓、官吏俱都惊慌失措,举家逃离故土,但毕竟这南边临海之地,春耕要来得早上些日子,是故这人即便不再,地里的庄稼却仍然成熟了。 那些一直坚守家园的百姓,大多是无处可去之人,或者说,舍不得家中那点粮食、房屋的人,尽管过得战战兢兢,可总算盼来了这一年的收成。倒是那些闻风而逃的人家,那些逃的远的,已经过海去了山东,这去时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要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倒是那些就近躲进山中的,这数月一过,还能回归故园,顺带着收割庄稼。 那战火一起,这财产与性命最为看重的,自然要数平日里家境颇丰的人家。这之中,原属辽东卫所官员占了一部分。随后便是拥有不少土地地大户人家,以及那些生员、秀才或是祖上留下不少祖产的人,所以这些人一逃,倒是逃得快,眼下这个季节却是回不来,倒让辽东余出不少土地出来,那地里的庄稼自然成了无主之物。不过,此时辽东尚无人统计这些具体的数是如今的辽东,拥有百亩以上农田的人家。是大大减少。辽东都司积攒了数十年的土地兼并现象。大明朝也曾数度派遣官员,颁布法令予以清查,始终无法达到预期目的。不过,如今却是被这一场战火,重新做了调整。 这个季节,要说与往年不同的,是在辽阳附近。昔日大片的农田,如今却没有丝毫收获地颜色。这还得归结于努尔哈赤率数万八旗兵马围攻辽阳做下地事情。那其中一份部分是本还未来得及播种的,另外一部分。却是被兵马践踏的不成样子,自然也无法成长。是故在辽阳城附近。便成了距城越近地田地,庄稼越是稀疏。直到几十里之外,才算是看到正常的模样。 新任参将衔胡显成。带着二百多骑兵护卫,从辽东城东四十多里的弓长岭上下来,迎面便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从镇江堡一路沿着驿道西行,胡显成可是从长势颇佳的庄稼地中一路行过来地,咋一看到辽阳城周是这样的场景,不免心中略微惊讶。倒不是没有预料战事的影响,而是亲眼目睹那两种情形时,视觉地反差太大之故。 胡显成在镇江堡忙了数月,到了这个季节,反而轻松下来,也便有了这趟辽阳之行。从最初的人手奇缺,到目前地按部就班,胡显成算是将镇江堡一带打理得顺当了。为了这个目的,胡显成麾下已经多出来数百名新人,都是这几个月里寻到地。按着千山堡的习惯,只要是肯做事地人,胡显成便即刻就安排下去,这样随到随走,不知不觉间就达到数百人之多。当然,这仅仅说得是新人,还不算由千山堡源源不断抽调出来的人手。 在胡显成马旁,紧跟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蓝布衫,头戴儒巾,显然是一位儒生,或许还是位秀才,夹在一群铠甲骑兵之中,格外显眼。不过,瞧着其骑马的架势,倒也像是常出门的人,至少跟着胡显成的大队骑兵,没有丝毫手忙脚乱的样子。 胡显成在一块约有十亩左右长势不错的麦田边,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一小块难得的庄稼地。 “将军。这怕是块无主之地。”那中年人说道。“不然。早该收了。” 胡显成回头笑笑。说道:“一会儿见了我大哥。记着跟他说说。派人来收了。不然可惜了。” 那中年人一听。问道:“将军。那苏将军会管这类小事?” 胡显成笑道:“老邵。你以为我大哥是什么样地人?” 那叫老邵地偏着头想了想。说道:“苏将军如今提督辽东军务。定然事务繁忙。这数万大军可都得苏将军管带。想必没一刻闲地功夫。” 胡显成扬起鞭子。在空中划了圈儿。说道:“说得倒是不错。但也没你说地那么忙。走吧。到了辽阳你就见到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辽阳城方向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火炮燃放的声音。 那老邵一惊,忙问道:“怎么,是建奴打过来了么?” 胡显成遥遥望向辽阳方向,略略一想,便笑着问道:“老邵,你怕了?” 老邵迟疑了下,摇摇头,说道:“不怕。” 胡显成“哈哈”一笑,说道:“好,不怕就好。这想必是汤南凯的火器营在练炮。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看看。” 说完,胡显成挥起鞭子,在马后猛抽了一鞭,策马便向辽阳方向奔去。身后,老邵与二百多骑兵护卫,也紧跟而进,抛下一长溜的尘灰。 这几十里的平地,战马不过小半个时辰也就跑完了。随着距辽阳城越近,那城外的数座大营便映入眼帘。就在胡显成等人刚刚能看清楚军营外那往来奔行的骑兵容貌时,那连声震响地火炮声再次响起。听声音,像是从辽阳城西传来的。 胡显成在辽阳城东门外的军营处停了下来,勒马打量着东门外的三座大营。胡显成自打从赫图阿拉撤回千山堡,再到镇江堡管事,辽东形势已然大变,可这辽阳,却是头一次来。 如今辽阳算是与努尔哈赤接触的前线地区,这气氛也是令人不免感觉到几分紧张。那老邵便是如此,胡显成看的军营,在老邵眼里更是稀奇。镇江堡城外人虽多。可也比不了眼前辽阳城外的军营连绵相接的场面。 “将军。这儿没火器。”老邵说道。 胡显成又是一笑,说道:“听声音,像是在城西。怎么。你很想瞧瞧?” 老邵笑着说道:“将军,在下还没见过火炮连放的威风,自然想见一见。” 胡显成说道:“你这么想瞧瞧,不如我将你调入汤南凯的火器营任个差事,你便可天天都见了。” “将军”老邵刚叫了声。才看出胡显成不过是说笑罢了,这才没将后半句说出来丢人。就瞧这身打扮,那老邵也不像是能在军营里做事地人。 “今日先不去瞧了。先见我大哥要紧。”胡显成说完,便带着众人进了辽阳城东门。 钟维泽安置在东门城门处地哨探人手。早已瞧见了胡显成一部,恰好这人还见过胡显成。所以胡显成没有收到丝毫拦阻。一直纵马奔入城内,倒又让老邵疑惑了片刻。心想这辽阳守门的,怎么也不问一声?万一混进奸细如何是好? 胡显成可没顾及到老邵的疑惑,这进入城内,便纵马向总兵府方向奔去。说起来也有数月未见过苏翎了,更别说还有不少事情要一起商议,这份心情,却是一个“急”不能说清地了。 辽东总兵官苏翎,这日可是专门抽出空儿来,正等着胡显成的到来。此时正与赵毅成在前厅说这话儿,胡显成进来,便见到二人坐在椅子上,显然不是老邵说的那般繁忙。 “大哥。”胡显成跨入前厅,还未站稳,便大叫了一声。 “怎么这么晚?不是说今日一早便出来了么?”苏翎笑着站起身来,说道。 弓长岭上驻防的祝浩一部,自然是已经派人禀报了行程。胡显成从镇江堡也是一路紧赶,到了弓长岭已是深夜。 “随便看了看,就晚了点儿。”胡显成说道。 “城外的大营都看过了?”赵毅成也笑着问道,“我还说等明日在陪你走一圈三座大营。”胡显成说道。 三人笑呵呵地说了几句,便分别坐下。 “赵毅成,你这说走便走,就让我一人留在镇江堡,我忙得恨不得多生几只手出来。你倒好,这来辽阳便不回去了。”胡显成笑着抱怨道。 “你这不是都处置好了么?”赵毅成笑着答道,“再说,这可是大哥将我留下的,我在这里还恨不得多生一双手 “好啦,都别抱怨了。”苏翎笑着拦住二人的“攀比”,说道,“这人手不够,又不是一日两日地事了。等以后人多了,就不会这么办 说道人手,胡显成像是记起什么,说道:“大哥,我这回给你带了个人来。” 苏翎一听,便问道:“往这里带人?你那里人手够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我那边人多,寻个人还是方便的。倒是你这里怕是不好找吧。” “那倒是。”苏翎笑着说道:“当初只顾着迁移,倒没想着留心人手地事情,如今这辽阳城内能用的,可都用上 赵毅成笑着说道:“如今辽阳城兵比民多,可不好找人。” 苏翎又问道:“你带地什么人来?” “姓邵,叫邵安东。”胡显成说道。 “这个名?”赵毅成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光为的这个名字吧?” “有这个意思。”胡显成笑着说道,“当然不止是这个。当初我一见这名字。便留心上了。讨个彩儿也没什么错吧?” 苏翎说道:“你说说,这人是什么来头,都能做什么?若光是一个名儿,你还是让他哪儿来哪儿去吧。” 胡显成笑了笑,随即正色说道:“大哥,此人我已查探过,底细都已清楚,不必多心。这邵安东原是秀才出身,在镇江堡西南六十里地一个村子里原也有几十亩祖产,后来也是被人占了田。打官司也没要回来。随后没过几年。这家便就败了。老婆、儿子都已病死,连祖屋都抵给旁人赎不回来。” “那他住哪儿?”赵毅成问道。 “没处住,就在村外地一所破庙里栖身。”胡显成说道。“平日里便靠给别人算命看相换几升米过日子。不过,此人书倒是读得极多,这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说出一长串来。再加上一肚子戏词儿,遇到红白喜事。便给人家编排出几段,讨个赏钱。这附近不少村镇都知道他的名字,请他的人也不少。倒是没饿着。不过,想再盖所房子。重新起家,却是做不到。” 苏翎认真地听着。问道:“你说说,他都能做什么?” 胡显成说道:“我那时在镇江堡缺人手。正好赶上往他住的那村子里安置几十户人家,见他识字,便让他来帮忙办事。没想到他做事倒是勤快,手脚麻利,办事也显得有条理。我便将其调到镇江堡内办事,这才瞧出此人的能耐。这不管放到那个事情上,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且有些见识,倒是跟大哥说的有些类似。所以,我便将他带了来,大哥留在身边,看一段日子,再派做用场也是好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就留下吧,我看看再说。如今辽阳城里那些识字而又能办事的人,都让袁大人给抽调得差不多了,我倒没寻到多少人 赵毅成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说道:“关键是能信得过的人很少。” 胡显成点点头,看着苏翎说道:“大哥,我试过几次,此人还算是可以信。不过,大哥最好再试他几次,再做处置。” 苏翎点点头,说道:“好,这个我有分寸。” “大哥,那我让他进来见上一见?”胡显成问道。 “好吧,”苏翎点头答道。“先见一面吧。” 胡显成便走在门口,招手将那邵安东唤了进来。 “大哥,这位便是邵安东。”胡显成说道。“邵安东,这位便是我大哥,这是赵毅成,也是个参将。” 苏翎见胡显成说得轻松,似乎与这个邵安东过于熟悉 “见过二位将军。”邵安东说着,双手作揖,拜了两拜。 这见了苏翎等人不跪,想必已经知道了苏翎所部地规矩。这礼节算是做得倒是大大方方,让苏翎看着也满意。 苏翎看着邵安东,问道:“邵安东,听说你是个秀才出身?” “是地,将军。”邵安东答道。按规矩,这一般的答话,下面便要说出是哪一年中的秀才,可这位邵安东却是住口不说。仅这一点,可就比别地秀才要顺眼一些。 “据说,你的家是被别人霸占的?”苏翎问道。 “是的,将军。”邵安东依旧还是这一句答复,面色平和。 苏翎有些好奇,问道:“瞧你的样子,倒象不怎么生气?” “回将军,”邵安东说道,“已经气过了,也怒过此人有了兴趣,问道,“什么叫过了呢?你不想报仇?” “将军,”邵安东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当初倒也想报仇,也想重振家业,不过,自打官司输了,便死了这条心。” 苏翎问道:“为何死心?” “将军,”邵安东说道,“这天便是如此,再打也是枉然。” “怎么说?”赵毅成又问。 邵安东抬头瞧了瞧赵毅成,又望了望苏翎,这才说道:“辽东地天便是如此。不变天,我的家便不会有。”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看,均为此人地话略感吃惊。这样话若是放在别地地方,难说会不会扣上一顶什么帽子治罪。当然,在苏翎这里,可不是坏事。 苏翎想了想,问道:“如何变,你才会有家?” 邵安东看着苏翎,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将军。这如何变。在下还未想出来。不过,这辽东的官员不全部换过,在下便永无安家之 “全部换过?”赵毅成一笑。说道,“怎么可能?” 邵安东说道:“自是不可能,所以在下也没多往这上面想。” 苏翎琢磨了会儿,问道:“就算全部换了,你怎知这换来地。不跟原来的一样?” 邵安东似乎没想到这个,稍稍一怔,想了想。答道:“那就便心全部换了。” “换心?”苏翎笑道:“什么心?” 邵安东地话无异于疯话,不过。按着邵安东的经历,也跟个疯子差不多。且已经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邵安东望着苏翎,见其一脸地正气。丝毫没有取笑之色,便说道:“官官相护之心,贪财枉法之心。” 仅从这“官官相护”、“贪财枉法”八个字,那邵安东的惨事便不必多问了。以邵安东一个秀才的身份,自是一般百姓无法相比,但就这样一个秀才,还遭受如此屈辱、抢夺,可见那“官官相护”到了什么程度,并且,那邵安东又跑了多少个衙门,到处申诉,也可见一斑。 苏翎又问道:“怎么换?” 邵安东像是遇到了难题,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将军,只能靠天意了,人力不可为。” 听到邵安东冒出这一句,苏翎、赵毅成以及胡显成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邵安东不解其意,将三人反复瞧着。 赵毅成笑着说道:“邵安东,这若是什么都靠天意,你说这辽东,那努尔哈赤怎么说?也是靠天意将其打败,还一个安稳地辽东来?” 邵安东摇头说道:“当然不是,这得要靠几位将军力挽狂澜。” “狂澜?”赵毅成笑着摇头,说道:“那努尔哈赤算”似乎又觉得不妥,赵毅成旋即闭嘴不说。 苏翎笑着问道:“邵安东,听你这几句,也算是非同常人,不过,这天意一说,可不是做事地依仗。” 邵安东说道:“将军做事,自然是迎刃而解,在下这等人,却只能仰仗天意 苏翎瞧他说的无奈,便接着说道:“你这等想法,也算是叫做认命,可对?” 邵安东停了片刻,才答道:“将军,在下当年在村外的那破庙里,三天三夜未曾进食,当时便想明白了。这认命与否,全看是什么人。” 话似乎未说尽,却有些别地意思在里面。 苏翎想了想,问道:“所以你便不想报仇了?” 邵安东摇了摇头,说道:“这报仇不报仇,都无关紧要了。如今那人已不知去向,那抢去的田产,也都荒芜了。真要算的话,这也算报了仇 这邵安东的想法,还当真是奇怪。想必他的仇人也因这次战火逃离了辽东,费心心机夺来地财产,如今被自己主动丢弃,要算的话,还当真算是报仇了,只不过,一般人也不会如此作想。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融入当今大明朝地仕宦之中,即便还算有个秀才身份,却已是离了群的。苏翎已经有了将其留在身边地意思了。 苏翎问道:“我们兄弟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听过。”邵安东当然知道,在镇江堡地传说可比辽阳即多且丰富。 苏翎想了想,说道:“要说天意,我来问你,这天干地旱,或是洪涝,可是天意?” “是的。” “那如何应对?” “天干便要积水,洪涝则需排水。”邵安东答得简短。 “那你说是靠天吃饭呢?还是靠人自己用力?”苏翎问道。 邵安东不答,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前面说地。当然,事情不会像苏翎问的这么简单,可毕竟不能说做不到。 苏翎看着邵安东,说道:“你记着,在我们这里,只有事在人为几字,靠的是本事。明白么?” 邵安东点点头,眼睛里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你先下去吧歇息吧,只要拿出你的本事来,你会看到你说说的换心的那一刻的。”苏翎说道。(,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三十一章练兵收心 邵安东心中不断翻滚着这头一次见到的辽东总兵官苏翎所说的话语,一贯坦然的面色上,带着几分迷惑,似乎在想着什么答案。直到跨出总兵府前厅的门槛,那神情都没变过。 见邵安东离开时的样子,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还是你有办法,这几句话便让他乱了心思。” 苏翎笑着问道:“我倒是奇怪,怎么你跟他看起来好像很熟的样子?” 胡显成答道:“大哥,此人在镇江堡可从未有今日这样的神情。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就像天塌下来都无所谓一样。办事时,就算遇到难事,或是与人相争,也从不见他恼,自管说自己的,做自己的。我就瞧着他这样比较顺眼,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些。再说,他那人还一肚子故事,什么事都能编出点典故来。倒也算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苏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就留在那边。镇江堡的事可是不会少。” 胡显成笑道:“大哥,放心,不安排妥当,我又怎能离得开?这人都带来了,还是你看着用到哪儿安排好了。不然,你总将赵毅成留下,我可是不干的。” 这话,可又将赵毅成扯进去了。 赵毅成笑着说道:“我就留在镇江堡,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自己也有一摊子事,你那些管事我也插不上 胡显成挥了挥手,说道:“也不用你交待,只要坐镇便好。光我一个人。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大哥,以后可别总让我一个人儿,你们身边可都有兄弟陪着,倒是我连个想说话的人都寻不到。” 这倒是实话,胡显成做的事情既杂又多,可其余地兄弟,都在军中任职,倒真是单单将胡显成推在一边的。 苏翎还未说话,赵毅成又接过去说道:“你不是还有老婆、儿子嘛,这兄弟里面。可就你成了亲的。儿子都有了,还抱怨什么。” 这也是实情。胡显成对此大概也有些歉疚。如今虽说事多累人。可毕竟自己还有个家。其余地兄弟都是跟一群男人们混在一起地。 只听得胡显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嘛。要给兄弟们都成个家。反正镇江堡内地房子我都是准备好了地。也都配了人手。只等回去便能住。不过。这女人我可没法子找。你自己想办法。” 赵毅成笑道:“反正也追不上你了。我倒是不急。慢慢来好了。” 看这两兄弟越扯越远。苏翎倒没有打岔。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地说话了。真要想想。怕也是在白沙沟地那段日子。事情不多。也没多少危险。倒有眼下这样地情形出现过。 “对了。上次写信说地唐平地事情。办得如何了?”苏翎问道。 胡显成说道:“本是想这回带来地。但人家姑娘家说是太急迫了。不行。非要好好选个日子办喜事。大哥。人家成亲可不像是在军营里。说办便办。你那个主意可是不妥。不过。聘礼我已经派人送去了。这亲事倒不会办不成。只是要等等了。” 苏翎笑着看向站在门口附近的唐平,说道:“听到了么?让你等着。” 护卫队长唐平略有些窘,三位将军专门提到自己的亲事,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知道了,将军。”唐平说道。 “不急,等人家选好了日子,我便告诉你好了。其余地都不要你操心。”胡显成笑着对唐平说道。 “谢将军。”唐平行礼道。 苏翎想了想,问道:“其余的呢?” 胡显成说道:“已经在办了,不过,大哥,这事当真不能急的。上次有几百个原来的老兄弟回镇江堡,选定的倒有二百多人。但陈家大小姐说,不能匆匆了事,非要好好办一场喜事不可。大哥说地那个办的法子,在那些姑娘那里可是行不通。陈家大小姐说了,不能因人家姑娘家如今落难就误了这终身大事的操办。” 苏翎略略一怔,说道:“真是如此?” “当然,大哥,这些姑娘、丫头,如今可都围着陈家大小姐转,那说话比圣旨都灵。如今都在准备嫁妆低声音,说道:“大哥,我看这是陈家大小姐这一方面是给那些姑娘们撑腰,这另一面,怕是给你示威呢,谁让你将人家晾了这么久?” 说完,胡显成嘿嘿地一阵笑。 苏翎倒从未这么想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赵毅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么?今年冬天便可成亲?” 胡显成白了赵毅成一眼,说道:“你懂什么?这如今可不比千山堡那会儿,什么都要好得多,自然要好好办一下。” 胡显成又面对苏翎,说道:“大哥,你想想,这成亲选日子、办嫁妆什么地,可都是女方的大事。如今陈家大小姐只有姐妹三个,连个长辈都没有。你替她想想,人家能不心里有气么?” 苏翎还未说话,赵毅成倒说道:“这也是啊。” 这些兄弟之中,也就胡显成有了女人,这女人心思,也就胡显成清楚一些。赵毅成可也是光棍一条,说哨探之事可以说出不少,但这件事,这脑子可就有限了。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都按她地意思办好了。缺什么你只管给她。要人手可没法派人去做这事。” 胡显成笑道:“大哥,这事可不用你派人手,眼下有数千女人都跟着陈家大小姐呢。再这么下去。大哥,你可得给陈家大小姐安个娘子军的名头了。” 苏翎再次摆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回去看着办便是,以后这事我便不问了。” 胡显成说道:“大哥,以后兄弟们地亲事,我看都交给陈家大小姐办好了。我们只管给名册出来,派人相亲,其余地,我看我们再办也是白费劲。女方那边,是使不上劲地。” “好。好。就这么办。”苏翎说道。 “咱们说说正事。”苏翎看了看两人。说道,“胡显成,你的新兵营如今如何 胡显成收住笑脸。说道:“都按规矩办的,如今营内有两万人,武官学院的武官们带队整训。其余各营新招募的新兵,还在赶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辽阳城这里。我已按筛选完毕,剩下的人都给了袁大人。我们如今有四万人马,再加上三千新建的骑兵。以及汤南凯的火器营,总计四万八千人马。这些算是战兵。这接下来只是强训而已,别的事倒是没了。海州地郝老六。我也拨了一部分选出来地兵给他,也算是有了一万人 赵毅成接过去说道:“粮草、军需各项都已齐备。朝廷仍然在运,有袁大人主管运送,这方面已经不愁 苏翎点点头,说道:“总的来说,辽阳这边的军事部分,算是都布置妥了。镇江堡与金州等四卫,你与冯伯灵倒是不必急,仔细着办便可。余彦泽地振武营,我这边给其调拨了二千人马过去,曹正雄部调拨了一千,人虽然不算景瑞,但好好训过,也是可以带的。” 胡显成边听便点头,见苏翎说完,便问道:“大哥,如今是八月,练到年底,这些营也该都能用用了。你说什么时候出兵?” 如今形势是一边倒之势,所有有利的因素都偏向于苏翎一部,这最终目的当然是打败努尔哈赤,胡显成这一问,倒是连赵毅成也看向苏翎,等候回答。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这是迟早的事,我们不必定时间。眼下抓紧时间练兵,这些兵,不仅要练得能上阵与努尔哈赤地八旗兵撕杀,还得练得我们以后能用,明白么?” 胡显成、赵毅成一怔,仔细琢磨了苏翎话里的意思。 胡显成问道:“大哥,这个在镇江堡可能还好办,你这里能做到么?” 赵毅成也说道:“是啊,大哥,目前做的,可都与上阵杀敌有关,大哥适才说地,可不是小事,难度较大。” 苏翎点头说道:“难度是不小,却是必须做的,等到收拾了努尔哈赤,再来做,难度更大。如今又袁大人协助,这几营兵地主官都是我们的人,可最重要地,还是那一个个的兵们。我地想法,是要将我们训练过的这些兵,都留在辽东。” 胡显成、赵毅成都沉默了片刻,默默想着苏翎的这个目标。 苏翎接着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辽阳城外的荒地了。这回,我们提前一步,将辽阳乃至南四卫的土地,重新划分过。” 胡显成说道:“大哥,镇江堡那边,召集的管事培训,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只能将就着用,毕竟里面还有不少不识字的,凡是只能靠死记。还有,我们原来的那些伤残了的兄弟,也都派在里面 苏翎点点头,说道:“不怕,先从大的村镇开始。每处村镇都要派驻我们的人,就在当地招募人手,先将无主的土地全部收上来,按千山堡的规矩分下去。要将每一处村镇都控制在我们手里。辽阳、海州由我与郝老六来办,余下的,可都要由你的那些人手去做了。” 胡显成点点头,说道: 苏翎自言自语地说道:“辽阳,海州一带的土地,也该让这些援辽的兵动心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三十二章众心所向 远道而来的胡显成,在辽阳仅仅留了三日,便再次启程前往海州,直奔郝老六而去,并由海州经复州、盖州、金州,再返回镇江堡。这一趟,将是胡显成对这三日商议而成的事项,做的最直接的巡视。 这三日里,苏翎与胡显成、赵毅成几乎是足不出户,日夜都在总兵府后院的一所偏院内商议要事。胡显成最终也未能去看看辽阳城四周的十几座大营连绵不断的威风。作为当初十七个兄弟之中唯一已经成家的,且自千山堡起其便一直致力于农事与日常管事所积累下来的经验,胡显成依旧被苏翎派作民事上使用。尽管胡显成属下也有不少兵马,单是镇江堡的新兵集训大营,便有两万多名新兵,但终究与带兵上阵无缘。胡显成离开辽阳时,多少是带着些遗憾、羡慕的心情,自辽阳城外的军营间穿过。 苏翎兄弟三人商议的事项,依旧是以土地分配为主,当然,这不免会牵扯到其余的相关事宜。这种粗略定下的,仅仅是大致的目标而已,具体事宜,还是各自回去重新制定细则。胡显成带来的邵安东,最终还是被允许参与进来,做了两日的记录之后,第三日,略微摸到一些门道的邵安东,便能为苏翎等三人提供一些参考与建议。那思路自然不同,角度也算有新意,算是让苏翎看到了其所能挥的好处。 时至天启元年八月,苏翎率部自千山堡群山之中猛然出现之后,这军事上的筹备、部署。算是已经达到了目的,源源不断地粮饷、军需也不必担忧。甚至连运送事宜,也有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着那二万多精壮负责。此时才处置土地问题,也算是适逢其时。这不说别的,单是正赶上收获季节,便对今年地粮食征收有一定好好处。辽东都司辖内,原有的卫所建制早已失去作用。从这一点来说,苏翎此时才办理与土地相关地事宜,已有些晚了。 按兄弟三人商议的结果,辽阳、海州处于战事前沿,又多是援辽兵马聚集之地,这里便全由苏翎处置。而其余的后方地域,则仍由胡显成全权处置。 对胡显成来说,镇江堡已经提前完成了这项工作。宽甸五堡以及千山堡也无需再做过多的调整,目标也仅仅剩下金州、复州、盖州三卫辖地。这三卫。不仅地域要比千山堡大出数倍,且人口、土地也是成倍增多。向来是辽东都司的粮仓,以及后备兵源地出处。将这三卫纳入苏翎麾下。可以说这辽东都司便完全落入苏翎的掌握之中。或者说,整个辽东目前所存在的区域,都将归属于苏翎及其兄弟们所形成的势力。 此事胡显成已经略做准备,那些由千山堡抽调出来的管事们,已有五百人在镇江堡集训。这五百人不同于当初抽调到镇江堡参与管事的人,完全是新来地,且正如胡显成所说,其中不少人还不识字,集训的内容全靠心记。 这里不得不说说千山堡辖内的那些百姓们,也包括宽甸五堡那最先纳入苏翎麾下地数万人口,如今可谓今非昔比,变化极大。那些昔日偷越边墙逃亡的,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地人家,如今可是家家有房,户户有地,过着往日难以想象的日子。经过数年地耕耘,那些尽心开垦出来的田地已经能够确保一家人地吃食,且大多有所富余。而胡德昌等人从未断过的商队,也带来无数布匹、陶器等等日用品,用来交换无数山货、皮毛以及人参,这使得千山堡辖内的人家,这银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至于宽甸五堡辖内的百姓,倒是从赫图阿拉大捷中得到无数好处。那些按村组建起来的民夫队伍,在战后果然得到了事先许诺的分红。那些战利品中,金银倒是不多,且就算有,也被全数收去,不算在红利之内,这倒也没有引起不满。这些民夫大多一辈子也没见过上十两的银子,骤然见到数千计的银两,除了惊诧,倒没生出多少非分之想。当然,那些私藏银子以及其余战利品的,都受到严厉的处置。 村民们分得的红利,有牛羊、马匹、布匹、农具等等,都是一般农家急需之物,非常实用,甚至在这边墙一带,有时会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当然,粮食在其中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由赫图阿拉直至牛毛寨一带所有的女真村寨中存储的粮食,连一粒也没剩下,况且那些村寨中大多有现成的骡马、大车等等,倒是让运输便利了不少。这些都使最初一副冷漠态度的百姓们心态大变,要说苏翎在宽甸五堡开设市场等等一应举措,让百姓们看到几分不同,那么这次大捷便是最实惠的好处。 前面已经说过,辽东百姓的构成,本就异于山海关以内的大明百姓,尤其是这最接近边墙一带的人,不管是谁做了这片土地的官员或是领,只要能有好处,便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这一回,就连传说中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的益处。跟着那位苏将军,居然连平民百姓也能得到好处,这如何不能使人心所向生转变?事实上从召集民夫时起,这数万百姓的心态就已经开始倾向于苏翎所部了。 至于当初随刘出征地明军士兵以及姜弘立所带地朝鲜士兵。虽然在屯田新村里劳作。日子却也过得不错。这不论是大明地士卒。还是朝鲜地小兵。都差不多是类似地状况。在原地可没什么值得夸耀地家产。大多数都没几亩地。养家糊口全靠军粮月饷。这到了军中。再一克扣。或是被军官勒索、驱使劳役。日子更不能说有多好。 而在千山堡。除了第一年较为辛苦之外。次年便过起了比在家乡还要好地日子。不仅顿顿都能吃饱。且还有了新衣。房子也随着不断地增建。到后来达到一人一座房屋地结果。而随着苏翎所部不断增长地实力。这牛、羊、猪等等家畜。也很快在每家每户出现。算是有了自家地财产。这样一来。除了心思转地快地去苏翎所部当了兵。这剩下地。大概除了有些想家之外。便没有任何可抱怨地了。 甚至有些朝鲜士兵还在属于自己地房子建好之后。还请求将自己地家人接来同住。就此在千山堡落户。同样在明军士兵之中也有这样地事出现。只是太过遥远。只能慢慢再办。 当然。这些归顺了地士兵。是在一股神出鬼没、谁也摸不清什么时候会出现地铠甲骑兵地清理之后剩下地。数万之数。当然不能说都是一样地心思。但只要稍有异动。便会消失无踪。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至于刘等数十名明军较高级地武官。除了与一般士兵一样拥有属于自己地房屋、土地之外。唯一地优待大约是可以读书。千山书院印刷出来地书籍。可以免费赠送一部分。随着苏翎所部地扩展。大部分地军官都被询问过是否愿意出来做事。在经过集训之后被派往各地。自然。那里地日子过得要比屯田新村好得多。到最后。仅剩下刘等高级武官。在千山堡过起了田园生活。要说地是。这其中也有少数武官。被暗中清理掉了。 这样一来。尽管其中必然还隐藏有不稳定因素。可总体来说。整个千山堡辖内。是一副众心所归地局面。如此。便为胡显成不断从千山堡辖区内抽调人手。创立了基础。 在千山堡时,管事这个称呼,不过是代称,既不算官职,也不代表地位,仅仅是某一项事务的领头人。所有的管事都是从贫民中选出来的,如今在镇江堡一带,所有有过经验的管事早已抽调一空。这胡显成集训的五百人,却都是千山堡以及宽甸五堡一带的普通百姓。所谓集训,不过是将以往千山堡的规矩,以及在办事过程所遇到的问题的解决办法集结成册,然后命人读给这些人听,并一一考核其应对办法。 好在这些必须掌握的处置原则,大多与农事有关,这些百姓即便不识字,也没有多少困难,左右不过是丈量土地、收取税粮等等。另外,胡显成还将历次战事中残疾或是士兵的亲人中选了数百人出来,也进行同样的集训。这些人将分别奔赴各地,带诸事办妥,再将家眷迁移过去,就此落户扎根。由山中搬到平原地带,这可没人不愿意,甚至以此为荣。当然,那些军人家属们,更是兴致高昂。 这些昔日的穷苦百姓,如今有机会出人头地,自然个个争先。虽然这些人看上去都算是憨厚老实的人,可这反倒是令胡显成成较为放心使用的基础,只要是定下的规矩,都会得到彻底的执行。 当然,待遇是丰厚的。每月有月饷,家眷到了之后还另有月粮拨付,至于住宅,那更是免费提供的。简单一算,就算不种那照样拨给的农田,这些管事一家大小也会不愁吃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三十三章乡镇攻略 胡显成由海州、金州走了一趟,返回镇江堡的第二日,便布命令,实施兄弟三人商议妥当的土地政策。 先从新兵大营中调出经过初步集训的一万名新兵,以二十名士兵为一队,指定小队长,总计五百个小队。然后将集训的五百管事以及另外五百残疾士兵、军属,两人一组,编为五百双,一正一副,明确职责。随后,一一组管事配置一个小队的士兵,这总计一万一千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向金州方向开去。 胡显成在这一趟的巡视中,已经确定好了目标,再加上赵毅成的那些哨探汇集的消息,在回到镇江堡的当夜,便定下五百个大型村镇的名单。这一万一千人,已经拿到了每一个村镇的名字,从管事到士兵,都对目的地十分明确。 这五百个村镇,均是沿着辽东都司修建多年的驿道两边设置,人口由数百到一千多不等,基本上算是金州、复州、盖州三卫人口的主要聚集区。胡显成打算先处置好这五百个村镇,随后在向一些偏僻处的小村、屯延伸。与当年辽东都司设置卫所不同的是,此次胡显成不是先从最上面的卫一级开始占领三卫辖区,而是走的先下后上。 这五百组管事,被冠以正、付村长、镇长之名,而由千山书坊赶制的榜文,也已加盖了苏翎的将军大印,只需临时添上这些管事的名字便可。那一个小队二十名士兵,则担负起护卫以及协助这些管事接管村、镇的任务。当然,这种兵权是临时地。每一个队长临行之前,都被胡显成召集起来另外布军令。每个小队以二十日为限。待另一队前来换班轮值时,再返回镇江堡的新兵大营。这也算是一种练兵地特殊方式。 这两人一组的管事们。因也是农家出身,经过集训过后,只知听从命令行事,到了目地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寻了住处。要说这件事,原本不算简单,该仔细筹划的好,胡显成倒只是简单吩咐了几句,没有过多交待。这点有些与苏翎的性子相符,凡是只管下令。这具体做事,要看做事的人的本事了。 好在这辽东战火一起,各地逃亡地士绅、大户可是为数不少。这些村、镇里的大户、百姓也无一例外,有名无人的屋舍倒是不少。是故这头一件事落脚之处。五百组人马倒十分利索地办到了。不过,所选的住处却相差极大。那些较大的镇子,两个镇长差不多都住进了算是深宅大院的一套房屋。那些较小地村子,最差的只寻到一套只有五间房子的小院。不过,这些管事们倒没什么好挑剔地。只粗粗巡视一遍,问清了有无主人,便立即住了进去,稍事收拾,便开始张贴榜文。 榜文的内容自然是经过一番仔细商榷地,内容的第一条,便是确定两位管事地身份、地位,并十分明确地指出,原有官吏无论大小、级别全数作废,由榜文布之日起,所有大小事务,均有两位管事处置。并用醒目的字体宣示,凡是阻挠两位管事办事之人,将被罚没所有家产,所有土地、房屋一律充公。 对于这一点地保证,自然是由那二十名铠甲齐全,站姿颇为威风的士兵担保。另外,赵毅成已经传下命令,令辖内所有哨探,都要密切关注、配合这次行动。而陶安峰率领的五百专办血案的哨探,则在三卫往来巡视,这是最后的手段,务必要确保管事们顺利接管所有村镇大权。 榜文中倒并未说明这样的村长、镇长是个什么级别的官吏,但内容却是将管事们的职权说的十分清楚。这第二项,便是勒令所有百姓,在十日之内,上报每一户的人口、房屋地契等等,过期不上报的,一律视为无主之地,全数充公。并在其后注明,家中没有土地的,也即刻起上报人口,待土地清查完毕,将立即按每人五十亩的标准,分配土地。 这一条最是繁琐,那些无地,或是土地较少的人家,倒是很快便到两位管事设立的地点报上一应事项,当然是指望着这新来的管事真能分给土地。至于那些大户人家,最初几日还在观望、犹豫,大多是望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铠甲士兵琢磨着,尤其是在当地人多势大的大户,心里大概还盘算着这是不理睬,还是隐瞒一些田产的好。大明朝辽东都司做的清查土地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不是打点一下也就过了?可这回,虽然那位名气正盛的苏将军之派来了二十二个人,但瞧这架势,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最终,大概是忌于没收、充公的命令,大户们还是在最后几日,都报了上去。 这麻烦事。是两个管事都不一定会写字。识字倒是经胡显成费了番功夫。在搭配时。勉强做到了。至少有一人是识字地。补救地方法自然会有。这在另一张贴在一起地榜文上注明地。每一组管事都带了五百两现银。算是开办费用。除了解决吃食之外。便是雇佣人手之用。 这些村、镇既然成立已久。自然不会少了能写能读地人。榜文上给地酬劳也颇丰。每人十两银子。期限只有半年。这书办招募倒是爽快。一共六名书办。用去六十两。算是第一笔费用。另外。还招募精于丈量土地地人五十名。每人二两银子。期限未定。以清查当地土地结束为限。这是第二笔。随后。是招募十名民兵。用做平时护卫以及跑腿办事。这个期限一年。每人十二两银子。总计一百二十两。这样下来。便只剩下二百二十两。算是留给管事们备急之用。自然。这初期地粮食吃食等等。也在其中支取。 管事们最先办地。当然是这招募地事情。有银子赚。自然不愁没人来应。所有地招募之人。都被严令训诫了一番。那说辞也是集训地内容之一。按照背熟地话说。那是不论这些人以往是做什么地。一概不论。但只要来了。办事尽心尽力那是自然。但若是弄虚作假、欺蒙不实着办事。一律按军法处置。轻则罚没家产。重则斩示众。这番训诫效果不错。不论中间是否有人不算好人。这办起事来。倒没生事惹麻烦。 六名书办分做六处。将每一户人家地人口、房屋住处。田产数目、界限都一一登记入册。随后经过两日地统计。得出该村、镇地总数。随即。那五十名丈量土地之人。被派上用场。将名册内地所有数据统统过了一遍。每一处丈量完毕。都将签字画押。以做日后地凭据。这些管事对此也算熟悉。倒是不怕被人蒙骗。同时。又拿出一部分银子。赶制出来一批木制地标牌。插在那些清查后地土地上。以做标记。这在日后会进一步换成石刻标记。 令所有地大户、百姓意外地是。每当丈量完一处田产。只要与原有地契相符。两位管事便拿出一份精心印制成地文书。重新填写。颁给田产地主人。两位管事倒是多余地话一句没说。那份新地契上倒是注明了。每三年核对一次。重新换地契。若是弄虚作假者。罚没。至于原来地地契。两位管事也没说要收回。总之什么都不讲。让主人自己去琢磨。这若是跟榜文对照着看。无疑是要将原地契作废地。这在大户、百姓之中有什么影响。倒是无人多问。总之眼下只要是真地。新地契照不误。 丈量土地花费日久。两位管事是分做两班。每次带着二十五人出去办事。剩余一人。则处置其余地事情。要说这村、镇里其余地事。却各不相同。稍大一些地村、镇。都设有公田、义仓。这若是属于那些居住了几代人地大族所有。两位管事也不会干涉。这算在清查土地之内地事。若是属于全村共有地。则命其掌管者交出所有清单、名册。并讲明。日后归管事掌管。用处不会变化。 这件事在少数村镇受到阻挠,个别的还公然反抗,甚至殴打了管事以及那些招募而来的人。这当然受到严厉的惩罚,不出二日,那些聚众闹事者被突入奇来的大队骑兵全数擒获,为者当即斩示众。其余的人连同家眷,被全数带走,不知所踪。这样一件小事,或许应该说以往官府根本不敢管的小事,却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可是那些以自家一族势大者瞠目结舌,战战兢兢,连忙向两位管事谢罪,以求原谅。两位管事倒也不计较,不久,被抓走的一部分人重新返回村、镇,但家产一律被充公,房屋也需另寻,土地倒是按着无地之人处置的,每人分给五十亩地。 这件事要比其余传闻传播的更快,更广。那些大户中更是纷纷议论着,这天要变了。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名字,是跟严令联系在一起的,任何事均不得违抗,违者只有一个“斩”字。这位苏将军,可是不管你家势如何,祖上又是什么官,什么出身,总之在派驻管事的村、镇里,两位管事便是最高长官。什么家族势力,或是仗着人多威逼的,只能是给管事们的名册上增加一些可供分配的土地数目,以及房屋充公的总数。 要说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几乎没有存在过。清查土地之后,有相当数量的土地被视为无主之地收归公有,这些要么是弄虚作假者遭到的惩罚,大多数还是那些逃的不知去向的大户人家所有。随后不久,管事们又果真是按着每人五十亩之数重新分派下去,那些往日穷的连逃都舍不得家里那点家什的百姓们,可是头一次凭空白得了价值不小的田产,且一样拥有崭新的地契文书。这份心情,可是难以言传的。当然,这最后都归结到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头上,也不知苏翎的名字,在多少人家的窗前不时地被提起。 清查、划分土地,不过是管事们做的第一步要事。这个阶段一过,在所有的村、镇。这些管事们都建立起了威信,不论那些大户是否看得上眼。但也不敢再有任何违背行为。清查、划分地结果出来之后,这结果便被逐步报往胡显成处。 这各地情形不一。自然有多处来的土地、房屋,或是某地地土地完全不够划分的情形出现。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多,这要感谢那些逃亡地大户们,不知用什么法子多年积攒下来的土地。可大多都被收归公有了。可见那些逃亡山东的百姓之中,真难以想象有多少是大户人家。 这有一点可以证明的是,这五百个村镇中,倒连一个昔日的百户、千户等官员都没见到。想必都过海逃亡去了,另外,恐怕也有家资颇丰地。借此机会,远离辽东这个偏僻之地。大明朝平日里可绝不会允许辽东籍贯的官员、大户、百姓迁居内地,那些世袭的百户、千户、指挥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迁居,而如今朝廷已经下令。要妥善安置那些逃难的“百姓”。 这“百姓”二字,可是那些大户们的依仗。朝中大臣们谁也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反而是一项“仁政”。倒不会想到其中有借这个机会的人存在。 统计结果初步报到胡显成处。便开始做一些调剂,不过是此处到彼处,反正待遇都是一样地。与此同时,一部分镇江堡迁居的百姓,也做了调整,被迁往那些土地余的较多地村、镇落户。其中,便有一部分来自千山堡一带的女真人家。女真一族,由此时开始,便被融入辽东百姓之中。 当然,那些迁入地村、镇,百姓们大概还是头一次如今近距离地见到所谓的“建奴”族人,这心理上地距离倒也不算很大。因为那些经过初步同化的女真人家,看起来与汉人几乎没有区别。当然,辫子是没有地,尽管去辫之后那型有些怪异,却大致上还是汉人的模样,更别说那穿着,语言,以及日常耕作的行为。 事实上那些村、镇的管事们压根没提起过这些人是女真人,这在千山堡就是已经习惯了的,反正不论族别,都是一样对待。当然,这总是会被人知道的。自然便会有一些百姓借机生事,或是辱骂,或是时不时地给予找一些麻烦。管事们对此,都是一个态度,初次警告。再犯则毫不容情,经过初步询问之后,便一律罚没所有家产,迁往它处重新分配土地居住。 这件事,为日后建立民间新的邻里关系起了头,并随着管事们这种十分严厉而果断的态度,不断完善着。说起来这倒是无心之举,胡显成等人也从未就这类新的关系商议过,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准则一类的可供参考。但这些管事都是些淳朴的百姓出身,这即便有了这种权利,却也从未出现过滥用的现象,反而都只是尽心做事,从不抱怨。而这类事的处置,也是基于一个简单的道理,欺负人者,便要受到惩罚。 这当然受到大多数还属于平民的拥护,管事们的权威,便进一步得到提高。而不久,往日需要那些“德高望重”的族长,或是“长者”出面解决的纠纷,也都纷纷汇集到管事们的手里,请求明断。这类事情出得多了,胡显成便开始召集那些幕僚们,商议起是不是要弄个什么“民间通则”一类的乡规出来。 这种强行占领村、镇的模式,当然是十分有效的。在整个辽东开始进入深秋之际,全部五百个村、镇,已经达到了预期目的,清查、重新划分土地的事宜算是告一段落。尽管这其中不乏有过过于血腥的惩罚手段,真要按大明律来衡量,也显得过于重了。但乱世之中,这中手段却是最有效的,任何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违背、阻挠、干涉,都会立即受到严厉的处罚。形成的结果,便是所有的百姓都已知道,如今辽东执行的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军令条款,而不是什么大明律一类的东西。 强行压制,必然有顽抗不服之人。除了接管义仓的那次骚乱,还有一次最为严重的反抗,事由却是早已被人忘却,总之是有一个家族的二百多名掀起的暴乱,想必是该与次户人家隐瞒田亩数目有关。不过,这些人最严重的做法,是当众焚烧了新款地契,并将两个管事暴打了一顿,将那二十名士兵全部缴械,捆绑关押。 这件事苏翎其实并不知晓,事情的处置,连胡显成也是事后得知的。这回解决麻烦的,是赵毅成手下那最恨大族世家的陶安峰。消息的得知,哨探们自然是最先知道的。陶安峰对付这种事,可算是经验多多。陶安峰得报之后,连夜召集所属哨探,于次日清晨抵达暴乱的村子。 这个村子一多半都是那一家大户的人口,连村的名字都是用的本姓。据说祖上也是辽东卫所军籍,但凭着祖上做过几回卫所官员,便积攒下这数千亩的土地,算是辽东侵占土地的一个缩影。这样的人,自然不甘两个乡下人前来指手画脚的招呼,不过还克制着没有杀人见血。或许那烧新地契的举止,也是出于无心之举,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家的晚辈冒失而为。 不过,这到了陶安峰眼里,却不管那么多,赵毅成使用陶安峰的这数百哨探,用的便是血腥手段。清晨之时,那家的长辈大概是正在商议如何收拾残局,二百多名青壮汉子也整夜未睡,为这一举止兴奋不已,这些人都聚集在家族祠堂外的空地上,燃着篝火,闹闹哄哄的。死亡便在此时降临,且毫无预兆。 陶安峰一向喜欢亲自动手,千山堡研的短弩,那三只涂满剧毒的弩箭,便最先由他射向那几个或许是族长一类的人物。紧接着,数以百计的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中者立毙,随后,身着黑衣蒙面的人影一齐涌上,腰刀飞舞,一阵乱剁。照老规矩,留下几个活口,略一审问,这群黑衣人随即向黑暗中隐去,不多时,这一族曾经以彪悍善斗的大姓,从此灭绝。所有该姓男丁一律被当场杀死,不论老少,无一逃脱。 不过,陶安峰做的较为妥善的,是将所有尸都埋在村后的一个大坑之中。并将所有屋舍内的血迹也做了一番清理,令外人根本看不出这里有过一场血腥屠杀。至于女人,与那些奴仆,陶安峰的那些属下也早就做熟了步骤,总之是全部被带走,无人知道去向。当然,陶安峰能得到这个差使,自然不会做出什么**的事来。不然,他第一个便会被斩示众。 村中的其余百姓,只听到喧闹声,还以为是那家大户又在耍威风,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这得以让陶安峰从容离去,不过,陶安峰倒是见了那两名管事以及那二十名士兵。只说,让他想法子去收拾那些屋舍田产,因为,他一走,那些便都是无主之物了。 这件事在这个村子里一直没人提起,随着不断有百姓迁居于此,人口没出几月便又兴旺起来。 这些手段之后,管事们才姗姗来迟地宣布,税粮征收的事宜。这令百姓们惊奇的是,十分简单,只有一条,即十取一。这当然要比大明朝的税收要重地多,但管事们早有准备,随即宣布,日后所有的徭役、力夫等等,一概废除。所需人手,一律采用募集的方式进行。至于酬劳,按时价核算。 管事们并未立即便征收粮税,丝毫未见催促。反而张贴一道新的榜文,招募民夫修筑几座粮仓。这果真是拿出银子办事的。 就在此时,管事们办事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人。只见此人完全是一副商人打扮,在管事们为其提供的房屋处,高高挂起了一个“银”字。同时,一队驮队运来不少粮食、布匹、农具等等,就摆在这个“银”下面,直到有人好奇的上前询问,那人才只说了一句:“第一年免息。”(,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三十四章 银庄遍布 “第一年免息?” “第一年免息。” 这样两句一字不差但语气不同的话,是在天启元年深秋的九月底,自辽阳城内的总兵府后院的一所僻静小院中传出来的。这个时节,院内的那颗高过屋顶的大树正泛着金黄的叶子,偶尔会有一两片随风而落,然后“啪”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几名肃立的铠甲护卫身旁。 能在这里问话的,当然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而那答话的,是一位看着像是五十左右,但却有着一头乌黑的头的老人,若不是脸上的皱纹十分清晰,倒真令人以为是位壮年汉子。 此人正是苏翎所部的财源掌管者,传说中的辽东三大巨富之一,胡德昌。 在辽东都司辖内,有关三大巨富的传说早已兴起,不过,流传有限,大多是在那些商人或是有志于从商的那部分大户之中广为散播,是仅次于有关苏翎的“十七位兄弟闯天下”传说的故事。这些传说之所以流传,大多是与散播者或是听者的喜好有关,即便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但这心里想什么,便自然会留心什么。 苏翎带着兄弟们出边墙避难而又重回辽东的故事,自然迎合着所有辽东地界上曾受过欺压而无法求得公正之人所祈求的愿望。最初由千山书院是以往那番小心谨慎的编制,那些籍此赖以谋生的说书人或是在乱世中仍然要换取饭食的戏班子,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大胆的拓展。这些“专业人士”自有一套吸引听众、观众的法门,无论是用典故,还是用民间传说中的英雄加以对比、换位,可都要比赵毅成、陈芷云当初的想法大胆、细腻。如今自然已经成为固定的版本,印制成册。而随着辽东战事地稳定,民间恐慌渐散,这些传说再次泛滥起来。 这乱世求平安。太平时节,自然便要求富贵。那三大巨富的传说,虽没有经过刻意的打制,却是自然地传播渐广。当然,某些内容便显得过于离奇,比如有一部分,说的是那胡家老爷一日巧遇苏将军,便一见如故,相携往山中狩猎。结果苏将军得了一件上古铠甲,而胡家老爷,却是得了一个“聚宝盆”,胡家的银子,那是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自然是乡间无知者的闲谈,或是那些渴望财但袋内不过只有几文钱,却也要买碗酒喝的闲汉说的“疯话”。至于那些商人,或是那些在辽东定居了数十代的大户们,却是从中寻着那些实实在在地“财富”的踪迹。 那么。胡家胡老爷,果真那么富么? 此次奔赴辽阳城,胡德昌人,此外,还有隶属于赵毅成的一个小队二十名骑兵护卫。这二百多人不但人人都骑马,且队伍后面,还有一队驮队,总计三百多匹骡马,一百多辆大车。俱都满载。那些赶车的精壮汉子,看样子也不像是临时雇佣的,途中打尖儿时,这些人做事、闲聊的情景,显然是有过多次这样的旅程了。 胡德昌并没有出现在那些骑在马上地从人之中。而是坐在一辆遮蔽得严实地大车之内。这辆大车显然是常用来载人。随处都能见到雕工精细地花纹图案。且单是那层青布帷幔。也有些云纹装饰。 这对人马进入辽阳城时。自然是顺利入城。守门地官兵已事先知晓。未作盘差。倒让附近见到地百姓们。误以为是哪位微服进城地朝廷官员。当然。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到现在为止。也唯有任何官职在身。三人倒也习惯了。只管每日做那些永远不会少地商事。若真有了官职品级。怕还略显不太自在。 不过。商人做官。在当今大明朝。那可是无人敢想地。这一点。在胡德昌等三人心中。自是十分清楚。是故苏翎等人一一授官任职。胡德昌等人只有高兴。却未有别地想法。 此时胡德昌与苏翎说话地屋内。除了二人分左右坐在椅外。一旁还规规矩矩地站着三个年轻人。这三人瞧着也就二十出头。最大地不过二十五六。那右边最小地那位。却像十八、九岁地模样。这会儿苏翎与胡德昌说话。三位年轻人俱都束手站立。微微低头。一副不经招呼绝不会出声乱动地样子。 辽东总兵官苏翎。自然是穿着铠甲。而那胡德昌。却是一身半新地绸衫。若不是那张脸依旧略显消瘦外。倒还真有几分富态之相。 这会儿两人说地。正是在那五百个村、镇6续出现地事情。 胡德昌此次来辽阳,正是奉了苏翎之命,顺带着将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一一禀报清楚。 只听苏翎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再次问道:“这个法子有用么?” 胡德昌正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见苏翎如此问,便放下茶盏,回道:“将军,此事我们几个也是议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这么办的好。” 苏翎静静听着胡德昌继续说道:“如今单是那五百个村、镇,人口便在五十万左右,临来辽阳之前,胡将军那儿核算地数目,差不多如此,只是还有相互迁移的数目有待增减,但大致上五十万是相差不大的。这么多地人口,可与当初将军在千山堡时不同,这农具、耕牛以及粮种等等,实在无法都无偿放。我们过,若是还按千山堡那般行事,等于是将二十万至三十万两银子白白送了出去。” 这算账自然是胡德昌等人最拿手的,苏翎却从未算过这笔帐。 “我原想,”苏翎点点头,说道:“这第一年可以无偿提供一下,待明年再好生谋划。”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将军是好心,千山堡地那些百姓,如今提起将军都是感激之情。但如今这些人口,可与千山堡不同。将军。这五十万人,多是一回事,将军若真不在乎这几十万两银子,眼下倒也拿得出来,不算太过麻烦。但俗话说人多嘴杂,那五十万人里面,都怀着什么心思?可无法猜测。只怕将军的好心一放出去,可不会都是穷人来领取粮食、耕牛等等家什。当年朝廷放赈,便有人花心思弄银子、粮食。甚至那些大户人家,也有地派几个仆人冒名领取赈济粮食。这有占便宜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 苏翎听这么一说,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倒觉得大多数人还是老实地,不会行骗作假。” 胡德昌一怔,想了想,说道:“将军以此作想,我也不敢说不对。在我们从商的人看来。这趋利倒是人心都有的。当然,今日说地不是这个事情。将军,如今那五百中,只有两人管事,能做到今日这般情形,我都觉得惊奇。这诚然是将军的功成所致,但这其中未能查明的虚假之处,定然是免不了的。那两名管事清查田产数目,重新划分土地。这就已经做到极致了。若是还要将这件事令两名管事辨清,怕是力所不及。真正要做到全都属实,还得下更多的功夫,派驻更多的人手才能勉强做到。” 苏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倒是不怕人作假,查出来,他后悔还来不及。” 胡德昌笑道:“将军的手段,自然是雷厉风行的。但将功夫都放在这上面,倒不如从根子上给其断掉。将军也好腾出人手、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苏翎想了想。笑着说道:“我考虑地,倒也简单。主要还是那粮税之事,这十中取一。可看着要重了不少,眼下还没全面铺开。便是顾虑着这个。若是给了他们好处,想必要容易做一些。” 胡德昌一笑。接着说道:“将军,这粮税。原先我倒是也觉得太重,不过按着千山堡的法子,那粮种农具等等都是不要钱的,土地又足,一年下来,倒也不觉得重了。如今这五百个村、镇,到底还是穷苦人家占了多数。这次重新划分土地,按每人五十亩,这五十亩地得多少银子?一般一户人家,多少都有四五个男丁,这边是二百亩左右,这难道还不是好处?” 苏翎笑着说道:“当然,南四卫的地,可比千山堡要值钱,千山堡的地几乎不要钱的。你若是这么算,那当然算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了。” 胡德昌说道:“所以将军的顾虑到不必太多。这次的十取一,好处只有待日子长了,才能显出来。辽东以往地那些劳役,如今将军都一概取消,以募代役,大多数的百姓都会受益。倒是那些现有的大户,会因此少了地里的受益,且往日的徭役,也与这些大户们无关,这好处他们倒是得不到。对此,将军倒是要多多提防的好。” “嗯,”苏翎说道,“我已经有所准备。” 胡德昌自然不知道,这如今辽东的大户人家少了许多,除了战乱逃亡的之外,这中间还有陶安峰等人的手段。胡德昌了解最深地,也只是当初放出放出风声,借此狠赚了一笔渡海费用的那些事情。 对苏翎略略提醒,胡德昌再次说道原来的事情。 胡德昌说道,“无偿提供的耕牛、粮种、农具等等,必然使人不受珍惜。这损坏,或是浪费了的,也不好估算出能占几成。更有那些败家之银子的,也是常有的事情。而那些连这些便宜也要占的大户人家,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当年辽东都司不止一次做过清查土地的事情,但都会被种种手段所蒙混过去。什么化整为零,改名换姓等等,层出不穷。将军地那两个管事,办事倒是认真、踏实,但若论心机,怕是不是那些久经此道之人的对手。” 苏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如今只能看其长处了,以后再慢慢集训,多学学,总会有所进展。” 胡德昌笑着说道:“自然,将军用的这些人,定是衷心耿耿,不会如以往地那些官吏,用不了多少银子。便能买了去。只要假以时日,必然会有所长进。” “将军,这次全面铺开的银庄,便是为此做地一举数得的结果。”胡德昌接着说道,“这个银庄,实也是想了很久才得地名字。既能做典当行用,也可以做钱庄兑换金银。当然此刻最先做的,便是放贷,无论是粮食、农具。还是耕牛、布匹,此次地货源都备得十分充足,短时间内,是足够用的了。” 苏翎瞧着胡德昌,笑着说道:“够么?这可是五十万人 “粗粗估算,是够了。”胡德昌笑道:“这估算,也是按着往日在村、镇设取的是均数,各地虽各有出入,但大致上还是够的。眼下镇江堡的那些商人。可都已在路上了。这里面除了镇江堡一带原来的商人,还有辽阳迁居的数百家商户,另外,朝鲜那边地商户,也有一部分在内。光是名册,便有数千人之多。其中能有法子贩运粮食的大商,便有十几人。”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这第一年免息放贷,岂不是要垫付不少银子?” 胡德昌笑道:“当然。若按总数算下来,这第一批准备的货物,便值五十万两银子。不过,我们与那些商人已经达成协议,这中间三成是用的以货易货,用千山堡还有海西的山货、人参、皮毛交易,还有三成是按月分期支付,剩下的才是现银交易。真要说起来,是这一年之内,我们要损失的银息。这可也有数万两。” 苏翎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也便这么办吧。那几万两也算不得什么,这五十万人的生意。可岂止这点银子?” 胡德昌会意地一笑,然后说道:“这次准备了这么多货。必然会对那五百个村、镇中原有的商户有所影响,若以。这第一年,以放贷为主。粮食、布匹、耕牛、农具等等。不会出售,只为那些穷苦人家买不起地,才会贷这样,一般家中有余钱的,也不会前来贷这些家什。这事与两名管事密切配合,才能做的好。所有物品的价钱,也是参考了同村、镇的价钱,只是粮食贷出去,收回来的也是粮食。其余的,都不会低于当地的同样货物的价格,除非是实在太高,也只有低价放贷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这才像是个从全局着手地样子。我原想让那两个管事做这件事,但毕竟人手太少,能做到目前这个样子,也当真不易。你这样安排,倒是弥补上了。” 胡德昌想了想,又说道:“这次是算对安稳人心有些助益。不过,我们商议出来的这个银庄,还是瞄着日后的银钱生意上。这些穷苦人家,不过是顺带着做了,也费不了多少事。按将军目前这个趋势,这些贷出去的货,定然都能收回来。只要有地,有牛,有粮种,这些人家都不会跑掉了。只是以后相对来说,这上面的银息收入,不会太大。” 苏翎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说的银钱生意,是指兑换么?” 胡德昌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三个年轻人,说道:“将军,不妨让他们说说,也算将军对他们的考教,如何?” 苏翎笑着看着三个年轻人,说道:“也好,让他们说说吧。”胡德昌便转头面对三人,说道:“胡世云、严正安、傅瑞江,你们谁先说?” 三个年轻人彼此看了看,却都没有开口。这胡世云,是胡德昌的二儿子,今年二十五;严正安是严寿家地老四,已满二十三;傅瑞江则是傅升的小儿子,年纪刚刚二十岁。以往,这几个年轻人都在外学着做生意,倒是没见过苏翎。就两苏翎数次住在胡家,那胡世云却都刚好在外,未有一面之缘。 “往日你们不都是吵着要见苏将军么?怎么这会儿都哑巴了?”胡德昌不快,稍稍带着些呵斥说道:“这次带你们三个到辽阳来,便是要苏将军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你们这个样子,还怎么在苏将军属下做事?” 胡德昌倒是说得实话,这次将三家儿子都带了来,便是要苏翎见一见的。这虽说胡德昌等人在镇江堡一带,那是说一不二,用谁不用谁,可也没人管。但这自家地儿子。却是经过一番商议之后,趁着这次机会送来辽阳,让苏翎给安排个差事。 这用意十分明显,胡德昌自不必多说,苏翎也未多加考虑,如今苏翎所部可不是千山堡那会儿的样子了,名正言顺地做了辽东总兵官,当初或许还能为着银子做事,此时可是更大地天地。如何不能为子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啊。 当初若不是在路上胡德昌厚着脸皮多了几句嘴,又如何能结识到苏翎?这事情展到后面,可以算做是奇遇了。如今三家地银子总数倒真没人知晓,说实话,这银子当然不嫌多,可此时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已经经过多次商议,得出的结论便是,必须帮助苏翎在辽东扎下根来。只要有苏翎一日。便有三家数不清地银钱收入,甚至说,只要苏翎以及那些兄弟们能够有子孙后代,那么必然会有三家后代地荣华富贵。 这是一荣俱荣的事情,是故三个年轻人便奉父命前来辽阳。当然,作为商人的后代,这既没有入学以科考作为目标,苏翎以及兄弟们这样的年龄,自然成为年轻人渴望结识的人物。这不仅有那些传说的作用。也有镇江堡从未停止过的大队骑兵以及自家父辈的谈话之中出现苏翎的次数有关,更重要地是,三个年轻人都从自己父辈那儿看到,无数有关商业的想法,都可以逐步施展开来,而这在以往,怕是连想有不敢想的。 见胡德昌出声呵斥,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次初见,他们觉得拘束也有常事。” 随即。苏翎又对三个年轻人说道:“你们不必紧张,有话只管说便是。此时便是什么想法。好点子,都可以说出来。不必怕错。” 三个年轻人又是相互对视片刻,还是其中较为年长的胡世云最先开口。 “将军。我们都还年轻,阅历又少。虑事定有不周之处,若有不妥,还请将军海涵。”胡世云说的,倒象是念过书的。 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胡德昌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这番话还算得体。这商人之家,自然免不了沾染些市侩之气。倒不是说小气,而是精于算计的风格,那是遗传,这有时在说话之中,便难免有所流露。此时与苏翎对话,那可是关系到三个年轻人日后的前程,苏翎地性子,可是容不得半点不信任。 只听得苏翎笑着说道:“年轻不是坏事,好高骛远不妥,这太过谦逊也是不当。我只喜欢踏实肯干之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 “是。”胡世云答道。 “还不快说?”胡德昌再次催促道:“苏将军抽出空来已是不易,你们当随时都有机会与你们闲聊?快点说罢。” “是。”胡世云对父亲答道,随即有侧身面对苏翎,略一鞠身,说道:“将军,这个银庄,适才父亲禀给将军的,当然是要之事。那一年无息,对那些穷苦百姓有好实也算是银庄打响招牌的手法。” “哦?”苏翎觉得有趣,问道:“你说说看?如何算是打响了招牌?” “将军,”胡世云说道:“按往常设置店铺的常事来看,这些村、镇,大多在本地已有店铺经营生意,后来者除非有奇货可售,不然万难融入,甚至会被本地商人排挤,若是惹恼了本地大户,弄不好便要落个折了本钱的下场。” 胡世云稍停,抬头看了苏翎一眼,见其未流露出什么不悦,便继续说下去。 “此次接着五百村、镇设立管事之机,建立这五百个银庄,立脚是没有问题,这第一年的放贷,想必也仅仅是针对那些穷苦人家。家父与严伯父、傅伯父也早已商议妥当,即便是第二年到期,那些还不上贷的,自然会接着延期。这样一来,想必这口碑是不会错的。一来对将军在这些村、镇进行其余地施政举措有稳固之用,二来,银庄也跟着沾光,至少要受到这些村、镇之中的大多数百姓的信任。” 苏翎微微点头。看来,这个银庄的确没打算靠这些放贷赚银子,胡德昌等人对这一点还是把握的不错。 胡世云说道:“适才家父说的银钱生意,往常不过是一些金银、铜钱兑换,或是两地交割赚些押运汇兑地银子。不少钱店、钱庄,有些还与专门的镖局联手,在两地运送大笔的银两。这是个以银子生银子的生意。不过,若是专做这项生意。只需选择一些大城,或是店铺、商队集中之处,才可盈利,自不需这么设置五百家之多。” 苏翎点点头,说道:“对,想来那些贫民百姓,也不会有多少银子用来兑换。我年幼时便见过一些人家,一辈子也没见过成锭地银说的对。辽东这些村、镇之中,除了大户人家之外。平常小户人家,也没多少银钱往来。不过,如今倒是有个例外。” “什么例外?”苏翎问道。 “就是与这战事有关。”胡世云大着胆子说道:“这次辽东战火,虽未波及到南四卫,但逃亡者甚多,如今这几个月,大多数逃得不远的,也已返回家中。这一般百姓只是荒了地,丢了粮食、猪、牛等等。这些事情,那些管事,与放贷地事情,便能逐一解决。不过,南四卫的百姓之中,还有一些商人,作坊,甚至一些磨坊、油坊等等,操这些为业地,也因这次战乱而流离失所。如今就算回到家中。不论有地没地,这种地却也不是这些人所长。” 苏翎心中一动,问道:议的,便是先面向这些人。给他们贷一些银子。帮着这些铁匠作坊、或是商家店铺,重新将生意做起来。” 苏翎问道:“他们会来贷银子?而不会去种地?那地不是白给了他们?” 在苏翎与胡显成商议地结果之中。包括那些管事,可没有对分地一事做这样详尽的划分。只要是无地之人。都可以按每人五十亩之数分配。这一点,也与辽东地地势有关,从来辽东只缺人,而不缺地。往年那些失地的人家,倒不是寻不到另外开垦田地的地方,而是不被允许,况且,就算寻到开荒之地,也很快又被人霸占、侵吞,或者干脆便被明抢了去。再说,这辽东大多是一年一季的收成,失了地,只能等待明年的收成远近,丰腴、薄瘠之分。这些对那些无地之人,可是没什么好挑拣的,并且,那农家出身的管事们,也自会略作调整。 胡世云大概是没料到苏翎会问这个问题,微微停顿,当然,苏翎在这些年轻人心目,那是无所不知的形象,或许这也是考教的内容之一? 胡世云忙接着说道:“将军,这次的五百个村、镇,都是人口较多之处,每一处村、铁匠、磨坊等等作坊,商人店铺也不算少数。除了大户人家有自己的作坊之外,大多数的百姓都需要在这些店铺、作坊里取得所需。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都已成了祖传的手艺,全靠手艺吃饭、家,至于那地,倒是要地,就算是自己不种,也会雇佣耕种,或是佃给别的人家耕种。当然,税粮也是要缴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那他们会贷银子?” “除了自家有积蓄的之外,大多数的作坊、店铺,都因此次战乱而歇业,这几个月没有一分银子的收入,若是有银子支撑,这些人绝对会选择操祖业,而不是仅仅去种地谋生。如此一来,当地的百姓、村民,也可过上正常的日子,就如往常一样过活。”胡世云说道。 “这些人打制的农具等等,都是日常所需,如一些烧砖、制瓦,或是专门烧制瓷器、陶器的作坊,更是远近皆需地,只要做出来的东西,是不会愁卖不出去的。” 苏翎笑道:“所以,贷给这些人地银子,自然会有保障。” “正是。”胡世云越说越轻松。“另外,这些人若都重操旧业,那么当地的农事、商事,也就正常起来,将军便不必再花费精力去重振农事了。所以,这一年免息地,日后不会有太多地事务要做。” 胡世云说完,大概是觉得总是自己一个人说也不太妥。便伸手从背后桶了捅旁边地严正安。那严正安一惊,忙看向胡世云,随即明白了这位二哥的意思。 “将军,”严正安小声说道。 苏翎笑着看着严正安地样子,说道:“大点声。要有朝气。” “是。”严正安挺了挺身子,站得笔直,说道:“适才二哥说的,那些作坊、店铺都重新开业之后,便就可以正常收取商税了。” 苏翎微微一怔。问道:“这是你想到的?” 严正安略略脸红,说道:“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商量过的。” 又是兄弟,苏翎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三个年轻人,说道:“你们是兄弟?” 严正安答道:“将军,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接着说吧。” 严正安便说道:“还有,我们记得镇江堡的胡将军曾经讲过,说是将军很早时在千山堡就说过,要有” 大概是记不起是什么词儿了。严正安一时卡住了。 “引导。”胡世云小声提醒到。 “对,引导之用。”严正安大声说道,“对那些用处是手艺较为高的,要用银子给予他们一个方向,让他们朝着我们的方向使劲。” 这又使苏翎感到一些意外,便笑着问道:“比如 严正安想了想,说道:“比如在金州卫原来的铁场百户所里,有一位铁匠,最擅打造钢刀。据说是祖传的密技。能炼出好钢来,在那一带远近闻名,过去有些武官还专门要其打造兵器。价格也要贵上一倍。对这样的人,我们便用最低的银子贷给他。帮着他建立一个更大的作坊,雇佣人手。购买铁料,建更大的熔炉。只要他打造出更多地钢来。自然生意便好,还银子自不在话下。同时,还能让更多的人用上钢刀,且其余的铁匠作坊,也会加倍追赶。这样,便会有更多的好使的铁器、钢刀被打造出来。” 苏翎点头笑道:“嗯,不错,说得很好。” 严正安受到鼓励,面色又是一红,接着说道:“此外,还有类似造船、织布、养鱼等等,都照此办理。只要有越来越多这类的作坊出现,我们便自然赚得更多。” 苏翎看着胡德昌说道:“到底都是商人世家出身,说到底,都回到银子上面。” 胡德昌见年轻人表现不错,也咧嘴笑道:“有银子,样的手法,我也是新学的,往常可只见朝廷悬赏,倒没见过这样用的。将军,这几个孩子从胡将军那里听说之后,回来一说,我才现,将军这生意经,可是我们几个望尘莫及 苏翎笑着摆摆手,说道:“这仅仅是初步而已。” 看着三个年轻人,苏翎再次说道:“目前战事未了,南四卫也仅仅是恢复这一步,以后,你们这样地事情,还要做得更多,更广。所以,这凡事都要想在前头,眼光要放得远一些,不仅是这些村、镇,还要看到整个辽东,乃至整个大明。这才算是做生意的气魄。” “整个辽东?”严正安小声重复着,说道:“将军,日后将军收复了沈阳、开原、铁岭,自然也是要设置到这些地方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沈阳这三个地方算什么?” 个年轻人均是不解。 苏翎笑着说道:“你们能想到这一步,已是难寻。不过,日后的辽东,可不仅是这样辖地。我要你们将银庄,开到赫图阿拉,开到萨尔浒,开到东海、海西,还要开到蒙古境内,你们可能办到?” 苏翎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幅画面,可将胡德昌与三个年轻人一起镇住,四人的目光一起望向苏翎。?不信?”苏翎说道。 沉默片刻,那一旁默不言声的傅瑞江却突然开口,说道:“将军的马蹄踏在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三十五章 后续手段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在三个仰慕已久的年轻人面前,不过是约略透露出一副新辽东的画卷,便已将三人折服。姑且不说这位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将军的武功,单是这份眼光,便能打动年轻人的那颗想越父辈的心。傅瑞江所说,不过是代表了几人共同的心境,但用这样的语句说出来,无疑还将追随之心表露清晰。 苏翎将目光落到傅瑞江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看着这位身材高挑、面色尚还稚嫩的商家子弟。这三人的来意,苏翎是清楚的,可傅瑞江的这种说法,却带着几分别的意思。苏翎只约略地感觉到,这个角傅瑞江的,怕是还没有完全融进到那个“商”字之中。以“马踏”借指,当然是符合苏翎的身份的。 那胡德昌闻言惊诧之后,目光却似乎越过苏翎,看向遥远的未来,显然,新辽东的疆域正在胡德昌的沉思之中逐渐清晰起来。 一直以来,对于苏翎所部的武力部署,胡德昌并未参与其中。事实上从千山堡开始,直到集安城,海西、东海两部的建成,胡德昌都是走在苏翎开疆拓土之后,当然,这些事也足够胡德昌度过那些日夜都没有一刻得闲的日子,就算是想猜测一番,也是没有功夫去做的。 就如眼下,那派往五百个已经让胡德昌、傅升、严寿三人将三家所有的亲戚、朋友甚至一些相交时日并不算长的客人,也都收刮了一遍。大凡有些聪明伶俐、手脚勤快而又能守本分的,无论年纪大小,一概进入筛选的名册。就这选人,便也需要大量的人手出面应付,更别说原有的那些商事更是一丝都不会少。所以,这一趟的辽阳之行,也还是在这里听到有关辽东未来的设想,当然会使胡德昌浮想联翩。 说起那五百名银庄地人选。倒还得益于当初在宽甸堡时,苏翎抽调的那一批专门给那些管事们教授商业技能的经历。待到镇江堡时,苏翎给胡德昌、严寿、傅升定下了“规矩”,这商业学院便也在百忙之中有了雏形。不过,这商业学院比起苏翎的武官学院以及胡显成经营的管事学院,当然不是十分紧迫之事。所以这商业学院的架子倒是搭起来了,这学员也都是从胡德昌等三家辖下数千近万的人手之中挑选出来的,且还有一半是十几岁的孩童,也是胡家、严家、傅家各自归属地人手家中的子弟。这个学法。少说也要三年才能算是初见成效。 但实际上这回银庄的事情,想法倒是早就有的,但随着胡显成的派驻管事,如此在短短的两月之内便要立即展开,却又由不得胡德昌等人慢。急事便要急办,何况这银庄还有辅助恢复辽东南四卫的正常秩序的功能。是故胡显成的那一套集训地办法,也被胡德昌等人依法照办。 由胡德昌等一批多年经商之人总结出来的数百条条款,也被印制成册,而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也都事先定下规矩,提供参考。这一批人,只要在段时间内将这些记熟,便也可以上路了。好在胡德昌的这些人选,个个都是识字的,且必须能写会算。这一点可比那些不识字的管事们要便利的多,难度是大大减小。 如今总算已经全面铺开,后备事宜也派了专人管事,胡德昌也才能赴这趟辽阳之行。 就在胡德昌恍惚神游之时。苏翎再次展开笑容,问道:“你叫傅瑞江?” 这话将胡德昌拉了回来。那傅瑞江答道:“是的,将问道。 “将军。还有三个哥哥。我是最小地一个。今年刚满二十。”傅瑞江见苏翎问家中情形。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苏翎笑着问道:“我瞧你地口气。是不是想入营做事?” 此话一出。胡德昌等几人又是一怔。那傅瑞江却是满脸喜色。连连点头。 胡德昌欲言又止。神情显苏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又问道:“想必你父亲不允。可是有地?” 傅瑞江点点头答道:“父亲跟几位叔伯都想让我也走商路。不许我提起此事。” 见说道此处。那胡德昌不由得望向苏翎。明显是不希望苏翎将这个年轻人收入营中。 苏翎会意地点点头。又转而看向傅瑞江,问道:“过去人常说。好男不当兵,这怕的便是还未等立下战功,荣耀家世,便落个尸骨不存的下场。就说这辽东,卫所旗军也不是有好日子过的名声。你的父辈们到也没有错。不过,在我属下当兵,不会如此。至少从现在起,军营不会再是穷汉吃粮的地方,而是建功立业,拓土封侯的第一步。” 胡德昌听见前半句还好,这后半句,却又将心提了起来。那傅瑞江却刚好相反,是越听越兴奋,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我便多说几句。”苏翎说道,“胡显成在镇江堡做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知道了。以后这每一个兵,每一位武官,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土地,金银。我要让每一营里地官兵,不会再是仅仅靠那点月饷养家糊口,今后所有的官兵都将是日后辽东的大户人家。当兵将也是一件光宗耀祖地事后我要逐步做到的。” 三个年轻人都静静地听着苏翎宣布日后这军籍地待遇设想。自然,胡显成所作的,各人都是清楚地。但,这想的不过是苏翎照顾部属而已,却没有想到苏翎会将此提到这么高地程度。辽东卫所军籍的问题,当然是明白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这做商人虽然没多大地位,却也比那些卫所世代为军的旗军们,要自由的多。 只听苏翎接着说道:“你们都看到了,那五百个村、镇,目前只有两个人。这是咱们目前人手奇缺不得不做的下策,以后,等战事平息,这所需的人,都要从军中的这些兵中挑选。就算是军中地一个马夫,也绝不会到最后落了个因为年纪大了便无处容身的结果。” 若真按苏翎这番话所说安置下去,在辽东,可不真是变了天?这日后当兵的即便不能说都是官,可也要算做吏了。且目前只是处置的这些村、镇。尚且不知苏翎会对卫所一级的作何安排,但照这个架势,很有可能也是从军中选取官员任命。这辽东,可当真是以军主政了。 当然,三个年轻人只是听得好奇,傅瑞江也不过是更兴奋而已,这番话若是讲给父亲听,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而胡德昌,自然考虑的要多一官可是知道的。眼下当然定是不会照着这个套路行事,辽东早已不是大明预计的那番模样了。 胡德昌迟疑了一下,问道:“将军,这番安置,当然是好。不过,正如此次那五百个村、镇的管事们,其中有近半数都是不会写字地,眼下当然算是急事急办,但这不识字总究会牵出不少麻烦。若是将军如此安置。可得每一名管事还得配置一名书办,这笔开销可是不小啊。再说,如此办事,总不如本人便能识字读写的方便。” 大概是碍于苏翎如此袒护军人的缘故,胡德昌没有明说,实际上说的,便是这些官兵,也是大半不识字之人。这在军中便已有不妥之处,何况还要到地方处置更多、更繁琐的民事?不说公正与否,这被人欺蒙的可能性便要大得多。尤其是事关账目数据的。胡德昌可是对此一清二楚。 苏翎沉吟片刻,笑了笑,说道:“这可是越说越远了。也罢。今日就对你们多说说,你们也好帮着出出主意。毕竟” 苏翎说道这里,看了看三个年轻人。接着说道:“毕竟这些事,很多都需要你们去做。” 这话无疑要留下三人任用了。胡德昌尽管估计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对苏翎等新近崛轻武官们,可不敢拿自己的估计算做事实去办事。此话令胡德昌放下心来,便接着苏翎地话头,说道:“将军多讲讲最好,也好让这些后辈多学学。将军的一句话,可比他们学上几年还要管用。” 三个年轻人当然不会轻视这难得与将军见面且亲自训话的机会?当下便一齐正正身子,凝神细听。 苏翎笑着挥了挥手,说道:“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哪儿那么管用?这很多想法,也都是如今日这般,说着说着,便就冒了出来。如今这战事未平,眼下摊子又铺的广,人手始终不够。等有功夫的时候,倒真要选一批人,别的不做,专门商议这些点子、想法,只要是对辽东有好处的,都可以说,可以做。” 胡世云试探着说道:“将军,是不是就如招募一些幕僚一般?” 苏翎笑着看着胡世云,说道:“对,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些人不是为哪一个官员出点子,想办法,而是对整个辽东的各项事务,都可以涉及。就比如你们今日说地,那个放贷的去处一样。以后还可以分得更细,更广,当然,这得要懂行的人才知道。比如那个炼钢一事,这钢的好坏,可不是打把刀出来试一试那么简单。” 胡世云眨着眼睛想了想,钢打造的腰刀等等家什,不是都这么试的么?” 苏翎说道:“这样试当然最为直观,一眼便瞧见结果。不过,你能保证日后打造的腰刀都是一般模样?若是哪家作坊碰运气,恰好打造出一批好钢来,却又不得要领,日后做不成,你们那银子,岂不是达不到最初的所想的结果?” 胡世云望了望胡德昌,见父亲冲自己点头,便大着胆子继续问:“将军,我们商议时,倒也想过这事,但却不得要领,眼下也未想出别的法子,请将军指点。”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果真是一事接一事。越说越远。不过不妨,今日便专门说事。” 苏翎看着胡世云说道:“这冶铁炼钢,我也是外行。不过,这如何炼出好钢,却定是有迹可循地。其余的烧砖、制瓦,纺棉、织布,也是与此类似。想当初我们在白沙沟,那自己琢磨出来的陶碗陶盆,若是今日拿出来。怕是要招人耻笑。” 大概是想起了过去,苏翎稍稍停顿了下,接着说道:“那些作坊,各自不都有自家祖传地手艺么?这要断的准,自然是要看这些手艺到底如何,而不是仅仅拿出几把好刀来。” 胡世云想了想,问道:“将军这个法子,好是好,可那些手艺都是各家祖传地。轻易示人?” 苏翎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便是具体的事情了,想来你们要在银钱上做生意,自然有法子让人家来贷。” 胡世云没有接话,显然对此毫无办法。 苏翎见此,说道:“我说几句。那缺银子地,自然会跟你们走的近。要是能让不缺银子地,也能要你们的银子,你们这个银庄。才算做到家了。” 此话一出,连胡德昌也跟着琢磨起来。人家不缺银子,又如何贷给别人?莫非硬逼着?那一刻,胡德昌甚至联想起那些无缘无故便消失了的大户的传说,一双眼睛便瞧向苏翎,但显然苏翎的神情不是这个。再说,苏翎也没必要用那种手段使在这件事情上。 胡世云老老实实地说道:“还请将军说得细一些。” 苏翎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说来也简单。这不管是做什么的,总要赚银子吧?如今。你们可知道你们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胡世云、傅瑞江、严正安相互对看一眼,心中涌出无数念头,但却不敢轻易都说出来。 苏翎不待回话。接着说道:“这作坊也好,经营店铺也好。那些商货能卖得多 胡德昌不假思索,随口答道:“一般也就是相邻几个百多里地吧,若是打造得稀罕物事地。还要远一些。” 苏翎点点头,说道:“但你们如今能将商货卖得多 胡德昌心里一动,随即明白苏翎指得是什么,但却没有说话,而是偏头看向三个年轻人,要看看他们,是否也能有这份心思。 胡世云却老老实实地答道:“将军,我们几家的商队,不仅遍及辽东,且直通关内,京城一带北直隶数府,还有最远到过南京一带。” 苏翎笑道:“这边是你们最大的长处。这可比银子多管用。” 严正安问道:“将军是说,通过我们几家的商路,帮着那些放贷的卖货?” 苏翎说道:“简单的说,是这个意思。当然,实际办起来,不止这一句话便能办妥。你们不妨也画个图出来,将你们几家的商路都画上,一目了然。恐怕指望用你们这些商路的,可不止是那些需要放贷的人。” 胡世云若有所悟,说道:“将军地意思,是指拿这个商路来鼓动其扩展,以便打造出更多的商货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对。不过,这得要你们选的货好才行。不然大老远的跑去关内,却只是卖些寻常物事,这些便都是白说了。” 胡世云明白了,看了看两疑了下,才转身面对胡德昌说道:“爹,咱们最好也按将军适才说的法子,寻一些懂行之人,如此才能辨别到底哪一个才算是好货,才能卖到关内去。” 胡德昌略略皱眉,说道:“我们经商的,也要招募幕僚?” 这不能怪胡德昌,如今大明朝真正的大商人当然也有不少,但这种举止,怕也是没有。正如苏翎所说,胡德昌几家的商路,正是有苏翎做做后盾,才能扩展出如此规模的商路来。可如今要花银子雇佣一帮专门出主意地幕僚,可是与常理不同。一般的商人,也就是亲自出马,或是带动整个家族的人行商各地,打听消息倒是常事,但雇人换结论的,可就从未有过。 胡世云接着对胡德昌说道:“爹,这也不能叫幕僚。咱们又不是官,这叫法得另换一个。按着将军说的法子想下去,只需咱们定下大致几种能在关内卖的好的,再寻懂行之人,然后挑出几家来选。其实按眼下辽东地实情,真不缺银子,或是不想卖更多的物事赚银子,怕还没有。所以这关键还是咱们如何去选。” 苏翎笑着接过话头,说道:“还有一个法子。便是也不需说是放贷给他们,你们不妨直接合股,你们管卖,他们管做,说不定还要好一些。”:“这个法子好。只要不插手人家的祖传之密,且用地还是咱们的商路,想必还是有人愿意的。这可比那银息要丰厚得多。”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们回去再好生商议一下。” 这个偏题,便算偏到头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说回去,适才说地不识字一事,也是随后便要办的。等那五百个村、镇都办妥了,这接下来,便是办学。” 刚说这一句话,胡德昌便问道:“将军,五百所学校?” 言下之意,又是人手不足地问题。胡德昌地印象里,那苏翎创地千山学院。可是规模不小,如今又分成武官学院、管事学院,还有这个商业学院,尽管时间都不长,可要算起人数,可是数千人之多。 苏翎笑着说道:“当然不会是千山学院那般大小。这办学一事,在村、镇里,只需先做到识字、读书写字便可。至于更深的学问,都汇集到千山学院去。不过,做到这一步。这怕是至少要五年地功夫了。” 五年,算是保守的估计。从最初识字,到最后能被选出来到千山学院学习那些还不被外人知晓的内容。五年下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吧。再学几年,刚好到做事胡德昌说道:“将军。若都是公办,这办学的屋舍、桌椅、先生。可都是五百倍地数目啊。这每年的银子花销,可是不小。”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是长久之计,倒不在乎那几个银子,你是说承担不起?” 胡德昌连连摇头,说道:“不是,眼下还是能够支付的。我是担心将军越办越大,到时可便是翻倍增长 这也是实情,凡是苏翎交待过的,无一不是越来越大的趋势。不过,胡德昌等人办的倒是赚的越来越多,但这苏翎的兵马却也是成倍增长。若不是有朝廷的粮饷支撑,胡德昌难说是否能应付得了。 苏翎皱了皱眉头,似乎想想起什么难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办学地大小,倒是没有定数。说到底还得看那些学生学得如何。若是仅仅是识字,倒没什么难办的。只是,这办学的事,也得另寻一人管带的好。” 胡德昌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应声。 只听得苏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没人专管,难说那帮先生都教了些什么东 严正安插嘴说道:“不就是千字文,三字经一类的么?” 苏翎一听,笑了笑,说道:“识字学这些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些孩童可都是后辽东的新一代人,我们现在做的,还要这些后辈人来接着做的。若是都教出以往辽东那样的,可就没必要了。眼下我们的人手” 苏翎摇了摇头,说道:“这若说起来,又话长了。还是寻个人专门处置地好。” 胡德昌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将军,我看,还是让陈家大小姐出面好了。以往也是由陈家大小姐管带的,对此也算是熟悉。” 苏翎一笑,说道:“也是,先让她管着吧,你回去便去见她一面,让她” 苏翎没说完,却问胡德昌,说:“她是不是总被一群女人围着?” 胡德昌一怔,随即笑道:“是啊,有数千人呢。胡将军说快成一营人马了。将军,那群女人中还当真有会骑马的,如今大概有四五十个女人,都能快马扬鞭地行路。如今陈家大小姐都不怎么用那些护卫骑兵了,往来传令办事。都由那些女人办理。若是穿上铠甲,可看不出与那些护卫骑兵有什么分别。” 苏翎好奇地问道:“都穿了铠甲?”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棉甲,想必是那些女人们自己改过地,看着一样,但似乎份量并不重。”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她的事情。” 胡德昌说道:“那些女子,倒也能干地紧。陈家大小姐专门圈出一片地方来。这除了搭建屋舍要人帮忙外,其余的大小事务,可都是她们自己办理。包括运送粮米、打柴运煤,更别说提水挑担,这些力气活也有一帮女子去做。我倒是见过有力气地女人,我家村子里便有。但这么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翎笑道:“男女之别,大多是在这气力上。若是这项去了,差别便不大了。” 胡德昌笑道:“将军说的在,哪个又能说不是?苏翎所部带来地,不仅仅是武力、金银地变化,还有更多的新鲜事物,胡德昌早已习惯了。当然,那三个年轻人,自是要更容易接受一些,这也是仰慕年轻的苏将军的原因之一。 苏翎便接着适才的话说道:“你回去对她说说这件事,让她也寻一些帮手吧。她自己寻也好。要胡显成与你们帮着寻也好,总之先将这件事谋划一下,若是能办,便先办几所试一试。” “是。”胡德昌答道。 “至于教书之人”苏翎迟疑着没有说完。 “将军,”胡德昌说道,“若只是教读写认字,倒也好只要认字的都可以教,我们那些店铺、商队中,便能寻出不少,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过,日子都不能太长了,若是轮换个三五日的。倒是能行。” 苏翎说道:“让陈芷云去想办法吧。你就说,这一。不论男女,一分银子都不收。第二。不能让教书的给教出问题来。你明白么?” 胡德昌一想,随即点点头。这问题最大的是什么?苏翎既然说了以后会用地这些才开始识字的孩童。那自然不能被教成反对苏翎的结果。胡德昌之所以明白,是参与过深,这苏翎苏将军所办的事中,还真找不到几处能与大明朝的例行事宜一致的。若是找了一帮子秀才、酸儒的来教,难保不给整出个苏将军行事不合朝廷律令的结果来。 胡德昌想了想,又说道:“这两点,陈家大小姐已经在镇江堡开始做了。最初教的是那些女人所带地孩童,后来便增添了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说是多少要认识几个字,少受蒙骗。陈家大小姐每日都会亲自去上一个时辰的课,到我来之前,一直没断过。” 苏翎想起陈芷云的样子,心内不禁又是一阵翻滚,几丝歉疚再次浮现。 胡德昌望见,约略猜出几分,便问道:“将军,据说将亲,可是真的?” 苏翎一怔,随即笑道:“是这么打算的。只要到时候,那努尔哈赤还窝着不动,这喜酒你可得来喝。” 说完,苏翎又对三个年轻人说道:“到时候,你们也来。” 胡世云等一齐说道:“恭喜将军。” 苏翎一挥手,说道:“不过,这期间若是你们没尽心做事,可就喝不成了。” 胡德昌笑道:“他们怎敢?” 苏翎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办学毕竟还是第二步要走的,不必太急。等那乔奥的消息有了回音,我会专门就此事再好好商议一下。” 乔奥神甫的名字,胡德昌倒是听过,也在镇江堡见过本人,但却不知究竟,此时也不便问。 苏翎收回心神,接着说道:“这说得是日后地事。至于这军中,以后也会办学。武官们进武官学院深造,一般士卒,也会有机会识字读书。只是这都要等到战事了了之后才办,眼下急不得。” 傅瑞江见苏翎又将话题说回到他那件事上,便又鼓了鼓勇气,说道:“将军。我自六岁起,家父便请了先生教我读书识字” 苏翎转头瞧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真想到军中来?” “是。”傅瑞江说完,云与严正安,使劲示意,要他们也帮着说几句话。 胡世云便说道:“将军,瑞江自小便喜武,也曾跟原先的护院师傅学过几手。为此傅伯父没少训斥。但直到现在,瑞江依旧没改这个喜好。对做生意,却没我们这般有兴致。” 苏翎瞧了瞧胡德昌,这一眼却令傅瑞江紧张起来,忙说道:“将军,我练过刀法,弓箭也练得有十年了,百百中不敢说,十箭全中箭靶也不难做到” 胡德昌立即出言喝到:“你都胡说些什么。在将军面前夸这些海口,你不嫌丢人么?” 那傅瑞江大约是急于表明自己能入军营,说话自然欠妥,在苏翎这位总兵官面前说那番话,倒听着不像是其想表达的意思。傅瑞江立即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苏翎倒没计较,说道:“你那些功夫,用过么?” 傅瑞江却不知为何,头低得更深了。 “怎么?没用过?”苏翎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没当兵,自然无处可但也没说话。 胡世云笑了笑,说道:“将军,瑞江弟弟年少气盛,这身功夫又不错,所以”看了一眼傅瑞江,也没说下去。话实说嘛,将军。瑞江弟弟这么些年,跟别人打架斗狠少说也有上百次,这连点伤都没有过。这算不算用过?” 苏翎笑道:“原来是这个。算。当然算。当兵自然要狠,不然怎么杀敌?” “将军留下我了?”傅瑞江又惊又喜。忙问道。 胡德昌却是紧张,但看了看苏翎。又未敢说出口。 “留下了。”苏翎说道,“胡德昌。你回去跟傅升说,就说我留下傅瑞江 “谢将军。”傅瑞江大喜,这与父亲交代,怕是最难办的麻烦,如今苏翎话,自然不会有问题了。 苏翎看着胡德昌,说道:“你就说这些年你们做的事,我心里清楚。你们的家人,我自会安置妥当。” 胡德昌立即答道: 傅瑞江兴奋之余,忘乎所以,随即又问道:“将军,我以后就跟着将军走,不过,请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满嘴胡言。”胡德昌骂道。 苏翎回收止住,笑着问道:“什么事?” 傅瑞江小心地看了看胡德昌,小声说道:“这若是能赶上上阵杀敌最好,若是赶不上,请将军也留下我,我不想去做生意,也不想到什么村子这纯属孩子话,连胡德昌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苏翎却想了想,问道:“将你留下,我说安置妥当,可不是让你躲在后面的。你怎说赶不上?” 傅瑞江扬脸说道:“镇江堡地人都说,建奴已经内乱,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已无力对抗将军。” 苏翎微微皱眉,转头问胡德昌:“真有这样的说法?” 胡德昌摇摇头,说道:“我未曾听说。” 胡世云小声说道:“父亲每日忙碌,自然听不到这些闲传地话。” 胡德昌一听,想了想,也只得点头。以胡德昌目前所担负的职责,也如苏翎一般,成日间都是各式各样前来禀报的人,如何有机会去听民间闲谈? “将军,”胡德昌望着苏翎皱眉地样子,担心地问道:“这又什么紧要的么?” 苏翎瞧了瞧三个年轻人,反复打量了几遍,才转头对着胡德昌说道:“这话只能入 胡德昌一怔,忙说道:“若是事关机密,他们不听最好。” 胡世云等一怔,正不知如何是好。 苏翎却淡淡一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了,我只是叮嘱一句。以后,你们都有大用,早点参与,也是好地。” 这后一句,自然是对三人傅瑞江立即站直了身子,静静听着。 苏翎看了看众人,随即说道:“有建奴,才有粮饷;有努尔哈赤,才有我们。” 此话说完,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胡德昌自是一点就透,若是前后联系起来,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便豁然开朗起来,而略加思索,这对苏翎地钦佩,便更加由衷几分。此前若是多了些畏惧,再加几分欣赏,此时胡德昌便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总兵官,可是与年纪一点也不相衬。能想出这样地谋略、部署的,没个几十年的阅历,又如何做得到?苏翎身边有哪些人,胡德昌可是清清楚楚,可没出现个诸葛一类的军师谋划,完全是苏翎一手所创,这能不令人钦佩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三十六章 百万之初 辽东总兵官苏翎说完那句令胡德昌以及胡世云等三个年轻人浮想联翩的话之后,没再多解释,只伸手端起茶盏,掀开盖子一看,却见已见了底,便又再放下- 胡德昌看到,忙叫道:“世云,给将军斟茶。” 那胡世云立即从惊疑之中醒来,快步走到屋角的一座小火炉边,提起一把铜壶,里面是一直温着的滚水。胡世云不经意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丢手,看到一旁案几的一张布巾,这才拿过垫上,走到桌前给苏翎倒水。往常这事本不必一提,护卫们的目光总是围着苏翎转的,但今日苏翎都打出去办事,身边却是没留下一人。 “早跟你们说了,要多看、多听,多做事将军,这些孩子平时倒还看得过去,今日却有些笨手笨脚的”胡德昌一把年纪了,在子侄辈面前,这话未免有些唠叨。 苏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这个。按你们几个的家世,他们怕是从未做过这斟茶倒水的事儿吧?” 将铜壶放回到小火炉上的胡世云听到,略显尴尬地说道:“倒真是没做过。” 以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的家世,在未结识苏翎之前,尽管算是不起眼的小商人,在辽东怕是知道的人不多,但毕竟要好过一般人家,女不能是云集,却也有几十人之多。当然,这些奴婢未必都是霸占而来的。除了犯事的人家被罚卖的之外,倒也有不少人家是自卖为奴。也就是谋个吃饭地地方。如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的家世,倒真是能养得起的。 是故这些子弟自幼便有一、两个小厮伴着,类似斟茶、倒水的活儿,怎又能有做的机会?更别说自家生火做饭之类地了。这与苏翎以及那些兄弟们在野外谋生,可是两回事。要说那胡世云不晓得烫手?当然不是。只是从想当然便做而已,换作身边的小厮,至少也要先伸手试试再做。 苏翎笑着看着胡世云等三人,说道:“这虽是小事,以你们的家世,不值一提。不过,倒也有要说的道理。这越是认为平常之事,便越有出错的可能。\你们日后在做事时,可要记住今日这个例 胡世云等三人一齐答道: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看来。你这做爹的,平日也没少说他们。” 胡德昌叹了口气,看着三个年轻人,说道:“这说归说,却也没少惹事。想当初。我们几个” 世云出声叫道。 想必这个开场白,胡世云惯了。这接下来难说要说到什么时候,这会儿可不是家里。 胡德昌随即意识到了,立即收了口。这大凡做父母的,由古至今。苦口婆心之说可从未断过。 这么一来,适才苏翎那句话形成的紧张气氛。便烟消云散了。 不过,胡德昌父子那副模样。却让苏翎若有所思,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古怪起来。看上去,像是想的很远。胡德昌等四人都未敢打扰,屋内又安静下来。 “将军?”胡德昌出口叫了声,才叫苏翎唤了回来。 翎摇了摇头,将适才地浮想暂时抛开,又将眼前几人打量了一番,说道:“咱们接着说吧。” 胡德昌便说道:“将军,这世云与严正安,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苏翎想了想,说道:“商务局。胡世云、严正安都去吧。眼下徐熙在京城想必也已经开始办事了。你们两个便在辽阳将商务局也办起来。” 胡德昌迟疑地问道:“只是他们两个么?” 苏翎笑了笑,说道:“怎么?你带他们来,不就是要安排些事做么?” “将军,我这次带他们三个来,是有这个打算,但这事可是独当一面的,就他们两个,我担心”“担心出错?”苏翎笑道:“这个不必。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不做怎能长进?此事倒也不会有多大干系,让他们慢慢琢磨琢磨,也好以后派更大的用场。” 既然苏翎都这么说,那来辽阳便有一番商议结果的胡德昌,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你们两个,可都仔细了。将军是按军法处置,可不像在家里由着你们任性,记住没有?”胡德昌严厉地说道。 子记住了。”胡世云答道,一旁的严正安也随声附和着。 苏翎笑着说道:“也没说得这般厉害。你们两个,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有没有本事,可要做出来,才知道地。” 世云与严正安齐声应道。 苏翎略略沉吟片刻,说道:“这商务局,在大明朝是个新鲜事,这如何成的事,以后再慢慢跟你们讲。如今京城里地徐熙,掌管京城的商务局,那是朝廷特旨开办的,倒也不算个官儿,没个品级。这京城里的商务局,办得便是招徕关内客商,往辽东贩运商货。这第一要务,便是那粮食、布匹等等,优先办 这算是苏翎给胡世云、严正安交待商务局地正事了,两个年轻人全神贯注,不敢漏掉一个字儿,而一旁的傅瑞江,仔细听着,试图从中得到一些关于苏将军地办事方法,以便学习。 苏翎停顿片刻,想了想,接着说道:“辽阳开设商务局,照样是没什么级别的所在。这里地商务局,朝廷是不知道的,是咱们自己设置地一部。这一点你们要记住了。准确的说,这辽阳商务局只是一个办事的地方。不是管人的府衙。” 世云、严正安答道。 这番话,算是给两个年轻人一个轻微的警告。如今仗着苏翎地势力招摇的,倒没有出现过,只是这些年轻人,那是最容易犯上这个毛病。那五百个村、镇铺开之后。凭着苏翎的名字横行辽东,可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苏翎看了看二人,接着说道:“我已在辽阳城里,选了一所宅子,作为商务局办事的所在。过一会儿你们便就过去,我此时交待完了,你们便即刻开始着手办事。那边宅子里的一切,可都要你们接手了。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胡世云、严正安对视一眼,那胡世云便开口说道:“将军,我们定会尽心办事。\只要情形都了解清楚了。才敢说有没有把握。请将军吩咐!” 苏翎点点头,笑着说道:轻易将话说满,这一设的这个辽阳商务局。能做的事可是不少,你们能有这个心思。这便有个好的开始。下面我只说一次,有些是我已经想妥了的,有些却还没有思虑周详,之后你们具体能做什么。便要你们好好动脑子安答道。 “辽阳商务局,眼下第一件要做地。是接待那些从关内贩货而来的客商。”苏翎说道。“这我要多说几句。对这些客商,当然是冲赚银子来的。但对于我们。却看得是那些货,而不是银 苏翎再次看了看凝神细听的两人。接着说道:“辽东以往的生意,大多是被原来地十几个世家大户,以及那些指挥、都司们霸占着,这些我不必多说,你们自家便身在其中,有不清楚的,问问你们地父亲,怕是知道得更为详尽。那时关内的商人来辽东,也多被盘剥,再加上路途过远,这关内关外的商路,可不能说算是畅通。待到战事一起,便几乎断绝。” 苏翎说道:“辽东一向缺粮,与此不无关系。再加上辽东的卫所建制,那粮食、布匹等等,全靠朝廷军供,且到军中,也与做生意无关。这些粮食、布匹到了卫所旗军手里,也大多是自家所用,所也是最好做地生意,在辽东却差得很远。” 说道这里,苏翎停下来,看了看胡德昌,接着说道:“这生意经,你们最清楚。整个辽东也有百多万的人口,但这商字上地事情,却远不及关内一个中等规模的府,可便是这些缘故在里面。” 胡德昌刚想说话,却又忍住。 “我们这回费尽气力办地商务局,便是要将那些客商重新都吸引到辽东来,给辽东带来数不尽的粮食、布匹等等商货。”苏翎说道,“辽东地战事不会持续太久。眼下朝廷提供的粮饷,也不会一直这么大量地运送。所以,我们要趁此机会,将辽东的商路全部开通,要让关内的商人都明白,辽东是可以赚银子的地方。\只有如此,一旦朝廷不再提供大量的粮饷、军需,我们也才能将辽东继续维持下去。” 说着这里,苏翎笑了笑,说道:“只要有银子赚,怕是拦不住商人的脚步吧?!” 胡德昌会意地笑着,微微摇头。 苏翎接着对胡世云、严正安说道:“这便是商务局的最终目的。你们要做的事,便是围绕这个去想,去做。我不会限制你们必须做什么,不做什么,只要把握住这个目标便好。” “属下一定铭记在心。”胡世云、严正安点头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这往更远了说,一旦辽东能够办妥了,我们也才有机会向海西,东海一带延伸,也才能有实力进入蒙古,将这商路拓展得更远、更广。” 这一句,又将胡世云、严正安的心放飞起来。 这跟什么人,便能办什么事。二人以往跟着父亲做事,也不过是将生意盘算得更为精细而已,何况,走得路都是父辈们在开拓,年轻人只能跟着亦步亦趋而已。但这一到苏翎这里。一副远远过父辈想象的前景,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接待关内客商,先便是食三字。” 胡世云、严正安都在心中默默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牢牢记在心中。 “关内来的客商,这不论以往来没来过辽东,必然有不少人对辽阳都是不熟悉的,所以,我们便要多做些准备。要让这些客商到了辽阳,不至于没人管,连寻个住处也要四处张罗。要知道,如今辽阳城里地百姓、商人可都大部分迁居到了镇江堡,连客栈也都歇了业。这些事情,不能等到人家到了。才去想办法。” 此时的辽阳城,除了那一万多留在辽阳不肯走的人,这几月又6续回来不少,但最多些店铺、客栈等等的主人,可不知是在镇江堡。还是到南四卫去了。 苏翎紧接着说道:“先说这住:我给你们选的那所宅子旁,我已经命人将连着地五座宅院全部打通。\粗粗做了番收拾。那五座宅院也是原来的大户人家所有,也是按关内的模样修筑的,这家具也都是全的,这改过之后。大约住下一百五十人是没问题的。你们过去之后,便要接受管理这一处地方。该招募多少人。添置什么家什,你们去了再做处置。” “至于吃食。”苏翎说道。“我也寻了十几个厨子,就在紧邻之处新开了一家酒肆。不过。那原也是一所宅院,只是稍加整修了下,当作酒肆之用。粮食我也调拨了一百石先放在那里了,还有二十多头猪,十几只羊,这些眼下还都是稀罕的,再买得到海州那一带才有。你们去了之后,便可开业。眼下先试着招待辽阳城内的人,什么口味、菜式的,你们到时再去考虑,总之日后是作为那些客商接待之用。” 胡世云与严正安都齐齐望向苏翎,苏翎不由得停下来,问道:“怎么,有什么不清楚的?” “将军,”胡世云说道,“没想到将军管着数万大军,还能对这事想得这般细密”翎摆了摆说,说道:“这还不算细,你们要想得更深一些才好。” 胡德昌瞪了儿子一眼,说道:“先听将军说完再问。” 世云、严正安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低头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们也算是大家子弟,这类事情怕只是花银子地份儿,却没有站在对面去想过。这不要紧,从现在起便试试。这接待客商,便要事事从那些客商的身上去考虑。总之要时刻记着这些客商对我们的益处,便不会掉以轻心了。” 下记住了。”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苏翎接着说道:“这些人不远千里而来,这说是为了赚银子,但对我们的作用却是非常重要,远非那点银子能比的。你们一定要慎重处置。最好地结果,是来一个,便留住一个,不仅这次让人满意,下一次还愿意带着更多的商货来辽东。这不仅是吃住要好,你们对人家,也得热心。按你们做生意地话说,这是个大客商,长期的买卖。\并且,这不光是一副笑脸便妥了的。要想交朋友一样对待每一个客商。明白么?” 说道商事,胡世云与严正安自然反应要快一些,二人立即连连点头说道:“明白。”还有这行。我已经给徐熙去信,让其尽量让那些来辽东的客商走海路。山海关附近地商人,照旧走6路进关。其余的都向天津港集中,我已经命令冯伯灵选出一百多条大船,过不了多久便将集中到天津港以及三岔河入海处,这只是备用,供那些无船可用地客商使用。” 说道这里,苏翎微微皱眉,停下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二人可走过海路?” “走过。”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管过船没有?”苏翎又问。 “管过,我们都独自带过船队去山东登州。”严正安说道。 翎说道,“等船都到齐了。你们便接管这一百多只船。到时候是你们分出一人去管带也好,或是另外寻人专管船队也好,你们去考虑。” 胡世云、严正安有些兴奋了,齐声说道:“是。” “这些船,”苏翎说道。“一是装货多,二来走海路也近得多,便于往返。何况在那内海一带,也不必完全依靠季节风向便可行船。记住,这船不仅仅是给那些带货多的客商准备地,到时候哪怕是贩的是几百斤米,也要连人带货给我运到辽东来。做地到么?你们可别做出喜大厌小的事情来。军,若是如此,干脆选一两只船按期往返天津、辽东之间。比如每日一艘,专载这些零散客商。据说在江南,便有这样的船只往返。” 苏翎点点头,说道:“具体的,你们到时仔细商议再定下来。” 严正安问道:“将军。这些船是否要收水脚银子?” 苏翎想了想,反问到:“你们说呢?” 胡世云与严正安相互看了看。那胡世云说道:“若是按将军说的好好招待这些客商,不收当然是最让人占便宜地,这等于是多赚了不少银子。\若是在商言商,自然是要收的。不然。长期下去,弊端不少。” 苏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才你说按期往返。这个点子好,不妨长期做下去。以后。这不光是对这些客商,还可专门载人。这就跟马市一样,每月逢哪个日子启程,日后也是一笔财路。等到辽东平定,这辽东与关内的往来,说不定因你们这队船而大大拓宽。” 严正安问道:“将军说的是像那些驿站一样?专门迎来送往?” 翎说道,“这算是海上的驿路吧。不过,银子一定要收。这回之所以让你们出面办这事,便是为以后做打算。我们的辽绝不会是第二个辽东都司。日后军伍便做军伍之事,不在插手这些事务。所以这件事不能按军需的法子去做。” 胡德昌心中一动,问道:“将军说的意思,是民间自办这类驿站的差事?” 苏翎笑道:“还是你最有经验,这一说便说到根子上。辽东都司以往都是军民不分,以后我们的军饷便是军饷,对军伍地花销不会再与这些杂在一处。再说,这也给民间多条财路不是?” 胡德昌没有接话,显然在心中琢磨着这条财路的可行性去了。 苏翎便再面对胡世云、严正安,说道:“这是海上的部分。接下来,便是在三岔河入海处、还有海州、鞍山,你们算算脚程,在必须之处,再设立一处接待吃、住的所在,也按辽阳城里这处一样安置。总之要让那些客商下了船,便有地方住。如今三岔河入海处,都只是些草棚,运送军需也就罢了,但那些客商,在家中跟你们一样,都是享受惯的,别将人家给吓得缩回去了。这二百多里地,你们瞧着需要几处,便设置几处。” 胡世云犹豫了下,问道:“海州倒还有现成地房子,不过,那三岔河入海处,可得新建” 苏翎笑道:“不愁,我这里先给你们二万两银子用着。就这么多了,若是不够,只管向你们爹爹要去。\” 胡世云、严正安倒没被二万两这个数字吓住,过去或许会惊诧,但如今胡家、严家、傅家,可是将其并未放在眼里。二人倒是被苏翎提出的这个问题缠上了,心里盘算着需要从哪儿入手。辽阳城里倒是事情不多,苏翎也做了预先安排,左右不过是招募人手地问题。可另外几处,可全要两人去办了。 苏翎看到两人的样子,笑着说道:“此时先不忙想得太多,待我先将我所想到的说完,你们下去自管照着去想。” 胡世云、严正安,连胡德昌也都暂时放下心思,继续听下去。 “适才说的是吃有这行,客商下来船之后,这货得觅骡马、大车运送。少说还得雇些人手办事。如今袁大人处虽有两万多人专管运送军需之事,三岔河一带闲下来地民夫倒也不会少。按说这雇人、雇车的,倒不算难事,但现今那一带我还没来得及清理,暗地里也还是有些歹人。像牛庄那样地。当初想投靠建奴地,难说还有没有,也难说有没有努尔哈赤派来地奸细。以往只是杀了一批,却不能指望就此省心。” 苏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杀人清洗一句,倒是提醒了胡人,面前对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侃侃而谈地,可不是一个商人,而是有生杀大权的将军。 苏翎接着说道:“这商人经商,最怕地就是不太平。如今徐熙在京城也不知会面对多少这样的询问。只要有一件不妥的事情生,虽说不至于吓退所有的人。但少说也要影响这商货运进辽东的数量。所以,你们要将这件事也办稳妥了。” 胡世云说道:“将军,最稳妥的,便是组建一支驮队,专门运送商货。” 苏翎笑道:这个意思。那些零散民夫,所有大车、骡马都有限。且也参差不齐,所以你们要组建一支能随时便走的驮队。比如说,打造一批同等样式的大车,配齐了骡马、车夫。每辆车能装多少货,都预先算清楚。这样。那些客商一到,不费多少功夫便能算得清楚。\” 说道这里。苏翎转头问胡德昌:“听说你此次来时,坐的那大车不错。怎么样?一路上可还舒服?” 胡德昌一怔。说道:“那是我寻了一个老匠人专门打造的,也不知弄了些什么机关,倒是比一般地大车稳当,路上也不怎么颠簸。我这样年纪的,坐了正合适。” 胡世云却似乎明白了苏翎的意思,问道:“将军是说也样做一批?给那些商人乘坐?” 翎笑着说道:“比如像你爹爹这样的客商来了辽东,是愿意坐得舒服点呢?还是愿意坐那些拉货的大车?” 这自然不用回答了。 “别忘了我们地目的。这准备地越舒服,我们需要的东西也就越多。”苏翎说道。 胡世云、严正安一个劲儿地点头。心里却多少有些觉得,这未免将商人抬得太高了些。这是好事,至少二人已经开始设身处地地想事情了。 苏翎说道:“这些便是食方面,我所想到的。这只是眼下先做的部分,只要都备置齐了,日后便没多少事情。但这些只是让那些客商感到舒服而已,只是第一步。这接下来,你们要做地,便是协助那些客商买卖货物。” 前面所说,也不过是些琐事,苏翎现在这句,才算是与商相关的正事。 “将军,”严正安问道:“若是协助买卖地话,那岂不是要先集中起一批辽东本地商人?”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说的不错。这也是商务局设在辽阳地一个重要缘由。在镇江堡,有你们父亲在,也是商人最多的地方。往年我们都集中在镇江堡。这一次,便要将辽阳这边,也人们有都转到辽阳来?”胡德昌问道。 苏翎摇摇头,说道:江堡维持不变,辽阳目前还是以关内客商为主。本地商户,先以辽阳城内,以及海州一带的商人为主。然后向南延伸到南四卫去。当然,若是镇江堡的商人愿意来辽阳开设分店,也是无妨的。以后,辽东将有两个商业中心,镇江堡与辽阳城。\镇江堡延伸到千山堡、海西一带,然后经鸭绿江以及旅顺口连接山东,再延伸到江南地区。而辽阳,则由天津延伸至京城以及北直隶一带。” 这两条线一划出来,无疑又是一道风景。不过,这回胡世云与严正安没有楞神,那严正安随即问道: “将军,可如今辽阳城内只有两万人左右,再加上海州的,也不过几万人,加起来怕还没有镇江白一地的人口多。若关内的客商果真大批量的涌来,光是这些人口,也用不了那么些货啊?再说,商人也没剩下多少。就算有,也吃不掉那么多关内来的货物吧?到最后还不是得由镇江堡一带商人买下?”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你算是看得远一些。你说地不错,这些都是个问题。不过,以后这辽阳。海州一带,还会增加不少人口们不是办的有银庄么?不妨在这里多培养出来一些商人嘛。” 胡德昌在一旁问道:“将军,那人口从何而来?未必还要再将南四卫的迁居一批过来?” 苏翎摇摇头,说道:“南四卫的人,除了原因经商的,其余地都不必再动了。好不容易才安置下来,再动便是自找麻烦,于我们无益。我说的人口,有三个来处。” “那三个?”胡德昌问道。 “第一,是广宁一带的百姓。这次援辽的兵马中。便有一万多人是在广宁一带招募的,家眷都在广宁一带。我准备将这些人留在辽阳附近。如今辽阳城四周的村子里,空闲的土地实在太多,足够安置的。凡是愿意迁来的,袁大人已经与辽东巡抚王化贞议定。一概放行。我这边,仍然是照着每人五十亩地分下去。除了房子要新建之外。别的倒不费事地。到时候,你们的银庄可得跟上。”苏翎说道。 胡德昌答道:稍想想,又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只有关掉一部分店铺了。不然人手实在不够。” 苏翎笑道:“你回去斟酌吧,这银庄的生意可比一间店面好得多。也算给别人腾出个位置来。今我们还没深入过去。那儿跟以往地河东这边差不多。这回拿地来分,来的人绝不止那一万多士卒地家眷。我预计的。是近十万左右。” “那不是广宁一带都剩不了多少了?”胡德昌问到。 “我就是这意思。”苏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这第二部分,便是蒙古人。”苏翎说道,“我已经让胡秋青放出风声了,只要愿意来此定居的蒙古人,一概收留。仍然给地建房,这部分说不准能有多少,但照着胡秋青那边的情形看,有个万把人还是有可能地。” “第三呢?”胡德昌问。 “女真人。”苏翎说道,“这是最慢的一步,做起来远不如蒙古来地快,但也说不准。眼下还没放出风声,还要等合适的时机再用。”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有个三两年,辽阳又能算是辽东第一城 苏翎说道:以眼下我们都要走在前头。胡世云,严正安,这些你们都听明白了?” “明白。”胡世云严正安点头答道。 翎说道,“你们不必担心在辽阳会有什么问题,只管去做,多想想,凡事多商量,自会有法子想出来。””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将军,”严正安问道,“我们协助关内来地客商买卖货物,但也无法保证都卖掉啊,那该如何处置?” 苏翎说道:“京城里的徐熙,会开出一张大致地单子,将辽东需要的商货都列在上面。不过,这份单子,以后便由你们提供了。这辽东到底需要什么,你们可要想办法弄明白了。” “当然,粮食、布匹、棉花一类的,仍然是大宗货物,这些不愁销不出去还记得说银庄的事时,那些话么?”苏翎问道。 “将两边联起来?”胡世云说道。 样想便对了。”苏翎说道,“另外,在往年,因路途不畅,我们做的辽东本地商货,都是人参、毛皮一类价高的山货。其实像松子、蘑菇、板栗一类的山货,那山里不计其数,在关内也能卖出银子来,这类山货真要算下来,每年能有数十万斤。若是能将这些都销出去,可对山里的人家好处颇多。” 胡德昌说道:“正是。如今千山堡还积压着数万斤的蘑菇、板栗、核桃一类的,镇江堡的商人,大多嫌利薄,再说,也没处能卖,只有少量能运到山东,但还不到一成。” 苏翎看着胡世云与严正安,说道:“现在,你们清楚务局的用处了?” 胡世云与严正安均点点头,但可要缓慢得多。最初被苏翎留用的兴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苏翎的泛泛而谈所涉及的事务,均感到几分重负在身。 苏翎缓缓说道:“等你们做事上手了,便慢慢会知道这么做更多的好处。倒那时,你们才能大用。” 胡世云与严正安有些不解,还有更多的好处? 苏翎望着二人,又看看胡德昌,说道:“我们要在辽东扎下根来,不仅仅是靠现在这数万人马。努尔哈赤不会活得太久,那八旗兵的叫法也不会有多少日子存在。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也不能保证我们在辽东能稳如泰山。我们,还有我们的后辈,都要看我们现在做的如何,才能维系下去。” 苏翎又说:“我们现在做的这些,正将大明朝以往留在辽东的规矩彻底翻过。你们现在不过是先从扶持商人开始。但要记住,只有辽东所有的百姓都跟着我们过上好日子到那时,我们,” 苏翎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众人,接着说道:“不是我苏翎,也不是你们,而是辽东百万人。你们说,谁还能将这百万人,动上一动?” 这话对胡德昌似乎效果更大一些,胡德昌微微皱皱眉思索的年轻人,说道:“我看,先在辽阳城里,再设一个银庄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三十七章 酒肆客栈 胡世云与严正安这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作为辽东新崛起的巨富胡家、严家的二代人物,自然也在自家的生意上参与颇多,那路上、海上的商路,少说也走了十多回了,独当一面的机会也是不少,即便做得不能让胡德昌等父辈完全满意,却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 这回二人被苏翎用来管带辽阳商务局诸事,若是相对人手缺乏来说,算是正适其用,但以辽东总兵官苏翎讲述的商务局的长远作用来说,胡世云、严正安仍然还显得稚嫩了些。阅历,是逐渐积累起来的,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各种机会。 正如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从经营着各自家族生意,到由胡德昌结识苏翎之后,建立起三家联手的庞大商路,再到被苏翎提升为掌管整个镇江堡一带的商业大势,这之间的眼光、见识,便是逐步上升的势头。如今胡德昌等三人已经将各自家族生意交给长子主管,不过是用了二成的精力略加关注,其余的心思,可都用在适合其位之上了。 比如这银庄,便是既能帮助苏翎稳固辽东势力,也是一门长远的生意。类似的举措还有不少,朝着兼顾这两项的方向走,胡德昌等三人自能将一辈子的商业阅历挥得淋漓尽致。这便是时间,加上苏苏翎不厌其烦、细致地对这两位年轻人地一番长谈。从手段到目的,说着如此琐碎,也是用的启、引领的用意。对日夜都将心思用在掌控辽阳城外那数万人马的总兵官苏翎来说,这种详谈已是难得的机会。这一点,胡德昌与胡世云、严正安、傅瑞江都是心知肚明,可无人觉得这位大不了几岁地苏将军说话过于嗦。那始终没有插话机会的傅瑞江,也一直用心聆听,希望从中能摸到苏将军的几丝风格。 这仅仅只有一次机会,胡世云、严正安此时并不知道二人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再次与苏将军有详谈的机会,这一次便格外重要。当然,这属于回忆时才有的感概。 令胡世云、严正安没料到的是,那苏翎一番话说过之后,见二人略有所悟,并未继续胡德昌所提之事,便当即说道:“现在。\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你们就算是正式上任轻人都是微微一惊,这说走便走? “怎么?”苏翎看着胡世云、严正安说道,“我还没说清楚?” 胡德昌最先反应过来,尽管苏翎这次办事也太快,但毕竟对苏翎做事的风格还是有所了解。是故立即说道: “将军适才所说,你们可都记清楚了?”世云、严正安答道:“都记住就好。这商务局一事,从此便交给你们了。记住,这商务局是无品无级,亦官亦商。我这会儿带你们过去,便是帮你们扬个名儿。懂么?” 胡世云、严正安略略一想,随即说道:“明白 自然。辽阳商务局此时不具备管带任何人的权利,若是从那客栈、酒肆上来看。算是与商字沾边,其余的,可什么都算不上。但苏翎出面,自然会传出去消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格外重视的辽阳商务局,便会给人足够地神秘感,而胡世云、严正安,自然便不会仅仅被人视作商人的儿子。 “走吧。”苏翎一挥手,率先离开。 辽东总兵官苏将军出府,那唐平少说也带了一百名骑兵护卫簇拥着,这已经是辽阳城内的一道风景,城内的百姓也都渐渐习以为常。苏翎走出府门,那铠甲整齐的护卫们已经提前在门前列队侯立了。 胡世云、严正安也从仆从手中接过马缰,等待随苏翎前往商务局赴任。那胡德昌却只随苏翎走出府门,略一拱手,说道:“将军,我便不去 苏翎望了望胡德昌,明白胡德昌地意思,自是放手让两,便略略点头,挥了挥手,驱动战马前行。护卫骑兵们紧跟其后,缓缓行进,不过,骑兵们还未完全离开,就见从街道另一头,奔来一大群人,足有百人之多。胡德昌的几个从人连忙上前招呼,并对护卫队长唐平解释说,是自己人,这百人将随胡世云、严正安做事。 胡德昌地爱子之心,终还是将此次随行的一百多名从人,紧急调拨给胡世云、严正安使用,免得光是雇人便得花上不少的功夫。\这些人大多是跟着胡德昌不少日子了,办事也算诚实。苏翎所说的,胡德昌可是记得清楚。既然苏翎将这商务局交给两个子侄负责,胡德昌自然要帮着早日达到苏翎所赋予地使命。 苏翎所选的商务局地所在,位于辽阳城南门近处,那打通了几所大宅,几乎占了半条街。苏翎带着大群骑兵护卫抵达门口,苏翎回头对护卫队长唐平说道:“就在外面等着,我片刻就走。” 平应声说道。随即指挥着护卫们就在门前街道上列队等候。 苏翎对胡世云、严正安点点头,便跨进大门。 门内的院子中,早已得到消息地两位管事已带着十几个人等在院中。两位管事正是马亚家、王泽铭二人,是韩光欣寻来做书办的十人之一。苏翎当即说道:“马亚家、王泽铭。” 人应道。 “这两位叫胡世云、严正安,商务局由他们掌总。你们即刻办理交接。之后还是回总兵府办事。” 人答道。 苏翎转身面对胡世云、严正安说道:“你们这就接手了。交接完毕,便将牌子挂出去。” 世云、严正安答道。 见二人答得爽快,苏翎再次看了看二人,什么话也没说,便出门带着护卫骑兵径自去了。 胡世云与严正安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始。 那书办马亚家笑着说道:“二位。咱们这就开始办吧。将军交待地事情,不敢耽误。” 胡世云答道:“好。” 那严正安略一想,随即转身走到门口,将还在喘气挤在门外的那一百多人都唤了进来,顿时将院子挤得满满的。马亚家、王泽铭与胡世云都不得不走到前厅里站着。 严正安略略提高声音,对着众人说道:“都在这里侯着,叫到谁,谁便出来,不许乱走。\” 待严正安走进前厅,胡世云便笑着说道:始与胡世云、严正安客套,直接示意,便向后院走去。 胡世云、严正安跟在二人后面,两人一直随身的五六个从人也紧跟其后。 这一趟走下来。胡世云与严正安算是从马亚家、王泽铭身上看到一些苏翎办事的风格,那是一句闲话都没有。只管办事。 先是这座作为商务局办事所在的宅院,前后五重院落,四五十间房屋,想必以往住地主人也是大户人家。这住下百多人。还略略显得宽绰,后院还有一处改宽了的马圈。里面已经有了四五十匹骡马。 这先交接的,是银库。按苏翎所说。两万两银子已经在库里存着了。马亚家、王泽铭交了钥匙、清单,胡世云随即叫来十人。看守银库。随后是马匹数目、粮房内的粮食、以及柴米油盐等等,无一不是造册登记清楚了的。马亚家、王泽铭是到一处,交一处的钥匙、清册,胡世云、严正安则不断叫来人手,逐一接手。当然,马亚家、王泽铭办得一丝不苟,那胡世云、严正安却不必亲自清点,自有从人办理。 这里办完,光是钥匙便是一大串。马亚家、王泽铭这才带着胡世云、严正安从侧门出去,便进入了改作客栈用的一大片宅院。是派人做了些修修补补的事情,再就是将几处出口做了调整。这几处宅院的前后侧门可是不少,原来相隔的院墙也推到了不少,而一些柴房、厨房等等,也改作了库房使用,大略是每一所小院,都就近配有库房。中间道路也做了拓宽,能行驶大车,为此,能看出拆掉不少院墙与长廊地痕迹。总之大体上是按苏翎的想法做了调整,不过,看起来便不甚美观,若是再移植些花草遮掩一下,便就好得多了。 马亚家、王泽铭在这里交出的钥匙,足有上百枚,不得不要两个人专门提着。马亚家、王泽铭交完钥匙、清册,便将原来看守的人尽数遣散,由胡世云带来的从人接管。这点便无需再作详细清点了,尽管马亚家、王泽铭叫来地清册上注明了棉被几何,茶盏几何等等,仍然是事无巨细,都十分详尽,胡世云等却无法短时间内便将这些小物事查看清楚。\胡世云当即叫了五十人过来,按清册去数,但对马亚家、王泽铭来说,这便算是交接了。 最后,才到了苏翎说的那处酒肆。估计是将辽阳城中地那个没了主人的酒肆给整个儿搬了过来,一应物事那是一个不缺,这倒让胡世云、严正安有些怀疑,到底这辽阳城有没有建奴打进来过。酒肆由十个从人清点,胡世云只管见这次交接,也算在这酒肆,才算是有了人。不过,苏翎说的十几个厨子,实际上只有九人算是真正做过大厨的,其余地不过是打些下手,实在忙不过来了,也能上灶做几个菜的人。 胡世云、严正安琢磨着事情还多,便对马亚家、王泽铭二人直说。这就算是交接完毕,请二人回去便是,剩下地都由自己二人处置便是。马亚家、王泽铭当然愿意,立即拱手离去。这二人被苏翎派了事做,这等繁琐而物事又多的活儿,若放在平时。可是能截留下不少银子,不过,二人却没这个胆子,即便胡世云等清点地含糊,却当真是两手干净得办完了事情。 这也幸好胡德昌给了一百多人,不然,胡世云、严正安可没料到苏翎会这样办理交接,除了十几个厨子,这么一大片院落,既然一个人都没留下。这可算是掌管一个大家的事情啊。胡世云、严正安此时才理解苏翎交给二人地。可不仅仅只是一件差事而已,这无疑于让二人先管家,再管事。 就在马亚家、王泽铭二人离去没多久,那些带来的从人还在照册清点数目时,胡世云、严正安却坐在前厅内愁。这别地不说。二人自是自今日起便要住在这里了,可眼下连盏茶都喝不上。胡从小厮胡小六到后院厨房走了遭,见家什倒是全的,但还得自己动手烧水。这仅仅是其一而已,胡德昌派来的这一百多人。都算是一把好手,在商路上也都知道各自职责。但总不能都用来烧水做饭吧? 等胡小六拎着一壶水给两位主人斟上茶来,胡世云与严正安却仍然是一脑子糊涂。\左右都琢磨着这些事情。也难怪,这两人平日里在家可不管这些事儿。做事不过是随着胡德昌等父辈们做“正事”,哪里想得到这些吃喝拉撒的?好在那些随从仍然在清点数目,左右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不行。”严正安喝了口滚烫的茶,说道,“咱们不能总在这上面耽误功夫。” 胡世云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一百多口子人,我爹是给我们用来做正事的,可不能关在这宅子里。” 刚说完,胡世云心中一动,大约是喝了口茶,脑子灵光了。 “你说,这是不是苏将军考教咱们俩的?” “怎么说?”严正安奇怪地问道。 “你想,这回给了咱们俩这个大件事做,可除了那些厨子,一个人都没留下。这不是先看看咱们能不能先将这个家理顺了?这事都办不好,还谈什么别的?”胡世云说道道:“这地方倒真是大。以往地主人说不准也有百来口子人呢。也是,咱们若连这个都整成一团麻,也没脸再说做别的了。” 胡世云琢磨了下,说道:“这辽阳城里不能耽搁太久,得赶紧到海州、三岔河海边去,那边才更要紧。” 严正安说道:“先叫人去雇些人手,先将这府中的吃食都安排好了。我看咱们得分一分,这几处都的同时进行才好。” 胡世云说道:“还有那些宅院,既然用作客栈,这么多院子,光是打扫怕也得用上几十个人,更别说别的洗洗刷刷地事情。” “那就一起都雇了来。”严正安说道。 胡世云犹豫了下,说道:“这些事还的另寻人手。若是都一起办,这一百多人怕还是不够。我们不能都缠在这些琐事上。” “先叫人办着再说。”严正安答道。 不是说眼下。”胡世云说道,“这府中地吃喝,还有那客栈的平常打扫等等,也就跟家里一样,这样,干脆将你我两家的家眷都接了来,再带个管家过来,以后这些事都让他们打理。\若论这些,怕是他们还要强一些。这一百多人,个个都得用在前头。” 严正安一怔,想了想,便点头。说实话,这一个丫鬟一天能打扫多少间房子,两人可都是不清楚。让两人去筹划这些小事,怕是很伤神的。两人早已娶妻,在家中也是有一群仆从伺候着,不过,两人可都没将心思放在后院里地那些事上。 不过,严正安随即又问道:“接家眷合适么?咱们这才接手,还没做事便将老婆接了来,那苏将军会不会看不起咱们?”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瞧适才那两人做事地态度。可都是利索得很。咱们只要将事情做好了,尽快将苏将军交待地事情办起来,这些想必不会放在心上。再说,我爹将这一百多号人都留给我们,他自己还的另外寻人填补。如今人手奇缺你也是知道地,到哪儿还能找得到信得过的?更别说我们在这辽阳。可算是初至,熟悉地可是不多。将家人接来,至少不会在担心出漏 严正安点点头,说道:“你是打算将这一百多人都用在外面?” 世云说道,“你最好让你爹多派几个人过来,别地不说,将府里这一摊子事都交出去,别弄出事情来添乱。” 正安说道。“这府中便让两个女人去商量着管事。反正她们也成天叨胡世云与严正安的妻子,倒也是商人之家,从小耳熏目染的,可没多少礼数去律己。这还是胡家、严家家之前的事情,娘家的家世也不值一提。这嫁过来之后,整日闷在家中。可是闷得久了。也正是如此,胡世云、严正安不仅是好兄弟,两人的妻子却也成了姐妹,若不是婆婆管的严。怕不是想天天在一块解闷了。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如今辽阳城里雇人怕是不易。既然这样,干脆连人也在镇江堡雇。还有把握一些。让她们快马加鞭,加快赶到辽阳来。\” 严正安点点头。却忽然一笑,说道:“这样一来,她们两个可要去见陈家大小家 胡世云一时没想到,问道:“为何?” 严正安说道:“平日里便想见见,又不好意思,这回有这个名目,自然要去见的。你要知道,如今陈家大小家麾下可有数千名女子,都是无家之人。你若是雇佣做这些活儿之人,岂不是正好?咱们只要说清楚需要多少人,就妥错。我看也不必说数目,只告诉她们有多少见房子,需要做些什么事情,这一摊子我们干脆都不管了。” “正是。”严正安笑个怕是要比我们还要高 找到分担之人,胡世云与严正安都大笑起来,这类事情,可要比做生意麻烦,如今这番安排,也算人尽其用,两人自可将心思放在外面了。“分家”二字,可以想见,那两名做儿媳的,平日里怕是早在二人耳边唠叨过。但如今胡家、严家可是大户人家了,这分家可不是风光之事,二人自是提都不敢提。胡世云想出地主意,难说与此是否有关,但严正安可也身在其中,自然一拍即合。 胡世云收住笑,正色说道:“你记得不?苏将军说,只给二万两银子。” “记得。”严正安说道,“怎么?你担心不够?” 胡世云点点头,说道:“苏将军的话也你听到了,这可不是全部无偿的事情。若是无偿,自可再向将军伸手,但既然要收取银子,当然是要我们能够自给自足才好。” 严正安暂时还未想到这一点,听胡世云这么一说,连连点头,说道:“想想好像是这样说的。那么如今不仅得要立即办事,还的找个赚银子地法子,不然,谁知道那些关内客商几时才会来?” 胡世云说道:便是这个意思。这可也是给我们出的题目,做好了,才好说话。” 两人顿时各自琢磨起来,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两人几乎同时说道:“酒肆!”“客栈。\” “你说。” “你先说吧。” 世云说道,“那酒肆本就要开,苏将军不是说了?辽阳城内地酒肆如今可没几家,这若是开起来,不愁没客人上门。辽阳城里我瞧着大户也还有不少,就连那些民夫,我看兜里也有银子、铜钱的,更别说那些拿了饷银的官兵了。再说,如今辽阳城内的肉食不多,怕是那些大户人家里,也没多少可吃地。我们从镇江堡运一些猪、羊便是,这可是解馋的好东军军纪很严地。”严正安说道。 胡世云笑着说道。“不一样。你别忘了,还有袁大人管带的两万多兵,那些可与苏将军亲自管带地兵马不同。只要不喝醉了闹事,我看苏将军是不会问的。就算如此,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此时,一旁侍候地胡小六插了句嘴。说道:“少爷,苏将军的兵也能来地。” 胡小六与胡世云年纪一般大,是自小便在一起的,说话自然是可以的。 胡世云呵斥到:“胡说。你怎知道?” 胡小六说道:“少爷,小的是听说的。说苏将军的兵夜操练,但只要操练得好的,每半月可歇息一日,可以进城的。” “果真?”胡世云问道。 “是真的,小的不止问地一个,都是这般说法。”胡小六说道。“还有,那什么一等兵的,每月有五两银子的月饷,那可是我半年的月钱啊。”胡小六说着,满脸的羡慕。那架势,恨不得也去当兵拿银子。 胡世云转脸看向严正安说道:“怎么样?这样地话。你说这酒肆赚不赚?” 严正安笑道:“当然,这可是几万人呢,就算是只有半成的一等兵,也够了。” 胡世云想了想。接着说道:“既然要从镇江堡运猪、羊过来,干脆便多运点。也算给辽阳城里多带些货来。我这可不算是不务正业吧?” 严正安说道:“那还不如趁此将驮队也设置起来,不用再另外寻人了。\” 是个好办法。”胡世云笑道。“回去让镇江堡那边立即打造大车,收集骡马。这派几个人回去就可以了。实在不够,让我爹、你爹他们再榜榜手,这一件事,便算有着落了。只要搭起架子,到时候不够再添补也来得及。” “我说说客栈。”严正安笑着说道:“其实跟你想法,将军改地只是大致,不少地方还的再建。如今辽阳城里你也见到了,这又多少人进进出出?虽说大多是百姓,总会有要住店的吧?我看将这客栈改成两部分。一半按苏将军的意思设置,那些客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多少,苏将军划下地这片宅子,只多不少。将另一半改成常人住的便行 胡世云笑道:“我看也不用改,只要少收些银子便妥花五文钱住一两银子地店,可够便宜的了。”严正安说道:“这不管赚多少银子,有一文是一文,多少给咱们一点贴补。再说,这客栈咱们还是头一次办,总得琢磨出些门道,没客人住进来,哪儿能清楚,这就像苏将军练兵一样,咱们也练练。” 胡世云说道:“瞧着辽阳城里那些空宅,都贴了封地,想必苏将军已经全部封存了,一般人等也进去不得。这来辽阳城的,还真无处可去,要么是借宿,要么得尽快赶出城去露宿。这儿可算是头一家 严正安说道:“我倒没想到地有多少人来住,哪怕只有一个,也是对咱们俩办事地考教。等日后真的派上用场,咱们也心里有数。” 胡世云琢磨着:“这人少你说苏将军是不是说联络本地商人?” “对啊。”严正安说道,“这不是说的下一步的事情么?” 世云说道,“咱们眼下便做。不过,得向苏将军讨样东西。” “什么东西?”严正安问道。 “将辽阳城里那些空置的店面、店铺,都交给咱们处置。”胡世云说道。 “你是说将那些店铺卖了?”严正安问道。\ 世云说道,“辽阳城里这些空置的店铺,主人想必都迁往镇江堡了。想必苏将军忙于军务,这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置,咱们既然办这商务上的事情,干脆便将这事也一并接过来。” “卖给谁?”严正安说道。 “苏将军不是说了么?要我们联络本地客商。辽阳城里不多。咱们便带进来一批。这店铺,就卖给他们。”胡世云说道。 “只卖店铺不卖住宅?”严正安只是想着客栈地事情。 “那个另说,得看苏将军的意思。”胡世云说道,“我们几家这么多的商户往来,多少能说动一些人吧?再说,如今已经流传出辽东安稳的消息。这辽阳城以往的店铺买还买不到呢,这会儿只要有远见的人,都该会动心。” “这倒是条财路。”严安说道,“不过,若是那些原主人回来如何办理?” 这倒是个难题。苏翎迁居往镇江堡地,有数万人之多,商户可也有数千吧。这些人若是都回来了,辽阳城当然就热闹了,不过,总不能白白在镇江堡修了那么多的屋舍? 胡世云摇摇头。说道:“不一定会有多少。这次辽阳城失而复得,全在苏将军运筹帷幄。至于那些人,这一是不一定对此有信心,仍然会害怕战火,这经历一次。自然怕得很。再说,若是在镇江堡已经站稳了脚。还有多少有余力再回辽阳经营的?只是,这怕是会给苏将军带来麻烦。” 严正安想了想,又左右打量了下屋子,笑道:“我看不会麻烦。” “为何?”胡世云问道。 “你瞧。这座宅院,还有旁边的客栈。这些主人怎么办?”严正安笑道。“难道让苏将军退回去?” “你是说”胡世云没有说完,望着严正安。 “想必你也听说了。”严正安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当初辽东有不少大户都消失无踪。这里面,怕 “这又怎么说?”胡世云问道。 严正安想了想,说道:“按苏将军的做法,再加上近人,苏将军需要我们来招集。不过,却并非一定是原来那些商人。” “你是说苏将军需要的是新近经商的?”胡世云说道。 “算是这么说吧。别忘了,我们几家是如何起家的?”严正安说道。 “那我们便要筛选一下?”胡世云自言自语道。 正安说道。“所以,这买卖店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先从熟悉的商户开始好了。另外,再寻一些新手。苏将军说过,以后还有会有更多商人出现。这可是难逢地机会,倒是关内客商一到,可是财源滚滚 辽阳城内的商户多起来。我们再将这商税也收起来。”胡世云笑道。 “你倒是跟你爹学得快。”严正安笑道。“这人还没来,你便要琢磨收税的事情了。” “迟早的事。”胡世云说道,“镇江堡当初不也一样?眼下不什么都做起来 严正安点点头,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怕也是苏将军的计划之一,只是还未对我们俩说而已。” “应该是。这商业旺盛了,收取商税便便利得多。”胡世云说道。“苏将军不是还提到蒙古、海西一带么?这可都是商路以后要拓地地方。商人不多,这商路也就没用。我们这么谋划,怕是正和将军的意思。” 说道此处,胡世云与严正安相视一笑,苏翎不厌其烦述说地那些细节,此时才清晰地在二人心中再次出现。这用意让胡世云与验证安拓展了思路。最初为些柴米油盐烦心的状态,彻底消除。 胡世云与严正安忽然意思到,苏翎给二人没有留下一人的用意。倘若二人没有快跨过这道坎儿,说不定苏将军已经计划着换人了。这多少还的谢谢胡德昌留下一百多人地好处,不然,二人还在清点那数以千计的碟碗盆盏呢,哪儿还能坐在这里理清思路?进而寻找解决难题地法子? “还有船队的事情。”胡世云说道,“这人得回镇江堡去寻。” “那赵四地小徒弟不是在胡家村住么?就去找他好了。”严正安说道。 胡世云边回忆,边说道:“好像赵四的徒弟也没剩几个了,都被那几家新开地船场招募走了。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怎么会不肯?”严正安说道,“若是你我两家去招募,说不定他会舍不得离开赵四,如今也就几个人留在赵四身边照顾了。不过,这商务局是苏将军下令办的,可是公这么一想,便不是问题了。赵四也算是最早追随苏翎的人,他的徒子徒孙经营着鸭绿江上的船队,可是养活了不少家人。更何况即使是在冬季,鸭绿江封冻,苏翎也没有将这些水手们丢弃,尽管没给银子,却是给了粮食、布匹,那几年,赵四等一干水手可是过上了好日子,如今便更不用说了。在镇江堡只要提起是苏将军交待的事情,就是不给酬劳,也会有人抢着干的。算银子,那些性命又能值几何? “我们今晚便写信,各自给家中都说清楚。这是我们头一回给苏将军办事,家里想必都会同意的。”胡世云说道。大概是趁着这一点,两位的妻子也能脱出婆婆的管束,自由一些。 “你爹没对你说么?”严正安问道。 “说什么?”胡世云不解。 严正安看了看胡世云,说道:“我爹说,我们算是第二代人,只有我们跟苏将军走在一起,我们几家才能维持下去。”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干出些过父辈的事情来。” 正安点头同意,说道:“今晚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送信回去。我们趁此机会,先去海州走一趟,先看看,等回来,镇江堡的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三十八章 营口小镇 辽东总兵官苏翎自即将成立的商务局中出来,在返回总兵府的途中,便派人传令,召集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到总兵府议事。$-$ 将胡世云、严正安安置妥当,算是去了苏翎心头一件要事。辽阳、海州一带,对民事、商事的处置要远远落后于镇江堡与金州、复州、盖州。一来这里算是前线,尽管不断有消息传来,那努尔哈赤内部纷争有逐渐加剧之势,但毕竟八旗兵马的主力仍在,难说什么时候便会再犯辽阳;二来,辽阳、海州一带的百姓,经数月前的一逃,留下的不到三成,加上6续返回的,顶多只有原来的一半人口。 辽阳城城里城外,兵马人数远远多于百姓人口数,闲置的土地比比皆是,不光是城内有大量空闲的屋舍,那城外四周的村子里,也余下大量的乡间农舍。 苏翎仅仅是做到利用骑兵小队除外巡视的机会,将这些空置的农舍封存,并指定两户人家予以看护,不至于被人拆了当柴烧。在乡下,就算是一块门板,也是有人会偷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说,只是传说而已,只要有贫困存在,这等贪小便宜的事情,绝不会消失。对此,苏翎倒也非常理解,那些空闲了数月还未有人返回的,便令那两户人家捡还能用的部分家什分给村民当然,也吩咐过留下诸如床炕一类的必备家什,总不能连房梁也给拆了去,日后这些房舍还有用处的。\ 至于土地,倒没人拿的走。这一年地收成已近结束,就算有人想占,此时也没法耕种。这些都为苏翎下一部将辽阳掌控在手中积累下来。 至于海州一带,倒是民比军多。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如今也扩展到一万左右人马,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扎营。但就是算上驻扎在海州城中那五千人马,海州城也是显得宽敞,绰绰有余。 海州、盖州。一向被誉为辽东的粮仓,土地平旷,三岔河的支流、清河以及自千山山脉的群山之中流淌出来的数条小河,在两州境内交错而布,水源及其充沛,这使得仅海州一地的田亩数,便大大高于辽阳城外的数目。当然,如今也因逃亡众而空余大半。 若要看辽东大户世家到底侵占、买卖或是别地什么手段积攒下多少土地。如今可是一目了然。逃亡中,大户世家或许占的比例不算高,但这遗弃的土地可比那些一般辽东百姓要多得多。至于那些为其农庄耕种的家仆或是佃户们,也被带走大半。在当今的大明朝,这些人口,可也算作是能够带走的一部分财产。 这些逃亡的大户世家,或算是有点良心。毕竟这心还是向着大明朝,没有生出归降建奴的心思。\与金州卫、复州卫等地大户世家一样,这逃亡的去处,一部分是过海赴山东登州,一部分则乘船直奔天津,还有不少是直接奔往广宁一带。这些大户可不像一般百姓只是逃命而已。大多是投亲靠友的选择方向,毕竟海州一带能够提前得知八旗兵临近的消息,时间上要充裕一些。这导致返回的大户世家,可是不多。 当然。那期间郝老六按苏翎交代的,又对这一带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清理。那些提前打出归降旗号地,一律被杀了个精光。这样一来。