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一回 路漫漫风雪山神庙 夜沉沉凄凉赤子心 大清康熙六十一年的隆冬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降落。这雪给山河大地披上一层银装又好像在为刚刚去世的老皇上康熙戴孝致哀。山峦起伏之间风搅雪雪裹风掀起阵阵狂飙。这骤然而来的暴风雪也仿佛在预示着新建立的雍正王朝那不平静的朝局。 这场大雪来得奇怪它一下就下了整整一个冬天。东起奉天北至热河由山东河南又到山西甘陕各地处处冷得出奇雪也下得特别。它时而是零零散散飘着的细碎的雪花时而又是滚滚团团漫天洒落的大片鹅毛。或星星点点或铺天盖地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峦河流道路村舍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偶而也会看到天光放亮可那太阳只有惨淡苍白的一丝温柔却没了平日的亮丽暖和。以致山村里的老百姓一个个都钻到屋子里猫在炕头上谁也不肯轻易出门。 可是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时刻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冰封的山路艰难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一小队骑兵来得特别他们身上的服色也很不一致。在队伍的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将领。他大约有三十来岁穿着玫瑰紫挂面儿的玄狐巴吐鲁背心外套猞猁猴的皮斗篷。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上双眉紧皱小胡子下两片嘴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冷竣也透着几分高傲和轻蔑。护卫在他前面的有十个人十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都穿着四品武官的征袍戴着白色透明的玻璃顶子。在八蟒五爪的雪雁补服外面还披着白狐风毛的羔皮大氅。他们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气活现的架势令人一看就知他们是王府的护卫。走在那位将领身边的是两个文官打扮的人。大概官职也不算太高文绉绉酸溜溜的看样子像是从内务府来的笔帖式。他们的马后还跟着一大群兵丁约摸有二十来个人的样子。这一行人现在正来到山西省娘子关外在一座风雪弥漫的山神庙前停住了马。打头的护卫四外瞭望一下简直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壑。他连忙招呼队伍停了下来自己跑到前边去打探路径。马上坐着的那位青年将领也不说话用手按了按腰间冰冷的剑柄仰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探路的人回来了。他在那位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就地打了一个千说:“十四爷咱们走到绝路上来了这前面五六十里大概也难找到宿头。奴才见这里有个破败的山神庙香火早就断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请爷示下今晚是不是就在这里宿营?” 那位将军没有回答侍卫的问话却转过头来对那两个笔帖式说:“喂钱蕴斗蔡怀玺你们二位是来押解我的你们快话呀。是走是停我悉听二位的吩咐。” 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人一听这话连忙翻身下马在那位十四爷的马前打千跪下。叫钱蕴斗的赔着笑脸说:“哟十四爷您老这话奴才们可担当不起。就是折尽了奴才们的草料奴才们也不敢听到爷这样说话。爷要说走呢咱们这就紧紧地跟在后边;爷要是说不走了奴才们立马儿给爷收拾住的地儿全凭爷的吩咐办。再说了皇上的圣谕只是要奴才们好好地服侍爷让爷能平安顺溜地回北京去奔先帝的丧也并没有限着日子不是。爷怎么说就怎么好奴才们谨遵爷的旨令。” 十四爷眉头一挑冷笑着说:“是吗?我说话还有这么大的分量?” 钱蕴斗和蔡怀玺偷眼瞟了一下十四爷立刻被他那寒光闪闪、像利剑一样的眼神镇住吓得他俩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十四爷的脾气是有点儿怪怪得谁见谁怕。因为他身份贵重地位尊崇不是常人能与之相比的。他就是刚刚去世的康熙皇上的第十四个儿子统率十万大军镇守西疆、康熙亲口御封为“大将军王”的胤禵。 这位大将军王胤禵可以说是威名显赫声震天下。他生在天家龙子龙孙和当今皇上雍正也就是胤祯本是一母所生的两个皇子。当了皇上的胤祯是老四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老十四。想当年康熙老皇上还在世的时候这兄弟西人就是势均力敌的老对头。他们为争夺皇储地位也为了以后能当上皇帝早就斗得不可开交了。可是就在最紧要的时候西蒙古生叛乱。胤禵被派到了前线胤祯则成了负责前线供应的“大总管”。身在前线的老十四是统兵的大将军他自然是“主”;老四管着后方供应就是“次”。可是后来康熙老皇上晏驾胤祯继承了皇位成了主宰天下生灵的雍正皇帝。老十四胤禵没有夺得皇位便只好屈居臣子原来的兄弟如今变成了君臣;他们的地位也从此就有了天渊之别。当皇帝的哥哥不管说句什么做臣子的弟弟都得乖乖地服从。胤祯一道诏书颁下去胤禵就得马上回来奔丧;那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让他只带十名护卫火回京。他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多带一个人;这诏书还不是直接交给胤禵的而是通过手握重兵的年羹尧向他宣布的。因为当哥哥的雍正皇帝怕弟弟不从早就在胤禵的军营四周布好军队了。只要胤禵稍稍有一点异动迹象马上就要遭到灭顶之灾。 对他的这位四哥雍正胤禵是太了解了。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谁心里没有一本账啊。四阿哥胤祯一向是个刚愎自用、猜忌心又特别强的人。不管你是谁只要犯到了他的手上他不把你整得七死八活是绝不放过的。眼下四哥当上了皇帝自己却成了臣子胤禵心里就是再不服气碰上了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又能怎么着呢?所以他在从西边回来的这一路上就只好拿这些侍卫们撒气。其中碰钉子最多挨训挨得最多的就是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个人。他们俩是奉了“圣命”的人不找他们的碴儿又去找谁呢? 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个人都是小不拉几的官在胤禵面前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来时皇上给他们下了圣旨说是要他们“平安”地“护送”十四爷早日进京。什么是“平安”?怎么做才叫“护送”?不就是要他们“看”好十四爷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事不能让他和别人串通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谁都知道这哥俩虽是一母同胞心里想的却并不一样。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了。可谁敢不要脑袋把这事给挑明了呢?皇上那“护送”的意思其实是“押解”但这话圣旨上既然没写谁也不敢照这个路子去胡想、胡猜。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十四王爷回到京城里是个什么局面呢?兴许人家哥俩一见面就会拼刀子;也兴许人家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会忘记前嫌重归于好。这全是皇上和十四爷的事别人是管不着的。钱蕴斗和蔡怀玺更是不能管也不敢管。所以不论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不说不行说得多了也不行;不巴结不行巴结得太紧了也不行;光说好听的不行说了十四爷不受用的话更不行。总之他十四王爷胤禵要想找你的错你想跑也跑不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想撒气就任十四爷撒好了。 十四爷见他们都蔫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边跟着的侍卫紧跑两步在他的坐骑前跪下。十四爷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活动了一下有点麻的腿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对着钱、蔡二人又说上了:“不是我要作你们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知道你们是奉着圣命来的我就是再不懂事也得对二位礼敬有加这才是我的本份。这一路上是走是停都要你们说了算而且咱们还必须住在驿站里。因为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你们得听我也一样得听。今儿个天晚了你们说要在这里住我也就只好依着。这是你们自己说好了的我才不希罕你们来装好人、送人情哪。这个鬼地方前不巴村后不招店的你们就不怕我在这里造反或者是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不怕我又是怕的什么?” 在十四爷作他们俩的时候钱蕴斗和蔡怀玺一个劲地赔着笑脸一声也不敢吭。直到十四爷说完了钱蕴斗才小心翼翼地说:“十四爷您老圣明奴才们也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啊。奴才们只不过是小小的笔帖式奴才们的上边还有司、府、都太监、领侍卫内大臣……离皇上还隔着十八层天儿呢。上边说的话我们敢不听吗?好歹您老体恤着点奴才咱们平平安安地去到北京。等给先皇老佛爷尽了孝奴才们的差事也就算办完了。往后奴才们还要侍候爷帮爷的光呢。” 十四爷听他说得可怜自己一肚子的气也作完了这才跟着那群侍卫们走进了山神庙。 这个山神庙坐落在娘子关外一座山头上居高临下俯瞰万山。庙里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跑光了只留下个空空的庙院。不过房子倒没有怎么破坏大殿的梁柱和回廊上的油漆还着亮光只是殿里的陈设却早被洗劫一空。这一大帮人刚要走进大殿“呼”地一下惊飞起躲在房顶和梁柱上的野鸟。蔡怀玺手疾眼快一抄手就抓住了两只。他上前来笑着对十四爷说:“爷您看托您老的福还真是没有白在这里住。待会儿奴才把它烤熟了给爷下酒。” 十四爷没有理他却向外边的人吩咐一声:“快把院子里的雪给我收拾干净了廊沿下的栏杆拆下来烤火。钱蕴斗和蔡怀玺和我住大殿我的侍卫们住西配殿善扑营的人住在东配殿。” 外边的人“扎”地答应一声各自分头干了起来。突然东配殿里有人大叫一声:“妈呀!”随着喊声又从里边跑出来几个人。这些人跑得慌忙几乎与十四爷撞个满怀。十四爷一声怒喝:“瞎闹腾什么?” “回十四爷这这里现了一具尸体还是个女的。” 胤禵跟着他们来到东配殿果然看到墙角里蜷缩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不过她的脸太脏看不清模样大约有十四五岁吧。只见她身上穿着一身用蓝线绣着边的青土布布衫光着两只脚丫用裹脚布把鞋子贴着前后心捆在一起大概是因为这样可以暖和一些。她的小脸很难看冻得乌青紫还带着点灰色像是在哪儿蹭了一脸的香灰。一群善扑营的兵士围在她的身边一个个扎撒着手品评着议论着。大概是又怕沾了晦气又怕脏了手谁也不肯上前把她拖出去。胤禵拿眼角瞧着他们冷冷一笑说:“哼你们也算是八旗子弟?我带的兵在西大通和阿拉布坦打仗一仗下来就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现在一具女尸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了。真是胆小如鼠给我禔鞋都不配!----来呀我的亲兵护卫呢?” “在!” “把她拖到庙外扔得远远的。” “扎!” 一个护卫答应一声拖着那女子就向外走。可是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十四爷这女子没死她胳肢窝里还有点热乎哪!” “什么什么有这样的事?”胤禵走上前来用手把住那女子的脉搏仔细地诊视了一会:“嗯是还活着。来你们把她搭到大殿里放到火边上让她烤烤火兴许还能救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女子弄到大殿里的火跟前有人又烫了一碗黄酒翘开她咬紧的牙关灌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她的脉搏跳得有力了。再等一会儿鼻翅一张一合地好像有了气脸色也有点泛红只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胤禵不再管她坐在火塘边上默默地想心事。侍卫们早把大殿里打扫干净了火架子上烤熟了的鹿肉出阵阵的香味。一滴滴的油溅在火上“滋滋”地响着冒出悠悠的青烟。钱蕴斗拣了一块烤得焦黄的鹿肉双手捧着送到十四爷面前。他却摇头说:“你们吃去吧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饿。你听他们在东配殿里正喝酒哪你们要是想去就只管去。放心吧我不会跑也不会寻死上吊!” 钱蕴斗勉强笑了笑说:“十四爷您老别太难过。奴才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先帝爷在位六十一年圣寿也快七十了。在老百姓的眼里能活到这么大的高寿应该说是喜丧。所以依奴才看您也不必老跟自己过不去您得保重啊!” 胤禵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说得也对。老钱哪你们不要怪我十四爷的脾气不好我这是心里难受啊!先帝爷在康熙五十六年时封我为大将军王让我带兵去青海平叛。临行时先帝爷把我一直送出午门。他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说:‘朕老了身子骨也不好。朕知道你不愿出这趟远门可是你不去又有谁能替朕分忧给朕尽孝呢?’皇阿玛说这话的时候老泪纵横不能自已。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皇阿玛了……”胤禵说着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二回 救贫女馈赠金瓜子 惩贪官造就新污吏 蔡怀玺在一旁说:“十四爷刚才老钱说的有道理。您是金尊玉贵之体千万不要太过于伤心了。奴才们知道当今主子给先帝办后事是十分隆重的。奴才还去遵化先帝的陵寝瞻仰过那里不但十分壮观风水也好。当今万岁正是怕十四爷过于悲恸这才叫奴才们星夜兼程去西大通的。为的就是早一天把爷接回京城和阿哥们一起把先帝的丧事办得更好。先帝爷在位六十一年这丧事可不能办得马虎了。您老一回京就不能歇着了所以更要节哀才是。” 胤禵又是一声长叹:“唉四哥刚毅果断他当皇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二位。你们要是想着自己是正黄旗下的奴才就给我说实话;你们要是想着这是办的皇差是奉了圣旨来押解我这倒了霉的王爷进京的那就算我没说。不但今天不说而且从今以后你们就把我当成哑巴算了。” 钱蕴斗和蔡怀玺一听这话傻了!十四爷他他要说什么呢? 钱蕴斗和蔡怀玺他们正陪着十四爷说话听着这位大将军王越说越不可捉摸他俩心里吃惊了。钱蕴斗的心思灵便一些连忙说:“十四爷您老这是起了疑心了吧?一定是看着我们俩有什么心思瞒着您。其实皇上对您老真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要不怎么能只派了二十个人来护送王爷呢?爷今天有什么话您只管问凡是奴才们知道的断不敢有丝毫欺瞒不说的道理。” 胤禵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钱蕴斗啊钱蕴斗你是给我装傻呀还是真的不明白?你说皇上没和我见外那我问你:为什么皇上在向我传旨前先给陕西总督年羹尧下旨命令甘陕两省戒严?他为什么又命令四川巡抚蔡珽带着两万人马赶到老河口去集结待命?他不是在防备我又是怕的什么?” 钱蕴斗忙说:“十四爷这您可是误会了。先帝爷驾崩事出仓促朝野惊恐当今万岁才下旨天下兵马一律戒严的。不光是甘陕和四川直隶也不例外北京城里九门都封了!”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我再问你:早先在四哥跟前伺候笔墨的那个小兔崽于李卫现在当了陕西布政使。他的差事是专管供应西路大军的军粮原先是三个月就送一次粮的可是为什么却改成按日供给?” “这这这奴才可说不上了……” 在一旁的蔡怀玺忙说:“十四爷您甭多想。您瞧这大雪粮食一时供应不上也是常有的事嘛……” “住口!蔡怀玺到现在你还敢跟爷来这一手?告诉你爷不是好欺哄的!爷是圣祖大行皇帝亲口御封的大将军王是奉旨奔丧的天璜贵胄。可是你瞧我却只能带十名侍卫连一个小小知府的仪仗都不如。这里边的文章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们只知有这么二十来个人跟在我的身边可是我敢说就在我的后边三十里至少有三千绿营兵在踩着我的脚印走。在我们的前边也有更多的兵丁在等着我的消息呢!他们正在一站一站地向皇上传递着我的行踪报告着我的动静。别看今晚咱们在这里住下了可前边驿站上的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们俩等着瞧吧到不了明天早晨他们非得来‘迎接’我不可。因为他们怕万一我这儿出了事就有人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十四爷越说越激动他突然站起身来奔到窗前手扒窗棂用力地摇晃着炯炯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外面那沉沉的黑夜。他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他不住地在心里喊着叫着也在心里骂着:八哥九哥十哥你们在京城都干了些什么难道你们竟是一群酒囊饭袋吗?你们当中不管是谁抢了这皇位也比让四哥夺走强啊。难道你们不知道他一旦掌了乾坤就会对兄弟们下毒手吗?那个该死的鄂伦岱我派你回京干什么去了?我是让你给我打探消息的可你怎么连一点信息都不给我透硬是让我遭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呢? 面对处在暴怒中的胤禵钱蕴斗和蔡怀玺二人哪敢开口说话呀。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钱蕴斗把火拨得更旺一些目不转睛地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这位王爷。胤禵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他出征前的那一夜他去向病中的八哥告辞的时候…… 那天八哥胤祯头上缠着黑帕气喘吁吁地出来见他。记得当时八哥说:“十四弟我的好兄弟你就要远行了我真不忍和你分手啊。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兄弟不该生在皇家!我本来是想一生只做好事当个贤王可是我……唉种的是花收的却是刺连皇阿玛也不待见我了……北京不是个好地方它是虎狼穴、是非窝!几个兄弟都在眼睁地等着黄袍加身我们的难处苦处有谁知道啊!如今我已病成了这个模样你这一走恐怕就是我们的永别了……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在这内忧外患交相袭来的时候越是离得远倒越是平安无事。我把我的奶公派给你有他在你的身边侍候着就和我在你跟前一样。你只管放心地去吧一旦朝局有变我在京城里替你维持着你带着十万八旗子弟兵临城下。只要咱们兄弟联手这皇帝的龙椅你不来坐又有谁敢坐它?” 胤禵几乎是被他说动了他哽咽着回答说:“八哥你说的都对唯独当皇帝这一条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员武将也只会带兵既没有你那样的度量也没有你那样的人望据小弟看皇上对你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别看皇阿玛当众训斥了你可是马上又封你为亲王。他老人家这是在磨炼你呀你懂吗?要我说你就放宽心养病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万一京城有了什么大事你一定要给我透个信去……” 当时八哥信誉旦旦。他说你只管放心走吧京城里只要有我在咱们就绝对吃不了亏。别看这哥俩面对面的时候说得很好可是他们的心里却都有自己的章程也各自都在打着如意算盘。胤禵不傻他能不知道八哥的目的吗?他把奶公和那个鄂伦岱送上前线去不就是为了监视胤禵吗?所以胤禵一到西大通、就先收买了鄂伦岱还把这小子又派回京城去打听动静。八哥的奶公收买不动就行军法杀了他。哼你们也想来抢皇位放着我的十万兵马你们谁也别想得逞!可是想不到他还是晚了一步连八哥也晚了一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来没有什么希望的四哥却顺顺利利地粉墨登场当上了这九五至尊。自己不但不能率领十万大军入关反倒被二十名兵丁半是护送半是押解地送往京师…… 一丝莫名其妙的疑虑、惆怅、愤怒轰浦怖一起袭上心头他“咔”地一声把窗棂拉断。刚要火可是窗格上落下了一片灰尘使得他猛然一下又清醒了过来。不能啊如今大势已定我再要盲动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就连眼前这些兵丁也不会轻易地放他过关的!他走到火塘跟前顺手把那窗棂扔进了火里又颓然坐下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们救活的女孩子醒过来了。只听她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叫着:“水……水……” 十四爷刚要起身钱蕴斗连忙上来说:“爷您老先歇着这事交给奴才好了。”说着便走近那个女子替她把了脉高兴地说:“十四爷托您的福这孩子的脉很平稳。她这是在说胡话呢哪里是渴呀。来老蔡你给她盛上一碗热肉羹来。” 蔡怀玺听了这话很是兴奋:“好好好老钱哪你要是能把这小妞救过来不光是十四爷高兴也是咱们积了阴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碗滚烫的肉羹给她灌了下去。 不一会就见那姑娘果然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声音微弱地问:“我我这是在阴曹地府里吗?” 钱蕴斗告诉她说:“姑娘你瞧这里不还是那个破山神庙吗?告诉你吧你被冻死了饿死了可是又被我们爷给救活了。你交上好运了知道吗?” 那姑娘忽闪着两只大眼想了又想。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爬起身来就要给身边的人磕头。可是她毕竟是太虚弱了刚一抬头就又倒了下去。她一个劲地喘息着口齿不清地说:“众位爷你们都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 胤禵来到她的身边问:“你叫什么名字有家吗?为什么会倒毙在这里?” 那女子看出来了这个问她话的人有些与众不同。她恭恭敬敬地回答说:“这位爷小女子是山西代县乔家寨的人。我姓乔叫引娣家里还有爹妈和一个小弟弟。去年我们那里遭了旱灾颗粒不收。全家都在饿肚子更交不上县里派的官租轰莆税银子。上边来人催得紧爹没办法只好把我卖给一个苏州人。原来说的是到那里学刺绣学好了孝敬皇上的。谁知道他却是个人贩子要把我们这群女孩子卖到妓院去。我瞅着机会偷跑了出来一路要饭来到这里不巧碰上了这场大雪。原来我想在庙里躲躲的哪知一坐下就没能站起来……” 胤禵听了这话冷冷一笑说:“嗬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挺会说假话!你左一套右一套的哄得人直想掉眼泪。不过你说得不对也瞒不过爷的眼睛。不错去年山西是遭了灾。可是康熙万岁爷已经下诏不但免去了山甘两省的钱粮还派了钦差大臣会同山西巡抚诺敏赈济灾民。怎么还会有官府派人催这事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人贩子?你老实说吧你是谁家的逃奴为什么跑了出来?我一向是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的。你只要说出实话来我自会给你作主的。” 引娣流着泪说:“爷我说的全是真话呀!您老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民女也不知道这事的内情好像听村里人说您老说的那位诺大人欠了谁的银子……对对是欠了国库的银子。他自己还不上就要百姓替他还。爷说的那个赈灾的事是没有的不但没人来救灾原来的课税银子还得加倍收缴。诺大人的钱还不够用呢怎么还能免了百姓的?赶明儿爷到下边叫个老乡一问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胤禵不言声了。引娣说的他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这正是当年的雍亲王、如今的雍正皇帝、自己的四哥造的孽。康熙四十六年四哥掌管户部。他为了清理官员们积欠的国库银两把这些官们一个个都没了活路投井上吊的都有。可当时只有这个诺敏不知他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办法不但还清了积欠还得了彩头。为此四哥着实的夸奖他了一番说他堪称模范。哦原来他用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办法。自己欠了钱却逼着老百姓替他还。好好好要不是我今天亲耳听到还真不敢小看这位诺大人哪。这就是当今雍正皇帝的德政这就是你那过人的精明!他回过头来问:“哎我说二位你们谁知道这个诺敏的底细?我好像记得他是雍王府的人是吗?” 钱蕴斗知道但他不敢说。蔡怀玺比较老实他说:“十四爷这个诺敏不是当今万岁龙潜时的门下他是镶白旗的。是是……是年大人的换帖兄弟……” 十四爷一听又和年羹尧连上了气得他骂了一声:一丘之貉!回过头来他又对引娣说:“你这小丫头大难不死也许会有后福的。爷问你你是愿意到北京去侍候爷还是愿意回家去呢?” 引娣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说:“爷小女子谢谢爷的好心。可是我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实在是放不下心去。我我……”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你有这份孝心真比我那些个兄弟们强。爷随身没带银子这里有一把金瓜子你拿去用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给了引娣。引娣还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哪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希罕得不行。等她悟过神来要向这位将爷道谢时却见他己靠在墙角睡着了。 黎明时分正在熟睡的胤禵被叫醒了。钱蕴斗报告说前边井径驿站派人来接十四爷来了。胤禵看了钱蕴斗一眼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的估计没错吧。钱蕴斗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胤禵看见就见面前的廊沿下站着一个浑身是雪的人连眉毛胡子都结着一片冰碴儿。可见昨夜的雪下得够大的天也真够冷的。胤禵示意他进来回话那人连忙磕磕绊绊地走上前来行礼说:“井井井径……驿驿……驿丞孟孟孟……” 胤禵一听咳原来是个嗑巴。他笑了:“行了行了你别为难了不就是孟驿丞吗?你起来吧。” “奴奴奴奴才盂……宪佑给……爷请安!”一边说着又打了一个千。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身份这么高贵的王爷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可是越紧张、越害怕就越是说不出话来。胤禵本来想通过他的嘴问一问前边的情形哪不料却碰上了这么一个活宝。听着他嗑巴了好大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户部员外郎田文镜要去前线劳军打从这里经过带来了保定府的宪令。说让他们一听到十四爷的消息就立刻派暖轿前去迎接井径这位孟驿丞不敢怠慢昨晚跑了足足五十里山路才来到这里。现在暖轿就在外边请十四爷坐上轿子赶路免得再受风雪之苦。 听到这个消息胤禵真是觉得哭不得也笑不得了。过去他曾听人说起过田文镜此人好像也是从四哥府里禔拔上来的。好嘛为了紧紧地“看”住我四哥真是不惜动用所有的力量啊!五十里风雪山路这位孟驿丞是怎么爬上来的呢?好好好我这就动身别让他们再为难了。 胤禵临行前乔引娣又来到他身边磕头告别。经过这一夜的休息她好像已经缓过来了。在轿外泪光闪闪地看着十四爷。就在这一瞬间胤禵突然现她长得很美。刚刚用雪水洗过的脸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若现的酒窝。一头乌黑的头虽然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在晨风中抖动。同样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中带着稚气也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胤禵忽然想到自己的王府中虽然使女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如果她愿意不如把她带回去就是让她去侍侯福晋也是好的嘛。可又一转念我如今身在危途吉凶难料带上她干什么?他正要传令起轿却听引娣在轿外说:“恩公乔引娣请您老留个姓名好让小女子回去以后给您老立个长生牌位。” 三回 进京城将军藐皇权 闹灵堂王爷逞威风 胤禵一愣随即又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真是个傻丫头!自古以来哪有长生不老之理?我只要不短命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其实他还想说一句先帝在位时天天听着文武百官们喊万岁现在不是也去了吗?他老人家不是也才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吗?不过他看看站在轿外的人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乔引娣对着侍卫们说了声:“起轿!” 乔引娣听见这一声喊连忙翻身跪倒磕头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爷一行人消失在弥漫的风雪里。 冬至前两天胤禵一行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按胤禵的意思本来想马上进宫去给父皇守灵尽孝的。可是来接他的宫中侍卫一道旨意传下命他暂在璐河驿歇马等候皇上宣召。胤禵心里不痛快了好嘛四哥给我来真格的摆起皇上的架子来了。想当初我统带兵马出征西行时还是你亲自到这里给我送行的。可今天我回来奔丧竟然不让我进城了。好咱们走着瞧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内务府早就奉了圣旨当天晚上就派人来到璐河驿说是要在这里陪伴十四爷。胤禵心里清楚这哪是什么“陪伴”分明是来打探动静和监视他的。来的人不少领头的是内阁大学士尹泰。胤禵知道他是位有名的道学先生今年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又是当年太子胤禵的老师。他也知道尹泰早在康熙年间就受到父皇的特别重用。因此胤禵不敢对他有一点不敬便恭恭敬敬地问道:“尹老夫子依您看我是应该先去拜见皇上还是先去给先帝爷磕头呢?” 尹泰起身行礼说:“十四爷请恕老臣直言。依老臣看忠孝本为一体尽忠即是尽孝。十四爷思念先帝看重孝道人子之情可钦可敬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依老臣看最好还是先见见皇上然后再去守灵更合乎道理。何况明日十四爷进宫时当今万岁一定也在乾清宫。先行君臣之礼再为先皇尽孝才是应当的。” 胤禵一听这话就觉得窝心:“尹老大人您说的有道理。但孝为忠之本不孝即是不忠。古往今来哪个忠臣不是孝子?既然您刚才说皇阿玛的梓宫就在乾清宫那我就先去乾清宫尽孝别的事看情形再说吧。” 尹泰听出来了十四爷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说话的口气里也好像是话里有话。可他是个老实人根本无意搅和到是非中去。便说:“十四爷有一件事臣应该回禀爷知道先帝爷的谥号已经定下来了。今后无论是什么场合也无论是谁都要敬称‘圣祖’。这一点要请爷特别注意;再就是当今万岁登基后因为要避圣讳所以各位阿哥名字中的‘胤’字都改成了‘允’字。胤和允读音相近口头称呼是不容易听清的。如果要写成奏折请爷注意更正过来。” “好好好多谢尹老大人禔醒我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胤禵不想多说他现在心里最急于知道的是朝中的动静是其他几位阿哥的消息。他向下边一看今天来的人非常杂乱。既有四哥的亲信也有八哥、三哥他们身边的人哪党哪派的人都有。这种情形下很多话都不便说出来。其实就这么一看之下胤禵什么全都明白了。既然各派都有人来那就是说朝中眼下还不是四哥的一统天下他就还有机会和四哥说话。至于要说什么可就是你们这些人管不着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监便来传旨说:“着大将军王允禵即刻到乾清宫圣祖梓宫前见驾。”胤禵一听什么什么好大的口气呀!哼要我在圣祖梓宫前见驾。好吧我是要到圣祖灵前的但会不会去“见驾”那可由不得你了。听完太监的宣召他既不跪拜磕头也不口称领旨谢恩而是转回身去跃上马背打马就走。闹得从尹泰到下边的人一个个神情尴尬说不敢说拉不敢拉劝又不敢劝只好紧紧地跟着他往城里跑。胤禵看着他们的狼狈相直觉得好笑。他在心里说:你们等着瞧吧爷还有好戏在后边呢! 刚到紫禁城门口就见老侍卫德楞泰在宫门前正等着他。他知道这位德楞泰是先皇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便连忙走上前去想和他打招呼。可德楞泰把脸一沉说:“有旨意。”按规矩德楞泰一说这话十四爷就要立刻跪下口称:“臣允禵接旨。”或者说:“臣允禵恭聆圣谕”才对。可允禵好像没听见仰着头沉着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德楞泰见他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也不敢勉强口宣圣旨说:“着允禵到乾清宫西暖阁见驾钦此。”说完了也不管允禵愿意不愿意谢恩不谢恩自己先按规矩上前来打了一个千说:“奴才德楞泰给十四爷请安。” 允禵黑着脸说:“早上不是已经传过一次旨意了吗?怎么说变就变这么多事儿呢?” 德愣泰忙说:“万岁爷的意思是先请十四爷见一见面然后再一同去大行皇帝灵前行礼。” 允到“哼!”的一声抬腿就走。他在心里说让我先见你没门!我偏不听你这一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德楞泰和尹泰两个人都知道这位十四爷脾气大。平常日子里还谁都不敢惹哪现在他心里正有气你要是上前劝阻他还不得找着挨骂呀。可是他们一看允禵走着的却不是平常人可以走的路。他走的是从午门进去迈过金水桥直通乾清宫的中路这条路在平日是没人敢走的除非是有了大事或者是皇上亲自批准不然的话就要以失礼而受到惩处。可是允禵却不管这一套规矩。人们看着他进去以后便直奔太和殿然后穿过中和殿在保和殿后下了台阶又闯过乾清门沿着甬道看也不看一眼两列钉子般的侍卫们一直地向前走。在隆宗门外专门等候的上书房大臣隆科多一见这阵势可吓坏了。他连忙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奴才给十四爷请安。”可十四爷现在连皇上还看不到眼里呢哪还顾得上他这个舅舅?他眼下心里想着的就是要给这位刚刚登基的皇上来一个下马威!两旁的侍卫们都看得呆了谁也不清楚十四爷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样大胆又为什么这样不顾礼法呢?可是他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拦阻。 到了到了乾清宫就在面前了看得见为老皇上致哀的灵幡在迎风飘舞了。允禵只觉得心里一阵悲痛一阵昏眩。眼前的天地、宫殿好像都在飞快地旋转飞快地涌动。他加快了脚步向着有人的地方奔去向着有声音的地方奔去。 乾清宫大殿上的“正大光明”牌匾好像在放着灼目的光亮。牌匾下边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风吹过一片呜咽之声响在耳边。他在心中高喊一声:“皇阿玛您的儿子回来了!”就了狂向前奔去。 恍恍惚惚中突然有两个人、两双大手紧紧地从两边架住了他还有个清晰而又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十四弟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挺住啊!” 他失神地向两边看了一下原来站在他左边的是八哥允禩而在右边架住他的却是十三哥允祥!他停住了脚步向上边望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颤抖心潮涌动。他大叫一声便扑倒在地匍匐着哭喊着爬到康熙的灵柩前:“皇阿玛呀您醒醒醒醒啊!您的不孝儿子……老十四回来看您来了。儿子临走前您不是亲口对我说您一定要再见到我的吗?可是儿子回来了您却躺在这里边。儿子再也不能见到您听您说话了。我的好阿玛儿子思念您、心疼您您知道吗……” 允禵这番哭是自内心的。他哭得也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他为死去的老皇上康熙在哭也为他自己的命运在哭。他的哭声感染了大殿里跪着的所有的人这里面既有他的兄弟们也包括了他的母亲德妃乌雅氏和其他的嫔妃们。她们都是当年受康熙老皇上临辛过的嫔妃和贵妃、答应、常在等等宫中的女人们。她们虽然早已哭干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却又不能不哭而且也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哭。因为老皇上晏驾之后除了德妃能够母以子贵当上皇太后之外其他的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前途现在还是未知数。不过她们也许是哭得太久了、太多了已经挤不出眼泪来了。所以现在与其说她们是在哭不如说是在干嚎更准确。但不管人们是真哭还是假哭从外表上还是看不出破绽来的。 老八允禩现在心里很得意他早就在盼望着这一天了。说真格的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允禵还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胆量敢和当今皇帝作对敢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硬是不先去叩见皇上而跑来哭灵。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雍正将怎么对待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他怎样平息允禵带来的这场风波将关乎到他能不能压服众兄弟关乎到他能不能稳稳地执掌朝局。老八现在多么想再给老十四添上一把火呀可是他却没有表态而是把球踢给了老十三:“十三弟老十四这一闹不是乱了万岁的章法吗你看这事可怎么办好呢?” 其实老十三现在心里也很清楚老十四的这个哭确实是真的哪有老子死了儿子不哭的道理?可他的哭也有另一番目的他是在演戏而且这场戏还是演给大家看的。他这是一箭双雕既对准了当今皇上又是在试探老八。他要看看当了皇上的雍正会怎么对待他这个敢于不听话的兄弟从而试试雍正皇帝有没有执掌天下的能耐;他还想看看那位口口声声说要帮助自己夺取皇位的八哥在这个关系重大的时刻究竟会采取什么态度。允禵大概也想知道假如他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八哥会不会出来说句公道话。 可是如今的老十三也不是当年只知鲁莽行事的人大家已经斗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学问呢?他早句拼出今天老十四是来者不善也估计他是非要闹出点事情不可的。你想想你老八想看笑话我偏不让你看你想躲清静我偏要把你拉进这是非之中。他长叹一声用含义不清的话说:“唉也真是难为了他没赶上给父皇送终。这样吧八哥你在这里先劝劝他。兄弟我知道你说话他是肯听的。你们在这儿先说着我去给皇上通个信去。皇上昨晚披阅奏章几乎是一夜没睡。他太劳苦了我们都得心疼着点儿你说是不是八哥?” 老人冷不防十三弟给他来了这一手还没来及说话呢老十三已经走了。他回头一看十四弟还正哭得有劲。他一边哭着一边还闹着要太监们把棺木打开。说要再看看皇阿玛说他一眼没见皇阿玛老人家就去了说什么他也不信。大殿里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哪见过这阵势呀谁也不敢有什么表示。老八一看十四弟闹得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便上前一步来到各位皇太妃们面前说“列位皇太妃你们都是长辈该出来说句话不能由着老十四这样闹下去。一来这样与体统不合二来再闹也会伤了他的身子。求你们出来帮我维持一下成全了老十四的这点孝心。” 老八没有说要怎么个“维持”法是拉是拦是劝还是跟着老十四一块哭呢?可是老八说的理由却谁都没法反对。特别是他禔到了皇太妃这个名号更是让德妃心里难受。她也是皇太妃眼下正在哭闹的是她的儿子可是当着皇上的同样也是她的儿子呀!她知道母以子贵她马上就将成为皇太后。她不出来说话又让谁来说谁又敢出来说话呢?她也十分清楚允禵今天是冲着他四哥来的。他是因为心里不服气才故意这样闹的。她还知道这个允禵和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宁死不肯回头的倔脾气。她是做母亲的她必须让这两个斗红了眼的同胞兄弟重归于好让他们之间的误会不致被人利用这才算是尽了当母亲的责任。德妃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到允禵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辫说:“好儿子你不要再哭了。你刚从外边回来这样哭法会伤了身子的。” 允禵在刚进殿时就已经瞧见自己的母妃了。他也看见母妃正和别的皇太妃一样地跪着而且并没有跪在最前边。这就是说母妃现在还没被晋封为皇太后。既然母妃还不是皇太后那么我句粕以不承认胤祯这个皇帝。好这就是个空子是个可以把天翻过来的空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突然大声说:“不你没有权力管我你穿的是皇太妃的服色你不是皇太后你管不了我这个大将军王……” 他还要再说下去可是德妃乌雅氏已经勃然变色只听她大喝一声:“胡说!来人给我把他架到一边去!”殿下侍卫们“扎”地答应一声就要上来架人。可是允禵岂肯服软。他已经看见雍正皇帝在太监头子李德全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便索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怒目注视着走上前来的侍卫们。侍卫们全都被他镇住了他们知道十四爷就是马上动手杀人你也没地方喊冤去所以一个个吓得两腿战抖却不敢向前。德妃看见侍卫们胆怯的神色更是怒不可遏她断喝一声:“鄂伦岱架起他来要他先给皇上行礼!”德妃错了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鄂伦岱来拉允禵。这鄂伦岱本是个八旗子弟又是八王爷允禩的表哥。原来还曾当过老皇上康熙的侍卫因为在避暑山庄里闹事被康熙到外边去当了个下级军官。允禵出征时老八为了在他身边安钉子便把鄂伦岱派到允禵跟前当了个贴身侍从。但老八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鄂伦岱刚到军中不久就被允禵收买了反把他派回京城来打探、肖急。咽;知这个鄂伦岱却是个见风就倒旗的人回京后一看形势对阿哥党不利马上就又投靠了四王爷。四王爷当了皇上他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宫侍卫。像鄂伦岱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允禵能把他看在眼里吗?他恨他恨得牙都痒了。德妃哪知道鄂伦岱的底细呀她不过是看他个头大有力气才要他来拉允禵的。谁能想到却正好把这小子送上门来。允禵一见他走了过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见他抡开胳膊“啪”地一个巴掌打在鄂伦岱的脸上直打得他倒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混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管爷的事?告诉你爷是天璜贵胄金枝玉叶而你却是个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你给爷滚到一边去要不然爷就宰了你!”他回头看看已经来到身旁的皇帝没有一丝的胆怯更没有向皇上行礼的打算却气哼哼地说“四哥你都看见了吧。那就好你来替我管管这个没上没下的奴才。” 四回 立太后皇上邀人心 诉心曲十弟戏君王 雍正其实早就来了他远远地就听见了这里的吵闹声也从老十三那里知道了今天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十四弟的这次闹事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从昨夜到今天他就一直想着应该和十四弟先见见面好好说说话交交心。让十四弟能接受现实冷静地处理好他们之间的恩怨旧账。可是十四弟不买他的账还是闹起来了。雍正知道他这是诚心要把事情闹大而只要乱子闹起来老八他们就会蜂拥而上和他联手。到那时刚刚建立的雍正新朝就会面临不可收拾的局面。而这种局面、是雍正不愿想更不愿看到的。刚才十四弟的话实际上已是在向他禔出挑战了。他能不能使自己尽快地镇静下来迎接这场战斗呢? 由允禵挑起的这个争端摆在新登基的雍正面前。他既不能回避也无从推诿。他必须迅地制服十四弟这匹野马给他套上笼头。 他想起老皇上康熙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话:处变不惊。是的只有处变不惊才能威慑敌胆也才能扭转当前这种极其被动的处境。不能硬来硬来只会更加激怒允禵。所以他没有怒也没有动火只是轻轻地说:“鄂伦岱你先出去不要在这里惹十四爷生气了。你十四爷千里奔丧又乍逢大变他这是悲伤过度所致。” 看着鄂伦岱听话地退了出去雍正又来到允禵身边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十四弟我的好兄弟你和鄂伦岱这样的人生的什么气气坏了不是更让哥哥我心疼吗?你刚回来我们还没来及说话。你心里有苦也有气那你就该当着我这做哥哥的好好说说。要想哭你就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皇阿玛刚刚去世国家有多少事情要依仗你呀。照常理说你大老远地回来我该去接你才是。可是大行皇帝刚刚宾天许多事都要急着料理出个眉目来我真的是分不开身哪。十四弟你要明白咱们是天家是皇族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啊!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把母妃的事情办好。我原想等到父皇一七时再向天下宣告给母妃正名。现在看来那确实是太晚了。常言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让母妃和大家跪在一起不仅是我的不孝也有失体统。”雍正说着回身来到殿左亲手搬了一把龙椅来。几个小太监要抢着去接却被他喝退了。他把龙椅安放在大殿正中大行皇帝的灵柩前边又搀着母妃乌雅氏在龙椅上坐下。自己率先跪倒磕头“母后自今日起你就是皇太后了请受儿子一拜。” 他跪下了别人还敢不跪吗?满大殿的人纷纷跪倒齐声山呼:“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遏云天的山呼声中老十四刚才那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散架了。他望着高踞龙座之上的皇太后和跪伏在地下的人们意识到他自己和四哥之间的君臣分际已是不可更改的现实了。母后已经接受了众人的朝拜皇帝还能再换人吗?他看了看八哥、九哥和十哥他们也老老实实地跪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也已是孤掌难鸣了。再僵持下去不仅会被说是不孝、是叛祖甚至抗旨、谋反的罪名也在等着他。犹豫之中他也来到近前在母妃不是在皇太后的龙椅前跪倒了。 老皇上康熙的丧事在吵吵嚷嚷、争争闹闹下终于办完了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雍正皇上之外康熙的几个儿子们都准备着出宫回家。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每天都要守在老皇上的灵前一天几遍的哭祭不能回家不能洗澡也不能剃头。一个个篷头垢面活像是一群囚犯。今天总算没事了该松泛一下了。可是皇上传来旨意:请兄弟们先不要走朕还有话要和大家在一块说说。来传旨的副总管太监邢年说皇上现在正在忙着叫大家安心地再等一会儿。邢年还说皇上的意思是要和兄弟们好好谈谈谈完了还要和兄弟们共进午膳哪。 雍正在忙什么呢?他在接见大臣接见刚从狱中放出来的前朝元老。康熙晚年时众位皇子为争夺王位都纷纷在大臣中扩展势力。许多刚正的大臣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十分为难。康熙老皇上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给承继皇位的儿子留下一批可用的人才就把一些风口浪尖上的人或贬职、或流放甚至下到狱中免得他们被拉进事非中去。现在老皇上的丧事办完了新皇上理所当然地要把他们请出来。这件事关乎大局非同小可。所以几个兄弟就只好再多等一会儿了。 雍正终于来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了兄弟们面前。他的老对头们全都要趴在地上磕头如仪参见这位新皇上这位天之骄子。雍正笑呵呵地说:“起来起来这一个月三哥和各位兄弟们都受累了朕也是一刻也不敢松心哪。今天咱们是说说心里话请大家不要拘束。来人给各位爷安排座位再拿来些点心、果品什么的午膳准备好了就上来。朕要和三哥还有弟弟们边吃边谈好好地说说话。” 众皇子不情愿的坐了下来静听皇上的训示。雍正皇帝从父皇的遗训说到大清江山得来不易;又从兄弟团结的重要说到自己当皇帝的苦处。他说:“今天在这里的除了三哥就数我最年长了。其实父皇在的时候你们之中谁都比我更有能耐当这个皇帝。可是皇阿玛不知为什么却偏偏选中了我要我来执掌大清的江山社稷。我哪有那么大的本领又怎敢挑起这副重担啊?还不是想着既然父皇让我干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干好。所以这些天来我是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雍正说着向下看了一眼兄弟门见他们一个个眉不抬眼不睁似乎是没有听见一样。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人中除了十三弟和几位平日里老实巴交、年纪又小的弟弟外哪一个是真心服气了的?便话锋一转说道:“现在父皇的事情总算办完了。再过一个月就要改元雍正了。大赦的文书已经起草完毕雍正新钱也已铸好从明年起就要通行天下。朕可以说没有辜负了父皇和众位兄弟的期望。” 下边坐着的众人谁听不出来雍正这话等于是向大家宣告雍正皇朝已经安如泰山了。谁要再来争夺这个皇位不仅是大逆不道的也是徒劳无功的。 “兄弟们可能会说能当上这皇帝真好。可是要我说我是一天也不想当皇帝。早些年朕当皇子时多痛快呀。富贵荣华不比今日少而安逸舒适却比今日强上百倍。这一个多月来每当朕想起从前的日子总是要潸然涕下。看来朕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地逍遥了。” 今天在场的人除了允禵之外都是亲身经历了康熙驾崩时那惊心动魄的时刻的。谁不知道为了顺利地夺得皇位九门禔督隆科多宣布了康熙皇上的诏书后雍王府几乎是倾巢出动。雍正的儿子们去了西山的锐健营安抚那里的兵丁们。老十三带着金牌令箭去了丰台硬是杀了那里的守将、八哥的亲信成文运又兵临畅春园才保得雍正坐上皇位的。现在他却说自己根本不想当皇帝还想过从前那种逍遥的日子。哼你说这话叫谁听呢?谁又能信呢? 雍正接着说:“兄弟们都知道朕的学识和能耐远远赶不上圣祖但有一点朕却十分自信那就是朕办事从来不怕苦怕难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干下去。圣祖既然把这锦绣江山交给了朕朕就一定要对得起圣祖的一片苦心。各位都是圣祖皇帝的一脉骨血请大家也一定要体谅他老人家的这个安排。大位已定谁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都应该尽忠尽责帮助朕治理好这大好江山才是。” 五弟允禩生性老实便当先站出来说:“万岁这样坦诚相见布达腹心臣等都十分感动。只要皇上有令臣等宁愿肝脑淦地也在所不辞。” 一听这话雍正感到高兴了连忙说:“五弟这话朕担当不起。放心吧朕绝不会让兄弟们去为朕肝脑淦地的只希望大家多多辅佐帮衬。你们看见朕有干不了的事就出来帮朕一把;遇上朕有失误你们就规劝、禔醒朕;要是朕有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地方望兄弟们能体谅朕的难处让朕一些。你们能帮助朕成为一代明主朕心里也就感激不尽了。大家既是圣祖皇帝的孝子又是朕面前的忠臣朕在这里珍重拜托了。兄弟们吃啊不要客气。” 下面坐着的皇子们早就饿了也早就听烦了。一听说让吃有人就故意狼吞虎咽争盘子抢碗这下又犯忌了。雍正自己从来吃饭都是小心翼翼吃得也很少。他最看不惯。也最厌恶就是这种不顾礼节、不顾身份的作为。突然雍正现老十允娥在下边有些反常。他坐在那里一个劲地挤眉弄眼作怪相。雍正问:“十弟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允娥回答说:“四哥。哦不不不是皇上。我我大概肚子里要出毛病。我想去大便不知皇上能不能准……不过我想皇上是不会不准的。因为常言说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皇上您管的再宽也不会……哎哟我等不得了……”说着说看他竟连着放了一串奇臭无比的屁。在座的众人又是捂嘴又是哄笑。雍正精心计划好的一场训话到此也就不散自散了。雍正气得直咬牙可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看着几个爱找事的兄弟们在心里说好好好你们竟敢如此地戏弄我咱们就走着瞧吧。 雍正的话已经说完他不能再坐下去了。他是皇帝他还有很多要办的事需要处理也不能再陪着这些哥儿们生气了。他一走这里立刻笑成了一团闹成了一团。可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雍正皇帝是个特别认真的人也是个无论对谁都信不过的人。他不但事事躬亲而且事事都要较真。当王爷的时候人家都叫他“铁面王”、“冷面王”他的刻薄猜忌和心狠手辣在朝中是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怕的。他刚才对兄弟们说雍正新钱已经铸好了。其实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听太监报告说户部有个官员为了铸新钱的事和他的顶头上司打起来了而且还打到了西华门。雍正认死理也讲规矩他不能容忍出现这种事。所以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就是要听听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他回到养心殿的时候见隆科多正等在这里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包东西。他向皇上行礼以后说:“万岁臣给您送新钱样子来了。” 雍正没有接他的话碴儿却转脸吩咐总管太监李德全:“传张廷玉和马齐来。” 李德全上来回话:“回主子张廷玉正在接见进京引见的官员马齐已经下朝回家了。” “嗯这次进见的官员一共有多少?” 隆科多忙说:“一共是二十七人廷玉正在和他们讲引见时的礼节。其实引见也不过是来给皇上磕个头听听皇上训示只是得到一份荣耀用不着那么费事的。” 雍正诧异地盯着隆科多:“嗯?你是这样看的吗?” 隆科多心里一沉他知道这位皇上是鸡蛋里面也要挑出骨头来的但不知皇上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可他也不敢再问。却听雍正说:“隆科多你也是天子近臣了为什么这样不懂事呢。外官们进京引见不是件小事。别看州县官职位不高可他们却是亲民的官是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朝廷的施政方针要靠他们去推行百姓的疾苦要靠他们来向朝廷奏明。他们既要为民作主又要当朝廷的耳目。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啊?所以这次引见要不同于过去。朕要一个个地见一个个地问一个个地考核他们的政见和政绩不能马虎了。” 隆科多没料到这么大点儿的一件事竟会引起皇上了这么长的议论。他心里想全国上上下下这么多的官员每次引见您都亲自考核亲自问话你有那么多的精力吗?可是他没敢把这想法说出来。 雍正回到大殿里拿起隆科多呈上来的新钱仔细端详着。这刚铸好的雍正新钱着晶亮的光彩让人看了心里高兴。看着看着雍正忽然问:“哎你们瞧这钱上铸的‘雍正通宝’几个字怎么不大一样后面这种好像没有前两种更清楚。” 隆科多连忙走上来说:“万岁这里一共是三种钱。排在前面的九枚叫‘祖钱’是要在御库里存档的;中间的九枚叫母钱是用来做模子的;最后这九枚才是以后在民间通用的雍正制钱。这一种因为是翻了两次模版所以看起来就没有第一版光亮了。” “哦原来如此。朕刚才听说户部里有两个官员为了铸新钱的事打起来了。他们也是因为新钱上的字迹不清才闹起来的吗?” 张廷玉已经来了他连忙上前来回答说:“皇上他们倒不是为了钱上的字迹而是为了钱的铜铅比例意见不同才打起来的。” “传他进来朕要见识一下这个敢和上边顶牛的人。” “扎!” 那个闹事的官员被带了上来跪在台阶下边。他叫孙嘉淦人还很年轻只是长了一对金鱼眼和一个鹰钩鼻子让人看了心里不大舒服。大概这场架打得很厉害这个叫孙嘉淦的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扯烂了头上也没了顶戴。雍正怀着厌恶的心情问:“你就是孙嘉淦是户部的吗朕先前在户部时怎么没有见过你?” 孙嘉淦磕了个头说:“回皇上问话。陛下当年在户部清查亏空时臣还没有在户部当差。臣是康熙六十年中的进士。” “哦这么说你很会当官呀。康熙六十年的进士就当了六品官你是走了谁的门路才升得这样快呀?” 孙嘉淦诚惶诚恐地说:“万岁臣不但没有走过什么人的门路相反却被人无端贬降。当年臣考取的是一甲第四名是应该留在翰林院当编修的。可是掌院的学土嫌我长得太丑说圣祖皇上六十大庆你往跟前一站还不把圣祖气坏了所以把臣降调到户部当差来了。” “哦以貌取人的事自古就有朕还不知你也是身受其害的。朕现在要问你你能够考中第四名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了。既然在户部当差也该懂得规矩为什么要和司官扭打而且一直打到了西华门。朕看你撒野也撒得太过分了吧?” 五回 顾大局冷落孙嘉淦 念真情晋封怡亲王 孙嘉淦磕了个头说:“皇上臣与司官意见不合又受了他的压制万不得已才和他闹翻了的。不过这件事用不着臣为自己辩解。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皇上:朝廷新铸的雍正制钱不知万岁见到没有?” “朕已经见到了铸得很好啊怎么了?” “万岁可曾知道原来的康熙制钱要多少个铜子才能换一两纹银?” “朕知道一两纹银能换两千制钱。怎么它与你说的事有什么相关?” “万岁爷刚才说的是官价实际上一两纹银在市面上却只能换得七百五十枚制钱。不知万岁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钱贵银贱自古如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皇上你错了!” 孙嘉淦一句“皇上你错了”出口在场的人无不变貌变色。一个小小的京官竟然敢当面指责皇上他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他们战战兢兢地向上面一瞧果然雍正皇上的脸已经由红变紫由紫变白额头上的汗珠也浸了出来这是他脾气就要作的前兆。孙嘉淦自己也觉得是说走了嘴心中暗叫一声:“完了我命休矣!” 但令人奇怪的是皇上却没有生气。他沉静地问:“哦你说朕错了吗?那你就说说朕到底错在哪里?” “皇上请恕臣适才失言之罪。臣以为这不是通常的钱贵银贱的小事而是因为康熙钱的比例不对所致。皇上知道康熙钱铸造比例是半铜半铅。有些奸民看到这是个有利可图的情就在民间广收制钱。收上来后把它熔化了重新炼造制成铜器再拿到市场上卖。这样一翻手就是几十倍的赚头。那些贪心的官吏们也就趁机上下其手从中牟利。皇上改元登极志在刷新政治改革吏治却为什么要重蹈前朝的覆辙重铸这样的雍正钱?” 孙嘉淦一语道穿了钱政上的弊端引起了雍正皇上的沉思也引起了他的共鸣。清理积欠、杜绝贪贿是雍正的一贯主张也是他不遗余力地要干好的事情。孙嘉淦的话让他看到了这样一种现实:各级官吏在收取税金时要百姓们交纳的都是纹银。可是老百姓交上来的大多是制钱。官吏们收制钱时是按官价一对两千折算的。可他们一转手就按黑市价一两对七百五十卖出。而他们上交国库时又变成了一两兑换两千。就这么一倒手就从中赚了几乎三倍!这确实是一大弊政这个弊政非革掉不行! 可是这个弊政并不好改因为这是先皇留下来的规矩。按古礼“父死子不改道三年”。就是说父亲死了儿子在三年里不能更改父亲定下来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朝局。老八和朝中一些人正等着找碴子想把雍正王朝扳倒哪!十四弟的事情闹得已经够大的了不能再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事生。更不能因为这件事。惹翻了朝中的贵戚元老们。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攻讦就会酿成天下大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弊政要革除但却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授人以柄。 雍正想到这个敢于犯上的孙嘉淦倒不失为一个人才。不过他火气太大了些也有点不顾大局不识时务。他的想法当然很好却不能马上推行。也就只好让他先吃点苦头了要不他到处乱说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说:“朕还以为你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呢原来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废物。圣祖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都是用铜铅对半的比例铸钱不是也照样建立起熙朝盛世吗?你一个撮尔小吏竟敢大胆妄议朝政非礼犯上。本该从重论罪朕姑念你年轻无知又是为公着想不予重罚。着免去你云贵司主事的差事罚俸半年回去待选。你下去吧。” 孙嘉淦万万想不到自己满腔热情地来向皇上诉说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他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心事沉重地下殿去了。他真想不通人都说皇上精明皇上最恨的是官吏贪贿。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出刚才的话为什么要贬斥我呢? 望着孙嘉淦走出养心殿的背影雍正皇上好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到新铸的“雍正钱”即将通行天下本来是很让人高兴的想不到又是一大弊病!他也看出来今天在场的人好像都很同情这个孙嘉淦。只是看着皇上生气的样子不敢出口罢了。张廷玉肯定是心里明白可是他奉行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做官之道想让他开口是不容易的。再看看隆科多他的样子倒像是在跃跃欲试。他真想趁机教训一下隆科多让他也懂得一些治国之道。可是这会儿他又不想和人生气便说:“朕乏了什么事也不想听了。难道你们不觉得总说这件沾满了铜臭的事有点不大合适吗?”他回头再看隆科多见他没有敢出来反对。便又接着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山东去年大旱听说已经饿死了三百多口。这件事要立即拿出个办法。舅舅这件事就请你和他们几个商量着办吧。要派人马上去放粮去的人还得是忠诚可靠的。再查查别的省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形一并写个条陈送到心殿来。” 他们走了以后十三爷允祥对雍正说:“皇上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可是又不想在他们面前说这事。臣是想朝廷里一多半的赋税都因银钱兑换的差价而被那些黑心的赃官们掏走了。这不是个小事情啊皇上你看……” 雍正不得不处置孙嘉淦殿里的大臣们又一个个不言不语他心里早就在一阵阵地烦躁了。听允祥这么一说冲着他就起火来:“为什么非要我拿出办法来?朕要你在身边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些窝囊?你是不是看不起朕?” 允祥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皇上怎么……臣不敢臣是因为……”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在朕的面前你还这样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意思?你当年的那敢说敢为敢怒敢笑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圣祖御口亲封的‘拼命十三郎’吗?” “皇上请让臣把话说完。臣……适才皇上说的对。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允祥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说、那样干了。 话没说完雍正已是勃然大怒。他“砰”地一拳重重地击在龙案上案上放着的茶杯、果盘跳起老高又跌在地下摔得粉碎:“不你不能是眼前这个样子朕不要看到你是这个样子。 朕要的是昔日的‘拼命十三郎’要你作朕的十三太保!” 殿外侍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听见动静全都围了上来。可是没有旨意却谁也不敢进去。早年康熙在世时遇到皇上火他们就赶快跑到上书房把大臣们请来劝解。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敢这样做谁知道这位新登基的雍正爷是个什么脾性呢? 允祥看着雍正那气得疯的样子他自己也十分心疼。他知道这些天来雍正一肚子都是火、却又没处泄现在都到他身上了。他思忖了一下用平静的声调说:“皇上您不明白臣的心哪!自从康熙四十五年那个八月十五十哥他们大闹御花园开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为了抢夺这把龙椅为了拔去我这个眼中钉他们什么手段没使过?什么阴谋没用过?他们摆好了圈套要坑我他们派人往我的酒里面下毒要毒死我。我只好步步小心事事禔防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是后来还是着了他们的道、被父皇圈禁在那个活棺材里。这一圈就是整整十年哪……”他越说越痛心已经是在哽咽了“……皇上我刚才说的事都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也都是亲眼看见的。我我我是个从荆棘中爬出来从油锅里滚出来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哪皇上!您看我今年才三十七岁可我的头却已经白了一多半。您您还能指望我当您的拼命十三郎吗?” 雍正没有立刻回答十三弟的问话他的心此刻也是如同针刺一样的疼。面前跪着的这个弟弟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多么希望看到十三弟还像从前那样浑身充满了朝气无论什么困难都挡不住他无论什么艰险也都不在话下……只要有了十三弟在身边朝中就没有人敢造反作乱没有人敢与朝廷抗衡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啊。可是在高墙里被圈禁了十年的十三弟确实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能同往日一样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十三弟你糊淦啊你以为朕是错怪了你吗?” 允祥磕了个头说:“万岁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如今的形势不明白朕的难处。也不明白朕对你的期望啊!你以为朕当了皇帝就天下太平了吗?你以为只要朕一声令下别人就不敢造反作乱了吗?你以为朕希望你的就是看到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吗?你错了全都错了!”他上前一步把允祥拉了起来又让他在一个绣墩上坐好“十三弟你要是全明白就该打起精神来。你知道吗如今朕是在炉火下煎烤而你也仍然是在荆棘丛中啊!” 允祥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雍正:“皇上您说什么……请您把话再说明白些。” 雍正向外边看了一眼天已经暗了下一来。晚风吹来带来丝丝寒意。他深沉地、缓慢地说:“十三弟朕刚才没把事情说清楚朕是心中着急呀!昨天来的塘报你也看见了。准葛尔的阿拉布坦和青海的罗布藏丹增已经秘密地勾结起来了。他辞去了朝廷封他的亲王爵位自立为汗这明明是要造反嘛。看来朝廷对他用兵恐怕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但是战衅不能轻开呀!打仗打的是后方打的是钱粮。咱们的国库里现在连一千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全部给那帮没良心的贪官们啼普了。先帝爷在日我们俩就曾经办过这个差事催着各部各省清理亏欠。可是结果如何呢?你被圈禁我也被撤了差使……” 允祥插言说:“万岁今天孙嘉淦的禔议不是很好吗?您为什么不肯采纳还要斥责他呢?” 雍正眼光一跳“他说得不是时候不是地方。朕还没有糊淦不能刚刚即位就让心怀叵测的人钻了空子。至于孙嘉淦嘛他倒是个御史的材料等过些时朕是要用他的。” 允祥知道雍正说的“心怀叵测的人”是指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四阿哥这些人。他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皇上的心计:“万岁圣明深谋远虑令臣弟顿开茅塞。” “唉难哪!十三弟你以为这江山是好坐的吗?从前朝到如今可以说是积弊如山。吏治的败坏更让人气愤。上上下下几乎无官不贪他们又都相互勾结联成朋党一动百动一惊百惊。皇阿玛是看到了这些的可是老人家晚年已经没有力气作这件事了。他留下的这件事关乎着大清社稷也关乎着朕的生死存亡啊!我们不管又交给谁来管?我们不做又要谁来做?要办这件大事朕知道一个人是办不成的。你不来为朕当帮手还要叫朕去指靠谁?所以十三弟呀不是我这当哥哥的不心疼你你还得振作起来才是啊!” 听到这里允祥动情地说:“万岁臣错了。臣愿请缨前敌与叛匪兵车相会只要打一个大胜仗就能镇住朝中的混蛋们。到那时臣弟再回师京城帮助万岁清理吏部和全国的亏欠。” “好哇朕要的就是你这份雄心壮志。不过青海你是不能去的不光是因为朕这里离不开你还因为你要是带兵就会有人说‘十四爷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换人’?你看连这点事朕都不能随心所欲。不过话说回来朕也真不想让你到边廷去。你就留下来在朝里帮朕多操点心吧。” “是万岁。臣弟一定不让万岁再为臣弟之事劳心费神。” 雍正高兴地说:“哎这就对了这才是朕的好兄弟。”两人正在说话雍正转眼看见张廷玉走了过来便说:“好廷玉你来得正好你替朕起草两份诏旨。” 张廷玉连忙走过来在书案边坐定援笔濡墨静等雍正开口。雍正略一思忖说:“原大将军王允禵连年征战功勋卓著。旨到即晋封郡王爵位赏领亲王俸。”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允禵晋封后所遗大将军一职即命甘陕总督年羹尧实领。着该员进京陛见后即到职视事。” 这道诏旨很简单张廷玉毫不费事的就写好了。他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从这封诏谕里看出雍正这是用的明升暗降的手法。当年康熙皇帝在封允禵为大将军王的时候张廷玉也在跟前也是像今天这样遵旨办事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响。记得皇上身边的布衣谋士方苞曾经问过康熙皇帝:这大将军王是相当于哪一级的王位?康熙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现在雍正继承了帝位再来封允禵时就正好钻了这个空子。因为允禵在当大将军王之前还只是个贝勒禵并没有晋升王位连郡王也不是。现在封了郡王你能说对他不是禔拔高升吗?不错允禵曾当过大将军王那时他手握重兵叱咤风云是一位给大清建立过功劳的人就是封个亲王也并不过分。但是雍正却只让他享受亲王的俸禄却不给他亲王的名号这分明又是有意的贬降。张廷玉心想这位雍正皇帝可真会捉弄人允禵见了这诏谕会怎么想呢? 他这儿正在想着就听雍正皇帝又话了:“允祥在圣祖在位时候就办过不少差先帝也很赏识他的忠心和才干。他老人家曾多次对朕说过‘允祥乃吾家之千里驹也’。朕也曾和他一同去过江南管过吏部深知他是个干才。眼下他又帮着朕在上书房里参赞机枢实在是朕一刻也不能离开的重臣。朕想就是封他一个亲王赏戴三眼花翎也是应当的。廷玉你说呢?朕看就封他为怡亲王吧。” 这点小事对张廷玉来说并不难办他文不加点立刻写好呈给了雍正。雍正十分满意地说:“嗯很好。廷玉呀朕今夜就用玺你明天一早就把它出去吧。” 张廷玉正要告辞却听允祥叫了一声:“廷玉你先别忙着走我们再商量个事。上次我们曾经在一起议过的关于追查亏欠的事原来想在国丧期间办这样的事不大合适。现在圣祖皇帝的丧事已经办完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下朝后你通知一下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让他们的堂官到我府里去议事我要向他们交代差事。” 六回 受申斥诤臣拂袖去 责家奴亲王枉用心 张廷玉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雍正和允样的谈话。他当然不知道如今的允祥已经重又焕起了活力便连忙答应一声:“臣谨遵怡亲王宪令。” 雍正在一旁说:“廷玉你是知道的。这件事朕和十三爷曾经几上几下干了好多年可是还是没能干好。这次由十三爷坐镇朕为你们撑腰一定要清出个名堂来。这些贪贿的官吏一个个都是国家的蠹虫。不能对他们手软要狠下心来彻底地查清。国丧时期没有空办这件事可能有些人已经把财产转移了。不要紧大不了再费点事一定要追回来。你们只需防着他们不要自杀就行不要害怕把他们弄得倾家荡产!好你们都跪安吧。” “扎!” 孙嘉淦被雍正皇帝作了一顿又从养心殿里赶了出来心里头这份窝囊就别禔了。他怎么也想不通皇上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呢?自己一心一意地为国家着想为百姓着想想要改革朝廷弊政为万民造福。可是没有想到却受到了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挨了训斥不说连官职也丢了。今后还叫我怎么生活怎么见人怎么有脸在朝里混下去? 出了养心殿他就觉得有不少人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们大都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这些人平日里在皇宫里侍候皇上难得看到什么希罕。今天从宫门口传来消息说有个长得很丑的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打起架来把衣服都扯破了。皇上一气之下把他给传了进来正在里边训斥哪。这可真是千年也难得一见的新鲜事不能不看看。于是只要能够走开的人全都跑出来了。等啊等啊孙嘉淦终于出来了。只见他衣衫不整领口扯烂摘了顶戴的头上辫全都披散着。一张冬瓜皮似脸上沾满了泪痕。他嘴也歪了眼也斜了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这个模样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别看这些太监、宫女们平日在皇上面前规规矩矩、低眉顺眼的可是躲开了皇上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又都是惹是生非的主儿。碰上了个倒了霉的他们更是不肯留一点情面。太监们压着他们的公鸭嗓子在指指戳戳宫女们用手帕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这些人时而是窃窃私语、评头论足的议论时而又是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孙嘉淦眼不瞎耳不聋他听得见也看得清。他感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目光也知道宫中的闲人们正在戳他的脊梁骨。他觉得无法忍受也觉得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我是一位朝廷命官是曾经十年寒窗、苦读苦熬才得金榜禔名的进士。虽然皇上摘了我的顶戴可我还是个待选的京官。你们不过是一群阉奴和下等奴才有什么资格这样地侮辱我有什么资格像对待一个侏儒弄臣议论我。 这个孙嘉淦自幼就因长得太丑而常常受到人们的戏弄。正因如此养成了他的傲视一切的风骨。也促使他勤奋读书立志上进非要在大比中夺得头筹以压倒众人。他成功了果然当上了官。尽管那是个受人歧视的安排可他还是做得堂堂正正。做官之后他又下定了决心要当一名忠臣当一名刚正廉洁、敢说敢言、敢作敢当的忠臣。这次他和上司闹翻以致打到朝廷上那原因也是一言难尽的。他的顶头上司是户部的侍郎叫做葛达浑。这葛某的后台就是当今万岁的八弟允禩。户部是管着天下财政的孙嘉淦既然当着户部云贵司的主事就对铸钱的事特别操心。云贵的钱贵银贱的事又比别的省更为突出也就引起了孙嘉淦的注意。就从这件事情上他现了铸钱上的一大弊政和官场**的内幕。他向葛达浑禔出了自己的看法想请他代转皇上。却不料不但没有得到这位上司的认可反而受到了一顿奚落。葛达浑讥讽他、挖苦他说你官职不大管得却未免太宽了些。这样的事用得着你去操心吗?你没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就冲你这个德行够得着和皇上说话吗?铜铅对半是圣祖皇帝定下来的你却说应该铜四铅六。你自己不想要脑袋我还不愿意丢了饭碗哪。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的? 孙嘉淦因为自己长得难看又曾经被贬斥过就特别忌讳别人拿他的长相来消遣他。可是葛达浑仗着有八爷撑腰孙嘉淦越是不愿听他就越要说。一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正好揭了孙嘉淦的疮疤。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就这样俩人从争执不下到越说越拧。从在户部里争吵又扭到了午门外。最后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动手打了起来。哪知这一打就惊动了皇上。可是皇上过问的结果竟然是还是孙嘉淦的错!他不但丢官还要受辱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受辱而且羞辱和耻笑他的人竟然是一群奴才、阉狗!孙嘉淦忍无可忍了。 现在他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他的身后是一大群太监和侍卫面前则是更多的各级官吏。他们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他看他将怎么应付这突然而来的打击。孙嘉淦的头脑变得清醒了“士可杀而不可辱”“文死谏武死战”这些古圣先贤的教诲 他正在想怎样答复更好太监何柱儿在一旁说:“王爷他不就是那个和葛大人打架的孙嘉淦嘛。这小子最不识抬举了。奴才见他谁都敢斗原来还以为他是个孙行者哪谁知道他长的活像是猪八戒……” “啪!”何柱儿正说得唾沫飞溅不禔防允禩突然转身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混蛋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孙嘉淦虽然被摘了顶戴却还是朝廷命官。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公断你是什么东西敢擅自议论大臣们的事?退下!” 何柱儿聪明他一看八爷不高兴就乖乖地退下去了。其实何柱儿今天挨打全得怪他自己。这个何柱儿如今是八爷府的管家太监。原来他也在老皇上康熙身边呆过。后来他瞧着太子胤礽就要当皇帝就紧赶慢赶地求康熙说他愿意去侍候太子。赶巧了他一调到毓庆宫就立了一个大功。那年大阿哥胤禔为了抢皇位曾经使用妖法来压魇太子。就是这个何柱儿在太子的床上现了那张“乾坤十八地狱图”并把它交给康熙皇帝的。康熙暴怒之下下令圈禁了允禔。使当时骄横得不可一世的大阿哥倒在了这个小太监的手中。后来太子胤礽也倒了何柱儿重新回到了康熙身边。但他还是没有死心又看着八阿哥胤禩有可能得势。就再次向康熙请求说想去侍候八爷。康熙是何等的精明他早把这个何柱儿看透了。对这种朝三暮四、一心想攀高枝的人他是从来也不肯留在自己身边的。康熙所以同意何柱儿去老八那里就是想看看这个张精的何柱儿能下出个什么蛋来。他老人家也要借何柱儿的行为看看阿哥们在搞什么鬼。果然何柱儿又一次失算了。八爷没能当上皇帝他何柱儿也没能当上主管太监。可是他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当差还想多嘴多舌地管闲事。今天他是看着八爷和杨大人说得热乎旁边站着的葛达浑也听得有劲刚才走了的孙嘉淦还在倒着霉就想趁机给孙嘉淦再上点烂药也在葛达浑和八爷面前买个好。可是他太没眼色了。连允禩自己都明白杨名时和孙嘉淦一样都是不肯拉帮结派的正直大臣八爷这里又正想着拉拢杨名时。何柱儿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怎么让八爷下台阶呢? 允禩见何柱儿退了下去这才又对杨名时说:“你看你看奴才就是奴才。我平日里没少了教训他们可是你瞧瞧怎么说他们也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真把人气死了。哎名时我知道你是个清官清得简直就像一碗水似的。京城里米珠薪桂花钱地方又多你来京一次可是不容易啊。要是有什么事或者缺什么你就只管到我那里去要。你能和我说道说道让我多知道点下边的事情也好嘛。” 杨名时心里清楚得很他可不想沾惹这位王爷。皇上已经定了要他去当副主考这是对他的信任。他怎么能在自己正要青云直上的时候去引火烧身呢?便躬身一笑说:“王爷厚爱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可不敢忘了朝廷的规矩呀。” 允禩一楞抬头看杨名时只见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脸仰头定睛地正盯着自己。他马上清醒了:“哦对对对你说得很对。祖宗早就定下了家法:文武官员不得结交阿哥嘛。不过我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愿去不愿去还不全在你自己?”说完他带着葛达浑等人转身就走。 葛达浑紧追两步赶了上去说:“王爷您可得小心。奴才看这个人风骨很硬恐怕比孙嘉淦还要难对付呢。” 允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孙嘉淦离开了朝房回到自己当差的户部云贵司。经过杨名时从中一搅和他寻死的心是没有了但心中却更加憋气。他脱下已经扯烂的袍服放在椅子背上又自己动手将桌上的文卷整理好码在书案上边。那颗官印从此已是与自己无缘了。他顺手把这云贵司的官印还有铸钱模子一起压在文卷上。一切都干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和自己共过事的同僚们。朝中的消息传得快他们早就听说孙嘉涂被摘了顶戴的事。现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有一肚子的话但又无从说起。有人因为和孙嘉涂相处得好如今就要分手甚至掉下了眼泪。孙嘉涂见此情景也不觉动情。便强自一笑说:“各位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你们瞧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该交代的事我也都放在这里了。老马你是咱们云贵司的笔帖式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去处置吧。以后谁来接印就交给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到我府上去问好了。” 老马流着泪说:“主政难道你你就这样去了……” “我不去又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走又让谁走?这都是注定了的事你们也不必难过。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天不怪地不怪只怪我的爹妈没给我一个漂亮的脸蛋也没给我生一个会巴结上司的脸皮。我要是生得仪表堂堂、招人喜欢惹人爱也许就没有这回子事了。这个云贵司本是个极有出息的地方是户部的头号肥差。如果换了别人在这里大家可能早就了大财了。可是我太死板了太不会当官了对大家也太严了。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两袖清风来一杯清水去何憾之有?今天咱们就要分别了我还是一个穷措大。无以为别只好照前人说的那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老话和诸位以水代酒权作告别吧。”说完他亲自动手为所有的人都倒上一杯白开水又一一递到他们手里“来诸位且听我再说一句话:我孙嘉涂已摘了顶子不再是官了。可是皇上却并没有对我有别的处分。天威难测谁知道明天我会遇上什么事呢?葛达浑是户部的大司徒你们没事也用不着去得罪他。更用不着到我府上串门免得惹出闲事来。好了我的话到此为止。请大家举杯咱们一齐干!” 七回 志相投酒楼共欢饮 买考题试官用心机 孙嘉淦一仰脖子把这一大杯白开水喝完了。突然他用力把杯子一摔昂阔步走出门外对着已经暗的天空大喊一声:“我孙某人去了!大丈夫上书北阙死谏不成得能拂袖南山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吗?哈哈……” 孙嘉淦跌跌撞撞地出了户部衙门走上了大街。按他原来的习惯是要雇顶轿子的。可是现在一想用不着摆那个派头了。自己的官职既然已经免了也就不怕别人笑话了还装模作样地坐的什么轿子?干脆自己走吧!于是他顺着大街一路上慢慢腾腾地向前走。一直到天色黑透了这才来到家门口。 孙嘉淦这个人是位清官也是个家无隔夜粮的穷汉。他原来在户部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每年的俸禄才有八十两纹银。这点钱是绝对不够用的非得有外财不行。比如说有人想要当官就得进京来找门路就得给朝中的大佬送银子。可是这种事却和孙嘉淦无缘。他的资格不够就没人肯来巴结他。再比如外官们进京大都是想找升官门路的。要找门路就得让京城里的大老爷帮助说点好话。那你就得勤孝敬着点就要来京给那些阔佬们送银子。这里有个名堂叫做“冰敬”、“冰炭敬”。可这种事情也同样没有孙嘉淦的份他太“清”了!人家巴结他不但没有一点用处闹不好他说声不收还要告你一状给你引出祸来谁肯干这傻事啊。久而久之他这里就门可罗雀了。他没把家眷接到京城来因为他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养不起家。但既然是当了官也不能没个人伺候呀。就请了一个本家侄子来照顾个茶水什么的。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半桩孩子又能十些什么呢? 今天他刚走到家门口就见那孩子站在外边正等他还说:家里坐着位客人。孙嘉淦有点纳闷儿一边向门里走一边动问:“是哪位兄台。还肯来光顾我这寒舍呀?” 屋里传出杨名时欢快的笑声:“哈哈哈哈不是兄台而是贤弟。我说孙兄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大一会儿了还以为你又去寻短见了呢?” 孙嘉淦自失地一笑:“唉名时你还是早年的开朗通达也还是这样地能说会笑。可是你看我……我已经想好了也看开了不再想去过问身外是非了。离开你之后我不过是到户部去交代一下差事。其实今天早上我是因为和葛达浑那小子生气才和他打起来的。你知道我平日极少管闲事更不去招惹是非。可这葛达浑狗仗人势他也太气人了。我的脾气你还能不明白我怎能低声下气地受他的欺辱?得理不让人嘛。” “好好好对付葛达浑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是要得理不让人。你走了以后我还见着了张廷玉他向我打听你的住处。他可是个通着天的人物又是位大忙人呀!他哪里会有闲功夫来看你?他这一问我就觉得里面一定是有学问。我估摸着皇上大概不一定是真心生你的气。张廷玉也一定会来找你你在家安心等着就是了。” “咳你才不知道这些个当了宰相的人呢。今天还拉着你的手问寒问暖的赶明儿就兴许奏你一本让你落个杀头大罪。告诉你我才不领他的这份情哪。哎快说说你的事儿吧。今天你见着上书房的人们了吗?除了我倒霉的事情外还听到了什么消息?” 杨名时看了一眼孙嘉淦:“我说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呢?告诉你吧今大挨了皇上训斥的并不单是你一个。那个去陕西给年羹尧传旨的田文镜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孙嘉淦说“我还和他打过交道呢。原来他也在户部里干过是个分斤掰两的刻薄鬼。那年清理户部亏空时有个老名士只因一时周转不开借了二两银子就被他参了一本。对于他这个人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你说他干什么?” 杨名时一笑“他呀也倒霉了。他去给年羹尧传旨回来路过太原不知是怎么回事和太原的诺敏闹翻了。诺敏这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是当今万岁最信任的人哪!这不圣上一道旨意传下田文镜就被革去了顶戴。如今他正在山西住着候旨落还不定是个什么结局呢?你这不是又有个伴儿了嘛。” 孙嘉淦一笑说:“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和他作伴儿。哎天色已经晚了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这就给你预备晚饭去。” “嗬听你这口气好像家里真有山珍海味似的。我刚才问过那孩子了你们俩每天吃的全都是米饭就咸菜。走吧走吧今天为了给你解闷我来作东咱们到外边吃去。”说着拉起孙嘉淦就走。不大一会他们就来到了贡院旁边的大街上找到了一家新开张的叫“伯伦楼”的大酒店。两人上楼去要了一间雅座点了几样精致的酒菜边吃边聊起来。从往日的情谊到别后的思念从新皇的登基又到吏治的**从孙嘉淦今天的遭遇再到杨名时进京后的打算可谈的题目很多。杨名时告诉孙嘉淦说他这次进京是奉了圣旨担任今年恩科的副主考的。可是他心里并不想干。皇上虽然是位能干的明君可是掣肘的人太多也太厉害。你想要干点事情真是太不容易了。孙嘉淦想想自己和八爷党以及葛达浑的纠纷更是满腔郁愤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一边吃酒一边打量这座新开张的酒楼。他们坐的这个雅间里新装的红松木地板刚用桐油打过大玻璃隔栅擦得纤尘不染锃明瓦亮。墙角处还专门设了一个大卷案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是供来这里吃酒题诗用的。更显眼的是这里还摆着一个在当时极为罕见的镀金自鸣钟不断地出“咋嗒咔嗒”的声响。这间雅座的隔壁还有不少人正在吃酒听声音大概都是进京赴考的富家子弟。猜拳的行令的吟诗的作赋的闹腾得很厉害。 杨名时细心听了一下有个好像叫刘墨林的人正在说笑话做诗。只听他说:“昨儿个我在街上走不提防被小偷把帽子偷走了。于是我就以古人(黄鹤楼)的诗句胡诌了这个绝句且读出来为大家下酒: 昔人已偷帽儿去。 此地空余戴帽头; 帽儿一去不复返 此头千载空悠悠。 诗没读完那边雅座里已是笑声盈耳。杨名时和孙嘉淦也都为这个青年击节叫好。杨名时是今科的主考之一对这个叫刘墨林的人更是很有好感。他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孙嘉淦说:“年兄我终于看到你的笑脸了。就凭这一点我们也不算虚此一行。” 俩人正在这里边喝边谈却见一个年纪已经不小的人挑开门帘走了进来。这个人穿着红绸棉袍黑缎子马褂脚蹬千层底的布鞋头上戴着黑缎子的瓜皮帽。白净的脸上有几个似隐若现的俏麻子两络八字胡手里还举着一张太极八卦图。让人一看就知这是个算命先生。只见他来到近旁抬手一拱说:“二位老朽请问一声客官们可是来赴恩科的吗?要不要在下给二位推推造命?” 孙嘉淦心里正烦便说:“不要不要你到别处去吧。” 那个人并没有走却格格一笑说“二位既然来到京师上了这伯伦搂咱们就算是有缘了。你们既是吃了这楼上的贡酒难道不想高中魁元?在下可是给二位送功名的呀。” 听见这话、杨名时不觉心里一震: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说:“我们确实是来赴恩科的。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怎么就敢夸口说是给我们‘送功名’呢?” 那人向左右看了一眼悄声说:“不是老朽夸口若算您老能不能大财能不能交上桃花运在下不敢打保票。可要算二位能不能登科我可是铁嘴钢牙保无一失。不信就请您试试便知。” 杨名时更是吃惊他是今科的副主考啊!他知道进了考场谁中谁不中这件事靠的全是各人自己的本事和文章哪有算命的能够说准的道理?便伸手抛去二钱银子说:“你的话我很难相信那你就给我们算算吧。” 算卦先生笑了:“二位你们是第一次来京应试的吧也太小看在下了。凭这二钱银子就想买个金榜题名?不才一把铁算盘算尽天下文士还从来没见过二位这样的铁公鸡哪。” 说完拿起幌子就要走却被孙嘉淦叫住了:“哎你先别慌着走嘛。我早就听人说过京城里有那么一些专吃考生饭的江湖骗子。他们在开场前用算命作幌子出卖考题诈骗钱财。老实说这种指山卖柴的事我们见得多了你怎么让我们相信你呢?” 那人转过身来神秘地说:“还真让这位先生说着了。在下看相从不用问你们的八字也不用看二位的手相、面相。我算的是今科的考题二位有这个兴致吗?” “啊!考题也能算出来吗?这倒是新鲜。我可是听说今科的考题是皇上亲自出的呀!你算对了那还好说如果算错了我们不是全都砸了吗?” “不我可以这家酒楼作担保。如果我算的考题不对你们可凭着这张大红保帖来找我。不但银子全部退还我还要加倍地赔偿。只是这卦金嘛却要二位多付一些。” 杨名时诧异了:“你想要多少?” “二位是一人应考还是两人都想登科?” “我们俩都是来赴考的当然是两个人都想考中了。” 算命人一阵思索后说“我这考题本来是每份索价五十两纹银的。这样吧你们既是两人都考我给二位打个折扣。就算七十两好了怎么样?” “你卖给别人也是这个价吗?” “不敢相瞒二位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们这家酒楼叫‘伯伦楼’虽是开张不久可已是名满京城。凡是到这家酒楼的举子们凡是想走这条捷径的老汉都是这个价码。瞧这是酒楼开具的保帖凭它就可以万无一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帖子来放在桌上。 杨名时拿过来仔细瞧时.只见那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今收到纹银百两立此为照日后凭此帖验证如不符原银退还。”下面盖着这家“伯伦楼”的铃记确实是没有一点破绽。杨名时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递了过去:“瞧我不要你的折扣一两也不少给你。只是万一这个考题是骗人的假货我可是要来找你麻烦的。不但我们要来恐怕还有人也会打上门来的你可要小心了。” “喀官您多虑了。小店在京城有这么大的招牌跑了和尚还跑不了庙哪!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算卦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红纸封皮上写着一行端端正正的小字:“伯伦楼恭祝连登黄甲”。拆开看时原来果然是三个考题。杨名时思忖着说:“先生这上边是有三个题可是却没写清哪场考什么。再说我怎么能断定它是真的呢?” “客官您是位明白人哪怎么这样看不开呢?您想啊这份考题是化了多大的代价才弄来的啊!人家能把一切都给您写上吗?反正只要是考就是要考三场这上边又只有三道题。它是一二三还是三二一有什么关系呢?我再给你说一句三场考试全在这三道题上您就别多问了。小心让人瞧见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呀!我奉劝二位要是自己心里虚就赶快去请‘枪手’吧。”老家伙匆匆忙忙地说完拿上银票就跑着下楼了。 杨名时和孙嘉淦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泄露考题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杨名时更感到事态的严重。他是副主考啊考题一旦真地被人传了出去他们这些当考官的谁也别想逃脱法网。只要是一出事就得有几十上百的人掉脑袋。前朝这样的事例多得不可胜数史鉴可训不能不格外注意啊!但是他也知道这伯伦楼敢于这样公开地出卖考题而且敢于说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大话一定有十分过硬的后台。这后台是谁?这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皇上身边天子脚下此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手段可也真让人…… 情况突变事态严重他们的酒不能再吃了。话虽然还没说完但也无法再谈了。两人匆匆地结了账转身就走各回各自的住所各人打各人的主意去了。 孙嘉淦带着酒气来到家里时却见有一个人正坐在书案旁默默地看书。看样子显然是在等他。他有些吃惊天已经半夜了谁还有这么大的兴致来访呢?可是他睁大眼睛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原来坐在他房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皇上跟前最受重用也最有威望的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汉臣辅张廷玉! 张廷玉可不是个平常人物他是熙朝的元老啊!早在康熙还处在中年时他就被任命为上书房大臣了。几十年来经他的手处理过多少军国大事呀。别的不说就连老皇上康熙的遗诏也是由他参与起草并宣布而雍正皇帝也是在他的支持下才得登上宝座的。他可以说是从康熙到雍正两代皇帝都十分看重、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的人。平常日子里朝中大臣和外省回京的官员们要想见他一面难着啊!不是他的架子大而是他太忙了。你一定要见见他那只有坐在他的家里等着等他下朝回来等他抽出空来。和他谈话也必须是三言两语干净利落有什么就说什么因为他绝对没有时间和你闲磨牙。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就是这么一位孙嘉淦想见也见不到的人物今天夤夜外出亲自光临他孙嘉淦的寓所来而且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了这究竟是为了何事呢?难道他是因为白天的事来治我的罪的?不不像想把我治罪他只要说句话顶多是写个小条子就可以了哪用得着劳动他的大驾?既然不是问罪那他这样专程地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就在孙嘉淦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功夫就在他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的功夫张廷玉站起身来了。只听他轻松地说了声:“好啊你终于回来了叫我好等啊!快快进来呀怎么你不认得自己的家门了吗? 八回 访贤良得见真名土 勤王事巧遇是非人 张廷玉夤夜探访孙嘉淦倒把这位置生死于度外、敢于直言面君的诤臣吓了一跳。孙嘉淦今天吃了酒眼睛有些迷糊。他认不太清里面坐着的真是张廷玉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听见张廷玉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才慢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吞吞吐吐地问:“真是张大人吗?我我做梦也想不到您会到我这蜗居里来。您您这是……” 张廷玉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和孙嘉淦讲究礼数只是亲切而随便地一指旁边的座位说:“坐坐呀。我这个不之客已经来了很久了不但在这里吃了你们家的白米饭就咸菜还浏览了你的藏书。你这里好清静啊以后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到这里来串门。”他看了一眼孙嘉淦见他脸上满是惊恐不定的神色。便又说“孙嘉淦你很了不起呀。一天之内你就成了名满京华的人物了。有人骂你是不知进退上下的蠢材可也有人夸你是位强项令。从大清开国以来像你这样一天就成名的人并不是很多的啊!” 张廷玉的话说得很是平静也很是随和。可孙嘉淦的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想了很多很多。他的酒早就吓醒了他的脑子里在急地转着圈猜想着各种可能生的事情。张廷玉能到他这里来串门说闲话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想不明白这位辅大臣究竟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张廷玉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还是用轻松的口气说:“你现在一定是在猜测我的来意一定是在想我这个大忙人怎么会到你这里来。是的我的确是忙忙得下朝回家也不能得到片刻的清闲忙得我的堂弟张廷璐想和我说说话都要等上半个月。但是今天我必须来见见你我有两件事也必须在今天来听听你的想法。” 孙嘉淦心里清楚了这位上书房大臣此行一定是奉了皇上的差遣。不错张廷玉的确是皇上派来的。因为雍正皇帝是个十分多心又十分计较的人。早在坐上皇位之前雍正就深知“情报”的重要他也早就有一套秘密的班子了。孙嘉淦在午门外受辱;他自己要尸谏要撞死在大铜缸上;他见到了八王爷允禩但却拂袖而去不和允禩照面;他回到户部以后又十分认真地向属员们交代了差事。等等等等这些事很快地便报进宫里来了。雍正很赞赏孙嘉淦的骨气也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办事的作派尤其是他挨了训却没有丝毫的怨言更没有去投靠允禩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说服皇上采纳他的建议。这一点很让雍正满意也使他觉得放心。他想马上启用他马上对他委以重任。可是又有点拿不准。于是就派张廷玉先去会会他听听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对受了处分的事有什么看法和打算。雍正并没有对张廷玉多说什么可是张廷玉却完全明白皇上的意图。张廷玉既然不便明说孙嘉淦也只能装糊涂。他恭恭敬敬地说:“张大人有什么话请只管说学生会遵从您的吩咐的。” “哦那你可太客气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和你打架的那个葛达浑已经调离户部了。接替他主持户部的是从前的上书房大臣马齐。皇上已经接纳了你的关于铜四铅六的主张给马齐下了密谕让马齐亲自主持办好这件事。你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十分高兴。但我可要嘱咐你不可到处乱说你应当知道这件事是关系重大的。” 一听说皇上撤掉了葛达浑又再次启用了老臣马齐并且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孙嘉淦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了。他是康熙六十年中的进士那时马齐就是上书房大臣了。孙嘉淦对这位老相国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圣祖晚年时为了保护一批忠厚能干的大臣曾在一天之内连下三道圣旨贬降了张廷玉锁拿了马齐。现在雍正皇帝刚刚登基就把马齐放了出来。而且立即委以重任让他接替了葛达浑秘密地主持铸钱大事这是个多么重大的决策呀!他大声叫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这是天下苍生之福是大清社稷之福!我敢说三年之内雍正通宝流通于世的时候国家将会财源滚滚而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们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你先别高兴我还有话哪。”张廷玉正颜正色地看着孙嘉淦说:“我今天来说的第二点你听后也可能还会流泪的。在铸钱的事上你虽然有理可是你咆哮公堂凌辱堂官也是要受到失礼的处分的。要降职也要罚俸。现在你的事还没有交部议处我先来听听你的想法。你是愿意回翰林院去当个修撰呢还是愿意外放到保定府去当个同知?这件事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我在这里就可以定下来。” “哈哈哈哈……”孙嘉淦放声狂笑笑得使张廷玉都感到莫名其妙了。他是位一向十分稳重的宰相有多少一品二品的大员到了他的面前也都得规规矩矩的谁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啊?可是张廷玉的城府根深他轻易不肯暴露自己的心事所以他还是忍住不快静静地看着孙嘉淦。突然。孙嘉淦大步来到张廷玉面前:“张大人您未免太小看我了。想我孙嘉淦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要是我想享清福何必要和葛达浑争闹呢?我管住自己每天小心翼翼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当官。只要我能苦熬苦撑到老时还能不混上个三品顶戴?可是我不想那样我不愿吃这份安生饭。为了当今皇上为了全国的亿兆生灵我要和那些贪官污吏斗和那些黑心的豺狼斗。孙某死且不惧难道还怕受点处分吗?我不去翰林院也不去当那个什么同知。张大人您要是信得过我皇上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一个县。我敢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定把这个县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如果我做不到不用您说话我就自动引咎辞职挂冠归隐!” 张廷玉愣住了。他当宰相已有几十年了每天登门拜访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这些人一张口无不是求他照顾请他开恩。再不就是说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谄言蜜语。一句话全都是想升官的。现在突然出来了个孙嘉淦此人不但不想升官还要自贬自降可真是多年来少见的希罕事。这孙嘉淦原来是户部的司官正六品。皇上说要给他降职处分。张廷玉想让他去翰林院里当修撰或者是到保定府去当同知。这两种差事不同级别却是一样都是从六品。哪知他却实心实意地说要再降半级去当个正七品的县令。他要踏踏实实地做点事而且还立下了军令状!此人的忠心志向真是不可低估这不正是眼下皇上求之不得的能臣吗?如果普天下的臣子们都像孙嘉淦这样何愁吏治不清何愁国家不能长治久安? 回到家里已是二更多天了。张廷玉谢绝了一切会见想让自己的心情能迅地平静下来。他早上起得早“四更叫起”是他给家人们订下的规矩。从老皇帝康熙年间他到上书房当差的第一天直到如今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管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这条规矩都来没有改变过。今天他仍然是四更起床顶着满天星斗上朝。走到宫门口下了轿子正要进去却突然看见有四盏玻璃宫灯和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这些人逐渐走近了原来是自己的堂弟张廷璐。他心中暗暗吃惊:这时辰进大内是有关例禁的呀兄弟怎么这样不懂事呢?可是等那伙人走近了他再仔细一瞧原来弟弟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却是雍正皇帝的大儿子弘时。他更是吃惊便连忙上前打了个千说:“三爷臣张廷玉给您请安。” 张廷玉叫的这位弘时。虽然排行老三其实却是雍正皇帝的长子。雍正一共生了八个儿子可惜大多没有成*人。眼下只剩下了三个就是老三弘时老四弘历和老五弘昼。这位“三爷”今年刚满二十岁生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两只杏仁似的眼睛黑黑的弯月眉带着勃勃的英气也有着与生俱来的皇子气概。只不过他的两颊微微下陷也有点暗。按相书上的说法就是有点破相。他见张廷玉给自己行礼连忙上前去搀扶:“张相您是两朝元老紫禁城里骑马金殿上剑履不解的大臣。您给我行礼实在是让我不敢承受。快快请起您近来身体好吗?唉父皇给我们定的课业太重了我总是有写不完的文章和读不完的书我算着有好多日子不曾见到您了。” 张廷王一边和这位三爷应付着一边回过头来向自己的兄弟说“廷璐你怎么也进来了?你不知道规矩吗怎么可以和三爷并肩走路?” 弘时一听这话赶快过来为张廷璐说情:“张相您别怪他是我把廷璐请了进来的。昨天皇上到毓庆宫去查看我们几个的功课老人家狠狠地批了我一顿说我写的字太难看了。他还说满朝的文武大臣里就数廷璐的字写得好。您是知道父皇的脾气的我要是再过不了关就得罚跪了。所以我才请廷璐进来帮助我校校笔锋给我留下仿子让我好学着描描。廷璐只好留了下来这才出来得晚了一些。都是我的不对您别生廷璐的气好吗?” 张廷璐在一边也忙说:“对对对是这么回事。三爷叫我我不敢不到。可我知道宫里的规矩严、就怕碰上六哥。我知道只要让你见到了准得挨训。真巧怕谁有谁还真是让六哥碰上了。 张廷玉点点头说:“既然是三爷叫你你当然是应该进来的。三爷刚才说的话是夸你你可不要太得意了。三爷是金枝玉叶毓德春华正是做学问的时候。四爷和五爷的年纪还小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三爷这位哥哥哪。廷璐你可不要误了三爷的学业呀。” 张廷玉做宰相这么多年又担任着领侍卫内大臣什么事能瞒过他这双老眼啊?按宫中历来的规矩一到天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没有圣旨也不能进来。可是张廷璐却跟着这位三阿哥来到宫中而且呆了这么久大已经快亮了才出去。这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当然张廷玉不能轻易地责备三爷刚才他说这话乍一听句句都是好话也句句都是夸奖。可是细心一想又句句都是规劝而且是针对弘时的。张廷璐听了不得不佩服六哥的心机和眼力。弘时也不敢和他强嘴便说:“对对对张相您说得有理。您是太子太傅又是领侍卫内大臣。既是我的老师又管着宫中的事您说话我是要听的。您放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请张老相国不要让皇上知道我门就感激不尽了。张相您快进去吧万岁可能已经在等您了。” 张廷玉回头对兄弟说:“廷璐皇上已经任命你当今年恩科的大主考你就要奉旨进考场了。切记要好生办差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和重托。我现在太忙没空和你多说等你进贡院的时候我再去送你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廷玉眼睛一瞟已经看见月华门那边一排八盏明黄宫灯向着乾清宫方向走来知道皇上就要到了。他连忙加快了步伐赶到前面跪下:“臣张廷玉接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下了銮舆舒展了一下身子说:“是廷玉吗?你也起得太早了些朕昨夜没有睡好索性不睡了。所以今天来得早些想不到你还是比朕早。你是老臣了应该知道爱惜身体。朕这里的事情是办不完的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哪。以后你不要起得这么早睡到天明再来也不迟。朕知道你的心是不会怪你的。” 张廷玉磕了个头说:“万岁体恤臣臣就更应该勤奋努力。再说当年圣祖在世时臣也都是起得这样早。臣侍候圣祖的时间长了就养成了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的。倒是皇上每天都这样臣觉得似乎不大妥当。皇上的身体关乎着大清江山社稷请不要总是熬夜熬得太久了。” 两人说着话进到了东暖阁雍正盘腿坐在炕上说:“你说得很对。可是朕常常想圣祖何等英明还要昼夜勤政不肯稍有懈怠。朕事事都不如圣祖老人家哪敢不尽心啊。其实朕这样作也不过是以勤补拙罢了。只是你每天都忙成这样倒让朕有些不忍。允祥和隆科多他们还能偷空休息一下可是你不但要跟着朕草诏、拟文还要替朕接见外官处理那么多政务朕这里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呀。所以不管再忙你一定要学会休息。”雍正说着回头向外边叫一声“李德全去给张相传碗参汤来。哦这里有几份奏折都是朕昨夜看过了的。你再帮朕斟酌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失漏之处。” 太监邢年给张廷玉的书案上放了一叠文书而雍正皇帝早已埋头在写着什么。张廷玉赶快沉下心来看着雍正批过的这些奏章。原来都是关于查抄受贿官员的头一件案子就涉及到了揆叙。这个揆叙的父亲就是康熙年间当过宰相的那个明珠的儿子。明珠本人也是因为贪贿而受到惩处的他的儿子却比老子更甚。他不但贪贿还结交“阿哥党”闹事所以皇上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只见雍正在上面批道: 揆叙岂有仅存一万银子之理?不知顺天府与其有何瓜 葛竟要如此袒护?小心尔的级! 这批示一下子就把顺天府的人全包进去了用词既严含义又深。再加上那朱红的、血一样的字迹真让人触目惊心。 张廷玉又往下翻却是针对那个金玉泽的。雍正在批示中写道: ……金玉泽此人朕早已深知。京师有谚云:“武库武 库又闲又富”。朕知去岁兵部库存中即有七万银两尚无 着落。究竟隐匿何处?叫他从实招来。 张廷玉知道这个金玉泽和他的女婿党逢恩原来也是八王爷的人。他们两个不但追随八爷而且是准备和八爷一同起事。这个金玉泽是皇上的谋士邬思道的姑夫又是想害死邬思道的元凶。雍正登基之初第一批锁拿的人中就有这个金玉泽。对这样的人雍正是绝对不肯放过的。 下面还有一些朱批也全都是诛心之语。有的说:“此等魍魉之徒难逃朕的洞鉴。”有的则说:“放心此人寿限长着呢!不要怕他会自杀……” 九回 论国策君臣互赠联 开恩科雍正寄重托 看着这些朱批张廷玉不禁心中忐忑。雍正皇上刚刚即位他面对的虽然不是满目疮痍却也是**之极的现实。他决心改革吏治愤图强。但他又是个十分自信手段狠毒的人。孙嘉涂受到处分葛达浑被贬职这么多的大臣被抄家早就在朝廷中引起议论了。作为宰相自己将怎样面对群臣面对这位新上台的皇上呢? 张廷玉今天看了皇上的朱批几乎字字句句全是诛心之言他可真是动心了。他是两代皇帝的身边重臣也是给两代皇帝起草文告和诏书的人。他当然知道康熙晚年就曾经因吏治**和贪贿横行而伤神。但康熙是位仁慈的君主也是位宽容的皇帝。就是在如何追还亏欠上康熙和雍正也是绝不相同的。有些事张廷玉至今还记忆犹新。在他为康熙起草过的批示中常可见到这样的字眼:“缓一些不要追得太急。”或者:“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见他饿饭。”甚至有:“亏欠的银子你要快些补齐。不然朕一死你可怎么得了?”现在看了雍正皇帝的批语竟然和老皇上相差这么远他真有点恍若隔世了。可是认真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康熙当年是因为自己老了没有力量管那么多的事了。这才对下边臣子们宽大为怀要他们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雍正接了皇位后放眼所见全都是贪污**和拉党结派。他不下决心狠狠地整治又怎么能让朝廷里振作起来呢? 他继续看了下去果然下面的批示就大多是有关朋党之事的。张廷玉看得出来雍正皇帝最痛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什么“同窗”、“同年”、“同科”、“同乡”、“同庚”等等更为雍正忌讳。张廷玉知道已经去世的康熙皇帝是一代明君。康熙在位之初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和眼下的情形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到了康熙晚年吏治**贪风日炽从阿哥们的结党谋私又到大臣们的拉帮结派正一天天地把大好江山侵蚀得变了模样。这种歪风如不狠狠刹住是万万不行的。雍正现在下大力气整饬吏治不仅是他的性格所致也是势在必行。作为宰相他自然应该为皇上的干秋大计出一把力。 他正在一边看着又一边思索没注意雍正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皇上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问:“廷玉你看完了吗?朕的处置如何?” 张廷玉连忙站起来回答:“回皇上臣看完了。臣以为皇上这样的处置是十分恰当的。只是这一叠文书足足有七万多字啊!皇上看得这么仔细不但全都做了记号还写出了这么中肯的批语实在让人惊奇。圣上勤政是好的但这样是不是也太劳苦了些?” 雍正浅浅一笑说:“当然你说得不无道理朕哪能不累呢?可是朕不能不这样做呀!先帝年高勤倦松弛了这么多年了。朕不下决心整治怎么能行呢?哎你看了朕的批语有何感想?” “臣以为并无不当之处。” “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不不不万岁……” “你不要怕嘛。这‘苛刻’二字是朕自己说的。当今天下贪风日盛朋结党援朕就是冲着这一个‘贪’字和一个‘党’字来做文章的。古人说‘矫枉过正’这话说得真好。要矫枉就得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朕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矫枉过正啊!” 张廷玉连忙躬身回答:“是圣虑深远臣不能及。” 雍正立刻打断了张廷玉的话:“不不不廷玉你是在朕身边做事的人以后不要这样说话也不要因为朕爱听什么就说什么。你是老臣了大概早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雍亲王雍亲王刻薄寡恩赛阎王’。其实这话只能算说对了一半。朕确实是刻薄挑剔也确实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朕并不寡恩。对于那些忠心耿耿办事的臣子朕从来是给予厚恩也给予厚待的。比如你只要你真的懂了朕的心意朕今生今世也不会屈待你。”说到这里雍正突然笑了笑又说“廷玉呀朕早年曾听说阎罗殿上有这么一副楹联写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对联写得真好朕就将此联赠你如何?” 张廷玉是何等样人他怎么能不知这楹联的含义他又怎么能不知道雍正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就是说一个人立身处世都要凭着本来面目去做。不要装假不要去故作姿态更不要弄虚作假。只要他这样做了皇上就永远不会亏待他。张廷玉翻身跪倒:“臣恭聆皇上教诲永不负皇上重托。不过……” “有什么话你就大胆地说嘛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是臣确实有句话要对皇上说。这些话臣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因为皇上登基不久诸事繁杂一直得不到机会。”张廷玉看了一眼正在专心静听的雍正皇帝便放开了胆子说“皇上刚才说的那个刻薄寡恩的话臣也曾听到过。不过臣却不这样看。臣以为皇上天禀聪慧刚毅过人。在圣祖朝时即为诸王之冠这早就是天下人人共知的。当年圣祖曾经多次对臣说‘朕决心给你们选一个刚勇不可夺志的新主子让他来承继大统保大清万世基业’。当时臣就想到圣祖说的这个能承继大业的人必定是皇上您。但臣以为皇上如今所面临的局势与圣祖即位时有三不可比。” 雍正来了兴致:“说呀说下去。” “圣祖即位之时西北有葛尔丹之叛东北有罗刹国扰边台湾尚未皈伏三藩盘踞南方;中原有圈地之患河道有漕运之虞满汉不和权奸当朝;四方不靖百务纷繁。所以圣祖只好竭尽全力应付他老人家是位理乱的天子。现在皇上承继大统内无权奸干政外无甲兵之争所虑者只是吏治败坏官员朋党诉讼不平赋税不均。而这些都是盛世中的‘隐忧’所以皇上是治平的天子。这是其一……” 张廷玉正在说着忽然太监邢年进来禀报说:“回万岁杨名时和张廷璐求见皇上要不要现在见他们?” 雍正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厉言厉色地说:“听着以后上书房大臣在这里议事的时候不许旁听也不许奏事。”他看着邢年胆怯地退了出去才又说“廷玉你接着说下去。” “是。”张廷玉受到鼓励兴奋地接着说“理乱易而治平难。难就难在理乱时可以快刀斩乱麻;可是要治平却不能操之过急而只能慢慢来。好像是抽丝又好像是剥蕉。皇上得耐心地去一根根地抽一层层地剥。在这件事情上得用圣祖教诲的‘忍’字诀。” 雍正那深邃而又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嗯这是二不可比了。三呢?” 张廷玉有点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圣祖即位时尚在冲龄可万岁虽春秋鼎盛却是己过不惑之年……” 雍正笑着脱口而出“这也能算是一比?”可是他突然停住了“哦对对对这是不能比。自古哪有百岁的天子呢?圣祖在位六十一年朕不能比;圣祖在位时没有兄弟之争可是你瞧瞧朕的这些个兄弟们哪一个是省油灯?这又是朕和圣祖不能比的。你说得真好也只有你才能和朕说这些话。廷玉呀朕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张廷玉一字一板地说:“万岁适才赠臣一联臣当铭记在心永不敢忘。臣也敬奉皇上一联愿皇上能默察臣心:‘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好!”雍正大声叫好。他明白张廷玉是说当皇帝就要勇于承担责任治好天下而不能贪图享乐和安宁。张廷玉的话正中了雍正下怀他诚恳地说“朕赠你一联又换回了一联就不再赏你了。回头朕有了功夫把你说的这话仔细写出来描金装裱张挂在乾清宫御座后面!”他想了一下又说“你那三不可比说得很是透彻。圣祖当年曾反复对朕说要‘戒急用忍’。但朕以为所谓子承父志更应该看重的却是这个‘志’字。所以尽管圣祖那样说了朕还是要以承志为先承言为后。天下吏治**到这种地步哪能容许朕去一层层地剥蕉一根根地抽丝呢?虽然是治平也同样要有勇气有决心有胆量有办法还要敢于下狠心。你好好看着吧朕一定会这样做的。”雍正向外边高喊一声:“邢年传张廷璐和杨名时进来!” 张廷璐和杨名时在乾清门外站了好久了可是皇上不话他们俩一动也不敢动。现在猛然听见皇上叫了连忙整整袍服一阵小跑地进来。他们报过职务姓名趴在地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跪在那里静等皇上问话。可是皇上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却在那里伏案疾书地写字。大殿里显得十分安静他们俩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皇上才抬起头来招手叫张廷玉过去指着眼前的奏章说:“廷玉你来看这个贵州苗民造反的折子要用六百里加急廷寄给贵州巡抚。告诉他用兵要狠限期剿灭不能手软更不准招安!”他从案上又拿过一份奏章来说“这个是田文镜上的辩折朕把他驳回了。田文镜只是个传旨钦差朕是让他到年羹尧那里劳军的不是让他到处管闲事的更不是要他去干涉山西财政的。这个毛病不刹住以后凡是钦差都到处插手还叫地方官们怎么过?在这里朕还表彰了诺敏。他这两年确实干得不错有功就应该受到表彰嘛!” 张廷玉并不赞成雍正的处置但他却没有开口。他为相多年奉行的准则一直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办而且一定要不走样地办好。听见皇上这样说他便问:“皇上这两件要不要加急?” “不必事事都加急以后有了急事就显不出急来了。你这就去办吧。” “扎!” 雍正回过头来看看跪在下边的两个人这才严肃地说:“啊你们二位就是今科的大主考吗?朕等你们好久了你们是来领考题的吧?” 张廷璐先回答:“是。臣张廷璐叩见皇上。” “哦你就是张廷璐。张廷玉是你的哥哥对吗?” “是。张廷玉是臣的六哥我们是同一个太祖公。” 雍正看着杨名时问:“嗯他叫张廷璐那么你一定是杨名时了你的官声不错呀!听说你原先在浙江监道离任时只带了一船书。老百姓对你很爱戴还给你立了一座生祠是吗?” 杨名时磕了个头恭敬地回答说:“万岁那都是百姓父老们对臣的错爱臣不敢谬承皇上的夸奖。” “哎官做得好做得清就会得到百姓们的拥戴这也是自然的嘛。”雍正高兴地说着可是突然他的脸色庄重了“今天你们是来领考题的这本来只是例行的公事。可是你们知道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因此朕还要嘱咐你们几句。你们两人一个是世宦门第一个呢是清要世家。都是官声很好百姓爱戴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朕怎肯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在你们身上?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着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为公不能偏私。不偏私是什么意思你们明白吗?” “臣等……明白。” “不你们不明白!”雍正一声冷笑把他们两个吓得一机灵“你们一定是觉得只要不贪赃、不受贿就算是公平了。不对那离真正的公平还差得远哪!有一些人做这事的时候并没有给举子们要钱、要贿赂。谁最穷他们就取谁。从表面上看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很公平。其实他们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你不是现在没钱吗我不要你的钱。可是我把你取中了你总得感激我吧你总得报效我吧。朕知道你们一旦取了某人就是他们的座师了。他们以后遇上了事或者有了好的差事能够青云直上了总得对你们感恩戴德吧。这样他们就要处处、事事听你们的话也就会和你们结成朋党。瞧这就是取名于前而收利于后。这是另一种偏私你们知道吗?” 听到这里杨名时可真害怕了。他早就听说皇上最爱挑剔最爱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现在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可真的领教了。 雍正皇帝继续说:“朕刚才说的是不要存私心一点私心都不能有。至于科场舞弊收受贿赂等等那是用不着朕说的。因为有国家的律条在谁干了这事谁就要受到国法的制裁。朕就是想宽容也是不能的。你们可能都听说过康熙三十三年南京科考的舞弊案。当时有几百举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要打考官以致轰动了全国。现在你们是在北京考试朕希望你们不要也闹出这类事情来。一旦让朕现了什么不规的行为朕就是想恕你们恐怕国法也不能容忍。你们听清了吗?” 雍正这话说得虽然很平静可是张廷璐和杨名时都听得心惊胆战。俩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伏在那里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雍正皇上站起身来走到殿角的一个金漆大柜前。张廷璐和杨名时偷眼瞧时只见皇上从怀里掏出钥匙来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烤漆小筒又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过来:“张廷璐、杨名时你们抬起头来!” “扎。” “朕告诉你们这里面装着的就是今科的考题朕现在郑重地交给你们。从康熙四十二年以后科场试题屡屡泄漏都成了顽症了。这让人不解也让人气愤。今科的试题是朕亲自写好亲自密封现在又亲手交给你们的。想不想提前拆看要不要你们的脑袋都在你们自己了。朕再交代一次朕对这次科考寄于了极大的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干要为朕取几个像样的人才来。你们想必知道朕说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没听清楚现在问还来得及错过了这个机会辜负了朕的期望朕就要对你们绳之以法!到那时你们可不要说朕是不教而诛!” “扎!臣等谨遵圣谕。” “君臣无戏言。好你们跪安吧。” 十回 田文镜多事陷困境 邬思道片语解谜团 张廷璐和杨名时走了以后雍正皇帝又把张廷玉叫过来问:“朕刚才说的那些事办得怎么样了?” 张廷玉忙把一大叠奏折呈了上来雍正一件件地翻看一件件地审阅。忽然他说:“哦这是件有关国丧期间演戏的事官员们丧心病狂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令人气愤。这件事必须严办!你来替朕再拟一个旨意:不但是国丧就是平常日子各省的文武官员和京师的司官衙门里的职官们也一概不许养戏班子更不准唱堂会!” 张廷玉一愣说:“皇上文恬武嬉固然是助长歪风邪气。可是官员们家里难免有婚丧嫁娶的事情一概禁止不让唱戏是不是……” 雍正笑了一笑似玩笑又似正经地说:“哼不听戏女人就不生孩子了?朕就从来也不听堂会。等你什么时候看见朕听戏了再来和朕说这件事吧。哎那个孙嘉淦你见着了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张廷玉把自己去见孙嘉淦的情形详细地学说了一遍最后谨慎地建议:“皇上臣以为孙嘉淦如果能再历练一下是可以大用的。” 不料雍正却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什么叫历练?你把他的棱角都磨掉了让他变老成了变成一个老油条了才叫‘历练’吗?朕看这大可不必。你来拟旨:着孙嘉淦实补都察院监察御史。” 张廷玉又是一愣。皇上昨天才摘了他的顶戴还说要贬降他可是今天就变了反而任命他为御史。这就是说他要从原来的正六品变成了如今的正五品。不但没降还倒升了一级。张廷玉知道皇上这是求贤若渴是在破格地选拔人才也是在亲手培植忠于自己的一套班子。他想起皇上常说的情景如今的官场确实是太黑暗也太让人生气了皇上既然立志刷新政治他能不提拔重用孙嘉淦这样的人吗?他不能与皇上唱反调只是规规矩矩地答应一声:“是臣立刻就办。” 张廷玉想的一点没错如今的官场确实有很多让人生气的事。就拿田文镜受到申饬和山西的诺敏得到皇上表彰的事来说吧圣旨还没有出去诺敏那边就已经知道了。皇上不让用六百里加急的方法可诺敏自己却有。因为诺敏在朝里有人有他自己的心腹。这些人在京城里住着别的什么事都可以不干但是却要每天都报告朝廷里的动静。田文镜的辩折被皇上驳回而诺敏得到表彰早就飞马报到山西了。 当田文镜还在山西的银库里苦苦搜寻证据时诺敏已经在开怀大笑了。不但他在笑他手下的那班人全都在笑;不但在笑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诺敏下令今年的元宵节是国丧除服、新君即位的好日子太原要过得热闹一些。从正月十三到十七全城观灯五日。要大张灯火金吾不禁让百姓们玩个高兴玩个痛快。 下边的人听到这消息当然也很兴奋。说实话国丧大礼把人们拘得很苦现在巡抚大人了话人们觉得好像是囚鸟出笼猴儿开锁一样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十里长街上彩灯高照画坊连结。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灿若繁星把太原装点成了一个火树银花的不夜城。 田文镜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倒霉事呢?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他的差使原来是到年羹尧那里去宣旨劳军并且让年羹尧进京述职的。可是他回来路过山西阳泉县时却看到了一件希罕事。守城门的兵士们正在对一个少女强行搜查从她身上搜出了十几枚金爪子。这金瓜子难得一见兵士们就要把它没收充公。田文镜下了轿本想问问就走哪知这一问竟引起了他的兴趣。原来阳泉县也欠了国库的银子他们还不上就堵着城门收税想靠勒索过往的百姓填上这个窟窿。田文镜又问那女孩子才知道她名叫乔引娣山西代县人氏因受人拐骗又被一位过路的军爷救了那军爷送她一把金瓜子让她拿来当盘缠回家的。田文镜一算她说的时间再看看这些金瓜子便知道救了她的那位军爷肯定是十四爷无疑。不是天家子弟谁能有这金瓜子呢?田文镜上心了便把乔引娣安置到钦差住的驿馆里自己亲自到阳泉县库里去查。查来查去果然查出了毛病。一个小小的阳泉县竟有三万两银子没有充库!田文镜出京之前就知道山西省早就申报了朝廷说是全省的亏空已经全数归库为此还受到了明令嘉奖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事呢?于是田文镜便带上乔引娣回到了太原和诺敏闹起了这场轩然大波。 诺敏岂能被田文镜吓倒?这事马上就惊动了皇上。更可怕的是田文镜在山西的藩库里查来查去那里面的银子盈箱积柜一两不缺。就连田文镜已经拿到确实证据的阳泉县虽然有亏空可是邻县早就帮他们还清了。