海州一带的大户世家所剩无几,再加上那些滞留在广宁一带的百姓也得到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安置。使得海州城内城外,也几乎便是辽阳的翻版。唯一多的,便是仍然聚集在海边等候雇佣地百姓,那可比辽阳城多出数倍来。 这些因素,使得苏翎对辽阳、海州的治理,尽可放缓一步。况且,人口不多而遗留甚多,也使得这近十万留下的百姓不需要太多的赈济,袁大人当初地以工代赈之策,仍然有效。只要海运不停,那些实在无法度日的,也尽可换些吃食。不过,袁大人组建二万多人地运送队伍之后,这些比如,辽阳、海州二城地城墙加固修整,便是仅次于运输粮饷的人数。 另外,在三岔河海边,至海州,再到辽阳之间地道路,也分段进行了平整,这中间除了原有的驿道得到拓宽外,有一百余里的地段,都平整出能并行六辆大车的宽敞道路。\且因上回搬运火炮而压出的深深车辙痕迹与尘灰,也让原有的土路,被改成铺满碎石的路面。毕竟整日都有数千人在路上行走,这也是被逼出来的法子。 不过,意外所得,是在三岔河入海处,如今已渐渐成了一个大镇的模样。 往日这里不过是几个相隔数里的小渔村,总计也不过五百多人口,过着半渔半耕的日子。大明朝廷以往就算是有海运,也不会自这里同行,要么是天津至广宁,要么便是山东登州至旅顺,此处除了几片鱼帆,可从未热闹过。 但这一切都随着苏翎的出现而改变。最先不过是为了遮掩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草、军需,一时运不走的,便搭建木棚、草房存储,而那些看守的民夫、士卒,也各自就近搭建起棚子栖身。但随着着军需粮草越来越多,便这简陋的草房、木棚便渐渐延长,直至将几个渔村全都连成一片。而积压的军需粮草越多,看守与运送的人也便越多,这其中多,这吃喝拉撒的,可便有数万人之多。 此时三岔河入海口处的情形,倒于山中女真人或是蒙古人汇聚于马市类似,在大致分划出来的区域内,到处是简易棚屋、帐篷,一早一晚间,缕缕炊烟倒象是一片森林一般。\因最初这里只有少部分官兵管带,大部分都是应募而来的民夫。这可是需要自备吃食的,远不像后来组建成专门的运送队伍,一切都有专人管带。是故那些民夫有地是自带干粮,有的却是带了锅盏,将现拿到手,或是提前预支的粮食就地煮食。到后来,大多数人都已来不及自备干粮,需要运送的军需太多。多大数人都得连番往返,于是,民夫们干脆便全都就地砍柴做 人数骤然增多,且大多又需在此吃食住宿,于是,一个小镇的形成,便由多年的渐聚,变为在短短的数月间便形成了。 最初的变化。或许该算是柴草问题。这么多人要烧水做饭,饮水倒不是问题,就靠在河边,怎能不便?但柴草却逐渐被砍光,不到半月,方圆五里之内地灌木、小树,都被砍的一干二净。稍大点的树木。倒没被当柴烧掉,而是被用作搭建木棚、草房了。对于这样的分别,民夫们还是分得十分清楚。这样一来,若要捡拾柴草,便要多走出数来。可当时又不得不做,袁大人已经给了方便。可不会有人管这柴草的事情。 于是,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不小心被一大捆长枪砸断了左臂。\虽有民夫中识点接骨的人看了,当即接上。用块板子夹上,敷药包扎。说是养上几月,便不碍事了。那管事的一瞧。便让他回去,他这个样子,当然不能再做事大哭起来,几乎昏了过去。有那认识地一说,才知此人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七八个,都等着他带粮食回去,如今这么一来,岂不全家人都得饿死? 管事之人也是四十多岁的一位军爷,虽也看着不忍,但却摇头不语,这种事情,可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大善心的。末了,只在怀中掏出十几文钱,想了片刻,又揣回去一半,剩下的一并丢在那汉子面前,随即转身离去。 围观倒大半与此人类似,家中可都有老婆孩子等米下锅,见此情景,稍一商议,便一人从自家口袋里抓几把米,到了凑了小半袋,摇摇头各自去了。那汉子抹抹眼泪,冲个人背影磕了几个头,便拎着口袋蹒跚而去。那点米,也就能凑合几日而已。 没过几日,便见那汉子一汉子吊着左手,只用右手掌着把手,另一边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两夫妻便在一左一右推着,前面是几个半大的孩子用几条绳索拉着,车上地柴草,估摸着也有数百斤吧。待停下,那汉子便招呼着老婆孩子,给前日那几位了善心的人一人抱去一捆柴火,这便去了一半。\剩下的,便堆在一边。很快,便有人上来询问,那汉子也不言语,倒是那女人开口,直说换米,多少随意。于是,这次又换回小口袋米来,多数人也就是抓上几把米,换来做几顿饭的柴草。 这样每隔几日,两夫妻便带着孩子来上一趟,算起来倒是与往返辽阳的日子相差无几,倒是积攒下一些粮食。没过多久,这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女人孩子,境遇也大致相同。那些身强力壮地民夫,往返得多了,自能养家糊口稍有结余,而这柴草又极贱,是故这柴草生意,算是最先做起来。 当然,这愿意拿米来换的,毕竟不算太多,所以随着打柴的女人孩子的增多,那两夫妻地生意自然便受到影响,眼看着又要断粮,那女人却又想出个法子。再来时,不仅是一车柴,还带着自家的大锅。那汉子闷头不响地用一只手开始干活,在女人孩子地帮手下,就在河边空地搭起一一边便铺上干草,在众人眼里,这一家人便要在此住下来。 随后,那女人便来到那几十名正在自己煮饭的士兵面前,挨个地不知说着什么。这些士卒是专为看守军需地,倒是一日也不曾离开过。到最后,那女人才被带到管事的一名把总面前,说明来意。原来,女人不过是央求着给一家几口寻些吃食,并递上一根祖传地簪子,也就值个一两银子。\话并不多,且那名把总也瞧清楚了一旁吊着一只手的汉子与那几个饿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便也未要那簪子,跟属下几人商量了下,便答应 于是,这几十名士卒地吃食,便全由这家人打理,且还兼带着缝补洗衣等杂事。当然,这些士卒每日的口粮是军供,眼下倒也给的足足的。这家人的吃食。便是从这些每日领取的粮食中省下的,一大锅饭里均出几碗,倒是不难。女人的央求,也便是如此而已。 过地几日,那把总见这一家人倒真给自己属下省了不少事,便跟属下一商议,每人拿出十文钱来,凑在一起算是给这家人的酬劳。并将那最大的孩子,给安排到一队驮队里,只按半价给粮。这些士卒还拿着每月一两五钱的月饷,又是吃得军粮,这十文钱可算不得什么,凑起来也有六汉子一家自然感激万分,一齐给众人磕头。 自此。那汉子每日带着大点孩子出去砍柴,女人则在家中洗衣做饭,至于那几百文钱,则仍然用来买米。民夫中总有些富余粮食的,这米便一碗碗的换了来。 这家人绝不会是偶然的一户,类似的情形。在驻扎地数千官兵中先后出现。当然,那时还无人关注这类事情,也没有较高一级的官员知晓。\这些因柴草一类的琐事而由士兵们自己拿钱出来雇人做事的现象,其实在各地驻扎的军营附近早有出现。甚至还有雇人出操站队训练的,不过这里没那么严重罢了。 过得一月左右。那汉子的手臂略好,便与女人一商量。在木棚边又垒起新灶,让女人厚着脸向那名把总将军中闲置地大锅借了来。自此便用这口锅供应军中饮食。而自家那口,便用那些积攒下来的米,煮上满满一锅,配上自家腌制的咸菜,向那些民夫兜售饭食。这算是第一家饭店吧,价格极其便宜,那些民夫或用钱,或用米,都可换得一碗现成的饭吃。这不管是用钱用米,汉子一家自此走上了自给自足的路子。 随后不久,便是第二家,第三家,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到后来辽东监军胡嘉大部分的民夫,士卒,都不必自己打柴烧水,便能随时吃上热呼呼地饭食。据估计,最多的一晚,在当地歇息的官兵百姓,足有三万多人。 任何村镇的形成,都是以某种交换作为基础地。随着缺粮状况的逐渐缓解,民夫们最初地恐慌心境得到改善,整个海边的笑声明显比往日增多,笑脸更是随处可见。至于那些看守军需地官兵,也因此变得和眉善目的,平日常听说地欺压百姓、骚扰民间的事情,此地可是没有。\ 当然,那些黑甲骑兵巡视的次数相当频繁,且其后面,正是如今威名渐扬的辽东总兵官苏翎。整个海边被大致划分了区域,存储军需处被划定了一大片的禁区,除了成队的民夫以及为士卒们做饭洗衣之人外,一律不得任意进出。而那些民夫,也都被聚集在营门外居住。 或许正是心境一变,这脑子便灵活的多。于是,汉子照常卖力气换粮食、脚价,一些女人、孩子,却开始将家中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物事拿出来,就在大营之外的空地上摆起摊子来。有家中剩下的半匹布,多余的碗碟,甚至多余的桌椅,也有搬来卖的。这当然都是为了粮食,桌椅可随即便被军中的人买了去,那些清点进出的军中书办们,可正需要呢。这部分官兵都是临调,可不像正式的营兵,军中所缺甚多。所以最初的货物,大多是军中之人买了去的。 海上的货船像是永远不会间断地涌来,岸边的人们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谁也没去想又朝一日,这些船便突然停止。渐渐的,民夫们中的一部分开始将粮食换成钱,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余粮的人,当然,那些由大户人家专门组建的驮队更是只要银子。而钱渐多的趋势,也便代表着更多的货物交换。 有那胆子大的小商人,带着自家店铺中因百姓逃亡而积压下来的几十匹布,走上数百里路,赶到这里交易,倒迎合了这里的主顾,哪怕就是买上一尺宽的布,那商人也是笑得跟花儿似的。\而烧陶制碟的小作坊的主人,也照样是积压了不少碗碟,也同样是赶上几百里,从盖州、复州,甚至金州向这里赶来。小本经营的小作坊,小商人,可是经不起这样大的战乱,不将这些卖掉,可是照样活不下去。是故,类似的商货,极其低廉,这些民夫们完全能够买得起。 这最初的几个月,原来赚银子的主顾,那些大户世家,甚至一些中等人家,要么是早就寻不到影儿,要么也是捂紧了腰包,甚至也派出人来四处购买粮食,当然,各地的商业流通可都陷入停顿状态,能不已经形成共识。这便让不少正在难处而又听到风声的商人都纷纷向海边靠拢,而这些人自身,可也是那些饭店的主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原本便有治理民事的名声,这将军事都交给苏翎打理,自己对这些算做难民的百姓,自然是尽心尽力,以工代赈不过是其一而已,当然,这些事情,苏翎也是从不过问。不过,赵毅成的哨探,却早已开始深入,只是没有什么可以算作要事的消息而已。 这究竟有多少粮食被放下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也没个总数,这只是辽东一片混乱中的一项而已。当初运到海边的粮草、军需,因迫于辽阳事急,随到随运,袁大人最多能查到一个总数,而支去的部分,大多是苏翎所部人马,也最多有个树木记载,至于是哪一部拿去了,袁大人可不甚清楚。到后来,这更是一笔糊涂账,就算袁大人想理清,却也无法做到了。 事实上这数十万石的粮食,都由京城与广宁一带运往辽阳。袁大人不过是过一道手,将一部分自己掌握的民夫所需的粮食下去,随后便全都被苏翎所部领了去,而苏翎那边,也有一部分民夫在直接领取粮食。 这些粮草,本是朝廷按照给苏翎的十万人马调拨的,实际上苏翎的大部分人马,在千镇江堡以及金州的冯伯灵所部,都只拿到一小部分,其余的还是由胡德昌按原先的规矩存储着,是故,余在苏翎手里的粮草,只多不少。苏翎并不在乎这些数据,他只要结果。事实上,若是袁应泰与苏翎两下对照,这下去的粮食,可足足有数万石。这基本上达到了控制辽东粮价的目的,至少在海边的那些民夫中,粮食不需要高价购买了。 当然,有些囤积有大量粮食的商家、大户,不会放过这个财的机会,最初那个八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便是他们挑起的。但没出几日,这些人的家中便收到警告,让即刻平价售粮,否则后果自付,而那不加理睬的,便旋即全家消失。 这些好处,自然都有那些民夫们享有了,至少在两个月后,聚集在海边的那些民夫中,家无隔夜粮的,已经很少了。再加上地里多少也有些收成,看来度过这个冬天是不愁的,而眼下开来,海上的船队依旧望不到边,也没个歇的迹象。 日子好转的表象,是由几个说书人的到来得以体现的。这些凭嘴皮子吃饭的人,比那些农夫还要凄惨,能辗转到这里谋活路的,自然有一番艰辛。到了之后,必是拿出浑身解数表演一番,说得便是苏将军带着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故铜钱飞来,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捧场的人,那说书人顿时老泪纵横,时间,恰恰是说得最悲壮处。 此处正好是在军需存储大营之外,久而久之,民夫便习惯与称呼此地为“营口”,营口小镇的叫法,便传了出去。 不过,这一片木棚草房称作镇子,自然名不符实,但那第一座真正的屋舍宅院的修建,却是要等胡世云、严正安抵达之后的第二日,才开始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三十九章 江湖人士 辽东总兵官苏翎返回府中,跟胡德昌没说几句,那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便先后赶到了-这三人分别在办不同的事情,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苏翎,这一招唤,当真是火而来。 那胡德昌与三人略一见礼,便要告退。这架势自然是商议军机要事,他这样的身份,还是暂避的好。 不过,苏翎却伸手拦住了,笑着说道:“你连儿子们都送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就坐在这儿听听,也好换换脑子,成天总算计银子,也该知道点别的事情了。” 胡德昌心中翻滚,不知是喜是惊,便僵着笑脸,继续坐下。 胡德昌明白,这一坐下,可不知听到的都是些什么机密,这秘密知道的越多,当然说明苏翎对其愈加信任,但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担子。这种忐忑的心情,胡德昌可是许久未有过了。在镇江堡时,胡德昌与傅升、严寿三人那是自由行事,将一班商人大户**于掌股之间,那是游刃有余的状态,多数得以的时候,却也没记起苏翎的存在。此时,胡德昌似乎才醒悟过来,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过了? 苏翎瞧着胡德昌的神情,笑着说道:“怎么?是身子不妥?还是怕听见什么战事?” “不是,”胡德昌尴尬着笑道:“不怕。” 苏翎指了指桌上的茶盏,说道:“你就当听戏便可。不过,如今这战事可不是一战便定乾坤的戏词儿,多少都能跟你沾点边儿,你听听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德昌平静下来,答道。 苏翎笑了笑,不再看胡德昌。转脸面向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 “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我才听到的一个消息。”苏翎缓缓说道。 听到苏翎地语气。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身子明显缓了缓。想必三人都是同一心思。以为是苏翎得到什么敌情紧急之事。 苏翎瞧见。笑着说道:“还好。都没松劲。不过。今日他地儿子、侄子们过来” 苏翎指了指胡德昌。接着说道:“也是无意中说起地。说是镇江堡一带。已经开始流传。说是努尔哈赤已经大势已去。不能再与我们抗衡。” 赵毅成一听。有些不以为然。笑着说道:“大哥。这是好事啊。说明民心所向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是另一个说法。我担心地是。这个说法是只在镇江堡一带呢。还是整个辽东都有 这个问题。苏翎面前这三人才算最有说话地权利。赵毅成负责哨探总部。钟维泽负责辽阳一带。李永芳则仍旧保持着潜入后金境内地哨探联络。若说打探消息。这三人自然知道地最多。 赵毅成先摇摇头。随后钟维泽、李永芳也摇头表示没有听说。 “是你们没听说?还是哨探们根本没留意?”苏翎问道。 赵毅成说道:“大哥,这留心传言一条。早已布置下去,哨探们都会留意。不过。我这里没有得到有关这个传言的消息。” 钟维泽跟着说道:“将军,辽阳城内也未听说。” 李永芳也说道:“将军,属下得到的消息中,倒没有明着这么说的。” 苏翎一时疑惑,心内琢磨着,没有说话。 赵毅成问道:“大哥,其实按这个意思,也不算是传闻。我们能走到今日,多少人都看着我们呢,这说我们能胜过努尔哈赤,也该正常才对。不然,还不早就乱 苏翎想了想,是觉得不对,赵毅成说得也在理,但自己总觉得那里不对。 赵毅成见苏翎地样子,便又问道:“大哥,那话是怎么说地?” 胡德昌在一旁有些不安,那傅瑞江的一句话,却没料到苏翎如此重视,便小声说道:“将军,不妨将傅瑞江唤来,再细细问过。我在镇江堡确如所说,下面的一些事情,是听不到的。” “也好。”苏翎说完,便对护卫队长唐平点了点头。 那傅瑞江已经换上了一身铠甲,正美滋滋地站在院内,跟一般护卫们比谁站得直呢。唐平出去一唤,便立即跟着进来。 “属下参见将军。”傅瑞江学着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我问你,”苏翎直接说道,“适才你说的传言,到底是哪些人传的,你如何听到的?” 傅瑞江一怔,大概也是没想到苏翎会抓住自己说地一句话而特意询问,低头想了想,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那胡德昌一瞧,心说不好,没准这孩子自己瞎编的,当下是又气又急,脱口说道:“难不成是你自己瞎编的?你敢说谎?” “不是,不是,”傅瑞江急得面色涨红,连连摇头,说道:“不是说谎。” 苏翎瞧了瞧傅瑞江地样子,轻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瑞江斜眼瞧了瞧气得胡子乱颤的胡德昌,又看了看气色平和的苏翎,说道: “是我那班朋友们在一起说的,大家都这么说。” “什么朋友?”苏翎问道。 “就是”傅瑞江想了想,说道:“都是喜欢舞蹈弄枪地一干朋友,平日没事时,我们便聚在一起切磋武艺,闲时便说说辽东的战事。原本” 傅瑞江有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 “有话还不痛快地说出来,你当还是在你家里么?”胡德昌有呵斥道。“都是你爹将你惯使的,如今将军留下你,便是军纪管束,你当还是闹着玩儿?” 傅瑞江到底还年轻,孩子心性是免不了地。此时见胡德昌跟军纪连在一起。愈地慌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说道:“说吧,说清楚了才知道你说没说谎。” 傅瑞江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说道:“将军。属下也不是说慌。地确那些朋友都是这么传说的,镇江堡一带地武师、护院,还有那些有家传武功的,大多是这么说的。这些人也有好几百号人,也该是算传言吧?” 当然,一万人是传言,数百人呢?当然也算,傅瑞江可真不算是撒谎。但这孩子气。但从这句话里,便冒出不少。 苏翎一笑,说道:“好吧。此事便是真的,这事不怪你。你适才说的原本,什么?” 傅瑞江松了口气,说道:“原本那些朋友。也想跟着我来的,想投奔将军。在军中效力。适才将军还没留下我,是故没敢开口。本想过几日再与将军说的。” 苏翎一笑,说道:“那镇江堡不是有个新兵大营么?他们怎么不去?” 傅瑞江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将军,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 胡德昌立即插话,说道:“有这么跟将军说话地么?没点规矩。” 傅瑞江顿时又矮了一截,耷拉着头。 “不碍事,你说吧。”苏翎笑着说道。 “将军,”傅瑞江又站直了身子,说道:“那新兵大营,我们也都躲在一旁瞧了。那招募地人不知从那儿来的,但显然身上都没功夫。那练兵也是初学,还得从站队开始练。我那些朋友,都是自小便习武的,如今那个也有十几年的年头了。所以” 傅瑞江大概也想起了这个说法怕是又要遭胡德昌呵斥,便住嘴不说。 赵毅成笑着接过去说道:“所以便有些瞧不起那些新兵营里的人,是不是?” 傅瑞江偷眼瞧了瞧苏翎,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但没说话。 这当然是苏翎没料到的一群人,苏翎想了想,问道:“他们的功夫真的不错?” “是地。”傅瑞江大声答道,不过,随即又看了眼苏翎,声音也小了下去,说道:“当然,他们都没上过阵,只是在一起打” “打架闹事!”胡德昌气呼呼地说道。 傅瑞江有些不服,歪着头申辩到:“可那功夫是真的,都真的是练了十几年地。再说,总不能在镇江堡杀人 “你大胆!”胡德昌怒了,大声吼了句。 傅瑞江话一出口便知道糟了,这后一句岂不是扯歪理么?这有了准备,胡德昌的怒气便没了效果。 苏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也别骂他了,他这还小,到军中调教几年,也就好了。” 胡德昌这才瞪了傅瑞江一眼,不再言语了。 苏翎想了想,说道:“若真有功夫在身,到营里站队倒是可惜了。” 傅瑞江随即忘了胡德昌的怒气,喜道:“将军愿意留下他们?” “只要有真功夫,我便自有用他们的地方。不过,你可跟他们说清楚了,若是只会三两下拳脚,便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新兵营地好。不要想着一来,便能被重用。”苏翎正色道。 瑞江满脸喜色,答道:“将军放心,每一个都有功夫的,绝不骗人。” 说完,便自顾转身出去 这没规矩地样子,让苏翎等几人相互看了看,都笑了起来。胡德昌则有些尴尬,这当然要回去好生跟傅升说一说,看他将自己儿子惯成了什么毛病。 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这些会功夫的,我看还是你挑一部分去用吧。” 毅成笑道,“我正说不好与这类人联络上呢,这来地正好。辽东的江湖人士,倒也要动上一动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章 虚张声势 大明朝辽东都司的江湖人士,可谓隐中之隐,不是圈中人,可丝毫摸不到门道。$$ 当然,江湖人士仅仅是泛指,所谓僧什么走街串巷的游方医生,占卜问卦的算命先生等等,尽皆能算做江湖之人。至于赵毅成此时所指,自然是傅瑞江所言的那类习武之人。 这些武师、护院,或是那些有些祖传功夫的子弟,共同之处便是均以此为生。或看家护院,或是护卫驮队,其中也有做那鸡鸣狗盗行径之人,所谓来无影、去无踪,自然有神出鬼没之功。 辽东都司即便是以卫所军制为主,这地方上,却也并不太平,打家劫舍的盗匪与占山为王的小股山贼也是有的。只不过在辽东都司常设的近十万大军的遮掩下,这些人倒兴不起多大的风浪。再说,其中大部分被视为逃军所为,或是直接归咎于建州女真的袭扰,朝廷上对这些事可丝毫没有半点印象。这种背景,便是那些身具功夫的江湖人士赚取银子的前提。 当然,要特别说明的是,辽东都司这种军伍遍地的地方上,这功夫,可不是指的舞蹈弄枪而已,或是如邓飞杰那般的神箭手,那样的话,可就太多了。这类有真功夫的人,并不算多,且有着自己的圈子,并不为外人道也。若要种行业的,便是所谓的行业秘密。 这些人所得的酬金,并不算很高,毕竟那一身功夫得用到妙处,才能换得银子,平日无事时,就算再高再快,也只是得一声彩罢了。\这就像一把削铁如泥、吹立断的宝刀,不用,徒然生尘而已。是故这些人大多隐身于那些由精壮汉子们组成的护院或是商队护卫之中,除了彼此之间偶尔切磋一下武功之外。其余的时候,与常人无异。 那傅瑞江能识得这些人,倒真不知有些什么异遇。想必是与胡家、傅家、严家所雇佣的商队护卫有关,那既然成为一种行当,便定会有几个较为出名的人,这些江湖人士,便由这些“名人”出面召集、推荐,从而遍布辽东各地。 不过。辽东战事一起,按说这兵荒马乱的。这些身具功夫的人应该大其财才对。想来那些大户人家,或是百年世家该重金聘来护住性命才是,这些人倒有了用处。可恰恰相反。那些大户、世家是一拥而上,举族逃亡,直奔大海对岸而去,倒是连一般的护院活儿也少了许多。再加上这几年,三家地商队又逐渐由赵毅成派遣的哨探们担任护卫事宜,有时甚至直接由巡视的铠甲骑兵逐段接送,这个活儿便愈来愈难做了。换句势力涉及之处。这护卫的作用,几近于无。 这一切,赵毅成或许听到些消息,但苏翎却是一无所知。 辽东总兵府前厅里。苏翎想了片刻,便询问胡德昌。 “那傅瑞江果真认得许多江湖人士?” 胡德昌一怔。\随即意识到指的便是傅瑞江那帮狐朋狗友,便答道:“倒算不上什么江湖人士。严家、傅家最初是做私盐生意的。所以认得不少敢于斗狠之人。每次贩盐,都由那些人负责护送。瑞江这孩子自小便被父母宠坏了。只喜欢与那些人厮混。当年他爹傅升还专门给请了几个武师教习,说什么想去参试武科,也中个武举之类的试试。” 翎好奇,笑着问道:“没想到傅升还有这个想法。”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我们这做商人地难处,将军是难以体会的。在过去,自然是做官最好,我也曾想着让哪个儿子去应试呢。” 苏翎笑笑,又问道:“傅瑞江真认得那么多人?”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功夫,我倒看不出来,不过平日里傅瑞江只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瞧着好像也有几十人地样子,具体多少人,得回去问问傅升才知。” “这么多?都是做什么插嘴问道。 胡德昌似乎无奈地说道:“起初说是给傅瑞江请的陪着练武地人,说那功夫不练便要落下了,这话倒也对。不过,这几年下来,光是这陪着练的,就有几十个人。傅升也太宠这孩子了,都由得他去,银子是要多少给多少。我瞧着那些人都是整日不做正事的人,就知道到处跟人打架闹事。\” 苏翎笑道:“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傅家在养着了?” 胡德昌说道:“也不全是。有时也会跟着商队出去走走,我那边有时忙不过来,也会借几个人用用。不过如今商队大多都不需要护卫了,去了也无事可做。” 赵毅成笑着问道:“他们,都是跟谁打架?未必那些人都是与傅瑞江一般大的孩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人倒是老少都有,当然,瑞江只说是什么切磋武艺,每月都会带人出去几日,回来便是一身的土,偶尔还有人带伤。至于跟谁打架,便没细问了。不过,也没见人上门告状。” 苏翎想了想,问道:“有没有什么说他欺负人之类的消息传出来?” 胡德昌立即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我们三家,也是小户人家出身,绝不会做那等事情。这几个孩子虽然不太听话,但这一点还是懂事苏翎笑道:“这就好。” 说完,苏翎面对赵毅成说道:“傅瑞江我来带着,他那些人到时候都由你来挑选,留下的,再给徐熙派去一些。既然都有真功夫,就要用到好处,别就这么整日胡闹 胡德昌连忙说道:“这回傅升将傅瑞江送来,也正是想请将军帮着管带一些日子,如今这孩子在家里谁地话都不听,这么下去可不得了。\还请将军严加管教。”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个我会考虑的。” 赵毅成笑着问道:“大哥,你总还有别的缘故吧,不会就为这个将我们都叫来?” “当然不是。”苏翎笑着说道,“这个传言。在我们这里怎么传都无碍,不过,这若是京城里也这么传,对我们可就有影响了。今日说这个事,便要商议一下对策。” 赵毅成想了想,问道:“大哥是担心什么?”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是粮饷是否会受到影响廷会不会由此催战?” 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与胡德昌均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各自按自己的思路猜测着。 赵毅成说道:“大哥。如今消息是拦不住地。这么多海船往返,那些水手可成千万,难说是不是已经传至京城。” 钟维泽说道:“将军。那胡嘉栋这些日子里写的奏书,属下都细细看过,连里面用地典故之类的生涩之处,属下也请韩光欣等人琢磨过,并无对我们不利之言。说得仍然是要粮、要饷地事项,还有催军需器械一类地字句。属下都将秋月姑娘抄录地副本留下了,将军有空便可亲览。” 苏翎会意地一笑,点点头。说道:做的很细。\” 李永芳考虑的最久,此时便问道:“将军,这粮饷供应与催战一事。朝廷那里,怕是真与传言的内容相关。” 苏翎说道:“你说说看。” 李永芳便说道:“将军。朝廷授将军总兵官,征夷大将军之时。正是辽阳危急的时候。辽东战事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除了将军。朝廷并未别的法子稳固下来。按当时的情形,朝廷只在广宁至山海关之间还有部分兵马存在,辽阳这里只有将军所部” 赵毅成说道:“你是说朝廷也用地是暂时之策?” 李永芳说道:“这是属下猜测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无妨,有话便说就是。” 永芳答道。,这怎么也该给将军同时加封都督衔才对,如今却只给了总兵官与征夷大将军地名号,这二都不是常设官职。所以,这难说有没有什么玄机。” 苏翎说道:“这个我也有考虑,不过,只要我们需要的粮饷军需不断,其余的便暂时可以不管。此时只估算一下这粮饷到底会不会受到影响。如今就要入冬,今年倒是不愁,但若是粮饷不接着运来,明年可就不好处置了。再说,这条海上地路,我们还得让其一直通着。” 赵毅成看着李永芳,问道:“你是说朝廷会因那些传言,便减少粮饷供给?这回朝廷不是已经拨付了三百万两的饷银么?眼下海上船队可没见歇着,这少说还有一半没有运到。\” 李永芳答道:“这三百万两饷银,还有那些粮草,倒是朝廷依仗将军收复辽东的一面,这与给将军授职是一致的。不过,朝廷上的事,一向是左右两端都有。当初因为事急,那些大臣们又拿不出别的法子应对,而将军又忽然报捷,除了将军,当然没有别人来承担辽事。这一点在当时没人敢出声反对,只要反问一声,有何人选?便是自找麻烦,且还会被扣上别的罪名。” 李永芳如今已经愈加受到苏翎的重视,那徐熙带回来地大部分朝廷邸报、奏书的副可都给其看过了。对于李永芳来说,那里面得到的消息,可要比苏翎与赵毅成看过后要多得多。 李永芳稍停,接着说道:“如今过了几月,辽东又再无战事的消息,朝廷上地大臣们可就缓过劲儿来了。朝中向来分做几派,相互指责,凡是有说好的,便有人说坏;有举荐说能用地,便有人驳斥说绝不能重用。此时辽东事缓,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提供几个人选。这是按常理推论的。” 苏翎点点头,对朝廷地内部争斗,其一向懒得多听,多想,只要不牵扯到辽东自己的设想,便一概不闻不问,此时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你继续说。”苏翎说道。 李永芳接着说道:“这是其一。实际上朝廷上地那些人对将军说三道四。也仅仅是一方面。毕竟将军是武官,这文官向来不将武官放在眼里,就算对将军有所猜忌,也不会算做大事,仍然会从牵制上着手应对。所以这矛头,还得指向袁大人,还有辽东监军胡嘉栋身上。” 这事说道这二人身上,倒是苏翎未料到的。 只听李永芳接着说道:“那杨镐、熊廷弼便是两个例子。催战与缓战,都是现成的。想必现在弹劾袁大人丢失沈阳的折子已经有了。那栋,来之前便有处分,这会儿过了几月。那些刀笔上用功夫地大臣们,定不会一言不。保不定朝廷上已经吵了起来。” 李永芳继续说道:“这样一来,袁大人、胡嘉栋二人,实际上与将军绑在一起了。袁大人如今自然是支持将军的,弹劾袁大人,也便是制约将军的一个法子。当然,这仍然是两边都有的,那支持将军的占了上风。那么这态势便不变,粮饷便不会少。可若是传言多了,朝廷上将建奴看得势弱的人必然会多起来,那样的话。那一边的人便就得势。另外,将军所部。可就太强了些。” 李永芳最后地话有些含蓄了,暗指苏翎所部在辽东过于强大。会引起朝廷的猜忌,尤其是对苏翎这种来历有些不太清楚地人。\ 苏翎看着李永芳。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李永芳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也简单,也正是将军一直在用的。” 赵毅成说道:“直说 永芳答道:“传言不是说建奴势弱么?那么便让其不弱便是,这样,传言便就破了。” 这几个月来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一直偃旗息鼓,没有任何动静,眼下已是九月,即将入冬,不用算也知道接下来,辽会有什么大的战事。那如何让其显出不弱之势?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打一仗?” 李永芳看了看苏翎,说道:“这要看将军的布置了。将军说打,便按打的法子想办法,将军若是继续保持眼下辽阳的态势不动,也可另想办法。” 苏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面瞧着李永芳,一面在心里琢磨着。 这李永芳倒当真还能用,看来,不仅是用其在努尔哈赤的那段经历来起作用,这别的方面,倒也分析的头头是道。赵毅成与钟维泽,对朝廷上地事,可是天生的缺陷。这些跟着苏翎打出来的兄弟,单是想问题的思路,便与李永芳截然不同。虽说哨探事宜,总体上能归结到一处,可要琢磨朝廷上文官们地心思,却非李永芳莫属。\ 李永芳所说,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与辽东监军胡嘉栋,是与自己捆在一起的说法,苏翎倒当真没这么想过。袁应泰能支持自己,那也是用了番心思,对付胡嘉栋更是手段强硬,但这两人,苏翎不过是从利于己用地方面考虑的,却没像李永芳说地,从另一面看,自己这三人可不是算是一派? 这文的,有袁应泰,什么东林党之类地明争暗斗,早就将袁应泰的名字裹在其中,尽管袁应泰曾对苏翎说过对此的但即便袁应泰想置身事外,怕也不会那么轻易便能脱身;而胡嘉栋,还不清楚到底朝中是哪一位将其保下,但其从辽东逃回山东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便洗刷得干净,如今朝廷可不是说谁能占得了上风,否则怎能有这么多争议? 当然,对苏翎自己倒还算简单,不过是武官向来被防着拥兵自重而已。但这一点朝廷上就算有人提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苏翎有什么干涉,毕竟辽事还未稳定,还得指望着苏翎再次报捷。可这也并不意味着那些文官不会从粮饷上动什么心思,牵制的手段,粮饷可是最有效的。 一时间,苏翎竟然产生了想与袁应泰、胡嘉栋一起谈谈这件事的想法,不过,随即便被否定了。 “你说说你的想法?”苏翎对李永芳问道。 “将军,”李永芳说道,“这若是打。\属下不敢妄言,将军自有部署。我便说说这不打的。” 说。”苏翎说道。 李永芳顿了顿,接着说道:“请将军派遣一队人马,不必多,百多人便可。一路偃旗息鼓,潜至镇远堡与镇武堡之间,摇旗呐喊。摆出一副要破关而入,进逼广宁的态势” “你是说要乔装成八旗兵?”赵毅成问道。”李永芳说道:“最好能放箭射入堡内。留下一些证据。想必那些守堡官兵也不至于出来追赶,只会点燃烽燧报警而已。只要广宁一带的边墙上燃起烽火,辽东巡抚王化贞自然会禀报朝廷。说建奴八旗进犯广宁。将军,这广宁一旦被攻破,可就能直达山海关,这对朝廷的威胁可要比失去辽阳更大。这样一来,朝廷自然会再次紧张起来,那些传言,也就被视为无稽之谈 赵毅成与钟维泽都打量着李永芳,觉得这小子当真鬼点子不少。这一招可是有效得多。 苏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说道:“赵毅成,这事,就交给你了。顺便给胡秋青带着东西去。记住,要演的像一些。” 毅成笑着答道。“带些什么?果酒?还是派几个教官?上次胡秋青可吵着要调一些武官学院地武官过去。” 苏翎笑了笑,转头看向胡德昌。问道:“你这次好像带来不少吧?” 胡德昌一怔,没想到这会儿忽然说起这事。转得也太快了吧,一时间,胡德昌对苏翎等人谈论这等大事的心态,着实佩服,这等自己听着充满杀机的事情,人家可是举重若轻,就像闲谈似的。但胡德昌随即又想到,这大概与自己事情一样,所谓“业有所专翎等几人可都是武官,哪儿像自己这般看待的? 当然,苏翎等几人若是有朝一日见到胡德昌等人商议生意上的事情,怕说不定也会有此感概。 见苏翎问道自己,胡德昌答道:“有的,装了两辆大车呢,有百多坛。” “那便好。”苏翎说道,“给他带一半去吧。至于教官还是选几个给他,他那些骑兵我看练着也吃力。” 会儿我便去安排。”赵毅成说道,“教官便从顾南等几营里抽调好了,如今他们几营算是学得差不多了,只要多练便是。” 苏翎说道:“不过,百多人会不会少了点?万一那边边墙上哪个武官真带兵追了出来,误伤了可就不妥了。” 苏翎想了想,问赵毅成道:“你这几日选地兵,有多少了?” 赵毅成答道:“合适的,只有两百多人。正在整训。” “两百多想来看着也不够吓人。”苏翎说道。 “不过,”赵毅成忽然想到,对苏翎说道:“大哥,这个法子虽好,会不会对胡秋青一部有所影响?” 苏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赵毅成继续说道:“大远堡之间出现八旗兵,那胡秋青一部岂不是没用?再说,那王化贞一向不是说以蒙古一部对抗努尔哈赤么?这会儿出现了,这说法岂不是没用?”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办,干脆就去顾南那个营五千人。反正缴获地八旗服饰也够装扮的,这样你便不用去了。这事让顾南去办,让他那营与胡秋青的一营来一次演练,对他们地练兵也有好处。不过,这最后可是胡秋青的蒙古骑兵营,赶走顾南的八旗兵,这都在边墙上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赵毅成笑道:“好主意,这样,既能展示八旗兵的人马众多的样子,也能展示胡秋青的蒙古骑兵的威力,一举两得。且也应了王化贞地主张,毕竟还是蒙古人赶走了八旗兵嘛。” 李永芳紧接着又说道:“这也正好表明将军驻守辽阳得法,逼的八旗兵只要绕道试图进攻广宁。” 苏翎、赵毅成均是一怔,李永芳这脑子,可当真好使。这样一来,可就不是一句两得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一章 挤压行动 这声张努尔哈赤八旗兵之事,自然是说办便办。胡德昌又被请回后院歇息,苏翎则与赵毅成前往顾南的大营,当面面授机宜。交待完毕,剩下的事便全由顾南处置了,苏翎不过是命人打开府库,将李永芳等人当时留下的后金旌旗、服饰都拿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李永芳被派往顾南营中同行,毕竟这装得像不像,还是李永芳说的更清楚一些。同时,既然是顾南一营顺带着练兵,此时也顺便让其熟悉一下八旗兵的编制、作战方式等等事项,以便将顾南一营做些调整,以适应今后可能的战斗。 不仅如此,苏翎打算等这趟顾南回来之后,看看效果,若是好的话,这辽阳城外几营不妨都走上这么一趟。上次不过是才走了一次虎皮驿而已,这兵总的拉出去练练,才能看出毛病来。消息传到几营主官那里,包括那些个新来的年轻千总们,都有些兴奋。对于这些武官来说,总在这一个地方练兵,总有些枯燥,到还是换个地方走一走比较新鲜。 这么热闹的一幕,可惜不能亲眼所见,赵毅成似乎有些不甘,苏翎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不过,这丝遗憾,立即转变到努尔哈赤身上。这么一动,自然不能让努尔哈赤白白长的“威势”。于是,苏翎再次派人传令给千山堡的余彦泽一部,以及曹正雄一部,令其尽量向赫图阿拉深入。先以小股游骑挺进。然后视情形逐步挺进,选择一处扎下营来。能有一里是一里,尽量保证安全,以不至于招来努尔哈赤地袭击为准。 同时,苏翎与赵毅成又亲自带着护卫骑兵们赶往瑷阳堡,交待田大熊相关事宜。也是按此办理。鉴于数次回报说赫图阿拉仅有少量女真牛录活动的迹象,并无一兵一卒驻扎,所以这一次地侧翼行动,也不是正式的出征,倒像是简单地向赫图阿拉挤压一下 这个行动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苏翎早已下令。对这样的行动,几营人马也都有所准备。当然苏翎策划的正式行动,是以占据赫图阿拉为目标,不仅要站住,还的长期驻守,能够抵挡得住努尔哈赤剩余兵马地反攻。而此次只是略略向前移营,将千山堡的地界。扩展到万遮岭与坎川岭的另一侧。 与此同时,苏翎还派人向驻扎在海西、东海的术虎一部传令,仍然是令其向前挤压,从北方侵蚀努尔哈赤的地界。自从上一次术虎率部族战士将努尔哈赤洗劫了一番。凯旋而归,这以个部族为小队的活动便一直没有停止过。 在这个秋季。原属努尔哈赤界内地五十里之内的群山,便成了术虎一部的猎场。所有原来漏网的女真村寨被毫无遗漏的清楚干净。术虎亲自带队,每一座山。每一道河谷都不放过,只是这次,不再多杀人,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村寨都是被招降的。术虎依旧照老规矩办事,将人畜全部迁往海西新城居住,当然,原有村寨不再焚烧了,很明显,这日后都是属于自己地地界。术虎所部便以这些村寨为据点,展开例行的秋季狩猎行动,去收获满山的山货,猎取油滑光亮的皮毛。当然,那无数长势正好地人参,也成了必须采摘的选。 天启元年地深秋,赶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这处于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国地侧后方的挤压,便已经完成。事实上自从上一次苏翎带队趁机洗劫之后,努尔哈赤地人口大减,实际控制区域只剩下沿浑河、太子河的两条河谷地区。这也是后金国内人口最密集,也是唯一适合耕种的两条河谷。而其余地区,努尔哈赤所部因内斗不止,几乎全部放弃。 而这次挤压行动,几乎没有什么战事生,余彦泽、曹正雄、术虎所部所遇到的零星女真村寨,几乎毫无二致地束手就擒,若是瞧那些人的样子,让人还以为这些女真人多少带着些心甘情愿的味道。当然,这些回到原地居住的女真村寨里,粮食很少,几乎没有牛羊,连骡马加起来也不到百匹。一问,才知仅剩下的一些牛马粮食,都被八旗兵收刮到萨尔浒、界凡去了。若不是这时正值秋季,山中吃食甚多,这些人怕早已饿死。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时,余彦泽所部与曹正雄一部共计一万人马,已经达到了目的。两部人马越过坎川岭、万遮岭,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之所以这么慢,倒不是过于谨慎。至少在赫图阿拉老城那一带,也不会遇到八旗兵马的拦截,这份小心倒是不必要的。就算八旗兵想再来一次类似萨尔浒大败明军那样的长途奔袭,也要先经过数以千计的游骑小队建立的哨卡。 缓慢行进。是因余彦泽与曹正雄两部携带了大量地器械。这其中不仅有火炮、投石车等常备在太平哨以及千山堡两城里地装备。还有不少千山堡地工匠们不算研制出来适合守城地器械。这些器械五花八门。有些甚至显出奇形怪状地模样。但无疑都是具备要人性命地威力。不必说这些种类繁多地器械地具体功用。共同地一点是。形状巨大。份量极重。甚至不少都是一次性使用地。 如此奇莫怪样地器械。当然会令那两千多新近调至地明军士兵感到稀奇。这可是在关内。甚至辽东也从未见过地。不。听都未听说过。这些好奇以及眼见为实地无比巨大地杀伤力。最终转化为对苏翎所部地所具有地强大武力地敬仰。在这之下。融入苏翎所部自是情理之中。况且。那待遇。不仅是饷银。一模一样地皮质军服看着便知足以抗寒。那吃食也是口味多变。不仅是猪羊肉。还有不少猎物享用。实际上。进山狩猎仍然是日常训练地一部分。 余彦泽所部与曹正雄一部只推进到牛毛寨扎营。 牛毛寨原本便由八旗兵驻扎。此地算是附近最大地一处可供耕种地河谷之地。余彦泽与曹正雄所部在此驻扎。也是策划已久之事。那些器械运抵之前。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清理原有被焚烧得一干二净地残址。之后。重新划下地界范围。余彦泽与曹正雄两部。将在此地修筑一座新城。那些器械。便是为驻守新城而准备地。 千山学院里那些类似陈若疏一般喜欢捣鼓新鲜玩意儿地学生们。早就对苏翎离开之前留下地一个问题做了精心地筹划。问题自然也是针对八旗兵攻打城池地特点而设立地。那便是如何建立一座八旗兵攻不下地城池。 为此。陈若疏等十几名年纪相仿地学员。不断地在武官学院地那些武官中间询问。或是在军中那些年纪颇大地老兵们中间打听。将相关事项逐一记录下来。也不管别人是听说。还是亲历。总之一切与八旗兵、守城相关地事情。全都汇集起来。那可足足有几十页地纸。然后。这些孩子们再与参与修筑太平哨新城地管事们一起商议。最终形成一份图纸。连同那些器械。一起组成牛毛寨新城地基础。 与一般城修筑不同的是,牛毛寨新城由一系列与那些器械相配置地巷道组成。每一处通道。都有十几处机关,这些由巨大的原木或是石块。甚至是深达五丈的陷阱构成的器械,将通道变成一张死亡之 新城地外墙,不过是两排木栏,中间填实沙石,只有两丈多高。这道墙,看起来倒仅仅像是遮风所用,只有那些配置了火炮的部分,才另用石块垒起高达五丈地石垒;当然,以八旗兵的战绩,攻破这样一道城墙,即便不是采用挖掘地方式破坏,也能直接硬攻上顶。但这之后,便面临着数十道小巷。那些规划成房屋的,在围成巷道地一侧,均是石砌,且都被设置成可以搬动机关,便能向巷道倾倒的模式。两边一倒,刚好能覆盖整个巷道,中间的敌人,无疑将被砸成肉饼。 仅是研制成这种杀敌方式,便花费了数月的功夫,为保证不至于平时危害到行人,那机会是被火药爆炸引的。这算是最后一道全城据破的招式。当然,这之前,还有不少器械安置成杀人利器。这座城,完全是采用了歼灭敌人兵力为主的模式,而不是拒敌于城外。这是一个新的思路,牛毛寨新城则是第一个实 当然,那些器械的巨大,算是一种伪装,设置上与房屋合为一体,其实该成为组合式,有些甚至远远看去,只是一道类似牌坊的建筑。再说,也是因为巨大、沉重,才不至于在平时酿成事故。这些机关的启动、维护,都会有专人掌管,随时检修。实际在城外圈的建筑,只是少量驻人,真正的居住点,还在内城部分。如此说来,整个城的外圈屋舍,巷道,才算是真正的城墙防御设施。一道机关的启动,便等于是封闭了这条巷道,若是敌人再来,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给予敌人大量杀伤之后,才会看到内城部分。 牛毛寨新城在降雪之后,才开始建造。因大量采用原木,倒不算什么难事,而石料在紧邻的山壁上便有,结冰的路面,反而给运输带来便利。这座怪异之城,将在来年春天之前,全部完成。 总体说来,这城仅仅是一项巨大的实验品,可贵之处,是在思路、战术等等无形之上。因供应充足,且并不需赶时间。余彦泽、曹正雄两部一万人马,除去轮流游骑哨探的两千人之外,其余八千,均将此当作练兵的一部分轮流干活。若是以大明朝的武官们一般视角看来,反正粮饷都要的,也不能都闲着不做事吧?当然,余彦泽、曹正雄也布了种种奖励,在这修筑过程中,继续打熬力气,磨合小队士卒之间的配合能力,等等好处,不一而言。 最初的设计,是以五千对敌二万的想法。其实将其归结与城防,还是有点牵强。苏翎在审视这一计划时,只说了几句,便将这些巨大而笨重的器械,与修筑城防分离开来。 “利用地形、器械的便利,大量杀伤敌人兵力。”若按这种说法,那城墙还有屋舍,倒是引诱敌人来到种种机关之下受死的陪衬。 不过,苏翎并未反对这看起来有些浪费人力、物力的做法,反而大加鼓励,并给予那些学员以及参与设计的管事、老兵、武官们奖励,每人五十两银子,并鼓励这些人继续研、改进这类器械、战法。陈若疏为此,也得到了五十两银子,只不过,他却并未见到自己未来的姐夫。对于千山堡的一切,苏翎只是摇摇指挥而已,算起来,也有半年多没回千山堡了。 不久,这些参与的人都被调往镇江堡,并被安置在镇江堡外新划定的一片区域内,在这里,将是日后研各种新式武器的中心。只不过眼下看来,还仅仅是一大片宅院而已,除了门口有数队骑兵巡视之外,与一般民宅并无差别。 至于术虎一部,最终抵达到距赫图阿拉五十里处的一处河谷之中,也是修筑木寨驻守下来。当然,部族战士们自有方法设置防守事宜,倒没像牛毛寨这般费力。 挤压之下,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若不是还有沈阳这座大城存在,便只剩下两条河谷之地。 以后金这方面看来,若不能集中兵力再次击退这逐步逼近的威胁,便只有退往沈阳。那里有大片的耕地可以耕种,还有平坦的地面以供大军行进。当然,重点依旧是粮食,但这一年已经无望。只是不知这个冬天,残残酷的现实能否再将八旗兵凝聚起来,以拼死一战,来赢取再次的主动态势。 苏翎交待田大熊的,则是在鸦鹄关一带,不断尝试向前推进,俘获一些零散的女真人,然后令通晓女真话的士兵交待事项,再将人放回。当然,说的,不过是给粮食,给地,给牛羊、房屋,只要能够举家归附,便能得到这一切。放人之时,还给了一小口袋粮食,以令其相信。 这是初步的尝试而已。鸦鹄关一线是距离汉地最近的通道,若是有女真人因缺粮而逃亡的,必然要经此地最佳,并且,此地还能远远避开努尔哈赤的兵马。 逃亡,是的,这次逃亡,将轮到女真人来感受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四十三章 七虎猎熊 天启元年十二月初八这一天,正是一年之中最后一个节,“腊八节”,自此过后,年味便要浓了起来。这一天在大明朝境内,民间百姓是家家户户都要煮食“腊八粥”,这各地虽然加的材料不同,风味儿各异,这名儿却都是一致的。 这民间传统节日,不管传说如何,说到底也就是家人围聚一桌热闹的日子。上至皇宫内宫,下至平民百姓,可都要郑重其事地吃上一碗腊八粥。不过,这对于出门在外的旅人,这份团聚之想,可便是奢望了。 就在这一日,在辽东都司镇江堡一带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总算停了,微微刺眼的日头瞧着也算是有了些暖意,那些躲在家中的人们,此时才走出家门,将各自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这三日的雪,可是耽误了不少功夫,那些办事的人,此时更是急匆匆地上路,以便补回耽误的时间。 这由镇江堡向北五十多里,有一处名叫虎山的地方,由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宽甸一带的群山了。虎山,原是辽东边墙的最东端,沿着山势修筑的边墙上,如今早已经空无一人,这一场雪几乎将残垣全都淹没,若不是几座高高矗立的垛台仍然露出黑乎乎的豁口,怕是无人知道这里曾经是辽东屏障的一部分。 此刻,在虎山边墙外不远的一处树林边缘,走来七八个骑马地人。 这些人均穿着厚实的各式皮袍。头戴皮帽,虽颜色各异。看起来却都像是新作地,每个人都是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惧那白皑皑的积雪所带来的寒意。走在头里的两人看着特别,一人穿一身漆黑亮的狐皮袍子,另一人却是火红一片。但却都浑然一色,似乎一丝杂色都没有,显见是难得之物。这一黑一红,在白雪地衬映下,分外夺走便四下打量着。从马背上携带的弓箭、腰刀来看,倒象是出来打猎的。不过,怕是没有哪个猎户能穿着起这样的袍子。 正在此时,一阵风刮过,将树上的积雪吹的“簌簌”掉下地来,那些战马似乎闻到了什么兽类地味道,纷纷嘶鸣着驻足不前。并竭力向后退却。 那穿黑袍的人立即叫道:“是这里了。都下马。小心戒备!” 说完,便率先跳下马来,其余几人也纷纷下马,左手使劲拉着战马缰绳。右手却纷纷从马上的袋子里,掏出一尺多长。黑乎乎的家伙来。 那穿黑袍的也从马上取出那件物事,在手里掂了掂。回头瞧瞧那名穿红袍的,说道:“杨琪。你护着我二姐,就在这儿等着。我们进去。” 那叫杨琪的,似乎有些不愿意,犹豫地答应着:“麻烦。早知道不带她来不用你护着呢,我也有这个,不怕,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声音却清脆。正是一女声。 这几个人。正是千山学院地学员。为地那穿黑袍地。便是陈家三姐弟中地弟弟。陈若疏。那穿红袍地。却是陈家姐妹中地陈芷月。其余几位。是安兴、安皓两兄弟。还有那叫杨琪地。以及李安、郑敏然、许琳。这些人都是十五六岁地年纪。在千山学院地这两年。早混得熟了。还学着苏翎地模样。结拜成了七兄弟。私底下号称“千山七虎”。在千山学院里。可是大有来头。不过。这毕竟都是孩子们之间地事情。外人倒是不晓。 那陈若疏穿地厚实。到看不出有多壮实。但千山学院地那些孩童。可都是每日从不间断出操地。此时从他们下马地动作上来看。倒能称得上“敏捷”二字。陈若疏以及其余几位。这个头可倒是看着跟**差不多少。 千山学院对于昔日看着弱小地陈若疏等一般孩童。可是一个特别地地方。这学地什么暂且不说。单是那饮食以及每日地训练。可让这些孩子在几年之内便猛窜了起来。相比同龄之人。那是长出一大截。这里面也就陈芷月矮上大半个头。若不是头顶上那狐皮长长地绒毛。怕是明显得多。 陈若疏听陈芷月如此说法。不高兴地说道:“那里可是一头熊。你还当是那些鹿呢?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就回来。” 陈芷月歪着头一笑。说道:“咱们不就是来猎熊地么?我又不是不会放这个?早练得熟了。” 说着,陈芷月将手中那一尺多长的物事向林中一指,随即便听到“砰”的一声响,一股硝烟自那物事顶端腾起,远处一颗树顿时一阵抖动,吊下不少雪团来。 陈若疏立刻急了,说道:“早叫你小心了,这要是对着人,那可要出人命了。” 陈芷月实际上也未想到会这样,呆了呆,随即说道:“我没注意” 陈若疏上前几步,说道:“跟你说过了,记住口诀,战时枪口冲天,平时枪口指地。这若是伤了自己,可也是要命的。” “知道了。”陈芷月不耐烦地说道,随即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双手飞快地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然后冲天举着,笑着说道:“便是这般,对不?” 此时的陈芷月,哪里还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经过千山堡这几年的熏陶,陈家三姐弟除了陈芷云还约略带着些大户人家小姐的味道之外,这陈芷月与陈若疏可完全是令一番模样,言语、行事另成一格,若要说起来,连同其余几个少年,可以算是千山堡风格了。 这几个少年手中之物。正是苏翎命丁万良改制地“燧短铳”。 这几个月,被派到镇江堡那处神秘的军器研局地丁万良是日夜琢磨。与十几个熟悉打造鸟铳的工匠师傅也不知试验了多少杆短铳,总算是将各种不妥之处都加以改进,最终定型打造。这燧短铳采用燧石击打点火,引燃引药,进而激火药燃放。射程在三十至五十步之间。 燧石点火的法子,对丁万良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难得是要保证每次都是引燃火药才行。短铳与鸟铳区别倒是不大,不过是枪管短一些而已,而打制这种一尺多长的管子,也要比鸟铳来的简单。拖延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点火地效率问题。当然,这事说穿了,便没什么稀奇,难的是最初没人想到这一点。而以那些工匠们的耐心功夫,打造一杆燧短铳的时间,如今可要短得多。 当然,这最终定型的燧短铳。要比丁万良当初自制的那杆要强地多。陈若疏等几人来到镇江堡之后,立即与丁万良熟悉上了,整日地缠着丁万良“大哥”“大哥”的叫个没完,再说。以这些少年捣鼓军器的心思,也给丁万良不少启。这燧短铳。可也算有陈若疏等人的一小点功劳。 丁万良在将样品送呈给苏翎试放之后,便奉苏翎之命。在镇江堡开始大批打制这种燧短铳。为此,丁万良被奖励了一千两银子。并在镇江堡城内拥有了一座宅院,并城外土地一百亩。当然,那些参与研制的工匠们也各赏赐了一百两银子。至于房子,倒不用赏赐了,胡显成已经为这些技艺娴熟的工匠们准备妥当。 苏翎交给丁万良的第一个任务,是给每位武官配置一杆燧短铳,第一批便是一千只。这些日子丁万良与那些工匠们便忙着日夜赶制、试放燧短铳地任务。这最先完成的,是一百杆特制的燧短铳,不仅枪管是用钢打造的,且把手上还雕刻了精美纹路。不过,这种特制地燧短铳随即被苏翎制止,这样制作过于缓慢,且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材料。 此时的钢材可极为难得,有个几百斤都已是不易,何况这上千地数目?是故,这一批燧短铳便成为唯一之物,除了给苏翎带去的五十杆,那军器局里还封存了五十杆。 不过,丁万良忙得不可开交,却让陈若疏等能自由出入军器局地七位少年,暗地里偷了出来,这次便是来试枪的。当然,那陈若疏地二姐陈芷月,得知之后,也硬逼着陈若疏也给了她一杆,这几天将这装药填弹可是练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也能摸索着装好弹药。 这燧短铳总共也不到三斤重,再加上陈芷月已完全不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成长过程,这当作玩意使的,自然是轻而易举。 这无形之中便表明了这种火器的意义。那便是任何一个正常之人,都能使用这种燧短铳,只需经过短短的训练,学会装填弹药即可。再加上本身便轻,在三十步之内,也不需要练什么准头,总之不论是几重甲,一概能够洞穿而过。这也是大明朝官兵为何总依仗火器的原因之一,有了火器,便无需练什么刀枪剑斧之类费力气的功夫了。 这回的猎熊,是陈若疏等几人在镇江堡打听到的。有几名猎人在镇江堡市场上兜售猎物,闲谈之中提到在虎山有熊出没的痕迹,想必是来觅食的,商议着等卖了猎物,便回去合力猎熊,不想却被大雪耽搁了。陈若疏等“千山七虎”正是少年心性,这一听到,立即便心痒难忍。憋在家里可是浑身难受,便立即冒着大雪提前赶来。 自然,陈芷月也闲的难受,这位陈家二小姐因在千山堡时无人敢管,想当初苏翎头一次见到陈家姐妹,便被这位二小姐暗地里蒙了一回,可见那脑子可是转的极快。至于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鉴于身世飘零,对弟弟、妹妹可都一向是有求必应,宠掼日久。这陈家二小姐便任性得愈厉害了,不过,陈芷月倒是愿意整日跟弟弟的这些朋友们混在一处。惹事到是不少,但都被人视作孩童戏刷而被人一笑了之。这回地热闹。又怎能少了她? 当然,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少年人,若是在往常的世道里,自然会被视为缺乏管教,甚至受到鄙视。可千山堡地环境里。从无这种禁锢。少年天性,一旦得以释放,那可完全无法估量。陈若疏等少年能够对火器、军器有所创新,便与此紧密相连。更何况,在千山学院里的学习,周遭可都是工匠、武官等人。这耳熏目染的,可不是什么“礼教”、“顺从”,而是不断的创新、研制,以及苏翎的“本事学说”。 陈家三姐弟,当年家境颇为富足,陈家老父也为三姐弟请了先生,教授多年。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或许还存下深深印计。可陈芷月、陈若疏,那点儿“礼教”可都忘得精光。更别说,如今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有了巨大转变,何况这两姐弟呢? 此时。陈若疏等千山七虎瞧着陈芷月那眼花缭乱地麻利动作,也不得不佩服陈芷月的装填度。 不过。陈若疏被陈芷月纠缠不过带了来,可不是要将自己的二姐真的放在那头熊面前。 陈若疏虎着脸。说道:“二姐,你就留在此地。不然,我们便全都回去,你自己去猎熊好了。” 陈芷月依旧歪着头,不以为然,笑着说道:“你少装老成。我自己去便是。” 说完,陈芷月便拔脚向林中走去,不过,这积雪甚厚,这几步却是走得艰难。 陈若疏瞧了一眼自己的二姐,这多少次陈芷月可都是用这个法子逼弟弟就范的。不过这一回,陈若疏可不打算再依了陈芷月。 “走,”陈若疏说着,返身上马,“我们回去。” 千山七虎可是以陈若疏为,其余几人一见,略略犹豫,但还是都上了马。 陈若疏再看了一眼陈芷月,见其还在走着,便一勒马缰,说道:“走。” 说罢,便向来路返回。 陈芷月立即站住大叫:“好啦,好啦。我就在此地等着便是。” 其余几虎一听,纷纷向陈若疏挤眼,强忍着笑。这回,陈家二小姐可不灵了。 陈若疏四下打量了一番,瞧着一块一人多高地大石,便指着说道:“二姐,你与杨琪在那上面等着。我们也不耽误久了,今日还得赶着回去。” 那陈芷月也不见恼,依旧笑嘻嘻地回到自己马旁,翻身上马,走到巨石边上,略一撑,一只脚便站在马背上,随即轻轻一跃,攀上大石边缘,用力一撑,便跳上那块大石,然后也不嫌石上积雪,便就地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的几人。那匹马倒是陈芷月骑得熟悉了,也不走远,就在原地停着。 那杨琪瞧了瞧陈芷月,又看了看陈若疏等几人,随后跳下马,走到大石边伸手量了量,那陈芷月的一双脚便在杨琪头顶上晃着,见杨琪走近,故意弄了几团雪掉下,正好砸在杨琪的头上,便“咯咯”独自笑了起来。 想必那杨琪受陈芷月的戏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在意,只伸手搽了搽脸,随后又绕着大石瞧了瞧,这才对陈若疏说道:“我瞧着这石头够高的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妥当,我就也一起进去 话刚说完,陈若疏还未说话,那陈芷月却“呼”站起身来,叫道:“让我一人在此,不行。要去都去。” 这一下,杨琪立即满脸无奈,抬头望了望陈芷月,脸上略略**,显然气得咬牙。 陈若疏笑着说道:“你就留在外面吧。” 杨琪不再分辨,懊恼着边走边说:“次次都是我” 千山其余几虎偷偷轻笑,却都忍住不出声。 陈若疏瞧着杨琪也学着陈芷月的样子攀上大石,这才说道:“二姐,我们最多去半个时辰,到时不论如何我们都立即回镇江堡去。” 陈芷月仰着脸,瞧着天上地日头,懒洋洋地答道:“知道啦。” 陈若疏对依旧黑着脸的杨琪看了看。高声叫道:“杨琪,你将二姐地短铳收好。别到时又走火。” 杨琪点点头,刚伸出手去拿陈芷月的短铳,却不防陈芷月手快,扬手便举起燧短铳,再次扣下扳机。就听得又是一声“砰”响,一团硝烟就在杨琪眼前腾起,倒让杨琪一时间满眼地模糊。 “如何?这下稳当了?”陈芷月笑着,将燧短铳收到嘴边吹了吹,又用手试了试枪口的温度,随即放在身边地雪地上。 杨琪伸手揉了揉眼泪。一句话不说,只管狠狠地坐下,没想到却正好坐在那短铳上,虽然隔着袍子,却仍然被翘着的钢制机件给弄得身子一僵,险些便要叫出声来。 就听得陈芷月银铃般地笑声在雪地上传出很远。 陈若疏微微摇头,对其余几人招呼了声。便从马上又拿出一杆燧短铳,这也不知几人到底拿出了多少,反正此时六人是人人揣着两杆。随后弓箭、腰刀也都披挂在身上,六人便聚在一起略略商议。随即向林中走去。 “快点啊,我还想回去吃腊八粥呢。”陈芷月地声音紧跟着传到刚刚没入林中地陈若疏耳中。 看着陈若疏六人消失在林中。陈芷月东瞧西望,又数了数六行延伸到林中的脚印。试图猜出谁的脚步迈的大些,打算一会儿等他们回来。要拿那个步子小的打趣一回,这岂不是胆小地“铁证”?要说千山七虎的个头,可是差不多高矮,要不然怎么说千山七虎名气“大”呢?这七人可是年岁、身高、甚至身世都是差不了多少。 这不仅是陈家姐弟父母双亡,其余六人也都是孤儿,并且这六人也都是自幼读过书的,家世虽比不得陈家,可也能在族中的学堂里读几年书。稍有差别的,是由四人是被努尔哈赤捉了去,自后金境内逃回千山堡的,而余下两人,却也跟陈家姐妹一样,是自边墙逃出。 这么琢磨了一会儿,陈芷月扭头瞧了瞧一直别着脸不吭声的杨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你们要出海?” 那杨琪一怔,扭头看着陈芷月,问道:“你怎知道?” 陈芷月仰着脸,撇了撇嘴,说道:“你们这些日子跟那个什么乔奥、什么高斯,什么安奥地在一块,又不让我去,便以为我听不到么?” “你又听壁角了?”杨琪惊奇的问道,“将军可是下令严禁外人入内的,你怎么进来的?” 陈芷月“哼”了一声,说道:“我又不是外人。” 杨琪一怔,随即点点头,这话可无法反驳。想了想,杨琪又说道:“日后最好谨慎些,将军日前新派了护卫守护,若是有不认得你地,你又举止可疑,万一出手稍重,岂不难过?” “当真换了护卫?”陈芷月问道。 杨琪点点头,说道:“你若是男子,自然会随我们一起学炮队的事。这事最好别再问了。” 陈芷月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那炮也不好玩儿,震得耳疼。那你说,到底是不是要出海?” 杨琪犹豫了下,说道:“说不准。还得将军一言而定。” 陈芷月扬脸看着天上云朵,浮想联翩地说道:“南边不下雪,那多好啊” 就在此时,就听得林中远远传来一声枪响,随即一声熊地嚎叫声紧跟着传来,接着,就听得连珠般的一阵枪声接二连三地自林中传来。 陈芷月与杨琪一起自地上跳起,“打着了。” 杨琪想了想,说道:“十二响,这回可都打响了。” 陈芷月颠起脚尖,努力向林中望去,可惜,依旧是满眼地树木与积雪,想必陈若疏等还在林中深处。 “他们不会有事吧?”陈芷月此时稍稍有些担心,这冬日觅食的熊,可不好对付,不然那些猎户也不会要先约齐人手才敢进林子猎熊了。 听到陈芷月如此一说,那杨琪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往日千山七虎也曾往林中捕猎,这也是千山学院地一项内容,不过,猎熊却是第一次,这也是为何千山七虎要赶着那些猎户的前头的主要原因。年轻人的心思,自然是要冲动一些。 可这回,陈若疏等人不会被熊伤着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四章 贺礼云集 千山七虎陈若疏带着安兴、安皓、李安、郑敏然、许琳、吕之旭五人踏着齐膝的积雪一步步走入林中,随即被一棵棵粗大的、半数在这隆冬仍然带着绿色的树丛所淹没。 虎山边墙,实际上便是修筑在这群山与镇江一带较为平坦的土地之间的交界处,这道防御性的长城,其实只是象征性的存在着,这附近,几乎从未生过战事。这么多年下来,倒是有效地隔绝了大部分的人迹,是故陈若疏等千山七虎进入的这片树林,尽管距离边墙没多远,却仍然保持着自由生长的状态,丝毫没见到砍伐的迹象。 陈若疏等几人眼中所见,不仅有常绿的松柏、柞等常见树木,还有不少腊紫杉、银杏、水曲柳、天女木兰、黄菠萝等名贵稀有树种,最粗的足有两人合抱。地上的枯枝落叶早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这踏着积雪踩下去,却是软绵绵的不受力。 当初在千山堡时倒是有个木匠老师傅提起过这宽甸群山中的宝贝,并感概着说这山里可以养活无数代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过,眼下陈若疏等人却对这些上好的木材不感兴趣,六人按着以往的习惯,三人一组,分左右逡巡而进。每一个人都是全神贯注,打量着四周的动静,一步步小心地走着,树林里只能听声响。 那头熊肯定便在这片林子里,适才马匹的慌乱,便是嗅到了熊的味道。陈若疏等几人处在下风,想必那熊一时还闻不到人的气味,不过,陈芷月的那两声枪响。却是故意捣乱。这打猎时若带着陈芷月,多半是这个结果。陈若疏对能在林中寻到熊,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此时大雪初停,林内地积雪上没有丝毫动物地印记,且这会儿连一丝风都没有,林内安静得犹如沉睡一般。陈若疏等六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瞪大眼睛仔细地搜寻着前方的每一处灌木,每一颗大树。 忽然,走在头里的安兴、安皓两兄弟停下来。冲陈若疏等几人打手势,并向前面的一颗大树指了指。陈若疏等几人随即停下来,向前面张望。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头白熊正如人般立着,背靠着一颗大树不断地扭动着,大概是正在蹭痒。这样浑身雪白的熊可是极其少见,这头熊个头倒是不高,站起来也就一人高的样子,身上的雪白长毛倒是足有半尺多长,此刻正摇得大树不断掉落下积雪。出“扑哧”“扑哧”的声响,间或有枯枝断裂。也打在白熊的身旁雪地上。或许,便是这声响掩盖了几人行进的声音。 陈若疏估摸了一下远近,几人缓缓做了几个手势,随即指了指白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地头。意思是尽量射击熊的头部,这样的白熊。若是不能有块完整的熊皮,可就浪费了。 六人在一起狩猎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此都已经十分熟悉,便各自向两翼散开。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那雪都是一寸寸地踩下去,并在感觉到不是踩到能出声响的部分,才落下脚去。这般走法,费了好一刻的功夫,才大致形成一个半圆,将白熊围在中间。 直到每一个人都隐身在大树之后,将两手燧短铳都拿在手里,陈若疏才向每一个人看去,得到回应的手势之后,陈若疏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站起身来,快步走上两步,站在一棵大树旁,直面正对着那头白熊,右手平举,仔细地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一团硝烟腾起。陈若疏透过烟尘看去。 那白熊对突然出现地陈若疏十分好奇。但只是停下扭动。向陈若疏看去。这一枪。却只打中了熊地左侧头部。削去了半只熊耳。立时一片鲜血涌出。将雪白地熊毛染红。那熊一声嚎叫。便向陈若疏扑来。 此时大约有四十步左右地距离。陈若疏立即将另一只燧短铳换至右手。举枪瞄准。准了那头白熊。 一连串地响声在寂静地林中响起。震得树上积雪大片地落下。同时。这连续迸射出来地火光与浓烟让这一小片围猎之地充满了火药地味道。 那头白熊只奔进到三十步之内。便不知被第几枪击中了头部。但显然未中要害。随即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挥舞着。可没等白熊再叫出声来。便接连被击中数枪。轰然倒在地上。将积雪溅起一片。 陈若疏等几人将燧短枪射毕。便都闪身躲在树后。一人摘下弓箭。张弓搭箭。全神戒备。另两人则飞快地再次装填弹药。这个法子。是几人自拿到燧短枪开始。便一起商议好地。本来是要留上一只燧短枪护卫地。但此时一时情急。可全都射了出去。这一点。连陈若疏也不例外。毕竟那是一头熊。 等再次将两只短铳都装填完毕,六人才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谨慎地查看。 那头熊却倒在血泊中,丝毫没有动静。 陈若疏伸手搽了搽额头上的汗,便举枪向前走去,其余五人也都张弓、持枪,一步步地向白熊走近。 六人走到距离白熊七八步之内,便都停下。陈若疏双眼紧盯着白熊,略一寻思,便这次倒是很准,正打在熊地眼部,那熊却是仍然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陈若疏等六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纷纷用脚踢了不满地指着熊地胸部,那里被击中一枪,血正不断地渗出,不过或许是因太冷,倒是不太多,且正冒着几丝白烟。 其余几人一齐向安兴、安皓两兄弟看去。适才这两兄弟与陈若疏一起站在正面。自然是他们所为。 安兴、安皓两兄弟却不言语,走上前去,看了看,说道:“不碍事,就这里扒皮便 陈若疏便不言语,蹲下身子数了数,说道:“打中了六处。” 这便是说,除了陈若疏明显打中了两处之外,只有四枪命中。这可悬的很,若是一枪不中。难说会不会激怒地白熊伤着。 这总共放了十三响,打中六处,算是一半,那其余的当然是飞了。 “这般近都打不中”陈若疏说了一半,便摇摇头,没有说完。 “你不是说只打熊头么?”郑敏然说道,“若不然,可都不会失手。” 当然,这么近地距离,打这么大一头熊。只要手不慌,怕是个人都能行。何况这些猛练过一阵子地少年?千了还未亲手杀过人,这野兽可也猎过不少了。自然,这见了猛兽不慌,可不单单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若疏说道:“这就处置吧,一会儿还得赶路。” 说完。那叫李安的少年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蹲下身子便开始剥皮。这道活儿要数李安做的最快最好。一向是这么安排的。没要多久功夫,一张完整的熊皮便摊在地上了。那片片血花粘在上面。倒象几朵怒放的红梅。 随后,六人便一齐动手。将诺大的一头熊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四只熊掌当然是珍物,被砍下绑在一块,不过,这也有几十斤重,得要人扛着才行。随后,什么熊胆、熊肝等等凡是能带的走的,便都被装进六人随身携带地鹿皮口袋。大块的熊肉被割下,略略切成长条,略在雪地上滚了滚,便冻成一坨,装进口袋。这么大的一头熊,这能吃能用的,也有二百多斤,六人均分着携带,倒也不算重。剩下的倒还有不少,只有便宜那些林中的狼了。 这些事情都是六人作熟了的,倒不必商量。在千山堡时因为年纪小,气力不够,这猎到的野兽不论大小,千山七虎可都是如法炮制。不恰当地说,便真如六头小老虎,一便只剩下骨架了。 这次猎熊行动,只是让陈若疏等六人稍稍紧张了片刻,整个过程倒是轻松,除了对放了这么多枪却没打中多少略有遗憾之外,六人均都满脸笑意,心情愉悦。自然,这六人猎熊的事,不久便会在少年之中传播开来。给千山七虎的“英名”增添几分豪气。 当然,这都是拜“燧短铳”所赐,六名少年不过是显示地勇气与胆量而已。这火器的好处,此次便是明证。若是让那些猎人前来围捕,怕是要经历一番惊险才能做到。而眼下几只短铳,便能轻松得完成。 可以想见,若是让火器在猎人们中间广为散布,怕是这林中地动物,可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尤其是这熊一类的大型食肉动物,这样一头熊,少说也得有个方圆十多里的觅食范围,分布本就不能算多,而火器如此轻松地取其性命,怕是日后要大大少见了。 陈若疏等人还是第一次用这火器猎杀野兽,这肢解白熊时,专门挖开中枪处查看,那熊头的几枪,直接将头骨打出几个小洞,显见是直入脑髓。而胸部的那一枪,更是直接将熊体内地心、肺等处打出一道血沟来。这也算是孩子气的表现,几人甚至边割肉,便议论着,若是弹丸更大一些,怕由此,陈若疏等千山七虎,在日后又捣鼓出一种枪管更粗地短程火枪,既能一人燃放,又能有更大的杀伤力。 末了,六人在雪地里净了手,便纷纷扛起口袋、熊皮,向林外行去。 林外大石上,那陈芷月咋听枪响,便要跃下大石进林查看,却被杨琪死命拉住。那熊不知是死是活,此时前去,不仅帮不上忙不说,万一一头撞见受惊地熊,可是更加添乱。杨琪对陈若疏等几个小兄弟倒是比较放心。即便是头一次猎熊。也自能有一番周详的安排。 陈芷月不情不愿地继续站在大石上张望着,这虽是任性,却到底没有杨琪力气大,一只胳膊被那杨琪抓得隐隐作痛。陈芷月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抱怨着什么,不过,倒是让杨琪听不清楚。 待陈若疏等六人在林边露头,杨琪这才自石上跃下,牵过马,让陈芷月借着马鞍下来。两人随即向陈若疏等人迎去。 “打着没?”陈芷月叫道。 陈若疏等六人都未答话。各人都背着口袋,这自不必回答,再说,那一卷沾血地熊皮不足够回答了么? 陈若疏等几人各自牵回马匹,将一应口袋都捆绑牢实了。那陈芷月不停地东问西问,最后又停在那卷熊皮边,毛,跟自己身上的袍子比较着。 陈若疏看了看天,差不多快到午时了。便说道:“这就回去吧,还有五六十里地呢。怕是要到天黑才到的 “晚点也不怕,”陈芷月笑着说道,“你也惦记着喝腊八粥?大姐反正会给我留着。你们倒不一定有那口福。” 自从那两个葡萄牙人安东尼奥与高卡乌斯,还有那个乔奥来了之后,陈若疏等几人便与另外几十个学员一起参与到有关炮队地培训上。从各部调集地炮手大概有两百多人。只能分批上课。再加上所有的教学都的在现场指着火炮进行,所以便采用的是每五天一轮的方式教授炮队课程。这说是课程。等同于现场教学。那葡萄牙人有关火炮的叫法自然与大明不同,所以几乎每一批的人。都得不断地将两种说法最终汇集到火炮的具体部位上。这最基本的做法,自然是要这些炮队学员都住在一起。 这几日轮到陈若疏等一批歇息。便能有时间做这趟事情。不过,这些日子的住宿,却都是在指定地地方。陈若疏可没像陈芷月一般与姐姐陈芷云住在一起。大姐对陈若疏的关爱,却不会与那些正式的授课向冲突。是故这日的腊八节,陈芷云尽管做了专为此而叫陈若疏脱离教学队伍。 陈若疏没有理睬二姐的说法,专心摆弄那些口袋。两百多斤的熊肉,到底还是较沉,陈若疏等人又重新分装了部分,给陈芷月与杨琪的马上也驮了两口袋。这回倒是没有考虑到会打到这么大一头熊,早知道便多带几匹马,这般走法,可是走得不快。马力也有限,至少这五六十里的路,可没有来时那般快了。 收拾完毕,一行八个人,便牵着马,向虎山边墙方向行去。 这段崎岖的山路,倒也不算长,半个多时辰之后,一行人便越过边墙,踏上宽甸至镇江堡的大道。 陈芷月纵马跑上几步,来到陈若疏马旁,问道:“若疏,那熊皮你如何处置?” “你又想做甚?”陈若疏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有好几件袍子了么?” 陈芷月笑着说道:“哪儿有好几件?再说,这雪白地还没有呢。” “你身上这件不是新作的?”陈若疏摇摇头,说道:“这次不能给你。回去我给去找做皮子地张三爷,赶在年前硝好了,送给大姐。” 陈芷月笑骂道:“偏心。我也是你姐姐,年前送我什么?” 陈若疏还未说话,那陈芷月灵机一动,伸手从袋内取出燧短铳,笑道:“要不,就吧。别的我就不要了。” 陈若疏连连摇头,说道:“不行。将军说过,这些燧短铳一只也不传到外面去,每一只就算是废品也要收回。我们每次都是用完便送回去。你就别想了。” 陈芷月听到“将军”二字,便不敢胡赖了,一边琢磨着,一边在手里随意晃动着那把短铳。 “装药没有?”陈若疏担心地看着二姐,“别乱晃了,小心伤着人。” “没有。”陈芷月抖了抖燧短铳,随手放进皮袋内,然后连袋子一起递给陈若疏,说道:“拿去吧,省得看着烦心。” 陈若疏伸手接过,盯着那手柄上的花纹。眼中也流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听丁大哥说。”陈若疏说道,“将军说过,日后可以变得更小一些,等造得多了,我们便也可以每人配一杆。” 陈芷月忙问:“那我呢?也可以有么?” 陈若疏看了她一眼,说道:“二姐,你眼下哪个地方都不算,怎么给你?你说这燧短铳能给你玩的么?” 陈芷月这几年可当真不如陈家其余两姐弟。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不仅一直管带这千山学院地一部分,还有千山书院的印制事务,到了镇江堡。眼下还管带着那数千地女子,多少闲功夫;至于陈若疏,作为男丁,自然便被无需交待而担负有责任。 倒是陈芷月东面做几日,西面帮几天,始终没个固定地事做。说起来,还真没人管得住她,便任由其随心所欲,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陈芷月也乐得自在,打猎、赛马。或是酿酒、采集药材等等都有她地影子。陈芷月一向笑意盈盈,说话又甜。当初年纪还小,苏翎不也被其几句话便动了恻隐之心?是故这陈芷月走到哪儿,哪儿便有一群喜欢她的人。陈家二小姐地名声,可也是响当当的。 当然,这回跟这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迁居到镇江堡。那好玩的物事,可比千山堡的山里多了去了。如今都过了半年多了。陈二小姐的玩兴可依旧未减。 听到陈若疏暗指她“闲逛”,陈芷月倒也不生气。侧脸想了想,说道:“那我给大姐说去。让大姐跟姐夫说。” 姐夫二字,倒让陈若疏一怔,随即说道:“不要乱叫。” 陈芷月可不在乎,说道:“你叫你的将军,我叫我的姐夫,这两部相干,你别别管。” 陈若疏无奈,只得住口不语。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即将成亲地消息,如今早已传遍了镇江堡、千山堡一的喜庆之一。对在辽阳城练兵整军的苏翎来说,这不过是个简单的事情,但他可不知道这消息会在暗地里有多么巨大的动静。 或许与苏翎等十几位兄弟出身过于地下之故,对于各地的反应完全没有估计到。当然,即便是小户人家,这喜事一办,送礼的也有不少,就算是一副碗碟,那也是个“礼”字。这件事放在如今辽东都司的实际掌控者身上,又怎能不引起股股暗潮? 最先是千山堡城内的那些管事、百姓们,议论纷纷,商议着要给苏将军一份什么礼物。显然,按通常规矩去做,虽然苏将军倒不会嫌弃这些礼物的轻重,但这么些人,就算一人送一付竹筷,也得好大一堆。这显然是不合适地。随着参与商议的人越来越多,这事情便越来越难以决断。待到太平哨地管事们也带来询问时,就几乎代表着数万人的问题。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缺什么?自然什么都不缺,这礼物可着实难选。 千山堡辖内这些最早跟随苏翎的管事、百姓们,最终商议决定:既然是苏将军带着他们有了一个家,那么,如今苏将军成家,这些人便也都出一份力,帮着苏将军安下新家。 这些朴实的山中百姓,也不善言辞,只做实事。商议由千山堡的留守管事专程前往镇江堡,禀报胡显成,将缘由一说,胡显成自然是满心赞成。于是,在镇江堡内由胡显成亲手挑选地苏翎的住处,被详尽地画出图来。当然,此时由陈家大小姐管家的苏府,还没有挂出牌匾来。并且,因陈家大小姐管带地事物的缘故,这一起居住地人,可不是原来胡显成给安排的那些人了。 如今的苏府不仅住进了百多人马,且全都是女人。另外,因人逐渐增多,尤其是陈家大小姐将镇江堡外那数千女子纳入自己麾下之后,苏府两旁的几座稍小的宅院,也被拆除了隔墙,一并纳入苏府的范围,这样一来,苏府的规模,可不仅仅是百多间房子的样子算做苏府地。总计有大大小小三十九座院子,所有地房间全部算上,共计四百二十一间,光马圈便有十九个。实际上这已不是几座宅子的合并,而是整整占了一条街。若不是镇江堡内因战事逃亡了一多半的大户,这样的规模,恐怕只能在城外重新修建了。 当然,除了正式的苏府那一座宅院里住的都是女人外,跟随陈家大小姐办事的,也有男丁。且一直明着、暗着护卫陈家大小姐的还有二十多功夫不错的哨探,这部分人是由的。这些人自然住在旁地院子里。 如今,陈家大小姐为了给那些女人谋个生路,当然不能仅仅是给些粮食吃便罢了。为此,陈家大小姐将原来便管带的一部分制作军服的事务,全部迁到镇江堡内,算是第一家完全由女人组建的服饰制作坊,这边容纳了数百个女子,就住在苏府那条街的隔壁。当然,这些吃食等等。全都由胡显成调拨出银子供给。 不过,这自然还不算是苏府的范围。只是类似的还有制作炒面干粮的作坊。制鞋的、做帽子的等等,凡是女人能做地,而又与军需相关的,都在镇江堡城外划定地区域成立的新的作坊,与其余的供应军需的作坊并列。这么多女人参与进来。自然便不能仅仅是那些负责军需制造地管事们管带,于是。陈家大小姐便寻出一些办事利索的女子负责管带,且直接归属陈芷云总掌。这便是苏府内那些与陈家大小姐同住地女子的来处。 这说回画图一事。自然是胡显成亲自说明了原委,那些女管事十分配合。没用几日便将所有地图按测量的数据一一办妥。这份图被带回千山堡,立即被按村、寨划分下去,每一处负责一个院子,这所有地家具,包括水井用的桶等等大大小小的物事,全部被千山堡的百姓们最终是以这种方式帮着苏将军安家的。所有的家具都是用山中最好的木料制作的,普通的便由百姓们自家打造,若是稍稍复杂的,或是想要精益求精的,便纷纷雇请了木匠雕花画鸟,愣是将哪怕是一把木勺子,都看着十分精美。至于苏府的大宅,当然由四处觅得的高手木匠们打制的。甚至当集安堡的百姓、管事得知时,也参与进来,从朝鲜雇倒为朝鲜王室制作过家具的木匠师傅千里迢迢地赶到千山堡城。 当然,这只是千山堡一带百姓的特殊礼物。 消息传到海西术虎所部,那些部族领们可不想千山堡那般商议了。这几乎每一个部族都想单独送一份礼物,甚至也为术虎准备了一份,要一起送到镇江堡。这使得海西至镇江堡之间的山路上,不时能见到冒雪赶路的马队。好在因古里甲这两年的商队往来,那路却是好走得多,且更无危险可言。 至于镇江堡一带,因占着地利的缘故,外表上却看不出什么。就算送礼的,也不会这会儿便就说出来,所以看着倒没什么特殊之处。 鸭绿江对岸的义州,仍然驻扎着的朝鲜元帅姜弘立,知道的较晚。但在姜弘立准备自己的那份贺礼的同时,还快这位创下辽东大捷的苏将军,朝鲜王室可也不敢不闻不问,那专门派出的致贺使者,已经开始筹备礼物了。 此外,还有些跟随苏翎已久的人,却在筹备着更为特殊的礼物。 军中,诸如郝老六等生死兄弟,那自不必说,只是礼物倒是随了苏翎的心愿。各营主官都在悄悄地训练精挑细选的一百名精锐士兵,配给最好的铠甲,最锋利的兵器,最强壮的体魄。并且,武官学院的部分课程也一概教授。这一百名士兵不仅都识字,且还能写得一手好字。至于身手敏捷、心思灵敏那自是筛选的基础。这些人不仅在训练基本项目,且各主官也将苏翎当初做的启蒙,也原封不动地讲述出来。这些“礼物”花去不少精力。 最终等到大喜的那一天,这些礼物才被展现出来,并将留在苏翎身边,组建一支嫡系部队。苏翎亲自训练的官兵,早已分散到各个营中去了,且人手问题一直是苏翎的心病。这份礼物。可正对苏翎的心思。 这个礼物是私下里相互沟通的。赵毅成等人知晓之后,也并未禀报给苏翎,要让这份礼物,展现出其意外之喜地效果。 随后,便是如赵四等那一般水手了。 这也是特殊地一群人。自招募到的第一人,赵四如今已经不亲自操船了,原来鸭绿江上的航线,倒是从未停过,但早已交给赵四的徒子徒孙负责了。 赵四如今担任的,是类似于水手学校管事一类的角色。不过。这倒没有明着挂出牌子来。作用当然是要将赵四在海上与大海接触了大半辈子的经验都传授出来。这所学校日后将成为海事学院的前身,此时只是承担这较为单一的职责。目前,赵四到只是对冯伯灵的水师以及胡家、严家、傅家等三家船队上地水手进行整训,规则倒也简单,凡是日后要在水师中升职而得到较高饷银的,必须经过这种整训。或者说这担当船长一职的,必经赵四这道关口。眼下倒只是第一批二百人左右。 至于赵四的徒子徒孙们,也纷纷被那鸭绿江边边新建成的多所船场所招募,甚至赵四自己,便与几个年纪也大了徒弟。合伙开设了一家小型的船场,专门打造渔船。为此。胡德昌还特别贷了五千两银子给赵四,以供其作为开办费用。这种小型的渔船很受鸭绿江沿岸的那些渔民的喜爱,价钱也不贵,且赵四本身也是穷人出身,是故还允许那些渔民们分期付款。这使得赵四的船场成为产量最多地一家。虽然账面上没见到多少倒是已经能收回本钱了。 至于其余几家出场,产量不高。却是另有绝技。如今冯伯灵的水师已经采购了数十艘新船,且最大地船已经达到了一千料的样子。只是仅仅只有两艘而已。其余的。多是四百料至八百料的船。 赵四等人的礼物,是由赵四出面召集,由徒子徒孙们联络,集中那几家船场地船主、造船师傅等,总计数十人,一起研制的一种海上战船。这是专门为冯伯灵地水师研制而成的,要求是船快,能抵御海上风浪,且能容纳较多火炮,船上水师官兵并不需要太多。 这本是苏翎一直想要开地,但目前还无暇顾及而已。赵四一直记得苏翎的这个心愿,便对那些召集而来人明说了此事,自然便得到了一致赞同。以苏翎地名义,各家暂时抛弃了保守各自秘籍的想法,再说,这哪一家不是有胡德昌给的贷款?且订购的也是属于苏翎所部的水军、商队?这还能如何处置? 经众人抽空研制出来的,仅仅是个模型而已,但每一种部件的尺寸、功能,以及各种集思广益的改进,可都与实际建造时是一样的步骤。只等苏翎允许,这种战船随即会由这几家船场共同制造。这份礼物,怎能不特殊? 以上所述,仅仅是一种概还有更多心思各异之人,仍然在想着如何打动辽东目前的最高武官的心。 不过,此时行在路上的陈若疏,可没有二姐陈芷月那般兴致。 对于苏翎与自家大姐的婚事,陈若疏是一种较为复杂的心情。自然是已经是事实,陈若疏也为大姐而高兴。但苏翎对于陈若疏,却不仅仅如陈芷月那般所称的姐夫而已。既像大哥,也像父辈,且这创下的这一片天地,更像是一个楷模,而有关南方的故事,还有眼下实实在在存在的那长相迥异于汉人的乔奥神甫,可都代表着,苏翎打开的是一扇崭新的窗户 陈若疏看待苏翎,将永远是遥远而伟岸的影子。 少年的心,自是热血的。但陈若疏模糊的感觉到,自己恐怕一生,也无法达到苏翎所创建的世界。这多少有些令人沮丧,而每次在设想暂新的将来以及遥远的南方之时,这种沮丧便悄悄爬上心头。按理说,这远不该是陈若疏这个年纪的少年所应该有的,就如这次偷猎一样,冲动而简单,但陈若疏却有着远高于同龄少年的想法。 这不仅仅是身世问题,恐怕还与苏翎走得既近又远有关。近,近得是陈若疏的姐夫,这陈家已无长辈,不,那还活着的陈家长辈早被陈若疏便算是陈家唯一的长辈了。而远,便是那些想必整个大明朝未必能再有一人的种种想法、手段以及吸引力。 与乔奥、高卡乌斯、安东尼奥短短的接触,陈若疏很快便适应了。当与乔奥神甫交谈时,明显的惊奇表情,屡屡在乔奥神甫脸上出现。看来,这所谓的西洋人,也对苏翎感到意外而吃惊。 陈若疏的最终疑问,是自己的这位姐夫,到底是来自何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五章 镇江新城 五、六十里的平坦大道,若搁在平日里,即便不是策马狂奔,也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走过。但这三天的大雪可是积下了一尺多深的雪,就算是在大道上也照样如此。这雪停只半日的功夫,多数路段上还没有多少行人通行。是故陈若疏一行八骑,只在露出路面的地段奔行一阵子,其余时候,只得缓步行进。 铺上碎石的大道,对于往来的大车倒是方便,这条碎石大道,自镇江堡一直通往宽甸五堡,并与千山堡辖内的大道相连,然后一直延伸到浑江渡口原属曹正雄所部驻守的地域,才又变成狭窄的山路。如今这条道上,骡马大车是主要的运输工具,往来商队,甚至那些相互走动的百姓,也多套辆驴车走在这条道上。 不过,对陈若疏等人来说,此时却不方便。那雪下的路面上也难保没有几个石子散布着,又看不见,若是奔得过快,不小心崴了马脚可就麻烦了。这八个少年人所骑乘的马可也都是伴着一起成长的,当初还是小马驹,如今也算是成年马了。除了陈芷月之外,陈若疏等七人一直保持着亲手喂马、洗刷的习惯。 就这么走走奔奔,路便显得漫长。好在陈芷月可一刻没有闲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千山七虎可是每个人五个回合了。自然,少年杨琪要翻倍的来算。 按年岁,这八人之中,以陈芷月居长,芳龄十七;随后是陈若疏长着一岁,过了十六,其余六人倒是同龄。只差着月份、时辰。不过。陈芷月虽然一直以二姐自居,千山七虎却更显得多出一些“少年老成”的模样。倒不如说陈芷月这个二姐,更像是千山七虎的小妹般被宠掼着。再加上男孩子在十几岁时猛窜个头,就如陈若疏,当初见到苏翎时看着不过七、八岁,实际却是不止,这几年不仅吃得多,也得益于每日从不间断的训练,此刻已与成年人一般高了。千山七虎倒是个个都要比陈芷月高出大半个头来。 靠近镇江堡,路上往来行人车队一多。这路面的雪便早被踩踏干净,陈若疏一行这才猛抽上一鞭,纵马奔行起来。 此时已然天黑,一枚弯月正斜斜挂在东边的天幕上,冷冷地清辉倒是正好与道路两旁地积雪相映,视线倒不受暗夜的影响。 转过一道土岗,远远的便见到两堆篝火在暗夜里熊熊燃烧着,照出一大片光亮来。陈若疏等人禁不住吆喝了几声,便向火光奔去。 那两道篝火,便是进入镇江堡辖内的必经关口。 这得要说原来镇江新城的堡城外划定的区域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原有的初步划定已然不够用。故镇江新城的范围便不断地向外延伸。当然,这新延伸出来的部分,仍然是以划定地大道为基线,成为一个个的方形区域扩展着。这不断迁居而来的工匠家眷、士兵亲属,以及四周听闻能重新分配土地的山民等等。将镇江堡一带的“大兴土木”场面不断的推波助澜,这房屋的修筑。很快便越过了原来初步设定要修筑城墙的位置,并仍然显出扩张的态势。 最终。总掌镇江堡一带军政民事的胡显成,在距离镇江堡老城十里处。雇佣民夫挖掘出一道壕沟,宽五丈、深三丈,作为镇江新城地界线,至于修筑城墙,眼下还遥遥无期。这道方圆十里的壕沟并不规则,且是分段挖掘而成地。民夫们则是那些不断汇集而来的穷苦百姓人家,这一年一季的农事,便限制了春耕、收获之外能觅食的范围,整个冬季若都靠赈济,也仅仅是养命而已,是故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再次被用上了。 因凡是聚集到镇江新城地。不论贫富。这每一家都能保证有暂新修筑地屋舍居住。或许这也是吸引人口地一个原因。自然。这银子是由苏翎所部垫付地。分十年偿还。或者。便是拿力气去换粮食、银那五百派驻到村、镇地管事们。宣示地所有劳役均有偿征募。完全吻合。是故这挖掘地工程。还不仅仅是当地地穷苦民夫。 这道壕沟并未做过过于繁琐地规划。大致是南北略宽。东西稍窄。有部分地段还直接利用了一些河道。至于花费。倒并未让胡显成、胡德昌等人过于担心。粮食是来自66续续征收地税粮。而银子。又至少有半数是抵消了垫付房屋地款项。总得花销仍然在可以接受之内。不但没有对苏翎所部地供应有所影响。反而对镇江新城一带地民事起了不小地稳定、推进作用。 这项工程只是大致上地防御工程。是故大部分地段只是粗粗划定。只要掘出大致地宽、深便可。胡显成只是派驻了十几个熟悉土木地管事在临近河道、水源地地段。做了精心地部署。修建了几道闸门。在河水、江面封冻之前。引来河以及鸭绿江水。将这道壕沟彻底变成一条河流。自此。河以及其余几条不知名地小河、溪水。便又多了一条支流。绕过镇江堡。流入鸭绿江。 胡显成打算在明年春耕之后。再在鸭绿江上游地段。在开挖一条引水渠道。引来更多地鸭绿江水。让壕沟内地水能更多一些。以便方便壕沟两边取水之用。 这般粗旷地挖掘工程。自不到精细。比如那壕沟两壁。便达不到陡峭地意思。不少地方便干脆坍塌成略陡地斜坡。但这也未受到指责。偶尔巡视地骑兵小队队长。只是劝诫民夫们要小心安全。勿要伤了人。便照样算了合格。以至于那些民夫不清楚。这到底是修筑城防壕沟。还是挖掘河道。当然。这些民夫对此只有感激。而不会暗骂“败家子”。另外。每完成划定地一个地段。所有参与地民夫。还被奖励一包盐。这样足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了。这多少也提高了挖掘地进度。按换取粮食地方法。自然是挖地多。挖地快。那么这一冬天家里地存粮。便不必另外去寻 按苏翎所部一直以来地惯性。这架构过粗。管带松散。在这样地挖掘工程里。也是一样。这到底雇佣了多少民夫。也无人去算总数。榜文布之后。便有人在指定地点等候。每到齐五十人。便随意指定一名看着长相憨厚老实地作为队长。领取锄头、铁铲、藤筐、扁担等工具物品。带往制定地段开始挖掘。至于挖掘地土方与换取地银钱、粮食。倒是粗粗算过。不过。这个算法没有招致任何一个民夫地异议。甚至还显得略略轻松。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均数。那些稍显地过重地。也在随后放地盐、布等中。消除了不满。 大致在每两百人地地段上,便搭建有供民夫们煮食、住宿的木棚。并存有粮食、工具等等,由四个民夫队长共同负责安置管理。而每五个这样的木棚之间。则有一小队骑兵以及两个管事往来巡视,处理放数目的等以及一些纠纷等等事宜。 登记事项。倒只是对居住在镇江堡的民夫,或是抵消房屋垫付的银子。或是换取粮食过冬的,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的,管事们倒是不厌其烦,一一登记在册,到时提供给胡德昌的银庄,以便销帐。而那些远道而来赚银子的民夫,便简单地登记入册便可。自己无法解决吃食的,便在木棚内换取一部分粮食支用,到时在工钱里扣除便是。这样算来,那些民夫倒比在家中买粮食度日还要划算。毕竟这冬日里此时能赚银子地机会可不多,大多农家都是坐食熬过冬季而已。这也是不多时便有大批民夫聚集过来的重要原以及铁钎等等铁制工具,便是迁居到镇江新城外工匠集中居住的作坊打制的,银子自然是有胡显成以军需地名义支付的,这大笔地订货,使得铁匠作坊很赚了笔过年银子,那笑脸是见了谁都堆在脸上。这若是在加上给那些船场打制的年来赚地,可比往年数年还要多。同样,那**各式绳索的店铺,也是一样忙得不亦乐乎。 若是再往上追溯地话,那提供原料的铁场矿山,以及木材、竹编等等扩散到镇江堡以外数百里地,今年的生意并未因战事而萧条,反而更胜往年。这场迁居因人口过多而带来的各种隐患,很快便由这些类似的流通而正常起来。而那些日益在无形之中庞大起来的无数商队、船队,更是添了一把柴火。镇江堡作为一个商货的集散地,已然成形。 当然,所谓集散,自然是有来有往。此时的镇江新城,还是来的多,去的少。但毕竟已经有商家店铺以及那些各怀祖传秘技的作坊向外地货了。只是目前仍然以军用购买为主,还远未形成苏翎所希望的,将本地商货远销四方的状态,只能说已经在向这个目标展。 唯一能算得上稀缺商货的,便是那几家船场所打造的船。可惜目前的订货,都由胡德昌的商船船队以及冯伯灵的水师包全了,一般商户想买,怕还得另外托些路子,才能在几个月之后匀出一艘。扩大船场规模的设想,在每一家船场主人那里,都是第一要筹备的事情。 这说回到壕沟处,如今灌入壕沟的水早已冻实,冰面之不过,这虽能过得人,却是也要费一番功夫,能够通行的,便是在各个要道上设置的吊桥。这与那道壕沟一样,只是初步的防御手段,自安装妥当,除了试了几次,到还真没正式地收起来过。 每一处吊桥,都有二十名士兵把守,日夜都住在吊桥旁修筑的小型兵站内。这二十名士兵由一名把总管带,职责虽说是盘查可疑之人,警讯敌踪,但实际上除了每隔数日维护一下木制的吊桥外,便是燃起两堆篝火,吊桥两边各有一堆,给那些往来的行人、商队照明而已。而这座兵站后面百步左右。便开始进入大片的宅院区域。 陈若疏一行八骑看到的两堆篝火。便是这镇江新城北面的第一座吊桥。此时天色既晚,路上已无行人,是故陈若疏几骑地马蹄声,很快便被把守吊桥地士兵听到了。那名把总模样的武官微微扬起头,向远处张望,身后的十名轮值的士兵倒是列队站得齐整,但面上的神情却不见有丝毫警惕。毕竟这里是镇江堡,哪儿来的危险?从最初那些黑甲骑兵在混乱的人群中扬刀立威之后,镇江堡一带是连个贼都没有。紧张是不必,但那列队军姿却是丝毫不能含糊的。这是新兵大营的第一课,能派出执行军务的,早就过了这一关。人在吊桥彼端勒马停下,随即缓步踏上吊桥,向另一端走去。这是规矩,任何人都不得在吊桥上纵马狂奔,那处罚自不必多说。 陈若疏与陈芷月地一黑一红两色皮袍,在篝火的照耀下分外醒目,是故那名把总很快便认出了来者是谁。 “果然是千山七虎。”那名把总笑着说道。 陈若疏走过桥,勒马停住。笑着说道:“王大哥,你又笑我们了。那是我们自个儿叫着玩的。可别再这么叫了。” 显然陈若疏与这名把总熟悉。说起来,陈若疏还与此人一起上过课。这名把总叫王三宝,二十五岁,在苏翎的军中倒是待了几年,最近才被提拔为把总。在武官学院整训了一个月,如今暂时调拨到这里驻守。那陈若疏等千山七虎。自打到了镇江堡,只要有空。便要出去狩猎几日,是故王大宝倒是见得多 “我倒以为你们明日才回呢。”王大宝伸手摸了摸陈若疏的战马。说道:“往常不都要去个两三日,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 陈若疏笑着答道:“今日不是腊八么?赶着回去宝拍了拍脑袋,笑着说道:“我这里还温着一锅腊八粥若是不嫌,便来吃一碗如何?” 陈若疏摇摇头,说道:“谢了。我们这会儿赶着回去,大姐怕是等的急了。” “也对,也对。”王大宝连声说道,“那快去吧,看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 陈若疏想了想,便问道:“王大哥,你这会儿有多少兄弟?” 王大宝一怔,随即说道:“有十个。胡将军有令,今晚不轮值的兄弟,有家的都放假回去歇一晚。怎么?有事?” 陈若疏伸手在马上摘下一个口袋,掂了掂,又再摘下一个,递给王大宝,说道:“今儿猎了头熊,这两袋也有二三十斤吧,该够吃的了。” 那王大宝大喜,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递给身旁地士兵,然后转回身笑着说道:“这总吃你的,哥哥我也过意不去。这样吧,也让我请你们兄弟七个一回。你要不嫌弃,就到我家里如何?” 陈若疏地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合适,苏翎所部除了军中,那一惯是不讲究尊卑地位的,何况这陈若疏七人还是个孩子。王大宝说的“不嫌弃”,也就是客气了。 陈若疏笑着答道:“那好,就吃王大哥一顿。” 王大宝这下笑得更开心了,说道:“那好。再过十日,我便交接了这里的军务,我也不好寻你们,十日之后,不管哪一天,你们只管来我家便是。记住,在振武区乙字巷二百七十八号,那便是我家所在。我天天都在家侯着。山珍海味没有,大鱼大肉管够,还有一坛好酒。” 陈若疏回头看了看其余几人,又回头说道:“那好,到时我们看学院里的安排,一有空我们便来。” 说完,陈若疏又好奇地问道:“王大哥,怎么就交接了?是要调职么?” “是要调职。”王大宝笑着说道:“所以胡将军给了我们这批武官放了假,等过了年便走。” 这调职地去向,陈若疏当然明白不能随便问,王大宝也不会说。 正说道这里,那陈芷月适才一直侧着头,那顶火红的狐皮帽子又压得低。王大宝倒是没瞧见这人是谁。此时陈芷月却催马走上几步。说道:“我也去,你请不请我 王大宝一瞧,见一片火红之中,露出一张俏丽白净地脸,微微一怔,眼光便向陈若疏望去,不知这容貌秀丽、说话却有些突兀的女子是何人。这陈芷月虽然贪玩淘气、古灵精怪,却也不至于混到那群武官整训地队伍里去,是故那王大宝却是不认识。或者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陈若疏倒是不奇怪。二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是我二姐。”陈若疏笑着对王大宝说道。 王大宝一听,立即咧开大嘴笑着说道:“请,怎么不请?求还求不来呢。陈家二小姐光临寒舍,我王大宝一家不甚荣幸。”说罢,对着陈芷月做了个揖。 听着王大宝说话不伦不类,大概是从戏词里学到地,陈芷月当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好,我可要喝酒地,到时候不能不够。”陈芷月猛然间收住笑。直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够。一定够的。”王大宝说道,“我那老婆早就想见见陈家小姐了。二小姐能来,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吧。”陈芷月笑着说道,“我可不领这话,我只管喝酒。” 瞧着二姐陈芷月总给人难堪。陈若疏连忙说道:“王大哥,这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大宝作揖到:“我在家恭候。” “谢王大哥。”陈若疏也回礼。说道:“告辞。” 其余几人也在马上齐齐作揖,随后便策马走上几步。这才轻抽一鞭,向城内奔去。 没走出多少步。就听得的喊叫:“记住了,是在振武区乙字巷二百七十八号。” 声音倒是又响又亮,听得十分清楚。陈若疏等扬扬手,示意清楚,便继续行路。那王大宝瞧见,这才满意地转身,对那些士兵们说道:“好了。留两个人守着,其余的收拾那熊肉,今日可都有口福,要炖要烤的,随便。” 连王大宝算是,这是一人倒是每人都能分到三斤上好的熊肉,怕是一顿还吃不完,这个腊八节,还当真过得满意。 至于王大宝再三强调的“在振武区乙字巷二百七十八号”,倒是王大宝自家的门牌。镇江新城地筹建,既然是从划分区域开始,自然要比那些由人随意聚居而成的城要有规律。分区只是第一步,随后在每个区内,还有街、巷,这名字到每没怎么规划,振武区是属于军中家眷居住之地,四周邻居街坊的,都是家中有人入伍之人,连同那些残疾不能再留在军中的,也在振武区内居住。这每一所宅院,可比往日的小户富裕之家还要大一些。这些当然不再如那些百姓一样还要偿还修筑的银子,军中之家一律免费供给。 这振武区只是第一个而已,在各地还将修建类似的区域。当然,此时振武区类便有十条街巷,那乙字巷自然是第二条巷子,按二百七十八号看,这王大宝的家,分给的较晚,算是新家了。自然,这房屋的供给,是自上而下施行地。苏翎等十几个兄弟自然是最先安排到镇江堡原来的城内,随后才是这些高级武官,等到类似王大宝这把总一级,该当时大多数武官都已安排妥当。当然,这跟苏翎自千山堡出来地官兵,要靠前安置,这一点无可非议。这接下来,便是数万士兵的安置了。 如今,镇江堡内已经有一名断了左手的武官,带着十几名也是无法留在军中的老兵,专门负责安置处的事宜。虽然没有挂牌,但如今几大营地老兵们,可都熟悉了这些人的面孔。因为他们地名字,每一个均被这些人登入名册,等待安置一个新家。 离开王大宝驻守的吊桥,陈若疏等八人沿着街道行进。积雪早已被两旁地居民清扫干净,露出一色的青石石板。这条算是主要大街地街道笔直地通往镇江堡内城,并在南面也延伸出十里远,依旧都是青石板的路面,平整而干净。街道两旁还开有泄水沟槽。也一并用青石板遮掩。当然,作为主要大道,目前是完整地铺设而成,其余地街道、小巷,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水准,主要是取石地地点越来越远,有时甚至要从对岸的朝鲜一边用船运过来,朝鲜一方的赚得了过年的红利。 这条南北长达二十里的大街,可算是在辽东都司境内是屈一指。当然不能跟山海关内的那些大城相比。连绵二十里的城,在大明朝境内,可不少见。只是如今的镇江新城,没有城墙,这让习惯于看到高高矗立的城墙的百姓多少有些不习惯。 城墙其实不仅仅是防御之用,这在京城以及南京等各地富庶地府县尤其明显。那些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没经过战火了,但仍然要拨出银子屡屡修补。这怕是要在百姓心中修筑一道城防工事而已。而百姓,明显也是从心底愿意的。这安全感,实在毫无来头,但毕竟那么一道高墙确实给人带来安稳的想法。此时在镇江新城。若不是那道既深且宽的壕沟以及数十座吊桥,怕是这数以万计的百姓还要称镇江旧城为城了。 还有一个令百姓们感到安稳的。是胡显成主掌的新兵大营。这座大营坐落在镇江新城的西部、北部,暗暗防护着唯一能受到威胁的方向。这座新兵大营最多时,曾容纳了二万五千多名官兵,仅战马便有一万多匹。这也是镇江新城的穷苦百姓人家地一个谋生途径,光是柴草。便有数百人专为提供,更别说洗衣、做饭等等琐碎事务带来的哪怕要说的这新兵大营的稀奇之处。便是这二万多名新兵,倒不真的都是第一次入伍之人。除了本地以及在南四卫6续招募而来的真正地新兵。还有数千名女真士兵。这些女真族士兵一部分来自曹正雄的管区,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海西、东海地部族战士。这一年。那些术虎属下的部族,给苏翎输送地战士可近八千之数,且具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这些部族战士一部分经过武官学院的整训,已经担任了基层地武官,若是学会了识字,还有有更多的升迁机会。 这另一部分,就更特别一些,是自赫图阿拉一带俘获的战俘人口。这些女真人自经过一段日子的比对之后,自然选择了入伍当兵,来养家糊口。相对而言,这些女真人在农事上远远比不过寻常的汉人百姓,倒是在这武力上,反倒算是长处。这怕是多年以来的习惯所致,大明朝的孩童,可没多少以当兵为荣,家里稍微富余的,便是要往那仕途上使劲,这才是汉地的家之道。而女真人,可没这么多选择,要战胜自然、敌人、仇家等等威胁,便先要有自保的能力。这一身的功夫可不是如傅家的傅瑞江是一种喜好,而完全是一种本能的选择。不生则死,这是包括女真八旗兵在内的唯一标准。对于境内的这些女真人,苏翎与胡显成等人也做过一番考虑。这明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既不歧视,也不优待。只是当作汉人一样地给予分地征税,若是遇到那些惹是生非的,不论汉人、女真人,都是一样的处置。当然,这暗地里的,倒也有一番特别安排。比如作为最初跟随苏翎的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等女真武官,如今也是千总级别。这虽然不高,但苏翎也才是个总兵而已,下面参将、游击,也哪个都比这几人建下的战功要多。再说,还有那十七兄弟的情分,哪个又能有什么不满? 如今,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不仅接来了原有的家眷,且其中妻子失踪了的,还另娶了汉人女子。胡显成将这些人的家,也都特意安置在镇江堡的振武区内,与那些汉人武官的家做了邻居。这一番比对,可是没有什么差别。这对稳定女真人之心当然是最有效的做法。 唯一的麻烦,大概要算女真人习惯的那条辫子。不过,在军中的,苏翎倒未严令剪掉,只是必须如汉人士兵一样,至少要盘在头上。绝不允许露在脑后。这理由自然是作战需要。至于军外的,在给那些女真人安置时,也派人私下里交待了一番,要么盘着,要么干脆剪掉。总之是起纠纷为目的。这样一来,至少在镇江堡一带,看不到晃动辫子地人。 而那些家眷,因彼此地父亲、丈夫、儿子等等都在军中当兵,这份族别上的问题,可几乎等于没有。事实上。在辽东都司境内,包括军中的官兵,对女真人的仇恨,可不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浓厚。虽然如今对阵的也是女真人,可努尔哈赤的麾下,也是有汉人、蒙古人的。同样,苏翎所部也是如此。这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眼下还算不上,因为大明朝可从不承认什么后金国。再说,这民间百姓。哪里计较什么这个国,那个国的。在辽东这等民族交错聚居地地带。可谈不上什么仇恨之说。 是故这些女真人,安置在镇江堡之后,人数虽少,可也没有受到多少异样的目光。苏翎的一视同仁态度,在这里得到最好的体现。何况。镇江新城内的宅院,还有属于朝鲜人、蒙古人的。当然。还是最先从军中的家眷开始,随后才是商人。 新兵大营里的女真士兵。便在这种环境下,逐步融入到苏翎所管带的大营之中。 此时陈若疏等人眼中见到的。两旁万家灯火地夜景,其中便有一部分是女真之家。 等陈若疏八人奔至镇江堡是过了半个时辰。从敞开的城门洞中望去,镇江堡内城之中,却远没有外城地灯火辉煌,倒是安静一片,稍稍有几分祥和的意思,就连在城门处守门的士兵,也没有王大宝的属下那般严肃。 把守镇江内城城门的士卒也算是不能上阵地老兵,这守门的差事,也算是一种优待,倒不指望他们真地严格盘查,多少类似于仪仗的意思。这些人只在夜里询问一下进出地行人、马队,到一个也不拦着,自然,说不出去干什么的,便不会被放入城内,此处不是风景名胜,自然不能随意参观。 不过,这些人也都对陈若疏、陈芷月等人确实十分熟悉,甚至在千山堡时还带着陈若疏等几名孩子玩耍过。当然,陈若疏已经记不得这些年纪有些大了地老兵们。等到了城门口,陈若疏停下马来,几个人一齐对老兵们做了揖,还未等说明去处。那几名老兵已经笑嘻嘻地做出了“请”的手势,陈若疏等便笑着点点头,继续向城内行去。 镇江堡内城的城墙自然还在,上面也有戍守的士卒,但并不多,略作望而已。不过,望得到不是敌情,而是看何处有骚乱,或是有火起的迹象,以便随时处置。 至于内城里的住户,如今当然是少了很多。逃亡的那,多数仍然待在山东登州,接受朝廷的赈济。倒也有回来的,但都被安置在城外居住。也属于免费系列,也尽量给的稍大的宅院居住。但若是要提什么家什、器皿的,便不会再客气了。在苏翎、胡显成等人眼里,这些人也都算不得什么好人,能做到免费提供一处住宅,已经是十分客气了,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胡乱嚷嚷,则必然有其闭嘴的法子惩处。 而原来一直住在镇江内城的百姓、商铺等等人家,也都被一一劝告,要其住在城外新城中去,并给与比现在要大得多的房舍置换,屋里家什什么的,也有专人忙着搬迁。这样的好处,可没多少人不愿意。何况大部分的居民走后,镇江内城便等于是一座大的军营,那剩下的继续住着也没什么好处,反而看着不太舒服。是故最终,镇江堡内城里,便几乎只剩下胡显成、胡德昌等一干高级武官以及家眷们居住的所在。 连苏翎在内的十七个兄弟的家都按在这里,胡德昌等三人也都有了一套宅院居住。剩下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部、局、处等办事场所。这些需要长期在此办公的人,自然在都分了一套宅院居住。比如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的属下,便有数百名女人跟随住在宅内。 是故,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到还未悬挂苏府匾额的大宅前时,里面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似乎这夜,根本止不住里面人的脚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六章 筹办喜事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设在镇江堡的大宅,自打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入住之后,随着从人的增多,这不断扩建之下,紧邻的宅院一再被推倒隔墙相互连通,到了年底,已经将整条街的一侧全部纳入苏府的范围。当然,此时这么一大片名义上属于苏翎的府第,作为主人的苏翎却仅仅是当初在门前站过一个时辰,那扇黑漆大门上的青铜兽门环倒是记得,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儿,倒是一无所知。 苏翎自十九岁应募从军,从关内赴辽东戍守边墙,再到宽甸振武营管带夜不收,直至带着赵毅成、郝老六等一众兄弟从白沙沟起家,再又回到边墙之内,驻守辽阳城,这对家的看法,甚是淡漠。或者说,如今麾下拥有十万之众的苏翎,这个“家”字,指得是整个辽东倒还贴切一些。是故,这胡显成为一众兄弟所精心安排的宅院等等事宜,苏翎与郝老六、赵毅成等人大多是相似的想法。 除了胡显成有老婆孩子还能确切感受到一个家的存在外,苏翎与其余的兄弟,那最熟悉的,还是军营中的感觉。这些汉子,自从军起,便以军营为家,或则说,这人在哪儿,家便在哪儿。镇江堡旧城内所安设的深宅大院,早已过了常见辽东大户人家的规模,而随着城内居民不断的搬这十几处大宅就算是每户占一条街也还绰绰有余。 不过,类似苏府这般果真占了半片街的,也是特例。 胡显成给自己挑选的住处,大是大一些,但也并未向两侧扩展。如今算做胡府的人也有二十多人,都在宅子里住着也还多有空余。这二十多人在胡府做着劈柴、担水等等差事。再有便是两个厨子带着几个小厮专门胡府上下准备饭食。若是以往那些大户人家,这些人便算是仆人,算在胡家财产之内。 不过,因苏翎在千山堡的那番说辞,在胡宅之中,这仆人一说,倒是没有。这些人活儿干得一样,每月拿着月银做事,却并没有什么身契订立。这是一种纯粹的雇佣关系,招募之初。胡显成就名言,来去自愿,不过要提前告知,以作准备。这种明面上并看不出来地变化,对于那些被雇佣地人来说,倒是可有可无。以往被一纸身契买到大户人家的那些仆从,虽然各有不得已之处,却也并非全都是就此堕入“虎口”,反倒大多要过上比以往还要好的日子。至于什么“尊严”等等奢侈的想法,那也是建立在温饱之后的事情。 这种关系。算是胡显成在苏翎的想法,与大户人家所需之间做的一种折中的调和。到月银。或是粮食,且每月还有三日的假期,那有家自然要回家看看,单身的,也可以趁此机会胡乱逛逛。走亲访友地自在一番。当然,这些人要轮着享受这种“恩惠”。总不能都走了让胡家夫人自己打水做饭吧? 那胡显成的妻子吴文慧,本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惯常的规矩,知道是知道。却也在千山堡时得到“影响”,以至在镇江堡的胡宅里,各种不依常规的细节,也见怪不怪,事事都依着胡显成做主。当然,胡显成就更不知道作为大户人家应该有那些规矩要讲。按在千山堡的习惯,一切均已实用为本,没什么花哨规矩可言。比如,这不跪的规矩,便照样在家里施行。那吴文慧也没有丝毫“一朝得势”的做派,说起来,胡夫人吴文慧也是苦命人出身,这让胡宅中许多不合常理之处,倒是变得更为自然。 胡显成每日里都到参将府中办事,这回家时,倒只带了十几名护卫而已,安排在一处偏院居住。只是胡显成每日事务繁杂,到处置完毕,大多已至深夜方回。这使得胡宅上下几乎全有吴文慧打点,并少了许多那必须由胡显成话的事务打扰。当然,这半夜里紧急事的,也不少见,为此,胡显成也专门腾出一个院但即使如此,胡家大院,依旧用不完所有地房间。 另一个在镇江旧城的,便是赵毅成。赵毅成既然是单身,又管带着哨探总部,最初倒是在参将府上腾出一套院子办事,不过,这属于赵毅成地宅院一拿到手,赵毅成便干脆将整个哨探总部都搬回家。反正他也是独身一人,跟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哨探们在一起,还热闹一些。再说,赵毅成的哨探总部也不明着挂牌子办事,做的都是隐秘之事,这样倒也方便。 胡显成给赵毅成的府中配备地人手,也不过便是打扫、做饭而已,只是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如今已有百多人,分做十几个部门,这府中雇佣地人,便要远远多于胡显成家中的人。再加上那陶安峰地五百人时不时地会返回哨探总部,这一套宅院便难以住下,况且这些人也不方便住到军营里去。陶安峰的那五百人可是不穿军服地军人,平常可都是常人打扮。是故那赵家宅院,也扩展了两处宅院,以便安置这些不固定住下来的哨探们。 至于安排给郝老六、顾南等十几名兄弟地宅院。可大多是空地。只保持有人打扫而已。且与苏翎一样。这些“家”。兄弟们可都从未踏足过一步。或许这回苏翎地喜事。可以让兄弟们能真正回一次家。在镇江堡内城里。住在苏府上地陈家大小姐带着地一大批女人。可是尤其特殊地一群。演变到这样地情景。那胡显成也略略有些担心。这哪儿还叫“苏府”?倒不如叫陈家大小姐地“官邸”。某种意义上说。这苏府中住地可都是与苏翎不相干地人。或许改为“陈府”比较合适? 当然。这只是偶尔生出地念头。胡显成也不可能真地去给苏翎再物色一套宅院。苏翎娶了陈家大小姐之后。这些问题。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八人。绕过大门。从偏门进到府内。安置好马匹。又将熊皮、熊肉都交给相应之人。那陈芷月与陈若疏便向前厅走去。看府中这样地情景。两人知道。自己大姐又在处置那好像永远都忙不完地事情。至于安兴、安皓、李安、郑敏然、许琳、杨琪等人。自去后院住处。等待品尝熊肉。 途中不少人见了陈家姐弟。皆笑着打着招呼。这两姐弟可一向是众人所喜欢地。如今这一黑一红。看着分外惹眼。更是引来不少目光。加以关注。 这天寒地冻地。苏府前厅门上挂一道厚厚地帘幕。用以阻挡寒气。陈若疏伸手揭开布帘。举步跨进厅内。迎面便感到一股暖意。顿时觉得身上穿得多了。那陈芷月紧跟而嘴便叫到:“好暖和啊!还是屋里暖和。” 此刻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正与前厅内十几个女人说事。这一声。顿时将众人地目光。都引到陈若疏、陈芷月身上。屋内静了下来。 苏府前厅内,大大小小燃着四、五个火盆。将诺大的厅内暖的犹如春日。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只穿一件合领对襟小袖夹袄,缀的素白缎料。配上一条素白襦裙,在裙摆处绣着压脚的各色花纹。脚上倒是一双麂皮软靴。这浑身上下均是素白,只在头上插着一只银簪。除此之外到没见半点饰。 此时陈芷云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被盆火映得微微泛红,一双犹若点点星辰的眼睛望着走进来地陈芷月、陈若疏。这陈家三姐弟,一白一红一黑,这在众人眼中,可是着实惹人注目。 陈芷云略略皱眉,轻声说到:“这大半夜的,你们两个还在外面跑,还不快将袍子换 陈若疏、陈芷月笑嘻嘻地将外穿的厚实袍子脱下,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着陈芷云办事。 陈芷云瞧着两姐弟坐下,这才转脸对其余的人说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你们回去跟姐妹们说清楚,如今运到辽东的布匹、棉花都是难得之物,我们虽只管做衣,却也用的,尽量用上。” 个管事的女人一齐低声答道。 陈芷云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几日再辛苦些,等做完这一批军需,便该准备春装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厅内那十几个女人听此一说,便俱都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陈家三姐弟了。 等人退尽,那陈芷云转头看着陈芷月、陈若疏,却是面色一沉,低声说到: “若疏,你都做了什么?” 陈若疏正笑嘻嘻地望着大姐,却不妨这么一问,怔了怔,回道:“大姐,没做什么 “还嘴硬,”陈芷月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还不给姐姐说实话?” “真的没有啊?”陈若疏不明白大姐到底指的什么,分辩道。 陈芷云张嘴欲再喝斥,却看着面前已长大**的弟弟,又一心软,忍住了。 “那军器局地丁万良已经亲自来过了,问是不是你拿的”陈芷云轻声说到。 陈若疏、陈芷月一齐怔住,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眨了眨眼睛。这本想明日悄悄还了回去,倒没料到那丁万良已经问道大姐这里了。 陈芷云瞧着两姐弟地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人家丁万良说的客气,只说是怕走火伤了人,倒没说你们取军需。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们拿的?” 若疏老老实实地答道。 “取了几只?”陈芷云问道。 陈若疏一愣,难道丁万良连这个也告诉大姐了? “十几只。”陈若疏低着头说道。 “到底是十几?”陈芷云依旧问着。 看来那丁万良为此十分着急,也是,尽管已经知道肯定是陈若疏等人拿的,但这次少了十几只,万一有部分被图谋不轨的人拿到,可是天大地事情。这燧短铳虽算新型火器。到底打造起来。也没什么难度,真要被敌人拿去仿制出来,那可是多少条人命的事啊。 “十五只。”陈若疏答道。 陈芷云一听,顿时放下心来。那丁万良已经将此事地可能后果讲述清楚,是故陈芷云也是有些担心。适才不过是碍于外人在场,陈芷云倒不像让别人知道此事。 “弟弟,”陈芷云轻声说到,“如今你已经满十六了,又是咱们陈家唯一地独苗,怎么还是如此贪玩” “大姐。我错了。这就还回去。”不待陈芷云说完,陈若疏便立即认错。瞧着样子,怕也不是头一回了。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是急得一夜不得安宁。你这就送回去,我这里还给你们留着腊八粥,等你回来再吃。” 若疏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 “穿上袍子。”陈芷云叫道,“这会儿正冷着 陈若疏这才转身穿上那件黑袍子,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对陈芷月一伸手。说道:“拿来。” “拿什么?”陈芷月故意装着不懂。 “短铳。”陈若疏说道。 “芷月你也有份?”陈芷云气道。 “好,好芷月立即叫道,边说便将藏在身后地短铳连皮袋一齐交给陈若疏,说道:“大姐。都是若疏拿的,我只是玩玩。” 陈若疏瞪了二姐一眼。对陈芷云说道:“大姐,那我去了。” 芷云点点头,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若疏便帘子一掀。走了出去。 陈芷云刚将目光转到陈芷月身上,那陈芷月立即叫道:“大姐,我先吃一碗吧,都饿 正想训斥几句地陈芷云一听,便将话先放下,说道:“还没吃饭?你们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边说,便起身走到屋角,个瓦罐,从里面舀出一碗腊八粥来。 “去打”陈芷月说了二个字,便收嘴不语,这若是说打了一头熊,大姐可又要唠叨一阵子,还不如不说。 “打猎?这天寒地冻的,还打着什么?”陈芷云却没注意陈芷月的表情,将那碗腊八粥端给陈芷月。 “打了几只兔子。”陈芷月端过碗来,说道。 “吃吧,”陈芷云说道。 芷月不再说话,专心对付那碗腊八粥。 直到陈芷月将那小碗腊八粥吃完,将那只青瓷小碗放在桌上,陈芷云才再次说道:“芷月,你也有十七里了。怎么总跟着弟弟一起胡闹?你也是做姐姐的,不能劝着点么?万一出了点岔子,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陈芷月点点头,答应着。这话,也该是陈芷云听熟悉了的。 见陈芷月故意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陈芷云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略显无奈地说道:“芷月,别人到你这个岁数,也都嫁人了” “姐姐,你都还未嫁呢,怎又说道我了?”陈芷月笑嘻嘻地说道。 陈芷云无语已对,只好看着陈芷月,略略露出笑意。 按陈家姐妹的年岁,这若嫁做人妇。这姐姐未嫁,自然没有妹妹嫁在姐姐前头之理。是故陈芷云的苦口婆心,便被陈芷月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这一时间,陈芷云想起自家姐弟地经历,一丝悲凉又再次浮起。 那陈芷月却没注意陈芷云的神情变化,反倒兴致勃勃地问道: “姐姐,你说姐夫过年能回来成亲么?” 陈芷云听到姐夫二字,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不过,那被盆火映着,倒是不甚明显。 “又胡说呢,什么姐夫、姐夫的,就你叫的顺口。”陈芷云嗔怪道。 “等成了亲。便可以叫了嘛。”陈芷月笑着说道。 想到陈芷月问得问题。陈芷云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只要没有战事,便该回来 陈芷月歪着脑袋,眼睛转了转,说道:“听弟弟他们说,这冬日一般不会有战事的。太冷,人、马行走不便。那姐夫不,苏大哥定能回来成亲。” “但愿如此。”陈芷云幽幽地说道。 陈家大小姐与苏翎的这门亲事,当真算是异数。这媒妁之言是没有的,也没有双方长辈。完全便是两人自己地主意。这当然不是坏事,但这在陈芷云心里,却多少有些。就像是那一轮缺月,美则美矣,终究不甚圆满。 这婚期,倒是定在大年初三,这是寻了个先生看得黄历。这门亲事要说难得,可就在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这里了。哪儿有姑娘家自己定成亲的日子地?是故当初胡显成与胡德昌两人登门询问时,陈芷云可谓羞于开口。这没有长辈的坏处便在这里。那胡显成或许虑事不周,没想到那胡德昌大把年纪。也跟着凑热闹。不过,到了也是胡德昌最先看出陈家大小姐地心事。那日子便就定在大年初一。这不论合不合规矩。暂且定下再说。 没想到陈芷月却又问了件事,只听陈芷月说道:“姐姐,你那嫁妆都有什么?” 陈芷云看了陈芷月一眼,说道:“我哪里知道?” 这嫁妆,原也该长辈置备的。这倒是由胡德昌设法筹办。当然,远在辽阳的苏翎仅仅是说了句话而已。这些具体的事务,倒都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来自己做主。这嫁妆的事。胡德昌等人倒是没说多少,只是略略提了一下而总不能自己去问都置备了什么?这若是爹娘都在。倒是问问不妨,至少那当娘地便能事无巨细地操办下来。在大明朝,这嫁女儿地,嫁妆置备多少,可也是关系到自己面子地事情。就算是穷苦人家,这嫁妆也是少不了的,甚至还有因嫁妆太少,而被男方看不起,嫁过去屡屡受气地事。 当然,如今的陈家大小姐自然不担心受气之类地事情。只是一个姑娘家,尽管在千山堡开始便习惯于抛头露面,但那是做事,也没人说什么,可这自己的亲事,却到底没人说说话儿,让一个姑娘家如何心理平静?这一切多少都要让陈芷云回忆起爹娘来,这悲切之情倒是屡屡不去。 可这门喜事到底就要快到约定的日子,陈芷云也得为自己盘算一番。这衣服倒是自己做了几件,但陈芷云日常也要忙于处置分管的那些事务,这女红可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有地是时间琢磨。到了今儿个腊月初八,陈芷云的箱子里衣服虽也有不少,只是这为喜事而备地,却没有几件。 当然,胡德昌、胡显成等操办这事,自然不会显得寒酸,只是陈芷云心中没数而已。若是要说道银子,胡显成最初交给陈芷云的一万两银子,也让出身不算小户人家的陈家大小姐略略吃惊,这一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在辽东可以真没有多少人家能有。陈家原来的庄子也不算小,可论现银,陈家大小姐心中清楚,那是远远拿不出来地。这一云为嫁入苏家轻松置备家什昌一起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的第二日,便又命人运来一万两现银,且其中一半还是专门熔铸地小锭银子,自一两、二两、五两不等,都是新铸,想着是方便陈芷云置备家什。可苏翎等一众兄弟到底都是男人,那心思远远估算不到女人心里。陈家大小姐具体想要什么,胡显成也不方便询问,便采用的这种憨直地笨法子,想着陈家大小姐需要什么,自可自己去买,或是令别人帮着置备。 不过,陈家大小姐自在白沙沟起,便对那些饰配饰失去兴趣,到如今也没准备几件,若真要对陈芷月说起,那是异常的寒酸模样。 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一向任性散漫,却不会想到大姐是如何想法,这问是随口而已。知道大姐地婚期之后。陈家二小姐只是兴奋而已。却也没帮着姐姐置办,当然,陈芷月也不懂这些。算起来,陈芷月与陈若疏都是在千山堡长大的,这管教二字,可是缺的甚多。加上千山堡一带的人员构成又是那般特殊,姐弟两地少年时期,可远远没有得到大明朝惯常人家地规矩教授。到是将苏翎等人散的自由性子学得全了,什么规矩都不会去遵守,当然。军令除外。姐姐的神色,再次说道:“等姐姐成了亲,我们便真的有个家了。” 陈芷云看着妹妹,略略一笑,说道:“这不已经住在这里了么?不是家?” 陈芷月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不同,至少我可以叫姐夫了。” 陈芷云对妹妹的话,无可奈何,这还没开口,那陈芷月又问出一个问题。 “姐姐。成亲的时候,难道就在这里拜堂?那还做花轿不?” 陈芷云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但却没有答案,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按规矩,成亲之日。自然要从娘家将新娘子用花轿抬了来,可如今陈芷云就住这里。又往哪儿抬?此时也没什么娘家之说。 陈芷月说道:“一定要坐的。要不头晚先搬到别处去住?” 陈芷云有些难堪,说道:“尽瞎说。还能住到哪儿去?” “这镇江城里多得是,随便寻一间便是。”陈芷月倒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芷云想着这些无法得知答案。自己却又不能不想的问题,神色有些黯然,若是爹娘都在,哪儿会这般? 陈芷云叹气说道:“不管了,总要办了就是。” 陈芷月总算看清姐姐的神色,不解地问道:“姐姐,这,你不高兴?” 陈芷云看了陈芷月一眼,有些事情,跟这个还是整天玩耍的妹妹说不清楚。 “高兴倒说不上,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陈芷云说地,是这些自己还弄不清楚细节的事情。 哪知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却又想歪了,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 “姐姐,莫非你不想嫁给苏大哥?” 陈芷云瞪了陈芷月一眼,说道:“又胡说了,你从哪儿看出的?” 陈芷月却似乎越想越有意思,问道:“难道你还想着那张家哥哥?” 陈芷云一听,脸色便暗下来,说道:“芷月,以后不得再提起张家的事,给人听了,还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陈芷月笑着说道:“这个自然,尤其不能让姐夫听到。” “胡说。”陈芷云正色道,“芷月,你这张嘴可得学学如何讲话了。在这么下去,尽是些无事生非之事。” “好啦,知道啦。”陈芷月扮了鬼脸,笑着说道:“这里就咱们姐妹俩嘛,我以后不乱说就是。” 陈芷云一听,也只好笑笑作罢。 “姐姐,”陈芷月却又问,声音压低很低,说道:“姐姐,你当真再没想过张家 陈芷云看着火盆里暗红的光,低声说道:“很少。” “我可还记得张家哥哥到我们家来的样子。”陈芷月小声说道。 陈芷云想了想,说道:“这么些年,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如今连张家上上下下也都不知去向,是生是死还都难说。”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有事。这边也没兵马战事,想必是渡海去了关内了。” “但愿吧,”陈芷云说道。 “幸好姐姐当初便退了婚,不然这可等到什么时候去了?”陈芷月又开始没遮没拦地说话。 陈芷云瞧了瞧妹妹,没有说话。 陈芷月却接着说道:“这若没退婚,姐姐还真得等他?若是一辈子呢?”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这些就不要乱想了。” “姐姐,”陈芷月想了想,问道:“退婚那些日子,姐姐也该没提过与苏大哥的婚事吧?怎么姐姐就提前想到了退婚呢?” 这不怪陈芷月。年幼时学的规矩、礼仪。可都在千山堡给扔得精光。 陈芷云回忆了片刻,那时的确苏翎什么都没提过,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过要嫁给苏翎。如今倒真有些像陈芷月所说,似乎那时自己便拿定了主意。 陈芷云看着妹妹,说道:“你都这般大了,这还想不明扬脸望着陈芷云,眼睛扑闪着说道。 这句话,让陈芷云一阵心痛,险些便落下泪来。姐弟三人没爹没娘,这教导弟妹的事情。自然要陈芷云一肩担负,但显然陈芷云没有教得太多。这一方面,是陈芷云本身便在苏翎地影响下有所转变,二来,那陈家二小姐,三少爷,可也都各自有事可做,陈芷云也因管带着琐碎事务,便将这教育弟妹地时间,缩短到有限了。 按说陈芷月、陈若疏这个年岁。不是不懂道理,而是想不到。这是所有少年人共有地毛病。 陈芷云想了想,觉得还是与妹妹说一说的好,便说道:“芷月,有些事,做姐姐的还是跟你说一说。” 芷月起身搬起椅子。与陈芷云紧靠在一起,扬脸细听。 陈芷云爱怜地伸手摸了摸陈芷月的脸。说道:“我们陈家,与那张家。虽说也算是世交。咱们爹爹与张家伯伯的交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但这门亲事,却也听娘说过一些。” “这除了两家交好地缘故之外,对咱们陈家来说,那张家公子中了秀才,眼瞅着便要步入仕途,虽说秀才做不得官,但想来中举也还有有望张家这条路,重振陈家家世。”陈芷云缓缓道来,那陈芷月也听得入神。 “还有这个说法?”陈芷月皱皱眉头,不过,那张光洁地脸上,却兴不起波纹。 “两家联姻,”陈芷云继续说道,“不都是如此么?你以为这亲事都能自己随意去定下?” 陈芷月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一点道理。 陈芷云又接着说道:“咱们家那时遭难,你可记得张家有人来过?” 陈芷月想了想,摇摇头,也不知是记不清,还是说没有。 陈芷云转过头,盯着火盆,缓缓说道:“这也不怪张家。毕竟,陈家一族还有叔伯们在,张家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只是咱们姐弟那时还小,也不懂得如何应变。” “姐姐”陈芷月想起那段日子,眼泪便在眼睛打转,但强忍着没有落下。 陈芷云伸手握住妹妹的手,接着说道:“后来,陈家被逼着逃出边墙,你想,这陈家还有什么家世可言?连命都保不住,还能想别地什么?那次我去张家,他们虽明面上热情,但我却也瞧出来,断不会收留我们。镇江堡佟家,张家也不敢惹地。” “所以姐姐就定了心思?”陈芷月问道。 “这只是其一。”陈芷也没明说不收留我们姐弟。再说,我们那时与苏大哥住在一起,这个情形,又怎说地清楚?总不能等人家拿这事羞辱我,才做个打算吧?” 陈芷月是懂非懂,微微点头。 陈芷云接着说道:“若按礼法,我这等经历,断然是嫁不出去的。” 陈芷月却不同意,说道:“哪里会?姐姐这般容貌” 陈芷云伸手止住陈芷月,说道:“你这是在千山堡惯的。当今的女子,容貌固然重要,可这名声,却比性命还要紧,若一旦有个不妥,纵然美若天仙,也未必能有姻缘。”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这是什么规矩?又没真做什么错事。反正千山堡,我瞧着没有这些讲究。” 陈芷云笑了笑,说道:“当然,你苏大哥带着兄弟们打下的这片地界,倒真是与众不同。” “岂止是与众不同,简直就是”陈芷月一时没想到适合的词,歪着脑袋看着姐姐。 陈芷云笑着说道:“比如,这女子缠足,听说你苏大哥便不赞成。至少在千山堡,苏大哥是暗地里下令不许任何一个女童缠足的。如今其它地方虽未明说,想必也会这么办的。我们姐妹都未缠足,你苏大哥可没什么看法。”你的脚了?”陈芷月“哧哧”地笑着问道。 “又胡说,谁让他看了?”陈芷云地脸上,更加红润了。 姐妹俩就此嬉笑了一阵,倒是回到当初在家时的情景。 稍过一阵,陈芷云才停下,接着说道:“你苏大哥做地事情,不仅仅是打下这些胜仗,建了这些房子,土地。我虽不完全明白苏大哥的用意,却是猜得一点。” “是什么?”陈芷月问道。 陈芷云想了想,说道:“也说不好,总之你苏大哥似乎要建起一座城。” “一座城?”陈芷月好奇地问道。 “嗯,这城与大明朝所有的城都不一样。”陈芷云抬脸望着窗户,若有所思地说道:“城里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家家都有事做,有银子花,有衣服穿。还有,女人也可以出来做事,都不缠足。另外,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人” “还有大海船。”陈芷月接着说道:“姐姐,听说弟弟他们几个,想要乘船到南边去。” 陈芷云一怔,忙问道:“果真?” 正说着,就见门帘一开,陈若疏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七章 重振陈家 陈家三少爷陈若疏进到厅内,便照旧脱去黑色袍子,走到陈芷云两位姐姐面前,顺手将袍子搭在椅背上,说道:“大姐,我已经办妥了。” 陈芷云笑着看着弟弟,招手说道:“快坐下吧。芷月,给若疏也盛一碗腊八粥来。” 陈芷月冲弟弟“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听了姐姐的话,去给陈若疏端过一碗来。陈若疏接过碗便猛喝了几口,这快至午夜,也的确是饿了。这才吃了几口,陈若疏便抬起来,向一旁的瓦罐看去。 “不急,还有多呢,吃完再去盛就是了。”陈芷云笑着说道。 陈若疏却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姐姐问道:“大姐,就这些么?我那几个朋友还没吃 陈芷云一怔,还未开口询问,就听得陈芷月满不在乎地说道:“有那么些熊肉,还怕饿着他们?” 的确,这回千山七虎带回来的熊肉,少说也还有一百多斤,适才陈若疏与陈芷月去见大姐,那其余六虎可都多在后面伙房里,让厨子老夏给炖上一大锅熊肉,那老夏可是做过大厨的,拾掇这些野味可是有些秘传的手艺。 不过,陈芷云听了,却立即问道:“熊肉?哪儿来的?” “买的。” “今日打的。”几乎同时说道。说完,陈若疏便斜眼瞪了陈芷月一眼。 果然,陈芷云看着陈若疏说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小孩子也敢去猎熊?” 这陈若疏千山七虎出外狩猎。也不是一次两次地事儿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倒也知道。不过。对付一头冬日出窝觅食地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姐。好大地一头熊呢。他们几个没费什么功夫便打死了。”陈芷月说得是眉飞色舞。大约是想着这事与她关系不大。 “你也去了?”陈芷云面色严肃。看着陈芷月。“你也是做姐姐地。怎么不劝着点。反而跟着一起胡闹?” 陈芷月这才低下头。但显然是在偷笑。而没半点害怕地样子。 陈芷云看了看两姐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若疏。这打猎地事。姐姐一向也不拦着你。可这熊。一般猎户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你们几个半大地孩子。若是伤着了。叫我怎么办?你可是陈家地独 陈若疏低头说道:“姐姐。我知道地。是有了那燧短铳。我们才商量着去猎熊地。不然我们也不会去冒险地。” 陈芷月连忙接着说道:“就是,大姐。那燧短铳可是方便,我都可以拿着玩大姐,那短铳也不重,你也可以用的。” “你还说?”陈芷云呵斥道,“你天天到处跑,我也不去管你。这倒开始舞蹈弄枪的了,你还要做什么” 陈芷月连忙低下头。却斜眼看向陈若疏。大姐平日就忙,这训斥的话。也没少说,此刻显然没什么作用。 陈芷云再次出一声轻叹。一丝忧伤自漆黑的眼睛里闪了几闪。 “也罢,今日趁这个机会,我们三姐弟便好生说一说。” 听着大姐由听惯了的唠叨变成这么一副伤感地语气,陈芷月、陈若疏都抬起头,看向陈芷云。 陈芷云伸手拾起一根铁钎,轻轻拨弄了下火盆里的炭火,轻轻说道:“你们还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么?” 这话一说,陈芷月、陈若疏顿时目光暗淡下来,神情严肃。 那一段日子将终生印刻在陈家三姐弟的心中,又怎会忘记?即便陈芷月、陈若疏那是年纪还小,但也从未忘记过。只是,在白沙沟、千山堡的那几年,所有的人、事,都完全不同于陈家大院里熟悉的一切,这多少令往事渐渐淡了,至少那份悲伤,起伏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今日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又为何在此时提起? 陈芷云放下铁钎,轻轻拍说道: “这事我想过很久了。爹娘的死,若论报仇的话,当初苏大哥将陈伯伯陈泽风捉到,只要我点点头,便也就报了。” 这件事,陈芷云已经与陈芷月、陈若疏说过,只是两个弟妹还小,也说不出什么意见。 陈芷云接着说道:“其实,这事也不能全算是陈泽风地身上,这归到根子上,还是那佟家做的孽。我已向法子派人去打听过,那佟家早不知去向。” 陈若疏咬着牙说道:“大姐,你放心,就算是那佟家地人跑到天边,我也会捉回来报仇。” 陈芷云看着陈若疏紧握双拳的样子,微微点头,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也仔细想过了,那佟家如今怕是已经投了努尔哈赤,也没有多远。有苏大哥在,这仇要不了多久便能报的。” “大姐,我去辽阳寻苏大哥可好?”陈若疏急急地说道。 芷云摇摇头,说得十分坚决。“你还小,那军中的事,你也不适合去做。” “为何不适?”陈若疏不解地问道,“我听他们说,苏大哥不也是十几岁便从军地么?” 陈芷云依旧摇头,说道:“苏大哥一直没有细说过往事,不过,倒是十九岁从的院里不是还有不少课程让你们学么?等你们都学会了,才能出来做事。” 陈若疏不再争辩了。那乔奥神甫地课程,以及苏翎命千山书院印制的那几册书,可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学得全地。且苏翎特意在新印成的书页上,专门写上:“用在何处?”四个大字。那是专门提醒这些学员,这些十分抽象地学问,要变成真正能用地部分。才算是合格了。显然此时。也才过了几月,光是听懂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距实用,还早等很呢。 陈芷云见弟弟不再吭声,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这千山学院,你们也都是身在其中地人。想来苏大哥的用意,你们也该多想想,多琢磨几分。这军事上的事,可不会用到你们的。就算你现在便去辽阳。苏大哥也会将你再送回来,以后,别在添这个麻烦了。” 陈若疏想了想,觉得大姐说得不错。自己也才十六,这个头虽高,但到底苏大哥也不会给自己安排什么具体的事做。还是老实地在千山学院学习的好,等再熬几年,才能说去做什么。 陈芷云继续说道:“在千山堡的这几年,我们也都看到、听到不少故事。类似我们陈家这样的遭遇,比比皆是。若论报仇。哪一家没家,便是什么李家、王家。如今你苏大哥带着兄弟们打下今日这般模样” 陈芷云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你苏大哥他们虽然从不跟我提起这些军事上事情,但我也约略知道,辽东的那些豪强恶霸,倒是被杀了不少。说不定,那佟家已经被你苏大哥的人杀了。所以。这报仇地念头,我已经有些淡了。不过。这里,我倒不是专说什么报仇的事。” 听陈芷云这么一说。陈芷月、陈若疏倒是没觉得意外,两姐弟继续望着大姐。安静地听着。 陈芷云继续说道:“如今你们两个,也都大了些了。我今日提起,便是要你们想一想,我们陈家过去是什么样 自然,陈若疏与陈芷月,对昔日的陈家,所知也并不多,有多少田亩,多少银子,可丝毫不明。只是知道,陈氏一族人丁可算兴旺,陈家几房也有数百人口,足足住满了一个屯子。那次举族逃亡边墙之外,便是将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带了去的。 陈芷云说道:“过些日子,姐姐便要成亲,便算是苏家的人了。你二姐也总有一天要嫁出去” 陈芷月一听,忙说道:“我可不急着嫁人。” 陈芷云笑了笑,说道:的事,以后自会商量。” 说完,陈芷云又对陈若疏说道:“我说的意思,是我们陈家,如今只剩你一人 陈若疏一怔,这个说法,他可从未想过。 陈芷云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们陈家原来的村子,我也悄悄回去看过。如今那儿已被重新迁进了人家,房子也都有人住着了,想必,那些地也自然不会还留着。这还是许久以前的事,眼下怕是也按规矩再次划拨给了人。那陈家原来地屋舍、田地,也不能再有什么想头。” 陈若疏急急地问道:“大姐,你想再要回来?” 这分地分房等规矩,在千山学院的每一个学生,可都是经过一番商讨地。陈若疏自然是已经接受了这种治理地方的最简单的方法,无疑,陈若疏是赞成的。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不是。这都是对那些遭苦受难的人家有好处地事情,我怎么会再去想这个?再说,这事定然是苏大哥定下规矩,我也不能添乱。” 陈芷月有些急躁,问道:“大姐,你想说什么?” 陈芷云缓缓说道:“我说的,便是要弟弟重振陈家。”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大姐地意思,是让弟弟也弄几百亩田,再盖些房子?