诺敏让田文镜看了债券又让他到库里去点了银子都足以证明山西省是个货真价实的无亏空省! 诺敏高兴了可是田文镜却傻眼了。且不说当今皇上最讨厌京官在外边惹事生非也不说诺敏有年羹尧、年大将军这样的硬后台。单说自己一个小小的四品京官竟敢和诺敏这位封疆大吏对抗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他从藩库里灰溜溜地出来只觉得眼睛黑头晕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了。浑浑噩噩中他走到一家面馆坐下要了一碗刀削面和一斤酒独斟独饮借酒消愁。忽然一个大丫头模样的女子来到面前浅施一礼说:“先生可是田大人?” 田文镜一愣醉眼迷离地看了一眼那个姑娘:“不错在下正是田某。” “哦我们家主有请您到那边雅座里坐坐说有事相商。家主腿脚不便不然的话他就亲自过来了。他说您老一定会赏光的。” 田文镜更是不知所云了:“你们家主?我在山西没有熟人哪。他是哪位你能告诉我吗?” “家主说只要您老去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田大人请吧。” 田文镜只好站起身来跟着那个大丫头来到了雅座仔细一瞧上坐的那人确实不认识。可既然来了也不能马上就走啊便抬手一揖说:“在下田文镜奉召前来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有何见教之处。” “来来来请坐下说话。在下邬思道因有残疾不便行礼。”说着向后边一指“这两个女人都是我的夫人。哎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给田大人敬酒呀!” 那被称作夫人的两个女子连忙上前每人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了上来。田文镜觉得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哎呀呀真是不敢当。请问两位夫人哪位为长哪位为次?” 邬思道笑了:“文镜先生你这话说差了。我从不纳妾她们既然同是小可的内人何必一定要分出大小呢?娥皇女英不也是千古美谈嘛。” “好!既是先生如此说我也就不见外了。”他接过两位夫人的酒杯来一饮而尽“请问先生在哪里高就?召田某来此有何吩咐?” 邬思道微微一笑:“不敢小可现任山西巡抚衙门的幕僚。与文镜先生这堂堂的户部郎官、钦差大人相比自然是高攀不上。可是你瞧我左拥右抱吃酒玩乐不是也活得挺自在的吗?” 一听说面前这人竟是巡抚府中谋士田文镜不由得心里一惊:他难道是来窥探我的行踪的不成?好啊你诺敏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次我输也要输得堂堂正正不能让你的这个寄人篱下的小人看扁了想到这里他牙一咬说道:“啊真是失敬得很。原来先生是背靠大树啊怪不得你这样潇洒。那么你打算怎么消遣我呢?” 邬思道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田文镜你竟是这样看我的吗?想我邬思道少年求学中年出道虽有残疾却在公衙廨宇中悠游了几十年。不敢说事事顺遂却也从来没有见过比邬某更强的对手;我虽爱财色也并无冻饿之忧。我之所以请你来叙谈叙谈是看到你正在难中想拉你一把救你脱出牢笼。也想依附你的名下帮助你成就一代功名。区区苦衷不过如此。怎么你竟然不肯相信吗?”田文镜惊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大言不惭的人看了好久。只见他虽然穿着华贵却一脸的庄重肃穆。他雍容大度带着不同寻常的精明和干练眉宇之间又显出高出常人的气质。别看他出来吃酒还带着两个夫人和一个丫头也别听他口口声声谈酒论色可是他绝不是个酒色之徒。他款款而谈自尊自重。既没有盛气凌人的狂妄更不是衙门中常见的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田文镜心中一动:嗯也许此人能帮我解开心中的疑团?便说:“邬先生您大概还不知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处境。你在诺敏那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到我这个是非窝里来担惊受怕、朝夕不得安宁呢?” “是啊我在他那里确实很舒服。论月俸我是头一份。而且因为我有残疾还因为事先说好了的我不愿意干的事情可以不干。你瞧这样的美差我上哪儿找去?可别看他诺敏现在得意但那是一座冰山正面临着灭顶之灾!你如今的处境我也完全知道。对于山西省的亏空你奏而不实查而不明正在进退维谷捉襟见肘之时也正需要人来帮助。这就是天赐我的大好时机。我不趁此良机别就而来找你难道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田文镜愣了好大半天没有出声他心中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害:“邬先生你的这份情我是一定要领的。可是我眼前就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跳不出的盘丝洞。我我自己尚且找不到出路怎么敢再连累你呢?” “不你说得不对!你是被诺敏的虚张声势给吓住了也是被眼前的谜团蒙住了双目。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山西的亏空天下第一只是你不得其门而入罢了。诺敏此人好大喜功务虚邀宠玩弄权术自欺欺人。可是他能欺得了一时欺不得永久欺得了小民欺不了圣上。当今皇上英明睿智聪察乾断以诺敏这种小人伎俩岂能终邀恩宠又岂有不败之理?” 邬思道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也说得田文镜不得不服。可是他还是不能痛下决断。这个人我过去从未见过焉知他不是诺敏派来诱我的呢:“邬先生学生听你论道获益良多。但你的话究竟有几分可靠?诺敏是当今天子驾下的第一信臣而你却说他不过是一座冰山又有何根据呢?” 邬思道冷笑一声说:“哼他那里如果不是冰山我还不走了哪。我这个人虽然身有残疾喜酒好色但我却自负文才不肯自弃。我敢断定。诺敏是逃不过覆灭的命运的。只是你见识短浅不愿相信我又怎么能帮得上你的忙?” 听他说得如此肯定田文镜不能不买账了:“先生田某实言相告山西藩库里的账目和所存银两我反复查对了三遍都毫厘不差。如果说他们是作弊那手段也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我现在已经陷入了绝境请先生有以教我田某终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邬思道笑了笑说:“不要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嘛你何至于就身陷绝境了呢?”他看着田文镜正在专心地听他说话便话锋一转说“我不要你对我感恩戴德但我这人有个毛病‘酒色财气’四个字里我占了三个。除了不爱生气我是酒也爱色也爱财嘛我更爱。咱们不妨约定如果我帮你打赢了这场官司你从此得以升迁那么你放了知府每年要给我三千银子;升了道台每年五千;要是能够开府封疆我每年要收你八千你肯答应吗?” 田文镜会算账三千、五千、八千都不是小数目他可真敢要啊!可是没准他真是有本事的人呢?何况我现在还说不上升迁能逃过这一关就是大幸了。他不错眼地把邬思道看了好大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行!” “君子一言?”邬思道寸步不让。 “驷马难追!”田文镜也眉头不皱。 “好、成交!”邬思道回头看看他的两个妻子说“听见了吗咱们就要交好运了。田大人既然你痛快我也绝对不让你失望。请问:你查过藩库见到银子了?” 田文镜一楞:“那还用你再问?我都查了三遍了。库中的银账相符分毫不差。” “银子也都拆开看过了?” “我全都看过也全都数了。” “银子是什么成色的?是京锭台州锭还是别的?” 田文镜略一回想:“嗯都不是。大约只有三十万两左右是台州铸造的其余那些则全都是杂色银子总数是三百多万两。” 邬思道笑着把手中时刻不离的折扇一合放声笑道:“哈哈哈哈……田大人你现在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了吧?按制地方官收上来银子以后要回炉重铸才能申报户部并入库封存。山西既然向朝廷报了‘火耗’那他们入库的银子就应该是台州纹银而且只能是台州纹银。可是你见到的却大部分是杂色银子这里面可有学问哪……” 田文镜还没有听完就清醒了过来:“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这明明是诺敏为了应付上边的查看才从别处拿来凑数的。如此看来库中的银子实际上只有三十万两。那所谓的‘山西全省无一亏空’原来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他站起身来向邬思道一躬说:“多谢先生教我咱们之间的约定就从此始。”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瞅着邬思道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邬思道轻摇折扇也在笑眯眯地看着田文镜。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田文镜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见到了一位既熟悉又生疏的朋友。说熟悉是因为邬思道的言语中充满了亲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而说生疏则是他那明亮的眼神里透出的是莫测高深的神密和不可预知的精明。田文镜还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瘸子身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令人难以言讲的恐惧…… 十一回 此钦差叩见彼钦差 有理人反成无理人 山西巡抚诺敏的府衙里今天晚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觥筹交错十分热闹。花厅里一拉溜摆开了十张八仙桌。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汾酒、竹叶青溢出扑鼻的清香。几十名身份不同的客人纷纷来到这里欢度元宵共庆胜利。有的是翎顶辉煌的官员其中从布政使、按察使一直到各司道;有的则是穿着长袍马褂的一大群刑名、钱粮师爷。省城里的缙绅耆宿当然也必须来贺节捧场。厅外还有一个戏班子在上演着什么戏目。锣鼓锵锵丝弦悠悠旦角演员不断地向席上飞着媚眼惹得那些酷爱拈花问柳的大小官吏眼花缭乱心神不宁。诺敏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他的身边也围着几个妖艳绝伦的妇女。有的为他斟酒有的陪他说笑。诺敏左揽右抱嬉笑玩耍真有春风得意飘然欲仙之感。 就在他们这群人开怀畅饮恣意纵欢的时候厅外来了一小队兵丁。领头的是新任乾清门二等侍卫图里琛。这个图里琛是康熙年间抚远大将军图海的孙子因祖父的功勋恩荫车骑校尉跟着黑龙江将军张玉祥当差。张玉祥可不是个平常的人物他曾是康熙身边的侍卫。那年他因被猛虎吓破了胆受到康熙皇帝的惩罚被剥掉了花翎。受罚后他立志苦练功夫苦练胆量。还让人在自己的背上刺了一个“耻”字以决心洗雪耻辱。当清军在乌兰布通和葛尔丹对阵时他赤膊上阵断了一条胳臂还拼命死战。因而又受到康熙皇上的表彰被封为黑龙江将军。这位图里琛是张玉祥带出来的兵也是个能拼敢杀的硬汉子。前不久在对罗刹国一仗中他带着十八名骑士夜闯敌营斩将夺旗威镇敌胆。雍正皇帝夸赞他是“铁胆英雄”把他调到身边当了个二等待卫。一进宫就立赐黄马褂赏双眼花翎掌管了乾清门皇上听政处的关防。这次他奉命来太原时皇上曾秘密召见了他。要他“先看人后传旨”和“观察晋省吏风”。他不懂皇上这一明一暗两道不同旨意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事是用不着他来操心的。皇上怎么说他就该怎么办。所以刚才来时他不准守门军兵向内通报而是悄悄地进到了内院暗地里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图里琛看到诺敏正在吃酒时一个师爷上前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诺敏眉头一皱说:“哼这个邬思道竟敢吃里扒外----不过他是年大将军和李卫荐来的人暂时不理他看他有何动静再说吧。哎那个田文镜养的小婊子抓到了吗?” 师爷忙说:“回抚台抓到了。嘿还真的是个尤物。大帅要不要叫她过来陪着您玩玩?” “算了算了我怎么能去拣田文镜的破烂?让人把她关到后面耳房里等处分田文镜的旨意到了连人证一起解往北京。” 诺敏和师爷的谈话外边的图里琛虽然听不见可是两人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又面带狠亵的情景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回头对跟来的亲兵递了个眼色那亲兵上前一步高声喊道:“钦差大人到----”随着这喊声以图里琛为一群兵丁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大声说道:“御前带刀侍卫图里琛前来宣旨闲杂人等一概回避。着诺敏跪接圣旨!” 唱戏的不唱了听戏的也不听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跌跌撞撞地往外边跑。诺敏快步来到钦差面前跪下:“臣诺敏不知天使驾到未曾迎候请钦差大人恕罪。卑职敬请大人梢候待我更衣。来人摆香案!” 图里琛趁着这个机会也穿上了黄马褂正中站定:“诺敏接旨!” 诺敏一甩马蹄袖上前跪下:“臣诺敏恭请圣安谨聆皇上训示。” 图里琛站在上边说了一句:“圣躬安!”就开始宣读圣旨。这圣旨长篇大论无非是夸奖诺敏如何能干如何忠心等等。最后说:“诺敏实为天下第一抚臣其他各省督抚皆应效法。着诺敏加尚书衔赏单眼花翎以资奖励。钦此!” 诺敏听完连连叩头谢恩说道:“臣诺敏有何德能蒙圣上如此褒奖?臣只有更加努力治好三秦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图里琛放下了钦差大人的架子走下来说:“圣上宵旰焦劳。一心求治望诺大人不负圣上栽培也不负年大将军的举荐。”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哎诺大人把你的客人们都请回来吧大家也都见见面嘛。田文镜呢?他今天没在这儿吗?” 刚才被赶出去的人又都纷纷回到厅里。诺敏请钦差在正中坐下这才说:“回钦差大人田大人几天来一直忙着在藩库里清点银两账目。今日已经清点完毕听说他上街看灯去了。” “哦?听诺大人说话的口气好像并不在意田文镜来挑剔山西的政务?” 诺敏叹了口气说:“唉!这事说来话长。山西多年的积欠我到任后不到半年就全部归库难免不引起别人的妒忌。田大人在这里帮我查清了银两账目也为我消除了闲言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再说我与田大人同为一朝臣子同事一代圣君又没有宿冤旧仇他就是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只不过这位田大人虽然认真可行为却不大检点。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女子养在驿馆里。闹得省城里风短流长的很不好听。所以下官刚才把那个女子带进府里暂时看管。请大人示下:这女子当如何处置呢?” 图里琛一笑答道:“这是你巡抚职权里的事嘛你自己瞧着办吧。田文镜和你为了山西亏空的事打官司惊动了朝野谁还有心思来管他这风流罪过呢。啊?哈哈哈哈……” 诺敏连忙说:“是是是钦差大人说得对。其实我也并不想和田大人过不去可是他不肯放过我我也只好奉陪了。幸亏圣聪高远却明察秋毫不然的话让田文镜这样折腾下去我头上这个‘冒功邀宠’的罪过可是洗雪不掉了。” 两人正在这里谈话却听外边又是一声高喊:“田文镜前来拜会钦差大人!” 众人正自惊异不定地往外看时田文镜已经大步走进了花厅。只见他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左顾右盼了一下:“嗬这花厅里可真热闹啊!钦差大人是在这里吗?” 诺敏忙上前来说:“田大人请看上坐的就是钦差大人。” “那好啊。请钦差大人正位容我田文镜叩请圣安。” 一边说着一边“啪啪”打下了马蹄袖翻身跪倒:“钦差西路宣旨使臣田文镜叩接钦差山西宣旨使图里琛!臣田文镜恭请圣安!” 在座的人们一听全部愣住了“钦差叩接钦差”“宣旨使叩按宣旨使”“西路宣旨使叩接山西宣旨使”。这事儿要不是今天亲耳听到大概谁也难以相信。有人想笑可又不敢笑。看上边站着的图里琛时只听他不动声色地说:“圣躬安!图里琛愧领你的大礼。不过你先别忙起来有奉旨要问你的话。” 田文镜忙又磕了个头说:“臣恭聆皇上圣谕!” “奉旨问田文镜:尔到西大营年羹尧处传旨系奉专差并无沿途采风之旨意。尔何故无事生非干预地方政务妄奏诺敏贪功邀宠、取媚当今?难道朕是可欺之主吗?” 田文镜从容不迫地叩了头说:“臣田文镜回皇上问话:臣此次所奉本系专差但臣原来在户部时已屡蒙严旨限期清理山西、直隶、山东、河南诸省财政此旨意已记档收存。是以臣过问山西亏空一案并非以钦差身份横加干预而是以户部司官身份查看山西藩库。臣与诺敏地位悬殊且并无私怨正因主上乃英明之君臣才不敢渎职轻纵乞圣上烛照洞鉴。” 诺敏听了田文镜这话气得牙直痒痒。心想你怎么早不说你是以户部司官的身份来查库的呢?但现在图里琛正在代表皇上问话他却不敢插嘴。图里琛也被田文镜的答辞闹糊涂了。但他是奉旨问话的钦差却只能问话而不能停下:“皇上问你山西全省的亏空早已补齐尔又要查看可曾查清?” “回圣上臣已查清。藩库银账相符毫厘不差。” 图里琛勃然变色:“田文镜既然藩库银账相符足证明朕用人有方鉴人不谬诺敏确实是天下第一抚臣。问尔田文镜尔无端污人名节是何道理?尔谎言欺朕又该当何罪?说!” 听了这话田文镜突然觉得心里一寒。他和邬思道部万万没有想到雍正皇帝会问得这样刁钻狠毒也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对诺敏会袒护到这种程度。他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了再多说就是对皇上的不敬了。他磕了个头说:“臣愚昧。诺敏确实是‘天下第一抚臣’。皇上问话臣无言以对伏惟圣裁。” 图里琛断喝一声:“来!革掉田文镜的顶戴!” 图里琛带来的两个亲兵闻令快步走上前来。田文镜却把手一摆自己从头上摘下顶戴来双手呈了上去。 图里琛从上边走下来拉起田文镜说:“文镜兄你不要这样懊丧嘛。办砸了差事被摘掉顶子的人多着哪。以后只要干好了皇上还会有恩旨的。来来来我为你压惊。”说着把田文镜硬拉到桌旁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 诺敏也赶来凑趣:“文镜兄放宽心权把这事当成一场噩梦算了。来呀你们也都不要干坐着给钦差大人和田大人敬酒啊!” 田文镜胸有成竹并无丝毫的恐惧也没有放下笑容。凡是过来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图里琛在一旁看了不禁暗自称赞好是个人物! 诺敏一声令下院子里的爆竹震天响起早就准备好了的焰火也放了起来。此时已至中夜但见明月如辉光照大地焰火喷出来的彩霞绚丽缤纷这一群各怀异心的人坐在一起吃酒赏月也确实是别有情趣。 今天最高兴的人大概就数诺敏了。皇上这一道诏谕颁下“天下第一抚臣”的名号将不胫而走响遍神州。自己现在就已是二品大员了以后升的机会还能少得了吗?他兴奋地大喊一声:“哎我说你们不能总这样枯坐着喝酒啊?谁会讲笑话就来一个给钦差和田大人解解闷!” 山西的这些个官员都和诺敏休戚相关他们明白巡抚大人的心意于是马上有人就站了出来:“我来给二位大人说个笑话。”他看了一眼田文镜“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件事。那年我进京赶考的路上错过了宿头睡在一个大树林里。半夜时分忽然听到一阵悲悲切切的哭声。我心里奇怪便走过去问他:‘你哭什么呢?’那人说‘我是个举子可是命运不济连考了三场却场场名落孙山。你看这就是我写的文章哪一点不好?分明是考官瞎了眼嘛。’我接过文章一看就忍不住笑了那文章写得简直是狗屁不如!我刚要点拨他两句可是一抬头人不见了。我这才知道自己是遇见了鬼吓得我半宿都没再合眼。” 又有一个人走了上来说:“你讲鬼我就给你说人这也是个真人真事。我们村里有个财主是个守财奴。家里金山银海又怕别人知道了就自己悄悄地换成银票埋在墙角地下。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心血来潮想扒出来看看哪知却全被耗子咬成了碎片!他一气之下上吊死了。临死前留下话说:‘早知如此我当初为什么不捐个官当当呢’?” 这两个笑话一点都不可笑坐在上边的钦差图里琛心想这也能算笑话?可是他想起临来时皇上要他“观察晋省吏风”的嘱咐所以他尽管对席间的谈话很是反感却只是“观察”并不说话。田文镜当然知道这故事全是编出来给他听的。因为他就是三进考场屡试不第才花钱捐的官。他也知道自己在山西折腾了这么多天却一无所获这里的大小官员早就把他恨之入骨了这是要赶他走哪!可是他心里有数不但不怕还笑了笑说:“好讲得真好田某受益匪浅。我也想给大家说个真事:刚才田某到这里来之前已经用我的钦差关防把山西的藩库封了。你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起来。” 他说得很轻松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却如春雷炸响惊得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诺敏更是变貌变色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他一声咆哮:“田文镜你大胆!藩库乃国家重地你你你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嘿嘿嘿嘿诺大人你何必这样不安又何必这样害怕呢?”此刻的田文镜显得十分平静“我还想给诸位透个信三天之内山西藩库里的银子将全部解往南京重铸。这大概也是你们谁都没有料到的吧?” “姓田的你太不识趣了!”诺敏忍无可忍了“你知道不知道查封藩库是要请圣命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这些天你在山西胡作非为本抚念你是位钦差对你敬若上宾;如今你摘了顶戴也还是个听候处分的官员。所以才对你一让再让今日还留你在这里吃酒。可是你竟丧心病狂无端搅乱我山西政务。我非参你不可不但参你诬陷大臣还要参你嫖娼狎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养的那个婊子现在还在我手中哪。来呀----撤座!” 外边兵丁闻声而入就要动手。可是田文镜已经站起身来一脚踢开身边的椅子:“好好好来得好!我正要告诉你们我已用六百里急报向皇上报告了这里的一切。乔引娣是我手中的人证她要是受了欺辱或是生了意外你诺敏是逃脱不了责任的。刚才你说我丧心病狂这话说得好。但真正丧心病狂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一伙胡作非为欺君罔上的人。今日来的邸报中万岁爷严旨重申:各地督抚须得凛遵万岁柩前即位时的诏书为圣祖爷心丧三年。可是这太原城里却爆竹喧天焰火怒放。圣祖驾崩尚未满三月他的灵柩还停放在内官你们这是庆的什么?又是在为谁庆祝?万岁明令全国官吏一律不准听戏也不准叫堂会可是你诺敏竟敢把皇上谆谆教诲置若罔闻。这座花厅里不但有戏班子有歌妓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学生要问一问诺大人这就是你的忠心你的德政吗?告诉你们我田文镜这次来就不走了我宁可不要官职不要性命也非要查清山西这件大案不可!” 十二回 封藩库诺敏乱阵脚 获赃证贪官变囚徒 田文镜在山西巡抚诺敏的花厅里当众宣布他已经用钦差的关防封了藩库并且贴出告示说凡是缙绅商贾与藩库有银账往来的限三日内全部结清。三天以后藩库里的银子就要解往南京重新熔铸。诺敏气急了诺敏手下的那些大小官吏也都急疯了。 田文镜所以敢这样做可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他能够凭空想出来的。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他三查藩库都毫无所获。不为别的只因为方法不对路子不对!但是今天他遇上高人了!这位高人就是那位瘸了腿的、以酒色自娱障人耳目的邬思道邬先生。诺敏可以说是手段高明他瞒过了山西的官员瞒过了皇上甚至能瞒过天下人的耳目但是他却瞒不了这位邬先生。 邬思道这人可是熙雍两朝的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二十八年前康熙盛世之时在南京举行过一次南闱科考。因为试官们贪污受贿该取的没取不该取的却高中榜引了举子们闹事的风波。几百名考生抬着财神冲向贡院要打考官吓得这些作威作福的官员狼狈逃窜。这件轰动熙朝的一大丑闻康熙本来想大开杀戒把与此案有关的二百多人全部正法的。可是又考虑到那样做会牵动朝局引起不安。这才杀掉几个为的其他的人也分别受到不同的处分。当然康熙皇帝也没有饶过带头闹事的考生其中的头一个就是这位邬思道。他受到了通缉但是他跑了躲起来了。后来太后薨逝大赦天下邬思道又遇赦还乡。几经周折又被四阿哥胤祯收留成了辅佐四王爷胤祯登上皇位的主要谋臣。雍正即位后本来想重用他的。可是他说自己身有残疾有碍观瞻要求退归林泉遨游天下名川大山。雍正岂肯答应于是由雍正的书僮现在也当着官的李卫和年羹尧秘密出面把他举荐到诺敏这儿当了幕宾。这一切诺敏并不知道他是因为这位邬先生来头太大才不敢惹他的。可诺敏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邬先生竟成了他诺敏的掘墓人!诺敏那两下子能骗过田文镜骗过皇上雍正却怎么能骗得了邬思道?邬思道扳倒了诺敏回头又傍上了田文镜。他还和在诺敏那里一样刚见面就狮子大张口向田文镜提出了高昂的身价。田文镜不答应也得答应谁叫人家比自己能耐呢?因此又引了许多可歌可泣、可叹可悲的故事。不过这些只能留待以后再详细地告诉大家了。 话说田文镜拍案而起怒斥诺敏把在场的山西官吏们惊得呆住了。田文镜趁此良机转过身来对图里琛说:“图大人田文镜有机密大事要请大人代我奏明当今。” 图里琛一直在察看着他们之间的言谈举动。他瞧不起诺敏的作派但对田文镜擅自封库一事也很不满意。现在听田文镜要和他谈话便说:“有话请讲。” “不事关机密请大人让这里的闲杂人等都回避一下。”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更大的惊慌。今天来这里赴宴的人们两次遇上钦差也两次被当成“闲杂人等”从大厅里撵出来了。但是这次却与上次不同。人们唯恐走得不快尤其是那些到这里捧场的绅商富户一出花厅就找借口溜之大吉了。他们都是诺敏的债主也是诺敏的债权人。田文镜已经宣布了封库的消息他们就得快些回家向亲朋好友们送消息让大家拿着债票来巡抚府衙门里兑换银子。慢了一步田文镜把银子解走他们手里的债券就一文不值了!不过山西的大小官员们可都不敢走。一来钦差还在这里提前开溜就是藐视钦差、藐视皇上那是要依律论罪的;二来他们也不想走他们都是“是非中人”谁知道今晚这事会是个什么结果呢?从田文镜刚才的话里他们已经感到了透骨的寒意。他们也瞧见图里琛带来的那些亲兵们不待吩咐早就把这座花厅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图里琛和田文镜在里面说了很长时间他们说了些什么外边的人谁也不知道。等啊等啊二位钦差终于谈完了出来了。诺敏赶快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二位大人辛苦要不要再重新换桌酒菜?” 图里琛没有理他却一声断喝:“来呀!” 从京里来的皇宫侍卫们整齐地答应一声“扎!”跪到了他的面前。 图里琛吩咐:“今天来到这里的官员们都不准擅自走动。更不许离开府衙。请大家暂在西边那个小厅里休息等候传唤。”他一指跟来的亲兵们“你们给我看好了。”回头又对诺敏说“诺大人你请跟我来。” 田文镜趁机向图里琛一拱说道:“图大人下官告辞了。”说完回头就走看也不看一眼身旁的山西大员们。 诺敏心中“嘭嘭嘭嘭”地一直在打鼓。心想不好今晚可能要坏事!可是钦差图里琛已经在前边走了他也只好紧紧跟上。进了花厅宾主客客气气地让座坐下。诺敏站起身来赔着笑脸说:“卑职有下情要禀报钦差大人:今天夜里太原全城出动观灯是有些不大合适。可是灯火既然点着了就很可能要出点事故。比如说一旦走水就很可怕。您看下官是不是要派个人去关照一下?” 图里琛知道他这是要布置人马拦截要账的人。便说:“哦不必了吧你不是在闹市里安排了人吗?来来来今晚难得这样清闲我们又是初次见面趁此机会好好叙谈叙谈也很好嘛。哎你站着干什么?坐呀你看你站我坐这不大好嘛。” 接着图里琛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诺敏说起了家常。说他怎样跟着黑龙江将军张玉祥打仗哪一次打的最苦哪一次受了什么挫折哪一次又大获全胜;说他爷爷在世时如何受到圣祖皇帝的重用;说爷爷和周培公当年怎样陈兵西凉;说周培公怎样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降王辅臣骂死汪士荣的那传奇般的经历;还说周培公怎样在东北布置了天罗地网的工事使罗刹国望而生畏……。诺敏此刻哪有闲情逸致去听他说这些呀。他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围着花厅焦躁地来回踱步。图里琛看了也不理会还是竟自说着那些没有一点用处的闲话。突然一个兵丁从外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巡抚大人不好了城西走水了! 听到这声喊诺敏好像见到了救命菩萨一样机灵灵站了起来:“图大人请恕卑职不恭卑职要去察看火情了……” 图里琛哪能让他溜掉啊:“哎----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您亲自出马吗?”他回头对报信的兵丁说“你传巡抚大人的令让附近的军士赶快到火场去。一定要尽快扑灭那里的火不许火情再蔓延。去吧! 诺敏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着:“慢!”他回过头来狰狞地盯着图里琛:“图大人你要假借钦差的名义扣留我吗?” “哎?诺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你你太小瞧了我诺敏了!告诉你我是封疆大吏二品顶戴你怎敢对我如此无礼?你怎敢扣下我这山西巡抚治下的文武官员?我要立刻动本参你! 图里琛笑着说:“诺大人你不要这样嘛。我只不过要让你和你的属下在这里安安生生地呆上两个时辰有这两时辰就足够了。你现在不是不明白吗?来来来请坐下消消气听我告诉你。”图里琛把诺敏硬拉过来按到椅子上“我刚才和田文镜约好了他让我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说只要有这两个时辰他一定能揭开山西清理亏空的秘密。他这个要求我已经答应了现在怎好再反悔呢y 诺敏暴跳如雷:“你你们这是通同作弊!田文镜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已经被摘了顶子我还怕他什么?请你转告田文镜今天如果火势不能扑灭太原有一点损失我就要请出王命旗斩了他! 看到这个情景图里琛心里已完全明白。他平静地对诺敏交底儿了:“大人我实话告诉你田文镜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说:今天他在您的宴席上宣布说他已封了藩库还说要在三天之内将库存银两全部解到南京。其实这是吓唬人的他这是在敲山震虎。据他说今晚在座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是一定要告诉他们的亲朋好友的。到明天天一亮凡是手里拿着借据的人也都会蜂拥而来的。至于国库里的银子是从哪儿借来的他们手里的借据又是谁开的那就不难查明了。我觉得田某这样做也不无道理。这对于您这位巡抚大人不也是件好事吗?你不是和我说过说田文镜帮你洗清了‘冒功邀宠’的罪名你对他感激不尽吗?现在田文镜干的正是为了给你彻底地洗清罪名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府外已经传来了第一声鸡叫天就要放亮了。天一亮山西的绅商大户们全都要来向他诺敏索命诺敏想坐也坐不住了。最后关头已经来到他要孤注一掷了!只听他向外边大喊一声:“抚衙的人呢?都给我进来!” 外边守卫的军士们听见叫声知道是这里出了事手执刀剑长矛冲了进来。图里琛稳稳地站在门口冷笑一声轻轻地对他带来的亲兵们说:“你们把自己的上衣脱掉。” 这群人二话没说“唰”地脱光了衣服露出了**的膀子也露出了上边的累累伤疤。这些伤疤有枪伤、剑伤、刀伤、箭伤还有些伤是被火烧的。图里琛指着他们笑着说:“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带的兵!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也都是经过了血与火的锤炼见过一些大世面的人。我身上也有些和他们相差不多的伤痕可是我现在穿着皇上赏给我的黄马褂如果脱了那就是对皇上不敬。不过你们可以看看我这里”说着他把头一偏露出了脸颊上那道长约四寸的大疤“这是敌人赏给我的一点记号也是我永远也忘不掉的纪念。还好那个凶狠的罗刹国贼子刀头上的功夫太差没能把我砍死。我有了今天也才能在这里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咱们大清国山西巡抚治下的勇士们。有种的你们就来吧!” 谁敢来?这些亲兵脱光膀子以后把在场的人全都吓呆了。其实图里琛刚一露面诺敏就瞧见了他脸上的大疤不过他没好意思问也没来得及问。现在出现了这种局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偷眼瞧瞧院子里只见晨曦微透五更将到再也等不得了。他抗声说道:“图里琛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要是立刻出去你敢把我怎么样?” 图里琛不慌不忙地说:“可以你是开府封疆的高官也是天下第一抚臣嘛你愿到哪里就到哪里。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必须在我的兵士监督之下。我还可以告诉你皇上把我们这些人从万马军中挑选出来充实宫掖宿卫又称‘粘竿处’卫士不是让我们吃闲饭的。我这个钦差若是不能秉公办差连在他们面前也是交代不了的。” 诺敏抓住话柄了:“什么什么?你们是‘粘竿处’的?哈哈那很好啊。粘竿处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不说在下也明白。不就是在暗地里监察百官的行动的吗?不就是飞来飞去的蒙面人吗?当年圣祖皇帝即位之初就曾三下诏谕痛陈明末太监干政、厂卫祸国的史训下令撤裁了暗地监察百官的十三衙门。你们这个‘粘竿处’难道不是十三衙门和厂卫的变种?你刚才说田文镜和你商量好了要‘敲山震虎’。我看你们这是虚张声势!别人可能会怕你可我山西不怕你们讹诈。你钢刀虽快可也杀不了我无罪之人。” 图里琛脸色铁青一字一板地说:“诺敏我原来以为你还是清白的现在我看清了你的嘴脸。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是说我钢刀虽快也杀不了你无罪之人吗?我回你一句:我刀快不怕脖子粗!至于你说‘粘竿处’就是前明的东厂和西厂咱们也犯不着在这里较真等以后你自己去和皇上辩明是非吧。再说我也不是以‘粘竿处’的身份来过问你山西政务的。我是以钦差宣旨使的身份来查明山西到底有没有亏空。如果有为什么不向朝廷申报?如果没有为什么要百般袒护?你应该知道当今皇上不是可欺之主!诺大人你要想明白了。”明代的太监干政阉官祸国在中国封建历史上是出了名的。所谓的“东厂”、“西厂”、“锦衣卫”等等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侦察百官们的言行和百姓们的家长里短的闲事。探查之细令人吃惊行动之快更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尤其到了明末厂卫势力更加猖獗。常常缇骑四出到处逮人。有的人在半夜里被抓、被关甚至被砍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只要是一提东西厂、锦衣卫前朝的人谈虎色变无人不怕。雍正皇帝早在即位之前就在自己的雍王府里蓄养了一批武士并起了“粘竿处”这个名字。即位以来这个秘密的“粘竿处”公开了成了内宫侍卫的一部分。但是若把它和明代的“厂卫”相提并论在那时是谁也不敢说的。今天诺敏大概真是急了疯了不要命了。就凭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雍正皇帝也不能饶他。 十三回 急功利苦酒自酿成 怒火升秽言怎拟诏 就在图里琛和诺敏争论的时候突然大门被撞开了田文镜手里抓着一大把借据奔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着:“拿到了我拿到了。图大人你快来看哪诺敏的罪证全在这里我可掏出他的牛黄狗宝了!说来也许骇人听闻山西全省二百九十七名官吏上下其手左右联络表里为奸欺蒙朝廷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古人说‘洪洞县里没好人’今天我要再加上一句凑成一联:‘山西省内皆贪官’。诺敏你听参吧!” 图里琛参劾山西巡抚诺敏的奏章只过了三天便递进了上书房。它一来就引起了上书房大臣们的惊惧因为这件事太大了大得张廷玉、马齐和隆科多他们不敢擅自作主。雍正皇上的脾气大家不是不知道他刚刚下诏表彰了诺敏还破例地把诺敏封为“天下第一抚臣”这才几天哪诺敏竟然成了“天下第一贪官”。这弯子拐得太大了大得让人们怎么也想不通。上书房大臣们都在想这个图里琛可真是个愣头青你怎么单单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这么一炮呢?让皇上见到了这个奏折他能够接受得了吗?依隆科多的意思是先把这奏章压上那么几天等皇上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呈上去。可是张廷玉不赞成。说那么做谁来承担“隐惹不报”的责任? 几个人正在议论张廷玉突然看见八爷来了。张廷玉知道八爷是和皇上拧着劲儿的。他一旦看到那是一定要管、要问的。他一管说不定会招惹出什么麻烦。他连忙把图里琛的奏折压在了一大堆文稿下边。可是张廷玉尽管聪明多智他还是没有看透。别看八爷平日里很少到上书房来他今天却正是冲着诺敏的事才来的。这件事他一定要管而且他还要看看当了皇上的四哥将怎么下这个台阶。 正好皇上派人来传旨叫他们进去几个人便一同来到了乾清宫。进去一看原来年大将军回来述职来了。年羹尧如今已经是西路大将军了他是皇上名下的奴才也是皇上嫡系中的嫡系。年羹尧的妹子已经成了贵妃他的身份也就成了皇舅。要不雍正怎么会那么信任他呢?张廷玉他们几个进去的时候皇上正和年羹尧说着在青海用兵的事。只听皇上说:“年羹尧啊朕用兵的决心已定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行了。如今普天下的官吏不贪不占的人不多。你是带兵的你那里到底有多少兵员你要给朕报个实数让朕心里有个底儿。这是要打仗你可不能光顾了吃空额啊。” 年羹尧连忙回答:“主子爷这样说奴才可担当不住。奴才一直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别人谁都可以欺瞒不报可奴才却不能有丝毫的隐瞒。奴才那里实有军兵九万四千零七十三名与兵部报上的数额完全相符。奴才是万岁一手调理出来的人万岁又委奴才以如此重任奴才怎敢胡作非为?” “唔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也知道康熙五十七年朝廷也曾向罗布藏丹增用过兵可是却打了败仗。那一仗六万八旗子弟片甲不回朝廷是赢起输不起了啊!刚才你说罗布丹增的人马号称十万朝廷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你下去和十三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是一定要打就要打出个样来。要兵朕就给你调兵;要饷朕就给你筹饷。你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好歹要给你主子争个脸回来。你跪安吧。” 年羹尧起身长跪在地干净利落地叩了三个头大声答应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要为主子挣脸!” 从年羹尧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隆科多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隆科多过去只和年羹尧见过一面但却早就听说过年羹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隆科多是雍正皇帝的舅舅是老舅;而年羹尧是皇上的大舅是舅兄。大小两位“国舅”又都是军兵出身也都相互知道。隆科多给年羹尧的印象是无能;而年羹尧给隆科多的印象却是残暴、凶狠和飞扬跋扈。今天他们见了面虽然皇上正在向年羹尧问话隆科多插不上嘴。可是在一旁观察这个年羹尧除了声气粗壮、目光锐利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穿戴整齐回答得体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嘛。 年羹尧刚刚离开雍正就向几位上书房大臣提出要议一议支援前方的事。老人允禩出来说话了:“万岁以臣弟看年羹尧虽然作战勇猛用兵得当可他毕竟资历还浅了一些。大军一出前方后方就有很多不好办的事情。万岁是深有体会的当然更会明白。臣弟想是不是要选派一位更合适的人来坐镇中军统筹全局。这件事臣弟看让老十四去干似乎更好些不知万岁是怎么想的?” 雍正心里透亮老八这是要给老十四开路了。但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没法硬驳。便一笑说道:“八弟说的这一层朕早就想到了。这样吧十三弟和十四弟两人都是有名的将才就让他们哥俩在一起商量着办吧。你说得很对打仗其实打的是后方打的是粮草没有钱是什么也办不成的。全国各地要是都像诺敏那样藩库充实朕还有什么可虑的。” 允禩正等着他说这句话哪一听他提到了诺敏就连忙接口:“万岁不如这样朝廷可以下令诺敏从他那里先就近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让年羹尧带到前线去劳军。诺敏刚受到皇上的表彰就自动出钱支援前线对全国也是个激励。让大家都看看皇上用人的眼光和胆气。接着再清理各地的亏空用以填充国库那就更有理由了。” “嗯好好好好八弟你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廷玉啊你就按八爷这个意思替朕拟旨吧。” 张廷玉暗暗叫苦。心想皇上啊皇上你不明真相啊。诺敏那里哪还有银子能支援前线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张廷玉正在想着主意雍正在上边说话了:“廷玉你抱的是刚到的奏折吗?我先把话放在前边元宵节刚过现在下边来的无非是些请安、贺节的折子说的也都是些拍马奉承的废话。这样的奏折朕不看我没那么多的功夫!你拣着急办的呈上来吧。” “是。可是臣……” 雍正生气了:“怎么朕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快给朕呈上来。” 张廷玉不能再迟疑了。他把图里琛的奏折放在最上边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 雍正一手端着参汤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一眼。突然他放下汤碗嘴里说着:“什么什么?这是图里琛的奏折吗?朕是要他去查田文镜的他怎么查起了诺敏?啊?!诺诺敏竟然……他他有没有辩奏的折子?” 对于雍正皇帝张廷玉可以说是太了解了。他知道雍正性情暴戾常常大喜大怒、大爱大恨。又常常急功近利由着自己的性子干而不想后果。平日里他那庄重和严峻都是装出来让人看的眼前这件奏章已经使他失去了理性。诺敏从“天下第一抚臣”到“天字第一号的贪官”相距只是十来天。这不但出人意料也是雍正皇帝扳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天下尚未安定阿哥党的人也还在窥测时机。只要稍微有点火星就可能酿成泼天大祸就可能造成动乱。紧要关头皇上将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听见皇上的问话张廷玉答道:“回皇上臣还没有看到诺敏的辩折大概再过一两天才能送到。但臣想图里琛的折子实际上是他和田文镜共同呈上来的。这里面说他们已经拿到手的就有四百多张借据。上边都加盖着山西藩司衙门的印信算得是铁证如山了。诺敏还能再为自己说些什么呢?充其量他也只能在‘失察’这两个字上作点文章罢了。” 雍正没有说话他正在紧张地思考着。在一旁看着这情景的老八心里可真是得意啊。好好好实在太好了。诺敏这件案子无疑是在刚愎自用的雍正脸上打了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响打得脆打得让人心里解气。诺敏是年羹尧举荐的人他垮了年羹尧也难逃其咎。老八巴不得雍正一气之下处理失当他们攻讦雍正就更有了理由。他想给皇上再烧一把底火:“皇上臣弟以为张廷玉所言极是。山西出了这么件大事无论诺敏怎么辩奏都难逃脱这天下第一大案的责任也难逃脱欺瞒皇上的罪名;更让人担忧的是年羹尧正要在青海用兵山西这件大案要是轻轻放过就肯定会影响到全国清理亏空也影响了军粮的筹措这又是一件急事。其实大事也好急事也罢都必须马上拿出主意来。如何才能妥善处置请万岁早下决断。” 雍正听出来了老八的意思是要严办诺敏。他没有表态却问别的上书房大臣:“你们呢也是这样看的吗?” 马齐出来说话了:“万岁奴才以为诺敏之罪如果穷追下去山西全省就没有一个好官了。诺敏千方百计地刁难田文镜也不是‘失察’二字就可以掩盖过去的。几百万两银子啊说句‘失察’就能了事吗?但奴才以为眼下这个案子还不能严办。前线即将用兵是急事万事急为先。如果在诺敏的案子上办得太严牵涉的人必定很多。那样做就会引起朝中极大的波动各地督抚、全国官吏也会惶惶不安。这样一来官场震动人人自危谁还肯去想前线的事?所以臣以为还是暂时放过为好。” 雍正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他喝了口茶面带笑容地说:“其实还有一句话你们大概都不好意思开口。那就是这件案子还关乎到朕的脸面。朕刚刚下旨表彰了诺敏称他为‘天下第一抚臣’。他就给朕来了这么一手闹了个倒数第一!”他突然收了笑脸眼睛里放出铁灰色的暗光“照你们说的意思无非是两个办法:或者是要办诺敏一个失察之罪而对下边的官吏按蒙蔽上宪贪墨不法来处置;或者是朝廷假装看不见等西边战事完了之后再来追究他们。是吗?” 众人一看皇上的脸色不善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们一齐跪下叩头:“请皇上圣训。” 雍正把牙一咬阴狠地冷笑着说:“你们说的都不可取!难道朕是可欺之主吗?难道朕是不通情理之人吗?年羹尧之所以举荐诺敏是因为看他在江西粮道上办差十分努力;朕也认为他还是愿意做事的才大力扶植他并且让他一直当到封疆大吏。可是朕想不到他竟然这样胆大妄为。常言道:杀人可恕天理难容!”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雍正皇帝的话只见他奋力地推开了龙案涨红着脸勃然作色道“对于诺敏这样的混帐东西难道还可以轻纵吗?饶恕了他别省的督抚也照此办理朕将如何处置?!全国的官吏都这样我大清江山还能保得住吗?!” 在场的大臣们看到皇上了这么大的火谁也不敢上来劝阻谁也不敢再说什么。按老八原来的想法是想激一激雍正让他顾全自己的脸面也给年羹尧一个顺水人情他们就可抓到把柄了。却不料雍正竟能下这么大的狠心非要把这事闹大不可。到了这时一向聪明伶俐的老八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雍正的怒火还没熄掉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大臣们问:“你们说话呀!这事到底怎样处置?” 隆科多跪下回答:“皇上奴才以为主子说的极是。若不是山西巡抚以下相互串连相互勾结田文镜怎么能一查再查也查不出漏洞来?万岁高居九重却洞悉万里秋毫隐微毕现使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既然是这样奴才以为可以立刻下诏将山西县令以上各级官吏全部锁拿进京交大理寺查勘问罪!” 张廷玉却不以为然:“皇上这样做是否太过了一些?山西去年受了灾赈济灾民的事还要靠他们来办。这样一锅煮会不会因此而牵动大局呢?” 老八则唯恐大局不乱:“不廷玉所说与皇上的一贯主张并不一致。皇上曾多次说过‘雍正改元吏治刷新’山西生的这个案子正好拿来作清理吏治的典范。相反用贪官去赈济灾民那不是成了笑话吗?再说万岁也不必怕山西官员出缺无人来补北京现有的候选官和捐班求仕的人多着哪!皇上的恩科即将开始一榜下来就是一批年轻有为的新秀。用他们充实山西官缺不是正好嘛。所以臣以为非如此不能大振天威非如此不能肃清吏治!” 雍正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在思考着对策。隆科多刚才的话显然是在拍马;老八的说法看似激烈实际上意在挑拨;张廷玉说的那句“不能一锅煮”的话倒很值得深思……怎么办更好一些呢…… 马齐说:“万岁上书房大臣里还有三爷和十三爷不在这里是不是传他们进来一同商议一下?” “不朕已经决定了。张廷玉你来拟旨。” 张廷玉答应一声快步来到案前。雍正皇上用不可违拗的口气说:“诺敏身受先帝和朕两世皇恩不思报效却行为卑污至此……朕就是想宽容奈何国法不容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生……上天枉给你披了张人皮可是你有一点人味吗?……”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成话。张廷玉为相多年还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诏谕。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皇上只见他脸色涨红。气喘不止可还在继续往下说:“即着图里琛将这个混蛋东西摘了印信剥掉黄马褂革去顶戴刻日锁拿到京问罪。你羞辱了朕朕绝不饶你朕要骂你、唾你羞辱你……” 张廷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忙凑个空子说:“皇上山西省其他官员如何处置诺敏的职务又由谁来接替?” 雍正想也不想:“让田文镜来接好了。你们都跪安吧。” 众人哪还敢再说什么呀。常言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诺敏犯了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哪有先辱而后杀的道理呢?可是皇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找这个晦气。 都走了张廷玉却没走。他上前来搀扶着雍正皇帝让他躺在大炕上看着他已经逐渐安定了下来才慢声细语地说:“皇上臣有一事想请皇上三思。” “什么事?” “皇上臣知道皇上对田文镜有好印象想尽快地把他安排到重要位置上。但他现在还是四品一下子升得太快是不是 “那有什么可怕的?从圣祖皇帝到朕历来都是不拘一格用人的。” 十四回 怀异志携手进龙门 见真赃决裂出贡院 “是臣知道臣就是圣祖亲自选拔上来的。但田文镜没有做过地方官可不可以让他先到四川重庆去呆上一些时间然后再破格提拔上来。再说田文镜在山西一闹就升了官也给以后当钦差的开了个头。大家都想争着干预地方政务就不太好办了。” “好吧朕全都依了你。肤乏透了你也下去吧。” 震惊全国的山西舞弊大案终于划上了句号为庆祝新皇登基而举行的恩科会试即将开始。这次会试关系着皇帝选人是否得当用人是否可靠也是对雍正皇朝又一次严峻的考验。 三月朔日是钦天监为顺天府恩科会试择定的入闱吉日。从头一天入夜时起副主考杨名时就没有睡觉。他独自一人焚香默坐静待吉时来临也想使自己的心情能更加平静一些。雍正皇上在接见他和张廷璐时说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皇上那殷切的希望谆谆的嘱托刻薄的话语和令人心惊胆颤的预言也让他惴惴不安。他怀里揣着从伯伦搂买回来的考题他在进场之后还要验证一下这考题的真伪验证一下张廷璐和其他官吏们对皇上是否忠贞。子时正刻午夜的炮声响起。杨名时一跃而起端正了冠带朝服向外边侍候的家人们吩咐一声:“备轿!到贡院去。” 顺天府贡院座落在北京西南角自有明以来就是朝廷抡才大典的重地。大清开国以后又对这里进行过多次修葺规模的宏伟壮观甚至过了六部衙门。杨名时从绿呢大轿出来时只见寒星满天斗柄倒旋才刚过四更。他整整袍服迈着沉稳的步伐向龙门走去。 阳春三月白天已经暖和起来了但在这样的凌晨时分仍然是寒气袭人。在门前远望贡院好似一座小城城四周密密丛丛的围棘又好像给这古城镶上了一层微褐色的薄雾。杨名时知道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棘城”了。 绕过一座石坊便见甬道两边各设着一座小厅这个地方叫做“议察厅”。它的名字叫得不错可却是所有的举人们最最丢脸、最最扫尽颜面的地方。因为只要是来就考的不管穷富也不论老少全都得在这里宽衣解带**裸地接受贡院衙役们的检查以防夹带和藏私。杨名时当年就曾经在这里饱受过羞辱但也从中领教了科考的严肃和神圣。 杨名时漫不经心地正往前走一个差役紧走两步来到他的面前:“哟是杨大人啊。”他规矩地打了个千“您老来得可真早啊!” 杨名时向“议察厅”那边一指问道:“时辰不是还早吗怎么这里已经有人了?” “回杨大人张中堂来了是来送他兄弟、主考张廷璐大人进场的。” “哦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哎那边房子里是干什么的?” 差役忙说:“大人您不知道吗?他们是在扎纸人。” “扎什么纸人?” “咳这是多少年前传下来的规矩了每次考试都有的。扎一个‘恩’鬼和一个‘冤’鬼等天明举子们进场之前供到西望楼上去。”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那边有了动静正是张廷玉哥俩走了过来。只听张廷玉说:“皇上起得早我该走了。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就是一句话:要秉公。圣上如今刷新吏治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诺敏的倒台也向全国官吏敲响了警钟。咱们家世代为宦祖宗家风中讲究的就是一个‘廉’字。你干得好就会给祖宗挣脸我在里边办事心里头也就踏实了。” 张廷璐答应一声:“六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兄弟俩正在说话一抬头看见杨名时在远处站着张廷玉连忙给他打招呼:“那边是名时吗你早来了为什么不过来一起说话呀?” 杨名时紧走两步来到跟前拱手行礼:“卑职给张大人请安。因见张大人正和张大主考谈话不便前来打扰所以就在那边随便看看。” 张廷玉微微点头:“你们这里是贡院重地呆会儿一拜过孔子连我也不能进来了。瞧那边的举子们就要进场了。好我们各自珍重吧。” 张廷玉走过之后张廷璐和杨名时二人相互拱让着并肩走进了这神圣的考场。此时入考的举子们已经排成行高声报着姓名走了进来。杨名时突然听见有个人自报姓名叫刘墨林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啊刘墨林?这不是那天在“伯伦楼”里作打油诗的那个人吗?原来他果然也来赶考了。 贡院里的举子们一见两位主考来了连忙跪下参见:“给张太老师、杨太老师叩头!” 张廷璐和杨名时也拱手还礼然后就带着他们来到公堂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张廷璐代表所有各房考官进香盟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两位主考退下差役们上场领着举子们拜这个拜那个的忙个不停。杨名时突然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些神真的能显灵吗? 等该拜的都拜完了张廷璐上前大喊一声:“开龙门!”于是这些举子们便按着唱名顺序一手秉烛一手提着考篮鱼贯而入进到那一个个好像蜂巢一样的考号里面坐下单等各个分考场的试官前来颁考题。此时虽然孔孔露头伸足都在向外张望却是鸦雀无声一片肃穆。 张廷璐和杨名时一同走上前去先在铜盆里洗了手又同时向金盘中供着的御封试题深深一躬由张廷璐拿来拆开。他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转交给杨名时。可是杨名时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然惊得呆住了。原来那第一个试题就与自己在伯伦楼买到的完全一样一字不差!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回头向张廷璐问道“张大人这才是第一场的试题呀那两场的呢?” 张廷略听他一问也是一惊。不过他们俩惊的可不是一回事。杨名时吃惊是因为这试题和外边买的完全一样;张廷璐惊的却是他看出了杨名时那不同寻常的神色。这场考试张廷璐确实是作弊了他心里有鬼呀!考试之前雍正皇上的大儿子三爷弘时给他传出了考题要他照顾今科的四名举人;张廷璐也顺便传给了另外的六个人还收了他们七千两银子的贿赂。现在杨名时一问张廷璐能不心惊吗?可是他再看看杨名时的神色又不像是已经知道了秘密的样子。他宽心了笑着说“哦不忙这考题只能考一场拆一题。你初次担当这个重任还不知道贡院里面的差役们鬼着哪!你只要拆开一个小口他们就能给你透出去。” 张廷璐的估计杨名时消除了疑虑。他在心里暗暗祷祝:但愿后边的两题伯伦楼的人没有猜对。他宁可不要那一百两银子也小希望看到那个意外。 哪知事情的展出了杨名时的预料。第二场考题下来杨名时一对照还是一样只不过是把第二题换成了第三题。杨名时想起那个卖考题的人说的:或者是一二三或者是三二一这话。心想先不要声张再等一天看看明天下来的考题是不是第二题。到了第二天晚上张廷璐叫上他来拆考题。这考题不拆还罢拆开一看果然是第二题!就是说卖考题的人说得一点不差里边的内容丝毫没错!杨名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就高喊一声:“张大人这考题泄露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伯伦楼给的帖子:“张大人你来看。” 张廷璐用颤抖的手拆开封套看时三场考题全在上边不但一字不差甚至一笔一划都完全一样。张廷璐只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下大了“东窗事”几个字闪过他的脑际顿时手脚 张廷璐自己的脑袋就要掉了哪还顾得上和杨名时说这些呀!这考题弘时阿哥偷来交给自己的时候曾说过要绝对保守机密的话他也向弘时下了保证。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弘时没有遵守承诺。他不但继续扩大了泄露的范围甚至公开地在酒楼上拍卖!再一想、这恐怕不是弘时一个人能干的。弘时和隆科多之间过从甚密而隆科多又有向八王爷允禩那边靠拢的迹象。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位阿哥间眼下又正在重新上演着当年阿哥党争当太子的故事。考题泄露的事肯定与这些人有关但他们中不论哪一个都是天字第一号的人物也都是张廷璐惹不起的人。贼船好上不好下呀……怎么办……是现在就向杨名时和盘托出吗?不那样就会株连到许许多多天璜贵胄龙子凤孙自己也难逃罪责。那么就只好狠下心来宁可开罪了杨名时也不能把这事透露出去。对!先给他来软的过了这一关再找弘时商量办法吧。想到这里他一笑说道:“名时你何必这么认真呢?天下的奇人多得很焉知他们不是得了哪位神仙的点化?再说有能耐、有眼光的人也不少他们难道就不能猜对了这考题?话又说回来我们在这里把事情张扬出去立时就将引起朝野震动也立时就会牵动全局不可不慎哪!今科考场里最先看到题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出示考题在前举舞弊在后稍有风声透出去我们俩就必然要承担这血海般的关系考场里的十八位房官的性命都攥在我们俩的手心里。名时老弟你明白吗?” 杨名时简直被他说糊涂了什么“我们要承担这血海般的关系”?外边有人买卖考题主考官揭出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担的什么关系?什么“出示考题在前举舞弊在后”这不是埋下了伏笔在向我暗示如果我去告就要反过来追究我的责任吗?哦我明白了张廷璐的哥哥现在是上书房大臣他最有可能偷得考题他们兄弟二人就是这件考场作弊大案的最大嫌疑者! 杨名时不能再沉默了:“张大人刚才所说似乎有理但细想起来却有些不通。皇上把抡才大典的重任压在我们肩上我们就应该凭着对皇上的忠心把事情担起来而不能光靠猜测为自己开脱。与其说什么‘神仙’、‘能人’一类的废话倒不如认真地想一想也许皇上身边藏着小人呢?也许我们这考场里就有人纳贿收受呢?也许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呢?依学生看咱们不能去想怎么才能骗过皇上怎么才能洗清自己。皇上再三嘱咐我们要秉公前天刚进贡院时我们也都曾向天盟誓。所以这事不能只想人情更要多想想天理。在下以为这一科的考试应该立即停止。我们应该立刻向皇上请旨按皇上旨意去办不能再犹豫了!” 杨名时说得够诚恳的了哪知张廷璐却突然变了脸。他恶狠狠地说:“好哇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张某人就是偷露考题之人。好好好我一心为了维护你你却疑到我身上来了。既然这样你愿意拜章呈奏皇上那就请便。不过我也要拜章而且头一个就要参你!” 一听张廷璐说要拜本参奏自己杨名时也怒声问道:“什么什么你要参我我有什么错?” 张廷璐连压带吓唬地冷笑着说:“嘿嘿嘿嘿请你安坐稍待。我会让你先看到我的奏章的。” 杨名时年青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能在这里等候张廷璐的弹劾吗?就在这时在外面等着接题的承题官进来了。他刚往里面一伸头正好让杨名时看见。杨名时想也来不及想就大声说:“好你来得正好。快去传话今科考试立即停止!贡院的人役全部出动包围搜查贡院街的伯伦楼把那里的人全都拿下送交顺天府听审!” “慢!”张廷璐断喝一声:“姓杨的你懂不懂规矩?有没有王法?这里的主考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要太猖狂了。”他回头对承题官说“你们都听我的吩咐第三场考题立刻下去考试照常进行。派两个人到顺天府去通知他们锁拿伯伦楼出卖考题的人候审!” 张廷璐是正主考他的话就是命令承题官答应一声领了考题出去了。杨名时跌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怎么这样多嘴而又沉不住气呢?刚才的两句话全都让张廷璐抓住了把柄。自己是副主考没有权力下令停考;自己是考官也没有权力让顺天府到伯伦楼去抓人。唉糊涂啊! 张廷璐高兴了:“姓杨的你还嫩着哪!请安坐听参我还要在奏本里给你加上一条罪名:擅权。什么时候你升了大主考那时你再来号施令吧。” 一个书吏走进来禀道:“大人十一房有个贵州来的举子夹带了一本书被房官抓住了。请示大人如何处理?” 张廷璐正心烦意躁脱口就说:“贴了他的卷子轰他出去。告知贵州府停考三年以示惩戒。” 在一旁苦思对策的杨名时突然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启示:举子犯戒就可以轰出去我这个副主考为什么就不能出去呢?他来到门口对自己带来的家人说:“快给老爷我预备轿子!” 张廷璐忙问:“你要到哪里去?” 杨名时一声不语头也不回地就要往外走张廷璐一看急了大喝一声:“站住!” 杨名时停住了脚步:“怎么举子能走我就不能走?” “他是被逐出考场的。” “我是自己把自己逐出去的!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因为这里边大脏!”杨名时寸步不让。 “你是官身是有差使的人!”张廷璐半上提醒半是威胁地说。 杨名时放声大笑:“好多谢你的关照。”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头上的顶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张廷璐却像头上挨了一闷棍似的倒在椅子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十五回 假哭灵乞儿得恩主 真狠毒君王杀豪杰 杨名时一气之下摔了顶戴、拂袖而去离开了贡院。可是刚一出门他就愣住了、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上哪儿去?申冤要找谁申告状要上哪儿告?他看看天色已经是起更时分了。现在去见皇上?不行!官门已经下锁他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去六部或者顺天府?也不行他手里既无关防又没有部文就是六部或顺大府接了状子也还是要请示上书房。但一想到上书房他就立刻联想到了张廷玉。他要告的就是张廷璐哥俩状子送到张廷玉眼前会是什么结果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但今晚如果不把他看到的事情给桶出去到不了天明他就会大祸临头。张廷璐还不得安他个畏罪脱逃或者什么别的罪名啊?想来想去只有一条可走的路那就是到西华门去击登闻鼓、撞景阳钟逼着雍正皇帝在夤夜起身召见他。 他反复思忖想来想去却怎么也不敢下这个决心。因为三更半夜去撞景阳钟本身就是有罪的。哪怕你告的全对告的再准也要受到流配三千里、往军前效力的处分。这样一来张廷璐倒了可他自己十载寒窗、七场文战挣来的功名也将付之东流。什么少年得意、建功立业、飞黄腾达、名垂青史等等等等总之一切的一切全都得化成泡影!到那时就是偷窃并买卖考题、科场舞弊的这些人被杀、被关甚至被剿家灭门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行不能这样莽撞。刚才自己在考场里已经干得够出格的了现在要想个万全之策。 杨名时坐在大轿里神思颠倒正在无计可施之时突然看到前面一座驿馆门前亮着一排大灯。灯上明明白白写着八个大字:“钦奉江南布政使李”。门前灯下还站着六个彪形大汉腰牌佩剑威风凛凛地守在门口。杨名时以手加额高叫一声:“天意天意呀是李卫进京来了!此时此刻让我遇见了这个人真是天不绝我啊!”他在轿子里把脚一跺说:“快走抬到那边去!” 这个李卫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可是这部书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李卫原来并没有名字他只有一个小名叫狗儿是雍正皇上当阿哥时收留的一个要饭化子。他的事要细说起来还真有点让人好笑。当时的四阿哥胤祯奉了康熙皇上的旨意到江南去办差。这一天胤祯化装私访来到大街上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又哭又喊地闹得邪乎就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来到近前却见是两个逃荒要饭的孩子。一个已经死了一领破席盖着脸席下面只露着两只黑脚丫子。另一个却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哥呀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夜功夫就死了呢?你一死叫我和妹妹怎么活呀……乡亲们大爷、大叔们你们可怜可怜我施舍给我们几个钱吧……”。旁边有不少人围着他们看热闹也有好心的人往他们身边扔上几个铜板。还有人在劝着:“孩子别光顾哭了找个地方把你哥埋了算了。这年头……唉!” 就在这时从东边走来一个人手里拉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看样子也就是**岁一边走一边挣扎着哭闹。那个人走到人群跟前说:“这孩子谁要?我是昨天刚把她买下的她进了家门除了哭还是哭真把我折磨够了。谁要我现在就卖只要四两银子便宜!” 那年黄淮水的大到处可见逃荒要饭的人也到处都有倒毙路旁的饿殍。这种情形四爷见得多了。康熙皇上就是因为要弄清水灾的真情才派了四爷出京的。当时的四爷胤祯胸怀大志一心想了解民情为以后担当大任做准备。他有个习惯专门收留那些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人。他知道、把这些人收来做家奴他们是永远也不会背叛主子的。眼下看到这个女孩子十分可怜便向跟他出来的戴铎递了个眼色。戴铎就拿出钱来买下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走到那个正哭着的孩子面前说:“坎儿哥我就要跟这位大爷走了。给你这是大爷给的四两银子这钱够你们俩吃几天饱饭了以后你们俩也不用再替**心了。” 哪知这句话刚一出口地上躺着的那个“死”了的孩子却突然又“活”了。他上前一步拉住那女孩说:“不你不能就这样走。我和坎儿无论受多少苦也要挣够这四两银子把你赎回来。要死要活好歹咱们得在一块。” 死了的人竟然还能活可把围观的人们吓了一跳。可仔细看看这事又千真万确。胤祯来了兴致把他们三个都叫到一边去问了一遍。原来这是同乡、同村却不是一家的三个孩子。装死的那个叫狗儿装假哭灵的叫坎儿女孩子叫小翠。因为家乡遭灾断了生路才结伴跑了出来要饭的。但遍地都是饥民要饭也不是好要的。女孩子不想让两个哥哥挨饿就自卖自身;两个男孩子又不忍和她分离更不想让她受苦想挣回她卖身的四两银子把她赎回来。胤祯听了深受感动他想想自己虽然生在天家可是兄弟几个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掉你哪有这份真情啊!胤祯看着这三个孩子又都绝顶聪明尤其是狗儿和坎儿刚才的表演更让人叫绝。他们虽然是恶作剧但装哭、装死都装得骗过了满街人。就这份机灵也真是讨人喜欢。于是他便把这三个孩子全都收留在身边。两个男孩子当了他的书僮女孩子则跟着福晋当使女。坎儿不言不笑很爱读书心思全装在肚子里外号叫“缠死鬼”;狗儿爱说爱动一见书就头疼。可他的脑子灵活歪点子一眨眼就是一个。他也有个外号叫做“鬼不缠”。俩人一奇一正都成了胤祯须臾不离身边的小厮。 后来他们都渐渐大了也就多了一番心思。不知他们怎么得的机会狗儿竟让小翠怀上了身孕。胤祯的家规十分严厉当时就把狗儿吊起来抽了几十鞭子还说要把他们俩往边疆去给披甲人为奴。四王爷从来是言出法随的谁也不敢为他们求情。就在这时邬思道帮他们说了话。他说:“四爷你家里养了这么多下人又大都是你从水里火里救出来的。他们今生今世永远是你的奴才也永远也不会叛你;但他们也是人也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准他们结亲就少不了会有男男女女、苟且偷情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何不为他们开一个方便之门让他们成亲生子呢。他们在你的府里生养儿女就成了你的家生子儿奴才。那你不是又有了两代、三代、无数代的奴仆吗?” 胤祯一想对呀!便饶过了狗儿和小翠让他俩正式结成夫妇。后来又给狗儿起了个大名叫李卫放他去四川成都当了个县令。从此这李卫便入朝为仕应了那句“宰相家人七品官”的话。这李卫虽然当了官可他那顽皮、捣蛋、恶作剧的毛病不论到哪里都改不了。不过他对四爷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的那份忠心却也是没人能比的。所以雍正皇帝表面上骂他心里却是十分爱见他的。李卫升官升得比谁都快就是一个明证。不过他也很能给雍正争气在朝里、在外边都给雍正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当年在四阿哥府里的不光有狗儿坎儿这两个孩子还有邬思道这位才思敏捷、谋事深远的旷世奇才。也还有文觉、性音这两个武功出类拔萃、世上难得一见的高僧和尚。在胤祯没有当上皇帝之前这些人都是最肯为他卖命的人也都为他终于登上皇帝宝座出了大力。可是雍正一旦当上了皇帝却又感到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怕万一泄露出去对自己不利。所以就在雍正即位两天后的一个夜里他们也都遭到了“粘竿处”的毒手死于非命。可怜那个叫坎儿的孩子因为他的差使是在书房里给四爷管文墨也替四爷照顾邬思道和文觉、性音两位和尚他知道的又大多是雍正和阿哥党争夺皇位的事。他就成了第一个不能留下的人与性音和尚一起走向了天国。邬思道之所以熊够幸免于难一来因他是个残疾没有了继续参与政务和争夺权位的本钱;二来他又是位绝顶聪明的人。雍正刚一登基他就提出要从此归隐林泉作一个隐姓埋名、与世隔绝、永远让别人看不到的人。雍正念及他曾经为建立雍正皇朝立下的功劳也真是对他下不了手这才让他离开了北京。但是却不准他归隐林泉而只让他归隐于世作个朝廷的耳目。这就是李卫和年羹尧两人把邬思道介绍给诺敏的起因。不过这件事既属秘密杨名时是不可能知道的。别说他不知道就连狗儿李卫也是迷迷糊糊的。他只知道他的坎儿兄弟是得了急病死的夫妻俩还为此洒下了不少同情和怀念的眼泪。 杨名时早就认识李卫了。当年李卫曾作过云南监道和杨名时有过一段交情俩人谈得十分投机。他知道要干今夜这事非李卫这样好大喜功的少年新进不可非李卫这个从皇帝身边出来的人不可也非李卫这样的泼皮无赖不可。可是李卫远在天边上哪儿去找他呢?今天真是巧了想谁有谁。这李卫早不进京晚不进京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就来了他怎么能不高呼上大有眼呢? 杨名时催促轿夫紧走几步来到李卫住的驿馆门前向守门的军士递过自己的名帖。那守门军士一看知道是位大人物。连忙过来打了个千说:“杨大人按说您老来小的是一定要替您通禀的。可是我们老爷刚才下话来说今天晚上除了皇上他谁都不见。他正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给万岁爷写奏章哪!” “你看看我是什么人再来说这话!”杨名时着急上火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那把门的又是一个千说:“大人小的知道您老身份尊贵可我家老爷的脾气您大概也知道小的担待不起呀!老爷说了今夜不论是谁来拜见都要统统挡驾。等明天一早他见过皇上以后再挨家挨门地去给各位大人赔礼请安……” 杨名时火了:“什么什么我来拜他?我和他一样的品级我凭什么要来拜他?他的底儿我还不知道吗?他写的什么奏章他会写奏章吗?”杨名时一怒之下也不再和那个守门的纠缠冲着里面就大声骂了起来“李卫你小子现在哪里?给我滚出来!老子杨名时来了你是见也不见?” 话音刚落便见李卫光着两只脚丫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叫着:“好我的杨老师呀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快快进来我这儿正作难呢。上次写给皇上的奏折皇上看了把我骂的那个惨哪!说我一封奏折里错别字三百七十一占了一半还多。皇上骂我混蛋说我是个狗屁不通的东西。今儿个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奏章写完了我请你喝酒行不行?哎我听人说你现在正在当着顺天府的大主考。你怎么会有功夫出来又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杨名时眼下没功夫和这个叫化子说长道短更不想上他屋里去喝酒谈天。他站在院子里把考场上生的事说了一遍:“李卫你知道这事有多大吗?我如今既不能告到上书房也不能告到顺天府。天晚了宫里我又进不去。我都急死了哪还有闲心陪你喝酒帮你写奏忻?快你得给我想想办法这事我可是只能靠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从伯论楼得来的考题递了过去。 李卫接过来一看一多半的字他都不认识。可是李卫不愧是李卫也不愧人称“鬼不缠”办这一类的事他自有他的办法。他回身叫过一个师爷来说:“去你亲自带上几个人把贡院给我封了。一个耗子也不能让他跑了出来同样也一个耗子不能让他钻了进去。” “是!不过顺天府的人要是遇上了怎么对答?” “妈的你真苯!带上我的名帖让他们瞧瞧不就得了。告诉他们说赶明天我亲自去见他们这些***。” 那师爷答应一声带着人走了杨名时却看得呆了:“我说李卫你小子这是怎么用人的?别人家请的师爷都是帮助出出主意写写文章什么的你可好把师爷当带兵的用了。” “咳管他呢!他拿了我的钱就得给我干活。我这里哪有那么多的文章好写?” 那师爷果然麻利片刻功夫便带着百十个亲兵飞马走了。杨名时看着这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真是书生无用啊!这李卫斗大的字还认不了一口袋可是干起事来却这么雷厉风行令出禁止。他真是个干大事的材料这“鬼不缠”的雅号还真叫对了!不过他细心一想却又有点想不通:“哎小子你当上江南布政使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了可你不在江南好好办差却到京城里干什么来了?就是要向皇上述职也不能带这么多的兵啊!刚才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是藏在哪里的?” 李卫不出声的笑了:“好我的杨老师这可是你们这些个文人们不敢想、也不敢干的事情。告诉你吧兄弟我这‘江南布政使’不过是个名号是面旗子。其实我干的却是杀头掉脑袋的事。” 十六回 急用人八爷施权谋 听训政二李肩重任 杨名时一惊:“啊?你说什么?” “看看看看吓着你了吧?别怕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那些二百五的事。我这是请了圣命要去山东剿贼的。” “剿的什么贼?”杨名时莫名其妙地问。 “咳说了你也一个不认识还不就是那些江湖上说的飞贼嘛。不过他们的本事大路子又宽。皇上告诉我说要分而治之。该打的就打要打得狠;该安抚的还要安抚要让他们心眼口服才行。这些人都是亡命贼要招降他们可不是件好办的事啊!” 他们在这里聊了不多一会那个带队的师爷回来交令了。说他们已经严密地封锁了贡院也抓到了伯伦楼的掌柜。杨名时心里踏实了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李卫不但路子宽面子也大。他的奏本一上去皇上立刻就下了诏谕:把张廷璐为的一十八房考官全部锁拿押进狱神庙待勘。杨名时虽是告但也着令停止办差等候对质。这在杨名时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雍正皇帝即位还不到五个月从孙嘉淦的铸钱案子开始紧接着就是山西官吏全都贪墨的丑闻。人们还没来及喘口气呢又出了这骇人听闻的科考舞弊案。雍正本来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现在连着出事他看谁都觉得不放心。上书房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张廷玉向皇上递了折子说因患疟疾请旨调养皇上准了。可是朝廷里的人谁能看不出来他是引嫌回避哪。他一走皇上身边就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明摆着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谁来审定这两件大案呢? 过了一天圣旨下着大理寺正卿、刑部满汉尚书、都察院御史组成班底三法司合议会审山西和科考两大案件。皇上话说一定要“从重谳狱不得姑息”。放了这么多人去一同审案雍正还是不放心就又钦点了李卫和图里琛两人也来参加会审。李卫可不敢接这差事但是其他的那些官吏们说李卫要是不来他们就谁也不敢领旨。皇上知道如今的朝廷中官吏们朋比结党层层纠缠谁和谁也难以分开。没准还真得有李卫这样的二百五才能镇一镇官场里的邪气。 可是贡院那里的几百举子从那天杨名时出走直到如今还在里面关着哪。他们既不能回家又都无事可干。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就会闹出大乱子来。于是皇上又下令让直隶学使李级担任主考重新出题重新考试。而且皇上下了决心这次恩科考试一定要考好还一定不能再出事。李绂接到圣旨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北京面圣领旨。雍正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就传见了他。雍正说;“朕这次就任命了你这一个主考是成、是败是贪赃枉法还是公正取士全看你的了。该怎么办你就给朕怎么办。要是把差使办砸了朕就用不着和你多说了。” 李绂是康熙五十六年考中的进士原来一直在京待选不久前才放了直隶学使。这个人也曾和雍正皇帝有过一段渊缘。当年胤祯放差南巡时曾经住进黑店。那天要不是狗儿和坎儿机灵他们就差点没了性命。当时在这黑店里住的就有进京赶考的李绂和田文镜两人。只不过那时胤祯是微眼私访曾严令这二人不准说出他的真面目。现在雍正没有了可信之人才把他破格提拔了上来。 不过皇上还没有对阿哥党失去继续争取的希望。如今不是没了张廷玉吗皇上就想再考验一下八哥允禩。允禩当着“席王大臣”的职务他不管又让何人来管呢?所以不管是放了学差的李级还是当了审案总管的李卫在领过圣旨后都要再找允禩去“听训”。允禩是个倒人不倒架子的脾气。他从来不到上书房去当值而是端坐家中等候着人们上门请见。李绂因为自己即将进场还因为他是个办事十分认真的人所以一接到皇上的圣命就坐着大轿赶往廉亲王府。可是他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小太监挡了驾:“站住!干什么的?” 李绂并没被这气势吓倒呈上手本:“钦点顺天府主考李绂前来听训。” 那小太监看了这位主考大人一眼见他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紧跟着手本就塞过来银子知道这位不是老抠儿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官。便轻蔑地笑笑说:“对不起王爷正在里面商议大事。放下话了今日谁都不见。请回吧!”说完转身就走 李绂忍着气听完这小太监的话格格一笑说:“公公你大概没有听清我是皇上新点的学政。” 那太监嘿嘿一笑“什么什么?靴正?真新鲜咱还没听说过这个官名呢。不管你是靴正还是帽正反正你不是雍正!请回吧明天再来……” 他正在得意洋洋地说着不防李绂“啪”地一掌打了过来直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了下去:“混蛋!你不懂国法也不知皇宪万岁爷的帝号是你可以随便亵渎的吗?滚进去禀告廉亲王就说我钦差大臣、顺天府主考李绂已经来过却又被你赶走了。我明日就要进棘城去顾不得再来听训了!”说罢回头向轿夫喝了一声:“回轿进城!” 他这里刚要转身却见从府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一个中年太监。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道:“是李大人吗?请留步!”那太监赶上前来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说“李大人奴才何柱儿给您叩头了。”回过头来又训斥那个小太监“眼瞎了没看见这是李大人吗?回头等着我再来和你算帐!还不快去照料着李大人的随从----李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这奴才一次。来来来这边走八王爷正在等着您还特意叫奴才出来接您哪。” 李绂跟着何柱儿往里走但见绣阁绮户回廊曲折两旁侍立着的丫头足有四五十个见他们走来都规规矩矩地垂手让路。再往前走是一座水阁朱漆廊柱紫檀雕花。透过隐隐约约的湘竹帘子望进去只见从地到顶镶嵌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屏。玻璃屏的后边一池碧绿的湖水波光涟涟却是为临窗垂钓而设。李绂不禁感慨万分:什么十年寒窗什么文战告捷什么堂呼阶诺又什么钦差学政比起这琼楼玉宇的龙种之家来都一文不值!他正在出神却听水阁里八王爷允禩一声高叫:“是李级、李大人吗?不要报职名快快请进。我正在等着你哪!” 李绂又是一阵感慨人说八爷善于扰络人心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他紧走两步来到门前大声报名:“臣李绂参见王爷给王爷请安。” “哎叫你不要报名进见嘛你怎么不听呢?我一向是不讲这些个规矩的快到这边来坐。” 李绂紧走两步来到八爷面前叩头行礼。起身时却见东边窗前还有一个人坐不像坐躺不像躺的正在看书。李绂进来他连头都没抬一下。他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地上前请安行礼八爷一指那人说:“你不认识吗?他就是十爷。他是从来也不肯拘礼的你不要过去了。先坐下稍等片刻我和李卫谈完了就和你说话。” 李绂这才看见下边的小凳上还有一个人就是如今朝野闻名的李卫。他们俩是认识的刚想点头招呼便听八爷说话了:“李卫皇上派你去主持这两件大案同去的还有图里琛。他也和你一样是个很能干的人。你不要不高兴别人想来皇上还不要哪。谁不知道你李卫的大名啊你不干又叫皇上找谁去?” “八爷不是我不想去。您老想啊这么多的大人物都挤在一起说是办案可究竟谁说了才算数呢?昨儿个我就向皇上辞了可您今儿个又把我召来这……” “咳你这小子说话也不看看地方。是我一定要留你吗?实话告诉你是马齐奏明圣上把你留下来的。有些事只能咱们心照不宣是不能明说的。你是个一点就透的明白人还和我装的什么糊涂?你想啊这件案子牵连了多少人?哪一个没有背景?就是那十八房考官和这些问案的人也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他们非同年即故交你不在中间说句公道话这案子能审得下去吗?” 李卫长叹一声说:“唉好好好我到差就是了。不过八爷我可有一句话得先放到您这儿。这个案子既然到了我手里我能关照的一定会关照关照不了那可就对不起了。反正不论他们官大官小出身门第咱是一样看待。到时候您八爷能体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八爷还没说话那边坐着看书的十爷允祚就接口说道:“去去去少在爷这里说这些没用的话。谁不知道你是个‘鬼不缠’?难道八爷还会坑你不成?” 别看李卫和八爷说话时规规矩矩可十爷一答腔他可就蹬鼻子上脸地开涮了:“怎么十爷你既然知道我这‘鬼不缠’的大名你这大头鬼就该躲得远远的。你还想在这儿凑数还是怎么的?别看我李卫没学问可我心里明白着哪。你也不瞧瞧这是件什么案子闹得不好案犯把承审官审了都是现成的。你要想试就过来试试也行。不是我李卫吹牛把你卖了你还得帮我数钱哪。”说着他回头一看旁还坐着李绂哪。就连忙改口“不行不行我得走我那里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办呢。八爷小的这就给您告辞了。”他说着就跑上前来磕头不像磕头打千又不像打千地装了装样子就飞跑着出去了。临出门还没忘向李绂说了句:“一家子明儿见!”回头又向十爷扮了个鬼脸。 看着李卫走出去的的背影八爷笑着说:“李绂你不要笑话这李卫在我这里没规矩。他本是万岁龙潜时的家奴在阿哥府里头走动惯了也就免不了熟不拘礼。他的小名叫狗儿还有一个小同伴叫坎儿。那年他哥俩闹恶作剧差点把我门前的照壁都卖了……” 说到这里八爷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李绂啊今天我就给你说说这故事让你也开开眼界。那年他们俩刚到四爷府不久还没有起大名。我这府里认识他的人都还叫他们狗儿、坎儿的时候。有一天这俩孩子到我府里来办事。走到路口看见一家正在盖房子。他们瞧着那家掌柜的心太黑怎么不让干活的人吃饱呢?于是哥儿俩一商量就想给这家使点坏。狗儿走上前去问那掌柜的要不要砖便宜。还说他们俩是八爷府里的书僮八爷嫌外边门口的照壁太窄了想换一面大的。这面嘛就只好拆掉卖了。那掌柜的一算计八爷府上的东西能有差的吗?哪一块砖拆下来都比外面卖的强。可他仔细一想又有点不大放心。就问:‘能让我先去量量吗?’狗儿满口答应就把他领过来了。快到门口时才对他说:‘你先在这儿等着别让八爷瞧见办你一个私闯王府的罪名。’那人也果然听话就远远地站着等。狗儿看看门口的侍卫并不认识也就正好给他们了机会。便对守门的说他们俩是三爷府上的。三爷说他看上了八爷府门前的照壁想照样也修一座让人来丈量一下尺寸。守门人想:这算什么大事用不着再进府请示就答应了。那个掌柜的量完又问问价钱还真合算就买下来了。狗儿这小子还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的定钱说好了明日就来拆。哪知到了第二天那掌柜的领着人来拆照壁时却差点挨了打……你瞧瞧他就是这样一个跳皮孩子真是谁都拿他没法子。”八爷说到这里好像心中十分感慨:“官场里的黑暗你是知道。现在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两件案子审案时没有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行的。咳这小子如今被万岁调治成一员干才了真不容易呀!”突然八爷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哎呀你是来说正经事的我怎么只顾了说这些没用的话。来你坐过来些咱们好好谈谈。你明日就要进贡院了是吗?” 李绂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在朝中无人不知也无人不夸的八爷竟是这么的随和这么的没有架子。刚才他一下子就说了那么多好像是在讲故事又好像是意有所指。从他的话里听不到一丝一毫对皇上的不敬也听不吐对李卫的轻蔑。李卫这个叫化子出身的孩子在八爷的眼里、嘴里就如自己府里的家生儿----样享受着疼爱也享受着信任。李卫刚从这里出去时还曾和他李绂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称他为“一家子”。当时李绂心里着实地不痛快甚至有点蒙受侮辱的感觉。心想你一个小叫化子也配和我套近乎?现在听了八爷的话才明白八爷这是在有意地点拨他要他不要小看了李卫这个人。李绂也是个聪明人他打心里感激八爷的这番提醒。因为他知道李卫不但救过自己的命他的背后是皇上啊!听歪八爷问话李绂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是。臣今日是专程前来听训的。” “哎不要这样说嘛。什么训不训的你的事我早就听人说过了。大家都说你是个清官你不爱钱不交朋友洁身自好宁静谈泊。听说你连印结局的银子都不肯去领外官们送你的冰敬炭敬什么的你更是不取一文。是这样的吗?” 所谓“冰敬、炭敬”全是由下边的小官“孝敬”上司的是“送礼”和“行贿”的一个窍门。李绂自视很高这些钱他是从来不要的。听到八爷问起这事李绂起身一躬说:“回八王爷学生家中薄有微产也知道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不想取这些不义之财以免玷辱了祖宗也辜负了朝廷的重托。” “这就很难得嘛。”允禩感慨万分地说“有人说:大清朝里无清官这是什么话!叫我说你李绂就是位清官。只有不贪赃才能不卖法也才能成大器。这次万岁从这么多的臣子里。独独的选中了你要你来主持贡试可见圣心烛照我还有什么可嘱咐的呢?你就好好地干吧。” 李绂是头一次和八王爷打交道过去也常听人说过“八贤王”的称号。今天一见这谈吐这风采果然是不同寻常。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八爷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叮咛你两句。这次贡试因为中间出了差错举子们不但不能出来还要重新考过。唉他们也可怜哪昨儿个我听说有人昏倒了。他们在里边呆了这么多天带进去的食物早就吃完了怎么会不饿昏呢。这件事错在朝廷朝廷就要担起来。我已照会了户部在里边的人全都由户部供饭。你进去以后要查得紧一些管得严一些。千万不要让那些黑了心的人克扣了举子们的伙食。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既然有事我也就不留你了。你道乏吧。” 十七回 阿哥党联手再起事 老国舅失算入樊笼 李绂刚走老十就一脸不高兴地说:“八哥你犯得着和这小子说了这么长时间吗?” 老八深沉地一笑说:“十弟你见事不明啊。这个李绂我敢说他是个心思慎密又深藏不露的人。你没见李卫那小子来到这里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可这个李绂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清高。这样人能干大事可也很难对付。我就是想试一试他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唉咱们吃亏就在于知人不明啊!” “好好好八哥别再说他了。老九和老十四他们俩给你请来了个神仙不知你现在想不想见?” “谁?” “还能有谁呀就是咱们前两天说过的那位国舅爷----隆科多!” 八爷拍手叫好:“行你们干得好总算把这条大鱼给钓上来了。只要他进了这个门就逃不出我给他预备下的这张网!” 席王大臣允禩一听说把隆科多叫来了不觉得心中一阵惊喜:“好他来了就好。为了结成这张网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啊!这就叫做‘装好金钩钓大鳖’今天总算把这个老狐狸给得不理直气壮啊……康熙去世前的情景总在他的眼前晃动使他不得安宁…… 那还是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当时隆科多当着九门提督掌握着拱卫京师的大权有一天早晨张廷玉奉了圣命带他走进那个宫中之宫的“穷庐”。康熙先命张廷玉向他宣读了一份圣旨说隆科多“勾结阿哥阴谋造反着即处死”。隆科多吓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惹了圣怒。但康熙却又命张廷玉读了另一份诏书。这诏书与刚才那份相反说“隆科多忠心事主扶佐新君着即升职为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两份诏书同样有效但内容却完全相反。就是说隆科多如果遵旨办事扶佐新君登基他就能得到次升迁;否则他就要立刻死于非命。这就是康熙对后事的安排也就是那个有名的“生死两遗诏”!隆科多当然不傻也当然必须遵从康熙的遗命。他宣布了圣祖皇帝遗诏也使自己成了雍正皇朝的托孤重臣。但他的行为也得罪了八爷党变成了八爷必欲除掉的政敌隆科多知道八爷与十四爷是一伙的。十四爷让他到八爷府来他不敢不来。但是他又怎能安心地在这里听曲呢? 现在雍正皇帝即位已经将近半年了。除了吏治**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就是在朝廷内部涌动着的一股暗流这股暗流又分作两支一支是老八为的阿哥党另一支则是雍正的三儿子弘时。就阿哥党方面说自然是和雍正对着干的;而雍正的老大儿子弘时也就是那位“三爷”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早就在各个方面极力地拢络人了隆科多就是弘时要拉到手里的人之一。 眼下以八爷为的阿哥党正在想方设法地争取弘时;而弘时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在极力地向八叔他们靠拢当然他们之间也有不同之处。阿哥党想的是利用弘时这个傻小子替他们打天下争江山。等搞垮了雍正之后再来收拾弘时;弘时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利用阿哥党来挤掉父皇逼他早日让位为自己顺利登上宝座扫清障碍。隆科多被夹在两大权势中间左右为难。他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们更不知要怎样才能保住自己…… 他正在胡思乱想门帘一挑九爷允礻唐和十四爷允禵进来了。隆科多一惊之下就连忙起身想要上前拜见却被老九拦住了:“哎哎哎我们可不敢当。你是明牌正宗的皇舅托孤重臣见皇上尚且剑履不解何况我们呢?来来来老舅您请坐。” 隆科多虽然坐了下来可是他心里却一个劲地打鼓。这二位阿哥呢也不声不响地坐着。老九轻轻地摇着扇子沉吟不语;老十四哪虽然面带笑容神清气闲可他那两只明亮的大眼却直盯盯地瞧着他。隆科多有点沉不住气了他问:“二位爷你们说皇上交办的这差事可怎么办好呢?” 老九向在书房里侍候的太监、使女和唱曲的女孩子们怒斥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这一声喊吓跑了这里的所有闲人也把隆科多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可他抬头看九爷时见这位九爷脸上仍然是带着笑容。隆科多闹不清这二位惹不起的阿哥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问也不好说也不是竟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书房墙上装着的那个巨大的自鸣钟出“咔塔咔嗒”的响声这声音就好像敲在隆科多的心上使他更加惊慌不定。就在这时老十四一笑开言了:“隆科多到现在你还想和我们打马虎眼是吗?” 隆科多忽听此言站也不是坐也不对吃吃地说道:“这这这这是什么话?有事情二位爷直说……我们佟家虽是皇家一脉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更没有开罪过二位爷……你们说的奴才我……我听不懂……” 允禵还是从容地一笑:“隆科多听不懂你就给爷好好听着!”他盯着隆科多看了半天才突然说:“今天我老十四和九爷一同要借八爷这块宝地和你握手言和你看如何呢?” “什么什么握手言和?我们之间从来也没有不和呀?十四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奴才不明白。”隆科多有足够的聪明他已经从十四爷那阴晴不定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不敢再坐下去了“二位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老十四刚要叫住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允禟却嘿嘿一笑说:“十四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拦他叫他走吧。不过李卫那小子刚从这里出去。我估摸着舅舅是不敢找他的。老舅这样急急忙忙地要走大概是去找图里琛的。科场的事刚出来他不去打点一下能行吗?” 一句话说出口来正想出门的隆科多突然又站住不走了。他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也不敢走了。别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在弘时和张廷璐内外勾结泄露考题的事上他隆科多也插着一手哪。可这件他自己觉着做得天衣无缝的事阿哥们却怎么知道了呢?他正在紧张地盘算着怎样摆脱这件事老九允禟说话了:“你害怕什么呢?不就是和张廷璐做了些手脚在一甲前十名里包揽了三名嘛。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还要再说一句我们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揭穿你的。好歹咱们还有点交情嘛隆科多你说是不是。” 隆科多也不是脓包他可不想就这么低头。他更知道只要是陷进了廉亲王这个泥潭里再想拔出脚来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这一条可走的路。他狞笑一声开言了:“对九爷说得不错。我是在张廷璐那里保下了一甲十名中的三人可那却不是为我自己保的。这三个人里一个是三爷弘时的人一个是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向我说的而另一个则是十爷的人。怎么我代人说情还要代人受过吗?” “好啊我们算看错了你!原来你还真不是个人物只能替别人说情却不愿代别人受过。哼哼说得真好!不过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这话也只能算是白说。我问你八爷和十爷都是龙子凤孙他们的奴才想要个官当当自会有人替他们跑腿用不着转弯抹角地去求你。更何况你说何柱儿去找了你又有什么凭证?你既然是两袖清风刚才我一提到图里琛你为什么会吓成了那样?”允禟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前来逼到隆科多的身边“不过爷也知道光凭贿赂张廷璐这一条是镇不住你这位托孤重臣的。我再问你佟国维是怎么死的谁向他下了毒手?说呀你说?!” “不不不不是我……他是我的七叔我我怎么会害死他……” 一提起佟国维隆科多可真害怕了。这个佟国维当然也是皇亲国戚早年曾经当过上书房大臣也是康熙皇上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人物。可是后来康熙第一次废掉太子时曾给百官下令让群臣推荐太子说无论百官选中了谁就让谁来接太子的位子。这句话后来并没有兑现因为康熙老皇上是用这方法来考验皇子也考验群臣的。结果不少人都上了当在康熙的面前失宠了。八爷当其冲自然跑不掉。而佟国维也是受到株连的大臣中的一个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个。说起来也许有些冤枉但康熙老皇上这一招却大出人意料之外了。佟国维是八爷党中的一名亲信也是保八爷出力最大的人。许多大臣的保奏折子都是在看到上书房大臣佟国维行动后才递上去的。所以康熙恨佟国维也恨得最厉害甚至在说到佟国维时还骂他是“无耻”。当然“推荐太子”这事闹哄了几天也就不欢而散了。可佟国维却因此受到“免去职务回家反省”的处分。 这件事情当时是人人皆知的。可人们却不知道就在这件事的背后佟国维和他侄儿隆科多还悄悄地留了一手。那就是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佟国维既然已经亮明了“保八爷”的态度也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了可是隆科多却并没有暴露。于是佟国维就让他公开地去保四爷胤祯。他们俩看准了反正这两个王爷其中之一必定会接替皇位。老八胜了佟国维也就占了上风那时由佟国维出面保隆科多;反之四爷胜了呢再由隆科多出来保佟国维。为了怕以后两人中的哪一个反悔俩人还写了字据订了约法一式两份各执其一。 后来事情的展果然不出他们的意料。四爷胜了雍正皇朝建立了隆科多因为保四爷登基的功劳成了天子驾下第一重臣。他头顶上的官职越来越多手上的权势也越来越大。按道理他就应该用他的权力去保护佟国维至少应该让他复职。可是隆科多知道这事并不那么好办。因为佟国维是被康熙皇上赶下台的他下台又是为了拥护老八反对当时的太子胤礽而太子和老四是一党的。现在老四成了皇上他怎么敢替佟国维说话呢?万一说错了被雍正皇上骂个灰头灰脸事小要追究起来那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隆科多反复思量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再提了。可是佟国维不干哪他逼着要隆科多兑现诺言。隆科多觉得与其一直拖着不如来个绝的。只要把佟国维害死然后再夺回那张字据这件事就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了。 隆科多真的下手了也真的干成了。但是佟国维被害死以后隆科多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手里的那张字据!这件事几乎成了隆科多挖不掉、抹不平的一件心事。可是九爷却怎么知道了呢?更可怕的是隆科多刚才说话不谨慎说了一句“我怎么会害死他”这不等于是自己招供了嘛。“害死他”这话让九爷他们抓住把柄隆科多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允禟见隆科多一直沉思不语便走上前来说:“其实这事说大它就大说小它就又变小了。比如说那位曾经当过上书房大臣的佟国维不是你隆科多的七叔吗?他是不是和你共同订立了什么约法之类的东西或者说你有什么字据落在了他的手中?比如说他保八爷而你却保四爷。在这场争夺江山的混战里你们爷俩不管谁胜谁负佟氏一门都是不倒翁。嗯这主意确实不错。不过后来你又不想这样干了于是你的七叔就得‘生病’他既然生了病也就要吃‘药’。假如有人趁给他送药的时候多加了点什么他可就‘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灯油尽’想活也活不成了……” 隆科多听九爷说得这样明白不禁一声大叫:“九爷您……” “怕什么?我还没说完哪。”九爷悠闲地在厅里来回踱着“佟国维当然不能不死可是这老东西却不知把那张字据放在了哪里是埋在房子里了吗?找!可是他一死原来住的那座宅子可就要换主儿。换给谁呢?皇上一道旨意颁下那宅子就归了三阿哥弘时。这可怎么办呢?于是这急着找字据的人就又投到了三阿哥弘时的麾下。想方设法、死乞活赖地要和三阿哥换房子而且高低换成了可是这位新屋主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宝贝却自己跑了。”说着老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了一下“看它在我这儿哪!它怎么会跑到我这里呢?说来也很简单。那个该死的老东西一现他吃了别人给他送的是毒药就什么都明白了。也算是他临死之前还没有完全糊涂他把这个小条子交给了八爷。八爷哪又把它转到了我的手中。”九爷得意洋洋的又把那纸条抖了一下说“唉这玩意虽小可是它的作用却不能低估。别看它只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可是它值钱!它能值一位头上戴着‘上书房大臣、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京师御林军总管、九门提督’这么一大堆头衔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别说了九爷、十四爷……你你们想叫我……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吩咐……” 好了正戏唱完该着十四爷出场了。他走上来拍拍隆科多的肩膀说:“别怕老舅你是有了年纪的人也是身份贵重的人寻常那些小事我们敢麻烦你吗?今天这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对外边权当什么都没说。你该干什么还照样地干什么。我们哪也权当没有生过这件事这多好啊!不过以后八爷这里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的。”他回头向外喊了一嗓子:“哎你们几个唱曲的快过来!现在不唱更待何时呢?” 十八回 严刑法决心扫积弊 求节俭克己当先行 李卫和图里琛两人还真能干半个多月后山西亏空和科场舞弊两大案件审理终结。三法司已经拟出了对罪犯的处置方略只是觉得牵涉的人太多怕引起朝野震动所以没敢公布。他们把两案的细节分别写成密折用黄匣子封好呈进了养心殿。请雍正皇帝亲自裁决后再颁明诏。李卫和图里琛两人当然要把审案的事向八爷禀报。可是来得不巧八爷正忙着哪。下话来说:你们审案的经过我全都知道了。我现在正在接见顺天府主考李绂和各帘的房官待会儿还要和十四爷商定选秀女的事情你们直接去见皇上吧。告诉皇上说我后响就进宫去了。 这俩人只好来到宫门口递牌子请见皇上。还好不一刻功夫太监就来传旨说:“着李卫、图里琛到养心殿晋见!” 他们来到养心殿先见着了副总管太监邢年。一打听原来皇上正在用膳二人连忙在廊沿下站住了。邢年笑着说:“二位皇上已经了话你们俩都是侍卫是自己人。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该进就进去吧。皇上一边进膳一边和你们说事。” 二人走进养心殿叩头参见之后就站在一边瞧着皇上用膳。李卫是跟皇上多年的老仆人了他一看就喊上了:“哟皇上就吃这个呀!咳奴才是跟了皇上多年的人当年就常常见到皇上每天只知拼命地做事不但从来都不肯吃酒而且膳也进得很清淡这几年奴才离开了皇上身边没见到皇上用膳。可奴才却知道那些个外官们哪一个不是天天山珍海味的呀。他们中的哪一个也比皇上吃得好啊!皇上别怪奴才多嘴您位居九五至尊每天又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得爱惜自个儿的身子骨儿呀这这这这这御膳也大寒伧了些嘛。这也叫四菜一汤?三个都是素的瞧这清汤寡水的哪像皇上用的膳啊。皇上奴才要说您了您不能这样勒啃自己。奴才看着……心里头难受……”说着说着他竟然流下了眼泪。 雍正一边吃着一边说:“李卫你不懂啊。朕如今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想吃什么又不能做来?可是常言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哪!”他推开饭碗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朕现在急于知道的就是你们审案的结果你们俩谁来说呀?” 二人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图里琛看了一眼李卫李卫知道自己那点水儿不敢强先卖弄便向图里琛挤挤眼。图里琛也就不再推辞拿出他们俩预备好的奏事节略说了起来他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算把事情说完。雍正皇帝先是盘膝端坐默默地静听。继而又穿靴下地来回地踱步。李卫瞧着雍正那阴晴不定的脸心里不由得一阵胆怯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等图里琛说完了他才试探地问:“主子这两个案子一共牵连了一百八十三人。部议处分是:诺敏、张廷璐下边的十九人一律枭示众其余人等也要从重处分。至于他们二人则又和别人不同诺敏是远支的皇亲张廷璐是世袭的子爵。国家素有议亲议贵之制杀了他们会轰动天下的。应当如何处置请皇上定夺。” 雍正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眉头紧蹙双眼闪光一字一板地说:“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只要是该杀别说是一百八十就是一千八百朕也绝不姑息!”他停了下来又一边思忖一边说“可是就这样结案恐怕难以服众。尤其是科场一案眼下尚未审明嘛朕担心有人会看朕的笑话的你们说是吗?” 皇上一句话出口地下跪着的两人全都大汗淋漓。皇上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们还没有审明科考舞弊一案的真情这样匆匆忙忙地结案可是欺君之罪呀!李卫在心里叫着皇上啊不是我们不想弄明白这案子牵连的人太多、太大我们不但是管不了问不动还不能对您明说呀! 雍正似乎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想了一下缓缓地说:“你们不要害怕这不关你们的事。朕知道你们有难处又说不出口来。这个案子朕虽然不在大理寺可内中的关节却一点也瞒不过朕。你们刚才说此案张廷璐自己已经供认不讳也没有说是受了谁的指使。这可真是弥天大谎骗谁都骗不过去!试题是亲手写就的也是联亲手置放在金柜里的。而张廷璐和杨名时不过是临到开场时才折开的。那么----张廷璐的背后还有谁?试题是从何处泄露的?头一个看到这试题的又是谁?是宫女?是太监?还是亲王或者是阿哥呢?” 雍正说的图里琛和李卫早就想到了。这案子本身最大的疑团就是:谁是第一个看到考题的人?或者是谁偷了考题并且泄露给了别人?张廷璐当然是罪有应得但他绝不是此案的罪魁祸!雍正皇帝刚一开口就把案子的核心点了出来他们也真不好接口。李卫心眼多一些他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头说:“皇上奴才们的这点心思难逃圣上明鉴。奴才只是想……光是外边的风言风语奴才们就已经招架不住了怎么能把案子再往宫里引呢?其实据奴才的小见识上书房大臣张廷玉称病不朝就有引嫌回避的意思。说白了他也是为了避祸。奴才以为只有让张廷璐来承担全部罪责才是唯一的选择。宫里的事可不能翻腾啊……” “是啊是啊你说得有道理。”雍正抬起头来注视着窗外又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说“宫中的事别说是你们俩就是让朕亲自问恐怕也难以问清。你们两人中图里琛是朕的心腹而你李卫是朕从火坑里拉巴出来的。正因为如此朕才向你们说了这些。眼下西边正要开战年羹尧已经开赴前线。开仗就要有的有粮就要增捐加赋。这捐赋要靠各地官员来收粮饷要靠各省督抚去办……唉难哪!朕知道如今的朝堂里有不少人在盼望着这次出兵打个大败仗打得全国一片大乱百姓衣食无所。皇族里头父子兄弟闹家务也闹得越大、越乱才越趁了他们的心。可是朕不上当绝不上这个当!朕要稳住前线稳住朝局一定得把全国治理好治理成太平盛世。宫中的事朕不说别人谁也不敢说。可是朕偏偏要说。不说出来好像朕是可欺之君连这点小事也看不透似的。哼朕要真的是这样糊涂也枉为这四十年的雍亲王了!” 图里琛和李卫这才知道皇上这是在牢骚哪!他俩那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了。图里琛叩了个头说:“皇上既然如此何不早降诏谕果断处置?至于宫中的事暖昧不明不如暂时放开以后再做处理也就是了。” 雍正泄了一通之后心中似乎也平静了许多。他又长叹一声说:“唉杀人太多总归不是件好事得宽容时且宽容吧。”突然他的脸色一沉“可是像诺敏和张廷璐这样的人罔视朝廷法纪败坏朕的名声对他们是绝不能宽容的。你们刚才说‘议亲议贵’简直可笑!诺敏一个沾不上边的远支外戚算得哪一门的‘亲’;张廷璐一个小小的世袭子爵又有什么‘贵’可言?从前有句话叫做‘刑不上大夫’可也得这些人能算得上‘大夫’才行。诺敏和张廷璐能说自己是‘大夫’吗?他们也配这‘大夫’二字?不他们是一群混帐行子!他们见钱眼开见利忘义连天地君亲师全都不管不要了这样的人一定要从重处置一定要见一个杀一个。杀杀杀!杀个干干净净杀得一个不留!” 李卫和图里琛都是一惊:哎皇上刚刚还好好的说要稳定朝局不能大开杀戒说杀人太多总归不是件好事怎么正说着哪可就又变了呢?他们虽然常在皇上身边可哪知道雍正皇上的真意啊?雍正生来就是一个刻薄挑剔、不能容人的性子山西和科场两大案几乎扫尽了他的脸面他早已是忍无可忍了早就想大开杀戒了。之所以没有马上下令杀人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迫于形势迫于大局才不得不让步。现在一提到诺敏和张廷璐这两个人他的怒火便又被激了出来。满腔的怒、恨和怨气全都冲着这俩人来了。只听他说:“朕意诺敏和张廷璐两人要定为腰斩你们以为如何?” 李卫和图里琛听了这话又是一惊怎么?皇上怎么能这样给诺敏、张廷璐走罪呢?“腰斩”是仅次于凌迟的惨刑啊!李卫和图里琛二人都是参加了部议的而且已经定了诺敏与张廷璐的罪是“斩立决”。参与定罪的官员们都说是“定得重了些”想等皇帝看了案卷后再给他们减轻一点比如改定为“绞刑”或者“赐死”等等。这样诺敏和张廷璐虽然仍不免一死可是却可以在死时少受一点痛苦。这个话留给皇上说出来实际上是给皇上留了面子这叫做“恩自上出”。可是臣子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如把罪名定的过轻那可就要获罪了。怎样做才能叫“体贴上意”呢? 皇上刚才说要给这两人定为“腰斩”。也就是说皇上驳回了大臣们的原议这样不但参与审讯的各级官吏都有了不是就连图里琛和李卫两人也都脱不了责任。他们的想法被皇上驳回了而且他们知道皇上从来是只说一遍的他的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容许任何违拗。事情到了这一步李卫他们也只能叩头领旨心里尽管升起阵阵寒意可是脸上却不敢带出来。 雍正也许是觉得就这样还不解气接着又说:“朕知道诺敏和张廷璐这两人都是很会拢络人心也很有人缘的。按照如今官场里的混帐规矩这两个死囚在被押赴刑场时他们的门生故交亲朋好友们也都要去给他们送行。饯别呀祭刑场啊帮助收收尸呀名堂多得很。朕要成全他们既成全死人也成全活人。你们替朕传旨给顺天府和京师各大衙门让那里四品以上的官吏在诺敏、张廷璐行刑时不论是否沾亲带故也不论是不是门生好友统统都到西市去‘观瞻’。让所有的人都去给这两个墨吏送行大有好处!” 李卫刚想说话却被皇上厉声打断了:“李卫你先不要说。你想说什么朕心里清清楚楚。等你仔细听完朕的话听清楚了听明白了你再说不迟这不是要杀贪官吗?杀贪官不能只叫老百姓看。老百姓懂什么你贪墨了皇上能不杀你吗?如此而己。不行只是这样做效用不大要叫当官的去看一人也不许不去朕就是要让他们好好看看看得心惊肉跳看得筋骨酥软看得魂消魄丧看得梦魂不安!这样以后他们的黑眼珠盯着白银子时就会有所惊觉就得掂量掂量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就得想法给自己留条后路!朕告诉你们这些当官的都自称是孔子和孟子的门徒让他们见一见这血淋淋的场面比他们关在房子里去读一百部《论语》、《孟子》还管用得多呢!” 雍正皇帝说得唾沫飞溅说得咬牙切齿说得杀气腾腾也说得令人胆寒。好像觉得“腰斩”还不能慑服人心非要把文武百官都撵到西市让他们也都陪陪法场丢尽脸面不可。连李卫这样的泼皮无赖都觉得皇上做得有点太过份了。刑场上万头攒动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又要面对死者又要面对百姓。“死祭”、“饯别”等等当然是谁都不敢了因为他们心里害怕。可是也会有人会因此而记恨的。皇上这样不给百官留脸面的作法能让百官心服吗? 雍正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是舒尽了心中的怒气。李卫虽然在雍正身边生活了多年可是雍正这样大雷霆地处置官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吓得他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他磕了个头讨好地说:“皇上真是圣明天子。杀鸡就是要让猴子看的嘛不如此怎么能镇慑群丑?奴才请旨:诺敏与张廷璐之外其余应该处决的人是不是一并执行?这样镇慑力就会更大一些。尚有山西通省官员和一十八房考官他们应受何等处分?伏请圣裁。以便奴才等好遵照行事。” “你们自己下去看着办吧。先拟出个办法来再交朕定案也就是了。” “扎!奴才等遵旨。” 李卫和图里琛刚走六宫都太监李德全就来了。他今年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可是还十分健旺。早在康熙皇帝在世时他就升了六宫都太监所以在皇宫里很有面子连雍正也不能不对他高看一些。见他来了雍正忙问:“啊是李德全吗?你不是在老佛爷那里侍候的吗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 “回主子爷内务府给万岁爷选了二百七十名秀女今天全都在宫里等候着要见皇上呢她们是天不亮就进来的已经等了很久了。老佛爷叫奴才来看看皇上忙完了没有几时能到那边去?” “哦这是什么急事?朕还要见人哪让她们先等着。” 十九回 语轻薄众臣遭申斥 敬老臣方苞沐皇恩 李德全上前一步说:“万岁爷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搅和万岁爷的事儿啊是这样这些个女孩子早上都没有吃饭在宫里等候见万岁又跪了这么长的时间刚才有两个已经跪得晕倒了。老佛爷心疼她们这才叫奴才过来传老佛爷的懿旨的。” 一听说是母后叫人来传懿旨雍正不能再说别的了:“哦是这样。太后选过了吗?” “回圣上太后老人家说她身边的人够使的了一个也不要。” “那就让别的王爷们先选。”雍正不加思索地说“各个王爷府里凡是缺人的都可以挑自己看中的。就连二爷那里也要替他选几个送去。他现在虽然还被囚禁着可他毕竟是朕的哥哥呀。” 李德全傻了。选秀女这事历来的规矩都是皇上先选别人后选的。可今天皇上却说要别人先选他自己只要剩下的这可真是希罕!他哪里知道雍正皇帝一心全放在朝政上他从来都是不近女色的。他认为只有不贪享乐不近女色严于待人也严于律己才能当个好皇帝。他只想狠下一条心来厉精图治身体力行改革吏治去建立他的强大帝国。他是这样想的也决心这样干下去但是他能不能成功呢? 雍正皇上虽然不喜女色但是要他不去选美也并不可能。放着太后派来的太监李德全在这儿他如果不去不是把太后的面子也给驳了吗?正巧一个小太监进来请旨说:“外边有个叫方苞的人递了牌子要请见万岁。” 雍正一听说方苞来了就显得兴奋异常。他立刻吩咐说:“请方先生暂在军机处等候朕要亲自去接他。”说着他把脸一沉对那个小太监和殿里的人说“你们都听着方苞是圣祖爷在世时的老臣圣祖皇帝尚且称先生而不叫名呢你们怎可直呼其名?传旨下去以后无论是谁也无论在哪里见到方苞都要称先生而不准称名!”那小太监喏喏连声地退了下去。 雍正回头又对李德全说“你向太后禀报说圣祖皇帝驾下老臣方苞先生来了。朕不能不先见他请太后和众位王爷再稍等一会儿等这里的事情一完朕就立刻去给大后请安。”说罢他匆勿换过衣服便带着一大帮太监走出了养心殿。 方苞怎么来了?他不是已经被康熙皇上“赐金还乡”了吗?是的当时是有这么一回书可是老皇上让走了的人新皇上就不能再召回来吗?不过他回来得已经是太迟了。 方苞在康熙和雍正两朝中的作用他的名声他的学问他的威望他那像传奇一样的生平都是寻常人不能比拟的。人所共知大清帝国是在前明被推翻之后建立的。建国之初有不少人一时还接受不了满族入主中华的历史现实也有很多人用各种方式来表示反抗写诗著文就是其中的一种有反抗就有镇压“文字狱”既然是老祖宗明出来镇慑文人的一**宝自然也就一用就灵屡试不爽。这文字狱也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有的确实是抓住了真凭实据。有的呢则是某些人为了自己升官财而诬告陷害别人的。方苞就遇上了一回也就成了其中的受害者。那时方苞是桐城派的文坛领袖。有一位同乡写了一叫做《咏黑牡丹》的诗其中有这么两句:“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如果单从字面上看不过是文人骚客们酒酣耳热之际的即兴抒。可是让别有用心的人一延伸事情可就严重了诗中的“朱”字本来指的是红色但也可分析成是代表朱明皇朝的那个“朱”字。这样一来“夺朱”就不是“黑色盖过红色”而成了“清朝替代前明”。那么“异种”二字也就不能解释为“牡丹的不同品种”而是污骂大清王朝是“异种”了。写诗的人理所当然地被砍了头。方苞是给这诗集作序的自然也难逃厄运被投进了大牢。后来虽然康熙已经觉察到方苞是受了冤枉的并且下旨赦免了他。可是、却因官场内幕的黑暗没有人告诉他因而让他多坐了好几年的冤狱;还是因为官场的黑暗在一次不分清红皂白开监放人时、他又莫明其妙地被放了出来。他化名叫欧阳宏四处流浪而不敢回家。巧就巧在康熙皇帝一次微服出巡时偏偏碰上了他俩人一交谈又偏偏对上了心思交上了朋友。于是这位方苞先生就从文坛领袖----囚徒----流浪汉----皇帝的私交好友最后成为在天子面前参赞机枢重务、称先生而不名的布衣宰相。 方苞在成了康熙皇帝身边非官非民、亦师亦友的重要人物之后.还确实给老皇上康熙办了不少大事。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帮助康熙选定了接班入并参与起草了“大行皇帝遗诏”那份著名的“万言书”。对康熙朝从大阿哥到十四阿哥之间的矛盾、斗争;他们为争夺皇位而采用的手段;他们怎么各显才智。各辟蹊径;怎样同室操戈、刀剑齐鸣;怎么箕豆相燃、互不留情的那一重重密不透风的黑幕一层层藤缠丝萝、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谁说了什么干过什么方苞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真可谓是一位身在是非之中又无法摆脱的人也是一位熙朝的活字典!许多事知道得太多常常不是吉兆。方苞不仅知道得多而且知道得细。甚至可以说朝廷里凡是重大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一点他不知道。一个人手里掌握的机密越多离死亡也就越近。康熙深明此理所以这些事情办完之后为了保护他就以“老迈无用赐金还乡”的名义把他放回家乡去了。方苞也不糊涂康熙一死他就下定了决心永远再不出仕。他还在远离闹市的地方修了别墅种上梅花要过一过清静自然、无忧无虑的隐士生活。可是康熙放走了他雍正却还时刻在想着他呢。雍正在登基之初就出了密诏命江浙皖三省巡抚和两江总督向方苞送去了邀请并转达皇上殷切盼望方先生早日去京的情意。这些人接到圣旨不敢怠慢就轮着班不分昼夜地前来拜访。这哪里是拜访分明是坐地催行!就这样一直拖了几个月方苞终于架不住了。虽然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是他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 他不想走进这个是非窝可是他刚刚踏进这个叫做“军机处”的门坎是非就找上来了。军机处是雍正年代才刚刚建立的机构。是雍正皇帝的一条新政也是除了上书房之外的另一个机枢重地。可是方苞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却高谈阔论正说得热闹哪。外边走进来的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人们都不认识所以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是的当年圣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方苞虽然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他却没有任何职名也无需和京城的官吏们往来。除了张廷玉、马齐和几个皇子之外确实是谁也没见过他的尊容。现在他突然进来了而且一进来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那里。开始时还真有人看见了不过他们只是感到可笑因为这个糟老头子长着一张干黄瘪瘦的大长脸留着两撇细细的老鼠胡须。一身洗得白的蓝布褂子套在瘦弱的身子上显得又宽又大。一双精亮的小眼睛里闪着贼也似的光芒。看年纪嘛大约有五十多岁。这相貌这打扮说句老实话还确实让人不敢恭维。他他是干什么的呢? 方苞才不管他们怎么评价他呢。他正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专心致意地听热闹。他想听听雍正新朝的这些个官员们是怎样为雍正皇上卖力的。可是他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使他大失所望。原来他们谈得最起劲的竟是一个京都红妓苏舜卿!有人在学着她说话的声调;有人在说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娇情;有人在形容她的美貌和琴棋书画样样拔尖的能耐;还有人在说她如何让那个叫刘墨林的举子吃了闭门羹。说的笑的闹的唱的把这个堂堂机枢重地翻成了歌楼酒肆。就在这时忽然门口一声高喊:“圣驾到!”随着喊声雍正皇帝已经跨进了房门。 事出仓促在座的人全都慌神了。抢着戴帽子的挣扎着穿靴子的干瞪着俩眼吓傻了的忙乱中碰翻桌椅的你挤我撞你争我抢相互推拉相互怒视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就是全都忘了向皇上叩拜行礼!方苞微微一笑款款走上前去弹弹袍子角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地跪下向皇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臣方苞奉旨觐见龙颜恭请皇上万岁金安!” 雍正皇帝满面笑容地站着受礼又伸手把方苞搀起来说:“先生你终于来了叫朕想得好苦呀!算起来你离开京城有二年了吧。这一向身子可好?嗯看起来你满面红光似乎是更健旺了朕真是为你高兴啊!来来来你先请坐。” 在场的人听到皇上这样说才知道这老头子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方苞。这才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也才意识到还没有向皇上行礼。他们连忙跪了下来参见皇上可是已经晚了!皇上早已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这里是军机处顾名思义是处置军国大事的枢要重地。你们胆敢在此大声喧哗已是不敬还说些什么粉头妓女的丑闻成何体统?说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但又不敢总是拖着呀。人群里官最大的就数那个叫李维钧的了他鼓着勇气叩了个头说:“臣等是奉了吏部的委扎前来叩见皇上陛辞的。因不知这里是军机处只看着好像是几间空房子就进来歇息笑谈。求万岁恕臣等不知之罪。” “啊?这么说你倒是有理了?”雍正冷冷地说“朕并没说不让你们进到军机处而是听着你们那近于无耻的谈话恶心!宋代是怎么亡的你们都清楚不就是因为文恬武嬉吗?殷鉴不远哪!”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维钧“你叫李维钧是吗?你是读饱了书的翰林难道不知道做官就得像个做官的样子回话也要老实回话吗?朕下旨要天下官员不得观剧可你们却在这里大谈青楼红妓把嫖娼争彩的话头都说到军机处来了真是无耻之尤!你们不是要‘陛辞’吗?好这就算是辞了。回家去好好想想朕的这些话每人都写出一份请罪折子递进来让朕看你们全都给朕出去!” 皇上说“这就算是辞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要把他们全都免职呢?没准那得看他们的请罪奏折写得如何也还得看皇上是不是会对他们开恩。看着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低着头走了出去雍正又对门口站着的太监说:“你到内务府传朕的旨意在这个门口立一块铁牌。写上:无论王公大臣贵胃勋戚不奉旨不得在此窥望更不得擅自入内!还有立刻从乾清门侍卫中抽调人来做军机处的专职守护;再到户部去传旨选派六名四品以上的官员到这里来做军机章京。要不分昼夜在此轮值承旨。” 雍正皇帝说一句小太监答应一声。等皇上说完了他利索地磕了个头便飞也似的传旨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方苞一声未出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雍正的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他早就知道了。今天雍正当了皇帝自然要比从前更严厉这是方苞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雍正回过头来对方苞笑着说:“先生真是想不到你刚进京来就看到了这窝心的事。好了这也算完了朕的宿愿军机处以后就成为朕的左右手了。原来朕想在这里和先生好好说说话。可是你看这里现在要什么没什么的太不成话了。咱们还是到养心殿去谈吧----邢年告诉御膳房给方先生准备午膳。叫他们拿出本事来做得好一点。来来来方先生你和朕同乘銮驾到宫里去。” 方苞连忙说:“万岁这怎么能行?臣乃布衣白丁岂敢亵渎皇上万乘之尊?那样就要折了臣的阳寿了。” 雍正哈哈大笑:“好说得好啊!不过方先生你是儒学大家难道也信这些不成?既然你这样说了朕就和你安步当车一同步入皇宫。” “臣方苞不胜荣幸。万岁请----” 走在通往皇宫的路上方苞向在天街上等候召见的人群看了一眼。心想这可好我本来不想在这紫禁城里显山露水的叫皇上这么一来反倒更加出众了。但他知道皇上的脾气从来是不容别人违拗的也只好如此了。 进了养心殿皇上盘腿坐在大炕上。又命太监给方苞搬了一个绣墩来方苞叩头谢恩欠着身子坐了下来。养心殿曾是当年康熙在世时方苞常来常往的地方如今新君即位这里已经换了主人。想起老皇上康熙的知遇之恩方苞不由得心情激动。他没有急于说话他知道雍正皇上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他一定会先说的。果然雍正一笑开言了“先生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登基就把你请来吗?” “皇上恕臣愚钝臣不知。” “不不你不会不知道的!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你就不会在家一直拖着不肯进京了----你且等等别说话。朕绝无责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谢罪。这里面的缘故恐怕只有你知朕知。咱们心照不宣吧这是朕想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先帝当年怎样待你朕也会怎样待你。你心里不要存个‘伴君如伴虎’的念头那样就让朕大失所望了。” 雍正的话是笑着说的可是方苞听了却不觉浑身打战。对于这个四爷方苞是太了解了。在康熙晚年作出的重大决策中方苞是起了关键性作用的。对于皇室内幕方苞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雍正能够即位有方苞的一份功劳。但雍正那阴鸷狠辣把恩怨看得极重的性格方苞也是清楚的。方苞之所以迟迟不来北京就是他拿不准这个新皇帝是要回报他方苞的举荐之功呢还是要用方苞这块石头去打至今不肯臣服的阿哥党?刚才皇上所说的两句话第一句似乎是在怪他没有马上应召进京。但皇上又说出“心照不宣”和“朕知你知”的话是原谅了他;第二句就更明白了那是点明了你不要因为皇上的脾气不好而心存疑惧。更不应该有“伴君如伴虎”的念头在皇上的面前阳奉阴违!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压力是瞒不住方苞这个绝顶聪明的人的。此时此刻方苞能不赶快表明自己的态度吗?他连忙起身离座跪了下去:“臣怎么能这样做?臣又怎么敢这样做?方苞乃是一个待决的死囚被先帝拔出苦海又委以重任言必听计必从这样的恩遇自古能有几人?报答君恩就当以身许国臣岂敢以利害祸福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况且万岁还在藩邸龙潜时臣就常常聆听教诲。也深知万岁待人则宽厚仁德对事则是非分明臣早已衷心感佩。臣不过一个穷儒身受两世国恩怎敢以非礼之心来上对圣君?” 二十回 敬先贤君臣结同心 训后生雍正动真情 “方先生请起。”雍正放心了“先生果然明白朕的心意。朕所期待的就是你的这番话这个心!朕召你进京来为的是借你的才华辅佐朕成功。将来朕是一代令主而你也将成为千古名儒----朕说这话并不单单是酬谢你的功劳你明白吗?” “万岁臣并无尺寸之功于圣上请皇上明训。” “哈哈哈哈”雍正开怀大笑“你很会说话也很能责己。这一点朕虽与你心照但却不能不宣当初先帝立传位遗诏时你是在旁边的。先帝曾在选朕或是选十四弟之间长期犹疑不决后来先帝征询你的意见你是怎么说的?” 方苞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他和康熙皇上当年的对话那个所谓“法不传六耳”的谈话雍正怎么会知道了?此刻雍正皇帝见这位学贯古今的大儒、被自己摆弄得惶恐不安他出了满意的微笑“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忘了你曾经对先帝爷说的话了吗?来你看看这个吧!” 雍正皇帝用隆重的礼节把方苞老先生请进了皇宫。两人刚一说话雍正就问方苞说:“当初先帝在挑选继位的皇子时曾在朕和十四阿哥之间长期犹豫不决后来先帝又征求先生的意见你方先生却只说了三个字便让先帝定下了决心这三个字真可谓是一字干钧啊!先生、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方苞怎么能忘了当时的情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在康熙六十年生的事是在号称“宫内之宫”、“园内之园”的“穷庐”里生的事。“穷庐”这个从外表看似乎一点也不惹眼的地方座落在畅春园内一大片浓密的松林里。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全都是被刺穿了耳膜和吞了哑药的聋哑人。晚年的康熙就在这个十分隐秘又绝对安全的小殿里处理军国大事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起草“遗诏”和选择接替皇位的人。方苞并没有任何官职但他的地位却分外重要。因为他是老皇上的朋友是唯一可以和康熙畅怀交谈、毫无顾及的人也是老皇上在遇到难决的事情时唯一可以咨询的人在诸皇子拼命争夺承继大权时康熙和方苞谈得最多的题目便是逐个地品评各人的优劣。他们谈论得最多、康熙皇帝最拿不定主意的便是老四胤祯和老十四胤是。两兄弟是一母所生又各有各的长处和不足。最后方苞建议说:“观圣孙”。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因为康熙最看中也最喜爱的皇孙就是四爷的二儿子弘历。康熙当时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叮咛方苞说:“朕要再想想此事你千万不能向外透露。法不传六耳一旦泄露出去朕就是想保你也是不能了。”方苞当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假如他不听康熙的招呼就将受到最严厉的处分恐怕杀头、灭门都是有可能的。不过方苞可也不是一般人事君以忠待友以义这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他还能不明白吗?更何况康熙对他又是如此的信任呢现在让方苞感到吃惊的是这个只有康熙和方苞两人知道的“法不传六耳”的秘密雍正皇帝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雍正皇帝看方苞陷入了迷惘这才微笑着拿出了一个黄匣子取出里面用黄绫包着的册子来:“先生请看这是老人家留下来的御笔扎记。” 