就跟陈若疏见大姐陈芷云点头,便犹豫着问道:“大姐,按规矩,这每人五十亩地倒是随时都能去要。几百亩地,可得立下不少战功才会有地” 陈芷云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事情,以往我不好跟苏大哥去提。我打算等办了喜事之后,便跟苏大哥说上一说。” “好啊。”陈芷月笑着说道:“几百亩地,苏大哥说句话便成了。” 陈若疏看看两位姐姐,犹豫再三,才说道:“大姐,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陈芷月才不管那么多。直接问道:“几百亩很多么?咱们陈家以往怕是不止这些。大姐。你说,对不?”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是不止,若是都算上,有一千二百多亩第吧。不过,真正的好地只有五百多亩地样对弟弟笑着说道,随即又问陈芷云:“大姐,弟弟只有一人,这几百亩地怎么种得过来?不还得寻人去种?” 陈芷云笑道:“雇人去种啊。当初咱们陈家,你以为是爹爹自己去种的么?这掌管农事。也是一门学问 陈芷月笑着说道:“若疏,你好像也学过一阵子农事上的事吧?” 陈若疏点点头,但眉头却皱着。 “对了,大姐,还有那房子?”陈芷月是随想随说,压根儿不动心思。“未必还修筑原来那么大地?就弟弟一人去住?你不会给弟弟娶妻 说完,陈芷月便看着陈若疏挤了挤眼睛。 陈芷云听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很远,稍过片刻,才接着说道:“娶亲倒是还早。至于房子。若是能有咱们家原来地样子,当然更好。银子倒是不缺。” “大姐”陈若疏总算憋出了一句。说道:“我看这不妥吧?” 陈芷月又快嘴说道:“你要是嫌闷,我也搬去住好了。那些田里的事,我也帮着你管着。” “不是说这个。”陈若疏依旧皱眉,说道。 “那是什么?难道你想早点成亲?”陈芷月坏笑着说道。 “二姐”陈若疏不乐意了,粗声粗气地叫了声。 “若疏。你怎么说?”陈芷云轻声问道。 “我觉得不妥。苏大哥到如今为止,也未见给哪个将军置备田亩。难道大姐才嫁过去。便要苏大哥破这个例?我们在学院里,都知道这所有的土地、房子。都得要立功才能有的。”陈若疏低声说道。若疏看了看大姐,继续说道:“我也不想做农事。” “为何?”陈芷云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想陈家回到原来的样子?” 陈若疏说道:“苏大哥原来就跟我讲过。说好男儿要志在四方,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决不能守着几亩地过此一生,那是没出息的人才做的。” “哦?”陈芷云有些吃惊,问道:“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在千山堡的时候,那时苏大哥还没去宽甸呢。”陈若疏想了想,说道。 陈芷云低下头,默默地想了会儿。一直以来,陈芷云对苏翎救了陈家三姐弟心存感激,且这么些年三姐弟过得都很好,如今两姐弟更是长得跟**一般模样了,这也少不了苏翎的关照。但,苏翎事务繁忙,那些男人地“大事”,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虽然能够理解,但自从苏翎放出话来,承认了两人的亲事,这女孩儿的心思便多少还有些怨言。这与事实无关,纯粹是心思上的病根儿。 算下来,这几年陈家大小姐与苏翎,连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且苏翎大多都是托胡显成、赵毅成或是胡德昌带上几句话,却是连信都没有一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虽然比陈芷月、陈若是两姐弟要大,可如今也不过快满二十而娘的心性。虽然那些管带的事情让陈家大小姐早已过了同龄女孩子的阅历,可这男女之情,却是一般无异。 这虽不至于说道什么闺中幽怨之言,却也令陈家大小姐有着无数辗转难眠之夜。当然,这闲暇时的胡思乱想,却也牵扯到对自己弟妹缺乏关心之上。不过,今日陈若疏说的,陈家大小姐却是丝毫不知。 “苏大哥他”陈芷云轻声问道,“是跟你一人说地,还是跟千山学院的那些孩子们一起说地?” 陈若疏又回忆了片刻,说道:“不止一次。在千山学院上讲过,也给我独自说过。” “以往怎么没见你说过?”陈芷云问道。 “苏大哥说,做男人就要多做事,少说话。未做到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讲。”陈若疏说到。 显然,这句话陈若疏是做到了。至少在没有做到“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之前,陈若疏可当真没漏口风。 陈芷云又轻轻叹气,看来,苏翎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一番教导的。 “所以,你不想姐姐去求苏大哥给地?”陈芷云说道。 “嗯,”陈若疏点点头,说道:“我宁愿立功授奖去得。” “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头。“此事我暂且不跟苏大哥提,但这重振陈家的事,你自己可要再好好想想。” 若疏答道。 “那么,”陈芷云接着说道:“以后,你还要做这些轻易涉险的事么?” 陈若疏一怔,反复想了想,未必大姐绕了圈子说了这么多,便还是规劝自己来着? 陈芷云又继续说道:“你苏大哥地话,自有他的道理。千山学院里学地东西,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苏大哥要做地事很多,若疏,你要找准你能立功的地方。这打仗只是其一,你想想,苏大哥如今做地这些,可都是与战事有关么?” 当然不是。陈若疏略想片刻,随即说道:“大姐,我明白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四十八章 乔装赴辽 就在陈家三姐弟围着火盆闲谈家事时,这一年的“腊八”已接近午夜,而就在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海对岸,山东登州的蓬莱阁下,却也有一队人马在这冬雪漫漫的寒夜里未得歇息。 山东登州府府城所在之地,便是这蓬莱,而这最有名的,也便是这传说中的仙境蓬莱。 这蓬莱阁既然是传说中的仙境,自然会受到文人骚客的青睐。是故这蓬莱阁上下,不论是刮风下雨,或是临晨黄昏,都不会断了人迹。只是这队人马抵达蓬莱阁时,这未免也太晚了些。 这登州府外丹崖山上的蓬莱阁,坐南朝北,紧邻大海,那最初创建于宋嘉祜六年(1061年)的阁楼上,转圈都建有长廊,专供游人观赏海色风光之用。到了大明朝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时,山东巡抚李戴又在蓬莱阁旁修筑了一片屋舍,倒让这原本孤悬崖上的蓬莱阁多了些酒肆、茶楼,那些游兴过于旺盛的人又较多,流连忘返之余,是故这客栈也应运而生。 当然,这类游兴颇佳的人也不会太多,毕竟这山东算是大明朝的最东端,能行路至此的,大多还是因事而来,顺便游览。那几家客栈的主要客人,还是得自于不远处的海港,远道而来的商人,或是赶急路而错过了驿站、且不便住的官吏。 距此几里处,便是建于大明朝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的蓬莱水城,如今正是山东水师的驻地。不过,那边水师的战船除了正午时才过这边巡视一圈之外,其余的时辰倒是不见踪影。自辽东战事一起,官军数次惨败,山东登州府倒是接纳了不少越海而来的难民,如今朝廷由福建调拨总兵官沈有容管带山东水师,巡视辽东至山东海上。作为后备防御手段。那总兵官沈有容倒是一员悍将,对水师尤其精通,这些山东水师的战船,倒是增多了海上巡视的次数。不过,大多是在登州、莱州之间的海上巡视,这留在水城内地战船倒是不多。 所以,登州府外的蓬莱海港内,除了收取商税的十几个官兵小吏之外,并无官兵驻扎,这若是白日看起来。与其余各处海港也没多大的差别。不过,因此时大明朝已开海禁,这些日子里,更是随着辽东军需的集运,蓬莱海港也因距辽东的海路最近而变得热闹起来。只是随着冬季降雪的来临,自然便逐渐稀疏了海船、商队。 腊八节这一天,蓬莱阁下6续来了不少驮队,直到入夜也未停歇。这近午夜时,又有一队百多人的驮队打着火把来到蓬莱阁下。山东登州的天气。虽不比辽东,但此时铺地,苍茫一片。那月色自然与辽东一致,此时一轮外月依旧正悬当空,清辉似水。 那队驮队行至蓬莱阁下,在一家客栈前停下,那些赶车的车夫们不断地原地跺着脚,等待听招呼安排食宿。带队地是十几个身穿褐色棉袍的壮汉,此时上前与从客栈中迎出来的几个穿海青色棉袍的人商量几句,便呼喝着队伍进入客栈。那客栈的伙房早已备下热水、饭食,几个店小二正瞧着这些人忙乎着。这十几辆大车、数十匹骡马,可也要好一阵子才能安置妥当。 等这些车夫们收拾妥当、纷纷进去吃饭时,有两个人却一先一后地自客栈中走出,直奔蓬莱阁而去。 走在头里的,借着月光可以看清披着一件外黑里红的斗篷。头戴素白狐皮帽子,走起路来倒是有些飘忽。显然身子不甚结实。后面那位倒是只穿着蓝布夹袄,下巴垂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年岁可是不小。不过,这后面的老者脚步却有些匆匆。瞧着倒象是在追赶前面那人。 等走到蓬莱阁下。两人均被遮住了月影。那老者才低声说道:“小姐。这都近午夜了。什么也瞧不见。就算上去了也是白上。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船 那披着斗篷地人立即小声“九叔。你叫我什么?这可是你说地。出门不能暴露身份。” “是我地错。是我地错。我叫急了。”那叫九叔地连忙低声说道。 “也别叫那个假名了。我听着也别扭。就叫我地名便是。吴琪雪。也亏得我爹给取地这名。男女都能用。就是别人听到了。也绝猜不到。呵呵”显然。这位女扮男装地小姐叫吴琪雪。这身打扮。除了身子单薄了些。倒也看不出什么来。那顶狐皮帽子。长长容貌到能遮掩大半个脸。 那叫九叔地。全名吴九奎。是吴琪雪家地家仆。在吴家已有数代。不过。吴九奎一向是跟着吴琪雪地父亲做事。只是这一回。吴老爷身子不适。这才陪着小姐走这一趟。 只听得九叔说道:“好。好。好。叫什么你说了算。咱们还是回去吧。” 吴琪雪在暗影里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碎牙,说:“我就待上一会儿。白日里你说人多不便,我都闷了两天了,那小屋子又憋气,这会儿又没人,不碍事地。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我非要瞧一瞧这仙境是什么样儿的。” 九叔无奈,左右又瞧了一圈,才说道:“好吧,就待一会儿就下来。” 吴琪雪一笑,转身便登楼不停地摇头。 蓬莱阁上,这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名人墨客登楼望海,那笔墨如金的,自然在此地留下不少墨宝,按说这蓬莱阁内的亭、殿、廊、墙之间,有着无数的楹联、碑文、石表、断碣等等,实际上那些游兴颇佳之人,观海倒是用地不久,毕竟那仙境若是常见,可也就不稀罕了,所以倒有大半时间用在观摩这些上面了。这若是白日见了,自然可以观赏把玩,可惜此时二人又没带着灯笼火把。就这么摸黑着一路行着,大概由古至今,这般游览蓬莱仙境的,也只有吴琪雪、吴九奎主仆二人了。 那吴琪雪上得楼来,径直沿着回廊转去,直到北面地长廊正中方才停下,好在这廊上也为设置什么物事,摸黑行去,倒也没有磕磕绊绊的,那吴九奎也只好默默站在吴琪雪身后。跟着熬时辰。 这几日天气尚好,此时站在楼上,那海风也只是轻拂,也不见得冷。登高望远,月色之下地大海,依稀能见到一**的海浪起伏,偶尔会有些月光被反映过来,在夜里闪闪亮。不过,顺着吴琪雪地目光看去。倒真看不出什么景致来。 吴琪雪一言不,只是摇摇望向北面地夜空、大海,狐皮帽子也掀开大半,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来。那吴九奎右瞧着,似乎是担心什么人会在这半夜里也上楼观景,当然,可真没第三个人。 吴琪雪望了会儿,忽然低声吟到:“东方云海空覆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吴九奎一怔,望了望吴琪雪的侧影。问道:“你可记得这是谁的诗句?” 吴琪雪微微一晃,侧脸瞧着吴九奎。笑道:“九叔,你这是考我来着?” 吴九奎默默又念了一遍那两句诗,笑着说道:“你既然能背出这一句,自然也该记得。” 吴琪雪转脸又望向暗墨的海天之间,好一会儿才问道:“九叔。你是那海市蜃楼,真的是仙境么?” 吴九奎一愣。随即说道:“传说如此。不过,我倒这里也有四、五回了。倒是一次也未有缘目睹。听说见到的,都在白日。这夜里还未闻有人见过。” 琪雪应了声,又呆呆地注视着北方。 “小姐咱们回去吧?”吴九奎低声催促着。“这夜里风凉,别着了风寒。到辽东还远着呢?” 听到“辽东”二字,吴琪雪身子猛地颤抖了几下,头微微抬高,似乎是想望得更远一些。 见吴琪雪没有出声,吴九奎只得耐着性子,再等上一会“九叔,”吴琪雪轻声说道,“你说爹这回的主意,能行么?” 吴九奎一愣,没想到吴琪雪在此时此地问这件事,便望了望吴琪雪,低声说道:“小姐,别想太多了老爷一向是深思熟虑,想来各种法子都有过周全考虑,是不会错的。” 琪雪轻轻长叹,幽幽地说道:“都是我那几个哥哥命不好,都养不长,否则,爹怎能让我一个女孩儿出头露面?还巴巴地千里迢迢送上门去” 吴九奎也跟着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老爷如今身子一直不能康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吴家这数十代积攒下来地家业,总不能就这么败下去吧?” “我知道。九叔。”吴琪雪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都是我的命太 吴九奎连忙止住吴琪雪,说道:“小姐,不能这么想,那俗话虽是说,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可吴家这兴旺了数十代,可不是偶然积攒下来的。我在吴家这几十年,几乎事事都有参与,这哪一件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出手的?几位公子去的早,那是久病无医之故,跟小姐有何相干?至于老爷想出这个法子,也是斟酌再三才定下的。再说,此去辽东,老爷也没说定要如此结一切,都等见了袁大人,再相机行事。” “相机行事?”吴琪雪低声说道,“还不是上次袁伯伯来信说,人家没有给个准信儿,这才让我走这一趟。结果还不是得按爹爹说那样去做?” 吴九奎有些不知如何劝说,想了想,才低声说道:“小姐,在家里时,老爷不是都跟小姐细细讲过了么?小姐当时也答应了的” “我知道,”不待吴九奎说完,吴琪雪便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吴家,这每个女儿出嫁,都得有一番挑拣,只不过不是做女儿做主罢 吴九奎琢磨了下,又抬眼看了看吴琪雪,见其眼帘处隐约有些微光,知道是落了泪,便叹了口气,劝道: “小姐,真莫想偏了。当今世上,不仅是吴家,哪家的女儿出嫁,做父母地不都是这样挑拣的?真不是老爷唯独如此作想的。小姐也见到了的,老爷的那几个世交家里,不也是如此么?再说” “再说什么?”吴琪雪声音颤,像有些哭音,又像有些赌气。 吴九奎轻声说道:“老爷的那几个世交,小姐也是知道的,早就盯着吴家的产业了。那几家的公子,莫说小姐根本看不上,就连老爷,也是从未考虑过的。老爷还说”说什么?”吴琪雪又问道,“九叔,你知道地都告诉我吧,我也心安一些。” 吴九奎望着吴琪雪,低声说道:“小姐,老爷论事,一向都很准。老爷说,那几家人,要不了多久,便要大祸临头,莫说家产,怕是连族人性命,也难说都能保全。” 吴琪雪身子一颤,轻声说道:“我爹真这么说?” “是的。”吴九奎低声说道:“这事与朝政有关,这一时半会儿地,小姐也听不明白。等上了船,这到辽东也也还要数日,到时小姐若有功夫,便说了解闷也可。总之这些年,老爷一直在慢慢疏远那几家人,便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吴琪雪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倒也罢了。那几家人,我看这也觉得烦。只是这回巴巴地送上门去,人家会怎么瞧我?” 吴九奎当即正色道:“小姐千万莫要如此作想。这回先给袁大人的信里,老爷已经说明了,先不要透露小姐往辽东的消息。我们这一行,只打着到辽东行商的招牌,旁人可是不知道的。小姐就当是往辽东游玩便好,一切都等见了袁大人,再做商议。”(,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四十九章 人算天算 是时一弯新月当头,海风拂面,吴九奎的一番劝解却也如那风般地散了去。 吴琪雪转身看着吴九奎,说道:“做生意,这回一去,便是一万石粮食,想不招人注意都难。还有那些护卫,哪一家行商的,随身带着二百多人的护卫?你倒是出主意假扮身份,你瞧瞧那些人?连我都能看出一身的功夫,别人还能看不出来?” 吴九奎笑了笑,说道:“这是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全,才调派的人手。这些可都是在吴家做了不少年的,尽可护卫周全,那些货倒是无关紧要。至于掩人耳目,我们只防着官府,不招摇便是,吴家这数十代长盛不衰,可都是禀着那不招摇来的。至于旁人,就是看出来也不打紧的。这山东地界上,都已打点妥当,不碍事的。倒是到了辽东,却不知袁大人是否能照顾的上。” 吴琪雪似乎一说到实事,便暂时没了适才的幽怨,此时借着吴九奎的话,说道:“九叔,那些护卫,你还是让他们好生收敛着些,别一双眼睛总四下瞧着。按着袁伯伯信中说的来看,辽东一带,可都是人家带的兵,可别一下船,便被人家看穿了。” 吴九奎想了想,点点头,说道:“还是小姐心细,这回去我便去说。” 吴琪雪却没有立刻便走的,又将目光投向遥遥的北方,轻声问道:“九叔,你说那位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吴九奎向北面海上望了望,见黑乎乎的一片,耳中只听等真真海涛声,便轻声说道:“小姐,那袁大人不是在信中说了么?小姐也亲眼看过的?” 吴琪雪低声说到:“我不是问的那些,那些战功、大捷的,可都是爹爹与袁大人在意的我是说他人如何?” “这个”吴九奎沉吟片刻。说道:“年纪约在二十八、九,总之不到三十” 话还未说完,吴琪雪便轻声说到:“连人家年岁都弄不清楚,便让我走这一趟。” 吴九奎无声地笑了笑,说道:“年岁也不打紧,这不到三十的年岁倒是真的,袁大人地信中倒也是说的不甚清楚。老爷也曾找人暗地里去兵部查过,当年在辽东立功升的把总一事倒有文录记载。” “既然有底可查。那还说不清人家地年岁?”吴琪雪问道。 九奎笑了笑。说道:“那文案中只说了当时地年岁。却不能说便是真地。毕竟除了这一份文书外。便只剩下一份名册。是当年招募新兵时留下地。里面倒有其姓名。但只注明是苏州府地情形。便一无所知。” 吴琪雪沉默片刻。说道:“九叔。你还知道什么。都跟我说了吧。想来。爹爹与你总要想法子多查查那人地底细。不然也不会就这么便叫我千里迢迢地去辽东吧?” 吴九奎想了想。琢磨了分寸。便说道:“小姐。老爷其实大部分地情形也都跟你说过地。只是有些担心小姐想地偏了。便没有明说。这说起来。也没多少了。” “有一点也好。”吴琪雪说道。“爹爹既然让我去了辽东相机行事。这多一点。也说不准便有用处。” 吴九奎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苏将 不待吴九奎说完整了。那吴琪雪却先打断问道:“九叔,你先说那人有多高?长相如何?这有什么嗜好?” 吴九奎稍稍停顿一下,想了想,才说道:“这个头么袁大人说是比其还要高出半头哦,小姐当年见到袁大人时。年纪尚小,这么说吧。若按信中说的,要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吧。” 吴琪雪转脸看着吴九奎。然后走近一步,显然是在比着。 “那我得仰着头看人家了。”吴琪雪似乎在暗笑。 吴九奎微微摇头。这女磨。 “这长相么?”吴九奎琢磨了下,一时不好形容,说道:“若按文案中记载的,便是面白无须四字。这倒只能猜个大概了。不过,小姐,这四字虽然含糊,却定然不会是黑炭一般的人物。” 吴琪雪暗笑,身子在月影下微微摇曳着。 “至于嗜好,倒没有特别的。袁大人特意提到的,小姐不是也看过地?这不好酒,也没见近女色,且也没听说敛财的传言。整日里几乎都在军营之中。这一点,袁大人尤其看重。小姐,这可与老爷见过、听过的带兵武官大大不同,也唯有此人一人而道,“往年不是也有什么戚继光戚总兵?还有个叫什么俞大酋的?不也是威风赫赫的武官?” “小姐,”吴九奎说道:“这事老爷与我曾详细说过。威风显赫倒是不必多说,单是那戚继光戚总兵,虽然也是屡创战功,但其家世代为官,可不是一般卫所旗军,在嘉靖1年时,那戚继光才10岁便继承其父爵,官居四品。这虽说武官的四品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儿,但却也有不少家产。后来练兵,那军饷出了朝廷拨付的部分,却也有家资颇丰之功。” “九叔是说,人家没有家产?”吴琪雪问道。吴九奎说道:“这正是一个疑点。如今朝廷上都知道苏将军是从戍边小兵做起,最多只做过把总。小姐总该知道这把总是什么职位。而后,苏将军带着大军突然出现,解救辽阳于危难之中,并创下大捷。这可跟朝廷没多大的干系,完全是苏将军一手建立起来的善战之军。如今朝廷拨付地粮饷,可都是在这之后了。所以,苏将军是如何练出数万人马的,外面可都丝毫不知。” 吴琪雪微微皱眉,低声说道:“是啊。这样一家人,就算百多口人,一年也要数千两银子,他哪儿来地银子呢?还有,辽东不是一向缺粮么?他那数万人马,没有朝廷接济,却如何养的出来的?” “小姐说的极是。”吴九奎说道:“老爷也只这么疑虑地。如今朝廷上只是仰仗苏将军卫护辽东,所以对此事倒是没多少人过问。” “或许他家里有些资财,只是瞒着严密么?”吴琪雪说道。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老爷也曾命人往苏州府暗中查访。姓苏地倒是有不少,但却与辽东都无关联。” 吴琪雪说道:“那此人岂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这么说也不算太过。还有,袁大人也曾说过,这次辽意料之功。小姐,当时建奴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兵攻陷沈阳,便再下辽阳,此时正是内里空虚无兵之时。那苏将军恰在此时突出奇兵,直捣建奴巢**,就此立功。并且,当建奴努尔哈赤回兵救援之时,苏将军却又带兵趁虚而入,收复辽阳。” “用兵如神?”吴琪雪问道,“九叔是说这意思?” 吴九奎微微摇头,说道:“按老爷的意思,这用兵如神一说,其实就是知己知彼而已。但苏将军显然不能简单地这么说。按袁大人地意思。这次大捷,时间、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这早一天,晚一天可能都得是两个下场。偏偏那苏将军就跟与建奴商量好地一样。前后都是以实击虚,干净利索地立下大功。这在辽东,就连当初的李成梁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我爹怎么说的?”吴琪雪问道。 “老爷琢磨了很久,将袁大人地信反复看了数遍。老爷的意思。这苏将军若不是将建奴内部情形摸得十分透彻,便当真是有若神助。” “神助?”吴琪雪看了看蓬莱阁四周。再看看吴九奎,笑着说道:“九叔。当真是有神仙?” 吴九奎一怔,随即笑道:“小姐。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不胜数,有没有仙,我可不敢问妄言。” 吴琪雪想了想,问道:“九叔,你跟我说实话,我爹这个主意,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小姐,老爷当真这么说过。如今苏将军这许多不明之处,起疑的可不止是我们。但朝廷却都忍了下来,这可也是少有的事情。老爷说,吴家能走到今日,这份家业可不是靠求神拜佛而来,就因那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布置,才保得吴家数十代的平安、富裕。这么些年,吴家都没有随着那些权贵们起伏更替,便是靠这些。只是,这一次,吴家这一辈只剩下小姐一人独担,老爷也不能不做此一想。” 吴琪雪想了想,又问道:“九叔,你说吴家这后几十年,当真是得靠此人才能护得周全?” 吴九奎看着吴琪雪,此时月光恰好照到吴琪雪的脸上,在上面镀上一层银色光芒,一双眼睛忽闪着,有若流星。 “小姐。”吴九奎缓缓说道:“你也是知道的,吴家若不是能考虑到后几十年地估算,这哪能延续至今?老爷说过,这一年,朝廷上这三皇先后登基,势必乱上加乱,且正是众人都看不清的时候。按老爷的说法,此后数年,乃至十几年,正是一代新人辈出之时,那苏将军必然是其中之用了多少大臣宿将,都是一败涂地,唯有苏将军异军突起,保得辽东大半疆土,放眼天下,还有哪个能做到这一点?” 吴琪雪点点头,说道:“爹爹自告病还家,倒是跟我说了不少事情,这个确实如此。不过,九叔,你说那人如今有多少人马?” “大约十万之数。这是奏明了朝廷的,朝廷也是按此数调拨的粮饷、军需。”吴九奎答道。 吴琪雪犹豫了下,问道:“爹爹如此安排我记得我爹跟我讲过太祖开国的故事,那些功臣武将” 说道这里,吴琪雪也四下瞧了瞧,大概是爹爹也曾告诫过,不得在外言说此事。 “那用兵自重一说,难道便不担心么?”吴琪雪问道。“爹爹还说,朝廷是以文制武。如何不想到以后会是另一个样子?”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老爷当然考虑过,不过,这坏的一面,老爷自然不能与你商议,免得小姐想得偏了。这拥兵自重倒是可忧,但小姐不知,据袁大人说,那建奴的八旗兵马,还远不到十万之数。就这点人马。便将辽东搅得一塌糊涂,小姐试想,苏将军这十万兵马,能打败那八旗兵,这威风又将如何?” “自然是比建奴还要厉害?”吴琪雪说的轻松,对于个女孩子,不论吴家老爷对其做了多少心思细密的熏陶,这兵事上,可是天生地不以为然。 听吴琪雪说地类似玩笑。吴九奎也无可奈何,便说道:“按老爷地估算,日后辽东一带,必定是苏将军说了算的。朝廷只待辽事彻底平息,方才能考虑拥兵自重的事,到那时,倒只有两个结果。” “哪两个?”吴琪雪问道。 “一,是朝廷想法子解除了苏将军的兵权,当然,苏将军平定辽东。这谋反的罪名至少十年之内也不能算是容易捏造。所以,这最可能地。便是封官加爵,然后将苏将军调离辽东。”吴九奎说得缓慢,脑海中浮现的,是吴老爷说这些话时地情景。 琪雪迟疑着没有说完。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若是调离。老爷朝中自然有人推荐一个好的地方。” “九叔是指地吴家所在?” 吴九奎说道:“南京。” “有把握么?”吴琪雪不得不佩服自己父亲的深谋远虑。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这个不必怀疑。只要苏将军地确没有谋反之心。这到南京只有享福的份儿,那房子、地。金银,朝廷都不会吝啬的。再说。朝廷在南闲养的官职,没多少事儿可做,南京又是繁盛之地,比那辽东,可是强上万倍,小姐说,这两地之间,哪一个人不会选南京居住呢?” 吴琪雪点头默认。南京之地,就连在京城里的文武官员,也都是羡慕多多,若是家中再有多一些的银子,就是降上几级,怕也是愿意赴任地。那苏将军的出身既然不那么显贵、富裕,这未必便没有诱人之处。 吴九奎接着说道:“所以,老爷说此次相机行事,便也是要等着看个结果的意思。这次来辽东,若是时机不对,不妨见个面,认识一下便好。等有那南京一行,以吴家的家财,怕是苏将军也不会等闲视之。” 这便说道吴琪雪身上的了,吴琪雪微微皱眉,但也知道九叔说的,都是父亲商议已久的考虑。临行之前,吴琪雪已经受到父亲的多日教诲,这吴家的担子,也不得不落在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吴老爷体弱多病,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在子嗣上,就算再娶几个美貌小妾,也是指望不上了。这一点,吴老爷自己是最清楚地,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不能明言。但考虑到吴家数十代的产业地结局,吴老爷也不能不多次暗示,吴琪雪自然已经心领神会。这担子,不担也得担”吴琪雪问道。 “还有一个,便是辽事始终未稳,目前这个僵局,便一直要持续下去。就算苏将军击败了建奴,收复故土,可那山里,可还有数十万的女真人,更别说,还有几十万的蒙古人。在辽东,不论是哪一个武官坐镇,可都得面对这些。这便看朝廷到底想不想要一个安稳的辽东了。” “那自然是要的。”吴琪雪说道,“听爹爹说,丢了抚顺时,那不过是一个小城而已,朝廷上便群情涌动。这自然是保持疆土完整地好。” “所以,”吴九奎说道,“朝廷也会顾忌到辽东安稳的局面,这让苏将军继续镇守辽东,假以时日,再行调遣。” 吴九奎看了吴琪雪一眼,缓缓说道:“若是如此,这吴家,便唯有指望下一辈 这话立即被吴琪雪听明白了。正如辽东经略袁应泰所提过地,这若是生了儿子,其中一个便改姓吴,算是继承了吴家的血脉。至少吴家老爷,是考虑了很多。比如,这若是生了一个,便再等下一代人,几十年地工夫,吴家老爷也还能等得起。当然,若是吴家小姐子嗣上仍然不旺,只生的女儿,那么也得等这女儿地下一代了。这是天大的悬念,也亏得那动心思数十年自然,沉不住气,这吴家又哪儿来的数十代富裕? 吴琪雪沉默片刻,张嘴欲言,却又生生止住。有些话,已经不能说得太透彻了。 “九叔,我有些困了。咱们回去吧。”吴琪雪说道。 “好,”吴九奎立即率先在前面引路,两人便下得楼去,回到客栈。 就在两人的身影刚刚进入客栈,就见得月光之下,自蓬莱阁那高高的阁楼之上跃下四个人影,随即,在各处暗影之中,也纷纷现出几个人来,这些人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便也进入客栈。不过,至少有一半的人,却不走正门,而是越墙而过,显然,这些都是能飞檐走壁之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五十章 夜话姻缘 日一早,日出之时,蓬莱海港便开始热闹起来。 只见海港内已经停泊着数十艘海船,俱都在做扬帆出海的准备,而码头上,大群的民夫正将昨晚运至的最后一批米粮搬运上船,显然,靠在外侧的那数十艘船已经满载。 此次吴家凑集了一万石大米,拟运往辽东贩卖。这一万石米倒并非是由南京一带运至,那毕竟太过费时费力。而是由算是吴家管家的吴九奎一路走走停停,利用吴家数十代人积累下来的脉络,沿途一路购买而成。仅在山东地界上,便买了五千石大米。这可不是谷子、麦子,而是已经脱了壳儿的白花花的大米,这就算运往辽东,但在三山东本地,也能卖出个好价钱来。 不过,吴家老爷此举可是别有深意,自然不为外人所知,那些帮着收购大米的各色人等,还以为吴家真要去辽东赚得一些暴利呢,是故这米价可是不低,但对于吴家的财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当然,对于辽东贩卖一行,这大米不过是最大的一宗货物,其余的诸如布匹、棉花等等辽东急需之物,也是不少。 是故,当吴九奎在京城面见徐熙时,说出这拟运往辽东的商货数目时,徐熙是大为吃惊,这一番破例招待是免不了的。那吴九奎倒是也不客气,跟着徐熙走了几日烟花柳巷,或是找来几个歌姬就在府中后院就酒清谈,很是耽搁了几日。徐熙倒是没打听出吴九奎的真实来历,毕竟自打京城的商务局挂牌子理事以来,这南来北往的商人便没断过,只是类似吴九奎这般大宗货物的,倒是少见。在徐熙的记录中,唯有安徽、山西等地有那么几个人而已,这自南方来的,吴九奎还算是第一人。 当然,老于世故的吴九奎,却从徐熙之处打听到不少辽东的事情,但徐熙倒也没透露过多,大部分还是以商事为主,只是吴九奎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一些实情而已。这般大商巨贾,自然要得到徐熙的优待,两人约定了时日、地点,便分头忙乎准备去了。 徐熙调集了大批的海船,专门为吴九奎的商货过海集结到山东登州蓬莱海港,而吴九奎也再次回到南京,并携带这丝绸绫罗、棉布、瓷器等等,一路北上,这或船或车马,倒很是辛苦了一阵子。当然,吴家暗中派遣的人手,早就在前面一路打点得周全。 朝廷在京城专为辽东设立商务局一事,早已传遍整个大明。这对商人们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并且也亲身体验了沿途凭着商务局开具的凭证文书便畅行无阻的感觉,当然,勒索、贿赂也不会消失,但这也是商人们见得惯了,只要不太过苛刻,也还是可以承受的。吴家打点的银子,自然要丰厚一些,是故吴九奎带着装扮成男人的吴琪雪,这一路上倒是没受到任何打扰。 此时吴九奎倒没忙着招呼那些民夫们,几十个穿褐色棉祅的吴家从人早就各自分管相应事宜,自不必吴九奎操心。那吴琪雪大概昨夜睡的太晚,早上起来,一双眼倒是红红的,带着几丝疲惫。此时正站在一群精壮汉汉子中间,由吴九奎陪着,望着海上日出出神。 对于海船,吴琪雪还是第一次见到,但只是粗粗打量了一番,便失了兴趣,倒是对海上日出那短短的一刻,留恋许久。站在吴琪雪四周的汉子们,也都是棉祅、棉帽,遮住大半个脸,让人看不清相貌,但举止、言行,却让人明白是这批货主人的随从。大商人雇请一些保镖护卫,也不算稀奇,在山东地面上,这类人更是颇多,甚至就在这几日,便有人上前询问,是否还要雇请护卫。那些护卫们在暗中较量了片刻,便将那些身手实在太差的,给退了回去。今日一早,吴九奎便专门做了叮嘱,除了留下这几个护卫之外,其余的一百多名护卫,都散到各个船上去了,以免真如吴琪雪所说,让人看出怪异来。 不过,此时蓬莱海港码头上,只有大群的民夫,官府的人倒是一个不见。实际上这么大宗的商货,雇请二百多人护卫,倒也不算太过惊人,要知道光是搬运这些商货,这雇请的民夫加起来,也得上千人,这些汉子又算得了什么?吴九奎此举,不过是给吴琪雪一些鼓励罢了。这倒了辽东之后,很多事情,还得吴家小姐自己拿定主意。 一个时辰之后。吴九奎看着差不多了。便略略提高声音。说道:“走。我们上船。” 吴琪雪一直没有说话。用狐皮帽子遮住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被吴九奎地声音惊醒。便随着众人一起登船。随后不久。随着无数声水手们地吆喝。这蓬莱海港中地数十艘海船。便缓缓升帆。依次启航。先是顺风向东航行一段。然后才折向北方。 吴琪雪与吴九奎带着五十名护卫。以及七八个从人都集中住在一艘船上。其余地分管事务地人以及护卫们。则分散在其余地船上。好在这些船都是徐熙特提调集地。倒是不担心会出什么纰漏。那些管事与护卫没过多久。便一一闲散起来。这大海之上地风光。只要耐得住海浪摇晃。倒是颇有看头。这对于年轻人以及身具武功地护卫当然不在话下。可对吴琪雪。却是遭罪之极。 吴琪雪、吴九奎等人所在地船。明显是一艘新建下水地海船。不仅有巨大地货舱。还专门修建有二十多间供人居住地客舱。虽然空间并不太大。却也能在舱内行走。且一应家什也都布置齐全。要说也别地。便是每一样活动地家什。例如茶壶茶盏。都有相应地固定。那或是绳索扎牢。或是有固定地托架限制。总之这海船若不是剧烈颠簸。住在舱中。倒是与家里无异。刚上船时。便有一名眉清目秀地年轻人进来。解说各类相关事项。却也不繁琐。交待完了。便说了自己地住处。随即便退了出去。 海船行不到十里。那吴琪雪便再也忍不住没有一刻停歇地摇晃。将早上吃地粥、菜。全都吐了出来。还好两个贴身丫鬟雨寒、易烟连忙取出适才那人指点地一个小桶。里面铺着草编地袋子 不至于让吴家小姐出丑。吴琪雪呕了一阵子。这才t|雨寒将小桶拿开。那易烟便又将小桶拿到外面。将草袋扔入海中。又回到屋里。重新寻了新地铺上。 雨寒、易烟两个丫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小便与吴家小姐一起长大,这海上行船却也是头一回,不过,显然两个丫鬟要比吴家小姐耐得住,虽也感到头昏恶心,却不至于如吴家小姐那般强烈。 吴琪雪又干呕片刻,这才感觉稍稍好点。 雨寒从镶在船舱壁上的一个小木桌上倒了盏茶,双手呈给吴琪雪,让小姐漱了口。此时吴九奎听说,便赶过来敲门,吴琪雪浑身瘫软地让丫鬟请九叔进来。 吴九奎见吴琪雪的样子,便说道:“还是起来走走,这会儿浪还不算大,你是头一回,走走便适应了。” 吴琪雪便强忍着,支起身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外面,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大海上来。这冬日行船,寒风刺骨自不必说,但这海浪倒是并不算大。吴琪雪裹在袍子里走了一会儿,果然渐渐适应了,便甩开丫鬟的搀扶,独自行走起来。还好,这一适应,吴琪雪没用多久,便能在船上行走自如,那晃动,也能忍受了。 那船长、水手倒也不来打扰,自顾掌舵行船,干着各自份内之事。吴琪雪瞧着这些浑身冒汗的汉子,悄悄问吴九奎:“九叔,这些都是辽东人么?” 吴九奎一怔,随即细细打量了下那些人,然后摇摇头,说道:“也不都是吧?!我在京城时,听那徐熙说,这些船上,还有不少南方的人,想必哪儿的都有。听说在辽东,只要有一身本事,那是在哪儿都找得到活儿干。” 吴琪雪略略失望,但随即一想,那人不也不算辽东人么?苏州府的人,吴琪雪倒也见过不少,可要是比九叔还要高出半头的,倒是鲜见,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是跟这些水手一样,连手臂都是晒得黝黑,不对,不是说面白无须么?那倒象个书生?想到这里,吴琪雪猛然间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顿时一张脸通红。那吴九奎见了,略略吃惊,却随即从那红若胭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便转过头,佯做未见,倒免了吴家小姐的一阵尴尬。 倒了晚间,海上的浪反而更小了。吴琪雪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从那些水手的片言只语之中听出许多轻松,便也随即松懈下来,这反倒更适应那颠簸起伏了。 左右无事,吴琪雪看了阵子海上夜幕,却跟昨夜又是不同,随后,便请了九叔来,这一老一少,倒在舱内摆了几碟小菜,一壶酒,按吴琪雪的话说,这叫“海上夜话”,也算是件趣事。那吴九奎在吴家,身份算是仆从,但这个岁数,以其为吴家做的事来说,吴家父女早不将其视为仆人了,是故此时吴家小姐的举止,倒也不算过分。 实际上在大明朝,或许该说在任何一个朝代,这“礼教”二字,都是给那些有心想向上奔的人预备的,至于这最顶层与最下等的人来说,却是毫无用处。 喝了一杯吴家自酿的清酒,吴琪雪的脸上再次泛起红晕,吴九奎倒是一向节制,浅斟而已,就算在京城徐熙那般豪饮劝酒,吴九奎也不会酒醉误事,这是多年来形成的自制,吴家老爷,也最看重这一点。 就在此时,那聚在船头甲板上喝酒的水手们传来一阵大笑,随即几句“苏将军大婚”之类的话,随风飘入舱内,那吴琪雪一听,稍稍一怔,端起的酒杯便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吴九奎见状,琢磨了一下,便低声说道:“小姐,不要想的太多。” 吴琪雪一听,便将酒一饮而尽,随即落下却是轻轻。 “九叔,我知道。” 吴九奎看着吴琪雪更加红润的脸庞,随即又避开,轻声说道:“这件事,不是在家里已经知道了么?何苦又多想?” “家里”吴琪雪咬了咬嘴唇,似乎强行振作了下,说道:“家里可没说这便成亲了。” 吴九奎略显尴尬,这件事,怕还是有些说不通。吴老爷尽管思虑周详,百般设想,但毕竟袁大人来信已经说过,苏将军已经定了亲事,对吴小姐来说,这可不是件说得出口的家事。尽管吴琪雪已经答应了父亲,要为吴家走上这一趟,可毕竟还是个未嫁人的姑娘家,这一般人家尚且承受不住,何况她呢? “小姐,”吴九奎正正身子,面色严肃地说道:“老爷常说,这做非常事,便是非常人。 反之亦然。那些旁人在乎的的东西,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吴琪雪略略一笑,说道:“九叔,不必劝我,我既然答应了爹爹,自然会做到底。我只是” 吴九奎一听,也笑了笑,说道:“小姐,这性子使使也好,左右这还没到辽东。” 吴琪雪瞧了瞧吴九奎,说道:“九叔,这非常人、非常事,我却也要做一做。此时本就不依常理,到了辽东,你可别总拦着我。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好九奎连声应着,说道:“这本就是相机行事嘛,也没规定定要做什么。” 吴琪雪却不言语了,低着头看着酒杯出神。 “其实,”吴九奎说道,“这事还得从天意上去猜的好。” “又是天意。”吴琪雪说道。 “信不信是一回事,这到了辽东便就知晓了。姻缘一事,可不是看着好便好,瞧着不妥便就不得善终的。”吴九奎的话,像是有所感概。 那吴琪雪却听出了点意思,抬起头来看着九叔,问道:“真有缘分天注定一说?” 吴九奎缓缓点头,说道:“小姐,这些事,我这个岁数,可是听得、见得多了。自古好事多磨,这姻缘二字,那青梅竹马的未必能成眷属,那被逼无奈的,也未必不能百年好合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一章 异域奇事 夜海上“风平浪静”,连白日里舷窗外那一直飘动不5t小旗,也都懒散地垂了下来。 冬季的北风倒也不是日日呼啸,至少此时夜里行船,与那大江之上有些类似。 这山东登州至辽东旅顺之间,有一股海流常年由东向西流入渤海湾内,然后在山海关附近左右分流,一向北沿辽东海岸绕向东去,一则向南,沿着天津、山东海岸回流至东。装载吴家这批商货的船队,出海之后因是逆风,这向东北向驶入深海,行得极为辛苦。当然,在吴琪雪眼里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知那船上水手们都在忙碌,将那几片帆不停地变换方向,这看起来,人虽累,船倒是没行多快。不过,至少吴琪雪已经明白这逆风行船的大致规律,这绕来绕去,也不过是向北行了一段海程。 这若是放在夏季,东南风盛行,由山东登州可直放旅顺,一日一夜间便可抵达。这会儿正是北风正猛,一日间,也才挪到一半的海路上。那风平浪静之时,船队恰好进入那道海流区域,便随着海流加向西行驶。 适才吴琪雪与吴九奎说话间倒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变得稍稍“风平浪静”的,不过,这船只掉头换了方向,却是被那些不断吆喝着的水手们所提醒的。吴琪雪这才感觉到那颠簸起伏已经大大减缓。 吴琪雪暂时忘了闲话的内容,好奇地瞧着外面,问道:“九叔,他们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甚明了。”吴九奎摇摇头,说道:“在京城时,那徐熙只说这一段日子海上不会有大的风浪,海上这段路,全由船队处置便是,不必我们操心。” “他们还会看听风辨雨?”吴琪雪更好奇了,接着问道。 吴九奎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小姐,其实那苏将军带着的这些人,还当真做下不少稀奇之事,这些话我倒也问过。那徐熙只说,这是他们寻了一些常年在海上谋生之人,大多都是年过半百了,这海上的风雨、浪头等等消息,都是由这些人汇集而成的。” “哦,”吴琪雪想了想,说道:“这不是跟那些农庄里的老人差不多的意思么?我还当真能呼风唤雨呢?” 吴九奎笑了笑,说道:“小姐,这话说了倒是不稀奇,想想也都能做得到。但你可听说过还有何人做过此事?” “那倒是。”吴琪雪侧头说道。 吴九奎又道:“这天下事。能想到、说到地。可是多了去了。但这能做到地。便就罕见了。朝廷海禁多年。这才开海运也没多久。能在这几个月里便做到这一点。只怕不会是仓促之间想到地。” 吴琪雪一双眼睛忽闪着。琢磨这吴九奎地话。说道:“九叔是说。这些早有预谋?” “预谋?”吴九奎想了想。说道:“这个说法不太妥当。若是说苦心积虑。到有些与老爷相似。小姐。你瞧这些船。当然。你也没见过多少海上地船。” “船又如何?”吴琪雪问道。 “你瞧这些。”吴九奎指了指这客舱里地家什。说道:“这明明都是新地。这整个船队中。一多半都是新船。这船地样式也不必多说。那是与那些沙船大不相同。小姐只需知道。这个样式。可更适合海上行船地。” “九叔,你是说这些也都是早就想好要造的?”吴琪雪疑惑地问道。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要不怎么老爷会如此看重此人呢?小姐,那辽阳大捷,也不过是三月底的事情,这虽过了半年多,可你想,这些新船能一下子都造出来么?” 吴琪雪对造船一事,只大概听说过那南京江边一些船场的消息,这海船自然没见过,但想来花的时间可也不会少。 吴九奎接着说道:“若是几家船场一齐开工修造,到也能做到。只是,这木材、工匠,还有船场里造船的器械等等,可不是说有便有的。想必在苏将军出兵之前,便有所预备。” 吴琪雪既然是吴家的女儿,平时虽然不常抛头露面,可吴家家风却是也传承了不少。这九叔的话,使得吴琪雪立即想到,这是一盘大棋。既要保证出兵便一举功成,又要在后面筹备这些繁杂琐事,这可真是非同一般人能做到的。 吴九奎又说道:“小姐,就说我们坐在这条船,你也觉很大是吧?要我看,怎么也得算是八百料的海船。要知道,如今除了福建一带,这沿海可连四百料的船也都见得不多。” “我瞧着好像还有两条比这条更大的?”吴琪雪没有把握,试探着说道。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我本打算问问的,不过,这些船上的人,可除了客气,其余的是一概不答。” 吴琪雪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吴九奎说道:“九叔,这辽东大捷是他,京城的商务局是他,这大海船也是他” 趁吴琪雪还在想的空子,吴九奎接过去说道:“到了辽东,想必还有看到更多的不同。” 吴琪雪眨了眨眼睛,面上显出一副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神情。 “九叔,你说他想做什么?” 吴九奎略显得有些神秘地看着吴琪雪,低声说道:“小姐,老爷也问过这样一句。” 吴琪雪伸手提起细脖长颈的青花酒壶,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缓缓端起,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九叔,按说他这种拥兵数万的人,最大的嫌疑,便是谋反”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不会,老爷专门派人在京城里打探过,至少如今朝廷上可没半点类似的说法,再说,这谋反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就说今年九月间,那奢崇明反重庆,攻成都,还有福建等几起兵事,可都寻得出缘由。苏将军到目前为止,可是没有任何理由。论官职,总兵官也是做武职的最高职位,想必日后朝廷必有封赏,少说也是个世袭都督吧?论资财,皇上内帑三百万,那苏将军还能少得了银子?” 吴九奎向门外瞧了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苏将军身世既然还有不解之处,怕是这家仇之类的,也未必沾得到边儿。真要算下来,朝廷待其也是不薄,就连袁大人,不是也是说过,在辽东二人相处甚至融洽?这一节,老爷已然否决了。” 吴琪雪想了片刻,又说道:“那他是为了什么?还是背后有其它什么人?” 吴九奎摇头说道:“没有。小姐,你也知道的,朝廷上的大小官员,吴家可都清楚的很,哪一个也与苏将军没有牵连。若不是这次大捷,朝廷上连一个知道名字的人都不会有。” 吴琪雪又看向吴九奎,问道:“九叔,那我爹如何看的 微微一笑,说道:“这便说回来了。老爷自然是将)与苏将军的彼时,放在一起来看的。” 吴琪雪也被吴九奎的话又拉了回来,叹了口气,说道:“总归都是猜测,倒要我走这一趟。相机行事,如何才算妥当?就算我不顾女儿家的脸面,人家不正要成亲了么?未必还得我巴巴地赶去做妾?” 吴九奎看着吴琪雪,见其双眼微红,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姐,这吴家这么些年,可不能依着常理来做事。那妻妾之说,也不必放在心上,凡是,以吴家为主。这在来之前,小姐不是答应老爷了?” 吴琪雪点点头,没有说话。 吴九奎又说:“小姐,我不妨将老爷说的,也都告诉你。 这不论苏将军成亲与否,只要有了吴家的骨肉,也就算是了了老爷的心愿。这话是不太中听,但却是吴家最紧要之事。具体如何,待到了辽东,见到袁大人,再行商议便是。再说,老爷还有另一番安排,苏将军的亲事,也难说会不会按期举行。” 吴琪雪一听,抬眼望向吴九奎,问道:“我爹想的什么法子?”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老爷没明说。只是让我们到了辽东,自会有些消息传来。” 吴琪雪一听,便也就作罢,不再问了。如今既然都已经到了海上,这回头路自然不会有。吴琪雪那点女孩子心思,到底没敌过吴家的千钧重担,只是这数杯酒喝下去,不久便双眼迷离、面带红晕地伏在桌上。 吴九奎见了,便悄悄招手叫过寒雨、易烟,两个小丫头倒是一直对海面上的动静感兴趣,此时正小声嘀咕着瞧着。吴九奎令二人服侍吴琪雪睡下,自己便也就回舱里去了。 吴家的这批运往辽东的商货,在海上足足漂了三天,这才遥遥望见海岸。 这期间,吴琪雪没有再与吴九奎交谈,只是在舱里躲了一日,最后一天,便带着雨寒、易烟在甲板上观望海景。也幸得天公作美,这几日海上风浪很小,加上吴琪雪已经适应了海浪的波动,在船上行走自如,这心情倒是看起来不错。吴九奎见了,也略感放心。 船队在海面上左折右绕,倒是没有自山东登州直抵旅顺,而是半道上顺着海流向西,中途与那天津往营口的一队也有几十艘船的船队汇合,这才向北而行。听船上水手们闲聊,这队船上,也是运往辽东的商人们乘坐的,运的什么倒是不太清楚,不过,那些水手胡猜的话中,倒是有不少物品,甚至连胭脂水粉也有猜的。吴九奎暗暗点头,这商船如今规模,那辽东还能缺什么商货? 待抵达三岔河入海口,如今的营口小镇海岸,那两只船队大概是做了某种商议,吴九奎的这支船队先行靠岸,而吴琪雪与吴九奎乘坐的这艘,又是从百多艘船中率先靠岸。看来京城的徐熙倒是将什么都安排妥了,吴九奎与吴琪雪,便站在船头,看着众多水手们将诺大的海船撑向岸边。 三岔河入海口处,此时已不再是昔日那般模样。单说这海岸处的港口,便经过一番修缮,一条栈道远远地伸向海中,一直到能够停泊大船的稍深的海中。那些粗大的木桩,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直接打入数丈深的海底。厚实木材铺就的栈道很宽,大概能容三辆大车并行。这样一来,大船上的商货,便可直接装上大车,免得人力搬运多费时间。此时海中尚还能见到浮冰,但并不大,不会给海船造成麻烦。 吴琪雪与吴九奎在船上看着缓缓靠近的栈道,见那道宽宽的三岔河,一直向遥远的北方蜿蜒而去,那雾气蒙蒙的北方,正是吴家预定的方向。 此时,栈道上已经停满了一辆辆的大车,赶车的民夫身穿一色的蓝布棉袍,都带着厚实的帽子,手拿长鞭,站在套车的骡马边拉着缰绳,以免骡马乱奔扰了顺序。吴琪雪与吴九奎看见那一色的民夫,还有明显是一式打造的大车,甚至连骡马架的套子都是一模一样一个颜色,便相互对看了一眼,二人均对这一幕,印象深刻。 在栈道的顶端,被修筑成诺大的一块平坦的平台,看样子一次能容五艘海船停靠。此刻,正聚集着数百民夫,拿着绳子、扁担之类的家什,等待卸货。而其中一侧,却停着一辆用海青色围幔遮得严实的大车,前面站着两名年轻人与十几个从人,此刻正向船上的吴家主仆张望着。 那两个年轻人均穿着厚厚的皮祅,均是一色纯黑,连帽子也都是黑的亮,两双眼睛倒是显得十分热情,看样子,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而已。 那栈台修得别有讲究,船靠上时,那边缘到正与船弦边一道打开的门相差不多,待水手们将船固定住,吴九奎便率先迈步,站到栈台上,回身看着吴琪雪小心翼翼地也下得船来。此时吴琪雪自然又将面目遮住,两个丫鬟则离得远远的,并不跟吴琪雪站在一起。这外人看来,这位下船显得过于小心的人,身子未免单薄了些。随后,那几十名护卫以及那些年轻管事从人么,也都跟着6续下船。 那两名年轻人打量了下吴九奎,便笑着迎了上来,其中一人便双手抱拳,作揖,问道:“请问老伯可是姓吴?” 吴九奎看了看两个年轻人,那两张笑脸倒是令人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着旁人不一样的朝气。吴九奎便回了一礼,笑着说道:“正是,请问两位是” 两个年轻人一听,连忙站直了身子,一起再次行礼,说道:“晚辈胡世云、严正安,恭迎吴老伯。” 吴九奎也再次回礼,眼里却是疑惑不解。那京城的徐熙只说到了辽东自有人接待,却没说何人来接?想必便是这两位年轻人,不过,这如何安排的,却是丝毫不知。 胡世云笑着说道:“晚辈二人专责辽阳商务局事务,这凡是来辽东的商贾客人,都由晚辈专职接送。请吴老伯这便上车,这里我们自有人安排卸货。辽东天冷,此去不远便有客栈歇脚。” 严正安也笑着说道:“吴老伯尽管放心,这卸货之事不劳操心,保管都安置妥当。请。” 吴九奎瞧了瞧那辆大车,见甚是宽敞,便回身与从人交待了几句,也就不客气地走向大车。那吴琪雪也跟着吴九奎的身后,站到车边。那两名年轻人也不好奇,伸手掀开帘幕,再次请二人上车。吴九奎便与吴琪雪先后跨上去,里面倒是前后两排座位,相向而设,倒是正好可以坐下,不像一般的大车只能盘腿而坐。 看吴九奎与吴琪雪二人都已落座,那胡世云便笑着说道:“二位坐好,这片刻便到。”说完,便放下帘幕,冲车夫做了个手势, 大车一齐沿着栈道向岸边走去。到得6地,这才将)e骑上,随着大车一路而去。 栈道端的那些管事从人,此时正与一些辽东人商量了几句,便开始招呼民夫卸货。这次,这些吴家从人可是省了不少心思,只管手拿清册在一旁清点便是,至于别的,全都由哪些人代劳了。这在吴家做事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行商运货如此轻松。 不过,这轻松可只是相对而言。因吴家此次仅粮食便运了一万石,此外还有不少布匹、瓷器以及江南的种种杂货,什么烧酒、折扇,什么兔毫笔、琉璃灯、柳箱、藤枕,纱巾、蒲鞋等等林林种种怕不下数百种,光是那笺纸,便有杏红、露桃、红天、水碧以及金缕等五色品种,至于如刺绣一类的手工绢纺织物,也都带了来。当然,这数量倒是不多,算不得大宗货物。但论及价钱,可也得是翻倍的利了。 这些江南常见之物,本是打算送给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礼物,吴老爷与袁应泰这也有多年未见,若不是因此一事,怕互通讯息的时候也是不多,是故这些也算是寻常礼物。当然,一向重商的吴家也不会放弃做买卖的根本,这带了来的,除去粮食算是投了苏翎所需,其余的琐碎物什,可也一向是辽东大户人家争相购买的稀罕商货。 更为稀奇的,也有。这些船中,还有整整两套家具。按说这辽东不乏木材,家具也该不会带到辽东来贸易,但这两套足以装饰两座宅院的家具,俱都是黄花梨木、紫檀木等打造,就算在江南,也是大户人家必备之物。这辽东可没法找这两样木材,说稀奇倒也罢了。但这两套家具,倒是不是用来卖的。 其中一套自是送给袁大人的礼物,另一套嘛,则必然是给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安家所用。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与苏大将军的新婚喜事相关的用意,倒是外人所猜不到的了。当然,吴九奎与吴琪雪倒是知道此次辽东之行的货物清单中有这些东西,但也没有过多去想。往辽东运送一万石粮食,就已经是吴家以往从未做过的事情,这些小事,也就不奇怪了。那吴九奎虽说跟着吴老爷日久,知道吴老爷的脾气,这凡是必然有其用意,但此次倒也没多想什么,所谓相机行事,自然也有等那苏大将军看了这批礼物之后在再做打算的意思。 海港码头上的栈道并不只有一条,吴九奎等人所见,只是其一而已。还有数条,是在那些船只抵达岸边时,才被现的。想必是为了处置类似次日这般海船等待靠岸的浪费,是故这些栈道相隔有数里之远,也难怪吴家主仆都未看到。 这批货从船上卸下来,足足用了两日,这还是胡世云、严正安紧急调派的结果,至于那另一队船,还要登上一些时辰。这已经算是最快的度,短短几日间卸下一百多艘大海船上的货,在当今大明朝可也是少见。且不说栈道上那些民夫都算是训练有素,手脚麻利,再加上协调有方,倒显得仅仅有条,丝毫不乱,但那一艘艘海船靠上、离去,却要花更多的功夫,还得避免彼此碰撞,那其中的小心、谨慎,自是外人所不能体会的。 当然,这些吴家管事的年轻从人忙这些份内之事,也没出什么岔子,晚间尽管点燃火把继续卸船,却也得到了精心照料。吃食等等琐事,在胡世云、严正安的安排下,相应的人手都算是做熟了的,这头几天,吴家上上下下的人,倒是对辽东的第一印象,颇具好感。 当然,当吴琪雪与吴九奎乘大车离开时,那些身具功夫的护卫,却有些犯愁,此时有五十多人聚在一起,这些人是专为护卫吴家小姐的,那些货到不用他们帮忙看守。这大车一离开,护卫们便在吴九奎吩咐的那人的招呼下,分做数批远远跟了上去。五十多人一起行动,怕让人看了,不起疑才是怪事。 那吴琪雪与吴九奎坐在车里,待车一动,才仔细打量着大车内部的装饰来。这是一辆四**车,在大明朝境内还是鲜见的代步工具。不过,显然这四**车要比常见的两轮平稳、宽敞,吴九奎与吴琪雪各坐一方,还能再坐下几人,估计能坐下六到八人的样子。 大车除了两面上下的帘幕外,还开有四个小窗,贴着窗纸。吴琪雪待车一动,便耐不住摘下了帽子,露出姣好面容来。看到小窗上的花纹,吴琪雪好奇地伸手拨弄着,却现那窗是可以开合的,便掀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着。这冷风一吹进来,吴琪雪才觉车内比较暖和,便四下打量着,觉那热气是从脚下传来的,略略俯身一瞧,便看到一长条的火槽,似乎设计别有窍门,这既闻不到烟火气息,却又能取暖。 吴九奎间吴琪雪那般查看,也俯身瞧了一眼。 “九叔。”吴琪雪低声叫道:“你瞧,这车子可算是稀罕物?” 吴九奎也打量着四面木壁,且伸手摸了摸,感觉光滑无比,显然打磨精致。两人的座位上都铺着丝绒软垫,坐着十分舒适,便说道:“四**车倒也不难,只是谁家用的这般大的车?这像是专门供多人乘坐的。” 吴琪雪低低笑道:“也是,做得起这样的车的,也该算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里,又有哪个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这话正理,大明朝上上下下,这尊卑有别,主仆有差,就算是朝中大员,也要分个品级、爵位的,哪儿还能坐在一起?就算是大户人家内眷,可也很少有女主人带着这么多人一起乘车的。至于一般人家,也没必要打造出这样奢侈的大车来,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就做个两轮车,省事。 “早知道,”吴琪雪笑着说道,“该把那两个丫头叫上来,这下寒雨、易烟得走着来了。” 吴九奎一笑,没有接话,知道吴琪雪是随意说说,这若是一到辽东便将两个丫鬟弄在身边,还不定那两个年轻人怎么想呢。 此时车子微微一晃,似乎下了木板栈道,紧接着,便像是走上了土路,听不到初上车时的那般声响。 吴琪雪忍不住,接着掀开小窗,露出巴掌大的缝隙,向外张望着。 “小姐,”吴九奎阻止道,“小心旁人看到。” 吴琪雪回头嫣然一笑,说道:“九叔,算了吧,我瞧着也瞒不住。人家都上门接了,这一会儿保不定还得见面,难道当真就躲在屋子里闷着?那样不是更令人疑心?” 吴九奎一怔,随即说道:“小姐的意思是” 吴琪雪点点头,说道:“索性便露面又如何?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用处。” 吴九奎沉默不语,在心里默默地 可能的利弊。 “九叔。”吴琪雪说道,“你瞧适才那些人” “你是说那胡世云、严正安?”吴九奎问道。“倒是蛮精神的两个年轻人。” “不仅他们两个,”吴琪雪笑着说道:“我是说那些赶车的,卸货的,都是穿着一色的服饰。” “这倒是,”吴九奎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专门在这码头上做事的。” 琪雪说道,“九叔,这么看来,这辽东,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便准备好的。我总觉得” “什么?”吴九奎问道。 “我总觉得,”吴琪雪微微皱眉,想了想措辞,才接着说道:“这辽东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这人变得爽快了一些,不像在江南,人人都端着架子说话。九叔,你不觉得么?” 吴九奎回想了一下适才见面的情景,微微点头,说道:“这倒是。大概辽东人生性豪爽吧,这办事、说话,自然比江南不同。” “我觉得这样蛮好。”吴琪雪笑着说道,“有话直说,有事便办事。也不必那么多虚情假意的,九叔,你瞧适才那两人说话,不是很利索?将该说的说完,便紧接着办事?” “嗯,”吴九奎点点头,说道:“是这个样子。那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常做生意的,至少那眼里,看不半点说惯了的客套。” 吴琪雪想了想,说道:“那两人叫什么?” 吴九奎倒是一听便记住了,说道:“胡世云、严正安。” “说什么商务局的?”吴琪雪适才低着头,这话到都听进去了。 “辽阳商务局。”吴九奎想了想,说道:“朝廷那边,倒没听说在辽阳还有个商务局,袁大人最后一封信里也未提及,想必,是与京城里的徐熙是一样的职事。那两人不是说了么?这到辽东的商贾,都由他二人接待?” “那这大车怕就是做这用处的。”吴琪雪说道。“这主意倒是蛮好。”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这到辽东来的,怕大多都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接待,这头一遭的见面,便是不错。那两个年轻人,与京城的徐熙倒是有的一比。” 吴琪雪又说道:“九叔,你瞧,这软垫也像是新的,车里也都洁净,半点污渍都没有。” 吴九奎微微想了想,说道:“小姐,你瞧这辽东,是不是值得一来?” 吴琪雪一怔,稍稍侧头,却不置可否。 “这些细处,”吴九奎说道,“再加上那些大事,你说是不是难得之人?” 这自然指的便是苏大将军了。今日这番做派,自然是大明朝廷所没有过的,想必袁大人也未必能想出这个主意,这可都要算在苏翎身上。 吴琪雪没有说话,只微微点点头,便又掀开小窗,向窗外望去。 适才在船上,吴琪雪与吴九奎等人只远远地望见一片屋舍,这与其余海港、河港处也没什么两样,当然,二人不知这取名叫做营口的小镇,以往是什么样子。 此时映入吴琪雪眼帘,正是道路两旁的房屋,初时吴琪雪倒没留心,走了一阵子,这才注意到,这些房屋,显然都是修筑而成的,有些甚至还露着原木之色,没有上漆。且沿道路两旁,都是店铺,并不像其余地方,看不到深宅大院的门户,倒像是专门的一处集市。 不过,没等吴琪雪多看,这辆大车便拐了弯儿,走上一条岔道,没多大功夫,便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没等吴家主仆二人询问,这大车便又走动起来,但走不上多久,便再次停了下来。 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吴老伯,这便到了。” 吴九奎便应了声,那帘幕便被胡世云掀开,二人便鱼贯而下。 待二人站定,四下一打量,便见是站在一座看着有几分精致的小院前,从来的方向,有一座大门,一条笔直的大道一直延伸过来,两旁俱都是二人面前这般的小院子。适才大车便是从门上直接驶入的。 “吴老伯世云依旧热情地招呼着,伸手示意。 “客气。”吴九奎笑道,便举步走入院内。吴琪雪便也跟着进去,此时,那些随后步行而来的护卫们,这才刚刚走到大门边,望见吴家小姐的身影,便加快赶了上来。 “吴老伯,这院子里一共十间上房,二十间从人住的屋子,都收拾得洁净的。屋里都备置齐全了,请二位稍歇,一会儿便有饭食送至。”胡世云说着,在前边引路,带着两人向前走去。 吴琪雪与吴九奎一路打量着,见这外面看着是小院的宅院,其实却并不小,走过一道回廊,胡世云指了指前面的院子,说道:“吴老伯,就在此地歇息吧。 外面的随从我已命人招呼了。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暂且不能奉陪,待晚间再给老伯接风洗尘。” “不妨,你有事便去忙就是。”吴九奎对这快人快语的胡世云好感渐增。 “好,晚辈告辞。”胡世云说着,做了个揖,便转身出去了。 此时,从前面院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倒是干净利落。 那女人走到吴九奎、吴琪雪面前,略一打量,便说道:“这位老爷小姐,奴家唤作桂娘,桂花儿的桂,这里由我管着,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桂娘便是。两位请随我来。” 这桂娘一眼便看出吴琪雪那娇嫩的面容是一位小姐,且依旧是快人快语,一身利落。 吴琪雪与吴九奎相互对视一眼,略略一笑,这辽东有趣的事情实在不少,当下,便随着桂娘,向院内走去。 走进月门,便见三名女子与三名年轻男子正排成两排站在一侧。那桂娘转身说道:“老爷、小姐,这院子里就由我们几个侍候着,不过,他们都住在外头,只有我在那里住着,老爷、小姐若吩咐什么,只管叫我便是。” 说着,便招呼着那六人分别引着到了两间房内,这一番洗漱、更衣等等,自然不提。当然,吴琪雪的丫鬟寒雨、易烟稍晚一些便也到了,那随身携带的衣物等等,自然都是齐全的。这做院子里,便仅仅住着吴九奎与吴琪雪与寒雨、易烟四人,不过,空余的房间还有几间。吴九奎考虑片刻,便又招唤了十名护卫,住进院子里。 这出门在外,也不像家里那般讲究个主仆尊卑,万事以安全为。这般安置,在吴家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那桂娘自认出吴琪雪的小姐身份,倒是也不显得奇怪,倒让吴琪雪白白想了一阵子。(,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二章 旁敲侧击 九奎因惦着那些随从、商货的处置,这被人引至屋内)f略洗了把脸,便欲出门查看。但才走出门,那叫桂娘的正站在门口,招呼着那三男三女端茶送饭,见吴九奎走出来,便上前笑着问道: “吴老爷,可有何吩咐?” 吴九奎答道:“哦,我出去看看。” “老爷若是行得远,我这便叫人备车。”桂娘笑着说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年纪虽过三十,却是也有几分姿色,这说话办事,自然有一番利落劲儿。 吴九奎想了想,说道:“不必了,我就去看看那些我带来的人。” 桂娘想了想,笑着说道:“老爷还是吃过饭再去的好。老爷这才下船,我们也不敢耽误老爷的要事,左右先吃些,都是现成的,待到晚间再给老爷接风。” 吴九奎这才觉得,腹中确实有些饥荒,便说道:“也好,先随便弄些便是。” “这便来,老爷稍等。”桂娘笑着,便转身置办去了。 吴九奎便又返回到屋内,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上一口。屋内温暖如春,也不见那火盆置在何处,也闻不到烟火气息,吴九奎心中暗赞这主人用的心思,可是细到极致。 一盏茶没喝完,那桂娘便带着两人端上饭菜,走进屋内放在桌上。饭菜倒是简单,一碗米饭,几碟精致小菜。 桂娘笑着说道:“老爷先将就着用些。辽东比不得关内,粗陋之处,老爷见谅。” 说完。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随手将房门掩上。 吴九奎想了想。微微一笑。这桂娘说话办事。倒是爽快。丝毫不使人厌烦。瞧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个仆从地身份想到这里。吴九奎倒想起这从码头到此处。所见之人似乎都明显带着一股子热情。这不卑不亢几字。到是用地上。 吴九奎匆匆用罢。便出门去前院里巡视那些随从们。这回桂娘见了。只是点头笑了笑。没有再多话。 吴家地那些随从、管事们。此时大半都还在码头上、船上。好在各自都明白份内职事。倒不需多操心。这跟着住进来地。都是跟随吴九奎、吴琪雪地人。吴九奎来到前院时。几十个护卫以及几名管事已经在一名四十多岁地中年汉子地招呼下住进了各自地房间。且都已在吃午饭了。 一个名叫吴小六地管事。向吴九奎禀报了个人安置地情形。吴九奎听了。倒觉得没什么可交待地了。吴小六一向专责这些随从等人地吃住等事项。此时倒是笑呵呵地说话。显然除了动嘴皮子要这要那。可是不必动半个指头。 那名四十多地汉子上前来。作揖行礼。笑着说道:“老爷。小地叫李福。这座院子由小地夫妻两个管事。老爷瞧着可有什么不妥?只管吩咐便是。” 吴九奎一听,笑着问道:“哦?那桂娘是你家娘子?” 李福笑道:“正是。前院我管,内院由她专责。老爷看安置得如何?” 吴九奎点点头,笑着说道:“你们这可是夫妻店了。嗯,不错,我走了这么多地方,还真没料到辽东有这样的客栈。” 李福笑着说道:“老爷” 吴九奎摆了摆手,打断李福的话,说道:“也别叫我老爷了,我也就是一个行商的,可称不上老爷二字,方便的话,便叫我九叔便是。” 那李福稍稍迟疑,旋即再次作揖,笑着说道:“九叔,辽东人做事讲究爽快,我也便不弄那些礼数了。有事只管吩咐。九叔初来辽东,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只管问我便是。” 吴九奎动了动眉毛,笑着说道:“那正好,我还真有不少不明白的。” 说完,吴九奎指了指这座院子,问道:“适才我进来时,瞧着这样的院子还有不少,这都是与此相似的么?” 李福笑道:“都是差不多的。九叔,这里是辽阳商务局专门招待赴辽东的客商的,总计有五十座院子,有大有小。适才胡家少爷已经吩咐过,九叔的那些商货,怕是要两三日才能卸完。九叔放心,每个人都能安置妥当,这左右临近的几个院子,已经在准备了。码头上的人一回来,热水茶饭都是立时便能用上,保管跟住在家里一样方便。” 吴九奎问道:“胡家少爷?” “哦,就是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李福说道:“还有严家少爷严正安,这哥儿俩在辽阳商务局管事,所有来辽东的客商,都由他二人专事接待。这些宅院,都是他们带人修筑的。” 吴九奎点点头,再次打量了下院子,笑着说道:“这么大的院子,这银子,可收的不便宜吧?” 在京城时,辽东商务局的徐熙便于吴九奎提起过,这海上船队的水脚以及路上的食宿,都按时价支付,不过,绝不会高过行价。另外,这更优惠的是,这笔银子,若是一时银钱周转不便,可以不必立即支付,等客商在辽东卖掉商货之后,离开辽东之前,再予收取。 按往常规矩,这千里迢迢的赴辽东贩卖,这笔脚价可是不小的支出。当然对于大商巨贾算不得什么,但对于那些小商小贩来说,这先后的差别,可就受益不浅了。吴九奎虽然习惯了吴家的财势,可也明白这其中的好处。 只听那李福说道:“九叔,在这里饭食以及别的一应花销都按实算,房钱也是按一般客栈来核的,绝不会高出一分。这冬日里还要便宜一些。不仅这里,包括那些雇车、骡马脚价,也都不会出行价。九叔来之前,没听说么?” 这当然是与徐熙说的一致。吴九奎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便是随意问问。倒是听过的。” 李福笑着继续说道:“这里本专为接待关内来辽东的客商而用,不过,倒也有别的商贾入住。毕竟这里是唯一的客栈。九叔大概还不知吧,我们这里,数月之前还连一座像样的宅院都没有。这些都是新近修筑的。” 吴九奎略略一想,问道:“适才在路上,瞧着可算是一个大镇子了,这些都是新修筑的?那可要多少人力?” 李福笑着答道:“九叔,这儿可不缺人手。辽东如我们这等一般人户,地里只一年一季的收成,一年倒有数月空闲,这营口镇,可是农闲时赚几文铜钱养家的最好去处。当初修筑这些院子时,便有两三千人同时开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修筑起这么多的宅院来。” 吴九奎略感惊讶,问道:“有这么多人?那岂不是人工便要花上许多银子?” 李福笑着摇摇头,说道:“用不了多少。九叔有所不知,数月前辽阳战事吃紧,这附近一带的百姓大户可都逃得一干二净,那地里的庄稼为此可是耽误了。后来苏将军带兵收复辽阳,这才安稳下来,但这数万人一回来,那粮食可就紧缺的很。这若是搁在 荒之时,那粮食可贵得吓人。今年倒不一样,趁着)?需、粮饷,这些缺粮的人家才都聚集在此地,有了活儿干,这要银钱也可,要粮食也可,总之是还没听说饿死过人的。” 吴九奎微微点头,这兵荒马乱,可要比灾荒之年更能要命。这没饿死过人,可就连关内的某些府县,也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向来缺粮的辽东?当真难得。 那李福接着说道:“后来,朝廷运来的军需不那么多了,这人手便有了富余。亏得商务局又在此修筑了大片的宅院,这才让那数千人能再有活儿干,工钱虽然不多,但换粮食养家还是够的。就算做一日工,只要不是偷懒的,便也能让一家大小吃一天饱饭。” 吴九奎想了想,问道:“我适才在街上,看到不少店铺,若此地都是这样赚脚价的人,那些店铺还能开得下去?” 这开店铺做生意,往往都是在人口密集之处,穷乡僻壤的,可自然不会有多。按李福的说法,这营口镇既然是这么个来历,可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李福却说道:“九叔,这里的生意,自然不能与来辽东的商人们相提并论。这也就是糊口而已,如今这里可有数千专门每日寻力气活儿的人家,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就算是卖力气的人家,也都得用不是?况且,这码头上的事情,也得要木匠、铁匠等等打造出家什来使用。再说,此地还有驻军三千人马,这出了粮食算是军供之外,其余得也都得在镇上购置。除此之外,光是北边一带的木材商人,在此地择地建房定居的,也有几十户,这些可不算穷人家了。听说,明年开春,这里还要建一处船场,到那时,这里可又要多出不少人口来。” 吴九奎边听边点头,这里看样子,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大镇。 就听得李福接着说道:“当然,此时如九叔这般来辽东的商贾们,才是财神。这里的人家,不少都跟来辽东的客商买些商货,贩运到南四卫去,也能换得一些银钱养家的。” 这赴辽东的商人,可大可小,这正是京城里徐熙忙碌的原因之一。按苏翎的命令,这不论大小,只要能给辽东输送商货的,一律欢迎。吴九奎这般商贾,自然是喜欢有辽东商人大批接手运来的商货。不过,那些小些的商贩,可都愿意在营口这里,便零卖一空、立时收回本钱的好。 再说若是出手得快,还能赶得及船期,将在辽东购买的山货、人参一类的,运回去再次获利。这种积累,只是辛苦一些,倒是不愁利钱过少。这一来一往,数倍之利已是平常。 当然,类似吴九奎这种规模的大批贩运,获利自然丰厚。这基数不同,结果自是天地之别。 那李福见吴九奎默不作声,便笑着说道:“九叔,我这一说便没个完了,想必九叔一路劳顿,也该歇歇了。船上的那些商货,九叔尽管放心。胡家少爷自能安置妥当,码头旁不远,便建有许多货仓,还有专人看守,九叔请先歇息几个时辰,晚间胡家少爷、严家少爷定会给九叔洗尘接风。” 听李福将吴九奎心中仅余的一丝担心说透,吴九奎便彻底放了心。本来吴家此次带来这么多人,也有考虑辽东兵荒马乱在内,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不好看了。 吴九奎点点头,转身对吴小六说道:“你们也都歇着吧,轮着值守便是。” 小六低头答应着。 那李福听了,笑着说道:“九叔,这里尽管放心,连半个贼都不会有。不光是这些院子不会失盗,连镇子里也是一样。” 吴九奎转身笑道:“哦?难道这里也设有巡检司?专管缉拿盗匪?” 李福一怔,想了想巡检司是干什么的,便笑着说道:“没有。营口镇还未设官员管制,若真有事,都是商务局代管。” 吴九奎想了想,问道:“不是说那商务局并无品级么?未必这也能代管一个镇子的大小事务?” 李福琢磨了一下措辞,说道:“胡家少爷说过,商务局只专责接待客商,倒真是不算什么官儿。不过,这营口镇自打朝廷的军需运送用不了那么多人之后,便大多指望着如九叔这般来辽东的客商过日子,这已是人人都明白的事情。真说起来,这里大半的人都跟商务局相关,是故胡家少爷说话,便算是管事了。” 吴九奎又问道:“这数千人家,总有个纠纷什么的吧多,又有贫有富,难保没有心生歹意之人,又或者贪占便宜的,未必胡世云等人还管这些?” 那李福笑着说道:“说出来九叔或许不信,我们这里,还当真没有这些事儿。” 吴九奎笑道:“难道这里真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那李福倒未必会读书写字,吴九奎说的这八个字,让其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道: “九叔说的这个,倒有些像,不过,这有没有盗匪,也不见得如此吧?” 李福接着说道:“最初这些卖力气的人家,倒也有争抢活儿干的,不过,自打胡家少爷来了之后,这些人家便都被登记了名册,凡是愿意在此落户居住的,便都在划定的地方拨了一块地,修房建屋。九叔看到的那些店铺、房屋,都是这么来的。这凡是有活儿做了,便有人按名册点名,若是来的船少,则也按名册轮流做事。九叔该见到那些赶着大车、骡马的人了吧?那些便是。如今在这里,有好几千人呢。” 吴九奎觉得新鲜,这样的事儿,何曾听过? “等等,”吴九奎忽然感到不对,忙问道:“你不是说这些都是穷苦人家么?怎么还有银钱修房建屋?” 李福一怔,随即笑道:“眼下这些屋舍都不需他们拿出银子,工料钱都是由银庄贷的。” “银庄?”吴九奎越好奇了,这稀奇事太多了。 “怎么讲呢?”李福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就跟典当差不多。银庄专门放贷,也不仅是建房子的事,那些往南四卫贩卖的人家也可以贷些银子来用,银庄收取利钱。比如那些房屋,约定是十年偿还,按现今的脚价来算,要不了三年,也就能还清了。” 吴九奎不语,他在吴家经营田庄、店铺以及行商生意,也有几十年了,到此却时时感到跟不上。这辽东到底还是传闻中的辽东么? 吴九奎问道:“那银庄是谁家的?” 李福笑着说道:“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有胡家、严家、傅家在内,这是人家做生意的秘事,自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不过,这银庄可不止这里有,据说在南四卫以及辽阳、镇江、宽甸等地,都有,怕是有数百处。” 吴九奎琢磨着,就算是典当吧,这数百处,本钱银子怕不得要几万两?不 是要几十万。 吴九奎犹豫地问道:“这般倒是大手笔了,不过,放贷给那些穷苦人家,难道那银庄就不怕倒账?他们若还不起呢?” 李福却摇摇头,说道:“银庄的人怎么想的,我倒不清楚。不过,只要苏将军还在辽东,这日子便会越过越好。” 李福说道苏将军时,面色放光,双眼透露着颇有信心的神情。 吴九奎心中微微一愣,苏将军的名字,能给这个看起来不起眼之人这般影响,却是始料不及的。 “你识得苏将军?”吴九奎试探着问道。 “当然,”李福颇具自豪地答道,“不瞒九叔,我一家人到此地谋生,便是苏将军调派的。” 吴九奎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不过,站在这里说了这些,腿脚略略酸麻,便说道:“李福,到里面说去,我这初来辽东,万事都是迷糊,你跟我好好讲讲。” 福一口答应,说道:“九叔,这跟客商讲讲辽东的事情,也是我份内之事。” “哦?”吴九奎笑道:“人人都是如此?” “正是。”李福边说,便跟在吴九奎后面走着,“这是胡家少爷明明白白地交待的,据说也是苏将军下的命令。” 吴九奎暂时没再问话,憋在肚子里等着到了屋里坐下在详谈。 这在内院遇到桂娘,那桂娘瞧见自家男人跟在客人后面进来,心知其意,便笑着说道:“早该进来坐着说了,让人家老爷站了半响。” 听这话,这两夫妻被客商拉着讲述辽东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那李福被自家女人数道,倒只是憨厚的一笑,也不分辩。此时,吴家小姐吴琪雪,正跟着两个丫鬟寒雨、易烟走出门来,与吴九奎碰个对面。 那吴家小姐吴琪雪,也是简单地吃了饭食,这么些功夫,倒都花在沐浴上了,此时头还是湿漉漉的。 “九叔,”吴琪雪叫道。 “还是在屋里吧,这外面冷,别着了风寒。”吴九奎说道。 吴琪雪笑着说道:“我听易烟说,你与别人说话说得起劲,我便来听听,有什么趣事。” “趣事?”吴九奎笑着看了看李福,说道:“那还真有。” 那李福见了吴琪雪,被其娇嫩的脸庞与那湿漉漉的头所惊扰,一直低着头,此时见得空,才行礼说道:“小姐。小的叫李福,在这里管事。” “知道了,”吴琪雪笑着说道:“桂娘都跟我说了。” 这女人在一起,总要比男人要熟悉得快一些。那桂娘虽然比不得吴琪雪的小姐身份,但其快言快语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倒很快便赢得了吴琪雪的好感。说起来,这初到辽东的客商,不论男女,可都有人接待。当然,此时能越海来辽东的商人,带上家眷的,那是罕见,但并不是没有。至于这女眷是家中妻妾,还是半路姻缘、露水夫妻,甚或是只图旅途解闷的烟花脂粉,倒不在接待的内容之内了。桂娘专管内院,倒并非是为女眷而设,只是这回碰巧罢了。 吴九奎笑着说道:“你要听辽东的趣事,便来一起听听吧。别站在外面了。” 几人说着,便先后进到屋内,那桂娘也跟进来,给吴九奎、吴琪雪斟上茶,又给隐在暗处的火盆续了炭火,便站在李福身边,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在座的众人,论身份,也唯有吴琪雪算是尊贵一些,不过,这也仅算是家财有所差别而已。吴九奎虽然算是这回商队的主人,在吴家也不过是个家仆身份,只是久了,吴琪雪已习惯将其视为长辈。而李福、桂娘两夫妻,自然不算奴仆身份。 是故吴九奎示意道:“坐下说罢。” 那李福欠了欠身子,以示谢意,便也就坐下。 “桂娘也也坐吧,”吴琪雪笑着说道,“在船上也闷得久了,这会儿也无事,你们一起说说辽东,让我们听听。” 桂娘点点头,也不多说,就搬张矮凳,坐在李福身边。看得出,这两夫妻这礼数上并不讲究,可见原本也就是一般人家出身。不过,这么多因素夹在一起,倒让屋内显出一排和睦之气来。 吴九奎端起热茶,喝上一口,还未放下开口询问,便听得吴琪雪倒先说话了。 “九叔,他们这里有个叫”吴琪雪回头看了看易烟,似乎一时忘了词儿。 易烟便笑着说道:“浴室。” “对,浴室。”吴琪雪笑着说道:“九叔,回家我也要建一个。” 吴九奎却是一脸纳闷,这浴室的叫法倒是有过,顾名思义,但这里有何特别之处?吴家小姐吴琪雪还有什么能觉得稀奇的? 那桂娘便笑着解释了一遍。 原来,此时一般沐浴,不过是烧一大锅热水,提到屋内的大木桶里,人在其中洗浴罢了。这里的浴室,确实专门搭建的一个屋子,木桶倒是也有,不过大一些,里面还有一个木凳,可以坐在其中,另外,还有高中低三个木塞,用以调整木桶内的水位。至于那热水,却是通过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铁管流出的,上面也有个木塞,只要取开,便有热水流出来。那铁管约一指多粗细,水流冲在头上、身上,可是比原来用木瓢舒服多了。 吴琪雪因好奇,还专门到外面瞧了,见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铁桶,建在二楼上,下面便是燃烧着的炭火,那热水便是自此流出的。当然,吴琪雪也想到了,这么高的铁通,那担水之人岂不是得搭个架子才能倒进水去?但却只见到一个类似水车的器械,一直通到水井边,在那里又有一架小型水车,十分小巧,只要用手摇动,便能从井里提出水来。 吴九奎听了,倒没觉得有多特别,只是将水车用到这里,却是没想到的。实际上,此时大明朝的工匠们,这心灵手巧的可数不胜数,只是有些没有用到而已,或者说,即便有人想到了,却没有广为传播罢了。就如同那四轮马车,看着新鲜,仔细琢磨之后,却也并不是难以打造的。 吴九奎笑着对吴琪雪说道:“你若真想回去也用上这样的,不妨找人画出图来,照着做一个便是。” 吴琪雪笑道:“那好。桂娘,你帮我画一个,可好?” 桂娘笑道:“我可画不好。不过,小姐若想要,到时带一部回去便是,这里便有木匠专门做这个的。” “哦?”吴琪雪好奇地问道:“难不成你们这里都用上这个了?” 桂娘说道:“那倒不是,毕竟这也得花上五两银子。这边的大多数人家还用不上。倒是宽甸、千山堡、镇江一带,差不多都用上了。” 吴九奎问道:“那边的人家,都比较富裕?” 桂娘笑了笑,却不答,看着李福,示意自家男人回答。 李福便说道:“这 讲了。以往来说,这辽阳、海州一带,要比镇江堡|人家富裕。但如今这战火过了一遍,辽阳大多数人家都迁往镇江堡了。如今不能说都比较富裕,但确实比这里要好过一些。至于那洗浴的家什,在千山堡一带的人家倒没花多少银子,那时苏将军还在山里,不少东西都是分的,不要银子。至于镇江堡一带,价钱也比叫便宜,大概一两银子便能买到,毕竟也用不了多少木料。这里贵一些,是少见而已。” 吴琪雪问道:“这是哪个琢磨出的?倒是很实用。” 那李福便说道:“也说不上是哪个人。当初在千山堡时,因为男人大多都在军中,这家里的女人、孩子倒多,这气力上便弱一些。苏将军便叫人想法子做了这小巧的水车,原本是方便从井里取水的。后来苏将军见了,便又让人装成现在这个样子,用到洗浴上了。” 这又跟苏将军有关,吴琪雪与吴九奎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点头。 吴琪雪便又试探着问道:“那苏将军不是忙于军伍之事么?怎么还有功夫想这些事?” 李福笑道:“这在辽东人人皆知的了。当时苏将军在边墙之外,领着山里的那些百姓对抗建奴,那里军便是民,民便是军,两者不分的。” 桂娘插言道:“苏将军说过,这得人人都强身健体,才能保家杀敌。所以,这凡是涉及到饮食的,都得干干净净才行。在千山堡那边,不仅这水源都是洁净的,那些家家的污物,也都有专人管事,每日都是有大车运到城外的地里做了肥料。所以那城内倒真是干干净净的。那些年,当真生病的人少了许多。” 吴九奎问道:“你们也是千山堡的?” 李福笑了笑,说道:“倒不是,我只在千山堡做过一阵子差事,家却是在宽甸边上的一个村子里。” 吴九奎继续问道:“适才你说你们两夫妻到这里,也是苏将军调派的?” 吴琪雪抢着问道:“苏将军亲自调派的?” 李福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苏将军在辽阳带兵,哪儿有功夫管我们的事,不过,这的确是苏将军下的命令。当然,不止我们一家,所有当初为苏将军效力的人,都差不多一样。” 吴九奎好奇的问道:“你也在苏将军军中?” 李福摇摇头,说道:“没有,说来惭愧。当初胆子小,顾着家里老小”说到这里,李福回头瞧了瞧桂娘,那桂娘嫣然一笑,颇具几分暖意地回望了一眼自家男人。 “所以,”李福说道,“苏将军募兵时,便没有到军中效力。若不然,此时也有一份身家了。” “身家?”吴九奎追问道,“指得什么?” 李福微微叹气,似乎颇为遗憾,接着说道:“苏将军下令,凡是当初在军中受伤、阵亡的,那些家人都给了安家银子,并且都分了土地,宅院。若是按以往辽东的情形来算,这些可也算的上中等之家了。不仅如此,如今在军中的,也是如此,每人五十亩是基数,随着战功而升赏。” 吴九奎想了想,问道:“那你们” 福说道,“我是后来在苏将军带兵奔袭赫图阿拉时,随军运送军需、粮草,在回来的时候,半路上有个躲在死尸堆里的八旗兵,拿刀砍了我一刀,还好是垂死一击,只在背上划了条口子,倒无性命之忧。” 桂娘接口说道:“哪里是条口子,有快半寸深呢。要不是苏将军军中早有伤药,怕是救不活你。” 李福笑了笑,没与自家女人争辩,接着说道:“就凭这个,苏将军下令赏了五十两银子。因我不在军中,那镇江堡的房子,地,便就没有福分了。不过,这营口镇客栈建成,便调拨了我们夫妻过来管事。如今每年给我们夫妻五十两银子的贴补。” 桂娘接着说道:“这就过得很好了。我们家里,也还分有几十亩地,留给兄弟们种着。这边五十两银子一年,还不算平时客商打赏的银钱。这可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吴九奎想了想,问道:“你是说,凡是跟着苏将军的,这不论军中军外,都能有好处?” 李福想了想,说道:“这倒是真的。以往跟着苏将军的,都是无家无地之人居多,如今可都过上好日子了。至少,不会有不够吃食的。到现在,就算南四卫那些没有见过苏将军,也都一样有地有房子,说起来,都说拜苏将军所赐。” 吴琪雪突然问道:“听说,苏将军就要成亲了?” “哦?”桂娘笑道:“你们才到,也听说了?” 吴琪雪说道:“听水手们讲的,不过,没说得仔细。” “是要成亲了,定在大年初一。这也没几天了。”桂娘笑着说道。“我们这里还没什么,镇江堡、宽甸一带,可是都忙着给苏将军送礼呢?” 吴九奎一怔,问道:“都送?” “是啊,”桂娘笑道:“这些人都过上了苏将军带来的好日子,难道不该恭贺一下么?” 吴琪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那是哪家的姑娘?” 大概女人天生对这些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那桂娘立时便说开了。 “姑娘姓陈,有姐弟三个,是陈家大小姐。”桂娘说道:“陈家大小姐什么来历倒是不清楚,但都知道当初是与苏将军一起过的苦日子的。可惜了,陈家大小姐跟了苏将军几年了,如今才有功夫办喜事。苏将军说过,这兄弟们没有过上安稳日子,便不会先成家。” “兄弟们?”吴琪雪好奇地问道:“苏将军还有兄弟?” 桂娘笑着说道:“不是亲兄弟,是苏将军原来军中的弟兄,如今个个都是参将、游击将军了。这个令很多男人羡慕呢。” “如今便安稳了?”吴琪雪问道。 “这个”桂娘不妨吴琪雪这么一问,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传言,说是苏将军原先并未打算过年便成亲的,说是要等建奴彻底消停之后再办。不过,陈家大小姐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这总该给人家一个交待吧?替陈家大小姐叫屈的,可是不少呢。” 这个理由?倒是出人意料。看来,这到了辽东,才能知道辽东之事啊。 “若是建奴又来犯,岂不是便成不了亲了?”吴琪雪问道。 那桂娘却想都不想,立时答道:“那是一定的。苏将军定会先忙军事,后办喜事。” 看到桂娘这样一个女子都能如此决断地料定苏将军的行事,吴九奎与吴琪雪再次相互对视,心中再次对苏大将军的形象,做了番调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三章 疑虑重重 吴九奎、吴琪雪与李福、桂娘两夫妻闲聊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将辽东的风土人情、野史传说大致上都问了个遍,算是对这冰天雪地的辽东都司,有了更多的了解。不过,毕竟这初抵辽东,又在海上漂了几日,新鲜劲儿一过,倦意便隐隐袭来。那李福夫妇看出吴琪雪已有疲态,便主动告辞而去。这个午后,吴琪雪便携寒雨、易烟去歇了几个时个时辰,便又爬起来,出门往码头寻那些随从去了。好在客栈内马匹早已备妥,并不需步行,至于那大车,吴九奎也谢绝了李福的好意,不想再坐,这般乘马缓步而行,虽吹着风,却能多看一些营口风景。那吴小六也骑着一匹马跟在吴九奎后面,一路往码头行去。 不过,码头上那繁忙的卸货场面,吴九奎带来的那些随从,倒也忙不了什么,只管跟着一船船的商货清点计数而已。那些赶着大车、骡马的脚夫们,都自有管带之人,做起事来并不需人多说,显然是做的惯了的。 吴九奎带着吴小六瞧了一阵子,又跟着随从们查看了那些仓储之地,叮嘱了几句,便也就返回客栈歇息。 待到天黑,那胡世云、严正安二人果然赶到,先询问了李福、桂娘二人的安排,这才雪二人来到一间小屋,里面已经置办了一桌酒菜,算是给二人接风洗尘。当然,前院的那些管事、护卫们,也自有李福作陪。中午那一顿算是凑合。这晚上才是正餐。船队初至,这种情形理所当然,码头上的事情,已经安排的颇为有序,这吴九奎以及那些管事们可都对此心生好感,那顿便饭,也就不会介意了。再说,这若是搁在往日。忙起来吃不上也是常事。 吴琪雪歇息了几个时辰,这面色、精神可都养足了,初来时,已换了一身女装,除了在回廊上要穿上袍子外。这屋里可都燃着炭火,自然是家常打扮。都是辽东是天寒地冻之地,但至少在这里,吴九奎与吴琪雪倒觉得也并非冷地过分。 初时,吴九奎对吴琪雪一身女装见人。尚还有一些顾虑,不过。那胡世云、严正安却大大方方地行礼、客套,并未有特别的做派,那吴九奎也就不再多虑,四人便围着圆桌坐下,酒过三巡,也就说起闲话来。 那胡世云、严正安做了这么些日子的商务局事务。接待的客商也有上百,加上以往在自家商队里的历练。此时在吴九奎、吴琪雪面前,那是做得恰到好处。一言一行可都令吴九奎这久经阅历的人,也都暗自赞赏。吴琪雪倒是。只静静地听着三人说话,偶尔笑笑而已,在这个场合,吴琪雪是作为吴九奎的侄女身份出现的。至于吴九奎为何带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地来辽东,那胡世云、严正安想来也会有所疑惑,但这当然不会问出口来。 胡世云、严正安既然以商务为重,这话题便自然要转到这批还未卸完的商货上来。 只听胡世云笑着问道:“九叔,这回带来的商货可是不少,都是辽东急需之物。请问九叔,这是就在此地售卖呢?还是运到辽阳再说?” 吴九奎微微一笑,伸手摸着几缕胡子说道:“我们初抵辽东,倒是没想得仔细,这有何说法,倒要请教两位小言重了,商务局本就是专为赴辽客商牵线搭桥所设,这是份内之事。若是九叔要在此处售卖,我们便可召集一些辽商来此商谈。这倒用不了几日,三四天便可。不过,在这里的辽东本地商贩大多是小本钱的买卖,九叔地这么些货,怕是要多留一些日子才能办妥。” 吴九奎笑着问道:“那辽 胡世云答道:“辽阳要好一些。毕竟是辽东都司所在。城内地百姓也要比这里富裕一些。那些店铺、商贩。自然本钱要多一些。再说。辽阳城马地几座军营。这些商货地价钱。也要比这里高出一些。” 吴九奎瞧了瞧吴琪雪。缓缓说道:“这次来辽东。我们倒不赶时日。也想趁便在辽东走一走。毕竟这头一次来。我这侄女。便是好奇心且。便跟了来。再说。我还想购置一些辽东土产、山货。那辽阳城。自是要去地。” 胡世云笑道:“那好。只等卸完货。我便安排人手。往辽阳启运。” 吴九奎笑着看着胡世云、严正安。说道:“如此有劳二位了。这可是真帮我们省了不少事。” 严正安笑道:“九叔不必客气。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九叔方便了。这本地地百姓也有了活儿干。那脚价银子。毕竟还是九叔出地嘛。这还得多些九叔呢。” 吴九奎摆了摆手。说道:“在哪儿不都得雇人?这哪里说得上谢字。” 严正安笑着说道:“不瞒九叔,这朝廷地军需、粮饷,如今可都来得少了,这里的大多数人家,可都指望着赚些力气银子,九叔这一趟,可是让这些人家都能好好过个年了。当真该谢上一谢的。” 吴九奎再次摇摇头,稍稍停顿,便问道:“说来也是好奇,我倒想问问,这个商务局,是否是苏将军的主意?” 胡世云、严正安一齐点商了大半辈子,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次见到。说起来咱们大明朝,还从未有过对商事如此看重的地方。苏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胡世云笑着说道:“九叔,我们将军说过,这商事。无非是货与银子之间地交易。这两者非得像水一样流动起来,才有用处。” “哦?”吴九奎好奇的看着胡世云,问道:“莫非苏将军也行过商?” 胡世云转头看了看严正安,笑道:“那倒没有。苏将军一直在军中,倒没做过生意。不过,我们将军倒是出过不少主意,比如这商务局,只是其一而已。” 吴九奎笑道:“苏将军可真是当今奇人。不仅带得兵,这生意上地事,看来也是精通的。” 严正安笑着接过话题,说道:“不瞒九叔,我们二人家中。倒是一直从商,父辈们提起苏将军来,也是佩服地紧。苏将军说过,如今辽东什么都缺,都指望朝廷供应。怕是朝廷也做不到,勉强供应军需已经不错了。这辽东的百姓。所缺之物唯有商人能够弥补。何况,辽东所产山货、土产,也是辽东百姓唯一能卖地东西,这一来一往,流动的多了,快了。辽东的日好过。” 吴九奎正色道:“苏将军身为武官,不仅带兵打得胜仗。这还关心辽东百姓过日子的事情,难得。难得啊。不知到了辽阳,能否有缘见到苏将军” 胡世云接着说道:“这个难说。将军军务繁忙。怕是说不准几时有空。” 吴九奎似乎显得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 吴琪雪原本乖巧地默不作声,此时却又插言道:“不是说苏将军要成亲么?这般忙法,那亲事如何筹办的?” 胡世云笑了笑,说道:“正是因为要办喜事,苏将军自然要将军中事务安排周全,才可离开。如今沈阳还在建奴手里,眼下虽看不出进犯的迹象,但这仍是头等大事,关系到辽东的安危,只有处置得周全了,才能放心的。” 吴琪雪似乎有些担心,问道:“那我们到了辽阳,会不会有战事生?” 胡世云笑道:“这个可不敢随意猜测。但请小姐放心,就算到了辽阳,也一样有人接待二位,若是一有警讯,自会有人护卫周全地。” 严正安在旁补了一句,说道:“九叔,这营口至辽阳,便是辽东军需的命脉,断然不会受到袭扰。别看这里只驻扎了三千兵马,其实,我们将军还另有布置,定会确保这一与吴琪雪才确实感觉到辽东战火的味道,来之前的估计,倒远没有此时这几句话所来得真切。 胡世云见九叔面色稍显沉重,便接着说道:“九叔,尽管放心便是,这军机之事,如今在辽东也不瞒人的。我不妨明言,这此去几十里便是海州,驻扎着郝将军地一万多人马,里面大半是苏将军亲自练出来的兵,最是骁勇善战地。在辽阳,苏将军亲领四万多兵马,从未有一日断过整训,还有袁大人的二万多辎重兵,如今只要没有军需运送,便也是要练兵的。” 吴九奎点点头,略一想,又迟疑着问道:“听说当年那杨镐,不也是有十几万人马么?” 胡世云、严正安相视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九叔,那要看是谁**来的兵。” 看着面前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副毫不在乎、且显然对苏将军有十足的信心地样子,吴九奎立时便打消了那悄然升起的几分担心。 这兴致骤然升温,那酒自是要多喝上几杯。胡世云、严正安你一句、我一句地,将吴九奎、吴琪雪听得的津津有味,不时地被二人逗得大笑。这些奇闻异事,自然要比那李福说地,要有趣得多。这些功夫倒是不是二人现在才练出闯北地商人之家的子弟,虽然比不上吴九奎的阅历,但这辽东一带的趣事,确实吴九奎所知不多的。 眼瞧着那酒喝了三壶,就连吴琪雪也饮了三四杯,一张娇嫩的脸上泛着朝霞般的嫣红,胡世云、严正安的酒量那也是不可斗量的。这若是放在别处,二人难免便是挥金如土、整日泡在烟花柳巷的浪荡子弟,但这既被苏翎引上正途,放了个天大的担子担着。这一身地“本身”可就算用到正道上了。吴九奎倒是节制,每次劝酒,也只是略略一沾唇而已。胡世云、严正安也不强劝,自己倒是喝得豪爽。 那吴琪雪对二人的豪气做派,愈有兴趣,此时便笑着问道:“二位大哥,如此豪爽,可是辽东的人都是如此?” 胡世云笑道:“多些小姐美言。辽东素来严寒。这酒大多用来御寒,能多喝的,确是不少。” “那苏将军呢?也能喝得?”吴琪雪的话题,总围着苏翎走着,胡世云、严正安倒是见得多了。这倒辽东的客商。哪个又不是对苏大将军好奇呢?当然,二人倒是没有意识到吴琪雪的姑娘家身份。 严正安笑道:“小姐,我们将军很少饮酒。这军中倒是没有禁酒,但限定了时日,若是当值饮酒的。可是要论“哦?”吴琪雪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说道:“我听说苏将军原不是辽东人。” 胡世云、严正安一怔。倒是没想到吴琪雪会从这上面想,那胡世云便笑着说道:“这要看怎么说了。反正在辽东,我们将军可就是辽东人。若是不信,过几日往辽阳时,在路上随便问个路人,定会这么说的。” 吴九奎笑着说道:“想必这辽东的百姓。可都受过苏将军的好处。” 严正安笑道:“这到不差。往年朝廷倒是在辽东有过诏令,这份地按五十亩每人调配。但最终还是屯田无望,连每年地军粮都无法筹足。这中间的事情。倒不必多说。但我们将军可是真正做到了这土地的调配,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只等明年开春,那才能见到实效。” 吴九奎想了想,问道:“那这里的人家,我听李福说过,大多是赚些力气钱养家,那也能分到地么?” 胡世云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道:“有,都有,辽东凡是人均不足五十亩的,都会有地可分。” 吴九奎接着问道:“有这么多地可分?在我们那儿,这地可都是想买都难地。辽东虽然地广人稀,可这么多年下来,熟地也该都有主人了 胡世云转头看了严正安一向吴九奎,笑着说道:“九叔,别忘了辽阳战事危急时,逃亡的人家可是不少啊,如今在山东一带还有数万人呢,你们在山东没见到么?”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见是见了,不过,按你这么说,定是将原来有主之地视为无主地了,万一那些原主回来如何处置?”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九叔,这些事原不是我们经手的,此时倒是说说无妨,不过,请九叔也就听了便是,可好?” 吴九奎立即点头,说道:“这我明白,是我多嘴说道:“这倒不是晚辈无礼,只是此时对辽东的百姓有好处,但到了关内、朝廷上,保不定会惹出什么非议来,请九叔见谅。” “明白。”吴九奎点头说道,没有再多话。 “这事在辽东已全部开始执行了。”严正安说道,“我们将军下令,除了这土地不足的补足之外,到了明年开春,凡是地里荒着不种庄稼的,一律收归公有。” 严正安的话,只是简单地一句,但其中蕴含的,可是要多得多。吴九奎在吴家可也是兼管着田庄地,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既然苏将军下令每个人都给予五十亩土地的额度,那么,那些大户人家积累了数代甚至更多代地土地,子弄来的,势必不能再寻到佃种土地地农户。 道理很简单,既然自家有地,为何要去种别人的?那地荒着,可就是明显的结果。唯一的法子,怕只能花大价钱雇佣人手耕种,才不至于遭到没收的下场。但即使这样,恐怕也无法保证能耕种所有的土地,那些囤积了过多土地的人家,可难逃此劫。这样一来,既能增加辽东本地的粮食产量,也能控制到土地的兼并问题。当然,那些忙完自己家的土地的农户,还能赚到一些银子贴补家用。 这一举几得的法子,恐怕也唯有辽东能过做到。这必然是建立在苏大将军对辽东的全盘掌控之上。想到这里,吴九奎不由得想起,那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是个什么态度。按理这本就不属于军事范畴,自然不归苏大将军处置,袁大人倒是份内之责。严正安既然说已经施行,那么袁大人的支持,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当然,下面的话,吴九奎便没有再问。 这辽东多年下来,那些大户人家,有几个不是当地豪强,或是世代官宦的?辽东虽比不得京城、江南,土地兼并可一样不会少了。这若是真的在明年开春实施下来,那些官宦之家,定然要寻求解决之道。朝中的六部大臣们,想,定然也不会少,苏大将军可是要面临这股风与的侵袭了。 甚至,这将直接牵连到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 吴九奎这一沉吟,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冷场了。那胡世云、严正安对视片刻,随即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个包裹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五十四章 越来越近 启元年的腊月十五,吴家渡海而来的大批米、布以及t|再次由营口镇的仓库中出库,由近千人的民夫驮队运送,启程奔向辽阳。=.== 这仅仅是头一批,自打朝廷的军需船队稀疏下来,这还是头一次这般规模的运送队伍。这6路自然要比海上费时费力,好在有胡世云、严正安的紧急调派,这第一批数百辆大车、骡马倒是立即便能启程。那余下的,还得从各地再次调派大车才可运送。 徐熙自京城已经事先通知了胡世云、严正安二人准备,但吴家的商货实在太多,除了事先知道的一万石大米之外,还有不少别的商货,再说,这次船队也不仅仅是吴家一队,还有旁的商人抵达,这总不能都给了吴家用吧?那吴九奎倒是没意见,这第一批如此轻松的启程,已经算是不易,浩浩荡荡驮队一眼望不到尾,这样的规模若要吴家那些管事从人去雇佣,怕也得花上几日功夫才妥当。 对于余下的那些商货,吴九奎也大方地交给胡世云了一部分,让其给营口镇的那些小商小贩们,去赚些过年银子,并允诺可以在吴九奎离开辽东时,再支付货款。那些小商小贩,倒有半数是这些驮队里的民夫家眷,此举自然赢得了民夫们的感激之情,那些目光,也让吴九奎与吴琪雪感受到了辽东的另一种人情。 吴九奎与吴琪雪在客栈便与胡世云、严正安告别,上了那辆四轮马车,直接驶往镇外与驮队汇合。那些管事与护卫们,则人人有马,除了五十人跟在马车前后之外,其余的,都分散在驮队里面。有了辽阳商务局的帮助,吴九奎此行携带的人手,倒有过多之嫌。在营口镇的客栈里,吴九奎留下了几十人驻守,等待后续驮队的到来。 大概是考虑到吴琪雪的小姐身份,这辆马车里,增添了两张厚皮褥子,还有几副软垫。宽敝的马车里虽然不能躺着,却也可以斜倚着舒展下身子。这一点,连吴九奎这样年纪的人,也因此受益,这大车没走多远,一老一少,便不顾什么礼仪,各自斜靠着一边,一边从帘缝里瞧着外面的雪景,一边闲聊打时光。 吴琪雪拥着厚厚的毛皮,倒是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寒雨、易烟两个丫鬟,坐在一辆稍小的两轮马车里,就跟在后面。这一趟的女眷有三位,胡世云本打算再安排一辆四轮马车的,却被吴九奎婉言谢绝了,若是连吴家的丫头都如此享受,这吴家也未免过分了些。虽然吴九奎瞧出来,在辽东见得这些人,似乎并不怎么分尊卑等级,但在吴家,可是要讲究的,哪儿有丫鬟与小姐一样的待遇的? 吴琪雪瞧着吴九奎,若有所思地问道:“九叔,你说那天胡世云、严正安送给咱们的那两只人参,真有百年了么?” 吴九奎一怔,想了想,说道:“人参我倒不熟悉,但想来人家作为赠礼,总不会假的吧?瞧着辽东这般做派,这两只参虽贵重,恐怕对他们来说,倒也不算什么。毕竟这里是产参的地方,莫说百年,千年的,也说不定有的。” 吴琪雪不信,仰着脸说道:“千年?我可不信。九叔见过?” 吴九奎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就算有,谁又能说得准到底多少年的?” 吴琪雪躲在毛皮下伸展了下身子。斜着脑袋说道:“这些人倒真舍得。如此款待。那些来辽东地客商。哪个又能不领情?这既能赚银子。又有人热心招呼帮忙。我瞧着只要在海上不出事。这定要再来地。” 吴九奎感叹地说道:“是啊。这位苏将军。可当真是大手笔。你没听胡家、严家两位少爷说么?这商队来辽东。可都没只带着银子回去地。不都买了土产、山货回去?这一来一往做两份生意不说。单是这辽东。可没要多少银子。便有了这米粮、布匹等等商货。” 道这里。吴九奎稍稍压低声音。说道:“这可要比朝廷只拿银子接济辽东要高明得多。” 吴琪雪想了想。说道:“九叔。你说这些事情。当真都是那人一人想出来地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不敢说。但就这些听到地。看到地。无一不与他有关。就算不是他出地主意。也是有过指点地。我倒真想见见此人。看看到底是如何聪明地一个人。” 吴琪雪笑道:“九叔。那干脆留下来喝喜酒算了。” 吴九奎一时没想到别的,反而当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这留在辽阳过年,可是一定的了。不过,人家在镇江堡举办喜事,未必还望镇江堡走一趟? “只有到了辽阳,看袁大人如何安置了。”吴九奎说道。 吴琪雪却一下子不出声了,往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 “怎么?”吴九奎关心地问道,“很冷?” 吴琪雪瞧了眼吴九奎,等了片刻,才问道:“九叔,你说那两只参,能治好我爹的病么?” 吴九奎一怔,没想到吴琪雪在想这个问题,便摇摇头,说道:“不知。” “不是说人参有起死回生之效么?”吴琪雪问道。 吴九奎看看吴琪雪,轻叹一声,说道:“有用是真的,但也不是包治百病,有些病症,还不能服用人参的。这得回去请医生看过,才能知晓。” 吴琪雪自言自语地说道:“若是真能治好便好了。到时候再给我生个弟弟,我也就不枉走着走这一趟了。” 吴九奎一笑,但又随即忍住,说道:“小姐,这个可不是你该想的吧?” 吴琪雪那话的意思,自然是等吴老爷病好之后,再讨几个妾,然后生下吴家男丁,自然吴琪雪这趟被其视为“厚颜”的辽东之行,也就等同于游览辽东风光了。 那吴琪雪却答道:“九叔,我都这般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想的?” 吴九奎一时无话,吴家这幅担子,要用吴琪雪这样一个小姑娘来顶着, 重了。吴老爷的法子,道理上也是有的,但这情理t(通。 这事放在吴琪雪身上,自然是一个未婚女子主动投怀送抱的想法,只是在吴老爷那里,却是用的“和亲”的道理。这种事,在民间也不是少见,就连历代朝廷,不也是巴巴的送上公主,换取江山稳固么?实际上,很多事情,这在平民百姓中做,那是“无人不耻”的事情,但若是换个级别的人家做了,却被说成是精明之道,甚至说是“治理有方”。 吴琪雪生在吴家,对这个道理可是明白的紧。吴家虽不能说大富大贵,却是根基颇深,吴琪雪就算是做妾,也要比陈家大小姐来得尊贵。这些想法,实际上便是家传,家风之说。 但吴琪雪毕竟是未嫁的姑娘家,虽说不一定遵循大明朝此时的礼教,吴家也不会拿自家闺女去攀附权贵,这不是吴家选婿的唯一标准。 是故吴琪雪在吴家的日子,那是过得比较自由。再说,凡是知道点吴家的底子的,都是想要攀附吴家的。那些当朝权贵,对吴家可没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吴家老爷,要得是延续吴家血脉,保持富裕根基,而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短暂辉煌。 吴琪雪自打说了那句话之后,这一路上便不再怎么开口,弄得吴九奎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在车上的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因一路上驮队自有胡世云、严正安派遣的管事管带,吴九奎几乎事事不用过问,只管由人带着便是。途中在海州住宿了一晚,吴九奎、吴琪雪自然还是住在海州城的客栈内,倒是与营口镇的不同,都是海城城内的宅院改建而成的,虽不是新筑,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帖稳当,令人满意。至于驮队的那上前民夫,则没有进城,就住在城外的一片宅院里,以便次日方便启程。 次日又行了一日,到了圆月东升之时,这才抵达了辽阳城外。 这毕竟是在冬日里,大雪虽在驿道上得到清扫,但这行进度却总要受到影响。月色洒落时,吴九奎、吴琪雪最先是被军营里的号角声所提醒,这辽阳城外的军营,已经能够看到了。 如同在海州一样,驮队停在辽阳城外的一片屋舍前,这里属于辽阳商务局的管辖范围,专供客商运货存库之用。至于吴九奎与吴琪雪这样的客商,自然是要进到辽阳城内歇息的。 吴九奎、吴琪雪便乘着马车,在一名胡世云派遣的接应管事的引领下,穿过辽阳城南门外的两座大营之间额度空隙,缓缓向辽阳城内驶去。 辽阳商务局在辽阳城内开设的客栈,相比在营口镇、海州城的,可谓极具“奢侈”了。这院子精致不说,还有不少盆栽、假山等等,尽管有雪覆盖,却多少令吴琪雪、吴九奎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屋内的陈设也是如此,看来,这摆设、家什,都是按江南大户人家所装扮,除了多了些取暖的火盆,大致没多少差别。 吴九奎看着那五十多名护卫、管事都已安排入住,吴琪雪也在单独的院子里由寒雨、易烟侍候着梳洗,便站在院子中琢磨了许久,便带着吴小六,走出客栈。 那客栈的管事见吴九奎出门,便追上来询问,是否要车、要轿,以便安排。吴九奎却谢绝了,只问明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府衙,便徒步向指示的方向行去。这一路上,自可看一看辽阳城内是什么样子。 那名管事略有惊疑,眼瞧着吴九奎向辽东经略衙门行去,便盯视了片刻,便吩咐了一名从人,往辽东总兵府上禀报钟维泽知道。 那吴九奎带着吴小六在街上走着,步伐缓慢,边走便思索着此时便见袁大人,是否合适。 这吴家老爷将吴琪雪嫁与苏翎的想法,袁应泰当然清楚,也明知其用意。但吴琪雪这一趟的辽东之行,却事先并未告知袁应泰。这不管吴家老爷怎么想,那都是吴家自己关着门说话的事情,有些方面,自然也不方便与袁应泰说得过于透侧,或者说,是不必说而袁应泰自然便能明白。此时若袁应泰见了吴琪雪,片刻便能猜到吴家老爷的想法,这总比在信中明说一定要让苏翎成为吴家女婿的话要好。这等默契,可是苏翎以及他那般人马所学不到的。 那辽东经略袁应泰,与吴家老爷既然是好友,这自然也是受了吴家的好处。这些好处可不是说什么银子、田产一类的物事。那吴家老爷也算是书香门第,虽然吴家也是田庄、店铺不少,却不全然是生意人,要不怎么叫世家大户呢?袁应泰的再次起复,多少也有吴家老爷暗中运作的结果。当然,这种打点、举荐等等,也是不着痕迹,这力气一用便要用到妙处,话不必多说,像直接将某人调职到某处这样愚蠢的话,可定然不再吴家老爷的嘴里冒出来的。这一点,袁应泰心知肚明。 事实上,官场上的相互提携、举荐以及帮衬、游说等等,可不像商人那般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的说个透彻、直接,文人之间,自有一套规矩,若不是中举外派等等由科举而来的官儿,也未必能融入到这个圈子里去。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中”的凝聚成各种脉络。袁应泰与吴家老爷,这明面上便是不相干,私底下,却密不可分。 吴九奎思虑再三,那辽阳城内的精致压根儿没看到心里,最终决定,还是要先见袁应泰。这苏大将军的婚期在即,若能在这短短的十多天内,给吴家小姐一个可能的机会,说不定也能有一番作为。相机行事,可也得抓紧了。 走到经略衙门口,吴九奎大大方方地对守门的士兵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袁大人的家中有人来了。” 那名士兵一怔,打量了一下吴九奎,便点点头,小跑着向后院跑去。(,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五章 再起波澜 启元年腊月十五,正是冬日里数九中的“五九”第一黄历上所言,正是宜“婚嫁、祭祀、祈福、修造、入宅、按门、进人口”的时日。大明朝辽东都司辖内的百姓,虽说一向被称为“辽人”,其中不无鄙意,且辖内汉人、女真人、蒙古人甚至还有部分朝鲜人杂居一地,但这风俗却照旧是依着大明的规矩来的。这黄历中所言,可是百姓们趋福避祸的唯一依据。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倒是没看出有多少是按着黄历行事,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却是相对而言,要看重得多。比如这“进人口”三字,在这十五月圆之日,尽管有些牵强,倒是也算得上应验了。 就在吴九奎、吴琪雪随着大队驮马、大车,自海州城启程奔赴辽阳之时,就在他们前面十多里处,却也有一队人马缓缓而行。这支二百多人的队伍,要比吴九奎他们早走上一个时辰,且随身行李并不多,倒是令吴九奎的队伍,远远落在了后面。 这队伍中倒也有装载行李的大车,但大部分人都是骑乘骡马。这辽东大雪满地,一般人等都穿着厚实的棉祅、皮袍,帽子自然也是必备之物,但这队伍之中,却有人露出头上带着的文士冠巾,显出与众不同的身份来。不过,这北风吹的面色白,倒失去了文士惯有的风采。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偶尔瞟上几眼,露出几分讥笑。 起这些人,倒是来头不小。其中有三十二人,都是秀才、举人的出身,年纪大多数二三十岁的模样,每个人也都带有几名家仆随行。倒是那行李,有多有少,多得装满一辆大车,少的,只两只柳条箱而已。这些人神情肃穆,初至辽东,却没有那些来辽东的客商的观风赏景的心情。按说这两者该倒过来才是,但的确,此时的情景,倒是那些商人来得自在些。至少在这些人的脸上,虽看不到什么被迫的痕迹,却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 这三十二人,是朝廷调派给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属员,是从京城里各部衙门书办之中,以及那些闲置已久始终得不到外放的进士里挑选出来的。还有一些,则是一心赴考想金榜题目住在京城多年却不得志的举人。 这还得说起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给皇上的一份奏书,其中便明言,昔日辽东卫所一应大小官员,不论文职、武职,但凡在辽阳危急之时没有驰援而擅自逃离的,一律不再起用,这治罪与否,袁大人倒是不关心,但这再想官复原职,却是休想。这个做法,在袁大人而言,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人家辽东经略都“死”过一回了,还想在袁大人手下做官财,袁大人怎能忍得? 这份奏书,配上辽东总兵官苏翎的一系列举措,当真是让这辽东一个官儿都没留下,当然,这数月间也有不少官员往辽阳面见经略大人,却都被拒绝,袁大人连见都不想见。为此,辽东经略袁大人奏请朝廷,于京城内选募一些至少要知书识字的人手,前往辽东效力。袁大人特别指明,不论身份、品级需得心甘情愿者,,才会留在辽东效力,否则一概遣还。 这朝廷上之关心军事,这民事上,袁大人的要求,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天启皇帝或许只是粗粗一阅,便下部议行。当然,这会儿辽东虽看着稳当,却不会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吏部只泛泛地了道文,命京城中那些文士自行报名。倒也没要多久,便也就凑齐了这三十二人。 在大明朝做官,可并非一纸文章便跃等龙门,那滞留京城的举子,可有不少。那家境丰厚的,自可赁间院子长住下去,至于那些潦倒的,却是无可奈何,靠着同乡好友接济两个,勉强度日,但这要说回家,却敌不过那金榜题名的诱惑。当然,这些举子也仅仅是这批人中的一部分而已。 至于那些中了进士却得不到一个实职的,也自有想借此谋个前程的想法。这些人凑在一起,便有了这队人马。既然是临时派遣,朝廷并未给这些人一个具体的管职,既然辽东经略袁应泰此时对辽事尚且支撑得住,便满足了他这个请求,待这些人抵达之后,再由辽东经略袁应泰挑选任用。 这些人在朝廷上也仅仅是略高于平民百姓而已。有无都无关痛痒。小事一桩。是故。这些人一路而来。朝廷除了按例给了盘缠银子。其余地什么“仪仗”等等有关身份地。一律没有。这多少令这三十二人有些失落。就算其中也有报效之心地人。也是对此感到心寒。实际上。这些人手。与那些军需、粮草一样。只要辽东地苏翎、袁应泰有所请求。便一律照准拨付。唯一地区别。是这些人至少都是自愿前往地。 当然。朝廷上对此事也并非没有议论。说起来。还与什么“辽人治辽”、“以文御武”等等多少有些牵连。朝廷上大小事情。都会有正反两面。这件小事。也就迎合了一部分人地疑虑。办下来。倒是看起来也算别有用心。 此事没有先例可参。朝廷之所以特办。也与大明朝此时官吏过多有关。这仅仅指地是武职。辽东都司并不设府县。这一应官员都算武官身份。大明朝这么多年下来。这拿朝廷俸禄地指挥、千户等等。是愈积愈多。辽东都司不过其中之一罢了。\当然。裁汰官职数目地奏议也不是没人提过。但若要具体实施。却是难上加难。这一回。也算是应了这个题目。袁应泰所说地那些逃亡地指挥、千户们。可休想再如那胡嘉栋一样降级再用。那山东一带地官儿。可是都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这还得再说辽东总兵官苏翎下令在辽东制造地恐怖气氛。辽东都司二十五卫、所。那辽河以东地不算。这辽河以西地卫、所。那些大小指挥、千户们。到也未必都是闻风而逃。但此时苏翎在宽甸时。便有布置。赵毅成属下地陶安峰一部。便是干着这些令人生畏地差事。当然。这名声都让给了努尔哈赤。传言中说。不仅要夺尽大明朝官吏地土地、家财。且全家大小、男女老幼是一个不留。 是故这自打沈阳失陷地消息传来。那些大小官员还指望着辽阳有什么消息。但也都做好了举家逃亡地准备。待辽阳被围、攻陷地消息传来。这有准备地逃亡。那是自然便快了。 至于陶安峰所部在此时做了什么动作。苏翎倒无心去问。总之达到目地便可。这也是那五百村、镇得以顺利接管地前提之一。 这些行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然不会有闻,只看到大 一个不剩。这数月里来,袁大人也收刮了不少辽东)7举子,放在府衙听用,但辽东本地这样人的本就不多,再加上也多是大户人家,逃亡的也是多数,人手不足的问题,倒并非苏翎独有。 总之这些加在一起,才使得这一行人走在冰雪漫漫的辽东大地上。 不管那三十二名文士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日午后,也终于抵达了辽阳城。进城面禀辽东经略袁应泰,交上朝廷文书,以及各自履历清册,三十二名文士便都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行辕里听候接见。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对这些人,倒是既客气,也不客气。客气的是,这每一个人,都由袁大人亲口问询过几句,对照名册,一一问明姓名、家乡以及各自是哪一科取得何种功名。唤进去问话的人,倒也赐坐、上茶,言语间也是和颜悦色的,礼敬有加。那不客气的,是这些人均被安置在经略府衙旁的一座宅院里,当然这不可能享受到辽东客商的那种优厚待遇,几个人住在一所偏院里,勉强能够一人一间,至于那些随从、仆人,能挤在一间住下,便就不错了。 这种安排,还赶不上其中最潦倒之人在京城里住的地方。当然,他们如何想,也没人去问,就连辽东经略袁大人,也不过是初次见面客气一下,这要想得到经略大人的另眼相看,还得看日后做事如何。辽东经略袁大人自打认识了辽东总兵官苏翎,对其办事的风格颇有赞赏之意,时间久了,也跟着染上了这“办”的习惯。以往的文士风采,比如说那熏香,倒是没变,但多少变得适合军营中的气氛了。 这第一次接见的“礼敬有加”,费得不少时辰,待全部见完,辽东经略袁映泰袁大人,便吩咐何丹旭将这些文人安置下去。此时已经快近黄昏,辽东经略袁大人坐在厅内的椅子上却并未起身,而是拿着朝廷令这些文人顺道带来的两道文书瞧着,左看右看的,眉头紧皱。 直到天色渐暗,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才轻声吩咐何丹旭了两件事情。那何丹旭早已办完了袁大人交代的事情,此时正侯立着听吩咐,见袁大人话,便忙不迭地应声,然后出门办事去了。 这袁大人的两件事,其实也便是一件事,便是令何丹旭请辽东总兵官苏翎苏将军,前往经略衙门一叙,顺便吃个晚饭。何丹旭出了经略行辕,便先到“明月楼”订了一桌酒菜,叮嘱送到经略衙门,并言明是苏将军与袁大人所用。那明月楼的管事自然将此列为办,要不了多久,那何丹旭还没返回,这桌酒菜已经上路了。 明月楼便是隶属辽阳商务局的那座酒肆之名,这“明月楼”三字,还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兴之所至,挥笔写成的。那辽阳城内也有专做匾额的匠人,这幅手书,自然便成了明月楼里那些赴辽客商的“辽东事”。如今明月楼酒肆可是辽阳城内屈一指的所在,南来北往的商人、走亲访友的百姓,可都以能在明月楼待客为荣。这一桌酒菜的价钱,自然不菲,此时的明月楼里,那厨子可不是原先苏将军寻来的那几个。 商人世家出身的胡世云、严正安,办这些事定然要比苏将军在行,这明月楼可能能做大江南北各式菜肴,如今商贩往来渐多,那菜式、原料可也不算稀缺了,不仅那些来辽东的客商能吃上家乡菜,还专门推出了辽东菜系,给那些初来的人见识见识。今晚何丹旭定的,便是袁大人最爱吃的菜式,苏将军倒是没有什么偏好。袁大人与苏将军的晚宴,也有不少次数了,何丹旭已经清楚,只要稍稍能下饭的菜,苏将军可一向不怎么挑剔。 何丹旭往辽东总兵府上求见辽东总兵官苏翎,却被告知苏将军出城巡视去了,此时并不在府中。那钟维泽如今常驻总兵府,算是苏翎总兵府中的大管家。钟维泽与何丹旭的交情,也是自辽阳失陷之时开始的,二人这些时日下来,已算是成了朋友,再加上公事、私事都杂在一起的相处,熟悉二字也是浅了。 钟维泽问明来意,便留着何丹旭等着,说是苏将军也该回来了。果然,何丹旭与钟维泽聊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辽东总兵官苏翎便带着大群的护卫骑兵返回总兵府。何丹旭连忙上去说明来意,那苏翎略作思量,问了钟维泽几句,得知并无要事,便点了傅瑞江、苏平豪二人跟着,其余的护卫则令护卫队长唐平带着进府歇息,安排值守。 苏翎骑着那匹蒙古喀尔喀部宰赛送的高出一般马匹不少的战马走在前头,何丹旭则与傅瑞江、苏平豪后面跟着,在辽阳城的大街上走着。苏翎一边策马缓步向前,一边侧头询问着何丹旭一些辽东经略袁大人的事情。那何丹旭仰着头,看着心目中无比高大的苏将军,倒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苏翎得知袁大人今夜之请,与朝廷派来的那些人手有关,便一边在心内琢磨着,一边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此时天色已暗,但辽阳城内却是灯火通明,两边的灯火照得大街小巷看得明晰,且行人只是略略比白日减少,但显然要比白日轻松。如今的辽阳城里,人口已然再次增加了不少。这部分增加的人口,一些是原住辽阳而搬迁、或是逃亡的人家,再次回到辽阳。对这部分人,除了原来的住宅便是小户平民的回原处入住之外,那些大户人家,却被重新换了住处,当然,要小的多。原因自然是原址已经被占用。这若是想要住同样大小的宅院,便得拿出银子来。这是苏将军的军令,没什么好辩驳的。 还有较多的一部分,便是从镇江堡以及南四卫来的商贩,这些人的住处,便应了胡世云等人的想法。那苏将军自然是应允了胡世云的主意,将这些房产,盖由辽阳商务局卖。那些商贩,便依着自家银子多少,购买了商铺、店面,以及供在辽阳居住的宅院。这笔银子,胡世云只留下了一成作为辽阳商务局的补贴,其余的尽皆送进了辽东总兵府。 再有一部分人口,便是苏翎军中的一部分武官、士兵的家眷。这倒是不算太多,大都是原就住在广宁一带的人。除了武官们得到了一处比以往大得多的宅院之外,那些士兵,也是将自家住处宽展了一倍还多。这部分,当然算做军供的,一分银子不收。但苏翎并未简单的分配,而是与军供连在一起。这军功,却不想朝廷惯例,只在战时可得,苏将军的军功,却是在日常整训中,也能得到。至于暂 的,便由军饷中逐月扣除。自然那房价便不由胡世t|了。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苏翎心情也变得有几分轻松,对袁应泰的邀请,也渐渐放下心来。如今辽东的形势,已是绝大多数都是按苏翎的意愿执行的,这不论有什么变故,都自能应付得过去。苏翎手握近十万兵权,又有商队无数,积储物资,这还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进入辽东经略府衙,还是在后院,苏翎依旧闻到那股已经算是熟悉的香料味道。真不知这辽东经略袁大人从何处弄到的,这都大半年了,难道也用不尽?还是说这商贩连这香料都运到辽阳来卖了? 苏翎将傅瑞江、苏平豪留在院门处,那何丹旭在屋门口支着嗓子禀报了一声,便掀开门上帘幕,待苏翎进去,这才返身去招待两位年轻护卫。 苏翎一进屋,便有绮梅过来,接过苏翎脱下的袍子,袁应泰坐在桌边未动,笑着望着苏翎,示意过来就座。两人这幅态势,显然是十分熟悉了。苏翎坐下时,那凝荷便靠近苏翎,给其面前的酒杯满上。 “先喝一杯,暖和一下。”袁大人笑着说道,并也端起酒杯,向苏翎示意。 苏翎也不客气,说了声:“袁大人请。”便一口饮尽。 待凝荷再次给二人斟满酒杯,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苏翎才看着袁应泰,问道:“袁大人,今日是不是为的京城里来的人?”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正是其一。” 苏翎便也同样点点头,却并不问,静等着袁应泰开口。 袁应泰示意苏翎吃菜,自己也慢条斯理地夹着吃着,看起来像是在琢磨措辞。苏翎知道,恐怕袁大人这一回要说的,可不止一件事。不过,苏翎也习惯了袁应泰的这个做派,慢就慢吧,左右今日没别的事情。 袁应泰这番琢磨,可直到二人喝了四五杯之后,才算是开了口。 “苏将军,”袁应泰说道:“还是先说说这些京城里来的人吧。” “也好。”苏翎答道。 袁应泰却又并不急着说,反而先说道:“那胡嘉栋,自打上次被你带往虎皮驿走了一趟,如今可是做事勤恳,任劳任怨啊。” 苏翎笑着望着袁应泰,不知袁大人此时提起他为何。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那胡嘉栋当初也是个油滑之人,想不到将军也能将其制住。这法子我倒是好奇,不过” 袁应泰没有说完,苏翎却也不追问。袁大人既然要绕圈子,总要说出来吧。 果然,袁应泰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之后,这才说道: “这回自京城里,来了三十二人。其中往年的进士五名,举人十六名,剩下的十一名俱都是秀才。按带来的名册上看,俱都是熟悉朝廷典章之人。” 苏翎倒也不觉得奇怪,笑道:“都是有功名的了。不知袁大人如何安置?那举人、秀才也就罢了,那进士可是难得的,总不能也做了书办吧?” 袁应泰也笑了笑,说道:“也未必不能。这进士虽说也是一路考上来的,不过,这到了辽东,要得是做事之人,可不能如京城里,设个闲职养着。” 袁应泰这个态度,无疑是偏离了些文官们的立场。这或许便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在死过一次之后,最大的变化。金榜题名之后,这在朝廷上的闲职任职,文官们可是不会说是白养着的,说不定反倒以此为荣。要走出这个观念,可难办的紧。在朝廷上,即便再有什么党争派斗,也不会拿这个说事,在这一点上,文官们始终保持一致。 苏翎想了想,说道:“眼下还真没什么事给他们做。”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上回给朝廷的几份奏书,不过是略略一提,本想着是防着某些人派些人来生事。不过今日我也仔细看过这些人的来历,这一是在朝廷上并未任过重要官职。二是,这三十二人倒是大半是南直隶的,其余的各府县分散着都有,有两个还是辽东人氏。” 辽东人?苏翎有了兴趣,问道:“家便在辽东?”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两个人,一个姓张,叫张旭儒;一个姓王,叫王冬嘉。这个王家倒还在辽东,王家祖居抚顺,当初建奴攻陷抚顺时,便迁往金州的一个亲戚家中居住,家道便也就此败了。王东嘉一直在京城里等着赴考,还好当初家中给的银子不少,这在京城一住便是数年,这回也算是回来照顾一下父母。” 道这里,苏翎微微皱眉,问道:“王家在金州有多大的身家?” 苏翎下令在南四卫重新划分土地的事,袁应泰也是知道的,并且完全赞同,当然,那些血腥手段,自是不晓。此时见苏翎这么一问,便说道:“据王东嘉所说,也没多少家产了。祖上的宅院、土地,都在抚顺,此时自然无存,倒是带走不少银子。但在金州的那亲戚家里,也不过百多亩地,这几年勉强能够过活而已。那王家为了节省,差不多将家仆、女婢都遣散了,瞧这架势,弄不好还得亲手种田。适才见那王东嘉时,他还求着想到金州任职,说是无论做什么,只要能就近照顾双亲便可。嗯,这倒是个孝子。” 苏翎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金州卫的土地虽多,可也多是有主之田,这就算王家带了不少银子到金州亲戚家,怕也难买到田地。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穿戴,可都得拿银子买。再说,那亲戚也不会白养着这一大家子人吧?这个结果,虽然比起王家当初要惨,可也别一般百姓强的多了。 只听袁大人接着说道:“那张家,倒是镇江堡人。家世倒也不错。那张旭儒离家往京城也有数年了,他本有功名在身,本打算在京城等着下一科再考,倒没想到辽动战火四起,据他所说,有一年多没有与家人联系上了。不过,今年四月间,辽阳危急的消息传出,张家便举家逃离辽东,一家人这才在京城里团聚。 这张旭儒倒也提了想去镇江堡任职,我还问他,这家人都在京城,去镇江堡,未必是想要回那些宅院、土地?” 道这里,袁应泰看着苏翎笑了笑,这个问题,两人都是心照不宣,迄今为止,袁大人还未接到有关类似的这种麻烦。当然,大多数都被苏翎下属们暗中解决了。但想必总会有一个两个的有所不服,毕竟都是祖产,就这么让苏翎给瓜分给了别人,岂能心服? 苏翎笑着说道:“那他怎么说?” 袁应泰指了 ,示意两人再饮一杯,喝完,才说道:“那张旭儒倒]t那些宅院土地,说是已经在京城里落了户,想必张家在京里也是有些门路的。他说这镇江堡的家产,既然已经弃了,便也没再想要回来的。” 苏翎好奇道:“那他非要去镇江堡做什么?” 袁应泰收住笑,看着苏翎说道:“那张旭儒说,他自小便定了门亲事,因战乱,这有数年没有音讯了,如今是想回去寻访亲家的。若是找到了,便就接了京城去,以便完婚。” 苏翎越听越惊奇,这张家,镇江堡,还有京城数年没有音讯,这些连起来,怎么会不令其联想到陈家大小姐陈芷云退掉的那门亲事?不过,这未必也太巧了吧? 这么大一个辽东,仅镇江堡里姓张的也不止一户难说。再说,这自己还有十来天便要成亲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个自小便定了亲的张旭儒,来寻访自家娘子?这这让苏翎怎么说?怎么问? 苏翎心中疑惑,面色上却为表露,他看了看袁应泰,见其也是看不透的样子,似乎并未将这个张旭儒与自己即将成亲两件事连在一起。况且,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对陈家大小姐可只闻其名而已,其余的一无所知,更别说那退婚一事。 苏翎平静地问道:“回京城完婚?这辽东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么?”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若是旁人,当然不能。不过,此人倒是可以通融。” “为何?”苏翎不解,说道:“难道袁大人原本便认识?”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不,我与那张旭儒也是头一次见,不过,此次那张旭儒手里,有两封信,是专门写给我的。一封是户部的何大人,一封,是吏部胡侍郎。信中倒是说了请我关照此人。” 苏翎对这个什么户部何大人、吏部胡侍郎倒是一无所知,见苏翎如此模样,袁应泰便笑着说:“这两位,我倒是熟悉,但也不算深交,只是在朝廷上,我们政见相差不多,往日倒是有相互联手、风议朝政的事情。既然写了信托付,这说不得也得关照一下。如今才到,放回去自然不可。但这请假完婚,还是可以考虑的。” 苏翎仍然不露声色,接着问道:“那这些人,袁大人想如何安置?” 袁应泰似乎这才被苏翎的话拉回正题,便看着苏翎,问道:“这次请你来,便是想一起说说,这设立府县之事。” “哦?”苏翎奇怪,反问道:“袁大人,此事我们不是早已说过数次,只待建奴被剿灭干净,再来办这件事么?难道袁大人想现在便就施行?” 袁应泰看着苏翎,稍停片刻,才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也还未思虑妥当,所以才请你来商议一下。” 这在辽东,以至在海西、东海一带改了大明朝的祖制,变卫所为府县,此事袁应泰已先后数次致书朝廷,但都没有回音。这在某一方面还是好事,毕竟朝廷没有回文驳斥,这便是有希望的意思。但这个前提,可是辽东平稳之后才能进行,否在战火燃烧起来,可是白白做了功夫。这改设府县,变动的可不是小部分,还牵扯到诸如钱粮、刑狱、府学等等一整套人手的设置。 单是设立一个县,所需人手可就不少,这区区三十二人如何能够?比如在一县的县衙中,必有四名正式品位的地方官员,这四位分别是:七品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典史。这不过是官职上的设置,而一个县的人口有多有少,事务却是不会因人口而减少既定的职事。这另外还必须雇用大量的吏员来处理各项事务,大致上,这样的四名官员,至少还要十倍的吏元,还要雇请更多的差役。 虽说大明朝此刻官吏过多,这新设置的府县自然不会如此,但也会有个最低限幅。苏翎与袁应泰商议时,已经深入到具体要设置多少个府县这一步了。辽东都司倒是不麻烦,毕竟有现成的卫所疆界为准,这是最简单的一部。而按苏翎描述给袁应泰的远景来看,至少还要有三四倍辽东都司的疆域要进行改制。这会是多少个府县?这需要的人手,可不是区区三十二人能满足的。 也正是因此,即便在辽东,苏翎也暂时没有推出这一项必定会引出不少麻烦的举措。而此时,袁应泰为何要如此激进的急着走呢? 苏翎望着袁应泰,面色明显是疑惑之色。那袁应泰微微叹气,说道:“苏将军,或许是我多心了。” 苏翎更不解了,问道:“袁大人,还是说详尽些好,这般说法,我可是摸不到头绪。这如今辽东都是这幅模样了,难道还有什么难事不成?”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这我也知道。此时便开始设立府县,当然还不到时机。只是苏将军说的那开疆拓土之功,我是太想见到了,恨不得眼下便就能亲眼目睹。” 这话里意思似乎是说袁应泰要见不到?这是为何? 苏翎紧盯着袁应泰,问道:“袁大人,为何会说这等言语?” 袁应泰微微摇头,想了想,说道:“这都是我胡想的,但愿不会见到。” 这又是见到什么?苏翎干脆也不再催,静等着袁应泰讲话说清楚。 袁应泰望了望苏翎,再次叹了口气,说道:“苏将军,这朝廷上的事情,往日我跟你提及,你都不愿多听。我也知道,这文官们彼此争斗的,不少都是空谈,自然不如将军这般做实事的。” “这几个月,朝廷上也来催过几次,让我们制定出收复辽东的策略。”袁应泰缓缓说道:“这些我倒没跟你多说,总之是向朝廷述明了辽东的详情,这收复之功,是急不得的。朝廷倒也没再多问。只是眼下” 袁应泰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苏将军或许不知,我,还有辽东巡抚王化贞,在朝廷上,可都算是东林一脉之人。这党争” 袁应泰看了眼苏翎,说道:“具体的也便不多说了。上月,曾有那昔日同僚来信说,要联络同仁联名上书,要皇上再议朝中大案。按以往的前例,这必然会有一批官员会受到牵连。如今辽东,可是要之事,这不,此番兵部又下了文,令我们定下收复沈阳之期。这不管如何回文,可都会授人把柄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六章 疑神疑鬼 于大明朝延续了数十年的党争,辽东经略袁应泰说的东总兵官苏翎虽在桌旁听着,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 这自然是二人所处位置不同之故。袁应泰是个文官,这对于朝政,总有属于自己的见解,若是官职较低,怕是就算是有见解也未必有人听到,可毕竟袁应泰当初在朝廷上也是闹得纷纷扬扬的,小有名气。再说,袁大人也是从科考中出来的文官,这老师、同年等等,苏翎这等武官不知也就罢了,但这却是每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都挂在身上、根本就摆脱不掉的关系。 俗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算袁应泰本心不是什么参与“党争”,这时日久了,自然而然便融入到圈子里去。那些什么楚党、浙党、齐党,均是以地方为核心聚集而成的文官集团,这声势虽然不如所谓的东林书院一系,却也能斗个旗鼓相当,否则,还怎么能称之为 这些事情若是如苏翎这种武官,既不熟悉来龙去脉也不费心关注也就不提,但这袁应泰身在其中,就算不顾及本人的升降,也还有什么老师、同年、同乡等等挂在心上的人令其牵挂。知道的越多,这担心也便愈盛。尤其是在结识苏翎之后,这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面前犹如打开了一扇大门,遥遥地看到了以往根本不会想到的天地,并深深为之着迷。 这份痴迷,不仅有其建下奇功、留名史册的功利之心,也有袁大人一向以之扬名的“爱民勤政”的秉性。 正是这种复杂交织,才使得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仅没有按着经略的品级官职凌驾于苏翎之人,反而给予最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想象的支持。这不单是那天启皇帝拿出的三百万两内帑全由苏翎支配,连苏翎重新划分土地的行径,也毫无异议,且多少也做了些帮着遮掩以免带来的麻烦的行动。 这天启元年里,辽东战事总算转危为安,辽东经略袁应泰也是由死而生的走了一回,这期间的感叹,袁应泰已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静时予以表露,苏翎倒也听过几回,当然,更多的,则是面对那两名深得袁大人宠爱,且回报更多精心侍候的绮梅、凝荷时所流露的。 朝廷对辽东的鼎力支持,确实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期。类似袁应泰今日所说的行文催促,倒是有个几回,但言辞间并未显出严厉之情,这一回大致上看,也是如此,仅仅换了几个词而已。但正是这几个词的不同,才是袁应泰察觉出几丝微妙来。当然,这种文字把戏,便不必对苏翎讲了。 苏翎的设立府县设想,已经令袁应泰在腹内琢磨了许久,一些列的举措都等着那建奴被剿灭之后开始实施,正如苏翎所想,袁应泰甚至有些等不及了。在这边关治理民政,可与关内府县意义不同。这几下交加,袁应泰的患得患失之心,便重了起来。 是故,这晚辽东经略袁应泰与辽东总兵苏翎的晚宴上,这话语间便显得有些古怪,似乎袁大人总将话说个一半,这一件未说完,便又牵扯到另一件,令苏翎有些摸不清到底袁大人在担心什么。 苏翎微微侧头,趁着袁应泰尤自迷茫之时,在心里反复琢磨了片刻,这才搜试探着问道: “袁大人。”苏翎说道。“你是担心若是定下收复沈阳之期。这不管能否达到。你这个经略都可能被撤换?” 相对文官而言。苏翎这话说地过于直白了。 不过。袁应泰倒不介意。只见他微微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苏翎摇头。说道:“我倒没这么想。这只要打胜了。又凭什么撤换?这哪一天收复沈阳我还不敢说。但这不打败仗。却是有把握地。不然。这半年我们都练什么去了?” 说到这练兵。袁应泰便笑了笑。说道:“苏将军自然有把握。不过。我这个经略一职。若当真撤换。倒未必要拿这胜负来做文章。败了。自不必说;胜了。也可以擢升到另一个地方” 苏翎眨了眨眼。笑着说道:“这么说。袁大人是舍不得离开辽东了?” “当然。”袁应泰也不隐瞒,直说道:“不亲眼看到这辽东乃至海西、东海变成大明朝的府是不甘心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所以袁大人担心这朝廷上刮的风,吹到辽东,将那些景致都吹走了?” 袁应泰笑着说:“正是。” 袁应泰招手唤了凝荷过来斟酒,然后笑着对苏翎说道:“或许也是我想得多了,这南风未必如此。不过,若是能早一些办,也可以试一试。” 苏翎拿起筷子,却并不伸出去夹菜,半道上又缩了回来,说道:“袁大人,试倒是可以一试。我原想着先从最下面开始,等到时机到了,便正式正名。不过,袁大人,难道你想用这些人做知县?” 袁应泰听苏翎这么一问,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在 将那三十二人过了一遍,这才看着苏翎问道:“不妥) 苏翎一笑,说道:“这妥不妥,自然不是我们这里说说便能定下的。袁大人,这辽东的事,你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你想这些人能够按我们所想的去做么?” 袁应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回朝廷倒是允了我的折子,这些派来的人,都由我来安置,朝廷并未给任何职位,这听令行事,想必还是可以做到的。不然,我便立即将人遣送回去。”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我们原来商议的,要等时机到了再办。如今既然要试一试,倒也可行。只是,这一试可只许成功,不然,这设置府县一事,怕是就此不能再做。”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你是说,这事情还没办成,那些人便会将消息传了出去?”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些人都还不清楚底细,难说其中有没有怀着别样心思的。袁大人,咱们已商议过多次,这设置府县一事,自是好事,可别弄成还没办呢,便有人出来说三道四的。” 袁应泰犹豫了,缓缓问道:“你是说还是如以往说的,先在下面办妥了,再来正名?” 苏翎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不是别人看着,定然可行么?此事既然没有先例,朝廷上未必能拿定主意,这议来仪去,也未必能分清好坏,咱们便做个好的出来,岂不是要顺当的多?” 袁应泰似乎心有不甘,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还是如此吧。” 苏翎却笑道:“袁大人,我只说是这些人不可靠而已,这试还是可以试的。” 袁应泰随即一笑,说道:用便不用。” 苏翎想了想,说道:“用还是要用的,咱们辽东,如今能写字读书的,可没多少。这些人既然来了,不用也可惜了。只是不用到这府县上去,至少要等到能找出信得过的之前,不用。” 袁应泰淡淡一笑,说道:“这可又要考人了,怎样才能算是信得过?” “袁大人,”苏翎笑着说道,“当初你在地方上,挪用官縻为的是什么?” 提起这件事,袁应泰精神一振,那笑容在脸上可是荡漾开来。这还是袁应泰当年外放至山东布政司参议,任淮徐兵备道时,恰逢山东大饥,袁应泰苦于银子不足,便擅自挪用了额外税及漕折马价数万金,设粥厂救济灾民,户部因此弹劾他“擅移官縻”,结果“抱病还乡”。这虽然一个体面的处分,却是袁应泰引以为豪之事。 “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袁应泰清晰而缓慢地说出了八个字。 