方苞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真的是先帝亲笔所书真的是先帝的手泽呀!只见上面有这样的一笔记载: 今日征问方苞:“诸子皆佳出类拔萃者似为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然天下惟有一主谁可当者?”方苞答奏:“唯有一法为皇上决疑。”问:“何法?”答曰:“观圣孙!佳子佳孙可保大清三代昌盛!”朕拊掌称善:“大哉斯言!”六十年正月谷旦记。 这篇扎记上的字迹一笔一划俱都十分认真却略显歪邪。很显然是身在重病中的康熙化费了很大努力写成的。方苞看着这熟悉的字迹想起当年康熙皇上对自己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恩义和同窗剪烛论文共室密议朝政的情份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看着方苞如此动情雍正皇帝不胜感慨。他起身下炕在地上来回的踱步心潮起伏地说:“为君难哪!先生当年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先帝已经完全明白。朕身边有他老人家的一个‘好圣孙’也就是现在的‘四爷’宝贝勒弘历。”雍正略一停顿接着说道“方先生你好狠心哪!朕原来一心一意地想当个逍遥王爷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做这天下第一难事。可是你把朕推到了火炉上烤还觉得不够又要朕的儿子也来受这份煎熬!从私心来说朕对你甚是不满;但就公心而论你为大清奠定了三世鸿基功在社稷朕又要感激你。所以无论公私朕都要对你负责始终你明白吗?” 方苞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太明白了!康熙皇帝的决策过程。雍正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有哪一点不是方苞亲眼目睹亲自参与的?对于这位皇上方苞可以说是知之甚深。他也明白刚才的这番话是雍正不能不说的。方苞更清楚皇上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却有一半是假的。说真就是雍正自己连做梦都在想着当皇帝不但自己想当而且更想让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来做皇帝。要是不想他当初还和阿哥们争的什么劲儿?说假是指雍正刚才那“把朕推到火炉上”“要朕的儿子也来受这份煎熬”的话。那是货真价实的假撇清是做了样子让别人看说出口来要别人听的。不过方苞现在既然来到这是非圈里也不能一见面就揭穿它。再说揭穿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方苞稍一思量便回答说:“皇上如此推诚相见臣怎敢不以愚钝之才为皇上效鞍马之劳?但臣毕竟是已近花甲的人了黄花昨日已去夕阳昏月将至。臣恐怕误了皇上孜孜求治之心啊----曾记得圣上藩邸之中大有人才何不选拔上来帮助皇上在上书房里办些差使呢?” 方苞的话雍正皇上也是一听就明他这指的是邬思道。是的邬思道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雍正却有三不能用。其一就是雍正认为邬思道在帮助自己夺取皇位时已经累得心力交瘁不可能再有什么新的建树了;其二邬思道过去为四王爷尽力时一直是隐姓埋名的因为他曾经受过朝廷的通缉。雍正登基之后突然启用他肯定会遭到别人的攻击;其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邬思道手里掌握的有关雍正的机密太多了。不杀他已是宽典厚恩了怎么还能再用他?小用他会觉得屈才;大用他又会给自己掣肘。但是雍正也知道这三条理由哪一条也不能明说。所以他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了便说:“先生所见虽然不错但原来藩邸旧人朕已用了不少了。年羹尧现在当着大将军戴铎在作着福建按察使就连李卫也已做到了布政使。朕一向提倡天下为公可又一直在用朕的旧人。让这些人都成了出将入相的人物后人将会怎样评价朕的政绩?再说邬思道身有残疾也不便让他在朝里做官。唉朕也有自己的难处啊!方先生朕今日向你交了底望你能体谅朕心。”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回头见太监们已经抬着御膳桌子进来了便亲切地向方苞招呼一声:“哦咱们只顾了说话瞧是进膳的时候了方先生请咱们边吃边谈吧。” 这桌御膳是特为方苞准备的虽然说不上是皇宫大筵可也足够丰盛了雍正皇帝让方苞坐在自己身边还不断地用筷子指着一道道的菜说:“请啊方先生不要客气嘛。咱们君臣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进膳。你爱吃什么就尽管吃呀。” 和皇上一起进膳方苞可不是头一回。当初康熙皇上在世时他经常能得到这个荣幸。康熙皇帝是位十分体贴下属的君王他知道让谁和皇上同坐他也不敢放胆吃。所以总是单独为方苞开上一席好让他吃得畅快。今天可好这位新君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又挨得这样近而且这位皇帝又是个脸色说变就变的冷面王方苞能吃得下去吗?他恭谨地欠着身子坐下。一边回答着雍正的问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动筷子。心里还在不停地打着算盘生怕给皇上一个坏印象。这不是吃饭这简直是活受罪!雍正平日的膳食非常简单吃得既少还不爱荤腥油腻。方苞才刚吃了一点皇上已经要漱口了。方苞一见这情景连忙起身就要谢恩却被雍正一笑拦住了:“方先生朕知道你还没吃饱哪。先帝在时常常开玩笑说‘别人是心宽体胖可方苞却是体不胖而心宽。他是位放开肚皮吃饭立定脚跟做人的君子’。今天这膳食是专为你预备的并不合朕的胃口所以朕不能陪你了。朕到里边去看折子你能吃就多吃些。要不糟踏了不也是可惜嘛。” 雍正说完就抽身进去了方苞这才放下了心。说实话他今天早晨因为赶着进宫没有吃好还真是饿了。皇上一走方苞如释重负。连三赶二地扒拉了几口就忙放下筷子进去谢恩了。雍正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方先生吃好了吗?请坐下朕马上就完。” 方苞谢恩入座心里却在想:好还是当年那份勤勉。嗯算得上个好皇帝!是的从方苞见到雍正皇帝到现在他所得到的印象都是很好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可以说是坦率和真诚的。尽管方苞初来时的疑惧并没完全消失但雍正却用自己的行动使方苞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小太监进来请旨说马齐、隆科多和李卫、田文镜、杨名时以及孙嘉淦都正在外边等着请见皇上。雍正放下笔来揉揉手腕高兴地说:“好啊传他们进来。先生你只管坐着别动也无需和他们见礼。”方苞听了心中又是一动:哦今天来的正是铸钱、山西和科考三个轰动全国大案的官吏看来是要我帮皇帝说话了。可是皇上既然没有明说我又怎么能随便开口呢? 一群臣子列队进内向皇上叩见行礼。大家都看到了端坐在皇帝身边的方苞。可是大家却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特殊的资格和皇上一起端坐受礼。只有马齐因原来就是上书房大臣曾经见到过方苞。可是也只敢和方老先生四目相交算是打了招呼却不敢冒然说话。雍正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笑着对从大臣说:“好好好今天三路诸侯齐到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孟津会’了。李卫你是这三个案件掌总的你就先说说吧。” “扎!” 李卫答应一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不过方苞却不知道李卫所看的却不是一般人所谓的“奏折”。他看的是他自己画出来。别人谁都不懂的图。那上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记号。有的地方是个人头有的地方却像是一个大瓜。可就这鬼画符似的图画李卫眼睛瞄着嘴上说着竟然也把这三大案件说了个明明白白一丝不爽。 雍正一句也没有插言一直等到李卫说完了才问:“完了吗?” “回皇上奴才说完了。” “诺敏是什么处分?” “回万岁话奴才等拟定的是腰斩。” “张廷璐呢?” “他和诺敏有所不同。奴才和图里琛又按皇上的旨意议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受贿贪墨、科场舞弊的案子更应该从重处分所以定为凌迟。” 雍正在思考着好大一会没有说话。突然他回过头来问方苞:“先生你看他们拟的罪名合适吗?” 方苞略一欠身答道:“万岁臣以为定得都太重了些。” “嗯?” “万岁以严刑竣法来改革吏治的本意臣以为切中时弊。”他向李卫看了一眼又说“但他们没有体察万岁的初衷定得重了些。比如诺敏的罪显而易见是受了下属的撺掇才上下勾连通同作弊的。他的主要罪状是欺蒙君上袒护下属。现在既然放过他的下属对诺敏的量刑似也应该从轻。为了给朝廷稍存脸面应判‘赐自尽’更为合适;张廷璐一案并未审明。为整饬吏治杀一儆百对此案从重从快这想法是好的。但纳贿并非十恶不赦之罪与叛上谋逆是有区别的。如果给他定了凌迟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以后真的有人称兵造反当如何处置呢?所以臣以为定为腰斩足矣。” 雍正皇上暗自称赞: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真有画龙点睛的功效。而其中最让雍正感到得体的是两句话:第一句“给朝廷稍存脸面”。雍正心里明白方苞指的是皇上刚刚表彰了诺敏是“天下第一抚臣”转脸就又把他处以腰斩确实是让皇上没法下台;第二句方苞说的“此案并未审明”更是一针见血。以“并未审明”之罪加以极刑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李卫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是极为佩服:嘿这老头儿还真有两下子!马齐也从案件审理中大约知道这里面是戏中有戏的。但他久经大难早就心止如水了。在这种场合里更是一言也不肯多说。隆科多听到方苞说什么“谋逆”、“造反”之类的话心里就有点虚。他也是只能老实地听却不敢多说一句。 可这里面还有个刺儿头就是那个孙嘉淦。在铸钱大案里孙嘉淦先是受了申斥继而又升了官职他有点浮燥了。此时他见房里人都沉默不语就上前跪了跪说话了:“万岁不能这样!方老先生的大作臣是从小就读过的也从中受益匪浅。可今天聆听他的这番言论却又大失所望!请问方先生您既然说‘案子并未审明’就该要求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分别等次按律严究。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说要结案呢?” 方苞没想到雍正身边还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嘉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看得孙嘉淦心里有点毛了才微微笑了笑说:“好说得好。你既然称我为‘老先生’我也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后生小子’了。你只懂得一个‘执法要严’可你却不懂在情、理、法这三个字中还有经有权各不相同而在衡量时又要分出轻重、缓急来。天下之大道藏之深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也不是用一把尺子能够量准的。就用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来说吧圣上采用了你的铸钱之法却又曾贬降了你的官职你难道不能从其中悟出来一点道理吗?” 孙嘉淦头一梗还要反驳雍正却抢先话了:“孙嘉淦你还太嫩啊!诺敏和张廷璐都是朕平日十分亲近和信任的大臣可是他们还是辜负了朕的殷切期望。先帝在日总是讲‘清水池塘不养鱼’而要‘和光同尘’的道理朕当时也不甚明白。如今朕自己碰上了这些事情也算悟出了一点。你们都知道朕是虔信佛教的。佛心无处不慈悲朕平日走路时连别人头上的影子都从不敢踩何况杀人!现在天下官吏贪贿之风已经闹到不狠心整饬、不开杀戒不行了!可这杀戒应该开多大?杀人应该杀多少?像这样的巨案、大案一下子就有几百颗人头落地后世的人将怎么评价朕这个皇帝?孙嘉淦啊天也给了你一颗心你就用这颗心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想清楚了再来方先生面前哓舌。” 二十一回 肩重任必须公忠能 治乱世岂可无约法 雍正皇帝迫于局势不得不作出让步将苛刑竣法稍稍收敛也将对诺敏和张廷璐的处分稍稍减轻。不过他的这种处境这种心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孙嘉淦出头反对受到了方苞的教训皇上也严厉地责备了他。孙嘉淦不言声了可是在一旁的田文镜却忍不住还想说话。孙嘉淦说的是考场舞弊案追的是“尚未审明”这句话。田文镜呢?他是山西官员贪贿案的见证和告人他觉得就这样给诺敏一个“赐死”的处分太便宜诺敏这小子了。一想起自己在山西时遭到的种种非难和羞辱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行不能让诺敏这样死我得再向皇上奏本起码也要他像张廷璐那样闹个“腰斩”什么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可是他这里刚想说话却早被雍正皇上看见了。雍正踱着步子来到近前指着田文镜对方苞说:“方老先生你来看这就是揭开山西秘密的田文镜他可是朕的老相识了----田文镜当年黑风黄水店的事你还记得吗?” 皇上此言一出把田文镜惊得差点喊出声来。皇上说的那个黑风黄水店的事田文镜怎么不记得?他不但记得而且是永远也不能忘怀的。那年田文镜和李绂两人进京赶考在黄河滩上住进了黑店被店主用麻药放翻。要不是凑巧遇上当时还是皇子的四爷要不是四爷手下有狗儿和坎儿这两个机灵的孩子他和李绂就没命了。可是第二天临别时四爷分明交代过一句话:“黑风黄水店的事以后不要说出去说了对你们不会有好处的。”后来田文镜和李绂来到北京才知道四爷的深意那是怕他们搅进阿哥党里去。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这趟黄河故道行的后面还有雍正皇帝永远也不能向人说出的一段秘密。不过这俩人还是从心底感激四爷的。四爷当上皇帝后他们都受到了重用干得也都很卖力。他们觉得不这样就无以报答皇上对他们的救命和知遇之恩。可是田文镜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件藏在心底多年而不敢说出来的事情万岁自己却把它翻出来了。他连忙叩了个头回奏说:“万岁臣怎敢忘了圣上的生死骨肉深恩?当年若不是托了皇上的洪福臣早就化作灰烬了。但臣谨记万岁当年的谆谆嘱咐虽时刻铭记心头却不敢在人前有丝毫卖弄。” “是啊是啊。常言说君臣际遇难如此生死际遇更是一生难得第二次。正因其难所以朕也是轻易不肯妄言际遇也并不指望你和李绂二人来报答朕的恩情。圣人云:君子爱人以德。朕用人从来都出自公心的从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来拢络人。朕今日旧事重提是看你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知道要忘身报恩不计较利害。好很好朕要的就是你这个良心你这忘身报恩的良心。只要有了这良心你就大胆地干下去吧你会终生受用不尽朕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殿里的人听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都不免吃惊。因为在雍正登基之前这俩人都是默默无闻的人物呀。人们只知道李绂是正牌的科甲出身而田文镜则是纳捐除授的。化钱买的官本来是不吃香的可是田文镜却有幸当上了去陕西向年羹尧传旨的“宣旨使”他回来时又搅起了山西这场大案。怪就怪在皇上还真听他田文镜的田文镜说山西有事山西果然就出了事。那位李绂原来的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差要论资历还嫩着哪!可是科场舞弊案刚一现他就被任命为顺天府恩科的主考而且还只用他一人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这是多大的信任哪!他们俩怎么升得这样快呢?哦现在明白了原来这两人还和皇上有这么一段渊缘啊。方苞想的更多因为此前不久皇上还对他说不能多用私人可田文镜与李绂不也是与雍正关系密切的人吗?眼下看看在这养心殿的人除了马齐这个熙朝老人外哪一个不是雍正亲手提拔上来的呢? 他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旧文镜却开言了:“臣田文镜身受两朝国恩并不是仅仅为了黑风黄水店的事要报答皇上。圣祖爷在位时臣只知对圣祖尽忠效力;当今皇上即位臣也只知为皇上尽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从来也不去想它。万岁适才所言的‘忘身报恩’一语臣不敢当。” 方苞听他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哦这人别看不是科举出身可他说话却很得体也很会投人所好让你挑不出他的一点毛病来。再细心一想雍正刚登大室要是不这样破格用人还真是不能成就大事。难道不用他们还能用心怀二志之人吗?想到这里他便点头插言说:“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备难得呀!” 田文镜刚才说的已经让雍正皇上很满意了方苞这么一点更点得正是地方。雍正觉得好像让人给搔了痒痒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他的脸上都放出光来了:“方先生说得好。说得好啊!田文镜职位并不高可是他却能忠心用事一心为公不枉了朕对他的一片期待之情。诺敏也曾是朕的亲信大臣啊他上下勾连狼狈为奸不论是在山西或者在京城都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人物。田文镜路过山西时诺敏正是飞扬拔扈不可一时之际。田文镜偏偏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上看出了毛病。而且从不能插手处插手从不能进步处进步终于使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这番捏沙成团的手段堪称一个‘能’字。事君以忠一心为公都是臣子的本份但这个‘能’字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办到的。方先生给他概括为‘公、忠、能’三个大字这话说得真好可以当作任用天下官员的三字真经!” 听到皇上这样评价自己田文镜心里的那份得意就别提了。他可不傻他心里明白着哪!要是皇上真地知道了他田文镜的这个“能”字其实并非他自己的本事而是比他更“能”的邬思道替他挣来的或者换句话说是他田文镜用高价买来的皇上将会怎么看他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马齐现在可找到机会了:“圣上此言极是!大凡一个人受了朝廷的厚恩总是要报答的。而且只要他稍有天良最起码也能作到体贴圣心为国分忧。所以这忠与公二字不难。难就难在既忠且公而又能三者俱备。如今天下百废待举像田文镜这样的能员臣以为越多越好。” 马齐不愧是两朝元老这马屁拍得也正是地方说的又正是皇上眼下最爱听的话。雍正不禁击节赞赏:“对呀就是这句话。朕今天还想说说李卫他本来是朕的家奴表面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大学问朕为什么这样重用他呢?就是因为他一心一意地就知道为朝廷尽忠为百姓做事。有时事情迫在眉睫他不请旨就去办了而且常常办得很好。难道他就不明白万一办砸了自己也要承担罪责吗?不他没有想到要事事处处成全自己。可是他没想到的朕却要替他想到。朕要成全他因为成全了他也就是成全了朕自己嘛!常言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一个人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要故意去做故意地要做给别人看。就如你们科甲出身的人动不动就先想到‘名’想到要保持名节呀要扬名万代呀这很不好。因为你一想到要留名就不能全公全忠也自然不能全能了。孙嘉淦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要先挫辱了你然后再升你的官职了吗?” 孙嘉淦听皇上说得云遮雾罩正不得要领哪突然皇上把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而且还又是指责。听皇上话里的意思好像连李卫这混小子都比他强。他心里不服气却又不敢明说:“皇上请恕臣愚昧。臣请皇上明训……” 雍正回过头来看了看孙嘉淦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恐惧雍正满意了。他在心里说嗯朕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他盯着孙嘉淦看了好久才说:“那天朕把你赶出了养心殿你却想在午门自尽有这回事吗?” “……回皇上有……” “做儿子的受到父母的责备想不通便要去自杀给父母留下一个不慈的罪名这算得上是为父母尽孝吗?” “不不算尽孝。” “臣子受了君王的责备感到受了屈辱便也去自杀给君王留下不仁的罪名这算得上是尽忠吗?” “不不能算。” “着啊!那天你受到朕的挫辱不想想其中的原因也不想想这件事情的后果就要撞死在午门给自己邀得一个‘尸谏’的美名让自己能名垂青史标榜万代。你的心愿达到了可是在养心殿里坐着的朕呢?后世将怎样评价朕这个皇帝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真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孙嘉淦磕下头去:“万岁臣知错了。” 雍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告诉你们朕自己就是个孤臣也是在四周皆敌一片喊打声中苦斗过来的所以朕最不喜欢的就是脓包软蛋但朕也绝不赞成那种只知逞血气之勇、匹夫之勇的人。朕要的是公忠能三者俱备的人是像田文镜和李卫这样的人!” 众大臣听皇上说得如此入情入理心中都十分感动一齐跪倒:“臣等一定要凛遵圣命!” 雍正见说服了众人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但他突然想起太后那里还正在等着他哪便笑了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方先生且不要回去顺天府恩科的试卷已经送进来了。请先生把他们选的一、二甲的卷子再看一遍从中选出三十名好的来朕回来时再看看。哦对了贵州省巡抚出缺吏部提了个名单上来让朕挑选。朕的意思杨名时就很好嘛。杨名时你自己看呢?” 雍正今天是正在兴头上其实委派什么人去做事还用得着问下边吗?这不他这一问还真问出题目来了。杨名时进来这半天还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是因为没逮着机会。吏部的人前两天就透信给他说想派他到贵州去当巡抚他听了很不高兴。因为他知道贵州是个有名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穷地方。那里苗瑶杂居土司猖獗割据一方危害全省号称“天下第一难治”。再加上云南总督蔡珽又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仗着手中有兵什么事情都敢干尤其是爱干涉地方行政、民政和他共事可以说是难是加难。他正在想着怎么向皇上委婉地说明求皇上开恩免去了他的差事不料皇上却抢先说了出来闹得他手足无措了。不过这杨名时也不是不敢说话的人他略一思忖就老实地顶了回去:“回皇上臣不愿去!” 此言一出殿里的人全都惊得呆住了。怎么这杨名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敢当面顶撞皇上拒不遵从皇上的指派。要知道这可是杀头之罪呀!不要说别人连方苞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方苞是见过大世面、也懂得规矩的人啊庙堂之上皇帝面前谁敢对皇上这般无理呀?任何一代的君主也都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更何况雍正的脾气个别他说话从来是只说一遍必须遵从而不容反抗的。杨名时是疯了傻了还是脑子出了毛病?谁给他了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顶撞皇帝呢?方苞今天算真的开眼界了敢情;打从他来到雍正身边听到的见到的全都是这性子!方苞就是想从中调和也不知打哪儿开口了。 雍正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杨名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本来是要走的太后那里可能早就等不及了。他原想着自己已经说了杨名时叩头谢恩说一声遵旨这事就完了。现在杨名时说的却是:“臣不愿去”这可真稀罕!要知道雍正从当王爷甚至还在当贝勒的时候就没听谁敢说这样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突然站定身子用怀疑的口气厉声问道:“嗯?朕没有听明白你再说一遍!” “是臣不愿去贵州。” 这次雍正可不能再说没听清了:“什么什么你不愿去贵州?你想干什么?” “回万岁贵州巡抚一职非臣所能臣宁愿还回湖广去当藩台也不愿升迁。” 雍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是他就要火的前兆。他向身边的太监要了一杯热茶来喝了一口狞笑着说:“很好很好!你不愿去贵州却要回湖广可湖广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听人说过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里才是好地方哪。朕要派你去杭州当个布政使大概你就满意了。你愿意去吗?!” 杨名时并没有被雍正的气势吓住他抬起头来庄重地说:“万岁误解了臣的意思臣并非贪图享受、畏惧艰险之人。据臣所知从康熙五十九年至今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贵州巡抚一职已经换了七任。除了其中一人是因为父亲病故报了丁忧的难道另外的六人都不称职吗?不!是他们的头上压着一位蔡大人蔡上将!臣招惹不起这位国家柱石就是遵旨去了恐怕要不了一年就会因毫无建树而被参革回来。到那时臣将无法向圣上交代也违背了圣上命臣去黔的宗旨。且万岁命臣去贵州任臣以封疆大吏之要职臣不想当这第八人。因为臣知道此等重要职务频繁更换、形同儿戏的作法不是万岁的初衷。所以臣宁愿到乌里雅苏台军前去效力也不愿到贵州去。” 杨名时说得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方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他觉得就是只听听杨名时这话也算不虚此行了。 雍正盯着杨名时看了好久才说:“蔡珽此人刚愎自用不能容人是他的短处。但他能带兵能打仗在那里没有他也是不行的。你既然这样说就只管前去上任吧。你刚才不是说那里的巡抚四年里换了七任吗朕和你约定七年之内朕不调你巡抚之职让你这第八任巡抚能善始善终这总该行了吧。” 杨名时略一思忖又说:“臣谨领圣命但臣还要请旨。” “哦?你还要朕怎样?” “臣绝不干预蔡将军的军务。但请万岁下旨给蔡珽也请他不要动不动就以苗瑶民变为理由干预地方民政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蔡珽答应了臣的条件臣就能当得下来。” 雍正放声大笑:“好冲你有这勇气朕就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从明年起贵州钱粮自足自筹朝廷不再给你调拨一斤粮食和一两银子你敢承担吗?” 有了皇上的许诺杨名时尚有何惧。他高声答道:“臣敢承担此任绝不让君父再为贵州之事操心。” 二十二回 童稚女大胆批龙鳞 雍正帝纳谏放宫人 处理完养心殿这里的事情雍正皇帝坐上亮轿前往后宫。虽然几个臣子刚才的一番对话很让人满意但他心中的弦还是不能松开。唉令人头疼的事太多了。西线开战已是定局年羹尧出兵青海也正在路上。可是还一仗没打呢光是行军就化费了四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银子从哪里来还不是要靠清理亏空来填补?清理亏空的事现在委任的是老八来管他是席王大臣嘛。可老八却并不和皇上一条心表面上看搞得轰轰烈烈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十三弟允祥给皇上送来密折说已经清出的各省官员拖欠银子共计四百多万两这不正好用在前线吗?雍正下旨给各省要求他们将清出的银两火解来京城以应急需。可是允禩却大笔一挥说此项欠款全都在今年秋季的火耗里冲销!好大的口气啊朕在上边顶着“苛政”、“暴虐”的名你老八却在暗地里干着拆毁江山的事你可真能和朕配合呀。更让人生气的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年羹尧竟然也在下边捣鬼。有三个已被抄了家的官员居然还有存钱他们拿出了十六万两银子来交给了年羹尧。这年羹尧也就为他们上书替他们说话写来保举密折请求起复他们原来的官职。真是荒唐至极荒唐透顶! 亮轿在悠悠地向前走着雍正想竭力排开自己纷乱的思绪不让母后和后宫的人看出不快来。可是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吵嚷还夹杂着内务府官员的喝斥声、拖拉推打声乱成了一片。其中还有一个女子用尖亮的嗓门大声喊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我要见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呀我有话要问您……” 雍正心中一动嗯皇宫里怎么会有这么泼辣的女人?她要见朕有什么事?他在轿里把脚轻轻一跺轿子停了下来。雍正走出来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慈宁宫的门口。他回头向跟着的太监问了一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吗?这里已是太后老佛爷修身养性的地方是谁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是的这里确实是太后的后宫所在之处这里也确实需要安静。可今天是皇上和后宫选秀女的日子就有点特殊了。雍正刚一出来就见面前地上跪着一大片女子足有二百多人。这些都是待选的秀女她们在这里跪着等待皇上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了。看见皇帝驾到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胆战心惊齐刷刷地伏地磕头。内务府的衙役们见圣驾来到。急忙退到一边。堂官职司所在一边擦汗一边冲着那个大喊大叫的女孩子说:“你这不识抬举的贱蹄子皇上来了还不赶快跪下想招打吗?”他回头又对衙役们说“你们也别光站着快过来把她按倒让她也跪下。” 雍正把手一摆制止了他们:“不要这样你们把她叫过来朕问问她。” 那女孩子被带过来了可是还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下跪。雍正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满族姑娘的打扮圆胖的脸上虽然稚气娇憨却又满带怒气。大概是刚才和衙役们撕打过衣服都被扯破了。雍正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回答说:“回万岁这孩子是正蓝旗牛录福阿广家的。她在这里哭闹得不像话奴才已经派人去传她的父亲了。” 雍正不耐烦地一挥手:“你退下!”他抬头看见十三弟怡亲王允祥正飞跑着过来便冲他略一点头继续问那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明秀。” “唔明秀这名字很好嘛。家里有几口人你排行老几呀?” “五口。爷爷、奶奶父亲、娘还有我。” “你父亲有差使吗?” “没有。” 雍正沉思了一下又问她:“明秀你知道这里是内宫禁苑是不准随便喧哗的吗?朕刚才来的路上就听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还屡屡提到朕这可都是犯禁的。为什么这样放肆?你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明秀掠了一下散乱了的头毫无怯色地说:“万岁我想问您一件事。” “哦?好啊你问吧。” “请问万岁。您知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她抬头看了看皇帝见他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便向跪着的秀女们一指又说“万岁您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您知道我们跪了多长时间了吗?您知道我们从天不亮就被带进宫里至今连一口水都没沾唇一直跪在这里苦苦地等着您的传见、您的挑选吗?只因为我们是满人的女儿是注定了要听候选召进宫来当差的。所以我们就得挨饿就得挨晒就得跪在这里受苦。万岁我们虽然是满人可又都是些穷家小户的女儿也都是父母熬着艰辛把我们拉扯大的。如今不是新朝吗?万岁爷您今天一道圣旨说要‘刷新吏治’明天又是一道诏谕说要‘与民休息’。您这些话大概不是为了说着好听或者是哄着百姓们高兴的。可是万岁您又做了些什么呢?您刚登基这才几天哪就急急忙忙地要选秀女要充实后宫!是的后宫的美人们都是康熙老佛爷的人她们都老了不好看了不美了不中用了。万岁既然坐了天下不选几个美人来陪陪也真是说不过去。可是万岁爷您想过没有山东去年遭了灾山西又闹出了钱粮亏空听说西大通又要开战正是哪哪儿都要钱的时候。您可好偏偏在这种时候要选美要选秀女难道您对老百姓们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了?” 雍正怔怔地瞧着这个叫明秀的女孩子他不明白这孩子怎么懂得这样多呢?她说的话又为什么这样尖刻呢?他的脸阴沉下来了好像倾刻之间就要作。可是他又忍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朕可以不要什么美女可是皇宫这么大官眷又这么多没有人侍候怎么能行呢?” 明秀浅浅一笑说:“好皇上说得好。官眷们金枝玉叶的没人侍候怎么能行啊!可是您想过没有像俺们这样的贫寒人家虽说是满人也虽说应该进宫来当秀女可俺们也是人哪!俺们就没有亲娘老子吗?俺们的爹娘就不要人来照养侍候?谁不知道只要被宫里选中就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进到后宫里的人成千上万有几人才能见到皇帝又有几人才能得到皇帝的恩泽?刚才我就在这里亲眼看见了几个老宫女她们的头全都白了可还得在这里侍候人!皇上您想过这些吗?您懂得我们这群女孩子的心吗?万岁爷既然是圣明天子就该替天下百姓多想想。要我说这选秀女的事既然是朝廷定的朝廷当然也可以废除。不选秀女或者少选几次难道皇上就坐不稳天下了吗?” 她正说得有劲旁边站着的怡亲王允祥可听不下去了。他是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的差事该着他来管今天这件事情也全是他安排的现在出了乱子他不说话能行吗?只见他上前一步厉声申斥说:“放肆!反了你了你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吗?你知道宫里的规矩吗?没调教的野丫头还不给我跪下!” 明秀只是抬起眼来瞟了一下允祥冷冷一笑说:“哟这不是十三爷吗?老长时间没有看见过您老的模样了。人们到处风传说十三爷如何英雄如何辅佐皇上登基还有如何的年轻如何地体贴下人……咳多了多了。可是今日一见小女子觉得却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蝎虎不就是架子大了些嘛。换了别人。换了身份刚才那番话说的也绝不会比十三爷差。其实小女子也知道您这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势力没了皇上撑腰您还能冲谁威风呢?唉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原来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是个顺竿爬浮上水的人。没意思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允祥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呢。过去阿哥党的人看不起他捉弄他欺负他甚至布下圈套来陷害他他都从来没有含糊过。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却在皇上面前受这个小女子的轻视和羞辱。如果不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真想给这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一个大耳光。 雍正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忍一下。便回过头来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来了没有?”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说:“回皇上他来了正在下边等着皇上问话哪。” “叫上来!” “扎!” 明秀的父亲其实早就来了不过他不敢露头。女儿从小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敢说敢作神鬼不惧他能不知道吗?可他这作父亲的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敢在皇上面前也这样大胆对皇上、对十三爷也是这样肆无忌惮这不是给他招祸吗?他刚才进来时正听女儿在和十三爷说话那口气那话语哪像是一个下等奴才该说的呀。他只觉得头大眼晕身子木两条腿不住地哆嗦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挪不动窝了。听见内务府的堂官一声传唤吓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地就趴在了皇上面前:“皇上皇上……求求皇上开恩饶了这孩子吧。她不懂事冲撞了皇上。奴……奴才福……阿广回……回去好好管教她……求皇上看在她爷爷当年从龙入关也曾立过战功的份上饶……饶她这一次……” 雍正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哼就你这副模样还敢说明秀的爷爷从龙入关的话?要靠你这窝囊废的样子咱们早就打败了!瞧瞧你女儿你不觉得害羞吗?明秀你今天说得好让朕也开了眼咱们八旗子弟里还有人才嘛!别看你还是个小女孩子能有这等风骨这等见识这种胆量知道自尊自重就很让朕高兴。你才多大呀就敢说敢作哪怕面对的是天王老子地王爷也没有一丝畏惧。难得呀实在是难得呀。朕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只可惜大臣里面这样的人太少了!好你说的全对朕准你所奏!” 今天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雍正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全都惊呆了。就连明秀也瞠目结舌不知怎样才好。别看她刚才侃侃而谈说得那么入情入理可她也是豁出去了。她知道像她这样穷家小户出身的女孩子就是被选进宫里也根本别想见到皇帝。至于受到皇上临幸当妃子做娘娘那更如白日作梦。闹不好在洗衣局里或别的地方去干苦差使一辈子不见天日也不稀罕。后宫大着哪后宫的女子也多着哪!清初虽然没有明朝那样糜烂可“选美”的事也是从来不肯将就的。遇上新皇即位或者是别的什么庆典例如打了胜仗什么的反正只要高兴就得选美选秀女。他们还特别.只从满人的女孩子里选为的就是保持满人的正统。这些女孩子有出身名门大家的可大多数还是穷苦人家的。当年从龙入关的普通军士家里哪家没有女儿啊。表面上看被选进宫去是她们的荣幸是她们的福份不过你要是真让她们说句心里话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信皇上要是下诏谕让想进宫的自愿报名大概当秀女的就不会太多了。 雍正皇上今天是真的被明秀的话打动了雍正不是说了“朕准你所奏”这话吗?明秀听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却愣住了。还好他那个胆小如鼠的老爹这会儿倒灵醒了他椎推身边的女儿说:“快秀儿你傻站着干嘛咋不谢恩呢?快给皇上磕头哇。” 明秀这才跪在地下给雍正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小女子明秀谢皇上恩典。” 皇上向十三爷看了一眼问:“允祥朕刚才已经放了话让各位王爷从待选的秀女中先挑出几个来这事办了没有?” 允祥连忙走上前来说:“回皇上他们都已经选过了。不过是臣分拨给他们的而没让他们自己挑。”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本子“各位亲王每人带走了十六名郡王每人十名贝勒和贝子则各是八名。余下的都在这里要等皇上过目后再行分派。” 雍正长出一口气说:“还好朕来得还不算太晚。明秀刚才所说既合天理又近人情。这件事都怪朕事先考虑不周办得匆忙了些。宫女们幽禁深宫有的已是满头白尚且不能和家人团聚更不要说成婚成家了。唉谁能说这是善政呢?邢年在吗?” 副总管太监邢年一直在边上站着呢。听见皇上召唤忙应声答道:“奴才邢年在!” “你去传旨给各王府和贝勒府刚才选去的秀女全数领回来也全数放回家去。另外你再到宫里去查一查凡是在宫中服侍过十年以上或者是年满二十五岁的一概放出宫去听其自行择偶自行婚配。家中没有亲人的可由内务府代其择偶不要使一人流离失所。今年的秀女不选了以后什么时候选由朕亲定。现在各个宫室里的人也要细心地查一查除了太后那里一人也不准减少之外其余各宫均以次递减。听明白了?” 雍正说一句邢年答应一声听皇上说完了他“扎”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去传旨了。 地下跪着的秀女和一边站着侍候的老宫女们听见皇上这样施恩都不禁痛哭失声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天。 处理完选秀女的事雍正和允祥并肩进入太后寝宫给病倒在炕头上的太后请安。外边生的事早有小太监进来禀告过了。太后是位通情达理的老人对皇上的这番处置很是满意一个劲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皇上如此处置可真是开上天好生之德了。” 雍正见母后高兴也顺坎上坡:“母后儿子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祈福的嘛。往后您看到儿子有什么事没有做到请母后常常说着点。您身子骨不好又常犯喘病儿子着实惦记着母亲。您还记得儿子身边的那位邬先生吧?他曾给母亲起过卦卦上说母亲要到一百零六岁才寿终正寝的。您只管宽心静养过些天儿子请位红衣大喇嘛来为母亲祈福您这点小病就会大安的。” 太后一边喘着一边说:“唉什么大喇嘛、小喇嘛的我全都不要我还能有几天的活头啊。只要你们兄弟们和和睦睦一心一意地做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见你们的阿玛了。” 二十三回 冷面君冷言拒亲人 热心肠热衷求进身 雍正皇帝只凭明秀的几句话便免去了今年的选秀女又把宫中的老宫女也全都放回家中。可是他来到太后宫里却遇上了难事。依着雍正的性情他现在当着皇帝他所有的亲人们都最好不要给他惹事安安生生地过你们的日子享你们的清福不就结了为什么还要给朕找麻烦呢?可天下的事情哪能这么单纯?谁家又能挂上“无事牌”?这不他刚处理完开放宫女的事情来到太后宫里可就碰上家务事儿了。原来这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等着他呢。 这两个人都是与皇上息息相关、不可分离的人。一个是雍正皇上的亲女儿四格格洁明;另一个却是皇上的老姑姑十七皇姑她们都是来向太后求情求太后替她们说话的。 雍正进来时就看见她们了现在一听她们的诉说这才明白。哦原来女儿是因为对父皇给她指的女婿不满意十六姑却是想把她的儿子从前线调回来。雍正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话他想把她们俩全都驳回去可又一转念不行这是在母后面前啊。她们所以选了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来说事。不就是想让老太后帮助说话吗?驳了她们事小驳了母后的面子可就不好说清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毕竟是皇帝自己说过了的话是不允许别人不遵从的。对眼前的这两件事看来只好用大道理来说服她们希望她们能以大局为重成全他这个皇帝。 他正想着哪太后说话了:“皇上你十七姑的事我瞧着也怪可怜的。她的驸马和大儿子都死在前线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儿子又得去打仗要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要是能办你就给她办了吧。我盘算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你说呢?” 母后了话雍正再不同意就是失礼了:“母亲说得对这件事就交给儿子去办吧。不过十七姑我得把话说到前头。让你的儿子不上前线可以要是把他抽回到北京来可不大好办。你得给朕也留点脸面体谅一下朕的难处。朕刚下了旨意说凡是该着上前线的一个也不能留下不去。你想啊要是都想留下那这个仗还怎么打?你的儿子想回来朕如果答应了别人要是也闹着要回来可叫朕怎么办?所以朕现在只能答应你回去就给年羹尧打招呼让他关照点你的儿子就行了。十七姑你看这样行吗?” 十七皇姑的脸拉下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心想你是皇帝啊你叫谁回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可你却和我打官腔好好好真不愧你这冷面王的绰号我算是找错门了!她抽泣着说:“皇上我今天可算认识你了。好吧既然你不管我就再求别人去我不信就不能把儿子要回来。” 雍正一听这话也生气了:“十七姑你不要见怪谁叫我们是天家呢谁叫你侄儿是皇上呢。这件事朕已下了旨意恐怕你就是找谁他也不敢答应你。” “是吗我的皇帝那你就别操心了十七姑谢谢你这位好侄儿。太后我可是要跪安了。”说完她也不等皇上再说话就昂起头来走了。太后看着这情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十七姑雍正没法硬来可是他正在气头上对女儿可就不客气了:“你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吧。婚姻大事是父母说了算的。你是天家骨肉就更应该懂道理。既然许配了人家现在闹着要悔婚成何体统呢?你夫婿的事朕都知道。但朕既为皇上就不能出尔反尔既然应下了婚事你就得嫁过去。今天朕在太后面前把话和你说死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好好想想吧。” 洁明的未婚夫婿叫哈庆生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他不但到处沾花惹草还常常招男妓养娈童。把女儿嫁到哈家等于是把她推入了火坑。女儿已在奶奶老太后这里哭诉了半天了她原想告诉父皇一下这件事就可以一了百了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得到的竟是这样不通情理的答复。洁明的希望破灭了她回过身来向太后行了个礼就飞也似地哭着跑了。雍正皇帝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却仍然是一副冷冰冰地样子连一句像样的安慰话都不肯说出来。 刚才放秀女出宫给太后带来的喜悦早就烟消云外了。她歪倒在大炕上一个劲地喘一直在咯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雍正凑近母后身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母后捶背一边谨慎地说:“母亲你老不要生气儿子也是不得不这样啊。规矩都是儿子定的儿子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可怎么服众啊!皇阿玛要在他也会同意儿子这样做的。请老人家能体察儿子当皇帝的难处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勉力坐起来说:“你去吧外面的事情还多呢不要再多说了。我是你的母后我不给你撑腰谁还来管你呢?你一向是冷面冷心的人这我早就知道了。对外人要冷可对自己的亲人还是要体贴的。尤其是你的几个兄弟他们可都在看着你呢。他们就是有什么不是你得放手处且放手不可太计较了。你能这样我就是现在就死也可以安心了。” 雍正趴在母后炕头流着眼泪说道:“母后的话儿子永记心头。请母亲放心只要兄弟们能让我过得去我就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雍正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了他也把更多的牵挂留给了太后。今天放走秀女放走老宫女给皇帝带来的欢快也随着这场家务事被冲淡了。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他的心头又压上了重重的石块他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到养心殿今科主考李绂和前科的杨名时已经在这里等候觐见了。杨名时即将到贵州去上任而李绂也放了湖广巡抚虽然是“署理”但也成了封疆大吏。雍正现在没有了和他们谈话的心情只是告诉他们到任后要勤写奏折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琐碎也不要怕得罪人便让他们走了。 李绂出身于一个破落的书香门第家中并不富裕。眼下他的俸禄也不过是每年一百四十两银子。这点银子对穷家小户还算是个大数目可他李绂是当官的呀当官就有当官的作派和应酬钱少了是不够的。偏偏这李绂生性清高自命不凡寻常的人想巴结你还真巴结不上。时间一长人们敬鬼神而远之他这里可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不过李绂自己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好有圣眷在别的都用不着操心。想当初他和田文镜一同进京赶考几乎丢了性命不就是帮了当年的皇子如今的皇上的光嘛。 李绂自认为是个多才多智的人常常会想出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主意来。人们还都不知道他和张廷玉之间还有一层关系呢。那年他和田文镜进京时借住在一座庙里赶巧了张廷玉正在这里为他暴死的儿子设祭。其实这事和李绂一点瓜葛也没有可李绂和田文镜一样硬是在不能进步处得到进步。张廷王的三儿子名叫张士平。那年他和父亲一起到金陵去玩爱上了一个青楼名妓。张士平化钱为她赎身并悄悄地把她藏在船上哪知却被张廷玉查了出来。张士平被父亲狠狠地抽了四十皮鞭回到京城就伤势作一命呜呼了。张廷玉的母亲最疼爱的也是这个孙儿要亲自到庙里设祭。李绂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写了一篇祭文到张士平的棺前哭祭。哭的那个惨哪!谁见了这场面也得陪着掉眼泪。张廷玉后来把他叫过来一同哦原来这个年轻人竟是儿子的生前学友是今科进京赴考的!想想死去了的张士平张廷玉还没说话哪老太太先就喜欢上这个叫李绂的小伙子了。后来李绂被老太大安排在家庙里读书才成就了他今日的功名。李绂知道自己在皇上眼里是有特别分量的。他既是正宗的科举出身又是张廷玉的“世侄”连张廷璐都办不好的事在他手里办得如此漂亮还能不受到重用吗?至于他根本就不认识张士平那只有田文镜一人知道。他清楚田文镜现在比谁都忙他才顾不上这事呢。 李绂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家里的。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闹蒙了。他连忙问守门的长随:“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那长随也是个极有眼力的人一边向里面高喊一声:“中丞爷回来了!”一边上前打了个千说:“回中丞老爷里面都是老爷新取的门生他们听说老爷荣升抚台都要来贺喜奴才说老爷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他们就都在候着老爷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这边还正在说着哪里面已经拥出十几个人来一个个不由分说纳头便拜请安的问好的道喜的“中丞”、“抚军”、“部院”、“抚宪”叫得一片声响也叫得李绂心花怒放。 李绂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呢?今科的榜还没有你们就来拜座师这不大好嘛。再说我也只是被圣上委任作湖广的‘代署巡抚’不是正职现在就受你们的大礼倒叫我无以自容了。都请起吧咱们到屋里去说话。” 今天来的人有十好几位都是李绂这一科的门生。有几个还是出身名门大家的。比如那个叫王文韶的就和当年太子的师傅王掞有亲而尹继善又是大学士尹泰的儿子。李绂突然想起在考场里还见到一个叫刘墨林的举子很是诙谐有趣字也写得好。便问:“那个叫刘墨林的来了没有?” 同来的举子们连忙回答说:“回恩师刘墨林最爱热闹他是一定要来的。不过现在却来不了。” “嗯为什么?”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同声大笑:“老师您不知道这个刘墨林是位棋迷他正在和一个老和尚下棋哪!他要我们先向老师禀报一声说赢了这盘棋、给老师送点见面礼也给大伙挣几个酒钱。” “哦这么有把握?那我们就只好拭目以待了。啊哈哈哈哈!” 这里正在笑谈只听门口也是一声长笑一个青年人闯了进来:“好啊这里可真热闹啊!请老师恕罪门生刘墨林来得晚了一些不过还真让我得了彩头。”说着打开带来的包袱取出两绽金子来惊得众人无不张口结舌。刘墨林却兴奋地说“托老师的福门生今日得了一注外财正好拿来孝敬老师……不不不老师您先别生气门生我看着您拉长了脸就心里害怕。我知道您老是从来不取身外之物的可这些银子取了却并不伤廉。今日和我对奕的是从南京来的一位叫梦党的大和尚他夸下海口一定要打遍京城里的高手并且下了每盘百两的大赌注。好嘛还真吓得人们不敢和他较量了。我怕他什么他不就是年纪大了些嘛。果然被我连战连胜得了他的二百两银子。今天我拿出二十两来给大家办桌酒席三十两我留着交房饭钱其余的一百五十两全部献出来敬谢老师栽培之恩。” 李绂忙说:“哎哎哎这可不行。且不说你们是否能取中还尚在两可就是全都高中了也是你们十年寒窗三场苦战得来的。你们大概都听说过我平生从不要一分外财。刘墨林和诸位这番心意我愧领了。今天大家高兴我也跟着你们扰墨林一次酒权当作同喜共庆仅此而已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刘墨林感叹万干地说:“老师这话真让人感动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爱财的人呢。你们都看我手面大化钱化得也痛快大概有人还以为我家里不定有多少银子呢。说来惭愧我不过是个靠卖字为生的穷措大‘卖字刘’就是本人的绰号。要不是我看得开想得透早就见了阎王了。从康熙五十二年第一次赴考算起我一共考过三场可每次都名落孙山。第一次文章写得正顺溜呢却偏偏拉起了肚子。我想不行功名事小生命事大得先保住命就擅自从考场里逃了出来;第二次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偏在交卷前那天夜里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把卷子弄得和包油条的纸一样自然也就不想取中的事了;第三场我是铆足了劲非要夺取头三名不可的。唉哪知老天还是和我过不去就在进场前三天突然接到家书说老父亲病故了!没法只得向上边报个丁忧老老实实地回家吧。大伙替我算算三年一考我连误三次十年的光阴就这么白白地糟踏了啊!可我还是我我照样乐呵也照样来考。这次要是再取不中我还照样地在街头卖字当我的‘卖字刘’。但我却不能忘了咱们的老师!” 听了刘墨林的话大家都感慨很多。李绂知道今天到这里来的人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出身贫寒人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也都是自认为最有希望取中的。他们所以不等榜就来拜见他这位老师是出自对他的衷心感激。这一科的考试可真是不易啊!先是张廷璐他们卖了考题杨名时闹了考场;接下来又是考生们被圈进考场不准出来没吃没喝地受了几天罪;再接着就是换考官换考题重新安排座位重新答卷考试。好嘛光这一通折腾就让人没法忍受了。如今。他们终于考完了出来了而且自己觉得考的还不错。所以不论取中与否他们都得来谢谢主考大人因为今科考试全凭的是真本事。从这里李绂又连想到这些人以后都将是国家的栋梁之才都将是一方生民的父母官。可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无论他们以后出将入相做了多么大的官见到李绂时都要尊敬地叫他一声老师也都要铭记他李绂对他们的恩情。他如果想要钱那银子就会滚滚而来永无枯竭之时!哦现在他明白了怪不得朝里稍有些身份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谋学差、当房官、当主考敢情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大的好处啊。 酒筵摆上众人都纷纷给老师敬酒李绂也陪着他们吃了不少。可是他却从今晚的酒筵里悟出了道理看清了自己的道路。当今皇上雍正从表面上看好像过于严厉过于苛刻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李绂才从中得到了好处。因为李绂的作为正与皇上的想法一致。皇上不是要清吏治吗?李绂就一尘不染不贪赃不卖法不收受任何贿赂谁能说李绂不是个好臣子?皇上不是厌恶结党拉派吗李绂就从来不与大臣们交往连八王爷那里他还敢目不邪视哪何况别人?有了皇上的信任又有了这些门生他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二十四回 挥御笔成就钝秀才 感皇恩端穆朝天颜 雍正朝恩科考试的榜日期到了可是刘墨林却不像别人那样。忙着去打听消息。他已是考过三次又三次落榜的人了。正如昨天他在座师李绂那里说的那样取中了当然高兴要不他为什么来赶考呢?取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回家去干老营生到街头卖字嘛。他现在更牵挂的倒是那位京城名妓苏舜卿她的大名早就在刘墨林心里生根了。刘墨林自认为是个见多识广、倜傥风流的才子苏舜卿则以琴棋书画四绝而名噪京师不和她见一面不亲自领教一下她的风范是刘墨林死不甘心的。刘墨林在进场前就去会过她一次不过那天慕名而来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很多都是高官显宦和富家子弟。苏舜卿时而高谈阔论时而妙语惊人时而低吟轻唱时而又冷眼相向满座的人无不为之倾倒也无不为之**。刘墨林没有机会和她交谈可自从那天见到她后就日思夜念不能忘怀。今天考完了没事了不趁此良机和她会会那将是他终生的遗憾。正好昨天他赢了老和尚两盘棋得了一注外快得用、它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通客店的老板让他把苏舜卿请来。那掌柜的一听这事就直摇头:“哟刘老爷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要请别人只消我一句话。要请苏大姐小的真是不敢夸口。她卖艺不卖身从来也不肯应召的。” “去去去你不就是想多要钱吗?给这些你拿去买通老鸨说什么也得给爷把她请来。”说着扔过来一锭银子足有三十两“快去吧能把她给爷请来我还有重赏哪!” 果然钱能通神不大一会一乘小轿就把苏舜卿抬来了。刘墨林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他恭恭敬敬地把这位名妓迎进房里并且顺手掩上了房门。客店的老板纳闷了:哎这小妞架子大得很哪!她不是寻常不肯见客的吗怎么见了刘老爷却这样热乎呢?他趴在门外仔细听了一阵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两个人似乎是谈得很投机你吟一诗我应一篇文你弹一曲我对一支歌。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而且越谈声音越小最后连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班人来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原来是那个老鸨带着人捉双来了。房门被撞开了几个彪形大汉把刘墨林拧胳膊、撕衣服地拉了出来。舜卿哭老鸨骂刘墨林大喊大叫打手们死拉硬拽这一通闹啊把住店的客人们全都惊动了。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嘿嘿一笑说道:“好啊你一个穷酸举人竟敢在京城里公然宿娼**辱没圣门清规无视朝廷功令你该当何罪呀?” 刘墨林一看认识!这不是早先当过大学士的徐乾学的儿子、京城里号称“相国公子”的那个徐骏吗?嗯看来一定是他们做成了圈套想来害我的。徐乾学在康熙年间曾当过上书房大臣却因为贪赃被康熙一捋到底贬放回家。他这儿子徐骏倒能诗善赋多才多艺颇有些名气。他也是苏舜卿的崇拜者早想把苏舜卿弄回家去做妾了。苏舜卿刚才就和刘墨林说了这件事现在一见徐骏突然出面来干涉刘墨林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好啊咱们在这里见面了。久闻你徐大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恶霸衣冠禽兽原来你还有这般嘴脸!我告诉你舜卿和我已经订下了终身你死了心吧。舜卿是我的人为给她赎身化多少钱我全不在乎你们都给我滚开!” “嚯口气不小啊。爷不和你多说自有管你的地方。来呀!”打手们答应一声一拥而上“把这小子给爷绑了送到国子监去治罪!” 打手们“扎”地一声就要动手却听店外锣声当当又是一群人闯了进来还高声大喊着:“刘墨林刘老爷是住在这里吗?恭喜了领赏啊!恭喜刘老爷高中探花及第!”紧接着这嚷嚷声一群来讨喜钱的街痞子早已拥上前来请安的道喜的伸着手要喜钱的乱成了一片。架着刘墨林正要往外走的几个人也突然撤开了手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刘墨林定了定神:“什么什么你们是说我刘墨林高中了?” 两个从礼部来的笔帖式听见刘墨林这样说连忙走上前来呈上喜帖。刘墨林打开一看只见这大红撒金的喜帖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大字: 恭叩刘老爷讳墨林高中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 刘墨林眼一晕腿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他强自镇定地问道:“哪位是礼部来的差官?” 两个笔帖式打了个千说:“您老就是新贵人了给您老请安!” “不必客气。请问一甲头名是哪位?” “回爷的话。头名状元是王文韶老爷榜眼是尹继善老爷。他们两位老爷比您早一点得到喜报已经会齐了来拜望您这会儿都在外边候着呢。” “啊?这还了得你们怎么不早说?”刘墨林拔腿就向外跑。跑到大门外只见大街上挤挤嚷嚷成百上千的人都正在这里等着看这“三元相会”的盛景哪!刘墨林几步抢到近前向二人躬身一揖:“不知二位年兄驾到兄弟迎接来迟。二位年兄恭喜呀恭喜!” 王文韶和尹继善一看好嘛这位探花郎怎么这一身打扮?褂子没穿袍角扣错了位光着两只脚丫头披散着。尹继善笑笑说:“年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这里遭了贼吗?” 刘墨林这才清醒过来低下头看看自己这副模样也觉得十分可笑。便连忙把二人让进房里坐下自己动手穿好衣服又把店老板叫来说:“我床头上放着一百多两银子呢你取出来十六两赏给两个笔帖式余下的换成零钱赏了报喜的人。回头爷还要另外给你颁赏呢快去吧。”那老板像得了圣旨一样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三人落座以后刘墨林擦擦头上的汗问:“二位记得我昨天晚上喝酒时说过的话吗?我这人来京应考从来没交过好运不瞒你们我瞧着到现在还没音信已经觉得今科又完了。怎么忽然又成了第三名呢?” 尹继善笑了:“咳不光是你眼瞧着别人都欢天喜地的连我都觉得灰心丧气了。后来家父下朝回来才听他说这一甲的前三名是万岁刚刚钦定下来的比别人整整晚了大半天!哎刘兄你好好想想你的卷子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刘墨林早就把自己在卷子里写过什么全都给忘完了现在要他想他上哪想去啊:“咳就是现在说了不也晚了。原来我还盼着能得个二甲哪怕是最后一名呢也算没有白辛苦一场。早年就曾听人说过这考场榜是倒填五魁的越是名次靠前就越是填的晚。好嘛这一次万岁爷更厉害圣心独运干脆给咱们来了个倒填三元!” 王文韶笑了:“刘兄你可真是命大呀!其实还多亏了你命大才让我们两个也跟着你帮了光。按考官和方老先生定的名次我也是在二甲里面的根本没有那个福份当什么状元。可是榜之前万岁爷突然说他要亲自再看看卷子而且特别要看看落榜了的卷子。这一看就看见你老兄的了。你的卷子里有一句话是‘范圣胤德’这个‘胤’字是冲犯了圣讳的呀!你怎么会忘了要‘缺笔’、‘换字’呢?考官们看了你这卷子当然用不着再说不管是谁的也得给封了。你呀今科就注定是落榜了万岁爷看到你的卷子觉得写的很好就提起笔来顺手把那个‘胤’字改成个‘引’这一改回头再看竟是一篇绝妙的文章!老兄想想吧几百考生谁有这份幸运能让万岁亲自改文章啊!万岁爷越看越高兴就把你放在了一甲要不是你的字写得虽然龙飞凤舞可不大规范这头名状元就是你刘墨林的了。”说到这里王文韶见刘墨林眼中含泪便又说“你先别激动万岁爷还有话呢。他说朕就是这个脾气朕一生从来不信邪。刘墨林文章写得好就为这个小毛病误了他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朕要成就他这个‘秋风钝秀才’。刘兄你虽被降为第三名可万岁赐你这‘秋风钝秀才’的雅号可是万金难买、无上荣光呀!” 尹继善也在一旁说:“刘兄这一次殿试你才堪称是真命进士我俩得好好地为你庆贺才是。” 刘墨林此刻没有了平日的诙谐风趣也没有了过去的机智多变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如血似气又酸又热冲撞着他激励着他他昂向天高声叫着:“圣心高远圣明佑我秋风钝秀才唯以一死才能报答君父的恩情!店家你与我叫上一桌酒席我要与两位仁兄一醉方休!” 王文韶拦住了他说:“刘兄且慢!我们两个今日来拜你这是规矩。见到了你以后就要以我为了我是状元嘛。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在太和殿胪传面圣。在此之前要见许多人要写谢恩折子要请示礼部觐见的礼仪咳多了。所以现在还不是你我吃酒的时候晚上请到我家小酌一番那时脱了帽子就不论大小了咱们痛痛快快地玩它一夜玩叶子牌赌酒都行。” 刘墨林只好让步:“好请二位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误不了事。” 哎既然事情这么光彩又这么重要刘墨林为什么不和他们一齐走呢?他当然愿意走也想马上就走可是他能走吗?现放着一大堆人一大堆事在这里他不说清了怎么走啊。送走了状元、榜眼二位刘墨林回到店里一看果然那个老鸨还在墙边跪着哪。见刘墨林过来她吓得筋骨酥软魂飞魄丧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打自己的嘴巴:“我打你这老不死的贱母狗打你这吃屎不长眼的混蛋王八谁叫你冲撞了天上下来的文曲星呢……瞧人家刘大人这相貌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的样子你怎么就敢胡说八道呢?你该死你该着在这里丢人现眼……人家刘大人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人家是新贵人哪……” 刘墨林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喝道:“老乞婆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和你能比吗?你配和我比吗?我只问你一句话舜卿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说!” “好我的刘老爷呀就是老天爷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把舜卿姑娘藏起来呀。您老不知舜卿可是我从小看大待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呀。这闺女打小就有个心口疼的毛病这不刚才受了点惊吓她又犯病了----不过您老放心我已经让人把她用轿子抬回家去了。回到家就保险了一根汗毛也不会少。只是……只是……” “你少给爷来这一套快说只是什么?” “……刚才您老不也瞧见那位徐爷了吗?他也是位惹不起的人哪!他是相国公子恩荫进士手面大朋友多又当着都察院的观察老爷他跺跺脚就四城乱颤我们哪敢和他作对呢?其实苏姐儿归谁不都一样啊好歹求您老和徐公子说合好了我们可受不起这夹板气呀!” 刘墨林明白了这老乞婆是话中有话啊。但他自己现在已经是一步登天哪还把徐骏放在眼里?他冷笑一声说:“不就是徐骏吗不要说他连他的老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事你不要管了给我小心地侍候着舜卿再出一点事儿小心爷扒了你的皮!” 雍正朝的第一科恩科进士总共是三百六十名。这天五鼓时分他们便顶着满天星斗排成长队由礼部司官率领着到皇宫来朝见皇帝。王文韶是今科状元自然要走在最前边他的后面依次跟着尹继善、刘墨林和新科进士们。穿过金水桥进了太和门便见巍峨的太和殿高耸入云御林军士像钉子似的排列在两旁。五更时分的清风扫着广场上的浮土也把丝丝寒意吹到“新贵人”的脸上他们都不由得心中紧张连脚步都放得轻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庄重和肃穆更让他们感到九重天阙那皇家的森严。来到这里的进士们人人都是浮想连翩。一想到孤灯寒窗十载苦战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想到觐见以后即将到来的恩遇和荣宠谁不激动万分?进士们第一次觐见皇上这事非同小可。不过礼部事先都安排好了从哪儿走走几步怎么行礼怎么说话又多次让他们演练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所以别看来了三百多人可是却行进有序丝毫不乱。 等啊等啊终于看见从太和殿里走出一位官员不过他是倒退着出来的。有人明白这也是规矩。皇帝坐在上边是不能背向皇上走路的。果然那人出来后就端正架子转身面南站定朗声说道:“奉圣谕!” 一听这话以王文韶为的进士们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同声山呼:“万岁!”之后黑鸦鸦的全都跪下了。太和殿外一大片空场上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着第四名进士曹文治唱名胪传觐见圣颜!” 曹文治高声答应:“扎!”上前一步接过名单依次唱名。每唱到一人这人就高声答应一句然后低头躬身走进太和殿。从王文韶开始尹继善、刘墨林共三百六十名挨个进到殿里。再由太监接引着跪到指定的地方还得屏着呼息不敢出一点声响更不敢擅自抬头偷看。这得多大功夫多长时间哪!可是不这样就显不出皇家的威严显不出仪式的隆重。有的人因为太紧张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 就在这时猛然听到“叭叭叭”三声静鞭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悠扬的鼓乐从远处传了过来又渐渐地来到太和殿内。大太监李德全一声高喊:“万岁爷驾临了!” 跪在下面的进士们刚才谁也不敢抬头听见这声喊方才知道原来刚才上面根本没有坐着皇帝他们进殿时磕的那几个头全都是冲着上边的空椅子磕的。现在皇上真的来了他们就更不敢抬头了。只听一阵靴子声“嚓嚓嚓嚓”地从面前走过也只瞄着有不少人跟在那位穿黄靴子的人后边。皇上好像走得很慢很慢过了好长时间才感觉到他已经坐上了龙位。王文韶是跪在最前边的太监向他稍微示意他便明白了。于是一个响亮的喊声震响在大殿里:“新科进士王文韶等三百六十人觐见吾皇陛下恭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喊声众进士一齐山呼舞蹈“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在太和殿里久久回响。这喊声是那样的整齐那样的响亮那样充溢着青春的朝气。雍正皇上看着看着他满意地笑了。 二十五回 施恩威天意不可测 较利害小人难相与 几经周折几经反复有人被腰斩弃市有人则升官晋级。有人买了考题落个不第而归有人诚心为文却得名列榜。冥冥之中似乎有神明相助其实全是雍正皇帝圣心独运乾纲震断的结果。 看着阶下山呼膜拜的三百六十名进士雍正皇帝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新科进士觐见皇帝是历朝历代都十分看重的大事。因为自此以后这些人就将担当起国家的重任为官为宦或造福一方名垂青史或建功立业彪炳万代众所周知皇上是个生性挑剔事事较真的人。张廷璐等透露考题事之后震惊了全国也使雍正皇帝痛切地感到吏治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所以他再一次重新命题重新委派考官当卷子呈上来后他还亲自审阅甚至亲手批改亲自选走录取的名次。为的就是在他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中选出他最满意的人来为新朝奠定坚实的基础。所以他对今天的新科进士的觐见大典比过去任何朝代都更为重视安排得也更为隆重。 所有的本朝重臣也全都奉命前来与闻观礼。八弟允禩十三弟允祥上书房大臣隆科多和马齐全都到场了。连前些时因为避嫌而回避的张廷玉也被重新召回站在了御座旁边。 席王大臣允禩是今天的司礼他看雍正皇上目视自己就跨前一步来到御座前躬身行礼又转过身去朗声说道:“雍正元年恩科进士胪唱已毕新进士跪聆皇上圣谕!” 新进士们齐声高呼:“万岁!” 雍正安详地坐在御座上端起**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开言了:“你们都是新科的进士也都是读书人。常言说响鼓不用重槌朕也没什么要向你们多说的。昨天夜里朕又详查了一下你们的履历三百六十名进士中出身寒素的占了一大半、看来李绂取的还算公道。”他略微一顿又平静地说“国家取士三年一比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就是要用你们这些人替朝廷作事为国家分忧。子曰‘学而优则仕’。你们能被取中当然是‘学而优’的人了以后就看你们怎么做这个‘仕’。朕选了你们就是要用你们这些人替朕办事的。你们或者在朝中做官辅佐朕协理政务参赞筹划;或者是代朕抚绥地方治理民事调理民情。‘仕’做的好坏要看你们自己。过去你们是寒窗苦读。从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再到进士凭的是文章是学识。以后你们要当官理民了应该凭什么呢?朕今天要送你们两个字。” 说到这里雍正突然停了下来。新科进士们都伏静听在等着皇上的下文谁也不敢抬头谁也不敢出声。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端庄的气氛中仿佛地上掉根针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雍正含着微笑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天良!懂得这两个字吗?‘天’就是‘天理’‘良’就是‘良知’!顺从民意不违民情就合乎天理;敬法畏命忠心做事就是良知。能做到这两个字你就能享受荣华享受富贵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要什么有什么!因为你既公且忠而又明益国益民益自己这荣华富贵是老天赐给你的朕也乐意把它们全都给你。可话又说回来你不讲这两个字不遵天理不循良知那么你就将会受到惩罚那时坐牢杀头抄家流放也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因为上天要惩治你朕也乐意把这些全都给了你!” 张廷王听了这话不觉一震。他是在两代皇上身边多年的人了过去老皇上康熙在世时遇上新进士入宫觐见总是把它当作一件大喜之事来办的。行了礼磕了头老皇上顶多是说一句“回去好好办差不要辜负了朕的恩情”就算完了。因为这是庆典说些吉利的话说些让大家都高兴的话让他们知道感恩戴德就行了怎么能说得这样严肃让新进士们胆战心惊呢?可是他却不敢有什么表示只是按习惯“站在局外”一个人想心事。他转脸看看别人也都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泰然自若地在听着。他忽然想起昨天被处决的兄弟张廷璐“天威难测”几个字使他打了个寒战便再也不敢胡想了。 雍正皇帝还在上边继续说着:“你们都知道朕在当皇帝前曾经在藩邸当过近四十年的王爷也曾奉了圣祖皇上的旨意多次办差屡屡出京去察看民情。所以朕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昏君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朕的眼睛。眼下朝廷里就有一种混账风气科举选士本来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可是选来选去倒成了一些人谋取私利的手段了。考官着重的是“师生”情份而考生也只记得我是某某科的进士某某是我的座师、房师某某是我的同年、同科。他们忘记了皇上的恩情却只记得门生、同年的私情于是便结党拉派朋比为奸便不念君恩不循纲常不谙大礼不要天良什么样的怪事都出来了。你们都给朕记住这种行为是难逃朕之洞鉴也难逃国家法度的!” 说到这里雍正皇上笑了笑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应该说点好听的话才是朕却说了些这话你们可能都不大高兴了。俗话说一咒十年旺嘛咒一咒你们就能太平无事了。”突然他把眼光转向张廷玉说“你们看这里站着的就是你们都十分敬仰的张廷玉。当年他和你们一样也是跪在这里聆听过先帝爷胪传圣训的。几十年过去了他还与当年听训时一样兢兢业业勤公忠廉成为先帝和朕两代皇朝的股肱之臣心腹之臣不容易呀!今天朕就要在这里立他为你们的楷模----李德全!” 内宫总管李德全“扎”地一声跪在面前。雍正皇帝一字一板地说“记档:张廷玉着晋升一等侯爵赐紫禁城骑马。他的子孙里着选一人恩荫贡生随皇子宗室陪读待选。” “扎!” 张廷玉一听这圣谕傻在那里了。弟弟张廷璐昨天才被处决全家都没有受到株连自己还在朝里照样当差没有处分更没有失宠这都已是万分幸运了怎么还能受到褒奖?这这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连忙从班部中出来跪下:“皇上不可……臣无寸功于皇上却有失察之罪。万岁对臣升官晋级恩荫子弟如此深恩厚泽臣如何敢当?” 雍正把手一摆说:“你是你张廷璐是张廷璐你们兄弟二人不能相提并论。这次考场舞弊朕已经查清这里面没有你的事。张廷璐有罪罪有应得罪不能赦;而你张廷玉有功功在社稷功不可没。”他向下一指接着说“朕今天就是要他们看看要他们想想朕刚才说的‘天良’二字的分量。有功者必赏有罪者也必罚功过是非分明才是明君所为嘛。朕的话已经记档你就不要再辞了起来吧。” 雍正说完向允禩看了一眼允禩上前高声说道:“新科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王文韶答应一声起身向御座走了三步舞拜三跪九叩大礼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黄绫封面的谢恩折子读了起来。开始时他还有点紧张读着读着就越来越流畅了。听着这篇写得极其华丽、又极其空泛的颂圣文章张廷玉的心里又飞驰神思了。处决张廷璐时那血淋淋的刑场夜里九阿哥允禟那非同寻常的拜访和他那闪烁其辞的话语加上今日皇上这突如其来的表彰像乱麻一样在心头搅和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多年的从政生涯曾使他的思路变得十分敏锐。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人骤然受恩或者受恩太重常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雍正皇帝又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今天同着新科三百六十名进士给予他如此的重恩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王文韶的文章已经读完了随着最后那句“谨奉表称谢以闻!”读出众进士一齐伏高呼:“臣等恭谢天恩!” 雍正皇帝微笑着接过李德全呈上来的谢恩表打开来仔细看了看说:“嗯写得很好嘛……唔王文韶你是不是王掞师傅一族的?” 王文韶叩回答:“回万岁太傅王掞是家父的三眼堂弟。” “哦三服不算太远嘛。家学渊源不愧是状元手笔呀文章很看得过去了。” “万岁臣不敢谬承圣上夸奖。这篇文章其实是臣和一甲二名进士尹继善一甲三名进士刘墨林三人合议由臣执笔写成的。” 雍正笑了笑说:“哦原来是商量好的文章果然做得花团锦簇十分得体。昨天可是个你们的吉庆日子啊你们既然聚在一起除了写文章外难道不曾做过别的事情?比如说吃点酒对对诗什么的毕竟是金榜题名毕竟是大喜日子嘛。” 雍正这话说得十分随便好像是信口而问的一句闲话但是说者似乎无心听者却不能不答。王文韶向尹继善和刘墨林看了一眼叩头答道:“回万岁臣等因为今日一早就要进宫觐见天颜昨夜不敢喝酒。谢恩表章写完之后因为天时尚早就在一块玩了一会儿叶子戏。可不知是什么原因玩着玩着忽然少了一张牌。想到还要早起也就散去了。” 雍正畅怀大笑:“哈哈哈哈……好说得好做得也好。你们不欺暗室不欺朕躬老老实实一句谎话也不说不愧是真名士真状元也!”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骨牌来向王文韶一亮“你们看看玩丢的是这张牌吗?” 王文韶抬头一看惊得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原来他们昨夜少的那张“么”现在正在万岁手中。他来不及多想叩头答道:“是。臣等昨晚丢失的正是这张牌。” 雍正还是在微笑着他没再说话靠在龙椅背上久久地思索着什么脸色也由微笑变得庄重。殿上众人都屏息不语静待着他的问话。可是他却冷冷地说:“你们都跪安吧!” 三百多名进士一听此言连忙齐刷刷地叩下头去高呼“万岁”恭送皇帝离座升舆。刹时间鼓乐大作乐声中两个礼部来的笔帖式披红戴花抬出了幡龙金榜。这金榜由礼部尚书护送众进士随行从午门正中而出走向天街。传统的“披红簪花御街夸官”的仪式开始了!骑在亮似白银的高头大马上夸官的三位天之骄子兴奋之余却又不由得纳闷那张正玩得好好的牌怎么会到了皇上的手中呢?刘墨林的脑子转得快他早就在各种传言中听说过皇上身边那个叫做“粘竿处”的厉害了。今天他亲自领略到这些飞来飞去无踪影的手段更是感慨万千。他看了看走在前边的王文韶心想多亏文韶兄老实假如换了一个人或者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随之而来的可就是又一场惊动全国的泼天大祸了! 就在新科贵人骑马夸街的时候有一个同样是处在兴奋之中的人正在紧张地收拾行囊准备到四川重庆去就任知府哪!这个人就是一宝押对而平步青云的田文镜。他是老京官了尽管平日里孤芳自赏没有一个能够信得过的朋友可是却有不少的熟人。山西之行田文镜一举扳倒了“天下第一抚臣”诺敏而声名大震朝廷里的有识之士们早就预料到他很快就将会受到特别重用的。也许是中国是个有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也许是国情、民情、吏情、人情造成了这样的现实反正只要是有人交上了好运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赶这个热炕头。不是朋友的也来攀交情不是亲戚的也来叙家谱。一听说田文镜就要走马上任了认亲的叙旧的荐师爷的送长随的赠盘缠的送程仪的简直把门坎都踢破了。偏偏这位田大人不吃这一套心想你们早于什么去了?如今看我快上轿了才来帮着扎耳朵眼晚了!所以他是请酒不吃请筵不赴师爷长随一个不要银钱礼品一概不收。人来了他张口圣人语录闭口皇恩浩荡说不上几句便端茶送客。闹得来访的人无不高高兴兴而来讪讪拂袖而去。这可好田文镜本来就没什么人缘这一摆架子就更臭了。谁见谁说谁见谁骂落了一个“小人得志”的恶名。 明天就要上路田文镜早就把行李捆好了。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一口箱子上扎着架子就等人家来给他送行。反正不管谁来在我这里你连一口水也喝不上。可偏就在这时打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田文镜是个近视眼一直到那人来到面前这才看清原来是久违了的乔引娣!这姑娘是他田文镜清查山西藩库的第一见证人可也是这宗大案的一个受害者。她被随案带进了京城一直押在牢里“待勘”直到诺敏伏刑后才放了出来。田文镜一看她现在的模样就猜着她可能是来要钱的。要说不对她负责到底也不近人情可要让田文镜帮衬她他又觉得不合算怎么才能打走这女孩子呢? 他正在想着主意那姑娘却抢先说话了:“田大人我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好歹我们总是相与了一场嘛。您别多心我绝不向您要钱大理寺把我身上那几十枚金瓜子都还给我了所以我不缺钱化。” 田文镜被她一语道穿了心事觉得有点不自然脸也红了嘴也笨了想了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哦对对对你说的很对。回山西还有什么难处吗?要有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咳这不全是废话吗? “不今天我来见你是想向你讨个主意的。我离家这么长时间了老子娘现在怎么样我一点也不知道心里头着实地想着他们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可是昨儿个十四爷派人到狱神庙里见了我问我有什么打算还问我愿不愿意到王府里去侍候福晋。十四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唉是回家好还是跟着十四爷好呢?” 田文镜连想都没想就把话说出来了:“回家回家!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家中老父老母倚门而望不说那里没有闲事啊!”他左右看了一下在心中斟酌着怎么才能说清这事想了好长时间才说“这事不是一句话能说完也不是你该着知道的。我说你还是回家的好而且是越早越好。别听外边人人都夸十四爷好也别看十四爷现在身份贵重你就动心了。其实……咳怎么说呢十四爷那里不安全哪!” 田文镜这话刚出口就瞧见乔引娣的脸色变了。她淡淡地说:“好有您田大人这话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还是回到十四爷那里去吧。田大人您前程远大请多多保重。”说完她转身就走。田文镜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二十六回 敬师爷疑窦心中起 慰帝王机巧报天恩 田文镜好心好意地劝说乔引娣叫她不要去沾惹十四爷不想她却拂袖而去。这一下田文镜心里不安了。他倒不是怕这小姐到十四爷那里告他的状十四爷是早晚一定要倒台的人他还怕的什么。他这不安是因力乔引娣在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十四爷要是一切都好安享富贵她没准还不去了呢;十四爷要倒霉了她非去不可她要和十四爷同患难共命运至死不渝!人家还是个孩子呀家里贫穷又没见过世面可却能掂出轻重掂出分量。自己这个当了朝廷命官的人却是斤斤计较得失利害。相比之下觉得连人格都低了三分。田文镜越想越窝囊回头冲着站在身后的长随就火了:“你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做饭去!” 哪知这话还没有落音就听外面有人高叫一声:“多做四个人的!” 话到人到李卫和邬思道还有他的两个妻子走进门来。田文镜一惊:“哎哟是李大人哪……哦还有邬先生和……两位夫人。来来来快请坐……你们看我正要启程粗笨家具全部变卖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委屈二位夫人暂且坐在行李上吧……快预备酒饭!” 李卫服侍着邬思道坐好自己才靠在田文镜身边笑嘻嘻地打趣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你给咱们端出白菜豆腐来能款待邬先生和二位夫人吗?”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来扔给那长随:“去办桌酒席来!” 田文镜讪讪笑着:“李大人这怎么好意思……” “去去去滚一边去吧。我今天来见你有两件事:一是向你报个喜信;二嘛是有事相求。” 田文镜虽然薄有家产可先是化钱捐官当了官又不会搂钱多大的家业也禁不住折腾啊!听李卫这样一说他也正乐得吃顿不掏腰包的饭哪!便假门假意地说:“哎呀让李大人破费怎么敢当瞧我这不是反主作宾了吗?李大人你刚才说要给我道喜学生不明白我这喜从何来呀?再说你大人身肩重任在皇上面前又是奏一本准一本的有什么事用得着求我呢?” 李卫笑着说:“天下哪有不求人的呢?”他向邬思道一指又说“这不今天我把邬先生给你请来了。这位邬先生可是江南名士又是我李卫的老师你们还有约在先所以我特地请他来和你见面。你哪什么也别说一年五千两银子让邬先生吃顿饱饭。怎么你变卦了?” “不不不李大人取笑了君子一言我哪能说话不算呢?可是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是放了知府一年三千怎么……” 李卫仰天哈哈大笑:“你呀你呀白当了这些年官真小家子气!那是老皇历了你如今放了道台了!” “不不不李大人这事开不得玩笑的。去四川当知府的票拟是昨天才由部里交给我的错不了。” “票拟抵不了圣拟!”李卫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份扎子来“瞧瞧看真了!告诉你吏部今早上接到张廷玉的指令奉旨:田文镜改授河南布政副使、开封、归德、陈州三府道员实缺即补!怎么样不蒙你吧。好家伙这一次你可是真地要‘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了你敢说这不是喜事?你就是不刮地皮每年最少也能进三四万两银子让你拿出来五千来养活一位瘸师爷便宜你小子了!” 一直在旁边沉思不语的邬思道看着田文镜那不阴不阳的脸色笑了笑说:“文镜兄你不要错会了意思以为我邬思道是个不知廉耻之人诺敏倒台了又转过身来投你;也不要以为我给你帮过忙才来要挟你。其实咱们都明白诺敏的倒台不因为你也更不因为我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我这人一生出过不少错年轻时也曾经作过些孟浪事如今残躯将老日暮穷途早已不堪为朝廷庙堂之臣。但老骥伏枥不甘堕落所以才想佐你成为一代名臣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你若是庸人我也断不肯瘸着两腿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找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我也并不是非要投在你的幕下。你若不能收容我李卫还可以把我介绍给别人嘛。” 田文镜心里一惊:”啊?不不不邬先生请不要这样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文镜不才自忖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这些天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向我荐师爷、荐幕僚了。我谁的面子都不给一心一意地专候着先生好早晚请教哪!” 这里正说得热闹那个长随把酒菜送过来了。田文镜突然变得分外热情:“来来来请围在这里坐。今天是田某扰了李大人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席相敬。请啊请啊还有……二位夫人都请啊!” 吃酒之时田文镜还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邬瘸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呢?他带的这两个女人夫人不像夫人小妾又不像小妾弄得我怎么称呼都不合适真让人腻歪!还有这个邬思道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他这么狮子大张口地要钱又为的是什么呢? 李卫今天心里有事他可不敢多饮略作表示便起身告辞。回去换了衣服又急急忙忙赶到西华门递牌子请见。来传旨让他进去的是太监高无庸他们俩是老熟人了这李卫只要是见到熟人话就特别多。走在通向内宫的路上李卫悄悄地问:“哎老高万岁爷现在干什么呢?” 高无庸左右看看没有外人这才小声说:“李爷今儿个不是个好日子太后老佛爷凤体欠安万岁爷一大早就赶过去侍候了万岁有旨意说今天谁都不见。你虽然面子大可也得在养心殿等等万岁爷且得一会下来哪!” “咳不就是这点子事吗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太后老佛爷也不是头一回得病更不是病了一天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养心殿。高无庸说:“李爷您可得跪在这里等着了。主子爷今天请了一位从五华山来的大和尚叫叫什么啊对对空灵大师正在和文觉和尚斗法呢。” “哎?不是听说要请青海喇嘛、活佛的吗?”李卫好奇地问。 “你不懂如今西边正在打仗皇上说请神可不要请了鬼来。这个空灵大师听人说很有点本领六部有头有脸的人都被叫去了新科三鼎甲也全都来了说是要考较一下这和尚的真本事呢……哎万岁爷吩咐了说请和尚来念经为的是给太后祈福是家务事而不是国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去。” 李卫笑了:“知道了。你才跟了皇上几天哪就来教训爷。哎我问你你让我跪的这块砖别是个磕不响的吧?” “爷这话说的什么奴才听不懂……” “去去少给爷来这套!你们老公们的这些花里胡梢的把戏以为爷不知道吗?这殿里的金砖都被你们敲遍了哪块最响哪块没声音你们全都心里有数。谁给你们塞的钱多你就把他带到有空音的砖上跪下。谁要是不肯给你们送钱就得跪到实心的砖上让他把头磕出血来也别想听见一丝动静我说的是也不是?” 高无庸不出声地笑了:“李爷您可真能耐怪不得人都说您是‘鬼不缠’果然名不虚传!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你玩花的。不信您就在块砖上磕几个头试试保管咚咚山响!” 俩人正在这里说笑高无庸耳朵灵早听见皇上走过来了。他连忙跑上前去挑起门帘搀扶着皇上进来说:“皇上李卫奉旨在这里跪了老半天了。” 雍正坐上龙位要了一杯茶来喝着精神显得十分疲惫。李卫伏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过了好久才听皇上问道:“李卫你去见过田文镜了?起来回话吧。” 李卫站起身来打了个千说:“回皇上奴才刚把邬先生给田文镜送去。邬先生原来不想跟着田文镜说他和田某不对脾气怕相处不来。奴才好说歹说才劝他答应去试试。田文镜说了许多感恩的话说他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这样器重他。还说他自己性子太严厉怕和别的督抚们相与不来。他想试一试让官绅一体纳粮看看一年里能给朝廷多大的进项可又想着同时分管三个府怕万一顾不过来辜负了圣恩。” 别看李卫学问不多可他回事却回得清清楚楚一句不多也一句不漏。雍正皇帝也听得很仔细他知道“官绅不纳粮”是从明代就相传下来的一大弊政。凡是读书人凡是当官的凡是家有两顷以上土地的地主都享有特权不纳粮也不支应皇差。这个极不合理的制度已经世代相传有几百年历史了要废除它改变它确实不是件简单事。康熙朝时就曾试过一次结果因为官吏和缙绅们的一致反对以失败告终。现在田文镜又再次提出这个想法不能不让雍正皇帝动心。雍正思忖再三才说:“田文镜忠心事主是没什么可说的。可这样一来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所有的豪门地主啊!朕早就有心办这件事了官绅不纳粮就会给奸民以可乘之机他们把土地全部划到自己名下本来国家应该得到的却全都落在了他们腰包里。更有些人黑了心乘机兼并土地无恶不作这个毒瘤是一定要割掉的!”雍正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明天再去见田文镜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就说是朕让他这样子的让他只管大胆地干下去。干好了朕在全国推行;出了事朕也会为他撑腰绝不会让他过不去的。” 李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皇上奴才原来也想在两江试试那个‘丁亩合一’办法的奴才是两江布政使该着把这事办好的嘛。可是奴才又一想两江是朝廷的财源重地不能让它出了乱子。年羹尧正在前边打仗后方一乱这仗不就打不成了吗?依着奴才的小见识就是田文镜那里奴才看也要先消停一下等西边战事毕了再说。如今两江地面还亏空着朝廷四五百万两银子呢奴才得想方设法把这些银子挤兑出来归了国库才能想别的事情。奴才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明儿个奴才就要回去了请主子训这么干行不行?” 雍正目光一闪笑着说:“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能够审量大局又能从小处着手这很好嘛!你说的对两江乃国家财赋的根本重地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里出了乱子。你既然这样有出息朕也会成全你的。不过你不爱读书全凭着自己那点鬼聪明小打小闹还可以治国安民可就远远不够了朕还听说你爱使小性子动不动就骂人呕起气来还没上没下这些都有吗?” “主子爷啊、奴才是您在人市上买来的又是您看着长大亲手调理出来的奴才肚子里这点牛黄狗宝还能瞒得了主子的眼睛?就是眼下这点本事也都是在主子身边学出来的主子说奴才生性粗鲁、任性、使气、骂人这全都有的以后奴才再多读几本书也许就会好一点。可是说奴才没上没下这不是冤枉简直是混帐话了!奴才只要看见、听见有人不尊敬主子就生气。他不讲这个‘大上下’奴才就不能和他讲那个‘小上下’。” 雍正对下边出了什么议论从来都是十分看重的李卫就是皇上的密探之一。听李卫这么一说皇上动心了:“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有一回奴才正和下边议事呢湖广道胡期恒说‘主子的酒量大着哪!’主子爷想啊听了这话奴才能不生气吗?就走上前去在他肚皮上来了一巴掌骂他说‘你他娘的才是个酒桶呢’!他差点和奴才吵起来。其实吵就吵奴才哪把他看在眼里呀。” 雍正笑了“唉你呀怎么能和他一样见识?他也是年羹尧的人。不过他确实不该这样没规矩。还有吗?” 李卫搔搔耳朵根想想又说:“啊对了。奴才昨儿个去了一趟工部那里的人一见奴才来到正说的热闹呢突然全都不言声了。不过他们前头说的奴才还是听见了几句他们是在骂田文镜呢。说老田这小子走了时运如今做得眼睛都长到狗脑袋上了。” “嗯对田文镜说长道短也是人之常情。他突然受到朕的重用没人妒忌才是怪事呢。就这些?” “对对对还有呢。他们还说万岁爷选的这个探花郎不是个好东西。说他大白天在客店里玩妓女让人家按住了屁股。奴才不认得这个探花可是奴才觉得这不是好话。” “哦竟有这样的事?”雍正皇帝头大了。这刘墨林是朕亲自从落榜了的卷子里拔出来的人哪他怎么会这样不检点呢?唉有些人就是不给肤争气。朕表彰了一个诺敏想树他为“天下第一抚臣”可他恰恰就是个头号的贪墨舞弊犯;刚树了个新科进士又是个行为放荡的风流鬼这不是让朕丢人现眼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走吧。回去好生办差记着要勤写奏折。哦上次翠儿给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脚你主子娘娘说得空叫翠儿再做两双来。另外她糟的那个酒枣也好吃太后很喜欢说吃了能克化得动。你告诉翠儿多糟些下次你再来京时带两坛子来。” 听皇上说起了这些家常话李卫又想起了当年竟不由得流下泪来雍正诧异地问:“李卫你这是怎么了?” 李卫忙擦擦眼泪回道:“主子别怪奴才想起从前跟着主子的那些事了。奴才明天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主子……奴才……这是舍不得和主子分手啊。主子如今身边人是不少可有几人是主子使唤惯了的呢?要是坎儿不死就好了。”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扑扑地直往下掉。 雍正可不想说这件事:“是啊是啊坎儿也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他要是能活到现在比你当的官还要大呢朕现在想起他来也是挺难过的。你跪安吧。” 李卫早就在心里嘀咕坎儿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他想问问皇上可听皇上这么一说也不敢再问了便跪下来叩头告辞。高无庸果然没骗他地下的那块金砖是空的头一碰还没有怎么用力呢就“咚咚咚”地响得出奇。 二十七回 空灵僧妖言托佛法 探花郎妙语邀君宠 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睛里当皇帝可是件痛快事。他至高无上尊崇无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上哪找乐子也立刻会有人来巴结奉承。可是要真地当上了皇帝大概你就不会这样看了因为皇上并不真正自由。你就说雍正皇上吧他不是性情刻薄狠毒吗他不是喜欢说一不二吗可是有些事他还真的是不能自作主张。就如今天两位大和尚进宫来给太后祈福的事雍正就没法做主。 这两位法师中一位是雍正皇帝的替身和尚名叫文觉。对于他听众和读者早就十分熟悉了。另一位却是从五华山上专门请来的空灵**师据说是位密宗传人佛学精湛法力无边。湖广道的那个胡期恒就亲自见过也试过的能耐大得出奇。他能把活人咒死也能把死人救活。请到京城以后允禩等几位王爷也曾经把他接到家里当面测试果然十分了得。于是就向皇上提出建议让他进宫来给太后治病延年。 雍正自己是虔信佛教的还自号为“圆明居士”。不过他却不能出家而是由一个“替身和尚”代他在佛前供奉这位替身和尚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文觉大师。文觉要不是有这身份恐怕他也得和性音一样早早地就生天国了。但皇上信佛、讲佛经和皇上请和尚进宫让他们在庄严、神圣的庙堂之上消灾祈福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件事如果处置不好不但眼下就会有许多闲言碎语传到后世还要让史家记上一笔:“雍正皇帝信佛”。史书上因为信佛、信道不是整天烧香磕头就是迷恋烧丹炼汞因而丢了江山的比比皆是。所以别看雍正确实是虔信佛教但他可不想落下这名声更不想让人这样看他。 对于请来的这位空灵大师皇上也是在两难之中。大后凤体欠安请和尚为老人家消灾祈福理所当然不这样做就是不孝;但请谁?却又让雍正煞费苦心。原来说要请青海喇嘛可这不是要打仗吗谁敢说请来的喇嘛是神还是鬼呢?胡期恒就是看透了皇上的心思这才另外请了这位空灵法师。可这位**师皇上从来没见过是不是真有法力还在两可。单说胡期恒此人雍正就信不过。他是年羹尧的人而年羹尧如今又和皇上有点离心离德何况老八允禩也极力推荐他就更增加了皇上的疑心。所以后宫小佛堂那边的法事已经做了三天了皇上还从来不到这里来只是传旨让朝廷里有学问的人都来听讲质疑。怎么质疑?不就是与和尚商榷佛经辩论是非嘛。今天雍正皇上去探望母后的病情现老人家精神很好说话清晰进膳也多。这一高兴就想悄悄地去小佛堂瞧瞧看这空灵**师究竟是位活佛呢还是个江湖骗子。 来到小佛堂外边就见上书房大臣马齐一个人站在那里。马齐见皇上来了急忙上前见礼。皇上问:“哎你怎么不进去却在外边站着?” 马齐叩头回答说:“求万岁鉴谅臣想回上书房去今天的折子还没看完呢。再说臣是孔子门生不想看他们秃驴斗法。” 雍正见马齐气得脸都涨红了他自己倒扑哧一下笑了:“咳瞧你竟气成了这样这是何苦呢。张廷王、孙嘉淦还有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不是都在里边吗?权当是场游戏姑妄观之也无妨嘛。” “不。”马齐倔强地说“万岁臣知道这是为太后祈福臣也不想阻拦此事。但臣确实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请皇上体谅。不过皇上要是一定不让臣走臣也只好遵旨在这里看把戏了。” 雍正被马齐顶得一愣一愣的要照他平日的性子早就火了。可是他却哈哈一笑:“好说得好。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怎么能勉强你一定在这里受罪?你走吧。”马齐行了礼转身走了雍正却想:唉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性子来的。 小佛堂里里外外拥挤着三十多位官员看样子讲经已完。信佛的官员们满脸庄重不信佛的人却交头接耳地在议论。雍正皇上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悄悄地听着。突然一个人走上前来哈哈大笑着说:“哎呀呀我还以为大和尚们有什么真才实学呢在这里站着听了大半天却原来也不过如此。照你们的这**学生我二十年前就可以当你们的师傅了。” 他连说带笑说得又是这样连嘲带讽就是坐在上的张廷玉也是一愣。张廷玉本来是不想来的可这是皇上交代自己的一项差事啊。他不光要来还得有模有样地坐在那里听。现在听刘墨林这一搅和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等着瞧热闹吧。张廷玉没看见皇上来了雍正却听见了这个抢先说话人的高论。他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李卫向自己说的那个放荡不检的刘墨林。皇上心里先就有些烦燥好嘛哪就显着你了! 他还在想着坐在上边的空灵大师说话了:“啊这位居士的姓名老袖不知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头顶上文曲星高照必定是今科探花无疑。不知老袖说得可对?也不知居士有何见教?” 刘墨林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个探花乃是当今圣上钦点御花园里簪过花琼林宴上吃过酒长安街夸官时观者如潮大和尚说你能认出我来又何足为奇?刚才听你讲经上不见天花乱坠下不见顽石低头怎么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三乘真昧?学生只不过是有点不明白才出来问问的‘见教’二字却是不敢当。” 空灵听了这话想了老大半天才说:“难怪呀居士是富贵中人不是我佛门清净门徒这三乘真昧与你无缘!” “学生我读书万卷游学四方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不览之天球河图金人玉佛无不详之和尚怎见得我与三乘真昧无缘?” 众人一看刘墨林这架势竟是要与和尚较真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要看看谁胜谁负。因为雍正皇上先前放出话来让大家听讲质疑。在座的大都是孔门弟子是不信佛的但是皇上叫来又不敢不来。现在见刘墨林与和尚争执起来哪还肯走啊。不过也有人兴灾乐祸在客店里与刘墨林争夺苏舜卿的徐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巴不得刘墨林丢了丑甚至被老和尚咒死才好呢。这时候最为难、最尴尬的大概就数张廷玉了。他是标标准准的孔子信徒他压根就不信什么神佛但他又必须代表皇上来支应这里的差使。刘墨林横里杀出要考较两位大和尚他真想叫刘墨林这个年轻人出来闹他一通让和尚丢丢脸;可是又害怕刘墨林不知轻重万一把事情闹得太大雍正皇上生了气自己可就没法交差了。就在这时他眼睛一瞟瞧见皇上正在下边躲着看呢。皇上站着大臣却稳坐不动是失礼的。便假装想要疏散一下连忙离座起身绕到了外圈。 这时刘墨林与和尚已经真的较上劲了。空灵和尚见这个年轻人来得不善便转过脸去想向文觉求救可是文觉和尚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入定了。空灵没法只好拣着刘墨林不好回答的问:“探花居上你既然声称精通佛理请问:‘欲参佛理先断六根’当作何讲?” “六根”是佛家用语指的是“眼、耳、鼻、舌、身、意”。空灵的意思是你身在富贵之中连六根都没有断哪还有资格来谈什么禅理。刘墨林却不正面回答而是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好问得好。不过学生这六样东西全都没有了还能留下一根辫子。和尚已经剃了光头、要是再断了六根却是个什么呢学生我可不敢说了。” 听到刘墨林竟然这样回答小佛堂里的人越想越觉得可笑。刘墨林哪知文觉和尚是皇上的替身啊他这一骂把文觉也骂在里面了。平日里上至宰相下至百官谁见了文觉大师不是礼敬有加啊。不料今日却被这个后生小子嘲弄文觉就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见空灵和尚张口结舌很是狼狈心想他是咱们请来说法的哪能让他下不了台呢?便上来说道:“大师你先休息一下我来请教一下这位探花郎!” 刘墨林斗败了空灵更是得意他对着众人团团一揖说:“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孙行者诸天神仙还有七十二洞魔王小子刘墨林敬请各位大驾光临帮忙并虔诚敬请大和尚下场来玩上一玩。” 见他竟然这样放肆文觉大师却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和他正面交锋而是带着庄严法相合掌问道:“居士既然知道欲参三乘先去六根之理请问:如何才是无眼之法?” 刘墨林信口拈来以诗作答:“帘密厌看花并蒂楼高怕见燕双栖!”一语既出佛堂里响起一片喝采之声。 文觉紧接着又向“如何才是无耳之法?” “休教羌笛惊杨柳未许吹萧惹凤凰!” “如何才是无鼻法?” “兰草不占王者气萱花不辨女儿香。” “何谓无舌法?” “幸我不曾犁地狱干卿甚事吐青莲?” “无身法呢?” “惯将不洁调西子漫把横陈学小怜!” 文觉见这书生如此才华有点架不住劲了可是他还没问完呢只好照旧问了下去:“那么----请问:如何才是无意之法?” 刘墨林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只为有情成小劫却因无碍到灵台!” 这真可谓语惊四座!在文觉和尚快似连珠炮一样的追问下刘墨林左顾右盼挥洒自如诗句连篇应答如流把佛家所谓六根断法表达得尽得其妙。那神情又绝无呆滞更无牵强真个是风流倜傥光采照人!雍正刚来时还在恨着刘墨林“坏了朕的名声”呢如今竟生出了怜才之意。心想熙朝有位善解君意的高士奇若把刘墨林和他相比只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雍正皇上正在想呢却听刘墨林一笑说道:“大和尚请不要尴尬方才学生不是说过了吗?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呢。再说我自忖是个聪明人也从来不和笨蛋一样见识更不愿与和尚斗法。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徒让天下庸人们看笑话。” 听着刘墨林这以胜者自居又说出这样毫不掩饰的大话来空灵和尚忍无可忍了:“居士好狂放你怎见得居士聪明而和尚就是笨蛋呢?” 刘墨林畅怀大笑:“哈哈哈哈……大和尚你自诩为佛门弟子请问你读过《传灯录》吗?你可知道这部佛家经典里有这样一段话吗: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中必择一钝汉流传佛法所以金莲法界才不容聪明人插足。何谓‘钝汉’?笨蛋是也!哈哈哈哈……” 空灵勃然大怒脸上忽青忽蓝忽黄忽红口中念念有辞却是六字真言。一见这情景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尹继善当先抢出大喝一声:“妖僧休得胡来!” 张廷玉眼看要出事急忙跑到雍正皇帝面前跪下:“皇上空灵和尚竟敢在天阙之下妄行妖术奴才请旨当往顺天府重重治罪!” 雍正上前一步说:“妖僧竟敢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朕还有国法吗?刘墨林若有一点损伤朕支起油锅来炸了你!” 在场众人一听皇上了话才知他已来到面前“刷”地打下马蹄袖跪倒在皇上身边。文觉也来到空灵面前说:“阿弥陀佛牢记佛门三戒贪嗔痴师兄你想入轮回吗?” 空灵和尚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这次进京是奉了八爷的令旨的。八爷叫他进宫来给太后祈禳为的不就是要夺江山吗?雍正皇帝进来时他就看见了他原想着可以在宫里露一手让皇上瞧瞧给自己奠定立脚之地。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刘墨林竟然如此难缠说出话来冷嘲热讽又句句调侃辱骂。恨就恨在自己佛理学得不多偏偏又驳他不倒这才装作要念真经咒他。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光凭念经是咒不死这个书生的。他更清楚八爷叫他进来的目的自己如果一味地装神弄鬼只能坏了八爷的大事。可他也得找个台阶才能下来呀!正好文觉说出“佛门三戒”来让他可以收回面子了。他高叫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原来想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尊佛法不敬佛祖的狂妄之人。既然皇上出面为他说情文觉师兄又以佛门戒律来压贫僧贫僧也只好暂且恕他这一遭了。佛法无边足儆世人啊。阿弥陀佛!” 刘墨林早就在注意地瞧着这位大和尚了今天自己把他得罪的这么苦他能不想法报复吗?可是皇上一答话刘墨林不敢张狂了。和尚他不怕但他却不敢在皇上面前无礼。自己再多说就不仅仅是对和尚不敬的事了。现在听这位空灵和尚还在蝶蝶不休的说着他可忍不住又说话了:“你们你们在说些什么?” 众人先是一惊哎刘墨林这不好好的嘛。尹继善走上前来问:“刘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这不是很好吗?” “不。刚才你中了那和尚的妖法昏迷过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空灵和尚也在纳闷:哎?我的法术有这么大的道行吗?可是刘墨林笑了笑开言了:“你们说我曾经昏过去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今儿个早上我没吃饭就赶来宫里应差和这两位大和尚一番较量又太费脑筋所以凑着你们都在说话的空子迷胡了那么一小会儿。模模糊糊之中只听那空灵和尚说什么‘俺把你哄俺把你哄……’。我心里说得了吧你能哄得了我吗?我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上哪儿要钱呢!” 一句话说得上上下下一片哄堂大笑文觉笑得弯腰捧腹张廷玉笑得连咳带呛。空灵**师虽然也觉得好笑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刘墨林在心里不断地打着主意:这小子太猖狂了怎么对付他才好呢? 雍正皇帝也想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可是又怕失掉了皇家的尊严。不过见刘墨林这么能给皇上挣脸却是十分高兴:“好好!这才不愧是真名士!刘墨林从即日起你就到军机处去当差帮朕传送奏章起草诏告文书吧。” “扎!臣刘墨林谢皇上恩典定要干好差使不负皇上重托!” 二十八回 庆端阳皇上赐墨宝 议进军雍正疑帅臣 自从皇上口传圣谕让刘墨林到军机处去当差这位新科探花郎可就交上好运了。 雍正皇上喜欢这个开朗聪明、多才多智的年轻人。刘墨林书读得多见识也广加上生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讨得皇帝的欢心。没过多少天呢他就成了雍正皇上身边须臾不可缺少的人了。皇上尽管一天到晚总是有事看折子见大臣忙得不可开交可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这时刘墨林就更显出了自己的重要。比如说当皇上要和方苞、马齐隆科多他们下下棋、谈谈诗、画幅画、钓钓鱼什么的刘墨林就总在陪侍之列。皇上要是出去游玩就更少不了他。这些天来京都名胜诸如畅春园、飞放泊、南海子、万寿山许多别的臣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刘墨林全都陪着皇上玩遍了。 雍正皇上的勤政是出了名的。刘墨林在皇上身边要干的事多着哪!他在军机处办的是文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谕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最近年羹尧把西征行辕从甘州移防西宁军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十几件。这些奏折经过刘墨林之手转呈给十三爷允祥和十四爷允禵合议好了夹上折片再交还给他。刘墨林或者咨询张廷玉或者送到养心殿去进呈皇上御览。偏偏雍正皇帝又是位事无巨细每折必读、无事不问的人刘墨林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宰相、王爷、大臣之间。六部官员的眼皮子最尖谁还看不出这刘墨林就是位突然跃出、闪耀着璀灿光华的新星啊(不过那年月不叫新星是叫新贵的)。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地当官就得赶来巴结他好预先给自己留条后路。说这叫趋炎附势也好说这是趋之若骛也罢反正不管他是承值或者下值回家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官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刘墨林。请安的、回事的造访的、致谢的……什么样的全有什么名堂也全能想得出来。刘墨林可真是觉得忙累可他忙得惬意累得顺心。 其实真正让刘墨林日思夜念的却只有那位京都名妓苏舜卿刘墨林敬重她的人品爱慕她的容貌更钦佩她过人的才华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自尊自爱。但她隶属“贱籍”把她买来做妾可以娶回家当正室就会引出各种各样的议论。一个不小心让徐骏他们抓住把柄他这个官就当不成了。刘墨林是个能办事也会办事的人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为苏舜卿脱籍赎身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和她永结同心。 端午节就要到了五月在民间又叫“毒月”百事禁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节前全都忙得很。被褥帐幔要拆洗换新蒲草艾蒿要采集编辫还要做香荷包、缝长寿线买避瘟丹浸雄黄酒贴天师符挂钟旭像……可刘墨林却没有这份闲心。今天他顶着启明星上朝要办一件急要事。昨天年羹尧来了军报索要五万套夹衣为西征将士换装。可是军报到得晚户部已经没人所以他只好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来免得误了时辰挨皇上的训。刘墨林办事利索不大一会就完了。他正想起身太监高无庸过来传旨说:“刘大人皇上叫你进去呢。” 刘墨林一愣心想时候还早哪皇上不会起得这样早吧?便问:“是单叫我一人吗?” “不还有十三爷和十四爷。别的不是奴才去叫的所以奴才不知道。皇上今儿个要赐筵百官还要在广生楼张贴字画。吩咐下来说要看谁的最好就给谁颁赏呢。” 刘墨林跟着高无庸来到养心殿瞧见张廷玉早就等在这里了。他连忙上前去请安:“张中堂您来得好早啊!皇上起身了吗?” “皇上起来半个多时辰了。你忘了今天是端阳节皇上一大早就带着三位阿哥到各处去拈香礼拜了。其余的皇亲们要等一会才来都在广生楼上候驾。” “嘿嘿嘿嘿张中堂我是刚才奉了旨意进来的可不知皇上召见有什么事。您能给我透点风吗?”刘墨林在套着近乎。 张廷玉矜持地一笑说道:“万岁日前写了几个条幅想让你帮他挑挑当然是选出最好的了。今天还有不少人要来送条幅的包括万岁爷的在内一律不准写名字。这几百幅字全都要张贴在广生楼上要大家比比看看选出最好的来。去广生楼贴字的差事要交给你办。我可先得交代你一句你要想方设法办得出色一些千万不能扫了万岁爷的兴。” 刘墨林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雍正皇上字写的好那是没说的可几百幅字一概不属名张贴出去让大家随便议论谁能保准万岁爷写的就一定能被选上而且还能高中榜呢?万一他写的字落榜了或者虽然选上却只得个第二、第三那么得了头名的能坐得住吗?恐怕他宁愿落榜也不敢高居皇帝之上。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中堂我想这件事要办好得有两条:其一是要大家心里清楚哪是皇上的哪是别人的;其二是要把这事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一点痕迹连皇上自己也觉得确实是他的字写得最好。第一条最难办皇上的字六部九卿的人大都见过他们仔细辨认一下还是能区分出来的。怕就怕那些入仕不久或者没有见过皇上的字、而且又爱多嘴多舌的人。别说他们不选皇上的字了就是在字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来那么几句酸话这事可就办砸了。” “依你该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给皇上写的条幅上标上记号吧那样不就大显眼了吗?” “不不不哪能这样做呢?最好是提前先把主子写的句子递出去让下边都知道应该选哪幅就好了。这事要快让太监去传更好。” 张廷玉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而且还可把雍正的字挂在并不显眼的地方:“好就这么办叫高无庸去吧----要是能众口一辞都选万岁爷的就更好了。” “不众口一辞倒有痕迹可寻皇上自己也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叫高无庸不要全说只稍稍透出点风声去就行。大家心里明白这里头有万岁亲自写的字谁敢胡说八道啊。就是万一有个别倒霉蛋说些个夹七夹八的话不但无碍大局还显得更真实哪!” 张廷玉笑了:“好刘墨林不怪皇上喜欢你你还真有怪才!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手先选一遍。” 太监高无庸被叫了过来三人一齐看时只见一条长长的大案上排着十几幅宣纸写就的字都是唐诗选句选词。刘墨林看了说:“主子这字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不过写得笔锋大刚恐怕有些喜欢柔媚的文人们看了未必会欣赏。要叫我看哪一幅都是最好的。” 三人选来选去从中选出了四幅用小字抄了交给高无庸让他赶快送了出去。刘墨林笑着对高无庸说:“跑快点慎密点!告诉你说不定还会有人想出高价来买你这个小条子哪!” 高无庸刚走便见雍正皇帝在一群太监和侍卫簇拥下走了过来。雍正今天的气色很好心情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张廷玉和刘墨林笑着说:“探花郎看过朕写的字了?你是行家嘛据你看哪一幅能中你的意呀?” 刘墨林连忙赔笑答道:“哟主子说笑话了臣那两下子怎敢在主子面前卖弄啊!主子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写幅字赏给臣就是臣天大的造化了。皇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好办哪!臣和张中堂在这里选来选去的都挑花眼了才选出这四幅来。请皇上过目看臣等选的是不是合适然后再拿到广生楼上去张挂。” 雍正皇帝走近前来仔细地看了看挑出了“大漠孤烟直”和“桃花渊水”两幅说:“不要太多了还有那么多臣子都送来字了朕一人岂能包揽----哎刚才刘墨林说要朕赏字朕也不需再写了这案上放着的你就挑一幅好了。廷玉你想要什么字朕凑着今天现成的笔墨纸砚就为你写来。” 张廷玉连忙跪下叩头:“臣谢主子恩。其实臣早就想要主子的墨宝了只是不敢开口臣最近装修了府门想求主子赐幅楹联以光门媚!” 雍正皇帝说:“朕自幼就爱写字。可是你们瞧平日里哪有闲情逸趣来舞文弄墨?现在几件大事都有了眉目朕心里才松泛些。既然你想要幅门楣朕就给你写一幅。” 说着提笔儒墨略一思忖便在宣纸上用正楷写了出来: 皇恩春浩荡 文治日光华 写完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取出图章印玺来盖好填了年月日这才递给张廷玉:“你看这样写成吗?” 张廷玉叩头谢恩激动地说:“……万岁如此抬举臣何以敢当这十个字?就是把臣磨成粉也难以报答皇上这天高地厚的恩遇……”一边说着热泪早已夺眶而出。 刘墨林选好了一幅雍正看了看取出一方“圆明居士”的小玺来盖上。雍正看看刘墨林说:“朕是信佛的。这‘圆明’二字就有佛家的意思。可是你却死活不肯皈依我佛。朕这幅字好像是和尚送给秀才的就赐给你罢。”雍正回头又对邢年说“刚才选出的这两幅你拿到广生楼上张挂起来。记住不许挂在正中间听见了?” 见邢年恭恭敬敬地捧着条幅走了出去刘墨林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雍正叫住了:“你先别走且等一下和廷玉一块去朕还有话说。” 张廷玉他们听雍正说得严肃都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雍正一边恩忖一边说:“年羹尧出兵快半年了只见他今天要物明天要钱可是就听不到开战的消息朕心里有点不踏实。廷玉你看要不要派个人去监军呢?” 张廷玉一声不响地想了好久才说:“万岁的心情臣能够明白想早点打好这一仗。但用兵的事与政务有所不同稍有急躁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年羹尧在先帝健在的时候就已经是将军了他的长处是稳健、持重。本朝名将的战法各有不同。巴海善于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赵良栋善穿插能奔袭;图海善对垒能攻坚;飞扬古善战阵能苦战;周培公则机变多智、深谋远虑是位全才。只可惜这些名将都已纷纷下世作古了。臣看年羹尧的作派节制部署、进退尺度都很谨慎似乎是步了图海的后尘。他心中何尝不是志在必胜又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以臣的推算他三月进驻平凉四月推向西宁已经不算缓慢了。臣想可否由军机处再一个六百里加急文书让年羹尧和岳钟麒共同拆看合议回奏问他们何时能够进兵?用这方法催促一下就可以了。” 雍正没有急于说话似乎是在认真地考虑张廷玉的建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问刘墨林:“你是怎么看的?” 刘墨林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军国要事心里有点紧张。他想了一下说:“万岁臣以为张廷玉说的办法可行。康熙五十六年兵败六万山东子弟无一生还前车之鉴令人生畏朝廷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所以年羹尧才持重进军为的是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臣以为他这样做正是从大局着眼。至于派监军督战之事臣切切以为不可。前明土木堡之变松山之败一直到李自成攻进北京全都是因为朝廷不信任将军经常派大员监军;而将军又不满意朝廷遇到危难而不肯出力。一军两帅事事异心最是兵家的大忌。所以圣祖爷时攻台湾就专用施琅李光地虽有督军之名其实他只管后方供应的事。所以臣以为皇上只需催问何时进军何时接战另外保障后方供应即可而绝不能提调军务那样做是要坏事的。” 雍正似乎是被他们两人说动了:“好依你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决心不派监军了。廷玉你从二等侍卫里选十个人要年轻有为可望成材的选好后拟出个名单来交朕朕要派他们到年羹尧军前去效力。” 张廷玉一惊:原来雍正皇帝还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啊!他忙赔笑说:“皇上岳钟麒的资历不在年某之下有他在年羹尧身边朝廷对年某还是能够节制的……” “哎你想到哪里了?朕怎能对年羹尧不放心?要不放心他朕又怎么会把二十万兵士交到他手里?你好好想想当年圣祖皇帝要是早一点选派些亲贵少年让他们到飞扬古军中去学习军事何至于有今天何至于连个可靠的将帅之才都找不到?”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廷玉无话可答了。但他心里明白皇上如果不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就不会采取这样的办法年羹尧那里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派人去‘学习军事’吗? 刘墨林到底年轻分不出这里边的轻重来他连声称赞:“好好好主上深谋远虑居安思危臣心服之至!” 雍正歪着头瞧了刘墨林一眼突然说:“刘墨林你这个人才华横溢很让朕喜欢。朕却听说你正和一个青楼妓女打得火热是真的吗?” 刘墨林一听皇上这样问他的头“轰”地一下就炸了。他连忙跪下叩头说:“皇上问的事确实是臣所为但臣所遵循的是‘情之所钟不分贵贱’之理。苏舜卿即虽属贱籍但她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不可与寻常烟花女子等量齐观。臣早就与她结为风尘知己如今臣做了官怎能做出贵而弃贱的不义之事呢?乞圣上明鉴。皇上既然问到这里臣索性恳求主上为苏舜卿脱去贱籍成全了臣和苏舜卿的这段姻缘臣将永感皇上的深恩圣德。” 这刘墨林确实是聪明过人他选的时机说出的话语又恰到好处。雍正不说话了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一时间殿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刘墨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早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了他清楚地知道要想了却他和苏舜卿的心愿没有皇上亲自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清楚让皇上为他说话尤其是让皇上准许苏舜卿脱离贱籍与他结成夫妇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能不能实现要靠机遇靠运气。他跪在地上小心地偷眼瞟了皇上一眼见皇上的眼睛里似乎是十分痛苦似乎是汪着泪水;又似乎是在想着一件遥远的往事。刘墨林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二十九回 赦贱籍皆因殉情女 褒钟馗只为社谡安 刘墨林与苏舜卿虽相爱却不能成亲他只有求雍正皇上给苏舜卿脱去贱籍。他并不怕皇上怪罪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它途。哪知皇上听了却一声不响地陷入了沉思刘墨林惊呆了。他悄悄地瞧瞧皇上的脸色更是让人琢磨不透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刘墨林哪里知道就因为他刚才一句“脱去贱籍”的话触动了皇上久藏在心底的一段隐秘一番隐痛。那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可雍正皇上却像昨天才生的一样怎么也摆不脱它的纠缠…… 这件事生在康熙四十三年。老皇上康熙为了让皇子们学习政务派四皇子胤祯出京考察胤祯去的是桐城至淮安一带。这里是黄淮交界之地涛涛黄水像一条不服管教的长龙年年滚动也年年决口历代皇帝对它都几乎是束手无策。康熙派四皇子到这里要他实地考察一下黄淮交汇地带的水情、民情、吏治、风俗希望能从中得到一点启示。恰恰那一年黄淮决口大水肆虐淹没了良田村庄成千上万的灾民流离失所挣扎在死亡线上。因此四爷的这趟差使就更显得重要了。 皇子出京办差视察黄淮而且这位四爷还带来了皇上的旨意带来了朝廷的赈济。地方官吏们可就盯上了四爷或者说是盯上了四爷手里掌握的那些银子了。于是当地的官员们纷纷前来哭穷叫苦的请安问候的奉承巴结的馈赠土产的……什么样的手段都拿出来了。目的只有一个想多要点钱呗! 这一天四爷来到了淮安县城这里早已被大水围困。只见滔滔洪水滚滚而来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也看不见哪是出路。四爷当机立断一面命县令紧急动员百姓护城一面组织老人孩子们登上高处暂避。县令说四爷这城是万难保全了我这里备下了一只船不如请您立刻上船咱们一起逃命去吧。胤祯火了说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危难之时怎么能只想自己的身家性命?要逃得和百姓一块逃丢下百姓不管我请出王命旗来斩了你!说完他就带着家人高福到城上察看水情去了。四爷登上城头时天已是正午时分只见云层厚重黑得如同锅底一样的天上吊着墨线似的龙尾忽明忽暗奔跑摇摆。紫色的金色的火球一上一下地炸开。雷声一阵紧似一阵把好端端的城楼震得直打颤。黄水已经漫卷了大堤五尺多高的浪头轰鸣着叫嚣着排山倒海般地向城头奔来。城里的百姓全都慌乱地四散奔跑着他们只顾逃命哪还顾得了救城?跟着四爷来的奴才高福见事情不妙拉起胤祯就跑一边大声说着:“主子不好了大水就要漫城了赶快回去上船!” 他们刚从城上下来就听“轰隆”一声城墙被滚滚而至的黄水冲决了一条大口子。一时间这里就变成了天地难分的一片汪洋。水势汹涌浊浪滔天房倒屋塌的轰鸣哭爹叫娘的喊声组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惨景。他们跌跌撞撞地赶回县衙想找那位县令商量办法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位在四爷面前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与县城百姓和皇子共存亡的县令在四爷刚一转脸的瞬间就丢下全城百姓和这位王子不顾急急忙忙地向船上装载自己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一见黄水破城他就登上大船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弃城而逃了! 多亏高福急中生智找来了一口大水缸把四皇子抱进缸内他自己却扒着缸沿顺流而下卷进了无情的洪水……胤祯坐在缸里开始时头脑还算清醒。眼见得几万百姓被卷进波涛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想着一旦逃脱苦难非要把这个黑心的县令凌迟处死不可。可是漂着漂着他就在又冷又饿又惊又气之中失去了知觉…… 当他第一次醒来时好像是睡在一个铺着干草的小床上旁边似乎有个细弱的声音在说话:“好了好了这人终于醒过来了……快取姜汤来!” 胤祯被人扶起身来灌了几口姜汤便又进入了昏迷状态。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已是夜晚。房子里点着一盏油灯一个老汉蹲在桌边不声不响地抽烟一位妙龄女子布衣粗衫身材苗条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在喂他。高福在外边听到四爷醒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进来趴在地上向那位老者叩头:“多谢您了老伯不是遇上您我们王……我们爷就没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捣蒜样地磕着头却不敢说出四爷的真实身份。胤祯强自挣扎着坐了起来说:“者伯我叫王孙龙是北京人。多谢您的搭救请问老人家贵姓?” “咳我们这个家还怎么敢称这个‘贵’字呀?我们姓黑是乐户家籍。唉祖上造罪儿孙赎积德也是为自己。救了你的是老汉的大女儿小福这里的是我的二女儿小禄。小福借米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爹爹一走小禄拿出一个窝头来递给胤祯:“公子你将就着吃点吧。这里四周全是水既没菜也没盐姐姐出去半天了还没回来米能是哪么好借的?我爹刚才说的话您听听也就是了不必往心里去。常言说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哪至于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了?” 胤祯看看小禄昏暗的油灯下看不太清。只见她容貌虽然说不上绝色却也透着甜净俏丽尤其是说话爽朗口齿伶俐没有小户人家女孩子的羞怯。便问她:“你们救了我是件积德的事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小禄回身进去端出了一碗野菜汤来一边招呼这主仆二人吃着一边说:“唉这都是前世造下的孽呀!我们这个家祖上曾是前明世家永乐靖难之前祖上还在朝做官。可是永乐皇帝灭了建文帝后说我们是建文皇帝的死党不管你原来姓的什么全都改姓了‘黑’而且全都划成了‘贱民’入了‘贱籍’。从那时到现在三百多年了全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从事贱业当戏子当吹鼓手当媒婆、稳婆……而不准种地务工做买卖。这三百年里族里一共出了九十四个节妇和两个烈女。光是去年就死了两个一个是还没成婚丈夫就先死了这个女孩也投水自尽;另一个是父母双亡自己又受人拐骗却宁死不从上吊投环而死。前任的太守听说了这件事说难得有这样的贱籍立志从善而不甘堕落;只可惜这节妇孝女还不够一百。那太守说只要是凑足了这个数他就要上表请求皇上为全族脱籍。所以族里订下了规矩全族的人都不准在这上头出事……咳我说这些干什么?”她突然脸一红不再往下说了。胤祯说:“这不是你自己要说的嘛!”小禄看了胤祯一眼就飞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瓢米还抓着一把盐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胤祯就竟自坐下吃她的窝头。胤祯笑着说:“姑娘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和你说笑的。” 那姑娘看了胤祯一眼却仍是一声不语。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小禄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萝卜一边利索地切着一边笑着说:“算你们有福姐姐还真的借到了米。她呀别看一天到晚不爱说话可是人缘好着哪!”到了这时胤祯才知道原来面前的竟是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位孪生姐妹! 黄水一直不退胤祯也只得与这家人相依为命。小福的心地善良和沉默寡言小禄的多情爽朗、爱说爱笑都给这位落难的皇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别看胤祯平日里心冷似铁可他却是个有恩有义的人。渐渐地他对那位叫做小禄的女孩子生了好感两人偷偷地相爱了而且很快地小禄就怀上了身孕。这件事除了姐姐小福清楚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大水退去以后胤祯回到朝里调兵去捉拿那个县令。哪知那天县令一门老小仓惶逃命还没有出城呢大船就撞到城跺上翻了全家老少无一生还。胤祯又去接小禄却不料来得晚了一步小禄已经显了身子而且被族里现了。为了维护那个并不成文的族规为了凑足那一百节烈女子之数族长狠心地下令将小禄当众烧死在村头的大树上。胤祯刚来到河对岸就看见村里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也看到了正在烈火中苦苦挣扎、又至死也不肯求饶的小禄。如果不是高福死命地拉着胤祯而这位四爷又因受了太大的刺激昏了过去他当时就要冲过去了。他没能救出这个为他献身、又为他死去的善良的女孩子当他终于走近这里时看到的却是那棵烧焦了的老柿树和树上那已变成黑色的斑斑血迹连她的姐姐小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幕惨景对胤祯来说是永生难以忘却的而化成灰烬的小禄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后官粉黛三千他却无一动心是不是由此而起呢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件已成往事的回忆也只是深藏在他自己心中而不敢把它说出来甚至不敢想起这件事…… 可是今天刘墨林却在无意之中触到了皇上的隐秘。尤其是当刘墨林说出那位苏舜卿也是“隶属贱籍”时雍正皇上被深深地打动了。一时间他心潮起伏简直无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他明白如今自己已是皇帝不能再想那早就逝去的往事小禄也没有可能与他共享富贵了。他狠狠心把心头的不快压了下去决心为千千万万个小禄申张正义把明代永乐皇帝和他制造出来的虐政永远打入地狱让数百年来繁衍成百万之众的“贱民”重见天日!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墨林说:“才士风流算得了什么大事?不过单单为苏舜卿脱籍又似乎不近人情。廷玉你来拟旨:用明诏布即日起为天下所有贱民一律脱籍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 张廷玉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这可不是件小事啊!“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这就是说连王八、戏子、吹鼓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入仕做官了。那么全国的文人们将会怎样看待这个诏谕呢?会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对呢?张廷玉的脑子转得很快早年他就似似乎乎地听说过四王爷曾和一个乐户的女子情笃意合私订了终身。今天雍正这番处置不过是借刘墨林之请偿还皇上昔日的夙愿罢了。可是这话张廷玉可不敢出口想了想他试探地说:“主子如此举措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贱民得以脱苦难恐怕家家都要为主子烧香磕头立长生牌位了。不过以臣之见这类贱民从事贱业已久不会种地不能务工也不懂经商之道突然让他们改行去干别的恐怕还不如干他们的老营生更为有利所以臣以为皇上之命可行但最好是不要强求一律听其自愿也就是了。再者他们刚脱贱籍即入庙堂似乎也有伤风化不利观赡。可否在脱籍两代之后才许读书进仕以表示朝廷尊儒重道的本旨。” 雍正仰着脸思索了好大一会儿心里虽然不同意可又觉得张廷玉说的似乎是无可挑剔才勉强地说:“好吧。你这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就依了你拟旨后明也就是了。” 副总管太监邢年进来报告说:“主子广生楼上的字画都已贴好筵席也已摆上各位王爷、贝勒、贝子和大臣们都到齐了请主子启驾!” 雍正来到西华门前时三位皇阿哥弘时、弘历和弘昼都在门前跪接。雍正下了銮舆问他们:“你们的字都挂上了吗?” 弘时上前一步奏道:“回阿玛兄弟们的都挂上去了。不过听说阿玛只选了两幅儿子们不敢僭越又都各减了一幅。我和五弟是两幅四弟则只挂了一幅。”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问:“你为什么只挂一幅呢?” “回皇阿玛儿臣的字写得不好不敢与众位书林宿儒们争短较长更不敢污了皇阿玛的法眼。但是阿玛既然有命儿臣也不敢不送就选了这一幅儿子只是因为圣命难违勉力为之罢了。” 弘历这回答很让雍正满意他高兴地说:“这样也好。今天是朕为朝廷百官们专设的筵席你们不必入席就在旁边给众大臣们斟酒代朕做东。他们给朕办事半年了应该好好地谢谢他们你们殷勤一些也是应当的嘛。” 吩咐完了雍正就端正身子来到广生楼下楼前等候的人们一听静鞭三响知道皇上驾到连忙齐声高呼“万岁!”雍正满怀喜悦地走到近前说“都起来吧今天是以文会友君臣大礼不要过于拘束那样岂不乏味?来来来大家还是先看看这些字画评出状元来再入席饮酒吧。” 广生楼是东六宫中最大的一座望楼因为楼上供着广目天王所以叫做“广生楼”。楼下是平日祭祀用的占地很大。楼内装有玻璃大窗十分明亮。今天送来的字画总共有二百来幅上下其中一半是歌功颂德的一半是唐诗宋词。下边的人早就得到高无庸送来的消息了都悄悄地写好他们“选中的”字放在身上画品里则大多是花鸟虫鱼山水龙凤之类。雍正站在一幅“钟馗图”前看了好久突然说:“这幅画神形兼备确实不错。只可惜没有题跋略显美中不足。谁能即席赋诗一为此画增色?” 刘墨林今天的差使是主持这场品评书画虽然他的字写得不错可是皇上并没有让他也来参与。听皇上这么一说他有点技痒难耐了。再说皇上刚刚为苏舜卿解除了贱籍他也总得报答皇恩啊。看见没人应召他便跃出班来请旨:“皇上臣愿为此画题诗!” 雍正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刘墨林趁着兴头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一诗: 面目狰狞胆气粗榴红薄碧座悬图。 仗君扫荡妖魔技免使人间鬼画符。 一笔狂草如疾风骤雨写得酣畅淋漓众人还没来及喝采雍正急急说道:“再加一!” “扎!” 刘墨林几乎是不加思索提笔就来: 进士头衔亦恼公怒髯皤腹画难工。 终南捷径谁先到?按剑输君作鬼雄! “好!”雍正皇帝见他才思如此敏捷不禁击节赞赏“不但诗好字写得也好。你还能再写一吗?” 刘墨林略一思忖提笔就写: 何年留影在人间?处处端阳驱疠疫。 呜呼!世上魍魉不胜计 仗君百十亿万身却鬼直教褫魂魄! 雍正皇帝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了连声夸奖之后又传旨说“这幅画可谓一品字也堪称一绝。可收进三希堂去留传后世!今日各人所选的字都写了名次交翰林院去秉公评定----开筵!” 众臣工怀着毕恭毕敬的心情随着皇上走了进去参加这难得的御赐盛宴。张廷玉边走边想这幅“钟馗图”是今科殿试第四名曹文治所画皇上如此看重它恐怕不仅仅是刘曹二人诗画双绝而是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钟馗这个捉鬼的英雄最需要用他来镇慑妖魔革除弊政剪除敢于反抗的厉鬼平定政局啊! 三十回 赏皇子子弟生异心 奖亲王王府蓄乱臣 端午节酬谢百官的赐筵开始了。皇上在席坐定之后说:“朕刚才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老佛爷传下懿旨说一年中只有正月初一、十五、仲秋和端午这几个重要节日大家忙了这么多日子了该让办差的人们松泛一下。李德全你去外边把胙肉给侍卫们送一些去他们也够辛苦了。王掞师傅有病你亲自去御药房为他选些得用的药送去。还有方老先生回畅春园了你关照御膳房照这里的规格给方先生送一桌席面去。来来来大家尽情的享用吧!弘时你们兄弟过来为众大臣们敬酒。”雍正说完自己先动筷夹了一口菜吃众人这才敢举著用餐。 弘时、弘历和弘昼这哥仨今天是四更起身先按父皇规定读了一个时辰的书。然后五更刚到就进来随着皇上到各处进香现在已是正午时分肚子里早就咕咕乱叫了。眼看着这满桌的珍馐佳肴不但一口也不敢吃还得围着十几张桌子给大臣们敬酒连一点不高兴也不敢带出来。弘历和弘昼还没什么弘时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在这时翰林院的人将今日书画评比的结果呈送上来。凑着皇上一分神的功夫弘时向两个弟弟使个眼色三人便来到了外面。楼外几十名侍卫们吃得正香哪!他们一看原来侍卫们吃的全是胙肉。胙肉是祭祀专用的侍卫得了旨意当然能吃可是他们兄弟三人却不行。弘时这个馋哪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气愤地说:“不就是胙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弘昼你看他们能吃咱也能吃!”说着动手切了一块递给弘昼。弘昼年纪还小也早就忍不住饿了但他左右看看还是不敢吃。弘历却站在一旁冷眼观瞧既不和哥哥争胙肉也不出面干涉。弘时哪把四弟放在眼里呀却早就大吃大嚼起来了。 太监邢年走出来传旨:“宝贝勒万岁叫你进去哪!” 弘时忙问:“是单叫四弟还是我们一同进去?” 邢年回道:“万岁单叫四爷没听见叫二位爷同去。” “你知道为什么单叫他一人吗?” “回三爷话奴才只听见一句好像万岁要赐四爷胙肉。” 弘时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把正在吃着的胙肉连刀一起“咣”地一声扔进了盘子里用眼角翻着弘历说:“好啊四弟我们俩可是净等着沾你的光了!” 弘历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向三哥一躬便随着邢年走了进去。 广生楼上字画的评选已经揭晓雍正的两幅字和那幅钟馗图自然是高中榜。它们被单另挑出来用屏风张挂在御座后面十分显眼。弘历知道这两幅字来自父皇御笔所以一进来先就恭恭敬敬地对两幅字行礼回头又给父皇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在雍正身后。 雍正回过身来带着爱怜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高兴。弘历与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弘时因为知道父皇崇尚俭朴所以常常是穿得皱皱巴巴地故作姿态;弘昼年纪还小有时就不免显得邋遢。弘历则完全不同穿一身半旧的团龙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剃得簇青的头后面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间衬着那目黑似漆、面白如玉的脸庞稳重儒雅又潇洒风流。雍正指着他向大家说:“你们都已知道山东的总督、巡抚和布政使三位大员一同被革职查抄了。他们是怎么坏事的呢?就是朕的这位四阿哥宝贝勒带着人亲赴灾区化装成灾民每天吃舍饭、吞野菜一连查了几个月才查出这群墨吏侵吞朝廷赈灾粮款的丑行也才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从四月以后山东再没有饿死一个灾民!”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把目光转向弘历阿哥哦怪不得老长时间见不到他原来他下去化装私访了!昨天来的邸报上说山东三大宪同时解组罢官锁拿进京他们看了还不知这三人是犯了什么罪呢原来又是贪墨又是在灾民的身上榨油!啊皇子阿哥扮做叫化子吃野菜吃舍饭受那么样的苦来来回回几个月换了别人能办到吗? 雍正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国家对有功之臣从来是不吝惜封赏的皇子贵戚也不例外。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众臣工都在这里朕下旨:弘历着进宝亲王赏带十二颗东珠!”弘历一听此谕连忙跪下叩头。可是雍正不等他说话就接着说:“现山东赈灾粮款被侵吞的还有李卫他在两江布政使任上督催亏空偿补国库也卓有成效着晋升两江总督实缺;田文镜催交亏空督运大营军粮有功着补河南巡抚之职。廷玉筵席一散你就拟旨明天下!” 弘历这时才有了说话机会他伏地叩头说:“儿臣何德何能如何能当得起父皇这等重奖?” 雍正笑笑说:“你怎么当不起?你办事能沉得下去能务实不虚夸这就很是难得。来人赐宝亲王一块胙肉!” 随着雍正皇帝这一声喊楼内楼外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李德全奉命出来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胙肉用黄缓子盖着端了进去。弘时和弘昼两人都听见了皇上的话也看见了李德全那恭敬谨慎的样子。弘昼一来是年纪还小对四哥受到褒奖的事无所谓喜当然也无所谓气;弘时却不同了眼看着四弟在父皇的心目中远远地过了自己他心里能好受吗?李德全前脚刚走他就奔向盘里的胙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还在着牢骚:“五弟快来吃呀!没有人赏咱也不能饿死。吃呀把这盘子肉全都吃光!” 弘昼却没有他这位哥哥大胆他虽然饿得厉害可没得父皇旨意尽管一直咽着口水还是不敢吃。在广生楼上与群臣同欢共庆的皇上并没有忘掉他另外的两个儿子。李德全再次奉命出来手里端着两个大盘子。盘子里盛着两只又肥又大的烧鹅也是用黄绫子盖着他走近前来宣旨说:“奉圣谕:赏给弘时、弘昼二位皇子!” “扎。谢父皇恩典!” 二人叩头谢恩之后一人端过一个盘子来。弘昼正在饥火中烧这只肥鹅送来得正是时候当然是大快朵颐。可弘时早就在打着饱呃了还得装着“吃得很香”的样子。因为君有赐臣不敢辞;父有命子不敢辞这是千年古训。别说这是美味了就是皇上赏了毒酒也得照样谢恩领赏一口不剩地全都吃光。 这一餐端午筵席直吃到未末时分才告结束。雍正对所有与筵的人都有赏赐刘墨林还格外受宠比别人多得了一方青玉镇纸和一柄湘妃竹扇。他和今科状元王文韶、榜眼尹继善、传胪曹文治等说笑着一起来到天街之上回头一看三爷弘时走得有气无力脸色也很难看便想上去请安问候。尹继善却深知此中原委快步上前赶上弘时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就又回来了。王文韶问他:“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尹继善笑了:“我知道他是今天赴宴撑的。刚才我对他说三爷你上轿之后用手抠一下嗓子吐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四人同时放声大笑尹继善却说:“哎我告诉你们阿哥的事咱们少管。以后也不要总是咱们几个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皇上最讨厌科甲习气。我今天接到吏部票拟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你们在京城里也得小心皇上的耳目厉害着哪!” 雍正的耳目灵通他们早就领教过了那张“打丢了”的牌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王文韶问:“哎好端端的派你去金陵干什么?” 尹继善小声说:“奉旨抄家!李卫给皇上来了密折把随赫德给告了。几个月前随赫德是奉命去抄曹寅家的。曹家从大祖皇上那会儿就归顺了大清已是百年望族了。他们家亏空国库七百万两白银可圣祖皇上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曹家他能不拉下亏空吗?随赫德去抄曹家时顺手侵吞了四百两黄金这次就轮着他也被抄家了。宦海风涛如此惊心动魄怎不让人感慨万分!” 他们正在说话却见隆科多远远地过来向刘墨林招手:“刘墨林快万岁在养心殿小书房里等你去下棋哪!” 刘墨林躬身答应一句:“是。”看着隆科多上了轿这才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内。 隆科多此行是奉了皇上的圣谕专程到八爷的廉亲王府传旨的。他的大轿刚在门前落下就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一听说隆大人还带着圣旨更是不敢怠慢打了个千便飞也似地跑了。顷刻间只听礼炮三响府门洞开廉亲王允禩头戴朝冠领着合府上下人等迎了出来把隆科多让进正厅南面站定。允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说:“臣允禩恭叩万岁金安聆听圣谕!” 隆科多应了一声;“圣躬安!”向下一看见允禩一脸庄重便摆着架子开口说道:“廉亲王允禩才识卓著多有建树又日夜勤劳王事不避烦难。着即加封为总理王大臣赏双亲王俸仍在上书房与允祥共谋国事辅佐朕躬。钦此!” “臣允禩谢恩。”廉亲王深深地磕下头去。 宣旨使命一完隆科多走了下来双手掺起允禩一甩马蹄袖就要行礼。允禩连忙上前扶住:“舅舅这如何使得?来呀!西花厅设筵舅舅请!” 隆科多可不想再来搅和这个混水了。他知道八爷府是个是非之地八爷这里的酒是喝不得的。上回和九阿哥、十四阿哥的谈话他还记忆犹新哪还敢在这里停留:“王爷您的厚情我只好改日再领了。今儿个皇上要去畅春园要我从驾……” “得了吧舅舅!骗谁呢?”九爷允禟突然闯了进来“别以为皇上的耳朵就那么长!他的那一套只能吓唬王文韶那样的书呆子在这儿玩不转!八爷府几十年经营上上下下几百人全是家生子儿奴才和你说几句体己话还能走露了风声?再说我们叫你谋反了吗?” 允禩上前一笑说:“舅舅你别往心里去。老九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皇上今天要去畅春园见方先生是张廷玉和马齐从驾;老王掞不行了上了遗折也要去看看;山东出了亏空得叫宝亲玉去催;两江那里的亏空要和方先生商议办法派个钦差去。我说的不错吧?所以今天皇上用不着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我也是个是非之人。我并不是一定要攀扯你能在一块说说话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肯我绝不勉强。” 别看允禩这话说得随随便便从容不迫可哪一句都是绵里藏针字字都带着骨头。他对雍正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更是让人吃惊。他的这张“情报网”撒得有多大呢?隆科多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要走的事了:“八爷既然这么说我要是不肯留下来就是失礼了。其实八爷原来就是亲王如今又恩加了总理王大臣进职加俸天子驾前第一人谁能和您相比呢我真是该为您庆贺才是。” “哈哈哈哈……”允禩放声大笑“说得好走跟我到花厅去!” 隆科多怀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八爷来到后书房却见里面有两个不大认识的人正在下棋。允禩走上前来拉着隆科多说:“来来来我来为你们引见一下。瞧见了吗这位就是上书房满大臣兼步军统领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大人。”他又向边上一指“这位嘛是原来的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门下清客汪景祺先生至于另一位大概就用不着我多说了舅舅见过的前几天在宫中为太后祈禳的密宗真传空灵**师。来来大家都是我允禩的朋友不必讲客气也用不着安席了就请随便坐、随便吃酒吧。” 允禩在主人席位上坐下亲自把盏为各人斟了门杯这才又笑着说:“你们别看我这位舅舅如今已见老态当年可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呢!先帝爷西征时在科布多被围舅舅背着先帝突围出来为大清建立了擎天保驾的不世之功啊!来舅舅我先敬你一杯。” 隆科多忙站起身来说:“哎这怎么可以?我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什么?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还是让我敬你一杯吧。” “好!就依着舅舅我喝我喝。”允禩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舅舅你现在是正站在上风头上我说句话可能你不爱听。老子有言:‘福兮祸所伏’说得真好啊!人哪常常是一旦得意就忘了后路实在是可悲可叹。舅舅你说是吗?” 隆科多沉思一会儿才说:“王爷我向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早年的事已经成了过去不要再想它了想得太多有百害而无一利。当今皇上虽然刻薄却并不寡恩。看看您的身边受到皇上重用的人中有多少是您的亲信部下?今儿个又蒙皇上加封加俸依奴才看在兄弟情份上皇上已是十分顾全的了。” 隆科多说话时那位空灵**师像个狗肉和尚一般一直在吃肉喝酒对身旁之事不问不闻汪景祺却不冷不热地说:“是啊是啊隆大人说的似乎有理可你只看见了一面没看见另一面。有人联名上表弹劾十四爷说他大闹先帝灵堂君前无礼要求将他削为庶民你知道吗?” 隆科多不愿与这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话:“知道又怎的?万岁已经把它留中不了!” 汪景祺却似乎对隆科多的态度视而不见:“留中不并不等于结案!最近皇上选派十名侍卫到年羹尧那里‘学习军事’。九爷也在其列你知道吗?” “啊!?不会有这种事吧?九爷这是真的吗?”九爷苦笑一下算是默认了。“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九爷您看要不要我再向皇上通融一下。” “算了吧舅舅。我亲自去和他说还求不下来呢你又能顶什么?”九爷气愤地说“不光是我还有十爷也被出去了说是让他去护送一位喀尔喀台吉的灵柩。哼那是该着十爷干的事吗?且不说他不过是来京为先帝送葬而死在了北京也不说这事只需派一位官员就能办好喀尔喀离北京万里之遥要过沙漠瀚海还要绕过青海战场这不是明摆着要十爷去送死吗?” 隆科多越听越惊越听越怕。索额图从前是曾被康熙处以永远圈禁的人而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汪景祺又是索额图当年得势时的清客他怎么会进入八爷府他怎么会对朝廷中的事这样清楚?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三十一回 议夺位两强共携手 遭贬放千里定单骑 隆科多因不知道汪景祺现在的真实身份又听他对朝廷里的事了解得太多心中充满了疑惧。他脱口而出地问道:“汪先生你关心的事未免太多了吧?” 汪景祺的眼中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却不冷不热地说:“我这就要说到你了。你自以为是顾命大臣、受恩深重;你自以为是忠心耿耿实心实意地在为皇上办事这都一点不错。你放心、九爷也不会拿着那纸文书逼你做什么事凡事都要讲情愿嘛。不过学生却想提醒你隆大人一下:身为提调京城兵马的长官驻在畅春园西的锐健营和绿营换防你知道不知道?图里琛将出任丰台大营的提督你知道不知道?热河驻军也更换了都统你知道不知道----别别隆大人你先不要惊愕还有呢!有人参你卖官受贿说你在密云祖陵置了一百顷庄园;还有人参你飞扬拔扈对皇亲无礼。比如你在十二爷面前擦身而过却不行礼;你说二十三爷‘童稚无知’这事可有?还有人参你曾说过‘白帝城受命之日就是死期到来之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用不着学生告诉你吧……… 汪景祺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隆科多却战战兢兢似遭雷殛允禩向汪景祺摆摆手他自己却走上前来说:“天威难犯哪!舅舅你自己心里应当明白你并不是忠臣也不懂帝王之心!当年圣祖皇帝剪除鳌拜的前一天不是也曾封了他个‘一等公’吗?这与今天的情势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得了个总理王的空名九弟、十弟和十四弟却受到整治;皇上还需要年羹尧替他打一个大胜仗需要李卫和田文镜替他催讨国债;接下来的便是整顿吏治横征暴敛荼毒百姓。如此文德武备双管齐下待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还能再要你这位顾命大臣?你自诩为诸葛亮辅了先帝辅后主。可这只能是你的一厢情愿因为雍正不是阿斗!” 允禩这话说得一针见血透彻无比。隆科多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露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对允禩说:“八爷你这话为什么不早说?一年前只要你说了这话我隆科多只需在传遗诏时……现在坐在养心殿的就是你了!唉如今一切都晚了你才把话说透。可说透了又能如何呢……说吧你给我隆科多一个章程我去办!” “好!这才是我们满洲汉子说的话这才是真豪杰!”允禩拍案而起来到隆科多身边“我实言相告我们----包括十爷、十四爷在内早就死了篡位称帝之心。为了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大清江山不致于出个秦始皇那样的暴君也为了我们这些人不会被一个个地送到屠刀下我们就得另外拥立一位新主!” “……谁?” “阿弥陀佛!”一直在大吃大喝而没有说话的空灵法师突然开言了。只见他双手合十掷地有声地说:“三阿哥弘时龙日天表贵不可言乃是一位救世真人!” 一听说他们选中的人竟是弘时隆科多又目瞪口呆了。雍正的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在隆科多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弘时这小子连他的小弟弟弘昼都不如更不要说那位好学上进、风流儒雅的弘历了。难道就是这样的人也有帝王之份?不他们这是找了一个幌子找了一个傀儡!隆科多盯着空灵**师问道:“大师深通天理不过我不明白今天在宫里你为什么不制死那个刘墨林又为什么不……”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口下面没说的那半句话是谁都明白的。 空灵莫测高深地说:“和尚岂能违天行事?刘墨林气数未终自然要留下他来。就是当今皇上雍正也还有三年的帝王之份呢。阿弥陀佛!” 在一旁的允禟可不敢让这个空灵法师多说。这和尚是他费了好大的劲绕了好大的圈子才请来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允禟心里有底空灵佛学懂得不多其实只是个武僧。但这一点无论如何是不能点破的一露出口风空灵就成了“空而不灵”了。所以他赶快接过话头来:“唉呀呀一日三秋哇还要再等三年!我说舅舅这回咱们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隆科多下了死心了:“八爷九爷你们说吧叫我干什么?” 允禩没有忙着说话却看了允禟一眼。允禟心领神会地说:“舅舅你不要忘了八哥只是总理王大臣而你却是总理事务大臣啊!有你们二位在朝里还愁大事不成?不过从今以后你不要老到八爷这里跑。见了面也只是心照不宣甚至表面上我们还是‘政敌’。我们要千方百计地稳住眼下的这个局面不能乱了套。原来我曾想凑着张廷璐的事在张廷玉身上下点功夫。可是不行。汉人一个个都是胆小心大的人要紧时他们是难以指望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年羹尧他带着二十几万大兵光是中军的两万人就任谁也别想动它!到时候哪怕是年某能保持中立我们也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隆科多想了想说:“年羹尧是皇上的亲信向来都是只听皇上一人提调我是说不上话的。何况万里迢迢的怎么说都不好写信更容易坏事。” 允禩连忙说:“年羹尧的事不用你管。九弟不是要到他那里去‘军前效力’吗就让九弟来办这事吧。汪先生最近也要去年某人那里我已为他找到举荐之人了。舅舅这里只须办一件事:除掉方苞!” “啊!除方苞?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何必要打他的主意?再说他在皇上眼里很吃得开想用离间计恐怕都很难。” “软的不行就给他来硬的嘛。”允禩说得似乎是不动声色可听了却让人心惊。 隆科多问:“硬的怎么来?难道能闯宫杀人?” “对!” “皇上……” 允禩不容隆科多说下去:“皇上那边也不用你费心。不久他就要去热河秋狩也必定会带着张廷玉而留下方苞这就是机会。舅舅你不是领侍卫内大臣吗?比方说畅春园里现了‘刺客’或者是有了‘贼’你不就能带兵进园了吗?月黑风高混乱之中‘方老先生’不幸被‘贼’杀了死无对证就是皇上亲自问他不也只能干瞪眼吗?” 隆科多过去知道八王爷素有“八佛爷”、“八贤王”等等美称但隆科多也知道说这话的人并没有看到八爷的真实面目。今日听八爷这么一说才明白他竟然是这样地心狠手辣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他沉思好久才说:“八爷令旨应当说是能办的可就怕太后出面干预。那时正是夏天太后会住到畅春园里去。她要是下令说不许带兵进园不就全完了吗?” 空灵和尚又有了机会:“阿弥陀佛!老僧已经夜观天象太后是活不到今年夏天的。” 年羹尧统率十万大军从雍正元年五月将中军大营移防西宁直到九月还没有大举进剿。他不是不想战决可是这一仗打得好坏关系太大了他不能不多加小心啊!他们眼下要对付的是蒙古叛军罗布藏丹增这是一支十分剽悍也十分狡滑的军队。飘忽不定行动诡谲派小部队搜索常常找不到他们大部队又怎么敢轻易行动?年羹尧心里比谁都清楚盲目追逐是要吃大亏的。这个人自幼便爱读兵书所以虽然考中了文进士他却投入了军伍。康熙皇帝三次御驾亲征他都在名将飞扬古帐下当参将在戈壁滩飞沙走石、狂飚冲天中征战了十几年。他深知这一仗的重要打好了他就将是一代名将;打不好早就布满了火药的朝局立时就要爆炸。人们会纷纷议论:为什么把打了胜仗的十四爷调回京师却让这个草包来丢人现眼?那时他年羹尧身败名裂自不待说恐怕连雍正皇上的龙位也会坐不稳。 正因为这一仗他志在必得所以他用兵才一直是小心翼翼分外谨慎。用了几个月的心思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才算织成了一个包围罗布藏丹增的大网。这些天来他又累又乏脾气也变得非常暴戾。当听说十名御前侍卫“护送”着九爷来“军前效力”时他只是狞笑一声把邸报往案上一甩便背着手走出了大营。 他的长随桑成鼎见他脸色难看连忙跟着出来回了几件军务上的事。他的架子他的脾气大得简直吓人。桑成鼎小心地问:“大帅九爷他们已经到了西宁城外你是不是要接一下?” 年羹尧把牙一咬:“哼我不去接他们谁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是来抢功还是来吃苦的?你带着中军帐下的副官去接一下算了。就说我甲胄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他们了。” 桑成鼎知道年羹尧是心里有气也知道他对皇上这样的处置心有不满。可是桑成鼎又敢说什么呢?只好带着人走了。 西宁的接官亭上九爷允禟和十名御前侍卫还真的是在等着年羹尧去接呢!他们哪里知道现在的年某人可不同以往了。他是手握重军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除了皇上之外谁敢对他下令谁又有资格让他亲自迎接啊!这不他们现在还等在城外呢。不过也不是干等。西宁知府司马路是十四爷的门人年某可以不买九爷和侍卫们的账他能不赶着来巴结吗?接官亭内摆上了一桌难得一见的“驼峰宴”请来了西宁最好的厨师让这些北京来的客人们饱餐了一顿。说实话这些侍卫们也真可怜。从出以来越往西走越荒凉。过了甘肃进入青海高原放眼所见到处是迷迷茫茫的风沙。吃的全是燕麦、青稞和牛羊肉到了缺水地方连洗脸水都难得供应。这些侍卫们都是满族的贵介子弟虽然遵从祖制从小练武打熬筋骨可哪受过这样的罪呀?一路之上他们早就骂娘了。九爷被皇上了出来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气可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随身带着一百万两龙头银票逢到侍卫们牢骚便拿出钱来安慰。果然钱能通神还没到西宁呢这些侍卫们就把皇上交代的“不得与允禟交好”这话忘了个一千二净。司马路着意巴结这餐饭还确实是办得十分像样。就说这桌上的时鲜青菜就是他们一路上从未见过的。允禟没多喝酒却品着浓浓的配茶说:“西宁这地方不错嘛还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 司马路笑了:“九爷您真是在紫禁城里出来的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桌上的这些青菜全是从四川运来供应年大将军行辕的。年大将军赐给奴才奴才舍不得吃又拿来孝敬九爷和各位的。” “哦?是这样大将军行辕离这里远吗?” “回九爷的话。不远就在城北。不过年大将军军务繁忙奴才也是难得一见。这不前边驿站的滚单到了奴才方知道了爷们来到的消息匆匆忙忙地备了这桌酒菜略表奴才的一点心意罢了。” 一听这话随着允禟来的人全都炸了:“好嘛爷们是皇上派来的不是***哪个王八羔子的孙子他年羹尧就敢这样对待老子?” 允禟一看说这话的是位皇亲叫穆香阿。他的母亲是康熙皇帝的二十三和硕公主正牌的金枝玉叶。要不谁敢这样说话呀?允禟看了他一眼说:“老穆你的酒喝多了这里离大营近了说话要小心点。走吧咱们别等人来接了权当是遛弯不就去了吗?司马路你给我们找个带路的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穿好了外衣。侍卫们一看这阵势也不敢再说别的只好跟着允禟步行向前。 刚走了大约一箭之地就见前边一队人马跑了过来带路的人指指他们说:“九爷您瞧他们来迎接了。” 九爷允禟连忙滚鞍下马他还没站定呢桑成鼎等人已经来到身边。桑成鼎上前叩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奴才桑成鼎叩见九爷。年大将军再三叫奴才致意说他甲胃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九爷和各位前往大营相见。” 允禟笑笑说:“有劳了我们这就去。” 穆香阿却大喊一声:“慢!侍卫就要有侍卫的派头瞧你们那不死不活的样子哪像是去见大将军?都给我把黄马褂穿上!” 这些侍卫临来的时候雍正都给他们赐了黄马褂为的是特别加恩以示笼络。按清朝的制度凡是穿上了黄马褂的人就可以和任何一级官吏分庭抗礼。允禟知道这个穆香阿又来了二百五的脾气想在年羹尧这里惹事。允禟没忘了来这里前八哥的叮嘱本不想一见面就让年羹尧抓住把柄。可又想年某如此骄横给他点颜色瞧瞧也好。仓促间也来不及多想又不能当着桑成鼎的面商量只好上了马跟在后边。 西宁是个小城只有三四千居民几经战火百姓全都逃光现在只是一座兵城。允禟骑在马上远远眺望但见家家门口都住着军士有的还设着仪仗。大街上每隔不多远便有一个军士身佩腰刀手执长矛钉子似的站在那里目不邪视威严无比。他久闻年羹尧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行辕门口那气象更是森严。一面铁杆大纛旗高矗在辕门外边强劲的西风中猎猎飘扬的纛旗上挂着一幅缎幛用蓝底黄字写着六个斗大的字: 抚远大将军年 宽阔的大将军行辕门旁立着两面丈余高的铁牌一面上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另一面则写的是“肃静回避”。四十名面目狰狞的军校排列两边守候着这两面铁牌。行辕边门打开旗牌官踩着“扎扎”作响的马刺从行辕里面大步走出径自来到允禟面前单膝一屈平手行了个军礼说:“年大将军有令请九爷暂且在此歇马大将军即刻出迎!” 看到这大将军的森严军威允禟想起来西宁之前八哥的话:要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年羹尧。能让年羹尧在平定叛乱之后向雍正皇帝杀个回马枪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起码也要劝他保持中立。得告诉他做皇上的人是从来不讲恩情不讲信义的。他现在之所以受恩邀宠只是因为他手中有兵。一旦他功成名就天下太平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的命运就会降临到他的身上。这些话允禟在路上不知想了多少遍但是今天来到了帅帐门前看到了这大将军的虎威他却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连忙回答说:“上复大将军不敢劳动大将军出迎我们进去拜见好了。” 三十二回 尊皇弟前倨而后恭 树军威砍手再杀头 九爷允禟刚来到年羹尧的大帐外就被这森严的军威镇慑住了。他正在营门外边犹豫着该怎么与这位号称魔王的大将军相见却听军中画角鼓乐大作“咚!咚!咚!”三声大炮炸雷一样地响起行辕正门哗然洞开了。两行武官大约有四十多人手按腰刀目视前方迈着正步走了出来。他们的后边威风凛凛走着的便是大将军年羹尧。辕门外上百军校肃静无声却“叭”地打下马蹄袖向他行礼。年羹尧看也不看他们板着铁青的面孔径直来到允禟面前只是双拳一抱略一拱手说:“九贝勒年某奉旨久候。有失迎近多有得罪!” 允禟也揖手还礼肃然说道:“大将军我是奉旨来军前效力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是大清宗室亲贵?自今而后我就在大将军麾下效命凡有使令一定俯凛遵!” 年羹尧用目光扫视了一下穆香阿等穿着黄马褂的侍卫见他们似乎是对自己这位大将军睬也不睬连一声问候的话都不说。心想小子们你们想在这儿玩把戏恐怕还嫩了点。你们不理我我更不稀罕答理你们咱们走着瞧吧。他转脸对允禟说:“九爷是天璜贵胄年某无礼了。请九爷到后帐去我为九爷洗尘。”说着把手一让竟把那帮侍卫晾到门外了。 允禟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忐忑他悄声对年羹尧说:“大帅他们几个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请大帅给他们留点脸面。” 年羹尧思忖了一下回身对一个旗牌官说:“这几位将军远来劳乏不要慢待。你带他们到西官廨去设酒接风。他们的差事明天就可以分派下去了。” 穆香阿仗着自己也是皇室亲贵哪把年羹尧看在眼里啊?一听这话他可就火了冲着那个旗牌官说:“上复你们大将军老子们已经酒足饭饱了还接的什么屁风?” 允禟偷眼去看年羹尧时见他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是眉头的青筋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允禟心想怪不得八哥说年某有两副面孔在京时是谦谦君子出了京便是混世魔王。又想想自己金枝王叶之体竟然落到与年羹尧当差的地步还得低声下气地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不免心中悲凄。 年羹尧是个聪明人他好像早就觉察到了允禟的心思:“九爷塞外苦寒不是您呆的地方但只要住的时间一长也许您就会习惯的。等战事稍有转机我一定奏请圣上让九爷体体面面地回京。来来来请到我的书房里坐。”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不过连一本书也看不见却到处堆放着军帖文案一个木制的沙盘上插满了小旗。炕上铺着熊皮褥子地下烧着火龙一点烟火不闻却热得让人燥。他们进来时桑成鼎已经摆好了酒筵垂手问道:“请示大帅九爷在哪里下榻?” 年羹尧说:“这还用问吗?九爷不是寻常人最低也得和我住的一样。你去把东书房收拾一下把那里的沙盘搬走让九爷住在那里好了。明天你再领着九爷到各处走走看看九爷是最爱读书的你帮九爷选一些带回来----九爷您请啊!” 允搪在筵席桌边坐下说:“从前只是在京城听人说起过大将军治军严整今日一见真是令人开了眼界果然不愧大英雄本色!” 年羹尧却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翻身拜倒在地:“奴才年羹尧给九爷请安!” 允禟万万没有想到年羹尧还有这一手连忙上前搀起了他慌乱地说:“大将军这如何使得!我不是钦差更不是督军我是……” “你是奴才的九爷!”年羹尧笑笑说“国礼不可慢家礼也不能废这是奴才应该作的。”他站起身来给允禟恭恭敬敬地斟上酒双手捧到面前又说“请九爷原谅我前倨而后恭。年羹尧是个读过书的将军自忖君臣纲常还是明白的。九爷为什么到这里来您来做什么我们都心照不宣吧。您放心在我这里绝不会让九爷受到一点委屈。” 话说到这份上允禟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对年羹尧说:“你是条汉子允禟佩服!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向你亮个底。皇上是我的兄长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也曾经有过芥蒂。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所以我又是弟弟又是‘贼’。我这话你密奏皇上也可拿我就地正法也可但我信得过你当你是我的依托我的靠山。我可以对天起誓我若有谋逆篡位之心有如此杯!”说着把手中酒杯“啪”地摔碎在地上。 年羹尧一惊:“九爷!您您何必这样!先前是各为其主说不上是非二字。如今既为臣子安位守命也就是了。九爷放心我年某人绝不作小人之事!” 允禟看准了时机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年大将军我知道十一月初三是年老伯的七十大寿。本来这点钱应该我亲自送去的可是皇命太紧竟连令兄都没能见着。想着在你这里用六百里加急反倒更快些就带过来了。” 年羹尧早看见了这是一张见票即付的十万两龙头银票他心里又惊又喜嘴上却说:“这这怎么可以?” 就在这时汪景祺怀抱一摞文书走了进来。年羹尧趁机把那张银票塞进袖子里。可他的脸色说变就变厉声问:“现在送的什么文书?” 汪景祺凑空向九爷偷偷地瞟了一眼随即又看着年羹尧说:“禀大帅这是东书房里的。桑成鼎让我抱过来请大帅示下要放在哪里?” “哦你就是前面文案上的汪景祺吧?你写的字和诗我都看到了还是不错的嘛你拟的条陈也很得体。我已经告诉桑成鼎了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好了。” 允禟突然吃惊地说:“什么什么?你就是汪景祺!是不是那位当年在索中堂幕下。为圣祖皇上起草过《讨葛尔丹檄》的那位汪先生?” 汪景祺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苦笑一声说:“落拓书生埋名江湖几十年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的贱名。大帅这位是……” “怎么你不认识?这是九贝勒嘛!啊乌兰布通之战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当时还只是个牙将想不到你那时就在索中堂的中军帐下当参赞了!你是前辈先贤哪----这这可是委屈你了。” 汪景祺惨然一笑;“唉人已老珠也黄夕阳虽好黄昏近不可再言当年了。桑先生交代我说明天……” 年羹尧大声说:“什么明天今天现在你就给我留在这里姜是老的辣嘛!我这里虽然有幕僚上百他们说起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来左一套右一套的简直是口若悬河。他们却不知我这里是沙场是兵凶战危之地!哪怕是稍有失误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便是社稷之祸便是千万生灵涂炭!我要他们这些马屁精哈巴狗干什么?你来你来过来嘛到这边来一齐坐我正要向你请教呢!” 年羹尧正说得热闹却见桑成鼎一挑门帘走了进来看了允糖一眼似乎是不好开口。年羹尧问:“什么事?” “回大帅随九爷来的侍卫们吃醉了酒和帅爷帐下的亲兵打起来了。” 年羹尧一声冷笑说:“九爷你们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去就来。这些侍卫们的脾气我知道他们除了欺压良善之外半点本事也没有;除了皇上以外谁也看不上眼。桑成鼎你去传二品以上的副将、参将都到帅帐去等着本帅升帐议事。” 年羹尧一走九爷允禟就凑近汪景祺问:“哎这个桑成鼎为什么这样得宠?” “他是年的心腹。他的父亲救过年羹尧的父亲他又救过年羹尧的命两代的交情了。九爷以后和他说话得多加注意。”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年羹尧带着人来到了闹事的西官廨。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桌子打翻了椅子踢飞了满地的酒肉早被踩成了酱泥。十名从京城里来的侍卫身上的黄马褂沾满油渍一个个手握剑柄虎视耽耽地站在大厅北头;南头则是年羹尧的十几名大帐亲兵拔刀怒目眼睛瞪得溜圆。此时只要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双方就要性命相搏。看见年大将军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的亲兵们一起跪下叩头。一个好像是头目的人禀道:“禀大将军他们辱骂大帅弟兄们好言相劝他们不但不听反而动手打人。” 年羹尧绽起满脸横肉令人看了毛骨悚然只听他声音喑哑地说:“到这会子才想到来禀我迟了点吧?给我一律去手!” “去手”是什么意思?穆香阿他们还在猜测却听那些亲兵“扎!”的一声将锋利的腰刀高高举起刀光几乎是同时一闪十几只左手已被砍落在地!这情景生在一刹那间没有人求饶更没有人叫疼。看着这满地流淌的鲜血十名侍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年羹尧好像是对这种惨状早已司空见惯格格一笑说:“很好!传令下去每人赏三千两银子调任陕西军粮处。” “扎!” 年羹尧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穆香阿他们说:“瞧见了吗这就是本大帅的营规也是为了让你们长长见识。只是因为他们几个都是立过战功的所以本帅才法外施恩饶了他们的性命。你们在行辕闹事又该怎么处置啊?” 这群侍卫哪见过这令行禁止的威严啊!都把格外开恩的希望寄托在穆香阿身上。穆香阿心中虽然也是十分胆怯但他料定年羹尧绝不会对他们如法炮制心想他这是杀鸡吓猴立下马威哪!妈的你少来这一套老子我见过世面!便挑衅地看看年羹尧说:“这算得什么大事你奏明皇上好了该受什么罚我们全都领教!” “哼落你们几个狗娘养的还用得着惊动皇上?” 穆香阿可逮住机会了:“回年大将军我母亲是和硕公主圣祖亲生不是狗娘!”穆香阿说完连正眼都不看年羹尧却悠然自得地晃着身子。 “哈哈哈哈……”年羹尧出一阵撕裂人心的大笑:“好顶得好!”他回头轻轻说了一句:“升帐!”转身就走。 外边一声声传呼此起彼伏回响四方:“年大将军升帐喽!” 喊声起处几十名装束整齐、甲胃鲜明的军将上百名身穿号衣的兵士排着队伍快步跑向中军行辕。除了脚步声外咳喘不闻。随即三声号炮响起年大将军在桑成鼎的护持下走进了议事厅。众军将一齐单膝跪下行了军礼:“请年大帅安!” 这闻风而动的迅捷这冷若冰雪的庄重这训练有素的整齐这弥漫在大厅里那看不见、也听不到的腾腾杀气都加重了军旅之中与众不同的肃穆和威严。这座中军大帐乃是当年康熙皇帝亲征准葛尔时作回驾驻跸所用的行宫但因康熙回程时没有从这里走所以一直闲置着。年羹尧的行辕来到西宁后太守司马路又把这里重新装修当作了大军行辕。正殿上的黄色琉璃瓦换成了绿色殿前的大铜缸蒙上了黄绫以表示对先帝逊礼回避。殿内为康熙皇帝专设的御榻改作了沙盘两壁则挂着青海的山川形势图。正中一张硕大无比的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一方墨玉的砚台足有一尺见方。明黄的袱面下盖着印合这就是用康熙皇上御笔亲书刻成的“抚远大将军”印玺。这一切布置又都暗示了中军大帐的神秘和它的威慑力量。年羹尧在帅案前坐定说了声:“众位请起。”他带着一丝冷竣的微笑说:“今日召集众将前来是为了通报两件事。一圣上特谕让九贝勒允禟到军前效力。此事你们知道了吗?” 下边齐声答道:“回大帅标下们已经知道。” “嗯知道了就好。九爷乃当今万岁爱弟他前来军中也是万岁爷琢玉成器的一片苦心。你们不可有别的想法也都要尽力好生保护照顾。九爷金枝玉叶凤子龙孙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管是谁见了他都不能忘了君臣大礼。有谁胆敢委屈了九爷我照军法处置。听明白了吗?” “扎!” 年羹尧朝下边看了一眼突然拍案而起瞪着饿狼似的双眼说:“现在说第二件事。伊兴阿!” 伊兴阿应声出班:“末将在!” “即刻将西官廨的十名犯纪军将带来听候落。” 伊兴阿朗声回答:“末将遵命请大帅令箭。” 年羹尧抓起令箭架上的虎头令箭“当”地掼了下去。伊兴阿双手捡起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十名侍卫被二十多个如狼似虎的校尉架着两臂扭进了军帐。大概是带他们时曾经生了争斗穆香阿他们几个都已鼻青脸肿可是还是硬端着侍卫的架子不放。穆香阿在出京之前曾受到雍正皇帝的特别召见还领受了“监视年羹尧”的密旨和专折上奏之权。所以他尽管惊慌却并不害怕。待校尉们松开了手他怒目直视着年羹尧说:“年大将军咱们是奉了圣谕千里迢迢来为国效力的你就这样待承我们?” 年羹尧断喝一声:“跪下!” “什么?”穆香阿觉得莫名其妙了。嘿嘿让老子跪你有那么大的狗胆吗?他眯着两眼从眼缝里一动不动地瞧着这位大将军。 年羹尧加重了语气又喝了一声:“跪下!” 穆香阿脖子一梗:“没看见我们穿着黄马褂吗?凭什么让我们给你跪下!” “我剥掉你的黄马褂!”年羹尧勃然作色手一挥早有军校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扒去了这十名侍卫的黄马褂就势又在他们腿窝里踹了一脚他们一个个乖乖地跪了下来。 “哼皇亲国戚到我这里来的多了。凭一件破黄马褂就敢藐视本大将军?”年羹尧用手向下一指“你问问他们哪个没有黄马褂?刚才奉命前去拿你的伊兴阿是老简亲王的三世子也是当今皇叔!他不比你尊贵?不比你有身份?桑成鼎!” “在!”桑成鼎应声上前跪下。 “这十个人在辕门不行参拜之礼喧哗西官廨辱骂本将军又恃宠傲上咆哮议事厅该当何罪?” 桑成鼎不动声色地说:“斩!” 年羹尧咬紧牙关说:“好拿酒来待本帅与他们送行!” 三十三回 军纪严吓煞大侍卫 灯下黑悟出敌行踪 秋末冬初青海高原上的西北风带着一股强劲的气势席卷而来在大军行辕的殿顶上呜呜作响大将军年羹尧又要杀人了! 年羹尧是朝中出了名的屠夫和杀人魔王他的军法之严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今天就因为穆香阿等十名侍卫犯了“恃宠傲上藐视营规大闹官廨咆哮军帐”这些“按律该斩”之罪年羹尧岂能饶过他们?一声令下:“拿酒来斟上十碗本帅要亲自为他们送行!” 军士们抬着酒坛走了进来就着帅案斟了十碗放在十个已经吓傻了的侍卫面前。年羹尧也自己端了一碗酒顺势向桑成鼎递了个眼色。桑成鼎会意不言不语地走了出去。此刻的年羹尧突然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到十个死囚身边。他十分动情地说:“皇上差你们到这里来是让你们一刀一枪地为自己挣功名也为朝廷建立丰功伟绩的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穆香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和你的父亲是交往根深的。你做满月、做百日我都去过还夸你将来一定会雏凤清于卷风声哪!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你现在却死在了我的军令下。唉这这是从哪里说起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听着年羹尧这些又亲切、又无奈的话穆香阿越想越觉得后悔。他悄悄地向四周一看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他的心紧张极了端着酒碗的手在不停的哆嗦着酒全洒在身上了。他想来想去只有哀求大将军开恩这一招了便用颤抖的声音说:“大将军咱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冒犯了大将军如今我……我知错了。恳请大将军念在和家父的交情上饶过我一次。我愿意一刀一枪、死心塌地的为大将军效命疆场……” “不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年羹尧的语气更加平和温厚“穆香阿你要知道这里是帅营虎帐啊。这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砸坏了东西重新再来一次。我可以宽纵了你们可是别的人要是再出错我又该怎么管?几十万大军都是这样还能叫军队吗?你安心地走吧以后回到北京我一定会亲自到府上请罪的。哦对了你们刚进西官廨时有没有听到那里的军校向你们宣讲军纪?” 听年羹尧这话音好像他们又有了活路。只要没人向他们宣讲过军纪那么闹事的责任就可由别人来承担可是这十名侍卫心里清楚就是因为宣讲军纪他们不肯听先是一味地打闹又夹上冷嘲热讽事情才越闹越大的。现在听年羹尧这么一问他们还能说什么呢?穆香阿吭吭哧哧地小声说:“回大帅宣讲过了。” 年羹尧的脸色突然又变得冷酷无情他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啪”地摔碎在地下背过身去似心有不忍又似痛下决心一样吩咐一声:“把他们拖出去!” 军令一出二十名军校便扑了上来两人服侍一个把十名犯纪的侍卫上了绳索绑赴厅外广场。不管他们如何求告也不管他们怎样挣扎都已是死定了的人了。就在此时号角悲凉响彻天际城里城外都知道了这里正在行刑杀人的消息。九爷允糖听到了号角呜咽之声又正好瞧见桑成鼎走了过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坐不住了。皇上派他和侍卫们一齐来这里效力可是刚刚进门十名侍卫一个不剩地全被砍了脑袋。皇上如果问起来他可怎么交代呀?事情紧急晚一步这些侍卫就没命了。他顾不得皇亲的身份贝勒的架子连忙从书房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刀下留人!”来到大帐前允禟“啪”地一声打下马蹄袖来唱名报进:“军前效力九贝勒允禟请见年大将军!” 这一声喊得够响亮的了可是喊过好久却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反应。大帐内外静得可怕。允禟心里直觉得一阵怦怦乱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手心里都攥出汗了。这时才听年羹尧在里边说了一句:“请进!” 此刻的允禟架子不放也得放他“扎”地答应一声趋前几步呵着腰走进大帐跪下行了参见大礼起身又打了个千。年羹尧稳坐受礼心里的得意就别提了。可是他转念一想:假如此时此刻有个心怀异志的人借着这个由头参他一本说他目无皇亲不讲人臣之礼他又将何以对之?便起身一揖说:“九爷您这是怎么了?往后您来大帐不必报名行礼年某不敢承受。来给九爷设座!” 允禟欠身小心地坐下说:“大将军允禟想替十名侍卫讨个人情……” 他话没说完就被年羹尧笑着打断了:“九爷军法无情您安享富贵就是何必为他们劳神?” 允禟脸一红说:“大将军是允禟不好没把话说清楚。这些个侍卫在皇上身边呆惯了从来不懂外边的规矩一个个全都是没上笼头的野马有时连皇上也是气得没法办。皇上叫他们到军中来何尝没有要交给大将军管教之意?请大将军体贴皇上仁厚慈爱之心网开一面得生时且生吧。” 年羹尧还是不肯答应:“九爷您知道我现在节制着四省十几路人马总共三十万军士。赏不明罚不重历来是兵家之大忌。我可以恕了他们但两厢这些军将如果不服我还怎么能约束军队?再说如今对罗布藏丹增合围之势已成不日就要开赴前敌。我这里令不能行禁不能止号令不一各行其事怎么能打好这一仗?误了军国大事我又怎么向皇上交代?” 允禟听出年某的话外之音了这是借着“众将不服军令就将不能执行”为理由把对侍卫们或杀或放的权力推给了大伙。其实允禟何尝不知这些侍卫都是来监视自己的?但他一路上费了多少精神才把这些野性难驯的大爷收归到自己身边又怎么能让年某一刀斩了?此时听到年羹尧话中有话便索性彻底放下身份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四周团团一揖说:“列位将军他们几个犯了军纪允禟本不敢替他们求情。但念及国家正在用人之时皇上拳拳仁爱之心允禟愿意为他们作保权且寄下这十颗头颅让他们戴罪立功将功折罪。不知众位将军能否体谅年大帅公忠为国之心和庙堂朝廷栽培人才的至诚?”说罢又向众人连连叩头。” 满殿的军将见皇上的弟弟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行动来谁不想落这个好?于是纷纷开言说:“标下愿和九爷一起保十名侍卫不死!” 年羹尧要足了价码也有了台阶:“唉既然你们都愿作保我自己又何尝想杀人?传他们进来吧。” 十名侍卫刚到行辕时那一身骄横之气如今一扫而光灰头灰脸地被押了回来跪在地上。面对年大将军、九爷允禟和殿上众将挨着个地叩头致谢。穆香阿流着眼泪说:“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谢九爷救命之恩谢各位兄弟保救之恩!” 年羹尧把脸一沉:“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来人当众各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下面军校“扎”地一声重新把这十名侍卫放翻扒下裤子狠狠地打了下去。这情形大家见得多了全都不当回事可是允禟哪见过这血肉飞溅的场面啊竟不由得毛骨悚然直到四十军棍全都打完年羹尧才绽开了笑容:“嗯好!没有一个人呻吟求饶这还像个样子。你们十人就留在我的中军帐下听候使唤!我告诉你们姓年的若有什么不是之处你们尽可以密奏皇上不要存了顾忌。你们不就是因有密折专奏之权才敢这样放肆的吗?” 侍卫们伏叩头连称“不敢不敢!” 年羹尧走下帅座一边慢慢地来回踱步一边阴沉地笑着说:“好教你们得知我也有密折专奏之权!试想如果皇上信不过我怎肯把数十万大军交付给我?今日不杀尔等并不是我不敢。哈庆生此人你们知道吗?” 穆香阿说:“回大帅知道他是皇上的额驸。” “对他是皇上身边四格格洁明的女婿他原来也在我的军中。上个月我让他督办军粮他竟敢误了三日期限我就请出天子令箭来一刀斩了他而且是先斩后奏!皇上不但没有怪罪我还下旨表彰。你们自己看看吧。”说着把一份折子扔给了穆香阿。穆香阿双手捧着打开来看时只见上面果然是皇上的朱笔御批: ……哈庆生原系不成才之人……贻误军机获咎处死。朕初闻则惊既思则喜。我朝若有十数个年羹尧不避嫌隙不畏权贵公忠执法朕何至于子夜不眠焦劳国事?宗室外戚在卿军中效力者甚多其后但遇此等情事即按军法一体处分不必专章上奏。卿且放胆做去卿但为好臣子何虑朕不为好天子?! 穆香阿是皇亲宫中之事知道得很多。他当然听说过四格格的事也清楚他被处死后雍正皇帝为什么一点也不心疼。可他看着皇上对年羹尧的朱批却又不由得心服口服原来想告年某一个刁状的事现在连提也不敢提了。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折子呈还给年羹尧说:“大将军一番教诲胜过十年苦读咱们算服您到底了。从今鞍前马后但凭大将军指使。” 年羹尧笑笑说:“你们呀吃亏就在不懂事!起来吧还老跪着干什么?军法是军法私情归私情说了一百圈我们还是世交嘛。九爷为你们连饭都没吃好你们大概也饿了。让下边重新备饭备酒不过我这里还有个规矩吃饭尽饱但包括我在内喝酒却不能过三杯。今天你们初到我就破一次例让你们一醉方休。这一来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二来也是为你们压惊嘛。啊?哈哈哈哈……”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这样过去了。年羹尧心里清楚他不能不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九爷和侍卫们来干什么别人不明白可全在他自己怀里揣着哪!皇上的心事用不着多说无非是急着想打好这一仗以此来稳定朝局。年羹尧迟迟不动皇上催也不是不催又不行。他一定在想:是不是年某在和他玩心眼?是不是年某有心要拥兵自重?九爷来军中是皇上对他的惩戒也是要分散阿哥党的势力;侍卫们来则是要监督年某的行动还要替皇上看住允禟。所以今天年羹尧才又打又拉地闹这么一通让两个劲敌全都烟消云散再也成不了气候下边就该看他年羹尧的了他怎么才能打好这一场大战呢? 夜已很深了年羹尧还在帐外转悠。他要借这秋夜的凉风帮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慎重地订好下一步的作战方案。西书房里灯光明亮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年羹尧走了进去却见那个新来的幕僚汪景祺还在伏案疾书。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一看他到底写的什么。汪景祺好像对身边来了人并没有感觉还是时而沉思时而又笔走龙蛇地继续写着。年羹尧轻声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汪景祺一惊:“啊谁?哦原来是大帅恕卑职失迎……我我这是……” “能让在下看一下吗?”年羹尧十分客气地问。 “哎呀呀大帅言重了。咳人一老就没了瞌睡偏偏今天又出了违犯军纪之事一搅和就更睡不着了。”所以索性起身。写点心得让大帅见笑了。” 年羹尧接过汪景祺递来的诗章似的东西一看竟然大声叫起好来:“好啊!你写的这些要是给军士们唱不就是现成的曲子吗?” 汪景祺浅笑一下说:“谢大帅夸奖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想让军士们唱的。老朽想军士们每天坐守孤城除了操练外进屋就无事可干也实在是太清苦了些。让他们唱唱小曲也许能鼓舞士气呢。” 年羹尧越看越高兴:“好你这个主意实在是好。明天就到军中让他们全都要唱唱出劲头唱出军威来。你再多写些对鼓舞士气很有用处。你写吧我不打搅你了。” 年羹尧走向房里的沙盘端详着敌我两方的形势。在窗外呜呜啸叫的西风中房子里更显得安静。汪景祺走到年羹尧身边见他头也不抬地只顾瞧着沙盘出神便问:“大帅您是在判断罗布藏丹增的隐身之地吗?我知道。” 年羹尧一惊:“什么什么?你知道?快说他在哪里?” 汪景祺拿起木棒来往沙盘里一指:“就在这里塔尔寺!” “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你刚从内地来还不了解这里的形势。塔尔寺离这里才有几十里他怎么敢躲在这里呢?” 汪景祺没立即说话只是阴沉地笑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向烛台一指说:“大帅请看这间房子够大的了烛火照得满屋通明可是您瞧它却照不到这里。”汪景祺一指烛台又说“这就叫‘灯下黑’。罗布藏丹增虽然是游牧部落但他们打仗也照样离不开水、草和粮食。如今青海四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他还能支持得住?就因为塔尔寺里有吃有喝咱们困不了他!大帅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塔尔寺是受到皇帝敕封的黄教总寺它不但有权在青海筹粮去内地买粮还能得到朝廷调拨的粮食!大帅呀断不了这个粮源你就别想擒住罗布藏丹增!” 听了汪景祺的这番议论年羹尧吃惊了。他没法不承认汪景祺所言确实是有道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从四面八方调来大军把青海团团包围来个“关门打狗”罗布藏丹增就是神仙也无处可逃。可是现在他觉自己错了。错就错在“门”是关起来了但“房子”太大而“狗”又有食物可吃还怎么能打!他把牙关咬得格吱响:“好你说得不无道理。且不管塔尔寺里是不是罗布藏丹增的大本营我先把它洗了再说!” 汪景祺忙说:“不不不大帅万万不可!塔尔寺一旦被剿就要反了青海全省。塔尔寺的丹罗活佛是黄教教主皇上的替身文觉和尚也是在这里剃度的。只因为罗布藏丹增‘窜扰青海’皇上才让您前来平叛。可是叛匪没平您却血洗塔尔寺激起了青海民变。我敢说您今日洗剿塔尔寺不出一月您就将被锁拿进京问罪了!” 年羹尧一听这话竟然呆在那里了。 三十四回 唱假戏大帅巧用兵 说真话巡抚得脱身 汪景祺可称为一只老狐狸他把形势琢磨透了也把年羹尧的心思看穿了他知道年羹尧如今的处境并不那么美妙几十万大军窝在这里每日耗费军资数以万计战不能战不战又无言向皇上交代。拖得越久他的压力便越大。而年某又素以心狠手辣驰名朝野一旦受到攻讦说他恃宠拔扈、傲慢狂妄拥兵自重、意图不测杀身之祸就会立刻降临到他的头上皇上派十名侍卫到军中干什么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差点被斩就没有一人口服而心不眼吗?所以别看年某人如今叱咤风云说杀就杀说打就打好像在西宁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他年某可以为所欲为。可是这表面上的凶狠正说明他心里的惧怕!要不他今天又何必把桑成鼎派来送信救人? 汪景祺还知道年羹尧眼下这个难关非他汪景祺来帮不可因为汪景祺的招数高出年羹尧一筹。这个人原来在索额图手下的时候就以“才识卓著”而受到重用索额图为掸掇太子篡位坏事时就有他的一份“功劳”。索额图倒了他又投靠了八爷允禩成了八爷手下的“高参”。他帮八爷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把雍正皇帝从御座上赶下来。所以你要说汪景祺是位煽动谋权篡位的“专家”也并不过分。汪景祺向八爷献的第一条计就是劝八爷想尽一切办法抓军权。因为十四爷现在被叫回了北京要想东山再起要想手中有兵就得在年羹尧身上打主意。别看年某是雍正皇帝的亲信可他汪景祺有法子取得年羹尧的信任也有法子让年羹尧俯听命。 汪景祺一到青海就看出来了年羹尧用的这个死死包围青海的法子是个笨办法。这不一点明“塔尔寺”这个地方年羹尧果然就上了心;一点明“塔尔寺不能来硬的”年羹尧就傻了眼。看着年羹尧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汪景棋上前一步说:“大帅其实这件事还只是学生的一些断想能不能实现还要靠大帅的决策。学生能提供给大帅参酌的也只是一句话:既要得到全胜又不能授人以柄请大帅慎思。” 年羹尧迟疑了。他不声不响地转过身来在房子里来回踱步苦苦地思考着。终于他下定决心了:“桑成鼎你进来!去筹粮处传我的令:立即切断内地运往青海的粮食。青海全省的寺庙观宇、喇嘛僧侣们的用粮一概从军饷中按人头分。哦还有去传点夜宵来我要和汪先生彻夜畅谈!” 听着年羹尧的话汪景祺不出声地笑了。只为刚才那一席话他已经从一个普通幕僚“晋升”为“汪先生”了。 他们的这个计划是庞大而又冒险的。如果说年羹尧原来的想法是“关门打狗”的话那么现在可说是变成“逼狼出洞”了。按照他们两人反复合计好的方案就是一方面封锁青海全省的粮道一方面在下级官兵中放出风去说天寒地冻与其在这里无仗可打又要耗费粮食和煤炭不如回到兰州去待到春暖以后再重行集结大举进军与罗布藏丹增决战。他暗地命令二十来名将校东行去兰州的部队要大张旗鼓地行动让沿途百姓和敌军探子确实相信我军是要回兰州去过冬。但行进途中却要分做几支暗地埋伏在指定的地点。担任埋伏的部队要昼伏夜行一路上封锁消息并且每隔十里设一座烽火台。年羹尧所率的中军精锐就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那里还设着全军最大的烽火台。只要这里烽火一起全军要立刻杀奔西宁和塔尔寺。行动要快下手要狠逢村烧村见人杀人不给敌人留下一条活路也不给敌人留下一张活口! 年羹尧瞪着饿狼一样的眼睛格格地笑着说:“大家要心中有数我唱的是一出假‘空城计’就是一定要造成我大军东移的假相。所以凡是半路逃亡的一律擒拿斩。各军都要设立收容所把掉队的人一概密送西宁。只有这样才能诱使罗布藏丹增来攻西宁然后四面合围全歼敌军。你们都明白了吗?” 有人说:“大帅西宁是我军行辕所在也是我们的屯粮之地假如我们前脚刚走敌军随即就来只靠老弱残兵是无法应付的。粮草有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年羹尧恶狠狠地笑笑说:“区区十万斤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只消一把火要不了半个时辰就烧得净光!” “要是罗布藏丹增不肯上当呢?”有人还是不放心“天寒地冻我军分散行动远离中军和补给线这可都是犯着兵家大忌的啊!” “你说得对粮食最能要了人命!我们要过冬敌人同样也要过冬我已经卡断了所有通往青海的粮道行辕里的十万斤粮食就是最好的诱饵。人只要饿急了就会什么也不顾的。我已经向皇上奏报了我们的计划现在和众将约期半个月十五天后就是罗布不来我也照样点燃烽火你们就退回西宁来集结。这一冬我宁肯饿死青海全省也在所不惜!” 听着这狠到极点也毒到极点的话语众将都不寒而栗。可是军令如山他们谁又敢说不执行?就在这时却来了一个不之客一个很不受年羹尧喜欢的人。谁呀甘肃巡抚范时捷。 范时捷这个人是从康熙年间就入朝为官的人倒是十分机灵能干也颇为正直。可是他有个小小的毛病就是爱和人开玩笑也爱别人和他胡闹。你越是骂他他就越高兴;要是你三天不理他不骂他他就会浑身难受甚至还会脾气。十三爷允祥摸准了他的这个贱毛病一见就骂一见就让他趴在地上学驴叫。他还真不怕丢脸不光是学驴叫叫完了还要加上两声驴放屁这才算过了瘾。他觉得十三爷瞧得起他没把他当外人所以他把十三爷当作了唯一的“知音”。十三爷说什么他就乖乖地听什么绝对不打一点折扣。年羹尧听说他很能干就通过十三爷把他要到甘肃来当了巡抚。不过年羹尧不开玩笑老是沉着个阴森森的脸让人一见就心寒。也许是年羹尧太严肃了点架子太大了点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看得也太重了一点所以范时捷人虽然来了却对年羹尧敬而远之不常来往。他总是躲着年羹尧不得不见面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年羹尧对范时捷也不满意觉得这个人不会巴结总是听调不听喝不把他年大将军看在眼里。总之年羹尧只要见到范时捷就从心眼里感到腻歪。今天年羹尧一听说他来了就打心底里烦。可是烦也不行啊人家是甘肃巡抚你大将军权势再大也不能不见啊?说声:“传进来!”范时捷就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年羹尧往下一看这位五短身材墩墩实实的范大人闪着一对满不在乎的黑豆眼身上的官服不知是剪裁不当还是他不会穿怎么看就怎么别扭。更让年羹尧生气的是他进来之后并没有像别的官员那样规规矩矩地行礼既不报名也不叩拜却只是打了个千。年羹尧看着他这副贱模样心里不痛快了沉着脸问:“我这里军务正忙你来干什么?” “我说的也是军务。”范时捷似笑非笑地说“上次我向大将军要军帐你要我去找兵部可兵部说所有的军用物资都拨到你这里了。所以我还得来找你。甘西的驻军几十个人全挤在一座帐篷里说句玩笑话半夜里出去撒泡尿回来就没地儿睡了。所以我才来请示大将军应该给我们的帐篷何时才能够到手?” 年羹尧冷冷一笑说:“就这么点子事你也值得大老远地跑来找我?” “哎这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范时捷没有一点胆怯“还有你要甘肃绿营兵马移防松潘我也有点想不明白。岳钟麒将军驻军之地。就离松潘近在咫尺何必要舍近求远地从甘肃调兵去呢。我想请将军三思最好是收回成命。” 这句话说得虽然很随便可是却正犯了年羹尧的大忌。年羹尧和汪景祺定好的这个诱罗布上钩的假“空城计”是死死地瞒着岳钟麒不让他知道的。年羹尧为的是要独享胜利果实独得皇上的嘉奖。所以在部署兵力时把甘肃的绿营军调往松潘名义上是防止罗布南窜其实是阻拦岳钟麒抢功。现在范时捷要他“收回成命”那不等于是与虎谋皮吗?可是年羹尧的心事又不能向范时捷明说只好敷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范时捷却不是那么好打的:“知道了并不等于给我解开了难题。我今天回去了可明天兵士们照样没地儿睡岂不是伤了大将军爱兵如子之心?我已将我的难处向岳将军了移文请他再和年将军协商一下最好是由岳将军驻守松潘也免了甘肃军将的劳苦。” 范时捷说得十分轻松可话一出口却让年羹尧大吃一惊:“谁让你把部队移防的事告诉岳将军的?你有这个权吗?” “怎么没有我不但有而且这个权力还是你年大将军亲自给我的。” “什么什么我叫你这样子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看看看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甘东誓师您登坛阅兵时亲口说的嘛您说岳将军是副帅告诫众将说以后有事要随时向您和岳将军一齐通报不得隐瞒。你说这话时大家都在场也都听见了呀!不信你叫他们来问问看我说的有一点走样没有。” 年羹尧万万没有想到范时捷如此难缠。他说得振振有辞又让你无法驳倒。心想好嘛你可真算是个活宝我竟然拿你没有一点办法。他烦燥地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什么也别再说了。告诉你你的差使我已经给你撤了你回去把巡抚的一摊子事移交给布政使然后就回家听参去罢。” “是!在下遵命。”范时捷不急也不气地说:“原来是您保荐我来甘肃的我还以为您是一心为公呢现在看来您并不待见我那我就只好回去听参也写我自己的申辩折子去了。正好听说皇上有旨意让我去做两江巡抚既然有人代理我这就是向大将军辞行了。”说完打了个千起身又说“大将军多多保重我去了!” 年羹尧这个气呀他简直想把范时捷抓到手里揉碎了。看着范时捷走出去的背影他在心里说:哼小子你这个两江巡抚的梦做不了十天就得乖乖地回来听我的摆布! 可是年羹尧也有失算的时候范时捷就那么好摆布?他知道年羹尧是一定要告他的刁状的所以他得赶在年某的前边。匆匆赶回兰州以后他向布政使移交了差事连家眷都顾不上带就骑上快马直奔京城去了。回到京师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西华门递了牌子请见万岁。皇上的旨意很快便传了出来要他先到军机处报到。太监高无庸还告诉他说:“范大人你来得不巧太后今天犯了老病凤体欠安。皇上一大早就过去侍候了十三爷和十四爷大概也得进去。前边那里就是军机处你先去见见张大人也好。” 范时捷来到军机处见张廷玉、马齐都在这里他一一参见了。他知道张廷玉是位道学先生在这里他是不敢胡闹的。张廷玉待范时捷行过了礼说:“哦老范进京述职来了吗?请先稍坐一下我和孙嘉淦谈完就说你的事哦嘉淦你继续说下去。” 孙嘉淦正在向张廷玉报告他去贵州的事:“张大人杨名时和蔡珽互相攻讦的事我已做了查问。云南有盐要经过娄山关运往四川杨名时下令开关但要按章纳税。可是有个叫程如丝的知府却仗着蔡地的势力强行以半价收购从中获利中饱私囊。杨名时撤了程如丝的职但蔡珽却马上委派这个程如丝去当了娄山关的参将照样盘剥盐商贩夫激起了民愤。程如丝竟然调集了几千军士鸟枪弓箭全都用上了一下子就杀死了三百多人。为严申法纪杨名时请出王命旗来斩了程如丝。我想去见蔡珽可他竟然要我捧了手本报名进见!我一个左都御史蔡珽不过是个驻外将军他有这资格吗?所以我就拂袖而去蔡珽也就上了这个参劾我的奏章。请张大人照我这话如实奏明皇上好了。” 张廷玉听了说:“嘉淦皇上只是让我问一问你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劝你一句话这件事你最好写成密折或者亲自向皇上密陈。你要学会体谅皇上的难处还要学会能顾全大局而不要一味地使性子。你是言官当然是看到什么就应该说什么。可是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皇上现在一是要顾全太后的病体二呢还要不分昼夜地想着前方的军事。原来定好了的木兰秋狩都取消了你要是再一闹不是让皇上心里更烦吗?” 孙嘉淦低头想了一下说:“好张中堂我听你的。不过。也请中堂向皇上转告我的肺腑之言。我孙嘉淦不是在为杨名时说话他是我的同年不假他如果有错我也照样参劾他!可是杨名时在贵州火耗银子只收到二分这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他却说:‘贵州这地方是出了名的人无三分银。收他们二分火耗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向皇上打了保票一年之内要粮银自给自足。我不苦点不给百姓做个表率怎么去要求下面的官吏和百姓又怎么向皇上作交代?’中堂啊我不是不懂道理我是在为杨名时担心哪!我怕怕他让蔡珽这个老兵痞子参倒了呀!” 张廷玉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感动:“你放心。杨名时向皇上打了保票可皇上也给杨名时打了保票:六年之内绝不调换他的巡抚之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孙嘉淦放心了:“张大人有您这话我就回去写我的折子再也不会来打扰您了。” 张廷玉回过头来对范时捷说:“我这里事情太多劳你久等了。我原来想着你不会回来得这样快的想不到你还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脾气。” 范时捷轻松地一笑说:“张大人您哪里知道年羹尧把我的差使给撤了我不回来呆在那里还泡的个什么劲?我这是赶回来听候处分的我还想请见皇上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两个上书房大臣听了这话都不免一惊一位封疆大吏与年羹尧根本没有隶属关系却被年羹尧说撤就撤甚至连中央机枢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事也办得太出格了!他们正要说话却见十三爷和十四爷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范时捷一见十三爷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连忙迎了上去行礼叩见。可是他一看十三爷那珠泪汪汪的双眼突然站住了。十三爷强忍泪水也只说了一句话:“太后……已经薨了……” 三十五回 太后薨京师酿动乱 皇帝乐军报暖人心 皇太后突然薨逝的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张廷玉和马齐甚至惊得跳了起来。马齐心直口快脱口就说:“不会吧昨儿个我拜见太后时老人家还神定气安的呢怎么今日就……” 张廷玉连忙抢过他的话头把马齐那句没有说出口来的“暴卒”二字堵了回去:“太后的痰症已经十几年了总是时好时不好的。当年邬先生曾为太后推算过说太后有一百零六岁圣寿。现在想想他是把昼夜分开来计算的可不正好多说了一倍。我们不能再多说这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老佛爷安排丧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顶子上的红缨拧了下来。别人见他如此也都纷纷拧下了自己的冠缨。 范时捷这时可真是伤心透了心想我怎么这样倒霉呢一回京就赶上了太后薨逝的大事看来自己的事且得等些时排不上号呢。他看看允祥说:“请爷节哀珍重。朝里出了大事奴才的事就提不上了。请爷示下奴才是否可以在京候旨等丧礼过了再递牌子请见?” 允祥看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年羹尧参你的本章已经到了你被他撤差的事我也知道。但此时万岁哭得成了泪人谁敢向他回事啊?你先回去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一听说年羹尧的折子先到范时捷像吃了个苍蝇似的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唉怪只怪兰州离北京太远恨只恨他骑的那匹马跑得太慢如果早到一天不是就能和十三爷说说心里话了吗? 大后的突然薨逝给雍正皇帝带来的悲痛是难以名状的。雍正自认为是个孝子哪有母亲死了儿子不痛哭流涕的道理?张廷玉他们赶到慈宁宫时皇上已经哭得几乎不醒人事了。张廷玉虽然也想大哭一场但他是上书房大臣他必须料理皇太后的治丧大事也不能让皇帝这样没完没了地哭下去。见满大殿的人不管真的假的有泪没泪一个个全都在哭。他当即立断一面吩咐太监们把皇上搀扶起来强按在龙椅上。一面向众人高喊一声“止哀!”这才压住了这个乱劲。 雍正皇上用热毛巾揩了脸满面倦容地说:“朕方寸已乱什么话也不想说廷玉你和他们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听你们的也就是了。” 张廷玉刚办了大行皇帝的丧礼轻车熟路马齐也极力推荐他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当上了太后丧仪的大主管。他铺排得也确实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大丧的事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方苞得到消息也从畅春园赶了过来随侍在皇上身边。那位自以为应当主持这件大事的满大臣隆科多倒被闪在了一边。 这是从康熙去世以来北京城里最不安宁的一夜。本来像大后薨逝这样的事也用不着百姓们参与他们早就熟知那些规矩了。无非是大赦天下不准民间百姓婚嫁迎娶还有禁止演戏不准剃头等等。可是今天怪得很一夜之间突然谣言四起。有的说前方打了败仗死的人血流成河;更有人说年羹尧已经畏罪自杀了;有的说罗布藏丹增的军队大批开来京师危在旦夕;还有人说朝廷下了命令调集各路军马火开来北京勤王护驾。没过一个时辰呢百姓中又传出这样的话说十四爷在前方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他调回来?要是有十四爷在前边挡着哪会出现兵败的事呢?于是就有人偷偷地在下边说:哎知道吗要变天了!十四爷又带兵了听说这回要连皇上也一窝端了……乱世谣言出这种事只要有人说就有人信北京全城都处在人心惶惶之中。 廉亲王八爷府里灯火明亮十四爷允禵和隆科多都在这里正商议一件重要而紧急的事情。八爷允禩一反平日里那种温文尔雅的风度义愤填膺地说:“十四弟舅舅我们再也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你们看看吧老九被打到青海老十去了西蒙古。今天他当着太后的面又要把老十四到孝陵去为先帝守灵以致活活地气死了太后!他还有一点人性吗?他不要父母骨肉不要文武百官也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这样的人为君这样的现代秦始皇我们凭什么要尊他敬他?凭什么要听他的摆布?你们等着瞧他只要扳倒了十四弟下一个就轮到了我的头上再往下就是舅舅你和年羹尧谁也别想有好下场!他不仁咱也不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咱们立刻举事叫他变天!” 允禵和隆科多端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说话。“变天”这两个字允禩还是第一次亲口说出来他们听了都不觉浑身一震。时间在不停地向前走着房子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似的。过了好久允禵才边想边说道:“趁着国丧期间举事确实是难得的良机但我又觉得仓促了些。年羹尧那里虽然有很大的进展但毕竟还没有把话说开。朝廷上里里外外现在都由张廷玉在主持着更何况老四身边还有智囊方苞这个老狐狸。明日哀诏一下我们又全都得进去为太后守灵满打满算也就这么半夜的时间来得及准备吗?再说现在举事等于是赤手空拳。兵权!兵权最要紧哪!可是兵权在兵部而兵部又是马齐来管的连西山的锐健营和丰台大营的兵我们也是一个也调不出来呀!” 允禩冷冷地说:“张廷玉这人可真是贼才贼智怪不得老四让他来主持太后的丧事。”他向下瞟了一眼隆科多又说:“可是他到底不如舅舅和十四弟什么事他都安排好了却独独忘记了应该抓牢军权!下晌我跪在那里听得很仔细他确实没有说‘不准擅调京师驻军’这句话。他的这个疏露恰恰给了我们以千载难逢的良机。舅舅你是九门提督把九座城门一关凭你手下的这两万人马就能翻他个底朝天!” 隆科多一听这话吓得热汗和冷汗全都出来了。八爷说得好听“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出入”这事不难只消他隆科多一句话就办成了。北京城门好关但号称城中之城的紫禁城你却没法进去。隆科多虽然在名义上也是领侍卫内大臣可实权却在张廷玉和马齐两人手中。你关闭了九城城外还驻扎着西山、丰台、通州的人马这些兵马却并不属于他隆科多调遣而是允祥的旧部。只要有人把一封密诏传了出去这近在咫尺的二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就会把京师围得水泄不通。到那时肘腋生变四面楚歌你就是神仙也难逃覆灭的下场!隆科多不是傻瓜他不能替这二位爷冒险。他想了一下说:“不成不成。八爷今晚起事说什么也来不及怎么着也得有个准备时间哪!再说老四守灵还得二十六天呢时间还是充裕的。这样吧八爷您给我十天十天之内我先借故把丰台大营总兵官毕力塔换掉委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到那时再动手也还不迟嘛。” “不行不行。哪能拖到十天呢?最多也不能过了太后的‘断七’。这样吧我给你六天不能再长了。你要知道几天之内外官们像李卫等人全都赶到了。那时你封了城门他们就敢在外边硬闯就敢闹一个天下大乱!舅舅你明白吗?” 隆科多当然有他的打算其实十四爷允禵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想法?他压根就不相信老八私下里和他说的话!什么闹成以后“辅佐十四弟登上大宝”说得好听一旦得势你八哥要不第一个抢皇位把我的眼睛挖了!可是现在是大家正要合力掀掉雍正的宝座这些话老十四是万万不肯说穿的。他看了看隆科多说:“舅舅你刚才说得很对丰台大营一定要拿到我们手中至少也要让那里守着中立我们才能得手。八爷的门人中有个叫刘守田的就在丰台当参将你找个理由把他换过来不就行了嘛。” 八爷庄重地说:“对就这样办!老隆啊我告诉你无论丰台的事情进行得如何我们这次也一定要干起来。见事而疑胸无定见是干不成大事的。你是上书房唯一的一位满大臣可这回太后的事不让你来掌总这就是一个不吉之兆!老四猜忌苛刻可能已经疑到了你。一旦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一天你就是悔断了肠子也晚了。舅舅你要当即立断啊!” 隆科多再三斟酌还是顾虑重重:“八爷我不是不敢确实是心里不踏实。就算我们在北京干成了年羹尧如果带着他的二十万军马杀回来勤王谁又能挡得住他?” “哈哈哈哈老舅你太多虑了!”允禵笑着说“老九现就在年某军中他是吃干饭的吗?再说西疆的军队都是我十四爷大将军王的老部下连我都不能把军队带回来年羹尧一个包衣奴才他有多大的号召力?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我敢说一旦这里得手头一个上表给新皇上请安的不是别人定是年羹尧!” 老八见隆科多的眉头舒展了也笑着说:“好了好了就这样说定吧老隆你马上回去准备。好在我们见面方便假如有什么变化马上收敛也还来得及。” 隆科多走了以后允禵对老八说:“八哥你要小心隆科多恐怕靠不住。不过年羹尧已经在西宁得手了你知道吗?” 者八诡谲地一笑说:“我知道是你扣下了刑年的奏折。你扣得对现在不能让老四得到这个消息。邸报一出人心稳定我们的事就不好办了。好在隆科多的事是我们叫他自己去办的他办成了当然好办不成也抓不住你我的一点把柄就叫他自己坐蜡好了。” 允禵看了一眼这位足智多谋的八哥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由得放声大笑。 可是他们并不能笑得太久六宫总管太监李德全来传旨命允禩和允禵两人即刻进宫为死去的老太后守灵。听见这一声旨意他们简直要惊呆了。允禩吩咐府里的人:“去取五十两黄金来赏给李公公。”李德全谢了赏允禩就问“老李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深更半夜地来回跑为的就是传我和十四弟吗?” “哪儿呀所有的爷全进去了都在慈宁宫前守灵。灵棚已经搭好共分四处每五位爷在一个灵棚里。茶水、饭食也都预备下了爷只管放心好了。前头给先帝爷守灵时是在乾清宫的可如今太后又去了慈宁宫的地方太小爷们可怎么受啊。这不方先生出了个主意让多搭几处灵棚免得爷们委屈。眼看着天就要下雪了不在灵棚里怎么守孝啊?这也是万岁体恤爷们的一片心意。二位爷奴才走了你们也该进去了。” 李德全老了说话絮叨可这正是允禩他们要得到的消息。这一下刚刚商量好的事就办不成了。一座灵棚里只能坐五个人别说他俩分在两处了就是同在一处灵棚里也不能老是嘀嘀咕咕地说谋逆造反的话吧。允禵骂了一句:“方苞这个狗娘养的早晚我碎剐了他!” 老八却还镇静:“不怕就看隆科多办事能力如何了。进去后咱们一个时辰出来方便一次他管得再宽还能不让人出来透透风?” 此时此刻雍正皇上那里也同样是灯火通明摆出了要通宵达旦以应付事变的架势雍正和方苞以及文觉和尚也正在紧张地计议着。太后的突然薨逝对雍正这位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当然死了老子娘他也悲痛可是娘一死他头上戴着的金箍咒也就不解自开了。过去不管他想办什么事都要想想太后会不会反对都得顾及太后的情面。今日之后他这个皇帝就能当得有滋有味他的话都将货真价实的成为金科玉律再也没人说三道四了。所以现在的雍正皇上虽然也是披麻带孝虽然也是在为太后守灵可是他的眉宇之间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和轻松甚至还有点亢奋。他今天之所以这样高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刚刚接到军报罗布藏丹增的十万大军全部被擒!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好像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一样使他无法抑制那激动的心情。他差点就失声大笑了可是突然又想到自己还是个孝子口气一转嘴里没有说出的话就变样了:“母后啊……你为什么这样早就离开了儿子?你晚走一日也可以给圣祖爷带去这个喜信了……” 文觉是皇上的替身和尚也是在青海塔尔寺剃度出家的。他想想捷报上的那些话却不免心中难过:“这一仗打得虽好可毕竟是杀生太多青海省恐怕没有十年是难得恢复元气了。还有一点年羹尧万万不该为打这一仗和岳钟麒闹僵善后之事又何其难也。”文觉看看雍正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又说“岳钟麒带兵进驻松潘与年从甘肃调来的兵统属不一互相争功几乎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贼酋罗布从而得以乘机逃逸为明春草肥水足之时的反扑留下了隐患。这件事年羹尧无论怎么说也难辞其咎。更何况九爷在军中甚得人心万一有挑拨离间之事生就可能酿成大祸万岁可不能掉以轻心哪!” 雍正听文觉说得有理也不能不有些忧郁:“唉年羹尧此人就是这个毛病恃才傲物不能与人平等相处。这些朕都知道可这比起他在青海的胜利来毕竟是小事。朕悬得老高老高的心终于能放下了。哎?方先生你怎么总不说话呀?” 方苞正襟危坐正在埋头苦思听见皇上问他才抬起头来说:“我以为万岁的见解是对的举大事应当不计小节。我正在想着两件事这两件事都有点让人费解:按常理推断青海大胜年羹尧一定会立刻向朝廷报捷的可是至今他那里却是只字不见。如果没有兰州将军呈来的密折主上大概还不会知道。此事细细想来说它是咄咄怪事恐怕也不为过吧。” 文觉说:“哎这事不奇怪。仗刚打完战场要清理军俘要处置事情多着哪!再不然就是年羹尧另有新的举措还没来得及奏明朝廷……” “不不不绝不可能!这不是年羹尧的秉性。”方苞断然否定“再说岳钟麒既然和年羹尧合力参战他也该有折子来嘛。还有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我刚才从畅春园来的路上听我的书僮说北京城里满街都在哄传一个消息有人说年羹尧兵败战死也有人说他已经自杀了!” 雍正一惊忙问:“你的意思是说……” “军报早就来到只是被人扣下了!” “那谣言又是怎么回事??” “谣言是可以杀人的!” 方苞一语中的雍正呆在那里了…… 三十六回 防事变调兵保皇位 争功劳不惜当屠夫 方苞确实是见事精明他一句警言说出把雍正和文觉全惊呆了。他们都痴痴地看着方苞却听他冷冷地说道:“螳螂扑蝉不知黄雀在后。前方战事虽已告终年、岳之争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而北京才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现的地方啊!圣祖归天不满一年太后又溘然薨逝此正是国家多事之秋。臣以为这次大丧要和圣祖殡天时一样处处都要计虑周详。” “那依你说应当怎样办?”雍正紧盯着方苞问。 方苞与邬思道不同邬思道进言时唯恐不详而方苞却只是点破并不直言。听到雍正问他他也只说了一个字:“防!” 雍正知道这个防就是防串连防闹事防宫变防造反。但这话只能心知不能明说。便转过脸来对文觉说:“你是和尚做你的法事去吧。叫张廷玉来。” 张廷玉很快就来了他顶着满头满脸的雪却又不便当着皇上的面抖落叩见已毕说:“皇上慈宁宫那边诸事齐备请皇上示下何时起丧?” 雍正心疼地看看张廷玉关切地说:“快快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再慢慢地说。赐茶赐座!唉多亏方先生想了这个法子让搭了灵棚不然兄弟们可怎么忍受?” 张廷玉回答道:“臣要说的也正是这件事三爷弘时和十四爷允禵都要叫臣来领旨说各自分散开来在灵棚里哭灵似乎与太后的大礼不甚妥当。守孝从来就是件苦差事他们说还是到太后的灵柩跟前去更好。” 雍正听了这活不免吃了一惊十四弟不愿进灵棚自是情理中事可是弘时这小子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他想了一下说:“谁不是先皇骨血?冻病了也都是朕的罪过你传旨给太医院叫他们多派几位医生进来侍候。另外各处棚子里关照太监们轮流照管灯火、取暖的事这次一定不让一位皇亲生病。该哭灵时都进到大殿里回来就各归各的灵棚这样就好了。廷玉你到上书房和军机处看看看有没有年羹尧或岳钟麒的军报。哦对了你叫德楞泰和张五哥来一下。” 张五哥和德楞泰进来后雍正皇上对他们说:“太后薨逝人心悲痛朕又岂能不悲不痛?可是朕为天子又不能不顾及到一些大事、急事所以朕的灵棚就设在这康寿宫里这里离太后的粹宫近一些方先生在这里陪着朕也方便。德楞泰你选二十名侍卫日夜守候在这里听候召唤不准擅离。朕给你个手谕让宫里的侍卫们全都听你的调遣你呢要按方先生的命令行事。” 德楞泰大声说:“奴才明白。可是领侍卫内大臣还有好几位他们要是有什么指令我听也不听?” 雍正说:“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只听方先生一人的!” “扎!奴才明白。定要护好皇上和方先生的安全!”说完他回身大步走去了。 雍正在殿里来回踱步紧张地思索着这个“防”字的奥秘和实施方案:“方先生请你起草个手谕给张五哥让他现在就出去传旨:顺天府和兵、刑二部的衙役官军进驻到神武门在那里关防出入;丰台大营要毕力塔亲自带领进驻从前门到西华门南一段;西华门北则要西山的锐健营选派一千人马驻守;东华门要步军统领衙门派兵驻守。所有入城兵丁都要自带帐篷准备露营。” 他的话刚刚落音方苞就写好了谕旨雍正接过来看过又亲自用了印玺交给张五哥。五哥迟疑地接过诏书说:“奴才遵旨。不过东华门和西华门原来都是隆科多管的原驻兵丁要不要调防?皇上的这个旨令是不是要告诉隆科多?” 雍正知道张五哥最是心细怕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便好言抚慰说:“隆科多舅舅这几天还要守灵他顾不上这么多就不要告诉他了。现在里里外外的所有事务都由张廷玉管着你传完旨后再告诉张廷玉一下好了。传朕的话兵马进城后一切都听他的调度。让他关照户部粮秣柴炭要供应充足每个入城的兵士先五两赏银大丧过后朕还要另颁赏赐。五哥你是先皇在世时的老侍卫了你自己先就不要胡思乱想朕这样做也是图个平安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去吧。”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多事之夜双方的所有重要人物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张廷玉奉旨来到上书房查问有没有西边的军报。上书房的人说军报向来是保存在军机处的这里也没有见到年羹尧的任何奏章。张廷玉脚步不停地又来到军机处却见这里只有刘墨林一个人在。便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今夜就你一人当值??” 刘墨林说“回张中堂我奉旨去南京办差今晚刚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太后薨逝的事所以就急急地赶了进来还想向您报告此行的一些事情。今夜在这里守值的是那位叫做那苏的章京可他被隆科多传去有半个多时辰了却一直没回来。我见这里没人才守在军机处的。中堂军机处这地方怎么能说走就走也不留个看门的呢?” 刘墨林说的事也正是张廷玉要追究的事可他当了这么多年宰相了心里的事再多也从来不在脸上透出来。他吩咐刘墨林:“你去两江办差的事回头给我写个节略我抽空看看再说。太后的事一出来我都忙得脚不点地了哪还顾得了别的。哎你在这里看没有看见有年羹尧的军报万岁等着要呢。” 刘墨林连忙打开大柜子取出案卷来一份一份地查了一遍:“中堂这里没有啊!不过像这些军情急报什么的有时十三爷和十四爷总是随身带着您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张廷玉抬脚就走可是又回来了:“外边进来了折子总该有底档吧?你帮我查查要有看看是谁取走了?” 刘墨林把手一摊:“中堂底档都锁在那边柜子里那苏带走了钥匙我打不开。咳他正在当值怎能总不回来您稍坐一下他就来了。” 张廷玉心里这个急呀!他是太后大丧的总管里面有多少事等着他去料理啊他能在这里闲坐吗?可是现在他急也没用便只好坐了下来端过刘墨林给他倒的茶了喝了一口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问:“哎对了。刘墨林你去看了苏舜卿吗?最近你们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刘墨林苦着脸说:“谢中堂关心可是我们的事却越办越难了。万岁爷一道圣旨颁下她倒是可以脱籍了可是我还得有银子去赎她呀。这不眼下就正和徐骏徐大公子叫着劲哪。那老鸨认钱不认人我出三千徐骏就出五千我好不容易借到了五千姓徐的又涨到了八千现在他又出一万了!我一个穷书生怎么敢和他这位花花公子比富呢?今天我回来后去见了舜卿她身子比我走时大不一样了见到了我她一个劲地哭说她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听了心里很难过可是又无力安慰她。唉……” 看着刘墨林心事沉重的样子张廷玉又想起他死去的儿子来。儿子也是爱上了一位青楼妓女并且是在父亲的逼迫下夭亡的。想想儿子再看看刘墨林现在的遭遇他觉得十分同情便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略等一下大概有三、四千银子就可以把这事办成。”刘墨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听张廷玉继续说下去“五天前我和万岁说起徐乾学欠了国库银子的事我问看在他是先朝老臣的面子上可否减免一些?十万银子他是拿不出来的。万岁当时就气愤地说哼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徐乾学原来党附明珠现在他的儿子徐骏又党附明珠的儿子揆叙狗父犬子狼狈为奸断不能让他们亏空一两银子!墨林你可以把皇上这话悄悄地告诉舜卿叫她把心放宽很快就有消息了。实在有难处时你再和我说一声我不会看着不管的。” 刘墨林感激地对张廷玉说:“中堂我和舜卿在这里先谢谢您了。有您这句话舜卿会好起来的。哎对了我正要向您报告一件事。今天我回到京城就听到了一些谣言。有人说万岁爷登基时就时辰不正硬是后来给‘(拥)雍正’了这就违了天意。还有人说今年正月里天就打雷这不是个好兆。年羹尧昔日就和阿哥们交好如今要带兵杀回京城了。从舜卿那里出来后又在街上听说早年流传的命相书《黄孽歌》又出世了那上面有句话说:‘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雍正年间正该着天下大乱。我听了有点心慌就去找了范时捷据老范说年某在西疆拔扈得很他倒听人说年已经兵败自杀了……” 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张廷玉早就知道了外面的谣言很盛可是说年羹尧兵败自杀这还是头一次。联想到刚才雍正皇上急着要他去查问军报的事就更加觉得有些不妙。他拦住了刘墨林的话头说:“别说这些闲话了快去看看那苏这狗奴才到哪里去了快叫他回来把军报的底档找来给我!”说话间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可怕。 刘墨林见张廷玉脸色不善不敢多问出门就走却正与那苏撞了个满怀那苏一见张廷玉也在这里就忙说:“中堂刚才我是被隆大人叫去了。他向我要调兵的符信我说那得请示十二爷和十四爷。他不听和我纠缠了好半天我怎么说都不行。只好与乾清宫的侍卫们说了一大车好话才放我进去。我把调用兵符的事对十四爷说了也顺便取出了十四爷借看的奏折和军报。” 张廷玉断喝一声:“少罗嗦折子呢?” 那苏连忙取出递了过去张廷玉拿过来一看里面果然有年羹尧的奏折密封完好尚未拆阅。他夹上奏折转身便走。那苏从后面赶上来问:“张中堂隆大人要调兵符的事……” “不行谁也不准调用!” “隆中堂要是……” “你叫他来找我说话!” 那苏还要再说张廷玉已经走远了。 张廷玉来到康寿宫时皇上去慈宁宫哭灵尚未回来。外面大雪沙沙落下的声音和慈宁宫那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张廷玉独自坐在那里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奏折心情分外紧张。这件用黄绫封面的奏折外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谨奏 六百里加急密勿 按说他是宰相是处理太后丧事的全权大臣是可以拆开奏折来看的。可是他一向处事谨慎从不越权。既然奏折上注明了“密”字又注明了“勿”字那就是说除了皇上或者皇上已有旨令别人是万万不能拆看的。所以他还是忍住了急于知道真相的冲动去猜想奏折里会写了些什么是报喜还是报忧?是捷报还是凶报?是为年岳二人的不和还是别的什么?突然他想起这份奏折是刚刚在十四爷允禵那里要过来的十四爷为什么要在身上带着这份奏折呢?是因为今日太后薨逝只顾了悲恸忘记了?还是十四爷有意地要藏匿这份重要的军报?还有隆科多为什么急急忙忙地索要兵符?按理他隆科多本来就管着兵符印信的京师布防和九城的禁卫调动也是他职权范围的事只需在使用之前先和十三爷、十四爷打个招呼就行了。可是他今天越过这二位王爷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 “迁玉。” 张廷玉没有作声。 “廷玉你在想什么呢?” 张廷玉一个机灵跳起原来皇上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连忙叩下头去:“皇上请恕臣走了神竟没瞧见主上……这哦这是年羹尧的军报臣要过来了请皇上亲自拆封。” 雍正的眼早已哭成了红桃子可他的气色却显得非常安稳他叹了口气说:“唉你起来吧朕知道你是累坏了也乏透了可是你现在还不能休息。”雍正回头看看跟着走进来的方苞又说“瞧年羹尧还是有奏折的而且到底还是让廷玉给要回来了。方先生你拆开来读读吧看这位自称是儒将的人是如何向朕报捷的。” 张廷玉吃了一惊:“皇上……皇上是怎么知道我军已胜的?” 雍正强压住满怀喜悦说:“朕乃真命天子头上自有神明护佑不是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可以动摇得了的。世上的事其实本来如此。有人想制造谣言就有人能够破了它;有人想隐瞒什么事也就有人能够揭开它。年羹尧的奏折关乎着朕的社稷朕的名声甚至朕的身家性命朕岂能掉以轻心?廷玉折子是在十四爷那里取回来的对不对?其实朕早就知道西宁大捷的事了只是想看看这个折子为什么会被压住它又压到谁的手里了。” 张廷玉听得出来雍正这话里面暗含的那深深地愤怒。此时方苞已经按照雍正的旨意在读年羹尧的奏折了。年的这封奏折完全是按照雍正的要求写的。写得十分详尽又很有文彩。当然年羹尧也有足够的聪明对自己如何为皇上焦虑如何让将士们奋力死战等等也吹嘘得神乎其神。当这份折子刚一说到岳钟麒的事雍正就说:“下面的不要再念了。岳钟麒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们不能只听年的一面之辞。” 方苞往下一看果然后面全是告岳钟诬蔑麒。说岳如何畏难怕死不敢进军;说岳如何争功争名抢夺战俘。方苞越看越惊最后竟失声叫道:“皇上这这十万战俘……” “别说了朕已知道。岳钟麒也有奏折报来还告了年的状。他自请领兵五千扫荡余寇追捕元凶……” 方苞急了他拦住雍正的话头说:“不不不皇上年羹尧折子里说十万战俘……他他全都杀了!” “什么?” 方苞看了一眼年的折子又看看雍正皇上往下念道:“因天寒地冻粮饷困难又怕战俘闹事已将十万战俘就地处决!” “啊!”大殿里的人全被这可怕的数字震惊了。十万人哪如果手拉着手可从青海一直排到北京可是一夜之间竟被年羹尧刀劈斧砍残杀殆尽!雍正两腿一软竟然跌坐在大炕上。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几遍大悲咒才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急:“唉……朕早就听人说过年羹尧有个外号叫‘屠夫’朕还不肯相信可是他……唉!” 三十七回 臣子难难猜帝王心 谋士智智破佞臣妖 雍正皇帝早就在盼着年羹尧胜利的军报了甚至可以说从十四爷被褫夺了军权之后就在盼着这一天了。他的这种心情是两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其一年羹尧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家奴是雍正亲手把他从一个包衣奴才一步步地提拔成大将提拔成威镇边关的统帅的。在这件事情上说“年羹尧是皇上嫡系中的嫡系”一点也不过分;其二在雍正的心目中年是唯一的可以替代十四爷带兵的人。或者换句话说他是皇上手中用来打倒十四爷的一块石头。在目前朝局还不能稳定“八爷党”还在蠢蠢欲动、时刻都准备反扑的背景下年某的胜败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 但雍正的心里也十分清楚年羹尧既然是他手中的一块石头那么它既可能击中敌人也有可能会砸了自己的脚!随着年羹尧官职的升迁权力的增大他明显地暴露出来的骄横和傲慢他对皇帝的阳奉阴违特别是他多年来与八爷党那藕断丝连的关系也都让雍正皇上十分担心。皇上对此也采取了一些对策诸如在把十名近侍派往年的军中“学习”的同时也把那个桀傲不驯的九爷允禟派到了军中。目的就是要看看年羹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忠于朝廷的呢还是另有打算。此外雍正还充分利用自己遍布各处的情报网为他提供正反两个方面的信息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对年某采取必要的措施。 从今天接到的各路军报中雍正得到了他需要的消息:仗已打胜但九爷在军中颇得人心;年、岳为争抢功劳而出现裂痕年为了独占头功而不惜杀掉了十万战俘。这些军报对于雍正皇帝来说是喜忧参半的。喜当然勿庸多言但十万战俘一个不留地全部被杀还不知被杀的人是不是真正的“战俘”是不是年某又在玩弄“杀良冒功”的故技但就这件事本身就让雍正很是为难。雍正自称是佛教的虔诚信徒也还有一位寄名和尚文觉陪侍在身边。佛理又最讲宽恕而最忌杀生更不要说是杀害无辜百姓了。年羹尧这样干法将使雍正无言以对世人的议论。但雍正毕竟是皇上他必须在面临难题时权衡轻重作出最明智的选择起码在眼下他还不能没有年羹尧。 雍正先是合十闭目念了几遍大悲咒表示了对死难者的哀悼。又对年羹尧的“屠夫”声名表示了无奈可话题一转他却说:“昔日秦赵之战秦国一夜间坑赵卒四十万。将古比今朕想年羹尧必定有他的难处。兵凶战危之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战事结束后朕请高僧和朕的替身文觉和尚去一趟青海代朕做七天七夜的水6道场度亡灵消除戾气吧。” 张廷玉很能体会皇上的心意他马上就说:“皇上臣以为今夜就要印出单页邸报来全文刊登年羹尧的这份奏折。还要让兵部广为张贴一定要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雍正一听这话高兴地笑了:“对对对就是这样。你稍等一下朕还要为年羹尧的奏折加上朱批。”说完他走向案头提起笔来沾上朱砂就文不加点的写了出来: 西宁兵捷奏悉。壮业伟功承赖圣祖在天之灵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尔用心爱我之处朕皆都体会得到。我二人堪称古往今来君臣遇合之榜样也足可今后世钦慕流涎矣! 雍正写好后递给张廷玉说:“来你和方先生再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就赶快出去吧。” 方苞和张廷玉接过来一看俩人全傻眼了。怎么了?皇上的这个批语有点不伦不类且不去说可写得也太肉麻了。皇上的用心无非是要用西宁大捷来稳定朝局安抚民心。但这是皇上对臣下的批语啊哪能说出什么“不知怎么疼你”“古往今来君臣遇合之榜样”甚至“自尔以下……皆是朕的恩人”这话呢?他们俩人眼光一碰又迅闪开了。张廷玉不知怎么说才好还在思索着。方苞可实在忍不住了:“万岁三纲之内君为。这是千古名言不可不注意更不能乱了纲常。这个朱批如果是用密折的办法单给年羹尧一人尚不为过。但这是要随邸报一起往全国的啊!批语中之‘恩人’云云臣以为断断不可!” 张廷玉听方老先生说了也在旁进言说:“方先生说得对臣也是这样想的。边将立功圣上传令嘉奖于情于理谁都不能说什么。但皇上这样说法似乎是……太夸张了一些。” 他们二人平日自认为知道皇上的心可是他们并不真正地了解皇上。雍正此刻心里想的是不作则已要作就把事情作绝。就如现在的这份朱批几乎是每句话都无以复加了。其实在雍正心里早就不满意年某人也早就在计较他和老八、老九他们来住的事了。尤其是老九就在年的军中而且还很不老实这就不能不让雍正担心。现在把话说透说绝就为以后除掉年某做了最好的铺垫这就叫一石两鸟。但是这话无论对谁雍正也不会说出来的。这是不是可以称作帝王心术?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雍正在写的时候也曾想到张、方二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坚决反对。他把那份朱批要过来仔细看了又看心里却在想着怎样驳倒这二人。想来想去的觉得还是退让一步更好:“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的心意你们却不明白。想当年西疆兵败六万子弟无一生还圣祖曾为此痛不欲生。朕和圣祖心同志同年羹尧为圣祖爷出了气就是替朕尽了孝成全了朕的孝心。所以朕才称他为‘恩人’。既然你们这样说那就留下前两句加上‘国之柱石’四字依旧明天下。所谓‘恩人’的那些话朕写成密诏给年羹尧自己看。岳钟麒也要有所慰勉全都照你们的意思办也就是了。” 他们在这里为皇上的批语作难隆科多那里也不轻松。他原来许下了六天内成事可头一件事就让他碰了钉子。他是专管提调兵将的大臣可楞是没把兵符印信调出来。那苏告诉他说张中堂有令任何人不得启用兵符。隆科多很生气这不是要夺我的权吗?他想找张廷玉问问这件事你张廷玉管得也太宽点了吧。可后来又一想不行不能莽撞焉知张廷玉仗恃的不是皇上的圣旨?硬是去要皇上如果问一句:你要调兵符作何用?那不就全露馅了。所以他虽然后来几次见到张廷玉嘴也张了几张可就是没敢说出来。他这样一做作倒让张廷玉多心了:你老隆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说这事了呢?张廷玉是位细心人他这一多心不要紧马上就采取了行动。嘱咐侍卫们加强了宫中的警戒嘱咐太监们加人加班守候在灵棚旁边。名义上是各位王爷贝勒居丧哀痛恐怕体力不支出了事规定王爷贝勒出来哪怕是想方便一下呢也都要有两名太监搀扶。好嘛这样一来别说是说悄悄话了连相互递个眼神都办不到!允禩这个气呀可太监们是陪着殷勤陪着小心地在侍候你又能说什么呢? 隆科多老惦记着那六天的期限总是抽空到禁紫城外转悠可是这里的情景更让他窝心。外边的驻兵确实不少可统属却很乱几乎每座营盘都各不相同!闹得隆科多又惊又疑既怕皇上看出破绽又怕允禩和他翻脸。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住想睡也睡不安一闭眼就作恶梦。遇上雍正皇上问话更是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连雍正也看出不对来了。 二十七天的国丧期像冰冻的永定河一样表面上平坦如镜底下却湍流滚滚但它还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朝廷上下人等全都松了一口气但身为皇帝的雍正却仍然是忧心忡忡。他把方苞留了下来想让方苞这位“国策顾问”帮他解开心中的迷团。 “朕在想这次为太后举办的国丧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雍正心事沉重地说“国丧期间京城里兴师动众如临大敌似乎是煞有介事但结果却是什么意外也没有生。朕反复想想下边臣子们会不会对朕的这个处置说长道短议论讥讽呢?” “不不不万岁怎么能这样想呢?皇上是天子是人主无论作什么事也无论是怎么作都是理所当然的用不着怕人议论别人也不敢说闲话就是假定有人敢说不管是讥也好谗也罢总比出了事让人笑话强得多。皇上如今的不安恕老臣直言恐怕是为了那位身居高位的舅舅。” “方先生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雍正不明白了。 “万岁您知道什么是‘妖’吗?” “唔?方先生请你说得明白些。” 方苞看看雍正皇帝见他正等着听自己的看法便不紧不慢地说:“这次国丧期间皇上圣躬独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谁都能看得出来防的并不是舅舅。可是舅舅却自己觉得皇上是在防他。这就是反常而反常就是‘妖’。” 只是这轻轻的一句话却正说到皇上心里。雍正不禁打了个寒颤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他竟然越想越怕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若有所恩地说:“对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些天他确实是好像有点魂不守舍。朕也曾问过他他说是太后薨逝心里难过因此就‘恍惚不安’。前朝就曾经出现过鬼神魇镇的事难道是谁要用这法子害他想去掉朕的左膀右臂吗?” “皇上万万不可作如是想。”方苞的口气十分严重“圣祖在世时皇太后佟佳氏薨逝臣正在圣祖身边。佟佳皇太后是隆科多的亲姐姐他也没有伤心难过到这种程度何况今日?这些天他的言语行动简直像个白痴皇上说他神不守舍可是臣倒以为他是‘魂不在位’!”方苞是儒学大师他自己是从来不信那些妖法魇魔之事的。但他也知道雍正不但尊儒也还信佛所以他只能从隆科多的表现上来分析“一个月前隆科多向皇上回事时哪句话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他的反常是从太后薨逝的那天夜里开始的。皇上一定还记得臣曾向皇上提出多设几处灵棚的建议。那天去八爷府传旨的是老太监李德全。他去廉亲王府时恰巧遇上隆科多从八爷府上出来。宫里刚出了大事他就巴巴地跑到那里干什么去了?紫禁城的防务是他分管的他到外边营盘里去到处乱转为的又是什么?阿哥们的灵棚是我和张廷玉、马齐共同照应的我们也只是要看看防风遮雨的情况。他先是左一趟右一趟地也在那里转悠后来又一次没再去过这又是为什么?皇上事出蹊跷不可不防啊!” 雍正简直被方苞的话惊呆了他痴痴地看着方苞说:“你的意思是说他和老八之间……不至于吧……先帝的传位诏书是他亲口宣布的他要是想做手脚当时是最好的机会。如今大局已定难道他还会再和老八他们勾连?” 方苞此时有点后悔他已明显地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可前边的话已经说出又不容他再停下来:“万岁提出的质问让臣深感惭愧。也许是我老眼昏花把隆科多看错了最好是我看错了。” 雍正从方苞的话里觉察到他的不安便笑了笑说:“方先生你不要有所顾忌。我们君臣是在这里谈心嘛想到什么就应该大胆地说。不管你今天说得是对是错朕全都可以担待绝不会责怪你的。你刚才说得对有时朕也常想也许是朕错了最好是朕错了。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说吧把心里想到的全都说出来。” “万岁既然如此信得过臣臣就尽其言吧。方才万岁说到‘机会’这个词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因错过了机会而吞吃后悔药的?错过一次机会而拼向要寻找二次机会的又有多少人?万岁心里最清楚当初佟家一门全都是倒太子的‘八爷党’这里面却偏偏有个隆科多是忠心事君的。当然圣祖晚年时皇子争位各显其能朝廷上下不被卷入纷争的只是少数。情势可以说是扑朔迷离亦真亦幻有多少层迷障多少个连环套就是神仙也说不清楚。八爷党既然称之为‘党’并不因皇上得了大统而就不再是‘党’。他们丝萝藤缠盘根错节不会因皇上批驳朋党或者是写一篇‘朋党论’就会瓦解消散的。为了皇上的天下为了皇上的骨肉不惨遭悲剧就要下狠心拆散这个‘党’。不这样皇上顶多做个善终皇帝要想铲除颓风要想刷新吏治要想成为一代令主就全是一句空话!” 方苞这话说得够多、够透的了也说得雍正无言可对了。雍正愣了好大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然而他毕竟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也毕竟有自己的打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方先生谢谢您说了这么多忠恳的话您的心意朕也完全清楚。但朕也确实有自己的难处啊!人人都说朕心冷可谁又知道朕也是人生父母养朕也撇不开骨肉亲情啊!昔日朕的兄弟们曾多次对朕下过毒手朕现在每当想起往事来就不寒而栗。所以朕自登基的那天起就牢记圣祖‘不要闹家务’的训教对兄弟们能保全的尽力保全。朕调开了老九、老十马上还要再调开十四弟为的就是要保全他们。今天朕向方先生说句心里话朕实在不愿让后世子孙骂朕是个无道的昏君哪!说到舅舅他还是于朕有恩的。朕私下里想他怎么能陷进事非窝里去呢?所以朕还要再看一段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先生朕这样想这样做你觉得行吗?” 方苞被雍正的话感动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太监高无庸在门口一伸头雍正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是谁在那里窥探?朕和方先生说话时不准打扰你不知道吗?” 高无庸跟斗把势地爬进来叩头说:“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偷听。是这样……隆科多在外面请见主子奴才让他先候着。可是主子这里一直没说完话隆科多急了叫奴才来看看看方先生是不是已经走了……” 雍正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你去告诉他彼此都乏了有事让他明天递牌子进来再说。” 高无庸刚要走却被方苞叫住了:“慢你且等等!万岁要是皇上身子还能撑得住见见他又有何妨呢?他是皇上的舅舅因为臣在这里皇上就不肯见他岂不让他多心臣也担戴不起呀。” 雍正想了一下说:“方先生说得对。高无庸你去叫隆科多进来吧。告诉他朕请舅舅立刻进来!” “扎!” 三十八回 怀鬼胎巧言强作色 放眼望何惜一公爵 雍正皇上的脸说变就变刚才听说隆科多来了还气哼哼地说“不见不见”哪方苞一劝马上就换了一副模样吩咐太监高无庸说:“请舅舅立刻进来!” 隆科多进来刚要行礼马上就被皇上拦住了:“哎你是朕的舅舅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哪有舅舅给外甥磕头的道理呢?朕因为这些天来实在是太累了所以请方先生留下来一来是说说闲话松泛一下精神;二来嘛也想乘机讨教一点学问。所以就不想叫那些‘请安的’、‘回事的’人来打扰。舅舅你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来人看座赐茶!” 看着隆科多坐下雍正又说:“这次大丧真是多亏了舅舅和廷玉你们两人。张廷玉忙着里头的大小事务还要照管着外头军国大事的处理朕看他至少瘦了十斤。舅舅更不用说了内外关防要操心宗室亲贵要照料还得和大家一起守灵哭丧费心、出力、受累的全是你们呀!朕刚刚还和方先生说要是舅舅也在这里和咱们一同说说闲话该多好啊。真真是北京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哈哈……” 方苞老先生看着雍正这捣鬼的样子也不觉笑出声来。隆科多哪知他们二人笑的什么呀他倒是也想跟着皇上和方先生痛痛快快地笑几声可是他能笑得出来吗?谢座谢茶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开言了:“皇上奴才今日请见万岁确实是有话要对皇上陈述……哎方先生您不要回避只管坐下我虽然是向皇上奏事但我说的话却不背您。” 方苞凑着两人逊让的功夫注意观察了一下隆科多看到他今天好像重新焕了生命力似的一反前些天那萎糜不振、迷离恍惚的样子身板挺得笔直底气提得十足刚才那两句话说得不但流畅而且反应机敏丝毫也看不出有一点迟钝或者呆滞。方苞动心了他想今天这里坐的三个人全都是在动心眼、玩花招既然你不让我走我就索性留下来听听看看看你这出戏到底怎么唱下去。 隆科多说话了:“皇上也许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天我心神不安说话作事全部颠三倒四的不成体统。说实话我确实是心里有事。一来是为太后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太后虽说身子违和但也不至于就说走就走呀?头天我去拜见时老佛爷还好好的第二天可就见不着了。这可真是人生渺茫无常不定就是奴才把头磕出血来老佛爷也看不到、听不见了。我真的是难过也真的是伤心。二来呢有些事情我也闹不明白。我是先皇特任的顾命大臣是皇上御赐的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京师防务的总管可是这些天来我倒是觉得自己成了个侍卫头目了。东华门、西华门、前门、神武门外驻了那么多的兵他们是谁调来的谁节制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这算怎么回事呢?太后薨逝的那天我就给自己的肩头加了担子就想把紫禁城的防务再布置一下。可我去调兵符时军机处的人竟然告诉我说是张廷玉张中堂有令任何人都不准调用兵符。这事既没有先例皇上又没有特旨我真是想不通了。所以在悲恸之外又多了一层疑虑和恐惧。皇上虽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舅舅’可我并不敢自认是皇上的舅舅。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我都还是皇上的臣子和奴才君臣界限是不能让它乱了套的!奴才今日特来请见就是想和皇上说说这些心里话。如果这些调度全是出自圣意那就是我做了惹皇上不高兴的事或者有什么过失我就要扪心自问有没有对皇上欠忠欠诚之心;但假如这个处置是出自别人奴才就该想想是谁在挑拨离间是谁要让奴才和皇上生分的?他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险恶居心?奴才以军功出身是个粗人本来不该这样胡思乱想的;可奴才也是个直性子人心里有话就憋不住想说出来。皇上对奴才这么信任这样重托奴才不应该瞒着自己的心事是不是?” 好嘛隆科多这一通表白真可以说是淋漓尽致了。方苞心想如果抛开别的不谈只听他这些话谁能说他心怀异志谁能说他精神不振又谁能说他不是位坦荡君子? 雍正耐着性子听完了隆科多的自述不禁哈哈一笑说:“方先生你瞧舅舅像是个粗人吗?只怕他比‘细’人还要更细得多哪!就这么点子事也值得你想了那么多可真让朕不知说什么好了。朕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从来也不需要和别人商量。再说你我是什么关系?谁又敢在朕的面前说三道四地挑拨离间?你知道年羹尧是朕的家奴满天下的人也都说他是朕第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年某去年向朕写了一个密折那上面有这样一句话说‘隆科多是个极平常的人’。朕立刻就朱批给他说你把舅舅看错了他是个真正的社稷之臣也是朕的功臣以后不许你对舅舅胡乱猜疑!这份折子现在就存在那边大柜子里你要是有兴趣朕马上就取出来让你看看。” 坐在一边的方苞说话了:“隆中堂按道理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是不该说什么的。我也不是依老卖老非要在此多嘴多舌咱们都曾经历过圣祖皇帝的晚年有些事你记得清楚我也是永生难忘。当初诸王争位圣祖爷给你下那个‘生死两遗诏’时我就坐在圣祖身边。今天我旧事重提就是因为太后薨逝是件非常的事。十四爷当着太后老佛爷的面不遵圣旨无理咆哮才惹得太后气迷痰涌突然薨逝的。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防不测之变皇上才急调五路兵马进来护持大内。这件事除皇上以外只有我一人知道连张廷玉都被蒙在鼓里。中堂大人你要是心里有气冲着我好了可千万不能与其他大臣们生分了。我这话你能听得进去吗?” 按说方苞这一席话大包大揽地承担了责任台阶铺得够宽了。隆科多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也应该见好就收不再说别的了。可他对方老先生的话似乎是听而不闻还是纠缠不休:“皇上奴才不是心中有怨气也不敢对皇上生怨我只是想不通。军机处的兵符勘合平日里我几乎是每天都要用的凭张廷玉一句话就锁起来不让我见了!” 隆科多正因为心里有鬼所以这话越说越远越说越露马脚。你心里不明白的事现在皇上自己认了帐方先生又从圣祖爷的话说到今天的现实你就坡下驴不全完了吗?为什么还要死死地纠缠呢?果然雍正的眉头皱起来了但他仍是带着笑容说:“舅舅你和廷玉都是朕身边不可须臾离开的大臣要相互多体谅嘛!他刚才也要进来请安是朕挡了驾说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问赶快回家去好好地睡上一觉。他累极了的人一时火气大点说话时不注意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嘛。你还记得当年在承德时圣祖爷生了气他不也是拿出‘太子太傅’的身份让我们哥几个在戒得居跪了一夜吗?那天天寒地冻鹅毛大雪还加着穿堂风把我们冻得浑身上下没了一丝暖意。你想都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可我们知道他是奉了圣祖之命的谁也不敢有一句怨言。所以朕今天要劝你一句凡事取其心而已不要过于叫真。你是宰相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嘛!当然这事过去之后朕也要找他来说说他。你们无怨无仇的就不能坐在一块好好谈谈?” 雍正皇帝和方苞这二人一唱一和这“思想工作”可也真算做到家了!隆科多今天进宫其实只是要试试皇上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听皇上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敢再坚持了:“主子教训得很是奴才今日听了一肚子的怨气全都随风飘走了。主子放心奴才抽空一定和廷玉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也一定能消除误会、和好如初的。主子要没有别的事交代奴才就告退了。” 看着隆科多一步步地走了出去雍正看看方苞问:“如何?” 方苞神秘地一笑也同样问了一句:“如何??” 俩人的这两句“如何”含意完全不同。皇上问的意思是:“你看隆科多像是不忠之臣吗?”而方苞的意思则恰恰相反他问的是:“你看他的言语行动像是受了魇魔的人吗?” 雍正点了点头:“看看再看看吧。”他从案头抽出一份折子来“先生请看这是岳钟麒呈来的奏辩折子。这上边除了说年某人飞扬拔扈怂恿军士们抢掠民财滥杀无辜之外还自请要带领部下的五千人马横扫青海。还夸下海口说一定要全歼穷寇。先生朕还是那句话你以为如何?”说完哈哈大笑。 雍正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敏感的方苞已经听出了它的重要性。他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说:“万岁军事上的事臣的确不大懂得是不是问一下十三爷和十四爷更好。不过据臣从旁观察岳钟麒既然有志立功且放胆让他做去也未尝不可。” 果然雍正一听到“十四爷”火就上来了:“先生请别再提允禵。朕就是再没人可问也不会找他。明天朕就打他到遵化去让他在先帝灵寝那里好好地读书思过他不去也得去!他在青海经营了五年也没能打好这一仗足见其无能!所以朕也懒得去问他朕倒是问了允祥。据十三弟说罗布既已溃不成军散在各地互相失去联络。我们派五千人去各个击破倒正是大好时机。允祥劝朕准了岳钟麒的本章可是朕见年、岳不和又怕年羹尧多心先生以为怎么才好呢?” 方苞一笑说:“万岁不必为此多虑在岳钟麒的折子上批一句:可仍归年的节制不就行了。这样岳钟麒分享一份功劳年已得大功也不能再说什么。而且据臣估计此时西疆冰天雪地的年也未必肯和岳争这个差事。臣现在想的倒是银子的事连年的兵灾战乱需要的数字很大呀!臣当为万岁预作绸缪请皇上也要有所准备。” 雍正听了很是感动他亲切地对方苞说:“先生你这把年纪了还为朕日夜操劳朕实在是过意不去。请先回畅春园休息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议吧。” 奋威将军岳钟麒自接到皇上批复后立即率部猛进。他的这些兵丁全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汉子又人人都憋着一口气所以尽管是在冰天雪地里作战还是横刀跃马纵横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罗布藏丹增残部全部消灭还生擒了罗布的妻女和“十大天王”。罗布化装逃逸却只剩下十三骑已不足为患了。一场关乎雍正新朝命运的西疆大战至此以全胜告终。捷报呈上雍正欣喜若狂昂向天高呼:“圣祖啊儿子托您护佑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 年岳报捷的兵报到来之时已是阳光明媚的三月。人们脱掉厚重的棉衣换上春装显得分外清爽。这天雍正皇上召集大臣进宫共同商议大战结束的善后事宜。人要是来了精神心情也就格外地好皇上先话说:“今日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圣祖英灵下仗将士用命各位也都为胜利出了力。所以今天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不要拘礼想到什么只管大胆地说出来。集思广议把这事办得全始全终。” 允禩是总理王大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言的。太后薨逝时他们计议之事虽然没有办成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允禩如今仍然是神采奕奕说出话来条理清晰。他见众人都拿眼看他也就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万岁今日命臣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臣想起了当年。想当初西疆兵败噩耗传来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他老人家容颜惨淡眼睛直盯盯地向西瞅着好像是要把这宫这墙这万里云山都看穿似的。至今臣弟一想起那情景来就不觉潸然欲涕。”说着说着允禩的眼泪下来了。 雍正皇帝也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是啊!朕这几天来总是在想今日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所以”允禩见皇上住了口才又接着说“臣弟以为应该叫翰林院的人好好地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里也都在说:这还用得着多说吗?他们刚刚这样想听允禩又说话了:“这一仗打得干脆胜得利落自年羹尧以下的二十万军兵吃了苦受了累他们都是社稷之功臣!臣想朝廷应该派一位上书房大臣或者亲王贝勒立即到前线去劳军好好地宣扬一下皇上奖励功臣的恩意。至于年羹尧当然更应褒奖究竟该怎么作还请万岁圣裁。” 雍正不想说派人到前线劳军的事他回过头来问马齐:“八弟虽然也管过理藩院可先朝元老中就数你管礼部的时间最长。今天在座的都不大熟悉典章制度你们看对年羹尧怎样赏功才最合适呢?” 马齐先回答:“皇上臣以为年之大功可与当年施琅海战之功媲美也应援例封他为一等伯爵。” 隆科多也说:“爵以赏功职以任能。奴才认为年某不但功高而且有办大事之能力。奴才等已经老迈廷玉一个人在上书房里也忙不过来不如调年某到上书房来参赞机枢把几位老臣替下来岂不是两全齐美?” 雍正听出来隆科多的话外之音想起前几天他进宫求见时的谈话便微微一笑说:“老有所用嘛。隆科多你不要只想自己的那点事情。年羹尧统率大军营务上的事就够他忙的了且不要再说调他职务的事。