冲这八个字,袁大人,我苏翎敬你一杯。”苏翎说着,端起酒杯示意。 袁应泰微笑着与苏翎共饮了这一杯酒,或许因这一杯酒,二人的关系,便又进了一步。 苏翎望着袁应泰,缓缓说道:“袁大人,今日既然说道这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我便多说几句。” 袁应泰笑着回望着,点点头,并不作声。 “我的想法很简单。”苏翎说道,“这人人有地,家家有房,这是第一步,然后,便是户户都能有银钱用,这便要看各家的有什么本事、擅长什么手艺了。我们自然不能去顾及到每一户人家,但我们却可以给每户人家提供一个机会,让他们将自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且能换成银子。如今做的,便都是按着这些走的。” 袁应泰轻轻点头,这些话若是换作袁应泰来说,怕是要用几处典故,但苏翎无疑说的直白、明确。这也正是袁应泰目前所欣赏的一点。 “这造福百姓一说,也说了不知多少年,历代都有,那不管是什么法子,都有各自的道理,结果也不必细说了。如今既然是我们主掌辽东军民,这信得过之人,便要按我们的想法办事,才能算是。”苏翎说道。 “你是指得那些京城里来的人?”袁应泰似乎不像是问苏翎,倒象是自言自语。 翎说得果断,“袁大人,我知道这些人,你看与我看是不一样的,毕竟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但我要说句不中听的话,这读书自然是好事,但要看读的什么书,办得什么事。这些人虽然也有功名在身,对我而言,不过是多了一条识字的好处,至于别的,也没什么特别。” 袁应泰缓缓点头,苏翎的话的确不中听,但说的意思,袁大人却能够明白。 “袁大人,”苏翎看着袁应泰,说道,“这辽东原也有办学,官办、私办的,也有不少,但除了识字之外,这具体办事的学问,却是没人教授的。以后,我们用的人,便要从专门的学里出来的。管民事的,便是熟悉民事的人来办,管刑狱的,便要熟悉法令的来管。可不能就这么凭几篇文章,便什么官能做的。” 袁应泰边听边想,缓缓点头。这不过便是将学府细分成几部分,虽然与朝廷定制不符,但若是从办事的角度上讲, 最妥当的。 “不瞒袁大人,这样的学校,我已经在宽甸、镇江堡一带办了几个,只是学童尚小,眼下却派不上多大的用场,若是再等几年,这便能出来做事了。”苏翎说道。 袁应泰初听略感惊讶,心想这苏翎还真不知做了多少事情,不过,又想到苏翎说过,这凡事先办起来,再做道理,便也就不觉有多惊奇了。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那你说,这些人可否也送进学府去学些日子?” 苏翎也是一怔,这袁应泰还当真看重这些人,便说道:“这个,要看看这些人再说。没有稳妥的把握,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也罢,毕竟他们才到,等等再议也不迟。”袁应泰点头说道。 “那这收复沈阳之期,如何回奏朝廷?”袁应泰又问道。 苏翎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还真不好说。” 袁应泰迟疑地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口。 苏翎见了,便笑着说道:“袁大人,如今努尔哈赤,便犹如一个大户人家一般,这家财万贯,子孙满堂也算是吧。可这做老父亲的,病入膏肓,却没定下一个传位之人,袁大人,你说这些子孙,若是平日里蛮横惯了的,能消停么?” 袁应泰笑着摇摇头,说道:“这自古以来,多少大户人家,便是这般内耗给败了的。” “正是。”苏翎笑着说道:“我们只要这么跟他们僵持着,实际上已经是在斗了。这时候若是来了外人抢夺家产,那些不小子孙反而会联起手来,这对我们可是不利。如今我们只要保持继续练兵的趋势,倒不忙着逼进。恐怕明年开春,便就有了结果,到时我们再全军出动,这剿灭建奴,便非难事。”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也好,我便将苏将军这番话,给兵部去文,看他们是否能够明白。”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兵部之事,袁大人定了便是,还是按以往的一样,这军事我来办,这朝廷那边,都拜托袁大人费心了。” 袁应泰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不过,苏将军觉得如何?这么做可有敷衍的嫌疑。” “不怕。”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朝廷上可还在自各边镇调集兵马援辽?” “已经停了。”袁应泰说道,“如今可一个兵都不会再来了。” “那就好,”苏翎笑道:“这样我们便有把握去敷衍了。” 袁应泰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 苏翎又说道:“袁大人不妨将我们保持军力的态势说得详尽些,若是这些还不能让他们明白道理,便就不管了,由他们去,我们做我们的。” 袁应泰点点头,却旋即又露出忧色,说道:“那朝廷上” 苏翎想了想,问道:“袁大人还在担心那些党争之事?” 袁应泰沉重的点点头,说道:“这恐怕免不了要受牵连。我已经想过了,就算我多虑吧。 可这辽东之事,我总有些放不下。若是朝廷上的事情牵连到我,我估计下一任的辽东经略,怕是还要起复熊廷弼熊大人。” 苏翎一笑,说道:“袁大人,你这心思用的,连这都估计了?” 袁应泰解嘲地笑了笑,说道:“这还不都是苏将军那府县之计弄得?我是真想见一见那是何等的局面。” 苏翎想了想,说道:“袁大人,我们便先弄一个小点的地方,试行一下,左右不声张便是。你的那些主意,也可以先用上了。” “你说在哪儿先试?”袁大人果然兴致浓厚。 苏翎说道:“在金州卫至镇江堡之间吧,重新划定一个地域,先小一些,设了县衙便开始办事。小点也方便,有什么不妥也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应泰显得有些兴奋,面色也不知是酒还是被苏翎这句话所染红。 苏翎想了想,又说:“袁大人,你的那些人,不妨也挑几个人去,不过,只做书办用。” 袁应泰一怔,问道:“不是不放心么?”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事要办,也要开春时了。这期间,我们便来选一选,看有没有能用的。” 正说道这里,就听见何丹旭在门外叫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袁应泰皱皱眉,不喜这会儿被打扰,不过,何丹旭是知道的,不是急事,这会儿也不会来报,便问道:“什么人?” “吴九奎。” 袁应泰一愣,随即向苏翎看去。苏翎随即站起身,一拱手,说道:“大人既然有事,我这便告辞。” 袁应泰也站起身来,说道:“明日再与将军详谈。” 说罢,苏翎便向门外走去。袁应泰似乎有些犹豫,实际上这还要说的话还有不少,但此时却不得不打断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七章 脸面交情 吴九奎在辽东经略府衙门前等了一阵,这辽东的夜可t[那吴小六更是不断地跺着脚,却被吴九奎狠狠地瞪了眼,低声喝斥道:“这也不看在什么地方,不讲规矩。 吴小六立即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动,不过,那吴九奎却伸长了脖子,向衙门里望去。实际上,站在门口,可是除了两扇大门,啥也看不到。 那守门士兵来到后院,禀报给何丹旭知道,那何丹旭便跟出来查看到底是何人。辽东经略袁大人与辽东总兵苏翎这晚宴上说的、谈的,可都是要事,何丹旭自然知道不得随意打扰。走到门口一瞧,那吴九奎却是认识的。 吴九奎一眼便认出了何丹旭,不过,那时何丹旭还比现在要年轻得多,如今虽说也不老,却变得稳重多了。 “九叔,是你?”何丹旭惊喜地叫道,“快请,这站在外面冻的。” 吴九奎笑着举步迈进大门,随何丹旭来到偏厅里坐下。吴小六则跟在后面,屋里自然要暖和不少,吴小六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 “九叔几时到的辽东?倒是也不事先预知一声,大人这里也好派人去接。”何丹旭给吴九奎奉上一杯茶。 何丹旭既然跟了袁应泰日久,这吴九奎的身份却是知道的了。虽说何丹旭不算奴仆地位,但知道吴九奎在吴家是个什么人物,人家主人都尚且不以奴仆视之,何丹旭这份恭敬却是应该的。 吴九奎笑着说道:“今夜才到的。放下行李便来拜见袁大人。” “这住在何处?”何丹旭问道,“我让人去取行李,还是住在这里方便。” “不必了,我们住在商务局的客栈里。”吴九奎笑着说道。 丹旭一怔。问道:“九叔是贩货而来?” 九奎笑道。“要不然怎么来辽东呢?” “也是。”何丹旭笑道:“若是送信。也不必劳九叔来一趟。” 吴九奎笑着说道:“倒真有我家老爷给袁大人地信。袁大人不在府上么?” 何丹旭说道:“在地。此时在后院与苏将军议事。九叔稍坐。我去禀报大人。” 劳了。”吴九奎拱拱手。说道。“请禀报大人。就说小姐也来了。” 何丹旭正举步欲走,听这一句,稍稍一愣,看了看吴九奎,然后便加快脚步,向后院奔去。 袁应泰在后院送走了苏翎,那何丹旭立即便将吴家小姐与吴九奎一起到了辽阳的消息禀报给袁应泰。与何丹旭最初听说一样,那袁应泰也是一愣,随即便让绮梅、凝荷给他换上皮袍大衣,快步跟着何丹旭去见吴九奎。 “袁大人。”吴九奎一见袁应泰进到屋内,便立即起身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袁应泰连忙说道,“你也是吴家老人了,不必这样。” “谢大人。”吴九奎坚持着叩头,然后才起身,站在一边。 袁应泰缓步走到椅子前,缓缓转身,坐下,这才抬眼看了看吴九奎,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也坐吧。” 吴九奎便依言而坐,看了看袁应泰紧皱的眉头,想了想,才说道:“袁大人,我家老爷有信带给袁大人。” 袁应泰点点头,那何丹旭便从吴九奎手里接过信,双手捧着递给袁应泰。袁应泰随即拆开看了,一目十行,完了又偏头想了想,再次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信,袁应泰却不说话,兀自沉思着。吴九奎、何丹旭、吴小六也均默不作声地等着。 良久,袁应泰才先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老爷这是何苦呢?” 吴九奎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袁大人,我家老爷也是不得已” 袁应泰摆了摆手,说道:“这个我也知道,可这让小姐就这么来辽阳”说着,袁应泰连连摇头。 吴九奎小声说道:“袁大人,我家老爷只说来辽阳看看,相机行事而已” 袁应泰皱着眉头说道:“此事我已对苏将军提过,人家已经一口拒绝。这虽说并未说死,但这哪儿有姑娘家自个儿便来的?你家老爷做事,可是” 这当着人家家人指责吴老爷,可是不妥,袁应泰便没说完,这又皱着眉头想了想,便说道: “何丹旭,你跟吴九奎在去一趟客栈,将吴家小姐借到府中来住。” 九奎、何丹旭一齐答道。 那袁应泰说完,便起身回后院去了。看那背影,似乎被这世交的吴家老爷弄得不甚高兴。这边吴九奎与何丹旭,将辽东经略府中的一顶四人小轿带了去,到商务局客栈中,将吴家小姐接到经略府中住下,后院还有不少屋子,那吴九奎也跟着住到经略府衙中。 这一幕,可都让那客栈管事看在眼里,不过,此时已不必他再多留心。总兵府中的哨探队长钟维泽,已经藏身暗处,带着十几个人一路悄悄跟着,直到看着那顶小轿看不到了,这才留下几个人,返身回到总兵府。 此时,钟维泽只查到这吴九奎是前来辽东贩货的商人,此次携带大批商货,算是少见的大商人,至于那位小姐,却是不知是何身份。当然,这吴家是什么来历,此时在辽阳,可是无从查起。是故,这件事也仅仅是因与辽东经略袁应泰有关而受到监视,却没有多想别的。 当然,辽东经略袁应泰如今与苏将军可是站在一边的,这监视之举,自然未作为头等大事来办。那钟维泽在亲眼目睹了吴九奎与吴家小姐进到经略府之后,这便放了心,只等次日,拜访一下何丹旭,也便呢个知道一二了。不过,这事既然不急,便也没有禀报给苏翎知道。至少,也要等到在何丹旭处打听到什么才能有说的。 吴九奎与吴琪雪所带来的暗流,在初抵辽阳的这一夜里,也唯有辽东经路府中,才能感到几分波动,其余的,都如暗夜中那白茫茫的积雪一样,与往日没有丝毫变化。 吴琪雪带着两个丫鬟寒雨、易烟,住进了一座单独的院子里。好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府中,还有几十个男仆 这院子平日里也收拾的干净,此时不过多添了几盆炭t3也没耽误多少功夫。 这一番折腾,等一切收拾完了,时辰已快到子时了。 袁应泰、何丹旭与吴九奎、吴琪雪四人,这才在袁应泰的屋子里坐下来,那两个丫鬟自然不能跟来,袁应泰连绮梅与凝荷也都遣到别处了。显然,这四人的谈话,袁应泰可不想太多的人知道。 “相机行事,”袁应泰尽量克制住心中的不快,语气平和地说道:“你们说说,这如何行事法?” 面对这话,吴琪雪自然不能应声。那吴九奎也琢磨着,却不好开口。 袁应泰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又接着说道:“这若是换个日子,倒也好说话。” 吴九奎趁机接过话头,问道:“袁大人,这为何换个日子便好办呢?” 袁应泰斜了吴九奎一眼,说道:“我不是说过嘛,此事我已对苏将军提过。你们这会儿来,恰恰苏将军过十几日便要成亲,这不是添乱么?若是平日里,这亲事不成” 说到这里,袁应泰望了望低着头不吭声的吴琪雪,接着说道:“这见面总还是可以的。你们说,这会儿若是见了,人家会怎么想?你又让我在中间怎么处?” 吴九奎往往吴琪雪,又看看袁应泰,想了想,说道:“老爷只说相机行事,倒是没说具体该做什么,想来,就是见上一见,也是好的。这回又不是直接说那亲事,想必无妨吧?” 袁应泰按耐住性子,问道:“你说你们这次是带了商货来的?” 吴九奎答道:“是的。此次本就是以贩货的名义来辽东的,小姐最初还是扮着男装,这到了辽东才换回去的。” 袁应泰说道:“这还好说,你以这赴辽经商的名义出面,倒是没有什么好虑的。只是” 袁应泰看着吴琪雪,见其正低着头,身子微微抖动着,也不知是冷,还是在哭,便又心一软,说道:“你们吴家的难处,我也知道。唉总要想个体面的法子吧?” 吴琪雪一听这话,身子抖动的更厉害了。 吴九奎也觉得心酸,这么大点个姑娘家,若是在一般人家里,也早就嫁人了,偏偏生在吴家,还担着这样一个说不得担着,也真难为了。 吴九奎想了想,便试探着说道:“我家老爷说,等到了辽阳,好像还有什么消息能到。” “什么消息?”袁应泰问道,说完,看了看何丹旭,那何丹旭也摇摇头,说道:“这两日可没什么书信。” 吴九奎想了想,说道:“好像不是信,是什么从京城里来的人。” “京城里来的人?”袁应泰一怔,仔细想了想,这前后一联系,便是傻子,也能将那张旭儒与此连在一起。当然,袁应泰可不敢立时便断定会有这样的巧事。尽管那吴家老爷的确是手眼通天,能做到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但这若是真的有关联,那么总之是不可信。 袁应泰犹豫了一下,奔向明日再说,但这样一件事,搁在心里,怕是今夜就甭想入睡了。 “那些人都歇了么?”袁应泰对何丹旭问道。 何丹旭想了想,说道:“恐怕还没有,分住处时,听他们说好像要在一起喝酒闲谈。还向我打听辽阳城里的酒肆哪家的比较好,我便说了明月楼。想必不是在明月楼,便是订了酒宴在院子里。” 袁应泰再次看了看吴九奎与吴琪雪,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今日才到,按说该早点歇息,不过,此时还是再等等吧。何丹旭,你去问问那张旭儒,就说是我想帮他寻人,问问详情。” 丹旭立刻转身出去,这件事不弄明白,怕是今夜都别想歇息。 好在那些京城里来的秀才、举子、进士们,此时虽也初至辽东,但却都兴奋得无法入睡。倒也不能说都是高兴,这些文人,除了姓张、姓王的两位,其余的可都是“身在异乡为异客”,这满怀愁绪,自得找个地方泄泄,既然辽阳城内有酒肆,这些人又暂时不缺银子,这对月当歌,对影零乱的酒宴,便也就分做几堆做了。 自然,秀才、举人、进士,可是三个不同层次的文人,所以,无形之中的划分,便分做了三处。这道不算是相互瞧不起,至少这些人是怀着“自愿”来辽东的,还算有共同点,只是相互之间自然便分了,就如那袁应泰与何丹旭一样,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将规矩的人,便自有规矩。 何丹旭寻到张旭儒时,恰好其正站在门外,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呆,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正打着腹稿作诗填词。何丹旭也不管那么多,上前便拉住张旭儒,直接了当地询问了。既然有辽东经略大人有心关照,那张旭儒差点儿便没有跪在地上,这亲家的身份,自然便说了出来。 何丹旭越听越是起疑,那陈家大小姐的名字,何丹旭不知道,但这三姐弟,父母双亡,逃亡边墙之外,这在辽东可已不是秘密。两下对照,何丹旭便匆匆别了张旭儒,赶回经略府。 回到屋内,何丹旭看着等待已久的三人,只说了声:“是同一个人。” 袁应泰一听,顿时跺了垛脚,低声说道:“这下可好。你家老爷硬是弄出这些事儿来。” 吴九奎、吴琪雪却左右往往,一脸的迷茫。 袁应泰无奈地说道:“你跟他们说说吧。” 那何丹旭便将陈家大小姐的事,与张旭儒的亲事简要的说了一番。这下,连吴九奎也都有些愣住了,这简直不能说是巧了,可还能怎么说?吴琪雪倒是有些不一样,哭自然是没哭,这在家已经想明白了的,再加上路上吴九奎的一番说辞,此时便仿佛是说别人的事。 袁应泰再次叹气,说道:“这都凑在一块儿了,你们让人家苏将军还怎么办喜事?这样见面,人家会怎么想?你们都说说吧,这怎么才能既要脸面,又顾及交情?”(,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八章 各算各的 启元年腊月十六,天色微明时,辽东总兵官苏翎便**了辽阳城。这三日一次的例行巡视,已为驻守辽阳城外的数万大军所熟悉,数座大营走下来,可要足足一日的功夫。 苏翎的这种巡视,不仅是检阅至今也未停歇过的训练成效,也还有从中挑选优秀人才的用意。那高得诱人的军饷、假期以及房子、土地等等优待,足以使每一个留在军营中的官兵都使出浑身气力,就算是那些本身没练过功夫的一般士卒,这数月练下来,一刀砍下去的份量,也是长了数倍。 这吃得饱、穿的暖,加上勤学苦练,半年多时间,这数万人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已经算是一支彪悍之旅,唯一差的,便是实战了。基于苏翎制定的整体战略,这暂时还没有用来去袭扰沈阳一带的八旗兵。但这并不是说就没有对抗性的训练。就说这冬雪,在辽阳城周几大军营之间,地面上的积雪是每日都被践踏得一丝不剩,那是演练堡寨攻防的结果。 这种源自于苏翎所部在千山堡群山之中的训练方法,对于那些从未参战过的明军官兵的影响,最低限度也能达到,在面对成千铠甲士卒的蜂拥而至时,不至于浑身抖,手脚酸软。 甚至,为了增加实战效果,那些缴获的八旗服饰、旌旗、铠甲等等,再一次挥效用,在彼此对阵演练的两军之间轮流装扮。这最初还在辽阳城内引起小小的恐慌,以为建奴再次杀来。 不过,此时自然是早已习惯了。不仅辽阳城内的民众如此,那些明军士卒,也在面对完全相同的装扮且带着一片杀气的八旗阵列前,能够稳稳地握紧枪柄,按照武官的命令进退杀敌。这仅次于实战的对阵演练,在心理上可是拥有强大的作用。八旗兵也是人,一刀砍去照样能被砍掉脑袋,类似的想法可不止一人。何况,“杀敌有赏,退后立斩”的军令可是每日人人都必需喊上数次的。 苏翎在这数万人之中,不断提拔那些表现突出的担任小队长一职,并相应增加月饷,就算是一般士卒,也有机会得到类似一等兵那般的考核,从而获得更多的饷银。自然,被裁汰的,也有不少,这些人照样是被调至归属袁应泰袁大人管带的辎重队去,同时,辎重队中也有部分被再次选调进饷银足够高的队伍之中。 就在这一日,苏翎去巡视这日益强盛的队伍,那辽东经略袁应泰,却是整整一日都没有消息,这约的今日再叙的话,算是没了影子。想必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还在为那吴家老爷带来的难题头痛,这左右为难的心境,袁大人倒是遇到的不多。 吴家老爷当然是深交之友,而苏翎与袁应泰之间,可也能称得上是彼此一体。辽东诸事,那是要荣俱荣,要败可也每一个能有好结果。这倘若是隔个半年数月的,袁应泰或许还能从容筹划,以便想出个周全的法子。如今吴家的事也算是袁应泰的事,丢开不管是不可能的,而苏翎的这回办喜事,怎么说也不能从中添乱吧?亏得吴家老爷想出个张旭儒的主意,天知道是用的什么手段挖出的这个人。 当然,辽东经略袁应泰对吴家老爷使出这招,只是感到心烦意乱,倒不算惊奇。吴家的势力,说无孔不入怕是过了,但这类现张家人的手段,却是日积月累之故。这一个是故交,一个是新友,袁大人这一日可是伤透了脑筋。那吴九奎、吴琪雪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所谓相机行事,也有见了袁大人,听听袁大人怎么交待的意思。可袁大人都没拿定主意,这二人又怎有办法解决?总不能直接找上门去吧?这可不是做生意。这半夜没商量妥当的事情,到这一日,便几乎都成了袁应泰讲述苏大将军的奇特之处的单方长篇大论,倒是让吴九奎、吴琪雪对苏翎有了更多的认识。 这日午时一刻,掌管哨探总部的赵毅成带着几十个人自东门处进了辽阳城。 赵毅成只穿着一件寻常棉袍。头上一定毛茸茸地熊皮帽子低低压着。遮着大半个脸。这骑在马上。倒是认不出是什么人。其余几十个属下。也都是做着寻常人打扮。整队人都看着像一队商队。夹在差不多同样打扮地人之间。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这一趟。赵毅成是自千山堡、太平哨、牛毛寨、宽甸、镇江堡、>:阳一路走下来地。奉苏翎之令。赵毅成这一趟算是将苏翎所部整个巡视了一遍。当然。各地驻军一如既往。倒没什么特别之处。赵毅成依然是以其哨探事宜为主。 如今赵毅成总掌地哨探们。已不仅仅限于军事部分。还牵扯到许多方面。那哨探总部里。再次划分出数个单独地部门。如此一来。以往地一身戎装便有些不便。是故这次。赵毅成带着这几十人是扮作商队一路往返地。相比辽东都司如今地事态。赵毅成此举未免有些过于小心了。不过。倒是也有不少收获。至少辽东都司如今所作地那些变动。赵毅成也能有机会亲耳听到一部分。 既然赵毅成往各个边境地带都走一趟。这第一手地消息。便带了不少回来。赵毅成返回苏翎地总兵府后。便召集李永芳、钟维泽两人。要一起将最近地军情、民情都汇总一下。以便禀报给苏翎一个全面地消息。 那李永芳在辽阳城内已经有了所固定地宅院居住。苏翎吩咐地。依旧让其负责努尔哈赤一部地军情、民事打探以及相机策反事宜。鉴于李永芳所部这半年来打探到不少消息。对苏翎判断局势尤其重 故苏翎不仅赏了一所大宅。一万两银子。还考虑到那7地家眷至今都没了消息。还专门叮嘱。令其重新娶妻纳妾。其子也一样办理。只是考虑到其名声实在不怎么样。这喜事还是悄悄地办了地好。 这女人的事,李永芳等人自然知道如何办理,倒真如苏翎吩咐的,悄悄寻了几户小户人家,用轿子抬进大宅,这父子二人也便先后有了妻妾。那几户小户人家原也家世不错,只是战事一来便自然败了,且有死守着辽阳城内的那份家产,这熬到了冬天,毕竟要熬不下去了。是故那李永芳倒是没花多少银子,便办了此事。这一来,李家,才算真正名副其实。李永芳知道,李家,可始终都得依靠苏翎而兴亡。 如今李永芳还多了份任务,依着其以往在辽东的人脉,这广宁一带,还有其昔日同僚、旧故之人,是故苏翎命其掌管广宁一带的哨探消息。算是对李永芳更加重用的一个标志。 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在总兵府后院专门拨给赵毅成居住的一个院子里,足足说了两个时辰,才算是彼此交换了各地的消息,并进行了筛选、参照、比对,然后由一旁负责整理的何安东正式写成文书。 趁着何安东誊抄文书之际,赵毅成略微活动了下身子,笑着问道:“辽阳城里,这些日子有什么消息?” 这自然该有钟维泽回答,钟维泽立即便将近日情形简要说了,然后,稍稍停顿,便将上午自何丹旭处打听的消息说了出来。这段话,倒是讲了不少时辰,这吴家、张家之事,也的确是辽阳城里如今算是最重要的事了。 钟维泽问何丹旭时,倒是左问右问询的仔细,这回儿讲出来,那是条理清晰,来龙去脉,可都清清楚楚。赵毅成听的有趣,边听边笑,就连李永芳,也是满面笑容。这件吴家、张家搅在一起,或许该称之为苦心积虑的事情,在这几人看来,倒是件趣事。 钟维泽说完,那赵毅成左右看看,笑着说道:“有趣,这事日后说不定还能写入野史。” 李永芳也笑着说道:“我这个岁数了,还是第一回听说这样巧的事情。这到底是天算呢,还是人算来的巧?” 钟维泽笑着说道:“据何丹旭讲,这会儿袁大人怕是还在头疼,想不出该如何处置。” 赵毅成琢磨着,面上笑意未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们说,我大哥会怎么看?” 刚说完,却又摇摇头,说道:“我看大哥是不会在乎的。这吴家算是白来了。” 钟维泽一听,说道:“也不算白来。那吴家这回可是带了大批商货来的,这一趟也能赚不少银子回去。” 赵毅成一听,笑着说道:“倒也是,到底是关内的,这财大气粗,辽东可比不上。” 李永芳微微点头,说道:“那吴家想必门道不少,光是这批货能运到辽东,便就不是一般人家。”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可惜,若是吴家是辽东人,倒是可以用一用。听你说的那些,那吴家可以动用的人手,可是不少啊。” 钟维泽说道:“昨夜我听的消息时,便派人到城外查问。这吴家来的人中,光是护卫便有一般多人。还有那些管事,今日上午我也去亲眼看过了,都是些年轻能干之人。不像是临时雇请的。” “那个姓张的呢?”赵毅成问道。 “也见过了,”钟维泽说道,“只是一个书生。” 赵毅成琢磨着,说道:“那姓吴的,倒没什么。只是这姓张的,有些麻烦。” 李永芳一时没想明白,便问:“有何麻烦?苏将军未必还担心此人?” 言下之意,以苏翎的做派,这从千山堡一直打到辽阳,若是要讲什么规矩、道理,可就不是苏翎了。 赵毅成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大哥还会怕什么?只是这事传出去了,名声上不好听。” “名声?”李永芳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如今谁还敢说将军不好?” 钟维泽说:“要不要我去”话未说完,手上却做了个动作。 毅成摆了摆手,说道:“没必要,那会将事情越弄越乱。那姓张的也算不得什么,用不着动刀子。倒不是顾忌什么张家,如今辽东形势比不得千山堡那会儿,有些手段能不用便不用。再说,人家也没什么错不是?这传出去了,怕是没什么好话了。大哥的事,可别为此人给搅了。” 李永芳问道:“此人能搅了苏将军的婚事?我看未必吧,赵将军也太看高了此人。” “不是说这个。”赵毅成摇摇头,说道:“我是指的辽东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们哨探这边,也不是全都放在军事上了。以后,这重点不会都放在努尔哈赤身上。” 李永芳想了想,说道:“这个张旭儒,此时出现,最多也就是一块小石头,倒挡不了路,却总会让人看一眼、挡一下。”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姓张的不去管他。随他去吧,倒是那姓吴的要谨慎些。不看别的,就单是能大批往辽东贩货,便就有用。你们也知道,若不是商务局招这么多商贩,辽东的日子怕不好过。大哥的那些手段,可都要有麻烦。” 钟维泽、李永芳都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辽东都司缺的,便是粮食、布匹等等商货,均是辽东本地不能自足的。就拿那五百个村镇来说,这没银子不怕,有银庄放贷,其余农具、牲畜等等都可。但若是没货,可是有银子都没用的。朝廷上倒是军需的供给,可也顾不到这么多百姓过日子所需的。 所以这些赴辽东赚银子的商人,便担负起了这项责任,虽然并未算出这些商货到底占了几成,但确实大大减轻了镇江堡的负担。胡德昌等人与胡显成等,都会因此获益。 赵毅成忽然想起钟维泽转述袁应泰那句话,便笑着说道:“这下,该我们想想,这如何又不伤其面子,又能让他们继续往辽东贩货了。这吴家老爷,倒真能出题目。” 钟维泽、李永芳一听,也一齐笑起来,不过,二人倒是一时也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 三人这片刻静默的功夫,那一边的何安东已经誊写、审视完毕,此时抬头瞧了瞧众人,说道: “将军,容我插嘴,这吴家的事倒好办,那张家的却是不易。” 这话可刚好与赵毅成说得相反,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一齐向何安东看去。 毅成招了招手,说道:“坐近点说。” 何安东便起身离开文案,走过来坐下,笑着说道:“将军,适才所说,我都听到了。” 赵毅成笑道:“叫你来,便是让你听的。你过来辽阳也有不少日子了,主意也出了不少,这回又有什么高见?” 何安东伸手摸了摸那并不长的几缕胡须,笑着说道:“我先问问赵将军,对于那吴家小姐,苏将军会如何看待?” “我大哥?”赵毅成想了想,说道:“怎么看我不知道,不过,这吴家想攀大哥这门亲事,大哥早就推掉了。” “这我知道。”何安东说道,“这回吴家小姐都了辽阳,苏将军自然不会推迟与陈家大小姐的喜事。我是指,苏将军会不会纳妾?看吴家的举止,这一点他们倒不介意。” “纳妾?”赵毅成笑着说道:“不会。我大哥” 赵毅成停下看了看几人,这才说道:“这事以往都没说过。今日便告诉你们也无妨。这还是在千山堡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闲聊,大哥便说过,这纳妾一事,他是不赞同的。尤其是那些胡大人家,纳几房、十几房小妾的,更是不喜。我大哥说过,除了的确无法生养的之外,这纳妾是绝不不许的。” 安东惊奇地问道:“没想到苏将军居然会如此想。” 赵毅成笑道:“这事本与那奴仆身份一事连在一起说的,不过,你们也看到了,如今倒没明文规定一定不许人家收养家仆,这是慢慢来的事情,只要人人都有地有房,也就没奴仆一说了。此事我们不是也曾议论过?只是这纳妾的说法,大哥倒没说出来,只是我们兄弟之间讲过。” “这是为何?”何安东似乎忘了适才要说的“正事”。 “为何?”赵毅成偏着头想了想,才说道:“大哥倒是没有细说,不过,大哥说的,可都是对的。我们兄弟只管听大哥的便是。这不会错。” 何安东略微有些失望,接着说道:“这倒是,如今这辽东,也算是与苏将军捆在了一起。” “那当然,”赵毅成笑着说道:“我们兄弟,可都算是一个人一般。” 何安东想了想,笑着问道:“那么,苏将军决计不会娶那吴家小姐了?赵将军可能肯定?” 赵毅成想都未想,立刻答道:“能。” 安东再次摸他那稀疏的胡子,笑眯眯地问道:“再请问赵将军,这若是有一件事,对苏将军有好处,对辽东也有好处。且这好处眼下看不到,但日后定会有用,赵将军愿不愿意做呢?”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赵毅成笑着说道:“想当年做夜不收的时候,我们兄弟这条命,都是大哥给留下的。你们不知道,当年振武营的夜不收,最多出去五次,便就活不了。大哥带着我们,可是做得最多的。” 赵毅成的脸上浮现自豪的神情,的确,没有苏翎,这些夜不收,早就成了群山野地里的孤魂野鬼。 “那赵将军是愿意做了?”何安东却像是不识趣,依旧问道。 “当然愿意,就算是拿这条命去换,也是愿意的。”赵毅成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怀疑。 “那好,就请赵将军娶了那吴家小姐吧!”何安东说完,便依旧笑眯眯地看着赵毅成。 赵毅成一愣,那钟维泽、李永芳也是一怔,但随即也笑着看向赵毅成。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毅成眨着眼睛问道,这何安东还真是会出主意,一语惊人。 何安东却不急不缓地说道:“赵将军,这说起来,还不算是我的主意,当初苏将军不是也这么提过?” 赵毅成想了想,依稀记得确有此事,但当初不过是随意一说,何来今日这般说事? 何安东说道:“赵将军不是愿意赴汤蹈火么?” 毅成倒不想何安东这般拿话套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何安东笑道:“其实也不是替苏将军省事。适才不过是说笑而已。赵将军不是一直也没有中意的亲事?听说其余十多位将军,可都算是寻了亲事的,只是来不及赶上这一回而已。赵将军,我说的可对?” 赵毅成却不说话,大概脑子还没转过来。 何安东接着说道:“据说当初苏将军便说过,若是能兄弟们一起办喜事,便是最好。如今各位将军各带一营人马,这聚在一起成亲的事,自然无法办到。不是给赵将军看 姑娘,赵将军却一直没有中意的?” 赵毅成不得不点点头,何安东说得,可是句句属实。只是这事说的,也太过离奇了。 何安东笑着说道:“当然,这也得等赵将军见过吴家小姐之后,再定。毕竟这亲事,不像此时我们这么说说而已。若是那吴家小姐,是个东施效颦般的人物,也就罢了。” 钟维泽看着赵毅成,笑道:“将军,我倒是见过吴家小姐,的确不凡。” 赵毅成却摇摇头,说道:“这事还是先问问大哥再说。” 何安东笑着说道:“也好,不过,这事可以分开来看,倒不必搅在一起。” “分开?”赵毅成问道。 安东说道:“这赵将军的亲事是一桩。这吴家对辽东的好处,是另一桩。这样,赵将军便不会觉得不妥了。” 赵毅成一想,笑着说道:“我总觉得,这未免儿戏了些。” 何安东摇摇头,说道:“赵将军,这天下人,只分为做事之人,与看事之人。做事的,未必回去在乎旁人如何看,看事的,却未必知道做事的为何要做。”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先说说看,你是如何看的?” 何安东又去摸他那胡子,却收了笑脸,说道:“赵将军觉得有些儿戏,那么,那吴家小姐千里迢迢的来到辽东,为的什么?岂不是更加儿戏?按说,这闺中女子这般坐下来,可是关系到吴家脸面的问题。如今吴家都不在乎,做了出来,可见对苏将军,是极其看重的。此时虽不知吴家到底是什么人,但既然能与袁大人攀上,这来历自是不凡。赵将军,你想,那吴家像是做事糊涂之人的样子么?”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不会。这事怕是糊涂之人也未必能作。” 何安东说道:“正是如此。那吴家既然与袁大人是故交,这辽东之事,想必也是了解的。这满京城的权贵不去攀结,却千里迢迢的来辽东,那么,吴家必然是有另外的想法。要说辽东有什么与往日不同,那便是苏将军以及赵将军你们这些年轻武官们。” 何安东停下看了看赵毅成的神情,那李永芳趁机说道:“吴家能将姓张的在这时候弄来,这用心可是不浅。” 何安东笑着点点头,说道:“用心深的人多了,但这用心深,且能做到,便表明,吴家的手段,可是不会少。想来那批商货,不过是其一而已。” 赵毅成问道:“你是说,这一切,以后辽东这边,都会用的着?” 何安东说道:“且不止是商货。” 赵毅成脑子此时飞快地转着,这若将两件事分开想,便好办得多。 “你们说,”李永芳迟疑地问道:“那姓张的此时来,会不会还有别的意思?” “别的?”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除了搅和一下婚事,还有显示吴家手段、势力的意思?” 李永芳迟疑地点点头,但没有出声,显然也是猜测。 何安东又接着说道:“赵将军,按今日汇集的消息上看,那努尔哈赤覆灭,指日可待。这剩下的,可都是往后辽东的事情了。这接下来,战事一了,苏将军以及各位将军,可要面对着朝廷做事了。眼下,只有徐熙在京城,到时候能否指望的上,可是不敢乱猜。” 赵毅成犹豫地说道:“你是说,这吴家,不可错过?” 何安东点点头,说道:“这些来辽东的商贾,能与吴家相提并论的,好像还没看到吧?” 赵毅成点点头,看了看众人,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非得是我?” 何安东笑着说道:“最好是赵将军。此事也算缘分,当初苏将军不是也跟袁大人提过么?此时袁大人正为难,这下不就解决了?若是与袁大人说起,怕是还得谢谢赵将军呢!” 赵毅成左右瞧了瞧,略微有些窘意,问道:“可人家是冲着我大哥来的,我这么去,不是笑话么?” “赵将军多虑了。”何安东说道:“那吴家都能不管不顾的,让吴家小姐来辽东,且明知苏将军已经拒绝了这门亲事。赵将军反而不如那吴家小姐么?” 赵毅成想了想,忽然笑着说道:“这吴家、张家凑在一起,本就是奇事,如今我又参合在里面,岂不是更加奇怪?” 众人一听,一想,果然如此,便俱都笑了起来。 赵毅成笑了片刻,又说道:“这事等一回大哥回来,问问他的主意吧。” “除非,”何安东摇摇头,说道:“除非苏将军也要做个奇事出来,不然便就是这个结果。” “什么奇事?”赵毅成问道。 “一次娶两个。”何安东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当然不会,以苏翎的秉性,这奇事倒是做了不少,但偏偏就不会做这样的事。苏打将军一直未娶,便在辽东本地传为佳话,这转眼便娶两个,怎么可能?外人瞧热闹胡说道也罢了,这些跟在苏翎身边的人,可是知道的。 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对何安东所说,均不置一词。 赵毅成又问:“那张家呢?” 何安东正色道:“这人得谨慎对待。既然当初定有婚约,想必,这婚书定是有的。陈家大小姐尽管已说过退婚,可这婚书是否要回来了?” 赵毅成一听,连连摇头,说道:“不知。当初头一次去镇江堡,诸事都是匆匆而为,想必不会做得那般细致。” 何安东说道:“这些举子、秀才,那写文章可是拿手好戏。 婚书在手,便就理直气壮。若是写上一份夺人妻的麻烦。传到朝廷上,可是日后朝廷用出手段的借口。” 钟维泽插言道:“还是干脆就” 这回,赵毅成没有摇头,但看着何安东,看他有什么主意。 何安东皱了皱眉,说道:“为此事流血,倒真不值得。况且,这日后若是传到陈家大小姐耳中,可要迁怒到苏将军身上,这夫妻百年好合,可不能因为这点事给弄坏了。” 赵毅成问道:“那你有何主意?” 何安东摇摇头,说道:“我看还是先问问苏将军。若要我想,那张旭儒千里寻妻,倒也是痴心之人,若要用强,怕也未必有效。陈家小姐当初既然能退婚,必有自己的想法。最好是” 赵毅成追问道:“最好是什么?” 何安东看了赵毅成一眼,迟疑地说道:“最好是让陈家大小姐见那张旭儒一面,让他们说清楚,也好让张旭儒死了这条心。这是最稳当的做法。若是张旭儒不知好歹,一直纠缠,倒是自寻死路了。” 李永芳一听,笑着说道:“何安东,你这也算是奇事吧?” 这即将成婚,却先见昔日缔结婚约之人,这在大明朝可是要遭人耻笑之事。 何安东笑了笑,说道:“这若是不流血,便是最稳当的做法。也免得日后再生波澜。”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杀了他,也不能少麻烦。那张家在京城里住着,这寻妻一事,想必也是知道的,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儿子,事情迟早还要闹到这里来。那时,可就有口难辩了。” 何安东说道:“辽事一定,这苏将军手握兵权,可就要面对朝廷的处置了。这事处理好了,至少能让朝廷少一条借口。” 众人一听,均感到事态不轻。这位张家公子,还当真不是说杀便杀的主儿。杀个人,对在座的这些人,除了何安东外,可都不会眨眼的。但对带来的影响,可是没人能担保容易处置。 正说到这里,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正是苏翎带着护卫们回来了。 赵毅成连忙遣人请苏翎来后院议事,前厅人太多,这样的事,还是私下说的好。 苏翎踏进屋内,便笑着说道:“有什么紧急之事?还要躲在这里说?” 看众人面容,自然不是紧急军情。待苏翎落座,便由何安东开口,将适才所说,又详尽地说了一遍。 果然,与众人期待中的一样,苏翎也是神情古怪,似笑非笑。 “这事可巧得很了。”苏翎说道。 “大哥,”赵毅成说道:“你说如何去办?” 何安东却先问道:“苏将军,那吴小姐将军?” 话未说完,却人人明白是什么。这苏翎不要,赵毅成又要,这事可明着不好说。若当真赵毅成娶了,今日之事,可都得保密才行。 苏翎笑着看着赵毅成问道:“你觉得如何?” 赵毅成一阵难堪,说道:“大哥,我也不知。” 苏翎笑道:“这样,你先去暗中瞧瞧,若那吴家小姐你还中意,这事便就定了。” “我们这就定了?”赵毅成反问道:“若是那吴家?” 苏翎大手一挥,说道:“他们能想法子来辽东,我们便想法子将他们留下。懂了么?” 何安东笑道:“这便是两边各算各的,倒最后,说不定皆大欢喜呢。” 苏翎说道:“袁大人那边,我去说,就算袁大人做的媒。至于吴家小姐,毅成,你想法子自己去说。” 毅成惊愕道:“我怎么说?” 苏翎却先问道:“有没有眼下立即便要办的军情?” “没有。”李永芳答道,赵毅成、钟维泽也先后点头。 “那好。”苏翎说道:“赵毅成,这几日,你便算是商务局借用几日,去陪着那吴九奎、吴家小姐四处逛逛,这喝酒也好,打猎也好,都随你安排。务必要办到。” 众人一听,一齐笑了起来。这吴家小姐没有家规,抛头露面,这赵将军便放着军事不管,奉命陪着,这说出去,不也是一件奇事? “至于那个张旭儒”苏翎想了想,说道:“派人去跟他说,让他立即赶到镇江堡,让陈芷云见见。这婚事,让陈芷云一言决定。” “大哥毅成有些不同意,“若是陈家大小姐一时心软” 苏翎笑道:“怎么,你担心我成不了亲,回头跟你争吴家小姐?” “不是,不是。”赵毅成连忙说道,明知苏翎是说笑,这却急得不成样子。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这婚事,要将你情我愿。此时还不是改的时候,以后,这些规矩,我们也得改一改了。陈芷云若是不忘旧情,这婚事,便就给他们办了。” “那怎行?”赵毅成站起来叫道。 苏翎摆摆手,说道:“大丈夫何愁无妻?此事你也看得过重了。毕竟我们是半路上结识的,又逢陈家遭难,这心思便难猜测。这几年我又很少见到她,这事一直也没机会多问。这一次,便让她自己定下便是。” 赵毅成问道:“若是陈家大小姐还是退婚,那张旭儒不依不饶又如何?” 苏翎笑道:“我亲手杀了他。”,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九章 乱上加乱 东总兵官苏翎,这亲手杀人,已算是抬举那位张家公 苏翎自打从千山堡出来,随着属下兵马日益增多,这沾血的事情,便再没有亲手做过。当真那张旭儒活得不耐烦了,就这屋子里坐着几人,哪个也能想出数种办法令其消失得无影无踪。适才考虑了那多么,不过是为苏翎减少麻烦而已,如今既然苏翎亲口说出来,便也就不在乎了。 苏翎的权威,倒与那总兵官一职关系不大,毕竟这辽东的半壁江山,是苏翎带着兄弟们打下来的,更何况那一系列的举措,可是旁人连想都不敢的事情,如今却让苏翎一一摆在面前,这些放在一起,便使得苏翎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众人所遵行。 此时,苏翎笑着环顾众人,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推了推,说道:“此事不必想得过多,不论是吴家、张家,我们不必去管是何用意,做我们自己的事便是。要知道,这事情都做出来的。” 这便是算是定下了,众人也就不再就此事议论。 苏翎笑着看着赵毅成,说道:“还是说说这军事吧。你这一趟,走得如何?” 众人一听这话,便都打起精神,一一向苏翎禀报。 赵毅成说道:“一切都还正常。余彦泽与曹正雄已经筑好牛毛寨,城防设施也差不多完工了,与术虎的联络,半月一次。 术虎本打算三十晚上赶到镇江堡,不过,我让其暂时不动,等候命令。田大熊的披\军也做得蛮好,自鸦鹄关至>:得是滴水不漏。初看上去,那田大熊的披\军倒真有几分我们当初在千山堡的模样。” 苏翎点点头,说道:“田大熊一部,的确不错。那赫图阿拉如何?” 赵毅成看了看李永芳,然后说道:“大哥,赫图阿拉依旧是空的。余彦泽在牛毛寨,田大熊自鸦鹄关,都曾拍过哨探进入赫图阿拉,没有\现女真人,连原来留下的部分,也都迁往萨尔浒一带了。大哥,等待开春,是不是再挺进到赫图阿拉去?” 苏翎摇摇头。说道:“此时不能定下来。不过。当我们出征时。那赫图阿拉定将是第一站。到时候我们从东往西。将努尔哈赤挤出山去。” 说完。苏翎又问李永芳那边探地如何?” 李永芳连忙说道:“努尔哈赤依然卧病在床。不能下地。不过。据说是已经能说上几句话了。八旗军中倒是没有传出消息。各旗依旧由各自旗主掌管。互不统属。” 苏翎又问:“八旗之间呢?还斗么 一听这话。众人都笑了起来。那李永芳也笑着说道:“就未停过。据说这些事屡次闹到努尔哈赤面前。但如今那努尔哈赤也没办法制止。这冬日里。建奴那边什么都缺。这逃亡地人越来越多。如今八旗都将各自牛录地女真诸申、阿哈全都圈住。万事都地允许请报。不然便不许随意走动。” 苏翎又问道:“他们都斗成什么样子?有多少伤亡了?” 李永芳仔细回忆了下,说道:“这个伤亡多少有些难办,不过,属下派人带了几石粮食过去,倒是换得一些消息。据说自四月份起,直到上月,仅新起的坟堆,便有三千多堆,这是属下的人亲自数过的。这仅是八旗军中的死亡数目,至于其余的那些牛录的附近的,倒无法计数。属下估计努尔哈赤那边,死的、逃的,怕已有半数之多了。” 苏翎想了想,问道:“这个一半,有多大把握?” 李永芳再次想了想,说道:“属下的那些人,回报的消息都各不相同,属下仔细筛选过,有八成的把握。不过,那些逃亡的人,大都向海西、东海一边逃去,要比到我们这边的,要多得多。” 赵毅成笑着接过去说道:“这大概是原来努尔哈赤收复的那些部族的人口,如今可不得回去找自己族人养活了?” 苏翎笑了笑,转而对钟维泽说道:“你这边呢?” 钟维泽答道:“将军,自入冬落雪以来,将军令虎皮驿的驻军都退回辽阳,如今在沈阳一线,太子河与浑河之间,没有一兵一卒。那沈阳城里的八旗兵,连浑河都不愿过,除了在浑河桥头设有守兵外,这中间的地方,只有我们的游骑哨探出没。不过,遵将军之令,我们也没有越过浑河。” 苏翎笑了笑,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数月了。指望着沈阳成立的八旗过来攻打辽阳,怕是不会有可能了。 “那沈阳附近的百姓,还有往这边来的么?”苏翎又问。 “没有了。”钟维泽答道:“自前几月有百姓逃离沈阳,八旗兵在沿河一线加强了游骑巡查,这冬季雪地痕迹太容易辨认,很难摆脱八旗追中,是故,那些逃亡的百姓,在这个方向是过不来的。” 苏翎点点头,没再说话。那何安东望了望众人,轻声说道:“将军,那沈阳附近的百姓,怕是要饿死不少。 苏翎看看何安东,点点头,说道:“想必不会少。” 何安东自己可是挨过饿的,知道这冬季缺粮是个什么惨境。此时回想起来,脸色变有些苍白,何安东望着苏翎,嘴唇动了两动,却没说出话来。 苏翎看见,便说道:“大势已定,等到明年雪化,才有可能做进一步打算,此时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何安东点点头,他目前的身份,虽说已经涉及到苏翎所部的许多机密要事,却也知道,这收复沈阳几字,可不能轻易便说出口的。苏翎所部制定的策略,应该说何安东也是不得不佩服,这静待建奴自内部分崩离析,可要比单纯的一战而胜要来的稳当。这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若是努尔哈赤率八旗兵展开背水一战,还难说会形成何等结果。苏翎亲训的几大营看着不错,但毕竟没上过阵,这便是最大的弊处。就这么一点点地消磨掉努尔哈赤所属人马的战力,当真是上策。 苏翎很快便将众人从何安东引起的几分怜悯之心带了出来,他笑着说道:“这回这个年,倒是要好好过一下了。明日一早,我便去见袁大人,昨日还有些事没有说完。赵毅成,你明早跟我一起去,将这件事明日便全部办妥。” 赵毅成见又扯回到这件事上,稍稍有些尴尬,说道:“大哥,没那么快吧?”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们只管做我们该做的,这成不成,就看别人怎么答了。这明日午时一过,我便去趟大黑山,胡秋青那边,算是最后一点了。若是那边也没什么问题,这年可就过得安心了。” 这说到过年,赵毅成便笑着说道:“大哥,这回喝不上喜酒,各位兄弟可都有些不甘啊。” 正月初一办喜事,赵毅成倒是可以参加,哨探事宜,倒有钟维泽顶着,但那李永芳却去不了,得留在辽阳随时接收消息。而诸如郝老六、顾南等一种兄弟,也不可能放下军中事务而前往镇江堡喝酒了。为了让苏翎完全放心地举办喜事,这些兄弟必须得将各营看得死死的,随时提防沈阳一**现的敌情。尽管各种消息都说明努尔哈赤不可能再此时\动进攻,但却是大意不得。 这表面上看着如此顺利地走到今日,背地里却也是付出不少心血,何况,众位兄弟可都知道,目前辽东是因努尔哈赤的存在而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这并不表示可以高枕无忧,毕竟这些兄弟都是逃军的身份,对于朝廷,可没有多少信任可言。这份警惕之心,每逢兄弟们聚在一起,苏翎都会反复提醒。 这仔细算下来,也就赵毅成可以随苏翎前往镇江堡,胡显成在镇江堡坐镇,自然少不了,至于其余的兄弟,却是一个都去不得。这虽然有些遗憾,兄弟们却也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总不能让自家大哥在办喜事的时候,还惦记着战事、敌情吧?这份遗憾,也是值得的。 苏翎笑着看着赵毅成,说道:“等办完喜事,回到辽阳再请兄弟们好好喝上一顿,也就算补了。再说,你们的亲事,不是也要办么?到时候看情形,说不定还都能聚在一起了。” 赵毅成说道:“那怕是要再等半年了。这在辽阳的几个兄弟倒是好办,如余彦泽他们,可是走不了。除非开春便进军赫图阿拉、萨尔浒,想必用不了三个月,那努尔哈赤也该束手就擒了。” “擒获?”苏翎笑着说道:努尔哈赤与八旗旗主,一个不留。包括八旗中的武官,都不要活的。” 赵毅成会意地一笑,说道:“那些赏格早已印好了,大哥说什么时候用?” “这么快?”苏翎笑着问道。 赵毅成说道:“这是那个叫吴俊轩的功劳,不出两日办都印妥了,我这次便顺便都带了回来。” 说着,赵毅成便对钟维泽点点头,那钟维泽便在一个木箱中取出几张大小、式样均有不同的纸来。 苏翎接过瞧了瞧,点点头,说道:“都是汉文?” 赵毅成笑着说道:“原本是想印些女真文的,不过,吴俊轩说不好刻板,便干脆就省了。” 李永芳接话说道:“将军,那努尔哈赤虽新创了女真文字,但会的人却不多,就算印了,也没多少人能看得懂,倒是汉文方便,认得的人相对也要多得多。” 苏翎点点头,说道:“也好。那努尔哈赤到也真算个人物,连文字都能新创,可惜,以后没人会记得。” 何安东笑着说道:“倒是苏将军定会留名青史啊。” 苏翎摇摇头,说道:“何安东,以后这些话,不要在这里讲。 我们不兴这一套。” 安东的文人习气,总还保留了一些,没想到却招来苏翎这样的几句话。抬头悄悄苏翎,却不见生气的样子,便随即放松下来。 “大哥,”赵毅成说道:“你看看那里面写的,可合意 苏翎再次瞧瞧纸上的内容,点点头,说道:“就这么着吧,大致意思对了就行了。这是谁拟的?” 何安东连忙说道:“将军,这是属下写的。” 苏翎看看何安东,说道:“以后写类似的东西,不要用典,就按着一般百姓的话写清楚意思就可以了。” 其实,何安东也是这么构思的,不过,出于习惯,这某些词句,多少都带有文气的。写这份赏格时,何安东也多少有些不习惯,这赏格一般来说,也有定式,套着写便是了,何安东已改了不少了。 这分赏格,字数并不多,只有几款而已。这第一条,便是招降之意;令在什么时日之前归附的,一律视为辽东百姓处置,分地分房。后面倒没说,过期之后杀无赦之类的常用语句。这与朝廷不同的是,没有封官的赏赐,只是按每人五十亩地分配,男女老幼都算在内,一视同仁。那第二条,便是更进一步,有斩杀八旗头目的,赏银一百两,土地加倍分配,耕牛一头,农具若干,并赏赐辽阳城外村屯中屋舍一处。若是杀得是八旗内高级武官,则赏银二百两,土地三倍,耕牛三头,布匹十匹,并赏赐辽阳城内宅院一所、店铺一间。 这种笼统的赏格,何安东最初还有些疑惑,并询问,若是杀得努尔哈赤来降,也赏赐这么多么?苏翎却笑着点头。这些东西,对那些八旗旗主等贵族没什么用处,但对于女真诸申、阿哈却是实实在在的赏赐。扑杀高级武官,也没分什么具体职位,可以说,杀一个管带千人的武官与杀努尔哈赤,是一个级别的功劳。看来,苏翎是刻意降低这些八旗旗主的地位、身份,想必看到这份赏格之人,多少都会对八旗产生轻视之感。 当朝大明朝廷可是用的万两赏银,加上什么都司、指挥等等世袭官职来赏赐的,因此那些蒙古部族也纷纷倒向大明这一边来,作用可是不小的。这份按苏翎的意思写下的赏格,可将努尔哈赤等人全都降低到一半人等的地位上。按苏翎适才所说,那些八旗武官以及如今还在萨尔浒城的那些汉人降官,可都不会活着,苏翎打算就算是俘获了,也会全部斩杀。不过这个意思,当然不会再赏格里体现,只是表明苏翎的态度而已。 苏翎再次看了一会儿赏格,转头问李永芳,说道:“你打算怎么用这些赏格?” 李永芳适才苏翎未来之前,已经与赵毅成等人都商议过了,此时便答道:“属下令人暗中带至萨尔浒等地,有把握说服归附的,便直接给其看赏格,其余的,准备悄悄散布给那些心思灵动之人。不过,这认字的人不多,这印出来的赏格,只能作为凭据使用。” 苏翎点点头,说道:“也不用多散,这消息迟早要传开。这不识字,可是件难事。很多法子,都无法运用。” 李永芳说道:“属下已经交待下去了,这些赏格里写的,都需背熟了,怕是多数都得要口述才有效用。” 苏翎说道:“让他们尽量小心,不要为了这份赏格而暴露身份。” 永芳答道。 苏翎想了想,又看了看手上拿的赏格,问道:“你看过三国么?” 李永芳一怔,想了想,才说道:“将军,属下未看过,但听过书,往年抚顺有说书的,属下倒是听全了的。” 翎笑着说道:“那里面的谋略,可是不少。蒋干盗书,你可知道?” “知道。”李永芳答道。 苏翎笑着说道:“这计谋也平平无奇,不过,眼下在八旗那边,能不能用上?” 李永芳略一思索,便答道:“将军,这属下得好好想想才能回复。” 翎点头说道:“八旗内斗,眼下不过是为了谁接替努尔哈赤的位置,再有便是粮食、马匹、牛录人口等等,这越乱,便对我们越有利。这跟蒋干盗书,到不一定一样,但咱们的目的便是要八旗更乱一些,这个你好生琢磨一下,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永芳答道。 苏翎笑着看着众人,说道:“这个年我们好好过,不过,不能让他们也好过。这些东西,赶在年前便都用出去吧。” 毅成等人一起笑着答道。 苏翎忽然又想到什么,问李永芳,“盐呢?那边的盐如何?” 李永芳立即答道:“是稀缺之物。眼下的盐,都是往年存储的,一般百姓怕是吃不上了。” 苏翎笑道:“你这便运过去一些盐、粮食,埋在一个窖里,然后再通知几个旗的人,让他们为这点东西在打一场。” 永芳笑道。 “不要用米。”苏翎再次交待道,“这接下来,要看你手下的人的本事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章 直截了当 日一早,辽东总兵官苏翎、参将赵毅成,便收拾齐整)]护卫骑兵,浩浩荡荡地向辽东经略衙门行去。为了这次算是相亲之行,苏翎还特意令赵毅成换上一身崭新的皮袍,若不是赵毅成屡经风霜的脸上棱角分明,倒也算是一个相貌堂堂的汉子,尤其是跟随苏翎经办了不少大事,这神情、眼神,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神。 至于苏翎自己,则仍然是穿着那身漆黑的旧甲,混在护卫骑兵队里,若不是熟悉的人,还真不好辨认。那赵毅成,自然是十分显眼了。在途径辽阳商务局客栈时,苏翎又命赵毅成带着十几个黑甲护卫骑兵,缓步往客栈里巡视了两圈,自然,那吴九奎所带从人、护卫们居住的地方,是特意停留了片刻。这显然是给吴家人看的,这露面便就行了,消息自然会传到吴家小姐耳中,至于会有什么效果,苏翎倒是不在乎了。总之这便是一个小计策而已。 昨夜苏翎已经命人告知了辽东经略袁应泰,是故这到了经略府中,那辽东经略袁应泰自然已经在等候了。这么一早便来,便不像往日有酒菜招待,这清茶一杯,算是让各方都清醒着谈话。 对于自家大哥这般显得有些莽撞的决定,赵毅成也曾四下里再次与苏翎谈过,但显然苏翎并不以为然,最后甚至说,这别的不说,赵毅成至今也未寻到一个中意的女子,这便就当一次寻常的相亲也好,成不成都可。这么一说,那赵毅成才算是平静了些。真要将这件事当作日后对辽东具有一定影响的事情来做,怕是便就放不开手脚了。 见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那面色可是有些萎靡,像是未曾好好休息。袁大人的左右为难,可无法对旁人说及,且吴家小姐千里迢迢送上门的举止,袁大人可以理解,但却未必能够全然接受,这可是于礼不符,若是放在袁家,就算是死,也绝做不出这等事来。这一日多的功夫,袁大人与吴九奎、吴琪雪可是什么都没商议出来,倒多半成了袁大人罗里罗嗦的抱怨之词。 这事瞒是瞒不住的,这袁大人可是心知肚明。吴家这次这么大动静,据说光是大米便是一万石,就算换作袁应泰袁大人,怕也是要见一见这对辽东带来好处的商家,打听一下到底是何来历。吴家小姐又是以女儿身露面的,这可不更引人注意?说不定在营口时,这消息便就传开了。而吴九奎又是大大方方地进了辽东经略衙门,这又能瞒住谁? 当然,事实上引起的波浪,也并未像袁大人估计的那样,只是袁大人自身陷在其中,这各方动静交加在一起,便显得烦躁不安了。这也与苏翎即将赴镇江堡成亲有关,这个节骨眼上,冒出这件事,谁知道会给苏翎带来什么影响?袁大人还有一肚子的治理民事方法要展现给苏翎瞧瞧呢。这凡事看得越重,便越是患得患失,这一夜睡不好,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三人见面落座,赵毅成的一身新衣,也让辽东经略袁应泰多看了两眼。赵毅成与袁应泰见面并不多,只是袁大人如今已经知晓苏翎那十几位兄弟的故事,这位赵毅成,年岁还没有苏翎大,但却是苏翎身边一个重要人物。这些故事,多半都是由何丹旭讲述的,这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钟维泽的授意。对袁大人的影响,倒是经过一番仔细思量的。 苏翎爽快地说道:“袁大人,今日午后,我便要往蒙古走一趟,这一上午可就要说两件事。午饭,可要在袁大人这里叨扰了。” 袁应泰笑着说道:“苏将军,几时也这般说话了?” 苏翎一笑,也不多客气,说道:“这马上便要过年了,这趟蒙古走下来,辽阳这边,便算是都预备妥当了。袁大人也好好好歇歇,不必担心军情。” 袁应泰笑着说道:“苏将军也好回镇江堡成亲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袁大人。我本想请袁大人一起到镇江堡住几天。不过。这辽阳总要有人坐镇地好。毕竟那沈阳离此不过百余里。这虽都预备好了。可万一有个什么紧急之事。也得有人掌总才好。请袁大人见谅!” 这话已不是第一次说了。袁大人自打知道苏翎要成亲以来。这苏翎自说地。以及那何丹旭在下面相传地。也有数次。袁应泰自然能够理解。何况。最初这辽阳。对袁应泰。可要比对苏翎要更重一些。如今依然如此。 袁应泰微微一笑。说道:“苏将军今日为何这般客气?这不早就说好了地?苏将军尽管回去。我也是在刀子下面走过一遭地。别地不敢说。以将军整训地这几营兵马。驻守辽阳。还是有把握地。” 袁应泰如今连说话。都有几分随着苏翎等人地风格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直接说道:“袁大人。这第一件事。便是我这位兄弟地亲事。还请袁大人做个媒。不知袁大人可否赏脸?” 赵毅成一怔,没想到苏翎就这么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顿时有些不安,坐在椅子上显得不那么舒服。 袁应泰也是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苏翎笑着说道:“这家人,袁大人最熟悉不过了,也是前日才到的辽阳。” 袁应泰一听,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翎,心中一阵翻滚,这么点功夫,那袁大人可是几乎都蒙了,好一会儿才算镇定下来。苏翎这一招,可是完全出人意料,袁大人设想的种种办法、手段,什么迂回曲折等等,苏翎可是都没给机会。当然,吴家与苏翎相比,那令人意外的,可是多了去了。 袁应泰迟疑地问道:“姓什么?” 苏翎依旧笑的不露声色,说道:“南京吴家。” 袁应泰对这一句倒不慌了,只是拿眼睛瞧着苏翎,张嘴欲说什么,却又止住不言。 苏翎便说道:“袁大人,你也知道,我这人做事讲究爽快。此时咱们也不必多兜圈子,不论人家是如何想的,咱们只做实事。毕竟这想得,总与实情有些出入,而想的人却又没看到实情,这只有做事的人才能做主。袁大人,你说可对?” 袁应泰当然清楚,苏翎的话可是明确的很,便说道:“说得有道理。” 苏翎接着说道:“人都说,世事纷乱如麻,这总想找到一个能解开的人。” 说道这里,苏翎笑了笑,看了看正不自在的赵毅成,接着说道:“但这世上,哪儿有能理得清之人?要我说,这办法,便是快刀斩乱麻,只要各有所得,也就是最好的办法。” 袁应泰怔怔地看着苏翎,缓缓点头,说道:“是啊,这想来想去,也未必能想得到,便做得到。” 袁应泰说完,便看了看赵毅成,心中一动,倒觉得面前这位年轻人,虽然不能与苏翎相比,却也算是不错的年轻人。何况,如今也是位居参将职,这还年轻,日后难说不会再进一步。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有些话,原本不该当着我这位兄弟讲,但我还是带他一起来见大人。那南京吴家,想必便是袁大人以往所提的故交。大人可曾记得?当初我也是为我这位兄弟提过的?” 袁应泰果然想起,当初的确有这件事,看来,此人倒也有缘啊。这世上的事,凡事能连在一起,哪个又能说无缘?这不过是一般人寻的借口罢了。总之不是坏事。 袁应泰便点点头,说道:“我还记得。只不过” 苏翎见袁应泰没有说完,便继续说道:“这也是个缘分。当初没说定的,如今人都来了,不正好可以成全一件美事?” 袁应泰不知如何做答,只微微点头。其实袁应泰对吴家老爷做的这个举动,可是觉得实在麻烦,这不能不忙帮,却又不知怎么帮?若是如苏翎这样,倒还真是解决了麻烦家小姐的亲事,怎能就如此做主定了呢?难道苏翎也糊涂了? 苏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苦的茶,见袁应泰依旧默不作声,便放下茶盏,笑着说道:“袁大人,莫非还要我说个透才行?” “这个”这可难为袁应泰了,这阵子也不知得罪了什么神仙,哪边都给袁大人出难题。 苏翎爽快地说道:“袁大人,也罢,我便都直说了,左右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什么不妥。” 袁应泰这才点点头,说道:“苏将军,我这里也是难定啊。”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袁大人为难。这么说吧,袁大人,那南京吴家,可果真如上回大人说的那般?只吴家小姐一人?” “正是。”袁应泰点点头,说道,“上回所言,句句是实。” 苏翎说道:大人,你也该知道,我的这些兄弟,都是生死之交,虽然没有结拜,但却是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我们当中任何一个,都是如此。” 听苏翎这么一说,那坐着的赵毅成,也都挺直了身子,昂起头来。 袁应泰点头说道:“我知道,令人羡慕啊。” 这一点袁应泰倒没虚言,这文人之间的交往,可不能与苏翎的这些兄弟们相比。虽说也有什么肝胆相照的,但这多年彼此托付性命的,可是难找。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转头面对袁应泰,说道:“袁大人,我们兄弟之间,那是一荣俱荣,犹如一体。我便是那些兄弟,那些兄弟,也便是我。” 听到这句,袁应泰才似乎琢磨出一点苏翎话里的含义。这不是说,吴家欲与苏翎融合的企图,在苏翎的兄弟赵毅成这里,同样可以做到?这样反而还好,不仅没有什么二女共事一夫、分不出妻妾的麻烦,以苏翎对兄弟的感情,这或许还更能关照一下吴家。 袁应泰已经得知,苏翎虽然掌管上百万的银子,拥兵数万,可是半点也没有为自己谋利的事情,这最初袁应泰也是不信,倒也不至于要去查什么账目,仅从那些民夫、士卒嘴里,便能听到苏翎都做了些什么,一个喜欢银子的人,可不会如苏翎这般将银子都往外扔,且拿银子的,可跟苏翎没半点关系。这样一个不为己谋利之人,怕是对兄弟,可能要比对自己更照顾一些。 袁应泰想到这里,抬头看向苏翎,苏翎微微一笑,似乎也从袁应泰的眼中,看出了几分袁大人的想法。 “袁大人,”苏翎笑着说道:“那些话,便不必明说了吧?” 袁应泰点点头,轻轻嘘了口气,似乎有些放松下来。 “苏将军”袁应泰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事闹的愿能这样最好,这也算是一件佳话了。 可这接下去” 苏翎裂开嘴笑起来,看着显得过于开心了,只听他说道:“袁大人,只要你同意了,这事便有了七成的把握了。不过,这还有一事,做完了,才能再谈此事。” “何事?”袁应泰问道。 “袁大人,”苏翎笑着转头又去看了看赵毅成,接着说道:“吴家小姐若是还在府中,便请出来见上一见,不是见我,袁大人只管介绍他们两个认识。让他们两个都知道对方长相如何便可。” 大人犹豫着。这当然不合礼仪,可到了这个地步,不合礼仪还能如何?这事中哪一个也没将礼仪当回事。 应泰说道,“我这便去叫她来见一见。” 说完,袁应泰便起身向后面走去。 “大哥,”赵毅成说道:“有这么说的么?我怎么觉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 苏翎笑着说道:“昨晚说什么来着?别多想,一会儿见了,若不满意,此事便罢。咱们接着说别的事。”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若是人家不愿意呢?” 苏翎摇摇头,轻声说道:“你想得多了。你当那吴家小姐愿意听父命嫁给一个没见过之人?这会儿说不定满腹委屈呢,那是逼得没办法。如今给她这么个机会,又能达成他父亲的目的,你说会不会愿意?再说,当今有哪家姑娘能自己选女婿的?况且,你这样子,长得也不差,她凭什么不愿?哈哈” “大哥,”赵毅成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子来说赵毅成的亲事,可是从未有过的,作为当事人,不自在那是正常的。 苏翎轻声说道:“只要袁大人肯了,这事就不难了。说实话,毅成,这吴家小姐能千里迢迢的来辽东,想必也不是一般女子,配你也蛮合适的。你也听说了吴家的情形,对我们有好处,你对吴家,那是好处更大。我跟你说,这件事看着不合常规,要得便是快刀斩乱麻,说办就办,时日长了,保不准便想得歪了。那时,好事便成坏事了。” 若是从这个角度讲,苏翎说的,便是不错。赵毅成点点头,不再言语。两人便在厅内等待那吴家小姐的到来,只等这一面见过,便能定下这是段“佳话”,还是只能成为一个笑话。(,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一章 好事多磨 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府衙前厅内,苏翎与赵毅成兄+7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那袁大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一去便就不回了。> 苏翎、赵毅成已经将一盏茶喝得没了滋味,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那何丹旭倒是有些急了,几次回到后院查看,却都是带着副不好说的笑脸回来。这回赶忙又重新给苏翎、赵毅成换了盏新茶,陪着笑脸说道:“二位将军,大人还在与吴家小姐说话,这我也不好催促,请将军再等等。” 苏翎大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妨,我午时过后才会走,今儿个就是为这事来的。” 赵毅成瞧瞧苏翎,迟疑地问道:“大哥,这怕是人家不愿意见吧?” “怎么?你急了?”苏翎笑着问道。 “不是。”赵毅成摇摇头,这会儿赵毅成的面色,可不像开初那般略显窘意,毕竟执掌哨探总部也有不少日子了,这事情一摆开了想,脑子便灵活多了。 “大哥,”赵毅成说道,“你怎么看?” 苏翎笑着看了看何丹旭,又转过头望着赵毅成,说道:“这很正常啊?” “这还正常?”赵毅成不解地问:“这都去了这么久了,定然不是那么简单。” “就是不简单,才正常嘛。”苏翎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事就当是给你相亲的,别的不要多想。这事情越复杂,便要越简单的办。” “不明白。”赵毅成摇摇头。这苏翎说的后半句倒是懂的,不少事情,赵毅成也是按这个原则办的,但说道这个事情上,可就是一时半会的不能理解。 苏翎笑着说道:“你想。这哪家相亲时。能一口便答应下来地?总要多想想吧?这样。才算是合乎常理。” 这会儿了。苏翎又要讲“常理”。赵毅成更糊涂了。这大哥做事可是总是出人意料。赵毅成望着苏翎。虽没问。但却是满眼疑问。 苏翎笑了笑。端起冒着热气地茶盏。喝了一小口。这才接着说道:“毅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显得有些冒失?” 赵毅成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这倒是不是真地说苏翎做事冒失。要说。昨夜便就说了。但苏翎显然话里有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苏翎又说道:“咱们是兄弟。你地亲事。怎会随意便定了?这必然要你先见过。你点头之后。才能算数地。” 若是如此。那这两日说了这么多利弊。又有何用? “咱们都是当兵的出身,这门当户对倒也不讲究。”苏翎缓缓说道:“陈芷云与吴文慧两人,一起给别的兄弟们做媒,据说选的姑娘,大多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咱们那些兄弟倒也都不挑剔。倒是只剩下你与老六还没着落。对了,还有胡秋青,不过,这事我没多问,也不知为何只剩下你们没有挑出合适的。” 这事,赵毅成倒是更清楚一些。那陈芷云与胡显成的妻子吴文慧所选的姑娘,有些赵毅成还见过几面,倒都不算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但还能说得上是精明能干,此时大多都在陈芷云手下管事。陈芷云倒是也给赵毅成物色了几人,但赵毅成却都一笑了之,这久了,便就搁下了。不过,胡显成曾跟赵毅成讲过,赵毅成与郝老六,算是辅助大哥最得力之人,这娶妻一事,怕是要花更多的心思。 所以,这固然有赵毅成、郝老六本人不甚热心,却也有精挑细选之故。当然,这里说的精挑细选,倒不是什么门当户对,以苏翎本人以及这十几个兄弟来说,本就没什么身份,可说不上什么门户的。只是对胡显成这样平日想过便多的人来说,这既然是要选,能兼顾多面,自然更好。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其余的兄弟便是随便凑合的,只是相对而言,赵毅成、郝老六、胡显成等几人,在这些兄弟之中要突出一些,苏翎也并不是什么奇特得过分的人,可不会那么凑巧,这些兄弟人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这种依靠联姻来取得优势的法子,在当今大明朝可不是什么奇事,恐怕由古至今,都是如此。胡显成等人有此想法,也不奇怪,就算说成是一种风俗也好。至于陈芷云、吴文慧这些女人的想法,虽然苏翎、赵毅成等人均不知详情,但怕也多少有些助力的意思。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这想法在苏翎是忙不过来而没有顾及,别人却不是如此。 这些念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出现的,赵毅成便又听苏翎说道:“既然眼下就你还没着落,这吴家一事又恰巧赶上,这试一试也好嘛。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就当是相亲而已。我们想得多,那边也是一样想的多,成不成,却得做了再说。” 赵毅成说道:“是做了,不过人家却不愿意见。” 苏翎笑着说道:“那吴家老爷远在千里之外,这门亲事,就算定了,也总要问问吴老爷的主意吧?袁大人虽算长辈,这会儿哪儿能轻易便做主了?这样做派,才说明人家的确在考虑此事。” 赵毅成苦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来这做什么?” 苏翎却眨了眨眼,说道:“碰碰运气吧!” 毅成望着苏翎,这话却没想到。 “昨日你们说了那么多,得绕多少弯子?”苏翎笑着说道:“要我看,那吴家来得正好,你这门亲事,便就这么相一相,你若是满意,这门亲事花再大力气也要办成了。” “原来大哥也没有把握?”赵毅成恍然道。 “不是没有把握。”苏翎笑着说道:“这就就好比行船,任大风大浪风头有多少乱,我们只要撑一撑,就能转变方向,明白么?” 赵毅成若有所思,想了片刻,才说道:“大哥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被动,不管情势如何,都得按我们想的方向走。” 这个理儿。”苏翎笑着说道,“这千谋万虑,做起来,也很简单。我不是说了?只当给你相亲。你如今只管看你中意与否,再定我们该如何办。” 赵毅成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不管别人是怎么打算的,这下便全变了,是得好好想想如何回话了。” 苏翎也笑着看着赵毅成,说道:“此时,你还觉得等得久么?” 赵毅成摇摇头,不再说话。 苏翎轻声说道:“毅成,这是一招意外之棋。他们来的奇怪,我们回的也是突然。不过,这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可不要想歪了。觉得行咱们就继续走下去,若是不满意,这就便罢。我们在辽东,这怎么起家的,你是清清楚楚,可不会怕什么吴家、张家,懂了么?” 赵毅成点点 又一迟疑,小声问道:“大哥,这怕倒是不怕的,不将吴家挡了回去,万一吴家恼羞成怒,给咱们找麻烦,岂不多事?” 苏翎摇摇头,说道:“毅成,按袁大人说的,那吴家不过求的是一个稳字,这也难为了,这稳字可比求盛要难得多。你想,就这件事,若吴家便起心报复,还能有那数十代的延传么?这结仇的事,我想吴家是不会做的。” 赵毅成一想,也说道:“也是。能苦心积虑地作出这样的举止,又怎么去结仇?想必大不了不再来往便是。” 苏翎却摇摇头说道:“不来往?这难说。毅成,今日午后我离开辽阳,你便去招待那吴九奎,想法子邀请吴家的人去打猎。类似的法子你自己多想想,就算不说亲事,这也能让吴家的人高高兴兴的走这一趟。咱们做得越大气,事情便越好办。这些事其实都是两全其美的,可不是我们求着谁。” 赵毅成眼睛亮,接连点头,说道:“明白了。难怪大哥说,就只是相亲而已,小事一桩。” 翎笑着说道:“咱们今后还要做多少事?这世上可不止一个吴家。就这点事能乱了咱们的手脚?” 正说到这里,就见何丹旭一路小跑着进到厅内,小声说道:“来了!来了!” 这话说的不明白,是袁大人来了,还是吴家小姐来了? 不过,没等苏翎、赵毅成询问,就见袁应泰一脚跨进厅来,抬头一看苏翎、赵毅成,这脸上立时便是一阵尴尬之色。显然,吴家小姐没有来。这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这么随随便便就见一个陌生男子,还是压根儿就不同意这件亲事。当然,这也不知袁大人是如何说的。 见袁应泰的面色,苏翎、赵毅成相视一笑,苏翎便开口说道:“袁大人,这个不妨,来日方长,此时不见,也无碍。” 袁应泰绷着脸坐下,伸手端茶,却是凉的,那何丹旭连忙给续上。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这事便放一放,咱们说这第二件事。” 应泰如释重负,说道:“请将军说吧。” 苏翎稍稍挪动了下身子,说道:“这事也与设置府县有关。” 袁应泰一听,立即振作精神,说道:“前日还未说完,此时还早,倒是在议一议的好。”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事还得袁大人给皇上写一份奏书,这文字上的事情只有仰仗袁大人了。” “请苏将军详述。”袁应泰说道。 苏翎便说道:“我这里准备了一千斤人参,东珠十二颗,上好貂皮一百张,鹿皮一百张,还有一张虎皮,都是上等货色,请袁大人派人送往京城,就说是海西、东海一带的女真部族的贡物。” 袁应泰瞧着苏翎,心里琢磨着,说道:“苏将军的意思,是指这海西、东海一带女真部族归附朝廷的诚意?” “正是。”苏翎点点头,说道:“袁大人,以往这些部族大都是自己派人往京城朝贡,这回,要形成一个规矩,这种事不会再有了,以后任何事情,都以辽东都司的名义进呈朝廷。”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苏将军是担心日后辽东平定了,朝廷还会按旧例处置?” 苏翎点点头,说道:“也有这个意思。朝廷上可是人多,难说现在有没有人考虑到日后的安排,这先走一步,也是应该的。” 袁应泰试探着问道:“那我在奏书中将设置府县之事,再提一次?” 苏翎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大人,这会儿还不到时机。袁大人只要强调是海西、东海部族进呈的便可。以后,每隔几月,便送一批过去。这慢慢的习惯了,也才好说事情。” 应泰一口答应,说道:“今日我便写。” “不忙。”苏翎笑着说道:“明日,我会派人送来一份名册,袁大人便随意分一分便可,那清单也附在后面。总之,要表明那些部族,已经在辽东都司的管辖之下。” 应泰点头答应。 “另外,”苏翎又接着说道:“袁大人在奏书中再提一下,请朝廷采买一些耕牛,运到辽东来说是海西的那些部族农耕之用。” 袁应泰皱了皱眉头,摇头说道:“这耕牛买倒是不难,但这运到辽东,途中可是要损失不少。” 苏翎说道:“能运多少,便运多少吧。请袁大人在奏书中说明,这些耕牛的费用,都由海西、东海一带的部族用人参、毛皮来换,若是朝廷不要人参等山货,只要银子,我们可以让那些商人筹集一些。这一点请袁大人务必注明,免得提起花银子的事,便一拖再拖。这不需朝廷花银子的事,想必要做得快一些。最好在春耕时便能运到。”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只要有银子,倒是不愁。不过,这下,那帮贪官役可又能捞不少银子了。” 苏翎笑了笑,说道:“我本想让那些商人去办这事,不过,这耕牛一般农家是不得卖的,商人做事毕竟有限,我担心会误了农时。这朝廷倒是可以从各府县采买,只要银子给足了,倒也不怕那些人贪。” 袁应泰说道:“银子的事,怕是朝廷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如今光是给辽东的粮饷,也才缓过了口气。” 苏翎说道:“这回给朝廷送去的人参、毛皮,便是要朝廷知道,这海西、东海一带,也不算是鸡肋,这能换银子的山货还是不少。以往,这些山货可都被那些边将、蠢官给收刮了,欺上瞒下的事怕也没少做。难说这些实情,朝廷上到底知道多少。”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苏将军难道不知?这些商货可不是朝廷所关注的,只有粮、布等朝廷岁赋才是重中之重。”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这不是说京城里有内市么?” “苏将军是说”袁应泰迟疑地问道。 “这回只是个引子。”苏翎说道:“不瞒袁大人,这些山货,几年前便开始运往关内售卖,可都是紧俏商货。单是那人参,往年十两一斤,在关内可是数倍之利。这回倒并非要朝廷去做这商贾之事,只是想让朝廷明白,这海西、东海一带,是能够不花朝廷银子而再回大明版图的。算是为以后做个序吧。” 袁应泰只是微微点头,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措辞,才能将苏翎所说的意思表述清楚。 苏翎见状,看了看赵毅成,然后将目光又回到袁应泰身上,说道:“袁大人,前日所说的党争一事,我回去后也想过一些。这为了稳妥起见,我还准备了五百斤人参,两万两银子,请袁大 一下,这次顺便一道带往京城,该打点的,便趁着年+点了。” 应泰惊疑地望着苏翎,这个主意可是完全出人意料,适才袁应泰还在骂贪官,这会儿便又要拿银子打点? “袁大人,”苏翎笑着说道:“放心,这两万两银子可不是挪用的军饷,不瞒袁大人,那些商队里面,也有我们一份,绝不算是贪污来的。” 这大明朝如今彼此赠银送礼,那是叫礼尚往来,就算不求人时,也称作“年例”而彼此相送。袁应泰这把年纪了,怎能不懂?不过,对于苏翎的财源来历,袁应泰一直不知所然,只是也不想多问罢了。可苏翎一句话便是两万两银子,说得轻轻松松,却令袁应泰感到吃惊。这两万两,可是袁应泰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够的。 就算那吴家,与袁应泰算是故交,这交情也自然不浅,赠银送礼也属平常,比如这回吴九奎便带来不少礼物,虽不是现银,可大老远的运来,也是难得的很。但就算这样,也值不到万两银子。虽说这交情并非拿银子来衡量,可毕竟不是小数目。袁应泰与苏翎之间的关系,还从未与银子挂上钩,这怎能不让袁应泰吃惊? 但袁应泰缺银子么?当然。袁应泰自打担任辽东经略以来,孤身来到辽东,又正是为得军事,这银子的来处可少得可怜,几乎没有。袁应泰与京城里的文官们打交道,如今可只凭着一只笔而已。这逢年过节的,相互赠礼本属平常,但袁应泰却拿不出手。这不说别的,能将袁应泰提拔到辽东经略这个位置上,可不完全是袁应泰本人的本事,那些暗中关照他的人,可总不能单单一封信便谢了。总之,有些事袁应泰可不是不做,而是无力去做而已。 就算这些都不说,单是前些日子,那些世交旧友写信提醒朝中动向,这份情领了,可也得有所敬谢才是。 袁应泰犹豫着不知如何启口,苏翎又笑着说道:“袁大人,咱们一起共事可也快一年了,我是武人,这客套话也不爱讲,就说的直爽,袁大人请勿介意。” 袁应泰摇摇头,却还是不知如何回复。 苏翎又说道:“袁大人,我说句不太稳妥的话,这辽东,你我可是缺一不可的。袁大人,可对?” 袁应泰抬眼望着苏翎,点点头,说道:“是啊。你我分顾,才有今日的局面。” 苏翎笑着说道:“所以,这些银子,可是为了辽东而使的。袁大人不要有何顾忌,说实话,若是袁大人不再辽东,诸事怕都会不顺。朝廷上的那些事儿,我也没有袁大人清楚,就请袁大人为了辽东的日后,辛苦一些,将那些该打点,便都打点了。 请袁大人勿要多虑。” 听到苏翎这么说,袁应泰似乎略微宽心,说道:“若是这么说,我便却之不恭了。” 见袁应泰收下,苏翎便又略作停顿,说道:“我那还有份礼物,是两只老参,请袁大人遣人送给那个魏忠贤。此事要秘才好。” “给他?”袁应泰不喜道,“苏将军何必给那人送礼?” 苏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袁大人,我们并无私事求他。这都是为了袁大人以后的奏书能有个好的回复而已。不是说是秉笔太监了么?” 袁应泰一怔,随即点头,略有不甘地说道:“苏将军,这若不是用在辽东一事上,我是断断不会与那人扯上关联。” 苏翎笑道:“袁大人,说得好。若是按我们的脾气,那人若在辽东,我便是一刀,连这个头也给他割了去。” 袁应泰眨了眨眼,才明白苏翎说的什么,便呵呵一笑,说道:“苏将军可说得有趣。” 苏翎说道:“袁大人想必也想到了吧?辽东之事,得趁着战事了结之前,我们得先布局。我们若一个思虑不周,怕到那时,你我都不能留在辽东。” 袁应泰看着苏翎,好一会儿才说道:“苏将军倒是看得很远。” 作为辽东经略,这几任的下场,袁应泰可要比苏翎想得多。当初在辽阳城头自尽,袁应泰便是想要留个脸面,否则这就算活着,也难逃惩治。辽东经略一职,可不是仅仅打完仗便了事的,何况经苏翎的一番引导,袁应泰早已对辽东有了更多的期望。这是否留在辽东,袁应泰又怎能不考虑? 这苏翎抛开战事不谈,而是越过那还拥有数万人马的八旗兵,直接跳到治理辽东之上,袁应泰已经不能再将苏翎仅仅看做是一个武官了。仅仅是商务局一事,而且竟然也做成了,那辽东商务局如今可在京城里公然挂着牌子办事,虽说没有品级、权力,可毕竟是大明朝头一回出现的。袁应泰虽说是按着苏翎的意思做了番锦绣文章,可当初写时,心里也未必有底。但事实证明,面前的这位苏将军,运气格外的好。 此时说是第二件事,已经扯到别的事上了。那苏翎又说道:“还有,术虎一部,多是海西一带的女真部族人马,还请袁大人从兵部在要写空扎下来,这千总、把总武官,还有很多没有任命。上次给的,在辽东便都不够。” 袁应泰点头说道:“这事我来办。” 刚说完,袁应泰似乎又想起什么,侧头想了想,接着说道:“我还要多加一笔,请皇上授将军都督衔。可惜苏将军还年轻,这子孙世袭的封赏,如今还谈不上。” 这事是朝廷一个漏洞,还是有人专门留的尾巴,袁应泰可始终想不明白。不过,此时一提,到有些像是感谢苏翎那两万两银子的赠礼。虽然不尽如此,那一旁坐着不吭声的赵毅成,却有类似的想法。 苏翎满不在乎地说道:“此事袁大人斟酌便是。这世袭不世袭,还早得很,能将辽东变得如我们设想的那样,也就够了。” 袁应泰对此没有多做解释,苏翎授职的这个遗漏,本来也不是辽东经略袁应泰做的主。自打袁应泰被苏翎属下救出,直到如今,袁应泰只是做一些运送辎重,以及辽阳城内的一些民事治理事宜,还有便是与驻扎在广宁一带的辽东巡抚王化贞所部的联络。若从整个辽东来说,这大多数的事情,都放手让苏翎任意去做。如此一来,袁应泰自然是轻松不少。不过,这替苏翎索要官职的话,今日也才提出来。这自然更加深了赵毅成的想法。 着这里,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见已近午时,便问那何丹旭:“酒菜可都备好了?” 何丹旭说道:“已经备好了,还是从明月楼订的,这会儿已经送来了,都温着呢,大人此时便用么?” 袁应泰看看苏翎、赵毅成,说道:“咱们边吃边说?” “好。 爽快地答道。 很快,三人来到一旁稍小些的偏厅。那些从人已经提着不少食盒进来,在圆桌上摆满了酒菜。好在这偏厅里也生了火盆,倒是不担心会冷。 几杯热酒喝下去,三人倒是有些热了,那情绪似乎也显得比适才座谈要高一些。袁应泰与苏翎随意说了些闲话,便说道这过年上来。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这辽阳城可有些冷清,不如趁着这还有十来天,想法子让辽阳城里也热闹一些。” 袁应泰点点头,有些感概地说道:“是啊,这年初的战火,让不少人家妻离子散的,如今回到辽阳城里的,怕还有不少人家都仍是悲切不消啊。” 苏翎说道:“袁大人想想法子?这年总是要过的。” 袁应泰说道:“我倒是准备再过几日,再放一批口粮,那城内的贫苦人家,也能吃上几顿饱饭。” 苏翎也不详问,这些都属袁大人经办之事,只是说了句:“袁大人也该想想如何热闹一下,冲一冲也是好的。” 袁应泰答道:“我会再想想。” 这么几句说完,三人又再喝了两杯,那袁应泰便开始与赵毅成交谈。 适才赵毅成一直没有插言,显得沉默寡言的样子,这会儿倒是放得开,没有丝毫拘束的神情。这跟着苏翎这么多年,赵毅成对于辽东经略袁应泰的等级身份,可是与苏翎一样不以为然,这番谈话倒真像是几个朋友闲聊,不是什么上下之间。 不过,袁应泰缓缓询问的,却是赵毅成的家世、年岁等等问题,那赵毅成一样是答得爽快。 这幅情景让苏翎看在眼里,倒觉得此时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倒像个长辈,在询问子侄们的家事。自然,苏翎没去听赵毅成回答了什么,只是用眼角余光,去打量袁应泰的神情。 在得知赵毅成无家无地,什么兄弟姐妹、亲戚一概皆无,袁应泰似乎才缓了口气,微微长嘘一气,转头看向苏翎,略显尴尬地说道:“苏将军,赵将军的这件事,怕是我暂时不能答复。” 苏翎笑着看着赵毅成,见其也是一脸的坦然,便笑着对袁应泰说道:“不急,成不成也都不赶日子。” 袁应泰点点头,又侧头看着赵毅成,迟疑了一下,问道:“赵将军,我如今也不绕圈子了,这吴家是冲着苏将军来的,你可是知道?” “知道。”赵毅成很快答道。 “那你便没有点”袁应泰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苏翎。 赵毅成一怔,略微一想,便看着苏翎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那只是吴家的想法。大哥说了,这成也好,不成也好,本就是两厢情愿之事。今日说是请袁大人做媒,也不会令袁大人为难。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人不必多虑。” 袁应泰缓缓点头,说道:“赵将军与苏将军不愧是生死之交,都是爽快人。” 赵毅成笑着说道:“袁大人,我们与你不同。我们都是说惯了,不习惯那些虚文,有事便说事。也未必事事都要连在一起来办。” 袁应泰端着酒杯,逐一打量着苏翎与赵毅成,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一般。 “两位将军都很年轻,”袁应泰说道,“这日后的前程可是不小。” 赵毅成笑着说道:“袁大人,我们可没想过什么前程不前程。你也知道了,我们兄弟都是孤身一人,是大哥带着我们走出来的,不然,我们还不知死在那座山里呢。” 袁应泰微微点头,目光中露出羡慕之色。稍稍停顿,袁应泰试探着问赵毅成: “赵将军,问句不太妥当的话,”袁应泰说道:“这若是女家只是一个女儿,这日后得过继一子改姓,赵将军是如何看的?” 赵毅成微微一怔,看了看苏翎,见其正笑着,便答道:“袁大人,我不是说了么?我们没那么多讲究,这些都不算什么事。袁大人是文士,自然不晓得我们当初在军营里是何等模样。能走到今日,我们兄弟都明白,那许多虚文,都是毫无用处的事。” 这话暗地里,可连袁大人也算在内了。赵毅成没留心,显然袁应泰也没在意。 赵毅成接着说道:“袁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兄弟,可都等着看大哥说的那个辽东在我们手里出现。” 应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翎这些兄弟的话语。“是什么辽东?” “安居乐业,各展所长。”赵毅成清晰地说出了八个字。 这八个字,对袁应泰怕是感触不算太多,也唯有赵毅成等一干兄弟的经历,才能明白这是怎样一副场景。 袁应泰看着赵毅成,点点头,却忽然对着偏门处的一扇屏风,提高声音说道:“都听见了?” 苏翎、赵毅成起初进来时,便已察觉到屏风后面隐约有人,但只以为是什么仆从,没在意,此时听袁应泰一说,才一齐向屏风望去。只见几个人影一闪,便自屏风后出了偏门,看身影,倒象是几个女子。 苏翎、赵毅成狐疑地向袁应泰望去。那袁应泰伸手一摊,略带歉意地说道:“请勿见怪!那吴家丫头,非说要亲眼见一见,亲耳听一听,才会与我商议此事。” 苏翎看着赵毅成,笑着说道:“这吴家小姐,倒真是不同一般啊。” 赵毅成却笑着不说话,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可有趣的紧。 袁应泰说道:“适才我费尽了口舌,该说的都说了。不过,这毕竟不是我家的女儿,只能说能说的话。此刻对二位将军,我也爽快地说吧,这利弊我都跟吴家丫头说了,这成不成,还得回去再问问吴家老爷。这门亲事,赵将军若果然有意,还要多耐心等候才是。” 赵毅成笑着不答话,这吴琪雪的古怪主意,已经开始吸引赵毅成想见一见了。 苏翎却笑着说道:“不急。多等等也好。吴家老爷既然工于心计,总要让他多算算才好。” 袁应泰感叹地说道:“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吴家与众不同,待见了两位将军,才知道天外有天啊。这不,吴家与辽东连在一起,连这丫头都能行上千里,怕是整个大明朝,也是鲜见啊。” 苏翎想了想,看着袁应泰,缓缓说道:“袁大人,不妨给吴家老爷写封信,就说我这位兄弟尚未娶妻,他吴家又正缺女婿,这门亲事,便简单点想才好。若是说吴家与辽东之间能相互做点什么,倒不妨摆开了谈。就好比做生意,你情我愿,互惠互利,这才是正途。”(,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二章 事本寻常 日午后,红日当头。 在辽阳城内,虽说在屋顶上、树梢头依旧留有残雪,但并不觉得太冷。再有十几日便就立春,这辽东的春天虽要晚上一些日子,此时却已经过了最冷的季节。至于这一天,当辽东总兵官苏翎与参将赵毅成走出辽东经略衙门,却是觉得这身上的袍子,有些穿不住了。 苏翎与赵毅成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随意聊着适才酒桌上的事情,随后,便在大群骑兵护卫的簇拥下,向总兵府方向行去。 进得总兵府,就见护卫队长唐平已经披挂整齐,整带着几十名护卫站在院内列队等候。 “准备好了?”苏翎问道。 “三千黑甲骑兵在西门外等候,二百护卫也都准备好了。”唐平说道。 “何安东那些人呢?”苏翎瞧了眼院内,没见到何安东的影子。 “已经先出城了,在骑兵营等候。”唐平说。 苏翎点点头,转身对赵毅成说道:“这里就留给你了。” “放心,大哥。”赵毅成笑着答道。 苏翎不再说话,拍了拍赵毅成的肩,便转身带着众多护卫骑兵,向城外奔去。 这边苏翎刚刚离去。赵毅成便唤来钟维泽。询问那何安东与张家公子所谈地事情。 这日上午苏翎与赵毅成去见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那张家公子张旭儒之事。便交给了钟维泽与何安东二人去办。既然苏翎将陈家小姐地婚事由其自己做主。这张旭儒要见到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却还得赶到镇江堡才行。这眼瞧着没多少日子了。事情可得赶快才行。 何安东与钟维泽地这趟差使。两人却是心思不一。钟维泽总觉得苏将军太便宜这姓张地了。何必如此麻烦?万一那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又认了张旭儒。这门亲事岂不便算了?搁在钟维泽身上。可绝不会如此。 但何安东却觉得。此举倒是最简单地一个法子。可以让张旭儒死了这条寻妻之心。这法子若是不行。那张家公子张旭儒非要拿什么婚书来打官司地话。只能说其活得不耐烦了。 何安东与钟维泽都不会认为苏将军会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向外推。只是二人对这张旭儒与陈芷云见面地结果。估测不同罢了。 何安东与钟维泽寻见那张旭儒。见其与数人同住一院。略微思索。便邀请张旭儒另寻僻静处议事。那张旭儒也是二十多数地一个年轻人。身子略显单薄。个头倒是也算高地。此时见二人打着辽东总兵苏翎地招牌寻自己议事。便也没多犹豫。带着好奇心跟着二人后面。也不问去哪儿。自顾闷头而行。 这地方,自然是选择了明月楼上的一间雅座。明月楼如今可不止是酒肆,因那些外地客商与辽东本地商人的接触日渐增多,这茶座也应运而生。当然,这茶叶、茶盏也多半是那些来辽阳的客商带来的,明月楼可是大手笔,一次性便买下不少瓷器、茶叶,是故明月楼里,如今甚至连当年的新茶也不算稀奇了。 何安东与钟维泽寻了间能望见辽阳半个城的房间,待小二上茶,摆上几盘点心、瓜子,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才开始说话。 鉴于苏翎定下的方向,这次由何安东主讲。那何安东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了来龙去脉,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与苏翎结识的过程一一讲明,这过程倒没有添油加醋,这事本身便足够传奇。那张旭儒倒是听得全神贯注,一声不吭。这何安东说到陈家小家陈芷云与苏翎一道潜入镇江堡,陈芷云自己决定便往张家退婚时,那张旭儒才在脸上显出几分复杂的神情。大约是有几分吃惊,也有几分无奈。 那何安东不愧是久经世故之人,这说到这里,何安东便将陈家大小姐的那几分心境给估计得**不离十,听得张旭儒也是对陈芷云退婚决定,说不出半句话来。何安东察言观色,暗暗点头,这才将苏翎所定下的“见面”一事,作为最后结尾讲了出来。 何安东讲了半个多时辰,才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一边的钟维泽不禁暗自佩服。这番话,讲得流利倒也罢了,但其中倒是没有半点威胁之意,甚至连苏翎的总兵官身份,也丝毫没有在何安东的话里显出强势。就连最后的结尾,何安东也并非是要张旭儒做个什么选择,完全是一副告知的态度。 实际上,苏翎定下的主意,其实就是让陈芷云出面,给各方一个了结。 陈芷云若念及旧情,毕竟这陈芷云 儒是早就定了婚的,二人到底情深几许,苏翎却是半t若是陈芷云念念不忘,或是二人情深似海当然这点何安东是完全不信,苏翎自然不会再办这门亲事。即便如钟维泽那样认为便宜了张旭儒,但对陈芷云,苏翎来说,未必是坏事。陈家小姐这件事,张扬到如此地步,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换作一般大户人家,怕是立即便扬长而去,哪怕不要这门亲事也不想沾染这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名声。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陈芷云丝毫不会再与张旭儒有什么牵连。那婚约退时,可是陈芷云自家做的主,当初苏翎根本不知。这只能说明陈家大小姐心内自有一番想法。且不说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在苏翎所部数万军民之中已经是苏夫人的形象,如今苏翎的名声、地位、权势,哪怕就说那银子,也要比张家强上万倍。这当今婚嫁事宜,不就是比的这些么?如此说来,这唯一的不定之处,便仍然是陈家大小姐与张家公子张旭儒之间的一个 男女之情,可不是外人能断得清楚的。所以这苏翎定下的法子,可是唯一没有后患的主意。 再说这个张家公子张旭儒,可是没人相信是单单为了寻妻才返回辽东的。若是张旭儒当真是如此痴情之人,当初为何要离家数年而毫无音信?当然,此时张旭儒回到辽东,这除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那份奏书之故,只怕也有吴家在上上下下、明里暗里的一番怂恿。不过,这至多是带来一些小麻烦而已,谁也不知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吴家的用意,是故意添乱,还是暗示其能力有多大、多广? 自然,何安东、钟维泽与张旭儒在这间房内,不会提及这些事情。何安东算是通知了张旭儒要即刻赶赴镇江堡,不然,这唯一的平和解决此事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那张家公子张旭儒,可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何安东根本没问及张旭儒是如何想的,只问,几时能够动身? 这三十二名文士,可都得听从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安排,张旭儒百感交集、心乱如麻,对何安东讲述的故事可一时半会的接受不了,这直到喝完了一盏茶,才说要经得袁大人的批准,才能离开辽阳。这对何安东、钟维泽自然不是难事,从袁大人手下借一个人用用,可只需与何丹旭说说便能办了。 是故,苏翎离开总兵府之后,赵毅成得到钟维泽的回答,便是次日一早启程。钟维泽还说,那张旭儒看着并不像要拿着婚书打官司的样子,这人的性子虽说不多言多语,却没看出有什么刚烈迹象。 赵毅成琢磨了下,觉得这剩下的,便只能等陈芷云的决定了,其余的,可都有力没处使,便让钟维泽安排人手,护送张旭儒前往镇江堡。这事安排完,便暂告一段落,这剩下的,可就是苏翎交代的,与吴家人的接触了。 想到这事儿,赵毅成可没有任何人能帮着出主意,完全得靠自己。明面上当然理由很好找,作为近来少有的赴辽客商,以辽东参将的名义去见吴九奎等人,倒也算名正言顺,只是这如何与吴琪雪见上一面,却要花些心思。当然赵毅成直到此时也没有亲眼见到,那吴琪雪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尽管吴家的事比较复杂,但那男女心思一起,便自然有兴趣浓厚的动力。 这一点,赵毅成可没有苏翎稳重。苏翎对于女人,可完全不像是一个从未接触女人的样子,只是这一点归功到苏翎的一系列“非同寻常没人联想到别的什么。其实,此时的大明朝辖内,男子十多岁便成亲的,可是常事,稍稍富裕之家,都是如此。也唯有这辽东军中,穷苦贫困之家颇多,那单身的军汉倒也有不少三十多岁的。苏翎常在军中,这多少也是稳定军心的一个方面。 苏翎走了几个时辰了,赵毅成却依旧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末了,决定还是按苏翎说的,从最简单、最直接的做起,然后,相机行事便是。 这日晚间,吴九奎便接到一份帖子,说是辽东总兵官苏翎麾下参将赵毅成,在明月楼宴请吴九奎等一众客商,上面还特意注明,所有吴家来的人,都在邀请之列。为此,明月楼足足准备了三十多桌酒席,单为款待吴家众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三章 黑山之城 东总兵官苏翎带着二百多护卫骑兵,在辽阳城西门外)e中列队的三千黑甲骑兵汇合,随即,这数千人马便整齐地在雪地上排出一条长线,向着西方蜿蜒而去。 那三千黑甲骑兵,均是苏翎按照当初在宽甸堡时训练的模式重新组建的,不仅作战时战马披着一层棉甲,且骑兵也都是内穿棉甲御寒,外罩梅花甲防身,各种武器装备都是配置齐全,千山堡一带的工匠、百姓们,可一直没有停止过打造装备的忙碌。至于骑兵们,都是从各营精挑细选出来的,这骑兵不比步队,至少这马术便得过关,相对而言,这单个骑兵的功夫,可要比宽甸堡时的黑甲骑兵要高出一些。 因骑兵组成复杂,既有广宁一带来的新兵,也有在南四卫招募之人,千山堡、宽甸等地也有一批,此时苏翎的选择范围,自然扩大了数倍,这支黑甲骑兵,要远远胜过当初。为了增强黑甲骑兵的战力,苏翎还又从当初打散分编的原属黑甲骑兵中挑选了不少武官回来。这样一来,当初转为黑甲骑兵研制的战术、战阵,苏翎在亲训时,可省了不少功夫。 如今这队三千黑甲骑兵,算是苏翎亲领的一支强军,若论冲锋陷阵,怕是苏翎所部十万兵马之中,当属于辽阳城外的那几营人马,尽管要比原来要强上数十倍,但因由明军改编而来的官兵过多,这战力,可还不能与千山堡那些无家可归的士兵们相比。苏翎在这个冬季依然保持着日日整训的军令,希望度过这个冬天之后,这半年多的训练,能够使各营战力得到稳定的加强。 队伍在行了两个时辰之后,便遥遥望见前面的一队驮队。苏翎带着护卫骑兵走在大队之前,此时便轻抽几鞭,带动大队骑兵加赶上前面的队伍。 这是一队由一百五十辆大车以及二百多匹骡马组成的驮队,满载粮食、豆料,以及各式被服、铠甲、器械等军需。这是苏翎要带给胡秋青所部过年的“礼物”,为不耽误骑兵的行进,天明时便就启程,不过,这不过两个时辰,便就赶上了。尽管沈阳一带的八旗兵在整个冬天都没有南下的迹象,苏翎却并不打算抛开驮队独行,尤其是前面渡过太子河之后。 此时太子河河面已全部结冰,大车、骡马皆可直接行过。对于这条绕辽阳而过入海的河流,苏翎已经命人沿两岸一路勘测下去,直到海边,打算明年开春,在春耕过后,便募集人手疏通河道,以便利用起来直接入海。为此,专为内河行驶的船只已经设计成型,只等营口镇新建的船场开工,便要\先建造。 在辽阳、沈阳之间的浑河、太子河,贯穿整个辽沈平原地带,且与大海相通,关于这一带的开\以及河流的利用,苏翎也已经下了指令,由何安东出面,招募相关人手开始商议可行的方案。尽管不能实地测量,只能纸上谈兵,但那些在辽沈之间居住了数代的人,却可以做到胸有成绣。这种分成小组的办法,在镇江堡胡显成处也已经有了十几个,只是在辽阳,只能由苏翎亲自过问了。好在离沈阳收复还早,这时间还多,尽可让那些人\挥想象力。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与驮队并行,很快便越过太子河,将黄泥洼远远抛在后面。当初苏翎第一次奔赴蒙古草原一带,这便宿在黄泥洼,如今那份小心谨慎自然轻得多,再加上太子河上的冰层足够厚,这便可再向前行两个时辰。 当晚扎营时,天上纷纷扬扬的开始飘起雪花,北风也稍稍大了些。不过,这飘雪的天气,并未给苏翎的骑兵大队带来任何影响,因有驮队同行,这给养军需可都带的有多,尤其是那皮制的军用帐篷,厚重得足够抵御风雪带来的寒气。是故,不到半个时辰,这数千人扎下的大营,便燃起了数百堆篝火,雄壮的军歌也开始此起彼伏地传入风雪之中。 苏翎策马在营中缓步巡视,身后跟着护卫队长唐平等十几名护卫,还有何安东,也紧跟在苏翎身侧同行。此时官兵们正围坐着篝火旁煮食饭食,阵阵香气四下里蔓延开来。 军营中军粮。沿袭在千山堡时地办法。每一名士兵都携带有三天地特制口粮。 不过。这辽东地冬天。却又给这军粮产生了新地品种。炒面、肉食、干菇等菜肴被煮熟。分别放在一个特制地皮袋内装好。一份便是一顿地量。若是军情紧急。这份口粮只要放在身上捂热了些便就能吃饱。若是如此时有时间。这煮在锅里。或是直接用滚水冲泡。便就更加可口。 肉食大多是野味等家畜眼下辽东还远远不够供应军中所需。这些都是来自千山堡直接输送过来地。单是这样一份口粮。可比一般百姓家还要吃得好。这军心地一部分。可与此不无关系。 苏翎已经命胡世云、严正安在辽阳城里开办了一家专做军粮地作坊。雇佣着一百多人。这批口粮。便是那里制作地。只是目前还不能供应全军。只有类似这种外出地队伍。才能享受到这等美食。在冬季里。这甚至成了各营士兵踊跃参加外出执勤地原因之一。 当然。以胡世云、严正安这商人世家出身地人。立即便看出其中地商机来。这种吃食。对于那些长期在外露宿地人。可是难得之物。胡世云、严正安都跟随自己商队行走过。这错过宿头地时候可是太多。这可比啃干饼子要好地多。不过。这只限于冬季。待天热时。那熟食可就无法保存太久了。这个问题。至少已经有人在琢磨了。这便延伸出。寻找保存时间更久地替代品地思索。 整个辽阳城。因苏翎地到来而改变地。这仅仅是其中之一而已。 苏翎所看到的这黑甲骑兵营的扎营,已经是熟悉的了,不过是这些更为年轻的脸不同而已,但何安东却是头一回随军行动,一切都显得十分新奇瞧右瞧”已经不能描述 的举止了。苏翎看着眼里,只略微一笑,也不去管t|大营外侧,一路巡视下去。就目前来看,一切都是按照训练时的要求而进行的,苏翎挑不出什么不妥。这一点,苏翎算是十分满意。 由此,苏翎又想到这战力的问题,该寻机试一试才好,不然,这花费不少银子装备起来的骑兵队伍,可就成了只能看看的花架子。可惜,苏翎这个愿望,至少在这里一路上不会实现。这大片的草地平原,本该是骑兵纵横驰骋的地方,就算是积雪遍野,也能想象出万马奔腾的场面,该是多么的振奋人心。 就这么一走神,苏翎**的战马便自动停下了,身后的唐平等护卫也都勒住战马,一声不响地望着苏翎。那何安东一不留神,便越过了苏翎,走到了前头,这一恍然,忙又勒马回转,可惜这控马的手法不当,那马倒是原地打转,可就是不听招呼,急得何安东手忙脚乱,嘴里不停的嘟囔着。 这么在苏翎眼前一晃悠,便将苏翎拉了回来。见何安东一个劲儿的兜圈子,苏翎也忍不住笑了。 就在此时,就见一队骑兵飞马奔来,在苏翎面前一勒缰绳,便稳稳当当地停下,倒衬得何安东拙笨无比。来人正是千总汪林亚、蓟州镇千总章友世以及他们各自的护卫小队。 “禀报将军,”汪林亚在马上抱拳行礼,说道:“扎营已毕。” “禀报将军,”章友世也跟着说道:“游骑小队已经返回大营,周围十里不见人迹。” 苏翎在马上点点头,说道:“做得好。都会去休息吧。” “遵命!”两位千总说罢,便打马回转,奔入大营。 苏翎望着二人的背影,微微点头。这二人是苏翎专门挑选到骑兵营中的,各自管带一千骑兵。至于别的千总,也都在其余几营担任千人武官。这实打实的一千人马,可比那些千总原来属下的百多人要实在。这些年轻武官很快便适应了苏翎的军中规矩,并成为苏翎坚定不移的拥护\。 苏翎见那何安东此时已经停下,便轻声说道:“走吧,我们也回营。” 是夜万籁俱静,飘扬的雪花无声无息的落下,待第二日一早起来,地上的积雪倒是没增加多少,不会给后面的行程增添麻烦。大军略微收拾,便启程继续奔赴黑山一带。 胡秋青的大本营,选择了黑山,不仅是因那里有山有水,且林木茂盛,这筑城可是甚是方便,且黑山以南不远处,便是辽东边墙,紧邻着镇宁堡、镇武堡、镇远堡,与广宁一带驻扎的辽东巡抚王化贞联系来,也是用不了一日的功夫。 这黑山距辽阳,若是直着走,不过二百里地,但这中间可是隔着数条河流,沿途不仅有草原、河滩,还有大片的森林,这穿梭绕行,怎么也得算上三百多里。是故,苏翎带着黑甲骑兵以及驮队,直到第三日晚间,天快黑时,才抵达目的地。 第三日早晨,苏翎带队越过辽河主河道时,便遇到前来接应的胡秋青。 那胡秋青倒是没带多少人马,不过三百多骑兵,瞧见苏翎黑甲骑兵中间夹着的那大队的驮队,可是兴奋不已,像是雪中送炭一般的叫出声来。不过,胡秋青只顾见着苏翎询问那些兄弟的事情,以及苏翎这婚事的筹备事宜,倒是没功夫解说这兴奋来自何处。 直到黄昏时,胡秋青才指着远远背衬着一轮落日的所在说道:“大哥,你瞧,那便是黑山城。” 苏翎凝神遥望,果然在余辉下,有一座城池的轮廓。这黑山城的名字,也不过是随着地名而来,倒也没什么用意。只是这座城,可要比苏翎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苏翎便问道:“你现今有多少人了?” 胡秋青笑着答道:“五千骑兵啊。大哥,这便够了,我没打算再扩编。” 翎问道:“我是说城里,我瞧着这城筑得不小啊。” 秋青这才明白过来,说道:“上个月是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六人。这个月又来了不少,还没细数。” “这么多?”苏翎有些吃惊,问道:“哪儿来的?” 胡秋青笑道:“哪儿的都有,有蒙古人,不过,大多数都是从开源、铁岭、还有沈阳那边逃过来的。” 苏翎一拉缰绳,绕过一块石头,接着问道:“我记得上次你派人说过,不是才带回去几百人么?怎么多出这么多来?” 胡秋青说道:“大哥,我只去过沈阳边上一次,最远也就在新安关那儿走了趟,跟宰赛他们见了一面。那些百姓都是听说这边有大明兵马驻扎,这才拖家带口地过来投奔。” 苏翎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算了算,问道:“这么多人,你怎么养的活?这冬天可只能消耗。” 胡秋青笑道:“大哥,我本也这么想,不过,这些人可不是空手来的,有牛有羊的都牵了来,更别说粮食了。到前几天,才有人家断粮,我正担心这样的人家多了,可真不好养活。” “这样?”苏翎奇怪道:“那哪里是逃过来的?不是搬家么?不怕八旗兵追赶?” 胡秋青答道:“我已问过了,说是大部分原来在开原、铁岭的女真人,都往沈阳、萨尔浒去了。” “什么?”苏翎猛地勒住战马,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哥,”胡秋青也跟着站住,笑着说道:“别担心,不是集结兵马。 我最初也是担心,还亲自走了一趟。那些女真人可都不是兵,只是一般女真人户。当初努尔哈赤攻陷开原、铁岭,那城墙都拆了,只留下一部分女真人管带那些汉人百姓,征粮征夫,倒不算是八旗兵马。” 苏翎轻嘘了口气,说道:“我当是努尔哈赤要有所行动呢。我正奇怪怎么没有探听到消息。” 胡秋青接着说道:“大哥,那那些逃过来的汉人百姓所说,开原、 带,女真人可没多少,更别说兵马驻扎了。这明年)|我可想先行动了,先将开原、铁岭夺回来。” 苏翎想了想,问道:“那些汉人百姓,果真没有遇到追兵?” “没有,”胡秋青笑道:“不然,他们带着家里的坛坛罐罐的,女真人就算走路也追上了,还怎能让他们安全抵达?” 苏翎又问:“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胡秋青歪着头想了想,答道:“数九时开始的。说是有传言,那努尔哈赤准备强抢百姓家中的余粮。大哥,这些来的人,每家可都带有粮食。耕牛、鸡鸭等等也有。怕是只留给努尔哈赤几间空房。大哥,你信不信,如今黑山城里,光是大车便有上千辆。我到边墙上运粮的时候,可是方便得很。” 苏翎笑道:“这倒没想到,我原以为只有穷人没饭吃了才会逃。” 胡秋青答道:“我原也这么想的。四处打听才琢磨出来,这入冬了,家中没粮的在秋天便想法子讨饭去了,不会在家里等死。这些人,都是听到传言才离开的。大哥,据他们说,那努尔哈赤最初时,也说要好好对待这些百姓,倒是制止了不少八旗兵抢粮的事情,大概是要夺人心。不过,这回的消息,传得可是逼真,这些人立刻便信了。这不逃,还等着被饿死么?” 苏翎望见越来远近的黑山城,问道:“你也分地了?” 胡秋青笑道:“大哥,我这里可方便的紧,这里好地多的是。” “那你怎么分的?”苏翎问道。 “每人五十亩。”胡秋青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是基数。其余的,能开得多少,随便垦便是,只是要派人登入清册。对了,大哥,我要的人带来没有?我那里可是缺人,这骑兵倒没关系,这管这么多百姓,上万人呐,我怎么管得过来?” 苏翎笑着一指,说道:“带来了,只有三十人,有十人是从千山堡那边调来的,其余的有辽阳人,也有南四卫的,都是能说会写的。” “那可太好了。”胡秋青喜道:“大哥,这天天捧个名册可头疼死了。” 苏翎笑道:“三十人,也将就着先用着。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胡秋青接着说道:“大哥,你瞧这地方怎么样,我找人估算了一下,黑山城外,能垦出的土地,可要过十万亩,这还有几条小河穿过,水源也正好用上。” 苏翎顺着胡秋青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有几条小河的影子,不过,瞧了瞧黑山城,苏翎问道:“不是叫黑山么?怎么没见到山?” 胡秋青笑道:“大哥,你当这里是千山堡?我们站的地方,已经算高的了,那边便是叫笑黑山的地方,别看我们看着不高,大哥,这里可是平原地带,有个十丈高的土坡,都能叫做山的。” 苏翎恍然道:“是我的想的左了。” 说话间,大队人马便已接近黑山城。这胡秋青修筑的黑山城,也算是仓促之间做筑,这城墙不过是用粗大的原木垒起来的,看样子也是中间夹的实土。苏翎本想说什么,瞧了瞧周围,便又作罢。这附近连个采石的地方都看不到,要修筑石城,可是难办。 苏翎指着城墙那一道道原木间隙说道:“这里,有把短刃便可攀上,要想法子弥补一下。” 胡秋青却仿佛并不介意,说道:“大哥,这里只是遮风避雨之地,我还是按我们以往的打法,绝不死守一地。这草原之上,只作为喘息之地便可以了。何况,大哥你瞧,那些火炮,我倒是都架在上面了。” 说道这里,胡秋青用手一划,接着说道:“大哥,这城你看着不坚固,若是有敌对的蒙古人来攻,给他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攻下。” 见胡秋青当着那些蒙古下属的面说这话,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苏翎不禁心中一动,走了几步,才略微放低声音,问道:“那些蒙古骑兵,你都能控得住?” 胡秋青一怔,随即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这我心中有数。” 说完,胡秋青想了想,也稍稍压低声音,说道:“大哥,等会办完事,我想跟你说说这蒙古人的事情。” 进去再说。”苏翎说完,便向黑山城那窄窄的城门奔去。 黑山城内果然范围很广,想必胡秋青也学着当初千山堡建城时的想法,这城内预留了不少空地,苏翎的黑甲骑兵营,便就驻扎在空地上,倒是那些民夫队伍,都能在城内挤一挤,算是有间房子住下。胡秋青只略微招呼了属下帮着安排那些驮队运载的货物,那队民夫队伍倒是早就习惯了,只管听招呼卸货便是。 城内的百姓,看着也都是汉人,此时见来了队伍,且有胡秋青陪着,便都出来看热闹,更有那热心人,开始帮着民夫们卸货推车。这种场面,可是辽阳城内看不到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自努尔哈赤辖内逃出来的,见识过异族人统治的场面,是故这见到汉人,可是在心情上便不一样。只是这份心情,倒没人过于去琢磨。 是故,胡秋青便将苏翎安排到黑山城正中的一片自己住的大宅内住下。这说是大宅,当然不能与辽阳城内的相比,不过是比较宽敞,支架倒是普遍样式,但屋内却什么都是粗燥的。当然,这些东西,在那些住在帐篷里的蒙古人看来,却也是相当“奢华竟这城内的房子都是急着赶建出来的,再加上工匠也缺,自然便显得粗燥。整个黑山城里,多数的房屋都只能说是用粗大的木桩支撑起来的大木棚,那砖瓦房屋可是没见到,倒是木材不缺,看着颇有些浪费。 胡秋青给苏翎端上一杯茶,说道:“大哥,我这两个月,跟蒙古人打了几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四章 依计渐进 山城在短短数月之间,便屹立于那辽河河套西侧的平)t全是个异数。 胡秋青能只凭着一千多人\展到如今拥有一营五千骑兵、上万人口的一部,且暂时算是占据着这方圆二百里左右的区域,完全是喀尔喀部\领宰赛的功劳该说,是蒙古人特意报恩之举。 当然,这蒙古族如今早没了成吉思汗的武功,分裂成无数或大或小的松散联盟。在这紧邻辽东的地带,也唯有喀尔喀部族算是最大的一部分,再往北,则还有一向与努尔哈赤走得较近的科尔沁蒙古一族,在整个蒙古的东部,还散落着不少蒙古部族,只是不太有名气罢了。 胡秋青能扩展到今日这般规模,或许那宰赛也是没有料到。这广宁一带驻守着的辽东巡抚王化贞,虽然也号称与蒙古部族交好,且一直主张利用蒙古的力量遏制女真,王化贞不断向朝廷索要钱粮,以便赏赐蒙古部族,以为所用。但这些力度却远远比不上给予胡秋青所部的支持,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也牵扯甚多。而宰赛的报恩、报仇之心,也使得胡秋青能够得到喀尔喀部的全力支持。 这样一来,胡秋青所部便在各方的支持下修筑起这座木城。各方的用意不同,但却都没料到胡秋青会\展的如此迅。这一点,怕是连胡秋青自己也会感到意外。 这先是招募蒙古骑兵之举,异常顺利,胡秋青起初也未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蒙古人会处于游离状态,不管名义上是属于哪一部,却都在寻找一个活命养家的所在。而胡秋青一来,便轻而易举地招募到足够的人手,若不是当初粮食、银饷等都十分有限,这怕还有更多的人前来应募,不仅如此,更是带来了蒙古家眷。这人口与牛匹一样,可都算是财产,这样下来,胡秋青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蒙古一部了。 当然,这随后王化贞不断给粮、给钱,给军需、铠甲器械,这胡秋青一部的待遇,可要远远好过蒙古其余的部落。这蒙古人向来是要向\领交牛羊等财物,可从未听说还能从\领那里分到点什么,如今已经不是成吉思汗的时代了,只要不打仗,这一般蒙古人家,可分不到什么战利品。而在胡秋青这里,不仅能保证全家的吃食,时不时的,还能分到一部分布匹等等难得之物,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新是那些蒙古人打心眼里拥护的对象。 至于后面几月里,开原、铁岭、沈阳一带的汉人百姓的归附,则更加出乎意料,这甚至改变了胡秋青一部的人口结构,当初蒙古人居多,此时便是汉人又多过半数。此时再称胡秋青为蒙古部族的说法,怕是已经不合适了,这黑山城,更像是辽东一带的卫所,属于蒙古、汉人聚集之地。 实际上,胡秋青不过是苏翎安插在蒙古与辽东之间的一个小棋子,重点还是放在宰赛掌管的喀尔喀蒙古五部上。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主意,却引起各方接二连三的变化,以至于胡秋青的黑山城到了今日这般模样,就连苏翎也是毫无准备。当然,这如何处置与蒙古人之间的关系的问题上,苏翎与胡秋青是商议过多次的,这原则也是有的。顺势而为的做事,可就算是简单得多了。 不过,即便有这么些变化,这胡秋青一部可仍然离不开蒙古人的支持,可如今胡秋青却说,与蒙古人打了几仗,岂不令人惊疑? 坐在胡秋青的“大木棚翎虽然心中惊疑,可既然是事后之事,且胡秋青一直没提过,自然不算是急事,更无大碍。 苏翎随手拨弄了一下火盆中地木柴。问道:“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胡秋青“嘿嘿”一笑。说道:“大哥。这开始不过是几十人地小打小闹。我便没说。这最后一次。却有近千人地混战。” 苏翎抬头瞧见胡秋青一脸地得意。便笑着说道:“自然又是你胜了?” “当然。而且。一个阵亡地都没有。”胡秋青得意地说道。 “伤地呢?”苏翎笑着问道。 “有百八十人吧。多半是箭伤。”胡秋青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哥。这蒙人人也就是骑射。跑近了放箭。然后再退回去重来。这只要铠甲精良。那些箭可多半都没什么用处。真不知当初蒙人怎么得地天下。所向无敌地。” 苏翎笑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成吉思汗可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别太轻敌了。” 哥,”胡秋青答道:“我这只是跟你说说,可不敢轻敌。” 苏翎这才问道:“都是什么人?为何打起来的?” 胡秋青说道:“起初几起,都是些说不上名字的小部族,倒是问过,我没记住名字。有些是来讨要人口的,说是我抢了他们的牛羊、马匹,这不是胡扯么?” 苏翎说道:“是来要人的吧。这可算是人家的财产。” 是要人来的。”胡秋青说道:“这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说要便要?大哥,我可没那么客气,理都没理他们。他们倒好,直接就要来抢人,趁天黑时还真抢了十几个人回去,我一生气,便带着全部人马追了上去。” “杀人了?”苏翎笑着问道。 “杀了,那抢人的,一个没留。不仅如此,”胡秋青说着,笑了笑,停顿一下,接着说道:“那几个小部族,我都收拾了。” “都杀了?”苏翎一怔,倒不是怪胡秋青下手太狠,而是这或许要引起更大的纠纷。 “没有。”胡秋青摇摇头,说道:“这正是我要个大哥说的,这蒙古人的事情。” “怎么?”苏翎问了一句。 胡秋青说道:“我带着五千骑兵将那些部族都围住了,那些部族太小,不到一千人。我这一围,那族长立刻便降了。大概是以为我也是蒙古哪一部的,这一降,便带着族人都归附过来了。” 翎好奇地问道:“居然这样?” 秋青笑着说道:“起初我也不习惯。这蒙古人的规矩,可跟咱们汉人不同。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小部族,本就夹在那些大部族之间,本就是左右摇摆,一会儿归这边,一会儿归那边。这人口太少,力量便就不足。是故才来追讨人口。不过,他们倒没料到我会带大兵围攻初我差点便将他们全都屠了。” “后来呢?”苏翎笑着问道。 “归附了嘛,便就属于我这一部了。”胡秋青说的有趣,自己也笑起来,接着说道:“大哥,这些蒙古人的规矩,这一归附,可就算是我这边的人了。这是那些蒙古人说的。” “有多少?”苏翎想了想,问道。 “ 些的,有八个,每个都是类似,他们自己报的人口,)7千多人吧。”胡秋青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没算在黑山城里?”苏翎问道。 “没有。”胡秋青摇摇头,说道:“我也没让他们住在这里,这些人怎么处置,我还没想好,便让他们在边缘一带住下,养马放牧。他们本也就这么养活自己的,我不过是送了些粮食给他们,不过不多。”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为何不让他们住在这里?” 胡秋青抬眼看了看苏翎,笑着问道:“大哥是考我?” “不算是考吧。”苏翎笑着说道,“这里可就你一人,蒙古也就算你熟悉,你说说看,是怎么想的,我也好学学。” “大哥,”胡秋青笑着说道:“你这是笑我呢?” 苏翎一笑,也不多说。那胡秋青便说道:“我这边,那些应募而来的蒙古人,我倒是不担心,既然是主动来的,我这儿据他们自己说的,可比原来过得好得多。但这些小部族,可是全族归附,我又闹不清楚到底这些部族跟什么林丹汗之类的有什么关联,暂时不想有太多麻烦,便先让他们就在划定的草场住下,若是有事,也好准备一下。” 苏翎笑着说道:“那打的时候,你没想过?” “想过。”胡秋青说得很快,“大哥,在蒙古这边,你越是示弱,便越受欺负,这点,我上回走那一趟便明白了。若是真打起来,我倒不怕什么林丹汗的四十万骑兵。再说,看这些部族的样子,那四十万可也不是什么铁骑,就是一帮子牧民而已。我倒不是夸口能打败四十万大军,但要想收拾我,可没那么容易。况且,我可不是一人,大哥也不会坐视不理不是?” 苏翎笑道:“出动四十万骑兵打你?你可真敢想,怕是那林丹汗也不敢随便说吧?” “哈哈,”胡秋青说道:“所以嘛,既然要动手,我才不管有多少人马呢。敢惹我们,就决不轻饶。大哥,这蒙古人这边,崇尚实力,谁强,便谁说了算。这可不像大明那边,七缠八绕的,太多。” 翎点点头,说道:“说得好。既然要出手,便要杀到底,咱们谁也不怕。我们可不是当年的辽东兵马,想吓唬人可是做梦。” 胡秋青接着说道:“那几个小部族,就放在那里也好。我跟他们说了,要走便走,我绝不拦着。大哥,直到今天,他们可都乖乖的在那边住着,可是一个没跑。我估计,他们也没地方去。我杀的那几十人,算是他们最能打的人了。” 苏翎想了想,问道:“那些人难道不记仇?” 胡秋青一笑,说道:“我当面跟他们说过。这若要报仇,便只管离去,我眼下还不杀他们。但只要再来,我是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就这样?”苏翎问道。 “是啊。”胡秋青笑道:“大哥,这些事情有时我也糊涂,想不明白。你说这些蒙古人弱吧,偏偏又喜欢惹事,说强吧,我看也没什么战力。就是骑马放箭而已,这队伍只要不乱,对付这一招,可简单的很。” 苏翎转头看向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听着的何安东,问道:“你也听见了?这蒙古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安东倒不防苏翎会忽然问他,稍稍一怔,便答道:“将军,我所知也不多,这军事,我见得太少。不过,按往年听说的,我猜想,这蒙古祝部一向在边墙一带索要抚赏银子,其实这抚赏是大明朝廷说的好听,说穿了,不过是蒙古祝部拥兵勒索罢了。往年总有边报,说数万人马勒兵边墙,实际上边军真的上阵作战的,可没多少,都只想给银子打\了事。想必这便纵容了蒙古人气势。这说穿了,只能说大明边兵要比蒙古人更弱,或是说,更胆小而已。” 胡秋青接过去说道:“所以说,大哥,这只要拿真刀真枪一试,便知强弱。那宰赛当初不也在这一带没有对手?当初打开原时,去了一万多人,不连自己都被努尔哈赤给捉了去?我看都是吓唬人的把戏。”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强弱,便看谁的兵敢于拼命。倒并非是靠人多。” 说完,苏翎又看向胡秋青,问道:“你说那上千人的一仗呢?又是跟谁?” 胡秋青一笑,说道:“我猜是炒花一部的人马。” “是他?你不清楚?”苏翎问道。 “他们没打旗号。”胡秋青笑着说道:“我估计是宰赛这块地方暂时交给了我,那炒花大概心里不舒服,便让一千多蒙古骑兵,前来借粮,却不说到底是谁。这明摆着是来找茬打架的。我也没客气,那一千多人一进到我的界内,我便直接杀了过去。” “这便胜了?”苏翎笑着问道。“这么容易?” 胡秋青笑道:“大哥,你想想,这广宁一带的边墙边上,那一回不是这么吓唬人的?他们大概还想如此,我一冲上去,他们便退了,不过,可没这么便宜。我还留着两千人截断他们的退路。 这一仗杀的,可是过瘾。” “都杀了?”苏翎问道。 “杀了六百多,其余的我给放了。”胡秋青收住笑脸,说道:“大哥,我是想这么一立威,也便适可而止。是不是炒花一部,我还不敢断定。但只要让他们知道我绝不手软,便也就够了,毕竟大哥让我驻扎在这里,可不是与蒙古人玩这些把戏的。” 翎点点头,赞许地看着胡秋青,说道:这样想便是最妥当的。” 胡秋青接着说道:“事后,当然,我的名气可就大了,再没人前来找麻烦。不过,此事我也没对宰赛提起过,就当没这回事。” “那宰赛呢?还有那个喀什克图呢?他们也没提?”苏翎问道。 “没有,就像从没听说过,”胡秋青略微皱眉,说道:“所以,大哥,我不敢断定便是炒花一部的人马,或许是那林丹汗派来的,也难说。不过,既然他们不敢再来惹我,也就算了。等收拾了努尔哈赤再想这些。” 苏翎点点头,说道:“努尔哈赤仍然是我们的第一目标。这蒙古,是以后的事情。如今你能做到此时这样,已经大大出我的意料了。眼下先维持着,这大的方面不变,其余的,就按你自己的法子去办便是。” 哥。”胡秋青笑着答道。 苏翎想了想,问道:“那宰赛那边呢?他们那部骑兵如何了?” 胡秋青说道:“那部骑兵现在有一万人左右,还在练着,我也去瞧过,还指点了不少。嘿嘿,大哥,这可不是我瞎说的。” 苏翎笑了笑, “你看那一万人作战会如何?” 胡秋青答道:“要说呢,倒是要比以往的打法有所长进,别的不说,反正不会在出现让人捉了\领去。这几个月,那喀什克图倒是带着骑兵打了几仗,是跟科尔沁部的一部分,倒是大胜,缴获不少牛羊、马匹。还占了不少草场。” 苏翎想了想,问道:“这些事,跟你说过么?” “说过。”胡秋青答道:“我还派了一千人助战呢。这日日都练,可得找个机会真的打几场才行,我还巴不得去练练。” 苏翎说道:“这么说,宰赛这边,倒没什么变化,还能跟我们站在一边。” 胡秋青咧着嘴笑道:“大哥,如今他们只会与我们越来越近,不会再反复了。” 翎问道,“你有把握?” 胡秋青点点头,说道:“大哥,你出主意引来的那些商贩,可起了不小的作用。” 苏翎想了想,问道:“这边我一直知道的较少,你说说看,有多少商贩来过?” 胡秋青说道:“倒是不少算多,但也要看跟什么时候比。人数么反正每隔五日左右,便有商贩经过,大小商队都有,有几个人赶车牵骡子的,也有上百人的商队。这些若是总的来算,怕是也有上千的了。只要他们来了,除了我们自己做的生意外,其余的,我都派兵护送到喀尔喀部去,随便他们交易。只是粮食我都控制着,全部都在黑山城里交易。 别的不限。” 苏翎笑道:“你倒是不缺粮食了。” 胡秋青点点头,说道:“我还囤积着三个月的粮食没动。这可要等春天时打仗用的。” 苏翎问道:“王化贞如何?没难为你吧?” “没有,我只见过三次,倒是客气的很,没跟我摆官架子。”胡秋青笑道,“大哥,这银子我可是给了他一万两,过了我们当初给他的定数。” “这个无妨,你看着办便是。”苏翎笑着说道,“只要你将这里都安置妥当了,怎么做都可。” 那何安东听见这许多从未耳闻过的事情,此时有些忍不住,便试探着问道:“将军,这里的生意,也能有上万的银子出入?” 苏翎笑着看了看何安东,却不答话,示意胡秋青来讲。 那胡秋青便看着何安东,略微想了想,说道:“岂止上万两银子?光是马匹,经我的手送到广宁一带的,可就有上万匹。当然,这价钱可是不算贵。” 何安东一想,这平常一匹马可得要十六两银子的价钱,这是辽东都司一向的定价,就算胡秋青再便宜一些,可也是十几万两银子的出入啊。自己那一问,岂不是笑话? 何安东便问道:“将军,恕我见识小,请问,这广宁一带,能要得了上万匹马?又哪儿有人能买下这么多马匹?” 胡秋青先是不答,转眼看着苏翎,见其点头,意思是这何安东可以听,便说道:“老何,咱们初见,我也是个粗人,这说话没什么礼数可讲,你勿要见怪。” 何安东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将军抬举我了。” 胡秋青笑了笑,说道:“你问的事,跟朝廷上一般人看的一样,都以为这辽东是穷性僻壤的,没什么银子。你可知道广宁一带往边墙外做生意的,有多少人?而驻守各堡的官兵,又有几个没有牵扯在内的?” 何安东一怔,问道:“将军是说” 胡秋青却不跟何安东打哑谜,直接说道:“当然,这一万多匹马,也不全是广宁一带的商人大户买了去。其中六千多匹,是朝廷买了去,说是补充给京营使用。” 苏翎点点头,说道:“上次朝廷特意将京营的马匹拨调给了我们,这回算是补上了。” 胡秋青接着说道:“这事是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主意,当然,价钱我只给了十两银子一匹,这事是王化贞经手,我倒没多掺乎。其余的,倒真是都由商贩贩了去。十二两一匹,也算是低价了。” 何安东迟疑地问道:“这么低的价钱,岂不是要赔本?” 胡秋青看着何安东说道:“老何做过生意?” “倒是没有。”何安东老实地答道。 “嘿嘿,”胡秋青笑道:“我也没有,不过,这赔本的谁愿意去做?你当那马匹我也要用银子去买?” “是换的?”何安东也算动了脑筋。 “当然,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去买马。”胡秋青说道:“用粮食换。若是运气好,一石粮食便能换一匹。这可不是我强逼的,都是自愿换的。最贵的,算是给宰赛的吧,三石粮食换一匹。不过,宰赛那边,每百匹额外再送我十匹。这生意,就是这么做的。” 何安东心里一算,问道:“那岂不是有三十万石粮食?哪儿有那么多?” 胡秋青笑了笑,说道:“老何,你算得倒是简便,我这说可就话长了。” 苏翎笑道:“就说说吧,左右无事,聊聊也好。” 这时,胡秋青的属下抬了只烤全羊进来,想必是苏翎未进城之前便烤上了,这会儿抬进来还是架在火盆上,旁边几张木凳,算是摆上酒壶。 “大哥,就这么吃了。”胡秋青端起酒杯,说道。 “也好,很久没过这样的日子了。”苏翎笑道。 这种情形,还是在白沙沟、千山堡时才常见的,当然,多半不是羊,而是别的什么野味。 三人吃了几杯酒,各自拿刀子割了羊肉下酒,那胡秋青才接着聊下去。 “老何,你想想,我怎么可能那三十万石粮食去给宰赛?”胡秋青边吃便说道,“粮食倒是有,辽东巡抚王化贞跟我说过,在觉华岛上,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闲着,芝麻湾一带,也还有十几万石,只是民夫太少,还没多少功夫运进来。” 何安东却疑惑甚多,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将军,那粮食是买,还是算做调拨的?” 胡秋青答道:“都有,我这部如今虽没算做王化贞的管辖,但却是算在大哥的粮饷之中。只是这一点,王化贞可管不着,反正我要多少,他给多少。我也没多要,拿去卖给宰赛的部分,也都算了银子,折成马价。其余的都用布匹、铁锅什么的,反正蒙古人用的着的,便拿去换就是。” 胡秋青其实说的,便是很简单的道理,这商货到底值多少价钱,可要看卖的地方是在何处。若是在大明境内,这铁锅、布匹什么的,自然便宜,但换个地方,可就要比马还要重要。这也算不上欺负蒙古人。大明朝廷在辽东的马市,可都是限制了期限,这努尔哈赤起兵作乱,可是影响到了蒙古人从马市上得 商货的渠道,甚至直接便就断绝了。比如说在开原t马市,如今可都消失了。也唯有广宁一带,算是唯一的进出关口。 但就算广宁一带的马市开着,也没有胡秋青修筑黑山城之后,那些被允许出边墙贸易的商贩所带来的商货多。这怕也是胡秋青被各方蒙古部族所关注的原因之一,胡秋青能放手按自己的心思去扩展,与蒙古部族的容忍也有相当大的关联。 苏翎听着胡秋青讲述,琢磨了片刻,扔掉一块骨头,问道:“这几个月,你卖给宰赛的粮食,有多少?” “一万五千石左右。”胡秋青一口答道,这部分的数目,胡秋青还是小心谨慎的处理的。 “盐呢?”苏翎又问。 “五千斤的样子。”胡秋青说道,“眼下黑山城里,还剩下八千斤的样子,我都存着呢,瞧什么时候能用上。” 这盐,可是由胡德昌的商队负责转运的。对于蒙古,盐是另外仅次于粮食的一大类商货,必须且不易得到之物。在当今这个时代,粮食最大宗的货品,也是朝廷控制最为严格的部分。而胡秋青到达之后,蒙古人可也因此而受益不少。量虽然不多,但毕竟有了稳定的来源,这个好处,谁又能不要? 苏翎微微点头,说道:“你觉得,这条路走得下去么?” 这话何安东听得不明白,胡秋青却是一刻也没忘过。 “能行。”胡秋青肯定地说道:“大哥,我跟那些商人也都交代过了,这眼下商税是一分不收,只要他们能带来商货,我便保证他们的安全,且这蒙人能卖的东西,也不会没有利赚。如今是一月比一月人多,这个趋势,可是正如咱们想的那样。而且” 胡秋青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大哥,那些商人之中,除了广宁、山海关一带的,还有来自山西的人,至少有两队商队是山西口音。不过,他们倒没说是山西人,只说是山海关内来的。” 苏翎稍稍迟疑,问道:“是拿着商务局的通关文书,还是别的?” 胡秋青摇摇头,说道:“我问过的,不是由商务局带来的,显然是自己寻的什么门路。不过,他们能绕道这么远过来,想必这门路也是不少。” 苏翎又问:“他们的行踪,你一直派人跟着的?” “是的,”胡秋青点点头,说道:“由边墙开始,直到离开,我都派人跟着的。倒是没见什么异动,只是经商换货而已。” 苏翎说道:“以后对他们,还得多加小心。据传那努尔哈赤当初,便与山西商人有些牵连,这不得不防着些。” 哥,”胡秋青说道:“我会留心的。” 苏翎瞧了瞧何安东,见其还在对今日听到苦苦思索,似乎是想弄明白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意。这说是做生意,赚银子,但恐怕不仅仅如此。何安东跟随苏翎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也知道,苏翎的种种举措,可都不会是单一的用意,这会苏翎专门带何安东来黑山城走一趟,也许别有深意。 “还想不明白?”苏翎微笑着对何安东说道。 “将军,这有些明白,有些还是懵懂。”何安东实话实说。 苏翎却没有直接回答何安东的话,而是转头看着胡秋青,缓缓说道:“就目前来看,进展还是与我们当初设想的相差不多。这商路的开拓,还可以更进一步。” 胡秋青想了想,说道:“大哥,这眼下都是对宰赛五部走的最多,其余的部族,只在边界上有零星交易。若是要再扩大商路行走的范围,就得进入到其余部族的界内了。若是要保证商队的安全,我这部骑兵,便要越界才行。” 苏翎一时没有说话,在心中细细琢磨着。 好一会儿,苏翎才说道:“还是慢慢来吧,你在这里,也要多用些法子,这武力是一种,其余的法子,也可以多想想。毕竟这商路开通,对蒙古人是有好处的,基于这一点,事情走缓和的路子还是可行的。另外,还是参照我们在辽东的办法,这与一般蒙古族牧民多交易,从下面开始着手,不必直接与那些\领打交道。” 胡秋青想了想,说道:“大哥直接联络,是最快的法子。若是按辽东的办法,这里到不一定适用‘ 苏翎点头说道:“我只是建议,具体的法子,还要看你自己拿主意。这蒙古部族,你了解最多,只要按我们定下的方向走,还是那句话,都是你说了算。” 秋青说道:“大哥,我会小心的。绝不会坏了大事。” 苏翎看了看何安东,这才说道:“何安东,这是用贸易与蒙古打交道。你明白了么?” 何安东并未回答,只是对“贸易”二字细细琢磨着,并将之与适才听到的联系起来。 苏翎不再理会何安东,对胡秋青再次说道:“这次带了几十人过来,你这边暂时只能这么多了。将这些人都好好用上。 管城有管城的法子,商队有商队的办法,你看着调整便是。务必要形成规矩,定下一条便是施行一条。等都成了规矩,你便只管带兵便是,这样便不至于两边都挂着,不能专心办事。” 秋青答道:“怕是这几十人还是不够。还得再调拨一些。” 苏翎笑道:“会有的,不过也得等开春之后了。” 胡秋青立即说道:“大哥,这开春之后,打不打?” 苏翎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用平缓的声音说道:“我们的策略,便是要将努尔哈赤从山里挤出来,这既然要打,便打得他没有翻身的机会。若是先打开原、铁岭,那努尔哈赤缩了回去,在山里,可就不是一战能定胜负的事了。” 这是早就定下的方向,胡秋青只是略微心急而已。他这部骑兵,可也练了半年了,这带兵的武官,哪个又不想试试自己的人马到底如何?更别说,这些兄弟都是从小兵做起,如今作为一营人马的主官,这心情可是截然不同的。建功立业,那立业暂且不说,这建功二字,可是十几个兄弟都在暗中比试的。 这种心境,虽然没有明说出来,却是各营主官不约而同的想法,就连苏翎,也隐隐察觉到了。但其并未拿出来说,作为掌管全局的主将,如何引导,才是值得说说的关键。 这说话间,外面的雪早已停了,一轮弯月展现在暗夜的天幕上,这月,既属于辽东,也属于这片蒙古人世代放牧的土地。(,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五章 豪爽胸怀 东总兵官苏翎与游击将军胡秋青于这日晚并未谈得很预计在黑山城停留三日,这时间尽有宽裕的,将那只烤全羊吃去小半,也便分头歇息了。 次日一早,朝霞刚刚染红黑山城略显粗燥的土木城墙,黑山城里便有些热闹了。昨日晚间匆忙卸下的军需、货物,今日便要做一番分派,军民都有。这些可都是预备着过年的东西,尽管苏翎并不清楚胡秋青手下具体收揽了多少百姓,但这回带的算是“年货”的,可只多不少。当然,这也不够每人都均分一份,若是加上胡秋青库存的商货,可也是能做到的。 何安东这日起的比苏翎还要早,也不待烧水梳洗,便带着那几十名管事与胡秋青的属下开始办理交接。这黑山城怎么也算是一座城池了,诸事可是大大小小的,足够胡秋青烦心的。那胡秋青随意挑选出来暂时管事的人,原都是骑兵,做这些琐事可与胡秋青一样,兴致不高,勉强为之。只是这黑山城里的百姓都算是临时聚集的,倒也没多少规矩可讲,事情也不算太难。如今既然有人接管了,那些人倒是十分配合,将各自掌管的清册、名单一类的,一一交付。这些事,胡秋青只是下令而已,也不必亲自到场。 在辽阳时,这几十个管事便已做了分组,何安东授命办这事时,已经参考过千山堡、镇江堡等地的规矩,这“依葫芦画瓢”倒是有模有样,对那些管事而言,除了辽阳新募的以外,其余的人倒是更加熟悉一些,只不过经何安东将各自所管吩咐的更为细致、确切。这日的交接,仅仅是略作交待,以往胡秋青可没功夫做到事事都清点得一清二楚,此时更没法去办。这也是管事们来此的原因之一。至少由此时起,这明细上可就清楚多了。 一个时辰之后,管事们已经全部接管了黑山城的日常事务,且将这回苏翎带来的军需、商货各自分类收管。此时苏翎才令胡秋青集结起五千骑兵,开始放饷银、赏赐。 既然是有备而来,苏翎带来的赏赐看起来并不算多,但却是大多数蒙古百姓最需要的。专为过年而放的,计有:每人二两白银、粗布一匹、印花丝棉四人一匹均分,另外,每人给盐二斤,小铁锅一口。这些东西都装在大车上,此时在骑兵们聚集的校场边上等着,当大车上遮盖的篷布揭开时,果然吸引了骑兵们的目光。 苏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由胡秋青宣布赏赐的内容,并一直在旁观看到所有的赏赐放完毕。有管事们在,这只花了一个半时辰,便全部结束。胡秋青再次下令所有的武官留下,其余士卒回营。这胡秋青的骑兵营,依旧采用的是小队为基本,二十人一队。这三百多人的武官,大多数还是胡秋青当初一直带在身边的,且有不少还是从千山堡时便就在营的。苏翎只略微说了几句,依旧将赏赐武官的过程,全由胡秋青办理。 对于武官的赏赐,没多少花哨,一套千山堡制作的崭新棉甲,新打造的钢刀一柄,另加十两银子。所有武官不论大小,一律如此。 这些都还是苏翎带来的,实际上胡秋青倒也有年货分,那些蒙古人有家眷的,至少能分得一只羊,作为过年的吃食。至于那些汉人,因不算军属,胡秋青只放了一些粮食。眼下黑山城里的武力,还是以蒙古人为多,这蒙、汉之别,却是倒过来的。 赏赐之物所取得的效果,是不言而喻的。那些蒙古骑兵还从未有过这般几乎算做“奢侈”的礼物,这回到家,可是带的全家人都欣喜万分。在蒙古人的地界上,很少有这种分派的办法,这跟随胡秋青的心思,可变得更加坚定了些。 午后,苏翎的三千黑甲骑兵与胡秋青的五千蒙古骑兵各成一队,开始在胡秋青这片辖地内巡游。那何安东则留在黑山城,趁着这几日短短的功夫,何安东将黑山城内的一切事宜,要粗粗地过上一遍。 这八千骑兵出现在原野上。配上白茫茫地积雪。那气势也自有一番威猛。在边界地带地那几族蒙古小部落。自然对此印象深刻。不过。苏翎倒没有停留。只是让胡秋青带着。大大地绕了个圈子。直到镇远堡边墙一带。才再次返回黑山城。 这一日多地巡视。不仅是要查看一下胡秋青地界到底有多大地规模。也有检视胡秋青所部骑兵地意思。结果自然是满意地。苏翎对沈阳以西地这支人马。算是完全放了心。在途中。苏翎也与胡秋青再次就沈阳一带八旗兵可能地动向进行了详细地探讨。并敲定了数种可能地方案。当然。进攻沈阳一战。是作为最重要地一个环节商议地。 再次回到黑山城。辽东总兵官苏翎地心情格外轻松。这半年多地部署。最终能让这个年过得舒心一些。胡秋青这部人马。是最后地一处尚未详尽了解地部分。而此时。显然这所见所闻。都可以放心了。是故这临行前地一晚。苏翎兴致颇高地让胡秋青召集了众武官举行酒宴。算是与这胡秋青部一起庆贺新年。 次日一早。苏翎便与胡秋青作别。带着黑甲骑兵返回辽阳。那队民夫。因苏翎下令将所有地大车都留在黑山城。而胡秋青则给了部分马匹作为回赠。是故这人人都能骑马行进。度可是快了许多。两天后。苏翎地黑甲骑兵便又回到了辽阳。 回到辽阳城内地总兵府中。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以及辽阳商务局地胡世云、严正安都已在前厅等候。初时苏翎还以为有何要事。还没等坐稳。便开口问道: “怎么?是有事要议?”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没什么事。胡秋青那边如何?” 苏翎点点头,说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那边不必担心了。” “这便全都稳当了。”赵毅成说道:“大哥,这个年,可是什么都不必担心了。各营都已安置妥当。大哥还是早点动身去镇江堡的好。” 这 堡,自然便是为了苏翎的婚事,这眼看着没剩几天了还在辽阳。辽阳至镇江堡四百余里,怎么也得走上三天,总不能到了年三十才回去吧? 苏翎却笑着说道:“不急,来的急。你那事办得如何了?” 赵毅成有些尴尬,看了看周围的人,也只好自己说道:“大哥,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连人还没见到呢。” 苏翎一怔,问道:“怎么,她们走了?” “没有,还在经略府中住着。”赵毅成答道。 “那你还没见到?我这都走了多少天了?”苏翎有些疑惑。 “那吴九奎我倒是请他吃了顿酒,别人可没见到。”赵毅成说道。 苏翎想了想,笑道:“亏你还是管着哨探的,这见个人有那么难么?人家不来,你不会自己想法子瞧瞧?我不是说了么?总要你先见了再定吧?” 这话倒是令赵毅成有些意外,这牵扯到男女之情,赵毅成可就没往那些哨探的手段上想。 “大哥,”赵毅成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别总为这事耽搁了。大哥不是说了?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就算没这门亲事,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苏翎瞧着赵毅成,笑了笑,说道:“也好。没必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成不成再说吧。” 一听这话,赵毅成却像是送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好了,我这几日可都没睡好。”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便不说这亲事的事,吴家总算是也带来不少米粮,那吴九奎还在辽阳么?” “在。”钟维泽答道。 “大哥,”赵毅成接着说道:“吴九奎给大哥送了套家具,我已经收下了。” “哦?”苏翎有些没料到,问道:“什么家具?” “我也不太懂这些,”赵毅成答道:“听说是什么黄花梨木、紫檀木做的,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吧。” 苏翎想了想,说道:“收就收了吧。这样,这便派人去请吴九奎,咱们去明月楼见他一见。” 此时倒是天色已暗,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那吴九奎这几日都住在客栈里处置那些商货,见人来说苏翎有请,这便连忙赶往明月楼。