方才马齐说晋升他为一等伯爵朕觉得似乎是低了一些。正如八弟所言年羹尧是为圣祖爷报了仇出了气慰藉了圣祖在天之灵。所以朕以为就是封他个异姓王位也不算过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马齐刚要站起来说话雍正却把他拦住了:“别忙你听朕把话说完嘛。自汉以来就有‘非刘不得为王’的旧例而且凡是异姓之王也大多没有好下场封年羹尧作异姓王大概也未必是件好事。再说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后世子孙们也不好办事。这样吧朕看就封他一个公爵好了一等公如何?” 几位大臣一听这话全部不言声了。康熙爷在世时为国家立了战功的人很多也出了不少名将。图海、周培公、飞扬古、施琅他们哪一个也比年某的功劳更大可最多才封了侯爵。年羹尧不过才打了一次胜仗平了青海一省之乱杀敌也不过十万比起图海等人差远了可是一下子就封为公爵而且还是“一等公”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可他们抬头看看皇上的脸色又听他已经把话说绝谁还敢再说别的呢? 三十九回 赏军将王爷受责难 失爵位女色堪自得 为庆祝西疆大捷雍正皇帝召集大臣们商议封赏功臣的事。他自己先就提出应该给年羹尧晋升“一等公”。虽然这个提议出了人们的想象但皇上既然说了也许就有他的想法他的道理大臣们似乎不便多说些什么。可是老相国马齐实在有点憋不住了:“圣上年羹尧既然封了一等公岳钟麒身为年的副将最少也得封个二等公吧?” 雍正对马齐的话不置可否却回过头来问:“廷玉你认为这样行吗?” 张廷玉是个聪明人他没有明确回答却顾左右而言他:“万岁臣现在正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刚才说到劳军要劳军就得用银子。就按一人赏银二十两来计算年、岳两部加上几个省份包围青海调用的部队总数恐怕不少于五百万两;战士家属要赏;运粮运草的民夫要赏;各省督办粮饷的官员们也要赏。这样粗略地一算总数没有八百万两是不够分的。”他略一停顿又说“青海全省遭逢这样的劫难复苏民生安抚官吏至少也得用三百万两银子;春荒将到苏北、河南、甘肃等地还要赈灾臣没有细算大概也少不了。只是这些恐怕把北京附近几个银库全都搬走也不够。万一再有什么别的用银子处朝廷可就要打饥荒了。” 今天议的是劳军和封赏的事也是件让大家高兴的事。可张廷玉这么一说简直如一瓢冷水兜头泼下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浑身冰凉。雍正倒抽了一口凉气看了看允祥问:“户部现存的银子到底还有多少?” 允祥面带忧郁不冷不热地说:“户部存银共有三千七百万按廷玉的算法拿出来劳军还是够用的。” 允禩早已盘算好了他大大方方地说:“咳廷玉你可真是扫兴前方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化几个钱又有什么要紧?按道理怎么化都不算过分!小户人家办喜事还要破费几个呢何况我们是天朝大国更何况这是举国共庆万民同欢的大事怎么能没有一点化销呢?依我看就是化它个一千三百万也不算多!” 在座的人都没有马上说话允禩的意思他们都懂谁又不想把气氛闹得红火热烈点既为朝廷争光也安抚了万民百姓和从征军士?可钱是那么好来的吗?康熙皇帝在位六十一年满打满算才攒下了五千万两银子后来又全被官员们借走了到老人家去世时全国银库加在一起剩下的还不足七百万两!雍正接位前后为清理亏空化了多大的精力啊。朝廷上下又抄家又抓人逼得很多官员走投无路投河上吊的都有才算又积了这三千多万。八爷一下子就要化去一千三谁不心疼谁不要掂算一下它的分量?于是就有人说兵士们就不能少一些?十两、十五两不就可以省点吗?还有人说不如号召在京的王公贝勒们捐钱他们腰里都存着不少一人捐个千儿八百的合起来就是个大数目。但这个意见马上就遭到众人的反对说催还国债已经闹得人心不安个个叫苦了你再让捐骂娘的人还不要骂翻了天?众人争来争去各执一词纷纷议论却也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雍正听着想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都别再争了。廷玉呀你可真能给朕出难题。这样吧内务府里还有点存钱要省就从朕自己身上开始先拿出二百万来。但是兵士们该分的却不能再少了。说是一人二十两可从上到下一级级地分下去也一级级地揩油到兵士们手中恐怕连五两也保不住了。他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地打仗朝廷不能亏待了。” 允禩听皇上这么一说就更是有理了:“是啊是啊皇上说得对极了。别说是给军士的了就是慰问军士家属抚恤阵亡将士也有层层克扣的门道所以我才说一千三百万是一定不能少的。再这样斤斤计较不但让承办的人为难也失了朝廷的体统和脸面。” 雍正打断了他的絮叨:“不要多说了就这样定下来吧。今天不议财政你们都说说让谁去西宁劳军?” 允禩正等着皇上这句话哪!他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皇上劳军的事可不同一般去的人官职不能太小最小也得是位王爷。要不怎么显出皇上的重视呢?臣看十三弟或十四弟都行。再不臣弟宁愿跑这趟腿。我还没有干过军务也不知道前线究竟是什么样人们嘴边常说的‘沙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雍正看老八这样会作戏倒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你别再多说了你们几个谁也不能去允禵更是不行!”雍正的口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母后病重期间他在病榻前与朕咆哮争吵母后亡故他是难辞其咎的!朕已告诉廷玉下旨削去了允是的王位所以今天的会议才没有叫他。允禩下朝以后你替朕看看他劝他消消火气在遵化规规矩矩地读书守灵。他如果再不奉诏朕就圈禁他!” 允禩傻眼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直打哆嗦可是一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过了好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是臣……遵旨。” 雍正向下边看了一眼见允禩如此模样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兴奋之情。心想你等着朕马上就要说到你了。他提高了声音说:“至于要大军全部移防关内朕以为大可不必。罗布虽遭惨败但毕竟还没有就擒嘛还要提防着点才是。劳军之事朕已想好就让弘历去好了他已是亲王了也应该让他长些见识。就让他带上图里琛和刘墨林两人到军中宣旨命令年羹尧率领三千兵士带上战俘在五月到京在午门行献俘礼。银子的事凡该化的一个子儿也不能省;不该化的一个子儿也不能用。允祥你要把这件事统管起来。政务上的事由张廷玉总管。”说着说着他的脸色突然一沉“老八旗务整顿是朕交给你来办的差使可是朕竟然不知你每天都干什么去了!看看咱们的这些旗人子弟吧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可干的又是什么?养鸟、斗鸡、吃茶、下馆子、领钱粮、生孩子个个都是全套把式!你要叫他们办差又个个不是糊涂虫就是没用的废物。‘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知道这个道理吗?这样什么事都不能干不会干还又玩物丧志不求进取一味地装懒耍赖一味地寻衅闹事再这样下去祖宗传下来的这花团锦簇的江山就要败坏在他们手里了!八弟呀到那时你怎样面对满人兄弟和百官群臣又怎样面对朕躬面对祖宗?今天朕与你把话说清楚你的差使就这么一条:管好旗务约束好兄弟和宗室子弟能把他们管好朕就记你大功一件。” 雍正这样长篇大论地训斥人大家还真不多见。不但全都支起耳朵来听着而且全都心惊胆颤。几个月来先是了允礻我和允禟接着又剥夺了允禵的王爵今天又当着大家的面训斥允禩说他“整顿旗务不力”问他“干什么去了?”这情景连张廷玉也不禁心中一紧:啊现在该轮着老八倒霉了。此时的允禩心里的滋味可真的是恨、悔、怒、悲、苦五味俱全!他看着皇上一边悠然地来回走着一边咬牙切齿地训着他真狠不得上前一脚把这个四哥踢死。可是他敢吗?他不但没有一丝的抗拒表示还得赶快站起身来躬身垂老老实实地听着。一直等到雍正作完了他才勉强咽了口唾沫陪着笑脸说:“万岁教训得很对。其实自从圣祖爷三次亲征准葛尔以来满军旗人已经见不得真仗打仗时也远远不如汉军旗营的兵了。这件事臣没少费力也没少想主意。开办了宗学让他们到那里去读书有了差使尽可能地安排他们。可朝廷里没有那么多的缺忙的没有闲的多总不能把他们都赶到乡下去种地吧?” “为什么不能?”雍正阴沉着脸一口顶了回去“汉人能种地为什么旗人就种不了?你这话倒给朕提了醒儿京畿四周的几个县份里有的是荒地。你叫上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商量商量凡是没有差使可办的旗人全都下乡种地去。限定他们每人要开五亩荒这不比他们坐在茶馆里吹牛强?好就是这样办!”他忽然又变了一副脸亲切地走到允禩面前拍着他的肩头说“八弟呀你是懂得朕的心也知道咱们满人的难处的。想当年八旗子弟纵横中原所向披靡一以当百百以胜万那是何等的威风?可是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朕能不心疼能不着急吗?朕叫他们去开荒种田不是图的几两银子几个小钱朕是怕他们毁了、烂了、堕落了啊!八弟你了解朕知道朕. 四十回 换门庭改归三爷党 遇鬼魅惊破帝王心 奉旨前来探问允禵的老八见到了那个叫做乔引娣的女孩子。她清秀美丽的容貌聪明伶俐的举止身世不明的过去尤其她对十四弟的忠贞不渝都给老八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当然能够看出允禵眼下的心情是不解是无奈是愤怒甚至可以说是抗议!也别看他当着八哥的面就亲吻那个小女子乔引娣摆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他的心里不定多难过呢!作为允禵的哥哥作为曾和允禵共商大计的生死与共的兄弟眼见得老九、老十纷纷遭到贬放如今又轮到了允禵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下一个横遭惨祸的必定是自己允禩心里的伤心可以说已达到了顶点。但允禩可不是那种任人摆弄任人欺侮的窝囊废更不是那种得过且过只图眼下心安的庸人。在来十四爷府的路上他就仔细地想过朝中能办这差使的人很多可是雍正为什么要派他来“劝说”允禵。是信托?是争取?是考察?还是皇上正在酝酿着一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恶毒计划?想来想去他觉得都是也都不是。 “引娣姑娘你能这样地对待十四爷让十四爷高兴也让十四爷满意我也可以放心了。”允禩在选择着措词说“我来时还在想十四爷就要到遵化去了身边没个可靠的人可怎么好呢?今天见到了你这条心总算能放得下来了。你有福啊十四爷绝不会亏待你的你们可以好好地过小日子了。” 允禵听八哥这么一说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他“哗”地一声抖开了檀香木的折扇来又顺势歪坐在椅子中摇着身子傲慢地说:“什么什么?叫我去遵化?我还没有接到皇上的诏旨呢!八哥你不会是来替雍正作说客的吧?” 允禩脸一沉对乔引娣说:“你先出去也告诉外边的人叫他们都站远点。不叫你们谁也不准进来!” 乔引娣还没见过这等世面呢。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允禵见他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好悄没声响地走了出去。她刚一出门允禩就走近允禵身边眼睛里似乎闪着幽幽的暗光嘴角上带着阴冷的笑意直盯盯地瞧着这位小弟弟。允禵被他看得有些毛正摇着的大扇子不摇了正笑着的脸上也显出了恐惧:“八哥……你……你这是……” “你不肯奉诏吗?” “我……我不愿去遵化。这哪里是守灵分明是圈禁!” “就算是圈禁吧。你奉不奉诏?” 允禵哪怕这一套他一字一板地说:“不奉诏!我不奉诏!” “皇上要是派乾清门的侍卫们拿你问罪你怎么办?” “哼让他们来好了。那样全天下的人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雍正是怎样对待他的亲兄弟了。” “你九哥和十哥难道就不是他的兄弟?我就不是他的兄弟?大哥和二哥不是他的亲哥哥?” 允禵冷笑一声:“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告诉你不管谁来我就是两个字:不去!叫他派人来杀掉我好了。杀了我他心里就安宁了杀了我天下百姓也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允禩盯着老十四看了又看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说:“十四弟你是好样的你也确实是个强筋!可是我要说你一句你不是个明白人你不够斤两也不能算个人物!”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觉得自己一死就可让天下的人都站起来和皇上对着干吗?你以为可用一死换来天下太平吗?我的好兄弟你错了完完全全地错了!你现在抗命不从让他杀了你可他要是不杀你呢?就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一刀杀了又能怎么样呢?眼下是会有人说你‘可怜’可要不了多少年当人们忘掉今日之事读着这段历史的时候他们就会说你‘可笑’说你是个任凭杀头也不敢和他对着干的废物!真是到了那一天、真是遇到了不可抗拒的情况也许不仅是你连我也难逃覆灭的命运。那时我们就畅怀大笑来面对死亡可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你万万不要去想到死更万万不可消磨了自己的志气!” 允禵看着这位至死也不肯低头的八哥心事沉重地说:“八哥呀我何尝不想东山再起?我又何尝不想今天就把他拉下马来?可是天意难违呀!年羹尧已经打了胜仗雍正的朝局已经稳如泰山。他今天给年某加官明日又给他晋爵年某人还肯再听我们的摆布?隆科多还会再有用处?你我兄弟被拆得七零八散从前围着我们屁股后边转悠的那些势利小人们又一个个全都是些王八蛋他们还能再听你我的招呼?事到如今我们的力量在哪儿?我们的地盘又在哪儿?我们可以指望的又是谁?八哥呀这局面你不认能行吗?” 允禩的眼里闪烁着贼样的光芒他用轻微但又清晰的声音说:“我们还有人!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 “弘时!” “三阿哥?” “对就是他!从今以后你我老九允禟老十允礻我都再也不是什么‘八爷党’再也不是什么‘阿哥党’。那个‘党’已经不存在了消失了全完了今后我们都是‘三爷党’!记住这是新一轮的‘党争’新一轮的兄弟争位。弘时和弘历这二位爷一个‘宝亲王’一个‘恭贝勒’都在磨刀霍霍都在眼盯盯地瞅着那张龙椅哪!可他们有他们的争法我们又有我们的打算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各不相扰。放着这现成的机会不用那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呢!” 允禵“噌”地从椅子上跳起:“好八哥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我们不能给弘时这小子添乱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要准备咬紧牙根吃点苦。到能够播云种雨的时候就由不得雍正由不得宝亲王也由不得弘时阿哥了。” 允禩终于做通了十四弟的“工作”他昂向天双手合十高叫一声:“阿弥陀佛!十四弟响鼓何需重槌。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去给‘雍正爷’交旨呢。你明天去向他辞行吧后天他要到河南去你想见也见不着了。” “那我就和你一起走。”允禵一边说又一边大声地叫着“引娣快来给爷侍候袍褂爷要跟八爷进宫去你也准备一下和爷一同去。” 老八说:“十四弟你急的什么?我先去回话看看咱们的皇上还有什么旨意。再说咱们一齐走不是也太惹眼了吗?” “不一道走我也就不是‘八爷党’的人了。你不是说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又碍着谁了?十七姑病了我又要去遵化说不定就没有机会再见她了。我得进去瞧瞧她顺便把引娣也带进去让她见见她不也可以放心了。” 允禵和允禩双双进宫走的却不是一条路。允禵带着引娣来到十七皇姑住的斋戒宫偏殿时一眼就看出十七姑确实病得不轻。她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地半躺在大迎枕上眼睛微闭不时地出“咳咳”的声音却一口痰也咳不出来。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前胸衣襟憋得在炕上不时地翻身时而痉挛时而又痛苦的抽搐着。只是在稍微清醒的时候才出一阵风箱似的喘息和呻吟。她的一个贴身宫女看见十四爷茫然无主地站在那里便趴到耳边说了一句:“老格格十四爷给您请安来了。您只管躺着别动奴婢请他过来。” “啊……是允禵吗……你……过来到姑姑身边来……” 看着平日里明快爽捷的老皇姑竟然病成了这样允禵早已泪水遮住了双眼。他紧走几步来到十七姑病榻前打下干去哽咽着说:“侄儿允禵……给老姑奶奶请安了!这才几日不见您老您就病到了这份上叫侄儿心里头……” 十七姑紧紧地盯着允禵看了半天竟然咳出一口痰来。她的身子尽管还十分虚弱但那自幼生成的火爆性子却丝毫未变。只听她勉强笑笑说:“佛祖还没有收留我你倒先来给我哭丧了吗?还不快把你那猫尿收了我有话对你说呢。” 允禵向前移了两步在病榻前躬身说道:“姑姑的病不要紧的您只需放宽心静养些时就会大安的。您老有话只管说有什么事要侄儿办的也只管交代。” 十七皇姑眨了一下眼睛就在这一刹那间让人觉得她在年轻时一定非常美丽鲜艳夺目。她喘息了一下说:“我的病自己心里有数我是真的不行了。算起来咱们爱新觉罗氏的格格从太祖爷起活过五十岁的只有两个。我的寿数最长今年已是六十三了我知足了。趁着姑姑还有这口气我想劝劝你你可能听得进去?” “姑姑您说吧侄儿听着哪。” “我是个女人本来不该管你们外面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句老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知这话你听到过没有?我劝你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总是绞不断、撕不烂的。后世的人会笑话你汉人更会笑话你人家会说瞧这哥俩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呢?罢了罢了别再跟你四哥过不去了他也有他的难处他的苦处。说到底他还是你的亲哥哥他也不是个坏人。好侄儿你能明白姑姑的这番心意吗?” 允禵怎么也想不到十七姑一下子就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惊得浑身一颤忙说:“十七姑您何不安心静养呢?我和皇上之间没有什么事再说君臣分际我也不敢对皇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算了吧别骗我了。”十七姑拍着允禵的后脑勺笑笑说:“人都说女人头长可你们男人的辫子就短吗?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哪个猢狲上哪棵树姑姑全部知道。在你们这一大群侄子里我最疼的就是你和老十三。你们小的时候我就看着你们在御花园里偷梨、摘石榴。如今看着你们生分了姑姑心疼啊可是平日里我又不能说不敢说。如今我的大限到了再不说就永远说不成了。你扳着手指头算算敢在你四哥面前说句硬气话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我一走你们再闹下去谁能替你讨情谁又能哄你、劝你、说你、骂你?”老皇姑说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允禵也是泪如雨下:“姑姑您把心放宽些别老是想那些没用的闲事您的寿数还长呢哪能说去就去了。” 十七姑正要答话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雍正皇帝已经走了进来。他是怕惊动了老姑才不让太监们通报的。允禵见他悄步走来连忙跪了下去:“罪臣允禵叩见皇上。” 雍正说了声:“自己兄弟不必多礼起来吧。”说着就走近十七姑病榻前轻声说“十七姑您现在觉得怎样是不是好了点?” 十七姑喘息不定地说:“除了老大、老二该见的全都来过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先帝爷在时待我也总比别的和硕公主更好。有时我捣着他的额头数落他他也只是笑笑从来也不肯疾言厉色的训斥我我还能说什么呢?姑姑想了论国法我这身份一文不值。可我是个女人是个老寡妇平日里就没少在你们面前说三道四的。皇上你生我的气吗?” 雍正含泪笑道:“姑姑说到哪里去了。在外人的眼睛里当皇帝的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其实皇帝的心里也苦着哪。就是有一肚子的话也不能随便说!我告诉姑姑一个消息您上次进宫在太后身边说的话我都办成了。您的儿子平平安安不久就要回来了;那个哈庆生已经死了朕的四格格也用不着受苦了。可就这么点子事当时朕也不敢在母后那里对你说句硬气话。您看当皇帝难也不难?所以要说四邻不靠六亲不认当皇帝的是头一个。您好好养病咱们娘俩说话的时候还长着哪!” 十七姑剧烈的咳了一阵对殿里的人说:“你们都先出去!”她艰难地转过身来说:“皇上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也许你听不进去可是我还是要说。皇上的心我是知道的你脸上虽冷但心里头热精明强干善恶分明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这是你的长处。可你也有不足你太清了清得过了头你自己知道吗?” “十七姑……” “你不要抢话头且听我说。你当皇帝不贪色不吃酒宁肯勒啃自己也不乱用一文钱。你的节俭你日夜办事的勤奋就是先帝也比不上你。人有一善你不忘;但人有一过你也不忘这就不好了。先帝比你最大的长处就是要下边办事的人又怕、又敬、又爱而又离不开他。这一条你得好好学着点。” 雍正听了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真想向这位老姑姑吐一吐自己的心事他多想说说不是我不肯放过他们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我有什么办法?可是皇帝的尊严和骄傲又不允许他这样做。想了想他说:“姑姑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您安心地养着吧我这就和十四弟一齐去看看大哥和二哥也替您问候他们。有什么话等您身子大安了咱们再细说吧。” 雍正拉着允禵就往外走却迎头碰上了站在门前的乔引娣。那甜净俏丽的脸庞和动人的眼睛那朴实无华、羞而不怯、略带野性的神气好像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又复活了还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吓得他如遇鬼魅如遭雷击一样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步僵立在地上脸色也突然变得惊恐和可怕。 引娣见皇上这样死盯盯地看着自己心里也好像有头小鹿在撞着她一样。她羞红了脸羞红了眼睛羞得简直想钻到地底下去。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皇帝怎么这样不正经? 允禵也现了皇上的反常忙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过了好久雍正才镇定下来说:“哦没什么朕的头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咱们走吧。” 在路上雍正似乎是心不在焉地问:“她是你房里的丫头?” 允禵吃了一惊他真怕皇上会当面提出把引娣要走便说:“她是个苦命人老家是山西代县的。她曾被当作诺敏一案的证人带到了北京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了。我从西疆回来的路上救了她一命把她留在府里。她一心要报恩我也离不开她就索性给她开了脸收她在身边了。” “哦她怎么会是山西人呢……”皇上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 允禵听着皇上这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禁呆在那里了…… 四十一回 遭圈禁一疯一痴呆 游御园两人两条心 废太子允礽居住的咸安宫座落在紫禁城的东北角这是一座十分偏僻和荒凉的地方也是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角落。这里当然也有高高的宫墙也是用黄色琉璃瓦覆盖着。但是由于年久失修又没人管理打扫以致那琉璃瓦盖的缝隙间长满了茸茸的竹节草。宫墙上的红颜色也成大片地剥落了墙根下长了半人多高的蒿草也没有人来清理。就连宫门上那满汉合壁的“咸安宫”匾额也因为多年不曾装修漆片都差不多掉光了连字迹都难以看得清楚。所以此刻从外面看上去简直像个废弃了多年的古庙。冷清、荒漠又带着阴森森、潮呼呼的肃杀之气令人恐怖也令人伤感。 几个白苍苍的老太监守候在门前也许这里平常少有人来更没有什么可干的事情他们一个个都显得神情疲惫无精打彩。远处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响把他们从昏沉沉的迷梦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啊!原来皇上和十四爷已经来到面前。慌得他们连忙跪倒在地磕头。一个看来似乎是领头的老太监用他那露风的公鸭嗓子说:“奴才们给万岁爷和十四爷请安了。” 雍正皇上不屑地看了几个七死八活的老太监一眼轻声吩咐:“把宫门打开。” “扎!”人虽老声音却还清晰宏亮。 锁闭得紧紧的宫门在一片“吱吱呀呀”声中被老太监们用力推开惊得里面的人个个神情紧张不知所措。这扇门从康熙五十一年到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开。在此之前的整整十二年里冬送柴炭夏送冰水平日里也偶然传递一些蔬菜米面什么的但那却只能开一条缝像今天这样哗然洞开还从未有过。所以里面的人不管是老迈的太监还是跟着允礽在此受苦的废黜嫔妃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更没有想到皇上会亲临这里吓得他们惊惶地面面相觑连跪下叩头请安都忘记了。 废太子允礽此刻正在房子里写字听见外面有动静隔窗向外一看来的竟是皇上和十四爷惊得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连毛笔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艰难地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来到门口跪下行礼:“罪臣允礽……恭叩万岁金安!”可他伏下去的身子却再也直不起来了。 雍正连忙上前一步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架了起来:“二哥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嘛。来我搀着你进去。”雍正拉着允礽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屋内。他觉得二哥的手是那样凉凉得好像刚从冰水里泡过似的。他的手不他的全身都好像正在抖激得雍正身上也是一阵透骨的寒意。来到屋里后他说:“来来来二哥你在这里坐好了我们好好地说说话。” 允禵从进到这咸安宫里就在十分惊愕地打量着这位二哥这位当了四十年太子的两立两废的“天之骄子”。大热的天他仍然穿着一身丝棉绸袍一双半旧的鞋子里套着白布袜子。他那死灰一样的脸色中他那痴呆而又麻木了的神情里显露出内心的阵阵隐痛和不安。允禵和二哥为争夺皇位整整斗了几十年为掀掉这位哥哥允禵不知用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手脚。如今允禵再一次看到二哥时见他竟然变成了这等模样也不由得心里难过。想当初二哥当着太子时头上金冠项下东珠那是何等的潇洒风流何等的英俊倜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又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势!可父皇一纸诏书颁下他就被囚在了这个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而且一囚就是十二年!看着他因害怕和寒冷而张惶顾盼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他一见到皇上就变得恐惧不安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似的扭动着枯瘦如柴的身子羞怯地看着周围的样子允禵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从他的身上哪还能看到一丝正常人的神态?说话胆怯犹豫;见人唯唯诺诺。这哪是当年的二哥分明是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废人!再回过头来看看坐在那里泰然自若的皇上他的心中不禁反复自问:“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这是何苦呢……” “允禵……允禵!你怎么了?朕在叫你哪!” “啊?皇上……”沉思中的允禵刚才没有听见皇上的叫声此刻突然回过神来张慌无措地回答着。 “允禵今天咱们行个家礼你代朕向二哥请个安吧。” 允禵痛快地答应一声正要上前打千行礼却被允礽慌乱地拦住了他结结巴巴又口齿不清地说:“这……这断断不可!皇上你……你要折杀罪臣吗?” “哎往日之事不要再提了。”雍正看着门外那灰暗的天空一边选择着词句一边说:“虽说你囚禁在这里可是朕却一直在惦记着你哪!王法是王法人情归人情。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步你总还是朕的二哥嘛。” 允礽在小凳子上欠身一躬说道:“皇上若论起我的罪过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如今得承皇上雨露恩泽才能苟活荣养我心愿已足。只求佛天保佑皇上龙体康泰这就是天下万民之福也是罪臣允礽之福了。” 雍正接过话头说:“朕早就想进来看看你的可是事关国家体制也由不得朕。朕常常让人给你送些东西来又不让他们说是朕送的为的就是不让你给朕行君臣大礼也不让你给朕‘谢恩’。朕的这一点苦心想来二哥是能够体谅的。” 听见这话允礽吃了一惊他抬头一看却又与皇上的眼睛碰到了一起吓得他慌忙又低下头去。眼前的这位皇上当初曾经在自己的手下当差他和十三弟允祥也都是出了名的“太子党”人每天都要向自己行君臣大礼。可曾几何时斗柄倒转乾坤易位四弟当了皇上而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虽然这事是圣祖皇上定下来的但人世间事事颠倒迷离如梦如幻又如电光石火过眼烟云谁能料得?他沉思了一会说:“皇上对我如此施恩令我难以报答。想允礽乃是罪臣又如何敢当?罪臣这些年来潜心于佛学倒是颇有所得。知道当今皇上乃是大罗汉金身转世为普救众生才来到人间的。所以恭敬地抄写了《愣严经》、《法华经》和《金刚经》这三部经书为皇上增福添寿。”说着起身哆嗦着走到大柜旁取下几部厚厚的经卷来。 允禵见二哥步履沉重行动迟缓的样子心有不忍连忙走上前去帮他捧到书案上放下。雍正打开一看竟然呆住了。这一色的钟王蝇头小楷从头到尾没有一笔随意书写也没有一笔不是端重肃穆有些惊世名句旁边还有刺血圈点的痕迹。为敬我佛而抄经的事雍正见得多了可是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严肃、这样虔诚的抄经人! 允礽看见雍正高兴便指着那边的大柜子说:“皇上请看那几个柜里都是我抄的经卷不过只有这三本抄得最好。往后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再给皇上多抄几部为皇上祈福。” 雍正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了眼泪。他镇定了一下说:“二哥今年是五十二岁了吧?你囚在这里已经十二年了这不是个常法。朕想了好久了要给你挪挪地方。这样吧你原来在通州置办的花园现在还给你好了。这宫里太阴沉了你到那里总可以松泛一下身子嘛。不过朕不敢放你怕违背了先帝的遗愿别人问起来朕也说不清楚。你到那里后朕还给你一个亲王的名义你呢只要不与外人来往就算体谅了朕的心了。” 这么好的事允礽却从未敢想过。他如见蛇蝎两手乱摇着说:“万岁这……这罪臣没福承受万岁的赏赐……就……还是这样吧这样最好!” 雍正已经站起身来了:“别再说了二哥朕马上就有旨意给你。你需要什么东西也叫他们报到朕那里朕一定会让你满足的。哎?这里的太监们待你还好吗?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对朕说。” “罪臣恭谢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在这里服侍的人都很规矩他们都知道皇上的圣意不敢亏了罪臣。请皇上放心。” 雍正对允禵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向门外。允礽和几个在咸安宫侍候的太监一起跪下高呼:“恭送万岁爷!” 呼叫声虽不高吭却是十分响亮。这叫声传到一墙之隔的上驷院中传到正在院内疯跑着的大阿哥允禔耳边只听一声撕裂人心的喊叫又从墙头传了回来:“什么?皇上来了?皇上皇上……你快来呀来让我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哈哈。你是皇上我是院主你是一国之君我是一院之主。咱们俩合到一起就是君主就是君王……啊哈哈哈哈……咱们本来就是一个词一个人嘛……你快点来呀你能出来你能到这里来见我可我却出不去呀我见不到你这可怎么办呢……啊!嗬嗬嗬嗬呜呜呜呜……” 声音似乎是渐渐远去了。允禵的心里一阵颤抖他知道那边关着的大阿哥也曾为争夺皇位而绞尽了脑汁。不过他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阿哥党。他自成一派仗恃的是自己是老大只要挤垮了太子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承继皇位但是他太无能也太卑鄙了。他用的办法是行妖法以魇镇太子所以一旦被揭穿就立即被父皇圈禁。从那时到现在允禔已经在里边呆了十五年而且已经变成了疯子!如今听到允禔这惊心动魄地叫喊声允禵突然想起今天皇上要我跟着他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什么意思呢?是让我看看允礽和允禔的现状要提醒我注意如果不去遵化守灵或者人虽去了却不安分就要得到允礽甚至允禔的下场吗?想到这里他突然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一边慢步向前走着一边招手叫上驷院的太监过来回道:“允禔这个模样有多长时间了?” “回皇上有一年半了。” 雍正勃然作色:“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让他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去先拉他到空房子里关起来让他败败火!到太医院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瞧瞧该用什么药就只管用不要委屈了他!” “扎!”那太监躬身回答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雍正却早已大步走了。 允禵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追了上来。雍正也不言声带着他直奔了御花园。在园门口雍正看见刘铁成和德楞泰他们正带着侍卫们练功夫便叫过来吩咐道:“德楞泰你去叫上书房大臣们和廉亲王到养心殿里等候见朕。顺便告诉张五哥你和他后天随朕出京今天你传完了旨就回家去准备一下不要再过来了。铁成朕要和你十四爷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守一下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 “扎奴才明白。” 允禵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进过这御花园了。今日如果不是随着皇上进来大约他还没有这个福份。园子里草木葱笼鲜花盛开夕阳西下照得园子里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可惜的是园中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心思欣赏他们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允禵看着正在出神的雍正说:“皇上今日一见就算别过了。皇上后天南下我是不是要送走皇上以后再启程呢?” 雍正没有说话只是点头作答。 “皇上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吩咐?” 雍正没有马上回答。却还是怔怔地瞧着眼前的景致。五年前的一天在为母后祝寿以后他们哥俩曾经放马出城促膝谈心。五年后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另一个却被贬流放即将出京。一兄一弟一主一臣一胜一败一枯一荣好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似的。沉思中他开口说话了:“十四弟这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大胆地讲出来。朕削了你的王爵又把你派到遵化去守灵你是怎么想的?” 允禵早就在等着皇上开口了他并没有惧怕更用不着回避张口就说:“皇上臣知道你是个心细如的人也不想和你兜圈子。这件事臣早就想好了而且打从平凉回来的那一天我就日日夜夜地准备着。能有今天的谈话我就很满意了真的我很知恩。” 雍正感到意外:“哦?你怎么会这样想?” 允禵看也不看雍正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上一登基就御笔亲书了《朋党论》而我在皇上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八爷党’的党羽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允禵说得十分平静。 雍正也仍然在笑着:“说呀怎么不把话说完?朕刚才就说了今日不管你说什么都是言者无罪。” 允禵并没有被皇上这话打动依然平静地说:“这事情是明摆着的嘛还用得着多说?逐鹿多年皇上捷足先登。可‘八爷党’犹存你不放心这就要一个个地清理。所以剥夺我的兵权把我调回京城再把九哥、十哥出去都是在一个环节上的事。你心里想的是要解散这个党那我又怎么不应该去守陵?临走前你还没有忘记带着我去看看大哥和二哥让我明白如果我在遵化不老实就要像他们那样变成疯子变成痴呆人不就是这回子事吗?所以我才说很知恩。因为‘臣罪当诛’而皇上又心存慈悲‘皇恩浩荡’嘛!” “好说得痛快!”雍正笑着夸赞但他马上就又十分严厉地说“你刚才说的正是朕想嘱咐你的话不过你说得并不全对。《朋党论》所针对的是汉人的科甲习气结党乱政朕要刷新吏治不挖掉这个毒瘤是不行的。至于你自认是什么‘八爷党’朕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允禩他只要安份守己朕也不会让他过不去的。但朕也把话说到前边不管是谁他想阻拦朕当个好皇帝那朕就不让他过安生的日子!父子也罢君臣也罢兄弟也罢朕是不会顾及私情的。因为朕既受命于天就要对得起皇天后上就要对得起列祖列宗。朕还要告诉你哪怕老八、老九、老十和你全都在北京朕想拿掉你们甚至杀了你们也是易如翻掌不费吹灰之力的。所以朕劝你既然去了遵化就要在‘遵化’二字上下点功夫。朕只有一句话你要牢记:人不负天地天地也不负人;你不负朕朕也绝不负你!你好自为之吧。” “我明白你不要再说了。” 四十二回 训八爷只为要立威 恼范公岂止因直言 看着允禵倔强地走出了御花园雍正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当他坐着软轿来到养心殿时范时捷孙嘉淦刘墨林和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官员都在垂花门前迎接。雍正看看这个人好像见过却又叫不出名字来。此刻他的心情可以说坏透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只是一摆手便走了过去。允禩、隆科多和马齐等人早就来到了这里雍正见他们都叩头行礼还是没有一句话迳直走进了养心殿而且一进门就冲着老八开了火:“刚才朕和十四弟一道去看了十七老格格她病得很厉害。回来时又顺便去瞧了一下允礽他们老大也在病中。允禩不是朕说你这内务府是该着你管的朕竟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事你也不告诉朕一声?” 允禩一听心里可就不痛快了。心想我招你惹你了吗?你犯得着一进门就拿我撒气吗?可是他不能顶撞只能“守时待变”。他强咽一口唾沫说:“皇上责备的是这是臣弟的疏忽。其实他们俩的事情内务府都记录在档的臣还以为内务府早已进呈御览了就没有另行奏明。皇上既是这样说了以后臣弟自会多加留意的。” 雍正皇上有这个脾气只要咬定了就绝不放松。今天他又叫上真儿了:“话不能这样说。这事看来不大却关乎着朕的名声朕怎么能不问呢?大阿哥自作自受圣祖皇帝亲自落了他朕让他能得天年就算对得起他了。可是二哥却与他不同他当过四十年的太子与朕也曾有君臣之缘。屈待了他后世将会说朕不知道照应。你说说看他的事应该怎样料理才好?” “怎样料理?”这话可真问得让人不着边际也无从去想、去猜。别说允禩觉得不好回答就是以办事老到精明著称的张廷玉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可是皇上还在上边等着答复总不能都这样泡着吧。马齐却听出了话音啊原来皇上要对二阿哥施恩了他想了一想说:“皇上圣虑极是。常言说得好。仁者一念必然通天!二阿哥昔日为群小所困失望于先帝但事情已过去十几年是应该有个说法了。假如皇上看他果然已经洗心革面自当对他施雨露之恩循照古例可废为庶人;就是皇上再恩赐他一个爵位也在情理之中。” 张廷玉听到这话心想马齐算没有白坐这几年监牢说出话来玲珑剔透又密不透风。他立即附和说:“马齐说得很对。但究竟如何对允礽施恩请皇上圣裁臣等依古例参赞也就是了。” 雍正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说:“你们都说得很好朕就是难舍这份骨肉情谊呀!要么给允礽一个亲王的名份在通州划出块藩地来让他在那里荣养你们觉得如何?”说完他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允禩。 允禩简直被闹糊涂了:皇上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允礽的事又为什么单单要我来说话呢?可是皇上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他不敢说反话而只能顺竿爬:“皇上如此处置正是上合天理之事。臣弟想是不是就叫他为‘理亲王’?” 张廷玉说:“理亲王这个名字不错。不过二爷毕竟是犯过错的不然先帝就不会废掉他。犯过而后补谓之‘密’得把这个意思昭示出来才能顺理成章也不会使天下臣民们误解。所以臣想应当在‘理’字下再加一个‘密’字这样就说全了叫‘理密亲王’怎样?” 雍正这才高兴地说:“好好好就照你这个意思拟成诏书明天下。”他话题一转又问“哎朕刚刚进来时见范时捷他们几个都在垂花门外那个戴双眼孔雀花翎的人是谁?” 张廷玉连忙说:“皇上忘记了?他是广东总督孔毓徇嘛。” 活没说完雍正就想起来了:“哦对对前几天才夺情起复的。怪不得他穿着四团龙褂原来是圣人家里出来的人。叫他们一齐进来吧。” 凑着李德全出去传旨的空雍正皇帝对群臣说:“朕就要出京去巡视了。朕这次出去一来是看看河工二来也要体察一下民情。五月端阳节过后大约年羹尧就该回京了到那时朕再回来为他庆功。如今宝亲王代朕去前线劳军朕出去后京城里是弘时坐纛儿朕等会儿也自然要嘱咐弘时几句。八弟和十三弟你们要照旧办好自己的差使瞧着弘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也要拿出皇叔的身份来替朕管教他。朕这次出京只带廷玉一人马齐留在上书房里处理六部事务。小事你们只管作主遇上大事就飞马报到朕的行在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了。” 众人一听连忙躬身称是允禩却趁机说:“皇上臣弟这里整顿旗务的事情太多也太忙还要筹办迎接大军凯旋的事。九弟是要跟年羹尧一起回京的如今最闲的是十弟可不可以叫他马上回来为臣当个帮办。” 雍正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这事以后再说吧。”就回过头来看着刚进来的孔毓徇问:“你是刚从广东回来的吗?” 孔毓徇叩头回答:“回皇上臣是刚从广东回来。自家母不幸仙逝后臣即就地丁忧守制。接到万岁旨意后又抚柩北上在曲阜安置了臣母。皇上臣自幼就是个孤儿家母夜夜纺织直到天亮臣才能读书进仕也才能有今日。万岁以孝治天下夺情之旨臣实在不愿奉诏可又不敢不奉诏。特晋谒皇上求皇上念臣母子至情允许臣为母尽孝。服孝期满臣自当重新入仕为皇上尽忠办差。皇上您为何要用臣这样的不孝之子呢……”说着说着他已是潸然泪下。 中国历来看重孝道人臣父母去世都要报“丁忧”并且要“守制”三年。但皇上也可不让臣子守制这叫“夺情”。孔毓徇要求皇上不要“夺情”让他能为老母尽孝皇上虽也同情却不能照准。因为广东出了件大案又没人可以代他审理所以仍要让他回任而皇上要“夺情”是要给予安慰的。所以雍正说:“忠孝本为一体讲的是一个‘心’字。朕的母亲不也……唉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在职守制也是一样的嘛。马齐----” “臣在。” “传旨给礼部让他们派大员到曲阜吊祭毓徇的母亲追封她为一品诸命谥号‘诚节’立坊表彰!毓徇朕这样做你满意了吗?” 孔毓徇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连叩头泪流不止他哭着说:“皇上待臣以天高地厚之恩臣敢不遵从圣命以忠报国?” 众人见孔毓徇如此孝母而皇上又如此厚待都不由得同声赞佩。雍正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广东与北京万里迢迢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而那里的吏风败坏也已达到了令人指的地步。有人说天下吏治之混乱以广东为第一朕以为是有道理的。就如新会一门九命这件案子从朕登基至今已下过三次朱批可是他们竟然拿不到正凶真是咄咄怪事!孔毓徇依你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广东的新会一案是件人人皆知的一大奇案。那里的一个恶霸为了争夺一块风水宝地趁着夜半竟然烧杀了胡家一门九口。这个恶霸不知家里有多少银子又不知他究竟买通了谁朝廷接连撤了两任按察使结果仍是“查无实据”而无法结案。这是雍正朝的第一大案所以雍正才下旨将现任总督撤差而由孔毓徇“夺情”复任。现在听见皇上问到这件事大家都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位圣门后裔。 孔毓徇叩头答道:“臣虽是丁忧守制的人也听到外边有不少传言但这件案子不是只凭传言就可以回奏皇上的。臣向万岁借一个人给臣作‘观审’三个月内如果不能结案请皇上取了臣的级。” 雍正来了兴致:“哦?你要向朕借什么人?” 孔毓徇向孙嘉淦一指:“他!” 此话一出连孙嘉淦自己也愣住了。他今天进宫求见本来是要告状的告的就是广东布政使因为他那里拒不按“铜四铅六”的比例铸造雍正钱。可孙嘉淦万万没有想到孔毓徇会选中自己去为他观审。他一定是看上了我不畏权贵不怕担风险的胆量正好我一生中还没不敢干的事情呢。他激动地说:“万岁既然孔大人这么看得起我皇上只要恩准我就敢去!” 雍正的眼睛里闪出了火花他高兴地说:“朕信得过孔毓徇也同样能信得过你。不过朕还要给你个名义:即日起你就作朕的钦差两广巡风使。广东的案子审明以后你也不要急着回京连福建、云南、贵州、四川也都顺便去访访看看回来后再向朕报告。” “扎!” 雍正看了一眼范时捷问:“范时捷这里的人都是听了朕的传唤才进来的。你递牌子请见却是凑的那门子热闹呢?” 雍正因知道范时捷的“毛病”才故意说得这么轻松的。哪知范时捷却不买账:“万岁臣有机密之事要向皇上密陈。” “哦?这里的人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好了。” 范时捷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却说:“万岁爷今天乏了臣请先告退回去改天再说也不迟。” 他这话虽然说得随便却是一口一个牙印闹得满殿里的人谁听着也不是滋味这不明摆着要撵人吗?雍正突然想起当年十三弟让范时捷学驴叫的事竟不禁破颜一笑说:“既然如此你们都散去了吧。刘墨林留下来朕还有事找你。哎范时捷刘墨林能不能在这里听你说话呀?” 范时捷叩头回答:“刘墨林不碍事他可以留在这里。”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更是腻歪:范时捷你算个什么玩艺竟敢把满殿的大臣都撵了出去?可是他们也都知道这范时捷是位活宝你还不能和他生真气。 大家退去后雍正高声说道:“摆上棋盘朕在这里一边和刘墨林下棋一边听你说事。” 副总管太监邢年抱着棋盘进来刘墨林抢上去就下了一颗黑子。刘墨林是有名的“黑国手”一颗黑子下去他想赢就赢要输就输。雍正皇帝最爱下棋可他的棋又最臭一看刘墨林又拉着架子和他下和棋心里可就不高兴了:“刘墨林朕把话说到前头下棋是玩嘛每次你都要不成和棋你也不嫌累?今天你只管放开胆子赢了朕有厚赏!”他回头又对范时捷说:“喂姓范的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造膝密陈的吗?说吧说吧快点说!” 刘墨林吃了一惊他知道雍正皇帝的脾性从来是严肃的也从来不和任何人开玩笑可听着皇上的话音竟是这样轻佻他纳闷了。他纳闷可范时捷却明白他等这个机会等了一个月了他就是再爱玩笑能错过这时机吗?他抬头看看正在专心下棋的皇上鼓起胆子说:“皇上臣要告年羹尧!” 刘墨林吓了一跳可是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却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随口说道:“哼年羹尧是朕的功臣你自己却奉差不力又不肯听他的调度他参了你朕正在想怎么处分你呢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范时捷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臣知道年某有功但臣告的是他的过错!年羹尧的功再大他也不是皇上臣只能忠于皇上而不能忠于年某人。” 雍正还是在看着棋盘说:“你要是光会说这些废话朕就当你是离间君臣你就给朕滚出去!” “是。”范时捷答应一声“年某的帅旗凭什么要用明黄色?” “哦那是朕御赐给他的。”雍正毫不在意地说。 “他束的黄带子也是御赐的?他吃饭叫‘进膳’他赏部下叫‘赐’这是人臣该作的吗?” 雍正厉声问:“你是有密折专奏权力的为什么不早说?” 范时捷扬着脸说:“臣早就奏了黄匣子是年羹尧军邮直递的。巡抚衙门签押房里有案可查不信皇上派人查查。” 雍正早就查过了范时捷的密奏被年扣下也是实情但现在他不能没有年羹尧所以就不能不训斥范时捷:“哼你说的好听告诉你朕已经查过了。朕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看着年羹尧立了大功想他一定会功高震主。所以你就想先告他一状给自己留条后路。可你忘记了你是年羹尧荐的人他有错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想逃过攀附权贵的名也是办不到的!” 范时捷急了:“皇上如果觉得臣这个巡抚是年某人给的那么臣宁可不要头上的这个顶戴!万岁明明知道岳钟麒的兵与松潘近在咫尺可年某却硬要调我兰州人马千里奔波。这不是调度无方也不是他不懂军事这是有意的争功。臣不明白万岁您为什么要这样偏袒年羹尧?” 雍正勃然作色:“范时捷你就是这样和朕说话吗?你一定是不愿意看到我们打了胜仗所以你就是个小人!”说着他回头一看刘墨林现在的棋势又正好是盘和棋心里就更加烦燥“刘墨林你听着这盘棋你要是不能赢朕就杀了你!” 雍正这话是说给范时捷听的呀可范时捷却黏糊上了:“万岁臣是君子不是小人难道一个人打了胜仗他就可以欺君?难道年羹尧到我的军中时要臣开中门迎接这也是对的?” 雍正见他如此更是上火:“你不听年羹尧的命令就等于是不听朕的!” “不我只听皇上的不听他年某人的。” “那你的巡抚就当不成!” “当不成不当臣本来就不是那块料。” 雍正急了他向外头喊了一声:“张五哥!” 张五哥应声进来听见皇上厉声地说:“把这个杀才往……往十三爷那里叫他好好管一管这个畜生!” 雍正说完这话回头一看棋盘更火了原来棋势已定又正是一盘和棋。气得他拍案大怒:“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在糊弄朕!来人!把这个只会下和棋的狗才与朕……打了出去……” 几名侍卫闻声进来架起刘墨林就走刘墨林慌了他一边赖着不走一边大呼小叫地喊:“万岁万岁呀您不能说话不算话这盘棋我赢了瞧我手里还有一颗黑子哪!” 四十三回 臣奉君怎不看脸色 民为贵才能掌乾坤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门外高叫一声:“是谁这样大胆敢惹皇上生这么大的气呀?” 雍正皇帝今天确实是心情不好也确实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刚回来时他一见到老八心里就有气。后来孔毓徇和孙嘉淦进来了他们那敢斗敢闯的劲头又让他恢复了一点笑容。可是那个该死的范时捷却一点也不知道体谅皇上只是一个劲地歪缠死磨。雍正开始时还把他的话权当成笑话来听可是想不到却越说越拧。雍正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想把他赶出去。一个“”字刚刚出口皇上又后悔了。把范时捷到哪里呢?他说的全是真话、实话他告年羹尧的那些事也都一点不错他又何罪之有呢?年羹尧虽然有错却不能马上处置而且这一点还不能向范时捷明说。幸亏雍正还算不糊涂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十三弟来对只有他能治这个活宝。训走了范时捷雍正回头一看刘墨林正在捣鬼又把棋下和了。雍正生气可他也不想想刘墨林想不下和棋行吗?要论棋艺八个皇上也不是刘墨林的对手。可是刘墨林就有八十个胆子他敢让皇上输棋吗?别看皇上亲口说了你赢了朕重重赏你你输了朕要杀你。可刘墨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敢相信皇上这话是真的吗?皇上就是今天不杀你可是他只要心里记恨你你这一辈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十三爷来得正好就在皇上大声叫着要把刘墨林“打出去”的关键时候他来了。而且一来就看见了养心殿里的这出戏。皇上雍正在那里气得浑身乱颤手舞足蹈;几个太监架着刘墨林要往外走;刘墨林又大声喊着“我这儿还有一枚黑子哪!”死活也不肯出去;再加上十三爷进来的路上还遇见了被皇上“”出去的范时捷。这君君臣臣太监侍卫们的表演也确实是太精彩了。十三爷是位明白人他还能看不出门道来吗? 雍正见老十三进来也正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他虽然生气却并不糊涂气话马上就变了味儿:“十三弟你来得好朕正在训斥他们这些人哪。”说着他瞟了一眼还在太监怀里挣扎的刘墨林似笑似怒地说:“你这个死心眼的狗才还赖在那里干什么?难道你真想让朕杀了你吗?朕气的是你只会拍马只会下和棋。要真的杀了你朕不是连殷纣王也不如了?” 刘墨林也真是有鬼才他马上叩头回答:“皇上臣不过是刚才见你不高兴才想让您下个和棋取个吉利。臣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皇上的心。皇上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要走了臣的吃饭家伙呢。” 雍正却上了牢骚:“十三弟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朕在藩邸时荣华富贵也不减今日也还有几个朋友能说说话、聊聊天。可如今你看朕无论做什么说什么看什么听什么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他们装模做样来骗朕的!有的是成心要来气死朕;有的是怀着异样的心思;有的是表面上奉承背后却在捣鬼。他们说吉利的假话看吉利的假戏就连下棋这点小事是赢是输还是和都全是假的!这日子过得太没意思了。”说完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了龙案前。 允祥深知雍正的性情他走上前来温语劝慰说:“皇上嘛本来就是称孤道寡的人又怎么能不寂寞呢?先帝在世时也常说这话。可老人家会想法子宽慰自己也会给自己找乐子。今日东游泰山看日出明日又南下巡幸坐画舫既看了景致又不误正事。老人家先拜伍次友为师后来又收方苞在身边。收了能人却不让他们当官而让他们伴君。可皇上您哪除了办事还是办事从早到晚从明到夜一刻也不消闲也一刻不让别人喘息。臣弟说句放肆的话这事怪不得别人只怪您自己不会享福。” 刘墨林也在一边说:“十三爷说得真好。皇上您就是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 雍正偏过头来问允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哦我也想早来可是半路上遇上了十四弟。他明天就要走了我们俩站在路旁说了会子话。十四弟问我他走时能不能带上家眷?王府的侍卫能不能也跟去?我告诉他这事是要请旨的。十四弟走了我回身却又遇上了范时捷这个活宝……” 雍正现在不想听他说范时捷的事老十三前边说的话引起了他的联想。现在他自己才知道今天所以会这样大的火全都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女子那个令他心惊胆颤的女子。他问允祥:“哎你是审过诺敏一案的你记不记得田文镜从山西带回来的人证?” 允祥听皇上突然问起这事倒好像见到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皇上诺敏一案牵连的人很多呀。人证里有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山西的官员们好几十人呢!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个人证?” 雍正不知怎么说才合适:“唔……朕问的是个……女的。” “女的?啊想起来了。她是代州人万岁……” 雍正脱口就说:“对就是她。她叫什么名字?” “叫……乔引娣……” 雍正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哦原来她叫乔引娣。这么说她一定是个汉人了……” 允祥的头大了他真不明白他们刚才还说着十四弟的事皇上怎么会突然离题万里地想到了诺敏的案子又为什么会关心起这个汉人的女子了呢。他问:“皇上她确实是个汉人现在就落脚在十四弟府上。万岁怎么想起来问这事了?” 雍正没法说清此事也不想让十三弟知道这事他勉强收住了如野马奔腾的神思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朕只不过是随便问一下。哦你告诉允禵他府里的侍卫就用不着带了家眷吗……让他带去吧。咱们回过头来再说说范时捷的事。你刚才见到他时都听他说了些什么?” 允祥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刘墨林:“我后面和皇上说的话刘墨林你听了可不许外传!” 雍正冷冷地说:“你别担心刘墨林不是笨人他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允祥严肃地说:“皇上范时捷告诉我说年羹尧做事有点出格皇上不可不防。” “哦年羹尧的事刚才范时捷在这里也说了。对年羹尧朕以为应当这样看:他受命担任大将军节制陕西、甘肃、山西、四川和青海五省大军他身上压力很重啊!作为大将军他当然要有八面威风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也理应有杀伐专断之权这就免不了要招惹一些闲活。人无完人嘛朕只取他的大节取他为朕建立的大功。不然让外面的臣子们个个都变成谨小慎微的好好先生还能干得成大事吗?刘墨林你去宝亲王那里传旨朕明日送你们出午门;七十岁以下的老亲王贝勒六部九卿文部二品以上的官员送你们到潞河驿你们也就在那里设酒辞京。朕还有手诏让你们带给年羹尧就这些你去吧!” 刘墨林叩头领旨走了养心殿里只剩下雍正皇帝和允祥二人。雍正皇帝心神不定地来回踱着步子他那紧蹙的眉头他那含着冷竣笑容的脸庞他那时而沉思、时而又凝望着殿顶的眼光都似乎是在预示着某种不可知的事情。允祥轻声地但却关切地问:“皇上您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是啊是啊。十三弟别看眼下朝局稳定风平浪静的可朕的心底却是这样乱这样空落落的又这样的茫无头绪。朕就要外出巡视去了心里不踏实可怎么好呢?你看弘时他他能靠得住吗?” 允祥想了一下说:“万岁据臣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隆科多掌握着京城防务;我和八哥照看着政务;万一有什么我们料理不开的还可以到畅春园去请教方先生。再说皇上不就是去一趟河南嘛又不是走了多远。个加紧文书两天就是一个来回还能有多大的事呢?” 雍正对允祥的话不置可否却郑重其事地说:“十三弟朕现在什么也不想多说可有一句话得嘱咐你:你给朕看好了丰台大营!” 雍正的话说得这么突然又这么令人心惊使允祥一愣。他细心地在心里品着过了好大一会几才回答说:“是!臣一定要看好丰台大营。毕力塔跟着臣已经好多年了大营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多半是皇上亲自选拔上来的。皇上您尽管放心地去吧。” “不朕不能放心!”雍正的眼睛正视着远方好像要把这宫墙看穿似的“你告诉马齐叫他在朕出行期间搬到畅春园去住。那里离你和方先生都近一些有了事你们也可以就近商量。你知道吗?隆科多并没有安分他最近悄悄地取走了弘时他们弟兄三个的玉碟?” “啊!?”允祥几乎被惊呆了!玉碟是历代皇上都十分看重的、最机密、最要紧的档案那上边记载着皇子降生的日期、生辰八字、生母姓名以及其它重要的内容。隆科多取走它要干什么呢?他除了用玉牒里的内容来行妖法害人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雍正没有看允祥的神色却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太后薨逝的那天他还跑到军机处去索要调兵的符信勘合这又是为的什么?啊对了十三弟你从这里出去时一定要记着战争已经结束军事已了军机处的调兵勘合要立即封掉!” 允祥从皇上的话音里听出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他的心沉下去了。连想到大后薨逝时那让人目眩神迷的重重关防又想到雍正刚才在说这话时的神气他只觉得有点心里怵。他一字一板地说:“是臣弟一会儿就办这件事。皇上刚才说到隆科多他……他可是宣布圣祖遗诏的人哪……他怎么能办出这种事呢?难道……”他本来想说难道连隆科多也不是忠臣了吗?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雍正皇帝听了这话会不受用的。 可是敏感的雍正又怎能听不出允祥这话外之音?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允祥说:“朕现在只是在防人并不打算害人你不要胡乱猜疑。但你必须明白朕的江山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了!”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尖刻使允祥吃了一惊。但雍正并没有停下来还在侃侃而谈:“这件事只有朕自己心里最清楚也只有朕才能说得明白。朕自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自找灾祸。你数数吧朕逼着官员们偿还欠债;朕下旨改变雍正钱的铜铅比例;李卫和田文镜他们还遵照朕的旨意在丈量土地取消人头税试行官绅一体纳粮……。朕已经把天下的官员、豪绅地主和他们的后台全都得罪了!现在里里外外隐患重重。人们都在盼着年羹尧打得一塌糊涂。败得丢盔卸甲。这样他们就有藉口召集八旗的铁帽子王爷进京用这些人的势力来逼朕交出皇权!十三弟你知道这事的分量吗?朕这个皇帝当得太难了难到连朕自己都作不了主的地步!年羹尧心怀异志朕不是不知道;有许多人向朕奏本揭他朕也不是不清楚刚才不还来了个范时捷嘛。可是朕现在能拿掉年羹尧吗?不不能!朕不但不敢动他还得像亲人一样的哄他、骗他给他封官晋爵给他荣宠权位让他继续为非作歹继续玩他的把戏!方苞老先生见事精明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哪怕年羹尧是个十恶不赦的、天字第一号的混帐王八蛋朕现在也不能动他!” 允祥听雍正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哦臣弟原来不知道当皇上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怪不得外边有人说……”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便连忙停了下来张着大口不知如何才好。 雍正逼近允祥身边咬着细牙说:“怎么你想说假话吗?那你就给朕出去!” 允祥慌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说:“说您……是个杀富济贫的……强盗皇帝还说臣弟是在‘为虎作伥’。” “说得好!”雍正大声称赞“朕就是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行径这样的天地间第一的铁铮铮的汉子!不过他们说你是‘为虎作伥’却未免小看了朕。朕怎么会是虎呢?朕是大清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你应该是‘为龙作伥’!”雍正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细牙咬得吱吱作响。忽然他又昂向天长叹一声说:“唉!朕何尝不想过平安的日子又何尝不想和兄弟们和和睦睦地相处?大家都相安无事朕岂不是更快活些?十三弟你读过不少书孟子说‘民为贵’这话你也许不曾忘记。什么是民为贵?说到底就是提醒当权者不要把百姓惹翻了!看看吧如今积弊如山的朝政与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不都是那些贪官污吏、豪绅地主造成的吗?他们哪里是在帮助朝廷治理百姓?他们是在‘替朝廷’激起民变而民变一起朝廷就将分崩瓦解!所以历代有识之士都说:防民之变甚于防川!那是比洪水更要可怕的呀!”他略一停顿又说“秦始皇统一**扫平天下之时何等英雄?可是陈胜吴广两个高梁花子振臂一呼就把他那号称铁桶一般的江山搅了个稀里哗啦!史鉴可训哪我的好兄弟!” 允祥听皇上说得这么可怕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仔细一想又笑着说:“皇上您为臣弟描述的这图景太吓人了。不过据臣弟想吏治昏乱眼下还只是文恬武嬉罢了。本朝并无苛政而且深仁厚泽。说到底与秦二世时毕竟是完全不同的。皇上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这话朕并非不知朕怕的是代代皇帝都这样想、这样做。所以你的话也只能算是个‘有理的混帐话’罢了。”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替朕记着:台湾的黄立本和贵州的杨名时今年都干得很好。这两省没有亏空自给自足还多少有那么点儿富裕。明天叫上书房明诏旨黄、杨二人各升赏两级以资奖励。” “扎!” “你替朕看好这个家!” “扎!” “立刻到粘竿处点四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随朕出京。” “扎!” “告诉他们要立刻打点行装准备出。”雍正诡秘地一笑“这事朕只告诉了你一人回头你再去知会方先生朕今夜就要离京了。” 四十四回 饮鸩止渴巡抚无奈 怒逐智囊文镜失策 “啊!?不是说后天……您这样匆忙连大驾也来不及准备呀。” “告诉你朕这次出行是微服前往。那个‘大驾’朕才不去坐哪!坐到里面除了听一些阿谈奉承的话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大驾是空的它先去五台山再去泰山最后去河南朕就在那里乘‘大驾’回京。你听清楚了吗?” “扎。臣弟明白!” 田文镜真是交上了好运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连升三级当上了河南巡抚。原来他的顶头上司们现在都成了他的部僚闹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他们见面。更让田文镜头疼的是开封城外躺着的这一条千年黄河。它利害兼备祸福并存。康熙二十六年黄水破堤开封城外水深三丈城内也有丈余。大水一来谁也端不起架子了无论官绅百姓也无论身份贵贱全都露宿在城头等待救援。那一年连淹带冻加上水灾过去之后爆的瘟疫城里城外死了七八千人!康熙一道圣旨颁下巡抚往军前效力知府则赐了自尽。眼看就到了桃花汛田文镜就在这时接任河南巡抚他心里的紧张是一言难尽的。他就是有一肚子的抱负要改革旧的赋税制度要清冤狱要刷新吏治甚至要成为一个朝野争夸的名巡抚现在也都得往后放放。他得想办法不让河堤决口他得想法保住这一方生灵。刚刚接到皇上的朱批那上面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口气里似乎透出皇上将要来河南视察。田文镜就更是不安更是要把黄河的事当作第一要务。 现在田文镜当了巡抚身边的人也多了。光是师爷他就请了四位。这四位都是有名的绍兴师爷两个管刑名两个管钱粮每人每年三百两束修。这还不算那位邬思道邬先生。他只管为自己起草奏折可他要的银子却是每年五千两。田文镜升任巡抚他的身价跟着上涨一年就是八千两一人就顶别人的二十多倍!别说其他的师爷看不惯想不通就连田文镜目己只要想起这事来也是一脑门子的火。可偏偏这个邬思道又是李卫荐给他的这李卫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在怡亲王十三爷那里更是吃得开。田文镜不敢得罪李卫他知道李卫这小子不大好惹;再加上这个邬思道替他田某写的奏折上一本准一本隔三差五的还能让皇上给来条朱批批语上写的也都是勉励的话。要不是这样田文镜早就想找邬思道一个差错打这个每日只知醇酒妇人的邬瘸子走路了。 眼下田文镜顾不上邬思道他得赶快想法子弄钱弄了钱就赶快用到河工上。这天儿已到了五月去年冬天甘陕雪大今春黄河的桃花汛就来得早黄水一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田文镜下了他就任巡抚以来的第一道手令要藩司衙门马上拨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征用民工加固河堤。那知藩司衙门却老老实实地顶了回来。说河南藩库共存有银子三百九十万两其中一百万交付军用;五十万交山东救灾;一百三十万给李卫购买漕粮。满打满算还剩下三十九万两现在暂交巡抚衙门使用。待大军凯旋时所需用银望田大人妥善安排。这就是说年羹尧回京所要的钱要他田文镜自行筹措。那回禀折子写得头头是道还特别注明了这都是奉了廉亲王和怡亲王的命令行事的。言下之意是你田大人要是不同意你就去找他们二位王爷商量。 田文镜一见这回文气得直打哆嗦。可气也不行啊藩司衙门和巡抚衙门虽是上下级实际上却只差半级田文镜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再说这位通政使还是八王爷跟前的红人车铭。论根基论资历都比田文镜高。田文镜越级上爬一下子就升了上来人家也根本没把他这个巡抚看在眼里。田文镜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把几位师爷请来共同商量。 “各位这事既然已到眉睫我们得赶快想法子不能再拖了。”田文镜先开口说话了“今年桃花汛来的时候兰考就淹得一塌糊涂前任的巡抚为此还吃了挂落。桃花汛的水量更大万岁爷还要在这时视察河防。我个人前途事小万一圣驾出了事就是把我剁成泥也难向天下交代。请几位老先生畅叙己见有什么好法子就说出来大家集思广议嘛。” 田文镜说得很诚挚也很恳切他的话感动了几位师爷。他们看看这位东翁也真是让人可怜。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视察河工回来还要到处张罗筹钱的事累得他又黑又瘦。平日多神气的一个人哪如今嘴唇干裂面目枯黄眼窝塌陷神精呆滞好像一坐下就会躺倒不醒似的。田文镜的这四位师爷管刑名的两个一个叫毕镇远一个叫姚捷;管钱粮的二位则分别是张云程和吴风阁。四个人里头除了姚捷年纪不足四十外其余都已是年过五旬的老油子了。今天说的是河工是化钱事钱粮师爷就理所当然的要先说话。张云程说:“东翁河道上的汪观察昨儿个和我们商量了半天。这三十九万两银子得先从省城到广武这一带用草包把大堤加固了。这样钱足够用且不说上游就不会出事。皇上要来当然要住在开封只要开封不出事就没您的麻烦。下游就不必管了。反正那里年年水也年年溃堤这点钱送上去也是被水漂走。皇上来时东翁向皇上奏明这里面的难处也可趁机再向皇上要点钱。您接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嘛皇上是不会怪罪您的。” 吴凤阁却不同意张云程的看法他说:“云程兄你不明白如今的大势呀!皇上把东翁简拔到这样高的位置上你知道有多少人气得眼中冒火?无论上游下游只要有一处决堤那弹劾的奏章就会像雪片似的飞进大内河南的布政使、按察使还有下游的府道官员们全会一窝蜂地出来说话。所以咱们就是拼了命也得保住大堤让这个桃花汛平安过去!可要想平安度汛没有一百五十万银子是办不下来的。” 刑名师爷毕镇远出来说话了:“哎二位这话说得太吓人了哪能用得了一百五十万呢?年大将军的仗已经打完所谓的一百万‘军用’银子不过是难为田大人的一个藉口罢了。就是大军回京时我看也用不了那么多银子。三千军马化上个三五万两不就足够了?买漕粮更是胡扯!试问:是压根不让黄水泛滥好还是买粮来救灾好?所以依我看不能给他们开这个口子得驳回去驳得他们无话可说!咱们田大人刚接下巡抚的这副挑子难道河道失修能要田大人负责吗?” 姚捷却又是另一种看法:“你们说得轻巧藩司的咨文就是那么好驳的?你应该知道你驳的不是别人是廉亲王和怡亲王!别说是他们二位了就是上书房那群相爷你敢得罪吗?” 田文镜听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也都说得无可非议他拿不定主意了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问姚捷:“你的意思是不能驳可我们手里又确实没钱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姚捷“哗”地把手中折扇打开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借!” 田文镜精神一振:“向谁借?” “桌司衙门!”他看田文镜瞪着不解的眼光看他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中丞藩司的主意我们不能打打也打不动;国库的银子我们不能借一借就先犯了皇上的忌讳;可是桌司却有的是钱他们还正愿意借给咱们用。昨天我在桌司衙门里和几位师爷聊天说起了中丞的难处。他们中那位叫张球的马上就掏出了十万两银票几个师爷一凑立马就是五十万。”说着从靴页子里拿出一叠银票来递给田文镜“田大人您瞧!” 田文镜接过来一看好家伙全都见票即付的龙头银票。有三千五千的也有三万五万的看着这些银子田文镜不知说什么才好。姚捷在一旁说:“大人张球他们还有话呢说是眼看黄水将到一水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不肯当这个守财奴也不想把它泡到水里。所以就献出来用到河工上。大人您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冷了他们的好心哪!” 田文镜起身向姚捷一躬:“哎呀这可真是难为你了。这个张球仗义疏财急公急忠真是位了不起的人。我要让邬先生写封奏折请圣上表彰他!” 姚捷又神密地说:“大人桌司衙门里确实有钱。您要能屈尊去一趟桌司见见胡期恒胡大人金口一开弄它个三五十万又算得了什么!” 田文镜来了精神他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走:“对姚师爷你说得对。我马上就去见胡期恒顺便也谢谢那里的几位师爷。” 田文镜刚走几位师爷可就在这里说开了。有夸的有赞的有嘲讽的也有牢骚的那个看来像棺材瓤子似的吴凤阁冷笑一声说:“姚老弟你刚才给东翁的银子里只掏了左边的靴页子。我断定右边还有哪!怎样见面有份拿出来兄弟们分享了如何?” 姚捷大吃一惊“吴老先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晚生听不懂。” 吴凤阁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说:“老弟咱们绍兴师爷里分着刑名和钱粮两派各派都有祖传的秘诀。我却与大家不同先父是钱粮师爷而叔叔又是刑名师爷所以我就兼祧了两门学问。桌司衙门管的是拿贼捕盗、牢狱和断刑他们的是黑心财。张球此人我也略知一二别的不说就是归德府那个案子他吃了原告吃被告弄得两头都家破人亡。别说是出十万了你现在告诉他说田大人要具本参他要他拿出五十万来给自己赎罪。我敢打保票他不颠颠儿地跑来你挖了我的眼睛!” 姚捷不言声了他顺从地在左靴页子里又拿出一叠银票来说:“吴老我佩服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里还有五万两咱们几个分了吧。” 毕镇远笑笑说:“小心那上边有血!” 张云程却说:“管他呢?我们不过是点外财有什么了不起的?哪个衙门的师爷又不这样干呢?就这样我们还比不上那个瘸子呢。” 老到的吴凤阁又说:“不说他我们不和他比。田大人眼下只知报效皇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到有一天他下了水那可就看咱们的了。” 话没落音听外边一阵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他们知道邬思道来了便连忙住口姚捷还特意迎了上去笑着说:“邬先生你满面红光这是又到哪里吃酒了?” 邬思道确实是吃酒去了而且不只是去了一处。他近来事情不多心情又好连日来游山玩水吃酒取乐的保养得光采照人。一进门就说:“哎?东翁不是要议事的嘛他怎么又走了?” 四十五回 雷鸣电闪金蛇狂舞 水急浪涌真龙现身 毕镇远见其他的师爷们脸上不痛快便主动上前说:“啊我们刚才议了一阵子河工现在东翁去见桌司胡大人借钱去了。” 邬思道也不多言拉过一张躺椅靠着说:“哦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一边说着一边就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田文镜回来了。他累得七死八活的心情看来也不好。进门瞧见正在躺椅上打盹的邬思道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邬思道见他进来也起身招呼“啊大人回来了不知您这一去借到了多少银子?今天我到河工上看了看这桃花汛来势不善哪!” 田文镜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在下为河工的事忙了几个月了要是现在才想起来早就误了大事了。还算不错借到了九十多万今年可以凑和着过去了。” 邬思道何等聪明他早就听出了田文镜的不满。他权作不知冷冷地问:“明年呢?” 田文镜见他竟然如此据傲差点就要火了。可他还是忍了一下说:“我刚刚到任能顾住今年就算不错了谁知道明年又将如何呢?” “不你不能这样想更不能这样做!”邬思道寸步不让地说“恕我直言。前几任巡抚圣眷不在你之下却一个连着一个地栽了跟斗说到底就是因为这条河。你是因为在诺敏的案子里占了理才有今天的。我说句老实话这条河你治不好就是有千条善政也别想在这里平安当官!” 田文镜的火又上来了心想你不就是因教我“封藩库”才有今天的吗?你能在本大人面前卖弄的还有什么?他忍了忍说:“那依您邬先生的高见在下应该怎么办才对呢?” 邬思道并不计较田文镜的讥讽他平静地说:“河道是设着道台的治河是他的专差何用东翁操这么大的心?又何用您来越俎代疱?你只需从藩库里拨出银子就行了。出宪命让他们按当年靳辅和陈璜的办法定要分段包干力求根治。似这样年年用草包堵水不是治本的法子。” “先生说得容易可你知不知道藩库里能用的银子只有三十九万两?” 邬思道一笑:“事在人为嘛。车铭此人我是知道的你只要如实地向皇上奏明钱他是会拿出来的。” 田文镜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了:“好教邬先生得知奏本我早已拜了。你邬先生最近太忙串馆子听戏踏青郊游还要作诗会文吃酒高歌所以没敢劳动您的大驾。我也可以告诉你没动藩库里的一文这钱嘛我已经到手了。明年自有明年的办法、更用不着您先生操心。” 邬思道还是不生气他平静地问:“请问你这钱是从哪里得到的?” “本大人亲自出马借的。” “从哪里借来?” “桌司衙门!” 邬思道突然爆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看着这个狂傲书生竟敢如此放肆田文镜忍无可忍了他把书案用力一拍勃然作色说道:“你狂的什么?别以为李卫在我这里荐了你我就不敢动你!李卫是两江总督可他并不是我田某这河南巡抚的上司!从即日起你要愿意在我这里做事就要懂得事上以礼就得和他们几个师爷一样每年领取三百两银子的束修。我这里池子太浅而且我是个穷官今生也不打算当富官。别说一年八千、五千、连三千也是没有的!” 邬思道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上下端量了一下田文镜冷笑一声说:“好说得好!看来养活我一个残疾人着实让大人为难了。您是清官这不错难道我就是个赃师爷吗?三千也好五千八千也好既然你出不起我一个子也不要总该行了吧。话已说到这份上我立马就走。不过在临走之前还请你听我一句忠言:可疑之钱不能收得之易时失也易!”说完他架着双拐头也不回地去了。 田文镜看着他走去的背影大叫一声:“多谢你的关照。你放心没有你天塌不下来!” 可大话好说邬思道走远以后田文镜却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心想得罪了邬思道不要紧可他的身后有李卫;而李卫的身后又站着皇上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惹来麻烦呢? 不管怎么说田文镜田大人心里总算踏实了。没了这个傲慢无理的邬瘸子又得了百十万两银子他想干什么还不都是一句话吗?这些天来他也真忙。河防工程全面开工了各地州县官吏奉了巡抚大人的宪令不分大小一齐出动亲自上阵督率。蒲包、草袋、沙包全都用上了甚至百姓家里的草席也都拿来全部充沙填上堵塞溃堤。田文镜更是不分昼夜地干又要巡视河工又要接见官吏忙得头昏脑涨腿脚浮肿。眼看着即将大功告成的河道邸报传来说皇上的车驾还在山东而年羹尧带的三千军马尚在西安他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这天他在花厅设宴想犒劳一下四位师爷。可是刚端上酒杯门上就送了一封信来。他伸手接过刚一过眼就笑了原来那信皮上就写了别字。仔细一看竟是李卫寄来的: 面呈田中成(丞)文镜老兄 李卫拜书。 打开信皮里边写得更是乱七八糟文理不通而且全是大白话: 文镜兄你的信我看过了。邬思道并没有到我这里来。不过你和他生分了那就必定是你的不是。你就是在(再)有不是我也不会怪最(罪)你。你说得最(罪)了我那全是扯蛋。等我找着邬先生了我在(再)给他找个好差使。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了。你知(只)管把心放到狗肚子里好了我是不会生气的。 李卫顿百拜万福万安! 田文镜捧着这信看了好大半天心里又气又可笑不知怎么说才好了。看着看着他竟然睡着了。 突然天边响起了一声闷雷把正在做着梦的田文镜惊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看看怡亲王赏给他的怀表原来正是丑时正刻。细看外面时只见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大风把树叶刮得哗哗摇落。夜幕中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这座书房都籁籁抖。这雷鸣就像一把铁锤砸破了扣在苍茫大地上的大锅上惊得田文镜浑身激凌凌地一颤!他连忙爬起身来快步走出书房。一股带着湿潮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把他的袍角掀起老高也吹散了他的睡意。一个戈什哈见他出来急忙上前说道:“大人起风了您小心着了凉!” 田文镜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黑沉沉的天穹听着那像车轮碾过石桥般的滚滚雷声。闪电时而在云层间划过留下一串金色的尾巴;时而又如一条不肯驯服的长龙翻腾跳跃在浓雾密云之中。它正狂怒地肆虐着这块风雨飘摇的大地震撼着城内城外几十万人的心灵。田文镜再不犹豫厉声对身边的人说“快给我预备马匹预备油衣!传合府人丁随我上堤!” 此刻呼天啸地的倾盆大雨已经笼罩了巡抚衙门。人们的奔跑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喧闹异常。田文镜一边穿衣一边下达着指令:“去通知开封府衙叫他们立刻到所有的街道巡查一遍遇有房子不牢靠的要即刻迁出居民。命令各寺院一律不许关门准备接待百姓!” “扎!” “照会开封所有旗营、绿营军兵和全城十七岁以上的男丁全部上城划分区段守护城墙!” “扎!” “照会开封知府马家化和城门领一定要守好开封城。就是大堤溃了开封城内也滴水不能进城!不然就是皇上不来治罪我也要请出王命旗来先斩了他们!” “扎!” 雨下得如同瓢泼雨声中只听黄河那令人不安的咆哮一阵阵地传进城里。这雨声这水情是那样的急促那样的逼人。田文镜翻身上马在大雨滂沱中冲了出去。 四十六回 送瘟神送走真神仙 哭奇冤哭出解冤人 河堤终于在望了看得见一盏透着暗黄色光芒的油灯在雨幕中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田文镜漫步走过大堤见各处都平安无事他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他走进那亮着灯光的地方他知道那是河道衙门设在大堤上躲风避雨的小棚子却见只有几个民工在这里休息。他抖抖身上已经湿透了的油衣问:“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里?河道的官员为什么没来?” 他问的是现任河道道台汪家奇。这时一个满身水湿的人走过来说:“启禀巡抚大人我们汪道台刚才派人送了信来说他们家住在包府坑那里地势太低怕要进水。他正带着全家搬东西待会儿雨下小了也许他就会来了。”说着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杯水来。 田文镜勃然大怒“啪”地把茶杯摔了个粉碎他狞笑着说:“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喝水!”他站在那里也不肯坐下停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这里的民工吗?” 巡抚大人突然了这么大的火可把棚子里面的人吓坏了。几个民工小伙子看事不对连忙跟斗把式地跑了出去。只有刚才递茶这位没来及跑他低声下气地说:“回巡抚大人小的武明不是民工而是这河泊所的管事。” 田文镜一字一板地说:“记着我这就出宪牌从现在起由你暂署河道衙门的差使!” 武明吓了一跳他连连叩头说:“中丞爷这可使不得呀!小的这个河泊所管事是八品离河道道台的四品官差着好几级呢!再说汪观察他……” “以后这里不再有什么汪观察、汪道台了。八品也好四品也罢都是要人做的官不是人他就不能当这个官!”田文镜转过身来对跟着他的戈什哈吩咐一声“明天你进城去找着这位汪观察告诉他要他好好地看家连鞋也用不着湿。叫他稳稳地坐在家中听参吧!” 远处似有人声还有八盏彩绘的玻璃风灯走了过来。田文镜以为是那个汪道台来了心想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叫你了。皇上对下边办事的人从来都是说升就升说贬就贬的我这一手就是跟着皇上学的。 可是他刚一抬头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又是两个不男不女的人。田文镜还没缓过神来呢又有一个既普通而又特殊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就在田文镜眯着眼看的这功夫站在他面前的人说话了:“怎么你当了巡抚眼睛里就没有朕了吗?” “啊?!”田文镜觉得眼前一亮“万岁……臣田文镜……恭叩皇上金安!请万岁恕臣……”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雍正笑笑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田文镜又回头向外边喊了一声:“廷玉你也进来吧。你的身子骨弱比不得德楞泰和张五哥他们。哎这位是谁呀朕进来之前听你们说得挺热乎嘛。” 武明刚刚还和田大人说话一转眼间棚子里又来了皇帝可真把他吓坏了。其实这个皇帝他已经见过多次了。这几天老见他带上两三个人到这里来转悠时不时地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武明以为他不过是开封城里哪家财主的阔公子、阔老爷、到河堤上来看热闹的罢了。谁能想到这个人竟然是皇帝呢?直到雍正问到他脸前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叫武明。您就是万岁爷?这可是从天上下来的真龙啊!万岁爷您也太辛苦了……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奴才不认识您奴才的眼睛长到屁股上了……” 雍正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好好说得真好……哈哈哈哈。哎你是这里管棚子的吧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尽一尽你的地主之谊嘛!” 武明连忙说:“能怎么不能呢……不过这里离城太远就怕万岁爷等不及……” “哎?谁叫你去弄山珍海味呢?你平常不吃饭吗?这里有什么你随便弄点就成最少也能给我们做点热汤吧。” 武明跑着出去了雍正又说:“廷玉你也坐下田文镜你起来说话。” 田文镜站起身来却一眼瞄见张廷玉和平日大不一样了。往常见到这位宰相时他总是那么修洁那么端庄可今日浑身精湿不说就连鞋子也全都泡透了一坐下地下马上就汪了一滩水。他心中正在诧异雍正笑着说话了:“你不要再看了。张廷玉是淋着雨步行来到这里的;朕是张五哥背着过来的;而你这位巡抚大人大概与我们全不相同你是骑马来的吧?所谓的君臣分际其实不过如此。这就是老百姓们说的人和人不一样嘛。” 田文镜听皇上说到这里突然灵醒了过来。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责任他爬起身来一躬说道:“不行!皇上不能在这里了。您听外面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请皇上和张大人立刻回城由臣在这里守夜……” 张廷玉刚进来时由于被河风吹得浑身几乎冻僵了直到现在才暖和过来看田文镜这紧张的样子他笑了:“田中丞你不要怕。河堤下就泊着皇上的御舟洛阳的三十艘官舰也在这里护航保驾。你怕的什么呢?是不是你这个大堤不结实?我告诉你开封城里也未必有这里更安全。” 雍正接过话头说:“田文镜朕看你自己心里就对这河堤不放心。你请朕进城不就正好说明了你自己就怀疑它能不能保得住吗?” 田文镜慌了:“万岁……要是这样说臣可无言上对主子了----臣只不过为了预防万一……” 雍正站起身来说:“唉难为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可是你应该知道朕要的不是‘万一’而是‘万全’!你没有治过河也不知道这条河的厉害。你这里下雨淹的却是下游啊!告诉你朕来开封已经六天了就住在与你相隔几步之遥的老城隍庙里。朕看到你自上任以来没吃过一顿安生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朕知道你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你办差尽心尽意朕也全都知道。”田文镜听到这里心里一热刚要逊谢却被雍正止住了“但朕还是要说你。你的心思一半用在民政上另一半却用来对付朕。你想得最多的恐怕还是怎样讨朕的欢心。想千方百计地保住今年大河不决堤想让别的督抚们挑不出你的一点毛病。朕说的是吗?” 雍正这话说得可真够尖刻的了果然是句句诛心针针见血。田文镜就是想辩也说不出口来。但他想想自己的难处却又不甘心受到这样的责备:“……万岁教训得是。臣不过是想能保住今年不决堤就能争得秋季一个好收成。这样明年治河就有银子了。说实话臣现在缺的就是银子……”他趁机把筹款的难处说了一遍却没敢说出向臬司借钱的事。到现在他才突然想到这笔钱来得太容易了说不定自己要被砸在里头;也是到现在他才明白邬思道临走时说“可疑之利不可收得之易时失之易”那句话也许有点道理。 雍正听了田文镜的话却看着张廷玉笑了:“廷玉你听见了吗?朕决心清理亏空看来竟要落个守财奴的名声了。” 张廷玉正色说:“田文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治河是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户部也有这项开支你有难处应该早点向户部申明的嘛。或者具折奏明或者去找上书房都行。这么大的事凭你一人、一省之力是不可能办好的呀!” 田文镜咽了口唾沫:“张大人说得是。其实下官一上任就连着给廉亲王上了两个禀贴请他关照户部。也许是我上得晚了也许是八爷事忙还来不及处置。可汛期将到我这里等不得呀。实在没法我才先从本省筹措一些。区区苦衷还望皇上圣鉴。” 雍正却不愿把话题转到允禩身上他略一思忖便说:“治黄就要从根上治。你要依照当年陈璜和靳辅那样从上游直到下游一段一段地治理。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要治表更要治里表里兼治才能有成效。朕治过水也遭过水难还在水里泡过两天两夜哪!朕看你修的这个堤就是勉强能顶得过今年它也顶不过明年。黄河洪峰下来的情景大概你没有见过。你这个堤就像是个软皮的鸡蛋一捅就全破了!朕敢断言就今晚下这点雨兰考那里的大堤就会全部决口溃倒了的。” 雍正这番话和邬思道说的竟然如出一辙让田文镜大吃一惊。他现在有点后悔了前几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呢?不过他多少还存着点侥幸李卫大概还不至于向皇上报告这件事。邬瘸子是李卫的老师又不是皇上的老师皇上哪能问到他呢。 正好那个武明送吃的来了。瞧着他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又看看他端上来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两条肥美鲜嫩的黄河鲤鱼皇上可真是高兴了。他马上就说:“好好好真是难为你了做得又快又好。武明你去把这鱼赏给外面的侍卫们。哎?有什么热汤没有?” 武明走上前来说:“万岁您瞧这连天大雨的黄河里的水早就喝不得了。幸亏我这里接了点雨水可是还得用明矾澄澄再用啊。咱们这小地方比不得皇宫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道说汤是汤说茶就是茶的万岁爷您尝尝看合不合口。”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着一个硕大的茶壶倒出了一碗粘乎乎热腾腾的面汤样的东西双手捧着呈在了皇上的面前。 张廷玉上前一步拦住了:“万岁这汤先赏给臣尝尝好吗?” 雍正笑了:“哎你也太过于谨慎了。这个天不收地不留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来害朕?再说张五哥他们又还能不去监厨?” 说着他端着汤碗就喝了一口而且立即就大声夸赞:“好香啊!朕还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好汤呢!武明你过来对朕说说这叫什么汤?” 武明笑了:“万岁这是我们这里武涉县的特产叫做油茶。我们这些干活的人累了渴了乏了饿了吃的全是这个不是什么稀罕物。” 雍正刚端起碗来想喝却突然回过头来问田文镜:“邬先生大安吗?” 田文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皇上怎么会问到邬瘸子了呢?听皇上这口气这邬思道还不是个凡人。要不皇上说到他时为什么只称先生而不说名字呢? 四十七回 刁巡抚仗势摆威风 真国士潇洒出汴梁 田文镜做梦也想不到雍正皇帝会突然问起邬思道来。吓得他手一颤正端着的油茶碗差点没掉在地上。他壮着胆子看看雍正皇上还等着他回话呢。他不敢欺骗皇上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是……这样哦邬思……不不邬先生他被臣辞退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被你辞退了?”雍正又问“哦一定是他作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是上下捣鬼或者是关说案子再不然就是手伸得太长了干预了你的政务?”看着田文镜那尬尴的样子雍正心里早已明白他还是故意地问着“是不是你嫌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以前你递上去的奏折不全是他起草的吗?朕看着满不错嘛怎么你却把他辞退了?” 对于邬思道这个人张廷玉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面。阿哥党的人们中关于这位神奇人物更是议论纷纷张廷玉也从来不去探究。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一贯奉行的做官准则。他向来主张光明正大看人对事都从大处着眼不赞成小人行径更不去做人**的事。今天在这个黄水咆哮浊浪涛天的小棚子里他生平第一次听皇上说到“邬先生”这三个字多年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中的疑团也解开了。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位邬先生既然有这样出色的才干为什么不做官而先在山西诺敏那里后来又到田文镜衙门来隐身屈就当一名小小的幕僚?雍正皇上的这步棋到底是怎么下的呢? 田文镜却从皇上问话的口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问答说:“邬先生的文章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从不做任何越权出格的事。只是他本身有残疾许多事情不方便料理。再说他要的钱也确实太多了些。他定打不饶地要臣每年给他八千银子这事臣没法和别的师爷们说清、摆平。所以臣只好礼送他还乡邬先生自己也说他情愿如此……” 雍正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邬先生这样好的师爷别说八千八万也值!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你用不起他那就只好让别人用了。哦昨儿个李绂见了朕还一个劲儿地叫苦说他身边缺人呢。不过这事与朕无干朕也是随便问问你用不着心里不安。”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不说了。可是皇上越表明他“只是随便问问”田文镜就越觉得不安。他前思后想简直是头也大了眼也晕了!皇帝老子亲口下问邬思道的起居、现况而且张嘴合嘴都称”先生”而绝口不提姓名这位“先生”;可真是骇人听闻、身份贵重得没人可比的“师爷”了!到了此时田文镜方才明白那个文理不通的李卫为什么会写了那封信来。李卫的信中有这样两句话:“你和他生分了那必定是你的不是”“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现在事情已过再回过头去想想邬思道的所做所为真是无可挑剔。他对自己这位次选拔的官员既不据傲又不巴结;既不在乎又从不说三道四。自己交代给他的事也没有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他不就是爱东跑西转的嘛表面上看是醇酒妇人游山玩水好像胸无大志似的。可焉知他不是在替皇上留意民情吏治又焉知他不是在收集什么“情报”?他的身后有这么硬实的后台他又怎能和那几位师爷相提并论呢?田文镜突然又联想到邬恩道原来就在诺敏的幕府里也是李卫推荐的干的也是文案上的事。可诺敏的一切丑行一切阴谋都几乎没有一件逃过这个瘸子的眼睛。田文镜在山西遇上难题时邬思道只不过向他田某稍稍点拨了一下那个“天下第一巡抚”就被田文镜打倒了。诺敏倒台后邬思道又来到他田文镜这里还是李卫推荐的也还是做着文案上的事这又暗示着什么呢?他还诚恳地对田文镜说诺敏倒台不是谁的功劳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难道……他心乱如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张廷玉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两代皇帝身边多年能揣摸不出皇上的心思吗?他看田文镜蔫了就在旁边慢声慢气地说:“文镜啊我要说你一句了你见识不广知人不明啊。邬先生不是凡品他是位无双国士!他身有残疾不便在朝做官这才在下面干些事情荣养身子。依他的才能八千两已是十分廉洁的了。你请的那些师爷明面上拿的虽然不多可他们在背后收取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我为相多年这点情弊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要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雍正笑笑说:“咳这本来就是一句闲话嘛不说了不说了。哎武明你这油茶是怎么做的?能不能给朕抄个配方单子朕带回去让御膳房里每天都给朕做了喝。”他回过头来又叫“哎廷玉田文镜你们都来喝呀这油茶简直是妙不可言!” 武明在一旁看着想笑也不敢笑。他心想皇上啊你要真的是天天都喝油茶就不会说这话了。 田文镜有了机会就又说起了黄河的事:“万岁刚才说到根治黄河定要依照圣祖爷时的规模其实臣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从开封向东南黄水历年漫灌旧有的水利设施早已荡然无存。臣以为应当重设河道总督重新统一规划才能逐年改观。” 雍正冷笑一声:“这还用得着你说?河道总督府就设在清江只是没有总督而已。你看看如今的吏治再看看如今河道衙门的那些官员们他们的眼睛盯的根本不是黄河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呢任命个河道总督还不等于是把钱都喂了他们!既然没有靳辅、陈璜那样的能人朕宁可不要河道总督也不能让那些庸人来滥竿充数。所以朕暂时还不能设河道总督而让河道衙门吃着俸禄领着钱粮却只管巡视。需要治理之处由各省自筹银子分段治理。实在不够时朝廷再补贴一些这样只怕还会更好。” 田文镜碰了钉子却又急于讨好想了想又说:“皇上臣自到任以来已经巡视过河南全境。豫东黄河故道上现在十分萧条有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不见人烟。臣在想能不能从直隶、山东等地迁一些百姓过来。一来不让土地荒芜二来可用作治河的民工。听说朝廷正在整顿旗务要是派没有差使的旗人来开荒种田恐怕更要合算一些。” “你这话简直如同儿戏!”雍正冰冷地把田文镜堵了回来“你大概没有读过历史不知道王莽就是因为这样干才丢了天下的。黄河故道上千里荒原你逼着人们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还美其名曰要他们垦荒。可是他们吃喝什么?住在哪里?谁给他们耕牛?谁给他们种子?你田文镜是神仙能变出庄园变出场院来安置他们?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装懂。你以为旗人就是那么好打的?现在他们每月拿着月例银子舒舒服服地北京跟前种田尚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呢你倒想让他们到河南来垦荒?真是海外奇谈!田文镜啊田文镜你可真会给朕出馊主意。算了吧你规规矩矩地办你的差先把这里的吏治弄好能治平均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了大树还怕别人不来你这里乘凉?朕告诉你:不要瞎操别的闲心先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理。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这就是朕送给你的两句话。要换个人朕还懒得和他说这些呢?”雍正说得口渴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油茶又顺手指指边上的另一碗说“你怎么不喝嫌这油茶不对口味还是怎么的?” 田文镜现在如堕五里雾中连手脚都不知怎样放才好了。自己冒雨出来巡河本是自讨苦吃可偏偏被皇上看见一见面就先表彰了他。他也觉得“讨好”讨到了正地方实在是求之不得、千载难逢的荣宠;可要说今天幸运呢?自己说什么皇上就驳什么批得他狗血淋头。批完了训完了又蒙皇上赏赐油茶喝!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看来什么也不怪只怪自己猜不透皇上的心。他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提什么治河的办法了还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雍正皇上大概已吃饱喝足他站起身来了田文镜也赶忙起来躬身侍候着。皇上好像还有未尽之意地说:“朕今夜就要启程到下游去看看然后就打道回京。河南这地方很重要也很贫穷。朕把河南的事交给你自有一番深意。你要切记黄河之事当然要办好可更重要的是吏治吏治不清别的什么也谈不上!萧何是位能臣他一下子就定了三千律条可订得再多不是也要靠各地的官员来执行嘛。朕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指望像先帝那样坐六十一年江山。但朕只要在位一日就一定要遵照先帝的遗愿兢兢业业地把事情办好无愧于后世子孙。朕不学朱元璋贪官墨吏逮住就剥皮;但朕也不想学赵匡胤他不肯诛杀一个大臣弄得文恬武馆让好好的江山落个七颠八倒。如今的天下是宽不得也容不得。你一宽一容有人就要胡作非为。所以你要给朕猛力作去朕只要这个猛字只要这个绝不宽容。你好好地干吧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田文镜恭送皇上一行登上船舰。这时他才看到那艘船舰上冒雨随着皇上巡视的还有山东巡抚、安徽巡抚、李绂、范时捷等一大帮人哪! 昨夜的这场大雨来的也骤去得也急。待田文镜回到城里时天已经放晴了。他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一路上不断走下轿来询问民情查看有没有受伤、受淹的百姓。听到百姓们全部安然无恙他的心里才略感快慰。 他正要回府突然轿前传来一声凄厉地喊叫:“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哪!” 这动人心魄地叫声激得已经昏昏欲睡的田文镜惊醒了过来。又听外面轿夫们怒声喝斥:“走开走开不许拦轿!有冤到开封府去告状!” 那个女人好像并不肯离开正和轿夫们拉拉扯扯地撕拽着。轿夫衙役们的怒喝声中那女人号啕大哭:“你们这些该遭天杀的为什么这样凶狠!你们草菅人命你们不是清官开封府还有没有包龙图啊……” 田文镜被她叫得心烦意乱用脚一顿轿底大轿停了下来。田文镜哈腰出轿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篷头垢面浑身泥水地跪在轿前。她看见大老爷出来便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边叩头一边哭叫着:“大老爷你要为民女作主呀……我的男人让人杀死在葫芦湾已经三年了我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我整整告了三年却没人肯替我申冤哪!”说着说着她的泪水滚滚流下最后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田文镜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状纸吗?” 那女人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却仍是抽泣着说:“民妇晁刘氏我的状子三年前就递到开封府了。府里开始准了可后来又驳了。我第二次又告到臬司衙门臬台大人还是交给开封府审那凶手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再捉就又再放。可怜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子串着衙门打官司把三十顷地和五千银子全都赔进去了他们硬是不肯给我说句公道话呀……天老爷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管管我们这可怜的人?昨天夜里你又打雷又闪电的却为什么不劈死那些该遭天杀的人哪?啊……我的儿呀……你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 田文镜听得心惊肉跳他已经预感到这案子来得不同寻常。便问晁刘氏:“本官原来就在开封府怎么没见你前来告状?” 晁刘氏哭着说:“大老爷不知这一年多民妇家也败了产也没了我宁肯守着儿子屈死也不愿再告了。可是这些天杀的东西又偷走了我的儿子呀!我的姣儿你在哪里呀……”她像一个疯子似的目光痴呆神情恍惚直盯盯的瞧着田文镜两只手又在天上胡乱地抓着。 田文镜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想了一下说“你的案子我接了。你放心地回去最好是找个人替你写个状子呈上来递到巡抚衙门里给姚师爷、毕师爷好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晁刘氏磕头如捣蒜地说:“大老爷你若能给民妇昭雪冤情你必定公侯万代!民妇早已没了住处现在借住在南市亲戚家里。” 田文镜回到抚衙刚要进门却听一个衙役在身后轻轻他说:“田大人请您留步!” 田文镜回身一看原来是衙里的一名跟班李宏升。便问:“你有什么事?” 李宏升紧走两步凑近近前问:“大人今天这案子您是不是要批转别的衙门?” 田文镜说:“本大人做事从来都是有根有梢的。我要亲问。亲审还要亲自判决!” “如果是这样就请大人立刻派人把这个晁刘氏带来哪怕是押到牢里呢。不然到不了明天大人您就见不着她了!” “啊?!为什么?” “大人小的不敢瞒您。这晁刘氏的丈夫晁学书是小人的表哥这案子牵涉的人也全都是本地的高官显贵。大人您要真心想问这案子就得防着别人先走一步害了苦主;您要是不想过问这案子请大人看在小的跟随大人一番这点情面上给小的一个实信。我好立刻去知会表嫂让她躲出去最好是远走高飞。走得越快躲得越远越好。”李宏升说着说着眼泪扑扑嗒嗒地就下来了。 田文镜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个案子肯定牵连着省里官吏们的龌龊事。雍正临走前嘱咐的那个“猛”字在他的心头震响。好!我打了灯笼还找不到这碴口呢如今送上门来了岂能让它白白放过去。别说是什么上下勾连了就是全省的官员们全都通同作弊甚至比山西的诺敏手段更高我也要问他一问审他一审让他们都来看看我这巡抚大人的厉害!他回头瞧着李宏升冷冷一笑说:“咱们河南这块地盘大约还是在大清皇帝治下的地方吧?你今天要是不说本抚兴许还不一定要管;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本大人倒真想瞧瞧是谁在这案子里闹鬼!你马上去开封府尹马家化那里一趟传我的话叫他立刻到我这里来。也告诉你表嫂今天夜里叫她哪里也别去就在家里等着看热闹吧!” 李宏升刚要走又被田文镜叫住了:“哎你顺便带几个人去邬先生那里。不管他在干什么也请他一定要来一下。要是他走了你想尽了办法也得把邬先生给我找回来!” ----------------------上册完------------------------ 四十八回 游旧址睹景生感叹 见故人只为保平安 田文镜一夜未曾合眼拖着沉重的步子疲惫不堪地回到签押房。刚刚坐下那位钱粮师爷张云程就过来说:“大人回来得正好。藩司车大人来拜会您我们回说您不在他又不肯走如今正在西花厅里候着呢。” “他说有什么事么?” “没说。” “请!” 今天的田文镜若与昨日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别看他夜里在雍正皇帝面前挨了训可皇上的话里不也透出了信任和器重吗?不也说了“朕只要这个绝不宽容”吗?有了皇上这句话他田文镜谁都不怕更何况这个他的下属藩台车铭? 他的这个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车铭却无从得知。田文镜刚刚端坐在案头就听车铭在外边笑着说:“田大人夜来辛苦到这时才回来吗?哎呀呀大人如此关心百姓疾苦栉风沐雨连夜巡河真让我辈惭愧呀!” 话到人到可他走进来一看哟!风头不对呀。田大人袍服端庄正襟危坐在堂上身后四位师爷侍立两旁衙役站班因熬夜而显得憔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车铭是个聪明人马上“啪”地打下马蹄袖行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廷参之礼。心中还一个劲儿地纳闷:哎田某人这是和我闹的什么玄虚? 田文镜抬手一让:“车兄请坐!”回头又高喊一声“上茶!” 车铭不敢大意接过下边呈上来的茶杯又乘机向正中踞坐的田大人偷愉地瞟了那么一眼。车铭此人五十多岁头都花白了。他从十八岁进士及第至今已在官场里混了三十多年。从知县一步步地升上来而且一直是干着肥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全托了八王爷的福”。但他心里仍是不满因为藩台和巡抚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差却是咫尺天涯。藩台是“方面大员”而巡抚是“封疆大吏”。可就是这小小的差别他却得屈居人下看着人家的脸色办事为什么自己就升不上去呢?他想来想去也找不着原因。就说眼前的这位巡抚大人吧几天前还因筹款的事儿在自己那里又是恳求又是叫苦谦恭得让人笑。两日不见他怎么会这样托大了呢? 他这儿正在琢磨田文镜在上面打着官腔开口了:“让你老兄在这里枯坐久等了。你要见本抚为了何事呀?” 车铭不愧是老油子这场面他见得多了。官场里不就是这样嘛宦海沉浮哪有什么定规呀!他轻咳一声正容说道:“回巡抚大人河工所需的三十九万两银子已经如数拨了出去。本省学政照会藩司说他已接到朝廷谕旨乡试在即要各省早做准备。可是开封的文庙和书院这两处却因年久失修昨夜又遭暴雨已经泡塌了十几间房子其余的也岌岌可危。万一秋试时坍塌下来砸坏了几个秀才那可就是担戴不起的责任了。我算了一下修复这两处大约要五万银子。可我们藩库里的银子又一两也不敢动。所以卑职才来请见抚台大人请示这笔银子要怎样出法?”车铭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直盯盯地瞧着田文镜带着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 田文镜心里有底十分从容地说:“哦这事你不是已经给本抚来了咨文吗?我早已拜读过了。据我看山东赈灾和拨款购买漕粮的事并非急务;年大将军所要的军需原来就是备用的现在既然打了胜仗就更可以缓些时日了。文庙和书院的事不能误了五万也太少了些就给他们七万吧。另外河工上也还缺银子你再拨出个三四十万大概也就可以了。” 车铭大吃一惊:“这个嘛……抚台大人我这里有银子不错可都是咱们河南不能挪动的是户部存在这里的呀!您先头已经用了三十多万还不知上头答应不答应呢哪还敢再用。年大将军过境时没有个十几万恐怕也下不来。这样粗粗地一算刚刚拉平了的亏空一下子就少了近百万。朝廷如果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呀!”说完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田文镜。 “你放心这当然不要你来承担责任。我既为本省巡抚河南的军政、民政、财政、法司全都要一体照管。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来担待。”说着回身取出笔墨纸砚来提笔疾书写好了一张条子递给站在身后的张云程:“你拿去用印回来交给车大人让他遵照执行也就是了。”他一抬头看见马家化走了进来又说“毕师爷请你和姚捷先去见见马家化就说我马上就召见他。” 站在田文镜身后的四位师爷看得眼都直了。他们跟了田大人不久平日只知道这位大人办事爽快不辞劳苦虽然说脸冷一些可也并不武断。可他们瞧着大人今天这神气竟像是有意要开罪车铭而车铭是手握财权的人啊!得罪了他不是要撵走财神爷扳倒摇钱树吗?他们正想出来说句转弯子的话田文镜却对着瞠目结舌的车铭开言了:“至于年大将军过境之需似乎更用不了那么多。年大将军是位儒将他当然懂得什么叫‘秋毫无犯’。他已经有了兵部的正当军需从河南过一下无非是宴请他一次罢了怎么会要那么多的银子?” 车铭可真急了他也有心想让这个二百五的巡抚栽个大跟斗。他接过张云程递过来的单子看也不看就塞在袖筒里说:“职藩谨遵宪命。不过卑职诚心地奉劝大人一句河南是个穷地方银子来得不易呀!为追此亏空抄了三十多人的家逼死了四个县官。年大人当然不会向我们要银子他带的那三千多人就是吃最好的酒席也不过化用两万银子罢了。我一定遵照抚台大人的宪谕去办。” 师爷里的吴凤阁听出了车铭的话外之音忍不住插言说:“中丞大人您刚才说的银子眼下还用不着。河工上的钱还没用完呢等用时再提不迟。年大将军过境前上边甘肃陕西幕府里咱们都有熟人知道消息早。他们怎么办咱们依例照搬也就是了。”说着悄悄地向车铭递过一个眼色两人眼光一碰又迅躲开了。 田文镜似可似不可地说:“好吧。车兄你还有别的事吗?” 车铭笑容可掬地说:“其实下边这事说不说都没什么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河道上的汪家奇接到宪谕说他的差使已经撤了。大人说他擅离职守其实是个误会。他昨晚上被我传去商议河防上的事并没有在家。此人干练老成又是多年的老河务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突然换上新人怕要误事的。至于武明嘛自然也不能委屈他铸钱司还少一名司正也是上上的肥缺。我的意思就把武明补上去这样岂不就两全齐美了吗?” 田文镜沉着脸一直听完却不置可否地说:“哦我知道了。老兄道乏吧。”说着就端起了茶杯。清代自明珠当宰相以来官场里说话所谓献茶只是摆样子的。不论是主是客只要一端茶杯就表示话已说完“情尽余茶”了这就叫“端茶送客”。下边的人都懂这规矩一见巡抚大人端起了茶杯不用招呼就一声高喊:“送客了----”你不走也得走! 眼看着车铭走出花厅田文镜回头又问:“那个李宏升回来没有?”见没人言声他又下了严令“去传齐全衙所有人丁立刻行动把邬先生给我请回来!” 可是田文镜毕竟是亲口下了逐客令现在才想起邬先生来岂不是大晚了一些吗?邬思道是个明白人他正巴不得被撵走哪!从抚衙回到家里他连房门都不进站在院子里就下了令:“管家你现在就去雇驮轿今夜我们就动身先去湖广再到南京!” “是!”管家答应一声又问:“请爷示下您要带多少家人?行李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下?”一边说他还偷偷地看着邬思道的脸色琢磨着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邬思道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是在和谁生气。只听他笑笑说:“我这趟出行大概未必再回来了。家人们去留自便愿意跟我去的我欢迎;不愿去的也绝不勉强每人送三百两银子作为谢礼。你不能走得等我到了南京后再回来。当然我也要另行赏你行李我要带走房子里的粗重家具也全都赏了你。好了你快去办吧。” 两位夫人兰草儿和金凤姑正在屋里做针线听见邬思道说得热闹连忙迎了出来把他搀进房里。问他:“爷这是的那门子疯?怎么说走就要走?” 邬思道在安乐椅上躺好大声叫着:“拿酒来今天咱们要好好地庆祝一番!告诉你们田文镜把我开销了这可真是一大快事!他这帖膏药糊在身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今天他终于说出了请我走人的话我可得以消闲了。”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早就有心要重返故园与你们一起疏食邀游长伴梅花。这次脱出来可以偿还夙愿了。哈哈哈哈……”笑声中杯中的酒又被他喝光了。 凤姑和兰草儿她们俩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这两个女人虽然都是他邬思道的妻子但金凤姑是邬思道的表姐而兰草儿却是他的“续姑姑”。说起来好像有些**可要论起真来却是一部充满神奇和辛酸的爱情史诗。邬思道年轻的时候人生得漂亮学问也好。那年正赶上南闱考试邬思道辞别无锡老家来到南京投奔他的姑姑。他的姑夫叫金玉泽纳捐做官当着南京虎踞关的千总。邬思道第一次出远门进了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看什么都是稀罕的。他走走看看走走瞧瞧就来到了城隍庙前。也是正该有事他只顾了看景却不防和一个进香归来的年轻姑娘撞了个满怀。那姑娘又羞又急伸手就打了邬思道一记耳光。邬思道头回来南京人生地不熟也只好自认晦气。他多方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了姑姑的家一敲门哪知出来开门的正是刚才打他的那位姑娘。后来和姑姑说话中间才知道打他的是他的表姐金凤姑。邬思道在姑姑这里住了下来准备应考。姑姑看上了邬恩道的才华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邬思道。两人又成了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结亲的一对姐弟姻缘。 世事常常出人预料。邬思道下场后虽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考官却受收贿赂该取的全都落榜不该取的又高中榜。秀才们不干了邬思道更是激愤满腔。于是就生了南京学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殴打考官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康熙皇上震怒了主考官当然难辞其咎可带头闹事的邬恩道也被明令通缉。邬思道只好潜逃在外到处流浪又不幸被劫道的土匪打断了双腿。十年之后太后薨逝大赦天下邬思道才架着双拐重回三吴老家。也在这里他第一次遇上出京办差的四爷胤祯。 胤祯心怀大志当时正在扬州私访在路上巧遇邬思道。因邬思道和四爷的家人戴铎有同窗之谊便被邀上酒楼吃酒又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另一位同年扬州太守车铭。车铭追随八爷正是平步青云之时。小人得志非逼着邬思道作诗不可。邬思道推托不过便趁着他们闹酒的机会即席赋诗一: 苦苦苦苦苦皇天。 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 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他写得酣畅淋漓堂堂正正又敲在了点子上。眼下正是太后丧期他们在酒搂上恣意闹酒少说也是个大不敬之罪。邬思道诗句一出吓得车铭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四爷见这个书生如此才华欣喜若狂当时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邬思道却日夜都在想念着金凤姑想早点见到她。他不顾四爷的盛情挽留不辞而别一个人悄悄地去到南京。可不巧姑夫金玉泽已经升职进京。他辗转来到北京时姑姑又已去世姑夫却把姑姑房中丫鬟兰草儿收做了填房。金玉泽撕毁前约将凤姑另嫁了八爷的亲信党逢恩。党逢恩是个势利小人他和岳丈密谋要以逃犯罪名将邬思道秘密杀死。生死关头在南京时就暗中挚爱着邬思道的兰草儿挺身而出盗出了后门的钥匙送走了邬思道。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在分手时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甜甜地亲了一口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邬思道逃脱灾难后病倒在一个禅院里后来被雍王爷收留。从此他就与这位天之骄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雍正夺嫡登基朝中人等都说十三爷立了功。可他们却不知真正运筹帷幄、在四爷逐鹿中原时起到决策作用的核心人物正是那个从来都不曾亮相的邬思道。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被诛金凤姑和兰草儿这一对“母女”在混乱中逃了出来投奔了邬思道。邬思道不计前嫌也不管她们俩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称呼、什么名义全都收留下来。好在一个本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另一位对自己不但有救命大恩还曾经表示了对他的爱慕。就这样他们三人成了患难与共、再也不肯分开的亲人。 他们这家人的遭遇早就引起田文镜的注意了。可他费尽了心机也没探听出来个所以然来。现在邬思道终于摆脱了田文镜的纠缠凤姑和兰草儿都感到莫大的欣慰。兰草儿直言直说:“田文镜算是个什么玩艺?在太原见到他时我瞧着他那狼狈样就觉得恶心。爷真不该救他这不是救了一个中山狼吗?” 凤姑却有另一种看法:“要叫我说这真是件大好事。咱们爷早就腻歪这龌龊的官场了离他们越远越好。难道没了田文镜咱们就不吃饭了?” 邬思道喝了两杯酒兴奋得脸上放出光来。他躺在靠椅上舒服地说:“你们不要恨姓田的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们也不要说这话来安慰我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世上的事不但你们两个不知道田文镜更不知道。真正知道我的只有三个人:皇上、十三爷和李卫!你们只需明白我早已是累极了的人也根本不想在这名利场中再混下去了。何况这里不只有田文镜还有一位未曾露面的车铭、车大人哪!好在家里尚有良田三百顷产业十余万就此撒手人生逍遥自在又何憾之有?田文镜好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肯放我走也算替皇上放了我。我如蒙大赦又何乐而不为呢……”说着说着他竟酣然入梦了。 暮色苍茫时几辆骡车悄然地走出了城门。这座历经千年的沛梁古城里曾结纳过无数的文人骚客也曾有过自己的辉煌。邬思道也许不是从这里出走的最后一人他将走向何处?他还会回来吗…… 邬思道一家三口从离开河南境后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在武昌他们上璐珈山礼佛在黄鹤楼观景玩得十分开心。几天后又买舟东下来到了南京。在这个留下他们许多回忆的地方旧地重游当然有说不尽的感慨道不完的喜悦和酸辛。虎踞关、石头城、老城隍庙、莫愁湖、桃叶渡全都玩遍了。说起当年凤姑给了邬思道一记耳光的事夫妻三人捧腹大笑。谈话中又说起了贡院两个女人吵吵着要去看看邬思道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两眼盯着面前云水浩渺的长江天险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两位夫人都与他息息相关他的一举一动也时刻牵动着她们的心。凤姑见他沉默不语便陪着笑脸说:“快你坐下来歇歇。都怪我们不好一玩起来就把你的身子忘记了。好在天长日久的咱们歇一会儿就回去。明天嘛是去鸡鸣寺还是游玄武湖都由你来定好么?” 兰草儿更绝她说:“再不咱去游秦淮河好了。爷放心不管你找什么美人来陪你我们也不会翻醋坛子的。” 邬思道怅然若失地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说:“唉你们哪!我出门就坐轿又一步不能走我累的什么呢?” 俩人一听这话就更是上心了:“那你为什么……” 邬思道一指前边:“你们瞧那只大船!” 两人顺着邬思道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江里泊着的是一艘官舰。舰上蒙着鹅黄色的遮阳篷。甲板上还站着一位老头正和一大群人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里离得太远了说话声当然是听不见的。可是官舰上插着一面明黄色大旗上的字在艳阳丽日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钦点南闲学政钦差两江观风使鄂 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免见回避 邬思道嘴边闪过一丝苦笑:“看见了吗?这是鄂尔泰的座舰他也到南京了。” 凤姑看看丈夫的脸色说:“他来南京关咱们什么事?他来他的咱们玩咱们的谁怕谁呀?他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见他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邬思道忧郁地一笑:“这个鄂尔泰在皇上面前宠信不在李卫之下可是他的歹毒和狠辣却连田文镜都得甘拜下风!皇上即位的那天夜里他奉旨查抄了十三家财产金家也是在那天垮了的。” 两个女人像被阴风吹着了一般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可怕。那一晚上的事实在是终生难忘。事先并没有一点动挣善扑营的几百铁骑就如神兵天降一样冲了进来。他们把金玉泽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让他穿着单衣跪在门前的雪地里。家里所有的男女也全都集中起来一律搜身也一律囚在一间库房里连件棉衫都不让穿。那一天可真冷啊!金玉泽就是在那天夜里连冻带吓僵跪至死的。事情虽已过了两年多可她们一想到那可怕的时刻还是吓得浑身战抖这老头儿的手段也真让人佩服!可细想起来这事既不能怨恨皇上又不能怪罪邬思道。不全是金家自己作孽吗?她们又都无话可说了。 邬思道看了她们一眼也知道她们正在想的是什么事。他慢慢地说:“这几天来我总觉得心里有事却就是说不出来。一见鄂尔泰倒给我提了个醒。明天我就到总督衙门去我必须马上见到李卫。走回家!” 高高兴兴地出来满腹扫兴地归去。回到馆舍两个女人服侍邬思道洗了身子让他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邬思道睁开眼睛说:“你们现在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如果不爱你们哪还有今日?金家败亡的时候十三爷曾叫我不要再管你们的事我没有听他的话尽管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很妙说给你们又让你们为我担心何必哪!可是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那就是这世界虽大我却三尺难藏!只要雍正爷在位一日我就别想有一时的清静。我现在还不能归隐要归隐也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凤姑是读过书的人知识稍微广一些她看看邬思道说:“你别胡猜乱疑的我们既然跟了你你到哪里我们也自然要跟到哪里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只是……只是我们心里难受要不是我们拖累了你……”她说不下去了。 兰草儿心里也同样难过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爷心里明白既然你害怕那就躲开呗为什么还要上李卫那里凑呢?” “唉你们不懂啊!李卫现在遇上了难处我得帮他一把。李卫这人我是知道的别看他少了一点文采可他的聪明却一点也不亚于别人。他是个仗义的人人对他有点滴之恩他必定要涌泉相报。他和宝亲王弘历又特别要好。我的事也只有让他在宝亲王面前说话才能有出头之日也才能保得我一世平安。你们俩睡去吧、让我再好好地想一想不要来打扰我。” 两人哪敢去睡!见邬思道闭上了眼睛她们就坐在他的床头轮番地替他打扇竟一直坐到天光放亮。 南京明代故宫废址的西北多有一些大衙门。贡院、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等等。可是座落在这里的江宁织造司更是不同凡响。当年康熙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这里这就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曹寅的府第。曹家是在清太祖努尔哈赤时代就当了满族包衣奴才的。历经几代才成为清初的一大望族。可是自从康熙去世雍正登基之后却又被多次抄家。前一个人抄过刚走后一个人就再次来抄。抄来抄去这里已是面目全非了。曹氏后代子孙们死的死了充军的配到边疆了剩下的七零八散谁也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灾难。不过这里毕竟曾有过昔日的辉煌。因为康熙每次来住就要重新修葺一新所以早就是皇帝行宫的规模了。今天邬思道从这里路过也掀起轿帘来看了一看。他看到的却是宫阙依旧人事全非的情景不由他不感慨万分。 过了江宁织造司不远就是李卫的那个总督衙门了。软轿在此停住邬思道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艰难地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这总督衙门的建筑也是非常壮观的。轩敞高大的府门紧闭着。门上朱漆铜钉衔环叮当两尊汉白王雕成的石狮蹲坐在大门两旁注视着广场上的过往行人。两行卫士列队挺立腰刀佩剑目不邪视与那白色的石狮恰成鲜明的对照。广场上立着一座高约三丈有余的铁旗杆。骄阳下举目观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的帅旗上绣着雍正皇帝御笔亲书的一行大字: 钦命两江总督李 总督帅府里大概正在议事来的人看来还真不少。门外广场四周歇着无数大轿。也许是天气已近端阳气闷炎热;也许是轿夫们等得太久闲得无事可干。他们便东一片西一堆地挤在一起正在海阔天空的神聊。这情景与门前那肃杀、静穆的气氛比较起来又别是一番风味。跟着邬思道来的轿夫不敢前去通报却回过头来直看着这位先生。邬思道没法只好瘸着两腿亲自走上前去。可他离大门还远着呢就听一声断喝:“站住别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邬思道一直等那个戈什哈来到面前才从怀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从从容容地说:“烦请通报我要见你们李制军。” 那戈什哈拿着名刺上下端详了好大半天说:“鸟……思道?嘿今儿可遇上稀罕事了。这世上姓什么的都有我还没见过姓鸟的呢!哎?不对呀怎么这个鸟还长着耳朵?这又是个什么鸟?”他回过头来又说“我们大帅正在和各县来的官员们议事。吩咐了今日不见客。你改天再来吧。” 邬思道遇上了这等事真是笑也不得骂也骂不得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今天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个李卫自己识字不多吧还又带出了一群睁眼瞎的兵!你再好好看看看清楚点那上边写的是个‘鸟’字吗?不过既然李卫有事你就叫翠儿来接我吧我先见见她也行。” “什么什么?翠儿翠儿是谁?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邬思道有点火了:“翠儿是谁用不着你问。你快去把李卫的老婆给我叫出来!” 那戈什哈见这位了脾气有点慌了。可是仔细一看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瞧他这身打扮穿戴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像官又不像民更不像有钱有势的大财主。要说特别也就是站到人群里边显得整齐修洁点罢了。再看他的风度似贵不贵似贱又不贱。说话到是挺文雅的可一上火又这么噎人。他这里还在猜测邬思道可等不及了:“哎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快叫你家主母出来见我。她要是说不见我回头就走还不行吗?” 戈什哈没法只好进去回禀主母。可他去时慢慢腾腾回来时却是一路小跑。来到跟前先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然后就跪下磕头磕完头起身又是一个千这才开口说话了:“爷确实身份贵重小的得罪了我们宪太太了话叫小的快快来请。因衙里正在议事宪太太出来不便请您老体谅。爷这边走您请!” 邬思道畅怀大笑着说:“怎么?我不是‘鸟先生’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有五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又返身对跟他来的轿夫们说“回家去告诉两位太太没准儿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如果这里能住得开我就派人去接她们。” 那个戈什哈见这位爷出手大方此时他又成了向导、就更是卖力。两人穿堂越户来到李卫的官衙后院。翠儿早就迎在门口见邬先生进来先蹲身福了两福又说:“我已经派人叫他去了先生您这边请!”回身又叫丫鬟:“梅香快去取一盘冰湃葡萄来给先生送来解暑。”说完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先生走过去才紧紧地跟在后边。看得那个戈什哈眼都直了。 进了正厅翠儿就要行礼邬思道却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了你如今已不是雍王府的丫头;我也不再是雍王爷的师友。我一个山野散人一个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了的闲人让你这诰命夫人向我行的什么礼呢?哎?这里满屋子全是书。好啊好啊李卫知道读书了真让我高兴。”说着拈了一颗冰湃的葡萄在嘴里含着又浏览了一下李卫的书架不看还罢一看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翠儿你瞧瞧这一本是前年的皇历而这本又是什么呢?哦是算命先生用的书。嗯这一本《唐人传奇》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好这才是真李卫要不是他绝对不会买这些书。” 翠儿说:“嗨别人不知先生您还不知道他吗?他哪里是要读书全是买回来装幌子的。前些日子那个也是姓李的叫……哦叫李绂的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说他不读书他回家来就说李绂这人还算不错要是再有个更坏的人来挑我的毛病那可怎么好啊!所以就急急忙忙地叫人去买了这些书来。买是买了可他却从来也没有摸过。我问他你怎么光买不读呢?他说的话才真叫气人哪!他说咳原先在四爷书房里我还不正眼看它们呢。现在再读不是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吗?先生您要是能常在这里也许能教教他。他和我说田文镜容不下您还说您一定要来见他。我就天天盼您呀!依我说先生您干脆就在这儿住下好了。哎我那两位嫂子怎么不跟您一起来?您真该把她们也带来我们也好在一块堆儿说说话那多好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丫头们献茶还又亲自捧着送到邬思道面前。 邬思道听着翠儿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却又简捷明快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他们当年虽然都在雍王府里做事可身份却大不相同。李卫是书房里的小厮翠儿是内府的丫鬟而邬思道却是雍王爷的座上宾相。合府上下谁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地站下打躬行礼。就是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个王子对邬思道这位在父王跟前师友兼备、说一不二的人物也全得执子侄辈的大礼。那时他也曾见过小翠但却从来也没说过一句话。她在这位先生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有一点轻慢。可世事变化太快了几年不见当年少言寡语的小丫头如今变得这么爽快这么开朗这么亲切这么懂事又成了二品诰命夫人真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听翠儿终于说完了他才说:“李卫买的这些书与其摆在这里充数还不如不摆更好。那个李绂就是个有名的道学先生他说李卫不读书指的是李卫不读正经书。你看这书架还放着一本《春宫图》这是**嘛哪能摆到人眼前?要是让外人看见了一个状子告上去李卫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上面的书全都要换掉!回头我给他开张单子叫他按方抓药也就是了。” 这边正说着话李卫已经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翠儿迎到门口笑着说:“先生在这里坐了好大一会儿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是外面有天大的事让他们先议着不行吗?哪怕你先回来见见先生再去呢就能误了你的军国大事?” 李卫也不答话先自摘了顶子脱了袍服然后走到邬思道面前一个千就打了下去起身又重新跪下磕头完了又是一个千。这才站起身来说:“先生别见怪我也是急着要赶回来的可是……唉官身不由己呀!” 邬思道笑了:“你以后见了我千万别行这大礼咱们执个平礼也就是了。你又磕头又作揖外加上连着打千我又搀不能搀扶不能扶的可怎么好?再说我现在的身份哪能受你这样的大礼?从今天起雍王府的规矩全都免了!我原来只是想见见你而且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偏偏你的门丁要叫我‘鸟先生’把好好的事闹得大了。哎我今天是要问你一件大事的。鄂尔泰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李卫说:“谁知道啊!前天我本想去拜见一下咱们不是‘地主’嘛。可你猜都猜不到他的门丁对我说:我们大人不见客!真***混蛋一个你不见我老子还不想看见你呢!” 四十九回 能回天自有回天力 叫狗儿何惧狗儿咬 邬思道笑了:“李卫呀李卫你真糊涂!他这次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他也要告我……” “岂止是告你怕是比告你更可恨他是要扳倒你呀!” 一听说鄂尔泰此次来南京为的是要告他、扳倒他。李卫可不干了:“娘的我招他惹他了吗兔崽子刚来时我还去拜过他这老小子怎么这样不仗义?哼如今要告我的人多了。鄂尔泰要告就让他告去吧。咱老子不理他看他能下出个什么蛆来。” 邬思道笑了:“这不是理不理的事。他要告你就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办法。你去拜他他不肯见你也有他的道理。这事光生气耍二杆子都是不行的。” “你是说……” 邬思道瞧了一眼李卫慢吞吞地说:“他压根就不信你那‘江南无亏空’的话!他上年在福建查账就查出了毛病受到了皇上的夸奖。他很自得非要找个更大的对头来再立一功。我看哪他一定是选中了你。” 李卫宽释地一笑:“嗨就为这事呀。我这里藩库里银账两符不怕他查。” 邬思道更是笑得开心:“李卫呀你小子能瞒别人却瞒不了我。藩库里银账两符嘛我也信。在金陵这六朝金粉之地上你从婊子、嫖客们身上榨油又用这钱填还了国库还不是举手之劳?但是官员们自己的欠账你就未必全都收上来了。鄂尔泰不是等闲之人你这一手骗不了他。” 李卫傻了他愣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嬉皮笑脸地说:“先生我算真服您了!幸亏皇上没让您当宰相。您要是出山为相这石头城里还不得挤出油来?人们常说我李卫是‘鬼不缠’可我这‘鬼不缠’遇上了您这位钟馗就没辙了。你算得真准官员们才有几两俸禄拿什么来还账?所以我就想了这法子从那些窑子、妓女、鸨儿、王八身上弄钱谁叫他们的钱来得容易呢?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有那么几十个县的账经不住查。但我也向皇上奏明了该打该罚我全都担待。先生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也不敢对您玩花招。” “哎!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不是也救过皇上皇上不是也救过我们俩?咱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嘛。” 翠儿走了进来高腔大口地说:“你们呀怎么老是说正事?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点闲话不好吗?尹大人和范大人都来了他们也是听说邬先生在这里才赶来的。” 一句尚未说完尹继善和范时捷已经走了进来。邬思道刚要起身却被李卫拦住了:“你别动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今科榜眼大学士尹泰、尹老夫子的二公子尹继善如今和我一文一武地搭伙计;这位嘛是刚到这里的藩台范时捷年羹尧不能容他十三爷就把他交到我这里受委屈了。哎我说老范你笑笑行不行?别哭丧着脸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上坐的就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我的老师邬先生。”回头又对翠儿说“添客了加几个菜吧。” 尹继善大家出身穿戴整齐和邋遢的范时捷恰成对比。坐下来后他就用十分崇敬的口气说:“邬先生风范我早就仰慕在心了今日一见实在是大慰平生听说先生已经离开了田文镜的幕府其实这样也好。昨天我看到邸报山东巡抚、安徽巡抚都上了奏折要请先生前去帮忙。叫我说先生哪里也别去就留在南京岂不更好?何况这里离先生的老家也近一些。” 李卫没有接话他早就接到密折了。皇上在御舟上说了什么他也全都清楚。田文镜还专门给他写了信来再三表示如果先生能回开封他愿意当面谢罪。李卫自己又何尝不想留下这位先生?可是皇上的密折尚未批下他不敢多说。听尹继善这么讲他连忙接过来说:“都吃酒吃酒今天咱们不说这事儿。我知道先生最是看得开连我怕也留不住呢。” 邬思道是何等精明马上就明白了。他举起酒杯说:“我原来是想从此做个山野散人逍遥一生的看来也是由不得自己呀。哎李卫刚才听夫人说有人参你不读书?是吗?” 李卫搔着脑袋笑了笑说:“嘿嘿嘿嘿光是说我不读书倒也不怕。怕的是李绂还参我叫堂会听戏。皇上叫我‘老实回话’还问我‘为什么不遵圣旨擅自演戏?让别人说起来岂不是把朕的面子也扫了’?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回话正在作难呢。”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这位老师。心想你既然问了就得给我出个主意。 邬思道沉思了一刻说:“这事皇上问了就得好生回话想躲避是不成的。不过你既然是叫了堂会就不能只看一次也不能只看一出戏是吗?” “咳哪能只看一次呢?这事怨只怨翠儿她越看越上瘾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了……《苏秦挂帅》、《将相和》还有……《六月雪》……” 尹继善也看了他在一边说“哦还有《卖子恨》呢。其实这都是正正经经的好戏嘛。叫我看你上个引罪自责的折子就可以没事儿的。” 邬思道太了解雍正皇帝了知道他追究的并不是看了什么而是觉得李卫扫了自己的面子是‘违旨’行为。他说:“尹公这样怕不行。皇上是个细心人他计较的是你们不务正业游戏政务。当然谢罪折子一上他也许会一笑置之的。可怕的是他放在心里不说再遇上别的事一块堆儿算总账那可就不是谢罪的事了。” 李卫一听这话可真的急了:“先生你得救救我我咋回话呢?” 邬思道一笑说:“你就说是请尹公帮你点的戏。” 尹继善一听脸马上就黄了。邬思道却冲他笑着说:“你别怕听我把话说完嘛。你可以这样回话:皇上已经多次下旨叫臣下读书读史。而你李卫认字不多想读也读不来于是就请他帮你点几出与读书学史有关的戏来看。可是顾了这头却忘了那头竟把皇上的‘不准看戏’的旨意忽略了。现在既蒙皇上教训以后再也不敢看了。” 李卫聪明过人一听就笑了。尹继善不但脱了干系还能以“劝戒有方”而得到皇上的勉励。连一直沉着脸不言不语的范时捷都拍手叫好说:“邬先生我算服你了你真有回天之力呀!” 邬思道却平静地说:“光这样说还不行。你看了《卖子恨》、《六月雪》这戏里唱的是什么呢?是政治黑暗是吏治不平!李卫你再想想你自己不就是在人市上被皇上买来的吗?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就能给你写出两段《卖子恨》的戏词来。”说着他立刻要来纸笔写完后又交给尹继善“请你读读看我写的对吗?” 尹继善哪还记得戏中的词儿啊!可是他这一读不光是李卫连全府在这里侍候的丫环、仆人们全都泪眼汪汪的了。可他们之中谁也没曾想到这戏词竟是邬思道这位才华过人的学士现编现写的!邬思道听他读完了才说:“尹公我再送你一件礼物。你既然和李卫一块看了戏他挨了训的也跑不了责任。你就把这戏词附在李卫的谢罪折子后面。别的还需要说什么大概就用不着我教你了吧啊?哈哈哈哈……” 众人见到这情景没有一人不佩服没有一人不感激。范时捷说:“田文镜真是瞎了眼睛放着邬先生不要他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师爷呀!” 李卫更是激动万分:“咳老范你别在这里提田某人一说他我就有气儿!前些时他上书给皇上说他要封住河南通往邻省的驿道不让河南粮食外流。别人要想去河南贩粮他还要征税!这信儿是四爷宝亲王透给我的真气死人了***他封我也封井水不犯河水比比看谁的日子过得好!” 邬思道看着李卫这生气的样子悄没声响地笑了笑说:“李卫呀李卫你和他争的什么呢?田文镜是个不懂经济的人一看见河南了水就吓得慌了神只怕有一斤粮食流进了别人嘴里。其实他不知道江南人本来就不爱吃面而只爱吃米他封了境挨饿的只能是他自己。他封你也封既断了江南人的卖粮通道又让皇上说你小气何苦呢?” 李卫茅塞顿开:“对对呀!老范吃完饭你就给咱传令咱们不但不封境河南人要来做生意咱们还不抽税饿死田文镜这***!” 家人们来上菜了众人一看好嘛六个菜全是素的只有一盘炒鸡蛋和一条清蒸鱼算是动了荤。他们都知道李卫虽然是出了名的豪爽总督可也是出了名的节俭总督。官场上他杀伐决断简明利落;可回到家里却从来不肯挥霍也挥霍不起。所以谁也不在他这里挑礼。众人都拿起筷子了回头一看范时捷却坐在一旁呆。李卫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在范时捷脑后就是一巴掌:“怎么你范大舅子看不上眼吗?老子这里就只有这个菜你***不吃就给我滚蛋!” 他这一骂不只是邬思道和尹继善吓了一跳连在屏风后边站着的翠儿也是一惊。心想李卫这小子的那门子疯啊这里不全是你的客人吗?再说这位范大人还是个倔筋头你这是诚心和他过不去还是怎么的? 哪知范时捷不但不恼反倒笑了。他端起门盅来一饮而尽完了又说:“咳这大半年没见怡亲王把我憋得够呛。我等了多时总算是有人来骂我一声了。哎----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位宪太太原来是我的妹子?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祝贺我和宪太太联宗之喜!” 邬思道也不出声地笑了。他早就听人说这位范大人最爱人家和他胡闹最爱听的就是骂声。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连挨骂也能上瘾不挨骂连吃饭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卫见范时捷终于开了口还是不依不饶:“哎我说范大舅子这次和鄂尔泰打嘴仗老子可全仗你这藩台了。你要是给老子砸了锅看我怎么收拾你?” 范时捷根本不在乎:“不就是对付这个鄂尔泰吗?小菜一碟!年羹尧够厉害的吧他又把我怎么样了?邬先生你看看江南这么富的地方可是总督大人却吃这样的饭这还是待客哪!我敢说连个县丞都比他吃得好。他的火耗只收三钱全国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清官?今天当着邬先生我实话实说:咱们省还有二十三个县经不起查。有事李卫你小子就只管叫他鄂尔泰来找我好了。我反正是个破罐子左右都是摔摔就摔呗!给这是咱们省缺了银子的几个县你过过目全都是苏北遭水淹过的。” 李卫接过来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家人。他问:“你们俩和县令们议到最后是怎么说的?” 尹继善说:“是我向大家宣布的这件事。我还告诉他们说鄂尔泰办事特别认真他还带来了三十名算账高手。我们全省没亏空这是人人皆知的。但说到各县就不敢打保票了大帅也放心不下。所以我叫各人自写条子欠多少就是多少不能隐瞒。老实写了有事大帅担着;不老实写的你就自讨苦吃大帅概不负责。大家见了这阵势敢不说真话吗?” 李卫心里有底了:“好就这么办!”他回过身来对那个家人说“你拿上这条子去一趟签押房。告诉那里的师爷叫他写两份单子两个单子要一模一样都只写全省一半的县名。这上边列着的各个县却一个也不准写上。你听明白了吗?” 那家人答应着出去了。李卫又对范时捷说:“范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账的来了你给我好好接待就行别的你一概不知……至于办法吗?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等着瞧好吧!” 翠儿让丫环们捧上两个大盘子来李卫亲自动手敲开外边的泥皮向大家介绍说:“来来来请品尝一下这就是你们从来没福吃过的‘叫化子鸡’。我敢说没做过叫化子的人是绝对做不成这美味的。不过我这也不是原装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却先洗干净又加上了佐料。来吃呀邬先生你不先动筷子别人谁好意思呢?范大舅子你还等我喂你吗?” 大家一齐动手剥吃着这闻名的“叫化子鸡”。可是刚吃了几口门上就有个家人进来禀道:“大帅鄂尔泰大人来拜!” 李卫把手一摆:“告诉他本大帅没功夫见他!” 邬思道连忙拦住了:“李卫你这就不对了。别那么小心眼嘛他给你一棒棰你还他一长枪就有失大臣的风范了。去吧啊?” “可是……”李卫还在犹豫邬思道又说:“你看尹公和范公你们有公事我呢是个大闲人因私而废公是不大好的。何况翠儿已经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卫想通了他大叫一声:“好开中门放炮迎接叫议事厅的那些王八蛋们也全都出来!”一边吩咐着一边就穿戴整齐还专门在袍子外面套上一件黄马褂。 尹继善小心地说:“大帅您这身打扮怕是有点不大恭敬吧。” 李卫也不理他迈开大步就走了出来。门外“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大炮总督迎接钦差那是什么样的威风啊!合省的官员们一瞧李卫的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马蹄袖躬身施礼。偌大的总督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点声响也全都在注视着这不同寻常的接见。 鄂尔泰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要饭化子出身的总督。他今天是端着钦差大人的架子来的穿的也是黄马褂满脸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看见李卫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来并且只说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没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卫看了又看强按下心里怒火说了一句:“我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全部听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这话是在责怪李卫怪他没有用接钦差的礼节。可李卫毕竟是李卫他也平静地说:“你的身份本大帅知道。我也奉有圣命也是在遵旨办事。所以咱们正好扯平便只好以平礼相待了。请吧!” 五十回 混官场何妨做儿戏 怀忠心就难有自由 鼓乐奏起两位既然都是钦差谁也吓不住谁也用不着相让就肩并肩走进了总督府的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后鄂尔泰开言了:“皇上命我来主持南京贡试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经看过了。前日大人来访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适很是慢待我这里先谢过了。” 李卫笑了:“咳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样。鄂大人是北方人来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时有‘不适’谁又能怪你呢?再说咱们俩都是皇上身边的狗不管怎么‘汪汪’全都是一窝。有什么事你就照直了说吧。”他心想我本来就叫狗儿嘛吃什么亏了?你来找事才真的是条老狗哪! 鄂尔泰来到李卫的总督衙门却不料一见面就被李卫叫成了狗。鄂尔泰气坏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么会是‘狗’呢?可是他回过头来一想平常我的奏折里不也常说“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犬不就是狗吗?李卫话虽然说得难听一些可是却无法驳倒!他只好言归正传:“李公我虽然是奉了学差但皇上让我顺便查查江南的藩库看这里有没有虚报冒领的事。这事情我真不愿管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烦吗?可又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拜见你请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么瞒着皇上的事咱们可以在这里当面说清。你一说出来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也不想与谁过不去。” 李卫心想你别***装蒜了。他嬉皮笑脸地说:“前几天我去拜你一来是要给皇上请安二来嘛也想看看廷寄里说了些什么。你身子‘不适’我也就回来了。可到家一看我这里的廷寄也到了。我们省从来没有欺瞒皇上的事我下边这些***也不敢这样大胆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里出了名的‘鬼不缠’谁又敢日哄我呢?喂你们都说说谁***弄虚作假了?”下边当然没人应声他也就见机收场“怎么样?他们不敢骗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说得随随便便十分轻松而且连骂带损嘴里不断脏字。与上坐的那位道学先生恰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总督衙门的人早被他骂皮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跟着鄂尔泰来的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总督。他们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尔泰讨厌的就是李卫这一身痞子气他沉着脸说:“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现在还不能说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论。” “查就查!请问怎么个查法?” “从南京开始一府一县地挨个查!” “这么说你要单独查账?” “一点不错!” 李卫拿起一把大蒲扇来一边呼呼嗒嗒地扇着一边笑眯眯地说:“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开我李卫单独查账那你可就违旨了。皇上的旨意里说要你‘会同李卫复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记得不错吧。这就是说要以我为主你只是‘会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么查才能怎么查。不过看在同是为皇上办事的情份上我也懒得和你争这个大小上下。就按你自己来说你的正经差使是学政。江南一百多个县份你一县一县地查恐怕查到猴年马月你也还查不完呢!请问你的正差还办不办了?” 鄂尔泰原来以为李卫不过是个傻小子一唬就能唬住了。可他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精细更没想到他竟和自己论起主次来。他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个反驳的话只好问:“那依你说应该怎么个查法呢?” “我已说过了本总督不计较名次前后。既然都是钦差又同办一个差使就见面各分一半吧。一百二十四个县中咱们各分六十二。我知道你带来不少盘账的高手可我们这里的藩司衙门里能查账的并不比你少。老范你去签押房叫他们把全省县份一分为二地写好还要把次序打乱再拿来。我和鄂大人等会儿要用。” 范时捷这时才明白李卫刚才叫人写县名的意思。他想笑却又不敢笑答应一声就连忙走了。 鄂尔泰品出味儿来了李卫这是要和他拈阄啊!他板着面孔说:“李大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把军国大事当成儿戏了?” 李卫身子朝前一探说:“儿戏?我上不欺君下不亏心就是儿戏又有何妨呢?照你的办法把我这钦差撂到一边违了旨意不说你自己又办不下来那才真是儿戏哪!” 两人越说越拧尹继善在一旁开言了:“鄂大人依学生之愚见李公之言也不无道理。鄂大人如果觉得不行提出个更好的办法来也未尝不可。” 他这话貌似公允可这个边鼓敲得更绝。鄂尔泰左思右想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眼向李卫看了看见他的手已经扣在了茶碗上。鄂尔泰知道只要自己说声不同意李卫就敢马上端茶送客。这样事情就全砸了。心想好吧拈阉就拈阉只要让我抓住一点把柄看我怎么拾掇你!他也把茶杯捂在手心里了。 范时捷气喘吁吁地端着个大盘子回到了客厅上。李卫和鄂尔泰几乎是同时行动分别抓到了一个纸团又恶狠地注视着对方端起了茶碗。下边的衙役们虽然看得正有趣却也没敢忘了规矩高喊一声;“端茶送客!”鄂尔泰只好站起来告辞走了。 李卫兴冲冲地回到后衙把衣服一甩痛痛快快地笑着说:“任你奸似鬼也叫你喝了我的洗脚水!” 邬思道正在给李卫开书单听见李卫的喊声抬起头来看看他说:“得了头彩吗?看你高兴成这模样。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得说你一句了。你这样聪明能干如果再多读点书进上书房也并不难。可是你却为什么总是粗话不离口的真让人生气。” 李卫却突然正经起来:“先生您真以为我爱讲粗话吗?我实话告诉您书我也不是不读骂人的话我也可以不说。但我在人前却还得装傻充愣。我不能不这样也不得不这样!进上书房?我想都没有想过。先生您别忘了别人不是有军功便是正经的科甲出身。我是什么名份?我是叫化子!是个人人能踩也人人能骂的叫化子!我再聪明也只能干些小打小闹的事。所以我必须保持我的本份保持我粗豪下贱的本色。要是我想充文雅我李卫在皇上和众大臣眼里可就一文不值了。” 邬思道没有马上说话他现在才觉得李卫的所作所为不无道理。李卫刚才所说对他震动很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骂声不绝于耳的小叫化竟有这么深的心机!他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江山依旧而人事全非了。连你也学会了揣摩皇上的心思琢磨做官的诀窍了。那我问你田文镜是个聚敛之臣你又是什么呢?” “不先生您错看了我李卫。” “嗯?” “或许您也错看了皇上。皇上对您对我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更懂得我们的心也比我们更懂得治国治民的道理。” “什么什么?我错看了皇上这……至于吗?”一向自以为对雍正十分了解的邬思道对自己的作为也从来都是自信的。现在他却如入五里雾中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李卫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初夏时分天上的浮云。只有在这一刻邬思道才现这个李卫确实是变了一个人。过了好久李卫才回过身来目光深邃声音暗哑地说:“田文镜确实是在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事事处处都只想讨皇上的好;而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掩饰更不作假。就如今天这事我知道鄂尔泰肯定要密奏皇上而尹继善和范时捷也不会不写密折。但我不怕因为我早已奏明并且已经得到皇上的认可了。”说着。他从大柜子里取出一个黄匣子来打开又拿出里面的密折来“先生您先看看吧。” 这密折前半部分是李卫写的虽然有不少错别字但意思却很明白。更特别的是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是别人不能写也不敢说的话。比如他说:“没当官时想当官真当了官才知道做官的难处”;“江南报给户部说这里没有亏空。可奴才知道最少有二三十个县是糊弄奴才的”;“官员们俸禄太低了。像奴才这样的二品官一年才一百六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呢?翠儿和奴才的那个傻小子每天只敢吃白菜豆芽。可奴才到了外边还得装体面不敢给主子丢人。上次翠儿进京拜见主子娘娘娘娘赏了二十两金子让翠儿打几件饰。翠儿舍不得她们娘俩就在这银子里拿出了一点打了次牙祭。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翠儿哭了”;“主子要想个长远法子不要让官员这么穷。官员不穷就没理由借国库的钱。主子您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办差呀”! 邬思道又翻过一页却是皇上的朱批。那上边说:“览奏不胜感慨非真知朕者断不肯如此直言。朕也想为官员加俸可兹事体大又涉及祖宗成法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好办。现任官加俸待选官如何加法?汉人加了满人是否也要水涨船高?都想多加点钱又从哪里来?一个不慎就会紊乱了朝局朕不能不小心哪”!这朱批后面还有一段话却是针对邬思道的:“邬先生现在哪里?听说他到了湖广又沿江东下可能已到了南京。尔一定要设法找到他将此折让他看看听听他有什么想法再详尽地报朕知道。告诉邬先生允祥很想他朕也有事要垂询于他。他不必回家乡了就由你妥送至京安置到怡亲王府可也”。 看了皇上的这份朱批邬思道头上冒出汗来了。想不到皇上原来答应让自己“中隐于市”竟是不可能了。但他和皇上既已有了过去的情份又不能对皇上的期望置之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皇上有什么事要垂询于我呢?” 李卫笑笑说:“先生这事我可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朱批说请您在五月十五前一定要赶到北京。但这份朱批因为牵连着擒拿甘凤池的案子皇上没说让您看我也不敢拿给您。您只管放心地走吧。两位夫人就住在我这里好了翠儿会好好侍候着的。” 邬思道长叹一声说:”唉!岂止是你这官身不自由我这民身又有自由吗?皇上现在用的这密折制度还是当年我提的法子。想不到却作茧自缚把我也给捆住了!我的一举一动都难逃皇上的耳目呀。” “先生您可不能这样说这法子实在太好了。有了它谁想给别人穿小鞋他就得掂算掂算别人兴许也会告他一状呢。哎----皇上要我征求您的看法您就教我怎么办吧。” “哦?那你先说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李卫规规矩矩地说:“先生既然问我我就只能说老实话我不学田文镜。田文镜用的是高压的办法让下边的人全都怕他那怎么可能呢?他那个巡抚又不是世袭罔替的再说他也总得死。他或走或死下边就照样贪污照样刮地皮!那是个笨法我学不来也不想学。这官职里不是有肥有瘦吗?肥的我不管瘦的我得想办法补贴点想法让他们过得去。他要是再贪、再刮我就狠狠地办他!这就是我的宗旨。”接着他就把如何筹粮筹款如何征税如何搭配穷富等等说了好大一会儿。完了他又说“我给自己订了两条:一不往怀里搂钱皇上就怪不到我;二不逛妓院嫖窑子翠儿就不能和我打架。有了这两条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我一概不听不问!” 邬思道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李卫说完了他问:“你为什么不学田文镜让官绅一体纳粮呢?” “我学他?他这一招还是学我的哪!我在四川当县令时就这么干了。他那时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得颠颠儿的呢。现在学他还不让他笑我没本事。” 邬思道看着这位心高气傲的年青总督心想他也真是有可爱之处得帮帮他。便说:“我教你两条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了就是十个八个我全都答应!” “好。头一条叫‘摊丁入亩’。这一条你不能告诉皇上是我教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的。这法子很简单就是把人头税取消全都摊到土地里去。谁家的地最多谁家就得多交税。没地的少地的自然就用不着多交了。你要过饭还能不明白这道理吗?” 李卫高兴得脸上放光:“好好好这一条我准能办到。我就说是我替天下的叫化子想的主意。叫化子连饭都吃不上还要交人头税谁干哪!老子要命有一条要交税?没有!” “第二条叫‘火耗归公’。这是个养廉法是吏治。你想不出来所以这条算咱俩的。平常人们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银子从哪里来?就是钻的火耗这个空子。你把全省的火耗都抓在自己手里。谁干得多哪个县最穷就多分给他点;谁出力少谁的县里最富你就少给点。这样连后补官员们也能分个仨瓜俩枣的谁不说你好!” 李卫可真佩服了这位老师连连说道:“好太好了!这样连我这衙门里的应酬钱不也有地方出了嘛。” 一个衙役走了进来说:“禀总督大人奴才打听清楚了。贡院里抬的牌子上是孔子。” 李卫头也不回地说:“好告诉下边他抬孔子咱们就抬玉皇大帝!” 邬思道问:“李卫你这是唱的那一出?” 李卫笑了:“先生您别管我这是和鄂尔泰那老小子叫真呢!年羹尧要凯旋回京全国大庆南京这里都在准备赛神大会。这一比可就有高下之分了。南京学政衙门是鄂尔泰***管的。他让城里的秀才童生扮成孔子入试的三千孔门弟子扛着大牌子游街。我这总督衙门不能落在后边更不能让鄂尔泰这个兔崽子比下去!” 邬思道哈哈大笑:“李卫呀李卫你可真能想法子?你以为玉皇大帝就最大了吗?” “是啊他不大谁又能比他大呢?” 邬思道还在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也笑得李卫莫名其妙了:“先生我说的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你那玉皇大帝要是抬到大街上不让人笑破了肚子才怪呢!我告诉你天下独尊儒术孔子乃万世师表。连先帝爷去孔庙还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呢!别说你抬玉皇大帝了你就是把如来佛、孙悟空全都请来他们见了孔老夫子也全都得行礼避让!” 五十一回 巡河务蛟龙困沙滩 防突变微服入军营 李卫傻了:“那那可怎么办?难道让他鄂尔泰压住咱们?哎----先生有没有比孔子大的?” “没有真的是没有。” 李卫拧眉攒目地想了又想一边还不住地在嘴里嘟囔着:“***我不信孔子就那么厉害难道就没人能管住他?哎我想起来了咱们在大牌子上写上‘孔子他爹’!孔子再大他总不能比他爹更大吧?” 邬思道一愣之下随即又放声大笑:“好这主意真可叫绝你李卫也不愧了这‘鬼不缠’的雅号!不过你写上‘孔子他爹’似乎也太直白了些。孔子的令尊大人叫‘叔梁纥’。你把他写到牌子上不管孔子到了哪里他见到这块牌子也得退避三舍!” 雍正皇帝这次巡视并不是十分顺利。他从开封出刚来到兰考大船就搁浅了。这里的水是不小但多年黄河失修屡次漫灌主航道早已不见。以致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打得船只光转圈就是不向前;而刚刚走了不远又困在沙滩上前进不得。全靠随行的军士们拉纤才能一尺尺地挪动。张廷玉命人找了一个河工来一打听照现在的走法再走一个月也难回到北京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蚊龙困在沙滩上”了。张廷玉身为宰相他得纵观全局联想到眼下瞬息万变的形势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从船上下来到雍正坐着的大舰上求见皇上。雍正还在埋头批阅着文书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一下头说:“不要行礼了坐吧。”便又继续写下去。 张廷玉真想说一句你倒是稳坐钓鱼船不用着急可你知道咱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吗?可是他只敢想却不敢说。一直等雍正写完了才小心谨慎地说:“皇上臣以为这河工不宜再看了还是走6路早点回京更好。” “哦?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主意了呢?朕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 “不不臣虽然有点晕船可还能抗得住。刚才臣召见了河工听说前边的三百多里路十分难走。沿岸也少有人家给养又供应不上……再说年羹尧回京在即恐怕要误了……” “哎----你太过虑了!年羹尧只需一纸文书让他再等几天就行了嘛。这里的河道朕是一定要好好看看的。亲自看了心里才能更有底。不然他们就老是给朕说屁话。” “万岁要是不放心这边等回京后再派个人来好了。再不臣亲自替皇上看这总行了吧。再往前走邸报就送不上来了北京是什么情形各地又是什么情形我们一君一相撂在这里全然不知可怎么好?怡亲王正在病中也着实让人惦记……” 雍正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但他并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多说了。哎呀这船舱里怎么这样闷?走到外边透透风吧。” 站在夏风劲吹的船头上雍正不由得心潮起伏。他眼前的这个张廷玉不是雍正藩邸的老人他当然不能像邬思道或李卫那样不论看到什么事都敢往外撂。张廷玉的忠心他的谨慎他的精明他的干练都是让人不容怀疑的。他刚才所说是话中有话啊!表面上看说的是越走越远怕误了皇上的军国大事;可细心一想“连邸报都送不上来了”就会有人借机封锁消息策动叛乱使朝局生意外!雍正一想到此不觉毛骨悚然是的不能再往前走了得赶快回京!他忽然又想到此时此刻说不定远处就有人在窥探动静。嗯不能让他们看出这里的真实情况起了疑心。他大声地说:“哎不怕。你是没有办过河工不知道真情。不就是三百里水草路嘛有这么多军舰护送还能过不去?等出了这段泛区叫洛阳水师提督把有功人员名单报上来依次嘉奖也就是了。”说完他回头就进了舱内。 一进舱雍正立刻严峻地悄声说:“廷玉你说得对。朕全听你的今晚就走。留下李德全和邢年他们照旧在这里‘当差侍候’。你和五哥、德楞泰、高无庸与朕同行走6路返回京城。” 张廷玉躬身答应又说:“臣立刻文给田文镜让他调来开封的绿营兵拱卫圣驾……” “用不着!”雍正马上拒绝了“太平世界又是大白天走路怕的什么呢?何况张五哥和德楞泰还都是百人敌他们难道还护送不了你我君臣二人?”有句话他没有说出那就是三十名粘竿处的卫士还在暗中保护着呢又怕的什么。 张廷玉没有再坚持。他心里十分清楚雍正皇帝外出私访真正的敌人不在民间而是在庙堂之上萧墙之内。与其让这些“真正的敌人”了解到皇上的动静不惊动官府恐怕还更安全一些。不过他还是把德楞泰和张五哥以及李德全他们叫来嘱咐了又嘱咐叮咛了再叮咛这才放下心来。 当夜二更过后一叶舢板驶离大舰。雍正皇上和张廷玉他们扮做客商张五哥等人则装扮成随从。悄悄地走上了大路。不过他们却没从原来的路上走而是绕道菏泽经由临清、德州等地来到了河北保定。 见到了高耸的保定城头张廷玉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不过他还是不敢那么自信。他知道这里的知府是他的门生便以奉旨外出私访为名向他要了三十名亲兵。张廷玉告诫说:他要的这些人是充当他这位宰相的临时护卫的。他们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而不准走近他身后十里之内! 张廷玉叫了两辆驮车请皇上坐好自己紧随其后。张五哥和德楞泰护侍着雍正高无庸则坐在皇上的驮车车辕边上。就这样行行走走走走行行巍巍帝阙已经在望。张廷玉心细京师就在眼前后边再跟着兵士就招眼了。他跳下驮车回身向高无庸说:“你到后边去见见随行的兵士把我写的这个条子交给他们。向他们说‘张相已经到京不要再送了’。让他们凭着这条子到保定府去领三千赏银。” 此刻雍正也从驮轿上下来了。他走过来问道:“廷玉再往前去不就是西华门吗?朕看也不过三十多里路你为什么在这里停下呀?” “万岁您看太阳已经下山也该打尖吃饭了您急什么呢?这里地势紧要我负着皇上的安全。怎么走在哪儿住都应该由我说了算。您不要多问也勿需多管。因为这已是皇上早就答应了的。” 张五哥和德楞泰看傻了。他们在宫中眼侍了这么多年和张廷玉打交道多了。在他们的眼睛里这位宰相总是那么规矩那么勤奋。很少见他有过笑脸但也很少见他过脾气更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口气和皇上说话。但再向上一瞟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还是那么平静地笑着。他们奇怪了哎?这是怎么回事?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你说了算朕说的不算这总可以了吧。” 张廷玉没有说话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从这里向西是畅春园东北那边是西便门正北是白云观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则是丰台大营。他和皇上离开北京已有好多日子了那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他们连一点也不知道这神密莫测的京城里等着他们的是福是祸谁也不敢说。身为宰相他不能拿皇上的安全冒险也不能让皇上见到自己的一点差错。他当机立断对皇上说:“万岁臣以为我们今晚应该住在丰台大营里。叫毕力塔前来侍候明天再从这里返回畅春园。” 雍正目光幽幽只是稍微一闪就熄灭了。他似乎对张廷玉的安排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没表示什么。只是轻轻地说:“朕说过了一切都随你。” 为了不惹闲人的注意几个人悠悠逛逛地向前走去来到丰台大营时天已近晚了。不料刚到大营门前就听一声断喝:“什么人?站在那里别动不准往前走!” 随着喊声一名军校走了过来把他们四人打量了好半天才问:“从哪里来?找谁的?有勘合吗?” 张廷玉见他这样严肃不禁笑出声来了:“好毕力塔的规矩还真大!你进去禀报毕将军就说张廷玉夤夜来访。勘合并不曾带这是我的随身小印你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那军校接过小印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把小印又扔还给张廷玉说:“这玩艺咱没见过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可我认识它不是兵部的勘合。我们毕军门到城里会议去了不在大营你们改天再来吧。”说完也不容他们申辩转身扬长而去。 张廷玉真拿他没办法又一想这里既然是兵营怎么能没了规矩又怎么能让外人随便闯入?君臣四人正是无可奈何张五哥眼尖却见从里边走出一队人来。因为五哥常到这里传旨认识不少军营的人。知道走在前边领队的叫张雨便放开声音喊了一嗓子:“是张雨吗?我是张五哥呀请过来一下。” 这时天已擦黑远处看不太清张雨一直来到跟前才认出了五哥。他看五哥穿着这身打扮竟像是一位商贩先是一愣不觉又笑了:“哎呀呀是张军门啊!您这是……” 张五哥脸色一沉说:“不要高声!张中堂刚从外地微眼考察回来让我和德楞泰跟着保护。”说着向后一指”怎么你连老德也不认识了?” 张雨凑到跟前仔细辨认了一下:“啊!果然是德军门!你好啊咱们多时不见了。快随我到里面说话。” 张五哥却没功夫和他叙旧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哎老毕真的不在大营?好家伙你们的那个看门狗可真厉害大概是看我们穿得破说什么就是不让进来。张相拿出印来他又不认得。真是好笑难道张相的印不比兵部的勘合管用?明天这事要传了出去岂不成了一大笑话吗?” 张雨看了一眼只顾低头走路的皇上笑着说:“军门今天你真是错怪了毕将军。隆中堂昨天就叫他进城议事今天又叫了他去。毕军门的脸色打昨儿晚上起就像阴了天似的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多问。毕军门走时下话来说无论是谁没有兵部的勘合一律不准放行。谁知道张相和您偏偏在这时来怎么不闹误会呢?” 张廷玉接下了话头问:“你说什么?毕力塔不在营里他真是去隆科多那里会议了吗?张雨他们今天开的是什么会?是十三爷主持还是隆科多主持的?” “回中堂话十三爷身子不好住在清梵寺里静养。毕军门是去步兵统领衙门会议的那就一定是隆中堂在主持。” “会议的什么事?” “回中堂卑职不知。” 张廷玉和雍正皇上迅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没有说话还在继续地走着。张廷玉的心里却早已疑云突起了。隆科多的异常行动引起了他的惊觉难道他们是在……?他回过头来对张雨说:“我这次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坐了一天的轿坐得太乏了才想在你们这里休息一下的。议事厅那里我就不去了现在头昏脑胀的我什么人也不想见。毕力塔不是有个书房吗?我就到那里好了。能给我们烧点水来让我们烫烫脚洗洗身子就很好了。如果有什么吃的也请给我们送来一些。张雨这事就拜托你了。” 张雨满口答应着把他们一行往毕力塔的书房里领。雍正凑着这机会打量了一下这座军营只见这里果然是十分整肃。东西南北全是四四方方的高墙大寨寨角设着垛楼以便了望。墙上每隔不远就吊着一盏灯笼。灯下可见一列兵了佩刀持枪钉子似地站着。另有两队兵丁往返巡戈在空旷的大操演场上。雍正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里确实比畅春园安全。他一声不响地跟着高无庸迈步走进了毕力塔的书房。张五哥和德楞泰更无需人交代早就一边一个地守在了门口。张雨一看这阵势心里猛然一惊。他偷眼瞧了一下张廷玉却没敢问出口来。只是说:“请张大人暂且在此安歇卑职这就去安排。” 雍正皇帝却不等张廷玉说话就开口说道:“传张雨进来让朕瞧瞧。” 张廷玉听皇上自己亮明了身份也不再隐瞒对吓得目瞪口呆的张雨说:“张雨呀今天算你有福万岁爷在里边叫你哪。怎么?你还不快点进去!” 张雨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了:“万岁?刚刚进去的真是万岁爷?那您……” 张廷玉笑了这是他几天以来第一次开心地畅笑:“你问得好!可你也不想想假如万岁爷不来我一个宰相到你们这军营里又为的是哪桩?快去吧万岁爷还在等着你呢。” 张雨平时的机灵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刻他直觉得浑身打战两腿软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却又傻站在那里竟忘了行礼了。 雍正看他惊得出汗怕得可笑便轻松地说:“你瞪着眼睛看朕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朕都不认识了吗?你不是还曾跟着你十三爷在户部办过差吗?朕那时也常去户部的你怎么就会忘了呢?朕还记得你哪!你是武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个敢说敢为的好汉嘛。你见了朕又怕的什么?你应该洒脱一些嘛!” 张雨突然从惊怔中清醒过来连忙解下佩刀放在一边“啪”地打下马蹄袖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说道:“奴才今儿个是瞎了眼了其实奴才早就该认出万岁爷来的。不但在户部见过奴才提升参将时也蒙恩受过引见。万岁去年来阅兵奴才就在队列里。回万岁的话奴才是康熙四十五年就在古北口穿上号褂子的。原来是十三爷跟前的亲兵户部撤差后十三爷提拨奴才到了丰台大营当干总去年又升为参将。” “哦你也可算是老军务了。这里十三爷的老人还多吗?” “回皇上问话原来丰台大营里游击以上的军官大多是十三爷提拔的。毕军门掌了大营后十三爷来说树挪死人挪活都挤在一起不好。后来有的升了有的调了老人大概还有二十几个。不过十三爷现在是亲王还管着那么多的事奴才就是想见也很难见到了。” 雍正高兴地说:“怡亲王是个细心人朕自己想不到的他全都办好了。国家要是多几个这样的贤王该多好呀!” 五十二回 无牵挂放胆敢直言 有鱼腥引来众馋猫 张廷玉也是打心里佩服十三爷。怡亲王确实能干也确实有眼力。这丰台大营曾是他允祥的老底儿这里的将士也全是他的老部下。可是自从雍正登基以来他为了避免人们议论也为了免得皇上生疑就主动地调开了大营的将佐。别看他在皇上面前那么得宠却还是谨慎小心。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从来不敢有野心更不拥兵自重!正是因为他有这些美德所以他才更加受到皇上的器重。 张廷玉正在想着却听雍正在上边说话了:“廷玉啊朕看这个张雨很是懂事既然有缘见朕就是他的福份。你看给他补个二等虾如何?” 二等虾就是二等侍卫。张廷玉听皇上已经封了他还能再说什么连忙回答:“是。臣领旨明日就出文碟。”回头又对张雨说“你怎么了皇上加封你怎么不谢恩呢?” 张雨这才恍然大悟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咚咚作响颤抖着说:“奴才谢主子恩典。奴才愿誓死为皇上效力不负圣上重托。” 张雨今天真是有幸一见到皇上就被晋升为二等侍卫。这种机遇要在平时他是连想也不敢想的。张廷玉在旁边说:“张雨啊你既然升为侍卫今天就在这里侍候皇上好了。先叫人替皇上准备些点心送来你再悄悄地找几个妥当的人把怡亲王召来见驾。还有给皇上准备膳食侍候皇上进膳。你明白了吗?” 雍正笑笑说:“廷玉再稍等一会毕力塔不就回来了嘛。允祥还正在病中就不要惊动他了。” 张廷玉却没有一点通融余地:“不一定要请怡亲王来!张雨我告诉你今晚这里就是皇上的行宫出了丁点差错都要由你承担!你立刻派人去请怡亲王只要他还能动就让他马上来一趟。对别的人一字也不许提及。毕力塔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驾。” 张雨走过后雍正对张廷玉说:“廷玉呀你也忒过细心了。朕看这里一切如常嘛。” 张廷玉也不说话等点心端上后他亲自尝过这才捧给皇上说:“皇上多点小心总比出差错要好臣也是万不得已呀。这些天朝中的任何动静我们都全然不知臣心里又怎能踏实呢?皇上要是乏了就先在这里靠一靠臣估计毕力塔也快回来了。” 雍正没有再说什么。张雨送来饭菜后张廷玉又和高无庸亲自尝了才请皇上用膳。膳后不久便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听允祥在门外轻声但却清晰地报名请见:“臣弟允祥恭叩万岁金安!” 雍正听到这十分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几乎难以抑制。老十三能来既便是出了叛乱朕又何惧之有!他连连说:“是十三弟吗?快进来朕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允祥闻声而入。他今天穿戴得特别整齐更显得英姿飒爽只是眉宇间的病容却难以掩饰。进来后他先仔细盯了一下皇帝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起身又说:“臣弟瞧万岁的气色和神情都很好嘛可京师却在盛传说万岁在河南患了时疫。这十多天来臣弟多方打听就是得不到万岁的消息可把臣弟急坏了。” 雍正让允祥在身边坐了下来细心地看了看他的面色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穿得整整齐齐的?是咳喘病又犯了吗?朕赐你的药用了怎样?找太医看过了吗?” 允祥哪想到刚一见面皇上就会对他这样关切他心情激动地说:“皇上臣弟这点犬马之疾却劳皇上如此牵挂令臣弟更觉不安。太医们没用他们有的说是痰症也有人说是伤风可治来治去的又总不见好。主上赐臣的药用了倒很对症。只是臣弟想假如臣弟得的是痰症这‘拼命十三郎’以后就当不成了。一想到此臣弟就心情郁闷。这些天又得不到皇上的消息。急得我如坐针毡五内俱焚。所以臣索性搬到青梵寺住。一来为主子祈福二来嘛听听晨钟暮鼓也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说着说着他的眼泪滴了下来。他用手拭去但又止不住狂奔如流的泪水。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地忍着不想让皇上看出自己的激动和不安。 雍正此刻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不但是他们兄弟挚情还因为十三弟对皇上来说是太重要了!他是雍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当皇上的哥哥不能没有他这个好弟弟呀!但此刻皇上却不想让这位爱弟过于伤神便笑笑说:“十三弟你怎么变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呢?太医院向朕详细地奏报了你的病情朕也知道你其实并没什么大病。你只要静下心来好好调养一段就会好起来的。朕已下诏给邬先生让他立即进京就住到你那里。邬先生精通医道就让他给你好好瞧瞧。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 在一旁的张廷玉看到他们这对君臣兄弟一往情深的情景心里也很有感触。但他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马上问十三爷瞧见有了说话的机会他便连忙说:“十三爷您方才说京师盛传万岁在河南生了病。这话是民间流传还是在官场里传开的?” 允祥剧烈地咳了一阵张廷玉看见他悄悄的用手帕擦了擦嘴又掖到袖子里。张廷玉看出允祥确实病得不轻刚才那一阵呛咳很可能是吐血了。但允祥还是强自挣扎着说:“这是十天前的事了。当时廷寄里说主子冒雨视察河工受了风寒不过已经痊愈。这件事朝廷中人人皆知。可后来朝中却突然有人传言说皇上在外边病得不轻。我当时就知会廉亲王也告诉了隆科多让他们彻查此事一定要弄清制造谣言的人。可是怪就怪在他们直到今天也没给我个下文!礼部筹办的郊迎年羹尧进京的仪注我已经看过觉得太过僭越了一些我驳回去让他们重拟。除了这些京师现在一切如常并没有生什么大事。昨天八哥和隆科多到青梵寺来看我我还听他们说皇上的御驾尚在安徽要从水路返回京师。可刚才一听说皇上已经来到丰台大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皇上这里距畅春园并不远您为什么不去那里住呢?再说那个‘皇上还在安徽’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雍正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们白龙鱼服悄然回京自己当然要小心谨慎。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确切行止呢?何况你正在生病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会死死地瞒着你的。” 张廷玉也说:“十三爷刚才您问皇上为什么不住畅春园你觉得畅春园能比这里更安全吗?” 允祥吃惊地说:“当然这里是比畅春园安全。可是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在欺哄臣弟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雍正看了张廷玉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张廷玉接过话头来:“怡亲王你是负责京畿防务的议政亲王。他们应当与你商量设法打探皇上的行止布置驻跸关防事宜。可是他们在去探病时却绝口不提皇上行踪不明的事这就明明是在说假话明明是在哄骗你怡亲王嘛。” 雍正说:“是不是他们看见允祥正在病中怕他着急上火才有意地瞒住不说了呢?” 允祥的眼中闪出了疑惧的神色他一字一板地说:“皇上朝中有奸臣这您是知道的。不过马齐和舅舅他们总该和我说实话的呀……” 张雨进来禀道:“皇上毕军门回来了。我没敢告诉他说皇上在这里只说怡王爷和张中堂来了正在屋里说话。不知皇上是不是要他进来?” 允祥猛地站起身来。他大步跨到门口说:“毕力塔吗?你过来!” 毕力塔上前一步大声说:“卑职在!”说着一个千就打了下去:“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你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你主子的主子正在这里哪----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和隆科多他们会议了什么?” 毕力塔一愣“主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皇上吗?难道皇上到大营来了?今天会议时隆科多不是说主子还在山东吗怎么会突然来到大营了?忽然他又想起十三爷正在问话便连忙说:“回十三爷这个丰台大营提督奴才干不下去了!要不是听说您正在生病今晚上我就找您去了。隆大人和我已经撕破了面皮。他说我恃宠傲上要罢我的职。我说用不着你罢我自己写辞呈好了也省得一天到晚地穿小鞋、生窝囊气……” 他还要往下再说雍正在里边话了:“是毕力塔吗?有话进来说!” “扎!”毕力塔连忙解下佩刀等高无庸挑起帘子才抢步进屋行礼跪在那里等候皇上问话。 雍正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怎么你要掼纱帽?你是奉旨特简的提督直隶和京畿的七万人马全都归你节制你还有什么委屈?你是老军务了圣祖皇帝西征时你就从了军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耍小性子?” 毕力塔叩头答道:“回主子爷不是奴才耍小性子是他隆中堂太过分了。这个会开了三天头天他就说要奴才腾出三千人的住房来说是年大将军要住。年大将军班师回朝当然是件大事奴才也不敢顶着不办。第二天隆中堂又说让奴才把中军行辕也让出来理由还是一个这里要让年大将军用。奴才不干了当时就给他顶了回去。丰台大营这里的地势最是适中卫戍着畅春园和京师外围。我不能为了迎接年大将军而误了皇上的差使想动我的中军不是皇上话没门儿!昨儿个的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谁知他隆科多今天又把我叫了去、说的那话更叫人想不透。他说已经奉了八爷的令旨提督行辕还是要腾要我们移到北安定门外去。他还说皇上驻跸关防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步兵统领衙门里的两万军兵还能护不了圣驾?奴才当时气急了说话就有些走板。我说他年大将军也是个人他也是两腿中间夹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主子走时有旨意京师的防务是归十三爷统筹的。你九门提督和我丰台大营不是上下级我们没有隶属关系。你想调我的一兵一卒都得先请示十三爷。你请十三爷知会兵部拿勘合来作凭证。要不然我连他年羹尧也拒之营外。娘的谁没打过仗?他年大将军带着三千人马行军能不带帐篷和锅灶吗?”毕力塔一口气完牢骚稍一停顿又说“主子爷奴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国舅爷。自打太后老人家薨逝他就总是有事三竿没事也三竿地找奴才的麻烦。丰台大营和他的步兵统领衙门本是各司一职的。前些天两队兵丁巡哨时出了点口角是非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嘛他逮住我就训斥了一顿。这样吹毛求比我这没有比的还能活吗?” 毕力塔可真地是气急了也不看皇上就在上边坐着荤的素的骂人的粗话全部撂出来了。张五哥和下边的侍卫、太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雍正皇上开始时也是一愣后来一想这位丘八大爷识字不多可能他不认得“吹毛求疵”的那个“疵”字把它叫做了“比”。又因读音相近。他想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而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张廷玉却连毕力塔这口误都没有听出来他想得更多。丰台大营里马步兵种齐全还管着一个水师是京城的防务支柱。隆科多放着允祥不请示却和允禩这样胡乱摆布这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皇上曾让他看过甘肃巡抚呈来的密折那上边说:风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在年某的军中活动。这次年羹尧带着三千兵士进京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生他这个当宰相的当如何处置才好呢? 允祥又是一阵呛咳咳完了才说:“毕力塔你应该知道管兵带兵就应各司其职各管其事也各有各的权限范围怎么能乱了套呢?年大将军征讨有功这次进京叩阙演礼是由吏部安排的。典仪一完他带的军兵当然不能住在城里要驻守城外待命。丰台大营不能乱你们不管住到哪里指挥中心更不能乱!你是我使惯了的老人了不管我病与不病这事都该回我知道的。要不要和他们争执理论那是我的事。你怎么张口合口的全是粗话这像什么样子?” 雍正冷笑一声说:“怡亲王教训的全对!你毕力塔有两条错:一是不该犯粗骂人更不该骂年羹尧;二是不该遇事不回禀你十三爷。今天既然在这里说过了朕恕你无知之罪你好生地办差吧。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丰台大营一步也不能挪!”他略作停顿又问“哎?马齐是干什么吃的?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好像置身局外一样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允祥见皇上又怪罪到马齐忙出来替他说话:“主子马齐这些天连一刻也没闲住。他主持的是政务每天看折子、接见外官、处理日常事务遇上重要的事还得转奏皇上。前几天我看到他时见他竟瘦了一圈儿!主子您消消气不要怪他了。” 允祥说得很有道理马齐此刻的日子确实难过京师的局势也确实是在瞬息万变之中。 自从雍正和张廷玉等人在夜间悄悄地离开了御舟他们君臣二人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安徽巡抚原来已经准备好了接驾的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皇上到来。他慌神了心想假如皇上乘坐的御舟在安徽境内出事他就有永远也说不清的罪责。于是便立刻用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向驻守京师的上书房报告说:“圣踪不详”!廉亲王允禩看准了这个干载难遇的好时机便严令对允祥和马齐封锁消息。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允祥“病了”而马齐又“太忙”不能用这些无根无梢的事来“打扰他们”。而他自己却又拿出了他的绝招“称病不起”把全部重担都压在了马齐的肩头使他无暇旁顾。于是便由隆科多出面将“雍正皇上与朝廷失去联络”的事通知了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时。 弘时虽然是个空架子的阿哥手中并没有兵权但他却一向野心勃勃想当至尊至上的皇帝。如今碰上这机会他能让它轻易错过吗?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着美梦。他思前想后幻想着最好是雍正的大舰在黄河中沉没。弟弟宝亲王弘历如今正在年羹尧那里劳军“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位居中央立嫡以长子承父业舍我其谁?手中没有兵权他倒不怕到了口含天宪、南面为君的那一天无论是丰台大营还是西山的锐健营谁又敢不俯称臣? 五十三回 三阿哥密室谋叛乱 马相国高楼分君忧 心中有了主意弘时就立刻行动。他先让人到遵化去传令对十四皇叔允禵严加看管。没有他弘时阿哥的命令允禵寸步不得离开陵寝;又派人去通知年羹尧说“圣驾尚未返京你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等以备郊迎的大礼”。这样弘历就不得不在路上停住也就给自己争取了时间。现在他要防备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八叔允禩。 弘时非常清楚八叔那里也在窥伺着好事呢!“病了”?别骗人了谁不知道你的毛病呢!只要一有大事你准得病病了才能躲在家里出歪点子哪!弘时顾虑的是自己一旦得手八叔会不会学前明的永乐皇帝给他来一个“夺侄自立”的故事新编呢?这倒是得费点心思。至于那个老舅爷隆科多倒用不着多操心。别看他明里说的是一套暗地里干的又是一套可只要大局一定他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给他来个厉害的让他瞧瞧! 如今父皇在外生死不明。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不抓住这个良机从此就再也别想黄袍加身了后世的人评论起来也将骂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对此时不干还待何时! 三阿哥弘时听到父皇“失踪”的消息后十分兴奋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呀!父皇和皇弟弘历两人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却在千里之外不趁此大好时机夺位自立那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傻瓜呢! 弘时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四弟弘历虽然也是皇上亲生但从小到大几乎事事处处都比自己高着一头强着三分。当年康熙皇爷在世时弘历就被叫进畅春园在爷爷的身边学读书、学做事;而自己呢却留在家里每天看着父王那阴沉可怕的脸色。圣祖归天后弘时的处境更是每况愈下。古北口阅兵是弘历代天子巡行;山东赈灾是弘历代天子筹办;去西疆迎接年羹尧回京还是由弘历代天子亲行;就连送圣祖灵柩到遵化这件事按理是该弘时去的可是父皇却偏偏还是派了弘历让他去代天子扶柩!平常的琐事、小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弘历事事见好弘时却总是挨训。多吃一口胙肉父皇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何况其它?弘时也知道自己无论在德、才、能、识还是“圣眷”上都与弘历不能相提并论。可是眼见得弟弟弘历将来必定要承继皇位而自己却永远是个“黄带子阿哥”弘时的心里却无法忍受现在他终于逮着机会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常言说得好“知子莫著父”。把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知父莫若子”。弘时尽管雄心勃勃可他并不糊涂。就现在来说父皇只是“下落不明”焉知他真的是身陷绝境?又焉知他老人家不是在搞什么花样?我得问一问访一访要不一个不小心就会折载沉沙万劫不复了。 他立即出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文书命令田文镜“迅探明御舟现在何处”。田文镜的急报很快地便回到了京城。弘时看了不免大吃一惊原来皇上的御舟并没有翻而只是在半路上搁浅了全靠洛阳水师的兵丁们在拉纤一天走不了二十里。弘时心里的那份高兴没有了立时就变成了恐惧。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但想得绝妙的主意却一个也不能再用了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他躺在大炕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想来想去还得去求八叔帮忙。但八叔那里又不能明着去得先探探那个老舅爷的底儿再说。老隆这个人既是托孤重臣又是上书房里兵权最重的满大臣他一定知道父皇的确切消息。当然此人老奸巨滑又和八叔明来暗往的很让人不放心。但弘时手里拿着他的把柄哪不怕他不老实听话。 隆科多应召来到府门口大轿刚刚落下就见弘时身着便装步履轻快地迎了出来:“老舅爷辛苦!天已这么晚了您这是刚下值吧?” 隆科多今天也是显得十分轻松。他一边和弘时并肩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可言又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我去当值啊。哎----你这房子里和他们哥几个可是大不相同啊!四爷弘历那里满屋子全是书;五爷弘昼的书房里则到处都挂着鸟笼子。瞧瞧你这里琴棋书画却是样样俱全。嗯----不错相当不错像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哎?你怎么今天忽然想起你这个老没用的舅爷来了呢?” 看隆科多这轻快诙谐的神气弘时倒觉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平时不这样啊?他那张脸从来都像阴了天似的难得有个笑模样。哦一定是看我年纪小想耍我!得了吧您哪!我得先拿话堵住您:“舅爷瞧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有多大本事又能干什么大事呢?”弘时也轻松地说着“我今天请您来说起来也是公事。您心里明镜一样还能不知道吗?如今十三叔和八叔全都病了马齐呢每天埋头看折子都看不过来。朝里的事只有靠您老一人在维持着。弘时我心疼您呀我的老舅爷!四弟外出办事去了;五弟那身子骨您也清楚只有靠别人侍候他从来也别想让他管点事儿。我名义上是‘坐纛儿’的阿哥其实那些闲事我从来也不愿管的。但不管不行啊!皇阿玛既然交给了我这差使让我做这个留守的专职皇子我就负有全责不想管也得管。再说皇阿玛在外边颠沛受苦做儿子的又怎能不挂念他老人家?所以今天特意请老舅爷来问一问皇上现在到底在哪里?几时能回京?迎驾啊、驻跸关防啊什么的上书房都有哪些安排?皇阿玛那六亲不认的性子舅爷是知道的。老人家回来时见我一问三不知是要脾气的。他一定要问我:你这个‘坐纛儿’的阿哥是怎么当的?到那时我可怎生回话呢?” 弘时长篇大论的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他刚开口时隆科多还想用“皇子阿哥不得干预政务”的理由来教训他。可是听着听着隆科多竟张不开口了。人家既然点明了自己是‘坐纛儿的阿哥’你要再不报告情况那不就是失礼了吗?他只好说:“三爷你就是不问我也正想对你说这件事的。邸报每天都送过来让你看了皇上銮驾已经从泰安启程。八爷和我算计着大概三五天的功夫也许就该到京了。这几天没见有朱批谕旨我想了一下或许是皇上身子不爽;也或许是圣驾即将回来用不着公文往返了吧。再有就是畅春园里住的善扑营军士原先说好是三个月一换班的。现在已经到期换不换呢?还有年羹尧带着三千军士进京演礼要他们住在哪里合适呢?人家是立了大功的总不能回到家里了还住在帐篷里吧。这件事不算小也是应该早做准备的。”他说完身子朝后一仰就靠在椅子上了。两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小白脸”的阿哥。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全都“报告”给你了该怎么办就是你这位“坐纛儿阿哥”的事了。 弘时心里明白却又故作不知地看着这位身份显赫的老舅爷说:“舅爷您说呢?八叔你们经的事多了想必早就有了定见。我什么都不懂能说些什么呢?”他不动气色地把球又踢了回去。话一说完便站起身来在房子里消闲地踱起步子来了。 隆科多一听这话傻眼了!他原来是想给弘时出个难题的没想到竟被他轻飘飘地顶了回来。说实话隆科多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弘时。他一向认为弘时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浮夸子弟。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可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他想起八爷廉亲王曾说过他们都要当新的“三爷党”。还说只有叔侄联手才能成就大事。可是怎么联手彼此之间有多深的瓜葛?八爷没说他隆科多也不敢问。今天他应召来到这里本来是想试试弘时的水到底有多深的。可是弘时的话一说出来他就感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阿哥城府之深竟让人琢磨不透。要真论起滑头和奸诈来恐怕还远在八爷允禩之上! 隆科多还正在犯嘀咕弘时却先开言了:“老舅爷您老不要想那么多先听我一言奉告。我这人说话直说错了您可别见怪。八叔虽然精明但可惜他宝刀已老一遇杀场就不堪再用了!当年八叔和父皇以及太子、大千岁的那些过节早已该揭过去了。前人有诗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诗写得真好只是把时光拉得太长了一些。假如换一句说‘各领风骚十几年’就贴切了。”弘时说着步子突然一停目不转睛地盯着隆科多“您说是吗我的老舅爷?” 隆科多看着他那寒光凛凛的眼神不觉心里一颤。可他毕竟是饱经磨难老于世故的人了很快地便镇定了下来摇摇头说:“三爷我老了实在是听不懂你的话。” “哈哈哈哈……”弘时放声大笑随即又悄声说“老舅爷你和我打的什么哑谜呢?说到底你、我和八叔的心思全是一样都在盼望着老爷子‘平安’回京嘛!所以畅春园里的警卫要换一换由步兵统领衙门暂时管起来;年羹尧要回京演礼他带的兵当然不能住在野外的帐篷里因此丰台大营的提督行辕便要让出来----这些不是八叔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吗?怎么您现在还说‘听不懂’呢?” 隆科多大吃一惊脸色也变得煞白。弘时刚才所说确实是八爷廉亲王他们商量好的。这个计划很明确:控制并搜查畅春园;打乱丰台大营的指挥体系;还有一条更重要那就是切断雍正的归路。这是八王爷他们策划已久的事了但却苦于没有机会进行。这个计划并没和弘时商量八爷还曾特别嘱咐“不要让弘时和弘昼知道”。现在计划刚刚出笼还不到六个时辰弘时就已了若指掌。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信息。他也一定在想着夺位的事而且想得更多更细。这简直太可怕了! 弘时见隆科多蔫了心中自是万分得意。他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里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茶;含着微笑看着手中这条已经被杀掉威风的老狐狸说:“老舅爷你怕的什么呢?只要是为了皇阿玛的‘安全’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去我是不会反对的。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各领风骚’那句话。不过咱们得心中有数不要乱了阵脚乱了章法。”他的口气一变带着明显的压力说”我毕竟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既要为皇上负责也要为天下社稷尽忠尽力。至于以后的事会怎样那就得用《出师表》中的话来说了:‘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也!”说罢又是一阵放声大笑“来人把皇上赏我的那柄如意拿来让舅爷带回去!” 弘时和隆科多的密谋直到将近子时才结束。可寅时刚过一乘绿呢大轿就抬到了畅春园门前老相国马齐从轿里钻了出来。多日来他确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有一刻的清闲。他老了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份蓬勃向上的朝气了。但他的忠心他的尽职尽责却仍然是朝中人人钦佩的。下了大轿他刚想举起胳膊来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可是突然又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畅春园自康熙在世时就是皇上居住和会见臣下的地方在这里是不容有一点放肆的。他昂向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风清醒了自己昏了的头脑便大步向园内走去。今天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哪他不敢有一点松懈一点马虎。 宽大的仪门旁已经有十多位官员在候着他了。今儿个早上畅春园当值的侍卫是鄂伦岱。马齐问他:“八爷和隆中堂那里有黄匣子送来吗?” 鄂伦岱垂手回答:“回中堂没有。八爷身子不好隆中堂正忙着接驾的事情说前晌要过来和马中堂议事。” 马齐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白中透青好像一夜未睡似的。又听他说“接驾”忙又问:“哦?隆中堂是不是知道圣驾现在哪里?” “回马中堂隆中堂没说我也不敢动问。对他好像说畅春园的护卫已到了换班的时候该换一换了。” 马齐想了一下说:“换是该换了只是哪差这几天呢?你去传话叫各地请见的官员们都到露华楼前等候。”说完便甩手走了进去。 这畅春园是康熙皇帝在世时就开始修建的建筑规模之宏大园中庭院、花木之多早已是天下闻名了。马齐走过澹宁居时因它是康熙和雍正两代皇帝办事的地方便恭恭敬敬地施礼致敬。从这里再向北走便是一大片海子。水中新荷嫩绿岸边杨柳笼烟。海子后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便是他今天要去的“露华楼”了。这是畅春园内最高的地方也是圣祖皇帝的一座书楼。当年康熙皇帝每当盛夏都要登上楼顶纳凉吹风的。从这书楼远眺依稀可见康熙晏驾时的旧址“穷庐”。穷庐若但从外边看来只不过是一片寒舍茅屋。其实听说那里面装璜得十分考究不过马齐却从来也没有幸运进去看过。如今人去屋在倒令人平添了几分怀念。 马齐今天所以要到露华楼来办事图的就是它凉快。海子里含着水气的凉风穿楼而过就是盛暑季节在这里也可以滴汗全无!侍卫刘铁成跟着马齐进来说:“中堂您以往不是都在韵松轩那里见人的吗那里虽然不如这边明亮也稍微热了点可是放上冰盆比这里还要凉一些哪!您一改主意倒害得太监们忙着搬了一夜的文书。” 马齐一边叫人把窗子全都打开一边笑着说:“老刘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天我实在是乏透了。一见人一听说话我就直打瞌睡。知道的说我睡得太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在摆宰相架子呢。再说皇上和宝亲王也该着回来了。韵松轩那里本是宝亲王办事的地方等他回来我再挪地儿不是显得太不恭敬了吗?”马齐正说着又忽然想起今天要见的人还多就不再闲聊了:“哎铁成我过来时看见河南藩台车大人来了。你辛苦一趟让他先进来说事儿吧。老刘啊你是老侍卫了我可不敢让你在这里侍候更不敢劳你给我站班。皇上快回来了你也该到各处转转让太监们把这里好好打扫一下。皇上爱清静让人把树上的‘知了’全都粘下来。” 刘铁成刚走河南藩司车铭就进来叩头:“卑职给马老大人请安!” 马齐用手虚抬了一下笑着说:“车大人请起。不要拘礼坐下来才好说话。实不相瞒我一天要见百十位官员都这样客气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五十四回 开封府官吏出丑闻 畅春园刀兵见寒光 车铭坐下来说:“卑职到京已经三天了是因为田文镜借了藩库一百万银子的事。户部索要银子入库田中丞又还不上。户部的孟尚书叫卑职来向马中堂报告并请中堂定夺。” 马齐微笑着说:“田文镜挪用库银又不是装到自己腰包里了他是用在河工上的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户部要回来还不是要再拨下去来来往往的也不怕费事?这其实只需一纸文书就可以办好了田文镜错在没有把这个圈儿走圆。老兄管着河南通政司是朝廷的方面大员自然是识大体的。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和田文镜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车铭今天求见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告田文镜一个刁状的。可是听马齐这样一说他倒无言可对了。只好咽了口气回道:“是。卑职明白。” “这次让你进来是想问一个别的事。听说开封府晁刘氏的案子里面还牵连着白衣庵二十多个尼姑和葫芦庙的七个和尚。田文镜上了奏折说桌司衙门里四十四名七品以上官吏除张球一人外请旨一律罢革!怪就怪在就连你们藩司衙门里也被卷进了十几个人。这样一来开封府岂不又是一个洪洞县了吗?据说还有些官员的眷属也牵连了进去简直是龌龊透顶不堪入耳。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民妇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你知道吗?” 车铭怎么不知道?他又怎么能说清楚这个案子?想来想去的他竟然呆在那里了。 马齐所以要问晁刘氏这个案子可不是一句闲话他已是不管不行了。原来前不久田文镜上过一个奏折说河南臬司衙门的胡期恒识得大体断案公允还保奏了胡期恒和臬司的张球二人。这封折子皇上还没来得及看田文镜又变卦了。他参奏胡期恒贪墨不法草菅人命。要求把除张球之外的桌司官员们“一律罢革”!马齐简直被田文镜闹糊涂了。他不明白难道河南和开封府竟会如此不堪吗?可今天马齐一问倒把车铭问住了。车铭虽然不管刑狱但案子已在开封叼登了这几年他能说不知道吗?更何况这案子里牵连的官员中许多人和他车铭还有关系。就连他自己的内眷里与和尚尼姑有没有瓜葛他也不敢打保票。可是这个愣头青的田文镜已经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捂怕是捂不住了。车铭知道皇上一向是刻忌残忍的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着”的那份仁德。与其蜂虿入怀再去解倒不如现在就说出来或许更为有利。他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回中堂话。这件案子已经拖了三年了全省几乎无人不知。卑职虽不在法司但其中内情还是略知一二的。刚才听老大人的意思好像田中丞办得太苛刻了一些。其实要真地全说出来只怕里面的黑幕更要骇人听闻的。不知马老大人的意思……” 马齐可不能让他套走了口风:“我没有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就说说吧。” 车铭没法了只好从头说起。原来这确实是个古今罕见的大案。晁刘氏的丈夫名叫晁学书是个诗做得很好的秀才。三年前的一天他独自一人到白衣庵赏雪。庵中的尼姑们见他风华正茂又长得一表人才便看上了他。先是留饭暗中却做了手脚乘着他醉酒时给他剃了光头。从此他就成了个“假尼姑”也成了众女尼的的活宝贝。这群女尼轮番上阵与他昼夜宣淫硬是把一个翩翩公子折腾得骨瘦如柴精枯力竭。尼姑们看他不中用了又怕他妻子找来寻事儿便去请葫芦庙的和尚们来帮忙。那葫芦庙里有七个和尚他们早就和白衣庵的尼姑们勾搭成奸也早已**得不成体统了。见尼姑遇难岂有不帮之理就把晁学书杀死在门外一个枯井里。当时的开封府知府萧诚办案很是得力他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把凶手法园法通和法明拿住下到了大狱里。一用刑他们又招出了师父觉空和法净、法寂与法慧全部同伙。他们还说干这种杀人灭迹的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开封府在葫芦庙里挖地三尺又扒出来八具无头尸体看样子像是进城赶考的生员连和尚们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姓更说不出他们是怎样被杀的了。 省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奸杀案萧诚当然不敢怠慢。便立刻包围了白衣庵把尼姑们全都下到大牢里。只是逃掉了她们的师父绰号叫做“陈妙常”的老淫尼静慈。 当时官宦人家的内眷大都信佛而白衣庵又是开封最大的尼庵。这些女尼们就整天价地串衙门、走路子。上自巡抚衙门下到司道官员没有她们不敢见的人也没有她们不敢去的地方。混熟了又把和尚充做尼姑也拉进了官衙和官员的眷属们在一起胡来。无法无天丑不堪言!而且这种事只要一上了手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眷属们是女人耐不住空闺长夜的寂寞已经是令人可恨了。更奇的是有的夫人们不会生孩子就让尼姑们替她生。于是尼姑们也就名正言顺地和官员们睡在了一起把开封官场搅了个乌七八糟!田文镜曾上过一个奏折说这些官吏们“帷薄不修”。那意思是说他们家里的“帐幕”没有整理遮盖严实。这评语实在是太文雅太客气也太给他们留了面子了! 还有更怪的事情呢!那个淫尼静慈不知逃到了哪里也不知求了哪位大老倌就有宪牌下来叫把尼姑全都放出来。这群放出来的尼姑神通更是广大无边。没过几天和尚们也“监候待审”全都神气活现地出来了。 晁刘氏虽然死了丈夫但自己却无凭无据更没法断定就是和尚杀了人便只好再次上告。这一下萧诚可真作难了。他今天接到上谕要他“严审凶犯不得宽纵”;明天就又来了令牌要他即刻放人。他正无计可施呢正好母亲去世了。萧诚也就趁机报了丁忧解任回家了。 田文镜来到开封后晁刘氏又起了告状的心。可不知为什么却走漏了消息又不知是什么人绑架了她的儿子。这一下把晁刘氏逼急了就拦住田文镜的轿子喊冤。臬司衙门里的那些人想杀人灭口半夜时分悄悄地去捉拿晁刘氏。哪知田文镜派的人在那里等了个正着!于是这个案子就越闹越大也越闹越不可开交了…… 马齐听车铭说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件案子的症结所在。他觉得案子固然重大可它涉及的方方面面更令人震惊。自从雍正皇上即位以来先是山西假冒亏空的一个大案紧接着又是广东一案九命奇冤。光是这两个案子撤职查办的就已有二百多人了。如今河南又出了这样的事和尚----尼姑----官眷----官员们藤缠丝绕环环相扣。不但牵连的人多而且猥亵淫秽把官场的丑事全都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然到了这种程度真真是令人指!河南的官员们大都贪墨也大都卷进了与和尚尼姑通同作弊、作奸犯科的这件肮脏事中。他们不但丢尽了斯文丢尽了人格也让朝廷跟着他们丢尽了脸面!他简直闹不明白真的是有这么多的官员连自己和妻女小妾都管不住吗?为什么让事情展到这等骇人听闻的程度呢? 更可怕的还在于举凡这等男女私情的事一旦暴露就会立刻迎风四散在百姓中广为传播。那就不止是人言可畏而是众口烁金了!看田文镜的意思是不管牵涉到谁也要一究到底一网打尽毫无回旋余地的。他已经明文拜了给皇上的奏折邸报上也已登载出来。只要是明白人谁还能看不到这一点呢?马齐自当宰相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难办的事竟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了。想了好久才说:“车大人你说得很明白。这事只能等皇上回来奏明请旨才好办理。再说吧。” 车铭左思右想却不得要领也不知马老大人这个“再说吧”的后面包含的是什么内容。他正在犹豫突然刘铁成脸色铁青手按剑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车铭却没有说话。车铭见事不妙便连忙起身告退走了出去。 此时再看刘铁成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黑红的脸膛拧歪了眉头上的刀疤抽搐着眼中冒火似的露着凶光显得十分狰狞吓人。他看着惊愕的马齐问;“九门提督的人要来接管畅春园。马中堂你知道吗?” “啊?!怎么会有这等事?”马齐拍案而起怒声问道。 刘铁成低吼一声:“你过来看看!”说着走向窗前“唰”地撕掉窗纱用手指着楼下“人都开进园子里来了!他们各房各殿到处乱窜也到处乱搜。他娘的这不是要造反吗?” 马齐一声不响地快步来到窗前这里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果然一队队的兵丁正在开进园来澹宁居、韵松轩那里沿着雨道已经全都是兵了。马齐心里一紧暗叫一声:“不好!”他浑身的血仿佛倒涌上来似的脸也胀得通红。突然他转过身来对刘铁成说:“铁成快让你的人飞马到青梵寺去请方先生。十三爷如果也在那里他能来就更好。要快越快越好。传鄂伦岱立刻上来!” 几个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哪见过这阵势啊早就吓得浑身打战面无人色了。马齐忙乱地整理着案上的文书又准备穿戴好了去见下边的兵士。可是他忽然停住了。他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干脆脱掉了袍褂在一张春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房内慌乱无措的太监们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全像是大庙里的判官小鬼!出了什么事了不就是隆中堂安排的驻跸军士换防嘛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我现在乏了你们不要说话让我歇一会儿。” 太监们瞧着这位上书房大臣如此镇定也有了活气。马齐要过一把扇子来一边扇着一边闭目养神。很快地鄂伦岱仗剑进来打了个千便问:“中堂是您叫我?” “嗯?”马齐好像睡着了又刚醒过来似的:“哦刚才铁成来说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进了园子。你是今儿早上当值的他们预先是不是通知了你?” “……回……中堂没有。方才九门提督李春风带着人来他随身还带着领侍卫内大臣隆大人的签票。说是皇上即将回来大内和畅春园两处禁地都要清检一下。畅春园的防务暂由九门……” 马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回中堂听李春风说是一千二百人。” “哦你下去叫李春风上来一趟。进园的千总以上军官全都到这里来我要训话。” 鄂伦岱事先并不知此事但他早从八爷的口风里听出门道来了。今天这事实际上是一次兵变演习。他原来以为马齐不定慌成了什么样呢?可进来一看这老相国却闲适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马齐越是镇定鄂伦岱的心里就越是慌乱。他不敢多停答应一声便飞跑着下去了。马齐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来穿上袍服戴上了双眼孔雀花翎端坐案前等候着李春风他们的到来。 不大一会儿鄂伦岱同着李春风他们走了上来。后边还跟着一大群游击千总鱼贯而入一齐向这位老相国打干行礼身上佩戴的马刀叮当作响。 马齐声色不动地看了他们好久才问道:“是你们带兵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啊?” 李春风上前答话说:“回中堂我是李春风他叫李义合。我们都在九门提督衙门当差。” “哦。”马齐仰着脸想了一下又问“康熙五十一年我曾经主持过一次武闱考试。记得那年就有个叫李春风的是不是你呀?” 李春风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两手秉胸说:“是老师。卑职当时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进士。今年春天卑职刚从云贵蔡大帅那里调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见恩师望乞恕罪!” 马齐笑了他和颜悦色地说:“皇上屡有明旨要破除门户之见你又何罪之有呢?李义合你又是哪一科的呀?” 李义合却不像李春风那么规矩他只是双拳一抱说:“马中堂卑职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进士。”他心想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少给我来这一套! 哪知马齐一听这话却扑哧一下笑了:“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试的是我的门生侯华兴。这样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太老师呢!哈哈哈哈……” 马齐是熙朝的老人如今朝中为官的除了李光地谁也没有他的资格老。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下站的二李却都得乖乖地听着谁敢说半个不字啊!马齐站起身来。格格地笑着说话了:“既然你们都是我的学生那我可要点拨你们几句了。我这可不是依老卖老更不是教训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是帝辇是皇上和文武大员们居住和办事的地方。畅春园和紫禁城是禁苑那里更是至尊至贵、神圣无比、任何人都不得亵读、不得轻慢的地方那里的规矩也是不能差之毫厘的。步兵统领衙门的职责是防护九门禁城它的权限也只在九城之内。紫禁城和畅春园历来都是由上书房和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护侍的没有圣旨连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你们明白吗?” 李春风躬身回答:“中堂我们此次带兵进园是奉了隆中堂的将令。马老中堂这‘擅入’二字我们不敢当。难道隆中堂没有知会您吗?” 马齐根本没把他的这个“学生”看在眼里。他提起笔来疾书几行取出印匣子里的上书房关防小心地铃了印递给鄂伦岱说:“你飞马进城传我的钧谕:无论是奉了谁的指示凡进入大内的所有兵丁必须立刻退出来在午门集结听令。” 鄂伦岱听这位中堂大人的口气斩钉截铁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他愣在那里好久才吞吞吐吐地问:“这……马中堂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议一下……” 马齐一口回绝:“合议当然是要合议的不过这用不着你来管!你立马就给我去传令先退兵别的以后再说!怡亲王和方先生很快就来你进城见到隆中堂就带个信去叫他也马上到这里来。” 鄂伦岱十分不情愿地走了。马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李春风和李义和。他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暗哑使人听了毛骨悚然:“你们俩刚才说不是‘擅入’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什么叫‘擅入’。越权非礼而入就叫‘擅入’懂了吗!先前不懂尚有可原;现在改过为时不晚!畅春园里本来就驻有三四千人他们并没有接到移防命令双方一旦争执起来就是血溅畅春园的泼天大祸!别说你们了就是隆中堂亲自来他也难以善后更难向皇上交代!先退出去听令就没有你们的事。不然的话我就请王命旗来先斩了你们然后再调丰台大营进园关防。怎么你们要以卵击石吗?” 这些进园的兵士听马齐说得这么严重一个个全都蔫了。他们只是奉命进园并没有接到遇见抵抗就立即厮杀的命令。碰了这么硬的钉子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春风和李义和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来说:“马老中堂您老和隆中堂都是上书房大臣这事儿可真叫我们为难了。我们可以听令也可以暂时退出园外但请马中堂给我们写几个字也好让我们向上边交差。马老中堂能体恤我们的难处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马齐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哎这就对了嘛这也才像是我的学生。”他一边写着字据一边又说“你们虽是武人可也是朝廷命官事事处处都要听朝廷的才不会出错。好了下去吧!” 太监泰狗儿跑进来说:“禀中堂大人奴才去找十三爷却听说他昨儿个就去了丰台大营。今天一早又把方老先生也请去了。这里生的事十三爷留下的随从们已经飞马禀报十三爷了。” 马齐一颗心掉在肚子里他终于放心了。直到这时他才现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疲惫至极他重重地往春凳上一躺吩咐太监们:“隆中堂来了就立刻叫醒我!” 五十五回 马中堂悠然说风赋 隆老舅情急动杀机 隆科多其实早就来到了畅春园门口不过他没急着进去。也不是不想进而是因情况不明他不敢进! 这畅春园与紫禁城可大不一样。紫禁城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防区之内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又兼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如今独自一人掌权要搜要查那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他一声令下说要进宫哪个敢来阻拦?所以他的兵士早就在紫禁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了。除了东西六官住着嫔妃的地方外就连三大殿也没有放过。他原来计划着在畅春园这里也如法炮制的因为在这里办差的是马齐。马齐是汉大臣与自己这位满大臣不能相提并论。再说马齐已经老成棺材瓤子了手无缚鸡之力又没管过军务自己说什么他还不得乖乖地听什么。可是隆科多太大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竟然栽到了马齐的千里!接到马齐那封铃着上书房大印的手谕隆科多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时他才知道这位马老夫子还真不好对付。他一边打轿畅春园一边急急地命令徐骏让他飞马奔向朝阳门.向“抱病在家”的八爷允禩请示机宜。 时令早到五月晴空万里骄阳艳日.滚热的大地上连一丝轻风都没有。但心事沉重的隆科多却像呆在那里一样对周围生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感觉。他脑子一片乱纷纷的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是京师防务的总管十三爷允祥病了他出来管事天经地义。皇帝出巡将归派人去清理一下大内和行宫的关防移调一下早该换防的驻军有什么不对?就是皇上有所指责自己觉得也当得起、扛得住。大不了不就是办得匆忙了一些嘛。可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不能这样看!因为这次行动是八爷一手操纵的而且八爷并没有明说这就难了。要说是作乱造反八爷也并没让自已拉硬弓;要说不是作乱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闹这一手? 对眼前的这些事隆科多越来越看不透了。就说八爷和弘时吧八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爷党”是“弘时党”;可昨晚和弘时谈话时那小子却指东说西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他的心思。隆科多也曾经直接了当地问过允禩:咱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八爷的话更让人犯疑。他说:什么事都可能生也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走走看看你最好别想那么多权当是替朝廷办差心里就踏实了;弘时却又说都是为了父皇平安回京你怎么干都行!隆科多夹在这二位中间怎么做都可能对也怎么做都可能错他可真不知如何才好了。 隆科多又反思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托孤重臣只为了那个小纸条就下了水。闹得现在人不像人鬼又不像鬼的一切都得听凭别人摆弄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俗话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这话真是让人越嚼越苦啊! 一匹骏马从黄土大道上飞奔而来。隆科多精神一振以为是徐骏回来送信了。哪知到了跟前才知原来是八爷府上的太监何柱儿。他满头大汗淋漓地下了马就说:“中堂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站在日头下出神?中了暑可不是小事呀!” “唔?”隆科多从沉思中惊过来这才现自己紧张得呆竟连日影移动都没有觉察到。他连忙问:“你是刚从王府来吗可见到徐骏了?” 何柱儿抬头一看李春风他们的人马正从畅春园里开出来在门前排队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何柱儿看得呆了问:“中堂他们……这是怎么了败了?被人打出来了……” 隆科多没有理他却问:“你刚从王府来我问你八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种事能涮着人玩儿吗?” 何柱儿听隆科多说话的声音不对他抬头一看竟吓了一跳。好嘛这位中堂大人的脸都绿了。他连忙说:“中堂您老别生气八爷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他立时就来主持让我先给您送个信来。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嘛千万不能下软蛋更不能倒了旗子。哎李春风他们过来了您下个令让他们就地待命。八爷说让您先去和马中堂交涉。八爷随后就来到时候二对一马中堂就不能不从!” 隆科多的心急地跳着从何柱儿的话中他已经闻到味了。看来今天要动真格的了。眼见得李春风他们已来到面前他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端着架子问:“怎么你们的差事办得不顺是吗?为什么全都撤出来了?” “回中堂差使没办成。”李春风把前前后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马齐写的字据递了过来。他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进去后只看了几座空殿。所有要紧的地方都有侍卫们守着。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也不敢动武马中堂又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所以我们只好出来在这里集结待命了。” “真是一群窝囊废!他们善扑营的兵只能单打独斗可你们是练过野战的马步兵!”隆科多真想大骂他们一顿。但又一想这事能怪他们吗?便换了口气说“唉这也怪不到你们是我们几个上书房大臣们没有事先通气。我这就进去见马齐你们不要远离就在这里听候我的命令!”\ 隆科多抬腿就进了畅春园有了八爷撑腰他还怕的什么?自己是主管军政的宰相皇上即将回銮我当然要净一净内宫和行宫。你马齐一个汉大臣有权管我吗?他来到门前时见鄂伦岱正在这里等着他便问:“马中堂呢?我要立刻见他!” “马中堂在露华楼上。他刚刚吩咐了也正要见您哪!” “刘铁成呢?去叫他和畅春园的侍卫们全都到露华楼来!” “扎!不过我刚出来时见刘铁成在露华楼上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 隆科多不再多说便向园子深处走去。他路过澹宁居时却看见刘铁成正在那里而且正在向侍卫和善扑营的军校们训话。这个刘铁成原来是个水匪头子当年康熙皇帝南巡时亲自招安了他。他当水匪时有个外号叫“刘大疤”粗犷凶狠武艺高强很受康熙皇帝的赏识把他留在身边当了一名侍卫。所以康熙在世时他眼睛里只有一个康熙;康熙去世后雍正让他管着善扑营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谁部不认。今天他下身穿着的很普通但上身却穿着黄马褂。腰里悬着的大刀片子闪闪光晃得人眼都瞪不开。隆科多走来他连睬都不睬还在训斥着这群军校:“妈的你们这些囚攘的饭桶人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禀告老子!先前武老军门在时你们也敢这样办差吗?告诉你们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岁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后后杀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凭一个**条子你们就敢放人进来?都给我好好听着看好了园子别管他什么骡中堂、驴后堂的全是扯淡!不见我的令谁敢放进一个耗子来。我刘大疤就送他一个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紧走几步来到了露华楼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马齐笑着说:“老马你可真会找自在呀!外面是滚热乾坤你这里却是清凉世界。怎么我进来时看到那些请见的官员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见他们了吗?” 马齐坐正了身子说:“这里清风习习自然是凉快外面怎么能和这露华楼相比呢?宋玉有《风赋》说得好同样是风就各不一样。大王有大王之风而庶民则有庶民之风嘛!就像今天这畅春园内外刮的不就是两种不同的风吗?” 隆科多一愣心想这老夫子是说的什么呀难道他要和我谈论古文吗?仔细一想不对他这是话中有话呀!他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装糊涂:“老马鄂伦岱说你请我议事我想总不会是来听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风赋》里说的是学问是观测风向治理国家的学问!你看我这里本来像你说得那样是一片清凉世界。可是你却在园外突然刮起了滚滚热浪。让我既见不成*人也办不了差。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园里园外冷热不一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镇静地一笑说:“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好好好只要你不说我是‘谋逆’我就和你说道说道。前几天接到邸报说皇上圣驾即将返京。皇上出去这么多日子内宫的防务全都松懈了。有的太监们狗胆包天竟然带着亲眷混进宫里到处乱串。你也知道北京城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什么事情出不来?允礽放出来了;允禩也还不老实;八爷有病十三爷也有病。这么乱法万一出了差错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不过要带着人来清理一下难道就惹得你起了这么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说越激动指指窗外又说:“老马我们俩同朝为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敬你是个前辈想不到你把进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这不等于是当众掴了我一记耳光嘛!你听听刘铁成在说些什么?谁指使他这样放肆的?‘不准放进一只耗子’笑话我要是真想占了这畅春园他善扑营的那几个破兵还能挡得住?你马齐还能有这心思坐在露华楼上给我批讲什么《风赋》?玩儿去吧!要依着我的性子恨不得现在就革了他刘铁成的职扒了他这身皮一顿臭揍把他的匪性打过来!老马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回头见万岁我还要再和你撕掳撕掳呢!” 马齐轻松地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老隆你生的那门子气哪!这事不怪刘铁成也不怪李春风。皇上回銮要净一下宫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但第一要事先打个招呼;第二进来的人要守着规矩。百姓们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要我看只要军令一下兵遇见了兵就更是说不清!所以我才叫他们先退出去又请你进来商议。大清朝的上书房其实也和明代的内阁差不多。当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掳就撕掳一下也无妨。我反正连大牢都坐过了也不怕再进去一次。要依我说呢九门提督本来就是提督九门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门就算是办好差使了!” 隆科多一听好嘛马齐这老东西把所有的事全都包揽了。而且明白告诉自己他也要“撕掳”一下。话中套话还有第一第二的两个把柄;又提醒自己只要管好九门就万事大吉。他的话虚中有实实里带虚似讽似劝又无隙可乘。隆科多真想一刀宰了他可一摸身上竟没有带刀。他又想当年马齐就押在他顺天府的牢狱里那时为什么没想到用条土布袋黑了这老说什么全都晚了只好搬出八爷来壮胆:“哼我心里没凉病也用不着害怕吃凉药。我已经派人去请廉亲王了我们三人共同商量还不算‘合议’?” 马齐寸步不让:“用好哇!方先生也是上书房的还有怡亲王呢干脆都请来好了。” “十三爷病得很重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十三爷昨天去了丰台大营他能去丰台就也能到畅春园。八爷不也是有病了嘛。两位亲王能够带病议事我们俩身上的担子不也可以轻一些吗?” 隆科多紧张地思索了一下又说:“那么请三贝勒也来吧他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们议由他定。这总行了吧?” 这两个人一满一汉都是宰相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别看他们二位说话时声调平稳安详好像是在心平气和地商议可心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了。他们各不相让寸土必争句句带刺话中有话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就在这时十三爷允祥带着张雨来到了露华楼上。 马齐高兴地说:“看看十三爷不请自到了。”他连忙上前打千请安。隆科多也只好站起来行礼一边还笑着说:“十三爷到底是年轻怎么说好就好了?” 允祥沉着脸走到上说:“有旨意。马齐、隆科多听宣!” 两人忙伏地叩:“臣恭请万岁金安!” “圣躬安!”允祥向下看了一眼又说“圣驾于昨晚已到京城在丰台大营驻驾。命我传旨:着马齐、隆科多即刻到丰台见驾。钦此!” 一听圣驾已到北京隆科多和马齐两人都不觉愣了。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连忙叩头谢恩。隆科多想好你个马齐呀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不是给我摆圈儿跳吗?马齐却是另一种想法:嗯看来老隆是在试探我呀!他既然知道圣驾已经返京还和我来这一套是想抻抻我的本事看我能不能办好这差使吗?告诉你老隆你看错人了。我马齐早在你当顺天府尹的时候就人阁为相了。老朽不才但比你见的世面多!你想给我玩儿把戏算你找错门了。 允祥见他们二位这模样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还是带着微笑说:“怎么二们宰相还在钻牛角尖吗?” 马齐说:“怡亲王外面的情形您全都看到了。隆大人一声不响地便要来换防我职责所在能不出来说话吗?我们俩就是这么点过节。” 隆科多不和马齐正面说事儿却咬定了刘铁成:“我这不是来和你马齐商量的嘛!他刘铁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怎么可以张口就骂我呢?谁是他的后台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好了。” 允祥抬腿向楼下走去马齐和隆科多也只得紧随其后。允祥边走边说似乎是漫不经心可话中却带着指责:“你们都是大臣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办嘛。就是有了不同的想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八哥、我、还有两位皇阿哥都在京城这里还能翻了天?刚才我进来时已经训斥刘铁成了。我告诉他园中的侍卫亲兵们要各归岗位不准集结!你们两人的争执我看就算了吧和气致祥和气生财嘛。舅舅您说是不是?” 隆科多正在想着怎样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开脱呢十三爷刚才的话他根本没听见。现在问到了头上他不知怎么回答:“是是是奴才明白。” 他们刚刚走到园门口就见一乘大轿落下。八爷允禩从轿中钻出来他一见允祥已经先他一步来到畅春园心里猛然一惊:哎?允祥不是在病中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允祥却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八哥多日不见了听说你也在病中怎么今天这样巧我们偏偏都到这里来了。我是来传旨的不便向八哥请安。皇上已经回到京城现在正要召见马齐和舅舅他们。你也是议政王大臣既然遇上了我是不是也一齐去见见皇上啊?” 老八一听这话却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心想:我刚刚计划好了的事怎么又被打乱了呢? 五十六回 十三爷谈笑解兵危 廉亲王强词遭黜斥 隆科多和马齐二人正在争执十三爷允祥来到了这里。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就处理好了这二位大臣的纠纷。来到畅春园门口又恰巧遇上八王爷允禩。允禩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可是他晚到了一步已经计划好了的夺权阴谋也只得以失败告终了。听见说皇上已经回京并且要在丰台大营里召见大臣们他愣怔了一下可“因病不能去”这话却没敢说出口来。 允祥此刻还有事要办哪!那不李春风早就在等着他了。此刻李春风见十三爷出来了便连忙跑了过来打千请安:“奴才叩见十三爷。听说您要见我?” 允祥笑着说:“你不是在西山的锐健营里当差的吗跟着十七爷还好吗?怎么又到了步兵统领衙门?现在你十七爷去了古北口你既然回到京城又听说我病着就舍不得去给我请个安?真是谁养的狗看谁的门了!”他说得十分轻松也十分亲切。 李春风忙说:“十三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奴才哪次调差不是经您亲手批的札子呢?我先去了云贵又回到北京。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给您请安。可是我到王府里去了几趟府里人都说您正病着说什么也不让奴才进去。唉谁叫奴才职位太低呢?哦今儿个奴才瞧着爷的气色……” 允祥一笑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别说这没用的话了让我看看你的兵。他们都是你今天带来的吗?” “是。” “一共是多少人?” “回十三爷一千二百人!” “嗯好!”允祥巡视着畅春园门口这里聚集着四个方队。方队里的兵士们纹丝不动地站着整整齐齐很是威武允祥边看边说“兵带得不错满有规矩嘛你真出息了!” “这都是十七爷的教诲十三爷的提拔。奴才自己有什么本事?”李春风赔着笑脸说。 允祥也笑了:“好你这碗米汤把爷还真灌晕胡了。爷告诉你带兵要讲两个字一是要‘严’一是要‘爱’。你瞧瞧这大热的天怎么老让他们站在毒日头底下呢?去传令给你的兵士叫他们都上那边大堤上歇着待命去!” ·扎!” 李春风单膝一跪答应一声便跑过去下了命令。兵士们一听“嗷”地一下便分散跑开了。原来弥漫在这里的肃杀气氛也在这声欢呼中烟消云散。隆科多不高兴了:这李春风怎么这样不懂规矩?身为带队的牙将连本官也不问一声说散就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九门提督吗?他脸色气得煞白可是又不敢当着允祥的面说出来。而允祥好像根本没见到似的为自己轻易地处理了这一触即的局势感到欣慰。他不敢在这里多停便连声招呼大家上轿。隆科多也只好跟着允禩、允祥的明黄大轿来到了丰台大营。 毕力塔早就等候在这里了见大轿落下连忙上来向二位王爷请安又说:“丰台的中军大帐现在是皇上驻跸之地方先生和张中堂正在和皇上说话。皇上有旨意让各位不必在此候见。”说完向马齐和隆科多略一注目便算是行了礼。 马齐不在乎这些肃立着听了旨意跟着前面的允禩就向里走。隆科多却心神不定他刚和毕力塔闹得不可开交把这位将军得罪的够苦了不知这次进去会有什么结果。看看今天来的人中马齐是对头自不待说;张廷玉和方苞二人都是铁杆儿的忠臣;三贝勒弘时如今成了缩头的乌龟连面都不露了;只剩下一位廉亲王他的奸滑和狡诈都是早已出了名的。如果遇上了什么事这位八王爷会不会“舍车马保将帅”跟着别人把自己往死里整呢?他越想心里就越不踏实。原来打算好了的那些“光明正大”的理由也觉得说不出口来了。他心头好像装进去了一群小鹿似的七上八下地怦怦乱跳。冷汗热汗一齐流出竟也顾不得去擦。进门时好像听十三爷对毕力塔说了句话让他给李春风的部队送些绿豆汤去解暑。这句话隆科多听了也好像在敲打自己一样。迷迷糊糊之中已经来到中军行辕外了。 雍正皇帝在里面笑着说:“都来了吗?快进来大热的天不要闹那些名堂了。” 大家听到这话也都鱼贯而入行礼叩见因为外边太阳光很强他们刚进来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这里十分清凉原来大厅四周都摆满了大冰盆。允祥身子虚弱竟不禁打了个寒颤。马齐正要上前说话却被允禩抢先了:“刚刚进来时因光线暗看不太清。现在仔细瞧瞧皇上的面容竟是如此健旺只是稍微清减了些也晒黑了点。这些天快马一天一报说皇上还在山东。说实在的连臣弟也松懈了。算着皇上大概还要等个五七天才能回来哪知皇上竟微服回京来了。皇上亲民当然是好的可是皇上乃万乘之躯白龙鱼服万一出点事哪怕是丁点差错呢可怎么才好呢?”他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张廷玉心里从来都是善意待人的见允禩这样动情这样真挚自己的心中好一阵惭愧觉得错看了这位亲王。隆科多却是心头一颤:好家伙八爷果然如此狡猾奸诈!别说他不当皇上了就是将来有一日他真的南面为君也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子! 雍正皇帝此刻却显得非常平和他抬手招呼大家起身又满面笑容地说:“难为你们想着朕了。其实朕坐在乘舆上走马观花又能看出什么名堂来?朕心里还惦记着年羹尧进京演礼的事所以就索性和廷玉一起扮成客商回来。哪知却差点连丰台大营都进不来。哈哈哈哈……”笑声中他突然话题一转说“这次出去真是获益良多呀!朕去到小饭店里用餐才知道朕的雍正钱还没有真正流通;一两银子只能兑换八百制钱可是库里的雍正钱却多得积罗盈案!还有佃户们为了少缴粮把地都写在缙绅们的名下。朝廷得不到一点实惠却便宜了那些不纳粮的土地爷!朕如果不出去看看一味地垂拱九重这些利弊又到哪年哪月才能知道?马齐你是管着这事情的说说朝廷限令各皇商、盐税、钱庄平准库银一律不准收白银而要改收制钱这通令下去了吗?” 马齐听见皇上问话连忙回答说:“回皇上廷寄十天头里已经下各省是臣和隆科多联名下去的。有的省离京远了些恐怕还未必见到。官绅一体纳粮的事田文镜还在试行遵旨稍后再办。” “嗯好!”他回头看看允禩问“八弟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些吗?” 允禩连忙站起来回答说:“臣弟不过是受了点热头有点晕。今天刚好了些才出来视事赶巧皇上就回来了。” “这就是缘分哪!”雍正似笑非笑好像在谈论家常一样地说:“既然身子好了有些事情朕还要倚重你来料理料理呢。年羹尧即将到京劳军的事朕就偏劳你了;旗人分田的事朕看了马齐的折子还是个办不成;还有年羹尧一回来允禟自然也跟着回京允礻我和允禵他们也让朕头疼。朕其实并不想惩治他们他们却为什么总是怨天怨地的呢?他们和拉了亏空的官员们牵扯太多在京又不守政令如果仔细追究起来是难逃罪责的。你这位当哥哥的出来劝劝他们大概还有点用吧。”说完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只是低着头喝茶却一声不响地等着允禩的回答。 允禩本来作好了准备要回答皇上问他为什么搜园的事。可没有想到皇上从这几件自己没想到的事情上下手了。他低头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哪件好说就说哪件吧:“回皇上劳军的事臣弟已和隆、马二位还有十三弟会商过多次了断断不会误事的。只是年羹尧带兵回来住到哪里我们却定不下来。大热的天也不宜征用民房。十三弟病着臣弟与舅舅商量是不是请丰台大营里腾出几间房来。大伙匀着点不就是三千人嘛。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嗯。” 允禩见雍正不置可否只好继续说:“旗人们分田的事差不多也办下来了。在京没有差使的旗人共有三万七千多。每人分田四十亩都在近郊离家近又都是上好的土地。”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雍正皇帝。 “嗯。” 允禩纳闷了皇上为什么不说话呢?按他原来的打算先说旗人们的事就可把今天的话题岔开了。因为谁都知道旗人的事情最是难办。这些个人旗子弟们亲套亲人连人各有自己的旗主也各有各自的后台哪个也不是省油灯。再往上就到了几个谁都惹不起的铁帽子王爷了。他提起旗人的事就是要雍正皇上去和八旗旗主们打擂台、对花枪至于谁胜谁败那就要看皇上的本事了。可他没想到他的话好像皇上并没有注意只是一个劲地“嗯”着让允禩简直摸不清大小头儿了。皇上的问话他还没回答完呢就还得继续说下去:“至于允礻我、允禵他们也各有各的难处。允礻我在口外水上不服常闹肚子。上回就写信给十三弟诉了诉苦说他现在已经瘦成一把干柴了。他想请十三弟替他在皇上面前求个情让他能回京调养。十四弟主上是知道的他性情高傲心里有不痛快是真的但他却不敢怨恨朝廷。十四弟办事能力还是有的今天我也想替他向皇上讨个情让他回京严加看管是不是更好一些。” 雍正不声不响地听着一直等允禩说完了才冷笑一声说:“好好好你说得真好。朕在外面栉风沐雨地巡河工访民情你们却坐在北京城里想着点子糊弄朕!听起来头头是道可真是这么回事吗?旗人十个里头连一个真去种田的也没有。他们分的田地有的租给别人去种更有的干脆卖了!朕原来想让他们学得出息些哪知反倒让他们手里有钱去吃喝玩乐了!老十有病老十四也有病这些朕都知道。可他们害的却是心病心病好了什么病都没有了。朕自登极以来前前后后一共抄了一百四十多个官员的家。这一次又下了朱批要查抄李煦等二十四家这份朱批朕出京前就交给了你你为什么至今还不出去?嗯?” 雍正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可是哪一句都像刀子似的犀利无比。允祥心中一惊:难道皇上今天就要处置允禩吗? 允禩现在心里最怕的是说隆科多的事别的他心中虽也不安却并不服气。他想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挨训不如横下一条心来给他顶回去!便头一梗大声说道:“回万岁这些事说着容易办着难。先帝爷何等英明?万岁何等刚毅?施世纶他们又是何等的清正强干?可是从康熙四十六年至今已过去了十八年结果如何呢?所以臣弟以为这样大的事想一蹴而就只能是一厢情愿。如今天下已是人心不安了李熙七十多岁的人又有擎天保驾的大功。他还债已经还得家无隔夜之粮了还要再抄家能抄出什么来?这样抄法也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要是万岁一定要说臣弟办事不力臣弟也认了。臣弟甘愿也去守陵请皇上另派能员免得臣弟误国之罪!” 允禩要撂挑子!这里的众人一听全都呆住了。允禩不是这样的人哪平日里温文敦厚笑模笑样的谁不说他是“八贤王”、“八佛爷”呀?怎么他今天跳起来了要和皇上较劲了?大帐上下一时间掉根针都能听见连雍正皇帝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住了。 雍正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也并没有被允禩这故作姿态的话吓住。他盯着允禩问:“老八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这是议事你呕的什么气呢?”雍正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说:“朕早已落下‘抄家皇帝’的恶名了可是朕自己心里有数。施恩是应该施恩的但绝不是你那种施法!现在是要整顿吏治整好了朕自能把这个恶名改过来。先甜者必后苦甘于苦者也必甜这就是朕的心思!如果听任这些贪官污吏们攫取不义之财肥身家养子孙那我们大清还有什么希望?所以贪墨即是国贼凡贪墨者就必须受到惩治!朕是抄了许多人的家可抄出来的银子并没有中饱朕的内库装进朕的腰包。老八你说说朕何错之有?” “抄家抄家闹得朝廷上下人人谈抄色变有的人连打牌都打出了‘抄家和’!官员们都是十年寒窗的士大夫难道给他们留一点脸面都不成吗?这朝廷里难道就不指望他们出来办事了吗?”老八今天是不顾一切了他就是要和皇上谈这个大题目。他知道只要说到这上头就永远也谈不完。所以他理直气壮不惧不怕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张廷玉看着雍正的脸上布满了乌云怕他立刻就要作连忙向方苞递了个眼色。方苞当然明白他站出来说:“八爷主上刚刚回京鞍马劳顿。这个题目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谈完的还是留待以后慢慢地说吧。” 可是已经晚了!雍正的神色变得十分可怕他带着一肚子怨毒之气说:“方先生您看错了朕未必非要和允禩说这件事。没有张屠户就吃浑毛猪吗?”他回头又冲着允禩说“你当然是好人了事事处处总在替别人着想。朕这样的寻常主子又怎么能用得起你这圣贤呢?你现在不是有病吗那就回家去歇着吧朕随后就有旨意给你的。” 堂里堂外的几十个人全都听得心里毛。怎么一言不合就把这位议政亲王撵回家了?那下边的戏还要怎么唱呢?允在却抓住了把柄说:“臣弟只是与万岁政见不合并没有自外于皇上的意思。既然皇上这样说了臣弟当然要凛遵圣命回家养病读书去了。”说完打了个千回头便走。 雍正气得直喘粗气心想你想撤手就走没那么便宜。他突然高喊一声:“慢着!” 允禩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声喊又转过头来不慌不忙地循着规矩地深深一躬问:“万岁爷还有什么旨意?臣弟恭凛圣谕。” “你要读的那些书全是做官的学问。我这里倒有一本书对你很是有用你不妨看看。”雍正嘴角上吊着轻蔑的冷笑回头从案上的卷宗里抽出了一个折子递给隆科多说“舅舅这是李卫前些天上的折子。里面有一《卖儿诗》你拿给允禩带回去看看。民为国之本让咱们的这位廉亲王好好地体会一下怎么才能称得起这个‘廉’字!” 隆科多早就吓傻了。听见这声旨意他战战兢兢地走上来取过折子又小心翼翼地递到允禩手中。允禩却看也不看说了声“遵旨”接过来就转身走了。 五十七回 居檐下怎敢不低头 盼情郎却是伤心果 允禩被皇上落走了隆科多心里打起了小鼓。果然皇上马上就问到了这事:“现在该说说你们的事了。两位留守大臣闹得像两军对垒似的。畅春园里究竟生了什么事?” 隆科多拿眼睛一瞧马齐见他白乱飘浑身打颤知道他这是气急了。不能让他先告状他一告我就不好说了便抢着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说自己怎样请示了弘时请示了允禩;说自己如何关心大内的安全时刻提防着小人们作祟;说自己见管着善扑营的十七爷允札去了古北口怕宫中有人潜伏作乱这才要清宫。他说得十分详尽也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说:“马齐是负责政务的他不管军政我净园子又没有干扰了他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插手?本来没事的让他这样一搅和倒闹得满世界全都惊动了。刘铁成在园子里还放声辱骂奴才骂得奴才颜面扫地。他那些粗话脏话奴才都不敢向皇上学。奴才为了不伤和气还只得忍气吞声……”他说得十分动情又想起允禩被开了弘时不敢伸头了如今天大的事情全都落在自己头上。真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中眼圈竟然红了。 听隆科多说得这么热闹马齐更是恼在心头一开口就打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哼说得好听!我也是领侍卫内大臣皇上的安全也不光是你一人的事。搜宫、净园是正经事可是你先得请了圣旨方可施行。哪有这么大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干就干的?别说你一人说了不算就是我们俩在一齐合计了也还是越权、越礼的行动。何况方先生和十三爷根本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行为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人也有数不是掉上两滴眼泪就能算罢的。” 允祥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不好受他长叹一声说:“唉!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要是我能动动哪会有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全由我承担好了舅舅和马齐你们不要为此再闹下去了。”他说罢突然一阵呛咳觉得口中一甜知道是吐了血。可他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咽了下去。 方苞此时却一直在皱眉沉思。他也是上书房大臣可他却又是位布衣臣子。在上书房里他只有参赞之权却没有决策的权力。因此隆科多不和他商议此事他不能说长道短更不能挑理。但是方苞是精通史籍的。作为人臣擅自搜索宫禁可不是一件小事。历史上除了曹操、司马氏和东昏侯这些乱国奸雄之外自唐朝以后连奸相严嵩也不敢这样干。方苞心里非常明白这件事情的可怕还不仅在隆科多的莽撞和越权而是在于事情的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背景有没有更大的后台!如今的京师里人事更迭纷乱如毛一时又从哪里分出个头绪来;既然看不出头绪又怎能说得清谁是谁非?他想了想说:“你们都是为国家着想的国舅和马齐不要为此闹出生分来。不过据老臣看这事只能有一不可有再。开了个这样的先例后世就不堪设想了。” 方苞这话初听起来好像是为他们两人劝架但话中含意尤其是那“可一不可再”之言却是明白至极的。隆科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也腾地就红了他回头又冲着方苞说:“先生你每天钻在穷庐整理先帝爷留下的国书我不是找不到你吗?一直到事情闹出来才知道你老先生也在十三爷那里。这可让我怎么说呢?” 马齐听他如此说一口就顶了回来:“别说是你找不到方老先生了你就是见着了他和十三爷拿到了十三爷的钧命我马齐也不敢领!你派的那一千二百人是我马齐把他们赶出去的我一人作事一人当这事与刘铁成没有关系。你不要扯三拉四的我马齐和你没完。我把话说到明处这事我要提本参劾你!” 允祥还是想息事宁人:“马齐别动那么大的肝火也没人说你的不是嘛。舅舅也是好心当年先帝巡狩热河不也是也要净一净避暑山庄的嘛。” 马齐一挺脖子连十三爷也顶上了:“不那次和今天不同那次是请了圣旨的。当年擅自进入避暑山庄的凌普后来就被正法了!” 隆科多急了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什么?你说我是谋逆吗?” 马齐一步不退地说:“你听清楚了再说我并没有说你谋逆。我说的是凌普他可是已经正法了。” 马齐的话显然具有很大的压力隆科多不言声了。雍正的心里早就是翻江倒海一样了从昨夜到今天生了多少事啊!这些事恐怕都不是一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他要再看一看听一听甚至如果有必要他还要让一让。他要等年羹尧的事情办完、办好才能腾出手来说别人的事。看着两位大臣竟然吵成了这样他扑哧一下笑了:“你们都动了肝火竟忘记了这是君前失礼吗?舅舅这事是做得匆忙一些。可是哪怕是天下都反了哪朕也相信舅舅是不会反的他绝没有谋逆之心!马齐呀你疑得过重了。放着一个丰台大营在这里就是有人想谋反一千二百人能成了什么气候?他们可以攻进去但能守得住吗?好了好了你们俩谁都不要再说了。事情慢慢就会过去的时间一长自有分晓。你们谁也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好吗?” 马齐和隆科多两人在畅春园里里外外闹到了两军对垒的程度。大家都以为皇上非要深究不可。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皇上只用这么几句话就轻易地放过了这件大事。而且皇上的话还说得那么恳切那么真诚一片用人不疑的信任溢于言表。隆科多本来就心里有鬼他敢再坚持吗?在场的众人也都平静了下来。可马齐却又抓住了话头:“皇上臣与国舅之间并无任何私怨。但他步兵统领衙门如今还陈兵畅春园外。这事情传了出去会骇人听闻的。臣请旨:请隆大人下令让兵士们撤出归队。” 雍正心想马齐这话倒是给朕了一个削减隆科多权力的机会。但他没有急于说话而是把眼向四周一扫等着别人先说出来。 张廷玉说:“臣以为马齐所言很对。”听得出来张廷玉是支持马齐的。 方苞却不慌不忙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岂不更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让皇上更满意。 雍正有了机会便边说边想的做出了决定:“嗯这事不大好办。兵士们既然调来了进园子不好退回去就更糟。这样吧李春风带的这一千二百人索性改归善扑营。就算是善扑营来净园舅舅主持的。