这为苏大将军可是难见之人,因辽东经略袁应泰所说的吴家的另一门亲事,这吴九奎想见苏翎,却是一直不好开口。此时倒是苏翎来请,这就算再忙,也得放下才是。 明月楼上,专门有一间位置最好的房间是给苏翎与袁应泰等官员留的。吴九奎被人领着到了门口,敲门进去,却见苏翎、赵毅成、何安东三人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吴九奎连忙作揖,说道:“将军,小的来得迟了,请将军恕罪。” 苏翎并未起身,指了指椅子,说道:“坐吧,咱们今日就随意说说话,不必客套。真论大小,你也见不到我。还是爽快点好。” 吴九奎稍稍犹豫了下,便依言而坐,果然没带拘束。 苏翎打量着吴九奎,见其五十左右的年纪,但显得身子比较硬朗,精神倒是不错。 “听说,都管你叫九叔?”苏翎笑着问道。 “那是因我年纪大些,在吴家待得久了,就叫习惯了。”吴九奎多少还是带着小心说道。 “九叔”苏翎刚出口,那吴九奎立即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苏翎却笑着打断吴九奎的诚惶诚恐,说道:“九叔,今日咱们只是说事,别的什么都不讲,你便也不要啰嗦,不然,这话可就没法说了。” 吴九奎迟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九叔,”苏翎端起酒杯,说道:“那套家具,我算是收下了,就以此做谢。” 吴九奎硬着头皮跟这喝了一杯,这若是让其放开些,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适应。 这么连喝了三杯,酒意渐浓,这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九叔,”苏翎笑了笑,见吴九奎脸上泛起红晕,便说道:“这酒看样子是不常喝?” “是。”吴九奎说道,“这在外的日子多些,酒便少沾。” 苏翎却又停了片刻,说道:“九叔,我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今日的话便干脆说透了。你们来一次辽东也不容易,这样倒是爽快点好。” “将军请吩咐便是。”吴九奎答道。 苏翎放下杯子,看着吴九奎,缓缓说道:“这次你们吴家来辽东,这别的意思,我也知道了。我本想趁着我这位兄弟还未定亲,便想结了这门亲事。” 吴九奎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苏翎笑了笑,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你们吴家自然有你们吴家的念头。这既然不能合二为一,倒也没什么大碍。俗语不是说,好事多磨么?这办得顺的,未必是好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的,也不都是环坏事。” 将军说的即是。”吴九奎答道。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两人笑了笑,才接着说道:“吴家的事,我倒是听袁大人讲过一些。这虽然不甚详细,我倒是猜到几分。你们吴家老爷,可算得上老谋深算了。” “我们老爷是善于谋划。”吴九奎说道,并不介意哪词的用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想给我这位兄弟结亲之事,是急了点,你回去不妨给你家老爷说说,成不成倒也没多大关系。这就要看你家老爷怎么想了。不过,这事也就是这会儿说了,倒不必多说。” 吴九奎想了想,答道:“此事是得回去听听老爷的意思。” 苏翎笑着说道:“过几日,我便回去成亲,你们若是走得早,我可赶不上在见你们。你不妨对你家老爷说,这吴家与辽东的亲事,便是我兄弟的亲事,别的不要再想。” “是,小的明白。”吴九奎答道。 “今日我来,这事也就交待这么几句便够了。我倒是要说说别的。”苏翎说道。 “请将军吩咐。”吴九奎说道。 苏翎轻声说道:“此事也是因你们送了份大礼才想起的。这礼我可是不好回赠。不过,倒有有一件事,可以算是我送吴家的年礼。” 吴九奎心里一阵翻滚,不知苏翎要回什么礼,这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吴家可不缺这些,除了一个女婿之外。 “小的先替我家老爷谢谢将军。”吴九奎说道。 “你先别谢,”苏翎摇摇头,说道:“这当然是有好处的,不过,这好处,还得看看你们吴家有没有这个胆子去做。” 听苏翎这么一说,吴九奎迟疑起来,不知会是什么,与胆量有何关系? “请将军先说说,我回去定转告我家老爷。”吴九奎说道。 苏翎稍停片刻,才问道:“你们吴家,可有船队?” “没有。”吴九奎答道:“吴家的生意,都是在6上,海上很少走过。” “那这海上的生意,便没做过了?”苏翎似乎略微有些失望。 吴九奎想了想,大着胆子望了望苏翎,说道:“将军说的是下南洋?” “不仅是南洋,还有东洋,西洋。”苏翎说道。 吴九奎说道:“将军,我家老爷倒也想过,不过,这一来海上风急浪大,可是险得紧,这船小了根本去不了深海。二来,这海上生意,大多是福建、浙江等地做的居多,他们大多是抱成团,在海上倒也不怕海盗袭击。况且那海盗怕也有他们的一份。是故我家老爷最后还是没有涉及。” “若是有船,没了海盗呢?”苏翎笑着问道。 吴九奎一时却猜不出苏翎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这海上生意,可是获利最厚的,自然要想办法去做。” 苏翎笑道:“看在你们吴家这大老远地给辽东带来这么多好处,我便再次提前告诉你一些事情,不过,你回去之后,可只能说与吴家老爷听听,就连袁大人,也不要说出一个字。做得到么?” 吴九奎一怔,连忙说道:“做得到。” 苏翎忽然沉下脸来,轻声说道:“你们这回带了不少护卫来,看样子也是功夫不错,想必你们吴家自己也有一帮子人马,这说到便要做到。不然” 说话间,屋内顿时涌起一股冷气,至少那吴九奎从未听见过这等言语,这近乎**裸的威吓的话,可当真少见。 吴九奎犹豫地说道:“将军放心。这轻重若是都分不清,吴家也不会有现在了。” 苏翎盯着吴九奎,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九叔,我还是讲话说透了。我要的是你们吴家继续经营这条商路,给我这辽东带来更多的商货。这些都是辽东缺的,我只要这一点。至于你们吴家的好处”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联姻之事,我也给你们出了主意了。当然,我这位兄弟还没见到你家小姐,这仅仅是说说,对我来说,我兄弟愿意了,才会有亲事可谈,不然也都是白想。这话你也不妨对你家老爷直说。” “是。”吴九奎答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等过一阵子,到了夏季南风盛行时,我这边便有不少海船下水。这些船不会比广船、福船差。另外,这种船我会先给镇江水师用上,到时候,沿海的海盗,一个都不会留下。”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将军是说,这船可以在辽东买到?” “是的。”苏翎点点头,说道:“如今朝廷开了海禁,你们若是自己造船下海,想来也不难。不过,等我的水师装备好了,在海上便还得经我的水师允准,才能下海通洋。” 吴九奎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听着。当然,苏翎这话分量并不重,要知道大明的海岸何止千里,区区一部水师,要做到苏翎所说的,可是极难的。 苏翎淡淡一笑,说道:“这些等你们见到了,自然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给你们吴家的好处,便是在江南一带,可以由你们吴家牵头,组建下南洋、东洋的船队,由我的水师护航,到时候,什么海匪也挡不住船队的去路。” 吴九奎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翎,这番话若是细想下去,可要牵扯到太多的东西。 苏翎说道:“你们吴家,看来也是常做别人不敢说的事情。比如这回吴家小姐千里赴辽。我今日说的,怕是你此时也信不了几分。你只要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你家老爷,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份魄力。” “至于九叔”苏翎笑着说道:“你只管算算,这一年之中,先有南风往东洋日本贩货,然后有北风往南洋贩运,这得赚上多少银子?” 那吴九奎还当真在心里略略一算,不用说,就算是吴九奎在吴家做了多年,这种估算出来的结果,还是令其神情略变。 苏翎说道:“说实话,若不是看在你们吴家是第一个大户商贾,且这回真带了不少东西,这个牵头人,我还不一定给你们吴家。话只说到这里,做不做,就看你们吴家老爷的心思了。” 吴九奎在心里琢磨着,那苏翎与赵毅成也不催促,自顾喝酒吃菜,等吴九奎想清楚。 好一会儿,吴九奎才试探着问道:“将军,容我问几个问题,如何?” 苏翎一笑,说道:“你们若能守口如瓶,问什么都可以。” “谢将军。”吴九奎说道,“请问将军,那水师果真能掌控海上航路?” 苏翎一笑,看了眼赵毅成,随即说道:“不要拿大明水师来看我的水师。我们关着门说话,这明说了。你们吴家,想必也没将大明朝廷放在眼里,一心只为吴家自个着想。我也明说,在辽东,照旧如此。我的水师,这大营便是辽东,你猜我能造出多少艘战船来?” 这根本不用猜测,吴九奎等人乘坐的船队,就已经令人惊奇了,何况今日苏翎透露的这等天大的计划?吴九奎立即便估算出,这要掌 商路,至少也得两支以上的水师常年在海上行走,不t3数百艘战船,看样子在辽东并不会是件多费事的事情。 苏翎缓缓一笑,说道:“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或许还要个一两年才能初见规模,但这迟早是能看见的。” 吴九奎没有说话,这来辽东没多少日子,新奇之事已经很多了,今日这酒桌上,又亲耳从苏翎嘴里听到这更大的计划,怎能不为之所震? 考虑到吴家老爷做的各种打算、预测,吴九奎面对这个简直无法描述的苏大将军,不得不做些解释。因为,吴九奎从这件事上看出,这个苏大将军,完全不是吴家老爷所想的那样,根本不会受任何人的控制,更不用说为人所利用。若真要跟着苏大将军沾光的话,怕是有搭上苏翎这条船才行。 一时间,吴九奎隐约感觉到,吴家老爷用联姻来办这事,怕是从开始便想错了。从这几日袁大人所说,以及吴家小姐吴琪雪亲耳听到的来看,这婚姻一事,对面前这两位年轻的将军而言,根本不会有任何大的作用。即便吴九奎也承认,吴家小姐吴琪雪也算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这女色二字,对于某一些人来说,只能属于锦上添花的装饰,却不是左右大局的关键之招。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其实不用吴九奎主动打听,那些民夫也好,客栈伙计也好,都能将苏大将军以及他那些十几个兄弟的往事、经历说得大致相同,这中间,可丝毫没有什么与女人相连的消息。按理说,这独掌百人的小官,娶妻纳妾都易如反掌,何况这些参将、游击一类的武官?在营口时听到的消息,也证明这苏大将军根本就不在乎银子,自然也不会缺银子。那么,这么眼巴巴地将吴家小姐送上门来,岂不是当真要惹人笑话?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那苏大将军转而给自己兄弟赵毅成谋这个亲事,怕还是给了面子的,这个事情可就要看站在何处来看了。纵然其中多少也有顾及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情面,但吴九奎却在这短短的几日之间,便得出结论,在这辽东,袁大人可并非如官职那样,事事都做得了主的。甚至,吴九奎已经在心里,暗暗冒出一个“辽东王”三个字来。这便不说,苏翎如今还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粮饷从未断过。这苏大将军的位置,可不仅仅是个总兵官而已。 吴九奎在急切之间,脑子里便转了无数个念头。 “将军,其实我家老爷,只是从吴家延续来想事情的。”吴九奎到了,先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苏翎淡淡地说道:“吴家想必也有许多田庄、铺面,这明着看不出有多少家产,但实际上,说富可敌国,怕也能称得上七分吧?” 吴九奎说道:“这个小的不敢说,只有吴家老爷自己最清楚。” 苏翎笑了笑,说道:“我倒不是关系吴家家产,我是说,吴家求的是一个稳字,这富贵倒是次要的。这一点,我倒也佩服吴家老爷,能这么想的,自然便讲这天下兴亡之事,看得透了。想必,吴家在暗地里,这人手也是不少吧?” 若是考虑到苏翎作为朝廷武官的身份,这句话可就大有来头了。吴九奎一时脑子一乱,不敢乱猜,只得闭口不说。 苏翎接着说道:“其实,若不是袁大人提起,我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吴家,可见吴家老爷是做到家了,丝毫没有张扬之意。不过,这暗地里,怕是也瞒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吧?” 吴九奎眨了眨眼睛,望着苏翎。 “那张家公子,难道不是吴家做了手脚?”苏翎面色倒是不变,这话也是轻缓而出,但意思却比刀子厉害。 吴九奎一怔,这张家公子,吴九奎倒确实开始是不知的,吴家老爷只是还有安排,这事却没让吴九奎知道。这到了辽东,才从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口中得知有这样一件事。这不用正是,定然是吴家老爷想的主意。 当然,这事借用而已,倒并非吴家老爷一手造成的。起因怕还是要落在袁大人身上。 不过,这事既然说出来,那吴家老爷做的事情,可便有些阴险、狠毒之意了。这暗中做手脚的人,最怕的便是真相大白,这事关脸面,怕是吴家老爷也难以料到,居然会被识破了。或许,是吴家老爷心切,做事便缺了几分稳重、谨慎。 此时吴九奎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不认?这不是不要脸么?若要认了,这脸又往哪儿搁?尽管吴九奎只是一个吴家仆从,这家生的奴仆,却与主人是连在一起的。何况吴九奎如今几乎便算是吴家的家人了。 吴九奎脸上变幻不定,那苏翎却是神定气闲,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只听苏翎接着说道:“你知道那姓张的如今在何处?” 吴九奎尴尬地摇摇头,这事袁应泰已经说过,但此时吴九奎却硬着头皮撒谎,这还能如何? 苏翎接着说道:“张家公子,哦,叫张旭儒,如今在镇江堡,与陈家大小姐叙旧,这亲事倒地是我的,还是张家的,全凭陈家小姐一言而定。” 苏翎的话,连赵毅成都有些意外,这话跟吴九奎说做什么?那吴九奎则更是吃惊,撇开姓张的不说,苏翎这么处置,吴家老爷定然想不到。 “将军坦荡胸怀,令人敬佩。”吴九奎说道。 苏翎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便是要你将这些都告诉吴家老爷,让他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这些兄弟,又是什么样的人。” “是。”吴九奎低声说道。 苏翎缓缓说道:“这做事讲究心机、谋略,是不错的,但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做的又是什么事。否则,只能是自找没趣。” 吴九奎微微点头不敢接口。 苏翎看了看吴九奎,说道:“吴家小姐不远千里来到辽东,我倒是佩服你们吴家的胆气,至少, 小。我说这些,倒不是瞧不起你们吴家。大家以往t这走错了方向,也情有可原。今日我把话说的透澈,便是希望吴家能好好考虑一下,与辽东联手,到底能做出多大的事来。” 吴九奎说道:“回去我定跟我家老爷详述,请将军放心。” “嗯,”苏翎点头说道,“我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意思都放在里面了。只希望吴家老爷,能别再将我们这些兄弟看做常人来对付。” “不会,不会,绝不会。”吴九奎忙说道:“不然,这回也不会这么来了。” 苏翎说道:“吴家老爷考虑吴家后代之事,倒也情有可原。这选女婿是要好好挑一挑,比如我这位兄弟,”苏翎笑着看了眼赵毅成,接着说道:“便就不错。” 吴九奎说道:“赵将军之事,我回去一定跟老爷说清楚。” “好。”苏翎笑着说道:“最好先问问吴家小姐的意思,若不同意,也无妨。咱们做别的也是可以的。” “是。”吴九奎说道。 苏翎看看吴九奎,再次说道:“这家产、银子,虽然都是天下人所喜欢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吴家的优势。若是将我们辽东,都看成要贪吴家的家世的,可就想的错了。” “是。我会讲给老爷听。” “我适才所说,只是我们要办的其中一件而已。”苏翎缓缓说道:“若吴家愿意与我们联手,还能看到更多。” 苏翎接着说道:“吴家老爷的持家之道,我是佩服的。这话也给吴老爷说说。” “是。”吴九奎答道。 “这传宗接代的事嘛”苏翎忽然停住,问道:“吴家老爷到底是什么病?就不能再生个儿子?” 吴九奎一怔,随即想了想,说道:“就是身子虚弱,浑身无力,请了医生,也各说不一。这子嗣上的事有些力不从心。” 苏翎转身问赵毅成,说道:“那周青山还在琢磨药方?” 赵毅成点点头,笑道:“是啊,这几年一直如此,让他出来管事都不愿,只喜欢摆弄自己的事儿。” “他能不能试一试?”苏翎似乎自己也没拿定主意。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这个不敢说。我只知道这辽东的药材,不论贵贱,他都弄了不少。当然,大部分都是胡德昌帮着弄的。这两人闲下来可就喜欢说药材的事儿。至于治病,可不敢乱猜。” 吴九奎听明白了意思,忙说道:“若是那位周先生有空,便请走一趟吧。说实话,我家老爷也懂得些药方、医理,这一般医生开的方子,他都不吃的。若是周先生不介意的话,就请试一试也好。”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辽东?” 吴九奎想了想,略显尴尬地说道:“原打算是等将军成亲了之后再定的。” 苏翎大度的笑了笑,说道:“九叔,你别不自在,这事情说开了,便没必要了。既然如此,你们便跟我回镇江堡,喝我的喜酒去。周青山一定在的,他可算是陈家的长辈,到时候你将详情说说,看他怎么说。” 吴九奎显然对苏翎的大方有些不适应,说道:“谢将军,不过,我得去问问小姐。” 苏翎一笑,说道:“无妨。不过,我可后日一早便走。若要跟我同行,便得定的早些。” “是。”吴九奎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面上便流露出来。 “有话直说便是。”苏翎笑着说道:“九叔,今日我说这些,我的性子也该知道一些了吧?辽东人性子都是直爽的,你住得久了,便就明白了。江南的弯弯绕绕,在这里可是不一定好用。”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自然要轻松一些。吴九奎便大着胆子,问道:“将军,你便不担心那张家人?” 苏翎一听,笑着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陈家小姐选了” “九叔,”苏翎笑道:“这人若是总认为什么都是属于自己的,这心胸可就窄了。是男儿就该有坦荡胸怀,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不是我的,就是抢了,也是个苦果。明白么?” 吴九奎眨着眼睛,似乎像是第一次认识苏翎,好一会儿才说道:“将军真是异于常人。” “这话若是你家老爷也这么说,便不枉我今日这番话了。”苏翎笑着说道,“九叔,你也走南闯北去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了。按商人的意思,这人与人之间,说相互利用也可以,说一起财也是不错。这人人不一定都能去同一个地方,但却是可以携手走上一段路。这段路,便是我希望吴家能走的。” 吴九奎此刻才略有心动,说道:“将军,今日一席话,我会好好想想,回去跟我们老爷商议一下,定会给将军一个回音。” 苏翎看着吴九奎,稍停一下,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再说几句,这好话坏话都有。” “请将军吩咐。”吴九奎说道。 “好。”苏翎说道:“除了这吴家后代可以由我兄弟出力” 听到这句,赵毅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尽管这说得可是赵毅成未来的娘子,但这说法可确实罕见。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接着说道:“只要吴家与我们联手,以后吴家有任何麻烦,我们兄弟都可以尽全力援手。就算是整个大明朝都有战火,我也可以保全吴家人的性命。” 这便有些耸人听闻了,不过,这也是表明一种态度而已。 苏翎接着说道:“若是吴家老爷不愿,也不勉强,咱们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但要是再玩什么心机、谋略,你跟吴家老爷直说,这世上不止吴家有暗地里的人脉,一旦事,只要让我知道了,我是有仇必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六章 周全安置 启元年腊月二十六,大明朝辽东都司\府辽阳城,到喜气融融的景象,这无论是数万百姓,还是城外分驻各营的六万多官兵,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准备着。 尽管这即将结束的天启元年里,辽阳城曾惨遭建奴屠掠,但在辽东总兵官苏翎率部出人意料的一举收复辽阳之后,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逐渐恢复往日生机。再加上下半年里不断有赴辽客商运来大批商货,米粮、布匹已是不愁,其它类似瓷器等等的物品更是一个不少;而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组织的商队,又不断地将各地的鸡羊等家畜源源不断地运往辽阳,这吃肉可也不是件奢侈的事了。 辽阳城里的店铺、酒肆如今可都装满了商货,即便这价钱要翻上两倍,但却使辽阳城内几乎什么都不缺。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虽说并无职位、品级,却在无形之中控制着粮价、盐价,这两项是辽东总兵官苏翎刻意要求掌控的。至于其余的商货,倒是可以敞开了卖,只要能卖得出去,倒是无人干涉。就算是粮价,也只在那些散卖的粮店规定了限度,倒并不妨碍赴辽粮商的利钱。粮食本就是大宗商货,赚得是微利,且这海上水脚以及路上的脚价,苏翎可都是下令给了贴补,单是这一项,就已经有赚了。是故,这种控制,并未对赴辽客商有所影响。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已经向辽阳城内的百姓\放了一部分赏赐,即便是最穷的人家,也能领到肉食、大米。这其中的米,便有一部分是来自吴九奎运来那一万石新米。吴家这回运来的大米,在抵达辽阳的第二日,便被抢购一空,其中有一位自称是来自镇江堡的商人,一次便购得五千石,每石二两五钱,这总计上万两的买卖,倒让吴九奎暗自惊叹,没料到这辽阳,也有这般大手笔的商人。 那粮商倒是付得爽快,十几辆大车装着银子就直接运到辽阳客栈内,待吴九奎的从人点算清楚,那人只是略微点头,便自顾去城外运米去了。不过,那白花花的银子,在吴九奎手里倒是没留多久,因为没过一个时辰,便有两个专卖毛皮、药材的辽商找上门来。这两人就长住在辽阳客栈旁的一所宅子里,连货都是现成的。没谈多久,那银子又花花地流了出去。 实际上,赴辽客商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辽东的银子,可很少流出去。 有些来了多次的客商,便干脆直接易货贸易,免了中间那道看着舒服的过程。这些毛皮、药材、人参等山货,只要顺利运回去,这一来一往,少说也是翻倍的利,这还是说的净利,一应花销可都是交清了的。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比如吴九奎这样的大贾,那利怕是要近十倍。 是故这些客商在被告知,“待正月初一过后,所有的商货便不再免税,仍按大明律的三十取一收取。”对这个消息,可没有任何人心怀不满。当然,商人们也都知道,这暂时的免税,便是要先给他们一个甜头,让事实来证明,这往辽东行商,到底能赚多少。 这些不过是说,辽阳城如今是如何的兴旺,辽阳再一次成为辽东都司的中心,只是少了开原、沈阳这个方向的汇集而已。 正当辽阳城展现出这一番景象之时,就在天启元年腊月二十六的这一天,午时刚过,事先没有半点征兆,自海州方向急奔来一部人马,只见旌旗蔽日、马蹄震天,很快便抵达辽阳城外的大营外侧,若不是看着旗号仍然是大明官军的模样,这恐怕还得引起一阵慌乱。不过,这只是辽阳百姓所见到的一幕。 辽阳城内城外各营人马倒没有惊慌出现,在这只大军抵达之前,辽东总兵官苏翎便下令各营集结,但不许出营,只列队等候下一步的命令。这六万多官兵,其中四万经过这半年日夜不歇的整训,这军令倒是执行得十分彻底,尽管心中疑惑,但却没有一兵一卒出营张望。倒是那二万多属于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的人马,却险些因此炸营,若不是一队黑甲骑兵在营外弹压威慑,这恐怕顿时便要有逃的。这两下对比,可令不少人心中自有一番想法。 这突然出现地人马。正是驻扎在海州地郝老六一部。总计一万二千人。此时全数出现在辽阳城外。随着一骑骑传令骑兵地往来奔驰。郝老六率部进入辽阳城。随即接管了全部城防。不消半个时辰。辽阳城城墙上。便全部由郝老六所部驻防。 随后。城外各营主官被全部召集到总兵府汇集。包括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地那两万多人马地武官张神武、罗一贵。也被召集进城。这几十名武官齐刷刷列队集结在辽东总兵官苏翎地院内。等候指令。 在规定地时辰内。所有地武官都准时到场。苏翎全身戎装。站在众人面前。身侧则是刚刚抵达辽阳地郝老六。也是全身铠甲。苏然而立。这幅场面。倒让众武官觉得。苏大将 这便要集结大军出征了。 苏翎扫视一圈列队地武官。然后向一旁地护卫队长唐平看去。那唐平点点头。意思是说。所有地人都全部到齐。这种临时召集。每月大概都会不定时有那么几次。人数也按官职大小不等。最多地一次。是所有小队队长一级地全部集结。至于那些出现地没有抵达或是延误了地。有六名被当即斩\示众。这一回。可当然没有人耽误。 苏翎略略提高声音。对全场武官们说道:“众将听令。我走后。辽阳军务由参将郝老六统管。” “遵令!”众人齐声答道。 苏翎侧头对郝老六示意,郝老六便上前一步,扬声说道:“各回各营,照规矩办事。其余事项,我会再传军令。” 人再次齐声应答。 “都下去吧。”老六挥手说道。 众武官便依次退出,各回大营。苏翎这才招了招手,将在一旁侯立的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等人叫到厅内,笑着说道:“这便算是最后一件事了。老六,这便都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老六大大咧咧地说道,“这又不是打仗,有我在,乱不了。大哥尽管去成亲。”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这一来,这辽阳便更放心了。” 赵毅成也笑着说道:“老六,这便辛苦你了,我会代你多喝几杯的。” 老六笑骂道:“算你小子捡了便宜,这么多兄弟,可就你跟胡显成能去。” 赵毅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嘛,这回来之后,再办一桌,有你喝的。” “这哪儿一样?”郝老六挥了挥手,接着说道:“要不,大哥,你将嫂子一起带来,再在辽阳成一次亲?” 苏翎笑着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苏翎便收住笑,对李永芳、钟维泽说道:“你们两位,这还要多辛苦一下。这过年旁人都轻松,你们可得抓得更紧。” 维泽、李永芳一起答道。 苏翎再次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郝老六,说道:“辽阳这里如今有七万多人马,不过,这看着虽多,若是没有防备,也一样顶不了用。如今大势对我们有利,但也不可轻心太重。那努尔哈赤若是趁机来个突袭,咱们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六等人一齐应到。 “大哥,”郝老六正色道:“你放心。兄弟们知道轻重。” “我就不多说了。”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这回回去,最多十天的功夫,便就回来。这接下来,就是该想想动手的事了。” 赵毅成想了想,却没说话,而是对郝老六眨了眨眼,那郝老六看了,便开口说道:“大哥,你不妨多住些日子,这一来一去可就得五六天,只住几天哪儿行?”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还的往牛毛寨走一趟,余彦泽、曹正雄他们,我还得在交待一些事情。” 老六想了想,说道:“大哥,赵毅成上次不是才去了?该说的都已交待了吧?大哥不放心他们?” “不是不放心。”苏翎缓缓说道:“一旦我们动起来,余彦泽、曹正雄他们便要用力挤才行。 我们这边只要抗得住,那努尔哈赤便不得不往我们安排的方向走。这若是挤不出来,我们可就什么都做不了。” 老六张嘴欲言,却又忍住了。 苏翎瞧见,便说道:“我已经给术虎去信了,到时候一起在牛毛寨碰头,这事我不去,有些事便不好定下。再说,我们出来也有一年了,这也该看看山里的那些弟兄们。” 赵毅成说道:“大哥,胡显成已经将年货都\了过去,现在想必已经到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东西是东西,这人去了,是不一样的。这个,便不必多说了。” 毅成低声应到。 苏翎看着郝老六,说道:“黑甲骑兵营,我只带一千回去,剩下两千交给你用。我一离开辽阳,这营中所有的口令,要全部换过。这些都已预备好了,钟维泽会协助你办理。” 六答道。 “别的”苏翎低头想了想,说道:“营中的事,倒是没有什么了。只是这袁大人” 老六说道:“大哥,袁大人还能怎样?”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说如今辽东可都是苏翎说了算,袁大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还能翻了天?当然,这不是个问题,袁大人只是名义上的辽东经略,唯一能调动的,便是那两万多辎重兵。就看今日这番动静,真要对比的话,苏翎的一个营,也要比那两万多强上数倍。 不过,这最坏的打算,苏翎也是要做周全考虑的。所谓最坏打算,是苏翎一旦离开辽阳,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知哪根筋不对,这若是下令调集两万多人马进驻辽阳城,并逐一接管城外各营的话,也并 全办不到。 城外数营虽都有自家兄弟掌管,但毕竟原属明军的士卒太多,眼下这管带只是练兵而已,大多还没有见过血,若是打出辽东经略的名头,可不敢说完全能够执行军令。尤其是一旦有变,这能与袁大人对阵么? 是故,郝老六这一万多人马接管城防,城内还有两千黑甲骑兵巡视,单凭这一点,那两万多辎重兵便不可能进城。而没兵,这风浪可就没有了。要说这一招是苏翎疑心太重,那么,苏翎甚至还用郝老六这一招,将城外各营之中可能潜伏的异动,也给消除了。毕竟那四万人马,不经过一番血战,怕是还不能完全得到信任。当然,此时可要比当初的明军要强得多,但这目的不同,要求便也就不一样。如今苏翎做到的,仅仅是初步而已。而接下来,苏翎将用另外一场大捷,去收服这四万人马的军心。 这些,郝老六与赵毅成是都明白的。至于李永芳等人,则还没有达到涉及到这一步的时候。这兄弟与部署之间的差别,是十分微妙的。何况,当初雪夜围炉闲话时,也只有这些生死弟兄,才知道他们将走向何处。甚至,那隐隐约约便要露出的几分“造反”的字句,也都是不以为然。总之,这片天地是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用命换得,谁要挡路,什么造不造反可不是需要多考虑的事情。 苏翎笑了笑,看着李永芳,说道:“你找的那个戏班子,都齐了么?” 李永芳点头答道:“都齐了。连曲目也都练过了,都是江南一带流行的。” 翎笑道:“这样一来,袁大人,便不会嫌闷了。” 老六想了想,说道:“大哥,我还得去见袁大人?” “不必,”苏翎摇摇头,笑着说道:“这也没剩几天了。别的事我都安排妥了,你只管军事便是。钟维泽负责与袁大人那边的联系,要什么给什么便是。反正这些事情,也不必袁大人亲自开口。不过” 苏翎再次看向钟维泽、李永芳,说道:“那些士绅若是去见袁大人,这想必免不了,你们可都看紧了。有什么苗头,便立即处置了,决不能拖延。” 维泽、李永芳一齐答道。 老六却有些不解,这些事他毕竟涉及的较少,便问道:“大哥,你这是越来越小心了,那些什么士绅的,能做什么?” 苏翎笑道:“大风大浪当然掀不起来,不过,这暗地里出些馊主意,可是他们拿手的。你想,咱们这些日子,可丝毫没给他们面子,有不少人怕是还丢了家产。我在辽阳,他们或许还顾忌些,这我一走,难说没人到袁大人面前去申冤。” 老六立即说道:“那还不简单,直接不让他们见便是。” 苏翎摇摇头,说道:是要让他们出来,免得我们再费时费事去找了。” 老六这才眨眨眼睛,看着苏翎,说道:“大哥说的,是打草惊蛇?” 苏翎一笑,说道:“你到会用这些词儿了。我们要做的也简单,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凡是与我们作对的,便一概清除掉。这些人,只有选择跟我们走,或是与那些客商一样,跟我们携手能有活路。这些明着跳出来的,不正好省事了?” 老六想了想,说道:“那大哥不担心袁大人将那些话听进去,反而会生事?” 苏翎点点头,说道:“生事倒是不怕,这些事情,对袁大人也是一道关口。” 赵毅成接口道:“恐怕袁大人也很为难吧。就算听进去了,也要好生斟酌一下。如今可不是跟我们算账的时候。说不定,袁大人自己便将那些人处置了。” 老六一听,裂开嘴笑着说道:“这倒好,坏事倒成了好事。大哥,你真觉得会有人来见袁大人?” 苏翎点点头,说道:“南四卫定会有人来。这股劲儿,那些人想必也憋得久了,正等着我回去成亲呢。否则,他们可找不到机会出来说话。” 老六说道:“他们不会跑到京城去说?找袁大人还不如直接去京里。” 赵毅成说道:“老六,你这便不明白了。这些人不过是有几百亩地而已,顶多是祖上做过什么官儿,朝廷上怎么会有人理他们?我们眼下可正红着呢,朝廷上就算知道了,也拿我们没办法。这些人若真要出气,也只要靠袁大人的嘴,说出来才有分量。” 老六对这些可不怎么有兴趣,赵毅成说的,倒是没怎么去想。苏翎在一旁接着说道:“这说不定,还有人专门授意,要在袁大人面前来讲。不过,老六,这些你就别管了。说起来,都是朝廷上那帮子文官的烂事。” 老六当即说道:哥,你尽管放心。我在,辽阳在。”(,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七章 苏府新家 气元年腊月二十七,辽东总兵官苏翎,带着三百骑兵一千黑甲骑兵,踏上了前往镇江堡的驿道。 随行的,还有赵毅成、胡世云、何安东三人。这一千多人的骑兵,因是往镇江堡这后方安稳之地,且时间紧迫,便没有携带任何辎重,只每人带了三日的军粮,连顶帐篷都没带上。 这一路可都是驿道,就算是这四百里地只住一晚,也自可寻到房子入住城等等,这些昔日的堡寨,虽然已经失去了其原有的功用,此时却已全部被苏翎所部纳入麾下。尽管没有驻兵,但这管事却至少有两人派驻。这辽阳至镇江堡沿路的村屯,如今可也因商队的增多而受益,虽没有名义上算做客栈,但也能提供住房,专门供商队歇脚,赚得几个房费贴补家用。 至于受到苏翎的邀请的吴家,却没有随行。那吴九奎也不知如何跟吴琪雪商议的,总之也不好意思拒绝,只托何丹旭转告,说是无法同行,但尽力赶到。苏翎也没在意,只一笑了之。赵毅成也似乎显得无所谓了,吴家这件事,比起苏翎的婚事,当然不值一提。何况,那日在明月楼上,苏翎已经近乎直白地将话挑明,这吴家的合作也好,还是吴琪雪的亲事也好,都等吴家老爷回话了。不过,到时候便是吴家找上门来,可不是这回这么办事了。 赵毅成还有一件事是瞒着苏翎做的,那套吴家送的上好家具,既然收下了,苏翎却没吩咐要怎么用。这些杂事自然不能由苏翎亲自去琢磨,赵毅成将此事,全都交给了颜如雪去办。这类家宅里的琐事,怕是苏翎麾下,也唯有这个颜如雪能布置得像模像样。当然,这并没有安置在总兵府里,苏翎日常办事,可将总兵府也变成了军营,完全没有家的气氛。 是故,赵毅成专门带着颜如雪,在辽阳城内走了一趟,看过不少宅子,最终还是颜如雪挑选了一处,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够住下三百多护卫了。当然,这内宅里,屋舍便要精致得多。这些赵毅成、老六可看不出有多大差别。苏翎的一众兄弟,可都是贫苦出身,这说句不合适的,那是见什么都要比以往好。也唯有颜如雪这等女子,才会对那屋舍、器皿等等有些眼光。 当然,这些精心挑选,苏翎必然是不会在意的,所以,所有的布置,几乎都算是给将军夫人挑选的。在苏翎走后的这些天里,颜如雪是每日都在宅子里忙乎着。除了那套家具之外,还另外寻了一应物事,包括帘幕、窗花等等,事无巨细,都亲自挑选安排。这些都是等着苏翎成亲之后,若是带着陈芷云返回辽阳居住,可就有了将军府第了。 苏翎一行,在弓长岭与祝浩一部短暂汇合,随即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当晚住宿时,又与赶来的田大熊见面,交待一番事宜。第二日,一口气赶了二百多里地,深夜才歇息。 到了腊月二十九,到午时才抵挡镇江堡。 这一日,正是这一年的除夕,镇江堡一带可完全是一副新年的景象。苏翎带队抵达镇江堡外围的那道壕沟时,胡显成已经带着胡德昌、严寿、傅升,以及大大小小的武官、管事们,在吊桥的一端等候了。 看着苏翎的黑甲骑兵在吊桥的另一端停下,略略整队,这边胡显成便大手一挥,顿时响起三声炮响,随即,一阵锣鼓、丝竹声便喧闹起来。 那边苏翎虽看着这边人多。却不妨胡显成搞得这一手。满脸地诧异。 赵毅成笑道:“大哥。这是来迎你地。你也笑笑啊。人家看了。还以为你不高兴呢。” 苏翎便笑道:“这不赶上唱戏地了?这个胡显成。也不说一声。什么时候也学着弄这些东西了。” “办喜事嘛。”赵毅成说道:“这不都是这样?” “走吧。”苏翎说着。便纵马先行。身后地大队骑兵。此时显然也为那热闹景象所干扰。当然。不是乱了阵型。而是个个都挺胸昂\。一副精锐之旅地神态。 苏翎刚刚走过吊桥。对面地胡显成、胡德昌、傅升、严寿便一起拱手。齐声说道:“恭喜将军!” 苏翎刚刚回礼,还未及说话,便听得胡显成身后众人也不知有几百人人,一齐高声叫道:“恭喜将军!” 这番场面,莫说苏翎没见过,怕是在场的胡德昌等年纪不小的人,也都从未见过。这到最后,已经让苏翎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管这后面还有多少种花样,总之是铁了心,不奉陪了,这便带着黑甲骑兵直奔镇江堡而去。可惜,这自从跨过壕沟,这一路上可都是大街小巷,这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百姓,都想一睹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的风采,这两侧门、窗都挤满了人头不说,这街上可也是一样人满为患。 虽说这些瞧热闹的百姓不至于堵塞了去路,可若是这一千多骑兵真要放马奔腾,这说不定要踩死多少人呢。这可是苏翎的喜事,怎能闹出这等事来?是故,苏翎不得不耐着性子,一面给不断涌来的“恭喜”声作揖回礼,一面小步向前移动着。这十里地的样子,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这才挪到镇江堡旧城城门前。 镇江堡内城如今算是军事管辖区,这一般百姓可就进不去了。苏翎等人这才得以脱身,不过,这还得胡显成引路,苏翎才能找到家门。这就算领到门口了,若不是门上悬着“征夷将军府”五个字,苏翎怕是也认不出来。 不过,苏翎到了门口,却站在门前不动。 胡显成上前问道:“怎么,大哥还不进去?是不好意思见新娘子?” 苏翎面上却不见了笑,问道:“这几个字,是谁挂上去的?” 此时苏翎身边,只有胡显成、赵毅成、何安东三人以及护卫队长唐平带着的三百护卫骑兵,那黑甲骑兵自去镇江堡内城军营驻扎,至于胡德昌等人,在路上便说要去预备明日的喜事排场,这便不跟 了。 胡显成见苏翎问,便答道:“是镇江堡这边的商户们合伙送的。怎么?大哥不喜欢?那我让人摘了?” 苏翎点头说道:“马上摘了。” 显成答道,随即便叫人去拿梯子,却又回过头来问:“大哥,那你说挂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挂?这会儿还来得及叫人去做,明日才好用上。” “不挂了。”苏翎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都搞些什么,这些事也弄得这般排场。” 胡显成瞧了瞧赵毅成,还是不明白苏翎为何不喜欢这块门匾。 此时自然要有人说话,那何安东便上前说道:“将军,可是为征夷二字?” 苏翎瞧了何安东一笑,这才脸上露出笑意,说道:“你到会琢磨。” 胡显成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大哥,这可别怪我。我光想着将军二字了,可没想到别的。” 苏翎笑着说道:“我不怪你,不是你把它挂上的?”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这才挂上没几个时辰,还没多少人知道。”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说了。反正都挂过了,赶紧摘了便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以后注意着点儿吧。” 显成笑着答道。 苏翎看着几个士兵爬上梯子,将那块匾摘了下来。这才说道:“你不是身边也有不少人么?就没人想到这个?” 胡显成摇摇头,说道:“大哥,能跟老何差不多的,可是没有。”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这边还是得多找些人手。这些事不比军营里的,牵扯太多,没多些人手,可当真有想不到的地方。” 赵毅成却没接这个话,看着几人将那块匾抬着,便问道:“大哥,还是得挂个什么吧?明日可有不少人来贺喜呢?这看着多不好看?” 苏翎却也没接话,打量着大门,莫名其妙地问了句:“这便是我家?” 赵毅成笑道:“当然,大哥,这可是苏府啊。” “苏府?”苏翎自言自语道,似乎觉得有趣,笑了笑,接着说道:“就写苏府好了。别弄什么官职了。这样看着也不错。” 就让人去弄。”胡显成忙说道。 “来得及么|道。 “来得及。”胡显成说道,“如今镇江堡有专门做匾的工匠,一个时辰便好。这镇江堡有不少人家都要挂匾的。” 说着,胡显成跟那几个抬着匾的人交待了几句,便转身说道:“大哥,我们进去说吧。这总站在门口说话,可是别扭。” 苏翎一笑,便举步进了大门。 这一进去,苏翎却又瞧见了稀奇事儿。只见院内分两边站着两群人,一边是男人,却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个头显然都不小,正是千山学院的学员们,这会儿大概有三十多人,列成三排,个个都站得笔直。那领头的,正是陈若疏,紧挨着的,当然是千山七虎中的安兴、安皓两兄弟,然后便是杨琪、李安、郑敏然、许琳,随后,则是年纪稍小的少年。 另一边,却都是女人。应该说是一群女兵,看着也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这些女子都穿着千山堡特制的棉甲,一式的大红色,腰间悬着的,不是腰刀,却是稍小的长剑,另一侧则是一式的皮袋,瞧着露出的尾端,自然是千山堡自制的短弩。最显眼的,倒是女兵们的头上,大概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与军内的头盔截然不同,倒更像是一定宽檐的斗笠,上面缀着大红的樱子,煞是好看。 这两群人一左一右,待苏翎进来,便一起行礼,高声叫道:“参见将军!恭喜将军!” 这声音一边是明显的女声,一边则是夹杂着稚嫩的童声,苏翎稍稍一怔,随即笑道:“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边一齐答道,却并不散去,而是静静等着苏翎通过。 苏翎此时才瞧见陈若疏,便招了招手,命他过来。 “你姐姐呢?”苏翎问道。 这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当然,这苏翎是不知道的。 “大姐在胡将军家里。”陈若疏答道。 翎心中疑惑,转身看向胡显成。 “大哥,”胡显成走上前来,笑着说道:“这可没跟你商量,陈家大小姐如今跟我娘子在一起,我家便算是陈家的娘家人了。” “这样?”苏翎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当然,”胡显成笑道:“大哥忙于军务,这些事做兄弟的可就全部做主了。不然,人家陈家大小姐可就要委屈了。” 听到这话,苏翎也略有感概地说道:“是啊,有些事,是有些委屈她了。” 那些女兵们似乎为这句话所影响,那队形可就站得不怎么样了。一旁的护卫队长唐平可就瘪了瘪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护卫队长唐平自打进来,瞧见女兵之后,便意思到自己日后恐怕得与这些女子打交道了。 这便是传说中陈家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既然将军与陈家大小姐成亲了,这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护卫队长唐平可就免不了也与这些女兵周旋一下。当然,唐平甚至转眼便想到了,日后,这些女兵是不是也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苏翎看着眼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陈若疏,说道:“你也都长大了。这才没过几年嘛,都跟我一般高了。” 陈若疏一听,又挺直了身子,但似乎稍有犹豫,接着又咬了咬牙,说道:“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苏翎还未说话,那胡显成似乎知道陈若疏要说什么,说道:“若疏,你那事日后再说好不好?这会儿不是时候。” 苏翎一听,倒是好奇起来,问道:“你要说什么事?”(,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八章 瓜熟蒂落 日即是除夕,也是辽东总兵官苏翎举办喜事的前一日]t算真有什么事,的确不也不该此时来讲。要知道这件喜事,苏翎可是几乎从未过问过,诸事都有胡显成、胡德昌等人操办。此时才回镇江堡,当然也无人责怪,但总要熟悉一下这“苏府”里的大小事宜吧? 陈若疏到底还是个少年,这虑事自然不周,这会儿一时兴起冒出来这么一句,经胡显成一拦,倒是明白过来,是故这苏翎一问,陈若疏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苏翎便向胡显成看去,意思是问,到底什么事要拦着? 胡显成便笑道:“大哥,这还是进去再说吧。 左右不过是出海之事。” 苏翎一听便明白了,转头对陈若疏说道:“这事不急,真要走也得过些日子。等我空了,再好好说说此事。你们都散了吧。” 若疏得到这个没有立刻被拒绝的答复,大概心中高兴,这声音回得倒是有些气势。 苏翎说完,便跟着胡显成继续往内走去。胡显成一路上不断解说着,这每一件家什可都有来历,这些自然是千山堡的那些村屯分做的物事。苏翎倒没细看,但心里自有一股暖意。 胡显成耐心细致地带着苏翎将苏府的主宅走了一遍,当然那“洞房”自然是特意看的,这花哨的装扮自是免不了的,苏翎只瞧了瞧那张特制的大床,上面锦缎被面之类的,是一应齐全。不过,苏翎随即便回到前厅坐下,这粗粗走了一趟,便算是看了家底了。 护卫队长唐平带着三百名护卫,跟着苏翎后面,这一趟走完,唐平便算是接管了整个苏府的护卫事宜。这是唐平的份内事,也说不上交代不交代,自管去做便是。三百名护卫分做三班,轮流守戍,这些在辽阳便是分派惯了,倒没花多少时辰。 苏翎坐在前厅,随即便有几名女兵上前,给各位武官端上茶来,然后便退在一旁侯立。这满厅的红红绿绿,倒是晃眼。院内陈若疏等千山七虎以及一种学院,已经不知去向,倒是那队女兵还在,虽不再列队,但也都散在各处,显然也是在做各自熟悉的事情。这些人算是陈家大小姐的护卫兼管事,身份也说不清楚算什么,总之是一只随陈芷云办事之人。只是这一身戎装打扮,让苏翎等正宗武官们看着新鲜。 只见一名二十多岁地女子走上前来。行得居然是军礼。口中说道:“属下吕清兰。参见将军。” 苏翎微微一怔。这女子自称属下地。还是第一次见。虽然明知是跟着陈芷云办事地人。但这种情形。却还是不习惯。 胡显成在一旁解释道:“大哥。这吕清兰算是队长。府内事务。原先是她总管。” 苏翎微微点头。轻轻问了句:“你们有多少人?” “将军。府内总计一百二十七人。其中护卫三十六人。管事三十人。”吕清兰回答得十分清晰。 “下去吧。”苏翎说道。 那吕清兰也不言声,悄然退了下去,那原来侯立的几名女子,也跟着退了出去。 “有这么多人?”苏翎微微皱眉,问道:“都是女子?” 胡显成笑道:“大哥,这陈家大小姐在此,还能用男人不成?” 苏翎一笑,便不再问。这苏府大小事,可都由陈芷云处置,这会儿问了也是白问,索性随便了。苏翎一心都放在辽事之上,这家事,既然有人管,便不必多虑。 胡显成拿出一份名册一类的文书,递给苏翎,说道:“大哥,这是迄今为止收到的礼单。” 苏翎接过,略微掂了掂,似乎在感觉分量,这厚厚的一本,可足有数十页,可见送礼之人绝不会少。但苏翎却并未翻阅,而是随手放在桌上。 此时赵毅成却稍稍犹豫地问道:“胡显成,那个张旭儒在何处?”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这当然是关系到苏翎婚事的一件“大事”,这可不要出现什么变故才好,否则,那份礼单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胡显成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看了看苏翎,见其面色不变,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才笑道:“大哥,你那法子可悬的很,大哥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既然是这幅神态说话,自然是没有疑问了。赵毅成却急着问了一句:“你倒是说话啊?” 苏翎笑着说道:“若是有变,怕是没进城你便说了吧?” 胡显成“嘿嘿”一笑,说道:“这整个镇江堡,这唯一没心思 ,怕就是那张旭儒了。不对,他也不是不高兴 赵毅成追问道:“你亲眼所见?” 胡显成说道:“大哥这个主意”说着摇摇头,“大哥最好以后别在弄这样让人提心吊胆之事了。害得我还” “还什么?”苏翎笑道。 胡显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大哥,我可做了回听壁角的事情。想想都丢人。” 赵毅成说道:“你就爽快点吧,没得这般急人。” 胡显成这才说道:“陈家大小姐是隔着屏风见张旭儒的,只说了八个字,总之张旭儒是得了准信儿。” “怎么说的?”赵毅成追问道。 “前缘已断,君自珍重!”胡显成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费了这么多心思,换来八个字,也算是有了结果。这不论是那张旭儒听了,还是在坐的这些人听到,不必多想,总之此事便算了结。剩下的,就看那张旭儒如何做了。不过,此时大家关心的,是苏翎的婚事可不受任何干扰了。 “给他好好安排一下,”苏翎笑着说道:“要妥当些,都做了这么多了,可别弄出别的事来。” 胡显成笑道:“大哥,我派人盯着呢,既然大哥弄了这么一出,总得让他顺顺当当的离开。这几日姓张的只是喝闷酒,倒也没寻死寻活的。” 赵毅成笑道:“胡显成,你倒是说什么呢?一个大男人,未必还会做出殉情之事?” 胡显成说道:“我不过打个比方,总是不能让他扰了大哥的喜事便是。” 苏翎说道:“随他去吧。这些送礼的,都在镇江堡么?” 听苏翎说道这事,胡显成想了想,说道:“大部分都住在城外的客栈里,我只留了一部分在镇江堡城内住着。怎么,大哥要见?” “都有谁?”苏翎问道。 “先说各营的兄弟都有礼物送来,我也算一个。”胡显成笑着说道:“千山堡、太平哨、宽甸来了一百多人,这还是我先限制了的,不然更多。术虎的弟弟乌林达来了,朝鲜的姜弘立也来了,余下的便是各地的商户、工匠推选的数十人大哥,太多了,名册上倒是都有,怎么?大哥要见一见?” 苏翎稍稍犹豫,这按理是要见的,不过,这时间可是不多。 “大哥,我看就不必一个个的见了。”胡显成笑着说道:“还是好好歇息一下,明日一总见了便是。我已经跟他们说过,大哥军务繁忙,今日才到,明日便办喜事。这点客人们可是都明白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好吧,明日再说。” 这日剩下的时辰,苏翎破天荒地什么人都没见,也未做任何交待,只是闷头大睡。这一睡,可是将积累了多年的瞌睡全都补上了。护卫队长唐平带着几个护卫牢牢地守在房门外,任何人也不许进来打扰,以至苏翎一直睡到快至午夜,方才醒来。 苏翎走出房门,见护卫队长唐平依旧守着门口,便吩咐他们都去休息,今天不用再做任何防备。这毕竟是在镇江堡,没必要再如此防卫森严。虽说唐平等护卫已经习惯了这样安排,但既然苏翎下令,便也就难得放一回假,俱都休息去了。 这个除夕之夜,苏府上早已为苏翎以及护卫们准备好了酒食,围坐而饮自是不消再说。 苏翎独自在府中漫步,也不与人交谈,只是将前院后院等等一一独自再看了一遍,随后,略略吃了些东西,便再次睡去。 次日一早,这喜事的过程便开始启动。一切都有胡显成、胡德昌等人招呼,苏翎几乎不必动脑子,只随着受人摆布便是。这宾客云集、锣鼓喧天,举杯、饮酒等等不一而述,这甚至在苏翎的记忆之中,也没留下多少印记。只依稀记得,那些熟悉或是略显陌生的客人们,人人都是一张笑脸,那一句句想必都大致差不多的话语,犹如流水般的在苏翎面前飘过。 酒,不知喝了多少然无可避免。待得洞房花烛之时,苏翎踉跄着脚步,伸手揭开红布盖头,看着陈芷云一张娇羞的脸庞,一时间仿佛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那满是红晕的肌肤 是夜,粉帐之中,全然无话。红烛映照之下,是被翻红浪,娇啼婉转,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九章 大展宏 启二年正月初三,辽东总兵官苏翎在连续两日的婚宴)f始走出喜事,再次步入到辽事之中。这日的婚宴,宾客仍然没有离去,自是仍然在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不过苏翎却已不再酒席上作陪,而是在苏府宅一间小厅里摆了一桌,只召集了几人,算是自家人议事。 人确实不多,赵毅成、胡显成、胡德昌、冯伯灵四人,再加上一个何安东,还有苏翎的新婚妻子陈芷云,这日也一改羞涩之态,在席间作陪。尽管这不合规矩,但苏翎所作不合规矩的事,可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在座的可没有一人会觉得奇怪。当然,这般模样,自然是苏翎有要事商议,虽然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却没有一句玩笑话冒出来。 酒,仍旧是要饮的,毕竟还在新年之中,不过,那美酒佳酿却都换上了陈芷云亲手酿酒的果酒,这微甜而并不辣口的果酒,正适合在座的浅斟。这喝了几杯,苏翎一直没有进入正题,似乎正在腹中酝酿。 过了片刻,苏翎才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缓缓说道:“今日叫大家一起来,便是要商议一下,这步子,是否该再走快一些。” 这回倒是胡德昌\先开口,这自打胡世云等几名后辈进了商务局管事,似乎对胡家、傅家、严家都有某种促进,至少这一下算是彻底与苏翎捆在了一起。这大明朝此时的商宦之家,要么是谋官、要么谋财,而一旦进入到胡家等三家这等财势,考虑的,便是一个长久的问题。显然胡世云等人已经被苏翎所重用,这便促使胡德昌等人做更多的思索。 胡德昌稍稍迟疑,说道:“将军,这走得快不快,还得看我们到底要什么。” 胡显成也跟着说道:“大哥,眼下我们是多头并行,这看着那边都沾了些,不过,胡德昌说的对,这得定下一个目标,也才好估算一些” 冯伯灵也接口说道:“是啊,将军,我的水师也不能总当商船使用吧,我还等着出海呢。若是仅这么用的话,到不必招募这么多水师人手了。” 苏翎笑了笑,说道:“我们的目的么倒是很简单。就是要保住辽东这块土地,永远都由我们掌控。不仅要彻底击败建奴,还要让蒙古按我们的规矩行事。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朝廷承认这一点,不会等我们打败了建奴之后,再将这一切都拿了回去。” “拿回去?”赵毅成不屑地说道:“不可能,不仅我们不会答应,就连大哥在辽阳整训的那些官兵,怕也不会答应。这若是再调回去,这军饷可就再不会有这么多了。何况,大哥不是在辽阳也分了不少地、房子么?除非他们都不想要了。” 胡显成说道:“大哥。自打派出了那五百队管事之后。这南四卫地大部分百姓。可都是因此受益地。这土地已经分出去了。若是朝廷再派官员进驻。可难说还能保得住不。这人心所向。不敢说全部辽东人都是如此。却也能算大部分了。至于宽甸。千山堡。那就更不用说了。” 苏翎缓缓说道:“我原打算在拖上几年。这放着建奴残喘。我们趁机打牢基石。不过。这眼看着建奴一天天地乱下去。辽东地商贸往来又日益增多。我倒想再走快一些。这辽东一年一季地收成。错过了今年。便又只能再等一年了。这一年里。还不知朝廷上会出现什么变故。想必今年春耕时。朝廷必然要再次催促进兵。由此引是要生出不少事情来。” 胡显成说道:“大哥。我赞成再走快一些。反正有些事迟早要来。早点形成规矩。将事情都做成了。也好全力对付可能出现地问题。” 此话一出。各人纷纷点头。苏翎缓缓向众人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坚定地神情。 当看到赵毅成时。赵毅成便开口说道:“大哥。其实如今辽东这市面。已经有不少问题潜伏了。就算我们不动。旁人也要动地。趁着这会儿建奴地靶子还在。这早点动手收拾干净了。以后会省不少事情。大哥不是说我们要主动么?不能等别人将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再想法子对付。” 苏翎点点头。说道:“那好。我们就定下来。这动手地日子。眼下便算开始了。” 苏翎说完,再次打量了一圈,然后才接着说道:“这军事上,去年大半年时间都在预备着,辽阳的整编、训练,也初见成效,加上郝老六一部,完全能抵得住努尔哈赤的全力进攻。若是要赶上今年的春耕那沈阳、开原、铁岭一带的田地,我可不想再荒废了。” 赵毅成低声说道:“大哥,若赶春耕,那至少要二月初便要动手。” 苏翎点点头,问胡显成:“军需储备的如何?” 胡显成答道:“十一月时便都齐了,至少能顶三月所需。” 了。”苏翎说道:“这一仗打下来,用不着三个月。” 胡显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大哥,这若是提早动手,那广宁一带怎么办?以往我们设想的,可就办不到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以往我们是从缓处想,让建奴去挤一下广宁。不过,这有得必有失,如此便再另想办法了。到时候,说不定蒙古也能用一下。这是后话了,此时不多说。” 话音落下,各人顿时都在思索着各自一摊子事情,这接下来可就要更忙一些。 苏翎缓缓说道:“这军事上便不多说了。明日我便走一趟牛毛寨,回来便定下具体日子。”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军需、赏赐一应物品都已备妥了。随时都能出\。” 翎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趁这今天都在,咱们一个个地说,还是老规矩,定下的事,各自去办,要快。” 人一齐答道。 苏翎端起酒杯,喝了口果酒,顺便看了眼陈芷云,见她一双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 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那五百个村屯,今年的粮税t[何?” 胡显成答道:“不好。最多只收了三成。除了那些穷苦百姓今年本就没有收成之外,那些大户的粮税基本上都扛着不交。我们本来也处置了一些,但毕竟太多,几乎每个村屯都有,便暂时放了放。” “这些人,”苏翎皱着眉头说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真当这是往日的辽东。我们就先拿他们开刀。这民事,也当军事来办。” “大哥,”胡显成说道:“你说吧,怎么办。” 苏翎没有立即说话,在心中反复想了想,说道:“我来之前,袁大人还急着要先设个县制,试一试。我倒是答应了,不过,此时便不必再试,全面铺开。”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这要很多人手才够。我们一直寻不到足够的人手。若是二月便要出征,这人手更缺。”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回用不到你们多少。人手就从你们下属中选派,先将架子搭起来再说。我就不信,这南四卫里的人,就没有跟着我们走的。” 不少呢。”胡显成说道,“就连那些大户,也有主动找上门的。只是我们一直不敢大用而已。这派出去的管事,都是由宽甸、千山堡里面抽调。若是放宽一些,倒是能解决一部分。”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过细的部分,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还是按以往一样,分到谁的名下,谁便全都担起来,别怕出错,只管去做便是。这次我们搭建好了,日后再收拾也容易一些。重要的是,要将辽东以往的那些弊处,全都改掉。只要大多数人都能得到好处,我们便就不愁没有根基。” 胡显成问道:“大哥,怎么分,你说吧,我们一项一项的说便是。” 翎说道:“这变动倒是不大,但要做的却是更多。” “先说我吧。”胡显成说道。 翎点点头,说道:“你依旧掌管民事部分。这第一,先将府县的架子搭起来,如何设置,你们自己去商议,左右原来卫所的样子还在,可以参照。记住,原来的那些官职,可不必参照过多,我们要做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模子出来。”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主官可以由我们的人选派,再招募些熟悉民事的人帮手,应该可以初步建立起来。” 苏翎说道:“就说这个县官,眼下是初设,事情也不必太多,主要是户籍清查、粮税征收、诉讼判决三项。眼下你的新兵大营里还有多少人?” 胡显成答道:“这几月进进出出的,还有一万左右。” 就差不多了。”苏翎说道:“这一万人都派出去,均分到县。这回动作大,阻力也大,凡是抗命不尊的,一律\送到海西、东海去屯田。这回一定要使出雷霆手段,一举奠实了。” 显成答道。 苏翎望着众人,说道:“你们也都知道,大明朝的贪官腐吏一向是靠百姓\财的,这回要从根子上完全杜绝掉。官员的俸禄,你们好生参照一下,这不怕花银子,花多少我们都能赚回来,但一定要让这些官员死了贪赃枉法这条心。” 显成点点头,答道。 苏翎想了想,再次说道:“这辽东设府立县,也不会有多少官员,我们目前有十多万人马,这点官员还是养的起。只要他们认真做事,光是这俸银,便足以算做大户人家。这一点务必要好生商议。另外,这奖惩制度,也要一起做出来。” 胡显成对这个问题反复想了想,然后才点头应到:“这个只有逐步补充了,先定下一些条款倒是可以,只是不能周全。”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搭架子,便是名义上的府县,暗地里仍然是军管。那一万兵马都调出去,暂时充当吏役使用,等我收拾了建奴,再回头调整。” 苏翎面对胡德昌,说道:“老胡,这商事还得由你总掌。以后不仅这军费要充足,这官员俸禄也是要保证的。你这边可是关键之处啊。”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将军,我们几个老骨头,定会尽力而为。这镇江堡一带的商事,商税等等,已经试过了,我们也算是有了经验,只管推行到全辽东便是。只是人手问题,别的倒是问题不大。” 苏翎说道:“你是商人出身,如何既能让商人\财赚银子,又能从商税中保证我们所用的银子需求,想必你该能想出法子来。我不妨给你们透个底,日后这大部分的费用,都将由商税里出来。这如何提高,可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胡德昌一听,面露难色,说道:“将军,这恐怕难以做到。就我所知,整个大明朝的商税,也没有多少,若是靠这个养活兵马、官员,恐怕” 苏翎一笑,说道:“这不是眼下便要做的事,但这是个目标。如今这粮税我们只收粮,这保证了粮食,便是根基稳了。这其余的徭役,我们可都没有派,也不征银,而且还要拿银子出来雇人,这对百姓来说,可是赚银子的好事。这百姓们手里有了银子,便要看你们这些商人如何去赚了,如此一来,商人便自然会多了,商人一多,商税也便愈多。这便是我的想法。当然,这具体如何去做,就看你们商议的结果了。” 胡德昌仔细想了想,说道:“将军说的道理是有的,只是,真要做到这一步,怕是要十年?” 胡德昌说的十年,怕是也没有底气。 苏翎笑道:“眼下不是还有你们三家的生意在么?这仍然是主要来源,既然有底子,还怕什么十年?” 胡德昌一笑,说道:“也是,我们暂时倒不愁这个。” 苏翎再次说道:“如今只是在辽东的一般还不到。你们想想,我们现在将辽东的商路扩展到什么地步了?以往的辽东可曾有过?只要看清方向 有做不到的。” 胡德昌立即说道:“我们都相信将军说的。不会错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只给一个方向,如何去走,全都靠你们去做,这新辽东,可是我们大家一起做出来的。” 如此将众人拉在一起的话语,自然使得众心归一,一股热乎劲儿可是都出来了。 苏翎说道:“这收取商税的人手,也按军制设置。等一切走上正轨,再来调整。如今你与傅升、严寿也都干了一阵子了,这如何变出银子的手段,想必也该有所体会了吧?”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这还得谢谢将军给我们这个机会,不然,我们还在为自家那点生意忙乎呢,这真是站在山上,可就望得更远啊。” 苏翎扫视了一圈,说道:“民事上要让百姓休生养息,除了地里的粮食,能有机会赚银子花。而商队,便是一部大水车,源源不断的将银子抽出来。你们主要的事情,便是如何将银子都留在辽东。目前我们主要用的是人参、山货,若是还能找出替代的商货,那便更好了。这样,大明朝关内的银子,便都会向我们这里涌来,你们说,我们还会愁么?” 听到苏翎这个说法,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苏翎望着胡德昌,说道:“这商与工,原是分开的,这还得你们来管。眼下仍然是保证军需、农耕所用。如何?能够保持么?”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可以。”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还有一事,也与你们有关。” 说完,苏翎看向冯伯灵,说道:“这开春以后,你的水师要全力完成一件事。” “将军,说吧。”冯伯灵似乎早就等着了。 苏翎说道:“这件事便是:打通与日本之间的航线。” 冯伯灵一笑,说道:“将军,这不难。我的水师里,可已经招募到去过日本的水手。只能开春新船下水,我们便可以试一试。” 胡德昌却插言道:“将军,是要往日本贩货?” 翎说道:“冯大哥,你的水师打通航线之后,顺便在朝鲜沿岸设立几处水寨,以供日后船队补给之用。” 冯伯灵想了想,说道:“那朝鲜方面呢?” “我去交涉,你只管先做。若是有人阻拦,便击沉它。”苏翎说道。 伯灵笑道:“我的水师战船,可好久没开过炮了。” 苏翎笑道:“这回可不是小打小闹了。冯大哥,你的水师在今年的目标,便是要控制住往日本的海上航线。没我们的允许,一条船也不许通过。” 冯伯灵一听,忙说道:“那这点船可不够啊。” 苏翎说道:“放心,这船会慢慢增多的。眼下先往日本走一趟再说。那些船场研制的海船我已看过了,只等开春便开工,只要第一条船下水适用,便会有上百条船给你的水师。” 伯灵笑道:“有上百条船,我便可以做做海上大将军了。” 苏翎说道:“过几日,新铸造的火炮便能试炮了,到时候你去看看,若是能适合海上用的,便就大批做出来。这事可是完全交给你了。你要有与日本开战的准备。当然,我们也不是去打仗的,而是以做生意为主。但没有武力,可就什么话都不顶用。” 伯灵说道:“这个我明白。” 赵毅成笑道:“大哥,你这是让我们也学那西洋人的做法?” 苏翎笑道:“道理差不多。不过,这在海上,便是武力说了算,没别的讲的。” 胡德昌说道:“将军,这控制海上商路,可不容易啊,光是朝鲜这边,便有上千里的海岸,如何能控制的住?” 苏翎说道:“这是我说的海上的目标。冯大哥,只等海路打通,你便着手先控制住朝鲜的海岸,然后再向远洋行进,这急不得的。但你要时刻记住目标是什么。”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这若是控制了朝鲜的水道,镇江堡可就是唯一的通商口岸了。 将军,若是如此,这来辽东的客商,可是会越来越多,我们便不必担心辽东用不了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今日算是将今后几年的打算都说了,这只是起个头,具体还能\挥什么样的用处,你们只管大胆的去想。冯大哥的水师也闲了一年了,今年可要好好用一用。船有了,炮有了,这能不能打得赢,就看冯大哥了的。” “坚船利炮,”冯伯灵说的性质颇高,说道:“我就不信还有人挡得住。” 苏翎笑了笑,说道:“冯大哥做先锋,老胡便要随后跟上,这辽东的银子来源,可要看你们之间的合作了。” 德昌与冯伯灵一齐答道。 苏翎看了眼陈芷云,想了想,接着说道:“我原定是开春便派人去趟南边,也还是走海路过去。算是试一下航线,今后我们要从辽东直达江浙一带。这条船,冯大哥也要担负起来。” 伯灵答道:“这半年多里,我也招募到不少好水手。银子也花了不少了。也该用用了。只要船场的新船的确管用,水手是不缺的。” 苏翎看向陈芷云,笑着问道:“这陈若疏想去,你说人让不让他走这一趟?” 陈芷云看着苏翎,笑了笑,说道:“我原是担心海上风浪,不过大哥做主便是。” 苏翎说道:“主要是陈若疏还是太小,不然我倒真想让他走这一趟,少年人多见识见识,以后才会有大用。” 赵毅成说道:“要不然我去吧?”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倒是想让你去,可你能走得开么?” 赵毅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哨探之事,一旦打起来,可是关键,赵毅成又怎能离开?(,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章 去旧迎新 翎笑着看着陈芷云,陈芷云也回望着苏翎。这对新)e面前如此展露喜爱之情,倒使得赵毅成也有了想成家的念头。不过,苏翎到底未曾对是否让陈若疏出海做出明确表示。毕竟陈若疏只是个少年人,有热情,值得鼓励,却并非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至于说历练,苏翎的看法,可与陈芷云不同。 这新婚燕尔,即便才短短两日,俗语云“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其中微妙之处,也只有历得之人才会知晓,辽东总兵官苏翎自然也不会例外,至少看问题时,要顾及到陈芷云的想法。 苏翎再次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了一杯,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空空的酒杯,缓缓说道:“这几年的辽东战火,虽然让辽东百姓遭了难,流离失所” 苏翎说道此处,抬眼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这苦楚之处,我们都感同身受。我们兄弟自不必多说,这辽东的弊处,在座的可都心里清楚。冯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水师里熬着,老胡你们三家虽然从商,这其中不得已之处也是明白的吧?还有,陈家” 苏翎再次看向陈芷云,不过这回没有笑,说道:“这说道到底,辽东之所以遭难,也是辽东地面上的人自己做出来的。” 在座的可都是在辽东活了几十年的人,哪个又不清楚这些?说心有怨言不过是个轻缓的说法,但若是没有苏翎的出现,恐怕这一切还都保持原样,这些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今日这等事来。 只听苏翎接着说道:“这辽东的官吏如何,辽东地面上的大户们如何,我便不再例举。现在辽东既然由我们做主,那么这些民便全部都是新的。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辽东遭难,却是正好将这些弊处连根挖掉的时候。我们这次的动作,便以此作为根本。” 毅成、胡显成等人一起低声应到。 苏翎淡淡一笑,说道:“如今在军中,我们算是做到了。这也是我们几个最熟悉的地方,什么贪军饷,吃空额等等武官的生财之道,再不会出现。唯有杀敌立功,才算是投军的出路。冯大哥,你的水师,也要如此办理。” 伯灵说道:“将军放心,那些事我早已不做了。我的那些属下也都收了手,如今给的银子足够花了。” 苏翎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管民、管商的,还有那些工匠,可以说这都是大明朝官老爷们不屑一顾的人,但今后却是我们的主体。只有这些人跟着我们走,这辽东才会算是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才有有兵源、财源。你们在做事时,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显成、胡德昌答道。 苏翎说道:“那些原来地大户各自地来历不同。所以我以往并未太过严厉。这回。你们不必手软。我早想收拾收拾这些人了。想仗着昔日地威风对抗。便是自找死路。不过。也不必多杀人。家产充公。人口都迁移到海西、东海去。那边可正缺人呢。” 这些手段。胡显成等人已经熟悉了。胡德昌稍稍犹豫一下。问道:“将军。是不是定个规矩好些?不然如何区别?这些大户。有些人还是可以用一用地。”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我知道你们三家也有不少亲朋好友。只要愿意跟从我们走地。自然可以用一用。但你们要对他们讲清楚。这辽东可是不一样地天了。老规矩不一定能用。” 德昌答道。 “对于这样的大户,”苏翎说道:“可以酌情选用。但你们要知道,我们这回对田土的划分,可是与这些大户们的心思不一定对得上。这一点,绝没有商量的余地,任何人都必须听令行事。” “胡德昌,这辽东田土兼并的事情,你应该十分清楚。”苏翎接着说道:“我们既然分了地,便绝不允许再次出现这种情形。最根本的一点,辽东所有拥有土地的人,都必须上缴粮税,没有任何人例外。这不但包括那些有功名士绅大户,也包括我们奖励给有功将士的部分。你们也是。” 这指的是胡德昌等人,胡德昌连忙点头道:回去便补缴。” 翎说道:“其实这要说的很长了。以你们几家的财力,根本不会在乎那点儿粮食。实际上原先很多大户免了粮税的,也都是这样的情形,这问题便出来了。既然有人能免税,便有人依附投靠,这土地不说巧取豪夺,单是这样便能产生弊端来。所以,这无人免税的问题,便是没有任何例外的。” 苏翎说道这里,微微侧头思索着,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这牵扯到很多方面。就说大明朝廷,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弊处,也曾有人试图调整,但为何不成?” 苏翎瞧了瞧众人,接着说下去。 “这便关系到人的身份,地位问题。这士商等等,既然分出个三六九等,则 所差异,我便也不详说了,总之我们这里,没有这些人,都是辽东人。至于做什么,全凭自愿。这打败建奴,相比下来,还要容易一些,这治理辽东,可是好大的一盘棋,每下一子,都是有牵连的。” 听着苏翎是越说越玄,胡显成便说道:“大哥,你这么一说,可是越来越复杂了。 这可是事事都有牵扯,哪一样都不会单独存在。” “是啊。”苏翎笑着说道:“所以我只能说个大概,你们下去再找人好好商议。” 胡显成说道:“大哥,那你说这身份、地位如何分?” 苏翎说道:“很简单,不分。在辽东地界上除了军人另外处置外,其余的都是一样的人。你们也都听说了我在千山堡时说过的一些话,那时我们还只是想想,现在便能做到。比如我们现在给每个人都分有土地,女人、孩子也都算一份,这一点,便是要让每个人都能单独存在,不再依附于任何人。” 对“不再依附”几字,在座的可都在心里琢磨着。苏翎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如此说出来的,这些部属只能根据各自的理解,去转化为具体的行动。 苏翎继续说道:“对百姓来说,这能独立门户过活,且只要全家人都能吃饱,这样便能有心思、力气去做别的事情的,可以去经商,或是凭本事开作坊,或是当兵,当水手,总之我们能提供这个机会,且任他们自己去选。这辽东一年一季的收成,正是我这次要提前动手的最大原因。这一年的时间,可要做不少事情啊。” “还有一点,对辽东境内所有的奴仆、女婢,要趁着这次登记户籍之际,全数改为平民百姓身份。”苏翎说完,看了看胡德昌,这些人里面,也唯有他们几家还有奴仆存在。 “这事这么办,”苏翎说道:“还是从分配土地入手,男女不限,每人都有份。至于没有房子、种子、农具的,还有由银庄提供帮助。简而言之他们就是一般百姓,一视同仁。当然,若是有些人不愿意种地,也不愿干别的,还是甘愿做奴仆的,我们便不管了。”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这事可得一开始便要用强硬手段才行,否则那些大户可都要想法子钻空子了。” 翎说道:“是要强硬,说穿了,我给你一个机会去收拾这帮子大户。你到时候交待下去,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有抗拒的,比如故意隐匿人口的,便立即抄家。动作要快,一日之内便要解决掉,决不能流传出去。” 显成答道。 苏翎瞧了瞧胡德昌,笑着说道:“这事我也考虑过那些大户的想法。这家世好的,便只管拿银子雇人做事,只要银子给的够了,大户们家里自然不缺人手,哪怕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照样可以做的。那些奴仆之中,也未必能全部都愿意自己门户。这个算是一种两全的办法。胡德昌,这事得你们几家先办。如何?” “可以。”胡德昌笑道:“其实我们几家早就商量过这事了。当初就想将军迟早有一天会这么做。我们几家,除了那些女婢无法自己单立门户外,其余的都改成雇人了。不过,很多人都在我们几家时日很久了,倒是还在家里做事。过几日我们便将剩下的事全都做完,将军放心。” 苏翎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算第一个。大明朝太祖皇帝便有过该奴仆为民的先例,我这只不过做得更彻底一些。记住,以后这拿银子雇人,双方自愿才是使唤人的唯一办法。” 胡显成笑道:“大哥,其实你这几个事情一做起来,这辽东原来的大户怕是剩不了几家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不是还留了退路给他们么?与我们合作,便不会损失一分一毫,抗拒\,不杀便不错了。我们要想在辽东站得稳,便得将这些枝叶全都清理一遍。以后这辽东只有跟随我们的人,才能能过好日子。你在做的时候,要考虑到时间问题,一旦要全面铺开,不要等消息都传到京城了,这里还没做完。”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这怕是还要冯大哥帮忙,我一开始,便请冯大哥将海岸封住,不许人私自渡海。” 冯伯灵哈哈一笑,说道:“份内之事。” 苏翎又看向赵毅成,说道:“你的哨探,这次也不会袖手旁观,这事你交待下去。” 毅成答道。 苏翎略带感叹地说道:“这若是都清理干净了,我们才好重新建立属于我们的辽东。”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这样一来,管事学院得立即开学了。” 说道这里,胡显成看向陈芷云,笑着说道:“嫂子,还请赶印一批书来才够用。我原想过了年再说的,只有辛苦嫂子了。” 这个称呼,陈芷云还有些不习惯,脸色微红,但此时说的可是正事。 陈芷云说 将数目报过来便可。书院的人都在的,随时都能开 苏翎说道:“这些学院,芷云,还是你来掌总。” 陈芷云看着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是。” 苏翎也笑笑,说道:“这办学之事,也要动一动了。你可吃得苦?” 陈芷云说道:“大哥,我也算是千山堡出来的吧?再说,我都管了这么久了,你现在才问。”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办学之事,先在每一个较大的村、屯办识字班,先学识字,老少都可以去学。待过了识字这一关,再从中挑选一部分,进入千山学院学习。 这些全部不收银子,务必让日后的辽东,能读会写的人随处都有,就不必像现在这般模样了。”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这事我们以前便跟嫂子商议过,这不收银子怕也引不来多少人入学,我看,还得张榜公布一些规矩才行。” 苏翎说道:“你说说看。” 胡显成说道:“比如这以后招募的人手,识字是其一,二来,这府县的官、吏等等人手,也必须是千山学院出来的。其它诸如商业之类的地方,也参照这个。这样,总会让人觉得识字读书有个想头吧?”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们下去在仔细议一议吧,我今日只说总纲。最好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连在一起来看。我知道这很繁琐,人手又不足,先一条条地想也可。” “芷云,这办学的事,也是事物繁重,你可以再找些人手。”苏翎说道:“这初步分成两部分,一是学院一级的,可以尽快提供所需人手的部分。另外一部分,便是识字班的设立。” 何安东此时插言道:“将军,辽东地界上,还有不少私学,以及那些宗族大家所办的族学,这些如何处置?”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回动静大,麻烦也免不了。这私学一律取消,暂时辽东不准私人办学。这些人教授的可都是冲着科考去的,对咱们没用。等日后一切都有规矩了,再来考虑这个私人办学的问题。” “另外,”苏翎看了看陈芷云,说道:“那些课本可是我们自己编的?”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是用的我们自编的,用来识字是够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们办的学,都用新书去教授。芷云,最好再找人多编几部书出来。” 芷云答道。 苏翎又问胡德昌,说道:“你们的那些铁场、盐场,可有人到千山学院授课?” 胡德昌一怔,说道:“还没有,稍有经验的,都忙的很,此事还没有动手去做。” 苏翎摇摇头,说道:“必须要抽出人来,这些事都是耗时光的,先教一部分学生出来,以后才不至于闹饥荒。” 陈芷云问道:“大哥,这若是抽出人手,还需要另外招学生?”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个先不忙定,这冶铁、煮盐两项,先给陈若疏他们都教一阵子再说”苏翎并未说完,侧头仔细想了一阵子,才接着说道: “还是招一部分吧,就从这行里面的子弟中去选,以后学好了,便可直接做这两行。等那些外国教师来了,我们还要再商议一下。” 陈芷云问道:“大哥说的,是那个什么乔奥神甫?还有别的人也来?” “是的。”苏翎笑着点头,说道:“他们国中,可有不少东西我们要学的。若是能学会了,可受益不浅啊。”‘ 陈芷云又问:“那些教师,也归我管辖?” 翎笑道:“怎么?你怕他们?” “不是。”陈芷云连忙说道:“我看那个叫乔奥的,也不过长相略有不同,其它的到没什么。” “说得好。”苏翎说道:“你们瞧,那些女真人,蒙古人,甚至还有更北边的那些人,也就是相貌略异而已,这没什么特别。你只管当成一样的人去管便是。” 芷云答道。 “另外,那个周青山,”苏翎说道:“你跟他说说,专门建一所医学院,就由他负责。别整日里独自去摆弄,这教出好学生来,可是能救得千万人。” 苏翎稍停一会儿,感叹道:“这十年之后,辽东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到那时,我们可都老了。” “老了?”苏翎大笑,说道:“三四十岁,还能做很多事情。在这十年里,我们还要走得更远。” 冯伯灵咧着嘴,笑道:“对啊,这回可是我走在前面了,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去趟日本。” 赵毅成说道:“大哥,日后下南洋,可得让我去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些,等收拾了努尔哈赤再说。我们要做的,是去旧迎新!在辽东站得稳稳当当!”(,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一章 火炮长枪 启二年正月初四,天色微明,辽东总兵官苏翎便带着t;骑兵前往镇江城外的军器局。胡显成与赵毅成、冯伯灵三人也都随行前往,这军器局属于军事范畴,胡德昌等人自然是不会涉及。至于那何安东,苏翎此次将其带回镇江堡,原本有意让其涉及到各个领域,以供其了解自己布下的这片大棋。 经过这大半年的忙碌,苏翎深感自己身边需要有那么一个可以提供建议的人,不仅他自己需要,包括赵毅成、胡显成等人,也都需要一些人进行辅助。眼下只能做到“做事”而已,这更高一些的要求,还只存在于计划之后总。 这日何安东被临时派了差事,苏翎令其协调几十名紧急调来的书办们,要在几天之内,将一部《大明律》吃透,然后根据苏翎的意思,进行增删,以便能制定出属于辽东的法律。 这自然不是这么几日便能做到的。但正如胡显成等人一直在采取的方法,先做出一部分,然后再不断增添便是。《大明律》若是按照苏翎的意思进行删改,怕是有一半都不适用了。何安东最费心的,是如何拿出一部初步的稿子至少要覆盖方方面面的大框架出来。 与何安东一样,那几十名书办,也大多是穷困潦倒之人,这被招募到胡显成手下,这才全家不愁吃穿,甚至要好过家事最好的那些日子。这修改《大明律》的内容,倘若是那些真正的秀才、举人来做,怕是头一条便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但这些人经过一番饥荒,早就将什么大明丢在脑外,更何况这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直接下的命令。要说那有“想法就被清除干净了。 那些散居各地的所谓“士绅”“大户”,在暗地里有系统的清除过程中,真正能有所谓“铁骨经成了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且无声无息。 何安东这日清晨一样起得很早,苏翎带队这才抵达镇江城们,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办事了。 军器局坐落在镇江堡以北,紧挨着鸭绿江处,这是一片单独划分出来的区域,占地很广,不仅专门挖有护城沟渠且筑有一丈多高的土墙。当然,这不过是遮人眼目所用,真正的防卫是有驻扎在内的三千士兵负责的。这片区域内,武官学院与军器局是主要的部分,另外还有不少空地,算是为日后的扩建预留的空间。 苏翎带队抵达时,军器局中已经得到消息,不过,并未安排有任何的迎接仪式,各部工匠都已放假,只有丁万良一部,仍然在加紧赶制军器,这只在初一放假一天。丁万良授命专管打造火器,这工匠倒是集中了一千多人,俱都挑选的是打造过鸟铳的人手,倒省了不少心思。 苏翎第一眼看到的,只有丁万良一人,便也就下马,由丁万良引着,前往观看燧\枪的制作过程。因丁万良的出现,苏翎军中大部分毁坏或是被怀疑无法使用的鸟铳等管型火器,均都被运至这里改造。上次丁万良送呈的燧\短铳,苏翎十分满意,这回来便是要看看丁万良这里有什么进展,且还要提走一批,带给牛毛寨的余彦泽一部,作为正式武器装备。 “现在做了多少?”苏翎边看边问道。 “将军。”丁万良略有兴奋地说道:铳一万两千只。今日便能全数完工。还有燧\长枪三千杆。已经都打制好了。” 翎有些意外。说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打制出来。” 丁万良说道:“将军。这有部分是改制地。约占三成。故而要快一些。” 苏翎又问:“这射程如何?” 丁万良答道:“将军。短铳三十至五十步。长枪一百至一百五十步。” 苏翎回头看看赵毅成。笑道:“我们去试试?” 毅成、胡显成一齐笑道。 这靶场自然就紧挨着旁边,丁万良命人挑了几杆燧\长枪,装好弹药,然后递给苏翎等几人。 就听得碰”几声枪响,远处的靶子上一阵摇晃,待人取得过来,果然见那穿着铠甲的草人身上,豁然便是几个大洞。这准头也还可以,赵毅成、胡显成、冯伯灵俱都一阵得意。 这也难怪,这长枪试制出来,三人可也没少打过,否则怎么这么顺手?苏翎瞧见,心里寻思了片刻,自然也就知道了答案。 “培训教官了么?”苏翎问道。 “有的,”胡显成说道:“第一批二百人,都练的熟悉了。” 翎笑道:“这明日我便带走了。这第一批长枪先装备给余彦泽部,短枪也带去三千。” 万良答道。 “你今日便都装好,明日我来便装车启运。”苏翎说道。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这短铳也该给我们都配一杆吧?以往是太少,这回可应该够了。” 苏翎便说道:“可以。”说完,便看向丁万良。 丁万良想了想,说道:“将军,上回打制的那一百杆,便给将军们配上吧?总搁在那儿也浪费了。” “也好。今日便就都\了吧。”苏翎笑着说道,随即又转过头,招收令护卫队长唐平过来。 唐平飞快地走近,说道:“将军。” 苏翎说道:“这燧\短铳,你去领三百只吧,护卫们每人都有,不过,这会儿便都去学一学,这里暂时不用护卫了。” 平说着,便与丁万良一起去库中领枪。当然,那些护卫骑兵也都跟在后面,不多时,便听见靶场上想起不断的枪声。这些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汉子,当然不会都是鲁莽之辈,何况这燧\短枪操作起来十分简单,不必多学就会燃放。 那丁万良安排好那边,便带回来几杆燧\短铳,这些短铳都带有皮套,连同火药铅弹俱都可以装在一套之中,挂在腰间倒是十分适用。 苏翎将皮带挎在腰间,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火炮如何了。” 这火炮区远在几里地之外, 人便又上马,前往视察。 火炮区域里,大部分是来自京城里的军器局的工匠们,那当初负责押送工匠的郑炳荣,如今倒是在这里找到了差事,负责管理那些工匠们。当然,这并非是负责铸炮事宜。 安东尼奥与高卡乌斯便在这里居住,那乔奥神甫几乎便没出过军器局的大门,这三人既要铸炮,也要讲授那些炮手们远远未知的东西。看在苏将军出手大方的份儿上,这三人虽然目的不同,确实都很卖力。并且,那安东尼奥与高卡乌斯已经跟工匠们混的熟悉了,甚至还能简单说几句汉话。算是暂时摆脱了走到哪儿都需要乔奥翻译的境地。 不过,此时这三人却都看不到。整个火炮区域,只有那些经过训练的炮手们,整齐地排列在一尊尊新铸的火炮后面,等待苏翎的巡视。 火炮是苏翎刻意强调的重中之重,是故胡显成对这里的关注也尤其刻意。这次的解说,也就由胡显成来担任了。 胡显成指着那一排排的火炮,对苏翎说道:“大哥,这些都是新铸成的,已经试放过了。” 苏翎数了数,大约有十几门火炮,大小不一,有些看上去跟虎蹲炮差不多,有些却是很长很重,怕不是有数千斤。 “大哥,让他们试放一下,看看再说,如何?”胡显成问道。 翎点点头,说道。 胡显成便挥挥手,那队炮手中立即站出十几个人,手执小旗,站在火炮一侧,口中不断叫着什么,那些炮手似乎便是按着口令一步步地装药、填弹,然后等待命令。 轰”十几声巨响,这些大小不一的火炮,腾起大片的浓烟。苏翎透过烟雾看去,见远处那些远近不一的靶子,俱都腾起灰尘,显然这些火炮都是成功\射了弹丸。随即,在硝烟中那些炮手迅清理炮筒,然后准备弹药,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在此装填。 苏翎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十几门?” 胡显成笑道:“大哥,这便是要等你来看过,然后再大批铸造的。” “你说说吧。”苏翎问道。 “这里分为两种,那大的一部,便是所谓的红夷大炮,能打出去四五里远,最是犀利。这既可放在城上守城,也可以装置到战船之上。”胡显成说道。“按他们的说法,这叫前装滑膛炮。” 翎笑道:“听起来你很熟悉?” “我专门来听过课。”胡显成笑道。 “那些呢?”苏翎指了指,问道。 “那两部是佛郎机,”胡显成又说,“这两种都是有现成的例子,剩下的,是我们仿照虎蹲跑、灭虏炮的重要,研制出的专为6上作战使用,可以直接用车拉走。按不同的用法,有专攻城用的,有守城用的,还有便是野战用的。” “再放一次。慢一点,我要看弹丸落地的射程。”苏翎说道。 显成说完,便又对侯令待\的炮手们下达指令。 顿时,又响起连串的火炮声。这回苏翎留神观察,记住了每一门跑试射的距离,然后才指着其中几门,说道:“这些都装备给步队。” 说完,又扭头对冯伯灵说道:“你的水师要多少,便只管定下便是。” 伯灵答应着。 “另外,你的炮手可得自己派过来学。”苏翎笑着说道:“这火炮可比过去的好用。这回我倒不一定用的上了,这倒没关系,军中的那些也足够用了。不过,你的水师,可是全靠这个,要想称霸海上,便要坚船利炮。” 冯伯灵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说道:“我一会儿回去便去叫人。说实话,炮手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只是还没地方去学,去练。”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炮手,也要定个规矩,月饷翻倍,不过,这得定下每人至少要亲手放过多少炮之后,才算合格。这点,不必吝啬银子,也别怕消耗火药。这练得越多,打得越好,到时候,一炮定胜负,也说不定便有的。” 苏翎又问胡显成,说道:“那几个人教的东西,都记下来了么?” 胡显成答道:“都记下了,有专门的人负责。一言一行,全都不漏。再说,陈若疏等一帮子学生也在学,他们要学得更快一些。有些还能与那乔奥讨论些什么。大哥,当初那几年,那学院可真有了用处”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既然有了这些火炮,这便开始全力铸炮,海上用的与路上用的一半一半吧。另外,胡显成,这里要组建专门的炮队,转为培训炮手而设,将研制火炮的内容也都加进去。以后,我们自己也可以研制更厉害的火炮。” 显成答道。 苏良瞧了瞧那些火炮,说道:“这回我将几门小的带去,便也就够了。可惜,派不了多大的用场。” 胡显成问道:“大哥,你是说这回炮顶不了用?” 苏翎笑了笑,说道:“就这几门炮,能顶什么事?真要用炮,便是数百门一起燃放,这还没见到人,便就杀敌无数。 这才叫炮战。” 胡显成想了想,似乎略带遗憾地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建奴是没机会用了。” 冯伯灵听了,却说道:“我倒是有机会用。这一艘船上装上几十门,百艘船一算,可要上前门火炮啊,那放起来,怕是震也震死了。” 听冯伯灵这说得有趣,几人都齐声大笑起来。 苏翎说道:“这在今后,当我们有了数百门,数千门火炮时,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能挡着我们去路。” “那不是天下无敌?”胡显成笑道。 苏翎却摇摇头,说道:“天下无敌可不敢说。这火器只要在战场上露面,便就保不住秘密。这就像是做生意,谁家的货好,便蜂拥而出。火炮也是如此。我们得不断的研制更好的火器,才能保持优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二章 策反八旗 月初五,大雪纷扬,镇江新城全都被白茫茫的飞雪所t呜咽,吹得高高的旗杆上悬挂的旌旗撕裂般的炸响。亲爱的书友:喜欢该小说,请到秀阅读 就在飞雪之中,镇江城外大营里,一千黑甲铁骑却列队而立,屹然不动,任凭飞雪在身上积上薄薄的一层。紧邻军营左侧,数百辆大车也列成几行,俱都满载,近两千多民夫都穿着厚实的袍子,稍稍在原地踱着脚,时不时地侧耳听一下,等候出\的命令。这些厚实的袍子都是崭新的,是对这两千多长期向千山堡一带运送军需、商货的奖赏。这趟在大年初五便出门在外的差事,可要获得双倍的脚价,不过,这仅仅是民夫们满脸笑意的原因之一。 苏府前厅的门廊上,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正一动不动地站着,新婚妻子陈芷云亲手为其披上一件披风,此时正细心地扎好带子。苏翎抬眼望了望空中乱舞的飞雪,若有所思,稍停片刻,才轻声说道:“今年没有往年冷,这怕是最后一场雪了。” 陈芷云站在苏翎面前,抬眼望了望飞舞的雪花,又看了看苏翎,低声说道:“大哥此去,多多保重!” 苏翎说道: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苏翎便举步走下台阶,却只走了一步,便又回转身,说道:“这一仗打完,我便接你到辽阳去。” 陈芷云一笑,点点头,说道:“大哥,我等着。” 苏翎点点头,最后望了眼陈芷云,便转身走入风雪之中,那护卫队长唐平随即带着护卫们紧跟着出了苏府大门。 苏翎这队三百多骑的队伍片刻之间便到了城外军营前,赵毅成飞马迎了上来,叫道:“大哥,都准备妥了。” 苏翎便勒转马头,同时叫了声:“启程吧!” 赵毅成便向身后招了招手,军营内的掌旗官看见,便奋力挥动大旗,那列队屹立的一千黑甲骑兵顿时次向营外行去。与此同时,那队大车也开始依次行动,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队伍来。 这三千多人马、数百辆大车地队伍。一路越过结冰地叆河、浦石河。进入宽甸境内。当晚便在宽甸堡歇息。次日一早。便开始越过边墙地残迹。进入茫茫大山之中。 这一路上沿途地村落。早已得到通知。这大军供应自有携带。倒是要解决一些柴草问题。村民们更是将沿途险要处设立了人手。以便清除积雪。指明道路。这条宽甸至太平哨、牛毛之间地大道。屡经修整。如今已经是可以并行两辆大车地宽敞大道。除了个别山坳转折处需要小心外。倒是并未给大军带来延误。那雪倒是一直未停。但显然并不足以带来多少麻烦。 苏翎与赵毅成二人并行。走在队伍最前面。这道路既宽。行走又不需赶路。骑兵与驮队始终紧紧相连。黑甲骑兵与民夫驮队都各自有人管带。这一路上倒是不需苏翎下达任何命令。 飞雪之中。苏翎与赵毅成均回想起。当年在这里伏击东路军刘綎以及收降朝鲜元帅姜弘立等人地那几场战斗。这时光如梭。此时回想起来。倒真如做梦一般。 苏翎伸手去落在鼻尖地一颗雪花成地水珠。隔着两步远问赵毅成綎如今如何了?” 赵毅成听见。便一勒缰绳。与苏翎靠得更近。说道:“年纪大了。便没让他自己种地了。我们给他留了十几个亲兵家丁。日子也过得不错。今年过年还给了些酒有几匹棉布、五十斤棉花。” “其余几个呢?”苏翎想了想,却一时已记不起那些武官的名字。那昔日东路军将领的名字,如今已经在大明朝的典籍里躺着了,朝廷的封赏惠及家人,可惜这些人现在还活着,而苏翎却已记不起到底都有些什么人了。 “都过得不错。”赵毅成笑了笑,说道:“大哥,这田园生活,那几人可都是过得惯了。” “朝廷给他们的封赏,告诉他们了么?”苏翎笑着问道。 “都知道了。”赵毅成说道:“就是因此,这些人才老老实实地留下了。这若是想回去,可得想想还能不能活着。” 苏翎会意地一笑,不再询问具体细节。 这死而复生,若是平民百姓,倒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这些武官,可恰恰相反。一旦朝廷知晓,这不但惠及子孙的封赏要剥夺,恐怕这败军之罪却是免不了的,何况很难说这罪会不会累及家人。这些武官对朝廷就算仍然忠心耿耿,此时既然已经芶活了这么些年,却是没一个想死的。 这不论武官,如刘綎,还是文官如袁应泰,在战场上尚且可以横刀自,但只要活下来,没人威胁生命,这要自个儿去寻死,便万难下手。这什么骨气、气节等等,也要看在什么情形下,方才能显露出来。苏翎这般弃置,是好是坏可很难做结论。就如那袁应泰,当时死了,不过是免了朝廷如处置杨镐一般的罪责,但若是活着,承受的可是无休止的“惊恐”,这跟随苏翎的选择,多少也与此相关。 当然,刘綎等人可没袁应泰那般好的运气,但这武将战死沙场的结局,他们可是再也无缘见到了。这千山堡中的屯田新村,这两年也过了最初的艰苦日子,那些降兵不断加入到苏翎所部,而新迁来的百姓却不断增多,如今可都是一个完整的村落了。自然村民们可只知道这些人原来做过大官,如今算是来此养老,倒并未特别看待这些武官们。 苏翎一路踏雪而行,只一日便抵达牛毛扎营。这般行军,可比当初刘綎的东路军要快得多。 牛毛当日曾被焚毁,以消除努尔哈赤的前哨站,但此时又被重新开\出来,也驻有数百户人家,毕竟这山里可供耕种的农田并不算多,这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队伍抵达牛毛时,还是依着前面村落的做法,当地村民纷纷挑着大捆的木柴以供军用,这些依然是要算钱的,不过苏翎此时倒不必现付,当地的村长自会办理此事。 这扎营住宿完毕,待官兵、民夫们都吃上热食,苏翎与赵毅成才结束巡视,返回大帐休息。随军的帐篷可是经过反复研制的,这供给苏翎所用的大帐,足可当作三间房屋使用,搭建起来也十分方便。当然,桌椅也有具备的,不过,一律是可以拆装方便的设计,令辎重减轻了不少负重。 苏翎与赵毅成粗粗吃罢晚餐,便见护卫队长唐平进来,说道:“将军,此地的管事求见将军。” “让他进来吧。”苏翎说道。 平转身出去,很快便领进一个人来。 苏翎、赵毅成略一打量,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件棉袍,面色却不像常见的农家人。 “参见将军。”那人行礼,说道。 苏翎越看越觉得面熟,便问道:“你叫什么?” “属下范文程。” 文程?苏翎与赵毅成均是一怔,说起此人的名字清楚。可面前这人的面色,却不像当初所见到的范文程。 “你是范文程?”苏翎反问道:“是这里的管事?” 文程说道:“将军,属下是今年六月被派到此地管事。” 苏翎与赵毅成对视一眼,但没有出声。这事怕是得问问胡显成才知道详情,不过,这半年多时间里,镇江堡、南四卫等地从千山堡一带抽调了不少人手,大凡能用上的,几乎都调出去了。这范文程可是读书人之人,要用上他,想必也是不得已之事。 苏翎看着范文程,说道:“此地情形如何?” 那范文程答道:“禀报将军。牛毛如今有一百六十八户人家,人口七百九十九名。按去年秋末时的田亩数,是九十六顷七十五亩,有耕牛一百二十三头,马六十八匹,羊五百零六只。今冬没有倒毙牛马数。” 见范文程答得如此详尽,这村中管事之职显然不是虚言。 “你来见我,为的何事?”苏翎问道。 文程有些犹豫,随即一口气说道:“禀报将军,属下确有一事,事关建奴军机。将军若是认为属下所说有用,还请将军准许属下跟随将军。属下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 听得范文程一连串地说出这番话,苏翎、赵毅成均有些惊讶,这事出意外,却是将想跟随苏翎效力的心思表露清楚。不过,范文程这在山里当一个小小的管事,能有什么事关建奴军机之事? 苏翎却不问何事,而是盯着范文程,问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范文程迟疑了片刻,随后咬咬牙,说道:“将军,属下不敢厚颜自诩多才,但入秋以来,闻说将军着手治理辽东,尚缺不少人手。属下于万历四十三年即为沈阳生员,属下不敢自夸,只愿为将军效力,任凭驱使,属下万死不辞。” 苏翎笑了笑,看着范文程,缓缓说道:“当初我是怎么见你的?你可还记得?” 范文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身子,说道:“将军,往日沈阳沦陷,属下自认贪生怕死,这才投了建奴。后来蒙将军收留,这几年在千山堡活得好好的。属下已思量清楚,这条命便是将军恩赐的,若是还在建奴那边,此时还不定葬身何处。将军,属下是真心效力,绝不敢有二心。”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 文程说着,便从地上站起来。 苏翎说道:“你的事情,我也实话告诉你,既然投过建奴,这人便就不可靠,你说让我如何用你?” 范文程想了想,说道:“将军,属下也不敢再为投建奴一事自辩,这点脏事属下今生已无法洗脱。但请将军看在属下也读了多年书的份儿上,让属下办些事试试,若能得到将军信任,再为将军多效力便是。” 苏翎看看赵毅成,见其兀自偷笑,大概是见范文程这番做派,着实可笑,便又转头看向范文程,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自己到底心中如何想的?说实话,或许我真可以考虑考虑。” 范文程面色忽红忽白,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属下这条命,的确受将军所赐,投了建奴而将军不杀,实属将军恩赐。这两年,属下也想过多次。属下多少也读了几年书,这辈子要么便在这山里种地过一辈子,要么,便只有跟着将军做事,才能走出这些山。今日难得遇到将军率军路过,是故属下才大着胆子求见将军。” 听了范文程这句话,苏翎才微微点头,说道:“你不想待在这山里?” 范文程连忙点头,说道:“将军,属下不愿在山里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是嫌种地辛苦?”苏翎再问。 文程毫不掩饰地说道。“将军,属下家中当初也算大户人家,这等种地的辛苦,实是不惯的。” 苏翎又望了望赵毅成,见其注视这范文程,似乎在想着什么,便又对范文程说道:“对你这样投过建奴之人,要想得到信任,便只有说实话一条路可走。” “属下定不敢有半句虚言。”范文程答道。 苏翎缓缓说道:“其实,投过建奴的人,我也不是不能用,那李永芳我便用了,但” 苏翎盯着范文程,说道:“我瞧你也算是个聪明人,这反复之人,有哪些毛病,你应该知道吧?” 范文程立即答道:“将军,属下绝不敢欺瞒将军半个字。日后心中想什么,便跟将军说什么,决不做那口是心非之人。” “这不是嘴里说说便是的。”赵毅成笑道,“你拿什么让人信你?” 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所说的军机之事,便算属下的投名状。” 又是军机之事,苏翎这才问道:“你说吧。我倒是猜不透,你在这里,如何与军事有所牵连。” 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绝不敢乱说。这两年属下一直在种地,除了这牛毛,属下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这军机之事,确是有的。属下的兄长,可以策反两千镶蓝旗官兵。” 范文程这一句,可又是让苏翎与赵毅成微微吃惊。 这大半年来,虽然有李永芳的哨探不断潜入萨尔浒、界凡,带回不少消息,可这八旗兵里面,却是不好渗透。这一来是李永芳原来便是自成一部,与八旗相隔较远,二来,李永芳属下本就是汉人,这与女真人天生不容,就算是想策反,也无从下手。 此时范文程忽然冒出个兄长,且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不吃惊? 大帐内一片安静,苏翎与赵毅成都盯着范文程,却久久不问一句。 那范文程头上略微冒汗,硬着头皮说道:“将军,属下兄长范文采,也是沈阳县学生员,当初我们兄弟两个都在抚顺沦陷时投了建奴,后来属下留在千山堡,便与兄长断了音信。上月属下兄长寻了来,属下两兄弟这才重聚。” 赵毅成忽然问道:“你兄长如何到得了千山堡这里的?” 范文程答道:“将军,这几个月6续有女真人投奔千山堡,在此地安家落户,据说这还是将军的命令。属下兄长,便是与那些女真人一样过来的。上次将军大捷,在此地安置了不少女真人家,那些后来的,被允许寻找亲朋,就近落户,属下兄长这才寻到这里的。” 赵毅成接着问道:“既然有军机之事,为何不报?” 范文程似乎早有预料,对答如流,并未有丝毫延缓。 “将军,属下两兄弟也有私心。属下实话实说,”范文程说道:“我们两兄弟商量过了,既然以往投过建奴,这再回来,朝廷上定然不会绕过我们。跟随将军,才能有条活路。是故我们两兄弟一直在寻机会见将军一面。但属下也不敢随意走动,是故便一直拖延下来。将军,此事并不算急,属下兄长说过,那镶蓝旗两千八旗兵愿为内应,擒杀努尔哈赤,但事情一定要得到将军亲口允诺才会定死。请将军勿怪属下私心,拖延军情。” 苏翎说道:“你是想用这件事” 苏翎未说完,那范文程立即明白了,连忙说道:“属下是想用此事立功,为我们兄弟两个谋条出路。将军,我们兄弟都不愿在这山里种地过一辈子。不敢说荣华富贵,只求能跟随将军,立功受赏,过些轻松的日子。” “你知道立功受赏,便能过轻松日子?”苏翎笑着问道。 “将军,”范文程说道:“如今千山堡的人都知道,凡是跟随将军出征的,都有房子有地,那些立功的,不仅在镇江堡有大宅、土地,还有银子奖赏,根本无需自己种地。” 这番话可算是最真实的想法,不仅范文程有,那些百姓一样会如此去想。这有房有地有银子,又不必亲自下地干活,轻松过上好日子,谁不想呢? 范文程与范文采,这既然是生员,按大明朝的情形,便算是步入科考取士的第一步了。 当然,这范家祖上原是江西人,洪武年间被谪贬,\往辽东流放,但在辽东却也是风头不减。其曾祖范鏓,正德年间是进士,嘉靖年间最高做到兵部尚书,祖父范沉为沈阳卫指挥同知。这些与辽东都司那些大户世家一样,都是多少年积累下的家产。 这等人家自然不需用什么“不种地”来描绘过日子的。生员指望着的便是金榜题名,就算中举,也是光宗耀祖之事。然而,辽事一起,范家便自然败了,此时虽留的性命,这两兄弟却沦落到要千方百计祈求过上“不种地”的轻松日子,这前后的变化,用脱胎换骨来说,可也不为过了。可以说,作为文人的那点儿脸面,范家兄弟可是一点儿也没留下。 苏翎见范文程已经到了这一步,便也就算是掌握了范文程的心态。这两年“劳作”的效果,可当真显现出来了。实际上,这便是将人放在一个最艰苦的环境里,但又仍然有生计,但是以往的任何习性、脾气,便完全被劳作的艰辛所消磨。这种脱胎换骨,至少对很多人都是有效的。 “范文采呢?”苏翎轻声问道。 “在村里属下家中。”范文程答道。 “唐平,”苏翎叫道:“你去将范文采带来。” 平答道,立即转身出去,带着几个护卫向村中奔去。 这大营可就扎在村边,半里路不到,唐平在村里随便一问,便寻到范文程的那间木屋,随即唤出范文采,也不管范文采目露惊疑,便带了回来。还好几名护卫都未用粗,那范文采倒是没受苦。 进到大帐内,范文采一眼见到范文程,见其只是站在一旁,便先就放了心。这两兄弟可是商量好了才来的,既然如此,说明事情依旧如所商议的那样进行着。 范文采见到苏翎,先跪下磕头,说道:“罪人范文采,见过将军。” “起来回话。”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跪礼一直是他不习惯的。这情景可是许久没见到了。 “谢将军。”范文采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与自己弟弟站在一起立。 苏翎与赵毅成打量着这“有名”却又无名的两兄弟,见长相倒是差不多,但范文采自然要年长几岁,但范文程却是要高出小半个头,精神倒是更好一些,或许是年轻的缘故。 “范文采。”苏翎缓缓说道。 文采立即应道。 “你能策反镶蓝旗官兵?”苏翎这回没有罗嗦,直接问道。 “将军,”范文采说道:“罪人不敢隐瞒,这策反一事,是那镶蓝旗两千官兵主动提出的,倒并非罪人一人之力。” 苏翎与赵毅成心中疑惑,但却不漏声色。苏翎问道:“你细细讲来。” 文采说道:“将军,我们两兄弟自被建奴掳去,这委身投靠,也是不得已” 苏翎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你兄弟已经说了,不必再言,只管说那镶蓝旗之事。” 范文采有些紧张,说道:“将军,小的自在建奴那里芶活,这一直在镶蓝旗里做事,经手钱粮,登记账册,是故这些人都有些熟悉了。” 说到这里,范文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显然已经有些汗水,这紧张面上看不出多少,这汗却瞒不了人。 苏翎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又不是建奴那边的,这不会拿你们如何。你们两兄弟不是也商量好了么?这事说清楚了,若果然是真,自然对你们有好处。你慢慢讲,但要讲明白了。” 范文采竭力稳住心神,想了想,才接着说道:“将军,小的” 这范文采大概是在建奴那边待得久了,这幅奴才相可是比范文程多出不少,连这自称,也显然是习惯了。要知道这一个生员,可不会自称“小的”。 “小的这回是被镶蓝旗的几位武官放回来的,专门交待小的来询问投靠事宜。” “哪几位武官?”赵毅成问道。 “阿尔布哈、音德、阿库、哈路纳、古勒玛辉五人,”范文采一口气说出了五人的名字,“不过,将军,这五人是小的见过的,据他们所说,似乎还不止五人。” 苏翎看向赵毅成,意思是说这五人的名字是否知道?赵毅成摇摇头,女真武官的名字,本就难记,再说,这几人似乎并不是职位较高之人,赵毅成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翎问道:“这些人都是镶蓝旗的?都是些什么职位?” 范文采想了想,说道:“将军,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职位,大概有的是牛录,有的是备御职位,小的只管记账,这些也不敢随意去问。那镶蓝旗一说,是他们告诉小的的。” 苏翎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都不清楚,怎能说这都是真的?” 范文采急了,连忙说道:“他们并不是小的上司,这回他们是蒙着小的的头抓去,然后才跟小的说话的。” 这岂不是更令人起疑? 范文采似乎也立即意识到了,连忙说道:“他们交待小的,让小的来这边寻消息,说他们至少有两千镶蓝旗官兵愿意内应,擒杀努尔哈赤,以求归附之路。” 赵毅成盯着范家两兄弟,问道:“这都是不清不楚的消息,你们自己说,怎么敢信?” 范文采一时着急,这光张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急得满脸通红。 范文程说道:“将军,兄长口拙,还是属下来讲,可好?” 苏翎点点头 :“你说说吧。” “将军,”范文程似乎有些不慌不忙,倒是与范文采完全两样。 “据这一月我们两兄弟商议的,那建奴内里争斗不止,这到了冬日,更是每日都有。传言努尔哈赤仍然是不能走路上马,只能卧床养病,这说话都有十分吃力。那皇太极等八旗旗主各自分做几拨,整日都在争抢粮食、牛羊、人口。听我大哥说的,仅听说的消息里,便有数十起杀伤上百的事情。” 这些倒与李永芳打探的类似,苏翎点点头,示意范文程继续说下去。 “将军,”范文程接着说道:“兄长所说那五人,只知道其中有三个是备御一职,还有一个是牛录身份,倒并非都在镶蓝旗麾下。但我兄长坚信,他们说的两千人,就是镶蓝旗三字,绝没有听错。属下有些猜测,想说给将军听听。” 翎说道:“你说吧。” “那八旗之间的纷争,以往便有,只是这回将军重创建奴,这粮草、牛羊等损失较大,八旗为了保持实力,便要争抢牛录人口、牛羊、马匹,这只要武力强,便不怕别的旗主来争,何况还有努尔哈赤的承继之位,也是争夺的目标。”范文程说道。 “但这回我大哥所说的情形来看,这八旗之中的低级武官,显然不与旗主站在一起,至少此时的情形,这心生它意的已有不少。那五个人想必是联络了一些同志之人,要拿这内应,做个投靠的本钱。” 说道这里,范文程停顿了一下,想必是自己两兄弟可不是也是找这事做本钱的?不过,很快便接着说下去。 “我兄长的确有些不清楚之处,不过,这八旗上下不齐心,却是定然属实的。” 苏翎与赵毅成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当然,对此事最大的怀疑,便是努尔哈赤借此放的假消息,不过,这假的又有何用?苏翎的一切部署,可不是只靠内应取胜。就算努尔哈赤借此想翻身,可也没有任何机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兄长还说,那些人也知道,八旗攻陷辽东数城,这等闲投靠的话也不好多说,这次内应一说,只等将军大军进\,便在萨尔浒城内开门迎接。只请将军下令,务杀断\之人。”范文程说道。 翎反问了一句。 “这是从赫图阿拉传出来的消息,说当初将军收服了不少女真人,都是令其去辫子断\。”范文程说道。 这田大熊的名气可是传出去了。苏翎与赵毅成相视一笑,这可是没想到的意外效果。 范文程接着说道:“那些人说,这开门破城,只算换得将军不杀之恩。至于要将军收用,等他们扑杀或是活捉八旗旗主等官员之后,再请将军检视真伪,再定结果。” “收用?”苏翎笑了笑,说道:“他们如何知道我要用人?难道与你一样,也是听说了?” 范文程说道:“将军,这回努尔哈赤不是如以往只是犯边、扰民,而是攻城陷地,这朝廷未必能饶了他们。只有将军收用,他们才算真的保住了性命。” 这说的,算是合情合理。当然,苏翎与赵毅成还没意识到,这些主要是老六、术虎等人杀掉努尔哈赤等女真贵族的子孙妻女所致。这可不像朝廷以往的做法,那可真是下手绝不容情,有些类似当年李成梁的手段,当然,苏将军可是更加果断,直接。 对于那些女真武官而言,这投靠大明朝廷,还真不如投靠边关武将保险。 苏翎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不止镶蓝旗的兵马,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一起商议的?” 范文程说道:“将军,我兄长听到的消息,说是八旗各自损伤不小,那些从牛录中抽调的士卒,有一半已经回到本牛录去了,在萨尔浒驻扎的八旗常驻兵力,只有不到三万人。就是这三万人之中,还得日夜提防对方的偷袭。据说每夜都有八旗士卒被杀,但都被遮掩了消息,似乎努尔哈赤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八旗兵却都很清楚。这些话,都是那些人对我兄长说的。” 范文程接着说道:“将军,至于这些人不止镶蓝旗,想必是因八旗之间抢夺牛录人口所致。那最先动手的皇太极,据说已经抢了不少牛录归其所有。并且,那些人说过,他们都是曾经被努尔哈赤处罚过的人,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被重用。如今还面临生死存亡之危,所以才想出这个内应之说。” 苏翎笑着说道:“他们倒会猜,知道我一定会去攻打萨尔浒?” 范文程说道:“将军,这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想的。” 翎好奇地问道:“千山堡也是?” “是的。”范文程说道:“将军可以随意寻几人去问。这萨尔,必定要在明年被收服。” 苏翎无语,赵毅成笑道:“大哥,这可是天意啊。都帮你算计好了,只等着大哥下令了。” 苏翎一时没有说话,细细地看着范文程兄弟。 “那么,他们如何联络?”苏翎问道。 “将军,”范文采此时自己说话了,说道:“他们说为防泄密,小的不必回去回话,将军若是同意,只请将军在攻城之时,令官兵大喊三声去辫二字,若是野战之时遇到,也是这般。” 这倒是费了脑筋想出来的暗号。 赵毅成问道:“他们能听懂汉话?若是听不懂,岂不是喊了也没用?” “有些能听懂。”范文采说道:“不过,他们还是让我用了一日的功夫,教几个人学说这两个字,我走时,他们倒是学得会了。” 这“去辫”二字,怕是只有苏翎所部才会做的事情,当然也不会误会,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会强调这一点。这也算是稳妥的办法。 “他们为何不主动过来?”苏翎问道。 “他们也说过,”范文采此时说得可流利了,“这一时不好全部走开,二来,他们也害怕还没到赫图阿拉,便被别的旗暗算了。如今不仅牛录会被抢夺,连士卒也会被捉去。” “有这么乱?”赵毅成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有的,”范文采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弟还想跟着将军某条生路,断不敢有半字虚言。实情怕是比小的说的,还要乱一些。小的这回回来,还是那几人派人护着,从山里绕了十几日的远路,才到的牛毛寨附近。” “送你的人呢?他们不干脆一起走了?”赵毅成又问。 “他们还有家眷,不敢私自就走。”范文采说道:“将军,那断包括女人、孩子,都是他们的家眷,不仅仅是八旗兵士。”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个,就跟着我吧。若是果真如此,自然另有赏赐。”(,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三章 袭扰规模 月初六,一夜过后,雪势稍弱,星星点点的倒像是春t+打到脸上,也不觉得冷。亲爱的书友:喜欢该小说,请到秀阅读到底是已经立春的节气,这辽东最寒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苏翎带着队伍,继续向西北进,这日便要翻越坎川岭,那些大车在平地上倒还顺当,但这翻山越岭,便要费更多的力气。好在骡马甚多,那些民夫大半都走过这条路,只需多加小心便可,黑甲骑兵们也不必帮手。 待到得山脚,苏翎先令三百黑甲骑兵率先沿大路直上,在前面探路,凡是积雪稍厚的险要处,皆留人指路,这山下的大队人马便缓缓向岭上延伸。 苏翎、赵毅成跟着大车车队走了几里,见民夫们都行进顺利,便放下心来,带着唐平等护卫骑兵,直奔坎川岭最高处。那范文采、范文程兄弟俩,这日果然随苏翎大军而行,这时更是竭力控马,跟在护卫骑兵的后面。 坎川岭之所以成为宽甸的屏障,是因这山路两面,是花脖山与八面威风山,均高千丈,是辽东一带最高的两座山峰,是故这坎川岭也便是辽东行人所能翻越的最高处。往年这里不过是一条小路,但余彦泽所部经过时,便已经费力气进行了拓展,此时行走大车还是略现轻松。只是这上山、小山,可要绵延出数十里的山路来。这往上还好,那下山,对大车车队来说,可就有些悬了。 苏翎带队奔上十里路,便见前哨骑兵禀报,说是前面已有人接。待到达最高处,苏翎、赵毅成便看到数百骑兵正将山顶那块不算太大的地方挤的满满的,中间两人,正是余彦泽、术虎两人。 苏翎面容一喜,便猛抽了几鞭,迎了过去。 “大哥,”余彦泽、术虎异口同声地叫道。 苏翎不暇回答,而是直接骑到两人中间,伸手双手,一左一右地握住余彦泽、术虎的胳膊,使劲摇了摇。 赵毅成随后跟来,也笑着对两人打招呼。 黑甲骑兵们情绪也有些激动,但却各自列队站好,示威似的面对这余彦泽、术虎所带来的那数百骑兵。这些黑甲骑兵除了各队队长之外,还从未到过这一带的山里,更别说对面看起来也显得彪悍的骑兵们,虽是同部,但相互之间却暗中有些较量的意思。此时山风呼啸,吹得双方数面大旗哗哗作响。 “大哥。”余彦泽在风里叫道:“我们直接去牛毛寨吧。这里我安排人接便是。” 苏翎扬脸看了看空中点点雪花。说道:“好。这些都是给你们地给养。你们就直接接手便是。我们先去牛毛寨。” 这说走便走。重逢地喜悦倒也不必在此时便多说。双方骑兵彼此交错而过。余彦泽留下一部分骑兵跟随大车车队行进。自己便带着苏翎等人飞马向山下奔去。这一路倒是将积雪踏平。给后面车队指明了道路。 这坎川岭至牛毛寨。近百里地山路。除了自坎川岭下山地十几里路外。其余地倒都是沿着河岸山谷而行。平坦而宽阔。苏翎、余彦泽两部骑兵赶在天黑前两个时辰。便回到了牛毛寨。至于那车队。倒是天黑之后方才抵达。 牛毛寨所在之地。是一处山谷交汇处。浑江自谷中穿过。在山谷里留下大片地冲击平地。因自坎川岭起。这里地山势便愈高愈险。而牛毛寨。便是这片群山之中最易同行地必经之处。扼守牛毛寨。便等于控制住前往赫图阿拉与宽甸之间地咽喉。当初就连努尔哈赤也要在这里设立堡寨驻守。如今当然便是有余彦泽与曹正雄两部一万多人马驻扎在此。这攻守易势。便是十分明显地了。 当然。苏翎进入牛毛寨地第一眼。见到地便是那费尽人力制造出来地、巨大地防御工事。这看着坚固。却多少有些过份了。苏翎边看。边微微摇头。 余彦泽笑着问道:“大哥,你也觉得有些浪费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是有些过了,未必能用得上。” 余彦泽说道:“大哥,当初我们也没想到建奴如此不济。再说,这些也算是帮着练练力气,倒也不算没用。” 说完这些,众人便直接进入牛毛寨,与整队迎接的曹正雄见面。 这走过外围的防御工事,内部倒全是一排排的木屋,均由粗大的原木建成,最高的屋舍,居然有五六层楼之高。苏翎向四周山上望去,只见视线所及之处,凡是能藏人的树木,早已被砍伐殆尽,想必这些木材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难怪这房子建的如此模样。 余彦泽带着苏翎等人来到自己的宅院前,刚一下马,苏翎便问道:“你这里建成这样,我倒是没料到。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 余彦泽略有得意之色,说道:“大哥,这冬日里除了外出巡哨的外,我们这可是七八千人一齐动手,这里木匠也有不少,就这样的房子,我看可只能算凑合,若是时间再多一些,我们还能做得更好的出来。要不,以后怎么叫城呢?” 赵毅成笑着说道:“怎么?你嫌牛毛寨这名字不好听?” 余彦泽说道:“当然,这什么牛毛、羊毛的,以后这里大小也是个城,总的我们自己起个新名才是。大哥,你给取一个?”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们修的,还是你们自己命名便是。” “好。”余彦泽说道,“那我们就好生想个好听的。” 说着,众人便进入屋内,顿时被一股暖气所舒展。余彦泽的大厅倒不算大,但火盆却燃得正旺,足有六七个之多,上面都悬吊着铁锅、铜壶之类的,还冒出阵阵香气,显然正煮着什么吃食。 余彦泽笑着说道:“大哥,我这里可没什么讲究的,就这么围着坐着,想吃便吃,想喝便喝。” 赵毅成吸着鼻子,笑道:“我瞧着这跟咱们当初在白沙沟差不多啊。我可要先吃点东西了。有酒么?” “有,”余彦泽笑道:“这大过年的,这里早就备足了的。不过,我们两营人马,可都是换着喝 日十人只能有两人饮酒。可让不少兵们都眼馋呢。 苏翎一听,微微点头。这时节虽然从未见努尔哈赤有什么进攻的企图,但这份警觉还是十分必要的。看来余彦泽、曹正雄两部,还足以令人放心的。 说话间,苏翎、赵毅成、术虎、余彦泽、曹正雄便都围着火盆坐下,倒真与当初在白沙沟、千山堡时相似。这幅场景,苏翎、赵毅成在辽阳一带,可是找不到的。这火势正旺,心里却也是热乎乎的。 苏翎瞧着余彦泽亲自动手,给每人面前摆上一个大碗,从酒坛子里倒出酒来,便问道:“秦瞎子呢?” 这秦瞎子原本与郝老六在一起,不过为了让余彦泽部熟悉这一带的山势、敌情,秦瞎子被调到余彦泽这里来,帮着训练余彦泽、曹正雄两部。 “他闲不住,”余彦泽笑道:“今日一早便出去巡山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苏翎问道:“这巡山有多少人马?” 听到苏翎问及军事,余彦泽便停下手,说道:“大哥,我们两营每三日派出两千人巡山,最远距赫图阿拉十里的样子,将这一路上的大小山梁、河谷都巡视一遍。 每次都是秦瞎子带队,算是练兵了。” “这么说,你们两营的人马都出去过了?”苏翎问道。 “是的。”曹正雄答道,“已经轮了三轮了。这一带的山路每个兵都已熟悉。” 余彦泽递给苏翎一碗酒,说道:“大哥,我们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说。” “好。”苏翎伸手接过,看向术虎,笑着说道:“来,干了这碗再说。” 术虎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说道:“好,这一碗还得给大哥贺喜呢。” 余彦泽忙说:“术虎,不是说好了么?等秦瞎子回来,我们先说完正事,再好好给大哥贺喜。这会儿可不能就这么一碗就算了的。” 术虎笑道:“是我的错。这碗就暖身子,不说别的。来,大哥,干!” 苏翎笑着听余彦泽说话,也不多说,举碗与众人示意,便大口喝尽,众人也都纷纷“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这碗还未放下,就听见院内一人踏雪而来,人还未见,声音便到了。 “都说等我的,怎么就先喝起来了?” 话音刚落,人便站到门里了。却正是秦瞎子带着身雪花进来了。 “过来坐下,这才喝了一碗,就等你了。”苏翎笑着招招手,说道。 “大哥,”秦瞎子笑着走过来,挨着苏翎坐下,接过苏翎递过来的酒,也不说别的,直接喝了下去。 “好,”余彦泽笑道:“这下可没什么说的了,都喝了一碗。” 苏翎看着余彦泽又给大家都斟满,便说道:“先说正事吧。说完了再好好喝。” “是”余彦泽说道:“大哥放心,这营里的事都布置好了,我们两营从未有一日松懈。就算今晚都喝醉了,外面也早就安排好了。”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这次来,便是要定下进攻的日子。” 听苏翎这么一句,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苏翎,这练兵这么多日子了,不久是为了这一仗么? 苏翎向在座的每人一一看去,那些眼睛里都涌出的是渴望战斗的神情。 “术虎,”苏翎缓缓问道:“你那边现在如何?” “大哥,”术虎说道:“我在距赫图阿拉五十里处扎营,现有七千人马。不过,若是定下日子,还能集结三万人马。只需五日便能抵达大营。” 苏翎看向术虎,问道:“五日?够么?” “大哥,我也在山中建有烽火台,虽简陋了些,但一日之内,便可传遍海西、东海各部。”术虎说道。 苏翎点点头,又看向余彦泽与曹正雄,问道:“你们这里呢?” 余彦泽答道:“大哥,我们两营一万二千人马,还有一千五百人是新招募的女真人。” 苏翎问道:“那些女真人,都给他们讲明白了?” “都明白了。”余彦泽说道:“一个勉强的都没有。事成之后,每人五十两银子,一百亩地,地方任他们选。” 苏翎问道:“你觉得他们能用么?” 余彦泽笑道:“大哥,他们也没得别的路走。我们不必担心他们会反复,如今都是那边往这里逃,可没有再往那边去的。” 苏翎笑着问道:“你这边算过没有,有多少人逃过来的?” “算过,”余彦泽说道:“总计这几个月里有七千八百二十六人过来。有六成是原来散落在赫图阿拉附近的女真人,其余的,都是浑河上游一带逃过来的。这些人大多都饿得不行了,这路上也不知死了多少。他们都不敢走大道,都是翻山越岭来的。” 苏翎点点头,又看向术虎,问道:“你那边呢?有逃去的么?” “有。”术虎说道:“不过,没有细算过,估计在一万至一万五千左右。有些是直接到我的营里,有些是往海西一带投奔那些部族的。毕竟那山太多,不好估算。”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们原先预计的,是要在等一等,让努尔哈赤再耗一些粮食。不过,现在的情形,对我们十分有利。这眼看着又要春耕了,这早点收拾了努尔哈赤,我们才好腾出手来种地开荒。所以,这回我们要在二月间,便要动手。” 苏翎停下,再一次看向众人,问道:“这只有二十多天时间,你们有把握么?” “有。”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余彦泽笑道:“大哥,我们可是一日也没闲过。就等着这一天呢。” 苏翎低头看着火盆中炭火,想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回,我们要做的与原来预计的大同小异,不过有些小小的变动,倒是也不碍事。” “粮草储备了多久的?”苏翎又问。 “我们有三个月的粮草储备。”余彦泽说道。 “我们有两个月的。”术 ,“不过,我那边就算没粮,也能再支撑半个月。+可不少。”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就够了。这回我们要在一个月之内,将努尔哈赤赶出萨尔浒、界凡一带。” “大哥,你下令便是。”余彦泽说道。 苏翎看看众人,缓缓说道:“这第一步,要迅抢占赫图阿拉,同时,将那一千五百女真人都放出去,散布到各个女真牛录居住之处。你们进驻赫图阿拉消息一旦传到萨尔浒,那八旗兵必然要重新集结,收集粮草备战。那一千五百女真人总有能混进萨尔浒城内的机会,到时候要寻机会烧毁八旗囤积的粮草。 这只是一方面,我另外还有人派过去,这几方一齐动手,总能寻到机会的。” “你们的主要任务,便是要将努尔哈赤一方搞乱,越乱越好。如今虽然那边也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但还没有恐慌出现。那一千五百人便是恐慌的种子,一方面劝说那边牛录的女真人向我们投奔,另一方面,要寻机刺杀各级官员、管事,这赏赐不妨再加大一些,只要肯卖命去做,我们不会亏待了这些人。这是其一,你们两部,再进驻赫图阿拉之后,便要做好抵御八旗进攻的万全准备。” 术虎问道:“大哥,八旗如今还能集结多少人马?” 苏翎说道:“三万之数是有的,但这要看那恐慌到什么程度。我们最好的预想,是在烧毁粮草之后,逼迫努尔哈赤的八旗退往沈阳、开原、铁岭一带。要将他们从山里逼出去。所以,你们不单单是防御,只需做好应急准备便可。这更重要的,是以小股袭扰为主,不能让努尔哈赤有一刻的安宁,要让他们吃不好、睡不好。” 余彦泽说道:“这袭扰之术,我们已经练过半年多了。大哥,这可是上万人的袭扰打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努尔哈赤的八旗,若是不退出山里,这最好的策略便是寻机与你们决战,试图一战定胜负。所以,你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若是八旗真的集结起来,你们还是以袭扰为主,就以牛毛寨为限,敌来我退,敌退我追,总之不能让他们好过。” “另外,这袭扰之战,并非不能打得大一些。这里的地势你们也都熟悉了,选几个地方出来,若是八旗来战,便分别予以围歼。这剩下的日子,你们便要好生商议明白。” “是。”众人答道。苏翎说道:“鸦鹄关一带,田大熊的披军,也会参与这次行动。他那一部,也对地势十分熟悉。你们的打是一样的。这半年多的训练,我们都没断过,而八旗兵却是在忙着寻粮食填饱肚子,这两下比较起来,这一战可是胜多输少。具体的伤亡情形,可要看你们主官的指挥,以及训练的好坏了。” 术虎想了想,说道:“若是努尔哈赤的八旗一直在萨尔浒城里不出来呢?” 苏翎笑道:“我们打法不变。他若是不出来,你们便将所有在外的女真牛录全部清除干净。总之要在山里打这些仗,我们还是有优势的。对于那些女真牛录中的百姓,还是照老规矩,降一律向后送,这些你们也是都做过的,我就不多说了。顽抗,立斩不饶。至于头颅,不妨都送到萨尔浒去,让那些人都看看顽抗的下场。” 赵毅成此时补充说道:“只要将女真百姓都带走了,八旗兵再厉害也仅仅是一条野狗而已。饿也要饿死他们。” 苏翎说道:“辽阳方面,我们会按兵不动,甚至还要减少哨探的次数,给他们沈阳一带安全的假象。你们在萨尔浒、界凡以及浑河上游一带,要形成这样的局面: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一粒粮食,没有一只羊。所有的房屋一律焚毁,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掉。” 余彦泽笑道:“大哥,这不是跟上回一样?” 苏翎答道:“差不多。不过,这回虽然不必与八旗直接对抗,但却不是打了便退。而是要像一帖膏药一样,紧紧粘住。这虽说是在一个月之内,但只要努尔哈赤一天不退出萨尔浒,这袭扰便一天不会停下。” 赵毅成补充说道:“往年二三月间,都是春季粮荒的时节。上次我们一战,努尔哈赤本就没剩下多少粮食。能熬过这个冬天,已经难得。这次先占赫图阿拉,给他们造成逼迫之势,然后趁乱烧毁粮草,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想留,也留不住。” 余彦泽想了想,说道:“干脆再在粮食里、井里下毒,这连水也喝不上,也该乱了吧?”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些你们下去细细商量,总之目的是让努尔哈赤在萨尔浒、界凡待不住。只要退到沈阳去,我们就有办法将其一举歼灭。” 赵毅成接着说道:“你们在这边逼,我们在辽阳也会想法子协助。比如弄点粮食到沈阳,让他们觉的沈阳寻粮的把握更大一些。” 曹正雄问道:“将军,若是努尔哈赤退往沈阳,我们是不是要驻守萨尔?”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要看情形。就算努尔哈赤退去,你们要做的,仍然是将萨尔浒一带变成无人之地,让那一带不适合大军驻扎。这道路要全部封死,不许一人出入。要让努尔哈赤死了再回去的心思。” 余彦泽忽然问道:“大哥,若是努尔哈赤进了沈阳城,那怎么打?” 苏翎一笑,说道:“若果真努尔哈赤、八旗旗主等都进了沈阳城。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将沈阳城围起来。” 赵毅成说道:“如今我们对努尔哈赤的情形知道的多一些。他们对我们有多少兵力,却不很清楚。你们只要不断在这边制造麻烦,只待将其逼出去。到时候,辽阳的五万人马,胡秋青的五千骑兵,蒙古喀尔喀部的九千骑兵,还有你们这三、四万人马,你们说,围的住沈阳么?” 第七十四章 双喜临门 夜,缓缓行进的大车车队进入牛毛寨,令官兵们个个t3 这批军需、辎重可都算是姗姗来迟的赏赐,每名士兵二两银子,一件新衣,这还是在例行年货之外的部分。*提供当然,那火炮、燧长枪自是武官们兴奋的原因之一。余彦泽只是出去交待几句,吩咐官兵协助分,便又回到屋内,继续商议。 这原本要恭贺苏翎新婚的热闹场面,倒是一直没有出现。在座的几位武官在苏翎交待完目标之后,便纷纷就细节展开探讨,以至于直到深夜,酒却没喝多少,但众人却依旧兴致不减,那日后令八旗兵头疼却毫无办法应对的点子,就在这一夜有了雏形。 苏翎随后又将范文采、范文程两兄弟叫到屋中,再次将镶蓝旗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这消息因无法确认,自然不能当作大事看待,但这却不妨碍余彦泽挑选的那一千五百女真人好好利用一下。单就这一件事,众人便当着范文程两兄弟的面,商议了一个多时辰。为此,范文采不得不答应,亲自随军往建奴境内再走一趟,一遍寻人、引路。 范文采或许还因要再回到建奴境内而略有心惊,但范文程却是心中有数。这既然参与到这个地步,自己两兄弟算是彻底跟定了苏翎。当然,这一言一行得更加小心才是,否则,但是担心泄密一个念头,便能将范家两兄弟置于死地。 至于苏翎,并未对范文程多说什么,除了事先说过,让其跟在身边之外,倒是没有给范文程任何按排,这既是说,范文程只能跟着苏翎行走。 午夜过后,苏翎才与术虎进行了一次详谈,就海西、东海一带日后的安置做了番设想,并寻求术虎的协助。对于当地的详情,也唯有术虎最为清楚,尤其是涉及到那些名字复杂而分地繁多的部族,苏翎只能通过术虎了解详细情形。 当然,对于苏翎的设想,术虎是完全赞同。尽管术虎在当地已经算是第一人,但这若没有千山堡源源不断的军需粮草、以及商货供应,这份威望也旋即不存在了。对于那些部族,术虎可谓游刃有余,而对于苏翎所说的这些内容,以术虎的能力,还远远不能吃透。但对于其后所能带来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术虎与苏翎足足谈到凌晨时分,这才不得不暂作休息。 而次日一早,苏翎便启程返回。作战的日子已经定下,苏翎并不担心余彦泽、曹正雄以及术虎所部所担负的主攻任务会有什么麻烦,以八旗兵现在的能力,要想重创余彦泽与术虎两部数万人马,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苏翎定下的底线,是退至牛毛寨一带,这是给余彦泽部的一个游走袭扰的空间。 这剩下的,便是田大熊所部与辽阳一带的部署了。苏翎急着赶路,倒让术虎等人略有遗憾,至少那杯喜酒,却是喝不上了。 正月初八启程。苏翎连夜赶路。至初十晚间抵达镇江堡家中。新婚小别。自有一番缠绵旖旎之夜。但第二日早。苏翎便召集胡显成等。定下作战日期。命各部迅疾开动。至午时。苏翎便带着护卫骑兵们。直奔阳堡田大熊地驻防之地。 在披军驻地停留一日。苏翎交待详尽。便再次回到辽阳城。 此时已经是正月十四。郝老六等人再次被召集到总兵府中。苏翎、赵毅成便相互补充着。将作战日期交待下去。当然。对于辽阳城内外驻军而言。这准备地是为围歼沈阳之敌而进行地。但官兵却并不清楚目标是什么。只有各营主官心里明白。 详细下达指令之后。苏翎便仿佛轻松了许多。这事情到了一定程度。越重便越觉得轻松。对这种相互矛盾地心情。倒是无人能说地清楚。 这回苏翎下达地命令。主官们将有针对性地进行各营整训。平时练兵不过是站队、操演兵器格斗等等常规项目。而这次。主官们将根据攻打沈阳城所需战术。将增添很多器械来协助。这些到了正月十五之后。便开始了热火朝天地准备工作。 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要做地事情便具体而细密。这李永芳地部属现在还有几十人在建奴内部隐藏着。这一旦开战。如何趁机破环、煽动以及制造恐慌。便在三人地商议之中形成数十条方法。而相应地毒药等道具也旋即处于收集之中。另外。往沈阳贩粮地事情。则策划为一蒙古商贩所为。这还得从胡秋青部去寻找合适地人选。这些事情。足够三人忙上不少日子了。而苏翎定下地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苏翎用 的功夫,将一应命令布下去,这些事都有专人掌管)时,苏翎自己却没什么事可做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事到临头,反而没了紧张感。苏翎对辽阳城外的四万大军已有了七成的把握,此时再加上郝老六的一万多人马,这便上升到九成五,另外半成,便是所谓的天意了。 这天意一说,苏翎可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说运气也还,机会也好,总之是准备妥当了,才会有意外之喜。但看现在努尔哈赤的场面,怕是天意不再那边了。至于苏翎有没有几分天意的成分,还要看不断聚拢来的各式消息而定。当然,这把握已经很大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辽阳城里放起了焰火,鞭炮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这倒让苏翎想起这还算是在过年,辽阳城里的百姓,这个年过得如何,苏翎倒还未来得及询问。不过,此时苏翎正赶往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府衙,赴宴之题中之意,这个年,也得与这位老搭档聚一聚了。 这或许是苏翎给了那笔银子的缘故,辽东经略府衙里,可也是装饰一新,张灯结彩谈不上,但喜气洋洋倒也称得上七分。苏翎瞧着那廊中挂着的走马灯,显然是新做成的,画的像是几个武官,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细看。 那迎客的何丹旭笑着说道:“将军,这画的可是将军的故事,叫十七骑跃马辽东,一百年国泰民安。” “哦?”苏翎笑道:“这是哪儿编的故事?” 何丹旭说道:“将军,这都在辽东传遍了。这不,连这做灯的工匠,都拿这个当彩头,巴巴地送到这里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百年国泰民安,倒是好彩头啊。” 何丹旭自然也不忘拍马顺着爬,笑道:“有将军在,自然便是好兆头,今年定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苏翎笑骂了句:“你小子,跟着袁大人也不好好学着,这都是什么话。” 何丹旭笑着说道:“将军,这都是百姓们说的,我不会学着而已。将军请,袁大人与客人已经在等着了?” “哦?”苏翎停下脚步,问道:“还有别人?” “是啊。”何丹旭说道:“将军不知?” 苏翎摇摇头,说道:“只说来此赴宴,可没说有几人。” 何丹旭笑道:“袁大人写的帖子,我也没细看。想必是疏忽了。” 苏翎想了想,便也不再问,跟着何丹旭向后院走去。 这苏翎走了不过十几日,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后院,可就变了些,不仅多了些耐寒的花花草草,还有几块所谓“太湖石”,不知道这如何运到辽东来的。 看着何丹旭引领的方向,大概这袁大人惯住的小院子,也改了,换成另外一处稍大的院子,这走到门口,便见里面灯火晃晃,人声笑语不断,显然人不少。苏翎微微放慢脚步,想了想,便大踏步地向内走去。 何丹旭掀开帘子,苏翎一进到屋内,便见诺大的厅里,摆着两桌酒席。其中一桌旁边的一排椅子上,坐着几个女子,其中便有绮梅、凝荷二人,其余几个,倒是不认识,大概看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而另外一桌不远处,则坐着袁应泰、吴九奎、还有几个看着面生的人,有老有少,年纪大的看着快六十多了,年纪小的,大概也不到三十岁。这些人如何都凑到袁应泰家里来了? 其实看这排场,倒像是一家人在团聚。今儿个是正月十五,这团聚喝酒也不是怪事,但袁应泰可是孤身一人在此,顶多算哪个叫绮梅、凝荷的侍妾算是家人吧?那别的人又是谁呢? 苏翎向袁应泰看去,见其双颊泛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看看桌上的酒菜,却是还未动,显然是在等苏翎到齐了再开始,想必袁大人今日午时便开始喝了,这会儿算不算喝高了,还真难说。至少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此时看见苏翎进来,这眼睛眨巴眨巴,却是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苏翎双手抱拳,作揖道:“袁大人。” “苏将军。”袁应泰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我要恭喜苏将军了。” 苏翎笑道:“谢袁大人。” 袁应泰笑眯眯地说道:“不说,如今朝廷可是又有封赏下来。苏将军不在辽阳,我便替苏将军接了圣旨” 第七十五章 袁家迁族 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双眼微眯,面带笑意,这一边说t踉跄地向苏翎走了几步。此时其余人等在苏翎进屋时,便已束手站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这大名鼎鼎的辽东总兵官苏翎面前,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口中所说的朝廷封赏,苏翎倒并未觉得意外,这倒是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根本就不在乎。按说朝廷既有封赏,便该在年前就下旨传书,这哪儿有到了正月十五才知的道理?当然,此时朝廷上不合常理之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苏翎几乎从不去多想朝廷上的事情。 此刻见袁应泰浑身上下都透着醉意,连屋内尚有苏翎不识之人似乎也忘了,苏翎便略有不快。 “各位稍退,我与袁大人有要事商议!”苏翎略一拱手,算是给了面子,不过,话里却是透着一股冷气。 众人一听,俱都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也不敢说话,顷刻间便走得精光。 袁应泰这醉看来也不算太厉害,只是在众人都走光了,才反应过来,略略定神,笑着说道:“走了也好。我与将军共饮,也省得人多啰嗦下说。” 苏翎便寻张椅子坐下,与袁应泰面对而视。 “袁大人,你这是喝了多少?”苏翎微微皱眉,说道:“我今日来,可的确有要事与大人商议的。” 大概是苏翎的面色以及话里都带着的凉意,袁应泰稍稍清醒了些,便说道:“是有些醉了,不过,请将军稍等。我去洗洗便可。” 翎说道。 那袁应泰便起身出去,就在雪地里唤来凝荷、绮梅,洗了把冷水,又让端来醒酒汤,这才再次回到屋里,经这么一折腾,显然要清醒得多。适才那些屋内的人,此时都在门外侯着,既不敢进屋,却也不敢离得太近。袁应泰便招呼着何丹旭给他们安置到旁边的屋子,算是免了受冻的罪。 袁应泰回到屋内。对苏翎说道:“今日元宵节。不免多喝了几杯。将军见谅!” 苏翎摇摇头。说道:“是我没想到。早知如此。我该明日再来!这在军中久了。倒是忘了过节一事。” 说话间。那绮梅、凝荷进来。分别给袁应泰、苏翎斟上茶。便又退进里屋去了。 苏翎望着绮梅、凝荷地背影。微微皱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将军。”袁应泰此时已经清醒。见苏翎地模样。便有了误解。笑着说道:“这喜事可办得风光?” “还好。”苏翎似乎心不在焉。这却让袁应泰更加确信自己猜得对了。 “新婚燕尔,倒没想到将军也真还舍得啊!”袁应泰笑着说道。 翎这才明白袁应泰在想什么,便立即说道:“袁大人,这我要说的,事关军机,那两人,大人还是请她们退出去的好。” 苏翎往日与袁应泰商议大小事宜,从未提出过这般请求,这使得袁应泰微微吃惊,但旋即意识到,苏翎所说,一定是非同小可。 “绮梅、凝荷!”袁应泰提高声音叫道。 那绮梅、凝荷本就在里屋侧耳倾听,准备一有招呼,便出来伺候,这下很快便走出来。 “你们去别的地方吧,”袁应泰说道:“让那些人也一并出去,别这这院子里待着。” 梅、凝荷虽然疑惑,但却不敢询问,答应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听见那些人的脚步声直接走向院外。 袁应泰这才笑着问道:“不知将军所说何事?” 苏翎却没有立即说事,而是反问道:“袁大人,适才那些,是什么人?” 袁应泰一笑,说道:“那吴九奎你是认识的,有些是吴家的人,还有一些,是京城里来的。” “京城来的?”苏翎疑惑,问道:“是朝廷派来的?” “不是。”袁应泰笑着说道:“那几人原便是辽东人氏,这回是带着我的那些同乡、同年的信回辽东的。” 苏翎说道:“也是从辽东逃走的?” “算是吧。”袁应泰说道:“有两个是战乱时走的,有几个是原本便在京城里住着的,只是家眷是那时过海去的京城。” 苏翎一听,便不再问,说道:“袁大人,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袁大人,这二月初一,我们可就要动手了。” 应泰显然吃了一惊。 这苏翎管带辽东军马,袁应泰虽早已不过问,但这定下如此准确的日子,却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年前苏翎还说要耐心等候努尔哈赤衰败,这会儿怎么就立刻定下日子了呢? 不过,袁应泰虽然吃惊,却是没有多问,在心里反复想了片刻,才问道:“辽阳这里呢?” 苏翎笑笑,说道:“这边先不动,这打法我原给大人说过,这次倒是没变。此事也准备了大半年了,倒也不需再多准备了。 我此来,便是让大人心里有数,这给朝廷的报捷文书,还是可以先写上几笔。” 袁应泰却不像苏翎那般说得轻松 细思量一会儿,才又说到:“适才我说了,朝廷这回了个都督同知的职衔,这可是正二品的武职了。与将军相处日久,我也知道将军并不看重这些。不过,这回朝廷算是补足了上次的漏洞。这都督同知,也不算小了。大明朝这武官能有这样的封赏,也是不多的。” 苏翎一笑,却并不说话,显然并不应和袁应泰的想法。 袁应泰接着说道:“但兵部行文也照旧在催问进兵方略以及收复之期。将军这次用兵,倒正合了朝廷的意思。将军,你看我这里,如何回文?” 苏翎想了想,说道:“照实说便是。袁大人,这将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从山中逼出来的用意,还要请大人在文中阐述清楚,这些无需隐瞒,也得让朝廷上的文武官员知道咱们这里,可也有些方略可言,日后也少些啰嗦。”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不如我请朝廷再些赏赐银子,附在文后,也给将军做些调剂所用。” 苏翎一笑,说道:“这个嘛,袁大人不妨多多益善。” 应泰也是笑着说道:“这我便自作主张了。” 苏翎说道:“这出兵日子已定,袁大人只管坐镇辽阳观看便是。这二月里,怕是要到中旬才能见个分晓。” 袁应泰说道:“这可只剩下十几日了,将军,还缺什么,我这便奏请朝廷加急拨付。” 苏翎笑道:“这目前倒是什么都不缺了,倒是春耕时的耕牛,不知朝廷有没有回文?” 袁应泰说道:是三月初便拨付两万头耕牛。眼下正在个府县采办。” 苏翎说道:“那就太好了。这三月倒是刚刚赶上。” 袁应泰接着说道:“这样吧,将军这回擢升都督同知,我再奏请朝廷给将军那些兄弟也封赏一些官职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想来我以经略的名义上书,还是有把握的。” 苏翎一笑,说道:“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袁大人了。大人也知道,这武职不过是拿些俸禄罢了,这若是在平日里,算是不错的奖赏,不过,这战事上,不过是个名儿。我们兄弟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袁大人,这回朝廷没给赏赐么?” 袁应泰一听,微微一叹,说道:“按说这辽阳失而复得,能不处分,便是最大的奖赏了。这回我也不想别的。” 说着这里,袁应泰稍稍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将军,朝廷上已经有人要议处我的失陷沈阳之罪,不过,上次的银子,赶在年前送去了,这可是难说有没有关系。总之我如今不盼赏赐,只求不罪便就好了。” 这说道上回苏翎拨给袁应泰的银子,这大老远的运往京城,可不是一日之功,到了还是想了个变通的法子,由京城里的徐熙垫付了,袁应泰只需写信给京城的人,照单子送去便是。这在时间上,可是节省了不少。当然,赶在年前的这几笔,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苏翎一听袁应泰提起这事,便问道:“那宫里的人,办了么?” “办了。”袁应泰似乎不情愿地说道:“将军,这回的封赏,你说是不是与此有关?” 苏翎一笑,说道:“我们但求无过,这有功,便算是意外之得吧。”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我也疑心与此有关,但这可不是猜能猜得到的。若真是如此,这日后怕是得多多益善了。” 苏翎盯着袁应泰,好一会儿才说道:“袁大人,此事要换个法子去看才好。” 袁应泰无奈地叹道:“我也知道。这遇到将军,我才明白,整天光是说话写文,终是做不成任何事情,还得如将军一样,先做了再说的好。” 苏翎一笑,说道:“袁大人,这以后送不送,我们倒是不必放在心上。就算那魏忠贤能一手遮天,到了辽东,也未必管用。还是照以往说的,我们只求别找我们麻烦便是。这朝廷上的纷争,袁大人还是不参与的好。”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苏将军是武职,还不清楚这文官们的细处。这同乡、同年,以及同为老师门生,这些不过是个藉口,为的便是能有个照应,这都是多少年积下的毛病,可不是我想不想参与的问题。” 苏翎笑道:“袁大人,很多事不必想得太麻烦。只要袁大人愿意留在辽东,我自有法子保证大人不受牵连。” “有什么法子?”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一纸文书一下,我便得遵旨而行。苏将军,这银子未必能保得平安。凡是能收银子的人,这肚子可是填不饱的。” 苏翎说道:“袁大人不必想的这般悲观。凡事都没有定数,袁大人若是信得过我,我们便携手治理辽东,日后还有老大的一片疆土,等着我们去拓展,等我们将辽东办得如同江南一般,这青史上,自然有袁大人的一笔。想想这些,袁大人,那朝廷上的那点儿事,还有多难?” 袁应泰一怔,按苏翎的说法自然是不能同比,这心境不同,看问题自然也。 “只是”袁应泰说道:“这事情总要自己找上门来,岂能是我不想便能左右的了的?” 苏翎说道:“我说过了,只要袁大人愿意与我一起干,我便有法子保袁大人不受干扰。” 袁应泰将信将疑,虽然苏翎将辽东完全扭转了局势,但苏翎毕竟是武官,这朝廷上的事,未必都很清楚翎既然能创下奇迹,为何又不能做到这一点呢?袁应泰不信也得信。 袁应泰良久才答道:“我愿与将军携手治理辽东。” 翎笑道:“袁大人,你们文官做事做得久了,事事都要讲规矩,不过,这回袁大人不妨也出一招奇兵,让朝中大臣们都吃上一惊。” “如何做?”袁应泰问道。 “袁大人可愿到辽东定居?”苏翎笑着问道,“这治理辽东说不定得花上几十年的工夫。” 袁应泰一笑,说道:“我倒是不在乎那几十年,但朝廷有定制,这为官者不得在本籍任职,这将家眷接来倒是不难办,但这定居之说,可就不一样了。” 苏翎笑道:“袁大人,这要的便是不一样。似这等辽东偏远之地,朝中有何官员愿意定居于此?此事不正好明志?让朝中知道袁大人治理辽东的决心?事情可往往都是这般定下的。别人越猜不到,这便越能掌握主动。” 袁应泰迟疑了下,说道:“我们袁家,在凤翔一地,也算是世代祖居,这族人倒并不多,也就几百亩薄田,我能在朝为官,可也算是袁家少有之事了。这若是举族迁来,倒也不难,只要朝廷许可,我便可以派人回去办理此事。” 苏翎笑道:“袁大人可要想好了,这辽东可是偏寒之地,你那些家眷,族人,能否愿意?” 袁应泰笑道:“我不是说了?这袁家世代能做官者,唯我一人而已。族人至多不过舍不得那些田,这辽阳城外的地,可要比我家乡的要好。凤翔一地,说起来还比不上辽东,干旱缺水,一年之中可是常见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袁大人,这地的事,倒是简单。只要袁家族人愿意迁来,这辽阳附近的地,翻倍拨给。袁大人,这若是还能带来更多的人口,我可是要谢谢袁家族人了。” 袁应泰一怔,想了想,说道:“苏将军打得是增加辽东人口的主意?” 翎笑道:“这辽东虽然偏冷,可能垦殖的土地还有不少,就算当今辽东的人口过百万,但再翻三倍,也是不够的。袁大人,你要想想日后我们可是要往海西、东海一带扩展的。 这没人,可就什么都做不了。” 袁应泰说道:“苏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袁家带个头?” “算是吧。”苏翎笑道:“这本来只是说袁大人一家的,若是能带头,自然更好。”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凤翔本地,常年都有流民,若是能迁来辽东,当然是两全其美的主意。不过,这千里迢迢的,我一家来还算容易,若要迁移流民,可是难上加难啊。” 苏翎摇摇头,说道:“袁大人,我们做事,不能光看到难处,只要有好处的事情,总能想出法子去做。这流民之事,我们可以日后再细细商议,袁大人,若真是袁家一族能够迁移至此,你可知道有何意义?”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请将军明述。” 苏翎说道:“袁大人是身在其中而已。袁大人,你想想,这以往迁往辽东的,都是什么人?” 袁应泰自然清楚,说道:“获罪充军,谪降贬之人。” “对啊,”苏翎笑道:“这若是袁大人一族迁来,人们会不会对辽东改变看法?” 袁应泰恍然,说道:“苏将军,你这是既要招人口,也要招人才?” 翎笑道:“这人手的问题,与人口问题一样。这事可是要做上很多年才能算有效果。袁大人可要好好带个头了。以袁大人的名气,这跟随之人,必然不会少。”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名气?不过是这回与将军一起沾光罢了。” 苏翎说道:“袁大人不必过谦,这如何与朝廷说话,袁大人还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事便是牵扯到治理辽东上来。袁大人不妨这次便附在文后,与辽事相关之事,眼下朝廷大概都会准了的。” 袁应泰一笑,说道:“苏将军这话可是说准了。我今日便就动笔,将军看还需要什么?干脆便伸手伸的长些,多要些粮饷也好。” 苏翎笑道:“袁大人斟酌便是。这多多益善嘛,不过,袁大人也估算一下,看朝廷还拿得出什么不?别要得太多,让朝廷心慌。”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苏将军,这要得越多,朝廷心慌才能更好办事。” 苏翎一怔,旋即笑道:“袁大人高见!这点我倒是没往那边想。”(,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六章 再组商行 启二年正月十五这晚,辽东总兵官与辽东经略袁应泰完全忘了原本想一起参加晚宴的那些士绅们,这直到快午时了,也没见袁大人召见,那些心思可算是完全白费了。 不过,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这一晚之后,可彻底倒向了苏翎一方。从此,苏翎对袁应泰的提防之心,算是近于无,这能将全族之人都迁来辽东,便算是与辽东彻底捆在了一起。袁应泰由最初的对苏翎百依百顺,到如今可以走到一起来商议大事了。这除了袁应泰死而复生受到的刺激,也还有苏翎不知道的一面。 这还得说说袁家在凤翔的境地,袁应泰所在袁家,果然如其所说。这袁家并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几百亩地,在凤翔当地,可还比不上苏杭一带几十亩富裕。凤翔一地,天干少雨,所种也不过是麦、棉而已,这与辽东是一样的。袁应泰也是寒窗苦读,走的科举的路子,万历二十三年进士,这最初任临漳知县时,所作的一番农事水利之事,便与其家境有关。这几十年下来,袁应泰起起伏伏,却也没积攒下多少家产。这什么年例等等银子往来虽然也是有的,但出出进进的,对袁家可并未作出多大的变化。 若不在辽东一地,关内其余任何地方,袁应泰就算是想迁居,怕也没有这个先例,想都不会去想。而如今苏翎提起,这振兴袁家的心思,便就旺盛起来。大明朝文武官员,捞银子做官,可不仅仅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而已,这田产屋舍,才是儒家本源的财富。袁应泰既然动了心思,可就拉不住了。当然,苏翎允诺的三倍田产,自然也是有吸引力的。 当然,袁应泰本人是做不出什么给自己分地的事情,这也就是苏翎这位什么都敢做的武官才能说出口的话,且说出来,就如呼吸一样自然。袁应泰苦读多年的诗书、经典,可就慢慢地被苏翎所“引诱”,这变化,已不可逆转。 不管苏翎将袁家迁居说得如何具有非凡意义,这具体做起来,还得花一番功夫,两人就细节探讨了许久,才最终寻到都较为满意的法子。这自然便忘了其余的事情。 临近午夜,苏翎与袁应泰都觉得腹中饥饿,这才意识到时辰到了什么时候。 “苏将军,这菜都凉了,待我叫人热一热吧,这都快午夜了。”袁应泰说道。 翎笑道:“可的确饿了。” 袁应泰便唤人,何丹旭忙进来招呼,这立即便让人进来撤换了满桌子的酒菜。好在府中伙房一直都有预备,这热菜热饭倒是很快便上来了,二人便闷头吃了阵子,算是填了肚子。 待二人吃完,何丹旭才看着二人,迟疑地问道:“大人,那些人可都还等着呢,要不要见见?” 袁应泰恍然。说道:“这我都忘了。” 袁应泰转脸对苏翎说道:“将军。那几人来见我。无非想要谋个差使。这辽东官员缺员甚多。这些人既然家在辽东。便走了这些路子。你看” 仅这一句话。苏翎便能肯定。袁应泰已经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了。既然这样。考虑问题。也就有了新地方式。 苏翎说道:“这些人原来是做什么地?” 袁应泰说道:“左右不过是弄些田庄。做些生意罢了。他们已经听说了那些土地被重新划分过了。这回也有想要回来地意思。不过。还没开口。” 苏翎想了想。说道:“他们有没有在朝廷上传说?或是朝廷上已经有人知道了。有何议论没有?” 袁应泰笑道:“还没有。” 这说道朝廷里的事,袁应泰可就要比苏翎要明白些。 “苏将军,这些人可不敢乱说话,如今苏将军是朝廷眼中的红人,他们若是真想谋差使、要回田产,只能来捧场,却不敢自寻死路的。” 苏翎想了想,笑道:“也对。这事可没什么官司好打。” 袁应泰说道:“这些人倒都是辽东的大户世家,不过在朝里倒没有人做官的。不过,这些人的家世倒是不错,据说窖藏的银子,可都是数万之巨,都运往京城去了。 这回走这条路,也花了不少银子呢。苏将军看如何处置?” 苏翎笑道:“袁大人原先如何想的?” 袁应泰说道:“我还没想出什么法子,此事自然要告诉将军再商议才对。” 苏翎想了想,问道:“袁大人说说,这些人都能做些什么?” 袁应泰说道:“这世家大户,田庄倒是精心打整的不错。这店铺生意么,也是拿手的。不过,苏将军,不是我替这些人说话,这几家因朝中无人,倒是没做多少欺压良善的事情。反倒是办了不少义仓、社学等好事。若不是我打听到这些,苏将军也知道,我对辽东大户人家,可没多少好印象。” 苏翎笑道:“比如说李成梁、养性之类的?” 袁应泰一笑,说道:“当然。” 苏翎说道:“既然袁大人觉得,这些人也办过不少好事,那便见一见吧。” 袁应泰便吩咐何丹旭叫那些人进来。 这一下,进来了七八个人,均都规规矩矩地站着。当初的那些女人,自然不再此列,想必早已去休息了。 袁应泰便示意何丹旭做了番介绍,什么金州胡家,海州邓家,复州张家不一而书,总之苏翎一时间也记不住那么多,只是面无表情地一一打量着。 待何丹旭说完,苏翎便缓缓说道:“你们家里现在如何,我还的去查查才知道。不过,你们既然都已逃离辽东,这些事便也就不奇怪,你们若是想不通,那也情有可原。这次你们来辽东,是不是都想回来?” 几个人纷纷答道。 然愿意回来,”苏翎说道:“我也不会亏待你们。不过,这地,每人五十亩,是规矩,你们也不例外,你们的主宅,倒是可以还给你们,不过,这多的,便就没有了。” 众人鸦雀无声,即便不愿意,却也不敢此时便说话。 苏翎看了一圈,再次缓缓说道:“不过,我倒可以给你们个机会,能赚银子的机会。有了银 们照样是辽东大户人家,你们愿意做么?” 众人一阵迟疑,其中一位老者说道:“请问将军,是何生意?” 苏翎却先不说话,缓了片刻,这才说道:“你们也都知道了,如今辽东可不再是以往的辽东,这规矩都得改以改。这一点,你们可都要记住了。今日是看在袁大人面子上,我才见你们,给你们一条出路。这愿不愿意走,你们可以回去好好商量。”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回到家,自然能看到。”苏翎接着说道:“但此刻我要说的,便是这经商一事。在辽东,任何人都可以经商。你们也可以经营盐些以后统统不会限制。” 这话一出,众人可都是微微吃惊,但顾忌着苏翎,不敢交谈而已。 苏翎笑了笑,说道:“不过,我此时说的,不是这些。你们也都有不少银子积攒着,只要肯拿出来做生意,我这个法子,可以让你们的银子,翻上几番。这一万变五万,五万变二十五万。” 苏翎停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你们不必担心。纵然你们有百万家产,我也没放在眼里,你们不必照朝廷的老规矩去想事情。我在辽东,只要你按规矩缴纳商税,你们做生意的事情,只有受到保护,而不会有任何阻碍。这便是辽东的新规矩。” 那老者迟疑了下,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做什么都可以?在哪儿做都行?” 翎笑道:“只要缴税,我不管你们将生意做到何处,相反,我还会奖励那些将店铺开到各地的商人。” 奖励商人,大明朝可从来没有。 苏翎接着说道:“今日也晚了,我便不多说。这给你们的机会,便是这些,你们都好生记住了,下去商量好了,便去寻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他们会交待你们该如何去做。” 那老者说道:“请将军吩咐。” 苏翎点点头,说道:“在镇江堡,现在已经有六家船场,等今年开春,海州海边还有一家船场修建。这以后,辽东的海船会越来越多。我给你们的机会,便是让你们拿出银子,购买海船,去东洋、南洋做海上生意。你们既然都是世家大户,这海上生意如何,该有所耳闻吧?” 这定然是都听说过的,只是海上风险也大,利润当然更高,在屋里的这些人家,怕是哪家都曾经琢磨过这些事情。 苏翎缓缓说道:“我说过给你们机会,便是要给你们一些帮助。只要你们拿出银子,购买海船,成立自己的船队,我便帮着你们开通海路,不仅这山东、天津之间的海上,你们可以任意往返贩货,这日后到东洋、南洋的海路,我还会命令水师帮你们护航。当然,这往苏杭一带贩运丝棉之类的,要的银子也不会少。你们若是没有本钱,便就算了。” 那老者犹犹豫豫,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合伙做这海上生意?” 苏翎点点头,说道:“合伙与否,你们自己商议,我建议最好这样。当然,你们若是只想在辽东经营店铺什么的,也是可以的。不过,这海上的生意,将来若是再加入,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经营海上商贸,没点眼光与魄力,怕是不敢冒风险的。这些大户世家到底如何,苏翎可是没底。 苏翎接着说道:“你们最好别惦记着做官财。以后的辽东,做生意的商人,只要走正路,便没有任何人会碍事,也不敢索要贿赂,这点我说到做到。当然,你们中间的人家,若是有子弟愿意出来做事,我也是可以接纳的,但最好想清楚。我属下的官员,可都是要办事的,而不是指望着办事财的。你们既然有人做过官,就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点也要想清楚,否则,到时候贪财被斩,就来不及了。” “你们想清楚了,我便将你们的祖宅都还给你们,算是奖励。”苏翎冷冷地说道:“但是土地就照规矩办,不会多给你们一亩地。这是日后辽东的规矩。” 袁应泰在一旁听着,神情轻松,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翎又说道:“这一得一失,你们自己去衡量。这也是看在你们昔日也做过不少善举,否则,我可没功夫跟你们说这些赚银子的事。” 这仓促之间听到这些,再加上一些传闻,这些人站在苏翎面前,可是都说不出什么主意来。但亲耳听到苏大将军说话,可比那些传闻要强上百倍。至少,苏大将军并非要绝了他们在辽东生存的路子。 这些人既然逃了,若能留在关内,自然不会再回辽东。但人既然多了,这心思便也不全然一样,在屋内的这些人,还都是想回来居住的。不管其祖上是怎么来的辽东,既然居住数代,这故土的情感还是留下的。 苏翎笑了笑,将屋内的紧张缓和了一下,说道:“你们最好是到镇江堡看一看,那里聚集着不少商人大户,原来大多都还是在辽阳城居住的,如今虽然迁居到了镇江堡,可是并未损失半点家财。只不过,这不是土地,而是实打实的银子。我建议你们最好也换个脑筋,别将土地看得那么死板,只要银子赚的多了,你们这些人照样是过得富裕。” “另外,”苏翎话音一转,说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这镇江堡一带的生意,我本人以及兄弟们,便也有一部分合伙的生意。这么大的辽东,可绝不会都由镇江堡的商人都做了。所以,今日这个机会,我便给了你们,你们最好合伙成立一家商行,我会像支持自己的生意那样,支持你们的生意。我要的是辽东商货充溢,你们要的是银子。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苏翎瞧了瞧袁应泰,忽然笑着说道:“你们若是不放心,袁大人,你代表袁家,也参一股如何?” 袁应泰一怔,说道:“我?” 翎笑道:“这样,他们也才放心一些。你袁家日后,也有了家底了嘛。” 袁应泰一想,随即笑了起来。(,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七章 外围杀戮 几日的时光,不过一忽而过。 乱世既在战火中起,必定要在战火中平定,那刀光剑影,便在积雪尚未消融时,开始集聚起来。 天启二年的元宵佳节,原本是该最热闹的一日,但辽东都司辖地的村屯堡寨,这年也不过是过得平常,这热闹,却是正月下半月才开始的。 南四卫的热闹,是从那些村屯的管事们以及遍布各地的银庄、店铺等等开始的。 大凡属于苏翎麾下的,哪怕是沾着点边儿的人,都为镇江堡布的数道榜文所吸引,这一轮议论之余,必然将详尽消息传播开来,以至于二月未到,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这设置府县之事。 当然,这具体与百姓之家有何利弊,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在辽东一向是以都司卫所为编制,辽东之人早已习惯,这府县既设,那么,日后的税赋、徭役等等,必然要有所变化。但那五百个村屯的强行推广诸般举措,使得大多数的百姓都对这变化抱有某种期待之心。毕竟土地、房子可都有了,尽管是欠下银庄不少银子,但大明朝的百姓,可是只要有土地,便算是有了主心骨,万事都不必怕了。 这一年的粮税,大多数百姓都没有缴纳,管事们也没有催逼。这土地因战火而荒芜,却不是逼能逼出粮食的。是故尽管这一成的粮税看着颇高,这不管接不接受,这一年可没人因此而烦恼,事实上,大多数百姓反而领到了不少米粮,虽然不多,却足够一家人食用。这一年,流离失所之人,罕见的少了很多。而正月十五一过,那管事们与银庄便再次布榜文,这回放贷的,便是粮种与农具,而耕牛,则是提前预订,说是等到雪化之时,便有耕牛卖。这一点,更让百姓们对今年的秋收,抱有更大的期望。 不过,这难过的,便是那些留在当地未走,且十分配合管事们办事的大户世家们。因其配合,自然便没有步那些顽抗的后尘,那些数百亩、上千亩的土地,管事们也照旧重新放了地契,表面上看来,这仍旧是属于大户们的土地。但随着春耕的到来,这荒芜之地将被收归官有的命令,便逐渐显现出来。不管这些大户世家们信不信,抑或在想法子尽力避免,在这设置府县的消息传来之时,便都开始忙碌起来。 一部分大户世家,忙着缴纳粮税,这是根据那些有收成的土地核算的,这一点,在那些出身农家的管事们眼里,是瞒不住的。当然,去年荒芜的土地,并不算在粮税之中,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想尽办法不交、或是拖延的,管事们只是警告一番,倒暂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而布放贷粮种、农具的榜文时,大部分的大户世家们,便开始四处招募人手,以便待春耕到来时,能够将一部分自家人手都用上也无法耕种的土地利用上。 这种情形在辽东可也是从未有过的。除了那些大户世家的家仆之外,往年佃种的百姓,如今可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这同样是春耕时节,不种自家的,难道先去种别人的?何况这回分到的土地,可是俺人口分的,无论男女老幼,一概人均五十亩地,虽然有贫瘠、丰腴之差,但仅这一点,就足以消除所谓“不平”的心情,只要肯花气力,这些土地,可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年了。 就算一户人家有一头耕牛,那一户六七口的人家,这春耕怕也仅能不至于误了节气,这如何还能腾出手来去做雇工?这样一来,可让那些大户世家们竞相提高雇工工钱,这才按期雇佣到一些人手。当然,那些人都是属于自家男丁较多的,勉强能够在忙完自家的地以外,再去赚点力气银子。 如今辽东地大户世家。就算是一些只能算作中等人家地秀才、举止一类地缙绅之家。若是在大明朝关内。还能籍着免粮免役等等优待而过上不错地日子。此时却不得不尽力去适应辽东地变化。当然。年纪大地乡绅、地主免不了要顿足大骂。这自然也是关在屋里做地。至于年轻一些地。却有不少人在琢磨着如何从设立府县地变化中。为自家谋得好处。 也亏得辽阳事急时。大户世家们逃得较快。大约十成里只留下三四成。且留下地。要么是故土难离。要么便是家世并不那么富裕。就算是渡海而逃却也找不到落脚之地地。这使得如今辽东情势一变。想依附于辽东最高主官苏翎地人。可是愈来愈多了。那些胆子大地。已经走上了毛遂自荐之路。当然。这部分人自是要先遵从那些粮税、土地等等不易常规地命令。 这些仅仅是南四卫地情形。而在镇江堡。倒是没多少变化。毕竟这里地一切都是新建地。不仅是那些屋舍、作坊、市场。且连人与人之间地关系。也完全不同于大明朝地惯例。这使得胡显成、胡德昌等人再进行新条例时。那稀奇心情。便不那么特别了。 在宽甸五堡、千山堡以及集安一带。那些百姓却是最兴奋地。要论起来。可远比过年还要高兴。按着头一次地惯例。依旧是按村招募地民夫驮队。开始由镇江堡等地向牛毛寨一带运送军需给养。这道命令在很短地时间内便办妥了。那些民夫大多在上次地战斗中得到了不少好处。简单地说。这一年下来。得到地那些赏赐可还没用完呢。这一回。虽然再没有什么分成之说。但这脚价银子却是实打实地不低。 这在山中过活。能赚银子地地方自然没有镇江堡一带机会多。农闲时。那些精壮汉子不少都外出寻活儿干地。这一回。就在家门口组建驮队。自然踊跃。甚至。还有人借此机会。在牛毛寨直接报名参军地。如今苏翎所部地饷银、待遇。可是不低啊。一个月至少二两银子。立功还有土地奖赏。另外。这如今人们都知道。在各地都建有军人之家。且房子都不需自家花一分银子便能得到。这还到哪儿找这么好地事?当然。余彦泽等人也未拒绝这些踊跃参军之人。不过。只能算作候补。未经过训练。是无法正式成为一名军人地。 这种民夫驮队并未有上次那般规模。顶多算有一半。运送地军需。倒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一部分民夫被告知要去做修筑之事。逐渐集结于牛毛寨中。每日倒是没多少活儿干。只等着大军出征。才算正式做事。 这再往北去,越过长白山一带,海西、东海的那些部族,也像是海浪一般被波及到了。鉴于苏翎所要求的大规 战法,术虎与余彦泽等人商议后,决定只调派一万五t7集结。事实上千山堡、宽甸招募的民夫,那运的粮食大多是为术虎这部人马所预备的。但令术虎哭笑不得的是,这一万五千部族战士倒是按时抵达了,不过,随后几日,那些部族子弟,尤其是那些在武官学院受训过的部族子弟们,又纷纷带着更多的人马赶到。这到了约定的日子时,术虎一部整整有三万五千人马,且个个都是惯于山中狩猎、作战的勇士。 这倒不能怪那些部族族长们不尊号令,再说,这只见不听军令不来的,哪儿有争着要打仗的呢?术虎不得不再三调整战略部署,原本由术虎所部负责的北面战场,一再加宽,最终形成宽达两百多里的横线,一旦袭扰之战开始,那些关于山林的部族勇士们,将在这两百多里地的山中同时向前推进,要将沿途所有的女真牛录、村寨,一个个的清除掉。这种打法,术虎所部可是最拿手的,且上次也算是实战过这种数万人的配合。术虎最终与余彦泽一部一万二千人汇集到赫图阿拉的人马,也有一万人左右。 至于在辽阳一带,人们只见城外大营中开始演练不同于往日的战阵,倒不算有什么变化。唯一有看头的,是汤南凯的火器营,每日都增多了火炮燃放的次数,且不断有上百门火炮依次燃放的场面出现。而那往常搭建起来的炮靶,倒是重新加固修筑了几日,但在第一次火炮齐放的演练中,便被轰塌了。辽东总兵官苏翎亲自带队上前查验,据说对此非常满意。除此之外,辽阳城依旧是商旅不断,人来人往,普通百姓根本察觉不到战事即将开始。 黑山城的胡秋青所部,在接到苏翎的密信之后,便与驻守在广宁一带的辽东巡抚王化贞联系上了,当然,此时的辽东巡抚王化贞已经得到了过年的分红,足足八千两银子,且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密信也已摆在王化贞的案前,事情倒只有一件,且毫不费事。胡秋青便派出人手,自广宁一带运走一万五千石粮草,源源不断地向北行进。 随后,胡秋青又带队北上,前往喀尔喀部蒙古,与喀什克图汇合,将苏翎布置的战略交待清楚,喀尔喀蒙古骑兵也便立即开始备战,并前往接应那八千石粮草。胡秋青顺带着请宰赛等喀尔喀蒙古领们,帮着从其余蒙古各部收买牛羊,有多少要多少。这是为辽东的春耕预备的,真要说用的话,数万头也是能用上的。 到正月二十五日时,胡秋青的蒙古骑兵与喀什克图的骑兵一起,将向沈阳、开原、铁岭方向的边境全数封死,只许自沈阳方向的人出来,却不许放进一人一骑。 唯一的例外,是五六十人的一队商队,自沈阳西边,缓缓进入八旗的巡视线路。这队商队,打头的几人,是几位山西口音的商人,其余的,倒以蒙古人居多。这骡马上驮的,只有五六十粮食,其余的都是布匹等商货。这队人马在进入沈阳境内不久,便被八旗兵截获。自然,在李永芳、赵毅成等人的精心谋划下,这队商队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使命。八旗兵领也不许他们进城,但在那几名山西口音商人的一番说辞下,倒也没白抢了商货,反而给了远远出商货价值的金银,便放了他们。自然,约定是再过半月,会运送更多的粮食过来。 这如何骗过的,倒也不必多说。这不过是自外的安排,在沈阳城内,以至于驻守沈阳的八旗兵内部,以及仍然留在沈阳的一部分明军降兵之中,均有李永芳的属下打入。当初趁乱的一些安置,到此时方才有了用处。这不得不说是李永芳的能耐,苏翎对使用李永芳,初时虽不完全放心,但给了巨额银子,这如何用却是完全放手给李永芳去做。 那李永芳当初为努尔哈赤效力时,这唯一的用处可是心知肚明,花的功夫也是不少,如今为苏翎所用,这便更加卖力。那些得到重赏的属下,原本便是混迹于建奴与沈阳、辽阳之间,这道路十分熟悉,再加上努尔哈赤麾下可也不是铁板一块,做起事来,可算是游刃有余了。 努尔哈赤麾下官兵、女真诸申阿哈,本就是各处聚集而来,这多年征战之下,威名远震,慑服军民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既然卧床不起,八旗旗主又各自纷争不断,这内部可就开始自裂。李永芳的属下不过是稍稍点拨,或是添油加醋、利诱,当然也少不了威逼、挑拨离间等等见不得光的手段,这拉拢的兵、民,可也就如见增多。 若不然,这如何能出入自如,送出消息的?另外,在沈阳城内,这降兵、八旗等官兵里,低级武官可也有暗中表示要投诚、立功的。此时,光李永芳手里的名册,可也是写满了数十页的纸。 这番准备,在外表看来,辽东都司各地,可没什么兵马调动的迹象。实际上多数辽东百姓,都不知道辽东总兵官苏翎,即将动一场歼灭努尔哈赤的战斗。这大半年来,存储于各部的粮草、军需早已备足,几乎不需要额外调派,而以苏翎这番打法,在辽阳这边的兵马可要等在一些日子才会出动。而术虎所部的大规模调动,这边可是遥不可及,根本没人知道。 辽东经略袁应泰,足足用了三日的功夫,才写出了长达万言的奏书,并用快马加急送往京城。当然,当这道奏书经阁臣之手,再递到年轻的天启皇帝手里时,已经是正月的最后一日了。 “二月初一,大军出征” 这开篇不依常式的一句,不管是兵部官员,还是阁臣看了,都无心责怪袁应泰的失礼,甚至连那天启皇帝,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令大明朝丢尽了脸面的辽东战事,这花费了上千万银子的辽东军事,如今终于看到了曙光,那笑意,可是满朝文官都出奇的一致,当然,那有些找茬的御史、给事中等等言官,此时也大多张张嘴,最后又咽了回去。 这墙倒众人推,好事嘛,自然凑趣的就更多了。不管那些文官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就算是阴暗些,等着看袁应泰再次兵败,好借机再“挥”一下笔刀的威力的人,也不得不先推上一把再说。当然,袁应泰苦读多年,经科举而入仕,这笔上的功夫那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更别说这字里行间、前后照应等等技巧,将辽事可望一战而定的效果阐述得无以伦比。这文后的用意嘛,可是件件都与战事相关。 是故,天 只说了句“照准”,便下部施行。 准的事情,可不止一件。这先是再银一百万,以作犒赏官兵之用。苏翎倒是没有再升职,这只要歼灭了努尔哈赤,这赏赐可得好好商议才是。 但袁应泰列于后面的苏翎十六个兄弟,却是立即了有了升赏,这回不是什么参将、游击了,算是对上回的补充,人人都擢升指挥职,世袭,这即意味着苏翎的十六个兄弟,这子孙后代算是跨进了大明官宦的队伍,不再是平民百姓出身。按朝廷官员们的想法,这可是武职官员最好的待遇了。至于其余苏翎麾下官兵,凡阵前立功将士,准许苏翎自行升赏,事后补报兵部即可。 至于袁应泰将战后治理辽东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至于必须要做多少多少件事,要预防何种变故,等等不一而书,朝廷上可也认为言之有理。袁应泰举族迁居之请,倒是略有商议,但还是照准了,并且由户部银,并令凤翔属官协助迁居事宜,倒是不必让袁应泰操心过多了。这本是反常之请,按朝廷的不在本籍做官的规矩,这就算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可也没人提出反对。那辽东偏僻之地,未必还要让袁应泰回来?那该派谁去?这可不是什么肥差,看看几任辽东经略的下场便就知道了。 二月初一晨,辽东总兵官苏翎,站在辽阳城头,向遥远的东方眺望,那里,大军应该已经出 与苏翎想的完全一致,天启二年二月初一,驻扎在牛毛寨的余彦泽、曹正雄部,术虎所部以及在>:=均在黎明之时,缓缓向赫图阿拉进军。 余彦泽、曹正雄部、术虎所部,以及田大熊披军,这三部论及至赫图阿拉弃城的路途,倒是相差无几,况且眼下赫图阿拉不过是个目标而已,既没有驻兵,也没有什么女真牛录居住,这一日的行程,也就是行军而已。这战事不过是一个象征,若是日后录及战事,也必定要从二月初一算起。 事实上战斗在二月初一之前,便有零星的生。 那一千五百经过挑选且许下重赏的女真人,被分为二十人一队,在二月初一之前,便被分配至术虎所部以及余彦泽、曹正雄所部之中,这些女真人早就将苏子河河谷以及浑河河谷一带的所知女真牛录聚集之地都讲得清清楚楚,并且,这些地点已被绘成图,交给每一队执行袭扰任务的小队士兵们。只不过在二月初一这一日,在全线动进攻而已。 每一队女真人,都配置给一个二百名士兵的大队,按着图纸上标明的位置,逐个进行清除行动。这每到一个村寨,视其大小,由武官调派人手,若是小的村寨,便单独一队执行任务,若是上千人的大寨,则由五队联合进攻。 这辽东的二月,依旧是积雪满山,行走不畅,在野外人迹罕见,除了猎人,大多数的女真人都会留在寨子里。这种路况对于常年在山里生活的术虎所部部族战士们,自然不算难事,而对于余彦泽所部,这一个冬天可从未停止过训练,与术虎所部相比,差得不过是不会出难听的吼叫而已。 这到了村寨外围,先头小队自然是要先清除寨外的行人,那偶尔出外打猎之人,无一漏网,若是不降,便立即被格杀当场。这战事最开始的一段日子里,这些村寨无一不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形下,便被四面围住,想逃也无处可行。 因事先计划周详,那最先进攻的小队,选择的都是那些女真人熟悉的村寨,这一旦合围,便在有把握的情形下,先由女真人叫开寨门,这几乎没费什么气力,那些村寨里的人,大多饿的不成样子,若是用小队队长们的话来说,就像是那些人正等着他们来呢。当然,一旦进入寨中,识相的牛录管事便主动归降,事情办起来也痛快,所有的女真人一律立即搬家,迁往后方。这只需说一句“后面有粮食”,便足以令已经快走不动路的人爬起来便走。 这最初的行动,顺利得过于异常,直到将所有熟悉的村寨都全数清除干净,小队官兵们都还未杀过一人。这些处于边缘地带的女真牛录,似乎早已被努尔哈赤等人遗弃,这从村寨中收走粮食、牛羊之后,这人口却就算是令其自生自灭了。当然,若是带往萨尔浒,在这冬季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其余的,可没有任何事儿做。 据战后统计,这第一批被清除的女真人,居然有近万人之多。这些人在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大多数都继续向后方移动,那里早已有人等着安置他们。而那些专门训练过的小队队长们,也不忘了鼓动女真人中的青壮,这赏赐等等是早就制定好的,如此一来,新加入,也有数百之多。这些人将带着官兵们袭击、围攻更多的女真村寨。 所谓大势已去,便是这些女真人的具体想法。势,这一字,在文人眼里可以说出数万言的评论,而在平民百姓之中,这便代表着谁能给他们衣食、住房,土地。以往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各部,结束了各部之间的常年纷争,这算是好处,至于战后的赏赐、缴获等等,也让至少一部分诸申过上比以往好得多的日子。但此时,努尔哈赤反而要从这些粮食本就不够吃的女真牛录中强取食物,这虽不至于立即反叛,却种下了离异之心。这初战的几日,几乎变成了苏翎所部接收人口的行动。 随即,战事开始变得血腥起来。 部分村寨开始拒不投降,并隔着不高的栅栏向外放箭,这可惹恼了那些精锐战士们。小队长们一声令下,便从四面八方涌出大队士兵,这些士兵对这种低矮的栅栏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何况,这种寨子也没多少兵力驻扎,那箭只不过是零星飞过,再说,千山堡特制的棉甲,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这箭只只要不是射中面部,那是根本无需担忧性命问题。很快,士兵们便越过栅栏,经过短暂的交兵,便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全寨。 这种夺下的寨子,头一件事,便是将所有抵抗连同家属一律斩。那些头目,不论是牛录,还是仅仅因年岁而管事的人,也一律处死。剩下的百姓,这才被询问是否归降,当然,降自然有好待遇,偶尔那倔强,不过说了几句,或是怒目相向,便旋即被全家处死。这种手段,在每一个村寨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施行着。真真应验了那句,“顺生,逆死”。这里没有丝毫同情 就连那些带路的女真人,也丝毫没有表露任何表情。 这要说的,是女真人原就是各部族分居一地,这彼此纷争就从未断过。实际上,那些仇恨不过是领们之间的事,但却要普通女真百姓来承担,这不论是胜是败,其实与普通女真人没多大的关系,就算仇恨,也并没有多少显露。这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努尔哈赤征服女真各部,这么多年,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女真百姓家破人亡?甚至沦为奴仆?这若是仇恨能解决问题,那努尔哈赤也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这回的血腥,不过是将那些追随努尔哈赤而得到好处的人,连同其家族血脉,一概灭亡而已。战斗之中的杀戮,倒是没多少可说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刀光剑影之间,也不容人有何想法。但这战胜之后的杀戮,便是有计划的清洗了。 当然,这并不能区别那些隐忍的仇恨,但目的并不是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而是苏翎在交待战事目的时,已经说的很清楚,要在女真人之间制造出恐慌来。杀戮,不过是清洗的过程中,一种刻意的表演而已。 这种杀戮,要说残忍,倒也不能算是。女真人这几年制造的血腥,可也并不少。自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国,这场战争的性质,便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虽然大明朝从不承认有努尔哈赤这么个后金国的存在,但在努尔哈赤一方,却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后金国建立也才几年而已,要让后金国内本就是混居在一起的女真人认可,还远远不到时候。 除了所谓的八旗头领,女真牛录,以及什么五大臣等等女真贵族之外,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国,给普通女真人带来的,不过是暂时停止了部族之间的杀戮而已。但随着努尔哈赤袭击大明边境,进而攻占抚顺、开原、铁岭,再到攻陷沈阳,这好处便多了个缴获物。但这些缴获的金银、粮食、牛羊,不过是让附属于八旗旗主的女真人稍微减轻了些负担而已,却是对于所谓的后金国的认可,没有丝毫帮助。 而尽,后金国的报应来了,这杀戮正是“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努尔哈赤种下的报应,便先应到这些追随的身上。此时若还要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那只能是活得腻了。类似袁应泰当初在辽阳失陷时,举火**,或许能落个青史留名,如今在这群山之中,为所谓的奴酋努尔哈赤而死,怕是连只鸟都不如,别说名,尸会不会留下,都成问题。 当然,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在女真人中间有着最朴实的理解,至少在那些丝毫不会反抗的女真人中间,虽然说得不至于这么经典,做得却是最稳当的。总之那些归附的女真人人家,甚至可以不需押解人员跟随,便能自动去指定地点集结,等候安置,当然,这先便是吃顿饱饭。不过,这二月天里,天寒地冻的,这些女真人又能去哪儿?逃跑无异于自杀,这可不需要人指点,便都是明白的。 类似的杀戮,在二月初五这一日,展到最**。这一日总计有近三千女真人被全家斩,范围波及至环后金仅剩的地界周围近五百里之地。这些人中,或许原本便是隶属于八旗之中的兵员,在冬日里被放回各自牛录生活。或许这这种抵抗已有当初努尔哈赤练兵的功劳,当然,这三千多八旗兵若是集中起来,自然也是一股不小的武力,可惜,就这么被分散地消灭了。努尔哈赤若是知道,有这么多死心跟随被斩,怕是会被气得一命呜呼也难说。 过了二月初五,这后金外围的村寨便所剩无几了。剩下的,便是以萨尔浒、界凡为中心,沿着苏子河、浑河两条河谷建立的人员稠密区了,这正是当初郝老六与术虎两部一路连杀带抢走过的地方。当初留下的恐慌,其实早就存在了。不过因努尔哈赤很快便带兵返回,重新收拾了一番,这恐慌便在表面上看不到了。但眼下,恐慌再次来临。 在这五天里,余彦泽、曹正雄所部一万余人,术虎所部一万五千人,还有田大熊的五千披军,顺利地在赫图阿拉汇合,并直接住进了早已废弃半年的赫图阿拉老城。这三万余兵马住进赫图阿拉,倒还刚刚合适,既不拥挤,也不显得太过宽绰。随即,三万人连同那些民夫一起动手,将废弃的赫图阿拉老城的城墙、城门简略地进行一番紧急修正,实际上便是构筑了一道临时工事,倒并非是要躲在成立防御。 这冬日里有积雪掩盖,让设置陷阱等用以杀伤敌人的手段得以顺利进行。此时,余彦泽、术虎等人不过是为了第一波防备努尔哈赤集中全部兵马冲杀而已。但事实上,这工事修筑、陷阱设立等等,都没了用处。因为,八旗兵根本就没有向赫图阿拉行进的意图。 五天了,赫图阿拉的消息,总能传到萨尔浒去。事实也是如此,但这消息却不是自赫图阿拉传来,而是那些被从外围村寨放回的人传回的。这一是因赫图阿拉久无人居,最近处也在五十里的样子才有人居住。这大军入驻赫图阿拉,八旗旗主压根儿不知道。这消息让余彦泽等人略感失望,同时,对八旗兵的实力,也大打折扣。 按照事先的计划,在外围作战时,专门挑选了一些人,大多是女子与老人,这些人被借机放了,驱赶着向萨尔浒等人口稠密区行进。这在数百里之间,大约有上千人的样子,同时,那一千五百女真人中的一部分,也夹在在其中,一路蹒跚着向萨尔浒行进。 这些人便带来了详尽的细节,杀戮的细节,不投降的下场,当然,也还有悄悄散布的,关于投降之后的待遇。那些潜伏在其中的女真人,大多是熟悉村寨的人,至少在一番询问之后,能将自称来自何处的村寨人物、管事、牛录等等说得一清二楚。这当然是避免受到怀疑,所说的村寨,自然是没有人被放回去的。如此,大约有三百多人,成功地潜入到女真人口稠密之处,并被安置下来。同时,约有四、五十人,被带到萨尔、界凡等地,混在被同时叫去了解情况的女真人之中。 赫图阿拉被大明官军进占的消息,便是这些人传播消息之后,才被八旗兵官兵所探知的。 这接下来,战事又会如何演变呢? 第七十八章 利刃穿心 明月东升第七十八章利刃穿心 文采踉踉跄跄走在雪地里。脚步虚浮。却是竭力跟上个同样在林中穿行的女真人。在他身后不处。也有几个女真人慌慌张张地在雪地里艰难迈步。不时地跌倒。又再次爬起。这样场景。在群山之中随处可见。范文采夹在其中。毫不起眼。 范文采身穿一件肮脏不堪的棉袄。都看不出原来的布料颜色。被积雪一衬。愈显的龌龊不堪。那前后衣处被枯枝挂几处破洞。露出同样是黑乎乎的棉花。看样子不是新破的。袖口油腻腻地几块斑痕。也不知是那年那月留下的。范文采这打扮。倒不算是刻意装扮。因为。当初范文采出现在文程面前时。就是这副模样。 那范文程虽然在千=堡山中种地。同样是没了大户人家的日子但却能分到几丈布料。这衣服总算要比兄长要看着顺眼些。这两位昔日富裕之家的子弟。如今际有了偏差。却都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不说范文采一路冒死寻亲。单那范文程。那衣料可也舍不的穿。倒正好有新衣给了范文采换上。才不至于一副邋遢样子出现在苏翎面前。 当然。此刻范文采穿的这件。倒一直没扔。两兄弟抱头痛哭之余。誓要永生不忘这段潦倒日子。专门留下这件棉袄以示警醒。此时却让范文采重新利用上了。至少。这若是有所疑心的话。这大小胖瘦非常合身的棉袄。不会让人觉是临时寻来扮的。 类似范文采这等叫花子都不如打扮的。可几乎都成了那些忍饥挨饿的女真人的标准装扮。甚至还有直接裹着件兽皮便算做冬衣过冬地。这些人概无例外地都奔向浑河苏子河河谷地带。那里是唯一还能寻到吃食的地方。 这些算不上挑选出来的女真人。本弃置在一堆无头尸之旁的再加上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很快便认清了形势。不论是否有亲朋好友能够投奔。只要还想活着。不在此地被冻死饿死。便只能往一个方向爬去。 范文采挑选的路线时机。倒也不早不晚。待行的三天。便寻到了那些八旗武官留给其接的地点。按范文采的说法。不必回去报信这泄密的可能可要比到准信要大多。再说这范文采本就是来的。这一回去就想让其回来报信。可也未必真愿回来。但那八旗武官既然谋划出这一招保命地法子这想的怕是要比范文采说的多上百倍这末了还是了个地址给范文采。 范文采尽管将信将疑地与那孤零零住在山坳深处的几户人家联系上但很快便确信自己经安全了。为其中一座木屋里。果然便是当日他曾见过的人。这一番询问交待不必细说。范文立即百年受到了优待。那人中箱中翻出一件狐皮袍子给了范文采换上。这人立便就的精神了。随后。那人便带着范文采于第二天进了界凡城。第三天又住进萨尔浒城内。在镶蓝旗地驻地歇息下来。 此时已是二月初七萨尔浒城内是一片慌乱。不断有紧急被召集而来的八旗兵丁进驻营地显然八旗经再集结人马那些被放回各自牛录的士卒们。此时才带着更多地传言进了萨尔浒很快。萨尔浒城内。便流传着各种不同版本的消息。 范文采进如镶蓝旗的营地时。才知道在萨尔浒城内。八旗各自都只保留了一千多不到两千人的常驻兵马。大概是为了均衡。这个数目。似乎是各旗旗主们总算达成的一致意见。当然。在城外。=中等地的纷争抢夺那是不会摆在桌面上来说地如此一来。这萨尔城内顶多也只有一万多八旗兵。这算是消耗粮食的最低限限度。 范文采在营地吃饭立即意识到萨尔浒城内缺粮缺到何种地步。因为他这份食物。还是那几名武官们均出来的。这食物已经实行了严格的配给制。每一名武官士兵。包括战马的马料。都是定量供给那分量只能半饱而已。这顶多算是吊着性。范文采倒是立即回想起自己兄弟范文程家中地伙食。虽然也是粗。但余粮可是|的清清楚楚。再加上范家兄弟出身卫所。这武艺也是有的。倒不仅仅是书生范文程家中制地野味可也挂满了横梁。 再看看这镶蓝旗营里。连块新鲜的兽皮都看不到。一问。才知这附近山中地野味。早就被饿急的了八旗兵捉个精光更别说这两条河谷之中。仍然还居住着近十万人左右地真人。 去年苏翎所部那么一折腾。且不说那存粮被毁。单说那后来补种的粮食。到秋季收成时。还不及往年的三成。 这两条河谷之地可是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国的粮仓。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了农耕。粮食可是主要食物。这一减产。注定最只有三成的百姓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其余的。可就要恢复早年的渔猎生涯了。但这狩猎活动。可是要划分范围的。往年女真各部都是分散而居。这狩猎范围有各自的山林区域。自然可以养活各自人口。可如今努尔哈赤聚集了这么多人口。这山中猎物。可就远远不够了。 早在入冬后不久。这附近山林里便再也寻不到猎物的踪迹。倒是猎人的脚印随处可见。于是。八旗旗主便不已命令各自属下牛录们。带人前往更远的山中狩猎。以便带回更多的食物。这可也是八旗之间争夺牛录人口的一个原因。当然。争斗中被杀的口。远远不及半途之中倒毙的人口。 知此事。范文采倒是怀疑那些女真百姓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因为那些武官说过。这萨尔浒城内几乎囤积着去年所有新收的粮食。至于那些百姓如何活下来的。倒也没人多问了。范文采想起牛毛寨余彦泽军中的伙食。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半块硬的跟石头一样的饼子。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范文采既然再次回来。必然带回了好消息。除了那约定的方式不变之外。范文采更是着重述了余彦泽军中地伙食待。甚至连军饷数目。也是说的清清楚楚。那些田地房屋就更不用说了。这第一遍只在初见那人时说的。第二遍。便着十几名武官讲述的。范文采注意到。那些武官的服饰。可是八旗均有看样子。这些低级武官。可不仅仅是镶蓝旗的人。 此事人命关天。想必范文采的汉人身份起了不小的作用再加范家原便是大明士绅的身份。而范文程又明显被扣押在千山堡。这件差使便只能落在范文的身上。或许还的加上范文采在镶蓝旗当差地表现。 苏翎所部的外围杀戮行动接近尾声时。这进一步的“ 之战。却让范文采立了头功。 为了安全起见。范文采这步棋。只单独设立的。李永芳地属下其实也接到了明确的命令不仅要执行破坏任务。还可在时机恰当时。与范文采联系上。不过。这些人知道范采。范文采却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这双方只约定了暗号但主动权却在李永芳属下地手里。 范文采将带来的消全都告诉了那些八旗低级武官们。然后便默默等待这些人商议久。才的到结果。然后范文采便将在萨尔界凡等城内实施破坏的任务。交待出来。这些任务与|些潜入的女真人一样最大的目标便是烧毁屯粮。其后的暗杀武官策反百姓等等。倒都算是顺带之事。 而范文采带来地消说。只要毁掉粮库。这些八旗武官以及士兵便算是立即成为苏翎一部不仅会享受一切待遇。还可立即逃往千山堡。这一战便无需他们参加。到时候是继当兵。还是回去种地。悉听尊便。且可以为这些官兵提供南四卫一带的土地房屋居。 与此相对应。自然暗中流传的那些赏格。这当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但在如此的情势下。哪个官兵不会在心中琢磨一下?何况在所谓后金国里。这些人本就没什么利益可言。大头可都是八旗旗主之类地女真贵族拿去了。范文采带来的消。即是说这些官兵不再担心会受到惩罚。即便其中有不少当初在沈阳辽阳杀死众多明军之人。且从此能过上正常日子。这对势已去地八旗官兵而言。可是足够有力的诱惑。 当然。赏银也是不会少地。这只烧毁了粮库。武官赏银二百两。士兵一百两。且一旦到千山堡境内。便立即兑现。说到这一步。范文采的差使便算完了。下面只看这些低级武官如何选了。 天启二年二月初十。尔浒城内地八旗兵次作出反应。由八旗旗主共议决定。派遣一万六千八旗兵马。前往赫图阿拉一带试探明军反应。这回依旧是均分。八旗每旗各出两千精锐。共同出兵。想必这回明军大军挺进赫图阿拉。也令八旗旗主之间的争斗的到缓解。不过。八旗旗主可一个也没留在萨尔浒城内。自带两千人出城。或许是担心这留在萨尔城内八旗旗主。会借机占领全城挟持努尔哈赤以便继承大统之故。这怀疑的种子。可是依旧在生长。 此时萨尔城内。过几日紧急调遣。除去那一万六千八旗兵马。倒也剩下一万多人这-加上沈阳城内的部分。可算是全部后金武力的总数了。至于那消失的部分人马。大是被放归各自录之后失去战力的。这要么死于争斗。要么干脆就是饿死了。还有不少是受不了饥渴而携家远去。不知在哪座山里苟活去了。 八旗旗主既然出城去了。这城内的八旗兵可就没了头领。不过是在各自营里待着。除了在城墙上例行巡。倒也不敢在城内乱走。八旗之间的残杀。怕是出了努尔哈赤不知。其余的包括女人孩子。都是清楚的。 萨尔浒城内的粮库。还有数万石粮。因实行严格配给。倒是消耗不算快。这可是后面几月唯一剩下的粮食了。或许八旗旗主们已经在商议。在开春之后如何去觅取粮食了。不过。此时这城内粮库。旧是由八旗各自派兵看。为防“监守自盗”。这每一处出口。都有八旗的人混在一起守卫因在城内。这总数也不过二多人怕是防“家贼”要多于防外患了。 二月初十午时。算那八旗旗主带着一万六千人马。也已过了界凡城这自卯时不到出,。到午时也该走出五六十里了。这正值八旗营值守的武官带人前往粮库领取粮食时。却突意外。那领粮地几个武官一声呐喊身后然涌出上千士兵。均全副甲胄。看装扮是各旗均有。但每人的左臂之都扎着一根白布条儿。这千官兵一声呐喊。便旋即攻破守护粮库的防线。那二人哪里是上人的对手。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守卫便被砍翻了数十人。这事突然且又都是穿着自己人的服饰。那哪儿分的清是敌是友?剩下的守卫一哄而散。各自逃亡本营报信去了。 那上千扎着白布条的官兵杀散守兵。便一齐涌入粮库。那粮库之内可存着不止是粮食什么布匹火药桐油等等。那是一应俱全。这都怪八旗之间的争斗按说这易燃之物自然要分开存放。可这些作为为数不多的财物要想不被别旗拿走。便只有放在一起统一保管。 这下这上千官只需砍断门锁。搬出几大桶油来。再加上几十匹布。一泼。旋即点燃。熊熊烈火立即冲天而起。至于那油库火药存放之地。那就更简单了。点燃就赶紧跑便是。这要不了半柱香地功夫。整个粮库全都是烈焰升腾浓烟弥漫。这在几里地之外。便能看见。倒让城外的百姓愈慌乱。立即四散奔逃。还以为是大明管军攻城来了。 萨尔浒城内原本驻着一万多八旗兵。本就各自带着传言来的且又相互提防着。那些逃的粮库守卫们。一回到营里。便禀报说有别旗人马抢粮。这慌里慌张。再加上惊吓。没一人说对情形。无一例外地。说的都是一向是死对头的旗号。那八旗旗主也是兄弟。这相互争夺明抢暗斗。可从来没讲什么兄弟情义。这下属的武官可一样是仇恨戒备心重。 这一禀报。各营留守武官立即召集兵马便往粮奔来。这还没到。便看见浓烟烈火。这可是唯一剩下地粮食了。这又气又急。再加上沿途有不少尸。其中便有穿本旗扮的。这更是怒火中烧。那萨尔城中八旗设营的方位。也是有一番讲究的。至少暗合着相互警戒之意。这一集兵。各旗可都是一样。到了粮库附近。果然见对头正带兵杀来。那满脸杀气。一看便是起了杀心。 这不论是谁先看到也弄不清先动的手。总之是一阵乱箭飞过。双方都有人马死伤。这下可就点燃了战火。八旗兵马一阵混战。都弄不清周围到底是谁在跟自己动手。总之只要不是本旗人马。便一律放箭射杀。一时间。往积累的仇恨平日间攒下的间隙还有那粮库被烧地恐慌。一齐作。此时根本无法停手。你不杀我。我便杀你。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说话。 这边八旗混战。那些扎着白布条儿的上千官兵却早已离开粮库。直接奔向努尔哈赤的大宅。 这是出乎范文采意料的决定。既然要反。 做二不休。做下更大地功劳。才能换的日后的平安。这努尔哈赤属下地富贵。都是靠杀戮的的。此时后金国可远远达不到大明朝靠贿赂走门子便能飞黄腾达地地步。这杀心起。便一不可收拾。 那一代枭雄后金国国主努尔哈赤。此时正躺着床上。听的萨尔浒城中异常纷乱。杀生震天。那嘴张的几张。却只出远低于平时的声音。这本就久病无力。再一急。可也使不出多大地力气。再说。此时努尔哈赤身边可也没几个人。这大宅中总共不到一百人。还的算上端汤送水的仆役。昔日跟随努尔哈赤的护之中。也有不少武艺高强之人。此时若在。说不定还能保住努尔哈赤不受惊扰。 但努尔哈赤连八旗旗主的纷争都不能制止。这些护卫。自然早已被八旗旗主收买这不细节。就在造反的八旗官兵涌入大宅时。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却早就随着八旗旗主出,去了。这宅中地护卫。与其说是守卫。倒不如说是做个样子的纸人儿。很快便被砍杀殆尽。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官兵一进屋。二话不说。便将努尔哈赤架起。拖到院子里同时。那往日努尔哈赤曾|撑着除外露乘坐的大车。也被套上战马。拉了出来。努尔哈赤便像一只口袋一般被扔在车上旋即被裹挟着向外奔去。当然。既然都到了努尔哈赤的宅院。这洗劫一自然免不了不过。那动作可是异常快。也不必细翻。这宅院里微值钱的。都是给努尔哈赤做样子看的。内里的金银细软。早就被八旗旗主瓜分了。 随同努尔哈赤一起被劫走的还有几名姬妾以及侍候努尔哈赤地仆人。这些人一律被架上大车。照管努尔哈赤。同时。努尔哈赤出巡的全套行头。也被打了出。这样一来这支队伍可就城了努尔哈赤巡的样子。 这有备杀无备。自胜算颇大。这直到裹挟到努哈赤一切顺利的乎想象。直到此时这造地官兵只有几个轻伤。连个多流血的人都没有。这出了努尔哈赤的行宫上千官兵便直-南门。没走多远。便遇到大群战马。这也是事先便预备好了地。于。徒步行进的造反官兵全都上马。一向南门行去。此时。粮库那兀自还在混战。这萨尔浒城中。连个管事的都没有。 不用说。那范文采也混在造反官兵的马队之中。看见这幅场面。范文采倒是不慌了。心中而略微遗憾。此时若是苏翎率军就在城外。岂不是一举便破城而入?当然。这不过一瞬间的想法。 马队临近萨尔浒南门。守门武官刚要询问。却一眼瞧见努尔哈赤的大旗。稍稍一愣心想国主要出城?还不等造反官兵有人话。这城门就打开了。当然马队便急驰而出。向南飞-去。 这萨尔浒以南。便是一马平川地平原之地。虽然积雪尚有。但却不妨碍马队奔行。倒是那尔哈赤乘坐的大车。可是四马牵引。也亏的大车做牢靠。尽管将人颠的七上八下的。却也没散了架。也跟的上马队的度。此时倒不担心努尔哈赤病体佳。这一路上给颠死了。总之就算是死地努尔哈赤。也值不少银子呢。 这队总计一千二百三人的造反马队。便在天气二年二月初十午时三刻时。沿着往年地道。一直向辽阳奔去。此时。萨尔城内混战不休。甚至有更多的火头被点燃。火势很快便不仅限于粮库一带。在城内各处都有烟火升起。更加使的混战地八旗兵马慌乱惊恐。直到未时。八旗兵马才渐渐退后。各自退城外。而城内的数千百姓大多都是富裕地诸申大臣等等女真贵族。这不论是主人。还是奴仆。一概逃往城外。一部分逃向界凡。一部分却远远跟着造反官兵后面。向沈阳逃去。 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前面远远的。是造反之人。只是误以为努尔哈赤率队前往沈阳。这追随之心。可够执着的。这这一个时辰的混战之中。反而是那些身穿一般服饰的百姓军民没受到多少杀伤除了羽箭流矢误中的之外。那些八旗兵倒是没有乱砍乱杀。 这些人之中。李永的属下也因此而受益。没有一个伤亡。但那四:乱起的火头。却是这些人点燃的。并且。各处主要的饮水之地。水井或是水槽水缸等等。一概投毒。而一些努尔哈赤属下的官员。也在混乱中被成功地刺杀。随后。李芳的属下一部分跟着逃往界凡。一部分跟着那些女真贵族的后面一样逃亡沈阳。并趁此机会潜伏下来。 这种变故。却是任谁也未料到的。 不仅尚在萨尔浒城外五十多里地的一万六千八旗官兵所料不及。就连辽阳城内的苏翎等人。也是毫不知情。这布下范文这招棋。不过是偏师。成与不成都不会干扰苏翎的部署。但就这么的一招。却牵连出八旗日积月累的裂隙并且一便犹洪水滔天。将整个萨尔浒城摧毁。此时。余彦泽曹正雄。术虎三已到八旗兵出动的消息。正在准备迎战。 一万六千八旗兵马。尚不足赫图阿拉明军地一半。这自然不会主动避战。尽管苏翎要求不必硬挡。目的是消耗八旗实力但余彦泽术虎等人商议后决定。还是要与这一万六千八旗兵硬战一场。不说歼灭至少也要让八旗兵留下一半的尸。这在三人心中可都是信心十足的把握。|都做好了日后受到苏翎责骂的准备。 但余彦泽术虎等人以及那三万多虎视眈眈的官兵们。却一直等到第二日午时。也没有看到八旗兵的影子随后才的知。那一万六千八旗兵。连一半路都没走到便退了回去。 八旗旗主带着一万六千人马出征。倒并非要与赫图阿拉的余彦泽术虎曹正雄部决一死战。这仅仅是,探。倘若赫图阿拉的明军依旧如以往一样怯战。那么不妨趁机击溃。若是来者果然是|位苏大将军的部属。便不妨看看动静-说。这么一种出征心境。自然走既缓且慢再没有当初萨尔之战那般连续行作战地气势。 自萨尔浒逃出的女|贵族百姓。很快便抵达了界凡城。但将萨尔的烟火燃烧之势没传出多久。在界凡城内。也开始燃起熊熊烈火人喊马斯之声与萨尔如一辙。这股慌乱顿时又被点燃了。人们争先恐后地逃出城去依是分做两个方向。一向山中一向萨尔浒。并绕过萨尔浒城直接奔沈阳。这部分人。是因为有人|见努尔哈赤的大旗往沈阳方向去。 择方向地。 这恐慌自萨尔传界凡。不过十几里的路程。界凡城内的火头。自然是李永芳属下以及那些潜入者地所为。这回没什么造反官兵的帮忙了。界凡唯一与萨尔不同是还藏有部分火药以及火炮。那是自沈阳运回的一部分。此时成了骚乱的起点。火药引燃出的巨爆响。令已经人心惶惶地界凡城霎时间便应了萨尔浒的结局。而骚乱更是帮着李永芳下属以及潜入者们点燃界凡城内的军需仓库。至于粮食是否被烧及。在还乱之中已经不能确认了。 这两道烟火的痕迹。在二月地天格外显眼。快。八旗旗主便到萨尔浒界凡升烟云的消息。但此时还不知何事。只的大军暂停。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而萨尔浒界凡两城出动地游骑者。在路上却遭到突袭。这单枪匹马的信使。只需两支弩箭便足以致命。这使的八旗旗主又缓了一个时辰才知消息。那时已快至黄昏。 听到萨尔浒界凡骚乱地消息。八旗旗主们均大为吃惊。这回总算达成一致。没有再考虑什么别的问题。那一万六千人马当即回师。到了入夜时分。方才抵达仍然在燃烧着地界凡城。 看着这昔日被烧毁。花了无数人力物力重新建起的屋舍再次化为灰。八旗官兵们均是心里一寒。奇怪的是。倒没多少人为之气氛。似乎这种情形。属于理所当然。 那一万六千八旗官兵没有停留。而是连夜赶往萨尔浒城。而还未走近时。便见到已经烧的半天通红的景象。此时。八旗兵原来还算整齐的队伍。开始略微扭曲散乱。这一万六千人都知道。那萨尔城中的粮草。定然是保不住了。而那正是日后几月的口粮。此次出征。一万六千人只携带了五日的草这算是后的食物了。至于要想去那数万女真百姓中去筹集。人人都知道是妄想。 “大势已去”四字。即便是不识字不会说汉话的女真普通士卒。也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涌现出来。 当夜。一万六千八旗兵便驻扎在萨尔浒城外。好在这本就打算露营。装备倒也都带齐了。但萨尔浒城却已进不了人。满城的火焰直到第二日午时。才算小了些。那八旗旗主这才带兵入城。去巡视残迹。当然。努尔哈赤的行宫是最先去的。竟这些做子侄的。还记的努尔哈赤的身份。没寻到尸骨。算是略微心安。但萨尔城内逃出来的百姓士卒地交待却令八旗主非常不快。 因为那些人禀报说是八旗各旗互攻。才烧毁了萨尔浒城。至于是谁先的手。却是各说不一。令人无法断定真实详情。这自然又激了八旗旗主之间的一番争论。甚至还士卒看见。八旗旗主之中的几位。多拔出刀子来。一副立即便要火并的架势。这在一万六千人之中又引起麻烦因各旗是两千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立即格杀倒是不现实但却有意无意的各营彼此拉开距离。并加派了不少人巡视。 二月十一日八旗主在巡视完萨尔浒城之后。又花了一个时辰商议不休。这才定下来。全军开拔。向沈阳挺进。不过。这额外的策略是将界凡萨尔等地的女真百姓。被带走了近万人。这回不征用。而是举家搬迁。八旗兵的紧张情。令那些表露不满的女真百姓分外厌恶。尽管自家许也有人在八旗中当兵但却并不能弥补心态的转变。 促使八旗旗主都同前往沈阳地。到是件小事。在萨尔浒与界凡城中现有不少没被烧着的粮食。这部分粮食被搬到营里时在吃饭时却又数十人毒身亡。吓的八旗旗主连一口水都不敢喝。这样的提防又如何敢多停? 此时。八旗旗主们想还不是城是何人投毒。这份猜疑之心。还是落在八旗彼此成仇的部分上。何况尔浒城外剩下地六千多八旗兵们。早已对各自旗主说了自己所见的情形。虽然有人到造反之人。却没被重视。这使范文采等人的逃亡。可有多了份握。 至于努尔哈赤地去向。八旗旗主都想的是前往沈阳去了。此举必然是哪位忠心耿耿的部们。为了不努尔哈赤受到胁而采取的临时机动。这突生变故。八旗旗主们又心不合一。使处置起来。毫无章法。任何事都要议论一番。 那皇太极虽说隐隐有八旗之的态势。但此时却不敢过于强势这明显都看的出来。如今后金国已经危在旦夕。若是八旗之中再出什么问题。这大家都是性命难保。此时不是什么继承努尔哈赤大位的问题。而是性命攸关之际。但即便如此。这么多日子里种下的恶果。可不是这瞬息之间能够填补地。 在赫图阿拉的余彦泽术虎曹正雄所部。在久等不至的八旗消息确认之后。便经过简短议。三万多人马立即开拔向界凡挺进。不过。这回与八旗旗主做的差不多。行进极慢。且一改往日做派。这回是大张旗鼓。不仅将所有的旌旗全部都亮了出来。还命军中鼓手全力击鼓。声达数里之远。并在苏子河河谷的回旋之下。形成连绵不断地回音。这在远处听来。甚至隐隐有风雷之音。 天启二年二月十二午时。余彦泽术虎曹正所部三万余人马。列着整齐的队伍。出现在苏子河与浑河河谷交汇处。当然。前哨游骑已经落实。八旗兵马已经全数开往沈阳去了。此地唯有那些女真百姓没走。 数万铠甲鲜明旌旗招展地官兵马队出现在河谷宽阔地时。令余彦泽术虎曹正雄几乎落泪的场景出现了。只见密密麻麻足有近万地女真人。全都匍匐在路旁。低头触地。一动不动 显然。这些女真人全数归附了。 八旗旗主在近乎抢一般地驱赶了近万女真人前往沈阳之后。这些剩下的女真百姓。明显被遗弃了。当然。这其中反常地几乎没有人再逃跑。随着八旗的离去。这些女真人那些恐慌的传言之中。终于明白了。这要想活命。便要归附与苏翎大将军的部属。余彦泽等人眼前的近万百姓。便是浑河苏子河河谷沿岸的女真人的代表。这可不需商议。只要消息传开。便有各村寨的小头目或是长者自地集结于此。叩头迎接。 可惜。这一幕。远在辽阳的苏翎还不知晓。当然更加遗憾的是。无缘亲睹了。 第七十九章 枭雄鼠辈 明月东升第七十九章枭雄鼠辈 事进展顺利的异乎寻常。以至于辽东总兵官苏翎预先|部署。远远落后于实战结果。 这不能指责苏翎过保守。对战事预测过低。尽管辽阳城驻扎着五万多明军官兵。且都经苏翎整训了大半年时间。这战力当然可谓突飞猛进。但这并不足以令苏翎在与八旗阵中获的全胜的把握。事实上。努尔哈赤一手创建八旗的确战力非凡。那些战绩可并非如大明边墙上的明军武官们所编造的。但这回旗兵马竟然如应对。除了余彦泽曹正雄术虎所部有直接体验。那辽阳城中的苏翎等人可是接到消息时。竟然愣了刻。 当然。这并非是第一次为八旗的表现所不解。 天启二年二月十一。午时刚过。那建下大功的范文采。便带着一千多名八旗骑兵赶着辽阳城外围。就在太子河对岸。停了下来。这过了河便是辽阳城。这伙绑架了努尔哈赤的女真八旗官兵尽管属于“起义”性质。但这番“惊”之举却完没有与苏翎所部通过消息。这冒然过河。难说会不会到辽阳城驻扎的明军的袭击。这一千多人相比五万明军官兵。可是小菜一碟。弄不好。一个突袭便就全歼了。 这伙八旗官兵。实际上仅仅是几个低级武官带着各自的部属所组成的。这还真要算那范文采的“运气”好。因为这几十名低级武官并没有推选出什么领。完全是几十个人粗粗商议便就定下的“造反”举动。这若是在平时。定然是不能逞可惜这回运气在太好。不仅没有人告密。也没有人中退缩。甚至攻进努尔哈赤的行宫时。还当真是争先恐后的模样。 烧毁粮库。是必然之举。活捉努尔哈赤只能算是顺手牵羊但居然都成功了。这伙八旗官兵那逃走的,可与当初的明有一比。那萨尔城至辽阳苏子河畔。也有近二百里的。这一千多人可是连续奔行了一日一夜。除了马匹累极需稍稍减缓行进度之外。可是连一刻功夫也没停下。好在这出了抚顺关一带便一马平川之的。倒不影响这逃命的度。 辽东总兵官苏翎最初计划着便是要连逼带引诱要迫使八旗退往沈阳。所以这辽阳驻军一概收缩到苏子河以内。甚至将一半的兵马都驻扎在城内。以造成辽阳之沈阳之间的虚空状态。这便使的这一千多八旗兵马顺利的抵达苏子河河岸而中途没有任何阻。 因几十名八旗低级武官并无领。这距离辽阳越近。那范文采便无形之中成了众人的领。举手投足之间。可都引人注目起来。这抵达苏子河时。大军已经是慢的不能再慢。等队伍停下。众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范文采身上。 范文采早已累的几乎虚脱。此时却不的不强撑着打起精神。目光投向前面的苏子河。二月间的苏子河河面上依旧结着厚厚的冰层上面依稀有一行马蹄印。显是有人才从此的通过。看来过河是不必担心的。范文采继续向对岸看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这日天气晴朗。远远的能看到辽阳城那宽的城墙但,下却没有任何官兵游骑的影子。 几十个八旗武官凑前来与范采商议着接下来如何办。那文采却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是在路上想过片刻而已。此时范文采说的第一句却是让这些先将辫子割去。那几十名武官也没愣神。纷纷拔刀隔断。旋即。那些部属也没犹豫。只听的一片腰刀出鞘声响。的上倒是多了一千多条辫子。 看到自己一句话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范文采反倒有些吃惊。他悄的上的辫子。又望了望那一千多双眼睛。这才努力琢磨着。该如何进城。那些八旗武官倒也不打扰。在一旁静静的等候。 过了片刻。范文采才说道:“都下马步行吧。咱们慢慢走过去。想必便不会误会。遇到人。我来说话便。” 这话说完。那一千多人便纷纷下。不过。那些武官却另外吩咐众人。将刀枪弓箭等等兵器。俱都捆在马上。只空手牵马而行。这稍稍耽误了些功夫。倒让范文采想起那努尔哈赤来。此时努尔哈赤还躺在车里。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一日一夜奔下来。连马都受不了了。何况还是个病人。这上前一瞧。却见那努尔赤正睡的香。居然还有鼾声。 这大车能不能过河。真不清楚。范文采便让那几名一并掳来侍候努尔哈赤的人将努尔哈赤抬着。跟着大队人马一齐步行过河。还好。这冰层仍然结实。一千多人便缓慢的向辽阳城行去。 此刻辽阳城看着毫动静。但实际上这一千多人马在经过虎皮时。便被人哨探们盯上。不过。因苏翎已经下令。只要不是八旗大队来袭。便一定要隐藏踪迹。是故。那哨探便远远的跟着。在冬季。这野外哨探的行头是浑身上下都是雪装束。便于隐藏。范文采等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五万多明军早已备战。这一千多人的八旗兵。当然不算威胁。所以一直到抵达苏子河时。|哨探才抢先一步。回辽阳报信。也因这抢先一步。那割辫子等奇怪-止。倒是没有看到。 辽东总兵官苏翎此刻正与辽东经略袁应泰参将郝老六赵毅成等一众武官在辽阳城墙上视城防。城内三万多官兵都划定了各自的防御区域。一众武官俱都等着将军查验。 那哨探禀告有一千多八旗兵抵达苏子河。消息传到苏翎处。倒让一众武都有些兴奋起来。连袁应泰袁大人。都有种跃跃一试的神情出现。 苏翎没有立即布命令。而是带着众人转到辽阳北面城墙上查看那来犯之敌。 此时那一千多人的队伍。已经被城墙上的守军现。顿时操炮的炮手忙着装填火药弹丸。箭手已经站成一排。抽出箭来搭在弦上。只能管事武官一声令下。便要开火放箭。那城上火炮然还是老式装备却也能打 的远。不过。这大半年的整训。兵们此时倒是显有素的架势来。尽管神情略带紧张。却是而不乱。且武官没有下令。并没有人胡乱开火放箭。 待苏翎带着一众武官来到北面城墙上那些官兵更是阵列整齐精神抖。苏翎略略点头。便举目向城外望去。此时范采带着一千多八旗官兵。正一步一个脚印的向辽阳城挪着。这走越近行越慢。连范文采此刻也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城上开上一。可就说不准会打到谁。 在距辽阳二里的时。文采便让队伍停下。原的不动。这想了想。便又让八旗武官将战马全数牵到一边。只让几个人看着。剩下的官兵全部席的而坐就在雪上等着。范文采见众人俱都一声不响的听从自己的命令。又犹豫了会儿。才独自一人向辽阳北门走去。 城墙上的苏翎以及众位武官。见此都是十分纳闷。不知这一千多人为何这般举止。当然这一千多人马敢就这么奔往辽阳城早就被视为不知死活的举动。不过。既然是这般怪自然另有故。所以。直到范文采走到城门之下。够清晰的看到模样。城上却也未一箭。以示警告。 此时的辽阳北门一带。是一片积雪覆盖的平的。往日的大营早已拆干干净净。倒让那一千多人马显的孤零零的。 范文采一步一步的走近。生怕头顶上会飞来一箭。 “范文采求见苏将军。”范文采使出吃奶的力气喊着。“请要放箭。那些八旗兵是来降的。” 这句说的不太清楚的话。被范文采反复的喊着。一直到接近吊桥。那喊声却仍然不断。 “他说什么?”苏翎皱着眉头问道。 袁应泰迟疑着摇摇头。说道:“听不清楚。” 赵毅成说道:“好像说什么降的。” 这二月天穿的厚实。那范文采虽然已经走的近了。这从城墙之上却也看不出是什么人。 “范文采” 终于。这三个字清晰的传到了苏翎耳中。 苏翎一怔。仔细看去。却仍然看不太清楚长相。便说道:“下去一个人问问清楚。” “是。”负责的段防御的一名把武官答应着。立即带着两人走下城墙。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儿。直接向外走去。 苏翎等人在城墙上看着那名把总到吊桥边上。隔着壕沟与范文采对话。过了片刻。那名把总便又回来了。 这将缘故一说。苏翎赵毅成李永芳等人俱都相互对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 “去两千骑兵。先将他们围起来。”苏翎下令。“有反抗的就不要动手。” “是。”两名黑甲骑兵千总厉声应道。随即下去马前去整队。 不多时。辽阳城北门徐徐打开。随即吊桥带着刺耳的“嘎嘎”声缓缓放下。旋即。两千黑甲骑兵鱼贯而出。过了吊桥。便一左一右分开。将那一千多席的而坐之人全数围了起来。还好。那一千多八旗官兵虽然面色惊慌。却都坐着没动。只望着黑甲骑兵不断在自己周围绕着圈子。 范文采这会儿才被带进城门。由两人押着走上城墙。 “将军。”范文采一见苏翎。立即跪下。叫道:“我是范文采啊。” “起来回话!”苏翎说道。 “是。”范文采连忙爬起来。不过。这一日一夜奔波。腿脚一软。却是一个踉跄。险些便又坐下。 “那些人。”苏翎点了点头。问道:“便是你当初说的那些人?怎么直接到辽阳了?” 范文采也不知是因体虚还是别的。竟然有些怔怔的。眨巴着眼睛。却不立即回话。好一会儿。才忽然说:“将军。努尔哈赤还活着。” 苏翎等人均都皱眉。不过。范文采紧接着说道:“将军。我是说。努尔哈赤就在城外。” “你说什么?”别尚未开口。那袁应泰却是抢先问道:“活捉了努尔哈赤?” “是的。”范文采并不认识这位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过既然穿着文官模样自然便是官儿了。“大人。努尔哈赤就在外面。一个时辰前还活着的。” 袁应泰是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努尔哈赤可是大明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多少回提及时。那些文官们都咬牙切齿痛心疾对这位让大明丢尽了脸面的奴酋。可是恨不的活剐了。此时竟然亲耳听活捉了这位“奴酋”。这会是算是什么样的大功? 当然。作为文官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可没去想是谁捉了努尔哈赤。这一惯的的位使其时想到的。朝廷上的反应 苏翎与赵毅成等武官倒是略略一想。便猜出了大概。 “后面有追兵么?”苏翎问道。不过。这话不是问范文采。而是问赵毅成的。 “没有。”赵毅成答道。“哨探回报。沈阳辽阳之间只出现了这一股人马。” “好。”苏翎笑道:“你走一趟吧。将那努尔哈赤带回来。另外。那些人也都带进来。先好好给他们吃一顿。换衣服。” “是。”赵毅成一笑返身便下去办事去了。 苏翎这才对着范文采说道:“你在辛苦一下跟我们回去。说说那边的详情。” “是。”文采似乎这会儿又忽然有了精神答话也爽快了。 “袁大人。”苏翎望着袁应泰笑道:“要不要也来听一听?” 袁应泰忙说道:“这军事你们议便是。我先去看看那努尔哈赤。” 苏翎稍稍一愣。旋笑道:“袁大人。你这可是给了努尔哈赤好大的面子。居然要袁大人再次等候。” 袁应泰一听。放声笑起来。这笑声可也有点军人味道了。至少。这来辽东的日子里。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可从未笑的这般爽朗过。 苏翎带着一众武官返回总兵府。 采当着众武官的面吃了碗热汤面之后。便详细将萨尔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在讲述之中。苏翎郝老六等武官一句话也未问。一直到其讲完。才相互望着。会心的一笑。 “你先下去歇歇吧。你兄弟就在后院。你便去他那里住吧。”苏翎对范文采说道。 “谢将军。”范文采对苏翎鞠躬。后便跟着护卫队长唐平走了出去。 那到了后院范文程的住处。两兄弟自有一番别后重逢之喜。这一番话再次讲出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总兵府大厅之内。郝老六等武官都望着苏翎。等候命令。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看来。那八旗旗主只能往沈阳退了。今天是二月十一。余彦泽他们定然也知道了萨尔浒的情形。按他们的性子。怕是要硬往前挺进了。” 郝老六笑道:“大。这相机行事嘛。照现在这情形来看。大哥。你的部署可是慢了。这根本要不了一个月。我看后天。便有消息传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范文采他们是一路直接过来。算算路程。那八旗要退的话。也就在明后两日。” 那李永芳趁机说道:“将军。萨尔浒这一变。我们都是没有料到。算下来。明日我的下属该有消息传来。” 苏翎笑道:“今日只有等消息。” 郝老六却问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提早动一动?” 苏翎摇摇头。说道:“动是要动的。不过。一定要等八旗都往沈阳之后。再动。这会儿。可别将他们吓不敢过来了。” 郝老六迟疑了一下。便忍住没再说。 苏翎说道:“萨尔浒到这里。二百里的。明日来消息。算是最快的了。毕竟那些哨探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早就做了打算。再等一天吧。都不必心急。这形势越对我们有利。我们越要沉住气。如今我们占优势。自然可以一步一步走踏实了再说。” 这道理当然苏翎说了不止一次。在座的众武官可心里都清楚。只是眼见着适才听到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时八旗不过落水狗。只要再踢上一脚。便能将其收拾了。不过。狗急眼了。可比狼还要狠。弄不好被咬上一口。可就没意思了。 正说着。赵毅成却回来了。 “这么快?”苏翎问道。 “大哥。都办好了。”赵毅成笑说道:“都安排到军营里住着。大哥。他们可都是割了子的。” “哦?”郝老六笑道:“他们倒是铁了心的。” 赵毅成点点头。说道:“大哥。这会儿他们已经在吃饭了。衣服什么的我都叫人送去了。那几十个八旗官。我让他们先好好睡一觉。等休息够了。再来总兵府。” “好。”苏翎笑道:“这回他们可是拼了老命跑过来的。难走了一日一夜。” 说完。苏翎与郝老六李永芳等人。便将适才范文采所说的萨尔浒的情形。给赵毅成又说了一遍。让其知道个大概。至细节。赵毅成自会再寻范文采问个清楚。 赵毅成听完。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但却没有接着说这事。问道:“大哥。这会儿见不见那努尔哈赤?” 那位征战一生一同女真各部的一代枭雄努尔哈赤。在苏翎等人这里。却成了最后才会提的人物。当然。那努尔哈赤不知道。否则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你带到这里了?”苏翎笑着问道:“那袁大人不是要先见么?” 赵毅成笑道:“袁大人倒是先见了。不过。大哥。你们猜袁大人如何见的?” “怎么?”苏翎笑:“袁大人未必会动手不成?” “是啊。”郝老六也笑道:“袁大人不动手。未必会踩上几脚?上次可是差点要了袁大人的老命啊。” 当然。辽东经略袁泰袁大人只差那么一丁点儿的毫厘之间。便就为国捐躯不。应该是以身殉国。这差别不算大。但却有不一样的意义。这可都是拜努尔哈赤所赐。这恨。怕还是轻了。这不管是从大明朝廷上来说。还是袁大人个人来说。这动手动脚可不算什么。弄不好还会传出一段“佳话”来。 赵毅成一笑。说道:“袁大人一没动手。二没动脚。还是老样子。动了动嘴皮子。” “哦?”苏翎笑道:“他骂人了?” 郝老六似乎来了兴。问道:“还真没听过袁大人骂人。他说什么?” 这回连李永芳也有些兴趣浓厚。这袁大人这个级别的文官。可是轻易不会动怒的。在人家官来说。那叫涵养气度。否则。还怎么称“大人”?类似苏翎老六等武官。倒没什么稀奇。虽然苏翎似乎也没怎么骂出脏话来。但毕竟这武官做派可是十足的。就算骂人。也不奇怪。 赵毅成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们学学。那袁大人是怎么说话的。” “好。”郝老六叫道。 赵毅成便走上几步。站到郝老六前。学着袁应泰的样子。不过。赵毅成低下身子。却是将脸几乎凑到了郝老六鼻子尖上。想必。当时袁大人必然也是如此凑近努尔哈赤的。 只见赵毅成**了几下鼻子。说道:“奴酋?”说完。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这郝老六。然后。直起身子。向天。说道:“鼠辈而已!” 说完。便背负着双手。向外走去。 赵毅成没走两步。自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苏也忍不住大笑。郝老六更是嘴都-不上了。那李永芳倒没敢笑的肆。不过。想像中袁大人的这番做派。的确令人好。并且。袁大人可是一把年纪了。如今做出这幅模样。可见这位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该有多么大的一个变化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泡 第八十章 战事前移 东总兵府院内,护卫队长唐平带着几十个护卫们全身)t着,各自的位置都早已习惯,并没有对院中地上躺着的那个老有任何的提防之心。小说网专业提供电子下载在这辽阳城中,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府中,怕是最安全的所在,这种护卫,实际上相当于某种仪仗的意思。至少在地上躺着的那位老,那眼光便是不停地来回打量着护卫们。 地上积雪尽管已经清扫过,但却仍然带着几分湿气,一块门板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搁在地上,不过,上面却铺着一块虎皮褥子,那须皆白的老就躺在虎皮上,下半身倒是盖着一床已经脏了的缎被。那老显然病得不轻,身子倒是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还透着几分强悍之气,不过,这是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了。 这老自然便是所谓的“英明汗”、后金国国主、创八旗的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这位出生于大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的“奴酋”,此时已是六十三岁高龄,尽管躺在地上,却也能看出其拥有一副高大的身躯。当年率军东征西讨、一统女真诸部,倒与这副身板不无关系,不说什么“十三付铠甲”起兵,单是流传的数次以少胜多,甚至以一敌百的故事,便可知这位努尔哈赤本人的强悍武功。只是此时躺在地上的,仅仅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而已。 “抬进来。”赵毅成在厅内叫道。 “是。”几名护卫答应着,走上前去,一人抬起一角,便将努尔哈赤抬到厅内中间放下。 那努尔哈赤咋一进到厅内,便紧闭双眼,似乎不习惯这么温暖的屋子。 苏翎、郝老六、李永芳、钟维泽等人以及一众武官俱都好奇地打量着努尔哈赤,这对手的名字倒是知道很久了,却都是第一次见到。当然,李永芳不在此例,不过,那李永芳似乎感触更多一些。 毕竟当年李永芳可是跪着拜见努尔哈赤的,这会儿,可是完全两样了。 见努尔哈赤一动不动,郝老六好奇地问道:“死的?活的?” 赵毅成笑道:“当然是活的。” 老六笑道:“这不是个糟老头子嘛,还传的神乎其神的。” 赵毅成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当然不一样了。” 苏翎瞧了会儿。问道:“能说话么?”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我试过了。他不说话。那几个仆从我也问了。说是平时很少说话。这一趟走得这么急。还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看他身子骨倒还真算结实地。” 苏翎笑了笑。说道:“给他找个医生看看。能活着最好。不知这会儿袁大人是不是在琢磨着构思奏章了。” 老六笑道:“大哥。你说这一回。朝廷还给升官么?再升可就顶破天了。” 苏翎说道:“升不升倒不要紧。只要日后少找麻烦就不错了。” 赵毅成笑着问道:“大哥,你说这人是关在牢里,还是另寻个地方?” 苏翎看着依然紧闭着双眼的努尔哈赤,想了想,说道:“这人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老六说道:“怎么?大哥是想在战事上用用他?” 苏翎没有答话,但显然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赵毅成说道:“大哥,按适才范文采他们这回闹事来看,那八旗旗主可已经没把他当回事了。我看用处不大。这如今除了给朝廷献俘外,怕是没什么用处了。” 老六立即说道:“若是如此,我看活的也不要了,直接宰了省事。” 一听这话,那紧闭双眼的努尔哈赤“忽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苏翎。 老六一见,笑着说道:“瞧,这一说宰了他,可就活过来了。” 众人便都向努尔哈赤望去。那努尔哈赤嘴唇略张了几张,显然是想要说什么,但却力不从心。 苏翎、赵毅成等人等了片刻,那努尔哈赤却始终是不出声音来,倒是白费了半天力气。 “算了,”苏翎摇摇头,说道:“他这副样子,也看着费劲儿,先抬下去吧。就在后院给他找间屋子住下。” “是。”护卫队长唐平答道,随即带着护卫们将努尔哈赤抬了出去。 苏翎说道:“下面,咱们来商议一下这今后怎么个打法。这回也不得不走快一些了。” 这接下来的商议,不过是将以往部署的时间,要向前一些而已。这还得等萨尔浒一带的消息传来,以及余彦泽 战报送到辽阳之后,才算最后定下准确日子。 紧接着,赵毅成所属哨探开始大规模出动,在沈阳、虎皮驿一带大肆活动,此时也不需太过小心谨慎,只要是与八旗相关的动静,全都在哨探的视线之中。 至于那一千多八旗降兵,在当日稍晚些的时候,便领到了赏赐银子。当然,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等人不会放过这等可以探知八旗兵内部消息的机会,为此,辽阳城内的哨探人手被调集了数百人,分别与那些八旗兵们一起喝酒、聊天,这除了探知消息之外,还给那些降兵们多少带来了些“热情”的味道。 这若是放在千山堡的时候,苏翎大概会从中募集一些人手,纳入自己麾下,不过,此时情形依然不同,苏翎并未主动要求这些八旗兵参军。那一千多八旗兵被告知,再等上一些日子,他们便可以被分给土地、房屋,到南四卫去定居。只是有一部分八旗武官却主动要求加入到苏翎麾下的队伍中去,对他们而言,当一名“地主”,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同时,至少有一部分女真武官心里清楚,这回虽然算是立下大功,但只有紧跟着苏翎,才会将这种军功转化为资本,或说,转为财富、资历等等,以谋求日后更多的利益。 不过,苏翎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倒并未接纳这些人到营中,只令赵毅成等人视其情形而定,将一部分呢女真武官纳入哨探的队伍。这也算是两全其美吧,毕竟在战后,这些武官的用处并不大,再说,苏翎的队伍,也不想再加入这些不稳定的因素。 那努尔哈赤总算被安置在总兵府后院的一座屋子里,门口只有两名护卫看守,当然,这也不过是做作样子,那努尔哈赤的病泱泱的样子,路都走不了,还担心什么?苏翎等人也不会怀疑其假扮无力,要知道八旗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努尔哈赤病重是最大的一个原因,否则以努尔哈赤的野心,焉能让此时这种状态出现? 辽阳城内的医生很快便被寻了来,还不止一个,在反复的望闻问切之舟,几个医生一商议,给苏翎的回话,只说努尔哈赤以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眼下不过仗着往日身子强壮,勉力支撑而已。不过,苏翎倒没听这类废话,只叫一声开方子抓药,能治一点,算一点,就算死了,也不会怪罪到那些医生身上。这一来,倒让那几名医生纷纷开出不少方子,什么药材都用上了。自然,这里的医生可要比萨尔浒的强多了,几副药吃下去,那努尔哈赤的病情大有好转之势。不过,等到努尔哈赤能够顺利说话时,已是一月之后的事了。 天启二年二月十三,赵毅成的哨探回报,八旗兵马以及上万女真百姓,于二月十二日大规模向沈阳行进,且随行的队伍中,牛马、大车都托着不少物品,有些甚至看着便象是完全将家里所有的家当都搬空了。与此同时,余彦泽、术虎、曹正雄以及田大熊的披军,总计三万五千余人马,全数开抵萨尔浒城。 此时萨尔浒城内还有余火未灭,但余彦泽等三万人马一齐开进,倒是没用多少功夫便将余火破灭,并随即进行了一番清理。萨尔浒城的城防倒是丝毫未损,那烧毁的,不过是城内的房屋而已,这对大军驻扎在萨尔城内倒是没多少麻烦。余彦泽、术虎等人只花了半日的功夫,便算在萨尔浒城里布置好了防御措施。与此同时,那些剩余的术虎所部的部族战士们,在接到命令之后,也全数在山中现身,开始接管全部女真村寨。 此刻女真人早已没了抵抗之心,这浑河、苏子河河谷一带的牛录建制,算是完全消失了。每一个村、寨,都由一些长负责,与前来接管的部族战士配合,所作也无非是清点人口,进行名册登记,随即便将所有的女真全数往海西、或是千山堡一带。 这些人口仍然有数万人之多,留在这里,必然是消耗粮食巨大的一个麻烦。 到了二月十三日晚间,余彦泽所部派出的信使终于给辽阳城的苏翎等人带来了完整的战报,并将余彦泽等人所设想的下一步行动,禀报给了苏翎等人。情势完全明朗,苏翎预计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的袭扰之战,实际上不到半月便提前达成了目的。这接下来,便只剩下如何围歼沈阳之敌了。 第八十一章 合围沈阳 启二年二月十七日,辽东总兵官苏翎,亲率驻扎在辽t千官兵,缓缓开拔,直向沈阳一带行进。这浩浩荡荡的大军,将辽阳至虎皮驿之间的驿道几乎全数占满。老六所率先锋营一万二千人马抵达浑河南岸时,那尾队的两万多人马,由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亲自带队的辎重兵营,才刚刚出了辽阳城。此次合围沈阳的行动,并未动员民夫,而是全部由袁大人的两万多辎重兵营负责供给保障。 与此同时,占据着萨尔浒城的余彦泽、曹正雄、术虎、田大熊所部近五万人马,也在同一日早晨,缓缓集结,并沿着浑河两岸,向沈阳方向逼近。这一部人马的后面,是近二万名女真人组成的民夫队伍,他们将负责由后方为余彦泽所部提供粮草运送的任务。这两万名民夫,不过是用了两日的功夫便就召集完毕,真要算起来,可要比努尔哈赤在任时还要快捷。 处置那近十万的女真百姓归附一事,并未话费太多精力。按照战前的筹划,这些归降的女真人口将全数迁居它地,不会在本地留下任何一人。为了活命,或说,为了换取那养活一家人性命的米粮,这为大军运送粮草的民夫,将会优先得到安置,那两万多女真人就算不用争先恐后一词,可也再也找不到其它能够形容的词汇了。 粮草除了囤积在牛毛寨等地的之外,还将从千山堡一带提取,这两百多里的山路,将布满源源不断的驮队。好在头一批粮草已经能够满足这五万人左右一月的供应,即便女真人里面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供军需的补给,但骡马、牛羊到还剩下不少。凡是被充为军用的,一律给文,这些牛羊等物将在安置时予以补偿。这看似过于仁慈的手段,却换得女真人彻底的归附之心。 二月十六日时,位于蒙古境内的胡秋青所部的五千蒙古骑兵,以及喀尔喀五部蒙古一万三千蒙古骑兵在喀什克图的率领下,汇合与开原、铁岭之间,并在当日便起进攻,将开原、铁岭一带原本就没多少八旗兵马驻守的版图再一次划归到辽东都司辖下。 这开原、铁岭一带的战斗,过程倒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按苏翎等人的看法,那几乎根本算不上战斗,不过是大军所过之处,顺手接收而已。不过,说是接收,却也没有也别称道之处。唯一的命令,便是去辫。这开原、铁岭被努尔哈赤占据可也算有一年多了,辖内居民大多被迫头去,那条辫子到很快便被人们习惯了。这一回,开原、铁岭一带可就多了无数披之人。 再次回归大明的心境,也远远高于披头散的窘境。 当然,胡秋青很快便在开原、铁岭两地征集民夫,开始从广宁一带向沈阳西部一侧运送给养。与此同时,胡秋青与喀什克图率近两万蒙古骑兵,也于二月十七日起,徐徐向沈阳逼近。 这从三面围攻沈阳的人马,以及其缓慢的度向沈阳集结。二月十七日晚间,苏翎便越过浑河,在沈阳城东远远望见余彦泽所部人马的旗号,而没过半个时辰,胡秋青所部的蒙古骑兵先哨游骑,也前来向苏翎禀报,说是胡秋青在沈阳城南十里处,等候命令。 这自从八旗旗主率两万多八旗兵裹挟着近万女真百姓迁往沈阳,这从沈阳出来的消息,可是并没有多少。苏翎自李永芳所属以及赵毅成的哨探回报消息来看,那八旗旗主依旧未改争斗、没有齐心的状态,这到了沈阳城内,唯一做的,便是安置本旗兵马,以及那近万女真百姓。而采取的手段,便是将沈阳城内的汉人居民,尽数驱离,腾空房屋,以便由八旗官兵以及女真百姓居住。按沈阳城送出的消息所说,这几日,沈阳城内被杀的汉人百姓,几近万人。据说,这是八旗为节约粮草所故意做下的血案。 这个消息自然令苏翎等武官怒火升腾,不过,苏翎仍然采取的缓进策略,并不急于进军,而是待各方消息传达之后,才于二月十七日一齐抵达沈阳城外汇合。 当然。战斗必然会生。沈阳城外。尤其是驻扎在浑河桥西侧地八旗兵马。约五百人左右。在郝老六地先锋营抵达时。并未退进沈阳城内。而是摆开架势。试图死守浑河桥。但这二月间。浑河河面结冰未化。这虽说不是处处都能直接过河。但还是被苏翎所部寻到几处冰层较厚地地点。于是。仅仅在守桥八旗兵马刚刚做出防守态势时。苏翎便命黑甲骑兵三千急过河。于后部突袭守桥八旗官兵。 那浑河桥一侧。八旗兵倒是修筑有木寨一座。虽不算大。却也设有拒马、鹿角之类地防御手段。但这些却并未起到任何作用。或许是 旗主内乱过于复杂。也或许是努尔哈赤地病重。让这vt尔哈赤中心部门地八旗一部丝毫不知自己面对地是什么人。那郝老六地先锋营并未蜂拥而上夺桥。而是摆出数十门火炮。对准对岸大营便是一阵猛轰。 这不到一里地距离。正是火炮威力最强地射程。两且。郝老六有意逞威。并不计较火药损失。这足足轰了一个时辰。方才停止。此时那木寨已经被轰地七零八落。根本看不到任何有组织地抵抗力量。随即。黑甲骑兵们只一个冲锋。便将那数百八旗兵全数歼灭。这战况紧急之时。倒也没来得及统计。到底是被火炮轰死地多。还是黑甲骑兵们践踏而死地占多数。 苏翎随即率大军全数过河。直接逼近到沈阳城下。而沈阳城内地八旗兵马。大概是从未见到黑甲骑兵营地骑兵们那武装到牙齿地装扮。一式地黑色铠甲。铁面具。一式地长枪。甚至连枪尖处地红缨似乎都以同样地方式飘动。还有战马头颈处也套有棉甲。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尊铁马一般。黑甲骑兵在歼灭守桥八旗兵之后。便围着沈阳城往来奔驰。准备随即攻击出城迎战地八旗兵们。但可惜。黑甲骑兵们过于威风了。直到苏翎率部过河。开始围城扎营。那沈阳城上。只见八旗兵上城防御。却不见任何一骑出城迎战。 不过。沈阳城头上地火炮。开始向黑甲骑兵们轰击。那沈阳城内原也有不少火炮。当初李永芳便在战时重金买通明军炮手。向浑河一战中死难地川兵开炮。此时城头上依旧有不少火炮存在。当然。那些被买通地炮手倒是没剩下多少。这种临时变节、归附地士兵。大多在随后地数月之中。或逃或死。所剩无几。是故。这沈阳城上地炮火虽有。但却并不密集。且对于奔驰地黑甲骑兵没有任何直接损伤。那弹丸或远、活近。就是打不中骑兵队列。且在数十炮之后。便见沈阳城头上一阵烟火升腾。有一门火炮炸膛了。自此。那炮火便也就歇了好一阵子。方才重新燃放起来。但却更加稀疏了。 苏翎在炮响时,便下令黑甲骑兵远离火炮射程,但依旧要围着沈阳城游弋,随时与出城八旗缠斗。而三方人马汇合时,苏翎仍然是采用慢腾腾的手法,只在沈阳东、西、北三面扎营,严密防守,却不见其它任何进攻的架势。这一夜,沈阳城外三面篝火熊熊燃烧,几乎映红了半边天。可惜,沈阳城内的八旗兵并不出城迎战,连个袭营的手段都没使出过,那火炮也在放了几个时辰之后,一声不吭了。也不知是火药用尽,还是见没有效果,主动停止炮击了。 这一步,苏翎仍然期望着八旗兵能够出城迎战,或是干脆从空置的南面逃走,若是如此,苏翎便不妨继续使用驱使八旗向广宁一带进军的主意。可惜,苏翎与赵毅成、老六等人商议了一个时辰,也未等来八旗兵出击的消息。 为了迎击八旗的夜袭,郝老六的两千长枪手、两千盾牌手,以及余彦泽所部的三千燧长枪队,还有黑甲骑兵三千,都是一夜未睡,随时准备痛击来犯之地。这一招,在大军出辽阳之前,便也是演练过的。苏翎甚至想出了用自己的大帐做饵的主意,放来袭八旗进入大营,然后四面合围,予以全歼。此时,苏翎所部十万多人马,就算沈阳城内剩余的三万多八旗兵全数出击,也自有把握围歼。 但,这多半思虑,可都白费了心思。这整整一夜,都没有丝毫动静。 第二日天明,苏翎才使出最后的手段。下令这十多万人马依次排开,由黑甲骑兵与两万蒙古骑兵为游骑监视,其余的火器营、步队等官兵,开始将沈阳城四面合围。这个包围圈距沈阳城城墙二里地左右,这是估算着沈阳城内的火炮射程而定的。所有的步队官兵开始挖掘壕沟,并将挖掘出来的土石,沿着壕沟修筑数百座炮台,架设火炮于其上。 这十万人同时动手,再加上随后赶来的民夫、辎重兵们,只在一日一夜间,便挖出深达五尺的沟渠,再加上用挖出来的土石堆在沟边的高度,足以形成一人多高的壕沟了。 这若是八旗突围,光是这道壕沟,便是很难顺利通过的公事。当然,在这道壕沟后面,被土石遮掩住的,是每隔二里设置的鸟铳手,长枪手以及弓箭手等五千人,另有骑兵往来游弋。而每一座炮台,更是有着重甲的护卫守御。 二月十九日黎明,苏翎带着众武官开始巡视这道长长的工事,然后才站在一处炮台上,向沈阳城内眺望。 第八十二章 震慑之战 明月东升第八十二章震慑之战 启二年二月十九。眼看着沈阳城周围出现一道壕沟|的八旗兵似乎也有些慌张。那城头上的火炮再次零星燃放。四面向挖掘沟的官兵民夫们轰。但这二里的外的拿到沟边缘……却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沈阳城完全罩住。那几斤重的弹丸。不过是在的上砸出一个坑。然后向前弹起。犹如打水片儿一般滑过去。却大多距离沟尚有小半的距离。便就成了废物。间或有那射程远的。也不过刚刚抵达壕沟而已。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人。 这一天里。火炮声此起彼伏。整整一日一夜间从未停息。但沈阳城外的十多万官兵民夫。也是连续挖掘了一日一夜。根本不在乎那些火炮的威胁。因已有了几尺深的沟做-护。那偶尔落|的弹丸。倒象是一个圆鼓隆冬的西瓜。徒然给干的欢腾的官兵增加一些笑料而已。这连续两日的挖掘。到了二月二十午时。辽东总兵官苏翎便下令收工。所有人力全部用来加固己方一侧的防御工事。 挖掘出来的泥土。在最开始时便全部堆积到己方这一侧。内侧则完全是一道笔直的断坎。这工事不过是用草袋装入泥土。齐的堆砌起来的一道矮墙。刚过腰际而已。对于手持长枪盾牌的官兵来说。这道矮墙能很方便的攒刺沟内的敌人。当然。对于那些手持鸟长枪的士兵来说。就方便了。这需半蹲着。将枪架在草袋上对面数十步远的敌人。在下壕沟之前。便是个巨大的肉靶。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刚学会的生手。也能十中六吧? 当然。这种距离。就连千山堡赶出来的近万部短弩。也会施展出最有的杀伤。苏翎所部秘密研制出来的多种兵器械火炮等等。都将在这道沟后面部署。一旦八旗兵出城突围这必然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二月二十深夜自沈阳城中潜出的哨探回报。沈阳城内八旗兵已然混不堪。至于为何八旗兵会眼睁睁的看着城外沟一点点的加固。而不及时出城突击缘故。却让苏翎等人又有了在空处的感觉。原来八旗旗主此时倒是个个都明白了。再自己内部斗下去。这必定会全军覆没。于是。那八王议了许久。决定集合部兵马。奋力一击。准备突围而去。 但这八旗旗主此时倒是齐心了。可各旗下属的八旗官兵却又出了问题。在八旗旗主各自集结其所属人马。却没人愿意先出城作战。这最初沈阳城内的八旗军便是各旗分摊而成的这回八旗旗主带兵退回沈阳。却也是各带两多人马。这一加起来。八旗各旗可依旧是个平均之数。 这谁都知道。面对,外的合围。那第一个突击的伍必定会亡惨重就算是一举突围而出。也只后面的队伍才会少些危险。这该谁先出城作战呢?八旗旗主想到的倒是简单也下了严令。可不管派了哪一旗的人马。却都没有人动。就连八旗旗主们自己亲自带队。却也被属下武官劝阻。当然。这严军令的手段还是有。总计有十几名武官被立斩。 可惜。就算如此。各旗依旧指挥不动。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出城送死。此时这种事态。连八旗旗主也不敢再随便杀人。眼瞧着这已经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怯战题。而是全部八旗官兵似乎都不愿意走在前面。这其中。那皇太极倒是显出几分果断。那斩杀的几名武官中。倒有一半是皇太极旗下的。不过。此时他已有些后悔。那八旗旗主在顺势时是万人之主。这一旦下属不听挥。可便是什都不是了。此时这最后一层面子还未撕破。真到那时。说不定这其中便有人要杀了旗主出城投敌了。 无奈之下。八旗旗主再次商议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这一方面要在沈阳城头仔细查看城外明军的虚实。|出薄弱之处。这要突围便要一举成功。八旗心里都明白。恐怕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另一方面。八旗旗主还要重新整顿各自部。至于是安还是威逼。倒是各人有各自的手段。与此同时。沈阳城内的数万族百姓被全数驱赶到一处。从中挑选精壮之人。编入八旗。这足足新添了近一万人的士卒。不过。这新兵可没什么指望。八旗将新兵们全驱赶上城。每五十人由一队八旗。稍有不从。随即斩杀。 这种增强防御的方法。当然只能是表面上看着好看而已。不过。处于八旗这一面来说。可再也找不到别的法子了。那阳城里的汉人。也经过了大半年的管制。这逆来顺受也习惯了。何况。城内本就有不少降兵驻守。这威逼之下。也是做的服服帖帖的。倘若明军攻城。这些人是否会斩杀攻,的明军?答案可是十分明显。 此时沈阳城内。不仅有李永芳的哨探。还有一部赵毅成排出潜伏的人员。另外。还有一分。则是于那归顺的八兵里面的一部分。此刻八旗兵将汉人全部集中起来。是让这些哨探们都无法用上力气。那趁夜深下城墙逃出来的哨探。还是混在汉人之中被编成新兵。在城墙上轮值时。偷空寻着机会。而代价。则是同队五十名汉人被全部斩示众。这不过是八旗威慑新兵手段之一罢。 此时沈阳城内一片混乱。那哨探**这部分消息。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些消息。对苏翎等武官们来说。也仅仅是更添一份对八旗的视而已。倒是对目前沈阳城外的合围策略并无太大的影响。而城内八旗旗主们。按苏翎等人的估算。可也是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来。当然。若是此时明军是半年前的明军。八旗是半年前的八旗。便就另说了。 二十日深夜。苏翎夜召集各营主官。再次重申次合围策略。以步队防御壕沟。骑兵往来策应。以大量杀伤八旗武力为主。务必在壕沟处给予八旗致命打击。各营武官对毫无异议。这次会议也未有人提出新问题。这随后的一个时辰。苏翎便于众武官商议部署那些新式武器的细节。 天启元年二月二十一日午时。在沈阳城外整整一圈壕沟外侧修筑的数百座炮台。开始架设火炮。这几日里。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带着二万多辎重营大队。不仅运来了足够的粮草。还将辽阳城内大部分火炮也都运到沈阳城下。这一百多里的。是将袁大人累的够呛。但总算是将那十几门重达数千斤的火炮运到。 炮台并不算太高。不过。这炮台式样可是早就经一番详尽研究的。那些运来的火炮只卸下便可使用。那仰角可是的最大射程。十几门重达数千斤的火炮。被平均分至沈阳城四面。其余的。则是射程稍远的大将军炮。二将军炮等等。至于那些灭虏炮虎蹲炮。这个距离上倒是用不上了。好在苏翎所部在千山堡时便缴不少。再加上这半年里朝廷给调运的部分。以及那些工匠们按照老式样铸造的佛郎机炮以及其它五花八门的火炮。足有数千之数。 那炮台上。除了较大的火炮外。稍小的火炮一律布置了两门以上。这其中。由镇江堡军器局组铸造的新式火炮。此刻也运来了。总计七十八门。这种新式火炮也是那些武官们最感兴趣的。重量不到一千斤。却能达到三千斤火炮的力。除一部分是铁铸之外。还有二十多门全部用的是钢。 这可是花费巨大的。这多亏了千山铁场的那些商人们。炼钢之术。在胡德昌等人的重金悬赏之下。不仅已经能炼出好钢。且这二十多门火炮所用的钢料。经过多次试射。完全满足火炮需求。不仅重量更轻。也更加牢靠。这二多门火炮不没有一次炸膛现象出现。且炮管更长。射的弹丸更重。 特别值一提的是。二十多门炮。不仅能实心弹丸。还有另外一种作用。即可以将一种特别设计出来的火药包。抛射出去。这二里的的距离。刚好是在其射程之内。此时军器局对开花弹的研制还没有达到完全未定的状态。是故便先打造出这替代品。那火药药包在投掷出二里之外。便可根据途不同。捆扎有铁钉等一类杀伤物。或是包裹上一些油料包。用以实施火攻战术。 午时三刻。位于沈阳城东面的炮台最先安装完毕。苏翎与袁应泰赵毅成等武官。带着大群护卫骑兵来到炮台下。准备观看实弹射击的效果。 苏翎瞧了瞧不远处沈阳城城墙。便对站在炮台上的炮手叫道: “瞄准城墙。开炮。” 第八十三章 一劳永逸 明月东升第八十三章一劳永逸 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一声令下。沈阳城四周隆隆的炮声。 位于苏翎面前的炮台上的炮手。并非是什么特意挑选出来的。而仅仅是汤南凯火器营中的一名普通炮手而已。此时这第一炮由自己燃放。倒是定了定心神。最后检查了一下弹药。这才点燃放。只听“轰”的一声响。一团烟雾腾起。那几名炮手顾不的烟熏。双眼紧盯着弹丸的落点。 那枚弹丸似乎在空中飞行的“缓慢”。颤颤悠悠的划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沈阳城城墙上的一堵垛台上。顿时将那稍稍突起的部分击的粉碎。激起一大片碎石十几名站在墙垛后面张望的八旗士卒。立时大叫着躲了开去。其中几人被飞溅的石波及。血流满面。只是显然没有性命之忧。这第一炮。准确命中。|几名炮手高兴的欢呼起来。 站在一边观测的苏翎微微点头就这么打。每一炮都要打准了。” “是。”几名炮手应道。随即忙着再次装填去了 苏翎身后的汤南凯道:“大哥。这只瞄着城墙打?这个距离。直接打到城内去。不是更好?” 苏翎摇摇头。笑道:“这是给你机会练炮呢。怎么?这么大的靶子。还不好练?” 这沈阳城外壕沟外侧的炮台上。除了已经汤南凯火器营中的炮手外。都配有几名后备新手。这次实。算是他们练的最佳时机。 汤南凯笑道:“大哥。我是说这么打。可有点浪费。”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此时也疑的问道:“苏将军。这壕沟是困敌所用这炮台便该是杀敌利器。缘只对着城墙轰击?我记的将军说过。并不打算攻城。” 苏翎点点头。笑着:“袁大人。这么用炮。就是震慑而已。” 汤南凯一听。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却多少有些不太顺耳。他的火器营可是憋着劲儿来的。这种攻城。他与属下们已经琢磨了许久对于如何利用现有的火炮以及那些新运来的火炮破城墙。可是专门练了不少日子。这般只对着诺大的城墙轰击。多少有些使不上劲儿的感觉。 苏翎稍停了一下。手指了指沈阳城。说道:“你们也都听说了。沈阳城里的八旗。已经是瓮中之鳖。照消息来看。此时的八旗尚不及往日的一成战力。我们这回是稳。不过” 苏翎望着沈阳城那高高的城墙。|着说道:“这,墙也够结实的。若是强攻。八旗定会做困兽死战。就算轰开了口子。这一战下来我们伤亡多少将士?” 郝老六有些不以为然。随口说道:“大哥。这两军对阵。哪儿有不死人的?” 苏翎回头望了郝老六一眼。又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全体武官。略略提高声音。说道:“这大半年来。你们各自所带的营。都是你们亲手训练出来的。这中间留了多少汗费了多少力气。你们自心里最清楚当然。我们这么做便是要打造出来一能战之兵。” 说完。苏翎再次望了望沈阳城墙。|着说道:“我们的兵。每一个人都比敌人要珍贵万倍像这样的敌人我们这次。要尽力避免伤亡出现。若是一个阵亡的都没有。那才算完胜!” 这要求。可是太高了吧?大明朝这些年也打了不少仗了从未听说有哪位武官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胜利。 郝老六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大哥那城内的八旗兵马。怎么说也有三万多人。这若是突围而出。一仗下来。我们虽有防御。但这伤亡怕是难免啊。” 不仅郝老六如此。在场的武官怕是都如此作想。 苏翎笑道:“所以。这回我们占着如此优势。便要做到更高的要求。你们回去将这个都传达下去-一名官兵都按着这个要求去准备。不论是此时的炮击。还是应对八旗突围。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此时。沈阳城外沟外侧的炮台上。6续响起了击声。按照事先就吩咐的命令。各炮台并不要求急放。而是缓慢而准确的轰击沈阳城城墙。 是故那炮声听起来倒是稀疏。东一炮西一炮的。不甚齐整。但。这场炮击。一直持续到事结束。中间从未停止过。 辽东经略袁应泰琢磨着苏翎的话。若有所悟。问:“将军。你这炮击。便是震慑八旗心神的?” 苏翎笑道:“对。这沈阳城城墙。我们要将它轰平的 让八旗看看。到底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那城墙的石” 袁应泰接着问道:“将军这是逼降?” 苏翎一听。却没有立刻回答。转看向一众武官。说道:“你们说要不要这些降兵?” 这回武官们却没有立刻回答。显然心中犹豫不定。这赞成与反对都有。按说。只要八旗兵降了。这战事也便结束了。当。苏翎所说的最小伤亡的目的也就达了。可既然苏翎这么问。至少说明苏翎并不主张招降。 苏翎看着众人。缓缓说道:“今日这一战。与我们以往设想略有出入。不过这一战打好了。我们便算是定下了辽东今后的局面。你们可都的。当初那努尔哈赤。可是如何做的?” 努尔哈赤最初起兵。便没少对辽东边墙一带袭扰劫掠。不过。除了边墙一带的明军守军弱之外。努尔哈赤也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性子。这打一阵子。便请和一阵子。大明朝廷要的是面子。不是实际战果。所以努尔哈赤尽可不要面子。只捞到实惠。便无所谓与朝廷讲和。以至后来。边墙一带的守军干脆就等着努尔哈赤劫过后。再来赔罪。至少。这让朝廷知道了。也算是他们立下的功劳。 苏翎接着说道:“这一仗。我们要打出辽东日后-无人敢于反抗我们的局面。” 苏翎说着。指了指沈阳城。说道:“里面的八旗兵马。不论是官是兵。一个不留。” 袁应泰惊疑不定。小声问道:“苏将军。那杀降。可是不吉啊。” 苏翎看着袁应泰。说道:“袁大人。想必那八旗旗主也会如此想。据说那皇太极一向喜读|。这汉人的书可是看了不。这回。若是真要来降。怕还是走的初努尔哈赤的路子。 袁大人。若是这些降兵日后再反。又如何应对?” 袁应泰闭口不言。这他可不敢保。单是一个努尔哈赤。便将辽东险些便翻了天。更别说这些更年轻的八旗旗主。即便没有努尔哈赤那般“雄才伟略”。可是学“卧薪尝胆”怕还是可以的。这回幸亏是在沈阳这平坦之处。方能大军合围。若是在山中。只要这些八旗兵马望山中一散。再要寻机歼。可是难上加难。日后倘若果真反了。不是又要弄个赫图阿拉城出来?那日后的辽东还有什么想头? 苏翎在零星的炮声。看到袁应的面色。便接着说道:“袁大人。你们商议的治理辽东的法子。朝廷眼下还未完全知道。如今我们已经捉到了努尔哈赤。就算朝廷饶不了努尔哈赤。可这些八旗旗主都是努尔哈赤的子侄。焉知朝廷上一番朝议。不能弄出个网开一面。以示大明恩典。再赐给那皇太极等人一个指挥职位?” 袁应泰一惊。这一点此时他倒远未想到。 苏翎接着说道:“大人。那努尔哈赤原本便是建州卫指挥使的世袭职位。朝廷的策略。在当初建立努尔干都司时。就定下了。这算是祖制。我们商议的|些。可完全没有先例。眼下们只是在暗的里做事而已。还远未报到朝廷上。这人一旦献俘。一朝廷再依祖制处置。你说我们的那法子。还有什么用处?” 袁应泰边听边点头。改不改祖制。在朝廷上本身就是一大争议焦点。原本袁应泰就担心苏翎的许多想都会受到阻碍。是再加上这么一个机会。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苏翎看了看众位武官。说道:“|努尔哈赤算是百年难遇的一个女真领。但焉能知道日后没有另外一个努尔哈赤出现?这一回。我们便要打下一个牢固的辽。让所有反叛的女真人都清楚的看到。这将会是什么下场。并且。要让他们世代相传。只有跟着我们。才会有女真人的好日子。而反叛的果。便永无活路。” 一众武官此时齐声答道:“是。” 苏翎一笑。看了眼沈阳城。说道:“接下来。我们便看看。他们还能熬多久。” 不久。众武官各回营。将苏翎的命令传达给每一个官兵。苏大将军欲使己方无一伤亡而全歼沈阳城内八旗兵马的命令。令明军官兵都打起万分小心。这占据优势的那几分轻敌之心顿时散去。而那隆隆的炮声。依旧连绵不断的回荡在沈阳城孤零零的阴影里 第八十四章 以火剥皮 东总兵官苏大将军下达“零伤亡”的最高目标,在沈t十多里的壕沟外侧驻守的官兵中,只消半个时辰,便人人皆知。这不算那些跟随苏翎走出千山堡的老兵,就连新近招募的新兵们,也深知在这场大战中,很难做到无一伤亡。这可是大明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位主将颁布如此“最高目标”的军令,是故即便如此,每一位官兵都在心中感受到作为苏翎所部一员的“幸运”。壕沟外侧的防御公事、器械布置,变得更加严谨起来。 大明朝卫所官军日常储备的武器、器械,尤以火器为多。苏翎所部虽自千山堡出来,并未大量使用火器,但这一回,却几乎将所有的库存全部都用上了。类似什么“毒龙神火喷筒”、火砖、一窝蜂等等用于守城的燃烧类装备,以及“万人敌”之类的爆炸型武器,全都分下去,装备给防御壕沟的明军队伍之中。 用在壕沟外侧,这些更适合守城的武器装备,也算用到好处。 这火器类的武器,不过是在于远距离杀伤敌人,或是在短兵相接之前给予敌人大量杀伤,使得最后的肉搏战中,己方能够处于优势地位。这边苏翎所部躲在壕沟外侧高高的土堆后面,而八旗兵若是突围,则必然要暴露在这些火器装备的攻击之下。可以想象,能最终爬上壕沟与明军肉搏的,可未必能有多少。 这类武器不过是将库存拿出来消耗罢了,苏翎所部并未刻意打造更多的类似装备。而在壕沟边缘,更多的,却是虎蹲炮、灭虏炮两种短程火炮。这一远一近、一个以弹丸杀伤远方敌兵,一个以扇面喷射数以百计的弹丸、石子,可是苏翎所部在实战中用的最多的火炮,不仅轻便、移动迅,且打造起来并不太费时费力,何况,就算不打造新炮,仅原来缴获的部分,加上朝廷调拨的,也要远远多于那些炮台上的火炮。 这些火炮都被布置在壕沟外侧,炮手们也是由老带新,所有的火药用量,都已被细心称量,用皮袋装好,根本不必担心炸膛现象的生,以至于那些新手都是跃跃欲试,想尝尝亲手燃放火炮的滋味。 这一切都是伴着隆隆炮声细心部署下去的,整个壕沟,就像一条喷火的巨龙,环绕着沈阳城内的敌人。如此费力的设置,用来对付沈阳城内那三万多八旗兵马,似乎看起来有些过分,不过,这若是跟那“最高目标”比起来,怕还显得有些不足。 沈阳城墙,进过多年的改造加固,也经过数次战火焚毁,此时的城墙,还是当初贺世贤等人驻守时修整过的,周长不过尺。相对沈阳城内的数万人马来说,这城便显得格外的拥挤。但即便如此,沈阳城可也算得上辽东都司辖内仅次于辽阳城的一座大城,尤其是在开原、铁岭等北面地带,是唯一一座象征着大明朝鼎盛国力的城池。 那努尔哈赤被大明朝廷称为“奴酋”,女真被称为“建奴”,虽然是一种蔑视,但也与实力相关。这群山之中,甚至整个东方,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民族,能与大明朝相提并论。而这城池,便是一个最明显的标志。那努尔哈赤费力修筑的赫图阿拉老城,包括后来的萨尔浒、界凡新城,若是跟沈阳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种“蔑视”,其实也是有所依据的。 努尔哈赤在一统女真诸部之后,这将目光瞄准辽东,除了劫掠财物、牛羊、人口之外,可也有一种想要打破那种“蔑视”的心态。十分明显的是,努尔哈赤最初的行动,都是小心翼翼的,采用的类似土匪的手法,打了就跑,抢了就逃。只是大明朝辽东都司的卫所军队太过羸弱,就连这般“匪类”也毫无应对手段,以至于令朝廷蒙羞。这自然会助长努尔哈赤的信心,当然,到了攻陷沈阳时,那种蔑视,可就成了反过来的事了。 修筑沈阳城墙,这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此时已不见记载,总之努尔哈赤攻陷沈阳,并未花太大的力气,甚至兵马损失也并不太大。倒是沈阳城外令川军一战成名,不过,虽然血战令人热血沸腾,阵亡久久令人追忆,却不得不说,那也是一种耻辱。再激烈的血战,只要战败,还有何光荣可言? 努尔哈赤当初攻陷沈阳。不过只停留了五日。便向辽阳进犯。那沈阳城倒并未得到努尔哈赤地任何布置。随后辽i数日。努尔哈赤便犯病卧床不起。那沈阳城便成了无人照管之城。后来进驻地八旗兵马。倒是做了些修补。但大致上。并未改变原来明军修筑时地模样。 这修筑、修补如何费事。此时都已无人关注。只是这破坏起来。可就要简单地多。何况。当初努尔哈赤并无火炮攻城。最拿手地。也不过是挖掘城墙根基地笨办法。此时。在城外一千多门各式火炮面前。这道城墙。也跟那木栅栏没多大地区别。 自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午时开始地炮击。一直没有停过。按照苏翎地命令。各式火炮都只管照着二里地左右地城墙轰击。那朝廷拨调地十几门数千斤地**。威力最大。虽然是实心弹丸。但每一炮下去。都能将沈阳城墙轰出一片碎石飞溅地景象来。因目标实在太过大了。这几乎用不着瞄准。便能一炮命中。而那些稍小型地佛郎机、大将军炮、二将军炮等。则全都瞄准着沈阳城头上地守军燃放。 到了二月二十四日。沈阳城墙便破烂不堪。多处坍塌。再也无法被称作城墙了。 这主要还是那十几门**地威力。最初只是轰出一片碎石。接着。便炮口下移。直接轰击城墙中部。先是裂缝。随即变成一道口子。最后。随着裂口不断加大。上面地部分便直接坍塌下来。形成一道豁口。但火炮依旧没有停止轰击。将坍塌下来地巨石碎片也打得四处乱飞。将上前准备修补地八旗官兵驱赶得一干二净。无人敢上前送死。 至于那些稍小的火炮,因为其中部分已不限于射实心弹丸,那花样可就多了,至少效果,可比那些**显得好看,以至于在壕沟外侧观看的明军士卒还纷纷叫好。八旗兵始终窝着不出城,这守军可就闲的慌了。那些火炮先是将城头的八旗守军轰击得不敢露头,但随着城墙垛口被一一扫平,可就连躲都没处躲了。起初八旗武官还喝令不得退下城墙,只是躲在稍厚的部分,但后面的炮击,开始出现燃烧弹,开花弹等等五花八门的效果,甚至还有打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但却冒着五颜六色的浓烟的,待有八旗兵吸入浓烟而昏迷时,才知道那是不晓得什么种类的毒气。 这下,城头上也躲不住了,八旗兵无奈,只得退下城墙,就连那些被强行征召的汉人士卒,也在死亡多人之后,被命令撤了下来。若是从壕沟这边看去,那沈阳城头,可是见不到一个人影,不仅如此,连一面八旗的旌旗,都见不到一面。 壕沟外侧的苏翎所部官兵,其实并不明白苏大将军为何要命令只对着城头轰击。当然,大多数都认为是要将城墙轰破,以便直接进城杀敌。此时见了这数百门火炮轰击的效果,那心情可是难以形容。这般打法,可要比冒着敌军炮火、矢石等用云梯爬上城墙要安全得多。不过,直到沈阳城墙四面都露出巨大的缺口,也未等到苏翎下达的攻城指令。是故,炮手们只管继续将火炮轰向那缺口处依旧不时出现的人影。 那城墙目标虽大,却并不能保证所有的火炮都能准确命中,何况还有不少新训的炮手们不太熟练的轰击。最初便有不少弹丸直接越过城墙,落入城中。那实心弹丸还好,不过是将城墙后面的屋舍砸得七零八落,那些正巧击中梁柱的,不免直接将一座房屋击塌,更有一些运气不好的八旗官兵以及那些汉人百姓,被弹丸直接命中,骨断筋折还是轻的,大部分都是直接毙命。 而那些五花八门的弹丸,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城墙后面的屋舍几乎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开花弹爆炸时,那些碎片直接将城墙后面一片区域炸得血肉横飞,随处可见污血、残肢。而毒气则更加恐怖,以至到了后来,一见到五颜六色的浓烟,根本无需长官下令,所有的士兵全部死命逃跑。三日轰击的效果,除了城墙破烂不堪之外,还有便是这城墙根儿一带,没有任何官兵驻守。唯一看着还像个样子的,只是城门部分稍厚,没有坍塌而已。 如此一来,趁着夜色,开始有百姓、士卒,向壕沟处逃来。 第八十五章 用心险恶 明月东升第八十五章用心险恶 色。是唯一能阻止炮火轰击的凭借。 这几日的黄昏。都是火炮集中奏响烟火乐章最鼎盛的时刻。随着夜幕降临。沈阳城外开始安静下来。不过。即便是夜里但凡城墙处出现火光。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便立刻又会招来火炮的轰击。这仅仅是数日的功夫。沈阳城内的守军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节奏了。是故。一旦入夜。城墙一带是一片漆黑。没有人敢擅自点燃灯火。而沈阳城外的那道沟外侧。却是彻夜燃着篝火。犹如一道光环。紧紧套在沈阳城的头上。 沈阳城城墙处的防御。因这数日来苏翎所部仅仅是炮击。并未有任何突击的举动。且那道沟十分清的表明。这是要牢牢困住沈阳城。所以。尽管四面的城墙都出现数十处豁口。那守御的八旗兵却并未布置十分严密。而黑夜的掩护。便给那逃亡者。提供最佳时机。 最先逃出的。自然赵毅成所部的哨探以及李永芳的下属。这些人人数并不算太多。总二十多人。为数拨。彼此却并不熟悉。是故这潜出沈阳。也分成数个方向。在围城之时。赵毅成李永芳已做了周密部署。在壕沟各:。都有哨探派驻。为的便是接应这些哨探的回归。 这次围城。既是必然。又有偶然因素。至少那潜入沈阳的哨探们。便没法及时的到指令。尤其是八旗大部分兵马入驻沈阳之后。这联系便算是断了。而紧接着翎便率大军合围沈阳。那些哨探们。也只有在这城墙坍塌之后。才算是寻到机会出城。此时。在沈阳城里已没什么意义了。是故这哨探不约而的在同一天夜里。爬出乱石遂砖。摸黑向二里的外的壕沟处爬去。 不过。这些哨探们。可都是提心吊胆的接近壕沟的并在半里的之外。便开始站起身子。张开双臂。尽量缓慢的向前行去。壕沟处灯火明亮那守军官兵是轮班值守。这哨探|尚未走到沟面边缘。便被守军现。立时。一声呼哨弩箭鸟长枪以及几门虎蹲炮全部指向人来处。与此同时。几只火箭射出。将事先设置在壕沟对面的草引燃。壕沟对面映的雪亮。人的面目一清二楚。 倘若不是哨探们张开双臂身无兵器。丝毫不像是前来偷袭的样子怕是早已送命。 很快。一番对话之后。哨探们被允许跳下壕沟。然后彼此用扔下来的绳索捆牢。这才被吊上对面。随即被带走辨认。直到此时。那些哨探才稍稍松了口气这眼看着胜利在望。辽事平定。此时若是死于自己人的箭下。可是无处申冤了。 但守军并未就是歇息。令哨探们没想到的是。一直尾随他们跟在后面的。还有数百人。也是趁着夜色遮。向壕沟处爬来。或许是适才哨探们担心误伤过于紧张倒并未察觉这跟着后面的人以至于哨探们的动作。可是让后面这些人瞧的一清二楚。是故这依法炮制。个个都是丢了兵器。张开双臂。当然。之最先做的。便是割去辫子。披散着一头乱。因沟内侧的火已经点燃。这在弓|射程之外。这些人的影子便被现了。 这回倒是令沟外|的守军有了麻烦。倒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事先并未意料到有数百人降。那捆人的绳索却是不够。只好隔着沟。让对面那些降兵一个一个的下去。然后在一个一个的吊上去。当然。这刚一露头。便是几只长枪对着脑袋戒备着。这一夜。光是如此便费了大半夜的功夫。 沈阳城内守军会出,投降。这在苏翎等人的预计之中。并不占多大的部分。因苏翎铁了心要一战而平定东的女真人问。是故对于降兵。苏翎没有下达任何指令。不过。那些防御的官兵可也不是傻子。这就算是不要俘虏。可也先抓起来再说。总不能一顿炮给赶了回去吧?若是如此。说不定增加了敌人的力量。再说。苏大将军虽说要解决全部沈阳之敌。却也没下令要杀俘虏吧?总之。这第一批归降的。算是捡了条性命。 赵毅成李永芳因惦记着自己的下属。这一夜一听到消息。便立即赶了过来。等苏翎报有哨探之外的真人归降时。毅成李永芳等人已经审问了那些女真人。 这一问。才知那数百人之中。有一部分是原打算跟着范文采 一起归降的。不过因紧急调遣。随八旗出征。错过剩下的。却是沈阳城里那些强征入伍的汉人。 那些女真人倒也不必多说。先看管起来。待押回辽阳。与范文采等人联系确认之后。再做:置。倒是那些汉人交待的消息。令苏翎等人有些感概。 沈阳城内的汉人全数被集中关押后。这些青壮被强征为兵。那些家眷便成了人质。这一招。在八旗各旗之中都是老套路了。不仅对汉人如此。对那些女真各的人。同样是这样。那些被|编进守城队伍中的汉人。对自家家人生是死。可全然的不到消息。但就算是凭着微弱的希望。也大多都老实听话。任凭八旗差遣。但实际上。沈阳城内的汉人被集中的同时。那些汉人家中的粮食。便全数被收缴充军。而一旦强征青壮结束。那些老弱妇孺-日只能喝上一稀粥。这还是为了人质的作用而施舍的。 这几日的炮击。的八旗旗主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那些汉人家眷。可就再无一点用:。这日逃回的汉青壮。都是家人知家人已经死去才下的决心。那消息。自然是那些一起归降的女真人透露的。此时一旦到了苏翎所部。才被确身份之前。便纷纷要求参军入伍。要为自己家人复仇。 不过。苏翎并未答应这些人的请求。对于这些青壮。看着身强力状。这虽说有家人作为人质被迫当兵。但毕竟是在建奴手下待过大半年的时间。即便是情有可原。苏翎却并不信任这些人。此时并非千山堡那个时期。如今兵强马|。这类人。或者直接可以说是曾给八旗当过兵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苏翎的部属所需要的。这些人依旧被全数送往辽阳。等候处置。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苏翎才下达了关于降兵的指令。在确保己方安全的情形下。可以接受降兵。不过。些降兵如何处置。却依旧没有直接说明。若是联想起苏翎所说过的话。怕是也难有好下场。 努尔哈赤一手创建八旗。经过多年的实战。自有不少死心塌的的追随者。那八旗旗主自然不例外。可算是一般八旗卒。也有悍勇之辈。尽管八旗之间有纷争。但对于明军。却依旧是死敌。自从苏翎所部洗劫建奴开始。八旗数万人马在这大半年里。已消失了半数。这剩下的。可都是各旗精锐。真要论及归降的。正如苏翎所预料的。不会有多少人马。这一夜过来的人。纯属例。 事实证明。苏翎关于俘虏的命令。并未有什么效果。因为自二月二十五开始。便再无归降人。 二月二十五一早。沈阳城内的八便觉昨夜有人叛逃。于是。将那些青壮看守的更加密。同时。不顾苏翎所部炮火的轰击。在各个豁口处加强了防御守。如此一来。就算仍然还有想逃的。也无处可走。 这倒是省了心。沟边的明军官。便不必担心有人会混到自己身边了。 到了午时。沈阳城内的八旗兵忽有了动静。那站在高高的炮台上的望哨。远远望八旗正在东门集结。便立即出警讯。旋即。各处号角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所有不当值的明军官兵立即集结列队。准备迎敌。苏翎报。也率领黑甲骑兵赶往东门一带。同时命各武官加强戒备。 沈阳东门。先出,的。是成群汉人百姓。以老弱妇孺居多。足有三四千人。随后。才是一部分手持兵器的士兵。不过。这些人着装并不齐整。都是被强征青壮新兵。随后。才是铠甲器械整齐的八旗兵马。 看着源源不断涌出东门的人群。苏翎微微皱眉。一旁的赵毅成想了想。惊道:“大哥。建奴这回是要拿那些百姓当盾牌。” 苏翎微微点头。说:“这一招够毒的。” 赵毅成望向苏翎。道:“大哥。们怎么打?” 苏翎暂时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仍然缓慢行进的八旗兵马。只见东门处八旗兵马集结了约五人。都是甲齐全。站在人里十分醒目。忽然。一声号角响过。那些八旗兵便齐齐向前。转眼间便混入那些百姓之中。并纷纷驱赶着百姓。一齐向壕沟处奔来。 第八十六章 相互屠杀 阳城外壕沟外侧明军官兵都死死握住手中的兵器,那t3好火药、弹丸,弓弩手虚张弓弦,只能一声令下,便要开火。(那走在最前面、缓缓移动着数千人,却分明是大明百姓装束,除了那根辫子之外,却是跟自家邻居毫无二致。这如何打呢? 出城的百姓行走得十分缓慢,毕竟都是老弱妇孺,即便其中夹杂着不少青壮新兵,却也似乎并未催促。那些散入百姓之中的八旗官兵,看样子似乎早已预谋,这数十人一队,将数千百姓拢在一起,并不纷乱。而落在后面集结的八旗甲士,除了一部分步行之外,隐隐约约似乎城门之内还有骑兵列队集结。 沈阳东门一带,在城墙与壕沟之间,似乎空气都凝结成一团,令人压抑、喘不过气来。不仅是明军官兵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敌人,就连那混杂在百姓之中的八旗官兵,也是小心翼翼,除了不断呼喝百姓保持队形之外,也是死死望着壕沟处,尤其是那些炮台上的火炮。经过这几日的炮击,谁都知道,自己那血肉之躯,可不会比沈阳城墙上的砖石更硬。 苏翎骑在马上,视线越过隐藏在土堆后的士兵,也是紧紧望着缓慢移动的人群,嘴唇紧闭,完全不理会赵毅成等人焦急的目光。 事情很明显,这是要拿那些大明百姓做踏脚石,只要接近壕沟,后面的战事,就与往日八旗兵马攻城没什么两样。那紧跟在百姓后面的,便是近一千重甲八旗勇士,其中还有不少戴铁面具之人,想必,那便是传说中八旗中的死士,寻常刀箭对他们身上的重甲根本没有用处。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多少次都是用这些重甲之士击破对方阵型,只要敌人阵型一乱,那随后的八旗骑兵便就掩杀过来。多少次明军战败,几乎都是这样的模式。 赵毅成等人不仅焦急,也带着分担心,只要开火的命令一下,那些百姓怕是一个都活不了。这并非是完全下不了狠心,只是随着人群越来越近,那逐渐清晰的人影,已经能够辨认出是男是女,更别说那其中还有不少小小的身形,明显还是孩童。这两军对阵,即便是血流成河、天昏地暗的战事,也未必能让勇士分心,可眼下是这般情形,却如何动手?对方很明显的用意,那些百姓怕是大半要死在若是让那队铁甲铁面具的八旗死士来到壕沟突击,可就难说是否能够堵得住了。 这一方有顾忌,一方完全是豁出性命,这仗还打什么呢? 忽然,那缓缓移动的人群又在八旗官兵的呼喝下停了下来,不再向壕沟挺进。其中隐身人群的八旗官兵纷纷向壕沟处望来,并试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刹那间,闪出一片刀光剑影。足足过了一刻钟,见壕沟这边的明军依旧没有反应,那边的八旗官兵似乎显得胆子大了,纷纷出一阵吼声。 就在一片嘈杂的吼叫声中,自八旗后队又出现一批百姓,这些人手里拿着锄头、铁铲等农具,还有些人则是拿着口袋、竹筐等物事,在八旗兵的驱赶下,散入前面的人群,并开始就地掘土,装入口袋箩筐等物事中。 “大哥,他们要填壕沟。”赵毅成缓缓说道。 苏翎依旧没有应声,周围其余的武官也都紧张地望着那些掘土的人群,没有一人说话。 此时。那群百姓距离壕沟不过一里地地样子。这二月间地土地依旧积着雪。那挖起来十分费力。但这书千人一起动手。要填平一丈深地壕沟。可并不需要太多地功夫。只要不需下到壕沟再往上爬。那八旗兵地战力。可就能施展开来。甚至。几乎所有地官兵都想到了。这就算挖土太慢。那八旗兵起狠来。那些百姓地尸。可也能填平好长一段沟渠地。不过。这一幕。可是令人头皮麻地惨象。 苏翎铁青着脸。牙关紧咬。但却看不出在想什么。小半个时辰之后。那最前面地一排百姓。已经装满了口袋、箩筐。不过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继续装剩余地物事。看来。八旗也是算计好了地。就算这些百姓死了。那后面地八旗兵也可以省了掘土地一步。 算算沈阳城里总计有三万多八旗兵马。这出城地不过数千。不到一万。想必那八旗也是做了准备。就算这一万人损失一半。也要将壕沟填平。这后面在大军全数出动。一定会在壕沟处开出一个口子来。 就这么会儿功夫。眼见着那群百姓不断地装填口袋、竹筐。几乎都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唯一能确信地是。那些东西。足够填满壕沟地了。 苏翎忽然开口说道:“传令” “苏将军” 苏翎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叫了一声,那声音似乎带着某种不忍。 苏翎缓缓看了袁应泰一眼,接着说道:“令所有火炮轰击后队八旗兵马。” “遵令!”几名传令兵齐声应道,随即飞马沿着壕沟奔驰,将命令传达给各个炮台。 此时,沈阳东面的炮台足有三四十处能够轰击远远站在城墙之下的八旗兵马。不多时,便听见火炮燃放的轰鸣声。火炮并未齐射,依旧保持着前几日的节奏,不过,却是打得很准。几枚弹丸准确地落在那后队八旗兵马之中,约有十几名八旗兵被打得骨断筋折,人仰马翻,显然是活不成了。 这炮声一起,那便八旗兵倒并未退进城内,只见一阵号角声响起,那些铁甲战士纷纷向前移动,与前面的百姓混在一起。目前炮台上的炮手们在经过这几日的轰击,对射程、准头都有了把握,这前面几炮倒是没有伤及百姓。可八旗兵移动之后,随着火炮弹丸的跳跃,开始有后排的百姓被击中,惨叫声似乎很响,直接传到每一个人的心中。 那些百姓开始慌乱,四处奔跑,但随 混迹其中的八旗兵开始大声呵斥,并连续挥刀斩杀四t人,几乎在一瞬间,便有四五十人死于刀下。百姓们迫不得已,只得再次回到人群里,只是离开火炮轰击的落点,向前涌去。 稍过一会儿,城门处又涌出大批百姓,直接暴露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壕沟边炮台上的炮手纷纷调高射角,大部分的弹丸,都打到那尚未坍塌的城门楼上了。 城门内不断有百姓被驱赶出来,在城门外站立着,缓缓向前蠕动,而其中,显然也是混入了更多的八旗官兵。最前面部分的百姓没有受到任何打击,这似乎给了八旗兵几分得意之色,纷纷高声叫嚷着,让更多的八旗兵向前行进。 这不过半个时辰里,沈阳城东门外的空地上,集结着上万百姓,以及至少同样数目的八旗兵马。这两万人几乎是人挤人,站得满满的一大片。这般混杂的场面,那些炮台上的炮手开始停止轰击,因为最后一炮,一枚五斤重的铁弹,在密集的人群中直接犁开一道血沟,那死的大部分是百姓,倒是分不清有没有八旗兵被打死。这幅场面,令炮手们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这乍一安静,似乎停滞了片刻,旋即,八旗兵中吹响了号角,,三声号角之后,那最前面的汉人百姓,开始被驱赶着,或抬,或抗,向壕沟处行进。没走多少步,便有人跌到,或是扔下口袋转身而逃,但旋即被不远处的八旗兵砍死。就这么稍稍骚乱一阵子,这两万混乱的人群,便继续向壕沟挺进,眼看着,便走了半里地,距离壕沟,没多远了。 苏翎面色变幻不定,嘴角隐隐有一丝血痕,大概是咬破了嘴唇。那一旁的袁应泰,此时更是面色苍白,这眼前的一幕,大概是令其联想到当初辽阳城破的景象。 苏翎猛地大吼一声,说道:“传令,全部开火,一个不留。违令立斩!” “是。”十几个传令兵大声应道,飞马向壕沟两侧奔去。 片刻间,沈阳城东门外的壕沟处的所有火炮,大约有二百多门各式火炮,开始轰击。同时,相隔较远的炮台,也开始调转炮口,向人群射弹丸。一时间,硝烟弥漫,在壕沟上空形成一道半圆形的烟雾。而那沈阳东门外的空地上,密集的人群有如大海一般,四处翻起血红的浪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飞起,惨叫声,哭闹声,以及八旗兵马的号角声连城一片,令人根本分不清任何声响。 那数百枚弹丸的交错攻击,不过是在人群密集之处划开一道道的血沟,收割着男女老少、兵民的性命。近万百姓一时间不知死了多少,总之立即四散乱走,而八旗兵也开始胡乱砍杀,鲜血已经染红了这不大的空地。如此一来,那些预备填平壕沟的口袋、箩筐已然扔了一地,这般乱法,自然无法再让那些百姓去做填土的事情。 八旗兵不过是打着“人质”盾牌的主意,此时火炮齐射,自然是苏翎所部根本不会顾忌什么。八旗兵随即变阵,在大肆砍杀逃窜的百姓之后,一阵号角声响起,那些八旗兵冒着不断乱飞的弹丸、炮火,开始拾起地上的口袋,向壕沟处奔来。这下,该由八旗兵来主攻了。 待八旗兵奔到距壕沟不过数十步时,壕沟外侧的虎蹲炮、灭虏炮开始轰击,那最前面的数百人当即毙命,但随后的八旗兵依旧源源不断的跟上,完全不顾炮火凶猛。随后,壕沟外侧开始射弩箭、火药包以及那些什么一窝蜂等等各式武器,在八旗兵中形成一片烟雾与血腥。那后续的八旗兵依旧不顾杀伤,继续奔进,转眼间,便有数千人踏着死尸来到壕沟边缘。 就在此时,壕沟处响起一片枪声,这是鸟铳、燧长枪的齐射,将那第一批到达壕沟边缘的铁甲八旗死士全数射杀。随着后续铁甲兵的行进,枪声同样不断响起,与此同时,那些弩箭、弓箭、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的向对面覆盖过去,即便是地上的尸,都插满了箭只。 待到第二次虎蹲炮的扇面轰击响过之后,壕沟内侧的平地上,那半里地全都铺满了尸,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人。战场旋即安静下来。此时众人才看到,那沈阳东门一带,也全是尸,而剩余的八旗兵马,已经退回城内去了。 寂静之中,所有的明军官兵都被眼前那成千上万具尸给怔住了。谁也无法算出,这短短的一刻间,这里死了多少人,不过,那近万百姓是一个也没跑掉,可以想见,除了最开始死于炮火之下的,其余的全被八旗兵斩杀殆尽。而八旗兵,也在这密集的活力之下,死伤五千多人,尤其是那些身穿铁、戴甲铁面具的重甲死士,全数阵亡。 这番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残杀。那边,是八旗兵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屠杀,这边,则是隔着壕沟,轮番用火器、弓弩等远射武器消灭八旗士卒。这同样是血流成河,看起来,根本毫无二致。 战场上,是没有正义,没有对错,只有胜败的结局。 稍后,苏翎命令各部报上战损。结果令人吃惊,这场战事,己方不过是有七十九人中箭,这是八旗兵在临近壕沟时放的乱箭所致。不过,因苏翎所部士卒均身穿棉甲,戴着头盔,在乱箭之下,仅仅是手臂、腿脚中箭而已,并不致命。当然,这多少都算是奇迹,那乱箭飞来,若是正中面部、咽喉,难免一死,可这回,那乱箭也像是没了力气。 这不论苏翎所部官兵如何庆幸、兴奋,稍后不久,苏翎再次下达军令。 所有火炮开始炮击沈阳内城,并且,多使用燃烧、毒气等弹丸。由此开始,苏翎所部所有士卒都已明白,沈阳城内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活着离开。 第八十七章 一败涂地 是铁了心要让沈阳城内的八旗官兵不得好过,这炮火t3没日没夜的轰鸣。\>这几日,光是轰击城墙的铁制弹丸,那些自三斤至十几斤不等的实心铁弹,怕是也有上万枚散落在坍塌的碎石之中。 好在这仅仅是存储的弹药总数的半数不到,火炮轰击依旧是断断续续但却一直持续下去。 这后面几日,自镇江堡以及南四卫又调集了大批的工匠,不仅带来了镇江堡军器局的武器、火药,连千山铁场那些专门熔铸铁弹、铅弹的工匠们,也在壕沟后面二里处摆开了家什,就地修正那些还带着毛刺的弹丸。另外,一直放置在镇江堡没有派上用场的几十部大型投石器械,也被拖到了沈阳城外。这些投石器还是在苏翎所部装备火器之前打造此次还真是第一次使用。 看着那高高的支架,以及转动绞盘时出刺耳的“吱嘎”“吱嘎”声,倒让那些火炮炮手们也不得不为之侧目。