这样就理顺了统属外人也不好再说闲话了。十三弟你到外面叫张雨去传旨办理吧。” 十三爷和隆科多都走了。雍正却向张廷玉一笑说:“廷玉呀咱们君臣一进京就看了一场龙虎斗你觉得怎样?” 张廷玉含笑不语马齐却气咻咻地还要再争。张廷玉看着他的脸说:“马公你这是何必呢?凡事都要从长计议何苦要争这朝夕之功呢?” 马齐似有所悟不再说话了。雍正和方苞对望一眼出了会心的微笑。 其实雍正只是不想在允禩的面前谈论净园的纠纷。老八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家来“读书养病”。还没过十二个时辰哪皇上就来了旨意说;“着廉亲王允禩仍旧办理年羹尧入京献俘检阅事宜以资熟手。廉亲王与国同休之体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王断不至因中暑疾而推诿周张致朕失望!” 八爷一看差点骂了出来。心里好像翻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儿全有了。他想顶着不去可又一想那不就等于投人以柄让皇上处分起来更加有理了吗?他又想找藉口拖着不办可看看圣旨上的话竟找不到理由。那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以资熟手”。你是办这事办熟了的如今硬要不办明摆着就是抗旨不从了;更可气的是圣旨上还写明了:“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这就是说哪怕你病得躺倒了也得带病办差!抗他不敢;不抗呢又生气。这可真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想来想去的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浑身上下的灵气现在都跑到哪儿去了呢?他只好叩头接旨回到上书房去问事而且一去就忙得不可开交。他还怕皇上趁机挑自己的毛病给他来个“办差不力”的罪名。于是他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样样都得亲自处理。从召见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到布置郊迎大礼;哪里要搭盖彩楼何处要增设芦棚;百官应在哪里迎接官员要站立何处遵守哪些规矩;百姓家里的香案怎么摆爆竹何时放醴酒香茶革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礼节哪样事他不得亲自操心啊! 幸亏六部的官员们大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说话叫得响办事也肯卖力。竟是事事顺手样样满意。他自己也觉得这件差使还办得真不错。五月初八兵报送到说年部的兵马已经到了长辛店初九可以到达丰台。兵部知会他们稍事休整走于初十辰时入城受阅允禩悬着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可他还是不敢大意便坐了亮轿又从潞河驿一直看到了午门跟前。觉得万事齐备了这才递牌子进宫向皇上缴旨。 端午将到北京城里为迎接年大将军入京到处都摆满了鲜花装扮得花团锦簇。午门内外过往的官员们更是一个个喜气洋洋。他们见到八爷走来全部躲开正路闪到一边请安的问好的搭讪着想和他说话的全都媚态毕露馅相尽显。允禩想想办差虽然苦可苦中之乐却难以尽言。正走着呢见隆科多从前边过来。允禩连忙躲开了却迎面见到了徐骏。他忙叫一声:“徐骏吗?你过来一下。” 徐骏忙不叠地跑了过来向八王爷请安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允禩看着奇怪便问:“徐骏你这是怎么了?得了什么彩头吗?” “嗨八爷您看得真准我今天真的是中了大彩了。”徐骏兴致勃勃地说“年大将军即将回京万岁要在午门颁诏奖谕。传旨下来要下边拟好了送进去。可是他们拟的却都被打回来了。万岁就命我进去当场重写。嘿真是幸运一下子就得到万岁爷的夸奖。八爷您说这不是风光得很吗?万岁还说别人写的都是些说烂了的陈词滥调八股气十足根本不能用。其实我也没多写什么不过是词藻华丽一些罢了。谁知就对上了万岁的脾胃。哎对了我刚才在里头还正碰上隆中堂。他在向皇上递辞呈说是要辞去九门提督之职呢……” 徐骏今天可真是高兴坏了。他也不管面对的谁不管八爷是不是爱听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其实八爷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听说隆科多要辞去职务的话才有些上心。不过这些话和徐骏又说不能说问不能问。他拦住了徐骏的话头说:“用了你一篇文章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你老子抄家的财产又还了呢?告诉你孙嘉淦他们已经把你参了!皇上的脸说变就变他今天夸你说不定明天就把你到绳匠胡同去了。” 徐骏一听害怕了。他脸色苍白地问:“他们……他们参我什么……” “参你什么?你还和我装糊涂!你与刘墨林为争一个婊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趁着刘墨林去西疆劳军的机会叫了那小妞的堂会又把她灌醉后奸污了她。这事有没有?” 徐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允禩却不容他再说便训斥说:“你呀虽然有些才气可干的全是缺德又带冒烟的事儿。先前你用巴豆汤害死了你的老师这事儿有吧?当时幸亏隆科多和我通了气我才用‘查无实据’为由保了你。现在隆科多就要垮了我也快了。看谁还能有纸来包住你这一肚子的邪火?”说完他掉头就走把徐骏撂到那里了。 徐骏这一下可是真慌神了。八爷刚才说的一点不错这事儿也确实是徐骏干的。刘墨林和宝亲王走后三天徐骏就叫了苏舜卿的堂会。他知道苏舜卿如今的身价变了怕她不去便又请了王鸿绪和王文韶他们。不过这几位只坐在那里听了两支小曲便告辞回去了。他们一走徐骏就在苏舜卿的酒里加上了蒙*汗*药。那天夜里徐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这个心爱已久却又抵死不肯听命的女子玩儿了个够。他扒光了她的全身又一次接着一次地奸污了她。事后苏舜卿醒了过来又是寻死又是哭闹。可徐骏却笑着说:“你有什么可哭的?我刚才和你玩儿的时候就现你已经早就不是个处*女了也早就被那个姓刘的玩儿过了。今天爷找你不过是想看看一个娼妓到底守的什么贞节?你和爷又装什么蒜呢?不过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姓刘的远在天边你就是哭死他也听不见。要我说这事只能是说了就了。你当你的妓女我做我的嫖客。以后你想起今夜的欢乐还可以照样来找我;不想呢我也并不怪你。咱们各自心里有数谁又能知道呢?好了好了别哭了让爷再好好地亲一下。”说着他就再一次扑了上去把苏舜卿压在了身子底下…… 今天八爷突然向他提起此事倒让徐骏坐不安宁了。他心想我那天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是谁透露了风声呢?眼看着刘墨林就要回来徐骏更是害怕。心想刘墨林随宝亲王去西疆是受到皇上的信任的。他这一路还不得把宝亲王用迷汤灌晕了。他一回来就要马上去见苏舜卿。这小妞一哭一闹我就得跟着倒霉。不行八爷既然给我递了话我就得早做准备。他匆匆离开午门前这块闹地回到家里就吩咐家人:火赶到嘉兴楼把苏姑娘给我找来。不管她说什么哪怕要你们向她磕头呢也得把她给爷请了来! 但是他们已经找不到苏舜卿了。自从那天在徐府里**以后苏舜卿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她泪流满面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闷闷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天徐骏来叫堂会她原来说什么也不肯去的。可是来的人说今科状元郎王文韶也在等她她不能拒绝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是探花郎状元来请要硬是不去刘郎回来岂不要怪罪?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大意竟遭了徐骏的毒手;更没想到徐骏明知自己是刘墨林的人还和她干了那种下流事。干完后竟又说出那些无耻的话来。她恨自己也更恨徐骏这个文人面孔、禽兽行径的人。要从心里说她早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她还存着最后的一点心愿想再见刘郎一面。刘郎是那样的爱她又是那样地对地体贴入微如果她在刘郎回来之前就死他回来见不到自己会是多么难过呀!得等哪怕见一面就死也死而无憾了! 五十八回 眼欲穿望断行军路 心已醉傲然入京来 京都名妓苏舜卿着了徐大公子的道儿不由她不痛苦万分。刚开始时、她每天流泪不止。后来眼泪没有了只是躺在床上死盯盯地看着房顶出神。老鸨有点害怕了怕她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棵摇钱树就没了。这老鸨开行院几十年琢磨姑娘们的心思也琢磨出门道来了。知道她一定是恨上了徐大公子便走过来安慰苏舜卿说:“孩子千怪万怪只能怪咱们吃的这碗饭。妈妈知道你卖艺不卖身的志气。可妈妈也要告诉你有这志气的不是你一个人可又有哪一个能保得了身子干净?我说句不怕你讨厌的话我要是想在你身上赚钱早就有这一天了也轮不着那个探花郎来占了先儿。可话说回来咱们在行院里头混日子就是冰清玉洁也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不是。前些时我的一位老姐姐从开封来说那里的妓院全都让田文镜给查封了。因为万岁爷有旨意叫贱民们脱籍从良。从良谁不想?可也得能办到啊!咱们做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行不开行院又靠什么吃饭?‘老鸨’这名字你当是我愿意让人叫的吗?它好听还是怎么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孩子咱们得认命啊!” 她说得口干舌燥可回头一看苏舜卿翻身向里还捂住了耳朵。她知道自己说得不对路子便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喜爱那位探花爷妈妈我知道;他是头一个给你开脸的妈妈我也清楚。可妈妈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太死心眼了男人里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年轻时接的头一个客也是个读书人还是举人老爷呢!同着大伙一起吃酒时你瞧他那正经啊听支小曲就臊得满脸通红说句笑话那小脸蛋就成了关老爷了!可是来到房里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那天正好身上见红他也不管不问趴在我身上就舔我的下头还不管前头后头全都……别看我是个娼妓见了他那下作的模样也觉得恶心!唉谁叫咱脱生个女人来着?依我说吃个哑巴亏不吭声也就算了。这种事儿又留不下疤痕。只要你不说他刘探花哪里知道?他就是神仙不也看不出来吗……” 苏舜卿“唿”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和刘老爷没干过那样下作的事就是干了也是我心甘情愿!你要说就说人话要是再作践刘老爷那就两个山字叠起来你给我出去!” 老鸨死皮赖脸地笑笑说:“哟我的好女儿这是什么话呀?妈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嘛。徐大公子咱们惹不起他老子是相国他自己是八王爷跟前的红人;可刘爷咱也惹不起啊!皇上那么看重他让他和宝亲王一块去了前线多抬举他呀。说话间刘老爷可就要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向刘老爷交代呢?好孩子千不想万不念你总是叫过我一声妈妈。你这没用的妈妈也从来都没逼着你去接客。刘老爷回来你得给他个笑脸不是……”老鸨儿说着竟也流出了眼泪。 苏舜卿号啕大哭哭得那个惨哪!哭完了她说:“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听你的。但你得依我一条……” 老鸨现在恨不得给她下跪:“孩子说吧你说什么我全都答应。” “马上找房子搬家搬到那个姓徐的找不到的地方。我答应你不再哭也不再寻死等着刘老爷回来。” 于是她们就搬到了前门外的棋盘街。苏舜卿果然也不再哭闹一心一意地在等着刘墨林。这天是五月初十正是年大将军进京演礼的好日子。苏舜卿起了个早雇了一乘小轿就出了西直门。大街上的人真多呀!谁不想看看大将军凯旋的风光排场?谁又不巴望着能亲睹一下皇帝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苏舜卿一直走了十多里路才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她下了轿子放下食篮摆上香案就端坐在那里等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等着队伍过来时能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就于愿已足了。 卯时正刻丰台大营那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三声大炮。接着便是一队队的兵丁举着戈矛顺序走出了营盘在驿道两边布起了防线。只见每隔二十丈远就是一座彩楼彩楼两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彩楼下站着的军官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军士们也全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更显得威武森严。不过他们的这些阵势对于心怀悲凄的苏舜卿来说却是视若罔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等着。等着她的心上人也等着她自己的最后时刻。 忽然城中的拱辰台那里也响起了三声大炮。钟鼓楼上率先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字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在同时潞河驿那边画角齐鸣军乐奏起了胜利凯歌。五百名校尉佩刀甩步而出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颤。接着一百八十匹健骡拖着的十座红衣大炮隆隆而过。这些健骡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也使大道上扬起了高高的尘土看得人们目瞪口呆。苏舜卿仰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时只见大军仪仗已经走了出来。八十面龙旗由八十名彪形大汉擎着作前导紧跟着出来的是五十四乘九龙曲盖一色的米黄只最后的两面一翠一紫。她知道这叫做“翠华紫盖相承”。华盖后面从容地走着两队军士。他们的前边是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队伍的后面则是出警入跸旗各一面一百二十名军士举着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开过……此时的苏舜卿望眼欲穿啊!她眼见得这些个仪仗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怎么还不见那位年大将军的影子呢? 就在她急不可耐的当儿六十四名军士护着纛车走了过来。这纛车造得非常宽大车上的四角站着四名护纛将军。他们都穿着二品服色手握剑柄昂挺胸活像是大庙里面的四大金刚。车中的纛旗足有两丈多高赤红流苏明黄镶边室蓝底色的大纛旗猎猎飘扬上书八个斗大的黄字: 钦命征西大将军年 “纛旗在仲春的阳光丽日下被照得灿烂夺目。纛车的后面才见到年羹尧的中军仪仗。十名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骑马先行后面是几十名中军护卫抬着天子尚方宝剑擎着明黄的节钺簇拥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年羹尧。苏舜卿看见年大将军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相陪的人! 苏舜卿虽然是个烟花女子可她却也是以“琴棋书绝”四绝压盖京城的名妓。大概除了没见过皇上她什么世面没有经过呀!她知道九贝勒从军是皇帝处置这个不肯听命的“九爷”。所以今天这场面九爷是没份儿的。可是宝亲王是皇上的爱子宝亲王和刘墨林都是皇上钦命的劳军使他们应该和年羹尧并辔而行的。那些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就是在给他当差怎么今天宝亲王不见面了?难道是弘历亲王不想喧宾夺主留在西宁或者在后面慢慢地走?难道是刘郎生了病不能随大军前行了?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军开过去。那长长的一队兵丁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一个都没看清却是在死死地盯着队伍不敢错过了刘墨林的影子。一直到三千军士全都过去了她这才现自己竟站在太阳地儿里。也才感觉到头被晒得昏沉沉的竟有些支持不住了。她坐上了轿子让轿夫们专找人少的地方走越快越好可轿子一动她就人事不醒了…… 在大纛车上的年羹尧此刻正在得意之中他怎能知道大路边上这个小女子的心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别的事情?他早就在一片欢声鼓乐中飘然欲仙了! 这次“班师回朝”的大典可以说是年羹尧有生以来最光彩最得意也是收获最大的一次旅行了。四月初他们从青海出一路所见全都是黄土垫道也全都是香烛鲜花、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沿途所经的甘肃、陕西、河南、直隶四省从入境到出境全是总督巡抚亲迎亲送。他们行的是跪拜礼抬出来的酒席是仿膳餐礼敬有加如对神明。各地州府道司馈赠的礼品和“程仪”更是堆集如山盈屋充栋总数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这些钱财当然不能带到北京来现眼再说就是能带也没地方放啊。他只好全都存到各地的藩库里等回去时再捎走。 此刻千乘万骑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也护卫着他。而他自己则是坐下紫骝手中黄缰神气活现威严无比。百姓们人山人海地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全像是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自古以来的人臣谁曾有过?他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全都因为自己是功名盖世的大将军全都在迎接自己得胜还朝!他身上穿的江牙海水四团龙袍外面套着金灿灿的黄马褂;明黄丝绦束着黑纱战袍;顶子上的三眼孔雀花翎在阵阵熏风中悠然地飘动。他铁青着脸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京城。纛车前进中灰暗高大的西直门就在眼前了。年羹尧向那里瞟了一眼见三百多名礼部司官远远瞧见自己的纛旗来到近前便从尚书到侍郎全都翻身跪倒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又同声高呼。 “年公爵爷亮工大将军万福安康!” 年羹尧字亮工人们对他称字而不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示。礼部的官员们以为按理他此时应该向跪迎的人们表示一下谢意。哪怕他不下马呢起码也要拱一拱手什么的。可是他们失望了。年羹尧连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略一点头便纵马入城了。 城里更是热闹非凡。烟花齐放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百姓们为了瞻仰年大将军的风采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九门提督和顺天府衙门的兵丁们手牵着手人连着人为年大将军的三千人的仪仗开道一个个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各家门口摆得好好的香案也全都被挤踩得稀烂。这哪里还有什么“拱揖伏礼虔诚示敬”? 按照礼部和兵部拟定的规范这个前所未见的大军仪仗队是应该在辰时到达指定地点的。可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完全打乱了拟好的布署。直到辰未时分才总算走到了午门前边这里就用不着挤了。因为年大将军的马头再高他在这里也看不到一个百姓了。以皇叔简亲王、恭亲王为八爷廉亲王领衔连同进京引见述职的官员们总共有上千的人全都奉旨等候在此。一见中军纛旗来到八王爷允禩一声高呼“百官跪接”!自亲王以下全都“唰”地打下了马蹄袖翻身跪到在地。年羹尧却仍是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令人心醉的场面。 突然“啪啪啪”三声静鞭响起。坐在马上的年羹尧吃了一惊意识到该着叩见皇上了这才翻身下马。此时午门的正门已经在呀呀声中洞开三十六名太监抬着一乘明黄色的亮轿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当今至高无尚的皇帝就端坐在轿中。立时丹陛之乐大作。左掖门下三百六十名畅音阁供奉在黄钟编磐的撞击乐声中念念有辞地唱起了吉庆称颂的赞歌。雍正皇帝满面堆笑徐步走下乘舆。他静静地听完歌乐向鸽立一旁的年羹尧走了过去亲手解掉了年羹尧身上的战袍。至此年羹尧才算从形式上“除了甲胄”。他也就伏地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含笑受礼已毕亲自扶年羹尧起身响亮地说了声:“年大将军鞍马劳顿着实地辛苦你了!”便一手携了年羹尧另一手示意百官起身二人径自从午门而入。允禩一声高喊:“礼成!百官由左掖门而入在大内领筵!”众人这才站起身来人群中也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沉浸在这庄严肃穆而又充满欢乐中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写着“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的大石碑下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当今万岁的爱弟十三爷允祥另一位却是架着双拐的残疾人他就是被皇上称作先生、而又被限期进京的白衣秀才邬思道。他自从在南京见到李卫以后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除了按雍正钦定的“中隐于市”之外别无安全可言。原来想的要摆脱朝廷羁绊放舟江湖笑傲风月是根本连想也不容他想的。所以他便安置了家眷急急地赶往京师。昨天一到就按皇上说的那样先去拜见允祥。允祥回来得太晚他们两人一向情投意合加上久未见面都是十分想念。所以一见面就说起来没完直到天光放亮。今天他又随着十三爷来到午门外“观礼”。可是他看了年羹尧的作派却长叹一声说:“这个蠢材年亮工他离死不远了。” 十三爷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邬瘸子你又要危言耸听了吗?年某这次立功可非同小可他为皇上打稳了江山呀!如今他的圣眷还在我之上呢你知道吗?” 邬思道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从左掖门鱼贯而入的百官们说:“十三爷你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年某之功也只是为皇上打稳了江山。不过这一仗也确实是关键的一仗不能打败而只能取胜。你想啊年羹尧如果兵败八爷就会召集八位铁帽子王爷进京逼着皇上退位;他如果打成了不胜也不败的温吞水国家的财力就难以支持。八爷非但扳不倒还要防着他操纵作乱。所以他打得实在是好。年羹尧打胜了他自己成了战胜将军皇上也就跟着成了英武圣主。仅这一条就可堵住所有反叛者的嘴!但你刚才说他的圣眷在你之上可就大错特错了。圣上是用你来安内用年羹尧来攘外的。如今外患既除而他又不知收敛怎么会有好下场?” 允祥自认为对皇上和年羹尧都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今天听了邬思道这番话却不由得身上一阵阵地寒。他为人善良不愿意看到年羹尧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邬思道说:“要不等一会儿年羹尧面圣下来时你亲自和他谈谈?” 邬思道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允祥断然地说:“要谈你们去谈我是绝对不见年羹尧的!你明明知道我是奉旨进京的万岁要秘密召见我当然恭聆圣谕;万岁要不肯见我或者要你来奉旨传话我都可以听命除此之外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五十九回 对酒当歌假戏真唱 见景生情前赴后继 允祥和邬思道二人并没有在这里多停。因为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跑来请十三爷说皇上正在让人满世界地找他去赴宴呢。允祥见他直盯着邬思道看便说:“哦刚才我身子不爽所以就没随班奉驾。现在好一点了你回去告诉八爷说我立刻就去。”等何柱儿走了以后邬思道向允祥说:“十三爷这是非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就住到你府里等筵席散了没人的时候请你回禀皇上就说我已经到京在府里静候旨意。” 允祥来到宫里时筵宴还没有开始。历代的皇宫里为防刺客一向是不准栽树的这已是成了既定的规矩了。所以为年羹尧庆功的筵席就只好设在御花园里。一千多人在大太阳、毒日头下吃酒席可也真是新鲜。御膳房的太监们端着大条盘子来回上菜一个个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允祥进来一眼就瞧见皇上的席座位设在正中的凉亭下。皇上的身边就是兴奋得满面红光的年羹尧。年羹尧旁边才是几位老亲王。敢情这么大的园子里也只有这里才凉快一点。允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先向皇上叩了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允祥给几位叔爷请安了。”回头又看着年羹尧说“大将军浴血奋战功劳来之不易。这次进京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今天主子专门为你设宴庆功你可得多饮几杯呀!” 年羹尧起身说道:“年某何功之有?这都是主子调度有方前方将士们能体恤圣德那些冥顽不化的丑类怎能挡我堂堂王者之师?十三爷您过奖了。改日我一定专程登门去给十三爷请安。” 表面上看年羹尧这话说得还是彬彬有礼的。可他也不想今天这里是什么场合和他说话的又是什么人。你“公爵”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王爷呀!更何况十三爷的功劳与年羹尧相比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按规矩十三爷走过来一打招呼年羹尧就应该马上起身离座陪着小意儿说话才对。可是这位年大将军大概是高兴得有点昏了他什么全都忘记了。 可他忘了皇上并没有忘!今天年羹尧失礼的地方太多皇上已经不高兴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地说:“拼命十三郎是朕的柱国之臣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比得了的。”雍正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大合适。他马上又故作谦逊地说“其实真正在后方调度的是老十三朕不过是托列祖列宗的洪福坐享其成罢了。来来来老十三你也在这一席上坐!” 十三爷可不想抢这个荣幸他笑了笑说:“主子厚爱臣不敢推辞。可是主上知道臣有犬马之疾同席就餐怕过了病气。就是别的席面上臣也是不敢奉陪的。今儿个八哥是‘司筵官’臣弟挨桌敬酒略尽心意也就是了。不知主上可能恩准?” 雍正笑着答应了又说:“你只管随意好了不过可不能累着。要觉得累就马上歇一会儿。” 允禩见皇上向他点头示意便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时辰到开筵奏乐!” 鼓乐声中觥筹交错。允祥先给皇上敬了酒又为几位老亲王上了寿这才转到别的席上。雍正略沾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杯子对老亲王们说:“各位叔王朕素来不能多饮这大家都知道。可今天是年亮工的好日子烦劳各位皇叔劝他多饮几杯吧。” 按宫中的规矩年羹尧听了这话是应该起身谢恩的。各位皇叔敬酒时他更应该辞谢至少也要控制自己不可多喝免得出丑。可是年羹尧却再一次失礼了。当众人上来向他敬酒时他不但来者不拒见酒就喝而且一喝就见底儿!他有多大的酒量别人不知难道他自己心里也没数吗?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他可就露馅了!人只要是多喝了酒话就特别地多说出来也就免不了要走板。喝着喝着别人不同他自己倒先吹上了:“我自幼读书破万卷原想着要以文治来为圣朝效力的。所以自秀才而举人而进士所向披靡到传胪保和殿时才刚刚二十岁!后来被皇上收在门下入了汉军正黄旗。不料却因此改作武职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些年来与……皇上恩结义连皇上对我更是……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我在荆棘丛中艰难苦斗的……皇上尽知我也用不着再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大好。就马上换了话题“所以我常对岳钟麒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西线大捷一是赖皇上洪福齐天;二是靠三军将士浴血用命……”。哎这几句还算对上了题眼但他说着说着就又走板了“有了这些才成就我年某人成为一代儒将。不到一个月便歼敌十万!这么大的功劳就是圣祖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都应该归功于皇上我自己是算不了什么的……” 因为今天这个喜庆筵席是专门为年羹尧办的。所以年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引人注目。他这样不管场合不看对象一个劲地吹下去可怎么得了!允祥早就觉得身子支持不住了可他又不能让这个年羹尧再胡说八道下去谁又知道他下边还要说些什么更加令人难堪的话呢?他强自挣扎着从月台边上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他拍了拍年羹尧的肩头说:“亮工你说得好呀。你的功劳苦劳皇上都记着哪!来来来你先把它喝下去醒醒神完了你再说不迟。” 雍正见到这情况也觉得不能让这个混小子再乱说下去。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儿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就不好收场了。他一笑起身来到年羹尧面前说:“年羹尧今天确实是多喝了点但酒后吐真言朕听起来倒很是受用。因为他说得坦诚而且是在忠诚之上的坦诚这就更加难得!一月之内歼敌十万就是古之良将也不过如此吧。亮工你能趁着酒兴为朕舞剑一歌让你主子也高兴一下好吗?” 年羹尧毫不含糊地说:“这有何难?主子您瞧好吧!” 他说着就宽衣下场接过张五哥递来的剑就地打了个千向皇上施了一礼。又支起门户舞了起来。开始时他舞得很慢边舞边说:“皇上奴才在军中时作了一《忆秦娥》。今天就献出来为主子佐酒助兴!”接着他就似唱似吟地曼声咏诵出来: 羌笛咽万丈狼氛冲天阙!冲天阙受命驰骋三军奉节! 将军寒甲冷如铁耿耿此心昭日月。昭日月锋芒指处残虏破灭…… 他边唱边舞声音越高手中的剑也越舞越快。刹时间只闻歌吟却不见人影。只见筵前道道寒光逼人心魄;如银团似雪球翻转滚动。突然他收势站定仍是那样心定气闲从容不迫脸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见了。儿百文武大员看得五神皆迷连喝彩都忘记了。 “好!”雍正大声喊道“真堪称文武双绝!”他想不趁此收场还待何时?就说:“自古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朕稍事休息还要办事见人。年亮工也乏了今天你就住在朕的旧邸雍和宫内明日一早陪朕到丰台去劳军!” 年羹尧酒醒了他恭敬地施礼说:“主子关爱奴才实在消受不起。再说奴才是带兵的自然还要回到军中才是。明儿个奴才定在丰台恭迎圣驾。” 雍正瞟了允祥一眼见他眨了眨眼便说:“那就依着你好了。不过明天一早你还要递牌子进来和朕一道去丰台这样岂不更风光一些吗?” 年羹尧还要逊谢但皇上的话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又见允祥已经率领着王公张廷玉和马齐等也带着大臣们纷纷离席而起。王公们站成了一排大臣们马蹄袖打得山响该跪的全都跪下了。显然送客已成了定局便只好低头称是。雍正拉起年羹尧的手轻松地说:“朕把你接进来自然还要送你出去。”允禩看着他们君臣二人做戏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无言地把手一挥顿时丹陛之乐大起。钟鼓撞击声中王公一揖百官三叩送他们二人走出了御花园。年羹尧粗大的手被皇上那软绵绵、冷冰冰的手捏得很不舒服。他试着抽了一下却没能抽*动。等走出园门雍正撒开手时他已是通身大汗了。 热热闹闹的大典结束了允禩立即赶回府里这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哪!为九贝勒允禟专设的宴席就摆在后宅的花厅上。来的人也不多除了九爷允禟外鄂伦岱是老熟人此外还有一个八爷的亲信礼部侍郎阿尔松阿。这个人是鄂伦岱的本族堂兄论亲还在五服之内。此人相貌堂堂气字轩昂的只是一口大板牙有点破相。酒菜全都上齐了九爷却呆在那里心事沉重;既不多说也不多饮。他此番回京真是感慨万千哪!八哥这里从前曾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府中的摆设园中的景致甚至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可今夜来到这里后他却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也难怪当初八、九、十这三位皇子号称“王中三杰”领袖百官纵横六部。外加上还有一位大将军王统率着十万大军与这哥仨互为倚角。那时他们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势。一呼一吸之间朝野震动人人侧引可曾几何时他们却纷纷落马成了那个“办差阿哥”的臣子也成了他砧上任意宰割的鱼肉!他真不明白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允禩其实早就在注意允禟了老九有什么心思还能瞒得了他吗?白天的一场戏既让人生气又叫人好笑;不过也真让人长见识增学问。他觉得再像从前那样光凭嘴上用劲光想坐收渔利是不行了。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心神怔忡哪一个不像斗败了的公鸡?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年羹尧不可怕甚至雍正也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这些兄弟们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信心。单丝难成线想要举大事得先把这些弟兄们的劲儿鼓动起来。他亲自为老九斟上一杯酒说:“九弟你这是怎么了?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是这次出京历练得深沉了还是你自己有了心事?” 老九长叹一声说:“八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今天又特意备了酒来给我接风。可是你知道吗今天你就是拿出琼浆玉液来老九我也难以下咽哪!”允禟把辫往后面一甩又说“八哥我在你面前从来是实话实说的。我想十弟他要是今天也能来这里喝酒该多好啊!他一定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一定还要在你这里捋胳膊、卷袖子地大喊大叫、划拳闹酒。可是……他现在却是在吃黄风喝沙土!当年咱们有多少人哪现在八哥你再看只剩下了我们这几个孤魂野鬼在吃这没滋没味儿的枯酒……唉!我怎么能畅快又怎么能吃得下去啊!”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鄂伦岱本来已经端到嘴边了的酒又放下不喝了。 鄂伦岱心里清楚九爷这是在怪罪他。那年鄂伦岱千不该万不该在康熙皇上晏驾时倒戈帮助了四爷胤祯和十三爷允祥一起杀掉了丰台大营的成文运。原来想着让允禩和雍正打成个平手再让允禵回京后坐收渔人之利哪知却弄成了今天的这种局面。事到如今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便说:“九爷奴才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表白。谁叫我是个混虫辜负了爷们的信托误了爷们的好事呢……” 老八拦住了鄂伦岱的话头说:“嗨!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秦失其鹿捷足者先得当时有当时的情势嘛。老十四回京后我和他曾促膝长谈了一夜把什么都说透了。不然地话你鄂伦岱也不会踩我这个门坎儿。我们把过去的恩恩怨怨全都抛向东流水;打起精神来再干它一次!”他起身倒了四杯酒一一分送到他们面前又说“来我们同干共饮就算是为了将来吧。” 酒是喝了可老九却仍是鼓不起劲儿来。阿尔松阿说:“八爷您的心思我明白但话还没说透九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吃酒的。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是一盘棋每下一盘就各有不同。要我说究竟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皇上这种孤家寡人的作法这种宁当独夫的作法他就不会翻船?” 鄂伦岱却不敢苟同:“你说得可真轻巧!我们只要占不了中央地位就无法扳回这局面!就拿这次搜宫说吧是老隆亲自布置的。多么周密多么顺当!先占了紫禁城和畅春园再拿下丰台大营然后文天下说‘皇上在外蒙难’拥立三阿哥弘时先当上摄政王。你们说老隆这一套算得上天衣无缝了吧?可是一个老梆子马齐横里打出一炮来就闹得全局皆败!马齐不就是个活棺材吗?可他就敢挡住九门提督的大兵让十三爷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得我们全军覆没!你们再看看年羹尧今日进京那气派。好家伙天下轰动就差没人给他加九锡、进王爵了。现在皇上身边文有张廷玉和方苞武有年羹尧这些帮凶你们还能说他是独夫?松阿你知道侍卫有多大的用处吗?女人们生孩子时x疼敢情你是男人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至今刘铁成那小子还一心一意地在疑着我想着准是我放进了隆科多这‘谋逆’的罪名还戴在我头上呢!八爷我鄂伦岱从来不是松包蛋也不是怕死鬼。你得给奴才一个章程。” 阿尔松阿也不是好惹的他龇着大板牙一笑说:“行啊我的兄弟你这会儿想起来要和八爷撕掳个明白吗?只怕是迟了点吧!” 允禩看看阿尔松阿说:“你这话说得荒谬!鄂伦岱是那种卖友卖主的人吗?他要是想和我犯生分今晚他就不来;就是来了也不会说这些话了。原先我只想着鄂伦岱是个火爆性子说多了怕他沉不住气露了风;他还是个心里不装事的人一说清反倒让他瞻前顾后的本来没事反倒有事了。现在我才知道从前的事情全部怪我怪我没和鄂伦岱说清楚。这里我向鄂伦岱赔个情咱们都把这事儿撂开手行吗?”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鄂伦岱就是深深一躬。 鄂伦岱惊得连忙伸手扶住说:“八爷你要折杀奴才吗?早先的事儿奴才悔断了肠子憋炸了肺说什么也晚了。八爷奴才只求您一句痛快话说清了奴才就是死也死得明白……”他说得动情竟不禁泪水奔流了。 六十回 廉亲王备酒安亲信 宝四爷一语惊探花 八爷亲切地走上前来拍着鄂伦岱的肩头说:“今天是给九爷接风怎么就说起了这些呢?来来来都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谈吧!” 谈?有什么好谈的?说来说去的还不就是那两句话?从前倒真是这样他们中间说大话的人多干真事的人少。可是今天若与以往相比就大不相同了!这变化只有在座的九爷心里最清楚八爷正等着他开口呢! 廉亲王府里今天也摆上了酒筵不过却和从前大不一样。没有了高朋满座的热闹也没有了猜拳行令的喧嚣。就是廉亲王自己也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心情忧郁。今天皇上迎接年羹尧班师的排场和他为庆祝大捷使用的手段确实是让人惊心动魄也确实是让人目眩神迷。往日允禩这里也曾是风光得很的。可今天这总共才只有四个人参加的家宴上大家枯坐桌旁喝着闷酒;老九又是心事重重不言不语。唉真是今非昔比呀! 老八总还是他们这一伙的带头人他正在努力让气氛活跃一些。在八哥的一再劝说下老九好歹总算开口了说起了他这次西疆之行:“唉八哥呀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其实接风不接风的倒无所谓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套子。可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要多坏就有多坏!自从被到西宁后我就想再不济我还算是个皇弟吧。咱们别的干不了让我参赞一下军务什么的他年大将军也就算给了面子了。可那个年羹尧真气死人他用的办法也真让人叫绝!他从不对我厉颜厉色呵斥训诫;他手下的那帮人也从来没向我说过一句粗话。他把我当成了客人当成了一尊泥菩萨供起来了!我无论和他说什么他全都是一句话:‘九爷您别管’;我想干点事也总有人说‘九爷让我干’。好嘛他这不是敬我而是用软刀子在杀我!我没有奉旨要办的差使却只有一个‘军前效力’的使命。他这一大撒手反把我闹得左也不是右也不对;怎么干都不行不干又不合适了。我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出口。你们想想看我一个大活人每天闲着没事还明明知道自己是被监视、被看管的那是个什么滋味儿?后来宝亲王一去我就更得靠边站着了。” 八爷见他说得可怜便倒了一杯酒给他他接过来一口吞下好像把一肚子怨气怒气全都咽了下去又接着说:“我满腔的雄心壮志却有力没有处使。原来曾想用银子套住这老兔崽子就把带去钱全用在向他行贿上。可他把钱装到自己腰包里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合着我把上百万两银子全都撤在西北风里了!如今你留京师老十到张家口外老十四被送到遵化去守祖坟雍正的这一手可真叫辣呀!咱们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办差阿哥琐碎皇帝不懂得什么是政治。可是咱们全看错了也全都瞎了眼睛!”允禟说着头一仰盯住房顶出神眼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人们不知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是不是在流泪。 允禩看了看这个兄弟嘴角上闪过一丝冷笑说:“九弟你没看对。雍正这种作法恰恰证明了他的心虚胆寒。他以为把我们哥几个拆散就没有‘八爷党’了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其实他完全错了也完全不懂治国、治军、和治人之道。‘八爷党’在哪里?在天下臣民的心里头哪!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暗地里流传着一个秘闻。说先帝的遗诏里写的是‘传位十四子’雍正把那个‘十’字改成了‘于’字成了现在大家明面上看到的‘传位于四子’。只是一笔之差他就把自己捧上了宝座。可这足以证明他雍正的不忠;他落十四弟去给先帝守灵因此气死了皇太后有人说看到皇太后竟是触柱自杀的。不管真情如何也足证明了他的不孝;他对我们兄弟采取分而治之、朝死里整的办法说明了他的不仁;隆科多是扶他上台的功臣可是他却对隆科多百般怀疑处处挑剔这又说明了他的不义。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把老隆给推出去让他来和雍正打擂台。成则我们收利;败则毁了他自己的名声。让大家全都看看他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皇帝嘴脸!你们今天说好像看着我已岌岌可危了。其实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此时正是稳如泰山。凭他雍正那两下子奈何不了我允禩更何况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年羹尧党’!” 允禩这番话乍听起来说得很是平静。可细心一品语气中却透着凶刁阴狠。允禟和他自幼交往也常常在一齐谈论机密大事。八哥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张口合口全都是子曰诗云的大道理。今天他突然变得这样杀气腾腾毫无掩饰一副图穷匕现的模样倒让允禟吃惊了。特别是他刚才提到了什么“年羹尧党”的话更让允禟不懂。便问:“八哥你说年羹尧……他怎么了?” 允禩突然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他满脸的阴笑却又不言不语只是向坐在一边的阿尔松阿递去了个眼色。此刻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鄂伦岱也惊住了。他手按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一阵冷笑后才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今天年大将军的气势却没看见他头上的反骨!他手中一是有银子二是有刀子十万大军早就不是朝廷的而变成他的私人家当了!西宁大捷之前他的本钱不够还知道有所收敛。可如今他羽翼丰满就要反过来要挟朝廷了。” “这……何以见得呢?” “雍正以诸侯之礼待他他也便当仁不让地以诸侯自居。九爷你在军中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现他的行为反常吗?年羹尧吃饭叫‘进膳’;他选的官吏叫‘年选’;他节制着十一省的军马想升谁、降谁朝廷也从来都没敢驳过。为什么?一来他还有用处二来嘛朝廷也确实怕他!”阿尔松阿如数家珍“有个叫宋师曾的官员借口修文庙一下子就贪污银子三千两。李维钧出面告了他原说要下大狱至少也要剥掉他的官职。可事情闹到年羹尧跟前年某却说李维钧是挟嫌报复。结果李维钧被降调了两级而宋师曾却因祸得福连升两级成为江西道台听说又要调他来当直隶布政使了!范时捷有什么罪?不就是和年羹尧顶了两句嘴嘛。外放巡抚的票拟都出来了年羹尧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收了回来。还有河南的田文镜因为办案的事和臬司、藩司衙门闹翻了。年羹尧回京时从河南路过对这明明是政务上的事情他也要插手。硬是命令田文镜要他放了扣押的臬司衙门的人。你们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允禩一边安详地踱着步子一边听着阿尔松阿的叙述。他走到近前来插了一句说:“要说年羹尧脑后有反骨我也不敢断言。但年羹尧结党营私、骄横跋扈、僭越犯上那可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阿尔松阿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而且也都是雍正最不情愿干却又不得不俯就了年羹尧的。其实他们君臣之间早已是相互利用又相互猜疑了。今儿个白天别看都装得很像那么回子事那是在演戏是在骗人!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这隔阂、这分歧已到了极点。老九来信里说那个汪景琪被年某当成了宝贝留在他军中养着。养这么个老东西有什么用?无非是拿他来应急!这就是年的心思。雍正这边、也并不是不知道。年给皇上呈来了密折说你老九在军中‘很安份’。你猜皇上怎么说他委婉地批示说:‘允禟劣性断难改悔’;年羹尧说:‘十爷和十四爷应当回京办差’皇上却只回他了三个大字:‘知道了’。明着看这样说是不置可否其实是驳回去了。这次年某回京更是骄横得没了边儿皇上派去的侍卫他用来让他们摆队;礼部官员们叩见他看都不看一眼;连王公大臣迎到午门外了他还不下坐骑;到了皇宫里就更是嚣张。除了皇上之外不管是谁来他都端坐受礼!要我说这年羹尧不是昏了头便是别有用心。” 允禟和鄂伦岱听得都十分专注想得也非常仔细。过了好久允禟才问:“八哥所言确实全是真的有些事还是我亲眼目睹的。但我不明白年某曾是雍正的死党也是我们的宿敌他为什么要上本保我和老十、老十四呢?我还想问个明白皇上明知他倒向了我们却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允禩冷冷一笑说:“这就是那句百姓们说了几百年的老话:猪要养肥了再杀嘛。年羹尧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一直和我们作对他早就在脚踩两只船了。康熙五十六年年羹尧曾亲口对我说:八爷比我主子厚道我要像对主子那样效忠于八爷。也许这话他现在可以不认帐因为口说无凭嘛。但十四弟当着大将军王时年羹尧和十四弟的书信往来可是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掉的。说到皇帝雍正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现在他是用年羹尧来稳定朝局、笼络人心、粉饰太平;进一步他就要来收拾‘八爷党’推行他的新政。外加还有一个方面:三阿哥弘时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当皇上。可弘时两手空空又什么事也干不成。于是他就要靠我和隆科多的势力去夺嫡。我呢?拿定了主意且作壁上观。谁胜谁败我全部不管等他们斗得七零八散收拾不了这个破摊子时我再请出八旗旗主这些个铁帽子王爷来再造局面重整乾坤!鄂伦岱你不是向我讨底儿吗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底儿!现在全告诉给你们了你们以为如何呢?” 鄂伦岱兴奋得脸上放光说:“八爷今儿个听了您这话可真是提神醒脑。我原来还在想呢皇上几次找碴子作您您都忍气吞声地不言不语;他那里却气成了个紫茄子手都攥出汗来了可就是不敢动您一根汗毛。原来你打的是这张牌呀!可既然这样您何必不和姓年的干脆摊牌。咱们两股合成一股地和皇上干先打他一个冷不防再说多好的事儿呀!” 允禩格格一笑说:“拉年羹尧你说的倒是轻巧他是那么好拉的?现在的年羹尧与以往可大不相同了。他什么都不稀罕也什么都看不上眼!他已经封了公爵看得上官职吗?他手里已经有了近千万的私财看得上银子吗?弘时也在做着皇帝梦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梦来做自己的好事所以弘时也是拉拢不得的。这些我全想过了:让弘时占天时;年羹尧占地利;而我则取其中得人和。稳稳地僵持下去以静制动守时待变这才是上策!弘时虽然也有心术可他只掌握着半个隆科多;年羹尧虽然野心勃勃能够指挥如意可他的身后没有财源私财他是舍不得动用分毫的。你们且等着看他这次进京觐见的最大目的准是伸手要钱要粮好戏就要开场了。”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看在座的人说“咳我这不是越说越远嘛。今天原计划是给老九洗尘咱们大伙要放开量吃它几杯的。可是你们看我竟然把正题都忘了。这些事让人心里沉掂掂的总说它干什么。来来来吃酒吃酒咱们也再同干一杯祝----祝皇上成佛成仙长生不老!哈哈哈哈……” 这一天、忙得团团转的人太多了。就说那位京师名妓苏舜卿吧早上她苦苦地等在大路上希望见一见她的心上人但直到大军全部过完也没能见到。回到家里她就一头躺下了。她哪里知道刘墨林此时此刻也正想她想得疯呢。不过他当然没有那种空闲可以坐在大路边上边看热闹边等人。就在大军浩浩荡荡开往京城的时候他正和宝亲王一道在接受皇上的召见呢。 弘历确实是不想跟着年羹尧在大厅广众面前出风头。所以一到丰台他就和刘墨林一道便装轻骑离开了年羹尧的中军直奔大内来觐见皇上。两人一缴旨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了“钦差”的身份。雍正是位冷面冷心的皇帝在儿子面前更是少言寡笑沉住个脸说话。他听完了弘历的述职淡淡地说:“很好简明得体。这次年羹尧代天讨逆回朝朕是要亲自去迎接他的。你们当然不用受朕的这个礼。所以赶在前边来缴旨这事做得很对。这一路上你们负责年羹尧的大军供应也着实让你们受累了。下去歇着吧。” 刘墨林早就急着要到嘉兴楼去了正巴不得这一声呢就立刻连连叩头谢恩。可是宝亲王却赔着笑脸说:“皇上日理万机宵旰勤劳尚且要亲自去迎接年羹尧儿子怎敢言累?儿子觉得还是跟三哥一道随从扈驾。等办完这事以后皇上赐假时再歇也不迟。” “不必了。你十三叔身子骨不好朕也让他随意的。方才见了他递进来的牌子说邬先生已经从李卫那里来到了北京。你去见见他吧听听邬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弘历连忙答应又问:“阿玛要不要见邬先生?” 雍正沉思了一下说:“你代朕见见也就是了。他有什么话由你代奏缺什么叫他只管说。你告诉邬先生不要存了归隐的心天下虽然大又哪里不是王土?” 弘历和刘墨林却步躬身退出了乾清宫。刘墨林此次随着宝亲王出使军中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刘墨林也觉得弘历阿哥不拘行迹比雍正好侍候而且弘历翩翩风度儒雅风流更合了自己的性情;弘历则喜欢刘墨林的机敏博学多才多智。所以一路上弘历常常戏称刘墨林为自己的“给事中”。那意思很明显是说他什么事都能代自己操心也什么事都能替自己办。不过这次他们西宁之行后刘墨林倒是觉得眼前这位四爷的心机远远不是“倜傥”二字所能包括的。从乾清宫刚出来刘墨林就笑着问弘历:“四爷刚才万岁说的那位邬先生是谁?怎么万岁称先生而不名呢?” 弘历一笑说:“怎么你这位给事中想盘查一下吗?” 刘墨林笑笑说:“不敢不敢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挡不起这‘盘查’二字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皇上都称他为先生了我刘墨林却一点不知这岂不是一大笑话?” 弘历和刘墨林说笑惯了也并不在意。他也用玩笑的口吻说:“嗬你好大的口气呀!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不过皇上既然当着你的面说了我就领你去见见他也行。走跟我到十三爷府上去吧。” 刘墨林本来不想再找闲事儿的可宝亲王既然说了出来要拒绝就失礼了。便也只好和弘历二人带着一班长随边走边说地前进。一路上几乎看不到有行人就连最热闹的地方也不见了平日的那种繁华景象。刘墨林叹了口气道:“四爷您瞧为瞻仰大将军风采这里几乎是门可罗雀了!唉都醉了也都疯了!” 六十一回 称名士偏遇大方家 探情人又见死对头 弘历骑在马上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说:“看来世人独醉你独醒了?功必奖过必罚自古如此。万岁爷的本事是天生的。他的刚毅他的明察秋毫都是人们望尘莫及的。不管是谁是什么事情也别想瞒住他老人家。” 刘墨林听他这话说得似虚似实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却又飘飘忽忽让人捉摸不住。他心想弘历阿哥这话一定是有所指的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四爷弘历和刘墨林一起来到了怡亲王府掌门的太监一见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打千行礼:“奴才艾清安给四爷请安了。” 他这一句话不要紧惹得四爷弘历和刘墨林全都捧腹大笑。刘墨林说:“好好好你这个名字算叫绝了。不但‘请安’而且还‘爱’。这世上还真有‘爱请安’的人哪!” 艾清安也笑了:“爷知道奴才干的就是侍候人的把式见人矮三辈不请安怎么能行呢?所以干脆就叫了这个名字。”他一边嘴里说着一边麻利地跪倒在弘历马前让弘历踩着他的肩背下了马。刘墨林一看:他这一手还真有用弘历从马上下来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十两的银票来赏给了他。又问:“十三爷在府里吗?皇上要我来瞧瞧他的病。” “哟!爷来得不巧我们爷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从南京来了一位姓什么……啊姓邬的先生。王爷本来身子骨不好说好了今儿个要歇着的。可邬先生一来王爷不但不歇还陪着他去瞧热闹去了。这位先生也真是的自己是个瘸子连路都走不了还看的什么热闹?我们王爷已经瘦成一把干柴了他也不知道心疼着点。嗨!四爷您没见这位邬先生半个主子似的说声走就立马让备轿。亏了我们主子好性子要依着我早把他给打出去了。” 他一边陪着弘历往里走一边罗里罗嗦地说着。弘历看了他一眼:“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摸摸自己的脑袋是不是结实再问问他是什么人就敢说往外打?真是狗胆包天!” 艾清安笑笑说:“爷说得对。奴才知道什么呢?不过看着这位邬先生像是我们爷的老熟人。他进京来也不过是想打打抽风罢了别的还能有什么大事呢?哎四爷书房到了您请进。”说着跑到前边去撩起了帘子又是让座又是沏茶还拧了湿毛巾来让二人擦脸回手又送上一盆子冰来给四爷他们消暑侍候得十分周到。他陪着十二分的小意儿还嘴里不闲:“爷在这里消停地坐一刻我们王爷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走时吩咐了中午一定要回来吃饭。”说完便哈着腰退了出去。 刘墨林笑着说:“这奴才别看嘴有点絮叨可挺会侍候人的。” 弘历看了他一眼:“那是。你也不问问他是哪里人?保定府的!祖传了不知多少代的手艺全套的本事选太监要的就是他们这号人要的也就是他这张嘴这副殷勤劲儿。”弘历一边说着一边浏览着十三爷的这个书房。随口说道:“年羹尧此人不长眼睛。我们在西疆军中时他曾和我说过说十三叔的怡亲王府外观倒是很气派可是里边布置却很草率。其实他是有意在贬低十三叔。刘墨林你过来看看这能是粗率的人住的地方吗?瞧这里瓶插雉尾壁悬宝剑不正说明了十三叔那雅量高致的英雄性情吗?” 刘墨林听了不觉一惊。他和弘历亲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听到这位四爷在背后议论别人今天还是第一次。他不敢多说只是问:“四爷您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十三叔和别的亲王们不能比。王府的规模是有定制的但十三叔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处理自己府里的私事。他是亲王又是上书房大臣还兼管着户部、兵部、刑部一天到晚有多少事要等着他去办你知道吗?”弘历说着走到书架前取出了一幅仇十洲的《凭窗观雨图》来说“哎?怪了这么好的画儿怎么也没有个题跋呢?大可惜了!” 刘墨林上前来一看:“哦我也听人说起过这幅画儿。说是那天仇十洲画完之后本来想写点什么的可是却突然来了朋友打断了思路。所以就索性留下空白大约是‘以待来者’之意吧。四爷您想啊仇十洲那么大的名气等闲人哪敢信手涂鸦呢?” 弘历自小就有个毛病最爱到处留墨。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只要让他喜欢上了那是非要题个字、留诗的。刘墨林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倒勾起了他的诗兴和傲气。心想别人不敢提我又何惧之有?便从笔筒中抽出一管笔来。略一沉思就信手写在了画的右上方: 朝雨明窗尘 昼雨织丝抒 暮雨浇花漏…… 写到这里他自己一看怎么写成三句同韵了?往下可怎么写呢?转不能转续不能续收又收不住这么好的画岂不是让我给糟蹋了吗?他再往画的左下脚一看更是吃惊。原来那里铃着一方鲜亮的印玺却正是父皇常用的“园明居士”!在十三叔收藏的画上提诗并没有大错只要提得好十三叔准会高兴的可是自己却提了这上不去、也下不来的蹩脚诗已经是没法交代的事了。更没想到这画是父皇赐给十三叔的。自己看也不看就胡乱写成了这个模样这……这是欺君之罪呀!他头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 刘墨林正看得有趣还顺口夸着哪:“好三句一韵!”可话一出口他一瞧弘历的样子和画幅下方的铃记也傻在那里了。 弘历看了看刘墨林说:“刘事中这一次我可是要出丑了。你有法子替我挽回吗?” 刘墨林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这样将错就错来个全篇都是三句一韵。说不定还能翻了新意呢。我先写出几句来你觉得行了就再抄上去。”刘墨林有急才边想边写很快地一篇全是三句一韵的诗就写出来了。刘墨林笑着对弘历说:“四爷您瞧。还能看得上眼吗?” 弘历拍手叫好:“嗯真是不错!岂止是看得上眼简直可谓之创新佳作。不愧名士大手笔!” 话刚出口就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奇文共欣赏异义相与析。既是创新之作就拿出来让我们也饱饱眼福嘛!”话到人也到方苞老先生和文觉大和尚走了进来。他们后边正是架着双拐的邬思道。弘历一见就高兴地说:“哟方老先生、邬先生和文觉大师你们都来了。十三叔这里真可谓是高朋满座、贵客盈门了。来来来邬先生您身子不便。请到这边来坐。”说着便把邬思道搀到安乐椅上坐下又和方苞、文觉见礼。问了问才知道十三叔进宫赴宴去了眼下且回不来呢。 他们这里忙乱刘墨林的一双眼睛也没闲着。他上下打量了这位被称作邬先生的人心想不就是个瘸子吗怎么架子如此之大?弘历给他让座他一不推辞二不向方苞和文觉谦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坐就坐了。这是上啊难道他比方苞和文觉的资格还硬?刘墨林自忖朝廷上下除了在皇上面前外他什么人都没有怕过也什么场合都经历过便走上前来搭话而且用的还是平时的那种似恭敬又似玩闹的神态:“方老和堂头大师傅学生早已见过邬先生却从未谋面。敢问先生台甫如今在哪里恭喜呀?” 弘历与邬思道交往已久一听刘墨林这话就知道有些不妥忙过来说:“哎呀我忘了给二位引见了。邬先生是田文镜帐下幕宾;这位刘墨林呢是今科探花、当代才子。刚才众位进来前他正帮我写这三句一韵的诗哪!哎?刘墨林你的字是叫‘江舟’的吧?” 刘墨林一听这话更来劲儿了:“啊多谢四爷还记得。我原来是曾叫过‘江舟’这个字可后来又想着不合适好像有‘流配江州’的意思。就索性以名为字还叫我的刘墨林。” 邬思道看了这个说话随便的“才子”一眼淡淡地说:“哦既然如此你就叫我邬思道好了。咱们以本色对本色岂不更方便。” 方苞没有参加他们的对话却在埋头看着刘墨林刚才写的诗句。弘历一眼瞧见忙过来说:“方先生您看这诗写得如何?三句一韵简直是千古奇创!刘墨林真是了不起。” 方苞一边看还一边评论着:“嗯是写得不坏。不过四爷说这是‘千古奇创’老朽却不敢苟同。邬先生我年轻时曾在泰山见到过秦始皇的刻石那上边也是三句一韵的。只可惜原句早已记不得了。” 邬思道接过来瞟了一眼便说:“方老岂止是泰山刻石就是《老子》里面也早就有三句一韵的先例了。我试着读两句你听听:‘明道若昧夷道若类进道若退’。还有‘建德若偷质直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全是三句一读的吗?” 方苞刚才说到泰山刻石时刘墨林就不高兴了。心想我好不容易写了这三句一韵的诗来你们就左也不是右也不对的挑剔。方老先生既然见过却怎么背不出来呢?邬思道一提起《老子》倒让他抓住把柄了:“邬先生学生才疏学浅不知进退。我想请问一下:刚才您读的那几句中有‘建德若偷’明明是个‘偷’字你错读成了‘雨’字;明明是四个‘大’字一读的你又分成了三句一读这是什么道理呢?” 邬思道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刘墨林方老先生就在这里你自己去请教一下吧。” 方苞说:“墨林这次你确实是错了!‘偷’是个古字在这里读‘雨’而不能读‘偷’也完全不做‘偷儿’讲。只有读‘雨’才能读得通老子的这篇文章。我和邬先生不是依老卖老也不是和你过不去。学问之道其深其渊其广其大穷一生也是没有尽头的。你很有才华也很博学但学无止境啊!” 刘墨林不敢再说了。其实这种事他经过得多了。古文不用标点又常有“通假”字。读错字或断错了句字是文人之中最丢人现眼的事。刘墨林常用的绝招是个“蒙”字。一遇别人挑他的毛病他总是说“我是在《永乐大典》中见到这个字的”。一部《永乐大典》卷秩浩繁谁能查得出他说得是对是错?别人既然不知也就不敢再问。用一句现代俗语那就叫“丢不起这人”!可是今天他遇上了这两位却想蒙也蒙不过去了。敢情他们一位是桐城学派的文坛座主两代帝师;一位是学穷天下的真名士、大方家。他在这里耍滑头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弘历回过头来看看刘墨林见他羞得无地自容便笑着说:“刘墨林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不是你不中用而是你碰上高人了。不趁此机会多学点还待何时呢?” 邬思道也笑了:“四爷这话说得好!方老刚才说的‘学无止境’足够我辈受用一生了。我年轻时也出过掉底儿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嘛。你人很聪明诗也确实写得好。尽管作为提画诗还略显呆板了些。但你再努力地学上几年前途正不可限量哪!” 这里说得正热闹却见艾清安进来禀道:“我们王爷回来了!” 几个人连忙站起身来却见允祥在太监的搀扶下已经走了进来。众人刚要行礼却被十三爷拦住了他看着弘历问:“你带着旨意的吗?那就请宣旨吧。” 弘历忙上前来说:“十三叔父皇只是让我来看看您并没有旨意您快请坐吧。”说着亲自走上前去扶着允祥坐了下来。允祥此刻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太监们赶快又是上参汤又是为他揉搓胸口。过了好大一刻他才缓过了劲对邬思道说:“先生筵席下来后我又去见了皇上。皇上说你这次进京他就不见你了。原说是有事让我代奏代转的可是你瞧我这身子还不定有几天好活呢。万岁说以后你的事情可以写成密折让弘历代呈皇上好了。我今天回来得晚了些因为明天皇上要到丰台去我得向毕力塔吩咐一些事情。回来时顺便又去看了看大哥和二哥。大哥已经疯得不认识人了;二哥和我的病症一样看来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说着说着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可是他还是强自挣扎着说“文觉大师今天召你们来就是为了皇上交代的那些事。咱们先议年羹尧是留京还是放出去?你们该说只管说我躺在这里听着。”突然他一转脸看见了刘墨林便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弘历忙说:“十三叔是我叫他来的。皇上曾有意年大将军要是不留北京想派刘墨林去随行。所以我才带他来让方先生和邬先生看看。” 刘墨林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哦原来这是在对我“考察”呀!好嘛早不丢丑晚不丢丑偏偏今天砸了锅这真是倒霉透了!他又想皇上想派我到年羹尧军中干什么呢?那里的水可是深不可测呀!他本来一见十三爷回来就准备告退的可现在听了这话又想知道这里头的原因。所以便说:“我刘墨林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年大将军干的又是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的勾当有什么需要我去干呢?”说完便笑嘻嘻地看着十三爷。 允祥淡淡地说:“弘历既是看中了你去就很合适。不过年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等定了以后再说吧。” 弘历转过脸来吩咐刘墨林:“既是这样你先去找你的苏姑娘吧。有事时我再叫你不迟。” 刘墨林也真是等不及了。一出十三爷府撤腿就奔了嘉兴楼。可是在这里却没能见到苏舜卿。一打听原来皇上下旨不准开妓院这里已经改成了戏班子她们娘俩早就搬出去了。他找来找去的看了半天还好有个原先在这里侍候的王八头子老吴还没走。便叫过来一同才知她们现在搬到了棋盘街。刘墨林笑笑问:“皇上不让开妓院你们就开戏馆子。难道妓女贱戏子就贵了吗?” 老吴神密地一笑说:“咳刘爷您不知道这个戏班子是徐大公子的家班。别说没人敢管也没有人敢抽他们的税。顺天府来叫堂会时赏的钱比开妓院还多哪。再说明说是不让开妓院有门路的倒是能从良没门路的还不照样干不过把妓院改成‘暗门子’罢了。如今这事谁又能叫真呢。” 六十二回 苏舜卿含冤归太虚 刘墨林暴怒斥禽兽 俩人正在说话徐骏急急忙忙走过来了。徐骏心里有鬼还以为是刘墨林打到门口了呢。心想八爷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他的耳报神多。刘墨林怎么也知道了呢?再一看嗯?不像他这不是笑眯眯地嘛。便上前主动打招呼:“哟这不是墨林兄吗?你这趟西域之行可真的是辛苦了!” 刘墨林虽与姓徐的不和可他还真是不知道徐骏和苏舜卿的事。见人家笑模笑样地打招呼总不能不理睬吧便也笑着说: “徐兄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和我同去舜卿那里一趟好吗?” 徐骏一听这话放心了:好我和那小妞的事情看来他还不知道。就连忙说:“唉不行啊。你瞧我这里正忙着。八爷今晚点了我家的戏班子我正要催他们走哪!”回头冲着老吴就骂“混蛋还不给爷套车去!” 常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刘墨林刚刚来到嘉兴楼迎面就遇上了老对头徐骏。这两个人为争夺名妓苏舜卿早就互不相让、斗得你死我活了。可是刘墨林刚在十三爷府上听了方、邬两位先生的教导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心中的傲气已被杀去了许多。徐骏自己心里有鬼怕刘墨林揭了他的老底儿也没了以往的威风。今天徐骏一见刘墨林就连忙上去打招呼刘墨林也自然要依理相待。不过徐骏却不敢在这里多说话借个由头就想抽身躲开。就在这时刘墨林眼睛一瞟看到跟着徐骏的两个小厮手里都抱着一大摞书便伸手抽出一本来看:哦原来是徐骏自己编的诗论集《望月楼诗稿》。大概刚刚印好还散着墨香哪。便笑着说:“听戏、谈诗徐兄真是雅人雅致。大作能见惠一册吗?” 徐骏忙说:“哎呀呀刘兄乃是诗论大家能瞧得上小弟的拙作实在是万分荣幸。”他凑过近前说“哎看到什么不妥之处请悄悄地告诉我别让我丢丑好吗?我这里拜托了。” 刘墨林知道这徐骏虽说是个无行文人可他家学渊博才华过人也不能轻慢。便说:“徐兄你太客气了。我刘墨林这点底子你还不清楚吗?我回去一定拜读。既然你有要务咱们回头再见吧。”说完双手抱拳一揖这才快步走去。 他一走徐骏倒愣住了:哎这小子怎么这次西疆之行回来变得这么知理明事了呢?细心一想却又笑了。哼管你得了什么彩头先给爷把你的绿帽子戴正了再说吧! 刘墨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棋盘街早已是上灯时分了。那老鸨见刘墨林回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哟我说今天这灯花怎么老是爆个不停的哪原来是刘老爷回来了。快快进屋里来坐。我们苏姐儿盼你盼得呀眼都望穿了怎么您老到如今才来?苏大姐快出来呀咱们刘老爷回家看你来了!”苏舜卿从里面出来那老鸨还在不住声地唠叨“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刘大人回来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愁眉苦脸的?大贵人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你该着高兴才是啊!今天晚上是好日子我这就去打酒你陪着刘老爷多喝上几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闪身走了出去顺手还把房门掩上了。 刘墨林一瞧自己的心上人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呢。便快步上前把她揽到怀里温存地说:“好我的小乖乖可把我想坏了。你别恼也别气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唉官身不由己呀!你越是这样想念我我就越地爱你。来坐下来让爷瞧瞧这么多日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此刻的苏舜卿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依偎在刘墨林的怀抱里吐诉着自己的心事:“年大将军今日进京我跑到城外去等你。可一直等到大军过完还是看不到你的影子。你……你让人家等得好苦啊……” 刘墨林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弘历说的事情。说不定自己立马就还要返回西宁去他的心沉下去了。让我跟着年羹尧走这是什么意思呢?十三爷一回家怎么就把我给赶出来了?他们两位亲王、两位师爷再加上一个和尚要在一起议论年羹尧什么事儿呢?真是让人越琢磨就越有学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苏舜卿还在身边哪。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香香地吻了一口说:“来吧咱们也该亲热一下了……” 苏舜卿却用力推开刘墨林说:“……别别……你别那么性急……今晚不行我……我身上不干净……”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就流出了泪水忙又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哪在这一天半天呢?除了今晚……你想怎么做我全都依着你好吗?” 刘墨林没有松开紧抱着她的手却不无遗憾地说:“唉你呀……可是……这良宵长夜让我怎么过呢?” 苏舜卿并不答话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要把他印在脑子里一般。后来她挣脱刘墨林的怀抱说:“你喝酒我为你唱曲佐酒好不好?说着起身在案头架起琴筝来强作笑脸地问“想听什么敬请吩咐。” 刘墨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来:“你来看这是我在路上想你时写的一小令。你唱给我听听好吗?” 苏舜卿接过那柄折扇来只见扇面上写着: 茅店月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况是昆弦低按处凄凉! 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鬓毛苍。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苍茫。烛摇樽空泪满裳! 苏舜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又禁不住泪光莹莹。她本来就不是个平常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也无所不能。在刘墨林的这词中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和他心底的饥渴直透纸背她能看不出来吗?今夜她是怎么样的心情又有什么打算她能向刘郎明说吗?自从刘郎离开京城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这久别重逢之喜就是这鸳梦再现的欢乐。可是这一切全都毁了毁在那个人面兽心的徐骏手里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刘墨林?她还怎么能再唱刘郎专门给她写的这曲子?但这一切她又怎能向心爱的刘郎说出口来?刘郎是那样地挚爱着她他没有嫌弃她歌女的身份还替她奏请皇上开恩解脱了她的贱籍。她难道就用这不洁的身子来报答他吗? 刘墨林太粗心了他没能看出苏舜卿的心事却只是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今天他的感触实在是太多即将到来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说出更不敢说他很快地就要与她分别。此刻看着苏舜卿那泪眼汪汪的样子也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便故作轻松地说:“舜卿你老看它干嘛?这不是你最爱唱的曲牌吗?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写的呀!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吗?说出来准要吓你一跳:我见到了皇上的老师!这番遭遇我要记上一辈子永志不忘!我刘墨林平日自忖还称得起是个才子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哎?你怎么还不唱呢?是嫌我写的不好吗?咱们俩谁跟谁呀要觉得不妥你就只管改嘛。告诉你我正在学着让别人挑毛病哪!”他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边又猛往嘴里灌酒。此时他的酒意已有八分了。 苏舜卿仍是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墨林醉眼迷离地看了她一下说:“你想知道我这次西行的故事吗?我们几乎全是在走路。走啊走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宝亲王喜欢私访所以我便随着他微服而行。这词就是那天住下来后我题在旅店墙壁上的。我没有只写自己的心情而是写了咱们两人。你好生看看就知道了那可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呀!哎你倒是快唱啊我还等着哪!” 苏舜卿拭了拭流到腮边的泪水说:“刘郎你想我我又何尝不想你?你为我填词我又怎不与你唱和呢?你写的这我还太生怕唱得不好扫了你的兴。还是请你先听听我写的这吧你只管边听边喝就行。只要你能夸我一声说一声好那就比什么都强……”她说着便轻调琴弦宛转地唱了出来。这歌声似悲似怨包含了她心中全部的思念和情爱。她明白这是她为情郎吟唱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伤心、最动情的一次了: ……良人万里归来斑驳旧墙仍在哪里寻得人面桃花?妾是那弱质薄柳姿新出的蒹葭怎堪那狂飚疾雷加!苦也苦也苦也…… 刘墨林今天一来是十分疲惫二来又怀着心事。苏舜卿低吟轻唱唱得又是那么让人入迷。他正要问她为什么唱得如此凄凉却不料竟在不知不觉中醉倒了…… 这是一个沉闷的五月之夜没有一丝风周围也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湛蓝色的中天用它那惨淡的光辉照着这间死寂的小屋。苏舜卿怀着无限怅惘看着睡熟了的情人。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躺好。一匙匙地给他灌了醒酒汤又擦净了他吐在枕边的秽物极尽了一个情人和妻子所能作的一切。她是那样的细心那样的专注又是那样的轻手轻脚。这一切都好像是在诉说着心中无限的留恋也像是在和未能成婚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下半夜她见刘墨林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便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理好头上的乱又精心地打扮了一下这才拿起刘墨林的扇子来。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扇子上写着他的思念他的恋情和他对自己这苦命女子的深情挚爱。她不愿意让他在醒来后再看到这柄凝结着他们爱情的扇子。便轻轻地、也是狠心地把它一条条撕开撕成了永远再也不能合拢的扇骨。然后就把它扔进了火炉里看着它化成灰烬。火光映照下她又想起了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七岁丧母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逼得她不得不卖身葬父成了孤儿。老鸨并没有逼她卖身……她自立自强成为名震京都的一代名妓……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下贱”的女人!刘墨林代她恳求皇上下旨让她得以脱籍从良也使她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力量。她誓一辈子跟着刘墨林哪怕不能作一品夫人呢也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可是老天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她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落到今天这人不像人鬼又不是鬼的下场……徐骏你等着吧!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讨还这笔血债!”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酒来躺在心爱的人身边猛地喝了下去。她忍着剧烈的腹疼不让自己出声音来以免惊醒了刘郎。刘郎一走是太累了她想让他睡得更香甜一些。可是他他为什么睡得这样死呢…… 刘墨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猛然醒来。刚醒过来时他觉得头昏脑胀口渴得厉害。他一声声地叫着:“舜卿舜卿!你到哪里去了?你给我送点水喝好吗?”可是他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一点动静。便挣扎着爬起身来见苏舜卿躺在地下睡得正香他笑了:“瞧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掉炕呢?快起来吧!你呀真是的掉在地上摔都摔不醒!” 可是苏舜哪里还有知觉?刘墨林见她不答应便翻身下床去拉她。这一拉才现: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像一滩烂泥似的一下便倒进了他的怀里。啊?!刘墨林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又是按她的脉膊这才知道她早已命归黄泉了!急得刘墨林大声呼喊着:“舜卿舜卿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哪怕是天大的事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再走吗?呜呜……啊嗬嗬嗬嗬……” 老鸨听见声音不对连忙推门进来却被刘墨林死死地抓住。他如疯似狂劈胸将她拎了起来:“好你个老母狗说舜卿是怎么死的?你是怎样和别人勾搭在一起害了舜卿的?你不说我掐死你!不----我送你到顺天府让你尝尝骑木驴零刀碎剐的滋味!” 老鸨一看这阵势便什么都明白了。回头又瞧着刘墨林那恶狠狠的样子更是吓得魂飞魄丧:“好我的刘老爷呀你冤枉我了。这事与我一点瓜葛也没有啊。大概……大概是……” 刘墨林手下一紧:“说!到现在你还想欺哄爷吗?” “我说我说大概是徐大公子不是徐骏把她逼的……” 刘墨林一想对!除了他这个斯文败类别的还能有谁?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爷早晚会来收拾你的!” 他扔下老鸨出了门打马便走。半路上一想:徐骏此时肯定还在八爷府上。便朝着坐骑猛抽一鞭向着廉亲王的府邸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可是来到八爷门口刘墨林突然冷静了。这是王府啊!这里气象万千戒备森严别说是我任他是谁也别想走近一步!想进就得依着规矩呈上名帖禀明理由等候八王爷的传唤。八爷说声“不见!”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进去。再说即便让进进去见了廉亲王可怎么说呢?徐骏是八爷的亲信你无缘无故地来找他闹事八爷能不说话吗?他假如问一句: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徐骏害死了苏舜卿自己又怎么回答呢?在八爷府硬闹那不是掴了八爷的耳光吗?他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将怎样处置又何以善后呢? 他正在焦急地想着主意忽听府里三声号炮响起中门洞开。八爷允禩坐着八人抬的明黄亮轿在一大群护卫、亲兵、太监、师爷的簇拥下出来了。八爷的身旁走着的正是自己要找的徐骏----徐大公子!刘墨林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打他一个狗吃屎。可是他还是强忍着站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听到八爷在叫他了:“这不是刘墨林吗?你这么早就来到这里找本王有事吗?” 刘墨林只好上前见礼:“卑职刘墨林给八爷请安!” “嗬稀罕!本王不敢当。”允禩说着一看刘墨林那紧紧盯着徐骏的眼睛就什么全明白了。不过他还是要问上一问“你这是从年大将军那里来还是从宝亲王那里来的找我有何贵干哪?” 刘墨林打了个激凌:不现在万万不能闹得等这位王爷走了再和徐骏算账。他换了一副笑脸说:“回八爷我从宝亲王那里过来却不敢打搅您。我……是想找徐兄来打个饥荒的。” “哦这事我可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说吧。走!” 六十三回 闹王府文士敢撒野 演阵法将军忘形骸 轿夫们一听王爷有令抬起轿来就走。徐骏早听见刘墨林这话了心想嗯还好只要你今天不是打架来的别的什么都好说。他潇洒地走上前来用他那玩世不恭的玩笑口吻说:“哎呀呀你这位老兄借钱也不知道找个方便地方。瞧你这急头怪脑的样子至于吗?哎是不是想娶舜卿手里周转不过来了?要多少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别人的忙我不帮你这个忙我可是一定要帮的……” 他说得十分得意也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却不防刘墨林早在他开口时就在运气了。此时趁他不备“啐”地一下就吐他了个满脸开花:“好你个衣冠禽兽你的的丑事了!今天老子找你要打的就是这样的‘饥荒’!” 徐骏心里明白刘墨林敢打到这里来不就是仗着宝亲王的势力吗?他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允禩的大轿虽然已经抬起却并没走远。徐骏出了事他不管又让谁管?他回过头来怒斥一声:“刘墨林你好大的胆子想在本王面前撒野吗?” 刘墨林竟敢在王府门前、在八爷的眼皮子底下把徐骏啐了个满脸开花允禩可不能不管了。徐骏是允禩的死党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年轻人之一。他明知错在徐骏但又岂能坐视不救?更何况今天到这里撤野的还是弘历手下的人他就更加不能放过了。 徐骏见八爷的轿子落了下来心里虽然有了仗势可还是不敢大闹。为什么?自己理屈呀!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八爷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还能说些什么呢?便强装斯文地说:“八爷您别生气。他是朝里出了名的刘疯狗您和他认真就不值得了。” “你才是疯狗哪!”刘墨林骂得更凶、更狠。他今天是豁出去了为舜卿报仇死且不惧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闹了既然是八爷干预了与其偃旗息鼓不如闹它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徐骏刚一开口他就冲了上来:“哼别人看着你们家几代书香名门以为能下个好崽呢不知却养了一窝名狗、癫皮狗、哈巴狗!从你们家老太爷算起全都没有人形没有人味。你自己干的什么难道还要我来说吗?” 徐骏一听好嘛连祖宗八代都被骂上了他也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穷酸吗?先祖、先父的脚丫子抬起来也比你的脸干净。八爷您全都看见了。刘墨林小人得志无法无天他他他……他凭什么当众侮辱我的先人?八爷您可得给我作主啊……” 刘墨林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哼你还有脸问我凭什么?你暗室亏心也不怕神目如电?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明白什么?” “你明白!” “我不明白。” “你明白!” 允禩知道徐骏作下的丑事今天是想捂想盖也办不到了。他回头一看好嘛就这么点儿功夫门前大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闲汉。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更是不得了。便只好来硬的:“都给我住口!你们这样胡闹还有没有大臣的体统?刘墨林你也太张狂了竟敢当着我的面就大口唾他也太不把我这位议政亲王看在眼里了。不管你有理没理就冲你这行为本王就不能容你!” 刘墨林冷笑一声说:“嘿嘿嘿嘿你八爷不容我又算得了什么?好教八爷知道我刘墨林既然闹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这里不是有天子剑、王命旗吗?全都拿出来好了。刘墨林静待你的处分也想看看你门下的这位相府公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允禩无奈地摇摇头说:“我素来都是宽仁待下的想不到你竟然这样不识抬举!你在我的府门前喧哗应该是没有死罪的但我也容不得你如此无礼。来人!” 八爷府的侍卫应声在他面前跪倒:“扎!” “这个刘墨林吃醉了酒来我王府闹书。你们把他架到我书房门前去晒晒太阳让他出一身臭汗清醒一下。至于怎么处置我奏明皇上后吏部自会给他票拟的。” “扎!” 几个如狼似虎的戈什哈走上前来架起刘墨林就往府里走。刘墨林一边死命地挣扎一边大声叫着:“八王爷你不讲理你拉偏架……你知道苏舜卿被他徐骏害死了吗?你知道他的老师也是被他毒死的吗?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八爷你难道还要护着他这个作恶多端的小人吗徐骏你不要得意!苏舜卿和你的老师就站在你的身后你敢回头看看吗?” 他的呼叫好像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徐骏被吓得不敢回头连八爷也似乎觉得背后冷风凄凄阴气逼人!允禩不敢在这里多停连忙吩咐一声:“启轿!快着点跑万岁还等着我哪。为这个疯子误我这么长时间真是荒唐!” 他说得一点不错今天他确实被误了时辰。来到西华门前刚要递牌子就见太监高无庸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连打千请安全都顾不上了:“八爷……您老可来了。奴才几乎找遍了紫禁城连侍卫们也都在满世界地找您。您快进去吧奴才还以为您走了东华门哪。” 允禩笑笑说:“你这奴才胡说些什么呢?万岁让我在西华门递牌子我敢走东华门吗?这就是那句俗话说的:‘叫往西不敢往东’!年大将军来了吗?” “回八爷年大将军早就来了正和隆中堂一起陪着皇上在乾清宫里说话哪。十三爷也说要进来的可是他昨儿夜里吐了血皇上叫免了。正传太医院的的医正去给十三爷瞧病皇上说得等等信儿再去阅军。要不这会子早就出宫了您可就误了大事了……” 允禩和张廷玉、马齐会同了一齐来到乾清宫。可他们一进门却看到一个令人难解的奇景:大殿里雍正当然是坐着可年羹尧也端坐在另一边;而那位有国舅身份的隆科多却躬身站在下边侍候着。见到他们几个进来皇上还点头示意让他们免礼呢;年羹尧却连看都没有向他们看上一眼。允禩心里说:好好好我倒真想看看皇上这戏要怎么个唱法! 他们进来时正好听见太医院的医正向皇上回话。皇上好像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你不要说那些脉象什么的朕也听不大懂。朕只要你一句话:怡亲王究竟是个什么病与性命有没有相干?” “回皇上怕亲王害的是痨疾这个病最怕劳累。这次王爷犯病恐怕是劳心劳力过度才吐了血的。十三爷原来身子很硬朗只要安心荣养得终天年也并不难。眼下嘛……据奴才诊断三五年内于性命尚无大碍。怕的是十三爷忠心为国拼命做事又不遵医嘱那就是奴才的医缘太浅了。” 雍正当然知道老十三这病是累的要不他怎么会叫“拼命十三郎”呢?他也听出来这位太医说什么“医缘太浅”那不就是没法治好了嘛!唉朝廷上下有几个人能像十三弟这样忠心耿耿地为君分忧啊?他想了一下说:“去年李卫给朕上了折子奏说他脾胃失调。朕派你们太医院的人专程去看了回来也说他是痨疾。朕下了特旨要他办事时务必要量力而行可他还是在拼命干事。最近听说他也咯血了让朕很是挂念。你既然这样说了朕意就索性把十三爷交给你他的衣食住行全由你来安排。什么事都不让他再操心哪怕是朕要见他你认为不妥也由你来代他回奏。这样朕就放心了你听清楚了吗?” 医正刘裕铎说:“万岁原来有旨叫奴才专门给理密亲王看病的。奴才去侍候十三爷谁来接替?还有大阿哥……” 雍正想了一下说:“你是医正这不全是你职责之内的事嘛。大阿哥和二阿哥那里你看谁去合适就派谁去好了。十三爷这里你必须亲自去而且要对朕负全责!” “扎!奴才明白了。” 允禩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寒心同是嫡亲兄弟为什么厚薄不一呢?但他却不敢说别的。倒是张廷玉说:“皇上这些事您就交给臣好了。臣知道不只是十三爷就是大阿哥、二爷和十四爷他们身子也都不大好。由臣打总照顾让太医院分别去诊治可行?” “哦你能出面来管朕当然是十分放心的。”他回身拍了一下年羹尧的肩头“年大将军是不是现在就到你的军中去让朕和大臣们都开开眼啊?” 年羹尧刚才听皇上和别人说话好像有点与己无关所以就心不在焉。忽听皇上问到脸前才猛地一惊说:“扎!奴才自当为主子充作前导。” “哎哪能这样呢?你是立了大功的人应该和朕同乘一驾銮舆嘛----不不不你不要再辞了朕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君臣父子本为一体不要拘那么多形迹嘛。朕看你胜过朕那顽劣之子多了父子同舆也是人生的一件乐事嘛。啊?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光是允禩心中暗暗冷笑就是张廷玉和马齐他们也是吃了一惊。皇上为了拉拢年某人所用的手段太过份说的话也太有点不伦不类了!众所周知年羹尧的妹妹是皇上身边的贵妃年就是皇上的“大舅子”。尽管人们常说“君臣如父子”的话那只是个比譬罢了。皇上要真的把大舅哥当成了儿子那可是笑话了。可是他们抬头一看皇上已经拉着年羹尧的手走出乾清宫了。 车驾来到丰台时已是午时三刻。今天北京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蒸烤下大地如同烧着了的焦炭。一路上虽然用黄土垫了道可人马一过还是扬起了阵阵尘土。焦热的土灰扑面飞起带着滚滚热浪更加使人难熬。雍正中过暑所以也最怕热。当然侍候皇上的人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乘舆里摆上了几大盆冰块。可是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在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热年羹尧更不好受。能和皇上同乘一驾銮舆自然是十分荣幸的可也让人拘谨。头上汗水蒸腾顺着脸颊直往下流他还得笔直地坐着不敢乱动。他的两眼也只能直盯盯地瞧着即将临近的丰台大营。 年羹尧统率的三千铁骑早就在严阵以待了。这三千军马是年羹尧挑了又挑选了再选的中军精锐。一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猛壮勇士。三千军马分作三个方队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尽管人人都像在火炉里蒸烤一样却都纹丝不动地矗立着。校场上高耸着九十五面龙旗还有各色的旗帜分列四方。皇上乘坐的銮舆一到校场门口的一个军校将手中红旗一摆九门号称“无敌大将军”的红衣大炮一起轰响震撼得大地籁籁颤抖。张廷玉他们都是文官虽然也曾看到过军旅操演却哪见过这大将军的森严军威一个个被惊得心旌动摇。 礼炮响过后侍卫穆香阿正步走上前来单手平胸行了军礼高呼一声:“请万岁检阅!” 雍正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年羹尧说了声:“年大将军请你下令吧。” 年羹尧不谦不让冲着下边列队而立的三千军士猛喝一声:“方队操演开始!”这喊声来得突兀来得让人没有一点防备。雍正被吓得打了一个激凌差点没倒了下去。可他看看年羹尧那毫无表情的、铁铸一般的样子又悄悄地坐稳了。 穆香阿“扎”地答应一声单膝跪地向年羹尧行了个军礼。然后“啪”地一个转身回到校场中间的大纛旗下大喝一声:“大将军有令操演开始请万岁检阅!”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千铁甲军士炸雷似的高呼一声这场期待已久的操演开始了!雍正皇上和年羹尧一同坐在乘舆里观看着兵士们的表演心中却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刚才穆香阿前来请示检阅时的失礼行为深深地刺疼了他。见皇帝时他只是一抬手但见年大将军却要单膝下跪。他这是什么规矩?他眼睛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但此刻的雍正却没有表示不快仍是饶有兴致地在看着。看着表演也看着身边的这位大将军。 下边的三个方队分别由三名头戴孔雀花翎、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率领在认真地作着方队表演。队形在不断的变换时而成横排时而又成纵队忽然又变成了品字形。黄尘滚滚之下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偶有耐不了暑热而晕倒了的军士马上就被高高地抛出队列之外由专作收容的人拖下去治疗。突然穆香阿双手擎着的黑红两色旗子一摆方队队形立刻大乱。军士们在急地奔跑着搅起的浮土灰尘黄焰冲天不见了队伍也不见了人。雍正惊异地看了一眼年羹尧却听他说:“主子别怕。您不知道这是奴才按照当年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演化的新阵法他们正在变阵哪!主子试想假如我军突然受围打乱了原先的建制那该怎么办呢?就用这个法子重新集结再创伟绩!” 说话间队伍已在纛旗指挥下团成了一个圆形并以纛旗为中心迅地组合着。内圈像太极图上的双鱼团团滚动;外圈兵士则手执弓箭护卫着内圈。很快地以两个太极眼为核心里圈变成了两个方队外圈则向内会合组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方队。左右行进纵横变幻竟然变成了“万寿无疆”四个大字!身在队列之外的大臣们全都看得呆住了。 雍正大声称赞:“好!真不愧是一支所向无敌的铁军!”他拉了一下年羹尧又说“来你和朕一同下舆到毕力塔的中军去。朕要传见今天操演的游击以上将领。” 年羹尧先行一步下了乘舆回身又搀扶着雍正皇帝下来。两人并肩携手走向队列。大臣们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当他们穿过那“万寿无疆”的大字时年羹尧把手一摆兵士们齐声高呼“万岁!”雍正却早已是通身透汗了。他紧走两步来到毕力塔的中军门前这才回过头来说:“诸位都是朕之瑰宝国家干城。此次演兵又很出色朕生受你们了!” 众军士又是一阵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步入议事厅自然是要居中高坐的。随着皇上进来的年羹尧却见皇上的身边还放着一把椅子。料想我是为皇上立了盖世奇功的大将军我的爵位最高这个座位我不去坐更待何人?他不等皇上开口便老实不客气地上前坐了下来。雍正只是瞟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马齐看见他竟然如此狂傲悄悄地踢了一下张廷玉。张廷玉也似乎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只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紧接着十名派到年羹尧军中的御前侍卫二十多位参将、副将顺序走了进来。马刺叮当佩剑铮铮在大堂上向雍正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座大厅里早就为皇上摆上了冰盆。可是雍正向下边一看进来的军将们却仍是穿着牛皮铠甲一个个热得大汗淋漓。他笑了笑说:“今年天热得早了些想不到你们还穿得这样厚重真是辛苦了。都宽宽衣解了甲吧。” “谢万岁!”话虽然说了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解甲宽衣。 雍正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自顾自地继续说:“毕力塔还有冰没有?你拿些来赏给他们。哎?朕不是已经说过了让你们都卸甲休息的你们难道没有听明白吗?宽宽衣凉快一下嘛!” 众兵将还是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一向说一不二的雍正皇上惊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冷遇他的脸色“唰”地就黑下来了。 雍正皇上今天真是开了眼界。有一句常挂在他嘴边的话:朕的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可是他让兵士们解甲休息竟然连说了两遍都没人听从。他当时就想火可还是忍住了只是向年大将军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六十四回 收兵权皇帝用心机 斥佞臣忠良敢直言 年羹尧开言了:“哦既是万岁有旨你们可以去掉甲胄凉快一下了。” 大将军一声令下众军将这才“扎”的答应一声三下五去二地把甲胄卸掉。一个个只穿单衣露出了胸前健壮的肌肉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雍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寒的凶光但稍瞬即逝。他换上一副笑脸说:“同处一室却冷暖不一。我们穿的是薄纱还热得出汗。你们哪穿的是厚重的牛皮销甲还要在户外表演。现在脱去这身衣服是不是好了一点啊?” 这些在边关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兵们早就听人说过皇上的性子最是阴狠毒辣。可今天真的听到皇上说出来的话却又觉得传言不实。皇上说的既温存诙谐又可亲可近让人一听就打心眼里觉得舒服。只听皇上又问:“毕力塔今天操演你全部见了有什么观感吗?你的兵若和他们相比能赶得上吗?” 毕力塔看着年羹尧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早就在心里骂娘了。可是如今是皇上在问话他只能顺着“圣意”回答:“回皇上奴才今天开了眼这兵确实带的不错。奴才是托了祖荫从十六岁就跟着先帝爷西征的。但奴才却是第一次见到这阵法真得好好地向年大将军学学。” 雍正也不胜感慨地说:“是啊是啊朕心里实在是欢喜不尽。说起来年羹尧是朕藩邸的老人与朕还沾着亲。他这样努力这样会打仗带出的兵士又是这样的勇猛无敌很为朕露了脸、争了光。朕前时有旨说年羹尧是朕的恩人。这不但是为他能报效朕躬更因为他替朕、替先帝爷洗雪了过去的兵败之耻!朕与圣祖皇帝一体一心能不能打好这一仗是朕的第一大心事。只因祖训非刘不得称王所以才只封了他一个公爵但朕待他如同自己的子侄。朕也知道前方打了胜仗不是一人之功。今天在座的各位军将都是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的勇士。没有你们在前方拼杀天下臣民怎能共享这尧天舜地之福?因此众位将军功在社稷如日月之昭昭永不可泯!廷玉----” “臣在!” “今日会演的将佐、弁员着各加一级。此外年羹尧保奏的所有立功人员转吏部考功司记档票拟照准。” “扎!” “传旨:内帑银三万两赏给今日会操军士。” “扎!” “传旨:着刘墨林草拟征西大将军功德碑勒石于西宁永作记念!” “扎!” 允禩听到这里猛然一惊:不好刘墨林还在自己府里跪着晒太阳呢这可怎么办? 张廷玉已经在答话了:“万岁圣旨勒碑差谁去西宁办理?” 雍正略一思索便说:“还是让刘墨林去吧。给他个钦差身份实授征西大将军参议道也就是了。” “扎!” 允禩越听就越坐不住心想这事瞒得一时瞒不了长远便上前来说道:“皇上刘墨林虽有才华但素来行为不检……”于是他便将早上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瞒住了让他在自己府里晒太阳这一条。“因此我请他暂留在我书房等候我下朝以后再去教训他。那苏舜卿不过是个歌妓是个贱民。她的死其实是刘墨林和徐骏争风吃醋引起的。为这么一点小事刘墨林竟在臣的府门前放肆地侮辱朝廷命官用他来为年大将军撰写功德碑似乎不大合适。” 允禩自以为说得头头是道可他恰恰忘记了雍正是最忌讳别人提到“贱民”这个词的。去年雍正皇帝亲下诏谕要解放贱民。当时连马齐这样的元老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办这件并不紧要的事情。可是今天在座的年羹尧因为是皇上藩邸的旧人心里却非常清楚。他早就知道雍正当年的这段风流韵事甚至连小福、小禄这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都知道。 允禩刚一说到“贱民”这字眼敏感的雍正皇帝马上就想到了那个被允禵带到遵化去的女孩子。他心里的不满也立刻就表现了出来:“哦刘墨林不过是有点风流罪过这有什么要紧?朕看比那些假道学、假斯文的人要强得多呢!至于你说的这个苏舜卿刘墨林并没有瞒朕朕也知道她是隶属贱籍的。但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徐骏的祖母不也是个贱民吗?还有----”他向允禩看了一眼就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说“今天这事就这么定吧大家都不要再说了。” 皇上这“还有”二字的后面包含着对允禩的不满和非难允在能听不出来吗?因为他的生母良贵人卫氏原来是皇家辛者库里的浣衣奴也是隶属贱籍的人。雍正故意没有明说只是点到为止。允禩听了既羞愧又后悔想说又无从说想辩又不能辩。唉我今天怎么这样糊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他怀着一肚子的怨恨向端坐正中的雍正皇帝狠狠地盯了一眼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年羹尧是个明白人见皇上亲自敲定了这件事他也只得顺坡向上爬:“皇上刘墨林的才气奴才在军中时已经领教过了。奴才那里也正缺着一个办文案的人墨林能来以后明的奏折就省得奴才动笔了。” 雍正看也不看允禩就回过头来对太监高无庸说:“你去一趟八爷府书房向刘墨林传旨让他在申牌以后到养心殿见朕。” “扎!”高无庸飞也似的跑去了。允禩干瞪着两眼却又无计可施。保徐骏固然重要却不能为他得罪了皇上。 年羹尧又向皇上说:“圣上阅兵一过奴才就不准备再滞留京师了。请旨:奴才何时离京最为合适?奴才带的人马太多打前站、号房子、安排供应、粮草都要先行一步的。” 雍正向进来参见的军将们一摆手:“你们都跪安吧都挤在这里让朕热得难受。”看着他们退了下去雍正才站起身子慢慢地说“你明天进宫去见见皇后和年贵妃后天是皇道吉日由廷玉和方老先生设席代朕为你送行。岳钟麒给朕来了密报说他们川军和你的部下常为一点小事闹磨擦。你回去以后要好好地部勒行伍要和岳钟麒精诚共事。将军们和好了部队才能安定。至于你要的军饷等物朕都已吩咐让户部办理了。” 雍正说得很随便好像是关切备至可他的话却使年羹尧大吃一惊!怎么?皇上要夺走我的兵马吗?他看看皇上还是在笑着便仗着胆子问:“皇上奴才刚才没听明白这三千军士不和奴才同行吗?” 雍正笑了:“怎么你舍不得了?十名侍卫原来就是朕派到你那里学习的他们另有使命要回到朕的身边。你的三千军士当然还是你的兵不过朕要借用他们几天。这些个兵练得确实好朕看了很高兴。朕想把他们留下来到京畿各处军官里作些表演让那里的将佐们也都看一看、学一学。你不知道他们那里的兵哪见过这样的世面这样的军容呀?部队留下来你自己走路上不也省心嘛!这样各方面都照顾到了可以说是四角俱全你何乐而不为呢?” 雍正说得亲切随和年羹尧想驳不能驳想顶又怎么敢顶?可是这三千兵士全是他年某人一手提拔的心腹啊!他们不但打起仗来不要命还都是年羹尧用银子喂饱了的。只要年某一声令下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砍头、拼命也只是一句闲话。他知道皇上那说变就变的性子假如有一天皇上变卦了自己的老本不就要输得净光吗?但如今西线已经没有战事自己没有一点理由可以堵住皇上的嘴!他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兵虽然是我带出来的可他们吃的都是皇粮连奴才自己也是皇上的人。主子怎么调度奴才自当怎样听令。可是奴才斗胆要驳主子一回。主子知道岳钟麒进驻青海后他手下的兵和奴才的兵很不和气。当然奴才回去是要和岳将军同心同德地共事的。可奴才下头的那些楞头青们却又实在难缠。一旦闹出事儿来奴才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去弹压怕是不行的。再说下边出了事儿于主子面上也不好看岂不是辜负了主子的一片心意?” 雍正耐住心烦听他说了这么多却只是付之一笑:“哦不会有这样的事你尽管放心地回去吧。朕这就下旨给岳钟麒要他好好地部勒队伍避免磨擦。你一回去天大的事都会烟消云散的。”他一边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年羹尧也只好同毕力塔等人一起恭送皇上到大营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御辇走出了丰台大营。 回宫的路上雍正兴奋异常:年羹尧有什么可怕?朕略施小计就吃掉了他的三千铁军。这是投石问路也是釜底抽薪! 一群上书房大臣们扈从着雍正皇帝回到西华门时天已将近黄昏了。张廷玉只是在早上喝了两口**便来到皇上身边侍候。一天中几次皇上赐膳都有人找他谈事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呢。正想离开皇上去找点吃的却听皇上叫他:“廷玉马齐你们要到哪里去?不是说好了要和朕一起见人的吗?” 张廷玉连忙说:“哟!皇上不说臣竟忘记了。只想着皇上辛苦了一天也该着让皇上歇一会儿再进去……” “哎朕吃得饱饱的只是去了趟丰台又总是坐着累的什么?允禩身子不好可以先回舅舅你也进来吧!” 除了允禩谁也不敢说走了都跟着皇上回到养心殿。在殿门口见刘墨林、孙嘉淦和杨名时等人都正跪在那里。杨名时是进京述职的孙嘉淦是从外地巡视刚回来。雍正只是说了一句:“起来等着吧。” 副总管太监邢年见皇上回来连忙上前禀报说:“回万岁李绂和詹事府的史贻直都递了牌子。他们没有旨意奴才叫他们暂且在天街候着。主子要是不想见奴才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不然宫门下了钥不奉特旨出不去他们就得等一夜了。” 雍正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史贻直这名字站下问道:“史贻直?哦年羹尧的同年进士传他进来。告诉李绂明天再递牌子。方先生来了吗?” 在一旁走着的隆科多一直想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留下他。此刻趁着机会瞧了一下皇上的脸色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张廷玉暗暗叫苦天哪都到这时候了还要见这么多的人皇上你真是不嫌累吗?站在丹墀下的方苞听到皇上提到自己忙上前参见。因为皇上多次说过不让他行大礼便只作了一揖说:“臣刚才去看了十三爷进来还不到半个时辰。” “好好都进来吧免礼赐座!这么热的天你们一定都渴坏了赐茶!”雍正的兴奋溢于言表。 史贻直在一个小太监带领下走了进来向皇上见礼后退下跪着等候皇上问话。雍正看了他一眼说:“嗬你倒是后来居上了。詹事府是个闲衙门你夤夜求见为的是什么呀?” 史贻直的个子很高头长得像个压腰葫芦。细而又长的脖子上有个硕大的喉结一说话便上下滚动看起来十分好笑。听到皇上问话他就地行了个礼回道:“皇上国家向来没有‘闲衙门’之说。愿意干的就有事可干不愿意干的忙着也是偷闲。” 雍正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赞赏地说:“好说得好!那么你今天又有什么事要忙着见朕呢?” 史贻直叩头回答说:“今春从四月至今直隶山东两省久旱不雨不知皇上知道吗?” “什么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事巴巴地跑来的吗?”雍正觉得他这话问得又可气又好笑“朕焉有不知之理?告诉你朕早就处置过了要等你想到这一点岂不误了大事。” 雍正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够硬气了。哪知话刚落音史贻直就顶了回来:“不皇上。天旱无雨乃小人作祟所致朝中有奸臣也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 在场的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惊住了。史贻直这么胆大又说的这么明白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张廷玉本来饿得直出虚汗也打起了精神。他想听听史贻直有何高见也想看看这个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土行孙”究竟要指定何人是“作祟的小人”? 雍正却被他这活吓得打了个激凌连杯中正喝着的**都溅出来了。他冷冷一笑说:“你大约是喝醉了到朕跟前耍疯的吧?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说说他们谁是‘小人’谁是奸臣?” “年羹尧就是朝中最大的奸臣!”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殿内殿外的大臣、侍卫甚至太监们都吓得脸如土色。不过今天从进来就心里吊得老高的隆科多却放下了一块石头。 雍正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说:“好啊!你敢弹劾年羹尧真是了不起。要捉拿年羹尧并不费事只需一纸文书就可办到。不过年某刚刚为朕建立了不世之功他的清廉刚正又是满朝文武尽人皆知的。你要告他总得给他安上个什么罪名而不能是这‘莫须有’三个字吧?” 雍正这话可说得真够狠的。但满殿的人听来却又觉得他说得随和说得平淡如水。只有和雍正皇帝打过多年交道的张廷玉却深知这位皇上的性情。他越是心里有气话就越是说得平淡;而越是说得平淡无味就越是那狠毒刁钻性子作的前兆!张廷玉心里一阵紧张怕万一皇上起怒来会立刻下令处置了史贻直。他正在思量要如何从中调停时无意中却见方苞的脸色似乎是泰然自若。只是他的那两只小眼睛却在不住的眨着。嗯他也是在想主意哪! 刚才皇上的活很出史贻直的意料之外不过却没有吓住他。他在要求觐见皇上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年羹尧做过什么事结交了哪些人干预了多少案子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坑害了哪些善良百姓等等全都在史贻直心里装着哪!他知道皇上那阴狠歹毒的性子也估计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哪怕为此捐躯也在所不惜。他自信一定能说服皇上让他看清年羹尧的嘴脸把这个害国害民的独夫民贼从他窃取的、高高的宝座上拉下来! 六十五回 讨年檄犀利如刀剑 撤差令温暖胜亲人 面对雍正皇上的斥责史贻直今天是豁出去了。他慷慨陈辞声声震耳:“皇上适才说年某是立了大功的人。可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奸雄人物不是为朝廷立过殊勋的?曹操若不是荡平张角之乱、又横扫了诸侯他能当上汉相吗?不错年羹尧是有大功可这功劳从何而来?没有皇上亲自提调没有全国上下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只凭他一人能获此大胜吗?况且年羹尧处置军事时还夹杂着私心。他为了与岳钟麒争抢功劳竟下令阻止川军进入青海致使元凶恶得以逃窜。仅这一条就足可以治他的忌贤妒能之罪!诺敏是他推荐的也是在他的纵容下山西才出了全省皆贪的弥天大案。但诺敏获罪后年羹尧却没有一字引咎自责之词。朝廷从康熙年间就在清理亏空。可是直至今日尚有湖广、四川、两广、福建等许多省份没有做到藩银入库。其中原因也是因为年某从中作梗。因为亏欠官员中十之**都是他年羹尧的亲信!万岁可以派人去查臣若有一字虚言请斩臣级以谢年大将军!” 雍正刚要开言却被史贻直抢先拦住了:“不不万岁请容臣奏完:年羹尧在全国选派官吏这些官只在吏部立档存案遇缺即补号称‘年选’;年羹尧吃饭也称‘进膳’;年羹尧的家奴回乡省亲竟要知府以下的官吏向他们叩拜行礼;他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两可他的私财却过千万两。试问:这些钱他从何而来?年羹尧这次带领着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地进京演礼却沿途聚敛民财、收受贿赂、干预民政、如同豪强!他的车骑仪仗越皇帝;他在天子面前竟敢箕坐受礼;他遇王公而不礼见百官只颔。假如曹阿瞒在世他的跋扈、傲慢、无礼和狂妄能比得上年羹尧吗?” 史贻直琅琅而言稔熟得如数家珍。他历数年羹尧拥兵自重、专权欺君的罪过又句句骇人听闻。他谈锋犀利如刀似剑真是一篇句句诛心的《讨年羹尧檄》!养心殿里人人听得手颤心摇也无不为他暗自叫好! 史贻直还在不停他说下去:“万岁昔年在藩邸时就说过:‘吏治乃是一篇真文章’;皇上登极以来又屡下严旨说整顿颓风以吏治为第一要务。臣以为整顿吏治就必须先诛窃据高位、祸国殃民的年羹尧。年羹尧不除则国无宁日民无宁日吏治之清也只能是一句空谈!古语说得好:大好若忠大诈似直。臣乞恳万岁查月晕础澜而知风雨奋钧天之威以诛佞臣。陛下若能立斩年羹尧于帝辇之下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能如此上天也必降祥雨膏泽我中华神州!”他激昂地说完又俯伏在地连连顿。 雍正皇上听得惊心动魄也听得五神俱迷。弹劾年羹尧史贻直并非第一人范时捷早就走在前边了。可范时捷是“造膝密陈”而史贻直却把话说到了当面。他们说的虽然一样但选择的时机。得出的定论却大不相同啊!处置年羹尧的事雍正皇上和方苞、邬思道他们已经议过多次了。这事一定要办而眼下却断然不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可是不作处置又怎么能说服这个胡冲乱闯的史贻直呢?他的忠心自然是值得称赞的;他的本意全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他也真够可恶的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给朕出难题呢? 雍正在思索着养心殿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待着。史贻直说出了别人尚且不敢说的话他的话也确实是句句在理让人无法驳倒。但是他这个做法也实实的让人不敢苟同。怎么办才好呢?谁也不敢抢先说话都在等着皇上也看着皇上。 突然雍正似乎是横下一条心来他大喝一声:“史贻直你太狂妄了!”他猛地在龙案上一拍震得案上的壶儿、盏儿、砚台都跳起了老高! 史贻直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是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 雍正向下一看他呆住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呢?他极力地想掩盖内心的矛盾也焦燥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今晚的事年羹尧肯定会得到消息而且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他更清楚那三千铁骑还在年羹尧的掌握之下哪!一旦年羹尧叛离朝廷立刻就会引出‘鬼’来与他唱和。说不定下面坐着的隆科多就敢头一个出头!不行这个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他走近史贻直身边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他想让艾贻直自己向他说一声:臣错了。这就给了皇上一个大大的台阶也给了他缓冲的余地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可是史贻直却头也不抬地说:“回皇上臣已经奏完了。” 这下皇上更没法收场了他冷笑一声问:“难道你想做逢龙比干吗?” “皇上逢龙比干乃是千古忠臣的楷模!”史贻直的回答掷地有声。 雍正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死也真是没辙了。他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又压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十分吃力地说:“那……好吧你自己要这样朕就成全你。今晚你回去告别一下家人明天朕自有旨意给你。” “是……臣遵旨。” 看着史贻直那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地走出了养心殴雍正心都要碎了。他强忍着狂涌的泪水在心里说:多么好的臣子呀可是你又为什么是个死心眼呢? 史贻直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雍正才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都退出去明天再递牌子好了……”突然他又变了主意“啊不不让刘墨林留下来……咱们先议议隆科多的事吧。” 听到皇上突然把话题转向了隆科多张廷玉和马齐迅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身来把目光直盯着这位“皇舅”。隆科多觉得头顶“嗡”地一响心中急地跳动着冲得耳鼓哗哗儿地直叫。他脸色变得雪也似的苍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抖着说:“臣……恭聆圣训。” 雍正看着他那恐惧万分的样子阴郁地一笑说:“你起来。你们也都还坐下。朕只是想问问你畅春园里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隆科多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皇上迟早是一定要问的。他理理自己的紧张情绪把那天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老臣是懂得规矩的。先帝爷六次南巡哪一次回銮前不要清理禁官绥靖治安?又哪一次不是由九门提督衙门办的差呢?”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马齐。 “真的是这样吗?你大概没有想过京都帝辇乃国家根本重地朕怎能掉以轻心?”雍正的口气还是那样冰冷“你不要看马齐马齐也没有告谁的状。朕这里倒有几封告你状子的密折你要想看回头朕贴了名字再让人誊清了交给你看这样好吗?” 隆科多连忙回答:“奴才岂敢?奴才的心思主子最清楚。就奴才本身来说心里除了主子还是主子并没有其它安身立命之地。奴才怎敢对皇上生了二心……” 雍正向马齐瞟了一眼马齐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早就急着要说话了:“谁也没说你有二心。我不是在皇上面前摆老资格我二十五岁就是顺天府尹当了四十年京官了。先帝六次南巡回銮时接驾我总共参与过四次。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步兵统领衙门一家单独奉差的先例。主子不在北京京师和京郊驻军有十几万人马都这样各行其事闹出了哗变磨擦谁能善后?我后来还听说在太后薨逝时就有人急信到奉天要请八旗旗主进京。我想问你照你这样干法假如有人要乘机作乱是我来弹压还是你来弹压?” 今天在场人中方苞是心里最明白的。他看马齐那急头怪脸的样子笑了笑说:“马中堂你不要动性子消停下来才好说话嘛。隆大人是宣布先帝遗诏的托孤重臣要有二心当时就是做手脚的最佳机会怎么还会等到天下平定了再乱来?但话又说回来隆大人这次的处置确实是不对的。圣祖当年每次回京都订的有日期、时辰也都是先下了诏书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派人清理宫禁的。办差的人还必须会同了顺天府和京师各营的主管了咨文然后再按章去办。这次圣驾返京前京城的武备总管是怡亲王我就陪他住在清梵寺。出事的头天你还过去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有病我可是一点病也没有啊。你哪怕只是稍稍提上一句呢我也总可顾问一下吧?可是你连一声都没吱就把事情闹大了。这可叫人怎么说才是呢?” 隆科多不言声了。方苞这话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是里面有骨头啊他的话比马齐说的还难对付!隆科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也真是老得没有用处了。那天我去清梵寺看到怡亲王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心疼啊!他不过才四十来岁怎么就会病成这样呢?想想他当年的英雄气概我怎么也也不敢相信。我原来也想告诉十三爷一声的可是又一想不就是清理一下宫禁嘛。派几个人到各宫去随便看看就完了不要再麻烦十三爷了。哪知一个大意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雍正换上了一副笑脸说:“舅舅朕要说你一句:马齐只是浮燥但这事情你确实办错了!朕这样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吗?” 隆科多连忙打了一躬说:“皇上奴才办砸了差使引起勿议确实有罪。请主上落。” “哎----你也是无心的过错嘛。要是有心来这一套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呢?你若真有二心朕也就用不着和你谈了。你的错虽然说不上落但毕竟是错了;既然有错只怕要按着规矩给你一点小小的处分。” 方苞和张廷玉等人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来。隆科多一见这阵势提起袍角就跪下叩头说:“臣请皇上降谕。” 雍正此时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心有不忍又好像不得不如此地说:“唉朕很是怜你呀!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每日奔忙怎么能不出错呢?所好的是你这错出自无心就不要重处了吧。错就错在你兼职太多而一多就会有照顾不到之处。你看宗人府、内务府这些事哪能都让你一人来管呢?朕觉得这些都替你免了吧。一概全免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领侍卫内大臣两个职务你觉得如何呀?” 雍正这话早在太后薨逝时就想好了却直到今天才把它说出来。而且他还说得这么无奈这么动情隆科多还能说什么呢?当然皇上没有提到步兵统领衙门一职。但皇上已经明说了‘一概全免只保留两职’这不就是连步兵统领衙门的职务也一齐免了吗?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皇上就是要夺去他的带兵之权但他敢抗拒吗?他连忙叩着头说:“奴才奉旨无状主子隆恩高厚。奴才觉得自己已不宜在上书房侍候了就请主子也一概都免去了吧。处分重些才能警示臣下怠忽公务之心。” “你不要再多说了。这样的处分朕已是很不忍了更不能罚不当罪。你照今天说的这意思回家后写个辞呈递进来。朕当然还要申饬你几句不过上书房大臣你还是一定要留任的。好了你先退下去吧。” 隆科多心里乱成了一团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雍正却是一直在安慰他:“你的心朕是知道的朕这样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好比是前面有人撒土要迷一下后面人的眼睛罢了。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以忠诚待朕朕断没有亏了你的道理。”他一边耐心地说着一边又亲自扶着隆科多把他一直送到殿门口。 又除了一个隐患!雍正的得意是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他转过身来笑着说:“原来想要见见刘墨林的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个史贻直。眼下九门提督出了缺大家议仪让谁来接替最好。” 隆科多一走留下来的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马齐先说:“这个职务要懂得一些军事的人干才好。跟着年羹尧回京的十名侍卫都在军中历练出来了。皇上看穆香阿行吗?” 雍正先向外边喊了一声:“传刘墨林进来。”这才转回身来说“穆香阿到年羹尧军中连一仗也没打过却学了些花架子来哄朕。朕压根就不信他们的那个‘太极图’!他年某人还自吹自擂地说是从诸葛武侯那里学来又经过变化的。把牛皮都吹破了也不知道害臊?穆香阿不行他们十人待朕召见后再另行委派吧。” 马齐又说:“那就让毕力塔来干。他是老将了早年还跟圣祖打过仗。” 方苞说:“不不不不能这样。丰台大营也是个紧要去处张雨这人又太嫩了点。再说毕力塔一身兼两职也不合惯例。” 雍正转向张廷玉问:“廷玉你怎么不说话?” 张廷玉早就饿得支持不住了。此刻他只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他强自挣扎着说:“哦臣看图里琛就不错他几次出京办差都办得很好。有件事臣本来早就想说的可就是没有机会。粘竿处是皇宫的一个内廷衙门但内衙门养兵容易留下后患。看如今的情势臣以为不如撤掉它并入步兵统领衙门仍由图里琛统带。今天就着这个题目把他们两家理顺了岂不正好。不知皇上以为可行吗?” 雍正笑了:“哎这就对了。粘竿处撤掉也好外面议论的人很多。有人说它是朕的私人侍卫;有人说它像明朝的‘东厂’;还有人说得更蝎虎说图里琛带的人全都是‘血滴子’真是活见鬼。事情也怪只要是作践朕的话越说得离谱就越有人相信!其实你要让他们说说粘竿处不经法司就杀过、捕过哪个官员他们又说不出来。廷玉这想法好索性把粘竿处撤了那些人的嘴也就全都堵上了。”他只顾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头一看张廷玉的脸色十分难看便问“怎么?廷玉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张廷玉一惊又坐直了说:“哦没有什么臣是在想史贻直的事情。詹事府原来是侍候太子的现在不立太子这个衙门就显得又闲又富了。年羹尧的圣眷这样好史贻直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来弹劾年某。他说的话看来并非捕风捉影。要处分他吧当然是没有死罪的;可要是不处分皇上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大将军贺功的大事刚刚结束他就急急忙忙地来告状他也太莽撞、太不知趣了。” 六十六回 急政务饿倒张廷玉 赐黄匣重托刘墨林 雍正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咳这个不懂事的史贻直朕可拿他怎么办才好呢?他的话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错杀了他实在是太可惜了;可是不杀他又怎么对年羹尧说呢……” 雍正皇上在愁。因为他拿不定主意要怎样才能既稳住年羹尧又不伤了史贻直。方苞也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见皇上如此他笑了笑说:“皇上臣有一法可助皇上决疑。” 雍正忙说:“方先生请讲!” 方苞闪着他那黑豆一样的小眼睛说:“皇上臣这法子很简单:事出意外凭天而决!” “方先生请道其详。” “皇上史贻直不是说过:想要天下雨就必须斩掉年羹尧吗?我们就把他索性看作是为祈雨而来的。皇上可以下令让他在午门前跪地求雨。天若下雨奸臣就不是年羹尧;天要不下雨呢年羹尧就‘不是奸臣’!据臣估计今晚的这件事断然瞒不过年羹尧。这样就等于是替年羹尧出了气白了冤。他年大将军再刁还能说什么呢?” 雍正听得迷糊了他在心里盘算着:下雨奸臣不是年某;不下雨年就不是奸臣?嘿方苞这弯弯绕可真绝!可他又突然问道:“这……那史贻直又该怎么办?你能说明天就一定会下雨吗?万一不下雨杀不杀他呢?” 方苞笑了:“皇上据臣推测明日天将有雨。不管这雨会不会下反正年羹尧就没有理由再说什么。史贻直的罪名了不起也只是个‘君前狂言’。而君前狂言是没有死罪的交到部里依律议处也就是了。” 雍正下意识地走到殿门口向外观望只见蓝天如洗星光璀灿哪里有一点儿将要下雨的样子?他无可奈何地走回来说:“唉多好的人哪……看来也只好这样办了。” 在一旁的张廷玉急了方苞这番话简直是儿戏嘛!而且这样说法也不像个儒学大家的样子呀!他抬起头来刚说了一句:“方先生您这话分明是方外术士说……”话没说完他的眼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 满大殿的人全都大吃一惊。雍正吓得倒退了两步心慌意乱地大叫:“快传太医!” 早就进来的刘墨林上前一步说:“皇上臣略通医道愿替皇上分忧。” 说着他竟自走上前去翻看了一下张廷玉的眼皮又把着脉沉思了好久。雍正急了问他:“廷玉他……他这是怎么了?你快说呀!” 刘墨林摇摇头说:“此事如果不是臣亲眼所见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雍正火了:“刘墨林你想让朕和你猜谜玩儿吗?” “皇上张相他没病……他是饿昏了……” 雍正皱着眉头训斥:“胡说八道。朕今天两次亲自赐膳给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太监高无庸上前禀道:“皇上这事儿奴才知道。皇上两次赐膳都是奴才侍候的。但找张相的人太多了他又急着要过来侍候主子兴许他……他没来得及吃……” 众人的吵吵声惊醒了张廷玉。他睁开眼来看着大家问:“你们这是怎么了……皇上臣不过是一时头晕不想竟惊了驾。” 两个太监忙上前来将他搀扶起来他又强作笑容说“我们张家遵从圣祖训示要惜福少食摄养。想不到臣今天竟然闹出了这个笑话……” 他说得似乎轻描淡写可是雍正却哪里笑得出来他一迭连声地叫着:“快传膳!你们都没听见吗?朕叫你们去传膳哪!” 方苞连忙说:“皇上御膳太油腻廷玉怕未必克化得了。” 刘墨林上前一步说:“皇上只要一杯**就行参加点冰糖有现成的点心更好。御膳虽是美味可张相是万万吃不得的。” 雍正一回头见高无庸正津律有味地在一旁听着他大喝一声:“你愣什么还不快去办!” 张廷玉大口地喝着**又吃了两块宫点气色缓了过来。