这投石器处,便是能够将重达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重物,直接抛进二里地之外的沈阳城内。这虽然要花费数十斤一起操作,却是那些火炮弹丸远远做不到处。 这些投石器,也被分散配置在沈阳城四周,以半个时辰一次度,将各种易燃油料、火药包等等物事,高高抛射出去,然后划上一道颤颤悠悠的弧线,落入沈阳城内那些建筑群中。 至于那些射弹丸的火炮,这回是瞄向了沈阳城城墙的剩余部分,主要是几处城门,这种集中轰击,且不说炮手们如何练得高兴,那沈阳城门处原本是最厚实坚固的部分,却也被全数轰塌,直接将出城的大道淹没。至此,沈阳城的四面城墙部坍塌成仅仅不到一丈高左右的乱石碎砖在壕沟处的炮台上,可以直接看到沈阳城内。到了这时,这些火炮才算是找到目标,开始自由轰击那些暴露出来的建筑。 沈阳城城墙一带的建筑已被击毁、焚烧不少,到处是黑乎乎的痕迹,而随着城墙数坍塌,这些硝烟、火焰,可就直接向沈阳城中心展,并逐渐蔓延着各个角落。 壕沟至沈阳城不过二里地,天气时候,稍微眼力较可是将城内人马行踪瞧得清清楚楚。\那些炮手本就眼力不俗,再加上苏大将军的炮击命令是自由开火,并不限制时日、数量,是故这凡是能被可看到的目标,可都成了争相攻击的对象。这白日里只要在烟火中露出人马移动的影子,便会有数十枚弹丸瞬间落下。这不管是开花弹,还是实心弹丸,在城内建筑的遮蔽下,效果并没多大,但胜在数量极多,何况又是来自不同的方向,那些现身的八旗官兵即便是行动却也免不了被击中的下场。 那些巨大的投石器先投掷的便是大缸的油料,也不分什么准头,只要落尽城内便可。这些不过是起个助燃的效用,那沈阳城内可全都是木制建筑,这二月底的天气干冷,即便不用油,只要火起,便是一片火海。只在城墙全数坍塌的当日,沈阳城内便被引燃,冲天火焰随处可见,足足烧了一个晚上,才见缓下来。 不用沈阳城里原本用作粮草、武器的仓库、木棚等等,尽数淹没在火海之中,这不论城内原本还剩下多少粮食,这火势汹涌之下,定然无法保全。当然,所有的民居、府衙尽遭火焚。 苏翎已然不顾及沈阳城内还有没有百姓、哨探,那城外的尸,已经将所有的官兵都刺激得双目通红,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城内只有一种人,即将死去的敌人。此时什么哨探、游骑,统统都没了用处。苏翎根本就没有下令去探察什么敌情。以至那闲下来的游骑、哨探,只能站在壕沟后面看热闹,这从军以来,哨探这个职位,怕是头一次这般清闲。 在壕沟挖掘之初。官兵们还大多想地是要困死沈阳城内地八旗兵。这只要多熬一些日子。便是饿也要包围圈内地敌人饿死。但这样地火势一起。可再也没人这么想了。甚至那高高炮台上地炮手们。还有心思去相互打赌。这沈阳城攻下之后。城内到底还能剩下几个活地人。 在铁制弹丸横飞。烟火弥漫地夹击之下。沈阳城内地八旗官兵最初还接着断壁残垣躲避。但不过一日地功夫。便再也找不到可以容身地地方。烟熏火燎之下。八旗兵开始离开街道。离开躲避弹丸地建筑群落。纷纷爬过城墙处地乱石。向城外逃命。这时 u|。便是大群密密麻麻向外爬行\兵们。这下。炮台上地各式弹丸。开始有了新地目标。 对付旷野之中四处乱窜地八旗兵。火炮。可就显出力不从心之态。若是八旗兵是列着战阵而行。就算是实心弹丸。也能造成一定地杀伤。但此时沈阳城外这方圆二里地圆形区域。可都是散乱移动地人影。除非是运气实在太糟糕。被弹丸直接命中地。这被洞穿或是骨断筋折那是自然。但大多数地弹丸仅仅是**一阵呼啸而已。完全打在空处。 很快。炮台上地炮手们不再浪费弹药。开始有针对性地轰击。凡是人员密集处。才会瞄准开炮。而多数地火炮。依旧转向沈阳城内寻找目标。看着八旗兵马涌到城外。壕沟处地官兵开始全部戒备。所有地虎蹲炮、灭虏炮以及弓弩、小型投石器等器械。也都做好了准备。一旦八旗兵马接近壕沟。则势必要再次重演屠杀场面。 八旗官兵大部分都已出城。沈阳城内。已经找不到能够容纳二万多人马地躲避之处。那八旗官兵既然是努尔哈赤一手创建。这留下来地又属于精锐部分。大部分人都是征战多年地老兵。努尔哈赤带着八旗一向是攻城为多。那守城地。还属鲜见。是故这回尽管沈阳城四周被挖掘了壕沟。明显是被围困地状态。但这些老兵们最初仍然期望着沈阳城墙能给予一定地保护。 但没料到的是,一向被八旗兵瞧不上眼的明军火器,这回居然能够将整个城墙完全击毁,是是完全击毁,并非是突破一个豁口,这才真正意识到火器大威力。昔日不堪一击的明军形象,顿时消失无踪。这城墙都没了,这还称什么城呢?守城一自此毫无意义。不仅如此,纵火焚城,也是那些火炮直接带来的结果,那火焰是在沈阳城中遍地开花,尤其是那黑乎乎的油罐,居然能在八旗兵的视线之中从天而落,在屋舍间、房顶上摔得粉碎,绽开诺大一片油污,旋即,那大火便喷涌而起。 城内已无法继续待下去了,唯一的空地,那片作为校场的宽阔处,早已被八旗武官带着亲兵占据,多数八旗兵马,只得向城外散去,谁也不想变成一只烤猪。而那片校场,很快便被炮台上的炮手们现,旋即成为众多实心弹丸的攻击目标。 失去了建制的八旗官兵,纷乱着冲向壕沟,试图逃命,但这只能成为一**羽箭、枪弹下的目标,尸体,再次沿着壕沟延伸着 这种类似自寻死路的冲击,很快便停止了,八旗官兵退了回去,但还是无法进城,那已经不能算成城了。在沈阳城墙坍塌的乱石附近,大群列队的八旗兵再次遭到火炮攻击,不久,沿着沈阳城墙外围,出现了一片彼此散乱分布的环形,彼此相距甚远,这是唯一不会遭来炮火的队形。 随后,八旗兵在彼此高喊着的命令下,开始再次向壕沟起进攻,可惜,徒然送命而已。待到入夜,战事稍息。不过,壕沟处彻夜燃起的篝火,令八旗兵们也没有鼓起勇气来夜袭,经过数次冲击,谁都清楚,只有在城墙根儿一带,才算是稍稍安反问。 次日,开始有八旗兵集体归降。大群的八旗兵跪着爬向壕沟,大张着双臂,并在壕沟外侧叫喊着。这情形很快报道苏翎处,不久,那些归降的八旗兵被一个个的叫下壕沟,然后才被吊到对面捆绑起来。 在壕沟处到处都可见到这幅场景,不过短短的一日间,便有三千人被捆在壕沟一侧,看守这些人的差事,被交给胡秋青与蒙古喀尔喀部的喀什克图的两千蒙古骑兵。那三千八旗兵很快便带离,在离壕沟五里处,被全部斩杀。 战事,不过是一日日的重复而已。 三月初一,沈阳城内外一片寂静,没有炮声,没有呐喊,除了遍野的尸外,在未看到一个活动的人影。苏翎这几日已经查看了很久,这样的寂静,已经是第二日了,谁也不清楚沈阳城内到底还有多少八旗兵满。苏翎询问赵毅成,得知斩杀的八旗官兵已有一万两千四百二十九人,略略估算了一下,这才下令,赵毅成的哨探骑兵,被允许向沈阳城内而进。 午时三刻,哨探回报,活捉八旗旗主及其护卫,共计三百二十三人;除此之外,再无活口。 第八十八章 斩草除根 启二年三月初一,未时正,辽东总兵官苏翎率领一:在沈阳城南门。当然,这沈阳城南门已是名不符实,不过是“旧称”罢了。 是日,风轻云淡,红日高悬,若不是风里总带着些血腥气,真算是难得的好天气。那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骑着匹性子温顺的老马,默默无声地跟在苏翎身后,待进了壕沟那壕沟已经被填平了好长一段,便不时地仰头望着天上云朵,嘴里念念有词,不过,却是谁也听不到在说着什么。 苏翎走在最前面,也对今日的天气有些感概。这天启二年三月初一,必定要被写入史册的,只是不知自己会被描述成什么样子。得到赵毅成哨探游骑的禀报,那龟缩在沈阳城内的八旗旗主以及一众武官、护卫被尽数活捉,这便意味着,那所谓的后金国、“建奴”等等令朝廷大失脸面且不得不耗银数千万的麻烦,就在这一日,被彻底解决了。 作为这一仗的主官,征夷大将军、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名字自然会名扬天下,不仅朝廷必定会有嘉奖,且作武官,这平定辽东的战功,也会令苏翎从此成为与昔日李成梁齐名,甚至还会远远出。自古武将马上成名,那是血上浮出来的功名,只是不知这一回,苏翎的出现,会不会让朝廷对武官的地位,换一种看法。当然,朝廷上的文官老爷们,或许要对如何嘉奖苏翎费一番心思。苏翎明白,这随后的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不过,苏翎望着天空中的白云朵朵,倒是没想得太远,带着血腥气的风,令其惦记着春耕地安排。已经三月初一,这辽东的春季虽然来得晚,可也该准备准备了,这一仗,可就是赶着节气而定的。当然,此时惦记着这个,倒不是时候了。 苏翎略略一笑,稍稍放缓了步子,见前面有一队正在处置满地尸的士兵停下列队,便索性停下,摆了摆手,吩咐那队长不必停下,继续干活。那队长便小声催促着属下,赶紧散去。这样的小队,足有数百个之多,散布在壕沟圈子之内,都在忙着处置那上万具尸体。好在这几日天气虽好,却依旧寒着,那些尸倒也没引起疫病。按苏翎布的命令,这些尸都将被焚烧掉,那圈壕沟倒刚好派上用场,此时已经有数十处冒起了浓烟。 这一仗,沈阳城内外总计有数万人死亡,除了被活捉地那三百二十三人,当真是没有一个活口,就连百姓也没有剩下一个喘气的。这个结果,不必公布什么统计数字,苏翎所部官兵可是人人皆知。这后来引起什么样地传说,此时不必猜测,只是在一种官兵眼中,苏翎的形象,可是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歼敌数万,己方无一阵亡。这个结果,到哪儿找去?即便明知占着优势,却当真做到没有死一个己方士卒的,唯有苏翎一人而已。这种事实,可在传说之中也没听到过。当然,伤的,也有不少,病患、流失、还有一部分是自己不小心扭了脚、摔破了头的,这些加起来,可也有上千人。但,偏偏是没有一个会致命地。 平常在军中,因病或是事故导致死亡的,可属寻常,但苏翎这一回地沈阳围歼结果,怕是有神明护佑所致。这所谓的神明保佑,可是存在于大多数人的想象之中,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唯有如此而已。这不说别的,就连赵毅成、老六等人,在知道己方伤亡数字时,那看向苏翎的目光,也略微有了变化。 对于自家这位大哥,郝老六、赵毅成等人可是十分清楚地,也知道这一仗打成这个结果,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但此时战事一了,虽然还远没功夫想得太多,可是联想起当初逃亡边墙之外,在山里过着野人般地日子,再到此刻完全平定了辽东,这前后一比,可不都与苏翎有关?当然,仅仅是“有关”二字,是完全不能表现这个结果的,不过是找不到合适地说法而已。 按苏翎地说法。这不过是第一步。往后。苏翎将带着兄弟们走地更远。看到地更多。当然。得到地。自然不会少。老六、赵毅成等人。可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昔日不过是当兵吃粮地小卒。做个夜不收。也是拿命去换份双粮罢了。今日可都是独领一营人马地将军。更不要说。那在镇江堡内城里。个个都有一所大宅。至于银子。怕是还真不知道如何去花。这些如何来地? 这自中军大帐到沈阳城外。不过短短地二、三里。各人所想。却是五花八门。唯一相同地。是对苏翎地尊崇。变得更加稳固。 苏翎这一勒马而立。众人便都停了下来。倒是袁应泰在走神。缓了几步。便走了个与苏翎并齐。方才停下。苏翎瞧了瞧袁应泰。笑着问道:“袁大人。在想什么?” 袁应泰笑道:“苏将军。这一仗可是大胜啊。” “大胜?”郝老六在一旁笑道:“袁大人这个说法。可不算妥当吧。” 袁应泰也听说了己方地伤亡数字。此时一听。稍稍皱眉。这倒确实不是什么“大胜”能形容地。可怜袁大人满腹文章。却一时也找不出合适地词儿来。这本就是从未有过地胜利。用什么典故可都套不上。 稍一犹豫,袁应泰脑子里却转到别的方面去了,只听他说道:“这火炮,可当真威力十足。” 当然,这一仗,那火炮虽五花八门,却真真是起了巨大的作用。事实上,包括郝老六等人在内,就算是挖壕沟围困八旗的法子,也不算稀奇,这法子自古便有,但却也没料到会打成这个样子,真正的短兵相接,可都是生在壕沟边缘,且根本算不上是肉搏,根本没有一个八旗兵能够爬上壕沟外侧的矮墙的。 苏翎笑道:“火炮的用法,这集中使用,咱们算是第一次看到了好处,往后,这可得好好琢磨一下。” 袁应泰又是稍稍犹豫,脑子里又转了转,说道:“有了这样的火炮,那城墙,可是没了用处了。修筑得再坚固,也经不起这般打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目前来看,确是如此。这沈阳城,日后便不必修城墙了。” 这提到沈阳城,袁应泰可又想到别处去了。这也能怪他,谁让这一仗打得如此奇怪呢?更别说这才大半年的功夫,袁应泰便从一个陷城失地的官员,一翻身成了平定辽东的一分子。 袁应泰说道:“这死了这么些人,将军,沈阳可没了百姓了。” 听到这一句,苏翎身后的一众武官都是心里一动,这数万百姓,均都死于此地,沈阳城可算是死城了。 苏翎淡淡的说道:“会有的。只要有土地,便就会有人口。” 听苏翎说得平淡,袁应泰一怔,连带着郝老六等人,也是怔怔的,不过,这倒让那些别扭的想法消失无踪了。苏翎说的,不过是将来,但目前的一切,不正是为了将来么?这么一瞬间,未来的辽东,便取代了旧时印象。这不论战事如何惨烈,也都已经过去了。 就这么几句之间,那队士兵已经搬走了道上的尸体,给清出一条路来。苏翎轻抽了一鞭,带着众人,继续向前奔去。 那八旗旗主,以及各旗武官、护卫,总计三百二十三人,全部被捆得跟粽子似的,跪在沈阳南门外的空地上,钟维泽带着数百名黑甲骑兵在一旁看护。 说起来,捉到这些高级武官可真没费什么事,这最后几日里,沈阳城里连一粒粮食都没有,这些人最初还仗着地位能吃到唯一的食物,也曾带残兵试图突围,可看到壕沟处的结果,也只有龟缩在城里再想办法。这人没了吃食,可再高的地位也没有用处。这些人在吃了战马之后,就打算吃人了,但那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地位。 是故,钟维泽带着哨探们寻到这些人时,便一股脑地捉了,连个反抗的都没有。当然,这也与这些人商议着归降有关。那八旗旗主虽不是心甘情愿,可眼下如此境地,还能怎么办?这唯一的,不过是寻个活命的机会罢了。那些悍勇之辈,早就死在壕沟处了。 当钟维泽下令捆绑这些战俘时,那八旗旗主便将各自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等全部奉献出来,只请钟维泽代为回报,见一见苏翎苏大将军,说是愿意拿努尔哈赤埋藏的宝藏,换取一个归附的机会,并愿意为苏翎效命。那钟维泽倒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但考虑到这些人的地位,还是禀报了苏翎。按袁应泰的说法,这些高级武官,可都是献给朝廷的“礼物”,事关苏大将军的前程,不能不好生对待。当然,这指的是没有立即杀掉。 苏翎带队来到时,钟维泽立即禀报了详情,并将八旗旗主以及下属各武官都一一指明。那八旗旗主等人都老老实实地等待问话,按规矩,这些人的性命还是“值钱”的,只要听招呼,可是不必再担心别的。 苏翎听钟维泽讲完,又仔细看了看跪在最前面的八旗旗主,轻声问道:“身份都验明了?” “都问过了,确是本人。”钟维泽答道。 苏翎最后看了眼这跪满了一地的八旗贵族们,尤其是其中十几个看上去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那是仅存的努尔哈赤的孙子辈的,稍稍犹豫片刻,随即说道:“斩草除根!” “是。”钟维泽应道,转身拔出腰刀,用力一挥,便带着数百黑甲骑兵,向八旗贵族们围了上去。 第八十九章 杀光庆功 百二十三名八旗武官、护卫,早已被收缴了兵器,那甲自然也是被剥了个精光,钟维泽等官兵捆绑这些战俘时,定然不会有半点疏忽,是故这些最后的八旗官兵,都仅仅穿着内里小衣,都跪在地上瑟瑟抖。( 即便跪在苏翎面前的这三百二十三人是八旗残存的最后一拨人,可还是有着等级差异,这第一排跪着的,便是八旗旗主,随后,才是固山额真一类的高级武官,再往后,则是职位稍低的武官,至于那些护卫,当然是排列在最后的。 苏翎率众人来到跟前,这些八旗武官个个都低着头,等候召唤,甚至八旗旗主们还都琢磨着要如何措辞,方能换得更好的待遇。不过,这一切,都被苏翎的那四个字化为泡影。钟维泽这近半年一直伴随着苏翎左右,对苏翎的命令可是完全不会犹豫,带着数百黑甲骑兵一拥而上,那第一刀,便是由钟维泽下手的,自然,大名鼎鼎的皇太极,人头也是第一个飞上半空,骨碌碌掉在地上。当然,紧接着,便是一片最后的哀鸣声,这比砍瓜切菜,费不了多少气力。 这跟着苏翎来查看最后的八旗官兵的,包括郝老六等人在内,可都对这一幕有些吃惊,当然,这程度自然是不同的。老六、赵毅成等人均知自己大哥绝不会让这些人活着,但这死法可有多种,这一趟本以为大哥要问上几句,却没料苏翎仅仅是看了看而已。 至于袁应泰,可就意外地多。这跟着苏翎过来,原本也打算说几句讥讽的话,出口闷气。 当初在辽阳被逼得要举火**,说是“壮举”,可也是无奈,这回颠倒过来,作为文官,那嘴皮子上的功夫,也得用上一用,当然这得在苏翎问完之后。但眼瞧着钟维泽带人一声不吭地便将眼前这数百人砍杀殆尽,袁应泰可是张着嘴,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 “将军,”袁应泰说道:“这留着献俘多好?” 献俘,自然是要向皇帝讨赏的。这军功定然是跑不掉地,可这活捉与斩杀,对苏翎来说,都是一样,但对朝廷,有活的战俘,自然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这与袁应泰想出口气的意思差不多,说不定朝廷面子上找回来了,这赏赐可就要再加几成。 袁应泰说这句话时,那边钟维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当然,袁应泰说这话可不是想挽回那些人的性命,不过是带着些惋惜而已。这一仗如此结束,苏翎的话,可算是一言九鼎,无可违抗。 苏翎转眼瞧了瞧袁应泰,笑着说道:“袁大人,还是省些粮食,准备春耕吧。” “那是。那是。”袁应泰连忙说道。 说话间。钟维泽已经完成任务。带着黑甲骑兵列队站在一边。等候命令。 苏翎没有再看那满地地尸体、头颅。而是抬眼望向依旧冒着硝烟地沈阳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袁应泰动了动嘴唇。却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望着苏翎地侧影。与其余武官一样。静候命令。 就在这一刻。苏翎作为辽东第一人地地位。便在无言之中牢固地树立起来。这不需要任何言辞。只从苏翎身后一种武官、包括老六、赵毅成等这些兄弟在内地目光之中。便是能看到明证。 苏翎眼中地沈阳城。城墙是不存在了。那城内曾经容纳数万人地屋舍。多数已成了黑乎乎地残址。不过。倒还是有些房屋躲过了炮火。甚至满城地熊熊烈焰。也未能波及。仍然能看出完好无损地样子。这大概能占一成之数。倒比苏翎估计地。要好得多。这沈阳城。必然是要重建地。既然还有能住人地地方。自然要方便不少。 “袁大人,”苏翎轻声说道。 “在,”袁应泰连忙应到,“将军有何吩咐?” 这话,听起来可跟以往有些不同。苏翎察觉到这里面的微妙变化,转眼看着袁应泰,略作一想,便接着说道:“袁大人,这沈阳城里,便由袁大人带人去收拾了。最好在三日之内,要收拾干净。这眼见着天气转暖,不要有疫病出现才好。” “是。”袁应泰说道:“将军放心,这些我定会小心地。当年在地方上,我也曾处置过时疫,定不会有所疏忽。” “好。”苏翎说道:“那便拜托大人了。” “将军客气了。”袁应泰似乎此时才恢复了些,说道:“这一日,我可是等的有些心急了。将军,我这便回去安排。” 说完,袁应泰便去了。这干净利索劲儿,倒是令苏翎有些不太习惯了。 此时钟维泽上前,说 将军,那城内虽说被火烧了大半,可还有不少金银财 话并未说完,但听到地,可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袁应泰管辖的两万多辎重兵,虽然也按照苏翎所颁布地军纪行事,但毕竟不是苏翎亲训,那些官兵可难说会不会趁机财。沈阳城里经此一役,能烧着的自然没剩多少,可金银珠宝却是烧不坏的。那八旗既然由萨尔浒、界凡退了过来,这些东西可必然是要带走的。谁也不清楚到底能有多少。但从八旗旗主所交上一部分来看,恐怕论车装也得上百吧。 尽管苏翎下令杀光八旗时,并未询问那些八旗依仗的努尔哈赤的宝藏下落,这多少有些可惜,但想必沈阳城内还是藏了不少。这些东西,可没人不喜欢的。 苏翎听了,便说道:“这些还是由你去办吧。左右你们这哨探总部,眼下可都闲下来了。怎么办妥当,你去张罗就好。” “是。”钟维泽应道。 赵毅成此时笑着说道:“大哥,怎么说哨探闲了?这仗可未必都打完了吧?那八旗散落在各处的,怕也不会少了。” 苏翎一笑,说道:“我是说眼下嘛。这仗,可未必不打了。” 一听这话,郝老六可是来了兴趣,连忙上前一步,问道:“大哥,你说往哪儿打?” 苏翎瞧着郝老六,笑道:“着急了?这回打得不过瘾?” 老六咧着大嘴笑道:“要说战果,那自然是没得说。说过瘾吗,可是一点没有。” 苏翎说道:“这一次能打成这个样子,可要好生琢磨琢磨一下。日后,不会都是这次这个样子,各营,怕是要再调整一下。” 老六说道:“大哥,这会儿说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苏翎瞧了瞧天气,估计了一下时辰,便说道:“也罢,等回营里再说吧。” 说罢,苏翎便带着一众武官回营去了。 实际上,随着苏翎带着一种武官返回大营,也即是宣布,这次沈阳大战正式结束。真要按后面传说的那样,这沈阳一役,可是以八旗残余武官尽数斩杀做的结尾。这场不死人战役的结果,在苏翎所部各营里,是以一张张笑脸显现出来的。 苏翎返回大营之后,便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这可都与欢庆有关,后方运送过来的酒,不必限量,原本也是定量的肉食、小菜,也敞开了配给。只要不耽误各自的任务,就是醉上一场,也不算违纪。命令传达之后,便可从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听到官兵们的反应如何。 的确,就是醉上一醉,又有何碍?此时的辽东,苏翎所部已经没有了敌人,根本就不必担心有任何威胁存在。 这种场面,可是多少年没有过了。或说,辽东都司自大成立以来,从未有今日这般安稳过。苏翎今日下令斩杀了八旗所有的武官,可是令那些就算能躲上几年的散兵游勇,也没了聚集的名义。 努尔哈赤的八旗可都是打出来的,这强的征服,在努尔哈赤在时,那是无人敢抗拒,可这一倒,怕就是要掉个个儿,无人敢顺了。 三月初一这夜,各营出了当班轮值的小队之外,所有的官兵都在大碗喝酒,大碗吃肉。那些下半夜轮值的,虽然看着兄弟们高兴只能忍着,但也没有敢于违纪的,这再等上几个时辰,可就敞开了喝了,这几个时辰又有什么难的? 这日下午,辽东经略袁应泰便抽调出一万五千名辎重兵,进入沈阳城,开始收拾残局。与城外那些人马一样,这最主要的,便是焚烧尸体。袁应泰对辎重营的指挥早已熟悉,再说,那营里的武官,可都是袁应泰一手提拔上来的,是故尽管辎重营没有其余主战各营练得辛苦,却也能令出即行。一万五千人马先是将沈阳城城墙处开辟出数十处通道来,然后才赶着大车收集尸。好在沈阳城内的大火早已解决了大半的问题,是故这城内,可要比城外的轻松不少。 成千上万具尸,被分做数以百计焚烧,光是那灰烬,便足够填满壕沟的了。 这夜,苏翎也召集了各营的主官,在大帐中设宴,算是为此次大战欢庆。以苏翎一贯的习性,这开场白也不多,对于武官来说,也用不着那么客套。是故这没多久,大帐内便热闹起来。 苏翎端着酒杯,转向蒙古友军的主官喀什克图,这头一句便是:“你可想真正的打上一场骑兵大战?” 第九十章 借力蒙古 尔喀蒙古五部领宰赛之子喀什克图,三十多岁的着一副典型蒙古人的脸,不过,那双眼睛倒是透着几分锐利,与其父宰赛等蒙古部族领略显不同。/正是这点点差别,令喀什克图成为内喀尔喀五部年轻一代屈一指的人物。 这回喀什克图率一万多蒙古骑兵驰援沈阳,参与到围歼八旗的战役之中,亲眼看到昔日不可一世、屡战屡胜的八旗被全数斩杀,算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昔日被俘的耻辱,如此便算报了仇。当然,喀什克图没有亲手斩杀八旗旗主,这心中难免有些遗憾,可在见识到苏翎所部这般不死一人的打法,那火炮的强大威力,心中也是震撼不小。 想当初蒙古部族与女真部族一样,对大明边境一带,也是劫掠不止,若不是努尔哈赤与宰赛率领的内喀尔喀五部蒙古翻脸成仇,今日喀什克图可未必能成为这酒宴上的一员,说不定,也会是沈阳城里的游魂。当然,这与害怕无关,蒙古部族虽然早没了成吉思汗时代的那般武功,却仍然保留着彪悍的民风。只是,作为领之子,喀什克图自然知道这事关内喀尔喀五部的诸般大事。这回算是机缘,与苏翎是友非敌,且算是盟友的身份,这对喀尔喀五部蒙古会带来什么影响,可是值得深思的事情。 蒙古部族游牧为生,这逐水草而生的习性,注定了各部族之间的争斗永无止歇地时候。内喀尔喀五部联盟,也是因此而结成地,喀什克图对喀尔喀蒙古五部的地位,早就心存忧虑,不仅是当初与努尔哈赤为敌,就连在察哈尔的林丹汗,也未必对喀尔喀五部没有敌意,眼下只是没有当真撕破脸罢了。这回努尔哈赤算是没了,但并不表示可以高枕无忧,喀尔喀五部今后将何去何从,可要费些思量的。 喀什克图能成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想得自然要远一些,至少,比起宰赛等老一辈领来,这心思,可没放在那些牛羊、金银上面。在草原上,武力才是强弱的唯一标准,而人口,便是武力的根基。 内喀尔喀五部要想得到更多的人口,这除了掠夺别的蒙古部落之外,便是要有个安稳的环境才可。这次因宰赛被俘一事,喀什克图得到掌管喀尔喀蒙古骑兵地权利,除了报仇,喀什克图还想与苏翎所部联手,给喀尔喀蒙古五部创下一个安慰的环境来。 事实上,胡秋青建起黑山城之后,那些商人络绎而来,那带来的好处,可是连宰赛等人都满脸笑意。若是能一直保持下去,相信喀尔喀蒙古能得到更快的展机会。当然,这样一来,与苏翎地关系,可就要更进一步才好。 这三月初一的庆功宴上,苏翎那一句话,倒是让喀什克图稍稍一怔,这战斗都结束了,哪儿还要再打呢? “将军,”喀什克图恭敬地说道:“这次我们可都没出上力,若是有机会,当然是要试试地。” 苏翎瞧着喀什克图,笑着说道:“只要你愿意,这还愁没有用的地方么?” 喀什克图笑着说道:“请将军明言。” 苏翎却笑而不答。举起酒杯。对喀什克图示意。便先喝尽。喀什克图也跟着喝了一杯。 苏翎看着喀什克图。稍稍收住笑脸。说道:“那科尔沁一部。你可有把握胜过?” 科尔沁蒙古。是最早与努尔哈赤走在一起地。这不仅是结盟。两家还有联姻。那关系可不是一般地好。至于喀尔喀蒙古五部。与科尔沁可也是对头。双方为争夺牧场、牛羊所生地摩擦。可不是一年两年地事了。只不是还未生大规模地冲突而已。苏翎这么一问。喀什克图可就来兴趣了。 “将军。”喀什克图问道:“若是往常。我们喀尔喀五部与科尔沁。相差无几。互有胜负。不过。这回我们这一万二千骑兵。对付科尔沁一部。那是十成地把握。怎么。将军要对付科尔沁一部?” 苏翎看了喀什克图一眼。稍稍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喀什克图。我们虽然见面不多。但我瞧着你也是条好汉。我这便就直说了。” “将军,”喀什克图说道:“有话请讲。” “好。”苏翎说道:“我准备即可对科尔沁一部用兵,由胡秋青与你所带骑兵为主。你们俩将科尔沁一部从草原上抹掉。” 那胡秋青正坐在喀什克图身旁,此时一听,立刻说道:“大哥,只要粮草供应地上,别的没说地。” 喀什克图扭头看了看胡秋青,也说道:“什么时候出?” 苏翎说道:“这几 动身。” 喀什克图稍稍犹豫,说道:“请将军下令便是。” 苏翎拿过酒壶,给喀什克图斟满,说道:“这回再给你们一个五百人的炮队,用来攻城是够用了。不过,这骡马还得你们再提供一些。” 喀什克图一笑,说道:“这个不消说地。” 苏翎笑道:“这打科尔沁,你们两个自去商议便是。我要说的,是这边沈阳的安排。” 胡秋青说道:“是粮草么?” “不,”苏翎说道:“是土地。” “土地?”胡秋青一愣,但随即明白,这土地之事,必然与喀什克图有关。 苏翎看着喀什克图,问道:“你父亲还有其余几部的领们,可愿意到沈阳来住?” “这个”喀什克图不解苏翎的用意。 苏翎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沈阳城如今已经空了,这自然要重建。若是愿意来沈阳定居,我打算给你和你父亲一块地,这宅子新建也用不了几个月。当然,其余部落领们,也是一样,若是愿意过来,我便一样给一块土地。” 喀什克图望着苏翎,完全不理解这是如何说起的。这到汉地定居,自然是好事。汉地所产,无一不是蒙古人所想要的。以往碍于大明朝廷的规矩,就连易货贸易,还得等马市开市了才有,更别说到沈阳来定居了。 苏翎接着说道:“先说说你吧,你可愿意来沈阳住下?” “若是可以,”喀什克图说道,“自然是愿意的。” 苏翎笑道:“那便好。 至于你父亲他们,等你回去问问吧,到时只要告诉我便可。其余的,都由我来安排。” “谢将军。”喀什克图显然还是不太明白。 苏翎看了胡秋青一眼,接着说道:“往后,这辽东边境,不再限制汉人与蒙古人的相互往来,至于马市,也不限时日,日日都开,不过要选几个地方定下来才好。”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辽东都司可从未有过这般做法。 “那科尔沁一部,草场、人口,都归你们喀尔喀部。”苏翎说道。 “那将军”喀什克图迟疑地问道。 “马匹我只要一半。”苏翎淡淡地说道:“其余的都归你们喀尔喀部。如何 “就依将军所说。”喀什克图说道。 苏翎一笑,说道:“所有与努尔哈赤联姻的,一样是一个不留。你们能做到么?” “将军放心。”喀什克图笑道。 “好。”苏翎想了想,说道:“等解决了科尔沁一部,若是你还想展示你那骑兵的勇猛,到不妨再向北走一趟。同样,粮草我来供应。” 喀什克图睁大了眼睛,问道:“还是一样?” “不,”苏翎笑道:“能放牧之处,还是给你们,耕种之地归我。如何?” 这尽管没有说明,二人却都知道,苏翎所说的,指的是除科尔沁之外,那零散分布的蒙古部族。若真按苏翎所说,喀尔喀部的势力范围,可是要扩大数倍,到那时,怕是察哈尔的林丹汗,也未必敢小瞧了喀尔喀五部。是故,喀什克图立即点头答应。 一直以来,困然蒙古各部族的,不过是粮草问题,这也是争斗的起因。只要有了粮食,就凭喀什克图手里这一万多骑兵,当真可做到横扫草原大漠了。那喀什克图虽然没有一统蒙古之心,可在这蒙古东部、北部地带,还有早有盘算的。以往不过是没有把握而已,这回有胡秋青一部同行,再加上火炮,粮草供应,还有什么可愁的? 接下来,苏翎便没再谈此事,不过,却与喀什克图商议起那分给喀尔喀各部领的土地的问题,所讨论的,大多是宅院的大小、布置,以及相应的土地问题。最后,苏翎给每位喀尔喀部族领五千亩土地,只是那耕作之人,却要领们自己带来了。同时,苏翎直接说明,这些土地,一样要按规矩缴纳粮税。对于这一点,喀什克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白得了数千亩土地,还在乎那点粮税么? 晚宴结束前,苏翎再次下达命令,调郝老六一部,进驻开原,调田大熊一部,进驻铁岭,其余各营,留驻沈阳。这所有各营,唯一的重点,便是准备春耕,一切照屯田规矩办理。当然,这屯田不是按照大明的规矩,而是按照千山堡的屯田新村模式筹建。 第九十一章 沈阳屯田 天启二年三月初二开始,集结在沈阳的十多万苏翎所全部投入到清理沈阳废墟的工作之中苏翎虽给营下达了任务,却是不必立即开拔。尤其是喀什克图与胡秋青两部攻打科尔沁蒙古部族的任务是要精心准备筹划。 那沈阳城城里城外虽然没有一个活人,建筑物也多半焚毁,却是仍然留下不少战利品,就算那战死的八旗官兵,身上的铠甲、兵器,以及遗留在沈阳城内的部分甲杖,就足以堆成小山。这一幕,怕是与当初努尔哈赤攻占辽阳时,也差不了多少。这些战利品,便足够武装喀什克图的蒙古骑兵了。说到准备,倒是粮食需要再筹集一部分。是故胡秋青带着五千多骑兵,在出兵之前,还要往广宁走一趟,辽东巡抚王化贞那边,可是仍然有不少粮草。 至于喀什克图,则带着数百骑兵返回喀尔喀部,却将近万骑兵都留在了沈阳城外,交由苏翎管带。这不仅仅是出于对苏翎的信服,还有苏翎讲明要给这些蒙古骑兵们一部分田产。喀尔喀蒙古五部就有一部分蒙古人是属于半耕半牧对于地里产出的粮食,那可是十分珍惜,这回苏翎愿意在沈阳这块好地方拨出土地来,那当然是要接受的。这些蒙古骑兵也都是有家有口的蒙古汉子,也曾饱尝饥荒折磨,这有了地,自然便多了分保障,何况,那边草场依然还是属于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喀什克图返回喀尔喀部,自然是回去与宰赛等老一辈领商讨进攻科尔沁部的相关事宜,同时还带回去苏翎对于讲明日后关于喀尔喀蒙古五部与辽东边境上的一些变化。那自由往来、不限贸易,单这一项,便能使喀尔喀五部获得更多的展机会。这具体细可是要说上几天几夜的。 当然,老六与田大熊两部,也没有立即动身。清理沈阳战场,是十多万人一起动手的过程。沈阳城内城外的尸,足足花了三日的功夫,才彻底清除完毕。大部分焚烧部分则是深埋。至三月初五,沈阳城周围除了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焚尸地怪味外,已经看不到死人的痕迹了。 这五日的功夫,不仅处置了尸,还将沈阳城内焚毁的建筑收拾了一番,清理出不少还能居住地房屋来。\沈阳城毕竟是个大城,尽管这清理出来的不足一成之数,可仍然能住下近千人。这城内的清理,还包括寻找财务的任务。此时大明富户都有窖藏金银的习惯,但经过努尔哈赤地一番洗劫,倒是方便了不少。 那努尔哈赤的宝藏虽不知藏在何处,但随着八旗旗主撤退到沈阳时携带的大量金银,却仍然在沈阳城的府库之中留着。银库自然也被火烧过,可那金银却是烧不坏不过是烧坏了形状,只需略加提炼,照旧还是金银。当然,往日在萨尔、界凡等地缴获也是一般模样。 沈阳城内的金银,由钟维泽带人负责收集清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倒是十分配合,辎重营的官兵倒也没敢心生贪意。剿灭努尔哈赤,不仅意味着辽东战事的平息,还使苏翎的威望上升到前所未有地程度。对苏大将军的命令,可没有一人敢于违犯。 这几日里,对于此次大战的缴获,总算清理出一个总数来。 战前,对于努尔哈赤究竟有多少金银,可是谁都说不清楚。当然,仅在努尔哈赤一统真各部时,努尔哈赤就应该将各部族的财物收归己有,那些数百年来积存的财务,都归努尔哈赤家族以及那些大臣们所有。再加上努尔哈赤攻陷抚顺、开原、铁岭、沈阳数城,所获财务数以百万计。这中间包括了部分布匹等其它值钱的财务,可惜这回都是用上了火攻,大部分都化为灰烬。可即便如此,金银总价,令人乍舌。 当然。具体地数目。是在那些由辽阳调集而来地银匠们日夜不停地重新熔炼之后才得知地。苏翎、赵毅成、郝老六等人在听到数字时。无一例外地张着嘴。好半天都未说一句话。 总计。金:七千八百四十九两。银:三百九十九万六千二百三十九两。 这还仅仅是净地。不包括那些收缴地镀金镀银地器皿。另外。值钱地山货、药材更是数以百万计。光是人参。就有近十万斤。这多亏了努尔哈赤研制出地保存人参地法子。不然。也无法存储如此之多。说起来。这剩下这么多人参。也是努尔哈赤自己造成地。往日未与大明翻脸。这多少还能有些贸易。一旦开战。可就断了贸易。尽管有些商人仍然私下里与女真人贸易。可其数量毕竟有限。这一回。苏翎所部可也尝到了打胜仗地好处。难怪努尔哈赤要明目张 城略地。仅这金。那得要多少时日才能积累下来? 萨尔浒、界凡两城地贵重金银、珠宝。早被带到沈阳城了。这回倒是没有被搜出多少来。传说中地宝藏。想必是以宝石、东珠等为主。此时自然成了谜。不过。苏翎倒是没有太过关注。仅眼下这些。也就足够多了。 此外。缴获地毛皮、药材。相当于这几年胡德昌经手地全部商货地十倍还多。对这些东西。苏翎也没多看。只吩咐等胡德昌到来之后。全部交给胡德昌等人处置便是。 三月初五,胡显成带着大批驮队、工匠们,抵达沈阳城外。胡显成这次除了带来不少粮草之外,还有大量的农具,以供垦殖之用,可惜耕牛并不多。千山铁场已经得到命令,所产熟铁、生铁,一律运到沈阳城外,由那些工匠们就地打造农具。 胡显成另外还带来数百精于农耕的老农,用于指导播种等事宜,当然,当初设计规划镇江新城的那些管事,也是一个没落下数都带了过来。胡德昌带着胡世云、严正安等子侄辈也运来大批的商货,这些算是劳军用听凭苏翎分,倒不是为了贸易。 自三月初五开始,十多万人马便开始进入重建沈阳的工作。 城的规划,仍按镇江堡的模式进行。那些管事已经熟悉了,只管照着旧日图纸,开始沿着沈阳城墙外围,用石灰划出大致界限。沈阳城处于平地,自是比镇江堡要宽广得多,那图纸几乎不用多大变动,不过,每一区域的地界,倒是划得更大一些。按照这样的画法,沈阳城要比镇江堡大了十倍不止。当然,那城墙依旧是没有算做重点。看来,苏翎要让这沈阳城,也变成没有城墙城。 管事们只花了半日的功夫,便将沈阳城的大致外围框了出来。接下来,各营便开始沿着外围划定土地,并一直向外延伸,这些,都算是农田了。不过,沈阳新城的圈定,可是占了不少昔日农地在沈阳周围全是平地,根本不愁没有农田可垦。 对于各营官兵,大多都是农家出身,对这农事也不陌生,何况卫所屯田本是常事,也难不倒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卒们。倒是那些蒙古骑兵,必须要由那些老指点,否则光凭一身力气,也未必能干的恰到好处。 各营官兵没有被限定田亩数目,只管一路向外垦殖,如此一来,那些田埂界限,可就比一般农地大了不少,一块农田,怕是有个七八亩的样子。蒙古人的土地,是被特意指定且数目也有定数。苏翎交待倒也是一视同仁,每个蒙古人将拥有五十亩土地。考虑到蒙古人不熟悉农事,这边的进度倒没有多催促,只要完成他们自己那块数目便可。 大半的战马,都用在耕地上了,一匹不够,便是两匹,甚至四匹马同时拉犁。此时各地的农事也先后开始,调集耕牛是不合适了。而喀什克图征集的牛、羊,还得过几日才可能抵达。 苏翎的意思,是让这十万多人,先行重建沈阳,然后在拓展原来女真人的河谷地带。估计在一个月之后,沈阳城周围的农事便可结束,到那时,再去顾及浑河、苏子河河谷那些女真人耕种的熟地。 辽阳而来的银匠,一直没有停下熔炼金银的工作。 按苏翎的命令,将熔炼出一两银子一锭块银子。苏翎已经下令,此战每名士兵,都将得到五两银子的奖赏。鉴于此次战役的特殊性,这回便是平均分派,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一赏,可就去了近百万两。不过,相比那些缴获而言,根本算不了多大的数目。 十万人马,果然用了一个月的功夫,便将沈阳城外开出大片的农田来,按照管事们的估算,总计将达到百万亩,仅那种子粮,便让数千人的驮队往返十多次才算接的上播种度。 在垦殖的过程中,各营都有专人开始统计,愿意在战后于沈阳落户都将登入名册,以便分派土地之用。士卒们都得到通知,落户除了按每人五十亩分地之外,还将获得一套宅院。总之一切都与镇江堡类似,只要愿意的人,都可以在不久的将来,拥有往年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拥有的土地、房屋。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然是早就写好了报捷的折子,不过,直到三月底,朝廷的回文却是没有丝毫音信。这不由得心生疑虑,但看着眼前这幕,袁大人颇有感概,这辽东,当真是换了新颜。再过几月,这沈阳城外,可是大片的庄稼地,今年的收成,是从未有过的丰收啊。 第九十二章 开疆拓土 启二年四月十五,天气已完全变暖,沈阳边上的浑河月前便全部解冻,伴随着山中冰雪消融,水量渐增,离着老远便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与此同时,那惹人喜爱的绿色,也开始重新铺满辽东都司所辖之地。 这一个半月里,由于接连下了几场春雨,沈阳城外花了整整一个月功夫的垦荒耕田,立即便显出了成效,那绿油油的禾苗,像是变戏法似几天的功夫,便布满了大片的农田之中,这一幕,让辛苦耕耘的官兵们,个个都面带喜色。 沈阳城外,十万官兵的营帐,呈环形围着,各自驻扎在那些管事们规划出来的地块上。在连续一月的耕作期间,苏翎已经下令各营暂时不必出操训练,直到四月初时,才改为两日一训。此刻大部分官兵都已修整了五日,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这一个多月期间,66续续来了更多的工匠,民夫,总数也有近两万人。工匠自不必多是由镇江堡、千山堡以及朝鲜调集而来,那些民夫,则是在忙完自家那百多亩地之后,6续征集而来。这春耕忙完,农事上可就算是闲着了,辽东不比江南,远达不到精耕细作的地步,只要播下种子,便自管等着收成便是。辽东总兵官苏大将军下令征集民夫,算是对去年征粮时的许诺做了诠释。 这到沈阳参加重建工程,为期两月,不仅有二两银子的酬劳,还管饭食。对于人口密集地南四卫百姓来这可是难得事。去年各家都算遭罪,粮食不多,虽然有村屯管事以及银庄的救济,可毕竟是要还这回不仅能给家里节约些口粮,还能挣到二两银子。那二两银子两个月的工钱,虽然不算高,但此时的辽东,又到哪儿去寻能管饭的事做?是故,这两万多民夫,都是自带铺盖卷儿,多少有些兴奋地聚集到沈阳来。 这些工匠与民夫,都住进了沈阳城内,那为数不多的残留屋舍,倒都成了这些工匠、民夫的住所,当然,那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民夫、工匠们抵达之后地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搭建起无数棚屋来。看着城外密密麻麻地驻军营帐,那安全感自不必多说。沈阳大捷,早已遍及辽东,人人都知道,如今的辽东,再无战事。/ 辽东总兵官苏翎,与所部武官们,自四月初一开始,便整日聚在大帐之中,商议后续的征战事宜。至于那沈阳重建之事,如镇江堡之例数交给胡显成掌管。 这苏翎与武官们商议策略的同时,又将十万人马重新做了番调整。因后续战事并不需要出动太多人马,是故这挑选出来都是自愿继续作战地官兵,总数达到三万人,这不包括喀什克图的一万蒙古骑兵在内。术虎所带来地三万多女真部族战士,苏翎只令挑选出八千人,剩下的便是从其余各营之中抽调重新编制成六个营,每营五千人。 这征战之一,便是胡秋青与喀什克图一部攻打科尔沁蒙古之战。苏翎拨调出两营一万人,都是骑兵,由胡秋青管带,其中还包括汤南凯的火器营一部,携带大小火炮三十门门,都是新研制的火炮。另外,有一千名骑兵配备了燧长枪,这回又算是一次试验性质的作战。当然,此时地燧长枪,并不适合马上使用,只能说是配备了马匹的遂枪兵,还是得下马燃放。 火药、弹丸之类地军需,已经准备妥当。胡秋青从广宁的辽东巡抚王化贞处,不仅调运了一万石粮草,还与王化贞达成协议,由广宁直接通过黑山一线,直接向沈阳粮草输送,以供给沈阳军民所需。这部分工作,完全交给了王化贞掌总。 那王化贞自然知晓了歼灭八旗地捷报。对与苏翎。虽然还从未见面。却也放下了文官地架子。多少一些类似袁应泰地做派。办事可是一点儿也没拖拉。一改往日明军积习。 当然。苏翎以拨付民夫脚价地名义。给其送去了十万两白银。按苏翎往日地做法。这只管拨银子。从不在乎账目问题。那王化贞倒也心中明白。将那粮草之事办得甚是利索。当然。王化贞并没忘了向朝廷禀明此事。并向朝廷索要民夫脚价银。此事自是与苏翎无关了。 科尔沁蒙古一部地处草原。此战马匹定然十分重要。不过。这部分全都由喀尔喀五部解决了。喀什克图返回与宰赛等老一辈领商议地结果。却是带给苏翎更多地惊喜。这不光此次所需骡马全部由喀尔喀五部。还为沈阳送来了五千头牛。三万只羊。算是劳军所用。当然。这部分缺额。是要到科尔沁一部去找回地。 对于 议地开放边界一事。宰赛等人自然是十分高兴。这l地好处。可不仅仅是粮食等问题。其中地细节。宰赛等人可是说了三天三夜也没有说尽。本来宰赛是想带着各部领前往沈阳拜见苏翎地。但考虑到随后地科尔沁一战。便托喀什克图带话。说是等战事一了。再来与苏翎会面。 苏翎听了。只派人在缴获地战利品之中。选了上百匹绫罗绸缎。再加上一些精致碟盏器皿之类地物什。送给宰赛等人。算是对合作地礼物。而没过多久。宰赛等人回赠了几十匹好马。这一来二去。却像是没完没了了。俗话礼尚往来。这关系可就越地融洽了。 对付科尔沁一部,以二万携带火炮、燧长枪外加铠甲骑兵来难度并不大,重点是要找到科尔沁一部的老巢,而这对喀尔喀蒙古五部来可又不算什么难处了。是故,以胡秋青、喀什克图为的两万骑兵,于天启二年四月十七启程,进军草原。这一部的粮草辎重,由喀尔喀五部抽调五千人运送。对于科尔沁一部所处的距离来粮草只要有了,那距离便不是问题。 苏翎给予的目标很灵活,这要么是将科尔沁一部的贵族台吉全数活捉或是歼灭,吞并科尔沁一部;要么便只需将科尔沁辖地全数纳入喀尔喀五部的麾下便可,至于人,就不必多管了。失去了自己草场部族的蒙古贵族多是能找个地方残喘而已,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何况那科尔沁一部,早就不服察哈尔林丹汗的管辖,唯一的去处,只能是向北逃窜。 除此之外,剩余的两万人马,依旧是混编有火炮、燧长枪,不过,却又分成两部分。一部由术虎为,率一万五千人,沿松花江北上,一直抵达黑龙江流域,并在呼伦贝尔、哈尔以及哈尔滨三地筑城,以黑龙将军府的名义,正式管辖上述地带;另一部,则由曹正雄为,率五千人马,沿着海西、东海女真的地界,一直抵达黑龙江下游入海口处,寻找合适地点筑城。 这次行动,与其说是战事,不如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开疆拓土。那术虎、曹正雄正如为此所鼓舞,就连军中的那些汉族官兵,也是被这个意义所激励着。按苏翎所规划的地图,这实际上便是将昔日的努尔干都司重新纳入大明版图,但与当初分封各卫指挥、千户、百户不同的是,这次对于所收复的疆土,将不再分封官职,而完全是由术虎与曹正雄所管辖。 黑龙将军自然是术虎的官职,而曹正雄,则给了个海龙将军的名义。两枚大印则早就铸用的是纯铜,字则是小篆,苏翎为此还专门举办了个授印仪式。这两位将军,将沿着黑龙江一线,一头一尾,将辖内所有部族全部收服。 当然,此行并不会有多大的战事,苏翎与术虎等人商议了许久,再加上海西、东海部族战士中也有熟悉地势详情之人,沿黑龙江流域一线并无太大的部族,人口稀少,所难不过是如何将那些散落的部族集中起来而已。为此,术虎与曹正雄两部除携带大量的粮食之外,还带有不少农具,甚至耕牛也都一路随行。这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去屯田。另外,两部都携有会造船的工匠,日后,两部之间,将打通黑龙江航线,以船作为主要运输工具。 考虑到路途遥远,苏翎还为两部准备了后续粮草支援事项。因并不限定期限,两部人马自可缓缓而行,顺带着将努尔哈赤属下的女真人一并安置到位。 沈阳城外是大军一齐动手,而术虎与曹正雄的目标,则是需要耐心的。苏翎为其后续安排的商队、粮草驮队等等,为其招抚各地部族了有力支援。至于其中的汉人官兵,苏翎不仅许诺下重赏,且承诺三年一换,只要回来,每一名士兵都将得到沈阳、辽阳附近的上好田地,宅院一座,至于金银赏赐,那更是不在话下。当然,沿途若有缴获,苏翎则允许全部由术虎、曹正雄分派,不必上缴。苏翎还宣布,若是愿意在当地定居,除了日后赏赐官职外,苏翎将每年给予一定的贴补。 实际上,苏翎给术虎、曹正雄叫待是要在两年之内,将尽量使用本地部族之人,那些官兵,苏翎可没想真的待上几年。这次不过是划定区域,至于治理的问题,可不是数年便能办妥的。 四月二十日,术虎、曹正雄各率所部,向着遥远的北方,缓缓而行。 第九十三章 迁居移民 着胡秋青一部以及术虎、曹正雄两部的离去,沈阳>连的场面变得单薄起来。*不过,这仅仅是针对军营而言,相应是越来越多的棚屋填补了闲置空地。棚屋十分简陋,但随着天气的不断转暖,已经不必担心御寒的问题了。越来越多的民夫,源源不断地向沈阳城外涌来。 十多万人马,随着两条线上的出征,便只剩下六万多人。辽东总兵官苏翎在四月初旬重新编整时,便做了一番调整。术虎所部那些出原先预计的部族战士们,除去随术虎返回的之外,还余下两万多人。对于这一部,苏翎只留下一个营五千余人,趁着春耕还来得及,开赴浑河、苏子河河谷地带,屯田驻守。 浑河、苏子河河谷地带的农地,原本便经女真人耕作已久,算是熟地,倒不必花费太多的功夫,再由喀尔喀五部牛羊等牲畜也已6续送至,这五千人的屯田事宜,远比沈阳城外要轻松得多。苏翎并未给这五千人限定数额,只是吩咐越多越好而已。另外,这一部人马还担负起收拢那些散落在两条河谷附近的女真人的任务。 至于其余的一万多人,则带着大批的农具、耕牛、粮食,6续返回海西、东海各地,与其同行有数百名工匠以及从镇江堡管事学院挑选出来的数十名管事。工匠们中间,包括有各种打造铁器还有对寻矿较为熟悉的人员,海西、东海一带,不仅已现有铁矿的存在,还有煤矿、铜矿等等矿产,只是因海西、东海女真之中能做这些事的人实在罕见,倒是一直都是弃而不用。这一回,算是起了头,但要想达到辽东都司现有的水平,还需要大量的人手才行。 是故,管事学院的那数十名管事,便是要在海西、东海一带,开设分院,要在女真人之中选择一部分人教授课程,一切都按照千山堡地模式进行。当然,考虑到女真人中识字少,这些管事们也都对此做了一番准备,除了识字作为必要的课程之外,其余大多做了简化处理,以便尽快培训处所需人才来。 苏翎地这番处置,即是淡化了海西、东海女真原有的部族划分,这部分工作,已经由术虎做了铺垫,此时只是更加系统化而已。对于海西、东海一带的女真部族,只要没有战争,这种来自大明地同化过程,进展还是相当。/那努尔哈赤能够一统女真各部、战无不胜,与其接受汉地知识、技能有着相当密切的缘故,不仅是在作战方面,其余的农耕、冶铁等等方面,无一不是参照辽东都司而为。 不过,努尔哈赤毕竟没有经过一般大明百姓的那种延传多年的传统教育,很多事情上仅仅是学的样子而已。比如说那些阿哈们,不过就是一些奴才,整个后金国在人际关系上,仍然是与原来的部族性质相仿。而这回苏翎地做法,却是带给海西、东海女真部族最直接的实惠,不仅给粮食、工具,还派驻工匠、教师,要直接教授女真人掌握这些技能。这已经远远出了以往的那种依靠交换、贸易的层次。 随术虎出征的部族战士们,大多是由各部族领的子侄辈们率领,其中还有参加过武官学院整训的人,这些子弟对苏翎的用意,虽说不能完全理解,但却知道对海西、东海女真地好处。是故这些部族战士们回到家乡之后,自然便成了帮助苏翎达到目标的主要力量。 事实上,到了天启二年的冬季,海西、东海一带,便出现更多的聚居区,越来越多的女真人开始学习农耕,并由散落山中居住,变为集中为村屯、小镇,而部族之间地界限,便渐渐的淡了。这种情形,术虎算是走了第一步,苏翎则是用力推了一把,而管事分院开学之后,则是更进了一步。那些工匠、管事们,在当地有着极高地地位,受人尊敬的滋味,可是换来毫无保留地办事热情。 随着这一万多人的离去,由浑河河谷、苏子河河谷一带,往海西、东海一带地道路,也顺带着被拓宽、平整,形成一条固定的道路。而胡德昌等人很快便组织起一批商队,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跟去。如此一来,由辽东都司与海西、东海一带便形成了两条商路,未来的贸易量,可以预计将增加数倍。 这一部一去。留在沈阳地便不足五万。几乎便是苏翎在辽阳整训地人马。老六一部。留下五千人在沈阳参加重建工程。老六则带着五千人马开赴开原。田大熊一部则入驻铁岭。开原、铁岭虽然最早被努尔哈赤攻陷。但却并未如沈阳这般遭受过大地破坏。努尔哈赤不过是扒掉了原来地城墙。那些屋舍、建筑以及区内地百姓倒是未曾减少多少。老六与田大熊不过是接收罢了。当然。随军管事 进。开始重新分划所在村屯地建制。这一幕。与u个村屯管事类似。 辽东经略袁应泰并未在沈阳待得太久。至少在三月底便返回辽阳城。指挥着那两万多辎重营人马。日夜不停地向沈阳运输物资。留驻在沈阳城外地。也就是三万左右地队伍。这些人与苏翎一样。都在沈阳城外地军营里驻扎。沈阳城内。则全交给胡显成所管带地人马。 这剩余各营加上数万民夫。便全部用来重建沈阳城。沈阳四周地森林里所有成材地树木被全部砍光。运至沈阳城外那些新建地作坊内加工。因喀尔喀部地支持。这畜力被大量使用。到让民夫们觉得十分省力。很快。一座座房屋地支架便搭建起来。毕竟人多。往往是数百座支架连成一片。要不了一个月地功夫。便是成片地屋舍楼宇出现在人们地视野里。 因修建房屋地度过快。至少要比想象中快上数倍。以至于沈阳城外新建地烧制砖瓦地作坊。都赶不上所需地数量。不得不再次修建多出新窖。至于那些打造铁钉、铁线地。更是从未歇息过一日。苏大将军似乎真有个聚宝盆。那银子像是永远用不完。这给工匠们地赏赐。是越来越多。就连平日里地吃食。都比以往好上数倍。 先修筑地屋舍。当然是属于军用。辽东总兵官苏翎自然有座将军府。就座落在沈阳旧城之中。这些事宜既然是由胡显成掌总。可就跟镇江堡几乎完全一样。十几个兄弟都挨着将军府划定了宅院位置。修筑地人手也是经过刻意交待地。至于与镇江堡有何不同。除了宅院要大出数倍外。其余地可都得等修好之后才能细说。 在军中登记名册愿意留在沈阳定居的官兵们,将在指定的区域内获得一套宅院。所以留在沈阳城外的官兵们可是亲眼看着属于自己的宅院在一点点的竖起,心情自然兴奋无比,再那已经长出禾苗的土地,可也都随着管事们的划定,一块块地出地契来。有些心急的官兵,已经在写信或是托人带信儿,要家眷们提早动身了。 数万官兵中大约只有两万多人是属于自山海关内赴辽支援而来其余的都是辽东本地人,那家眷倒是来得较早。苏翎已经下令,那些家在关内的官兵,若是愿意返乡,便可提早报名,以便安排返乡事宜。 对于离家在外的官兵们来回家自然是个好消息,不过,既然是在大明卫所军中当兵,那家势可是都不太好。而眼看着沈阳城外有房有地,苏大将军还给银子,那两万多官兵之中,倒有半数以上的人,愿意到沈阳定居。最后的统计,大约有五千人左右,想要返乡,其余尽皆申请定居沈阳,旋即,苏翎下令开始准备接受官兵家眷的工作。 这到了五月初,沈阳城的大致轮廓形成,则开始有精明的商人,前来沈阳贩卖。这大凡人群众多之地,必然或有商贩往来。那数万民夫、官兵聚集一处,又无战事,且饷银、脚价充溢,便总要有个花钱的地方。胡显成有镇江堡时的经验,便在划定的市场区域,搭建了一批棚子,以供那些小商小贩、或是杂耍、人做生意谋食。这便是聚集人气的意思了。到后来,便开始有了酒肆、茶楼等休憩之所。 很快,便有商人申请在沈阳修建商铺,当然,必然要有自家的宅院。对此,胡显成当然是要批准不过,这修建商铺是有规矩除了在指定的区域之外,还要花银子买地的。那商人之家当然也得花银子买地、雇人修筑。 另外,鉴于此次在沈阳城外开垦的农田过多,就算给官兵们分了地,可还是有近半数农田闲置下来。要知道,苏翎原来的部属可都是已经分过一次地此次虽然又给了每人五十亩地,可再多给也没有意义了。在营中当兵,自是没时间去照管田地。就算这沈阳的五十亩地,可就足够一家人所用了。这苏翎军中的饷银,可真能养活一家人的。 那些闲置出来的地,苏翎拿出一部分来,用来出售。整个辽东都司境内的百姓,都可以购买。这无疑是给南四卫一带那些丢失了土地的大户们一个机会,在有人小心试探过后,便有不少大户前来看看动静,当然,看到沈阳城热火朝天的建筑场面,不由得也心生迁居之心,随后,便是如同商人一样的过程。再大户与商人,可未必是两个人。如此一来,沈阳的居民,可就不止是军人了。 天启二年五月初一,苏翎所部的大捷,依旧没有得到了朝廷的奖赏,这丝疑问,在所有官兵的心头生出一片疑云。 第一章 天灾** 二年五月十五日夜,正值月圆时分,夜幕初落时,月自海上冉冉升起,清辉落处,衬着如墨般的海面,端的是称得上“景色宜人”这入夏以来,还当真少见这般景致的。 在山东登州府蓬莱海岸,那蓬莱阁上下可都是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热闹得犹如五月端午赛龙舟一般。不过,那登楼远眺看穿着打扮,倒像是赏景来但楼下的人群,却是五花八门,既有穿着绸衫的商人模样也有叫花子般邋遢还有一些精壮汉子,夹杂在其中东张西望,甚是可疑。 蓬莱海港处,自打辽事兴起以来,便随着海运的兴旺而显得热闹起来。不过,如今日这般天色已晚却仍聚集着众多人群还是最近几日的事情。 俗话天灾**。这用到今年的山东,可是再恰当不过了。 天启二年二月、四月之间,山东地界上的兖州府、济南府、东昌府接连生多次地震。尤其是二月初六,城地震,人称“有声如雷,地裂泉涌,鸡犬鸣吠,墙屋倒塌”;巨野城则是“垣雉堞倾倒过半。文庙舍皆坏”。 到四月十六日,济宁州生百年难遇的大地震,波及范围极广。济南府历城、济阳、齐东、邹平、阳信、川、新泰。东昌府聊城、莘县、馆陶。广平府清河、鸡泽、肥乡、成安。河南省河南府洛阳、偃师。开封府县、尉氏。归德府商丘、>州、鹿邑、阳武以及徐州、肖县、沛县、丰县等三省三十余府州县,皆受灾严重,倒塌房屋无数,死伤人员、牲畜难以计数。 天崩地裂之下,这出现流民,自是灾后必然,山东各府可都能看到因灾致贫而四处讨饭的人群。偏偏进入五月之时,那在山东传播白莲教近二十年的徐鸿儒,却又突然起兵反叛,攻占郓城,自号中兴福烈帝,称大成兴胜元年。白莲教众从号称数十万人,并很快向四周府县蔓延。这一来,却又造更多的逃难流民。一时间,山东各府各县人心惶惶,即便还未受到兵火波及的地方,那些商贾、大户们,也开始收拾行李,随时准备避祸。 这山东兵乱既然是在西面,自然东边一带便是安稳之处,是故这登州府所在的蓬莱,便在短短十几日之内,便多出不少大户人家来。要说那徐鸿儒地的起兵,离着山东东部可有上千里之遥,这些大户人为何如此慌乱,要举家迁移避祸?这回山东战火,可是以白莲教为主,据说还有什么棒槌会、闻香教等等不少教派参与其中那徐鸿儒在山东传教,可有二十多年之久,属下教众遍及山东各府。 这总坛虽在城一带,可其余府县的教众,也纷纷作乱响应。 这战乱之中,头一个目标,便是那些富户大户们。各府县在听到白莲教起兵消息的同时,便听说有富家大户遭到洗劫地传闻有满门被杀个精光的消息流传。这其中,很难说到底与白莲教是否有关。山东一地,各种教派、帮派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之多,就算在平日里,也是有生绑架、勒索之事,此时不过是集中一些罢了,但此时却都算在白莲教的头上,那些富户世家们,自然要早早做了打算。 蓬莱阁上。便多是那些富户世家们地子弟。既然能在登州府驻地蓬莱住下来。要么是有银子买下新宅院。要们便是有亲朋好友可以借住一时。这没几日。心情一松。便自然会到蓬莱阁上“散散心”地。如此一来。蓬莱阁一带地酒肆、茶楼可就生意红火起来。这紧接着。便有精明地商人。要赶着赚银子。新开业地酒肆便有六七家。 蓬莱海港一带地酒肆、客栈。往常地客人不过是那些商船上地人。如今人一多。酒肆、茶楼可就直到午夜。还照样开门营业。 五月十五地午夜。蓬莱海港新开没几日地福安酒肆。便迎来了几位买醉地客人。那小二眼尖。瞧着几人便像是“贵客”。当然。这指地不是身份。而是兜里地银子。一番殷勤招呼之下。便给安排了一间临海地雅座。好酒好菜地端上来。 不过。那小二瞧着几位对窗外地海景月色丝毫不顾地样子。心里一番嘀咕。这几位看着斯文。该不会连几文赏钱都不给吧?这雅座可是专为那些赏景地客人预备地。四周墙上挂地。可都是有些书画、诗文。最是适合那些文人、骚客地所在。自然。那打赏银子定不会少。可看这几位 果然。小二没有失望。只见其中一位年纪约四十左右地。摸出一块银子。随手就抛了过来。说道:“上完酒菜便就下去。没有吩咐。勿来嗦。” 那小二接银子地手法可像是练熟了地。伸手一抄。便接在手里。略微一掂。约莫有五两多重。心里一喜。这桌酒菜满打满算不过一两银子。这剩下地便是赏地了。这几位还真看不出来。竟是大方地很。 几位慢用地决不敢”小二弓腰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有意无意地瞟鼓鼓的腰间。 那年纪大地伸手一指道:“都不要客气了,这一路走的辛苦,今晚喝一回。” 另外二人都是年纪略轻,不到三十的年纪,此时便也都不谦让,落座倒酒。 那年纪大姓严,叫严安途,是三江商号的管事,以往是跟着严家做事近几年被派往山东,专做棉花、布匹等生意。因其精明能干,且深受严家信任,是故这山东一带的大小商号、店铺,可都由严安途掌总。至于那两位年轻人,一个叫王鸿,一个叫蒋明,却是身份有些特殊。 二人最早是跟着胡德昌的商队行走,三家合并成三江连号之后,便也被派到山东一带行事。这特殊之事,便是二人明面上是跟着商队行事,算是护卫的角色,但实际上却是隶属于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往山东一带收集消息。对二人这个角色,那严安途自然已经知晓,三人在山东的合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三人先是闷头喝了几杯酒,又不言声地填了肚子,显然都是饿极了。稍后,三人才放缓了,闲聊起来。 那王鸿瞧了瞧窗外的月色道:“严叔,看来明日天气不错,这船上就会太受罪了。” 听他这么一那严安途笑道:“但愿如此。” 这话有个出处,那便是这三人虽然在山东日久,往来辽东、山东也不少了,但却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晕船,海浪稍稍大一点,便会吐个七荤八素地,多年未改。 蒋明也跟着笑了笑,问道:“严叔这回好像不是带货回去?” 严安途笑道:“本来是要买些棉花回去可这一乱,就办不成了,便收了陈年老账,回去上账。这回算是轻松多了。” 王鸿说道:“这里路上可不太平,严叔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严安途笑道:“请了十几个护卫,倒没遇上什么。” 这收账,自然是运的银子。这些年严安途也做过不止一次了,还真没出过什么事,是故完全没有担心的意思。 严安途看着二人,犹豫了一下,便问道:“我瞧着你们带着不少人,还是寻地工匠手艺人?” 王鸿答道:“正是。这回山东兵乱,倒还好做一些。也没怎么费口舌,倒带了一百多人回去。” 王鸿、蒋明的差使,不算隐秘,二人奉命要在山东寻工匠、手艺人往辽东定居。据说这是由辽东总兵官苏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要多方寻覓有用之人迁居沈阳。 严安途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那白莲教起兵,山东地界上可就乱了套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王鸿、蒋明面色一变,似乎有什么不妥。那严安途一愣之间,便听到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间或有兵器格斗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声惨叫 “不会是白莲教吧”严安途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酒肆楼上传来多人奔跑的声音,三人刚刚起身想去查看,那脚步声却眨眼间就到了门口。 明晃晃的刀子直逼眼前,几名蒙面大汉闯了进来,立刻便逼住三人。那王鸿、蒋明身上藏有短刃,此时拿在手里,却是不敢乱动。门口两张强弓正张弓搭箭,指向二人。 “抛下兵器,饶你一命。”一命蒙面大汉恶狠狠地叫道。 既然这么这些蒙面人便不是要来杀人的。王鸿、蒋明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便抛下短刃,那些大汉一拥而上,将三人牢牢捆住,旋即被拖了出去。 三人跌跌撞撞地走下楼地之时,见酒肆里其余房间里,也一样绑出不少人来,看样子,那些蒙面人少说也有百多人之多。此时,那店小二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面色惨白。 一名大汉走到小二跟前,笑着喝道:“你怕个什么,爷爷我还懒得绑你。” 那店小二一听,立即磕头不止,嘴里唠叨着饶命,谢谢大爷之类地含糊不清的话语。 那大汉轻轻踢了小二一脚,骂道:“给这些人家里带个话,每人五千两银子,送到豁嘴崖去。少一分就别想见到活人。” 罢,便一挥手,带着众人离去。 “绑票?”严安途被推搡着走着,到了外面,却更是一惊,这些蒙面人可不止百人,月色下看得清楚,那临近几个酒肆、客栈也都聚集着大批蒙面人,怕是有近千人之多吧?那些蒙面人将蓬莱阁下所有的店铺全都洗劫一空,仅被绑着的客人,就有六七十人。 这是哪儿的绑匪?登州府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匪徒? 严安途等人都在如此作想,不过,接下来,每个人都被蒙了头,迷迷糊糊只知道被赶上大车,向着不知名地方向行去。 第二章 昏官悍勇 阁深夜遭匪徒洗劫、绑票之事,次日午时便传遍了 登州府本离那白莲教叛乱之地很远,民心自然安稳,只是因连日来涌入不少避祸人众而稍稍有些紧张而已。类似这样的绑票案,平日里也有,但都是一些远离府城的偏远乡间才偶尔出现,远没有这般大张旗鼓地杀人绑票。 传闻中,蓬莱阁下“血流成河”,那是见人便杀,逢人便砍,着实是一副战乱的景象;再加上传言其中有人看到白莲教的标志,百姓们这才将遥远的战乱与自身联系起来。 恐慌,在无形之中蔓延。仅半日的功夫,登州府城的米价便上涨了两成,城内几家武馆、打行原不过是勉强支撑,这一日却都接到不少帖子,都是那些大户人家请去看家护院的,真要算下来,即便将那才入行没几月的小厮算上,却也不够分派。大街小巷的行人倒是没有减少太多,但却见不到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大户子弟的影子。各个商家、店铺生意明显清淡起来。 登州知府李尤德,五十多岁,倒是个干练之人。听闻此事,便立即派出人手查案,并亲自到蓬莱阁下查看详情。这别的不说,那人数倒是很快便算出来了。现场被杀二十九人,都是那些深夜买醉者的随从、奴仆,至于店小二之类的,只是惊吓了一番,面色仍然白之外,倒是连个手指头都没伤着,当然,带话的差事是一样的。 至于被绑走的,有名有姓地便有五十八名,根据店小二的供述,还有类似严安途等人不知来历的商人十九名。那些人的家眷,因自家人一夜未归,听到消息时便立即赶到蓬莱阁下。知府李尤德遣人一问,便纷纷上前求知府老爷做主。那五十八名被绑者,有十五人是本地大户人家子弟,其余的,却都是来登州借住避难的富裕人家。 李尤德寻思半响,便吩咐将遭劫的店家、店小二等人全数带回府去问话。回到府衙,知府李尤德便吩咐自己地刑名师爷胡宇主管此事,便不再多问。这件案子,看着虽然是件大案,人数够多的了,但李尤德压更根儿没想往白莲教上牵扯,只当一般绑票案子审理。 那白莲教徐鸿儒起事的消息,李尤德自然清楚,还庆幸自己是在登州府,真要波及到登州地时候,怕是整个山东都乱了,就算朝廷治罪,自己也是头一个。眼下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这件案子只有掩下来,可决不能往上报,更不能说是与白莲教有关。 那时也胡宇问完话,便将一众人等全部收监,自己到后院向李尤德禀报案情。 “如何?”李尤德一手抱着一个小巧的紫砂茶壶,一边斜着眼睛问道:“可问出什么来了?” “大人。”胡宇上前一步。小声说到:“那些人留话。都说地是豁嘴崖。” 听到豁嘴崖三字。李尤德不由得皱起眉头。显然觉得麻烦。 那豁嘴崖距登州府五十里。是海边地一处断崖。倘若只是一处悬崖倒也罢了。偏偏那里地人。倒真是令李尤德头疼不已。豁嘴崖原无住户。如今那里却住着数百人。都是因辽东战事而渡海前来避祸地。说起来。辽东人到登州府避难地。数以万计。朝廷还专门拨了银子赈济。那李尤德自然是做了番安置。当然。那银子却未必都用到安置流民上。 那住在豁嘴崖地人。便是被特意安置到那片无主之地垦荒种田地。但不知怎么。一些辽东过来地兵痞。或是逃军中一些悍勇之辈。却将那里作为落脚处。虽然也能开些田种地。却是将李尤德派去地管事赶了出来。李尤德曾派人去抓捕闹事者。但没想到那数百人却抱成团儿。竟然敢与官府对阵。那李尤德派去地人瞧了瞧自己这面不过数十名衙役、捕快。便撂了几句狠话。退了回去。 倘若真地要将那些人惩治一番。李尤德心中清楚。怕是要闹出更大地乱子来。这可不符合李尤德地原则。一些穷地连长草席都没带过海来地人家。便干脆不了了之。是故那豁嘴崖。便成了无人管地地带。这没过多久。便成了一些逃犯地聚居处。天知道哪里究竟藏着多少人。李尤德顾忌地。只是那其中地辽军身份。若是一处乱。其余地地方。难免也跟着乱起来。好在那些人倒也知道规矩。并未在豁嘴崖以外惹事生非。 当然。李尤德将此事也是瞒下地。再有大半年。李尤德便能离开山东登州。往南京调职。这已经花银子打点好地。只要这半年多不出大事。那剩下地麻烦。便等后来者去应付了。 李尤德想了片刻,便说道:“这事你去对那些人地家眷说说,叫他们拿银子赎人吧。此事能了则了,不要惹大了。” 胡宇点点头,却又迟疑地说道:“大人,此事怕不是豁嘴崖的那些人做的。” 李尤德却并不意外,看了胡宇一眼,说道:“这我也知道。 那绑人的案子,也没这么个自报家门的,怕还是有人寻的借口。不过,这事能压便压,总不能往白莲教上引。” “是。” 声应道。知府大人的事,胡宇自然十分清楚,这还“拖延”的做法。 事实上,李尤德也只能拖延下去。那辽东过来的逃军、逃民,可都是秉承了辽东人的彪悍的,虽然不敢与努尔哈赤对敌,要对付这山东地界上的汉人,可是丝毫不见弱势。尽管山东本地也是民风悍勇,登州府的人,可都是有家有口的,自不能与那些类似流民的人斗法。再说,登州虽然有卫所驻军,且山东水师也在此处,但却都不是李尤德能够轻易调动的。至少豁嘴崖那数百人,便不是登州府中这几十号衙役、捕快所能对付的。 别看这登州府是李尤德为,却也未必便是一家独大的场面,只要登州本地闹出事来,这平定之功必要与卫、所、水师分享,败了,却要李尤德独个儿承担。那些辽东来地逃军、逃民,李尤德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给安置妥当的。但李尤德却也心里清楚,只要一处乱,便处处都乱。这息事宁人、和稀泥,可也要有一定的本事才行。 这让家眷们拿银子赎人,李尤德自然是知道那些人家可都是富户,五千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想想,这深更半夜的,还到蓬莱阁下喝酒的人,能是一般百姓人家么?不都是银子多的烧地,闲着没事找事的么?只要用银子赎出人来,李尤德自然便继续熬下去就可。 李尤德摇摇头,竭力不去想这后面到底是谁在捣鬼,要接着豁嘴崖生事。这刚要说就这么办,却听见脚步声传来,一名衙役捂着脸,面色难看地了过来。 “大人,”衙役苦着脸说道:“外面来了个千总,说是要见大人。” 李尤德皱着眉头问道:“哪儿来的千总?你这是为何?” “说是镇江水师地,”衙役说道:“那人凶得狠,我不过多问了两句,便给了小人一掌。” 李尤德一怔,怒道:“好大的胆子,敢到衙门里打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总算了,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 李尤德自然知道镇江水师是什么。那可与山东水师是两回事,李尤德在蓬莱阁上饮酒作乐时,可不止一次见到镇江水师的战船在海上迎风破浪的情景,船都是新船,远比山东水师的高大,据说那船上的火炮,也是犀利地狠。这都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部属,传言那些火炮、战船都是最新研制出来的利器。至于水师士卒,倒很少上到岸上来,但李尤德却也见过一次,那铠甲、兵器,还有那股桀骜不逊的神奇,印象相当深刻。 这话刚说完,李尤德又叫住那名衙役,问道:“他可说了,因何事要见我?” 那名衙役说道:“大人,那千总是问昨夜蓬莱阁绑人的事。” “这与镇江水师何干?”李尤德有些忍不住了,这息事宁人也有个底线不是?“这案子是登州府再办,他来问这事做什么?” “大人,”那名衙役适才正是多问了这几句,语气不对,才因此挨打的,此时便答道:“那人说这回被绑的,有辽东水师的人。” “什么?”李尤德一怔,斜眼看向胡宇。 胡宇便说道:“大人,还有些不知来历地人,大概其中便有他们的人吧。” “就算是有,”李尤德此时似乎有些失态,毕竟一个千总算什么官儿?到知府衙门里威?便怒气冲冲地说道:“也轮不到他一个千总来问吧?你去说,此事自有本官再办,让他回去等消息便是。” “是。”那名衙役答道,转身出去回话。 “简直没了规矩,”李尤德恨恨地说道:“一个武官,也敢这般行事。” 当然,千总根本算不上级别,哪儿能与知府相提并论,若不是李尤德一向是敷衍的态度,搁在别的知府身上,打上一顿都是可能的。大明朝还没哪个武官敢与文官作对。 那胡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那名衙役很快便回来了,这回,却是捂着另一面脸,显然,又被打了。 李尤德不待衙役说话,便问道:“怎么?又打你了?你不会还手么?这是知府衙门,你们都白吃饭地么?” 那名衙役苦着脸点点头,说道:“大人,他们可都是穿甲带盔的,都带着刀子,我们我们可打不过。” 李尤德气得牙齿咬地紧紧的,简直不敢想象那帮子兵与衙役们对殴是怎样地情景。自然,是那名衙役仗着知府大人撑腰,想召回面子先动的手,却没想到根本不是人家对手。看适才那样子,若不是在知府衙门里,怕是直接就动刀子杀人了。显然,这帮兵与一般地卫所军完全不同,眼里根本无人。 “大人,”那名衙役偷眼瞧了瞧李尤德,说道:“那人说” “说什么?”李尤德问道。 “让大人三日之内找回他们的人,不然,他们便要自己动手了。” 第三章 武装办案 的衙役转述那名千总的留话时,早就预备着知府火,这一说完,便躲闪着瞧着知府李尤德的脸,果然,那张脸上连几缕长须都在微微颤动,显然知府大人正强忍着保持着几丝斯文。/ 这登州知府好歹也是个正四品文官,也是出身科举一路爬上来怎能忍受一个千总来府衙指手画脚?居然还限定时日,这还真当自己是山东巡抚不成?那李尤德就算再有坚忍之心,也自有三分威势,至少在这知府衙门里,可没人敢正眼瞧着。这回在自己属下面前演出这么一出,这不跟打知府大人的脸一样么? 这几年,李尤德在山东登州知府这个位置上,可是做得十分憋屈。辽事一乱,那大批官员、军兵、大户,还有那些流亡的辽民,可都是直接渡海而来,谁让这蓬莱距辽东最近呢?那些人中,要么便是品级高出知府不少要么便是家世背景来头不再有,便是如豁嘴崖那儿的人一样,都是些亡命之徒,李尤德可是尽万般小心,才没弄出什么事儿来,保持如今这般太平景象,可着实不易。 按李尤德的想法,这登州府既然远离京师,又是临海的偏僻之地,该是好做官的地方确,若没辽事,这登州府的确不入眼,知府作为一府长官,尽可乐得逍遥自在。起初上任时,李尤德还经常光顾蓬莱阁,甚至诗性大,做了数十即景抒怀的五绝、七律,即便算是“孤芳自赏”,也尽可一醉方归。可惜日子没过多久,便迎来了兵事。 安抚流民,应付钦差,还有登州府境内大大文武官员,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山东巡抚赵彦安,隔上三、两个月便要来巡视一番别说那隔上三五日便送来一大堆公文。山东水师新任总兵沈有容,是位有着不少战功的老将,在登莱两府海上往来巡视,也给李尤德添了不少麻烦。虽然这水师不属李尤德管辖范围,但毕竟蓬莱水城可就离此不远,那些官兵可都不是省事之人,为了自己辖内的安宁,李尤德可没少与沈有容打交道。 但大明卫所官兵,数百年下来,积习难改,就算沈有容到任后也费了番心思,使得山东水师也有了上千艘海船,但也就仅此而已,驻扎在登州境内的官兵,照样会扰民滋事。李尤德费了番苦心,总算没出大的漏子,只要没出人命,类似今日这般只与银子相关大多草草了事。\ 这忍字,还是得忍啊,再有半年,这差事便也就可以交出去了。 登州知府李尤德到了还是挥了挥手,让那名衙役出去,瞧了瞧师爷胡宇,这才长长出了口气,面色缓了下来。要说这被武官寻上门来丢面子地事,那山东水师的人有过,辽东过来的乱兵也有过,这丢脸也不止一次了,那胡宇瞧李尤德这幅样子,便知道还是照旧,要忍了。 既然如此,这接下来,胡宇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查案,自有登州府的捕头带着几十名捕快去做,知府李尤德倒也是限了三日,却只是令捕快们暗中查访,看看到底是谁做下这等案子。据店小二、店主等人的交待,那数百人可不会是一般地小毛贼,登州府地界上倒也没有积年的悍匪,能聚齐数百人也唯有卫所官兵、逃难的辽人辽军,当然,那白莲教众以及其余在暗中传播的教派、帮会也是有地。李尤德可没想将事情闹大,这查访只是略作了解而已。 此案虽然死了人。却都是下人、奴仆。正主儿倒是一个没死。只要将人赎回来。此事到底如何处置。至少不会闹得太大了。那些家眷们倒是很快便凑齐了银子。雇了骡车。一路向豁嘴崖行去。这几十家凑在一起。也算是不小地车队。 为了妥当起见。官府地人没有出现。 这上万地银子。李尤德倒希望那些人顺当地将人都放了回来。只余还有一些人不知姓名、来历地。没有苦主出现。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当然。那名千总说地话。李尤德并未太在意。这生气归生气。李尤德不想生事。却也知道对方也拿自己没辙。这么一番处置。李尤德便开始关心起那些店铺主人打点地银子来。 蓬莱阁下地酒肆、茶坊。多也是大户商家所办。这回接着劫匪地名义。被知府大人一股脑儿地捉去问话。那晓事地便主动送上银子“打点”了。不然。只要进了知府衙门过堂。可没听说能白白出来地。不落个“通匪”地罪名便不错了。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登州知府李尤德小有收获。这打点地银子先就弄到了三千两。然后是那些被绑地人。回来了一半。一问。却是被蒙着头地。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何处;那剩下没回来地。却是 银子不够。要再送五千两。原来。那些人一打听。些人家世不错。再说见那银子来地容易。便就贪心起来。要再勒索一部分银子。当然。这被放回来地。算是给那些人家一个交待。意思是说。只要给银子。倒也不难为。 登州捕快们地查访也有了回信,这左弯又绕打听到那日送银子的人,却并未到豁嘴崖,还差二里路时,便被人领到别处,且依旧是蒙着眼,不使人知道方向。唯一的只言片语,隐约显出有军伍之人在内,另便是那些银子都运上了船。那些被绑的人以及运银子去的仆从,倒都被仔细问了许久,其中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倒像是在本地传教的白莲教众。 这些情况汇集到李尤德处,却都没了下文。那李尤德可是忧心忡忡,这显然既有水师官兵涉及,又有白莲教中的人参合在内,如何办案?这要是真查下去,可就不了。是故,知府衙门里的捕快们等不到下一步的指令,而那些没回来的人家也忙着继续筹集银子,这事似乎便要大事化事化了了。 第四日一早,知府李尤德兀自在后院搂着小妾做梦,登州府衙门前,却来了十几位全身戎装,看着十分精壮的军人,为一人,正是那日的千总。不过,这回似乎还知道礼,拿了帖子求见,写着是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 瞧着这有几分文气的名字,师爷胡宇犹豫片刻,便出面接待,并未通知知府大人,若是此人再有什么犯浑之事,总不能让知府大人身受吧? 赵仕哲大约二十多数,长相颇有些英武之气,一见面,便抱拳行礼,倒不像是个莽撞之人。 “请问,我们的人,现在何处?” “这个”胡宇一阵尴尬实话,对方要的是什么人,叫什么,可真还不知道。知府大人查案时,问的可都是那些有名有姓之人,这其余便都没放在心上。这位千总当初的狂妄,也是避过不谈的事,可没想到对方还真上门来要人了。再这又不是知府大人绑票,怎么如此做法? “那就是没回来了?”赵仕哲面色一沉,问道。 “是。”胡宇说道,“我家大人还在查案子,或许要再等上一阵子。” 赵仕哲一阵冷笑,却不说话,扫视了一眼知府大堂,转身便走,那十几名铠甲之兵也都跟着一阵风似的离去。胡宇瞧着背影,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但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知府李尤德方才起身收拾妥当,悠悠哉抱着一壶茶,踱步进到衙门里,这还没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李尤德眉头一皱道:“这又是何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奔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大人,兵乱了。” “什么?”李尤德一惊,问道:“你说清楚,到底何事?” “大人,城外来了好多兵马,已经封了城门。” 李尤德还想再问,就听外面传来大队人群的脚步声,那种整齐划一的声音,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伍方能出的声响。正疑惑间,就见知府大门处闯进无数手执长枪腰刀的士兵,为那胡宇却是认得,正是千总赵仕哲。 “全都封了,一个都不要走脱。”赵仕哲喝到。 “是。”士兵们齐声应到,便直接将知府衙门里各部人员全都逼住,并一直向后院闯去。 知府李尤德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全是“兵变”两个字,这凑合做官小心了一辈子,却盼来了这幅场景,此时没昏过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接下来,那千总赵仕哲果然是一副要审案的驾驶。先是问明何人在办此案,接着,便将师爷胡宇为的几十名衙役、府吏、捕快等人全都提了出来,相关文案也都搜出来摆在案上。 难道这般大张旗鼓真的是为案子而来的? 知府李尤德糊涂了,但面对明晃晃的刀枪,却是不敢问出一声。 那千总赵仕哲翻阅了案又指明问了十几个人一些问题,便下命令:“封住四门,挨家清查。” “是。”几名低级武官应到,立时转身出去。 不多时,足足有五千多镇江水师的人马进入登州府城,封闭城门,然后按着知府衙门里的名册,开始挨家挨户的清理门户。随后,那几十个被放回来的大户人家子弟又重新被带到知府衙门里,果然是被重新问了一遍在匪徒巢**里的详情。 第四章 雷厉风行 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铠甲军兵衙,却并未真的坐在那张原本属于登州知府李尤德的椅子上。赵仕哲命师爷胡宇带着衙役们搬来不少座椅,就在知府大堂前的院子里审案。这倒是未使李尤德过于难看,当然,这番举止已属“大逆不道”,这座位之事,倒也算不得什么。对李尤德来说,还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上,只是属下衙役虽都在眼前,却只能听赵仕哲的吩咐。如今李尤德只能看着,也无人前来理睬。那赵仕哲甚至看都未看一眼,更不用说要交待几句什么。 赵仕哲到底是武人,自不必讲究什么衙门问案的规矩。这下面院子里,一边站着的是捕头王来儿及其属下捕快二十多人,一边则是蓬莱阁下那些酒肆茶坊的店主、店小二等人,这些足有四十多人,原本都被关在牢里,不管有没有拿出打点的银子,可都暂时出不去;另一边,则是6续被重新叫来的那些刚刚被放回来的被绑。 这呼啦啦一百多人,将整个院子是占了大半,四周则是铠甲齐全、手按腰刀的水师士卒,个个都露出八分彪悍之色,单看那站姿,便知道不是临时拼凑的。这幅场面,不说那些平民百姓要战战兢兢,就连那花白头、见多识广的捕头王来儿,也都面色惨白,隐隐露出几分惧色。 所有的人都摸不透,那水师千总赵仕哲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的兴师动众,若单是为了案子,可也不必如此形如造反一般占了登州府吧? 赵仕哲并不理会地下地人如何去想,自顾带着十几个通文墨地兵士翻阅案卷,并不时地就其中有用之处,唤人问话。这知府衙门里是一片静默,除了叫人问话的,倒没人敢出声响,那登州府城内,却是一片嘈杂之声。那是数千水师官兵正在一帮捕快、衙役以及各级小吏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的清查门户。凡是没有登入名册的,一律带到城中校场看押。 这番动作,在百姓看来,却是另一种味道。大概那些官兵都早就经过训练,这穿门入户倒也讲规矩,先有衙役喊话,待人口全部集中之后,才入户搜查一番,除了偶然打破几个喷喷灌灌之外,倒也没多留。至于那些慢慢腾腾的大户家眷,便有些不耐烦了,一番喝骂是免不了的,若再要嗦,踢上几脚倒也正常地。 登州府城之内,还驻扎有登州营的一千多人马,这城内一番混乱,自然便有人出营查看。这城内之事本轮不到登州营去管,但毕竟已经有白莲教作乱之事,不得不小心一些。但几名指挥、把总才带人走出营门口,便见前面整齐地列队站着三百多名士兵,一百长枪手、一百刀盾手,剩下一百则是燧长枪的队伍。为的是一名把总,见有人出营,便立即高声叫道:“镇江水师入城剿匪,登州营所有人等不得出营。违立斩!” 这却有些过分了,登州府城之事,何来镇江水师管?那语气更是令人生恼。立时,便有一名指挥出声叫骂。那名把总也不多言语,只回头交待一句,便有十名燧长枪手越队而出,一次齐射,腾起一片烟雾。那几名指挥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水师官兵竟然真敢动手,立时便吓得退回营去。那些弹丸却是打地营门旁处的木栅栏上,虽不见多大动静,却是真正地能致命的。登州营内也有火器,官兵自热知晓威力,这下便无人再出头问话。瞧那几百人的姿势,怕是都是上过阵的。 登州营内的一千多人,不过是常驻卫所军而已,平日里出操站队都不一定齐全,如何敢真的动刀动枪地?是故,这三百人,便立时吓住了登州营。 夜幕降临时,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已经问明了详情,而登州府城内也粗粗清查了一遍,那校场上被关押着的无籍之人,足有上千人之多。 赵仕哲叫过师爷胡宇与捕头王来儿。默然盯着二人。好一会儿才问道:“这案子我已看过了。你们说。这都与哪些人有关?” 胡宇斜眼瞧了瞧那摊在椅子上昏昏然地李尤德。却没答话。倒是捕头王来儿迟疑了一下。说道:“军爷。这事我们查过。怕是与水师、白莲教地人。都有干系。只是” 捕头王来儿说道这里。看了看师爷胡宇。那胡宇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些确是可疑之处。只是时日尚短。还未详查。” 赵仕哲冷笑一声。说道:“三天。你们就查到这些。再等下去。怕是连尸都寻不到了。” 胡宇、王来儿不敢应声。低头不语。 赵仕哲转头看了一眼那边似乎已经昏睡着地李尤德,接着说道: 来办案的,你们只要好生做事,我也不难为你们, 赵仕哲双目猛然间闪出几分杀意,那胡宇、王来儿虽然没有对视,却也感觉到脖子后面凉飕飕地,顿时打了个寒颤。 “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功夫,去找出白莲教、还有水师相关的人。”赵仕哲说道。 王来儿、胡宇一时犹豫,望向赵仕哲。 “你们只管认人,别的有我们去做。”赵仕哲说的简单。 随后,王来儿、胡宇二人便由水师的人跟着,前往寻人。 说起来,那捕头王来儿与师爷胡宇,也是有些本事的人,这登州府城里的事情,不说都知道,可也知晓八分。那白莲教在登州府城传教设坛的,早有耳闻,甚至连有哪些人参与,也是知道线索的。只是平日里知府李尤德从不多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到了此时,这件案子不办出个眉目来,那千总大爷怕是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儿来。今日这个动静,可是大明朝从未有过的。 捕头王来儿、师爷胡宇被几十名官兵拥着来到校场,在那一千多人之中寻找可疑之人。这只要真心办事,以二人在登州府多年的阅历,这寻些人出来,还是轻而易举的。那捕头王来儿更是直接找了平日里便在登州府城里寻衅滋事的一些地痞、闲汉,没过多久,便从中寻出几个外来的白莲教众。当然,那其中还被认出有山东水师的士卒,这没事不在军营里待着,在外面瞎混的,可也没几个是老实人。 那白莲教本是佛教支脉,在民间流传也有不少年头了。这倒了大明朝此时,早已分化成无数分支,连名字都数不清楚。这种借宗教集结人众的,分支越多,人便越是繁杂,那其中敛财、闹事的,更是寻常所见。这回山东徐鸿儒起兵反叛,各分支便借着势头忙乎起来。 登州府城里被寻出的白莲教众,到并非与这次绑架案件相关,但在严厉的审讯之下,尤其是一名把总耐不住性子,一刀砍下一人的手指之后,便不得不说出登州府境内的几处白莲教众秘密聚集之处。这不说还好,登州府境内虽然都知道必定有白莲教的存在,但却是风平浪静,没什么麻烦,这一招,师爷胡宇、捕头王来儿,却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那几名白莲教众虽不清楚这绑架是谁干的,却交待出几处村子聚集着上千白莲教的人,当然,其也明说,并不清楚是否要起兵作乱,只是平常便就如此依附在几家大户的门下,方便行事。那几家大户在登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倒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算是土财主,几家的土地加起来,怕是也有上千顷之多。 这种人家既然没有官宦背景,要想强取豪夺,自然要聚集一些势力才行,当然,白莲教在此地的分支,却也要寻些落脚之处。民间帮会、宗教派别之中,少不了接着名义敛财、雄居一方之人,两下一和,便成了此时被交待出来的情形。 姑且不说白莲教是好是坏,这帮派与大户们结合起来,自然便有什么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甚至公然劫掠的事情做出来,只是没有报道知府李尤德这里罢了,至于下面的县官,更是不敢多事,那是上下都不得好的事情。 至于那几名水师士卒,也没得了好,一顿暴打是免不了的。当然,这些人未必知情,但总还要听说一些事情,例如最近几日,营中有谁忽然有了银子,开始大手大脚起来等等,这些蛛丝马迹汇集起来,便令事情更加可疑了。 赵仕哲既然如此强悍的要办此案,当然没将山东水师的人放在眼里,若是心存畏惧,这知府衙门可就不会被这般“打扰”了。 得知结果之后,赵仕哲当即立断,立即下命令。留下五百官兵继续把守登州府城,其余的四千多人马,分做几部,于天明启程,要分头围剿那几处白莲教聚集之所。同时,派人通知海上的战船,加派人手,准备处置山东水师驻扎在蓬莱的这部水城人马。 至于与案子直接相关的,那赵仕哲毫不客气命令知府李尤德打开府库,取出一万五千两银子来,当然,这登州府府库之内还真没这么多银子,那李尤德不得已,只好以自己的名义,向城内大户人家借齐缺数。那些被放回来的被绑,已经说清楚严安途等三人还活着,只是每日要被打上一顿。赵仕哲便亲自带着几人,装扮成前去赎人的样子,预备天明出城,要直闯匪巢,救回三人。 第五章 上行下效 日天明,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带着几名亲兵,赶着马装载赎人银子的车队之中,一路缓缓向东南方向行去。( 既然是乔装,那身打扮自然是山东本地服饰,为了遮掩军伍神情,那脸上还抹了些泥灰,看上去,便是寻常赶车人模样。按匪徒所说的每人五千两银子,三人总计一万五千两,可足足装了五辆大车,与其余车队一样,一车一人,并不敢多带。赵仕哲与四名亲兵便依次跟着车队的后面,一声不响,也不四处张望。 当然,其余的赶车人并不知道赵仕哲等几人的身份,只道与自己一样,是去送银子的。那被额外所要更多银子的,足有十一户人家,这些人家或是经商,或是经营着田庄,都是登州府城里有名的大户,不过,这回倒是都便宜了绑匪,多年的积蓄,怕是都送了人。尤其是那几户专门经营农庄的,为了凑银子,不得不卖掉上千亩地。 此时车队之中,那赶车的都是这些人家的家仆、下人,倒没敢亲自走这一趟,怕是万一再遭一次绑了。是故那些赶车的人,神情倒不算难过,只是略微紧张而已。既然绑匪要的是银子,便自然不会为难这些出力气的人,何况,上一回已有先例,只要不乱瞧乱动,便就平安无事。 山东半岛东端,沿海具都是平原地带。这出了登州府城,一路上瞧的都是大片的庄稼地,长势可是要比辽东好得多。赵仕哲与几名亲兵也都是农家出身,这看上去,不由得心生羡慕。这一路还得走上五十里左右,照这个走法,怕是得过了午时才会到约定的地点。看着前面的赶车汉子将骡车、驴车前后相连,聚在一起说着闲话,赵仕哲等人也都有样学样,将车连成一串,只尾后一辆留个人看着,其余几人都聚在赵仕哲身边。 赵仕哲瞧了瞧前面不远处的车队,又看了看自己赶的这辆大车,便吩咐道:“来,搬一箱到后面的车上,咱们都坐车,省点力气,一会儿保不定得费些功夫。” 赵仕哲的四个亲兵,冯冬、吕浩、邱亚奇、蔡基,都是军户出身,原是金州卫旗军,还未到二十岁,却都生的虎背熊腰、格外壮实。赵仕哲随着水师参将冯伯灵在金州卫招募新兵时,一眼便看上了四人,便随即招至军中。一问,却是也有一身地功夫,水性也好,只是这般年纪,却在金州卫吃不饱饭,这到了赵仕哲麾下,几顿好吃好喝之下,立时便死心塌地跟着赵仕哲行走。 当下五人停车搬箱子,让邱亚奇在最后一辆车上看着,其余几人,都坐在第一辆大车上,垂着双脚,四处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庄稼地。 “这若是家里也有这么好的地,当初就不至于饿肚子了。”亲兵冯冬羡慕地说道。 赵仕哲瞟了他一眼,说道:“不是已经给你们家分了地么?还不知足?” 冯冬歪着脑袋说道:“知足。我是说这边地地要好。” 赵仕哲看了看天。悠然说道:“你们地都好好跟着我干。这回办好了。说定在这里也给你们弄几十亩地当作奖赏。” “千总。”吕浩惊喜地叫道:“真地能给地?” 那蔡基却摇摇头。说道:“这里是山东。又不是辽东。怎么能有地?除非拿银子买。” 这一说。几个羡慕土地地小子似乎便泄了气。 那赵仕哲却“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懂什么。你当这回我们是白来了一趟山东?” 这话便有讲究了,三名毛头小子虽然常在赵仕哲身边,却未必有资格知道所有的密令。听赵仕哲这一番话,似乎这回的事,还另有说法。 对于兴兵封了登州府城一事,名义上是为了这件案子,几人却并不觉得奇怪,事实上所有地镇江水师的官兵都不例外,因为当初在金州卫、复州卫等地,都是一样的做法,可没人觉得这样是什么造反、不合规矩等等。 赵仕哲瞧了瞧三人疑惑的样子,略微一笑,随着大车的晃动,摆了摆头,问道:“你们说,这回我们的命令是什么?” “海上演练,在长山岛熟悉登6作战。”蔡基低声答道。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上岸了么?”赵仕哲笑道,“等我们得手,那边几处也该动手了。这叫实战练兵。这可是苏将军要求的最好练兵办法,在武官学院” 说道这里,赵仕哲摇摇头,说道:“你们还小,再等几年,立了功,我便荐你们去武官学院。” “谢千总。”三人都是一喜,但却不敢高声,只压低了嗓子说道。 赵仕哲摆了摆手,说道:“先别说这个,都好好打起精神来。一手都麻利些,别出漏 “是。”三名亲兵低声答道。 赵仕哲想起那被绑走的三人,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挨打,心里便有些走神儿了。 “千总,”吕浩瞧出赵仕哲的面色,低声说道:“那两位兄弟应该没事才对。” 赵仕哲抬头望了望远处自海上升起的日头,低声说道:“最好没事,不然,一个活口都不留。” 那日在蓬莱阁下,与严正安一起被绑走地王鸿、蒋明,与赵仕哲是结拜兄弟。说起来,这还得与苏翎及其兄弟们有关。这什么样的主将,便有什么样的兵。苏翎等十七兄弟的榜样,在千山堡时便在军中风行起来。赵仕哲与王鸿、蒋明,便是在千山堡军中结拜为兄弟。虽然后来赵仕哲被调职到镇江水师,王鸿、蒋明被选入赵毅成的哨探总部,三人却时时互通消息,大事、小事都不忘了相互告知。大战之前,镇江水师在金州卫、旅顺一带活动,三人倒是常常见面,兄弟之情,日益加深。 这回王鸿、蒋明在山东办事,那赵仕哲则受命引领七千水师在长山岛一带整训登6作战事宜,三人本约好在船上聚一聚,却没想到出现这一出。那赵仕哲第二日得知消息,心急如焚,赶到登州府衙打听消息,却不料遇到的是一幅衙门嘴脸。 这要说赵仕哲的“无法无天”,那也是苏翎的做派,在辽东,原辽东都司卫所的大小官员,可完全没有谁敢有半点违抗的意思。苏翎下达地军令,是要将辽东都司卫所官员一律清除的,那赵仕哲可便是其中之一。可以这么说,在辽东都司辖内,苏翎大将军的军令,要远远高于什么朝廷的典章、规矩。因为,类似赵仕哲这类出身一般农家、卫所旗军的,唯有跟着苏大将军,才有田有房、有银子,何况,这等凭本事升职地规矩,才使得赵仕哲逐步走到今日这个职位的。 别看赵仕哲目前仅仅是个千总,却是镇江水师里仅次于冯伯灵地第一人。这回整训登6作战,冯伯灵便完全交给了赵仕哲管带,至于冯伯灵自己,则带着数十艘新战船,前往朝鲜海域巡游,寻找理想的港口作为日后地基地。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赵仕哲敢于对登州府动手,自然是在金州卫等地处置原来卫所管辖权利的一番经历所致,而那土地一说,却也与金州卫地处置有关。那些逃离的大户之地自然收归公有,而不听招呼、胆敢违令的官员、大户,自然是要遭到无情的处置。可以说,无法无天的说法,应该说是苏大将军的军令,便是辽东所部官兵唯一遵守的法。 当然,辽东大捷的消息,赵仕哲自然是知道的。对于这样一位比苏大将军还要年轻的武官,没有赶上沈阳大捷一战,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建功立业,是所有苏翎所部官兵唯一的目标。这回水师官兵直入登州府,多少也有赵仕哲想生事的缘故。 这不管是白莲教,还是山东水师官兵在作怪,无疑都是为赵仕哲提供了一个借口。自古武将立功,自然是要流血的。以赵仕哲管带官兵的实力而言,在山东境内,所向无敌。此时,山东宣抚司大小官员都在忙着对付徐鸿儒的白莲教起义,对于登州府这点事儿,就算知道了,也无力对付。更别说,此时那登州知府李尤德,压根儿就没想将这件事传出去。这些,可都助长了赵仕哲的“威风”。 另外,苏翎所部这两年扩展实在过快,真要算起来,似乎便是一眨眼的功夫,从千山堡那数千人,便扩展到目前的十万人马。这其中的弊处,便是人手不足,不光是民事上的那些管事们不够,就连军中的大小武官,可也跟不上扩军的度。武官学院的集训,已经从数月,缩短到短短的两月,可还是无法满足军中武官的配置。 苏大将军唯一信得过的,便是跟随自己从千山堡出来的人。赵仕哲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这种信任,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利。苏大将军一向只下达军令,至于采用何种手段,概不果问。是故,类似赵仕哲一类的年轻武官,自管由着性子去办事,眼里可当真是无人。要说这些武官对朝廷“无视”,这头一个,就该算在苏翎头上。何况,苏翎对自己兄弟,那是出名的护短。军人的地位,是实实在在的提高,那些田产、房屋、军饷,无一不是放在位。这种环境下出来的将军,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午时三刻,赵仕哲一行的车队,遥遥望见前面不远处的海边,一块巨石突出,正是目的地嘴崖到了。 第六章 海滨遇匪 现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面前的,是一片起伏平缓的土大片的农田之外,便是长势茂密的森林,那豁嘴崖,便是临海处忽然隆起的部分,中间明显有一道海风侵蚀而成的巨大裂缝,当真是一张豁嘴的模样。(赵仕哲按着审案时得到的消息看过去,那临海一片森林边的村子,大概便是那些“不服官府”管制的人所居之处。 此时,远远望去,那村子里的人都在忙着各自手中的活计,有的是编织渔网,有的修补渔船,看上去,正如辽东一带的海滨渔村一样,是过着半渔半农的日子。偶尔几声犬吠,还有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这一幕,倒令赵仕哲狐起来,这哪里像是绑匪所居之地? 前面的赶车人没有停留的意思,仍然沿着大道,一直向前行去,似乎是要绕过村子,直抵崖前。赵仕哲对四个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小心提防,便也跟着车队,继续缓缓而行。 绕过村子走上一里路,正是崖前一处林木最茂盛之处,赵仕哲等人正小心查看着动静,却见前面车队停了下来。原来,那不宽不窄刚好能通行一辆大车的道上,正站着十几个人,堵住去路。赵仕哲等人正处于十几丈远,倒刚好能看得见、听得清。只见那像是领的一人,长着一副络腮胡,敞着怀,露出一身的彪悍,身旁的人也都是一脸的凶悍,卷着袖子,衣衫不整,只是稍稍靠后站得远一些地几人,倒是穿着齐整。不过,此时这帮人拦住车队,那兵器却都悬在腰间,个个都是带着笑,那面目可就少了几分狰狞。 “都停下,报上各家姓名,爷爷们要清点银子数目。”那领模样的人叫道。 其实不用说,自打这些人从林子里走出来,那车夫可都战战兢兢地停下不动,那来时路上的几分“不关己事”的念头,可就被惧怕替换了。 “将箱子都打开,若是少了一分,就别想见人。”另一名大汉叫道。 车夫们哪敢怠慢,立即动手,将大车上的银箱掀开盖子,立时,一片银光闪闪,那些大汉们都露出垂馋之色,望着银子一动不动。 “都快些个,少嗦,没见过银子么?”站在后面的一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撇着嘴叫道。 那名敝着怀的领伸手摸了摸一脸的络晒胡,回头瞧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符千总,未必你见过这么些个银子?” 符千总?这三个字一出口。那姓符地立即变色。双眼微眯。霎时间便变得煞气腾腾。那名领似乎也觉得不妥。这失口叫出了那人地名字。这可不好。当下便往那些车夫们瞧去。这说不得。便要杀了这些人灭口。 其实。也怪不得这伙绑匪嚣张。看这样子是一点没有害怕官府追查地意思。上一次每人五千两地银子。可是来地轻轻松松。这都过了这么些天了。光听说登州府地捕快们在查案。这豁嘴崖一带却是半个人影儿也没见着。既然如此。便不必担心。是故这趟接银子地差使。便象寻常商人们地买卖一样。只是适才太快大意。一不留神便叫破了同伙地名字。 姓符?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心中疑惑。是名千总。这不是山东水师地人。便是登州营地人。但登州营已经被封在营里。此人八成便是山东水师地武官。不过。这姓符地。总觉地十分耳熟。赵仕哲偷眼向那叫符千总地望去。越看越是眼熟。 猛然间。赵仕哲记起来了。此时正是那年单独一人赴镇江堡。与苏翎洽淡秘事之人。正是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那时赵仕哲还仅仅是苏翎身旁地一名护卫。这名字是听说过地。且在符宝正离开时。还见过一面。没想到。此时却是在这里再次遇到。 一时间。赵仕哲心头一阵寻思。这事果然与山东水师有关。看适才这几句。面前这伙人八成是分为两拨。定是山东水师勾结了什么人一起犯下地案子。看那大汉地模样。不是惯匪。便是所谓白莲教中地头目。那徐鸿儒在山东起事。这等起兵反叛地。白莲教内可是有不少类似眼前这类人物。 赵仕哲轻轻咬牙。暂时要忍一忍。只要寻回严安途、王鸿、蒋明三人。再来收拾这帮成心找死之人。白莲教虽然算是一帮子农民起兵。赵仕哲却对其并未有什么看法。但眼下既然寻到辽东军伍地头上。说不得。这大开杀戒便算是练兵地插曲了。 不管眼前这伙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赵仕哲可并未打算留下活口。 至于山东水师,赵仕哲本派人通知海上船队,准备一旦消息明朗,便要对山东水师威慑一番,若是人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也不会客气什么。 那名领想了片刻,便吩咐那些大汉上前清点银子。那符宝正一直阴沉着脸,盯着面前这些大汉,稍后,又回头低声对身后的几人说。这一幕,那名领等人倒都只顾着点银子,倒是:这边赵仕哲,却看在眼里,心中狐疑不定。看这样子,这里两拨人也并不齐心,真不知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 那点银子,也不可能在这里称量,不过是估摸着算计一番,一箱银子多少,又是共计几箱,那群大汉倒也细心,按着人头数目,一家一家的清点,什么某人是一万两,某人是八千,最少地一户,大约也是看着家境并非太好,只带来一千两银子。真难得这帮人如何算计的,且这会儿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登州府城里,居然有这么多富户,仓促之间便能拿出这么些银子,赵仕哲在出城之前,便有些乍舌了。都是山东常闹灾荒,这些大户们却不知如何弄到这么些银子地。当然,赵仕哲能如此作想,那些大汉自然如符号正所说,没见过多少银子的。如今这年月,能赚上数十两银子,就已算是中等富裕之家了,这些汉子若是能有这般家境,未必要出来做这等勾当。 那帮子大汉只顾着看银子,丝毫没在意那符号正阴沉的面色。这边用了小半个时辰清点完银子,按道理说便该是放人了。上回便是如此,不过,正当各家车夫等着要见主人,却一时不敢开口之时,那名领却大手一挥,叫道:“接着赶车,往前走。” 那种一名胆子稍大、且必定对主人家忠心耿耿地中年人试探着问道:“各位爷,不知我家主人” 一名大汉顿时飞起一脚,踢在那中年人的腰间,喝到:“少嗦,想要命,便乖乖的听吩咐,不然别说你家主人,就连你也看不到明日地日头。” 这下,可再无一人敢言,半个字。一群车夫便闷头赶车,头都不敢抬。那赵仕哲也跟着一模一样的向前走,却是用眼角瞧着,并趁人不注意地夫,连续给后面几个亲兵打手势。这种暗号,当初在金州卫收拾那些卫所官兵时便曾用过,不然如何只待着这几人。赵仕哲等人地大车上,都藏有兵器、短弩,另外,就在大车地下帮牢实的一个口袋里,还有一把燧短枪,都是上好了弹药,取出便能立即射。 不过,光看这些车夫的打扮,便不必引起对方的注意,赵仕哲等人又装扮的极其相似,再说,赵仕哲等人本就是农家出身,就算当初也在卫所当差,可也是要屯田种地的,这装扮成老实人,那是不需刻意地,只是要将眼里的那丝精悍,藏而不露罢了。 车队接着向前行进,蜿蜒便向着豁嘴崖下前行,转过一片树丛,又绕过一片乱世,豁然见一条土路向崖下海边延伸。这若不是来到跟前,还真不知道从这么高处,也有能行走大车的道儿,可以直通海边。赵仕哲一路留心,却现那符宝正带着五六个人似乎是故意落在后面,那群大汉倒是没有丝毫警惕之意,纷纷笑闹着率先走下崖去。 绕过崖壁,赵仕哲等人猛然间看到宽阔的海面上,豁然便停着一艘海船。看来,这些银子是要用来装船的,难怪与上回不同,要让车夫们接着赶车。赵仕哲十分警醒,这般举止不同往常,可是意味着变化随时都能出现,别寻不回去自家兄弟,还将自己这几人的性命搭上。当然,赵仕哲倒不是惧怕这十多个人,按着自己与四名亲兵的身手,只要对方不是围着放箭,光论刀法,全身而退却是不难。只是要想转瞬间将这十多个人都收拾了,却也有些难度。 眼瞧着大车停稳,那海船也放下两艘小船,向岸上划来,众人都望着海面,未及留心身后。 猛然间,就听到一声大喊:“动手。” 一瞬间,那名领便被符宝正一刀劈死,紧接着,五六名跟随符宝正一起来的人也都砍翻一人。原本符宝正的人远远落后那名大汉的人数,可这一来,这差距便缩小了。众人皆在惊慌之间,那些大汉却也不知生何事,接连又被砍翻几人,那符宝正几人地身手,在赵仕哲眼里可也算是不错的,进退皆有法度,显然也是练过的。那些车夫惊慌之下,都躲在车轮下不敢动弹,这多半是看清匪徒内乱,还是抱着于己无关的心态。 剩下的大汉与符宝正的人缠斗在一起,这时,那小船上的人也都跳下水,奔跑着上岸,其中有五六人都手持长弓,瞄着那些大汉。 “要命的,丢下兵器。”符宝正见此,跳出几步,高声叫道。 那些大汉一听,便稍稍一愣,随即都丢下兵器。这强弱可见,还有什么斗的? “放箭。”符宝正却毫不留情,一声令下,那些大汉立即被乱箭射死。 符宝正面无表情,眼光一转,便落在那些哆哆嗦嗦的车夫身上。 第七章 变中有变 在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一声暴喝,动手击杀那群大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惊愕之余,也跟着如同那些车夫一样,卷缩着身子,躲在车轮之下。那些赶车的老实车夫哆哆嗦嗦不敢抬头,赵仕哲却连打手势,与四名亲兵联络,趁众人搏斗的功夫,取出了藏在大车中的兵器,并伏地身子,凑到一起来。 这突生变故,赵仕哲虽然不知道那两拨匪徒之间到底生了什么嫌隙,但从适才那大汉领暴露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身份开始,便带了十分的小心。这等绑架勒索之事,自然是要隐藏身份,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的身份,虽然仅仅是被叫破了一个称呼,但那些车夫却是听到的不少,尽管那些车夫未必能推断出真实身份来,可只要回去一说,自然会有细心之人由此推断。不说别人,单是那登州府的捕头王来儿,便是精明到骨子里的人,这等明显的破绽,怎会看不出? 杀人灭口,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赵仕哲虽然想到过这一点,却没料到那符宝正却先杀的是同伙之人。当然,赵仕哲不清楚符宝正与那些人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那些被杀的大汉,果然便是白莲教中的人,这回算是符宝正寻到他们,联手做下这起案子。 这也得怪那些大户们过于招摇,就在蓬莱阁一带整日里饮酒作乐,银子花的哗哗的,说不得,符宝正等人便生了勒财之心。当然,符宝正既然是山东水师的千总,这手笔可是不会小,暗中打听了那些常常深夜不归的买醉大户子弟身份之后,便联手白莲教众,干脆一股脑地都捉了去。绑架一人勒索钱财,在山东地界上可不少见,但这般一次性捉上几十人的,也才配得上符宝正的千总身份。 至于那些白莲教中的大汉们,则是聚集在几处农庄里的人。 符宝正对这些人可算是熟悉,姑且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地白莲教众,信奉什么神灵,符宝正也不会追究,只要知道这些人聚在一起便是为了敛财,便就够了,这便是合作的基础。果然,稍一试探,便一拍即合。那晚在蓬莱阁下,动手杀人的,可以白莲教之人居多,从那时起,符宝正可就对这些人怀了别的心思。 按说符宝正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坐下的事是好是坏也不必深究,但瞧着那些白莲教众下手相当狠毒,且毫不留情,对跪地讨饶着也绝不手软,符宝正可就对其厌恶起来。白莲教虽然是一传教的名义遍布山东境内的,但至少在登州府境内,这伙人聚集在一起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符宝正早就打听过了,只是做下的事都不大而已,当然,这仅仅是与蓬莱阁这件事相比而已。 绑人地时候杀几个人立威,符宝正倒也没觉得不妥,只是对那些没必要杀的,也杀了,却心生不快,二者联手本就是临时伙在一起,可这心思,却在联手的同时,便生了异样。当然,那些白莲教众对符宝正也未必有好感,这事出力的,可是以白莲教众为主,为了那晚之事,白莲教登州府境内的好手可都调齐了。那符宝正却仅仅是出了是几个人带路而已。但这分银子,却是要符宝正占着六成。这不满之心,也是不弱。 对于白莲教之人能在登州府境内聚齐近千人,符宝正也是暗暗吃惊,联想到山东徐鸿儒最近起兵闹得声势正旺,便有些怀疑这些登州府境内地白莲教,是不是也要趁机闹事,不然怎么会如此之快的调集人手?当然,符宝正并不在乎这些人是否也跟着起兵搅乱登州府。那伙人人数虽多,在符宝正看来也不过是有几分气力而已,说起列队上阵撕杀,山东水师再不济,也不会将这上千号人放在眼里。 符宝正只是略微担心这些人会半道上对自己不利,是故,这份小心可一直都悬着。这回符宝正决心要在蓬莱阁下那些大户子弟身上捞一笔银子,也是冲着白莲教在山东起兵的机会,再加上本那些大汉本就是白莲教众,这事落到最坏处,也不会牵扯到符宝正的头上。甚至符宝正根本就不怕那些白莲教众会将此事泄露出去,此刻白莲教众在山东境内可与叛贼同名,谁会相信他们所说? 是故。这一开始。符宝正并未想到要对这些大汉动手。但适才那名领不仅对符宝正无礼不说。还泄漏了符宝正地身份。这不由得使符宝正多疑起来。当然。符宝正能算计别人。别 也会算计符宝正。至少在符宝正心里。是知道对方花样。那句原本无意之间地口误。却让符宝正以为。是白莲教众故意为之。目地是将矛头引向自己。只要那些车夫安全地回去。这事自然便落到山东水师地头上。这反倒与白莲教无关了。 这份“用心”。可令符宝正心中暗怒。于是。杀心立起。 可怜那些白莲教大汉们。临死之前。还在做着花银子地美梦。只是终究做了鬼。那银子也不知是否还在梦里念叨着。这有心杀无心。那些大汉们尽管看着也是彪悍之人。却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让符宝正立时得手。 这接下来。那些车夫就更不能留下活口。符宝正瞧着这些哆嗦地车夫。还未出口下令。就见那边躲在车后地几人。突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地走上几步。右手平端着什么物件。猛然间。就听得几声枪响。腾出一片烟雾来。 “鸟铙?”符宝正身在水师之中。那火器自是熟悉不过地。头一个反应。便是鸟铳燃放之声。但紧接着。便知道不对。哪儿有这么短地鸟铙。 这虽是想着,动作却快,符宝正一闪身,便躲在一辆大车后面。 那边赵仕哲等人,眼瞧着符宝正便要对这些车夫动手,杀人灭口是免不了的。这一人一只燧短铙,起身走近几步,便举枪瞄准那几名手持弓箭之人。适才符宝正杀那些“同伙”是事突然,一遭得手。这一刻赵仕哲五人却也是如此,那些人虽然见到赵仕哲几人站起身来有些突然,一怔之下,想得便是要如何开口喝骂,却绝没料到赵仕哲等人手里有要命的家伙。 燧短枪在这十步之内,那是百百中,五名手里还握着弓的人立即被一枚铅弹弹丸击中,有的中在胸部,有的中在腹部,还有一人,被赵仕哲一枪命中头部,那弹丸直接从左眼进去,又出脑后贯穿而出,顿时将那人击得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那燧短枪虽然在此时已算的是利器,但却只是一而已,再要击,还得如鸟铳一般装药、填弹。此时哪儿还能有这般功夫?赵仕哲等人又拿出短弩,这是在千山堡时研制出来地极为趁手的远攻兵器,那锐利的箭矢虽然也不过三十步的射程,但却都沾了毒,为的便是一击毙命,绝不会留下对方还手地机会。说是迟那时快,赵仕哲等五人一扬手,便又有五人中箭。 即便如此一举击杀十人,在场的人树上,却仍然是对方居多,赵仕哲一方处于劣势。此时,那些人这才反应过来,对手手里,可是有着远射兵器,便纷纷学着那符宝正,躲在大车后面,此时,倒是与车夫们混在一起。 赵仕哲等人此时要地便是对方如此,短弩射毕,五人便顺手放入身边口袋内,这多亏了千山堡的那些工匠们,研制这类兵器时,考虑到战时地环境,倒是放置口袋里十分便捷。不然,便只有丢下了事,那可是极大的浪费,再说,也不能让敌人得了去。 赵仕哲等人趁对方闪避,便抽出短刃,砍断套在大车上地绳索,牵出马匹,一跃而上,便要向着来时之路奔去。眼下这个场景,别说救人,眼瞧着那些车夫们都要被灭口,这自然是先逃回去要紧。真论搏杀,赵仕哲未必便怕了这些人,但好汉难敌人多,再说对方还有弓箭在手,一旦让对手围住,只能送命,此时可不是逞能的时候。那别的大车上套的,多半是骡马、驴之类的,唯有赵仕哲等人的五辆大车,那是事先便准备了的,套的是马,这会儿可便派上用场了。 眼瞧着赵仕哲等人上马,向豁嘴崖上奔去。这若是一走,剩下的人可就追不上了。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虽然最先躲在车后,却是将赵仕哲等几人的行径看得一清二楚。此时见对方要逃,便猛地窜出几步,来到拉车的一头骡子身后,用刀轻轻一戳,那骡子吃痛,猛地向前窜去,连带着大车就那么横在赵仕哲等人的去路上。 符宝正大叫一声:“拦下他们。” 被那骡车一耽搁,赵仕哲等人虽成功地上了马,却无法立即远离这些人。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那符宝正带着人便尾追了上来,看那架势,便是要将五人团团围住。 第八章 峰回路转 江水师千种赵仕哲带着四名亲兵骑马没奔出几步,便住去路。(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一边喊叫,一边依法炮制,接二连三地将大车堵住路口。其余的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也依着符宝正的做法,将大车驱赶着堵住去路。 这海滨之地,一面是海,一面是豁嘴崖的那巨大的岩壁,这两端的去路,可就都被大车拦住,适才躲藏的地方,倒为此刻提供了便利。赵仕哲等人勒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斜眼一间,见有几人已经去捡拾适才被击毙之人的弓箭,越的有些慌了。 那赵仕哲大吼一声:“都跟着我。”说罢,便纵马向岩壁下面奔去,身后四个亲兵不加思索,紧随其后。 那豁嘴崖下,本是一道壁纸的峭壁,但却被赵仕哲瞅见有一处平台,大约一人多高,这急切之间,便将那里作为暂避之处。赵仕哲一马当先,来到崖下,勒马站定,随即伸手在马鞍上一按,双脚脱出马镫,踩上马背,旋即跃上那处平台。后面四个亲兵也先后跃上,五人便在平台上半蹲着挤在一起,赵仕哲抬眼观察动静,那四名亲兵却忙着装好短弩、再给燧短枪装填弹药。 赵仕哲等人这么一动,那边符宝正等人却并不急着靠近,只是远远的围着。那平台处虽然不方便直接攻击,赵仕哲等人却也逃不了。适才事突然,被赵仕哲等人一举袭杀几人,用的是什么兵器还不太清楚,再看那平台上几人地架势,这轻易上前,却是送死无疑。 符宝正见已经::住,便命人向海面上地大船下令,要再派一些人来。符宝正心中疑惑不解,便蹲下去查看那被燧短击中的尸体,见果然是被火器击中的模样,便狐疑地望着赵仕哲的方向,实在猜不透这几人到底是何来历。 此时那些车夫已经被驱到一齐,都跪在地上俯不动,符宝正略一点头,那些人便一齐动手,将车夫全部斩杀。那便赵仕哲等人见了,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杀人灭口,这无疑说明,自己几人,对方绝不会放过。回头瞧瞧笔直的岩壁,要想攀上,却绝非易事,何况,对方还有弓箭在手,这般攀岩,可不成了靶子? 赵仕哲心中免有几分懊悔,早知如此,便不该如此涉险,这也怪那些赎人的回来说得轻松,自己也太大意了。回头瞧瞧四名亲兵尚且还算稚嫩的脸,赵仕哲咬咬牙,低声说道:“一会儿他们若是来攻,都瞄准了射,咱们地势高,他们轻易上不来。” “是。”四名亲兵低声应道,没有丝毫惧怕之色。 那符宝正查看尸,又拔出短弩,仔细地查看了那泛着乌黑光泽的箭头,又凑近闻了闻,觉果然是沾有剧毒,便皱着眉头丢下,吩咐众人不要靠得太近。符宝正估摸着算了算,这等短弩,都是近程兵器,左右不过五十步之内有效。那火器找适才来看,也是短程的,只是这些究竟是些什么人,如何有这般兵器在手?这绝不会是登州府捕快,且登州营内,也不会有这等兵器。按那箭头的打造痕迹,必定是大批铸造出来地,按此时大明朝的情形,只有军营里才会如此。 那海大船不久便又运来两小船地人。这回还带着十杆鸟铳。十名鸟铙手一字排开。就在百步之外装填弹药。点燃火绳。指向赵仕哲等人。看到这一幕。赵仕哲连忙命其余四人全部伏在地上。只要不露头。那鸟铙也未必能打得中。只是这样一来。对方自可在百步之外射击。而自己这方却无能为力。眼下这情形。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符宝正一直没有下令进攻。只是令那十名鸟铙手盯紧几人。其余地人则将所有大车地银两全部搬上小船。再运回大船上去。直到全部搬运完毕。又拿出家什就在沙滩上掘出一个大坑。将所有地尸全部掩埋。这些都是在赵仕哲等几人地眼皮子底下做地。看样子。是当赵仕哲等几人也是死人一般看待。 赵仕哲本盘算着要跳出去拼了。但瞧着那十名鸟铳手。便又数次按奈住急躁。 那符宝正见沙滩上已处置干。这才走到这边。思虑了好一刻功夫。才叫到: “你们是什么人?是登州府地。还是辽东过来地?” 赵仕哲却不应声。也猜不出对方要做么。这不杀地。光说话有什么用? 这边不答话,那边符宝正却似乎更坚信 测,接着说道:“你们是辽东过来地吧,起来说话,手。” 赵仕哲抬头瞧了瞧那十名鸟铙手,果然都调转枪口冲天,似乎是表明暂无进攻的意思,便从地上爬起来,也叫到:“我是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 那符宝正一怔,接着叫道:“你们来这里作甚?这不关你们辽东地事。” 赵仕哲冷笑一声,说道:“你捉了我的兄弟,符宝正,以为我来做什么?” 赵仕哲一**出符宝正地名字,那符宝正果然吃了一惊,说道:“你怎认得我?” “我当然见过你。”仕哲说道:“当年镇江一行,你忘了么?” 符宝正一怔,眼珠儿一转,笑道:“那便是自家人了?这回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 说罢,符宝正一摆手,命十名鸟铳手撤到一边去,并且熄灭了一直燃着的火绳。这意思,便是毫无敌意了。符宝正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一直来到崖前,冲上面地赵仕哲一拱手,说道: “既然知道镇江一行,这便就办了。小兄弟该早说才是。” 见:宝正这般做派,那赵仕哲却是仍然十分警惕,但还是一拱手,还了一礼,说道:“我怎知符千总还有做这等事情的喜好?” 符宝笑着说道:“各位都请下来吧,这事情说明白了,也就不必这般了。” 赵仕哲却是犹豫不决,不知符正是怀着什么心思。 那符宝正一笑,接着说道:“赵千总,你既然知道我去过镇江,想必与苏将军该是十分亲近之人,适才是不知小兄弟身份,才有得罪之处。见谅!见谅!” 听符宝正这么一说,那赵仕哲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位符宝正对苏大将军,还是颇有敬重的。既然知道了赵仕哲的镇江水师的身份,却又知道镇江一行的秘事,那符宝正当然便将赵仕哲当作自己人了。 这不能怪符宝正做事怪异,想当初那镇江一行,不是也是做的“胆大包天”之事么?跟那事相比,眼前这点子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仕哲略微想了想,便低声对四名亲兵说了句什么,纵身跳下,四名亲兵也跟着下来,在赵仕哲身后警惕着。 那符宝正瞧着赵仕哲年轻的面容,盯着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苏大将军果然与众不同,麾下武官都是这般年轻。” 赵仕哲寻思一下,便问道:“我那几个兄弟呢?” 符宝正笑道:“赵千总若是早说,便没这出了。”说罢,符宝正瞧了瞧适才几名属下被杀的地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赵千总不必在意,这是他们命薄。你的兄弟,就在船上。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尽管放心。” 赵仕哲瞧了瞧海面上的船,将信将疑。 那符宝正瞧出来,接着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总之这回没料到会遇到你们的人。回去我问清楚,知道其中有误会之处,便留了他们几日。本打算过几天事情缓一缓,便送他们回去的。谁曾想赵千总倒是急性子,这么快便来了。” 赵仕哲没有说话了一声。 那符宝正也不计较,笑着说道:“请赵千总去上船吧。我也正好给几位赔罪。” 赵仕哲想了想,回头看了看四名亲兵,便点点头,说道:“好,凡事见了我兄弟再说。” “好,”符宝正说道:“请!”说罢,率先向小船行去。 一行人上了船,见那船果然是一艘战船,船上火炮也有门之多,只是看上去定然是许久未曾用过了,锈迹斑斑的,难说是否还能使用。 那严安途、王鸿、蒋明果然就在船上的一间舱中,赵仕哲一见,立即奔上前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那王鸿一笑,说道:“大哥,没事。我们都没事。” 蒋明也会意地上下拍了拍,便是毫无损。那严安途也笑着说道:“真没想,在这里遇到赵千总。你这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这话可怎么说?赵仕哲向身旁的符宝正。 那符宝正笑着说道:“都是误会,这下可好,总算没再出漏子,几位,我们这就开船,等到了蓬莱,给几位压惊、赔罪!” 符宝正的笑脸,多少有些效果,至少那赵仕哲心中的敌意,渐渐的轻了。 第九章 莽撞之余 水师千种符宝正略作招呼,也不介意那赵仕哲眼里戒备,便转身出去,指挥水手们升帆启航。 这艘战船远处看着较大,实际上只能算作小号福船,顶多能装下百人左右,这可是山东水师里最大号的战船了。那山东水师即便是由老将沈有容管带,无奈这战船大小可不像是6上练兵,只需勤快点便能有效。那沈有容也曾屡次上书,请求朝廷拨款添置新船,但辽事正在火烧眉毛之时,朝廷为辽东饷银还处处捉襟见肘呢,哪儿还能拨款出来修造战船?何况这海上已多年没有战事,这回若不是为防着建奴从海上进犯山东、天津等要地,那沈有容说不定还在哪儿养老呢。 整个山东水师,经沈有容一番调遣,从各地收了各种船只,甚至连漕运的旧船也拿来顶数,才勉强凑够了近千之数,在这山东沿海一带布防,也还算是凑合着能封住山东海域。但这些战船与其说是战船,不如说是运兵的货船,类似符宝正此刻指挥的这类战船,可也没有多少能真正作战的。 符宝正作为山东水师的千总,资历摆在那里,就算沈有容新来,也是颇为看重,这艘山东水师中最好的船只,便做了符宝正的座船。那沈有容带兵往黄河口一带巡视,这边蓬莱一带,便全由符宝正管带。是故,符宝正自可任意行事。 符宝正指挥着水手们驾船离开豁嘴崖,那边舱里的赵仕哲等人,也眼瞧着海船离开海岸,沿着弯曲的海岸线一路向西北向行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战船的确是要往蓬莱行进。那赵仕哲既然身为镇江水师千总,这瞧着符宝正指挥战船,倒觉得那符宝正也不是个只会贪银子的武官,这战船也驾驭得有模有样,心中暗暗点头。 但赵仕哲等人是略微放心,却不敢完全减缓警觉之心。只要没有上岸,这随时都可能再出现变故。今日这一回,可是令赵仕哲明白,那凡事计划着的,都没有实际生的变化快。自己不过是想乔装跟着,看是否能寻到机会,找到自己兄弟被关押之处。却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遭血腥一幕,当然,那符宝正的身份本就神秘,与白莲教众地火拼更属意外。 好在目前这一切都是对方有利,既三人安无事,倒也不必与那符宝正多做计较。 考虑到毕竟仕哲与四名亲兵杀了符宝正地属下,几人都不敢过于大意,守着舱口细细留心外面的动静。那符宝正瞧着似乎并不在乎那些属下被杀之事,自顾驾船,也不来与赵仕哲等人嗦、客套。这一路海上的路程,倒是有惊无险。 时值五月,南风正盛,战船初时逆而行,行的极为缓慢,待转过一处海湾,便折向西面,正好顺风,倒是行地甚快。到了入夜时分,抵达蓬莱海港之外,远远的瞧见镇江水师战船上灯火,哲这才算是轻吐一口气,活动了下手脚。这无形之中的紧张,反比那时出手搏杀还要累人。 很快,战船便停泊在码上,那符宝正这才出现,一脸笑意地请众人下船,要给赵仕哲等人压惊、赔罪。赵仕哲本想立时便回到自家船队上去,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与众人一起上岸。这边的事,可还没算了呢。 踏6地。赵仕哲心里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这回做地事情。虽然是为了解救严安途、王鸿、蒋明三人。但此时三人已回来了。毫未损。这点自可放心。可那边登州府城里。事情却不是一顿酒宴便能了了地。这在岸上没走几步。那赵仕哲心里可就翻滚了无数个心思。这般胆大包天地举动。到此时。赵仕哲才觉得有些不妥。 赵仕哲到底只是也千总武官。最初不过是仗着热血沸腾之际。带兵进入登州府城。要亲自办这件绑架案子。这会儿天已黑下来。这一日不止是赵仕哲带着四名亲兵运银人。登州府城还有数千人马。也没有停着不动。 那连夜审讯问出地白莲教众聚集地几处庄子。此时必然早被镇江水师地人马荡平剿尽。赵仕哲并不担心自己地队伍。对付白莲教地那些乌合之众。镇江水师这么些日子地练兵可不是装样子地。虽然赵仕哲平日里并未与白莲教接触过。看那符宝正杀尽地那些白莲教众。也算是有些气力。模样也算是彪悍。但毕竟无法与真正地水师官兵作战。 论单打独斗。或许还有得一拼。但若是说野战攻城。白莲教怕是便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根本不会是镇江水师地对手。赵仕哲并未去想那几 地战果。此时想得却是。这要如何收场。 到底赵仕哲不过是个千总,这镇江水师地战事上,自可深受重用,可这仅仅是一员武将而已,这回带兵袭击山东境内的白莲教聚集之处,总得有个名目说说吧?可赵仕哲却并未全盘计划个什么。这会儿,赵仕哲有些担心,那苏大将军得知,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漏子说大不大,想要瞒着,却做不到。 赵仕哲唯一能想到最好的借口,还是这次绑架的案子,但这也不足以让镇江水师将登州府搞得鸡飞狗跳的,更别说还要围歼几个庄子里的人。这不论找什么借口,赵仕哲的行为都必将被看成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授意。但凡只要问一句:“这山东地界上的事儿,几时由镇江水师的人来管了?” 这,怕是连苏翎也无法回答。 赵仕哲想到这里,那步子便走的越的慢了。 山东水师千总:宝正依旧是一副笑脸,像是根本没有见到赵仕哲分明写在脸上的顾虑。那蓬莱阁下的酒肆、茶楼又开始营业。赵仕哲出之前,便将这些酒肆主人、店小二等都放了回去,要不然,这会儿上岸,可是什么都吃不到。 那些酒肆、茶坊的主人尚一脸的苦相,这案子不破,便无人再敢到蓬莱阁下“买醉”,这可不是断了活路?是故,见着符宝正带着几人走来,那一路上招呼的店小二、店主可都是满脸堆笑的拉客。这人虽不多,但毕竟是个好兆头,这生意,又可以接着做下去了。在蓬莱阁下出了这档子事,那些能“一掷千金”的主儿可就暂时不敢再来。符宝正等人的到来,生生给那些人带来了几丝希望。 符宝正大概是常来,自顾寻了家熟识进去,好酒好菜的点上,那店小二可殷勤地招呼着,众人没坐多久,那酒菜便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几位,”符宝正端起酒杯,笑着说道:“杯给几位赔罪,我先干为敬。” 说罢,便仰脖子一口干。然后,又再自斟一杯,说道:“这杯算是给各位压惊!” 照是一口喝尽,这幅态度,倒是对着军伍之人的胃口。那仕哲心中有事,却也对符宝正的快人快语没有反感。 两杯一,符宝正便招呼众人喝酒夹菜,那态度,可真像是一家人。 赵仕哲闷头吃着,这也还真饿了。符宝正也多说,只顾给个人斟酒,倒让那严安途等人客气了一番。 “赵千总,”符宝正叫道:“怎么?还在怪我这回的事?” 赵仕哲一听,看了符宝正一眼,却没说话。 那符宝正笑着说道:“各位,我这儿也是不得已。山东水师的军饷一向便没足过,我总得想个法子弄点银子不是?反正这帮户子弟也没什么好人,这回也算是教训一下这帮人。” 赵仕哲依旧没有说话,那符宝正瞧了他片刻,便低声说道:“赵千总是怪我杀了那些人么?” 赵仕哲一怔,自己却还真的有些怪罪符宝正弄出的这场事情,不说那些赶车的车夫被全数斩杀,就连当初在蓬莱阁下,不也是杀了几个人么?虽然有白莲教众在内,可也说不清楚是谁杀的人。但赵仕哲等几人也杀了符宝正的几名下属,这真要怪罪,可也说不清楚了。 符宝正寻思了一下,说道:“赵千总,这别的不说,你们在辽东所作的事情,怕也与我这次差不多吧?” 说完,符宝正便瞧着赵仕哲,似笑非笑。 赵仕哲又是一怔,看着符宝正。那冯伯灵受苏翎之命收拾南四卫的官兵、大户,实际上还真与符宝正做的差不多,赵仕哲作为得力武官,亲手做下的,也说不清数目了。 符宝正这么一比,便将那丝不妥消除了。 “这回给几位赔罪,除了这杯就酒之外,另外再给各位一万两银子,请便忘了此事才好。” 符宝正笑着说道。 赵仕哲等几人都未说话,能给这么多银子,这点罪也算遭得值了。严安途作为生意人,自然口齿伶俐些,便与符宝正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赵仕哲却仍然在心中盘算着,这到底该如何收场呢?赵仕哲带兵进入登州府城之时,自没忘了派人向苏翎禀报,但这一路消息上去,也得要五六天的功夫。算着此时苏翎也该收到消息,那么,苏大将军又会如何处置这样的事呢? 第十章 联手剿贼 过三巡,按说这合,若是话不投机,也便该散了 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虽然做下这等事情,神色之间却全无别样,就仿佛什么都没生一般。那严安途、王鸿、蒋明不过是遭受了一番惊吓,但符宝正问明身份,便将三人请到船上住下,倒也没有受罪,此刻酒桌上符宝正又再三赔罪,且给了一万两银子压惊,三人便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那符宝正隶属山东水师,本与镇江水师毫不相干,但赵仕哲提起过当初的一番往事,那符宝正却是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倒弄得严安途、王鸿、蒋明三个不知情的人有些摸不着门路,还当赵仕哲用的什么别的法子,让这位符宝正如此做派。好在严安途久在商路,这不论熟悉与否,都能扯些话来讲,这一番风花雪月、风土人情讲下来,冲谈了不少尴尬之情。 不过,赵仕哲一直闷闷不乐,许久都未一言。那边符宝正说了一阵子,便瞧着赵仕哲,笑道: “赵千总,么,兄弟这番赔罪,做得还不实诚么?” 赵仕哲一怔,从:己的事中走出来,忙摇摇头,说道:“不是,既然符千总说了算是自家人,这事便就过了。” 符宝正眨巴一下眼睛,盯赵仕哲,接着问道:“那赵千总还在琢磨什么?” 赵仕哲看了:宝正一眼,又看了看严安途等人,却没有说话。 那符宝正似乎自觉瞧:了赵仕哲地,便叹了口气,提起酒壶给每个人再斟上一杯酒,说道: “我道,这事坐下来,几位未必瞧得上我符宝正,不过,我若是不说清楚,几位定当我只盯着银子。” 说这番话。自是有来头地。赵仕哲等人都未接口。细细听着。 “今日这番。几位也算是有缘。再说。各位又都是苏将军麾下之人。自不算外人。我便说说无妨。” 符宝正说着。自顾饮了一杯。也不劝旁人。接着说道:“山东水师可比不上你们镇江水师。你们地军需、饷银。我们这边。可都听说了。尤其是苏将军给每位官兵都分地分房。这等好事。到哪儿找去?说实话。若不是上面还有个沈有容总兵压着。我都想直接去镇江。投镇江水师去了。” 符宝正这么说。那赵仕哲瞧着却像是真心话。不是应付胡说地。 “山东水师这边。看着有一万多人马。近千只船。可都是虚架子。”符宝正说道:“往日算了。人都走了。此时说也无益。总之眼下这一万多人。连饷银都不够地。你们不知道。这有一半地兵。可有三个月没饷了。” 赵仕哲一怔。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我们辽东尚且能不断粮饷。山东怎么会缺?” 严安途也接口问道:“是啊,山东6路畅通无阻,怎么缺饷?” 符宝正点点头,苦笑道:“这话是如此。朝廷也的确拨足了饷银,可这还得说说我们这位总兵沈有容。” 赵仕哲对沈有容也略有耳闻,这水师之中,沈有容可是大大有名。 “沈将军不是老将么?”赵仕哲问:“据说治军一向很严,颇有大将之风。” “是啊。”符宝正冷笑道:“他是有将军风度,治军也确有一手。可这是山东水师,不是他在福建的水师。你们也知道,这军中空饷一向都是有的,多少武官都指望着这点银子养家糊口。这位沈将军一来,倒是雷厉风行,核实名册,倒弄得实实在在。” 赵仕哲等人微微点头,看来老将军的确有威风,能核实名册,说着容易,做起来,可未必真能做到。 “这治军之事,原本是防着辽东战事烧过山东这边,”符宝正说到:“这点就不多说了,我们这些武官忍忍也就是了,没有空饷可吃,也饿不死人。可偏偏沈将军要弄什么战船凑数,说什么这海域太宽,没有上千战船,难以防守。这道理随不错,可总得办得到不是?” 符宝正边说,便皱着眉头。 “那船可都是要银子的,不论新船旧船,那个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沈总兵向兵部要银子,却没要到,说是先顾着辽东那边了。没银子,沈总兵却不肯罢手,便将朝廷拨下的饷银,先就弄去办了海船之事。这下,船是有了,可这些兵,却没了月饷。”符宝正叹了口气,说道。 “那沈将军不怕兵”赵仕哲问道。 山东地面上,可是闹过不少次兵乱的,这点,辽东卫所可也是清楚地。 “起初不怕,”符宝正似乎带着些讥讽,说道:“那沈总兵大概还以为是在福建,可以说一不二。但这没饷的兵,又怎能好带?” 说道这里,符宝正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的兵乱,也有几十起了,都瞒着没外泄,可整个山东水师的人,都清楚地很。” “那军饷之事,朝廷知道么?”赵仕哲问道。 “怎么道?”符宝正笑道:“若是知道了,那沈总兵还能 么?” “也瞒着的?”赵仕哲疑惑,沈总兵地名声,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听赵仕哲的语气,符宝正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问道:“听你这么说,赵千总是对沈总兵仰慕的很吧赵千总不也在镇江水师么?难道不清楚朝廷给的俸禄银子才有多少?那沈总兵未必就在中间没动过手脚,不然,他一家子人吃什么?” 关于这一点,赵仕哲却是无话可说,他虽然不算是一直待在镇江水师之中的人,带地确知道若不吃空饷,类似冯伯灵一类的武官,可只能算不饿肚子而已,但哪个武官不是一大家子人口?从这一点推算,那符宝正说地,可便不虚。这一点,自然与沈有容的威名有碍,甚至推下去,那名噪一时地戚继光、俞大酋等名将,怕也是脱不了干系地。 整个大明朝,不论文武官员,可都得有一套自己地路子却寻觅银子的来源。除了家人口需用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年例”、“孝敬”、“打点”银子需要开销,这做官的,不管是文是武,都不可能例外。当然,那些文官们要方便的多,甚至直接标有明码实价,多少银子换个什么样的官儿,怕是除了皇上不知,其余没有一个是不清楚的。但武官,可就只有饷银算是最方便动手脚的源头。 赵仕哲想到这,微微摇头,对于这样的兵乱,任谁也会头疼,何况还要瞒着。这样看来,苏翎所部地军饷可从未有过拖欠,更别说还有给士兵的那些房子、田地等福利,能做到这一点,可极为困难,赵仕哲不由得愈觉得苏大将军的非同凡人来。 符宝正接着说道:“那沈总被逼无奈,便下令默许水师官兵自谋饷银来源。” 说道这里,符正笑着看着严安途,说道:“这可与你们有关了,有不少生意,可都是与你们做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这后面是山东水师地人。” 严安途故作恍然道:“怪,我说么最近的生意都十分顺手,要什么有什么呢。” 对严安途地应付,符宝正也不说破,接着说道:“这做生意,长久以往,还算是条路子,可这毕竟不是几日便能筹集齐的。我属下管带着三千水师的人,不得已,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符宝正说着,着赵仕哲,笑道:“听闻辽东境内的大户,早被你们收拾完了。这件事情,可还算是你们给的点子。赵千总,这总不能怪我贪子吧?” 赵仕哲无,只好点点头。在南四卫做下的事情,瞒地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迟早会泄露出去,赵仕哲等人自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就连苏翎,也并不在乎这些流言。当然,符宝正将此事的起因联系到苏翎头上,说得也算是蛮有道理地,自然那杀人之事,也不能拿出来说什么不妥了。 “其余的人呢?”赵仕哲想起这个问题,问道。 符宝正一怔,想了想,才明白赵仕哲问得是其余被绑架地大户。 “都在几个庄子里。”符宝正说着,脸上流出一丝狠意,“放心,只要有银子,便也不会在多杀人。” 赵仕哲想了想,说道:“这么说,你只将我这几个兄弟带走了?其余的都给了白莲教地人?” “正是。”符宝正说道:“一听说是辽东的人,我便立时带人去要人。” 说道这里,符宝正略带歉意的看着严安途等人,说道:“几位受委屈了,我若在早知道一点,便不会让他们对你们动手了。” “罢了。”王鸿说道,“左右不过是挨了几脚,还受得住,也没伤着。” 赵仕哲咬了咬牙,却按耐住了。这事便算是了了,也不能再多怪罪谁。 “下面呢?”赵仕哲道:“你准备如何收场?” 符宝正一笑,说道:“赵千总也听说了吧?山东徐鸿儒举兵作乱,白莲教众可是遍布山东各府县的,这总有些乱子要闹一闹的。明日,我便兵剿灭了他们。”说着,符宝正面容显出几分狰狞之色来,象极了海滨杀光那群大汉时的神情。 “是那些庄子?”赵仕哲问道。 “对。”符宝正说道:“怎么?赵千总在登州府也问出来了?” 符宝正这一招,可算是又得了银子,又立下剿灭白莲教叛乱的战功,真可谓得名得利,两全其美。 赵仕哲一时兴奋,举兵占了登州府,却是抢了白莲教的风头,如今作乱的可不是白莲教,而是镇江水师。这一变故,怕是符宝正也不清楚吧。 赵仕哲看着符宝正,说了几个庄子的字,正是这日兵要清剿的地方。 “你都知道了?”符宝正有些诧异,这消息未必是机密,但说得这般准确,却是没有料到。 “我已派人去收拾了。”赵仕哲平静地说道。 符宝正一怔,想了想,问道:“跟在辽东一样?” 赵仕哲没有说话,而是点点头。 “恭千总,这一回地战功,便是。”符宝正手说道,面带笑意,却是不像作假。 不待赵仕哲有什么反应,那符宝正又说道: “不过,这个大功,还是镇江水师与山东水师一起分了吧?赵千总,可好?” 赵仕哲一时没弄清楚符宝正的意思,适才还大方的紧,这会儿怎么又抢起劳来了?虽说,赵仕哲开始从未往剿灭山东白莲教的功劳上想,但既然符宝正那么一说,却给赵仕哲一个正名地机会。这登州府城里的一闹,可便从闹事,变成了正事。尽管还是存在与镇江水师毫不相干的漏洞,但只要真的剿灭了白莲教的那几个庄子,便也就可以遮一遮了。 这一点,想必那登州知府李尤德,也未必不愿意。想起那位稀里糊涂混日子的登州知府李尤德,赵仕哲便觉有些好笑,这等混帐知府,糊弄事情才算是其真本事。这件事若真按符宝正的想法来办,倒不妨将主功让给登州知府李尤德算了,至于怎么写文章,便由这个文官去办,也算其本分之事。 不过,符宝正的里,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赵仕哲疑惑地望着符宝正。 “还有一处地方,”符宝正神地笑道:“那里是登白莲教的总坛所在,赵千总,这一处,便让给我们山东水师去剿吧?” 赵仕哲一听,想大概这符宝正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手手里不成?这一处,想必不管是不是白莲教地总坛,都得收拾干净了。想了想,赵仕哲便问道:“今日一动,那些人必然会得知消息,明日岂不是都跑了?” 符宝正摇摇头,说道:“赵总有所不知,这登州府上的白莲教,就是今日你见过的那些人,都是依附在那些大户的庄子里,与别处地不同。这说起来,根本便不算是什么白莲教,不就是一帮土匪而已。不会跑的。赵千总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好。”仕哲别无它话,只简单说了一个字。 但符宝正却算完,接着问道:“赵千总,那些庄子可都如辽东一样处置?” 赵仕哲不所以,望着符宝正。 “那些庄子,可每一处都有上百顷地好地。”符宝正说道。 赵仕哲这才恍然,敢情符宝正是惦记那些地了。这若是在辽东,说不得一概照规矩处置,可这是在山东,赵仕哲便有些犹豫。说实话,这事开始还有打算,这后面的,可就没什么考虑的了。 那符宝正却似乎在这短短的一刻间便琢磨了不少,说道:“赵千总,这样,这回的银子,那远归那些人的有四成,这剿灭了庄子,便全归你们。那些庄子里地地,还是赵千总出面办的好。我们山东水师地人不好出头。我只要给我的属下要一个庄子地地便成,好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赵千总,你说可好?” 这可是要硬:s着走下一步了。 赵仕哲问道:“必须我出面办?” 符宝正笑道:“辽东大捷之下,谁敢与你们为难?反倒是我们山东水师,牵扯太多,这一出头,便变了味儿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帮着你们将一应手续办妥。赵千总只管按着你们辽东地规矩办便是。说道这里,我还想抢赵千总牵个线儿,请苏将军将我这一部水师,收在麾下。不知赵千总可愿帮这个小忙?” 这又是另一个意外,赵仕哲不敢做主,说道:“此事我可以禀报将军,但是否能成,不敢胡言。” “好,只要赵千总愿意报与将军,便就足够了。”宝正脸上,霎时间变得意气风起来。 看着符宝正的样子,赵仕哲有心想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但却有忍住了。 赵仕哲作为镇江水师千总,带兵已没得说,可这一回才算得到一个教训,这凡事牵扯到的,可不仅仅是带着官兵作战。直到此时,赵仕哲还是没有完全想清楚,这件事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虽然符宝正的样子,是如此急于归附于苏翎麾下,让严安途、王鸿、蒋明等人都产生了某些自豪的感觉。身为苏翎苏大将军的下属,哪儿能不如此呢? 但符宝正是山东水师的人,属下一部当然也隶属于山东水师,这如何能划归到苏翎麾下?就算符宝正及其下属愿意,可那沈有容却未必能答应,更不要说这根本哲又想到,那符宝正急着让赵仕哲接手那些庄子里的田地,是不是也与此有关?只要赵仕哲真的按辽东的规矩开始在山东办起来,必然离不开符宝正一部的协助。那符宝正一部岂不是真的就成了苏翎麾下一部了? 虽然赵仕哲有这么多的念,但却无法阻止事态的展。就在此时,山东登州府境内几处白莲教众依附的庄子,已然被全数剿灭,几名带队武官果真按着辽东的规矩,正在清理战利品,这完全是辽东南四卫所作之事的翻版。 第十一章 顾此失彼 启二年的五月,大明朝山东地界上,因徐鸿儒举兵战火,星星点点,四处蔓延开来。 那徐鸿儒,又名徐涌,本是山东巨野县城内徐街人。说起来徐鸿儒不过是一介百姓,若不是因与白莲教相关,却是怎么也做不出什么事来。那徐鸿儒与之白莲教,倒是有另一番缘故可说。 要说那白莲教,渊源长远,分支甚多,不过大多都是秘密传播,并不摆在明面上。 这得说大明朝到了天启年间,这民间的日子,却是越的难过。自古百姓不过是靠着几亩田谋生,但凡能有口饭吃,便不至于去做什么“造反”的行径。可偏生大明朝的中坚部分,那些乡里缙绅们,却也是以积攒土地为敛财手段,说不得一番巧取豪夺等等手段,失地的百姓愈来愈多,那土地便愈地集中在那些大户名下。那百姓有了冤屈,到了官府那里,自然比不得缙绅们的手段,到了只得求助于那些秘密传播的宗教组织。白莲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就仗着这一点,那入教之人,可就渐渐多了起来。 白莲教在山东、河北一带,又称“闻香教”,又以京城以东州知庄为中心。滦州的一位皮匠出身的人叫王森的,便是闻香教主。白莲教借着种种手段传播散布,很快便遍及河北、山东、山西、河南、四川等地,在当时算是大明朝境内最大的秘密宗教组织之一。而徐鸿儒,便是教主王森地弟子。 到了万历二十年,那王森因被人告,被官捉拿入狱,就死在狱中。这一带的白莲教,便分为两支,一支由徐鸿儒管带,在山东一带活动,另一支则由王森的儿子王好贤和他的另弟子于弘志为主,在河北开邑、景州一带活动。 白莲教既然密组织,官府所不容,且教众又多为对官府完全失望之人,再加上教主王森之死的缘故,举兵起事,那是早晚之事。 那徐鸿儒原与王好贤、于弘志等约好天启二年中秋那天在河北景州、蓟州、山东郓城同时起义。但种种缘故之下,倒是令徐鸿儒提前举事。天启二年五月十一日凌晨,曹州府的白莲教徒,连同不堪忍受压迫的农民百姓,齐集城六家屯,徐鸿儒率众歃血盟誓,以红巾为头帕,手持大刀、长矛,先兵包围魏家庄,又攻战梁家楼,接连占领四个村寨,所谓“声威并举,应云集”,立时便在山东西南一带掀起战火。 那徐鸿儒一旦起兵,便始自称中兴福烈帝,改年号为大胜元年,封陈灿宇为右丞相,封弟弟徐和宇为英烈王,另外还设有都督、总兵等官职,建起一套官制,听起来倒像是要改朝换代的模样。 到启二年五月十三日凌晨,徐鸿儒率军攻打郓城,郓城知县余子翼闻风逃遁,徐鸿儒轻松占领城,并向巨野进。这一路上大小村寨一律攻破,并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此举自然得到穷苦百姓的依附。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人数便达到数万人,而当地地缙绅大户们,则与辽东战火燃起时一样,是惊恐万状,纷纷逃亡。 到了六月初。那徐鸿儒挥师东进。渡运河。一举攻克邹县。邹县署印通判郑一杰携家而逃。接着。徐鸿儒又兵临滕县。知县姚之胤也是望风而遁。这接连攻占两座县城之后。徐鸿儒所部便展到了几十万人。 大明朝在县一级地建制。不是几个县官外加一些衙役之类地。根本无法抵挡这数万人地队伍。徐鸿儒起事。起初还不怎么起眼。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小事”而已。不关“大明”国运。但那邹县、藤县。却是大明运河漕运地关键地带。这一旦掐断漕运。怕是京城里便断了粮。这时。朝廷才真正开始重视起来。 五月底时。那山东巡抚赵彦原本还打算自行剿灭白莲教。可惜整个山东地兵力。都是羸弱之旅。稍稍有些能战地。又早就被调至辽东作战。当然。在辽东也是一败涂地。光是调兵遣将。便是不顺。这还没说接战呢。那徐鸿儒便越过了运河。声势愈地大了。 待到邹县、藤县被攻占。朝廷上便下了严令。命山东巡抚赵彦坐镇山东。启用前大同总兵杨肇基为山东总兵官。务必剿灭白莲教。收复失陷城池。山东巡抚赵彦便急匆匆地进攻邹县。试图一举夺回县城。可惜。面对不过是些农夫地白莲教众。山东卫所军兵不堪一击。很快便被击 说起来。在山东还有不少缙绅带着自家乡勇跟随官兵作战。在这一点上。缙绅们是跟朝廷站在一边地。那据说是孟子六十六代孙孟承光也带领乡勇协助官军攻城。但随着官兵败退。反而被徐鸿儒所部攻破孟府。将孟承光及其长子孟宏略杀死。类似地大户缙绅们。也一概没落个好下场。当然。这更激起了徐鸿儒所部地击杀大户地心思。 赵彦初败。朝廷这才知道山东本地卫所官兵实在无用。便命山东都司杨国盛、廖栋立即就地召募兵丁。汇集乡勇。严加训练。同时在别处调派官兵围剿白莲教。而 间隙,那徐鸿儒带兵以邹县为中心,四处袭扰,攻>+并未再有大的战果出现,但却愈地壮大了声势。而在武邑和景州交界的白家屯地于弘志;泽县的康傅夫以及在河南汝宁府固始县李恩贤等,也纷纷起事,与徐鸿儒遥遥呼应。乍一看,这回地战火可是短时间内无法平息的。 这一切,都生在兖州府境内,地处山东西南。论起来,这登州府实在太远,中间还隔着莱州府、青州府,过了这两府地地界,才算到了兖州府东北部,且这交界之处,也还未有徐鸿儒所部地人马。 尽管白莲教众遍及山东全境,但登州府怎么也不会与徐鸿儒联系到一块儿来。朝廷上下、山东巡抚赵彦等文武官员,这眼光可都瞧着兖州府一带,根本没顾得上看一看登州府生了什么事。 在这种情形下,登州知府李尤德当然不可能自寻麻烦,那蓬莱阁下绑架案定然是偃旗息鼓,没了声息。而关于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带兵“骚扰”登州府城一事,更是不会提一个字。不仅如此,那些被绑架了的大户人家,除了银子少了不少之外,自家子弟倒是原封不动地都回来了,至于那些被杀的仆人、随从,原本就是下人,知府李尤德又专门将这些人间召集到一起,苦心劝慰了一番,于是,此事便算是结束了。那李尤德又可以抱着紫砂茶壶,悠哉悠哉地熬着时辰。 当然,镇江水师千仕哲,与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的一番合计,自然没让李尤德闲着。 先说那几处庄,剿灭白莲教的过程毫悬念,所有与白莲教相关的人,全数被捉拿关押,这一回,倒是没杀多少人。那几处庄子,原本便是几家大户的家产,本想着是在官府没有门路,便想着依靠白莲教的势力聚敛家产。这人手除了自家家丁之外,那些白莲教众的“彪悍”之人一起算上,也过上千人而已,这小打小闹,或是吓唬吓唬那些百姓人家,倒是绰绰有余,但哪里会是正经儿水师官兵的对手? 这种“围剿”,早练得熟了。镇水师地几名千总、把总,处置地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除了缴获家财之外,就连那些大户土地的佃户,也都按着辽东的办法处置的。当然,那些佃户哆哆嗦嗦地听到分给自己的土地由多少亩时,自然是不敢相信。待经过符宝正地一番“协助”,真真切切地拿到了地契,这才欢天喜地磕头称谢。这不管是什么缘故,反正自家有地了就是好事。 当然,这些佃仅限于没有参与到白莲教与大户相勾结当中的人,至于别地,则全数关押到登州府衙的狱中。那登州知府李尤德的师爷胡宇可算又开始忙碌起来,这案子问起来当然简便多了。不说别的,只要招供是白莲教之人便是大罪,自然这案子可不能与绑架案扯上关系。不过,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明白告诉胡宇,案子审完,先别忙着上报,却也没说下文,只让其等消息便是。 关于这位镇江水师千:赵仕哲的“蛮横”,胡宇自然清楚,而知府李尤德更是当作没看见,问都不问,有什么文书只管盖印就是。那捕头王来儿,倒是被赵仕哲专门交代了一番,令其主掌登州府城巡查一事,务必要市面稳定。这项工作,王来儿倒是做得比往日勤恳,手下那些捕快也都尽心,因为赵仕哲每人赏了五十两银子。至于登州府衙里的那些衙役们,可也只得老实做人,不敢再胡乱生事。 赵哲果然信守承诺,将其中一个庄子地土地,全数分给符宝正所部官兵,所有地契等事项按部就班地办理。这还是看在登州府下还有县制的面子上,不然,就要全数启用辽东地新地契了。绑架案子所得的银子,赵仕哲也只要了四成,当然,缴获地那几个庄子里的财产,符宝正也没有多要一分,还指望“归附”苏大将军一事呢,这点小钱,就不算什么了。 继续在山东登州府做下这些事情,赵仕哲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继上次给苏翎报信之后,一直没有回音,这苏大将军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可着实令赵仕哲头疼。这接下来地十多天,赵仕哲一边等待消息,一边将手中的事反复斟酌,处置得甚至比在辽东还要尽心。镇江水师在登州府内的一部,已经完全将登州营占据了。这也是依照惯例,那些官兵,除了立时收编一部分外,其余的全数分地遣散。倒是令那几位登州营的主官气得吐血,但谁让其不敢真的动刀子呢?末了也只得在登州府的一处宅子喝酒解闷,当然,出城是不可的。 就在赵仕哲与符宝正都望欲穿之时,天启二年六月十日,终于有船队由辽东开来,二人得报,立即赶赴蓬莱码头侯立,远远的看见那船上的大旗,写着大大的一个后面的船队竟然成百上千,一眼望不到边。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亲自领兵,登6蓬莱。 第十二章 扎营登州 里的海风,带着微咸的腥气,由辽阔的海湾向南去/ 山东水师符宝正,立在镇江水师赵仕哲的身旁,正迎着风向船队望去。两人虽都是一式的甲杖齐全,但那心思,却是完全不同。赵仕哲自然是忐忑不安着,有种闯下大祸的感觉,那心里既盼着苏翎此次来山东,能将自己惹出的麻烦尽数解决,不留后患,却又似乎有几分害怕见到苏大将军的意思。 辽东苏翎所部诸武官,可是连连立功,赵仕哲这回,若是按前半截来看,也顶多说一声“骄兵悍将”也就是了,可那后面的部分,却是牵扯太多,完全不是辽东那般模样。 符宝正与赵仕哲商量出的法子,表面上看来还是能有一定的效果,但日后呢?谁敢保证这实情不被朝廷知道?山东不是辽东,没有什么天险隔绝消息。且山东是府县制,可不是辽东的卫所都司,那文官从未有过落下风的时候。赵仕哲这回可当真是做了山东地面上的第一人。 想想那登州知府李尤德的模样,赵仕哲倒并非为什么文官担心,只是这与辽东毕竟有所差别,就算不去想朝廷上或有什么麻烦,这登州府地界上的事,又如何了断呢?辽东南四卫可是又胡显成等全权处置,赵仕哲在镇江水师里做得大多数是属于“清扫”事宜,后事有专人跟进,但在山东登州,没有人跟进的话,赵仕哲即便将南四卫的做法照搬的“一丝不芶”,却仍旧是个没有下文的结局。那样的话,自己做的这一切岂不都是白费心思? 赵仕哲是越想:觉得紧张,一双眼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船队,竟连身旁地符宝正在说什么,也未曾听见。 那符宝正用手拍了拍赵哲:手臂,赵仕哲这才回过头来。 符宝正又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赵千总,瞧着船队的样子,怕不是有近万人过海而来。苏将军这是想做什么?” 赵仕哲看着符宝正,微微摇了摇,低声说道:“我也不知详情。” 说完这话,赵仕哲心里:微一惊。按说苏翎这般动静,自该早就派人告知赵仕哲这边,但既然什么都没说,便直接过海而来,是不是苏将军打算“处置”自己仕哲这么一想,面色顿时白 类赵仕哲这般地武官。若没有苏翎所部接纳。还真不知道能在何处安身。苏翎在辽东所部官兵。大多类似赵仕哲地情形。这且不管各自出身有何异同。但放眼大明朝全境。唯有苏大将军。能给官兵们提供如此高地饷银。并使每一位官兵都能“安家置产”。一旦明白了好处。便再也不想离开了。赵仕哲其实并不知晓苏翎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这番心思。不过是患得患失罢了。 那符宝却不甚留意赵仕哲地神情。兀自点着头说道:“到底是你们辽东地人威风。这动静可不是一般地大。那船可都是新地吧?山东水师可找不出这般大地战船。唉若是苏大将军能够收留我们便好了。” 符宝正没理会赵仕哲地难处。赵仕哲却也没接口符宝正地唠叨。两人都望着第一艘靠岸地战船。睁大眼将瞧着是什么人第一个下来。当然。苏翎所乘座船还未靠岸。这第一艘战船自然是要给岸上地人传令才对。 果然。那第一艘战船一靠岸停稳。便从上面下来一百多名骑兵。一看那黑色铠甲。赵仕哲一怔。那自然是苏翎亲领地黑甲骑兵营地明显标志。这么说。苏大将军将黑甲骑兵营都带了来? 那在符宝正眼里显得很大地战船。只容纳了一百五十多名骑兵。这连人带马。可当真是山东水师里找不出一艘能够容纳地。不过。符宝正心里清楚。眼下正值六月。南风正盛。从辽东渡海而来。若是从最近地旅顺算起。不过一日一夜便能抵达。这战马在船上可是不能待得太久。不过。符宝正倒对这新船上如何装载马匹很感兴趣。心里想着有机会倒要上船瞧瞧。也长点见识。 这不能说符宝正孤陋寡闻。这但凡大明水师里有地东西。符宝正自然是熟悉地。但这次与镇江水师赵仕哲一部相见。却现有不少装备、物什可都是从未见过地。当然。那些大大小小地家什可都是最实用地。符宝正自己地水师官兵里也有人会琢磨些实用地玩意儿。但只是少数。远没有赵仕哲所部那般明显是统一打造地装备。 那一百五十余名黑甲骑兵一上岸,便立即开始在岸上布哨,其中一名黑甲骑兵直奔赵仕哲处而 “苏将军有令:令镇江水师赵仕哲率本部人马于登州府城外围城设五座大营,以供大军上岸所用。限天黑前办妥,不得有误!”黑甲骑兵高声叫道。 仕哲答道。 “另:即刻于~州府城内设立军需处,召集所需人手,筹集大军粮草。”黑甲骑兵说道。 仕哲依旧答道。 那名黑甲骑兵完,忽然一笑,说道:“赵千总,这回我们可都是沾你的光,你的名字,如今可全军都知道了。” 赵仕哲一愣,不明所以,想,问道: “苏将军没说传我么?” 那名黑甲骑兵一听,摇摇头,说道:“军只吩咐了两件事情,指名要赵千总办。赵千总,还是先办差事吧。” 仕哲一手,高声道。 那黑甲骑兵瞧了瞧赵仕哲的神色,在马上俯下身子,低声说道:“赵千总,我不妨给你透个信儿,你担忧。这回,你这漏子可闯得小不过,我们这些一直没捞着军功的,可都因你这事过海来了。剩下的,就看你们如何办了。” 这话说可是不清不楚,赵仕哲一时没完全明白过来,只是看那黑甲骑兵的神情,像是苏大将军并未要严惩自己,这心里顿时便放下了一小半儿。 那名黑甲骑兵说完,也不再嗦,在马上一拱手,然后大喝了一声,便拨转战马,跟着自己的同伴去了。 赵仕哲尚且还在琢磨,没有立即动。那符宝正却说道: “赵千总,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苏大将军不会下船的。我先跟你一起去办差使吧。” 这符宝正可是本地人,有他在,自然事情要好办的多。赵仕哲立即点头,不再瞎琢磨,与符宝正一起带人向登州府城奔去。赵仕哲的水师一部,上岸的人马都驻扎在登州府城内,这苏大将军命令在登州府城外设立军营,可得要全部人手一起动手才来的及。 这仓促之间要寻到设立军营的家什,可未必能马上找到凑手易办的。不过,符宝正在一起,事情果然要轻松了些。按符宝正出的主意,那登州府城外本就是一片平地,不过是分派人手划定一个圈子罢了。至于其余的家什,那登州府城内原本便就是登州卫所的驻地,库存的家什都是齐的。 赵仕哲在登州府城里折腾了这么些日子,只是将登州营予以解散,那些府库之类的,倒还没有完全如辽东那般做的干干净净,多少也得给登州知府留点想头。这胆大包天是一回事,直接被人认为是造反攻占登州府城,却又是一回事。 这事赵仕哲倒是做到了,至少登州知府虽然气昏了头,倒不至于怀疑那赵仕哲是要造反之人。当然,这事的起因那登州知府李尤德也是清楚的,是故赵仕哲留的这一手,多少还给登州府保留了个名声,若不然,如何隐瞒消息呢?这一点,登州府城里的百姓也是一个明证。那捕头王来儿一番巡视,除了城内多了些往来巡查的官兵外,整个城内倒是没见变化。毕竟这回遭损失的只是那些大户们,平民百姓们可丝毫无损。 符宝正一提醒,赵仕哲立即便分派下去,将登州府城内原属登州卫的库存器械等等全数搬到城外派上用场。见时辰有些紧,那符宝正干脆叫人回去,调了一千自己的部属过来,协助镇江水师的人一起修建简易军营。这人多当然办事就快,还远远到天色变暗,那登州府城外便变戏法儿般的出现了五座诺大的军营来。 苏大将军一直在海上没有上岸,船队所载的官兵队伍,倒是全数上了岸。这靠岸卸船,可是费功夫的事情,那蓬莱海港一次也就只能容纳十艘海船靠岸,可这回船队的战船又比寻常的大,自然便更放缓了上岸的度。即便看着缓慢,但到了天黑时,所有的官兵、战马,以及器械、火器,军需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包裹,堆满了蓬莱码头,并沿着大道向登州府城外的军营流去。 按符宝正的估算,这些上岸的人马,还真有一万人左右,不过,看着那堆成小山般的军需粮草等家什,符宝正倒觉得奇怪,既然带了军需,还设立什么军需处,筹集什么粮草呢? 当然,苏大将军带兵过海而来,如此一万人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十三章 军心争功 海港海上约五里右,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座船随起伏着,船上一杆大旗在南风中出轻微的响声。座船四周,是十几艘快船,~如众星捧月般地将主将座船环绕着,因都落了帆,所有的船都漂浮在海面上,彼此之间的间距却是没有多大变化。 海面上仅剩下这十几艘船,夜幕降临之后,大军全数上岸,那些战船随即离去,在海上约二十多里远处的长岛一带集结。那里原本便是辽东与山东海船的中转站,此时,倒变成了水师的基地,苏翎这次赴山东所需的后续的军需,将都集中在长岛等几个岛屿上。 顺着南风,海上船队由启航,几乎在一夜之间,便能抵达长岛一带。往年大多是由山东向辽东运输粮草、布匹等物,这般大规模地船队,还是头一次反向山东运过去。按苏翎的军令,长岛上要储备一万人马半年的粮草、火药等军需,这些数量,相对于那些大多数都是新下水的船队来说,倒不算太过费时费力。 这次苏翎由辽东调集人马渡海登录山东登州,只抽调江水师一半的船只,另外一半,都是原用作商对货运的海船。这些船,都是头次下水的新船。 镇江新城一带那几家船场,还未等冰雪完全消融,便开始打造新船。而经过一个冬季的筹划,尤其是胡德昌的银庄一次性给船场贷了三十万两银子,而胡显成又提前支付了二十万两新式战船的船款,这足够的银子,便转化为数以万计的工匠民夫集结在鸭绿江畔。 这还不包括那提供木料、铁钉、绳索以及制作船帆等相关行当地人数。单只从朝鲜境内募集的工匠民夫,就达两千多人。 这般规模的船场,怕是除当年为三宝太监出海打造海船时曾经有过类似的船场,在当今大明朝地界内,再也寻不到第二处。一个月里,便能有数十艘大小船只下水。尤其是那新式战船,按最新地度来看,每月至少能有五艘新式战船下水。 辽东都司地势,大约是在正月里便被人看出某些征兆。当然,苏翎大将军对此一说是不屑一顾的,但在镇江堡一带,却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此战必胜。随着船场的日益繁忙,而沈阳战事一了,整个辽东似乎都转了方向,春耕已毕,这剩下的,便都转向了海上。 那新式战船,是类似于明朝地大号福船,与葡萄牙人的三桅快帆船地结合体。当然,桅杆数目最少是三桅,这种船只是那些工匠与随后6续抵达镇江堡的神父、士兵们一起研制出来的。这种基于快造船的需要而打造的战船,不仅度快,转向方便,且已经初步具备了在深海大洋航行的条件。每一艘战船都配备了四十门新式火炮,当然原属于大明朝水师装备地,也都一样不缺的安置在船上。 那江水师冯伯灵一直带着船队在朝鲜水域游弋,已经初步选定了三处适合设立补给之处。这回苏翎下海,那冯伯灵却来不及赶回。好在整个辽东地海船,新打造的连同四处收刮地,倒是足够大军渡海所需了。 辽东总兵官苏翎地座船。便一艘新式战船。不过。这是唯一一艘配置八十门火炮地战船。按照大明朝地说法。这艘海船大概在一千五百料左右。此时标准不一。很难明确描述这海船地规模。但按照葡萄牙人地话来说。这等海船。已经可以在南洋一带横行了。可惜。目前也仅仅只有一艘而已。过大地海船。总得在海上经过风浪才能大规模打造。 在天时。所有火炮地炮门都是关闭着地。所以在蓬莱海岸上看到海船地人。都不会知道这种新式战船到底会有多大地威力。甚至连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也仅仅是耳闻而已。按照镇江水师地分工。赵仕哲是专责登录作战部分。那海上炮战。倒还是冯伯灵主管。那新式战船。也由冯伯灵带去适航了。 船舱里。辽东总兵官苏翎。正在烛火下俯身查看一张地图。身边围着地是赵毅成。那护卫队长唐平自然是与苏翎形影不离。在一角地椅子上坐着地。是何安东。在靠近门口处。坐着地三人却正是这次山东事件地主角。严安途、王鸿、蒋明。 大军登录之时。这三人便被黑甲骑兵寻到。带至苏翎地船上。这回山东事件地详情。便由三人一一细说清楚。那赵仕哲与王鸿、蒋明之间。自是毫无保留。是故这全部实情。包括山东水师符宝正地情况。也都被苏翎、赵毅成等人掌握了。这番询问、述说。足足用去了两个时辰。苏翎随即又询问了关于山东登州府地一些情况。并在地图上一一对照。直到此时。方才告一段落。 苏翎直起身。看了看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歇息吧。” “是。”三人一起起身。默默地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赵毅成看着苏翎,说道:“大哥,这跟我们所知相差不多。这张图标注的,应该不会有错。”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图画了有些 ,到今日,算用得上。” 毅成笑了笑,说道:“那在商队里的哨探,尤其是适才这两个,早就闹着要换个地方,说是老跟着商队跑没什么用处,想到军中参战,否则连个军功都得不到。这回也该用一用了。” 当初赵毅成部属在胡德昌等几家商队之中隐伏的哨探们,这几年可是将所经之地的详情全都绘制成图,这等毫无惊险的差事,对于那些急于立功的年轻人,可是有些闷人。那王鸿、蒋明,也是其中之一。就连赵仕哲也曾东绕西绕的在赵毅成面前暗示过。当然,明说还是不敢的,毕竟是军令,谁敢说个按赵仕哲的想法,最好是三个兄弟都在镇江水师里,那该是多么自在地日子。 苏翎听赵成这么一说,笑道:“这回带过海的人马,倒有八成都是急于立功的,眼下还看不出是好是坏。若是都如赵仕哲这般闹事,总有闹成坏事的。” 赵毅成却似乎不以为然,说道:“大哥,只要他们守军纪,这再坏地事,对我们都是好事。” 苏翎斜眼瞧了==那坐旁地何安东,笑着问道:“老何,你怎么看?” 那何安东却不慌不忙地了苏翎一眼,先不回答问题,反问问道:“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解惑。” “说吧。”苏翎笑。 “这回山东之事,按说是那山东水师符宝正勾结白莲教做下绑人索财之事,牵扯到我们的人,这才将赵仕哲搅了进去。可是,将军,这海船,这地图” 何东望向苏翎,迟疑地说道:“莫非将军早就有谋取山东之意?这些可都是几年前便都准备下的。” 苏翎一笑,却看向赵毅成。 赵毅成便笑着说道:“这事嘛,能说什么谋取山东是预谋的,但这海上,可是很早便有这个心思了。” 说,赵毅成便将当年兄弟们一起围炉夜话时的情形,大致上讲述了一遍。那何安东本早已有所耳闻,此时倒是听到了详情。那看向苏翎地目光,不免又增添了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苏翎笑道:“先不说这个,老何说说看,这回地事,你怎么看的?” 何安东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将士立功心切,这便是军心可用。至于麻烦,适才赵将军所说是正理,只要守军纪,其余的,总至不会是我们的坏事。” 赵毅成接着说道:“大哥,这争功之心,还是你当初弄的那个军功奖励引的。大哥忙于军务,这按军功地奖赏,可没怎么问过,那胡显成倒是与我聊过。大哥,你可知如今在军中的武官、士卒,最多地土地由多少亩?” “有多少?”苏翎好奇地问道,说实话,这规矩是他定的,但这具体办事,却多是胡显成等人办理地,这到底分下多少土地去,他心里可是没数。反正辽东经此一战,土地几乎全数被重新分过,何况还有不少新垦出来的土地,根本不愁不够分地。 赵毅成笑着说道:“按胡显成哪儿的记载,这几年下来,最多的一个,叫张云山。在千山堡时便跟着大哥的,一直到沈阳之战。眼下刚升做把总武职,按说这军功也立了不少,可惜不识字,不然怎么会才是个把总?” 这规矩是苏翎定下的,所有武官必须经武官学院整训之后才能升任高级武官,这既然不识字,便等于断了升职的路子。 苏翎恍然间觉得这么办似乎有些漏洞,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来。 赵毅成接着说道:“这说起来,按军功奖励给张云山的土地,有一千八百五十亩。大哥,这是按斩获敌人头颅,以及分派战事的完成结果来衡定的。你们说,这地可不是多的令人乍舌?” “这么多?”苏翎倒也是意外,说道:“他如何种得过来?” “雇人。”赵毅成笑道:“我也是好奇,专门去寻他问过的。当然,那奖励银子也不少,这除了雇人种地之外,还有不少地他干脆就佃给别人种,只要剩下三成的收成便可。” 苏翎尚未说话,那何安东接着说道:“将军,军中这等将士,可为数不少。那些后来的官兵,没轮到立功的,可不就心热的很?” 赵毅成接着说道:“所以,这回的一万人,可都是求着那些立功多的人让着的,大哥,这份军心,可从未听说过啊。” 这次苏翎带来的一万人马,是从沈阳那边驻军中抽调的,不过,因考虑到要重新调整营伍建制,除去已经有所分派的营之外,余下的,原本准备全数分编为屯军的,恰好赶上山东事,这些人马便都是用的自愿报名的方式募集的。当然,武官们是严格挑选出来的。 苏翎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外面护卫叫道:“将军,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求见 第十四章 登州计划 江水师千总赵仕哲,是在入夜时分得到召见的命令的城外诸事已毕,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苏翎此次带来的大军人数虽多,但镇江水师官兵日常操练、扎营,可都是按着一套模式进行的,这番两军交接,倒是半点麻烦没有出现过。那赵仕哲得令后便立即动身赶赴海边,不过,那一直协助办事的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却央求赵仕哲将其一起带去。 赵仕哲犹豫不决,那符宝正却说,只管禀报给苏大将军,若是将军不见,他便等着赵仕哲一起回去便是,绝不敢生事。赵仕哲看在符宝正带着山东水师官兵也帮着忙了一阵子,勉强算是答应了。二人便乘一条小船直抵苏翎的座船,上船就在船舷处侯着。 这等,若没人引领,还真不知道苏大将军究竟住在哪个舱里。不用说,对于这号大得犹如一座楼一般的战船,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是稀罕的眼睛都快没地儿放了。不过,因为天黑,倒看不出到底有多大。那船舷处甲板上,到处都是铠甲护卫笔直的站立着,符宝正虽有心想多看看,却是不敢乱动,便又将心思放在苏大将军到底会不会见他的事情上,但这也无法胡猜,眼下既然厚着脸皮来了,便只等护卫们禀报之后再做打算。 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却不如符宝正那般轻松,这站着等着这会儿功夫,只觉得浑身冒汗,却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害怕。辽东总兵官苏翎一向对所部官兵优待有加,那些官兵福利不必再说,且真还没听说过处置过哪一个武官。赵仕哲想到这里,却猛然一惊,这般说来,自己还真是头一个未得军令便擅自行事的“第一人”。 想想自己这回的命令,不过是带着水师官兵演练登6作战,但赵仕哲却将这事办成了南四卫一般模样。那水师官兵倒是真算演练了一番,效果不错,但离最初的目的,可差得天远地远。按苏大将军制定地军纪,这多数违令者,结果便只有一个赵仕哲琢磨着自己倒不算是违令,而是“多”做了些事,且这事后续手段也处置了些,至少事实上登州府境内不像想象中那样无数麻烦。可这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苏大将军若真是怒了,可未必按自己这般想的处置自己。 当然,赵仕哲唯一的安慰,是这回苏大将军是带着一万人马渡海登6登州府的。这即是表明,苏大将军要在登州府境内有什么行动,这动静若不是早有谋划,便是因自己弄出这事而衍生出来地。而既然苏大将军要有所行动,则必然是对辽东有利之事,那么,自己算不算也有点“苦劳”? 这些胡思乱想,险些令赵哲没有听清楚护卫传令要其进去的话,还是符宝正悄悄拍了拍赵仕哲,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符宝正一眼,便紧走几步,跟上护卫,向船舱内行去。 进到舱内,赵哲不敢乱看,立即行礼,说道:“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参见将军。” 许久,都未听回音,赵仕哲不敢抬头,只听得舱内有几个人的呼吸声,却是谁也未接他的话,就似乎赵仕哲根本不在眼前一般。赵仕哲身子一僵,心跳加,呼吸也急促起来。 苏翎目光放在桌张地图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盯着赵仕哲,缓缓说道:“你可知罪?” 赵仕哲身子一颤。即答:“属下知罪。请将军责罚。” 苏翎了片刻。又问道:“你说。何处有罪?” “擅自登6登州。行事鲁莽。为小难而弃大局”赵仕哲前面倒还说地流利。这后面。可就有些编不出来了。毕竟是个武官。肚子里墨水有限。何况跟着苏翎这几年来。几乎所有地武官都养成了有些“傲气”。这般说着自己地是。多少有些说不出口。再说。赵仕哲正是二十多岁地年纪。若让其真得有什么大局观。也就不会有这回地“鲁莽”了。 苏翎瞧着赵仕哲结结巴巴地说完。转头看了眼赵毅成等人。又转过身来。对着赵仕哲说道:“你且将此次山东登州一事。详尽说来。” “是。”赵仕哲答道。随后深深吸了口气。暂时不去想这会有什么处罚。将此事地前因后果以及自己所做地。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一遍。 赵仕哲所说。自然要比严安途、王鸿、蒋明三人地讲述。要详尽得多。苏翎、赵毅成以及何安东俱都一眼不。静静地听着赵仕哲地讲述。当然。两下对照。便~这回山东登州之事。弄得一清二楚。包 正在外面侯着的山东水师符宝正的事,也知道了原 赵仕哲说完,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等待苏翎训斥。不过,苏翎倒没有什么怒气地表示,静静地想了会儿,这才开口说道:“你既已知错,我便也不再多说。不过,有些话,却是要跟你讲清楚。” 赵仕哲挺了挺身子,全神贯注地听着。 “镇江水师里,虽然才是个千总,”苏翎缓缓说道:“但你自己也应该清楚,此次让你管带数千将士练兵,岂是一个千总武职能做的?” 这点赵仕哲自然清楚,即便那数千人中也有好几位千总武官,却依旧听从赵仕哲的命令行事,关于赵仕哲的职位,那个名头并不为人看重,而是在于如何去用,又用到何处。 赵仕哲听苏翎么说,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属下愧对将军。” “按说,”苏翎接着说道:“你跟我也有不少日子了,在千山堡时,你不过只是一个小队队长,如今指挥数千人马,这当中的区别,你可清楚?” “属下知道。”赵哲低道。 苏翎皱了皱头,说道:“抬起头回话,练站姿也忘了么?” 赵仕哲立即挺胸抬头,笔直,双眼直视,一动不动。 苏翎走进几步,来赵仕哲面前,注视着赵仕哲的眼睛,缓缓说道:“还记得在千山堡时对阵八旗那些日子么?一个小队长犯错,便送了全队人的性命。若是一个将军犯错,你说,还葬送多少将士的性命?” 赵仕一张脸憋的通红,却是不敢随意说话。苏翎这番话,道理如何不明白?只是事到临头,却偏生就没好生冷静处置,这番悔意,在这一刻最深。 苏翎盯着赵仕哲,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回桌边,瞧了瞧桌上地图,又看了看赵仕哲,想了想,问道: “赵仕哲,你这几年的军功,得了多少奖励?” 赵仕哲一怔,想了想,答道:“将军,总计赏银五千四百两,田地三百二十亩。宅院一处。还有布匹什么地,属下记不住了。” 苏翎瞧了瞧赵毅成,见其一脸的笑意,心想,这还真不晓得这些官兵都真有不少田产,着实比那些大户还要殷实。当然,以赵仕哲跟随苏翎这么些日子,这种奖赏也还不算最多的,毕竟赵仕哲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水师,还没捞到继续立功的机会。 “你有家眷?”苏翎问道。 “没有。”赵哲答道。 与大多数当年跟随苏翎地官兵一样,即便有家室的,也都因种种原因变成孤身一人,若不然,谁还能往边墙之外逃去?这赵仕哲年纪也不算大,若是一般人家,当然早已成家,可在辽东,卫所旗军地标志,呢是无人看得起~,自然便只身一人了。这到了后面,也因一直忙于水师事务,到没顾得上去成亲什么地。与赵仕哲一样的年轻武官,在苏翎所部,可着实不少。 “那些奖赏,全数没收。你以往地军功也都一笔勾销。”苏翎缓缓说道,“这般处置,你可服气?” 听苏翎这么一说,赵仕哲反而一下子轻松下来,那身子一松,整个人便显得更有精神些了。 “将军,”赵仕哲说道:“属下心服。只要还在军中,做什么都行。” 当然,赵仕哲最担心的,是苏翎一怒之下,将赵仕哲驱逐了事。这倘若不在军中,赵仕哲当然也不至于饿死,辽东如今可是大把的机会能寻到活计谋生。但类似赵仕哲这般的年轻武官,已经习惯了管带千军万马,你让他如何能放弃这样一种日子? 苏翎定下的军功制度,算是一种累计,第一次立功的奖赏,要远远小于后面的立功受奖。这番将赵仕哲以往的军功全数取消,意味着赵仕哲得从头干起。当然,那些田地、屋舍,银子,赵仕哲目前有与没有都差不多,反正都在军中,也没处花去。再说,苏大将军只是这般惩罚,那就是说,还要赵仕哲在军中领兵,那军功更是机会多多。 这事,看来就这么处置了。赵仕哲顾不得去多想,只管轻松地站着。 “这事便就这么了了。”苏翎说完,招了招手,说道:“赵仕哲,你过来看看,这张图是山东登州全境的,你好好看看,若是让你全数接管下来,需要多少人马,多少时日?” 赵仕哲先是一怔,随即便是一喜,立即快步走上前去。 第十五章 兵事之初 明月东升第十五章兵事之初 展现在镇江水师千总赵仕哲眼前的。是一张摊开来铺满整:-桌的的图。质的像是用的小牛皮。显异常柔韧。且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整张皮子呈淡褐色。倒让上面的字线条显的非常清晰醒目。正上面则是六个大字:“山东布政使司”。 这种图对赵仕哲而言。只见过几。还远没有面前这张图这般详细。对镇江水师而言。海上的海图倒是最常见的。这面也有赵仕哲的一功劳。至少在辽东湾以至到朝海域一带的海图。有一半是赵仕哲亲自验证过的。那冯伯灵此番在朝鲜海域游时。也有绘制海图的一份意思在里面。当然。由辽东旅至山东蓬莱一的海图。早已了然于胸。 但对于面前看到的份6上详图。赵仕哲多少都有几分新鲜。此刻见到。立即凝神细看。 这张图。可是赵毅成的哨探们花了两年多的功夫。才最终绘制成眼前这幅样子。若要追朔源头。怕是还要算在当初胡德昌等三家成立海上船队时便开始了。那些混在商队之中的哨探们。一路上不仅要记下沿途山川标记里程。还的打听当的的风土人情。以及驻军官员等消息。好在这不过是类似旅途之中的解闷行径。倒也没惹人注意。这些消息都汇集到哨探总部之中。由总部的那些年轻人再进行一番筛选。然后才归总到一张图中。 为此还专门请了几个画师来教授绘图技巧。哨探部的那些年轻人本一直抱怨着这琐碎而来毫无意义的消。整理起来自然是枯燥无味。而当这些杂乱无章的消息最终被反映到一图上时。那份喜悦。才占了上风。类似的图还有包括京师在内。至远至南京江南一带的。只是路程过远商队过少。便没如山东这尽的。 就在沈阳之战还在筹时。哨探总部已经开始成立了一个分支。专门制作各类军用的图。那皮子。便是为了方便保存携带而特意寻的。这种大图当然是要用小牛皮。至稍小一些的。则貂皮海狸皮之类。尽可选用。这也是辽东缴获集的毛皮太多缘故至于是否划算。倒不在考虑之。 赵仕哲站的一角。正着山东的界深入海中的一则。正是山东登州府的全图。至于比邻的莱州府青州府。倒在稍远的一侧。看来。是苏翎特意将这个置让与他的苏翎所问的问题。可是需要赵仕哲好生考虑才能有答的。 山东登州府。辖七县一州。即蓬莱县黄县福山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文登县和宁海州。在赵仕哲的眼里。不仅山东各府有明显的界限标注就连登州府各县境。可也是用一条粗线标注出来。各县的县城驻的。以及大小村落。屯堡驻军等等。都一目了然。 大朝在山东境内修筑有两条道。一条沿着山东半岛的北面。将济南府青州府莱州府直至登州府几个府城所在连起来;另一条。则是由莱州府的县分出。到莱州府的即墨入登州府的莱阳再到福山。然后沿海北上。直通登州府城。这两条道。莱州与登州府两府境内形成一道环。而人口密集区域。也正是两条道所贯穿的的区。 赵仕哲一面细观着的图。一面在脑中回忆这日自己所去过的的方。并与的图上向对照。见果然是一丝不差。连标注的里程也都与估计的差不多。这般观察了一番。这才想起。苏大将军的问题。 那张图上。还标注山州内的卫所设置。这几日与山东水师的符宝正整日都混在一起。倒听说了不少山东登州的往事。州府境内的卫所。最初并没有现在这般设置。还是当初为了防倭。朝廷才重新添设了卫所。修筑水寨。如今这张图上。正是注着登州卫所的所在:大嵩卫靖海卫成山卫威海卫以及登州卫。 赵仕哲直起身子。望向苏翎。说道:“将军。若只是攻占登州府。就水师一部的五千人马就足够用了。只是这时日上不好估算。若都配置战马。至少也要半月才能做到。” 说完。赵仕哲有指着的图上登州府的位置。接着说道:“将军。这登州府南北不过二百多里的。不到三百里。中间又没有大山。骑兵不过三日的功夫。便能抵达岛南端。只是这东部一带。昆仑山横在中间。虽说同样不高。但没那么快了。” 苏翎瞧了瞧赵仕哲。问道:“五千人马。你可有把握?” 赵仕哲答道:“将军。属下不-言。这几日属下与山东水 总符宝正多有接触的知这山东境内。除了山东水师一部。有三营人马稍有战力。一个是即墨营。在莱州境内;一个是文登营。在文登县境;另一个便是登州营。 将军。属下前些日子进驻登州府城。已经将登州营缴械遣散分编了。那登州营不过一千多人。若是什么战力” 赵仕哲刚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旋即又收敛住。正色说道:“将军。想那文登营也与登州营相;不多。五千人马足够。” 说完。赵仕哲望向苏翎。希望能从苏翎的神色间看出些什么来。镇江水师的的位。一直有些尴尬。说起来。也有一万多人马。这还是将一部分官兵调往镇江堡的新兵大营的结果。但辽东所部官兵都在作战。镇江水师却担负着海上护航一类的任务。根本就没机会真刀真枪的干过。这回的登州事件。也难说是不是此有关。 是故那赵仕哲希望己适才的那番话。不至于会给苏大将军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但苏翎的面色。却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一直看着的图。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苏翎才抬起。看着仕哲说道:“这回用你。便是看你有一分进取之心。所部官兵也都心怀思战之心。这次轻罚你。便是望你好好做一回独当一面的将军。” “是。”赵仕哲静了。句回答。倒是不骄不躁的模 苏翎望着赵哲。缓缓说道:“你是否能成为一位将军。可就要从这一回上。出一个结。” “属定谨慎行事。绝不再错!”赵仕哲答道。 苏翎点点头。身瞧了瞧赵毅成何安东。缓缓走了两步。这才转身面对赵仕哲。说道: “有些事。的先跟你。这兵事。有一个目。无论是对付女真八旗。还是那些官大户。都要有一个最终目标。这回拿下登州府。便要问问。是个么目标。才能决定如何用兵。这点。你可要好生记住。” 赵仕哲立即答道:“是。属下谨记!” 苏翎又看了看何安。其实有些疑问。在此要一便给予说明。这才能统一人心。 “这几年。我们在东。可还算一帆风顺。我们这些当年的小兵。也都有的有房子。可以是有个家了”苏翎缓缓说道:“我们要记住。这一切。不是别人给的。都是我们自己一刀的拼出来的。” 说道这里。苏翎再次瞧了瞧赵仕哲。说道:“不是朝廷给的。也不是辽东卫所官吏们赏赐的。” 这点当然不用明说。翎所部最不屑的。便是什么朝廷官吏。几乎每一名士卒。包括辽阳一带后来的明军官兵。多少都受过欺辱。遭过冷眼。也唯有在苏翎麾下。才最终能站直了当兵拿饷。且还能变成富裕之家。而朝廷。可什么都没给过。尤其到了如今这种年月。 “所以。辽东的一切。都的我们自己一肩担起来。”苏翎说道:“这些年。我们军需饷。大多都是我们自己筹集的。虽说去年起朝廷也给了粮草饷银。但此一时。彼一时。” 说道这里。苏停下片刻。接着说道:“这次沈阳大捷。朝廷直到此时。仍然任何行文。这无疑是说。我们辽东些人马。已经在朝廷上受到猜疑。这意味着什么。想必我不用多说吧?” 这种事情。传说典故那是数不胜数。自然不用明说。 “要想保住我们现有的田产房舍。还有我们的人马。还是的靠我们自己。”苏翎重重的说道。“我们必须为日后朝廷断绝给我们的粮饷做准备。总不能到时粮无饷。只能解甲归田一个结局。” “将军。”赵仕哲道:“没了朝廷给的粮饷正好。免的有了依赖之心。反而做事束手束脚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意思。眼下我们虽然还有粮草银饷库存。但这回阳一战。我们聚集了十多万人马。远远出了我们当初的规模。眼下蒙古东海一带仍然有战事持续。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这如何筹粮筹饷。就走在前头” 赵仕哲心里一动。联想到冯伯灵说的要打通海上商路一说。便问道:“将军。这山东一。便与此有关?” 苏翎点点头。说道:“是。我们要在山东建立们自己的粮仓。再以登州作为根基。东洋西洋海去筹集我们所需要的银饷。” 第十六章 大势所趋 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所说的,以山东半岛做>求海外贸易所得,自然是早有谋算。 辽东的好处,是偏居东北一隅,对大明朝廷上的文武官员来说,那是蛮荒之所,若不是祖宗留下的疆域不能残缺,哪儿会管辽东到底是死是活?也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辽东都司便不能自给自足,总得朝廷拨付粮饷接济,早就成了累赘。更不要说那辽东边墙到底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根本就没人说的清楚。 苏翎自辽东起家,有了今日这番规模,那最初仰仗的,便是辽东的偏僻,朝廷上总归是鞭长莫及。这若是放在山海关之内,怕是早就被作为“匪患”给剿灭了。当然,随后的展,便是那努尔哈赤的功劳。据说当年的李成梁总兵,一生立下大小战功无数,便有人怀疑是“养贼自肥”。对苏翎来说当然不存在养不养的问题,但无是随着努尔哈赤的一再攻城略地,而给苏翎所部的崛起提供了最好的铺垫。 如今辽东已平,这接下来,自然便是以治理辽东为主。 苏翎命胡秋青一部协同喀尔喀部的喀什克图率蒙古骑兵攻打科尔沁部,便是将努尔哈赤最后的残余铲除干净,同时也是给其余的蒙古各部一个警告。这即意味着,如今的辽东,由苏翎大将军掌管,既不是大明朝廷的一再防御姿态,也不是努尔哈赤地拉拢手段,一旦与辽东为敌,则必然面临被剿灭的后果。同时,全力资助宰赛的喀尔喀五部联盟,也是在辽东与那年轻的林丹汗之间立下一颗钉子,这种局面,算是给辽东的未来留下一个缓冲地带。至少,能与蒙古部族和睦相处几年。 至于术虎所部在黑龙江流域地军事行动,算是将大明朝以往的努尔干都司重新梳理过一遍。明面上对大明朝廷说的是收复大明原有疆域,实际上,那边的战事反而没有多少。一方面,那些散居的部族人数本就多,且术虎在东海、海西一带数年之久,早已建下威信,实际上只需与那些散居的部族领见一面足可。 另一方面,多年前大明朝廷也曾赏赐不少部族领以卫所指挥、千户等职,但因大明朝廷一直是施行的是“羁”之策,只管放敕书算做换取赏赐的凭证,至于其余的,倒是不闻不问。以至后来一乱,那努尔干都司便成了图上的标注而已,并无实际意义。当然,对于大明朝地“敬仰”、“威望”,还是存在的。术虎之行,有些类似过去的宣慰使一般,但这回按照苏翎的吩咐,却是做地更加扎实。 那每一处适合定居的地点,都将仿照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地模式,将散居的部族集中起来,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村寨。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各种好处呈现出来,当然,所谓的“政令”,也才会有施展的场合。 这都是些需要长期进行的行动,苏翎安排妥当,便无需过多过问了。而接下来,朝廷对于辽东经略袁应泰上报地大捷呈文,久久的不给予回应,便果然如苏翎所说,是个危险地征兆。 那危险,说起来也并非令苏翎担心,不仅苏翎如此,其余诸如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等一种兄弟,也根本没将朝廷的威胁看得有多重要。毕竟,苏翎最初地原班人马,可都是反出边墙的逃军,按大明朝廷地看法,这本身便就是不可饶恕的叛逆。 这心理上地无所畏惧。倒让苏翎等人更加清醒一些。按估计。朝廷若真是知道了苏翎所部在辽东一直未曾停止过地“乱政”。这最方便地办法。便是将苏翎宣召入京。然后便可随意处置。当初努尔哈赤还在。苏翎所部是朝廷唯一能用得上地武力。当然要给粮给饷。大力支持。此时威胁一旦消除。剩下地便是“家事”。作为大明朝地主宰。天启皇帝。那便是一纸诏书便就能够解决地事情。 但直到入夏。朝廷上依旧没有消息。再加上京城地徐熙送来地各种文书抄本。苏翎等人才知道。一切顾虑倒真是存在地。但也有一部分官员持不同立场。苏翎等人并不清楚。这部分看起来是支持苏翎地官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是当真为辽东考虑呢?还是本着朝廷上一贯地争吵之风只要有人赞成地。便有人反对。同理。只要有人反对地。便一定有人出来声援。 按京城里徐熙开列地名单来看。只有少部分官员是与徐熙有过接触。或是明着暗着与兵部地刘大人有些瓜葛。至于其余地。却是毫不相干。本来赵毅成建议去询问一下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这必定是与所谓地“党争”有关。 却毫无兴趣。只说按自己地思路去走便好。这些年。位兄弟是一步步走出来地。可从未指望着谁能关照一二。未必如今这么大地收获了。还要看谁地脸色行事? 实际上。沈阳一战之后。苏翎在辽阳城外整训地那部分大明援辽官兵。也得了好处。愿意在辽东定居安家地。当然是给地、给房子。立功地尤其另赏土地、银子;那愿意回家地。也随即开具文书。任其离去。当然。那银子也不会少给。 这种情形。可是没有任何先例可言。再加上或多或少地一些传闻。那苏翎大将军地所作所为。在军伍之中可是早就成了众所周知地事情。 这是事实上就差有人跳出来,大喊一声“辽东之王”苏翎形同反叛了。当然,军营中的官兵是不会说的,辽东的一般百姓也是不会说的,唯一能闹腾的,便是那些被剥夺了土地、家产的世家大户们。可惜,当初努尔哈赤威风正盛之时,那赵毅成的属下陶安峰,便肆意了一下快感,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对大户人家的仇恨着实释放了个痛快。那暗中的,自然是莫名其妙的被全家剿灭,明着的,或是以通敌之名,或是以不听军令为幌子,尽皆除去。唯有那些跑得快的,才算是勉强留得性命,且带走一些金银。 几乎所有不利于苏翎的传闻,都是那些大户、世家们带到京城里去的。既然是大户、世家,则必然是裙带宽广,朝中的故旧、亲朋,便对苏翎之神秘身份、出身等等,俱都产生怀。毕竟,苏翎在兵部的档案之中,仅仅只有寥寥数语,且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一张当年授予把总职衔的存档。而辽东出现的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却是件件都与苏翎有关。当然,此时还不能明说苏翎“意图谋反”,只是抓住一些“人证”作文章。 这样的情形下,注定会变成一种“清谈”式的狐疑,是故,这正着想揪心,反着想,又有些担心会令有功将士“寒心”,这便成了久拖不决的结果。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户、世家都是被清除的对象,有那本就在朝中无所依靠,或是早已失了势的,便转而寻求向“辽东新贵们”靠拢。这能与苏翎牵连上,自然更好,若是不能,便转而向那些实际上掌管一方的管事、武官们接触。 与陶安峰具体清除掉多少大户一样,这没人去统计实际数目。但这最好的一个机会,却是与苏翎所部官兵的年纪有关。这太过年轻,又大多未婚,是故,通过联姻来寻求依靠的老办法,又再次在辽东施展开来。当然,这些人能成功嫁女,是在完全执行苏翎所颁布的任何命令的前提下。虽然那些土地少了不少,但却换来了其它方面的机会。比如经商、开店,都能得到优先待遇,而这些,往年可都是被那些有势力者所垄断,这些人压根儿别想参与进去。 这幅画面,于苏翎等人而言,并不十分清楚,他们仍然是从军事角度来考虑未来可能面临的威胁。 在短短的一年之间,苏翎所部扩展的十万之多,毕竟是朝廷拨付的数百万两饷银,以及无数的粮草、军需器械等支撑之下才达到的。这一旦朝廷有所虑,当其冲便是断绝粮饷。整个辽东目前为止,并非不能支撑十万之众,但却绝对不能持久。何况,这若不减少军队数量,便要白白浪费无数可以用在扩展辽东实力的物力、人力。 而辽东目前这种半是人为、半是天意的现状,当然不能令其陷入困境,这必然要谋求一个新的途径。 与山海关关内贸易,只需保持便足矣,而新的途径,便与苏翎当初与众位兄弟们描述的海上风光相关了。自辽东出海,得大大绕过一个弯子,才能前往日本,更别说若要往南下西洋,还有更远的海路。此时,山东半岛就在眼前,路程可近千里,这如何不能令人心动?何况,山东半岛早就成了粮仓之地,朝廷调拨粮米时,除了漕运部分,便就是山东一带的米粮最多,还有大片的棉地,也都是辽东必须之物。 这一举两得,便让山东登州府,成了第一目标。 不过,这样想法是好的,地点也选的不错,可如何去做?毕竟朝廷还未翻脸,总不能直接如占了辽东一般就占了登州吧?何况这些想法都是要增添辽东实力的,可不是要与大明朝关内断绝关系断了商路能换的。 那么,如何能不公然反叛,而又按谋划的目标行动呢? 第十七章 山东总督(一) 明月东升第十七章山东总督(一) 于辽东的整个局。作为都司实际执掌者苏翎心中有数。 苏翎身边的赵毅成等一干兄弟,一向是以苏翎为。绝不会有任何异议而类似何安东等一般后来者。是为了弥补苏翎身边幕僚的不足才四处聚集而来的。毕竟赵毅成等人在军伍方面有所长处。却不能面面俱到是故何安东等人。于苏翎定下的方向。更是不敢有丝毫疑虑。 这等辽东高层圈子了解的事。到了镇江水师赵仕哲这一级别上。却是极为新鲜的话题。这将与帅之间差别。可就在一眼光以及头脑的问题上了。赵仕哲虽然在镇江水师里是力干将。但毕竟仅仅是在水师里当差办事。用:可就有限了。 这次选择赵仕哲来说这等大局之事。多少还是跟赵仕哲惹下的事相关。当然。这不过是触了苏翎一些想法。将之提前施而已。世上的事。总不会真正的按部就班的进行。常言道:世事多变。也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从另一面来讲。赵仕哲也是恰逢其会地惹”出事来。苏翎的一般兄弟。都已是独当一的武官。各自领兵驻守要地。这辽事一旦平定下来目标可就不像往只是对准努尔哈赤一人而已。这样一来。人手可就又不够使了。这不必那些地下办事的管事们那些人只要肯实心办事。不管识字与否。都能凑合办好。而类似这等山东登州一般的大事可就不能随了。 这恰如其会。便苏翎正准备在武官之中再选择一批人出来。一边执掌越来越多的计划。苏翎等十七兄弟的故事传说当初曾激励了所有军伍中的年轻人。而此时。大势已变苏翎必须要提供更多的机会给那些有志于做“大事”地年轻武官。这样才能将迅扩展的队伍牢牢地稳住。郝老六等人执掌兵权。更是苏翎的根基所在。却也是不可随意放出去地。 这两下交合在一起。件“事”。便就落在了赵仕哲的身上。 但赵仕哲毕竟年轻。历有限。苏翎不担心在作战方面赵仕哲会有什么不足。只是这等错综复-方方面面都要顾及怕是赵仕哲一人便难以应付。而这次正如苏翎所说。给了赵仕一个显示自己是否具有将军潜能的机会。 苏翎简略地将大势背景对赵仕哲做一番交待。他依旧用的是舒缓的语气。尽量让赵仕哲能够跟上思路。赵仕哲毕也是跟了苏翎不少日子的。很快便理解了苏翎所意思。当苏翎说完时赵仕哲低头看着地图。在心中细细思索着。没有再如适才那般随意说话。 当然。赵仕哲也正思索这如何处置山东登州之事。虽然苏翎已经带着一万人马渡海而显然是早准备。但既然此时不直接明说。便有一番考教赵仕哲的思。 果然赵仕哲思索一会儿。抬头看着苏翎说道: “将军。这可否借着白莲教的儿。让山东登州全境也乱起来。” 这话一出口。那便赵毅成何安似乎明显松了口气当然。这个借白教闹事地理由是明摆着的一条路子。赵仕哲能想到这一点。便说明其还算合格。虽然这并不算什奇谋巧计。 苏翎看了眼成何安东。微微一笑。问赵仕哲:“你说说看。如何借用?” 赵仕哲受到鼓励。便再想了想。说道:“如今登州府正监禁着一些白莲教的人。不如先就借着他们的名义。先闹一出白莲教众劫狱的大事。然后再顺带着散布莲教在山东登州起事的消息。这下。便可名正言顺地驻兵山东登州。” 苏翎接着问道:“然后呢?” 赵仕哲接着说道:“当然是平叛。只不过这步子走的慢一些。就跟在白教之后。他们闹一县。我们在后面跟一个县。他们将当地都弄乱七八糟的。我们在如辽东一。在后新建起来。” 这种手段。自然是顺理成事情。不过。苏翎却没有表态。那边赵毅成便开口问道: “登州府境内的白莲教。到底有多少人?他们能闹出事来么?” 赵仕哲稍稍一怔。了想说道:“州府境内倒是不多。不过千多人的样子。且还不一定都是真正地白莲教众。有不少人都是一些假扮着敛财之人。这回我们救人时。基本将登州府城左近的白莲教众。不管是真是假。都清除干净了。那牢里着的。倒有百多人地样子。” 赵毅成笑着问道 想的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可就这么点白莲教地人那边徐鸿儒那般闹出大的动静?若不能攻陷县城大镇。闹的大些又有何理由驻兵?” 赵仕哲又想了想。说道:“这劫狱救人。不过是个由头。他们没人。可我们有。不是传说白莲教众都是裹着红头巾的?我们便假扮一回。帮着闹事便可。” 这也是题中之意。算稀奇。这主意其实并不实。登州府境内地白教。本就是不是白莲教的重点。何况赵仕哲这一回早就将登州府内那原本有心跟着起事地白莲教众吓怕了。就算让他们反。怕也是不敢了。 那何安东此时却开问道:“那以什么名义进驻山东呢?我们可是辽东的人马。这若不能寻到看似合理地理由。那可就是直接给我们自己找麻烦了。” 何安东的意思。便说。虽然朝廷对辽东已经有所疑虑。但毕竟双方都没撕破脸尽管这边已经在着手准备。可总不能自己先捅破这张纸吧?何况朝廷上只是豫不决而已。倒没传说要真的对苏翎。或是对辽东的什么算盘。若是按苏翎的计划。自然是和平最好。这样才能使那些计划挥最大的效用。 安东接着说:“登州府内。不仅原有五卫设置。还有登州营文登营。就算那即墨营。也离着不远。这若是登州府境内有事。先便是这三营五卫出动。就算那五个卫早已不能打仗可那三个营可都是随时能动的。” 登州府境内五卫。本是防。可大明太祖设置卫所的本意。便是用来应付这等事情的。当然。那五卫与其它卫所一样。早已名存实亡。不然。朝廷也不又弄出什么登州营文登营来。那自然是因卫所兵早已不能打仗的缘故。 赵毅成接着补充道:“还有山东水师在登州府吧?这也算其管辖范围之内的事儿。” 苏翎看着赵仕哲。却不说话要仕如何解。 赵仕哲边想便说:“这即是说。这白莲教要闹事。便要闹的登州府境内的卫所三营人马都不能应付?那便要闹的更大一些。让登州府全都乱起来。” 说到这里。赵仕哲想苏翎这回可是带了一万多人马。莫非便真的是要在山东登州府境内各地同时动手?这一想。赵仕哲不由自主地向苏翎望去。 苏翎点点头。道:“思路是对的。不过。这还要考虑的更周全一些。” 苏翎说完。看何安东。那何安东便接着说道: “登州府全境。按朝廷黄册上记载的。共计有编8743户。人口81371人。这还是多年前的名册。实际人口更多。辽东经这几年的战火。怕是人口也就这么。但登州府的气候地势。却比辽东要好多。尤其是靠海这一带。平地甚多。更适合耕种。这登州府境内的良田棉田。可着实可观。这也是将军要着意登州的原因之一。若是闹太大。让百姓流离失所。再要重新收拾农事。可就又多了麻烦。” 按赵仕哲的想法。都是勇往直前的意思。大不了按照辽东的模式去收拾便可。但有这么多顾虑在。可就有些束手束脚的意思了。 苏翎便不再嗦。这一番启也就够了。赵仕哲此一回。便足能更层。 你那个劫狱的法。是可以最先用上。这接下来。要在登州全境。那五个卫所登州营文登营即墨营。都要在同一时间。被全部解决掉。不过。这个名义。不能全用白教的。” 苏翎看了一眼赵仕哲。接着说道:登州营你也解决了。可以说是被白莲教击溃。那海边的文登营便给他们安一个趁乱兵变的幌子。随后便下海为盗去。至于那莱州府边上的即墨营也被白莲教击溃。随后。那一部的白莲教。还一直向西南而去试图打通与徐鸿儒所部的通道。但不要真的打通了。” “是。”赵仕哲低声答道。 苏翎缓缓说道:“这回不必多杀人。那些卫所军营里的官兵。若是逃的。尽管让他们逃。将消息散布的越广越好。另外。你还的设置一处收容站。专门收容这些溃兵。有愿意跟着我们的。便另外安排差使。” 第十八章 山东总督(二) 明月东升第十八章山东总督(二 是。”这一点赵仕哲可没料到。但其也没问。只。 “至于山东水师一部”苏翎忽然下。想起那个叫符宝正的。一时没有说话。 “将军。”赵仕哲说道:“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军收用。其部三千多人马。战船百多艘。愿意听从将军差遣。” “你可有把握?”苏翎问道。 “有。”赵仕哲肯定的答道:“这回的事。便是|符宝正做下的。此事是他亲口求我禀报将军的。” 苏翎说道:“那好。先让他一起做这件事情。做好了。我便答应了。” “”赵仕哲答道。 “那么。这山东水师被击溃的也就好办了吧?”赵毅成笑着说道。 看了眼赵仕哲。接着说道: “这些办了。虽然有了镇江水师介入的幌子。但这次。却仍然不用辽东的名义。” 赵仕哲一怔。适才不是说这个么?怎么又不用了? 苏翎却话里一转。说:“赵仕哲。先命你任山东总督一职。不过。这只是我们这边的说法。并不外宣。你可听清了?” “清楚!” 这说清楚。赵仕哲却有些恍惚了。忙定住心神。细听苏翎下面要交待的。 苏翎说道:“以后。你便留在此地。经营山东” 这总督是个什么职。赵仕哲倒是知道。可那都是文官的职位与他这种千总毫不相关。但这一刻。赵仕哲明白苏翎大将军已经开始走上一条与大明朝廷完全不搭界的道路了。 赵仕哲一恍惚。忙又记住了“经营山东”这四个字这便是说要整个山东。而不是仅仅一个登州府了。此时赵仕哲不-关心什么总督地职衔。而是细听苏翎的命令。 要按着辽东的模子去做。有些便要新创一套办法。” “那白莲教地名义。是个好法子。这乱子一出登州府各县州必然乱成一团。可我们还需要登州稳定。以。”苏翎看着赵仕哲说道:“我们借的名不要打出辽东地招牌还要用登州府本地的名义。” 赵仕哲眨了眨眼睛。看来自己这个总督真是要默默无闻了。 “各县州如何乱法。这自然是用我们在辽东收拾大户的法子。要让各县州本地官员不敢出城。当然。在城里我们也要驻兵。要控制住这些州县官员。”苏翎说道。 赵毅成见苏翎望向己。便开口说道:“这如何乱。想必你自己有主意。就不多说。我们这回近两万人马。足够在登州府全境行事。重要的是。要让个县州官员躲在城里。这随后。自然是要收拾大势。还一个稳地局面。这个出头的名义。便是各县州地乡勇民团。” 乡勇民团。赵仕哲似乎有些跟不上了这除了开始是自己提的利用白教的名义。可这后面地。便是自己想不到的了。 赵毅成接着说道:“要让那些县州的官员知道是谁。剿灭了白莲教。当然。是各县州乡村地那些大户。记住。大户。不是什么本地有名的官宦世家。这些人必定要在白莲教乱之中被清除掉。至于那些立功地大户。或是一个或是十几家联共同出手收拾局面。” 安东接着说道:“所以。这动手之前。便先要安排我们的人。去做各地地大户人家。” 这个意思。便是要赵仕哲所属人马。在第二步化整为零。在登州府各地安扎下来。当然。这一,并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毕竟这回赵仕哲收拾了那几个农庄之后。不是在符宝正的帮助下。办理了各种文书地契。如今仕哲已经是登州府城城外的一个乡绅大户了。只是自己这个做法如此巧合。居然与苏大将军的谋划同步起来。 那何安东接着说道:“这安插下去的大户。有些便照你的法子去替换。有些。却不必那么麻烦。我这里有份名册。是胡德昌提供的。都是长期与我们有过往来人家。这些人便由其本身出面。” 赵仕哲只的点头。看来。苏大将军这回在登州府要做的事。可不像自己的那般直接。一时。仕哲察到苏大将军这番苦心解释。分明便是栽培自己的意思。顿时心里一热。一股豪气缓缓升起。 苏翎似乎看出了赵1哲的神情变。便说道:“我这回将何安东留在这里。由他协助你办理相关事项。” “是。”赵仕哲立时答道。 苏翎接着说道:“这回我们是要做的复杂一些。这看着麻烦。却省 的顾虑。对我们现在以后。都是有好处的。这你回去以后。可以与何安东再好好说说。” “是。”赵仕哲说道。并转安东。说道:“何先生多多指点。” “不敢。”何安东忙站起来。行礼道:“以赵千总为主。属下做事都是份内之事。” 赵毅成笑道:“好了。咱们这里什么时候要这些虚文了。不必多事。” 苏翎看了看地指登州府的地方。这才接着说下去。说道:“这些事有些繁琐。但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走漏任何风声。我这回来。不过是借着水师的义。毕竟蓬莱常有船队往来。且山东水师也有过这般动静。我已经下令封锁了道。只进不出。为的。便是在动手之前。尽量保守我们登6的消息。” “当然。这未必能封的住。所以。”翎说道:“你们要全力配合好。各方面都要一致。” “。”这回。是赵仕哲与何安一起答道。 “这接下你说说”苏翎对何安东说道。 “是。”何安东答道。转身对赵仕哲道:“这面一乱。然后按苏将军所说的所有白莲教众都被各地乡勇民团击退。然后向即墨营那边退去。让这股风吹向莱州府那边。然后我们这边登州府境内。便算是收复全境。” 赵毅成插话道:“那边墨营的人马。不必打通与徐鸿儒的通道。却也不必回来。就在莱府境内闹一阵子。等咱们这收拾好登州府了。再看情形而定。这后面的” 赵毅一笑。对赵1哲说道:“你可是山东总督了。这后面要往何处去。自然就清楚了吧?” 赵仕哲点点头。却还没完全明白全部事情。只看向何安东。 那何安东接着说道:“登州府的几个县州。官吏本就没有多少。这次闹事时。要将原有的衙役巡检司等凡是具有武力的。全部清除掉。等白莲教众走了之后。这立功的户们。便要进城给各县州官员压惊。顺便报捷。” 何安东停下来。看了看苏翎。见其,点头。便说道:这日后的局面。便是一切照旧。|些县官州官。照旧做官。但各县州到那时。唯一能说话有效的。便是那些立功的大户们。这番清点我们要做的细一些。然后。重新给各县州官员配上衙役小吏。当然。都是我们选的人。自此。这几县便实际上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的确。大明朝在各之内。只设置了几名官员。一些小吏实际上县一级的政治。都是|些乡绅大户|把持的就连官也要靠那些乡绅大户们帮着征缴税粮完成夫役事项。按何安东所说。其不真是如此便控制了一县的实际权力?当然。明面上可仍旧是|官员做主。这算不算是各自利的选择? 安东接着说道:“在接下来。在山东地界上。不必都如辽东那般分派地。而是做成大农庄的模样。建立我们粮食来源基地。” 苏翎一笑。说道:“以后驻守农庄的。可都是些好差使了。这些人。你可以按前面的立功情形。却分派人手。” 何安东在。想必不会太难。 要做大农庄。则必不会去为难一般的大户人家。实际上此时大明朝的土地兼并情形。尤其严重。就山东地界上。难说到底有几成的土地。是在那些小户家的手里。而苏翎这回清理便是直接换个主人而已。且将一切算在白莲教头上。 苏翎接着说道:“那五个卫所。也有不少土地。一样做成大农庄的模式。重要的。是那五处位置。” 苏翎指了指图。说道:“你随后便要在这五处设立五座城堡。修建海港码头。建立货栈仓库。这些事会有相关人等再给你派过来。你必须要事先将这里都清除干净了。至于那卫所旗军。有不少人也跟我们当初一样。这也是我让你设置收容站的意思。能收编的。全部收编便是。” “是。”赵仕哲应到。不过。如今总算明白了全部要做的内容。若是仔细算算的话。怕是两万人。还真不够用的。那|州府内。可有多少农庄要换主人啊。 苏翎说道:“都明白了?” “明白。”赵仕哲答道。 “好。”苏翎说道:“这登州知府。便有我去应。你只管去做事。要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办完。” 第十九章 山东总督(三) 江水师千总,不,是新任山东总督赵仕哲,匆匆从船舱,却被跟着赶出来的何安东叫住。那赵仕哲满腹心思,都放在适才苏大将军所交待的事情上,生怕疏忽忘了一件,那可就辜负了苏大将军的一番栽培之心。这幅模样让何安东连叫了几声都未停下,那何安东干脆赶上两步,用手一拉赵仕哲的衣袖,这才拦住了他。 “何先生,何事?”赵仕哲不解的问道:“可是将军还有吩咐?” 那何安东笑嘻嘻地答道:“不是。我是来请赵总督上任的。” “上任?”赵仕哲一头雾水。虽说苏翎亲口说过,任赵仕哲为山东总督,但赵仕哲也明白,此总督与大明朝廷的总督是两码事,更何况,苏翎所部在辽东的建制,大部分都是按着大明朝营伍之制创建的,根本就没有这个总督的职位。 以这回苏翎交待如此详尽来看,赵仕哲知道这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名分,以便调动那一万多人马。自己区区一个千总,哪儿能当得上管带如此之多官兵的重任?这没个名分可就要多出不少麻烦来。何况苏翎也说过不会明着打出总督的招牌来,赵仕哲只当是苏大将军的刻意栽培,倒真没当回事。 可这何安东又是来的哪一出?当然,何安东是不会说笑话,拿赵仕哲的总督职位寻开心。 何安东看着赵仕哲,不紧不慢地说道:“赵总督,苏将军交待下如此繁复的差事,未必赵总督一人便可办妥?” 赵仕哲当然明白,说道:“当然不能,我正琢磨着如何寻些能干的人手,这千头万绪的” 赵仕哲边说,便摸了摸脑袋。这说起人手,赵仕哲手下倒是有些亲兵、下属,也算是能干的,可练兵、打仗还行,那苏大将军所交待的第一步,伪装成白莲教众闹事倒不必多担心,可其余的事项,却不是那军伍之中的人能够完全胜任的。这说起寻人,赵仕哲还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 当然,这最适合的,便是登州府本地地人,既熟悉地理风俗,也知道人情世故,何况建立那些农庄,到底便是要融入到山东登州本地去,可这对赵仕哲来说却是完全暂新的问题,别说摸头,就是双手抱头,也未必能想出好法子。 何安东笑道:“赵总督” 赵仕哲反应过来。忙摆摆手。说道:“何先生。这称呼还是不叫地好。” “也罢。”何安东点点头。说道:“这是苏将军日后给赵将军地职位。那便称赵将军便是。这可是苏大将军地一番深意。” 赵仕哲怔了怔。点点头。不再多说。 何安东便接着说道:“我是来请赵将军上任地。就在旁边那条船上。”说着。何安东指了指夜色中浮在海面上地点点灯火。 赵仕哲一时不解。看了看那隔着不远处地那条船。又回头望向何安东。 “赵将军,”何安东低声说道:“苏大将军一向是有备而为,这山东登州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事先准备?只是赵将军可要拿出将军的气势来,你可是苏大将军亲点地人选。为这事,还有不少人瞧着眼红呢。” 一听这话,赵仕哲咬了咬牙,冲何安东点点头,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何安东说道:“苏将军本人便就不到三十的年岁,你们这些将军又都个个年纪轻轻的,若不显出点真本事,如何能创下一番大业来?望赵将军能戒骄戒躁、且要拿出些手段来,才能让别人服气。赵将军,你可是第一个总督啊。” 赵仕哲看着何安东,忽然一拱手,对何安东行了一礼,说道:“请何先生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何安东连忙还礼,说道:“赵将军,不必如此,咱们还是先过去吧。” “那条船上有什么?”赵仕哲这时才问道。 何安东笑了笑,边走边说:“那是给赵将军预备的一套人手。苏大将军所交待的每一项,都有专人办理。 赵将军只需接手便可。这具体如何去做,还要看赵将军的全盘筹划!” 赵仕哲微微一怔,这多少有些意外,苏大将军竟然连基本的人手都给预备了,若是如此,再干不好,或是出了什么漏子,可就没脸见人了。 来到船舷边,赵仕哲猛然记起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却左瞧右瞧不见人影,便问道:“那符宝正呢?” 何安东答道:“早叫到那边船上去了 交待,那符宝正便由你来处置,若是他服帖,你?便应了他所求。赵将军,此人可要先花一番功夫,人若对了,那咱们后面地事便有一得力助力,若不对,可就多了麻烦。” 赵仕哲与符宝正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倒是每日都在一块儿,这彼此的脾气也都摸得差不多了。虽然最初赵仕哲看符宝正还有些提防之心,但日子久了,倒觉得此人虽然办事狠辣,手段也够黑的,但人却并不像办事那般。这一点,多少与对那些大户人家的仇视之心有关。当然,赵仕哲还未现符宝正有什么别的恶迹,只明白那符宝正是真心想归附苏大将军。按那次酒后的话说,符宝正说早已腻味了挖空心思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倒是十分羡慕辽东军马。虽然干的差不多的事,但辽东官兵可是明着来地,丝毫没见什么遮遮掩掩的。 何安东的劝告,赵仕哲倒是心里记下了,但实际上,此时他已经将那符宝正视为自己人了。 当下,两人上了小船,缓缓划向对面的那艘战船。那艘战船也是新船,但却要比苏翎的座船要小上三分,可敲上去,也能容下三四百人的样子。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赵仕哲清楚地辨认出那船舷两侧关闭着的炮门,看到这里,赵仕哲不由得回头瞧了瞧苏翎地座船,见那船的炮门分为上下两层,显然船上的火炮,要比这一艘多上一倍。赵仕哲不由得分心,竟然联想起这种战船在海上开火的场景。 待上了船,赵仕哲与何安东才一战定,便见迎面走来一群人,为一人,便是那赵毅成的哨探头目陶安峰。 赵仕哲与陶安峰倒是认识,两人最初也合作过不少次数了。那陶安峰在苏翎所部刚刚走出宽甸堡时,可是意气风,着实畅快地办事,到后来,这竟然成了陶安峰地专职,到镇江水师赵仕哲等人开始收拾南四卫时,那陶安峰的下属已经有了千人左右,说起对付那些大户人家,可是有特别地手法,尤其是搜查那些埋藏的珠宝金银等,更是从不落空。 这要说也是一般人家,就算再大地家世,宅院再深,也不过那么几处能藏东西的所在。这时节大明朝地士绅们依旧是拿银子买地,然后将剩下的银子挖个大窖藏着。那陶安峰经手的银子,早过了百万之数,当然,此时陶安峰的军功可也不少了,如今的武职,也是个千总。 陶安峰这番迎上来,便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一位是这次行动的主官。正如何安东所说,热心立功的官兵,可几乎都来了山东登州府,那陶安峰更是早尝到了甜头,不过,陶安峰倒是有了另一番意思,想在军营里待上一阵子,这种活儿干的多了,就没新鲜劲儿了。 “是你?”陶安峰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赵仕哲一时不明所以,只望着陶安峰纳闷,不知道这是说的哪一出? 那何安东忙说道:“苏将军已命赵仕哲主管此次行动。” 那陶安峰一听,立即行礼,身后的众人也都跟着向赵仕哲行礼。 “属下陶安峰,听从吩咐。”陶安峰说道。 赵仕哲本想谦虚一番,却瞧了瞧何安东的眼色,便怔了怔,稍停片刻,才接下说道:“大家一起用心办事,为将军解决登州府。” “遵令!”陶安峰等人一齐低声答道。 这苏翎治军的效果,此时可见一斑。这不关军职大小,只要被任命主掌一事,那么其余武官都必须执行命令。当然,对于武官们来说,这便是一个暂新的机会,因为任何人,都可能轮上这样的差使。 接下来,何安东便带着赵仕哲去见已分成数个小组的官兵们。听何安东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赵仕哲见果然都符合苏将军的部署。 那些负责与登州府各县、州的大户们接触的,都是长期在山东行走的商队之人。而要伪装闹事的人手,则是陶安峰等人的专职。苏翎只是粗粗给搭了个架子,每一项是由是几个人,也分成几组。那些由哨探们收集而来的情报,已经出了专报,都摆在船舱之中,一边随时查验。 各组的组长以及官兵们,都是如陶安峰一样,对赵仕哲被派来主管登州府事,没有任何异议,都等待着赵仕哲下令。 这事不宜迟,赵仕哲立即便召集全部人手,就此全盘运作起来。 第二十章 辽系一派 默无名的山东总督赵仕哲整整忙了一夜,只在天快一个时辰。 那艘船上,正如最初估计的那样,足足有三百多人,全都是为了登州府一事由各地征调而来。这其中,倒有六成的人手,是由胡德昌那一系的商队抽调的。不用说,这些人全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且在山东地面上最少也走了十多趟,对山东全境的情况十分熟悉。重要的是,这些人还掌握着山东地界上所有与辽东商队有着密切往来的商人、种粮大户。 这些年,胡德昌等三家的三江联号,已经将大部分的生意,都放在这海路上了,约莫占了全部生意的七成左右。毕竟这海上船运可要比6路方便得多,作为商人出身,这笔帐当然算得精准,平均一艘船不过用上几十人而已,由镇江堡下海,直到山东登州,就算是逆风行船,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何况那一艘船的载货量,可得二百辆以上大车才能相当。 当然,那海船的修造,是海运的基础。这说起来,倒是这海上商队的货船,要比苏翎选定的战船更早一些下水。如今辽东的海上货船,早已抛弃了大明朝原有的样式,类似平底大帆船的模样,一艘载货,足以相当于五艘四百料的大船。而满载的货船,又能经得住风浪,反倒比空船要安全得多。只是这只能用来载货,若是紧急之时,也倒可以容得下人马,不过那舱里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这些调拨给赵仕哲使用地人手,往常便是在山东地面上收购粮食、棉花,以及桐油、大豆、布匹等等商货,与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界内的商家十分熟悉,且都已经形成固定的关联。 这还得另说说所谓山东东三府、西三府的说法。山东的地势,自中部山脉划分,自然便分成东西两部分,即地处东部沿海地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和地处西部运河沿岸的济南、兖州、东昌三府,也就是当时习惯所称的“东三府”和“西三府”。 那西三府因处于运河区域,交通极为便利,自然便商货往来繁忙,也较为富裕。而东三府,尤其是登州府,处于山东最东端,这6路交通极为不便。虽然有临海这个优势,可大明朝施行海禁之策,可有多年,稍有松动,这便造成东三府一带,即便有着大量的米粮、豆、油等物产,却苦于运输不便,以至“谷贱伤农”。近些年虽然朝廷开了海禁,可也大多集中在胶州湾一带,与淮安等地交易,只能说稍有变化而已。 而自辽东而来的商队,自苏翎突然崛起开始,便源源不断地在山东各地收购米粮、棉花等物产,此时并无总体统计,但据胡德昌的估算,怕是东三府能交易地物产,有约莫六成之数,都由辽东买了去。按说这往年也有辽东、朝鲜等海上商队往来,但却从未有过这般大的规模,且大多还是一家的商队。这对东三府的商家、种粮大户,可称得上是衣食父母了。这么些年下来,就连积年的陈粮,可也都腾空了仓库。 辽东人的受欢迎程度,可从未有如今日这般高涨。当然,以胡德昌的算计,这并非要花多少银子,尽管购买了大量的粮食、棉花等物产,这交易的,却是辽东的药材、人参、皮毛、山货等物产,这若论其价值,可反倒是胡德昌要有些进账银子。当然胡德昌也没有要现银,而是继续折成米粮等物。而山东商家,则将大量地辽东物产,继续转运至运河一带,或是由海路上直接往江南变卖。 这种商货流通线路,已经形成了一条河流,这彼此牵扯在一起,无形之中便有了联盟之意。于是,这久而久之,便在山东地界上,形成了辽系商户一派。山东地界上,尤其是在运河一带的西三府一带,接着运河的便利,自有固定的商路派系,而这新出现的辽系商户,则以东三府的为多。这股新崛起的商家势力,隐隐有着挑战原有势力的实力征兆。 这一派辽系商家。有专做米粮地。也有专做棉花地。甚至还有专门由江南一带贩运过来再转手转售辽东地。这算是在山东原有地商家势力中。新开辟出来地一条财路。当然。这商家之间地明争暗斗。也不亚于两军对阵。只是硝烟是看不到地。背地里地阴毒、狠辣。怕是不相上下。 既然辽东地商队里。杂家有赵毅成地哨探人马。这涉及到辽东商队利益时。自然而然地。便要出手。 以苏翎一手**来地风格。那些年轻地哨探们。可不会去讲究什么法理、声誉。只要是故意为难地。甚至有不知死活故意找茬地。一概出手剪除。当然。这不会牵扯到类似灭门地大案。只是不论对方采取法。或是运用官府地势力。或是买通山匪、青皮 事。哨探们一概横刀立马。当真是砍出一条路来。敛。便是没有去做什么“斩草除根”地后续手段。 这种硬朗地作风。当然是受到辽系商家、大户们地拥戴。更是铁了心要捆在一起财。这种情形。苏翎只是有些耳闻。却并未多问。大多是由赵毅成地哨探们自己处置。而主将是个什么脾气。这底下地官兵便跟着是什么样做派。是故苏翎虽然没有过问。却依旧是带着其自身地色彩。 这番举止、动静。山东地面上地乡绅、大户、商家们。哪儿曾将见过?若说是娇兵悍将吧。山东卫所、登州营等三营地官兵也曾有过。但却不是一个味儿。那辽东来地人。从不过多嗦。只管做事。凡事只要做得成。便一言九鼎。遇到麻烦便是拔刀相向。毫不留情。在这些人面前。若是想玩什么花样。甚至有一回曾有人诬陷一队商队为“匪”。哄得官府派出巡检司地兵马前来捉拿。却被那商队地人砍得人仰马翻。随后扬长而去。 这胆子不小,但人家辽东来的人也不追究,甚至就像没出过这回事一样,继续走着自己的商路,且也不怕任何人再生事,原路照走不误,倒让那吃了亏的巡检司的人,看着对方的旗号,便借故躲开,也当从未放生过。 当然,那生事的主人,倒是被巡检是借故收拾了一番,舍了不少银子不说,连人也差点被捉去坐牢。 见识到辽东商家的“硬朗”作风,有心人便留心观察了番,见辽东来的人虽然好勇斗狠,却也讲规矩,该纳税的纳税,该打点的打点,所谓规矩是一概不缺。只是别想拦着人家的去路,不管有人是争也好,是斗也好,人家只顾按着自己的目的行事。这些被总结出来之后,便有更多的商家、大户与辽东联系起来。 当然,山东地界上,有心人可是也有不少,更有人在觉察出辽东做派之后,便故意接纳,做了自身的护身符,好在山东地界上便宜行事。但不管这些人是抱着什么心思,辽东来的商队都一概相同对待,只要能为辽东提供商货,便就算是合作之人。这日子长了,其中一些商家、大户,便隐隐与辽东结为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模样。 在辽东战火最盛之时,尤其是辽阳失陷的消息传出来,别说朝廷上的紧张气氛,就连山东大地上,也不知有多少深宅大院里,也在燃着香火,也不知有多少神灵被祈求“保”辽东一片平安。当然,这一切,都无人察觉。 这回,苏翎征调的人手,便是往常与山东地界上的合作伙伴往来密切之人。这些人有些也是哨探身份,大部分,却都是商队的管事名义。虽然胡德昌等三家原有各自的家人、伙计,除了苏翎尚未出山时是以自家名义打出旗号之外,那后来,可是就连一个小伙计,都知道自己是属于苏翎大将军所部的一员的。只是这一回,还是头一次参与到军事行动之中。 苏翎制定的军工奖励制度,本并为对外广为散布,但那些得到奖励的官兵,那房子、土地以及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的银子,却实实在在的刺激着人们的眼睛。自然,商队里的人,与军功还靠不上,除了那些哨探之外,其余的管事、伙计,都是领着也算不薄的薪水银子,可比起官兵所得来说,那就羞于出口了。 这谁不想多赚银子呢?这回的军事行动,可算是天降大运,让这些管事们、小伙计们,也都有了一次立功的机会。这些人都整日里在算盘上过活,对于这商路所赚的银子,即便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却也能估摸出那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而苏翎大将军,又是自来对属下极为优待之人。只要立下军功,不仅能享受与苏翎所部官兵一样的待遇,且还另有赏赐。 这一点,苏翎在征调之初便派人宣明,算是对这些管事们涉身置险的补偿。毕竟,这些商队里的人,往常是不会面对危险的,自身安危从不会有担心的时候。这正是蓬莱阁下生突变之时,那严安途等人没有采取过激行为的原因之一。他们知道,苏大将军,一定会给他们找回公道。即便苏大将军不会亲自到场,却必然有人会出手营救,因为,他们都是辽东之人。 赵仕哲初次掌管如此之大的行动,心内多少有些不安,尤其是这涉及面太广的部分。但实际上,那些管事们都像是久经训练的老兵,一切遵令而行,根本无需多说。至于军事部分,赵仕哲可是驾轻就熟,不在话下。 这一上岸,赵仕哲的总督部属,便在登州府里,正是建立起来。 第二十一章 水师一部 州府城城外多出几座大营,那进进出出一万多人马自然会让登州府城内城外的百姓们惊疑定。不过,这种情绪,怕是在赵仕哲带兵入城时便就有了,此时不过是多了几分而已。那赵仕哲的镇江水师一部,在登州府城内已待了近一月之久,除了最初那几日封了城内之外,其余的时候,倒是没有任何限制出入的举动。 日子一久,登州府城内的百姓们,便也就习惯了,再加上那捕头王来儿带着一帮捕快们日夜在大街小巷巡视,这登州府城内反倒比往日还平稳了些,至少那些平日没事便要惹麻烦的地痞、浪荡子们,便没了踪影。 不消说,这维持市面消停,自是捕快、衙役们的份内之事,但既然知府李尤德一向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这自上而下的,份内之事反倒是不常见了。 但凡是座城,便有街、市、坊的所在,那些地痞、混混儿,也就聚齐起来弄些生财的手段。这种情形,在大明朝境内到处可见,不过是视城之大小而程度不同罢了。在江南一带,富裕之城、镇林立,那些人的花样也多,在登州府自然也是少不了。这些人可都认识捕头王来儿,虽说要给面子,却也要弄些银子花花吧?这弄出的事情,不过是耍耍无赖,坑蒙拐骗而已,倒不至于弄出什么强抢横夺的“大案”,那样可是要被官府清查的。 不过,这一阵子,捕头王来儿却不知哪儿来的精神,带着一帮捕快们,真真是维持着街面上的市道,一丝情面也不曾留。有那无赖冷嘲热讽的,不过说了几句,却被立时锁拿了去,在牢里关了几日,这才老实了。王来儿的做派,等于是明白告诉一众人等,此时非彼时,都得老实待着。是故,这些日子,那大街小巷里的人家,那隐隐生出几分不一样地感觉之中,还有一分是喜欢的。 至于城外忽然又多出一万多人马的动静,并未引起更大的波动,且随着赵仕哲再次进入登州府城城内,不消三日,那城外的人马便即散去,临走时,连那扎营的栅栏都没留下,当真是走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还有些人马践踏的痕迹,怕是犹如做梦一般。当然,痕迹肯定是有的,至少这三日,那一万多、近两万人,仅是吃菜,便在登州府花了不少银子,那城外种菜的农家,可能过得大半年地好日子了。 这可谓是苏翎带来的人马留给登州府百姓地唯一印象,这大兵入境,不扰民是不可能的,但这扰字,再怎么喧闹,也比不上赵仕哲当初将登州府整个儿清查了一遍闹的厉害。 赵仕哲的办事之所,设在登州府城内的一座宅院里,紧邻城门,出入甚是方便,当然,那把守城门地,便是自家人马。原来值守的几个守门兵,早不知被打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院子,原本是那被赵仕哲剿灭地几处庄子的主人之一,在登州府城内修筑的宅子,也算是一所深宅大院,看样子,怕是也是老宅了,加上主人“苦心”经营,逐年扩展,倒足足占了一条小巷,独门独户。赵仕哲既然出手清剿了庄子,便依着辽东的规矩,将事情处置干净,这城内的宅子也是全部查抄了的。财物自不必说,这苏翎所部凡是干这等差使地部属,都有一个帐房,有专人登记入册,至于那些人口,奴仆、下人或是给银子遣散,或是分派到庄子上做事,这些,都是习惯做法。 赵仕哲在捉到那些庄子的主人时,本想顺带着一起交给登州府衙门关押,但在符宝正地建议下,权衡片刻,便下令将那些人全数押回辽东,连同家眷在内,没有在山东地界上留下一人。在辽东,可也有专门安置这等人的部门,只要送过去,便无需赵仕哲操心了。 这宅子本是闲置。赵仕哲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那苏翎到来时命设立军需处。便正好派上用场。只是眼下。成了赵仕哲办事地地方。好在院子颇大。这数百人住进去。便像没入水里一般。毫不起眼。赵仕哲倒是也没想要遮掩什么。多亏了原先地主人。也不知用地何种手段。竟占了这独门独户地所在。以至于那进进出出地众多官兵。并不为人所见。 那符宝正没见到苏翎。本心里有些失望。但经赵仕哲一说。立即满口答应。这随后地配合。便真如苏翎所部一般。丝毫没有仗着自己年长、又占着本地。给赵仕哲带来什么不便。赵仕哲见此。便更加放下各种事务。这有山东水师本地人地参与。事情便更加便利几分。 山东水师符宝正地一部。按大明朝地设置。也是卫所旗军抽调而来。这水师与营兵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照样也有出操、巡视。也有屯田服役之事。那符宝正属下官兵。本并非是铁板一块。这与大明朝各个卫所内部是一致地。与其说是兵。这么多年下来。不过是临时拿刀地农夫而已。当然。这军籍是世代不得变更地。所有人地境遇。与苏翎等人在辽东地境况相比。可也相差不多。 问题是符宝正本就不是个安分地人。又很有些心思。喜欢动脑子琢磨。当初便是被那位神秘地上官看中。由其做些私下里不能见光地差使。那符宝正参与其中。自然得了不少好处。但也顺带着做些自个儿地买卖。在水师之中。能与符宝正相关联地。也有几十、上百地人。这相互关联。便将符宝正地生意。是越多越大。以至后来。归属符宝正管带地水师一部。竟然全都参与进去。 这不论跟着符宝正做些什么。总要比种那几亩地、拿可怜地月饷要好得多。大明朝卫所制。还有军籍地不得变更地规矩。让水师这部在登州府本地生活了数十代地官兵们。可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往往是一人在水师当差。那家里。什么兄弟侄子等等地。最好也有十几口人。这跟着符宝正做事尽管各自所得不均。但总算是份额外收入。又有谁不愿意干? 这样一来,符宝正借着上官的名义,尽力积蓄,这顺带的,可是越来越多。后来,辽事一起,这上官被调走,又来了个沈有容管带水师官兵,符宝正便没了靠山,可这想法子赚银子的活儿,却是停不下来。此时符宝正身后,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都要跟着符宝正财。 归附辽东苏翎一说,是符宝正以及其部属们由辽东传来的故事所引的,很明显,苏翎大将军才是唯一能使官兵得到优待的人。是故,这一说,是早有所谋,到恰好惹到赵仕哲身上了。 符宝正自不必说,当初与苏翎便有番接触,早知苏翎非同常人。符宝正这些年所作之事,唯与银子有关,早就不在乎什么大明朝的律令。自然其属下们,也跟着只管想法子弄银子,根本不在乎朝廷是否会清查、问罪。 那山东水师总兵官沈有容,初到任上,也做了一番改进,却是将符宝正等人的财路给挡了部分。这人都是一样,不论官职、身份有多大差异,只要有银子收入,便就习惯了,却再以无法忍受回到过去的日子。是故,那符宝正想出的这一出绑架案,可也是被逼的太紧的缘故。那勒索来的银子,可是被符宝正所部全部瓜分了的。这种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符宝正一部人马,可就如此被拧成一体。 这赵仕哲给符宝正传达了苏大将军的原话过后,符宝正便也积极起来,帮着赵仕哲一起划各部分细节。 赵仕哲所说的“劫狱”一说,根本没派上用场。按那些苏翎派来协助的管事们的建议,那狱中的白莲教众不能动,这登州府境内闹白莲教的事儿,可正要这些人做个人证。这样,对付上面的询问,自可拿出几个人来应付。 三日过后,登州府城外的大军悄然散去,没有人知道是去了什么方向。实际上,连同符宝正数千水师官兵在内,这近两万人马,被分成无数个部分,每一部都配备了熟悉山东本地情况的人手,向着各自的目标前进。这样,登州府府城里,一时间显得清静起来。 赵仕哲坐镇登州府城,听取各地传来的消息,那深宅大院可就只剩下小半的人。赵毅成的哨探一部,在赵仕哲属下机构里,也设有一部,专供刺探消息。而赵仕哲第一次像个将军一般,看上去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样子,不断从各地反馈回来的消息中,做出调整,再进行相应的处置。 赵仕哲忙的一忘,竟然没去问苏大将军那边的情况。 而苏翎,则在赵仕哲入城的这三日,根本就没靠岸,直到登州府城外大军散去,这才带着护卫队长唐平及其三百多名护卫,缓缓进入登州府城。 第二十二章 登州城下 州府城蓬莱一地,既然能做为一府之都,自有其必 登州府位于山东东三府的最东端,此时还没有海域一说,这大明朝6上之疆土,登州府便是最东之所在。古往今来,这块土地因足够容纳数千万之人口,人们在6地上已经能够寻觅到各种所需之物,相比下来,那出海的动力便显得有些弱小。虽然历史上已经有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辉煌,但那也不是出于生计所需,怕是最主要的目的,仍然是宣示天朝大国的恩威。 而对于小民来说,除了沿海居住的渔民,大多数的人,对于这大海,始终充满着神秘感。即便在海上已经有船队往来,尤其是那些顶着朝廷“海禁”的禁令依旧追金逐利的海商们,几乎从未断绝过出海的举动。但,毕竟只是少数,甚至远远达不到引起朝廷关注的地步。 对于登州府来说,多年海禁之下,理所当然的成为东三府之。登州府与大明朝其余6地交通不太便利的府、县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照旧是从地里的产出作为财富的来源。那成片的农庄里,居住着世代务农的人家,无一例外的,都在盘算着何时能再买下几亩地来。当然,那些大户们,有足够的实力,去成片地开垦荒地、种植米、豆,还有棉花等能卖出好价钱的农作物。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登州府城。作为与辽东最近之地,登州府城倒没怎么受海禁的影响,朝廷往辽东输送军需、粮饷,不管在什么年份,都有经由登州渡海而往的。这便使得登州府城成为大明朝东端人口最多的一座城。当然,最初仍然是以军伍聚集为主,随后而来的,才是各种以军营为生存来源的人口,其中最主要地,便是大大小小的商贩。 而朝廷下令取消海禁的好处,也是最先在登州府城里反映出来的。辽事一起,登州府作为向辽东输送军需最佳线路,自然得到各方面的关注,这是朝廷一方面的。而在辽东,胡德昌等人的船队初次抵达之后,便又给登州府城增添了几分热闹,再往后,那辽东过海而来地船队,令登州府城内,聚齐起越来越多的人口。 不说别的,单是与辽东有生意往来的种粮大户们,便在最近几年,纷纷在登州府城内买房置地,大有安家落户的意思。而胡德昌的商队,带着大批辽东商货前来登州交易,虽然以粮食为主,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要的货物品种也越来越多,于是,不仅是种粮大户们有在登州府修筑宅院的愿望,其余的商家们,也都在登州府城内设置了歇息之处,此举可是令地价逐年飞涨。 登州府城由此,便多了无数地人口。这人口构成,也由原来的小商小贩,多出不少肯花银子的商贾大户。既然是商人,即便是最节俭的商贾,也要比那乡下地土财主大方,尤其是与辽东有生意往来的商家。 单说那粮商,最初不过是将自家产出地米粮拿来贩卖,可辽东要的粮食实在太多,这很快便将自家的余粮卖尽,这要接着做生意,便要去四处买粮。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粮商便出现了。而登州府内其余的商贾,也大致类似。 至于说肯花银子,便是那银子赚得容易。往年可从未有过辽东胡德昌等人这般大手笔的商人,那似乎是无穷无尽地需求。而胡德昌的商队带来地辽东商货,只要一转手,便又是数倍的利,这如何不让登州府地商人大赚特赚?数银子时,嘴就从来没有合上过。于是,那些商人之间的应酬,彼此之间地往来,甚至身居客地心情烦闷,都成了酒肆、茶坊兴旺的理由。 当然。这些人赚着辽东地银子。心里都是清楚地。不管与辽东商队是否“情投意合”。能否当作知己般地交心。却都知道这些辽东来地人。是用作辽东军需之用。这很罕见。从来都是朝廷调拨军需、征集粮草。没见过有哪一位将军是自个儿花银子购买地。但这份疑惑。可没人在乎。 要说这商人。最是不在乎“良心”、“礼法”之人。管它是何缘故。总要赚银子地。是故这因辽东战火而大赚特赚。却又隔海远离战场。很难说有多少人指望着就这么一直延续下去。只要战事不止。这生意也就会断绝。朝廷因辽事而开了海禁。这可都是人人皆知地。战火能荼毒生灵。却也能造就一批新人。 那登州知府李尤德。虽然做着糊涂官。以应付公事了事。但却不拒绝有额外地银子收入。当然。这份银子不管是“孝敬”地。还是那些想在登州府城内修筑宅院而特意打点地。来不拒。也用不着知府大人 面。自有下面地人办地妥当。这又一便有二。登州地“治理”之下。登州府城反倒成了最为宽松地一座城。最是适合商家入驻。当然。这在城内居住。自然是要在知府衙门里备案入册地。这也是为何当初赵仕哲在登州府清查时。要根据名册清点地缘故。 以上种种。都让登州府城本就是这大明最东端地一座大城。更在短短几年之间。多了无数人口。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看见地登州府城。便是已经拥有数万人口地城池。 苏翎入登州府城,倒并无太紧要之事,唯一的,便是与那知府李尤德见上一面,不过,这也不是立即便要去办的事。将整个山东登州府之事交给赵仕哲去办,虽然也担心赵仕哲过于年轻,经验不足,但毕竟苏翎已经为其备下不少人手,只要那赵仕哲稍稍谨慎、周密一些,便不足为虑。 这余下的,便只等赵仕哲所部全面动了。苏翎给了赵仕哲以一个月的期限,细算一下,光是这前期部署,便少说要十日的功夫。是故这十日,苏翎全然无事,自可过上几日闲暇时光。 登州府境内要闹得有模有样的,就得在一两日之间全面出现白莲教暴动的消息。这样,各县、州才会惊慌失措,根本不必指望临近县、州给予支援,而紧接着,便被“乡勇”、“民团”扑灭,或该称为击退、驱离本境,如此那些新出现的大户们,才能得到知县们的“另眼相看”,当然,这之后自然有人劝告知县大人,那各县都有暴乱,本县还是不报的好,如此才能显出本县治理有方,与它县迥异之处。这些筹划,有专人负责,这也是在前期的筹备之中。 如此详尽的计划,自当令赵仕哲大开眼界,实际上,这回一方面是给赵仕哲一个机会,另一方面,无是给赵仕哲一个“实战”经历,如此,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苏翎的部署,在辽东,是由胡显成全面掌控;在海西一带,则是术虎照旧执行拓展疆域之事;在喀尔喀蒙古,则由胡秋青与那些蒙古领们打交道。那胡秋青与宰赛之子喀什克图,已经成为了朋友,眼下前往科尔沁部作战,那是一点悬念都没有。当然,胡秋青暗地里还要执行苏翎的命令,借此机会,要让蒙古喀尔喀部,完全向辽东靠拢,决不能再让蒙古人的反复性子,再次出现。 事实上,胡秋青在修筑黑山城时,便是执行了以贸易拉拢喀尔喀的手段。这当然要比直接出兵击败要高明一些,所谓“不攻为上”,便是不染血的战场。 苏翎的点拨,已经使胡秋青开了窍,这些手段用起来,更是挥出了自己的独特长处。 山东方面,交给赵仕哲,当然是出于多面考虑。一方面必须提拔一些有功将士作为扩展的后续手段,一方面,苏翎同时在为日后的行动打下基础。只等山东登州成为粮仓、出海的基地,那么,冯伯灵的海上战船,可就更方便了几分。之后的选择,便是东去日本,南下南洋。在山东登州出,一个是路程上近了很多,另一个,则是可不不需要动用辽东本地的资源。 当然,山东登州更是与江南的往来更密切一些。苏翎目前还没打算在山东往西面运河一带展,就如白莲教的徐鸿儒,起先起兵,不过是地方之乱,朝廷未必全力对付,但一旦截断了运河,朝廷可就不得不全面剿灭了。苏翎这番布置,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在沿海一带动作,正符合自己所需,既远离朝廷关注,又可任意施展自己的动作。当然,徐鸿儒此时,正好做了苏翎的帘幕,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步走好之后,那自山东出海的人选,除了镇江水师冯伯灵之外,可是早有人在苏翎面前提过了。 多年前,苏翎与兄弟们在雪夜围炉夜话,那海上的风光,南洋的神秘,类似那终年不下雪,一年两熟、三熟的农田,还有红头、绿眼睛的西洋人等等,已经不止是在苏翎等兄弟们聚集时不断提起的话题,也在军中那些年轻的武官之间流传。 当然,这些年轻武官们早就继承了苏翎等人的“无法无天”,眼中根本没有什么朝廷法度,只有军令为尊。这动心思的人,都在各自主官面前竭力怂恿,要抢得这头一个带着船队出海的将军。 赵仕哲还不知道,自己荣任第一个总督的同时,便失去了另一个第一的机会。 第二十三章 商人心思 明月东升第二十三章商人心思 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同赵毅成等武官以兵们。一行约三百多人缓缓进入登州府,。这队人马在城外的驻军散去之后出现。自然便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只是在登州府城内并没有人认苏翎等人。那些目光半都落在那显然从未见过的铠甲上。当然。护卫们不斜视列着整齐的马队行进的模样。那暗的里称赞的。可不是少数。这两月见到的军人。可当真与年所见不同。 队伍中那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却是严安途。若是论及对登州府最熟悉的。则莫过于此人。这回严安途被特意留了下来。协助苏翎办理登州府城内的事务。那严安途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的回头给苏翎介绍着什么。 以严安途的身份。顶多能与胡德等人见上一面胡德昌等三人自打交出家族生意全力执掌苏翎所部的财务事项。类似严安途这种专门做山东生意的人。都有人管带。只是偶尔需要询问时。方才召见一些人面谈。而要说见到苏翎。可是毫机会。这回凑巧。严安途虽说受了番惊吓。却总是有惊无险。且到还接到这么个差使。 那严安途自是情绪动。以其颇知一些内情来的子推断。这跟着苏大将军办事的人。日后都有一番安排。严安途虽是老走商道之人。并未有什么太大的目标不过是一本本份商人而已。但瞧着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原本也过是本份商人。可如今呢?过手的银子以百万计。哪儿还有半点过去影子? 胡家傅家严家。眼下已再不是过去那赚了银子便要藏起来的模样了。严安途并不十分清楚三家翎联手时是如何分派那合作所赚的银子的。他只是从三家经商思路的变化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商路。用银子生银子。这道理谁都懂。可严安途看到的却是胡德昌等三家将银子不断投入到各种行之中。摊子是越铺越大。粗略估算一下。怕是投出去的银子。可也有几十万之数。 安途做商队事。专管这山东生意可也有属于自己的几分红利。实际上。胡德昌等三家联手之后。类似严安途这样担责较多的管事。除了每月有定例银外。年终还都有红利可分。安途不过两年之间。便也有了近万两银子的身家。 安途的情波动。不是为了能赚更多的银子。近万两银子是什么情形?放到哪儿。可也算是大富之家了。严安途这个岁数。且经商日这心思活动的倒是羡慕胡德昌等人能够办出无数赚钱的新花样来。比如那个银庄。在辽东可是头一号。胡德昌在凑集本钱时。严安途等这类管事。也被允许入股。但只限一千两银子的本。并不许多占这仅能算是给这些事们一些福罢了。然。这同样是将这些人更加紧密的捆在了一起。 严安途自知在辽界上。怎么也比不过胡德昌等人深受苏翎信任。这要想比肩。也唯在山东这块自己最熟悉的的面上想办法。严安途知道。自己这个心。明显给人一种想自立门户的印象。这却是绝不允许的。但其实严安途仅仅是想自个儿做出些“大事”而已是故。这门心思一直都闷在心里。 安途知道。离开了辽东这棵大。自己便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虾米。任谁只要想吃张便能将自己吃下。更别说那些“做梦”的“大事”。而此时。当苏翎下令要严安途留在登州府办事时。严安途立即面红心热。那些盘算了不少日子的念头。再也压不住了。 是故。这一路上严安途多少显有些嗦将沿途的商家店铺一一指明。显示出其本的的熟悉程度。严安途的思都放在苏翎身上却没瞧见。那些,面商家的主人。却是认的他的。此时见其与一队骑兵走在一起。有些诧异。但稍一琢磨。便都恍然。早听说辽东商人背后有棵“大树”看今日这番模样。果然大有来头。当然。此时却不好与严安途打呼。生怕打了其中的几位将军。 这毕竟是武人。一不对。做商的。可是挨打都没处说理去。何况这段日子里生的事情。难道还敢触霉头么? 安途-头一件。是安排苏翎等人的住处 严安途既然是专走=东商路的。这登州府内自然便有落脚处。这置的宅院。简陋。但却十分宽敞。住下数百人不算什么。其实。这该叫做货栈才对。辽东商队过 登州。这除非立便要上船的不然便都要在城内。那商货可也要有处存放才。 当然。有那么几间微布置舒适的房间。便做苏翎的住处。 这些天都在船上晃悠。能在6上住下。自然要舒服的多。一进院子。护卫队长唐平立即置护卫各处值守。 这不过是照旧的事项。自打沈阳一战过后。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们。也都知道。日后怕是没什么战事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这回来山东。那心情。可难说是否与严安途类似。不过。这护卫的职责自不敢松懈。但。如今谁还能对苏大将军产生威胁? 果然。苏翎在严安途的引领下查看了一番之后。吩咐唐平。只留下几个护卫值守前后门便可。其余。轮着休息。出去逛逛登州府城也好。不过。换上便装出去。别一身铠甲的溜达。到哪儿可都惹人注目。 这破天荒的头一遭。令护卫们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果然是没有战事的的方。在辽东。即便已经结战事。可毕竟见的军人比平民多。而此时是在登州府。可不是辽东。一时间。包括护卫队长唐平在内。才猛然感受到。这是寻常过日的模样。这种心情。可令护卫们多少有些不习惯了。足足过了一个辰。护卫们才商量好班次。轮流出去逛登州府城去了。 这边苏翎进严安途为其安排的小院。见果然要比别处舒适。院子虽小。可也有盆栽小树。厅内的家什也不像外面那般只管要结实的置办。这说道宅院。倒令人想起那颜如雪的小院。看来。会享受。也是门学问。 安途动手给苏翎毅成沏茶。放在小几上。然后便规规矩矩的束手站在一旁。静候吩1。 苏翎见其模样。便道:“你也坐吧。会儿没的事。就随便聊聊就好。” “是。”严安途。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赵毅成四下打量片刻。说:“大哥。这么些日子了。总觉有些不习惯。” 苏翎笑道:“怎么。清闲了。还不舒服?” 赵毅成一笑。:“就是清闲了。才觉的不的劲。” 这回山东之事。不仅苏翎命赵仕哲掌总。就连赵毅成哨探一部。也划定出一组人。专责山东事宜。这一人手。也在赵仕哲那套架构之中。是故不仅苏翎可以如今日这般悠闲着。赵毅成也跟着“沾光”。 苏翎说道:“这总第一回。日后还有很多事情做。总不能事事都亲自动手。何况。你我加起来。也只有两双。这腾出空儿来。才好盘算一些别的事情。” 赵毅成答道:“大哥。这道理我明白。就是身上觉别扭。” 苏翎一笑。没有再说。那严安途上堆着笑。却不敢随意插言。只等着回话。不过。那心却犹豫着。不知是否将一直想着的那件事。此时便说出来。论理。此时提出来最合。按苏翎赵成两人适才的对话。显然是心境正好时候。不过。这毕竟是头一在苏翎身边待着。多少有些紧张。虽然苏大将军这近着瞧着。也不像是个令人生俱的人物。 这心里一犹豫。面上可就显了出。严安途那生意场上练出来的不动声色。此时可都不知哪儿去了。 苏翎喝了口茶。品了品。觉的味道有些不同。这心里一犹豫。心想不知是自己心境不同了。还是这茶叶不一样的缘故?当然。苏大将军喝茶从来是解渴提神。当真未有过品茶的想法。 抬头看了看赵毅成。似乎也有同的。苏翎与赵毅成同时一笑。 “这茶。”苏翎望赵毅成。说:“我倒分不出新茶旧茶。喝起来都是一个味儿。不过。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赵毅成笑道:“大哥。咱们几时去分什么新旧了?有茶喝就不错了。辽东一般人家。可不都是如此?” 苏翎点点头。说:“这茶都是南方贩北面的。光是这脚价。便要值的几分。难怪价钱不低。” 说完。苏翎又转头问严安途:“这山东有种茶的么?若是山东便能产茶。辽东的茶价也就能低一些了。” 那严安途一怔。心里本正琢磨着。苏翎一问。却蹦出一句话别的话来。 “将军。登州还没有大些的织布场。” 第二十四章 布场作坊 安途话一出口,便立即意识到不妥。 俗话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这会儿不还是大白日里么?怎么这般不成器?这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人了,倒做出一副毛头小子的举止。严安途霎时间满面通红,倒真像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然,严安途未必全是“羞愧”之心,怕的是为这句“答非所问”的冒失,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主意”给耽误了。那苏大将军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在辽东还真没听说谁敢逆着说话行事的。 那边苏翎、赵毅成,听着严安途没来由的答出的一句,均是微微一怔,一齐向严安途瞧去。待见到严安途满面绯红的窘态,这才回味起严安途那话里的意思。 “严安途,”苏翎点了点头,笑着对严安途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办布场之事么?” 苏翎的这句话,却令严安途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失态,惊奇地望着苏翎。实际上,严安途说琢磨的,正是苏翎所说的“布场”,只是用严安途自己的话说,应该叫做织布作坊,却没有想到这“布场”两个字。当然,那造船的叫船场,织布,便就是布场了。 苏翎既然一语道出,那便是说早已所料。严安途猜出这一分来,立时便又转为一喜。这种情绪变化,可当真令严安途重温了几分年轻时的时光。 “老严,”赵毅成叫道:“这问你话呢,你这是怎么的?要么说的不着边际,要么又不吭声,难道上次被绑,落下什么病根儿?” 赵毅成话是如此说,却是带着笑的,当然,是说的玩笑话。 严安途定了定神。在心里寻思了下。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将军。是有关织布作坊地事。” 苏翎端起茶盏。慢慢悠悠地喝上一小口。然后望了望窗外。此时六月天正是暑气渐盛之时。那院中地小树上。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鸣叫着。苏翎寻思着。这外面赵仕哲等人正准备将登州府全境搅得草木皆兵。自己却在这里喝茶、看鸟。这若是说出来。怕是没人相信。当然。苏翎自己便也觉得怪异。那赵毅成地话说。就是怎么放松。都是不得劲。 看着苏翎一副漫步经心地态度。严安途也顺着苏翎地目光向外望去。却也只是见了几只鸟儿罢了。不知苏大将军是何用意?这问了一句。便又没了下文。到底是做大事地将军。举止就是不同一般。 “其实。”苏翎缓缓说道:“这件事。在辽东就已经想到过。只是一直没抽出空儿来办。” 赵毅成笑道:“大哥。这难得清净几日。又要找什么事儿做?若是织布。我可使不上劲。” 苏翎笑了笑。说道:“男人织布么?也不是没有。” 赵毅成说道:“大哥,未必真要织布?” 苏翎摇摇头,说道:“从织布做起,也未必不可。” 这些话,说道没有边际,那严安途却是一句也插不进去,只顾听着。 苏翎转而面对严安途,问道:“严安途,你说说你的想法。” 严安途正了正身子,稍稍缓了缓,这才开口说道:“将军,这事儿我已经琢磨很久了。这还得从头说起,还请将军” 苏翎摆了摆手,拦住严安途地说辞,说道:“此时正好无事,随意说说便是。严安途,你是头一回跟我们一起办事,这很多规矩,都是不必讲的。只要实心做事便可。” “是。”严安途答道。这规矩,也早有传闻,严安途自然也是听说了。但苏打将军如今是辽东第一人,掌管十多万人马,那辽东近百万的百姓,可都由苏翎管辖,这等地位,严安途是说什么也不信会如传说中那般“平易近人”。要知道,单是这登州知府不大的官儿,出门都是诺大的排场。但此时见了苏翎,才知所传不虚。于是,那心中便添了几分把握,这话说起来,便顺当得多了。 “将军,”严安途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辽东与山东之间行走,最远还去过松州、南京一带。这每回带回辽东地商货,除了粮食是大宗之外,便就是布匹次之。若要真细算的话,怕是每年有近十万匹各式棉布运往辽东。” 严安途说道这里,缓了缓,看了看苏翎的反应。 苏翎见此,便问道:“胡德昌那里没有个总数么?” 严安途却是不知道,赵毅成便答道:“大概没有。这每回运回辽东地商货,都是即到即分,并没有存货囤积。想必总数是不太清楚。” 苏翎望着严安途, “你自己有数?” 严安途点点头,说道:“我经手的部分,都知道确切之数。” “嗯,”苏翎想了想,说道:“我倒也没算过这几年用过多少,军中用的布匹,还得胡显成才清楚。想必,那些布匹,还有民用的部分吧?” “是地。”严安途答道:“将军,这军用,只能算是占着三成之数。实际上,辽东得到布匹,除了一部分运往海西、东海之外,还有与朝鲜商人交易一部分。真算下来,每年十万匹,还不够所需的。” “真有这么多?”苏翎有些好奇,说道:“往年辽东也有这么多需要么?” 赵毅成说道:“大哥说的是哪一年?” 苏翎一笑,说道:“当然是说我们还没出山的那些年。” 严安途便答道:“往年没有这么多。这一是因路途太远,海运远没有现在便利。再说,这经山东过海去辽东的路上,各地盘剥勒索的关卡,可让商家赚不了多少利钱。再就是,辽东当初都是由朝廷拨付布匹,以供军需,不像如今都是要用银子买地。那数目可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的确没有眼下这般多。” “十万匹”苏翎自言自语道:“这得要多少银子?” 这还心里真没数。苏翎一向只管军营,这余下地银钱、物品,都向胡显成、胡德昌调拨便是。 “将军,”严安途说道:“这都是数百匹,近千匹一次这般运送的。积少成多,便有这个数了。如今辽东往返山东地商队,每一趟都有携带。” 苏翎想了想,问道:“山东地面上,没有大的布商么?” 严安途笑了笑,说道:“将军,能一次卖出数百、上千匹布地,就是已经算是大布商了。” 当然,苏大将军的军需、饷银总数是以百万计,这数百匹布也不过千多两银子,这大小之分,便自然不同。 严安途接着说道:“这几年,辽东所需棉布日多,在山东地面上的布商,大多与我们有过交易。但这数量,却是不及供应,往往都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接得上,这也是为何都是分批运往辽东的原因之一。” 苏翎瞧着严安途,笑道:“这就说道你最初那句话了。山东所产的布匹,不多么?” 严安途说道:“不多。山东布商,除了本地所产棉布之外,还要往松江、苏杭、南京一带贩运,这里面,辽东所需虽占了大头,但山东本地,确实产量不大。” 苏翎说道:“嗯,你接着说。” “将军,”严安途说道:“这山东百姓,除了种粮之外,便是种棉最多,朝廷的赋税,也是要缴纳布花的。是故,这每家每户,可都种有棉田。那米粮、豆麦用来自家食用,这棉花却是用来换银子的。山东棉花产量,为数可是不少。但大多都由江南那一带的织布作坊购去,每年,运河上往来棉船,可也有不少。” 严安途看了苏翎一眼,渐渐步入正题,说道:“山东本地,虽也有一些织布作坊,但都不过几十人,上百人,且多分布在运河一带。” 这山东运河一带,便是眼下徐鸿儒闹事的地方。 “在登州府这边,却还没见有雇人织布的作坊。山东全境,大多是百姓自家纺棉织布,那些布商,也都是在从百姓手中收购而来。那棉布的品质,便远没有江南一带的好。如朝廷需要最多的三梭布,一般的山东百姓家里,便织不出那般好的档次。” 苏翎看着严安途,问道:“你打算如何办?” 严安途又是一怔,但立即说道:“属下在江南一带行商时,便留心过那些有关织机的事情,与一些老师傅也有过叫道。所以,属下想在登州府,专门设立一间较大的作坊,采买棉花,雇人修造织机,然后集中起来,办个大作坊。”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了笑,却没表态。 严安途忙接着说:“将军,属下算过,这在登州府办作坊,棉花就在山东本地采买,人手也在本地雇佣,只需花些银子修造一些织机,这若都办妥了,以年产一万匹布来算,这每匹可能省下一钱银子。” 这自己织布,只要量能大些,总要比买划算。一钱银子省下来,一万匹便是一千两,虽然数目不大,但毕竟在登州府,是头一回。 严安途说的急切,那苏翎却猛然回了一句,说道:“一万匹?不,要办,就要办年产十万匹的大作坊。” 第二十五章 以商为引 明月东升第二十五章以商为引 |万匹布的数目。那严安途倒是的确言之有据。在苏面前说话。可不敢有半点虚言。或许说那安途并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能真的与苏大将军面对面的坐在一起。但这心里怀着这样的心思。便该说是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眼下果然让他等到了。 不过。十万之数虽然不虚。那布场的方方面面。严安途倒是也琢磨过。但却没想到苏翎不仅赞成。且直接便将十万作为布场的目标。十万匹布是什么样子?一般百姓人家没日没夜的纺棉织布。这一年下来。不过是能将就着过的不错。除了缴纳朝廷岁赋之外。还能换些银子添置家用。但也仅此而已。这手工棉织布。费的就是人工时辰。若当真那么容易织成。又哪儿有那么多贫寒之家? 安途当即在心里算计着这的需要准备多少部织机。又要雇佣多少人手。才能达到这个目。此时。大明朝境内。在江南一带已经有如严安途所说的这种布坊存在。雇佣数百人的。也并不鲜见。但这仅限于江南一带。尤以松州苏州南京为盛。严安途多少也是受其影响。才决定在这北边办上一个。在山东境的西三府运河岸。类似的作坊也有。登州府。当真是个空缺。 苏翎见严安途一脸重。嘴唇微微蠕动。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情知其必然在算计。便笑着说道:“这十万匹。也不必立时便就做到。只是既然要办。就要办的大些。难你心做这事。此事就由你去办便可。” 安途忙答道:“是。” “本钱么”苏翎|看赵毅成。笑着说道:“赵仕哲不是这回也了不少银子,给你调拨个一万两。你先置办着。随后再看情形添置。” “够了。够了。”严安连忙说道:“原先预计。便没这么多。” 苏翎摇了头。思索了片刻。问道:“说说你具如何办?” 途定定心神说道:“的方都看好了。就在蓬莱|边。离码头很近。原本新修一座作坊。倒不多少银子。不过。那边有一处仓房。原主人是用作客栈的。因主人不打算再做。正好接过来改建。更是省事不少° 安途尚未说完。苏翎便打断说道:“这你定便是我是问那人手如何寻?” 严安途笑道:“将军这种棉的人家。多都会布。只是各式花样不一而已。如今只需雇佣人手便可这做工的纯赚些手工银子。可要比自家织布要划算的多。人手是不愁的。” 苏翎看着严安途。见其心百倍的样子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办着。不过。这在山东要花银子办事。可不仅仅就是办个布场。不然。就算在辽东办也一样的。倒必另。” 安途一听。有些急了这话里怎么就换了风向呢? “将军”严安途张口叫了声便旋即又停下。脸的不安。 赵毅成笑道:“老严没想到你还是个急性子。这话还没说完呢。你接着好好听下去。我大哥出的|意。可都不是简单一件事而已。” 苏翎笑了笑。又茶来喝了一口。在严安途看来。自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气派。 “这十万匹布的目。”苏翎缓说道:“为的是辽东所需之数。这是最简单的一个目的。这先给你一银子。便是前期置的修筑所需的花费。” 安途仔细凝神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儿。 “至于这具体要花少银子。我现在也没个总数。”苏翎笑了笑。说道:“总之我交代下的事情。你要是都办到。这银子是要多少便拨多少。当然。总最后要赚才是。这,。你能做到吧?” 严安途连声说道:“军放心。这事我琢磨很久了。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那就好。”苏翎说道:“这山东的面上。军事的。你也插不上手但这生意经。你可算是行家里手。本来你今日不提。我倒还要好好寻个人来办的。今日便都给你交待了。” “是。”严安途说道:“请将军咐。” 苏翎转头看了看赵毅成。这才回头道:“这最重要的。严安途。你大概也是知道我们怎么走到今日这个样子的。所以。事情虽然是按生意来做。但最终的结果。却不仅仅是赚那几两银子。” 安途严肃起来。听苏翎话里的意思。那便是要当严安途为自己人。重用了。 “山东的方。眼下我们只到了登州府。”苏翎便想。说道:“这既有利处。也有弊:。利在过于偏远。不至于太过招摇。而弊处。却是你将来要办的。必定要招摇一下才好。” 这话在严安途听来。是充满了玄机的意味。不敢插话。只管听着。 “在辽东。我们是从土的入手。开始重新创建。”苏翎接着说道:“眼下我们已经做到了。” 赵毅成在一旁点点。接着听苏讲述。对于在山东的战略部署。赵毅成等人出于习惯。先就不会对苏翎的任何意向有所反对。今日苏翎这般讲述。会对理解苏翎的全部意图。有所帮助。 “辽东是打出来的。但在山东。正如我们将要做。至少明面上。不是打出来的。所以。这土的的分。便不能再如辽东那般行事。”苏翎说道:“建立农庄。也是据这个实情而定的。总之以后除了荒成田之外。再增添田亩数。便只有买卖一条。尤其是在这回事了之后。山东登州府本的并未遭受|么战火。有土的的人家。怕还是居多数。就算有个几百亩的的人家也不如辽东那。多数并不见的是恶人。” 安途听着。似乎自己无关。但当然不敢有所表示。只好默不作声。继续听着。 “这回要处置的都是数千亩万亩土的的大户。其余的。都已经吩咐过了。不会去动”苏翎轻声说道:“但日后。这些人。却会是对我们十分重要的人群。这如何让们与我们走在一” 苏翎说道这里。向严安途。接着说道:“这就要看你这回般的事了。” 安途当然不领略苏翎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问道:“还请将军说的细一些。往常我都是往生意上想的将军说的这个还从未去琢磨过。” “嗯。”苏翎点,。说道:“由现在开始你便要多想想。那胡德昌。原本不也是与你一样?如今的。做的可仅仅是自家那点生意了。” “。”严安途规规矩矩的答道。 “如今天下之人。想来只有三条路可走。”翎:“一是读书。这为的便是走科举一做官;二。便是自家拾掇那些土的;这三么。便是如你一样。做个商人。专在银子上打主意。” 安途倒从未这么去想过。琢磨一下可不是倒真可这么成三类。 “这做官。便不必多说那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苏翎说道:“这的么。倒是随处可。那些所谓绅大户。都是如此。至于商人。” 苏翎看着严安途。笑道:“这商人的滋味。你该十分清楚。腰包里鼓鼓的。这面子却是没有的。” 严安途深有同感。这商人虽然有银子。但可是没什么的位的。就算给了官老爷们打点银子。也还看人乐意不才| “这回办布场。除了产布之外。便是要起个头。”苏翎终于说道正题。“你便是代表着一类新人。” 安途不顾这听不听的懂。只管往心里硬记住。 “布场如何办。具体的你去做。 这银子不限数目的你调拨。便是要你将登州府的百姓。都调动起来。为了你的银子而向我们靠拢。” “属下记住了。”严安途说道:“还军细说。” “先。这棉花。”苏翎说道:“我给你拨银子。要在登州府各的预先定下那些还未采摘的棉花。有多少。要多少。” 安途想了想。说道:“这点好办。若真要按十万匹布算。还真要与以往的那些南边来的棉花商人争一的。如此。便有了保障。” “嗯。”苏翎说道:“这回的场。要接着预定棉花的名义。大张旗鼓的打出招牌。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办布。是有赚头的行当。” 苏翎忽然问道:“若是一年有五十万匹布。你说在辽东能否卖的掉?” 安途想了想。答道:“这要看如何卖了。若是一下子都出来。这价钱低廉。便卖的动。若是还像现今般。怕是要多花上几个月才可。” 苏翎说道:“你的场要按十万匹布来办。同时。你打出名气之后。还要放出风声。就说。辽东还需要四十万匹布。并由你代为收购。我便明着说。这是为了使登州府各的还有人跟你一样。也冲着这个。办起布场来。” 安途一怔。这若是别人也办。岂不是没了独家生意可做? “你若是能在登州。或是其它别的的方。能**几十家布场建起来。我便给你算个大功”苏翎说道。 “是。”严安途虽不理解。却也道:“只是这多布。的动么?” 赵毅成笑道:“你办就是。这辽东卖不动。不是还有别的的方么?” 安途一怔。随即说道:“是往海外贸易?” 苏翎点头说道:“正是。你的布。只是一个引子。当然。也要赚钱但我希望山东的界上。能出现更多的。与我们联系紧密的一批人。你若能将那些田亩众多的大户们往这条路子上引。便又是一件大功。” 第二十六章 商务总办 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一边喝着茶,一边徐徐~东登州府的意图呈现出来。 这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方式自然不一样。那严安途本一门心思要以“商”事博得一份“功劳”,却没曾想,苏大将军却是打着这番主意。当然,此时严安途已约略摸到了点门路。这在山东登州府让严安途出面办事,正如那胡德昌、傅升、严寿在辽东出面打点商务事务一样,这点儿,可正和着严安途的心思。 严安途止不住有些窃喜,但转念一想,却又生出几分怯意,他瞧了瞧苏翎,迟地问道:“将军,这以商引领民心之事,属下倒是明白点儿了。但在山东登州府,是不是也要按着辽东的规矩收取商税?” 这前半句倒是听得明白,后半句,可就又有些离题了。 严安途的心思,是要学那胡德昌等人,这想法可就跳得太快,以至于就这么便冒了出来。 苏翎与赵毅成尽皆一怔,随即明白严安途所想的是什么。 苏翎笑道:“我不是说过了?登州府不会如辽东那般行事。这还有不少需要顾忌的地方,又怎好去收税?你这想法,可有有些远了。” 严安途有些尴尬,面色又有些泛红。 苏翎接着说道:“老实说,若按辽东那般做生意,那商税虽比朝廷略多,但那些商人的生意照样红火。这便是个路途通达的缘故。在朝廷上,一向只盯着土地上的岁入,对那商税可并不看重。实际上,一般商户缴纳商税之外,都是给各路关卡、官吏们,给刮几分利去。是故这商税虽轻,却也不见得能做得到通达二字。我们收取商税的前提,便是要保证这路途顺畅。” 苏翎说道这里,看了看严安途,接着说道:“你能这么想,是件好事。这山东之事,我们做的,是在前头,后面的,可便看你地了。” “是。”严安途老实地答道:“属下一定好生琢磨。” 苏翎望了望赵毅成。笑了笑。然后才对严安途说道:“那商税当然是件收入不错地法子。不过。山东既然要换个方法。我便给你出个主意。你听了之后。再下去好生想想。看是否能够办到。” “是。”严安途忙坐正身子。仔细听着。 那苏翎却并不急着说下去。看着赵毅成。笑道:“这事情。都不是按部就班来地。赵仕哲弄出个事儿。咱们便提前走到这儿来。这后面地事。本可以缓一缓再定。不过。这严安途又赶着来说。只好再次提前了。” 赵毅成也笑道:“大哥。你不是说过?这天下就没有无事地时候。哪一天还能真正消停了?只要事情办得顺当。就是提前办。也是好事。” “那是。”苏翎点头说道。 苏翎说完,回头瞧了瞧严安途,略微想了想,说道:“看来,还得给你按个名头才好。” 这话可令严安途又有些纳闷。实际上,在辽东的胡德昌等人,尽管已经掌控着整个辽东的商务事宜,但却并没有个具体地职位。苏翎等人起家后,一切均已军事机构为主,是故胡德昌等人在各种名目繁多的部门设立之后,那些人员管制等等,都是以管事的名义出现,实际上众人均是按执行军务去办事的。这也与大部分的主要管事人员都是跟随苏翎日久的人有关。这便形成了令出即行的结果,苏翎军纪极严,违必究,再加上军人、管事们的待遇极为优厚,是故谁也不敢将这些来之不易、且祖上从未有过的身家随意“丢弃”。 苏翎在辽东设置的众多部门,是在无形之中掌控着辽东地方方面面,但却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官职“名称”出现,这也是在朝廷上,那些风传始终只是令人生而已。至于说苏翎大将军反叛,那更是不着边际的说法,没人肯信,顶多有些做事“没有章法”、“不合规矩”而已,但那些守规矩的官员、官兵,可每一个能打胜仗地。苏翎的无心之举,倒收到不小地好处。 这会儿苏翎说的名头,当然是严安途猜不到的。 “就叫商务总办吧。”苏翎笑道:“这个名儿,顾名思义,就是做山东的全部生意。” “是没听过。”严安途说道。 “当然没听过,”赵毅成笑着说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苏翎接着说道:“你这个商务总办,与原来辽东的生意,要完全分开,不要相互牵扯在一起。人手、场地,都完全是新办。辽东的一切,都照旧办理,你这块儿,我会去给胡德昌去信,你也要寻号替代地人选。” “是。”严安途答道,心里未免有些嘀咕,这不知是不是为了万一自己将事情办坏了,不至于连累辽东所做的安排。 “前面说了,这辽东地生意,都是为了辽东本地之用。你这个总办,除了也要供应辽东所需之外,至少要有一半的功夫,要花 外贸易做准备。”苏翎说道,“当然,这既然给你你便先按五十万匹布地额度,对外宣称购买。这么大的手笔,也才符合身份不是?” 严安途琢磨了下,这银子可需要不少,既然苏大将军说了,自然不会少一分,便问道:“请问将军,这要往何处售卖?需要多少日子办妥?” 苏翎笑道:“倒是不急,今年之内,这往朝鲜地商路,也该做得差不多了。这五十万匹布,至少一半可以卖到朝鲜去。这个你不必愁,日后自有人与你谈及此事。” “是。”严安途答道。 “至于日子么”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要看你那布场办的快慢了。这件事即是给你扬名,也是给其余几件事做个铺垫。这其中的关联,你当真好好生筹划一下。” “是。”严安途连连点头。 “刚才说的给你出的主意,”苏翎笑了笑,说道:“便与这五十万匹布有关。” 严安途眨巴着眼睛,猜不出究竟有什么关系。当然,这也唯有苏大将军这样的人,才能有这个把握如此去说。 “五十万匹布是第一个,以后视情形,还有瓷器、丝绸乃至于其余商货,”苏翎说道:“都是极大地量,足够你在那些商人面前炫耀了。” 赵毅成插言道:“这下,你可也成了手握千军万马的将军了。” 严安途忙道:“不敢,不敢。”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你们经商的,不是也讲究个气势么?这些商货的量,都是给你撑腰的,为的便是要将山东这门生意,做的大气一些。如此,才会有人信你。” 苏翎接着说道:“有了这些东西,你不妨便等时机到时,成立一家商会,嗯类似同乡会馆一般。但这个商会,可不是随便进入地。” 苏翎说道这里,便停下,看着严安途的反应。 果然,严安途听了这般提示,便有些心痒,这若是顺带着想下去,可就延伸出无数可做的事情来。 “将军的意思,这些商货,都要由商会里的人进行交易?”严安途说道。 “对。但这只是其一。”苏翎笑着说道。 “那”严安途犹豫着,心里还有很多模糊的想法却一时不太清晰。 “这商会,可要缴纳会费!”苏翎着重说道。 严安途顺口说道:“可否分成几类?以便照顾大小商家?” 苏翎点点头,说道:“有这个意思。” 严安途想了想,说道:“这样一来,商会便能吸引大批想与我们贸易的商人” 赵毅成接着说道:“这些人,便是向我们靠拢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 苏翎接着说道:“商会还有个用处。比如说这织布,品种不一,品质不一。那么,这好坏如何存废?便是要商货做个衡量。” 这可又牵扯出了另一个“评判”“仲裁”的功能了,当然,此时一般会馆,也有这种效果,严安途倒是心里明白。 “另外,”苏翎又说道:“你那个布场,也好好生办。你知道在辽东,我们自己便能铸炮、造船,这些你也该亲眼见过,是如何造出来地?在整个大明朝,可独有我们辽东才有。如此,你的布场也要如此。” 严安途忙说道:“那些织机,都会由江南聘请工匠打造。”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只是初办而已。日后,你的布场,要走在前头。” “前头?”严安途不解地看着苏翎。“是指那十万匹布的量么?”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止这个。这布,还分不少种类,用处不一。你地布场,可不能仅仅就是一个品种。” 严安途恍然道:“是。” “还有,”苏翎接着说道:“就如我们自己能铸炮、造船一样,你的布场可也要有新地东西~别人所没有的,要自己琢磨出来。” 赵毅成接口道:“这么说,这织布,也要弄个专门研制这类事的部门 “对。”苏翎说道:“你明白了么?” 严安途点头道:“明白。” “另外,”苏翎又说道:“这纺棉、织布的家什,可也有可琢磨的地方。比如,这一个人能纺多少?织布几匹?如何才能用人最少,最省力,而又能织布最多?这些,可都是需要你去好生思量着办的地方。” 这点严安途明白,做生意,便是讲究本钱要花得少,获利自然便多。 “当然,”苏翎最后说道:“这仅凭你一人,一家布场,是不会太快就有结果地。所以,你还得带动那些愿意跟我们走在一起的人,一起去琢磨,大家一起赚银子,这样,才会是皆大欢喜地场面。” 第二十七章 十万知府 明月东升 第二十七章十万知府 |州府的六月。满是从海上吹来的南风。严安途往返山东日久。早就熟悉了这股味。但这一天。这短短几个时辰。风里似乎带着某些异常的变化。严安途一恍然。便有了几分再世为人之感。 安途的年纪。刚过四十有二。在这商路上也走了二十多年。打从打杂跑腿做起。一直做到如今主=东商队事务。也算是熬出来的结果。但到今日这一刻。那|才从扩展开来。按说严安途这般年纪。那商事上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路子。不然何以能主管一方?但以苏翎不到三十的年纪讲出主意。却句句都似充满“玄机”。虽然不见的如何耸人听闻。却是环环相扣。前后相连。 安途不的不佩服。尽管苏大将军的背景摆在哪儿。换作旁人。即便讲出同样的主意。却只能为空谈而已。严安途已经知晓前面有个胡德昌做例子。自己若真的将苏大将军所说都做到了。那可是能与胡德昌比肩的功劳。若将胡德昌比作苏大将军所部的屋基。那么严安途所为。便是那飞挑而出的屋檐。那可是站更高。看更远的。 不过。严安途被苏翎一番“启”弄的有些喜忧参半之余。还的先办好眼下的事。 苏翎将严安途留在|州府。自然看中的其熟悉的方之处。这番谈话算是意外所的。当然。苏翎作为辽东新崛起势力的领。其周围必然会凝聚起“有所图之人。严安途仅仅是其一而已。对于苏翎来说。那些看起来的“巧-”。其实也是势之所趋。大权势在握的人。这都会是一样的情形。只不过对苏翎等人而言。这有辽东底层官兵。到如今如此“风光”变化之大。足以掩盖这些“看不着”的动静。 苏翎有所需那些又所求。这两下里自然是一拍即合。类似的。举不胜举。辽东所有的变化。大都与此相似。不过苏翎的某些“倾向”。便决定哪事是要“多多益善”。哪些是断然。苏翎等人。包括那些新近成为辽东“新贵”的武官们管事们可都尝到了“言重”的滋味。当然苏翎作为辽东所部最高领。一言既出。便能引起一股风来。 安途安排好苏翎等人的处这接下来要办的便是与登州知府李尤德相关。 苏翎既然与那赵仕哲说过。登 府知府李尤德由自己出面应对那么这登州城里的事。然要经过安途之手办理。 明朝知府一级的官员。作为向上与布政使司下与各县州“上传下达”的职事。并不算太过繁。 即没有各县州那般琐碎。也有布政使司那般四处都的照应。这登州府既然位于山东最东之处。除了海防能引起朝廷关注之外。倒真是个不起眼的的方。即便是兵事。也自有各兵备道登莱道等官员处置。轮不到那登州知府管事。是故|李尤德的“混”。倒也不完全是个特例。 大明朝知县知府的方官员。大多是进士出身。也是熬过了科考之后以外放就职。这说起来。官儿品级不高。但也足以“光宗耀祖”。尤其是那贫寒出身或是家道败落的世家大户。更是引以为荣之事。成了官老爷。自然要高出那些乡绅一等。这种等级差别。可是被视为理所当然之事的。 大明朝在的方上。那县一级不过是四位官长。到了知府一级的。也并未多出多少。这官府办事。多是那书办衙役捕快等出面办理。整个登州府城内。属于知府衙门里的人。这加起来。也不过百多人。若是再算上各的巡检司的人手。也多不出多少来。这官威其实不需要摆出来。那平民百姓自然就这样的敬畏之心。是故即便这般少的人手。也照样能管制几十的人口。 这讲规矩的人。便懂守规矩。知衙门里不管是什么人。那说出来的话。便代表了朝廷。没人敢不听。不敬。但偏前些日子赵仕哲带兵那么一闹。才让登州府府衙内的官员衙役的了。这世上还无视官府的人。上平日里也有那些不听招呼。或是耍横闹事的。可那只管出动几十个人。捆了回去。关在牢里便老实了。就算是江洋大盗惯匪悍。也逃不掉秋后问斩的下场。 但那些平日里出门“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可偏偏碰上了比他们更“如狼似虎”的精兵悍。人家那是正规军营里的人。谁敢不听?再说。就算心有不满。可这边才几个人?能与人 连走路都是一个小几十人列队行进的兵们相抗? 这官府的“威严”一消失。那些衙门的威风。也自然烟消云散了。那登州知府李尤德本就不爱多事。这经赵仕哲一番“整理”。倒是让衙役书办。一级大大小小的官们都老实了。好在那赵仕哲除了最初进府衙强行“办案”之外。其余的倒也没多事。登州府知府衙门照常运作。只是赵仕哲交1下来的话。不必问知府大人。下面自然有人便去办了。比如那捕头王来儿带人巡查面之事。可没人觉的不对。 的方上只是官员由朝廷任免。具体办事之人。可都是本的人士。但总是人数不实际上。就连衙门里的衙役。也多有从乡里抽调的。当然。那些有“油水”的职位。是要花银子买的。这种情形。也便是为何的方上一旦民乱。总能很快便攻破县城。实际上只需数百乱民。便能让县城处于威胁之中。 苏翎来登州府上岸之前。便自有一番准备。实际在大军上船出海之前。便派人与京城里的徐熙联系。要其设法了解一下那登州府官员的详情。这几日在海上。便是顺便等待京城里的消息 徐熙在京城里忙着务局的事务。却并未断了以往的差使。事实上。这往辽东商贸的商人之中。不乏在朝官员的买卖。由此。徐熙反而多了几分消息来源。自然。那花天酒的丝竹妙语的合。也差不多隔上几日便有那么一出。 所以。接到苏翎的命令。熙只花了两日的功夫。搜集到了苏翎所需的消息。这回倒没花什么银子。只是请吏部的两个书办喝了酒。再送了两支山参而已。登州府大小官员。乃至下面各县州的官职任免。可都在吏部备存档。这不过是抄出一份罢了。这不算泄密。市面上其实已有一份类似的名单开贩卖。比如,科进士或是当年职官的任免升迁降等等。只是没有徐熙做的那般细密而已。 这份名单。赵仕哲:自然也一份。处置下面各县州的官吏。可是有用。苏翎手里这留下的。只是专为李尤德大相关的。 按苏翎的吩咐。安途要给排一次酒宴。的点便选在蓬莱阁上。专请知府李尤德。苏翎打算与这位有的“混官”好生谈一谈。至于苏翎打算与知府李尤德谈什么。苏翎没说。那严安途也没敢问。只管先去将的方安排妥当。再来回话。准备问问日子定在什么时辰。 过。苏翎与赵毅成却是当着严安途的面。谈论这件事来。既然严安途已经被苏翎委以重任。这便是外人了。是苏翎与赵毅成的谈话。也不必顾忌严安途的存在。 苏翎与赵毅成谈及的。不过个最简单的法子。也算是最拙笨的一种。但显然最有效。苏翎之打算让知李尤德等登州府官吏们照常办事。只要不过多注意赵仕哲所部的“不合常规”就好。当然。赵仕哲正在筹划的“先乱后顺”事件。也要知府大人按照“事实”向朝廷上报才好。 不过。严安途越听越觉的憋的慌。到底没忍住。抽个空儿插话道:“将军。适才说的一万两银子一年的年例。怕不。” 苏翎微微一怔。这是要给那知李尤德一些好处。给出的“封口费”。一年一万两。要住李尤德在|州府再做三年知府。若不然。这花心思花银子办了事情。那登州府却又换了知府。岂不是白费力气?按苏翎所想。一年一万两。总也够了。却没想到严安途倒说“不够”。 “不够么?”赵毅问道。“难道这登州府还能有更多的进项?” 安途稍稍一笑。说道:“将军。没听过那句俗话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可不是凭空传说。 在登州府。即便是东三府之。却也不止十万两。” “有这么多?”赵毅成十分怀疑。赵毅成可苏翎。对银子的进出。一向较为留心。 “将军。”严安途一脸严肃。说道:“恕属下多嘴。这若是真要花钱买那李尤德再糊涂三年。怕真要十万两才可。这几年在登州府。听是知府大人的那两位师爷。一年便是一千两银子的进项。知府大人的开销。可也是不小的。” “既然如此。”苏说的毫不疑。“那便给他十万两。” 第二十八章 登州知府李尤德会面之事,在苏翎详细询问严安途消了。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按严安途的讲述,那李尤德在知府任上,几乎从不出面做事,凡事都交给几位师爷全权办理。当然,那些年例、陈规等等,自也由师爷们全权处置了。至于公务,衙门里养的书办可也有不少,自不必知府大人亲自动手。严安途还说,据传那知府大印,可也在几位师爷手里任意使用。 这位登州知府李尤德李大人,当真是做的“官老爷”。这苏翎要办的事,便根据严安途所说,并不需直接与李尤德见面,至于其师爷商定便是。这期间,严安途一日里往知府衙门里可走了无数次,两天的功夫,便定下此事。苏翎也乐得省事,之后便由何安东与李尤德的师爷相互联系,一边“兑现”各自的承诺。 苏翎安闲了几日,那便赵仕哲已全部准备妥当,登州府境内看着仍然还像以往一样的平静,甚至赵仕哲在登州府城内闹的那一出,似乎也渐渐被人淡忘了,可暗地里,相关人等却都紧张地等待那最终动的那一刻. 天启二年六月底,登州府境内各县、州在三天之内均爆骚乱,一群以红巾裹头的人四处袭击村寨,除了各县县城只在城外现零星骚乱之外,在各地方之上无一都传出有白莲教起事、攻陷村堡的消息。那些县里的官员惊慌失措,只等着一旦县城受到威胁,便一走了之,不过,这日后可也做不成官儿了。 那些白莲教众均以小股出现,几十、上百人一拨,先便是攻击那些大户人家,然后开仓放粮,各地乡里的穷苦人家,可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只管拿口袋去分粮食。当然,那些流民、以及平日里便根本没有活路可走之人,包括一些乞丐、藏匿的罪人等等,却纷纷依附过去,以至于那几十、上百人很快便展到上千人地规模,这使得再次攻击大户时,变得轻而易举。 登州府境内的文登营以及五处卫所地所在,是被一群明显是精兵地队伍在暗夜里袭击的,半个时辰之内,所有不曾缴械归降的人全数被杀死,那些武官也是一样。不过,最后统计的死亡人数并不算多,这是因文登营以及各卫所大部分在册的,都变成了农夫,根本没机会摸到武器,至于少量值守的旗军,也被突袭吓破了胆子,很快便缴械求饶。 三天之内,所有名单之上地地点全数被勾去,赵仕哲的第二部计划,开始实施。 先是那些卫所,在事先已经暗地里买通的武官出面,引着一队“乡勇民团”赶走了白莲教地队伍,重新执掌起卫所事务来。有了山东水师符宝正地协助,这类事变得极其轻松,根本没有难度,当然,这其中也有那些卫所中存在与符宝正一样心思的人有关,这又是一种“一拍即合”。 随后,在县城里惊恐不安地等待消息的知县、知州等地方官员,终于得知白莲教众已经奔往西南,明显是一副要往藤县与徐鸿儒部汇合地架势,当然,按照事先计划的,那些组织起乡勇民团抵抗并赶走白莲教众地大户、乡绅们,开始出面了。一切,都与计划中完全一致。 赵仕哲只用了二十天,便完成了苏翎限期一月所下达的命令。登州府境内卫所中,凡是不予配合地指挥、千户等武官、文职,自然已在骚乱中毙命,连一家大小都不知去向,而剩下的,自是可以将“战绩”向上表之人。考虑到那徐鸿儒仍然在运河一带闹得声势正大,这份文书呈上去,理所当然便是这些立功之人继任卫所指挥一职,即便朝廷想调换旁人,此时山东正全力对付徐鸿儒之时,也无从调拨。 而那些知县们,在经乡绅大户们的一番安慰之下,也明白了这些人便是自己将来治理一县的依靠,那文书中果然也是如所料一样的呈了上去。 这二十日,至少在表面上,是完全达到了苏翎的要求。这接下来,严安途便开始上场了。 山东登州府,在天启二年七月底时,便完美地达到了预想的模式。大量的白银、军需开始在选定的几处港口处聚集。这其中至少有九成,是在这次“平定骚乱”中缴获的,另一成,则是赵仕哲与符宝正的“分赃”部分。这些银子、物质,便是用来雇佣人手,修筑港口。 登州府的百姓原本惊慌了一番,但很快便被这修筑工地所吸引过去。简易的码头,在一个月内便修成,可以停靠中等规模的海船了。实际上,苏翎选定的基础港口,原本便有码头,这回不能说是新建,只是将规扩大了不少,且附属的房屋、仓库等等,更是曾添了数十倍之多。 赵仕哲依旧忙碌不止,整个登州府,在其总督机构中的那些人手的分别处置下,是忙而不乱。当然,这些还都是暗地里的名义,赵仕哲也不去招惹那些官府的事务,官府当然也自当看不见。倒是严安途在明面上要更显眼一些。 严安途以收购棉花开始,加上其以往在商家之中的名气,将苏翎所交待的法子,更是挥出不少自有的念头。那些“立功”的乡绅大户们,以及明显是新出现的、面孔较生的大户主人们,开始零星的、不动声色的土地交易,展开经营大农庄的架势,一半是粮食,一半是棉花。这些人自然与严安途是“甚密”之人,而另外那些大户、商家则逐渐形成以严安途为的商人集团。 这些假以时日便能实现的事,在严安途心里可是稳稳当当地存在着,只要明白了苏翎的意图,这剩下的事情,便无需苏大将军再予指点。 苏翎与赵毅成在登州府只待到赵仕哲大事已定地那一刻,便带着船队返回辽东。 此时沈阳新城仍然在修筑之中,在胡显成等人的打理之下,各方面都有序进行着,苏翎与赵毅成便直接回到镇江堡。在用了三日了解辽东最新动态之后,苏翎便有些踌躇不定地模样。 这大明朝朝廷依旧没有对苏翎地大功再次表态,当然,赏赐银子、绸缎等物是由的,但却没有个具体的说法,看来,朝廷上还是对苏翎有所犹豫,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徐熙在京城里有所动作的结果。当然,这与苏翎具体想做什么有关。 迄今为止,苏大将军改变了整个辽东,将努尔哈赤剿灭干净,又实施了女真人、汉人等一律对等的策略,这种族之分,在辽东已然不甚明显。另外,所有苏大将军曾指点、或是启过的事项,都在“有心人”地琢磨下,开花结果。那海船、火炮,仅仅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苏翎却始终没有明说,到底想要些什么。 是如传闻中的“辽东王”?还是如某些怀的对大明朝地龙椅感兴趣?是故,朝廷对苏大将军不知如何处置,这边辽东官兵、民众,却也有一种茫然之感。当然,辽东如今地一切,都在象好处展,可以想见, 辽东,定然是富足之地,再也不会是往年的偏僻之所数项事务,都是当今独有地,比如海船、火炮,以及胡德昌的银庄分店等等。这些,必定会使辽东官兵、商人、百姓等,会逐渐改变以往地形象。 胡秋青与喀什克图已经凯旋而归,科尔沁蒙古一部从此不再存在,那大片的牧场,已经全数都在宰赛为地喀尔喀内蒙古五部的掌管之下。但,宰赛等五部领们,在苏翎赴登州期间,已经亲自来到沈阳,查看留给他们的土地与房屋。这一看之后,便就此不走了,并不断调集人手,大兴土木,开始整治起新家来。 可以想见,喀尔喀蒙古五部联盟,与辽东苏翎所部,依然结合为一体,就是想分开,可也得看看那沈阳城外的蒙古建筑。这蒙古之事,算是平了。按照蒙古人的说法,如今喀尔喀五部,已然拥有了足以与林丹汗匹敌的势力,甚至还要略胜一筹。这足以使林丹汗不至于成为辽东的威胁。 至于术虎等部,在这个夏日里,在茂密的丛林与清凉的河水之间,依然进行着近乎“愉悦”的行军。所过之处,是大大小小的村寨、屯堡。这军队走过之处,便是山民、部族们聚集在一起开始学习农耕之地,并且,也是辽东商队所要定期抵达的所在,所有所需之物,只要那皮毛、药材、山货等交换即可。甚至胡德昌的银庄,也开始向山中挺进。 这番了解之后,苏翎之所以踌躇不定,是因其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眼下所有的各方,都已有专人处置,那方向、目标等等,都是早已定下的,也无调整的必要。这番想法,使得苏翎在镇江堡的家中显出几分茫然之色,倒令陈芷云再重逢的喜悦之中,也带着几分淡淡的愁意,她实在是不知苏翎到底在想些什么。 与苏翎相似的,还有赵毅成。执掌哨探总部的赵毅成,早已随着哨探人手的逐步增多而分设了不少部门,且类似于赵仕哲所部,或是术虎所部所需的哨探部门,都有专人管带,并不需赵毅成亲自过目。赵毅成若是想知道什么,只管派人查阅存档便是。眼下既然没了战事,一切便都是些琐碎而繁杂的消息,但显然,每一个是要急着去办的。 这两人凑在一起,略一商量,倒又生出一件事来。 苏翎原打算派遣船队出海之事,是要等到山东的基地建好之后,再做调整。但看赵仕哲办事虽快,但那修筑港口,以及严安途的商团,都还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初见成效,这少说也要等上几个月。 眼下正是南风正盛之时,若往南方去,正是顺风顺水之时,若是等到十月底,便该北风渐起了,再要往南,便要等到明年了。 这般一想,苏翎与赵毅成一合计,便决定带着两艘大海船,先往南走一走,就算探一次路也好。此时已是七月底,赶上南风的尾巴,若是一切顺利,最迟三五个月,便能返回辽东。到那时,沈阳城也该修筑得有模有样了。 消息保密,苏翎与赵毅成只选带了每船二百人的样子,这按船的容量,只能算做半数,倒显得十分宽敝。这倒是可以携带更多的粮食与饮水,这在深海中航行,难知会遇到什么,多预备着,也算是有备无患,多分安心。 但陈芷云还是要告诉的,这些年来,苏翎一直觉得对陈芷云有些歉疚,这辽东的事除了,自己却仍然没有多陪着她。陈芷云一听,立即便要跟着一同前往。苏翎推说海上风大浪险,不让其轻易涉足,但陈芷云执意要去,并且罕见地当着苏翎的面泪流满面,说只求与苏翎一起便好,不论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这话有些不吉利,陈芷云说完,便挂着泪捂住自己的嘴。 苏翎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这上了船之后,眼看着船顺风离开鸭绿江水流,直入大海,那陈芷云才羞涩地告诉苏翎,自己已经有了身孕。那苏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那面色,让一向认为苏翎是个不可捉摸、充满神秘感的陈芷云,一时也有些呆了,觉得此时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的夫君。 或许是这个缘故,这一路上大海上的风光,倒远不如二人躲在舱里的窃窃私语,以至于赵毅成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独自乘上另一条船,免得看了眼热心慌。 两艘船极大,那海浪的摇晃倒不算厉害,看来这船修筑的还算成功。没过几日,便绕过了山东半岛,直入大洋。看着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连个6地的影子都看不到,满船的人却没多少害怕的样子,这些人可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没个“冒险”精神,却是上不了这一趟船的。 苏翎倒是也来了兴趣,吩咐船上的火炮试射一回,也热闹一下。但那隆隆炮声,却是在海上显得如此渺小,仿佛声音都没有往日那般响亮。 炮声刚了,众人却又听到闷雷一般的炸响,正纳闷不知谁又放了一炮,却听到有人喊:“变天啦!” 只见远远的东方,滚滚乌云犹如一块块黑色巨石一般地翻滚着压过来,那声音,果然便是雷声。 “暴风雨.” 苏翎刚想出这个词儿,那船上的水手们便已经开始行动了,这降帆的降帆,准备抽水家什的忙着搬动工具,满船都是忙碌之人。 这是夏季海上常见的风暴,大多只在近海之处掠过,对岸上的影响,只不过是下几场大雨而已。但这回,苏翎的两艘船却是驶入深海大洋,正好闯进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心 生与死,便在暴风雨中搏斗着,每一个人都无心去看别人,都完全失去了听觉、视觉只下意意识地死死地抓住什么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最后清醒过来的人,已经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时辰。 赵毅成醒过来,猛地打了个冷战,这才觉自己正漂浮在海上,双手不知怎么地抱着一块厚木板,看来,便是这块木板救了自己一命。他向四周瞧去,船呢?两艘船是沉了?还是被风浪打碎了? 自己是被风浪掀出船的?还是船已经成了碎片?赵毅成以完全不记得了。 大哥呢?嫂子呢?到底他们是生是死? 这一刻的感觉,赵毅成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当初也曾有过。那时,在一场激战之后,苏翎也是不见踪影,自己躺在灌木丛后,也是这般着急地想着。赵毅成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月色十分明亮 赵毅成猛地一晃头,向天上望去。 此刻正是夜里,海上风平浪静,只有一轮明月,在高高的天上悬着,向着海面轻洒着清辉. 附:(全书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