他擦着额角上的虚汗说:“臣从来也不敢在圣上面前放肆的想不到今天竟然出了丑。万岁臣已经好了请接着议事吧。” 雍正心疼地说:“不议了不议了。今天已经太晚况且你这样子又怎么能撑得了啊!” 张廷玉连忙说:“皇上关爱臣已心领了。但按皇上原来的打算今晚还要召见杨名时和孙嘉淦的。他们俩现在都退出去了只剩下刘墨林一人怎能再推后一日?臣身子能支持得住还是依照皇上平日说的那样:今日事今日毕最好。” 雍正略一思忖觉得刘墨林的事也实在不能再拖了便说:“那好吧。高无庸你去传几碗参汤来给众位大人。刘墨林天这么晚了廷玉身子又不好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传你进来吗?” 刘墨林正等着这一问呢:“回皇上臣知道。臣今天在八爷府上作践了徐骏也得罪了八爷。万岁一定是听了八爷的话也一定是要处分臣。这事臣自己没什么可说因为臣是故意这样做的臣也甘愿伏罪。” 在场的人原来以为皇上问话后刘墨林一定要说“臣不知”的哪知他却大包大揽地承担下来了。他的话引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雍正也说:“你刘墨林伶俐得也忒过头了吧?你怎么知道朕要办你的罪呢?徐骏是个浮浪的纨绔子弟他有点仗了你八爷的势力;而你哪也是个放荡不羁的无行文人心里头还恃了朕的宠。朕说句不偏不倚的话你们俩都够受了!既然八爷已经教训了你你也知道了自己的错朕就不再给你处分了。” 刘墨林叩头说:“臣谢主子的宽仁厚德。臣还想多说一句:徐骏确实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今天我当面唾了他这是真的但八爷面前臣却没有失礼。徐骏是翰林院的人不是八爷跟前的奴才八爷这个偏架拉得毫无道理。臣虽然放荡无羁却没有一点恃宠骄人的意思臣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也得给朕咽了!”雍正平静地说“苏舜卿的事朕心里是有数的。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和人呕气朕很不取你这一条。回头你去见见你十三爷在他那里领些银子好好送一下苏舜卿也就是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吗?”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口。心想劝人容易劝自己难啊。因为他从自己刚才的话里又突连想:那个被允禵带到进化去的丫头现在还好吗?想着想着的竟觉得心里有些隐痛。他连忙换了话题“今天叫你进来不是为了你的私事。朕意要放你去当个外任官你觉得怎样啊?” 刘墨林打了个愣怔:“臣是皇上的臣子臣也决心以身许国。不管做京官、当外任还不都是一样?既然皇上问到了臣臣就说说心里话。早先臣也和别人一样进了翰林院就巴望着能放个学差收门生熬资格。自从读了皇上写的《朋党论》后才知道这些想法都只是为自己而不是为社稷。今天万岁既然说了臣就请万岁给臣一个中等郡。臣敢向万岁作保管教它三年一小治五年一大治。臣愿为皇上作一方良牧!” 雍正灿然一笑说:“那当然很好。可是朕知道你的能力并不是一郡一县可以局限的。朕想让你还回到西宁去作些事情嗯……就当个参议道台吧你愿意不愿意?” “嗯?你怎么不说话?” “臣不敢不奉诏但臣也不敢说假话。臣不愿意去!”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呢?”雍正的口气像是在和他商量。 刘墨林却连连叩头说:“回皇上。年大将军刚严可畏臣侍候不来!”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都是一惊。张廷玉出面劝他:“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皇上是叫你当西宁参议道你主管的是为年、岳两部征调粮饷调停西宁各驻军间的争端。你并不受谁的节制有了事可以直报上书房嘛。” 雍正接过话头说:“不直报朕!”他向邢年一招手邢年快步上前手里捧着一个黄色的小匣子匣子上面还放着两把钥匙。雍正自取了一把交给邢年说:“你替朕收好。”邢年便转手把那个黄匣子又捧给了刘墨林。刘墨林双手接过来觉得它沉甸甸的。一看这黄匣子上还包着镀金的黄铜页子而那钥匙却是犬牙交错打造得十分精致。很显然这匣子上装的是一个特制的锁。哦这一定就是自己久已闻名。却一次也没见到过的密折奏事匣子了! 雍正含着微笑看着刘墨林那既吃惊、又好奇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知道吗?这匣子是圣祖皇帝的一大明古无先例!下边有人说朕的耳目灵通和从不受人欺哄靠的是要粘竿处的人去听墙角真是错得糊涂!他哪里知道朕靠的就是这个小小的黄匣子。这匣子的用处大得很哪!上自总督巡抚下到州县小官只要有了这黄匣子就可以与朕直接通话。就像是家人之间通信一样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说对了没有任何奖赏;说的不对也没有任何处分。不管是什么事凡是你自己拿不准的全都可以写成密折来给朕看。朕收了你递进来的黄匣子有空就看随时批复但又不是正式公文。平常时候你呈进的奏折是递到张廷玉那里的。可一到他手里就变成了‘公事’而只能秉公处置了。这就是‘明’和‘密’的区别你听明白了吗?” 马齐笑着对刘墨林说:“刘探花你别看我们每天都能见到万岁可我们却没有这个荣幸啊!别傻盯着看了这是异数还不赶快谢恩!” 雍正的目光盯着远处一字一板地说:“是啊是啊这确实是个异数可惜并不是人人都知道感恩。有的人受到朕恩赏的密折专奏之权后随便拿出黄匣子给外人看为的是卖弄专宠;有的人则把朕的朱批当作奇闻泄露出去。这两种人朕是不能给他们好脸的。还有一种人就是穆香阿那样的。他寄来的密折全都是在拍年羹尧的马屁读起来让人肉麻!哦刚才马齐还说他可以当九门提督真是可笑之极!” 马齐连忙起身谢罪说:“臣妄言了请皇上恕罪!” “朕知道你是无心的嘛。朕不过是顺着话音叮嘱你几句罢了。”雍正示意叫马齐坐下这才又说“刘墨林你现在有了密折专奏之权就要勤着奏报朕最关心的事。大至督抚将帅小到茶肆耳语以至秦楼楚馆的轶闻趣事士大夫的往来过从等等等等。总之凡是有关朝政阙失世道人心的各种事情都可放胆奏来没有什么忌讳。还有诸如年岁丰欠、旱涝阴暗的……只管奏……” 说到旱涝阴晴雍正突然想到了史贻直他心里猛地一阵抽搐。过了好久才又说:“今天实在是晚了朕也没了精神。刘墨林你明天先见见张廷玉然后就到年羹尧那里陪着他。记着:事事都要听年羹尧的调度;可事事也都要向朕密报!” 刘墨林今天脑子都转不过圈来了。苏舜卿死了他悲;受了八爷的羞辱他气;升了官他喜;与年羹尧打交道他忧;皇上赐给他密折专奏之权他又惊又疑。心里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全都有了。他跪倒叩头说:“臣敢不遵从圣上明训。” “夜深了你们都散去了吧。” 众人都走了可是心事沉重的雍正皇帝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几次起床到殿外看天可是天却为什么晴得这样的好…… 刘墨林料想张廷玉昨晚了病今天一定要迟起的。所以他直到天色大亮才喊了轿子走向张廷玉的私邸。一路上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震人耳鼓:“哎听说了吗弹劾年大将军的那个史大人已经被绑赴午门午时三刻就要问斩了!” “嘿你的消息晚了!我听说今天年大将军要亲自出这趟‘红差’哪!” 刘墨林听了这些议论觉得十分好笑。“午门问斩”是前明常见的事大清开国以来已经废止了。只是在康熙初年平定吴三桂叛乱时有过那么一次。那是因为要表示对吴三桂大张挞伐的决心康熙皇上亲登五凤楼并在午门下令斩了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雄的。史贻直这么点儿小事哪用得着大动干戈呀?再说就是杀人也用不着年羹尧亲自动手啊!他正在想着轿子已到了张相门前刚要递上名刺哪知门官却笑了:“哟刘大人我们张相爷四更起身五鼓上朝这已是几十年不变的老规矩了您还不知道吗?张相离家时交代过了说请您老到上书房里见面。” 刘墨林不住赞叹:啊怪不得张廷玉的圣眷那么好。敢情他勤劳王事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昨天晚上他睡得那么晚今天他照样还是起得这么早。换了别人不假如换了自己能这样勤奋事主吗? 大轿抬起后刘墨林又特别嘱咐要绕道午门他想去看看史贻直。大家同朝为官史贻直遭了事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可是来到午门前刘墨林又犯了踌躇:自己马上就要到年羹尧手下当参议不早不晚地来掺和史贻直的事岂不要犯了年大将军的忌讳?他在午门前远远望去只见史贻直已经被摘了顶戴直挺挺地跪在午门旁的侍卫房门口。五月的太阳火辣辣地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骄阳在施展着它的威风把整个北京城全都烤得像火炉一般。史贻直却昂挺胸笔直地跪在那里好像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虔诚而并没有丝毫的怯懦。他的梗直无畏更增加了刘墨林对他的敬意。 就在这时老太监邢年走到史贻直的面前说:“有旨!” 史贻直以头碰地:“臣史贻直聆听圣训。” “皇上问你你这次无端攻讦年羹尧有没有串连预谋的事?” “没有!” “那为什么孙嘉淦要出面保你他说的又和你的话一模一样?” 六十七回 斥直臣刁钻又狠辣 降甘霖雷电施天威 史贻直好像十分意外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说:“回圣上孙嘉淦是昨天才回来的而臣是在昨天夜里见到的皇上。臣平日与孙嘉淦没有往来也不想和他往来。臣不知道他要保臣也不屑于他来保!” 邢年出来只是传达皇上的话。他自己是不能乱问更无驳斥之权的。他听了只是点点头又说:“皇上让我带话给你。皇上说:‘朕很怜你’。皇上命我传旨说你只要向年大将军谢罪便可得到赦免。” 史贻直虽然还在跪着却突然直起身子以手指天说道:“臣岂能谢罪臣又岂肯谢罪!年羹尧的所作所为已经遭了天怒人怨。臣可断言:杀年羹尧天必下雨!” 太监邢年到午门外传旨说只要史贻直能向年大将军谢罪皇上就可以赦兔了他。可是史贻直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一口就回绝了:“皇上臣若谢罪在皇上面前就是佞臣;在年羹尧那里则是附恶。臣不想成为奸佞小人因此臣也不想得到赦免!臣只有一句话:杀年羹尧则天必下雨!” 刘墨林想不到史贻直竟是如此的倔强。他看了一眼四周跟着邢年出来的太监侍卫们也全都惊得面色苍白、张口结舌了。 邢年的问话还在继续:“皇上说你与年某是同年进士又受年某的举荐才得入选为东宫洗马的。你必定在想年羹尧功高震主皇上也早晚会有鸟尽弓藏的时候所以就想先来告他的状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这样地投机钻营真是其心叵测。皇上问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邢年是老太监了当年他曾目睹了几位熙朝名臣批龙鳞的事情。可康熙是位仁厚的君主而雍正却是个挑剔的皇上他们父子俩是不一样的啊。眼见得史贻直如此冒犯皇上而毫无惧色他嘴上在问心里却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刘墨林听着这挖肉剔骨一样的问话早就吓得浑身打颤了。却听史贻直端庄地说:“回皇上问话。臣与年羹尧是同年不假但臣却不知他曾推荐过臣这件事。今日忽听此言实在是让人羞愧难当。臣举进士是臣自己考上的与年某何干?年某人推荐臣不管是出于何种居心但最后用臣的是皇上而不是他年羹尧!臣以为皇上应当以是非曲直来判定取舍而不应以揣测之词来加臣罪过!”说完他伏地顿叩头出血。 邢年擦了一把汗又说:“皇上说了你既然不肯服罪那你就必定是小人你就得在这里晒太阳。晒死了天就下雨了!” 史贻直一见邢年要走伸手就拉住了他骂道:“你这个老阉狗!去向皇上回话我史贻直不是小人!”说着他的眼睛里冒出泪花来。很显然刚才皇上要邢年传过来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邢年一笑说道:“咱只是个传旨的皇上要问什么不干咱太监的一点事儿从心里说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这份骨气的。”说完他迳自带着人走回大内缴旨去了。 刘墨林见到这番情景惊得又愣又呆。他忽然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有要事的先得到上书房去见张廷玉完了还得赶到年羹尧那里去哪!便三步并作两步向上书房奔去可他却晚了不止一步因为张廷玉已经在和杨名时谈着了。杨名时身边还坐着个李绂看来也是等候在这里的。张廷玉见他进来只是略一点头说:“你怎么到这时才来?原来我打算先和你谈的可已经见了好几个人了。这样吧你先坐下等我和杨名时他们谈完再陪你去年大将军那里好了。名时你继续说吧。” 杨名时答应一声就接着说了下去:“张相您知道云贵那里苗瑶杂处是不能和内地类比的。内地是官府说了算而云贵却是土司说了算。如今蔡珽将军已不再过问民政了。我遵照先皇的遗训采取怀柔羁魔之策好不容易才把那里理顺。皇上说要‘改土归流’就是要用朝廷官员来替代土司甚至要取消土司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不是我不想办我曾在几个县里试过官府实在是管不了苗瑶山民的事情。中堂试想一个个的土寨隐藏在十万大山里面。有的寨子连马都上不去还有的寨子蛮荒不化语言也不通。这些寨子里的土司又是世袭的一旦被取消就会生出怨恨之心。而且他们各自为政久了一造反就会一寨皆反一山皆反。你派兵去镇压他们就钻进了深山老林;而兵一走他们就依然故我。有的县已经多年没有县令甚至连衙门全都倒了;而另外的县虽有一个当地人在替政府办事但也只管召集土司会议和宣布政令。会一散他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想设政府吗?那就要派官员。可那里的瘴气毒雾厉害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所以人们宁愿辞官也不愿到那里去。我说的这些烦难请朝廷要多体谅点。我以为还是维持现状不要轻率变更为好。” 杨名时的话使张廷玉很觉得为难他想了好久才说:“剥夺土司特权百姓们应该拥护才对嘛。政府又不收取他们的苛捐杂税这是皇上的仁政他们不该反对呀!” 杨名时笑了:“张相您没有听明白。我说的是‘行不通’而不是说‘不应该行’。云贵对于中原虽有茶盐之利但那里的贫瘠和缺粮也是人所共知的。许多地方到现在还是刀耕火种。我到那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他们怎样种地。‘衣食足知荣辱’三字经得从这儿念起。能吃饱穿暖才能谈到扶植农桑。再进一步才能说到养育人才、尊孔尊孟。等到他们慢慢开化以后再设立政府就水到渠成了。硬来逼反了岂不事与愿讳。” 雍正皇上要改土归流的主张张廷玉原来也是赞成的。可今天听了杨名时的话他却犯了踌躇。他思量再三才说:“牛不喝水强按头那只是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是不行的。皇上想给牛灌药可惜牛不懂事啊!哎李卫递来折子说他要在江南试行火耗归公听说你也是不赞成的?” 杨名时回答说:“张相知道我和李卫之间私交一向是很好的。要我说他不应该出这个风头来迎合皇上急于充盈府库的心思。耗羡归公说起来当然好听实际上苦的却是清官。那些贪官污吏们想搂钱在哪里找不出名目来?如今天下的吏治到底怎样张相您心里最清楚。我在云南亲手办了一个这样的案子:大理知府臧成文被我参革了因为他贪墨一万多两银子而且查有实据。可是刚摘了他的顶子就有百姓送万民伞来保他!我心里疑惑就下去私访了一下。您猜百姓们怎么说?他们说大人这个姓臧的不是好官我们知道。可我们刚刚给他送过礼你要是一下子就把他拿掉我们这礼不就白送了吗?充公的钱我们一个子儿也要不回来。您派个新官来我们还得照样再送一份。好比他臧某是条狼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喂饱了您再派条饿狼来老百姓还活不活了?我听了这话也真生气回城后就请出王命旗来把臧某斩了。我就是想让百姓和官员们看看以后不管是谁再来他也不能当狼!所以清吏治、充库银的要害是‘吏’而不是用什么‘治’法。李卫的这个办法只要一推行我敢说下面定会有人生出更多的法子来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搜刮结果受害的还是老百姓。这办法也许在江南行之有效但若在全国推行后果不堪设想!” 张廷玉对杨名时说的这些都是深信不疑的。但是他也知道雍正皇上的心意。皇上曾和他多次谈心说天下事非变法不可为。所以耗羡归公、改土归流、丁银入亩、官绅纳粮和铸钱法等等都是雍正决心已定的事情。而且雍正还曾下令给几个亲信大臣要他们分别在各地试行。突然中途停止那就会给人一种印象好像雍正即位以来毫无建树似的。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允禩等人就会杀出来兴云助雨甚至会召集八旗铁帽子王会议要求废黜雍正!假如生了这样的事自己身为宰相当如何善后?他又想眼前这个杨名时以及和杨名时一样受着皇上信任的大员们都是雍正亲自提拔的。可连他们也对皇上刷新政治的举措无一赞同甚至还反对。这不能不让人悲叹也不能不让人深思。 张廷玉觉得今天自己和杨名时的谈话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他想再深入地谈谈。便问:“名时要依着你这些事怎么办才好呢?” 杨名时未及开言便见孙嘉淦拉着长脸走了进来。张廷玉知道他一定是又和皇上谈僵了。便笑着说:“哦嘉淦你下来了?我告诉过你叫你不要进去也不要和皇上顶撞。皇上的难处我知道你多提点建议心平气和一些不好吗?” “不不不张相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只是去保史贻直。我也没有顶撞皇上……不过我看皇上大概是因为昨夜睡得太少心情很烦燥。他一边听我说着一边又老是到外边看天。听不了两句就要出来一回显得心神不宁甚至手足无措。后来皇上就让我出来说要我听你的处分。中堂我说完了该怎么处分我听你的。” 张廷玉叹了口气说:“你呀简直就是个傻子!皇上不处分你我又哪里来的什么处分?你是言官是御史你说话比我方便得多嘛。”他回头看看这里没有闲人才又说“我告诉你和今天在座诸位一句话:‘雍正改元刷新政治’是皇上据当今天下大局做出来的决断和方略。我们作臣子的只能在这个圈子里帮助皇上却万万不可掣肘。不趁着眼下国运昌盛的时候下大力气整顿吏治以后大祸临头后悔也迟了!据我看皇上的见地入木三分只是稍稍急了些。和皇上掣肘的人和事都太多实在是太多了!” 杨名时见张廷玉话中有空儿这才接着说:“方才中堂下问我以为圣祖的成法应该说全是很好的。只是圣祖晚年年迈勤怠诸法废弛贪风渐起而又没有得到遏制才每况愈下了。要改就要下决心要动狠劲儿。依我看抓住一批墨吏无论远近亲疏也不问高低贵贱一律明正典刑昭示天下。只要能办好这一条就能堵住贪风蔓延。再用圣祖遗训来教化天下就可以作养出一代廉吏。这岂不比急功近利、舍本求末的‘变法’要好?” 张廷玉连忙说:“不不不这‘变法’二字是我说的皇上从来也没说过这话。你不要误会了我们这是私下里谈话嘛。” 杨名时昂然说道:“这就是变法嘛说说又怎样?” 李绂觉得自己不能再枯坐下去了便也站起身来说:“老师我也想说两句。法是可以变、也应该变的。墨守成规政治怎么能刷新呢?不过现在确实是变得急了些。朝廷这样做就把官和民一起全都得罪了。封疆大吏们都像田文镜那样能行吗?他几乎是把河南各衙门的主官全都撤完了。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一个省那么多的事情累死他也顾不过来呀。” 这里正争得有劲儿不防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春雷。这雷声像一盘空磨在天上滚动虽不甚烈却是震撼人心;虽不甚响恰又余音缭绕。张廷玉兴奋得一跃而起冲出门去。他仰望天空只见一抹黑云正在飞快地流动从西向东如河之决口。顷刻之间乌黑的云层就覆盖了整个北京城。云层压住了雷声雷电却刺穿了云幕。不大一会儿远处林梢一阵唰唰地响动凉风裹着尘土隔着重重的宫院袭了进来。热得心烦意乱的张廷玉顿时感到浑身清爽。他在心中叫了一声:“方老先生您真是智能之士啊了不起!” 一声炸雷如石破天惊似的在宫墙上轰响。几滴铜钱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并且很快地又变成瓢泼大雨。整个紫禁城那巍巍帝阙、龙楼凤阁全都淹没在密密的雨幕之中。云涛滚滚惊雷阵阵。忽如金蛇狂舞把庭院照得雪白;忽而又天光晦暗把这百年禁城拥抱在自己那黑沉沉的怀里。此刻张廷玉像了痴一样站在暴雨之中。任凭狂风的吹打冷雨的侵袭他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在尽情地享受着上苍突然降临的甘露。他在心中不住地念叨着:好雨好雨啊!史贻直得救了亿万生灵得救了!李绂见他这样连忙跑过来搀扶着他说:“师相之心上天已鉴不过您该进去了。在雨地里站久了要着凉的……” 张廷玉却拒绝地说:“不我要马上面君!”他接过李绂给他送来的油衣披上向着内宫疾步走了过去。 养心殿门口雍正也在体验着这场春雨带来的喜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角下虽然袍子已被打湿但他却不管不顾。方苞若有所思地站在皇上身后目不转睛在看着眼前的大雨。见到张廷玉走过来方苞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廷玉来了。” “唔?唔。”雍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甩手就走进了养心殿。他命太监搬来一个嵌龙的瓷墩坐在殿门口向刚进来的张廷玉说:“不要见礼了。你要见的人都见过了吗?” 张廷玉还是打了个千说:“是但还没有谈完。天降喜雨臣知道主上一定高兴这才急急忙忙地赶进来。臣想为史贻直求个情……” 雍正打断了他的话说:“哦?你也要替他求情吗?你知道史贻直是有罪的吗?他的妄言之罪他的攻讦大臣之罪朕怎好轻易赦免啊!天不下雨乃朕失德所致与年羹尧何干?就凭他一句求雨的话朕就饶了他怎么能对得起战功卓著的年羹尧呢?” 张廷玉不解地看着皇上心想这不是昨晚说得好好的事嘛怎么皇上又变卦了? 老谋深算的方苞看出了张廷玉的心思站出来说话了:“廷玉你急什么呢?我刚才对皇上说今天的这场大雨可命名为‘詹事雨’。但它也只能救了史贻直的一条命并不能改变当今的局势。还是看看再说吧这雨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停下来的你说是吗?” 张廷玉的心又沉下去了他似乎是在咀嚼着方苞的话。 突然一声炸雷响起墨染的浓云中窜出了一个火球几抛几跳砸落下来也不知它落到哪个宫殿上。殿中众人惊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浑身哆嗦着禀报说:“皇上……大事不好雷……” 雍正脸色阴沉地说:“慌什么!天塌了吗?” “不不不不是……是太和殿……遭了雷击走了水……” 六十八回 戒急用忍圣祖遗训 欲擒故纵帝王心机 一听说太和殿失火雍正心头猛然一跳。太和殿是象征着皇权、皇位的地方啊那里怎么能生这样的大事呢?雍正急忙和方苞、张廷玉走到殿外向太和殿方向看去却又看不到一丝火光。只见阴霾的天空下云层似乎是压得更低了。远处可见浓雾样的黑丝在袅袅浮动却不知是云还是烟。就在这时高无庸浑身水湿地跑来禀报说:“万岁火没有着起来就让雨浇灭了。请主子放心奴才们正在那里一刻不停地守着哪!” 雍正松了一口气他镇定而又不容置辩地说:“你去外面传旨: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凉德所致与百姓无干。朕自当修身齐德以求天佑。史贻直妄言天变将罪责加之于忠贞有功之臣足见其学术不纯也理应给予严处的。今念其尚无恶逆之心取其本意朕法外施仁:着革职永不起复免交部议。” “扎!” 史贻直终于被赦免了。为保史贻直而来的张廷玉听见这道旨意也松弛地笑了。圣旨虽然说了“永不起复”这句话可时机一到皇上怎么说下边还不是要照着办吗?他又想到刚才皇上说的“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凉德所致与百姓无干”等等好像是在下“罪己诏”似的便说:“皇上责己似乎也太严了一些。就说是天旱吧并没有成灾嘛。著论责任应该由臣来担承的。臣为宰相这协理阴阳调和朝野的责任是不能推卸的。” 雍正慢慢地转过身来说:“你的心思朕全部知道了。哎?你刚才见到杨名时他们都听到了些什么?” 张廷玉只好实话实说。他将杨名时和李绂的看法一一报告给皇上完了又说:“皇上李绂的话虽然不多但意思似乎和杨名时一样。都觉得朝廷现在的做法是急于事功步子好像也不太稳。” 雍正听得十分专注却没有打断他。直到张廷玉说完他才站起身来在大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又问方苞:“方先生蔡珽和杨名时原来成见很深。可他刚来的奏折中却说杨‘操守甚佳民望所归’;李绂朕也深知他在任上也是十分廉洁的;还有孙嘉淦都是忠贞正直的人。可是他们却为什么对朕的政令无一赞同呢?真真是令人可叹……唉知人难欲人知也难啊!在他们心里和嘴里总爱把朕和圣祖分开来说总爱将雍正初年和康熙初年相提并论。朕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朕的心朕的难处呢?” 雍正说得很动情也很诚挚。方苞和张廷玉都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可谁也不能作出答复。雍正的心思他们俩能不知道吗?但知道了和对他作出解释却是两码子事。你既不能说圣祖晚年政务荒疏可又要说“应该刷新吏治”;你既不能说雍正皇上没有“遵从祖法”又得说“整饬颓风”十分重要;如今天下几乎无官不贪了可是却不能说不要这些官因为你还得依靠他们来推行新政!这可真是难坏了皇上也难煞了宰相!谁能说“圣祖有错”?可谁又敢说“当今皇上不对”呢? 雍正心里清楚这件事他们谁也答不上来有些话还得自己说:“廷玉朕知道杨名时和李绂他们都是好臣子他们和朕见解不一也应该让他们把话说完。你回去告诉他们说朕不是暴君而是仁君。朕留出时日让臣子们好好地看上一段他们就会明白的。你劝他们要和朕一心一德地办事哪怕是能先办好一个省一个地方呢也让他们办下去。只是不要去学史贻直史贻直他他太不懂事了。” 目送张廷玉离开了养心殿雍正觉得十分地疲倦。他慢慢地走回东暖阁坐下望着窗外的大雨在出神。只听他自言自语他说:“年羹尧好大的架子!朕一直在想着他应该替史贻直说句话的可是他竟然不来!难道非要上天来说话吗?” 对于皇上的处境方苞很是同情。说实话皇上刚才说的他方苞早就想到了。今天这事办得最让人失望的就是年羹尧。年不是平常之人哪他当了多年的官受到皇上多年的栽培了难道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他要是能出面只消一句话就可让此事有个圆满的结局。年羹尧可以说史贻直是出于公心请皇上不要再责怪他了;年也可以说大庆刚过就责罚大臣自己与心不忍请皇上息怒饶过他无知算了;年羹尧还可以用自己向皇上请罪的方法来取得皇上的谅解。总之他年某人能说的话很多可是他竟然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他是真不懂事还是狂妄自大得没有边儿了?他这样做让人感到寒心也让人感到了他的乖谬和不通情理。而且这样做也只能导致他更快地覆灭!方苞抬眼一看皇上那里还在咬着牙根哪。他便走上前来指着墙上的条幅说:“皇上请看这上面是先帝爷留给您的话:‘戒急用忍’。依老臣看来先帝这句话足够皇上受用终生了。” 雍正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却沉思着没有说话。 方苞知道雍正皇上这是又钻进了死胡同。便更进一步说:“皇上下边的臣子们的确是在各自为政。但据臣看眼下也只能听之任之急是没用的。八爷和年羹尧两人好比是两块石头在挡着水路。您想推行新政就只能慢慢来也就得用先帝教导的这个‘忍’字。只有时机到了能够搬开他们时才能使水流畅快一泄千里呀!” 雍正恶狠狠地说:“哼朕倒是想和他们兄弟和睦、友爱相处的可他们愿意吗?先生看看朕自登基以来老八的人升了多少可是他规矩了吗?不他永不满足也还是要来作梗!隆科多为什么也会靠拢老八?就是因为看到朕只会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没有下狠心用辣手。朕岂能怕他是在容让他们啊!可他们哪会想到这里却自以为得意以为朕是‘外强中干’似的哼年羹尧一离京朕马上就把允禩赶出上书房看谁敢来作仗马之鸣?” 方苞冷冷地说:“年羹尧就敢!” 雍正一听此言脸立刻就变得苍白了。他带着疑问说“不至于吧?年羹尧是朕藩邸旧人朕自信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人外谦而内骄目空一切胆大妄为这些他全有;可要说他现在就想谋反恐怕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吧。况且他此次进京不是很得宠的吗?” 方苞一笑说道:“恕臣直言皇上看到的是‘表’而不是‘里’。年羹尧的秉性中只有两个字:狐疑!狐狸要过冰河总爱走几步退两步;听一听看一看然后再走两步。等到它认定冰河不会炸开时他才突然鼓起勇气来而且只消一纵身就跳到河对岸了!” “这一点朕不是没有想过。当年圣祖皇帝两次废太子时年羹尧都曾悄悄地进京刺探内情向老八靠拢。只是因为邬思道现得早还提醒他‘不要玩火’才勉强拢住了他没有公然倒戈叛主。他要是真谋反朕不知苍天将要怎样落他了。”雍正冷静地说“难道他就不想想有那么便宜的事吗?岳钟麒就在青海能听他的吗?还有粮呢?饷呢?如今天下大定他要造反总得师出有名吧?” “万岁您说得很对。但是您这里只要一动八爷年羹尧就师出‘有名’了。诚如万岁适才说的那样八爷这些年安插了许多亲信又都是在各省手握重权的督抚提镇。万岁要刷新吏治先要刷的就是这些人。而他们却又是与年羹尧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枯俱枯。更令人可怕的是有了他们撑腰年羹尧只要一动手粮啊饷啊的全都不在话下。唯一让年羹尧顾虑的只有一个岳钟麒因为他手里也掌着军权!所以年羹尧真正的失算之处就是不该与岳钟麒闹翻把自己的退路全都堵死了!”方苞停了下来好像在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见雍正不开口才又接着说“皇上臣以为如今朝中有党而且不止一个。年羹尧是党八爷那里也是党就连隆科多其实也是自成一党的。隆科多这次没敢动手他怕的不是马齐更不是毕力塔。真正让隆科多恐惧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年羹尧!隆科多怕他是因为隆科多看不清年某的心思也摸不准年某的步子。几个党都想作乱但年、隆和八爷之间也是在相互观望相互猜忌他们又谁都不敢来和万岁较量!万岁天生的威严和气度就是一道最好的护堤。他们不能逾越也不敢妄想逾越。何况还有十三爷的忠心辅佐更使他们望而生畏。这次劳军气势浩大吓得他们谁也不敢动手了。可是臣请万岁注意到另外一点:庙堂之上人妖混杂万岁您要分出精力来防卫自己哪还能有心去推行新政呢!所以臣以为不把这些魑魅魍魉全部扫荡万岁的改革只能是一句空话!” 方苞的谈话使雍正清醒了许多也使雍正更加惊心。他一字一板地说:“方先生您不愧是先帝和朕的心腹之臣股肱之臣。朕的江山就是要靠您来帮助支撑呀。朕想偏劳您为朕再多多地筹划一番。您就住在老十三那里一边照顾他一边与他商议。西边若是来了密折您要第一个先看。有要事哪怕是三更半夜也请立刻到大内来见朕。”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暖阁照亮了。方苞看着皇上那沉思而又坚定的神色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深知皇上这话的分量也深知自己将要肩负的使命。他的心随着即将归去的年羹尧还有那个年青气傲的刘墨林飞走了飞远了。 这场雨来得疾去得也快。第二天拂晓时分云散雨收月朗星灿又是一个大好的天气。原来想在京师多住些天的年羹尧只好进宫向皇上陛辞。雍正见他进来当然是十分高兴君臣二人谈得又热乎又亲密。雍正在养心殿亲赐御膳为年大将军饯行。珍重嘱托反复叮咛。其实说来说去的还是那几句老话:“……你这次回去一定要节劳千万不要为了感恩而拼命做事。你糟蹋了自己的身子骨儿朕心疼啊!朕已下旨给岳钟麒要他的川军仍然退守四川。你回去后只要管好自己的兵少惹是非朕就完全放心了。粮饷的事你放手让刘墨林去办也就是了。由他来协调各省也还归你来节制。你妹子已经晋封了贵妃还有你的父亲和哥子都有朕照顾着哪。如今青海和西藏都稳住了。等将来国力再充盈些朕还打算让你率兵西进去殄灭阿拉布坦哪!朕对你寄着厚望朕自己要做明主也盼你为贤臣良将。朕想过到了将来哪怕单为你造座凌烟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嘛这**汤灌得也真够年羹尧晕胡了。雍正说一句他就得答应一声;皇上亲自给他斟了酒他又必须站起来向皇上致谢然后再把酒喝下去。忙忙活沽中已到了该走的时辰了。礼部的人进来回道:“午门外百官已经在候着请年大将军受郊送礼。” 年羹尧站起身来向雍正一躬说:“皇上的圣谕奴才牢记在心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 雍正环顾殿内似乎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赐给年羹尧的东西。看来看去又好像什么都不大满意。最后他拿过一柄镂金攒珠如意来深情地看着年羹尧说:“咱们君臣之间一切都用不着表白也一切都在心田之内。你就要去吃苦了朕想不出赐你什么才能随了朕的心愿。这柄如意赐给你就如同朕在你身边一样……”雍正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竟然涌出了泪花! 年羹尧的心被打动了。他“扎”地一声拜倒在地呜咽着说:“主子保重奴才这就告辞了……” 雍正上前一步搀起年羹尧:“走吧走吧。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样伤感呢?哎?朕怎么也是如此……多少年了朕还从来没有这样过……起来吧朕还像你回来时一样送你出午门走咱们一起走。” 两人手携着手地一同步行一直到午门前雍正方才停住脚步。他摆手让张五哥他们站远点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羹尧。年羹尧看皇上如此连忙说:“主子您好像心里有事?” “有啊有啊……可是朕却不知该不该说……” 年羹尧躬身说:“奴才请皇上明示。” 雍正还在犹豫着:“……朕是想还把允禟派到你的军中好吗?” 年羹尧笑了心想不就是这事儿吗皇上至于这样不好出口:“主子奴才以为九爷不管在京城还是到奴才那里他都不会出事的。而且据奴才看九爷还是很安份的嘛。” “不不不朕最怕你有这想法。”雍正一阵冷笑“说心里话朕又何尝不想兄弟和睦?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朕怎么办?这话朕不愿意在殿里说因为那里耳目太杂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如今要分别了朕问你一声:假如八爷要反朝你怎样办?” 年羹尧斩钉截铁他说:“奴才以为万万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真的出了这事奴才定要带着十万精锐杀回京城来勤王!” 雍正似乎是满意了他点点头说:“嗯朕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事。但当年夺嫡时他们闹得那么厉害又为的是什么呢?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都不是省油灯啊!朕心里很清楚也从来就不指望他们有改悔之心。如今把他们分散开为的就是防着他们有不规的事。你知道你在外面把差事办得越好朕这个皇帝当得才越稳。不然朝中什么事都可能会出的。朕知道你惦记着史贻直的事不知朕将怎么落他。朕现在还不想对他处分得过重为的就是他的那句话:‘朝中有奸佞’!他这话不是欺君之言但这奸佞是何人史贻直却看错了!” 年羹尧这才明白皇上最不放心的是八爷而不是自己。他冲动地说:“请皇上下旨半个时辰之内奴才就把这个‘八爷党’替皇上连窝端掉!” 雍正笑了:“哎哪能说办就办呢?亮工你不明白呀。朕要想办他们即便你不在京城还不是一纸诏书的事吗?你别忘了他们都是朕的亲骨肉!哪怕是罪行昭著朕也还是不忍心哪!再说朕连自己的兄弟都教化不了怎么能去教化天下呢?他们眼下并不敢乱动他们是在等待。等朕一旦弄坏了朝局再出来操纵八旗铁帽子王爷会议按照祖宗家法行废立之事。但朕的江山难道就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吗?朕决心把天下治得好好的堵住他们的嘴。他们的痴心妄想退了就还是朕的好弟弟嘛!” 六十九回 受重托再踏是非地 摆威风哪怕灾祸来 年羹尧被皇上这东一斧子西一榔头的话闹糊涂了。皇上一会儿说八爷他们不老实;一会儿又说他们可以改好。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呢?哦我明白了皇上这是在和我谈心呀!昨天我见到史贻直那势头还真有点忐忑不安以为皇上一定不肯放过我。现在才明白我跟皇上毕竟是一家人嘛。要不是皇上把我当作心腹他心里的这些话是绝对不肯向我说的。年羹尧激动地对皇上说:“主子放心好了有奴才在外头带着兵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小人也不敢胡说乱动的。万岁赐才说到兄弟情份奴才不敢插言只求皇上善自保重。一旦皇上看到有什么意外就告诉奴才。从这里到西疆八百里加急三天就可以到奴才那里。奴才一接到旨意马上就挥师东进。看他哪个大胆敢来抗拒我王者之师!” 雍正欣喜地一笑说:“哎这就好了。朕正等着你说这句话哪!其实朕自己心里也清楚北京城里哪能就会翻了天呢?当初内有老八外有老十四朕还不怕呢何况如今又有你在前边朕就更能够放心了。走吧咱们君臣在这里说话久了不太好。瞧外边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咱们哪!” 雍正拉着年羹尧的手两人边说边行地走向午门…… 年羹尧出京后的第五天邬思道又奉旨回到了开封。河南巡抚田文镜见他回来当然十分高兴。虽然他仍然不知道这位师爷的真实身份不过却不敢拿大了。无论邬思道是否上衙门办事也不管他在作些什么每天一早先打手下恭送五十两银子以备先生使用。邬思道照收不误却更是随便。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有时还打个招呼有时甚至一连几天也不照面。今儿个到相国寺进香明天又到潘杨湖上泛舟游龙庭、登铁塔、吟诗弄琴越地逍遥。吴凤阁他们几个师爷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总是凑着机会在田文镜跟前牢骚。田文镜也不作解释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实在没法子了才安慰说:“你们不要攀扯他他一个残疾人也不容易。再说你们得的钱少吗?也不值得为这点事呕气呀。” 田文镜就任河南巡抚后一心一意地想搞出个名堂来也一心一意地想讨好皇上。他知道皇上的心意所以一上手就狠抓吏治。可别看他手握重权口含天宪说出话来还是照样不响。就说晁刘氏这件案子吧他想抓、想办却又事事受制。不错他拿下了臬司衙门的二十几号人又具本参奏胡期恒和车铭两位大员说他们“私通僧尼卖放收贿”。哪知这件事连和尚尼姑都认罪了。可上边却不批!吏部要让他“将二人不法实证解部上闻”;刑部更绝竟说“僧尼所供甚骇视听着该员重审评实再报”!田文镜看到这批文简直是欲哭无泪了。他原来让车、胡二人封印待参就是想镇住和尚、尼姑好把案子审个水落石出的。现在妖僧淫尼的后台不倒再审还能够审出什么名堂?看看自己身边竟连一个真心帮忙的都没有简直是个孤家寡人嘛唉! 就在他不知如何才好的时候门上的衙役领着个人进来了。田文镜因为眼睛近视看不太清。只觉得来人个头又高又瘦头上戴着蓝宝石的顶子好橡是位三品官。田文镜刚犹豫着站起身来那人就来到面前了。哦原来是湖广布政使高其倬。这个人田文镜早就认识了也知道他是雍朝一位专门看风水的阴阳先生很受皇上的器重。但他到我这里来又有何贵干哪?正在愣高其倬却笑着开口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田大人当了封疆大吏就不认识在下了?想当年你在十三爷手下做事奉差到四川催交库银没和我高某打过交道吗?” 田文镜一边还礼一边说:“哪里哪里高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到这里来。嗨门上怎么也不通禀一声?这些人办差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好了好了他们原来也是要通报的却被我拦住了。我最不喜爱那些个虚套子咱们也用不着开门放炮的张罗什么呢?”高其倬还是那样熟不拘礼的说起话来也还是十分随便。 田文镜等高其倬坐了下来才又问:“其倬兄是进京引见的吗?” “不不不我是奉诏进京的这次是从李卫那里绕过来。也算是奉了皇差吧皇上要我先来见见你们。” 田文镜连忙起身打了一躬说:“臣田文镜恭谢皇上眷顾之恩!” 高其倬却没敢摆身架:“不不不你不要多礼。我这次面圣其实主要是替皇上在遵化造陵的事。”一说这事高其倬就来了兴致“钦天监的人看了一处去年他们让我再瞧瞧我说这地方绝对不行。你们在外边瞧着好却没看出这里地气已尽了不信就挖挖看。他们一挖果然七尺以下全是黄沙还涌水。嗨堪舆这一行得我说了算别人谁都来不了他们不服也不行啊!这次我为皇上选风水宝地还是邬先生推荐的哪!哎邬先生在吗?快请出来让我见见哪!” 田文镜摇着头说:“其倬说实话连我也不知道这位先生到哪里去逛了。唉千不怪万不怪只怪我这汪水太浅了养不起邬先生这样的大才。你和我是老相识了我不瞒你田某这个巡抚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 高其倬笑笑说:“老兄你的难处苦处皇上都知道皇上差我来看你在我进呈御览的密折中都批了。告诉你连你老兄呈上去的折子皇上都让我看了。文镜兄你办差办得不精明啊!李卫现在的境遇就比你好得多。在清理亏空时他保了一批官可是他也把详情禀报了皇上。鄂尔泰在李卫那里累得差点儿要死也没能抓到任何把柄。李卫就是在站稳脚步以后才试行耗羡归公的。他不像你一上任就整人一整就整得鸡飞狗跳墙。不过皇上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是不避嫌隙的这才让我来和你谈谈。” 田文镜问:“其倬兄这话是皇上说的还是你自己揣度出来的?” “哎呀文镜兄你太多疑也太难和人相处了。你瞧瞧我是那种敢捏造圣谕招摇撞骗的人吗?你知道皇上在未登基时就是个孤臣。他不但与众大臣落落寡合就是和八爷相比人望也差得多。皇上不准我复述原话我只能说到这份上。” 田文镜听到这里当然不能再问了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欣慰。他流着眼泪说:“皇上能知道我田文镜这点心思我就是累死、难死也心甘情愿了。我何尝不知道皇上也是难啊!高兄有件事我真不明白车铭是八爷的人我扳不动他并不奇怪。可年羹尧为什么也要护着他?像胡期恒这样的人如果交给我审他的罪名绝不在诺敏之下!他们两个一个管着钱粮和官吏调度另一个管的是法司。扳不倒他们我在河南还有什么干头儿?你们大家也许都在想这里不是有个邬思道吗?不错他是我化钱‘聘’来的。可他只管拿钱却屁事不办越是要紧的事就越是指望不上他。哼要真是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了!” 说谁就有谁!田文镜正在这里牢骚却没注意邬思道已经走进门来而且还恰巧听见了他的话:“好啊中丞大人你要是真地放我走我从前要的银子一两不少全都还给你。” 田文镜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一看却正与邬思道打了个照面他羞红了脸十分尴尬。高其倬也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笑着说:”哟!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可真是太巧了。假如你再晚到一会儿说不定我也要说些怪话的。”他走上前来搀着邬思道坐下这才又说“先生我刚从李卫那里来。李卫带话叫问候先生好说您的两位夫人和翠儿处得很好请先生不要挂念。哦刚才是我和老田在说闲话他也是一肚子委屈没处作才说了那么几句。先生您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邬思道诚恳地说:“不不不你不了解田大人。他刚才说的全是实话只拿钱不做事能算上是个好师爷吗?今天既是你们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不说清也不行了。田大人我其实是当今天子雍正爷的朋友。十几年前就在雍王邸与皇上朝夕相处直到皇上登极。我曾为皇上参赞皇上原来也打算让我进上书房的。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现在一点儿不瞒地全都告诉了你。高其倬你和李卫也是朋友当年他作县令;你在他手下当师爷。我的底细你全明白你说我的话有没有假?” 一听邬思道竟有这么高的身份田文镜惊得呆住了。这时他才明白雍正皇上为什么在提到邬思道时只说“先生”而从不提姓名。也才知道皇上问的那句“邬先生安”的真实含意和分量。这这…… 高其倬听见邬思道自己报出了身份也连忙依着规矩站起身来。他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对不知所措的田文镜说:“文镜兄邬先生适才所说句句是实呀!皇上还在藩邸时就是以师礼对待先生的。李卫见了先生行的也是奴才的礼节。就连皇上跟前的三位阿哥爷对邬先生也是以‘世伯’相称而不敢有一点儿轻慢的……” 邬思道摆摆手止住了高其倬的唠叨淡然地说:“老高你不要再多说了帝师我是不敢当的。我也知道若不是文镜烦透了我今天他这话也绝不会说出口来。世人都知隐士有三:即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我这个身子是不适宜在朝为官的。当初辞别皇上时我就提出要归隐田园。可是;皇上说‘既不想看你大隐也不愿让你小隐’。所以我就到你这里来‘中隐’了。其实是你在替皇上养活我;而我则是‘隐’在你的身边!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别的师爷一样去争名遂利呢?”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天棚又接着说“其实要我自己说中隐才是最难的呀!文镜大人你知道我多么想我的无锡老家吗?那山那水那梅那雪……可是没有圣命这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说着他的泪水竟潸然流了下来。 田文镜见他这样忙走到他身边说:“先生请恕文镜无礼之罪。唉皇上以国士之礼待你而我却把你看成耍嘴皮子的‘师爷’可见我田某有眼无珠。我这里的一切。先生全都看到了只有一个字:难!就说眼前吧放着车铭、胡期恒两个是非之人我就不能动他分毫!这不我刚要请他们来议事他们二位却跑到郑州去拜见年大将军了。临走时连声招呼都不打硬是不把我这堂堂巡抚放到眼里!咳不说这个了今天我略备水酒给先生陪罪也算是为高兄接风吧。”说话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放着邬思道这么硬的后台我还怕扳不倒车铭和胡期恒吗?就是年羹尧为他们撑腰又岂奈我何? 就在田文镜这样想的时候车铭和胡期恒二人早已来到郑州了年大将军虽然只是从这里路过但那威风和架子也同样是摆得十足。临近几省的大员们都纷纷前来捧场。请安回事的拉拢感情的关说是非的恭送程仪的什么目的全有。甘肃巡抚因相距太远没有法来还派了他的两个儿子前来恭迎哪!大帅行辕里不分昼夜灯火辉煌笙歌嚎亮酒筵不断。前来拜会的官员们也全是媚态毕露馅言盈耳。与这情景相比离得最近、来着最方便、也最应该来巴结的田文镜却顶着不来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车铭和胡期恒见到这阵势已经觉得没有指望了。他们只向大将军行辕递了手本表示了渴望一见的心情便死死地静坐在驿馆里等候。哪知大帅行辕的一名中军校尉却突然送来了名帖。说请胡、车二位到大将军行在去会面。二人一见这名帖全都惊呆了。大将军给他们送名帖他们哪敢接受更何况这名帖也不同一般哪:用手一掂大约有斤来重不知用过多少次也被人退过多少次了抚摸得滑不留手。就这派头谁人能有又谁敢收它。原来它是用大楠竹特制的比屋瓦还长了一倍上面刻着两行大字: 一等公、奉诏西征抚远大将军 年羹尧顿拜 车铭一看忙陪着笑脸把名帖壁还说:“请军爷上复大将军卑职等绝不敢当稍后立刻就去谒见大将军。” 俩人换了袍服赶到驿馆时眼见得门前的轿子排成大队全在候着而他们却可昂然直入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年羹尧今天很是兴奋一见他们两人进来就说:“好好好你们终于来了。陕西、山西、山东、安徽巡抚早就来了。昨儿个我就想来到河南怎么不见地主呢?你们那位田大人与我也真是无缘。我进京路过河南时他‘太忙’;我要回西宁了他又‘身子不适’!唉这叫人怎么说好呢?” 车铭和年羹尧不是很熟。所以虽然听出了年羹尧是话中带刺却不敢接碴。他进来后一瞧这里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已经花白了头;少的似乎刚过而立手中拿了本书自顾自地坐在窗前看着。 他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手脚都没有合适的地方放。胡期恒却十分坦然他和年羹尧之间不是一般交情啊!一进门就朝那老者奔了过去亲热地说着:“哎呀呀这不是桑军门吗?晚辈给您老请安了。大将军进京时我没能见到您、后来一问才知您老竟没跟大将军一块来;我想着这次还是没福相见呢偏偏您老却又来了。我给您者预备下了二斤老山参也没有带来。咳您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儿呢?” 年羹尧看车铭有些呆便在一旁说:“来来来我为各位引见一下。这位老者就是我的中军参佐、也是我的奶哥哥桑成鼎。这位学士的大名你们想必早已有闻了。他就是今科探花刘墨林也是西征军的粮道、参议道。老桑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那年我进京赶考病倒在胡家湾。胡老爷子好医道啊硬是救活了我的命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哪!要不是胡老爷子哪有我年某人的今天?所以我这次路过河南谁都可以不见却不能不见见胡兄啊!哦这位就是河南藩台车铭车大人。他是位十分干练的官员也是王鸿绪的得意门生!” 刘墨林一听“王鸿绪”这名字就知道车铭也是个“八爷党”的党徒。不过他却没在脸上带出来一笑说道:“哎呀呀二位都是前辈高人晚生在此有礼了。” 车铭也陪笑说:“哪里哪里昔日黄花早已不堪再提了。哎?你在看徐大公子的诗吗?徐大公子也赠我了一册至今我还常放在案头哪!他的诗作堪称海内独步呀!” 刘墨林见他如此巴结徐骏也笑着说:“是啊是啊徐兄大才确实让人望尘莫及。晚生随身带着就是要好好拜读的。” 年羹尧对众人说:“都是自己人闲话就不必说了。老胡和车大人说说你们这里的事情吧。” 胡期恒忙说:“大将军垂问敢不如实回禀。” 年羹尧瞟了一眼刘墨林又说:“哎话不能这样说。河南的事我本来是不想管也不该管的何况田中丞也没有来。不过万岁多次说要我沿途‘观风’我不问一下以后皇上朱批下来我一问三不知也不大好。就算你们说的是一面之词吧你们说我们听权当作是闲聊好了。至于怎么处置以后皇上自有章程的。” 车铭和胡期恒听了这话都觉得眼前一亮。他们甩开田文镜跑到这里就是要向年大将军诉诉苦再用大将军的威严压一压田某人的气焰。 如今机会到了只要他们说的在理年羹尧密奏一本说不定还能扳倒头上这座大山呢。不过刘墨林也在座却又不知他是个什么背景。万一说错了还不如不说的好。车铭是在宦海中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了他明白只要一开口就会有是非他得为自己多留条后路。此刻见胡期恒看看自己意思是让他先说。他在椅子上一欠身说:“胡大人你是按察使你就说吧有什么疏漏之处我自然要为你补遗的。” 七十回 作威福何俱君主命 揭丑事惊慑佞臣心 在郑州年羹尧的行辕里胡期恒可逮住了告状的机会。有年大将军为他们撑腰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当下便添油加醋地告了田文镜一状。说他怎样欺压同僚怎样擅借库银如何勒索官员捐输又怎样借晁刘氏的案子挤兑藩臬二司……“大将军不知如今在田某人的眼里这河南地面上除了张球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张球是什么人?他不过是山东阿城的一个无赖。他有个外号叫‘张大裤衩子’是个专在茶肆酒楼寻衅闹事、吃蹭饭的家伙。原先他投奔大千岁当长随放出来作了一任归德县令;大千岁倒了他又落井下石改投了三爷。现今大概是瞧着三爷也不得势又一头扎进了田文镜怀里。这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嘛偏偏田文镜就爱他!说起来好笑只是因为他拿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给河工。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他的是昧心财!田文镜逢人就说张球此人如何如何的好。可他却不知张球的底细全在我心里装着哪。上次我向田文镜说了张球的事他要我拿出证据来。我说时候不到到了能说话的那一天谁也阻挡不了!”胡期恒越说越来劲儿说得唾沫四溅面色通红“田文镜是河南地面上的独夫他是存心要把这里的官员们一网打尽啊!连他的几个师爷都上我那里抱怨他说‘我们东家昏了’。车铭我说的有错没有?” 车铭心里有底他只拣对自己有用的说:“大将军明鉴。田文镜扣着臬司衙门的二十多号人起因就是晁刘氏这个案子。他擅自革了我和胡期恒的职说我们是‘私通僧尼通同卖放’还要让淫僧淫尼们去和官眷们对簿公堂。这不但有损官体也不合大清律嘛。可他田文镜就是那么一尘不染吗?他的几个师爷。也都曾收受贿赂过问官司。人们能不能就此推理说他田某人自己不好出面却让下面的人去包揽词讼呢?” 在一旁听着的刘墨林插言问:“田文镜此人我不大熟悉假如你们所说是实真是骇人听闻了。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呢?” 车铭大声说:“刘大人您真是一语中的!田文镜拿着通省官员不当人看说穿了是残刻是急于敛钱去邀恩固宠。他这是得了‘官痨’、‘钱痨’!” 刘墨林笑了:“昔日仓颉造字而鬼哭因为鬼不识字;周景铸钱而鬼笑则是因为鬼爱钱。现今有人既识字而又爱官职、爱钱财的那他死了以后必定要化成吃人的厉鬼了。 一言出口四座皆笑连神情严肃的桑成鼎也绽开了笑脸。可是年羹尧却不但没笑还听得很认真、也很仔细。这次他进京几次见到雍正皇上都听他不住口地在夸赞田文镜。年羹尧还在怡亲王那里听说如今邬思道也在田某人的幕府中做事。年羹尧想来想去不论胡期恒和车铭有多大的怨气自己也不能为了他们俩和田文镜脸。翻了脸就和皇上唱了反调也得罪了邬思道。那是不明智也不划算的。想了一下便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说归说笑归笑”田文镜此人做事认真还是可取的嘛。现如今天下官员中肯认真做事的太少了。皇上着重他的也就是这一点。据你们所说我以为他自己还是清廉刚正的只是受了小人的蒙蔽罢了。你们有苦尽可在我这里诉但想扳倒田某人恐怕还办不到。你们的话我都要奏明当今的皇上圣明烛照自当有所处置。你们且耐心地等等时机一到朝廷就会有明文的。好了总说田文镜的事让人憋闷说点别的吧。这次我进京、保了胡兄一本大概他要调离河南;车大人呢吏部的人和我通了气也要调开。你们和田文镜闹得这么僵我看挪个地方未必不是件好事。你们说是吗?” 胡期恒一听说让他离开河南连忙称谢说:“大军门抬爱胡某感之肺腑。河南这块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不知要调我们去哪里大将军能否透个信儿?” “哦车兄平调湖广你嘛大概要去四川当巡抚。不过我的话不能作数等圣旨下来你们自会明白的。” 车铭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他和胡期恒之间平常并不亲热只不过为了和田文镜斗法才联起手来。现在胡某高升天府之国而他却平调湖广显然是年羹尧从中做了手脚。他心里有气又不好明说。便抓住扣押臬司人质的事作文章:“下官多承大将军关照。离开河南对我来说早就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不过士可杀而不可侮。田文镜扣着臬司衙门的人就是不把我们俩看在眼里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此事还请大将军从中周旋。” “对对对车大人说得有理。我这就写札子让田文镜立刻放人。”说着他命人取过笔墨来不假思索地一挥而蹴写完后又略一审视让桑成鼎在上边加盖了关防。刘墨林对这事却不能不管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索要过来看时只见那札子上写着: 大将军年咨尔河南巡抚田文镜:晁刘氏一案扣留法司衙门公职人员殊失鲁莽甚骇视听!着即见令释放秉公依律审理此令! 刘墨林看罢一笑说道:“好大将军一笔好字令人钦佩!不过……学生以为将军以军令去干预民政似乎是有点不大合适吧?” 年羹尧想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参议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什么?我节制着十一省军马河南巡抚管着河南的军务他不也是我的麾下吗?老胡你们把它带回去交给田文镜好了。”说完又恶狠狠地看了刘墨林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告诉刘墨林以后少管本大将军的闲事! 年羹尧估计错了。刘墨林只是撂出这句话来就埋头看他的书去了。年羹尧心里猛然一惊:嗯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皇上再三叮嘱的那句话:一心办好军务别的事不要多管。难道皇上早就在忌讳我过多地插手民政了吗?一丝不安掠过他的心头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车铭和胡期恒不虚此行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年羹尧了话虽说比不上圣旨可也差不了多少。他跺跺脚十一省乱颤就是京师的那些王公贵戚们谁敢和年羹尧抗膀子?别看他田文镜刀枪不入、油盐不浸军帖一下他从此就别想在河南站稳脚步!只要臬司的人放出来晁刘氏的案子就没法再审它也就会成为一个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案、死案。 他们没在郑州多停而是连夜骑马赶回了开封。胡期恒也不回他的臬司衙门了准备就在车铭那里稍事休息然后去拜会田文镜。先亮出年大将军手谕要他立刻放人别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们想的倒是很好可还没坐稳车铭的钱粮师爷万祖铭就闯了进来跺着脚埋怨说:“哎呀东翁你怎么才回来?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车铭还没有缓过神来呢忙问:“什么晚了一步?我怎么听不明白?” “咳晁刘氏的案子已经审结了。前天晚上田大人那里的师爷们就送来了信叫我们想办法。可是二位大人去了郑州我们几个又上不了台盘。急得我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又不敢声张。事情已闹到这一步怕是想捂也捂不住了可怎么收场呢?” 车铭冷笑一声说:“慌什么不定是谁收不了场哪!去叫衙门的师爷全来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巡抚衙门。” “哎呀他们要是能来我还着什么急呢?他们……早就被田大人给扣下了!” “什么什么?”胡期恒吓了一跳“他田某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把藩司衙门的人也扣了?他凭什么这样做?” 万祖铭吞吞吐吐地说:“车大人临走时交代说要我们藩司出几万银子先买住晁刘氏撤回诉状。没了苦主这官司还怎么打?这本是个釜底抽薪之计用起来不费事的。可是不知是那晁刘氏不愿意还是我们派去的人没本事。去一个没见回音;再去一个还是不见回来。我觉得事情有些怪便派老李头亲自去。我和他约好了到天擦黑他要是还不回来就是出了事我们这里好赶紧想办法。这不大长一夜都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不是出了事吗?我琢磨着肯定是晁刘氏那娘儿们把我们卖了!” 胡期恒跺着脚说:“咳亏你还是绍兴师爷这大清律竟然一点都不懂!我的臬司衙门里有的是刑名师爷。你也该去请教一下嘛。这又不是闹家务纠纷的小事哪能私和私了呢?” 车铭却不慌不忙地说:“老胡你别怪他这事是我定下的。我原来想只要能撤掉晁刘氏的案子就可一了百了的。现在我们不要乱了方寸巡抚衙门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们一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车、胡二人来到巡抚衙门时天才刚刚放亮。可是开封府街面上与往昔已是大不相同了。只见一街两巷到处是警戒的兵士持戈挺枪地在巡逻。空旷的巡抚衙门照壁旁几十名官员鹄立在仪门边一个个心神不定有的还在窃窃私议。车、胡二人下了马冲衙役们问道:“这里出了什么大事吗?田中丞现在哪里?” “回藩台大人今儿个田中丞要大出红差人犯已经押到了。中丞爷现在签押房里正和几位师爷说话呢。” 车铭平静地一笑又问:“哎那里堆着那么多的柴草是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小的不知。这是昨儿个夜里田中丞吩咐让预备下的。” 车铭看了看柴山回头又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官员们对胡期恒说:“好咱们就去见识一下看中丞大人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手段。” 田文镜一见他俩到来就说:“哦车大人和胡大人来了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晁刘氏一案已于六天前审理终结。兄弟将案情直报进了上书房皇上下了六百里加急谕旨。请二位老兄先看看今日在下就要依旨处决犯人了。” 车铭带着微笑边看边说:“田大人雷厉风行数年沉冤了结于一旦实在让人钦佩……”他接过那封御批文书来不料刚一例览就笑不出来了。原来那朱批上写道: 览奏不胜惊骇。清平盛世昭昭白日之下竟有此等怪事真可与当年圣祖南巡时伪朱三太子毗卢庙之事类比令人毛骨悚然!即令该抚不必墨守成规唯以昭天理、顺民心为准绳处极刑。堂堂省垣之下出此丑事法司衙门平日所干何事?着胡期恒明白回奏!晁刘氏告状三载通省官员岂有不知之理?即着尔田文镜宣旨全省官员皆降两级罚俸半年。钦此! 可以看出雍正皇上在写这份朱批时一定十分生气。那一笔龙飞凤舞的狂草朱迹淋漓一气呵成语气之严厉更是前所未见。车铭看了以后又转给了胡期恒。胡期恒不看则已一见皇上在这份朱批中明白无误地点了他的名字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了。他颤抖着将朱批交还田文镜说:“请中丞具折先行禀报皇上胡期恒知罪。但此中情由一言难尽容下官回衙后再细细地写成奏折回奏皇上。” 车铭也没有想到田文镜一见面就是一个下马威。他心里慌乱却又不甘就此服软。在椅子上略一欠身说道:“藩司衙门虽然不过问官司但前任和现任的开封府尹都是从卑职那里派出的。万岁既已降旨问罪卑职难辞其咎自然也要具本奏明圣上的。不过这件案子拖得太久了牵连的官员也很多。如果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都翻腾起来怕是要引起官场轩然大波的。卑职日前见到年大将军时他也十分关注这个案子。年大将军的意思是穷治一下这两座黑庙绥靖地方治安也就足矣。他特地让我们带来一份手谕请抚台过目。”说着把年羹尧的手令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田文镜看了随手又转给几位师爷自己却说:“年大将军节制十一省的军事可是却没有旨意要他过问法司民政啊。案子办到这种程度我只能秉天理循王法而不能想到其它。不错我这里是扣了臬司衙门的二十三名人犯。可他们都是有重大嫌疑的人本抚既已全部缉拿就必须并案处置。试问他们早不拿人晚不拿人偏偏我准了晁刘氏状子的当天夜里他们就去捉人不问清怎么能行呢?再说他们既没有我的宪令又没有开封府的传票私自抓人岂不是胆大包天目无国法?期恒兄既然今天也在这里我正好请问一下:这些人半夜三更去抓人是不是奉了你的令旨呢?” 胡期恒从见到皇上朱批后心里早就毛了。原来他还想揽过这事来可现在又不敢伸头了。万一自己说的与衙役们对不上号不也要“并案处置”吗?他干笑一声说:“田大人明鉴出票拿人是巡捕们的事。他们只需在捉人前和我的师爷们打个招呼就行。臬司有时一天要接十几个案子我哪能管这些小事?巡抚衙门扣了臬司的人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唔这就好办了。今天要结案我有几句心腹话想直言相告。我是朝廷特简的封疆大吏受恩深重自当勉力报效。所以此案无论牵连到谁也全要秉公循法处置。这二十三名人犯已经招供他们确实连巡捕的牌票也没有的因此绝不能轻纵!慢说年大将军无权干预此事就有权我也不敢奉命!常言说得好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哪何况年大将军并不是皇上更何况兄弟只能对朝廷负责!年大将军若有怪罪之处全由我来承担好了。这一个多月来我这巡抚衙门里除了河工之外全衙上下都是在熬审这些僧尼。有些事关乎官场闺闼真是丑得令人呕。假如一定要在下抖落出来----”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车铭长叹一声突然停住不说了。 七十一回 雪沉冤巡抚动酷刑 焚元凶池鱼受诛连 这话音这口气这眼神在场的人谁不明白?车铭原来还抱着很大希望以为田文镜会看在年某的面子上不再穷究这案子了。其实臬司出了事关他藩台什么?他所以要掺和进来并且千方百计地要捂着、盖着说白了是为他自己的名声。他的几个姨太太都与尼姑们来往密切万一她们也与和尚勾搭成奸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车铭大半生来都是以“道学”、“君子”的面目出现的。假如一旦人们知道了真相到处传说他的姨太太和贼秃有染那不成了朝野哄传的笑话了吗?他的脸面何存?他还怎么在官场里混下去?此刻听田文镜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真比让人捉了奸还难受。什么大将军的谕旨年羹尧的承诺他全都顾不上了。 田文镜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把气势汹汹的车铭镇住了。他不由得心中暗笑哼想和我掉猴儿你们还嫩了点儿。他马上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全省官员无不挂心。我和几位师爷再三商议一定要成全诸位同僚的官体和面子。所以这场官司从头到尾都没有请二位大人和其余官员们来会审。我这样做就是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经下令所有尼僧与绅宦官员内眷们来往的事关说人情的也好勾搭成奸的也罢片纸只字不许泄露。不管事情闹得多么淫秽不堪也一律都要在案由中删除。这一点烦请二位私下里和下边官吏们说清楚。让大家好生办差不要再惹是生非。” 车铭听他这么一说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了。胡期恒却不识趣站起来一躬说道:“抚台既有此美意年大将军的面子也是要紧的何不一体成全?请大人将臬司被扣人员释放交由卑职自行处置好吗?” 很显然他这个要求太过分、也太不自量了。田文镜不屑地一笑向在座的师爷回头示意说了声:“该升堂了。”就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姚捷抢先一步走出签押房一声高喊:“放炮田中丞升堂了!” 胡期恒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恨死了田某也恼恨车铭。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怕了田某人想装乌龟吗?车铭心里明白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胡兄你没看见他姓田的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此时再争还有什么用。且等等看他怎样结案。要是真让人下不了台就叫你们钱师爷把他的四个师爷全都咬出来!” 胡期恒咬牙切齿地说:“放心我饶不了他。还有那个张球哪!” 府门外三声号炮响起巡抚衙门正堂豁然洞开。三班六房执事衙役们衣帽整齐地集合在堂口。见田文镜和两位大人走了过来低吼一声:“噢----”就依序按班站定。衙门口站着的大小官员也全都恭候在堂下。三通堂鼓响过田文镜稳步出堂在居中“明镜高悬”匾额下就座。两旁公案边则坐着藩、臬两司大员车铭和胡期恒。一时间这里庄严肃穆咳喘不闻。 这是件历时三年久拖不决的大案事涉一庙一庵的和尚尼姑三十条人命。所以比起广东的一案九命更是轰动。一听说抚台衙门今天要了结此案开封全城百姓奔走相告真是人人关注个个动心。刹时间倾城出动万人空巷。今天是六月初六天已进伏正是大火流金的季节。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一轮白日晒得大地焦热滚烫。几千百姓远远站在抚衙门前挤过来拥过去谁不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稀罕?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又要维持治安又要看守人犯早就累得汗透重衣了。听见堂鼓声响他连忙告诉衙役们:“给我拦住人群不准靠近。有踏过石灰线的就给我用鞭子狠抽!”他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进到大堂行了参见大礼后说:“启禀中丞外边看热闹的人太多有的已经被晒昏了。卑职不能在这里站班侍候请大人鉴谅。” 田文镜说了一声:“难为你了你去吧。”说完他突然转过脸来“啪”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带人犯!” “扎!” 儿十个戈什哈轰然一声带着七个和尚、二十三名尼姑铁锁银铛地进来。这些僧尼们不知过了多少次堂也不知受了多少酷刑瘸的瘸拐的拐一个个面无血色半死不活地委顿在地下。他们衣衫褴缕早已不能遮体头长出二寸多长汗污血渍浊臭不堪。有的尚且能跪有的却连趴都趴不住了。车铭眼睛往下一瞟里头还确实有几个面熟的虽然叫不出名字可也是自己府上的常客。他心中一阵哆嗦却不敢与他们照面更不敢说话。此时只听田文镜吩咐一声:“姚师爷你来宣示他们的罪行。” “是。”姚捷答应一声便从案头接过一份长长的折子念了起来。三十名待决囚犯的姓名、年龄、籍贯、案由足足有两万多字。这些都经巡抚衙门各司厅核审过多次又由田文镜亲自结撰写成的。不过姚捷的神色看来却有些恍惚。他强打精神念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念完。让胡期恒觉得放心的是从头到尾臬司衙门被扣的人果然一字也没有提及。 终于犯由宣读完了。田文镜黑着脸问:“觉空你是恶勾通白衣庵尼姑的是你杀害人命的凶也是你----嗯还有静慈你们都说说刚才念的犯由可有冤屈之处?” 觉空还不到四十岁眉清目秀面目慈祥身上的衣服收拾得很是整洁。除了须有点零乱之外简直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更不像传说中的黑庙和尚。他听到问话上前跪了一步说:“回大老爷的话。犯由事实并无出入但此事皆小僧一人所为与静慈等女流之辈无干。她们也没有参与杀人之事请大老爷留意。” 田文镜含着微笑用调侃的口气说:“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仗义也很多情的了。放心本抚会成全你们的。”他回过头来又问静慈“你呢有什么分辩之处吗?” 静慈却早就浑身筛糠一样地抖了。她口齿含混地说:“老尼无言可说……只求死……” 田文镜咬着牙狞笑说:“嘿嘿嘿嘿……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本抚向有好生之德但也相信佛家说的轮回报应。常言说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似尔等如此作恶岂有不报之理。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房话等见了佛祖再去好好地说吧。”他突然把惊堂本一拍“啪”的一声震得满屋的人无不变色:“将觉空、静慈两人绑在一起架上柴山。待本抚亲自举火送他们二人去见西天佛祖;其余淫僧、淫尼一律枭示众!” 按大清律最重的刑罚是凌迟往下依次有腰斩、斩立决、绞立决等等。田文镜今天居然要火焚活人满堂的人们一听这话全都惊呆了。车铭到现在才明白府门前那柴山的用途更是惊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看看胡期恒这位执掌法司大权的人也同样是目瞪口呆血色全无。田文镜看见大家都呆住不动不由得怒火中烧他顺手从签筒里拔出一根火签来掼了下去怒斥一声:“愣什么?还不与我动手!” “扎!” “慢!”觉空和尚突然一声大叫他止住衙役们又对姚捷说:“姚师爷还有吴师爷、张师爷!你们是怎样答应我的?先缓决再减刑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一下变起仓促不禁满堂哗然田文镜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几个师爷一眼见除了毕镇远之外吴凤阁、姚捷和张云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过了一会儿吴凤阁明白过来才强打精神叫着:“你你你你是含血喷人……”可是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竟把眼镜腿都掰断了。 田文镜嘿然冷笑一声说:“吴老先生看来你的眼镜腿太不结实了吧?” “是啊是啊……啊不不不这些死囚竟敢如此胡咬乱攀……他们简直罪不容诛……他们……”吴凤阁语无伦次地说着。 胡期恒见到这情景真是十二分的惬意。好真正是好!你田某人把事情做得过了头逼得犯人自己出面告了你的师爷正好应了你刚才那“报应不爽”的话。他把身子向后一靠说:“中丞大人眼下案情有变哪。事情既然牵连到三位师爷依律就应该停决再审。大人你看是不是可以和敝衙门被扣的人役‘并案处置’呀?” 田文镜没有理他这个碴儿却把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姚捷说:“姚师爷我平日待你不错今天还可以再放你一马。此刻你老实说出原委来我就可按自处置。不然的话按胡大人的办法你们几个恐怕绝无生理。你看怎么办才更好些呢?” 姚捷从极度惊慌中回过神来抗声答道:“大人请不要被凶犯的伎俩所迷。人犯要规避刑法在受刑之前胡乱攀咬这事儿早就常见不鲜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觉空竟是如此狡狠毒辣。我没有收受一丝贿赂连凤老和云程兄我也敢保。我们都是跟着大人您审理案子的哪能和他们通同作弊呢?” 田文镜此刻非常冷静。他知道事情一旦搅闹下去就又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案。不但今日处决人犯的事情要黄还不定又会凭空生出多少是非哪!胡期恒不是已在吵吵着要他放了臬司的人吗?车铭能善罢干休吗?他咬咬牙狠狠心决定先杀了几个贼秃再说。便傲然地一笑说道:“你们都别在这里瞎闹各人自有各人的一本账本抚绝不会置之不问的。觉空方才我已经说过善恶有报只在今日。你们的罪过既然已经审定还是今天了断最好。等你们的事情完了我再回过头来处置几位师爷的事。来人把这一干人犯与我架出去!” 衙役们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他们一拥而上把三十名死囚绑的绑架的架推的推拖的拖全都服侍好了。几名戈什哈抱来了一捆亡命牌码放在案头上。田文镜嘴角上吊着阴狠狠的微笑掂起沾满朱砂的大笔在犯由牌上排头抹过。这殷红似血、淋漓欲滴的处决令将把罪行昭彰死有余辜的淫僧、淫尼们推往断头台! 戈什哈们一拥而上将亡命旗一一插到犯人脖子后面又推出了大堂。田文镜松了口气兴奋地说道:“今日我田某不负皇上圣望总算给开封百姓除了戾气。庙堂之上圣心欢快;街衢之内万民庆贺;就是西天佛祖见到我替他清理了佛门败类又岂肯不让我享升天之乐?走车、胡二位大人跟着在下监刑去!”他回过头来又吩咐一声:“去知会巡捕房把三位师爷安置好了。告诉他们不准虐待但也不许几位师爷们串供!” 胡期恒和车铭哪还能说出话来?只好紧跟着田文镜走向门外。抚衙外面早已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挤挤轧轧的嚣闹声被别人踩疼了的叫骂声热昏了亲人的求救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粥!但无论怎样混乱人们还是看清了抚衙里走出的监刑大人和他们身后的六十名戈什哈。这些人的胁下夹着三十名头插亡命旗标的死囚疾趋而出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围观的人群全都挤上前去谁不想看看这些僧尼是什么样子啊。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可真是急了这是法场啊哪能乱成这样?他不顾官体威仪也不讲乡亲情面了。把辫在脖子上一盘就指挥着手下人等大打出手。口中还不住地叫着:“都往后退退出白灰线外……用鞭子抽呀!谁往前挤就抽他娘的!” 田文镜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巡抚衙门的大纛旗杆下一声怒喝:“把觉空、静慈拖到这边来!” “扎!” “把其余的人犯押在铁栏杆前!” “扎!” 眼见到这个阵势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了。人们全都在等着那不同寻常的时刻也在等着听巡抚大人的训示。可是田文镜却只是轻轻他说了两个字:“行刑!” 可就是这两个字却如天崩地裂一样引了震憾人心的三声大炮。铁栏杆开处一队黑衣红带、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走了出来。他们迅地走到犯人身后拧住这些死囚极其熟练地在犯人膝窝处一踹趁着他们下跪的当口抡起大刀就劈了下去。然后猛蹬一脚又把囚犯踢出自己却闪身离开。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干净漂亮没有一丝地拖泥带水此时再往下看地上滚动着的已是二十八颗血淋淋的人头了!时当正午阳气最盛人头落地后一腔热血激箭般地冲射而出呛人耳目连衙门前边的石狮子上都溅满了殷红的血迹此情此景别说百姓们从未见过就是当了不知多少任监刑官的胡期恒也看呆了。他真佩服田文镜的胆量和凶狠也真不明白他怎么敢一下子就杀掉了二十八个人! 田文镜却没功夫想这么多他又是一声令下:“把觉空和静慈这一对犯架上柴山!本抚要亲手点火把他们送上西天!” 觉空和静慈二人早就瘫成一堆烂泥了巡抚衙门的戈什哈们也没干过这差使呀!上来了四五个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这两个绑在一起的死囚拖到柴垛上。田文镜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昔日东林有诗曰:‘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年大将军为定边疆曾杀人十万我田文镜为了豫省百姓又岂敢落后!”说罢他手举火把撩袍捋袖大步走向了柴山。 挤在这里观刑的人成千上万全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镇住了。偌大的广场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偶而远处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啼更增加了这浓重的肃杀气氛。田文镜高举火把口中念偈道: 嗟尔二师四大皆空。 今日西去吾其送行。 此世作恶此世报应。 来世作恶莫逢文镜! 咄!纵有千般孽障深 一火焚去真干净! 说罢将火把投向柴山。那柴山上早就浇满了清油在烈日炎炎之下见火即着。只听“嘭”地一声立刻便烈焰冲天刮刮杂杂、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觉空和静慈两人身陷这座人造的火焰山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略一挣扎不移时便化作了一堆焦炭。 田文镜一直笑着站在那里眼看着烟消火尽人散场空才从容地回到府衙。开封府的大小官员们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位巡抚大人的手段一个个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一见田文镜走过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田文镜却仍是带着微笑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哪!” 巡抚大人再次升堂头一件事便问到了胡期恒:“胡大人你衙门的那些人怎么处置呀?” 此时的胡期恒还敢再说什么他规规矩矩地回答说:“回抚台一切全凭中丞裁度。不过此事既然牵连到敝衙卑职是理应回避的。” 车铭知道田文镜今天把事情作得太绝了一定会引起朝野轰动。他巴不得看着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呢便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胡大人你别忘了还有抚台衙门的几位师爷也在此案之中。难道你想让中丞也回避吗?” 田文镜岂能不知车铭这话中的含意却既不作解释也不于理采地付之一笑。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毕镇远问:“毕老夫子看来只有你一人出污泥而不染了是吗?” 毕镇远却回答说:“不中丞大人你这话说错了!” 七十二回 不吃黑就是好师爷 说假话岂能骗皇上 处决了三十名淫僧、淫尼田文镜回到府衙就着手了结几位师爷的事。可是他刚以嘲讽的口气说到“你毕老夫子是出污泥而不染”就被那个老油子毕镇远给堵了回来。毕镇远不慌不忙地说:“中丞大人你说得不对也错看了我毕某。若说一尘不染天下之大恐怕还找不到这样的师爷。我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原因只是遵从祖训罢了。我们家代代都有人当师爷祖传的秘诀却只有四个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田文镜愣住了:“敢问:何谓三不吃黑?” “谋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离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毕镇远一字一板地回答“在这三种案子里伸手捞钱不但容易败露容易被人寻仇而且也昧良心、祸子孙。师爷是在官场里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场。我不是不要钱只是不要那种不明不白的钱。我从官员们得的不义之财里盘剥出一份来就不会出事。就算事还有当官的在前边顶着了不起也不过卷铺盖回家就是了。有了这‘三不吃黑’我毕家从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官司。所以你田大人虽然风骨很硬可我还是泰然自若。姚捷和吴凤阁刚才托人带话给我说他们全都认罪。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本事而是不懂规矩才栽了的。” 听了毕镇远这话三位大员不禁面面相觑全都呆在那里了。田文镜今天确实是下了狠心不管此事牵连到谁他也一个全不放过。觉空刚揭出几位师爷时他就想到了昔日况钟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况钟那样把犯事的师爷当堂摔死然后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门的人趁机扳倒胡期恒压服车铭。这样他自己就可扬威中原一举成为雍朝的中流砥柱。可是毕镇远的话却把他打动了。田文镜也是混迹官场大半生的人了里面的情景污浊到何种程度他全都门儿清。百姓们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就说打官司吧哪个衙门的堂口上没有挂着“明镜高悬”的大匾可有几个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个衙门里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两头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手?看来想要让所有的官员们一个个清如水明如镜竟是一厢情愿水中捞月!他反复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说:“唉----跟我的几位师爷原来也都是想要办好晁刘氏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后来却一个个地变卦了。从一定要严办变成要求缓办。我还以为他们是为我着想呢哪知这里头还藏着这么大的一篇文章!” 在一旁的车铭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张严办时是为了抬高价码向人要钱;钱要足要够了才又要缓办的。毕老夫子我说得对吗?” 毕镇远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面对这种情景不由得田文镜不改变初衷。他看了一眼车铭和胡期恒说:“二位大人臬司衙门的人不奉宪命擅自弄权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这里的姚捷、吴凤阁、张云程等个个都是刁赖讼棍。他们借案由从中渔利也实在可恨。但我原来就说过官场之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得放手时且放手对他们就不要重处了。来人!” “扎!” “将本衙三名恶棍和臬司犯纪人员押了下去绑在刚才处决犯人的铁栏杆上枷号示众三日!吴凤阁等罪行昭著追赃之后逐回原籍!” “扎!” 戈什哈们答应一声分头去带人犯。田文镜向毕镇远说:“毕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过去的事情不论你说的是不是实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从即日起增加到三千。我明人不说暗话邬师爷与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从今之后非义之财你一文也不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个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则我们就长远相处;否则的话请你另投明主我绝不拦你。” 车铭和胡期恒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田文镜已经端起了茶杯说了声“道乏”就站起身来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们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这件轰动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谕旨办理的案子一有结果就应该具折向皇上奏明的。可是张廷玉却先看到了车铭和胡期恒二人的奏折。他们俩在奏折里都做了自劾先说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请求朝廷给予处分。不过他们俩却又异口同声地告状。他们揭了田文镜如何专横跋扈欺压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残忍刻毒的种种情事。说豫省绪绅们听说田中丞要实行“官绅一体纳粮”都“惶惶然不能宁处”;说河南百姓“谈田而色变纷纷变卖庄园要弃农南下经商”“如此下去明年岁计实堪忧虑”;说“河南官员不畏朝廷之法而视田某如蛇蝎皆有退官归隐之志”。这两篇奏折都写得洋洋洒洒淋漓尽致;也都把田文镜描绘成了十恶不赦的凶神恶煞。 张廷玉心中有数他没有急于报告皇上而是把两份奏折全压到了自己手里。他想等一等看看田文镜自己怎么说这件事。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田文镜的奏折却直到六月下旬才来到京城。而且田文镜在这封奏折中连篇累犊的只说案子不谈其它。对使用非刑火烧僧尼之举他说“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奸人挽回颓风;非如此不能上慰圣躬爱养良善、惩暴除奸之至意。”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官场对晁刘氏一案的看法等等竟连一字也没有提到。张廷玉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自己不便作主便整理好案情节略又附上三个人的奏折原件一同带进大内请见皇上。 侍卫张五哥今日当值见张廷玉进来连忙迎上前去。张廷玉问:“皇上用过早膳没有?还在批阅奏章吗?” “回中堂方先生从畅春园过来了。他说十三爷病体见好皇上听了很高兴正在和方先生说话。还有一个官员在谈事好像皇上很生气。哦图里琛刚从奉天回来也在里面。” 张廷玉知道图里琛专为皇上料理宗室内务之事。他从奉天回来必定是见过十六爷允礼和十四爷允禵了。张廷玉不想掺和皇上和兄弟之间的事情那里面的公仇私怨也都是说不清的。便说:“哦既然如此我就先不进去了好在我手中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会儿皇上见完了人你派太监到上书房去知会我一声好了。” 可是他们在外边的说话声已经被皇上听见他在里面叫上了:“是廷玉吗?进来说话吧。” 张廷玉进来时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方先生坐着图里琛站在下边还有一个官员却跪在地下挨训。张廷玉知道此人名叫黄立本现任的台湾知府是前几天才进京述职的。张廷玉叩安以后对皇上说:“听说十三爷身子大安皇上高兴臣也是十分欢喜。” 雍正皇上说:“有高兴的事就也有让人不痛快的事。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他想乘着朕高兴来为他的母亲请求旌表。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朕岂能拿着国家典礼随意赏人?当初委你任台湾知府时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能叫台湾粮食自给朕就封赏你的母亲你做到了吗?” 黄立本却说:“回皇上臣并非冒功请赏。福建藩库里今年没拨给我们一两粮食这是有案可查的……” “是吗?”雍正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的人大概只有你最聪明。你以为除你之外朕就不能知道事情真相了?朕要的是真正的自给有余而绝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辞。朕问你海禁已经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6的药材去和红毛国作贸易换来钱再从彰州买粮运往台湾这事有也没有?” 黄立本无言可对了。 雍正却厉言厉色地说:“朕曾对你寄予厚望也相信你能在台湾替朕分担忧患。可是朕却没有想到你会捏造假政绩来哄朕。你这样做其实是在欺朕是在沽名钓誉是标榜伪孝懂吗?你用这样的心肠事主早晚有一天要栽跟斗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你母亲哪。不过要说起你治理台湾也还是有功劳的。所以朕就不予处分了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黄立本没有想到台湾地处边域远离京城皇上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呢?他不敢为自己辩解了:“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再说假话。” 黄立本连声答应叩头起身就要回去却又被皇上叫住了:“回来!朕还要告诉你重农轻商也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你这次回去要把劝农垦荒当作要务贸易为次。你是个清廉的官吏而且治理台湾也确实有成绩台湾的岁入每年都有所增加嘛。所以福建巡抚请求为你加两级朕也准了。朕这样做就是要让你明白你对了朕不掩你的功;你要说假话来骗朕朕也绝不宽容迁就。去吧!” 张廷玉看着黄立本走远了才把河南三司的表章呈了上去说:“臣因为要等田文镜的折子所以晚了几天。现在他们都有了回报才恭呈御览。晁刘氏一案之前皇上就有旨意说要调胡期恒任四川巡抚车铭调湖广任布政使。臣请旨要不要吏部立即下票拟?” 雍正没有说话他在埋头看着河南来的折子。信口问道:“图里琛你今年三十岁了吧?” 图里琛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犬马齿三十二岁了。” “哦有了正室夫人吗?” “原来有的去年害热病死了。” 雍正放下手中的奏章又看了一眼方苞说:“嗯朕想作主赐你一桩婚姻。为这件事朕想了很久了看来竟是你才能配得。朕先头请方先生看了你们的八字都是十分相合的现在想问你愿意不愿意?” 图里琛连忙双膝跪倒磕头:“回皇上奴才妻子亡故尚未经年尸骨未寒再迎新人似乎于心不忍。但君父有赐焉敢推辞……奴才不知皇上赐婚……是哪家女子?” 雍正一听这话笑了:“哦朕听出来了你心里还是愿意的嘛朕取的就是你这份儿心。不过你答应得太快了难道就不怕朕变了主意吗?”见图里琛惶惶恐恐的样子雍正开怀畅笑“哈哈哈哈……你听人说过去年朕选秀女的事吗?朕当时就看上了这个女孩子也答应为他选一个好夫婿的。可是要在满朝臣子中找一位文武全材的人谈何容易!想来想去的就是你还比较合适。此女知书明礼长相也看得过去只是出身寒微了一些。朕已传旨给内务府将她认作义女了排行六格格。怎么样不委屈你吧?” 张廷玉想起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上年选秀女时敢于抗旨的福阿广的女儿明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当时皇上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闲话想不到竟说到做到还专门请了方先生来批八字。他不禁笑着说:“皇上今天要是不说臣早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那天没有记档又是件小事皇上竟记在心上真让人感动。福阿广氏既然进位格格图里琛以臣尚主就是额驸理应晋升为一等待卫。” 方苞在一旁说:“此事有关圣德礼部不记档是失职的。别说这是件大好事就是朝政阙失之处该记档还是要记的。不然后世子孙怎能知道哪些应该做哪些不该做呢?”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话。图里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天已经进宫来了这会儿大概正在你主子娘娘那里谢恩。下午你到宫里给皇后请安皇后有什么懿旨你照办就是了。” “扎!” 图里琛叩头谢恩退了下去。雍正这才对张廷玉说:“好了该说胡期恒和车铭的事了。你大概不知道这几天下边呈上来的密折中说什么的全有说谁坏的也全有却就是没有一个好人!连朕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是忠臣而谁是在欺君。朕知道欺君的人一定是有的眼下尚未败露罢了。廷玉还是朕与你们约定的有什么你就只管说什么不要有顾忌也不要避讳。你说出来朕自会判断谁是谁非的。” 张廷玉鼓起勇气说:“臣其实也和皇上一样并没有亲临实地去考察。臣有个门生叫马家化现当着开封的城门领。他给臣来信中说了个笑话全是民间俚语十分粗俗。我说出来博皇上一笑:抚藩臬三驾车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把号各吹各的调;田车胡三个人各撒各的尿。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道明了河南的实情……” 雍正和方苞两人平日一向是严肃的听了这话也不觉一笑。门口站着的小太监们却捂着嘴笑个不停。雍正立刻沉下了脸斥责说:“大臣们在这里议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都与朕退了出去!廷玉你还接着说。” “是。据臣从一旁看来田文镜还是一心一意办事的。不过他这人行事向来是求功邀恩之心太切所以才操之过急也落下了苛刻、残酷的名声。他想在一夜之间就把开封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是不可能的。马家化在给我的信中还说田文镜用刑极其惨酷。尼姑中有的当然是罪有应得但有的却显然是量刑过重了。”说完他小心地看了雍正一眼。 方苞问:“马家化怎么知道这案子有冤枉的?到底冤杀了几人?” “白衣庵分着前院和后院前院有几个小尼姑在应付门面后院才是尼姑们居住的地方。**之事间或有之并不是人人有份儿:有的虽然**却没有参与杀人。据说其中还有两个是石女恐怕连**也说不上。最大的罪名也不过是知情不报而已。这样的罪仗责二十也就足矣全部杀头似乎是过苛了一些。田文镜一片报效之心又因自己资望不足急于立威才作得过火了。他不像胡期恒和车铭那两位手里有权身后有人怎么能和田文镜通力合作?胡期恒的折子后面还附有一份张球的受贿单子显然是要和田某拼到底的意思。臣以为既然人头已经落地就是让他们打御前官司死过的人也不能活了。再闹下去与朝廷没有什么好处也永远没法说清。因此臣想还是依照皇上的原意把他们调开也就是了。” 七十三回 运匠心密谋除奸事 吹凉风盼望揭帖来 雍正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在沉思着。过了好久他才问:“方先生你看呢?” 方苞也像正在想着什么他没有马上说话但一开口便是惊人的一笔:“皇上据臣愚见车铭是廉亲王的人胡期恒是年羹尧的人而田文镜则又是朝廷的人。河南的这汪水就是一面镜子啊!上次邬思道来京时我们曾几次彻夜长谈。邬先生的见地深远使方某获益良多。他有句话很值得深思: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之患不可留!” 张廷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在心里掂算着:谁是癣疥之疾谁又是心腹之患呢? 方苞说河南这汪水是一面镜子而邬思道对朝局的分析更是一针见血、震聋聩。张廷玉一听“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之患不可留”这话就在心里掂算上了。谁是“癣疥之疾”?谁又是“心腹之患”呢?方苞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廷玉却十分清楚:河南的这面“镜子”映照的不是“癣疥之疾”却是他们背后的两派、两党。八爷和年羹尧这两个人结党作祸才是“心腹之患”。他们都犯着“圣忌”而且已经到了不可调和、不治不行的地步了!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地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张廷玉和邬思道、方苞不同。他不能像方苞和邬思道那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是宰相他只能光明正大地摆平朝局襄赞皇上以法依理来治理天下。何时除掉年羹尧和八爷那是皇上的事;或者说是方苞和邬思道向皇上进言的事。这些他都不便参与而只能处置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向皇上建议说:“臣以为车、胡二人调开河南还是应该的但让胡期恒越级晋升四川巡抚却似乎不妥。杨名时的云南布政使出缺让他补上倒很好。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雍正略一思忖后说:“好就是这样吧。胡期恒是升职让他到部引见以后再到云南。廷玉你拟旨表彰一下田文镜要写上这样几句话:嗯----此举结数年不结之巨案扫省垣阴霾乖戾之邪气快豫省百姓望吏治清平之宏愿……你告诉他只管猛做下去。如今的天下只患无猛不患无宽!” 张廷玉答应一声就要退出却被雍正留住了:“哎这也不是什么急事你不必忙着走嘛。朕还有事要和你们商议一下。” 张廷玉留下了可是雍正却回身来到窗前默默不语地盯着外边的景致出神。张廷玉敏感地觉察到皇上似乎是心事沉重十分压抑。过了很长时间雍正才转过身来吩咐太监:“你们全都退出去!” 张廷玉和方苞迅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意识到皇上将要有重要密谕。雍正盯着张廷玉问:“廷玉你在外边办事知道的情形比朕和方先生多。有人说朕这个皇帝比先帝难侍候这话有吗?你要向朕说实话。” 张廷玉心里一沉这样的话外边早就在风传了。尽管他知道皇上的性子苛刻但他更知道皇上的耳目灵通。所以他不敢隐瞒而只能实话实说:“回皇上这话是有的。皇上严毅刚决不苟言笑这一点与先帝是有不同。官场中一向有个陋习就是揣摩逢迎投上所好。皇上的心思他们无从揣摩就会有一些不经之谈。” 雍正摇摇头说:“恐怕还不止这些。‘抄家皇帝’‘强盗皇帝’‘打富济贫皇帝’这些话也都是有的。是吗?” 张廷玉不敢接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苞在一旁说:“皇上据臣所知有这些话不假可也有一些很能体贴圣恩的话。舆论不一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请皇上不要把它看得太重了。” 雍正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气说:“不不不朕并不为此懊丧。因为朕知道恨朕的其实只有三种人:想夺大位的恨朕因为位子已被朕坐了;贪官墨吏恨朕因为朕诛杀查抄他们毫不手软;绪绅豪强们恨朕则是因朕不许他们鱼肉乡里。有件事别人或许不知张廷玉心里应该清楚。朕问你先帝驾崩时库存的银子是多少?” “回万岁七百万两。” “现在呢?” “五千万两。” “着啊!这五千万两银子都是来自贪官而并非敲骨吸髓取自于民;这五千万两银子也都入了国库并没有拨进内库来修宫造苑!所以朕心里有数恨朕的人只是少数。这些人朕不能不得罪也不怕得罪他们!”雍正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五千万五千万哪!能保住这个数就很能做些事情了。河道可修饥馑可赈兵事可备----我胤祯上可对列祖列宗下可对亿兆百姓!”他仰望殿顶十分激动地说着好像要一吐心中的块垒。 张廷玉知道皇上此时此刻一定有说不出来的苦闷。他上前去叫了一声:“万岁……” 雍正将手一摆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说:“朕要做的事情从来是一干到底绝不始张而终弛的!无论是宗室内亲也无论是显贵权要谁阻了朕的脚步朕就绝不容他!朕意已决要立刻下手拔掉年羹尧这颗钉子!” 张廷玉知道年羹尧确实是朝廷上的一颗钉子雍正也早就想要拔掉他了。但今日皇上亲口说出这话来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定了一下神思忖再三才皱着眉头说:“年羹尧居功自傲妨碍政务这都是明摆着的。但他刚刚立了大功又封爵进位极邀圣眷这也是实情。骤然降罪不但他本人不服而且容易为小人启端寻衅。一旦搅乱了朝局善后之事就极其难办。请万岁三思----依臣看不如先缓迟数年放一放凉一凉。在这个时间里臣设法明升暗降先剥掉他的兵权再徐徐而图。这样做虽然慢了一些却可保局势稳定。” 雍正没有马上说话方苞却说:“廷玉之见不无道理。但实不相瞒万岁做此决走曾经先征询过我和邬先生的意见。我们俩不在局中说话自然不像你那样负责。也许有考虑不周之处仅供皇上参酌而已。但年羹尧骄横拔扈他势力膨胀之快数年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真是让人难以逆料。他插手河南田文镜改革吏治就做不下去;他插手江浙李卫要有所更张就得悄悄地干;他插手广东孔毓徇就什么也干不成。”方苞停了下来看了看张廷玉又说“孔毓徇此人你是知道的他是圣人后裔当年圣祖去曲阜时他还敢拒开中门呢。可现在广东一门九命的案子他就束手无策昭雪不了!今日我们在此是向皇上密陈建议。假定数年之后年羹尧与八爷合流廷玉你内掣于议政亲王的威权之下外囿于年大将军的重兵之中请问你将何以自处能保住自己的相位吗?” “廷玉呀方先生所说也全是朕的心里话。朕已经四十八岁了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哪不能再等了眼下能控制军队又靠得住的人只有怡亲王。可是你瞧他那身子骨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许多事你想办都不能办!允禩夺位之心至今不死舅舅又是个不明不白的人。朕得到密报有人已在年的军中活动据说此人与老八还有瓜葛。廷玉你把这些连起来好好想想该不该立即动手?再说朕眼下并不想要了年羹尧的命而只是想解掉他的军职。他只要能安份守己朕也可保他终身禄命。马齐老了方先生是位白衣书生朕只能靠你朕对你寄着厚望啊!” 张廷玉知道皇上的心思但他更知道要拿掉年羹尧却不是说句话就能办好的事。思忖了好久他才说:“臣遵旨。但不知皇上要臣怎样做?” 雍正边思忖边说:“今日下午朕就召见图里琛让他带着诏书去西宁调年羹尧改任杭州将军图里琛现在已是额附了干这差事还是适宜的。” 张廷玉心想啊怪不得皇上急着要把明秀许配图里琛原来是要用他来对付年羹尧。皇上的这个打算也一定和方苞商量过。看来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但依图里琛的身份、地位和实力硬要和年羹尧抗衡他能得心应手吗? 方苞见张廷玉面带犹豫便在一旁说:“图里琛忠于皇上他干这事最合适。年羹尧如果奉诏万事全休;假如他敢抗拒就在岳钟麒大营里设宴一举而擒之。” 张廷玉一听这话可急了:“方先生你怎么能给皇上出这个主意?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能照搬古书或者像是演戏那样?这是太平世界法统严密之时呀怎么能学赵匡胤那样来个‘杯酒释兵权’?我问你年羹尧如果既不奉诏又不赴宴怎么办?年的部将们不服又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年手中有十万大军而岳钟麒却只有一万人?你知不知道九爷现在就在年某军中这一逼不是要逼出大乱子吗?” 他这一连串的反问一环紧扣一环把雍正皇帝和方苞全都问得愣住了。过了很长时间方苞才垂下眼皮自失地一笑说:“廷玉你责备的全对是我把事情想左了想急了。看来我这个不知兵的白面书生还真是经不了大阵仗。” 雍正也笑着说:“廷玉你别着急也别生气。朕和方先生是在和你商议你有什么良策就拿出来好了。” 张廷玉说:“皇上的心意臣是明白的。年羹尧一定要除却不能操之过急。据臣看这件事要分做几步走。皇上既然已经下走了决心现在也不妨把步子稍微迈得大些。眼下年羹尧虽然骄横却并无反迹又刚刚立了大功。所以不但不能硬逼还应该稳住他。该施恩处要堂堂正正地施恩该的军饷也要如数足。朝廷可以采用这样几个步骤:第一步眼下战事已停他节制十一省兵马的权力先要收回来。这事用不着皇上说话我向兵部打个招呼就办了。这样办名正言顺谅他年羹尧也说不出什么来。” “嗯这样很好。”雍正点头称是。 张廷玉已经考虑周密他不再停顿一直说了下去:“第二步于元旦前召年羹尧回京述职。他如果不来就是抗旨不遵朝廷处置他就有了前提。那时先命岳钟麒署理征西大将军一职并且调川兵入青海。年假如再不奉诏就是谋反了。不过以青海一隅之地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要反叛又无可以叫得响的名目用不着朝廷兵他们就会崩溃的。这是从他不奉诏说的他如果来了就又是一种处置法。那时他人在皇上掌握之中怎么做还不是全凭圣意吗?不过臣以为就是到了那时也不能给他处分而只能勉慰。皇上的原意也不过只是解除他的兵权不必做得太过分了。”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皇上心中高兴方苞也连口称赞:“好好好真有你的。廷玉你用的这是阳谋光明正大不失相臣风度。比起我以阴谋事君来真有天壤之外。方苞着实领教也着实惭愧。照着你这思路一切都理顺了。我想第一要厚赏年羹尧的官兵家属。家里有个安乐窝他们就不肯跟着年羹尧造反;第二是京畿防务要抓紧。十三爷病着皇上可以把十七爷调回京来掌管此事。昨天见到密折说隆科多正在分散家中的财物有的送到亲戚家里有的甚至藏在寺庙里面。不管他现在想的是什么也不管他前时的搜宫有什么背景这样做就是和皇上生了异心。他虽已辞去了九门提督但他管军管得时间太长了。我的意思应该先把他调开甚至可以给他点处分打掉他的威风。这样他就不能再作不利于朝廷的事就是想干也没人肯听他的了。第三我看过一些皇上的朱批这些朱批中对年羹尧褒赞的话说得太多了。现在皇上可以下点毛毛雨下旨收回来一些。下边的臣子们都很聪明一见皇上要收回他们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吗?皇上也可以试着向下边吹点风这就不会有‘变起仓促’的感觉了人心也易于安定。” 真是思路一对路路皆通雍正和张廷玉都连声叫好。张廷玉辞别皇上出去时天低云暗蒙蒙细雨在阵阵轻风中飘洒院子里的青砖地像是涂上了一层油似的晶莹湿润。雍正皇帝仰头望天一任沁凉清新的雨珠飘洒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邢年连忙跑过来在他的头顶撑起了一把雨伞。雍正却笑着说:“六月天哪就凉着了?去钟粹宫看看让图里琛见过娘娘后立刻到朕这里来。” 雍正回到东暖阁里安心定神转向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要按照一个新的思路把原来曾经批过的奏折再重新看一下。他拿起上面孔毓徇的奏章来略一思忖在上面批道: 尔前折奏称京都传言说朕去丰台劳军系应年羹尧之请不知是何人之言?朕早已不是冲龄幼主岂须年的指点他又怎敢要挟朕躬?年羹尧之兄即在广东海关难道此言是出自他的口中吗? 对孔毓徇这位圣人后裔雍正皇上是寄于厚望也十分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的。他在朱批中写得端端正正一字不苟。他还知道孔毓徇为人正直。所以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多说。写完后他又细心地看了看觉得很满意了才放到一边。随手又抽出四川巡抚王景濒的奏折来对他就和孔毓徇不同了可以把话说得明白一些。雍正在奏折上批道: 尔是否有得罪年羹尧之处使得他必欲要以胡期恒来代你?今胡某不去矣尔可安生做事了年羹尧来见朕时言语行动甚为乖张不知是他因精神颓败所致还是功高自满使然。尔是朕所用之臣朕断不能因年羹尧之言就轻易调换的。 下面这一份却是高其倬的。他知道这个高其倬是年羹尧的死对头嗯得向他也吹吹风。他前时出头保过吏贻直会把朕的意思传给别人听的: 看陵之事如何?遵化既然没有好地也可别处走走务必选一上好之地。又:近日年羹尧奏事数项朕愈看愈疑。其居心不纯大有舞智弄巧包揽大权之意。思尔前奏朕愧对尔及史贻直也! 写完了这三封朱批雍正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想了一下又抽出了年羹尧的奏折疾书狂草批了下去: ……西疆之胜若说朕不是大福大贵之人岂有此理?但就事论事实皆圣祖之功。自尔之下哪一个不是圣祖用过之人?哪一个兵士不是圣祖以几十年心力教养出来的? ……此一战原是圣祖所遗之事朕如今怎么好将奇勋自己认起来?……古人常常因好而不知其恶朕不取此道故凡你有不是之处自然是要说给你的尔放心就是了。 写完雍正抬起头来问:“图里琛来了吗?传进来。” 七十四回 隆科多抄家惊大帅 汪景祺鼓舌说乱臣 图里琛换了一等侍卫的服色浑身鲜亮格外精神地走进来此时雍正已经改变了主意要把年羹尧的事先放一放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图里琛一眼说:“不要说谢恩的话了朕有差使给你。隆科多舅舅的财产多得都没处搁了。你叫几个人去看看他挪到哪里去了?弄清以后请旨查抄!” “扎!” 隆科多辞去九门提督的消息年羹尧在刚出京时就知道了。皇上在朱批中告诉他说“舅舅辞去九门提督一职是他自己的主意。朕事先并没有吹过风也不曾透露过任何想法”。年羹尧虽然不信雍正这话可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隆科多如今已经失宠了!当时他就想假如把隆科多空出来的“上书房大臣”一职加到他年大将军的头上不也是一件好事吗?所以他不但没有觉得什么意外倒是有几分高兴。 可是当隆科多被抄家的邸报传到西宁后年羹尧却不能不动心了。他知道隆科多是皇上身边名次排在最前边的机枢重臣。他的圣眷和宠信绝不在自己之下怎么会说抄就抄了呢?他隐隐地觉得好像风头不大对了但想来想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把桑成鼎叫来吩咐说;“连日没有睡好觉头疼得厉害今天的衙参免去了吧。你去让各位将军全都散了再请汪先生和九爷过来说说话。” “是老奴这就去办。不过刘墨林参议今儿个去了岳帅大营。他临走时说回来还要拜见大将军不知你要不要见他?” 年羹尧笑了:“好好好这帖膏药可真够黏糊的。岳将军的大营离这里几十里哪等他回来就是下午了到时候再说吧。” 话音没落便听外边脚步声响汪景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大将军哪里不适?晚生略通医道可以为你看看脉。你有病不看医生一味地贴膏药可不济事啊。”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叠文书放在了年大将军的案头。 汪景祺现在的地位提高了。他文牍极熟办事迅而且知识渊博精神矍铄。帮办军务之余常来陪着年羹尧谈古论今早已成为年某的莫逆之交。年羹尧一见他走了进来忙命军士们沏茶让座:“我哪有什么大病只是心里烦闷而已。正要请先生过来谈谈可巧你就来了。”说着把刚刚接到的邸报递给汪景祺自己却拿过北京寄来的密折匣子来看。 邸报上说的正是隆科多被抄家的事。这消息对于汪景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他接过来一边看着一边念念有词地说:“唉隆科多完了下一个便轮着你年大将军了!” 年羹尧忽听此言惊得一颤手中拿着的密折匣子也掉在了地上:“什么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景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他把手上的邸报往案头一扔说:“大将军难道不知皇上早就在疑你而且现在是疑得越来越重了?他原来是想先拿八爷开刀的如今除掉了隆科多他就要掉转刀口来取你的级了。” 年羹尧目光炯炯凶焰四射他狞笑一声说:“哼哼我与皇上骨肉亲情生死君臣皇上有什么可疑我之处?你跑到我这里说出离间君臣的话来不怕我处置了你吗?” 汪景祺毫无惧色地看着年羹尧扑哧一笑说:“亏得大将军一向以儒将自许却不明白这个普通道理。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尚且没有骨肉亲情呢何况将军只是与皇上有亲却算不上天家?在下请问:隆科多与皇上就没有骨肉亲情吗?他就比不上你吗?你是国舅不假可年妃的地位能与隆科多的姐姐相比吗?先帝晏驾之时内有诸王虎视眈眈觊觎帝位外有强敌重兵压境的西疆之危。隆科多只须一念之差皇帝的龙位便轮不到当今雍正皇上来坐!这托孤之重拥戴之功比大将军的‘勋名’如何?将古比今你的忠心能不能比得上岳飞?你的功劳能不能过韩信?你与皇上之间的情份比得上永乐皇帝叔侄吗?” 年羹尧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来向我说这番话的?” 门外一声高叫:“是我九阿哥允禟!”话到人到九爷一挑门帘走了进来。他大大咧咧地地撩起袍角便坐在了大帐中间用不容抗拒的眼神注视着年羹尧说:“大将军危在旦夕我不能不请汪先生来把话挑明。这既是救你也是救我大清社稷!” 年羹尧恶狠狠地看着这位九爷突然他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这笑声是那样的撕裂人心那样的令人恐惧。笑声未歇他又怒声说道:“九贝勒如果你忠于皇上我敬你是九爷;你如果不忠于皇上我就把你看作允禟!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寻常的提督我是手擎黄锁、秉着天子上方宝剑、有生杀之权的大将军!” 允禟没有有被他吓住却不动声色有眼有板地说:“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可虑!时至今日你大概不会不知道:你自己藏弓烹狗之危近在眉睫我唇亡齿寒之虞继之即来。不救你我也难图生存;救了你我才能自保。所以才必然有今日之一谈。” 年羹尧“噌”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打开上面的黄绫封面甩了过去:“你们看花了眼吃错了药也找错了人!看看吧这是几天前才接到的朱批谕旨。我让你们死得明白皇上对我是什么情分。” 允禟接过来稍一例览便转给了汪景祺:“雍正给你一个如此响亮的耳光你竟把它看作是亲近真让人可笑可悲哦你原来不会读文章!” 汪景祺看看那封密折也禁不住笑了:“大将军你是当局者迷呀!这篇批语粗看是亲细看是疏认真推敲一下则令人不寒而栗!” “是吗?”年羹尧拿着那封朱批反复审视。 九爷一笑说:“你呀白跟了你四爷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也不懂他!来吧让九爷好好地教教你。”他用折扇在朱批上边指边说“听着:这朱批有三层意思:一西疆大捷是皇上大福大贵所致;二西疆奇勋本是圣祖所遗之事你怎好将此自己认起来;三你有什么不是之处皇上是会告诉你的。你好好想想吧这些藏头不露尾的话从前你听皇上说过吗?” 年羹尧冷笑一声:“九爷幸亏你没福当皇上。有一天你要真地作了皇帝不知你的臣子们还怎么个活法。皇上这话有什么不对之处?皇上和我之间通信常常是如此的不过是开个玩笑说说闲话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告诉你皇上正因和我亲密无间才和我这样说的。” “好啊九爷我要不把话说明看来你是死到临头还不明白了。汪先生你把那份朱批拿来让他看看。” 汪景棋又递过一份折子是某个人向皇上请安而由皇上加了朱批的。年羹尧不看则已一看竟然呆在那里了。只见这封奏折旁边朱迹淋漓写着如同血一样的小字。 年羹尧真地是‘纯’臣乎?朕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也没给他过这样的评语。你看到了他有什么不法之事只管奏来。六月下旬密勿。 这是年羹尧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了是任何人也模仿不出来的。年羹尧不禁一阵心中狂跳他看那折子上的姓名贴上了纸就要用手去撕却被九爷拦住了:“哎不可不可。别人也有身家性命哪能这样呢?你如果不信我这里还有一份王景灏的折子让汪先生把他抄的副本也给你看看好吗?” 雍正朱批中的话像针也似的直刺年羹尧的心头。皇上问王景灏“尔有什么得罪年羹尧处使得他必欲以胡期恒来代你?如今胡不去矣尔可安心做事了”。年羹尧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里了。这件事别人谁也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是有底儿的。四川巡抚王景濒和云贵总督蔡珽来往密切他在给蔡珽的密信中曾说过年羹尧不少坏话。年羹尧知道以后就在皇上那里告了王景灏一状。说他草菅人命并要求把胡期恒派来代他任四川巡抚。这件事年羹尧只在郑州对胡期恒说过胡期恒是绝对不会告诉王景灏的。因此除了皇上谁也写不出这朱批来。难道皇上真是对我起了疑心吗?他为什么会说我“行为甚多乖张”的话呢?年羹尧的脸色变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喃喃地说着:“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呢……” 九爷冷笑一声说:“这确实是真的和隆科多被抄家一样地真!你犯了皇上的三大忌不赶快作些准备怕的是杀头之祸顷刻即到!” 年羹尧好像遭了雷击一样目光痴呆神情迷离。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三大忌?三大忌……” 允禟一声冷笑:“年亮工你不明白了吧?那就打起精神来请汪先生给你批讲批讲。” 年羹尧苦笑着说:“那也好年某恭请九爷和汪先生指教。” 汪景祺故作势态地说:“九爷和大将军在此学生哪里敢当这指教二字?不过九爷刚才说将军犯了皇上的三大忌却并非危言耸听。头一忌就是你立功太大!你想啊雍正即位之初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你一战为他稳住了天下也稳住了人心。他要借你的力量来压服八爷和群臣不满之心所以不能不赏你。举酬勋之典受殊爵之荣位极人臣威拟王侯他再也拿不出可赏你的东西了。功劳太大而又无可赏赐那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年羹尧静静地听着想着。 汪景祺继续说:“二是你功高震主使皇上不能容你!你不懂韬讳不逊功让主反而居功自傲意气洋洋谁能容得下你?试问:郭子仪的功劳大不大?他在晚年时以酒色自娱才勉强保住了级;徐达的功劳大不大?但他还是不敢居功自傲退隐中山王府一政不参。就这样朱元璋还是不能饶过徐达也难免蒸鹅之赐!你呢?黄缰紫骝凯旋入京王公以下郊迎数十里你居然受之不疑!皇帝在丰台令将士解甲竟然无一人敢从圣命。换了你当皇帝能容得臣下如此猖狂吗?” 年羹尧想起了那天的事也不禁悚然了。 汪景祺还在说着:“第三忌是你掣肘皇上。皇上要整顿吏治你却处处插手。当今皇上是个猜忌之主性子本就刁钻他最恨、也最怕的就是别人不服。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几年你选了多少官?干预了多少外省的事?本来你不干政他也要拿你问罪的何况你多管闲事?皇上的原来意思是想借你的力量先压制廉亲王处置八爷后再解除你的兵权。但现在看来他觉得你比八爷更可怕他怕你与八爷联手造乱所以要先清除你了!” 汪景祺滔滔不绝地说到此处却戛然止住偌大的书房里变得一片死寂!年羹尧用颤抖的手托着沁出汗珠的脑门过了好久才吃力地、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有些地方是不大检点兴许弄错了什么事但我没有二心。是哪里错了才惹了圣怒呢?” “算了吧痴迷大将军!”允禟嘲讽地一笑“比起我来你领教我四哥本事还差得多哪!自从大捷之后先是宝亲王弘历后是潦倒书生刘墨林你这大营里哪一天少了监视你的人?就是原来的侍卫也是在这里盯着你不过被你降服了就是。” 年羹尧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们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疏远;自己却既像大梦初醒又像沉入无底深渊。他耷拉着头坐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九爷怀着兴奋走上前来抚着年羹尧的肩膀说:“大将军我给你指条明路。常言说时势可以造就英雄但英雄也还能造时势嘛!我来军中已快二年了仔细审量十四弟人心尚在部旧尚在。他无辜蒙冤三军不服啊!将军何不以得胜之师高张义帜迎十四爷来大营主持?在朝中执掌旗政的八爷知道消息也必将在京召集诸王会议废无道而兴有道。你们联手而动互为唱和重整山河只在今日。那时你年大将军不但可以脱苦海还将成为龙骤虎啸震古铄今的伟男子、大丈夫!此事不难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不敢挑起这副重担了。 年羹尧摇着头说:“不不不皇上是我的恩主。无论皇上怎样待我我都不能起了叛离之心也不想让天下人骂我为乱臣贼子!” 汪景棋知道九爷的话没有击中年的要害。便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写了几个大字:“年大将军请看这是圣祖皇帝的遗诏原文。本来是‘传位十四子’有人却增加了两笔便成了‘传位于四子’。这就是雍正所以能即位为君的真谛隆科多的‘功’与‘罪’也全包括在这两笔之中!”他一把将纸条撕掉又说“年大将军你是熟读史书的。你不会不知道历史上凡带‘正’字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金朝的‘正隆’‘正大’元朝的‘至正’明朝的‘正德’都概莫能外。就‘正’字本身而言是‘王心乱’之象又可以拆为‘一一止’。”一止者一而即止也!你能高举义旗正是应天顺人挽救大清也是最光明、最堂皇之举又何虑身后无名更何虑有人说长道短呢?” 汪景棋不愧是个作乱谋权的“专家”。他把这个编出来的谎言说得天衣无缝义正辞严。他的话使年羹尧不得不信也不容他再有别的想法。年羹尧两腿一软便跌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掩面低声说着:“我不信……不信……这事情太大也太出我意料之外了。你们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刘墨林回到年帅大营时天已将晚了。他是协调大营军需的参议道无需通报便可直入。可是他刚踏进大帐就现了这里的反常。大帐里没有了平日的肃杀之气却是灯红酒绿觥酬交错。大将军居中高座他手下的三大都统汝福、王允吉、魏之跃以及一些下级军官们一个个全都喝得醉意醺然言语颠狂。看年羹尧和他手下人的神气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刘墨林只好匆匆地向年羹尧报告了几件事情就借口身上太累辞别年大将军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参议府。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上写奏折。因为皇上有话:年羹尧那里的情景事无巨细必须三天一报。今天看到的这件事是应该立即上报皇上的。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来到书案前坐定。可突然现砚台边压着一张条子上面字迹草率地写着:“惊风送鱼雁夜半三更逃”! 七十五回 刘墨林长笑赴国难 乔引娣清歌别夫君 刘墨林心里陡然一惊思绪如狂潮奔涌:鱼雁传惊定是有人在向我报警提醒我将有事变生!他回想刚刚在年羹尧大营里看到的情景确实是让人奇怪:年羹尧素以治军严明著称而且向有吃酒不许过三杯的禁令为什么他们今天一个个全都成了醉鬼?自己进去之前分明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但一见他来到为什么又张惶四顾变成了哑巴?年某人为什么害怕见到自己?汪景祺和九爷又在哪里?他们和年某之间有何勾当?难道……不好年羹尧要反了! “年羹尧要反了”!这念头刚在刘墨林脑海里闪过就惊得他冷汗淋漓。但他仔细地想了一下年某要反只在迟早这已是定而不疑的事了要不皇上派他来这里何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明白这消息真实与否并且尽快地报告给皇上。刘墨林把自己的小奴叫了过来这孩子原是苏舜卿身边的人舜卿死了又跟着刘墨林来到西疆。他粗通文墨人也很机灵。刘墨林问他:“猴儿今天都有谁到过书房?” “老爷是大营里的一个人奴才不认识他。他说到这里闲走走在你书案边坐了一刻就回去了。奴才出去给他泡了茶他也没有喝。” 刘墨林知道皇上在年某军中派有细作既然是年羹尧大营里来的人就一定知道机密此事也绝对可信。他匆匆地把自己的奏折和文书包成一个小包想了想又在包外写了一行小字:“年羹尧反!”他拉过小猴儿轻轻地说:“好孩子听话你必须立刻躲了出去但不要远离就在城外等候。” 猴儿果然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也小声地问“老爷生了什么事?” “不要再问了!这包东西你替我带好明日一早你再回来看看。我这里要是没事你就还来照常当差;假如这里出了事你就马上到岳帅那里把这包东西交给他。” 猴儿机灵地走了出去。刘墨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心里踏实了。此时他假如想逃肯定是有机会的但他却不想这样做。离开西宁并不困难可是他能逃得出年羹尧的魔爪吗?与其将来被捉、被杀还不如就在这里坚守着他不愿成为背叛皇上的人。回想自己已经走过的前半生他感到一切都十分满意也没有留下丝毫的遗憾。苏舜卿死了之后他一心一意地研读徐骏的诗章终于让他抓到了把柄。那洋洋大观的诗作里有这样两句话:“明日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他给皇上写了一封密折说徐骏这是缅怀前明其心叵测。他知道皇上正在大兴文字狱要处置一切敢于反抗的人。只要这封密折到了皇上手里任他徐骏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保全性命。他的仇不他和情人苏舜卿的仇这一下全都报了!他自忖没有辜负皇上对自己的天高地厚之恩也没作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哪怕是现在就惨遭毒手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不出刘墨林的意料半夜刚到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汪景祺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刘墨林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慢慢地坐起身来问:“汪先生你是来送我走的吗?” 汪景祺手里拿着一瓶毒药一步步地走上前来奸笑一声说“不送你走到这条路上的不是在下而是你的皇上。这是年大将军给你预备下的送行酒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派人去请十四爷了而且要重写大清的历史。可惜的是你却看不到那一天了。” 刘墨林说:“好你说得真好!不过究竟谁胜谁负还不能由你说了算因为你还不是阎罗王嘛哈哈哈哈……”他放声长笑接过那瓶“酒”来一仰脖子全都喝了下去…… 汪景祺说得一点不错他们确实是去请十四爷了。而且去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这个汪景棋!刘墨林死后不久汪景祺就来到了遵化他在这里寻找着接近十四爷的机会。 如今的十四爷可不是那么好见的。他在孝陵“守陵读书”已经一年多了还从来没见过外人。但是这里也并非与世隔绝至少朝廷的邸报还是他能够看到的因为他还有个“固山贝子”的名号。当隆科多被抄家的消息传来后允禵没有觉得丝毫意外倒是感到十二分的高兴。他对时刻不离身边的乔引娣说:“好好好这个老混帐终于也有今日!他凭什么当了上书房大臣不就是宣读了父皇的遗诏扶雍正坐上了龙位吗?” 乔引娣在一旁劝他:“爷你操那么多的心干嘛?早先那些旧帐爷就把它忘掉吧。我们小户人家有句话说:吃饱穿暖就是足平安无事就是福。奴婢想万岁让你住到这里还算是有手足之情的。要是他像对十爷那样把你到西口去吃风喝沙那可怎么受?奴婢就是能跟去也替不了爷呀!”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竟流了下来。 允禵见她这样也不禁心酸:“哎你这是何必哪!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我早就不想这回子事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允禵哪能说忘就忘。隆科多先是抄家接着又是交部议处。很快的又下了圣旨让他到西疆游牧部落去商议划分疆界的事。圣旨里还说“若该大臣实心任事诚意悔过朕必宽有其罪”。可是事隔不久就又有旨意切责隆科多“包庇鄂伦岱和福尔等意欲网罗党羽招降纳叛”。允禵一见这个上谕可不能置之不理了。福尔是他过去领兵时的心腹大将啊怎么也把他给拉扯进去了呢?他想打听一下可身边竟然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偌大的陵园内虽然有几十个宫女太监。贴心的却只有引娣一人。外面也有百十个侍候的兵丁卫士可他们全是内务府派来的。三个月一换还没认出模样就换班走了。常在这里的只有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个管事。不过他们却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个活棺材里什么也不知道。 转眼间七月过去八月也过完了。引娣见十四爷心里烦闷便出了个主意:“爷皇上前日让人送来了两坛子酒爷何不带上奴婢登高一游呢?” 允禵高兴了:“好还是你知道心疼爷。就依你咱们上棋盘山弹琴吃酒登高赏秋去。” 这里正在说着外面钱蕴斗走了进来禀道:“回十四爷京里来了人是十三爷府上的太监头儿赵禄他想见爷呢!” 允禵傲然他说:“不见不见!他有什么话让你们转告我也就是了。这样只怕我还少担点嫌疑呢。” 钱蕴斗陪着笑说:“爷不是奴才不听您的。十三爷让赵禄带了信来还有几坛子新糟的酒枣奴才叫他们抬进来爷尝尝可好?” 允禵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去叫他们进来。”钱蕴斗刚要走又被允禵叫住了“慢你们也来几个人在这儿看着难道你就不怕我和他说了什么私房话。” 钱蕴斗连忙陪笑说:“爷多心了十三爷派来的人奴才们不敢!” 引娣笑着说“爷真是的拿他们出什么气呢?我看钱蕴斗还是有良心的。上回您给九爷写的信不也是他带出去的吗?内务府的人把他腿都打断了他都没招。还是后来我逼着他说他才告诉我的。” “哼那不过是周瑜打黄盖蒙了曹阿瞒罢了!你们女人家哪懂得男人们的把戏!” 说话间赵禄进来了。他走过来就一头跪倒在地:“十四爷奴才赵禄给您老请安了。” “起来吧。十三爷身子也不好还总惦记着我叫人生受了。” 赵禄一闪眼看四下没人便上前一步低声说:“爷小的实是替八爷送信来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呈给允禵。 允禵狐疑地接过来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赵禄忙说:“十四爷明鉴奴才原先是八爷的人。是康熙四十二年十三爷遭难时八爷派我跟了十三爷的。要是没有这个身份我哪能进到这个地方啊。” 允禵漫应了一声打开那信看时却不见一个字。赵禄连忙上前小声说:“爷这是用米汤写的得用烟熏……”刚说到这里一眼瞧见引娣进来他便立刻住了口。 允禵一笑说:“你也大小看爷了。我虽然受禁哪能没有一个心腹呢?引娣把这封信拿去用烟熏了再给爷看。” 允禵见引娣走了这才问:“八哥如今圣眷可好?” 赵禄忙说:“回十四爷奴才极难见到八爷就是见了也说不上话。不过前时听十三爷和张中堂说:不除年隆帝权不稳像是皇上要解除年大将军的兵权。” “哦。”直到这时允禵才相信了赵禄。他明白如果他不是八爷的人这样的话是说不出来的。引娣将信拿回来了允禵接过来一看那上面字迹草率地写着: 九弟来扎年部事有可为。老狗已前往迎驾千古成败皆在吾弟一念之间万勿自误。切切! 这封信虽无落款但那熟悉的笔体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确实是八哥手书无疑。允禵目光盯着远处问:“汪景祺来了吗?” “回十四爷他来了就住在遵化城里。” “什么地方?” “奴才不知道?” “我怎么见他?” “八爷说只要爷能走出陵园自能见到。汪先生自己是没有办法见到十四爷的。” 允禵却不想让赵禄看出自己的心思。他不出声地笑了笑说:“我早已是心如死灰想不到外边的朋友们却这样热心真是让人好笑。你回去吧谁让你来的你告诉谁允禵并无它念情愿终老此地。你们谁也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赵禄听了这话不禁一愣但依他的身份又能说出什么来?只得叩头告辞回去了。 引娣却懂得允禵的心事她在一边悄悄地说:“爷你真的要去见那个汪先生吗?奴婢说了那么多你竟然一句也听不进去真让人伤心。” 允禵没有答话他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唉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总得试试这水有多深看看它有没有机缘哪……” 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允禵带着乔引娣和蔡怀玺、钱蕴斗登上了棋盘山。这里是孝陵附近一处观景胜地又正在秋日浓艳之时。只见群山环抱中松涛叠翠泉水泼溅有说不尽的风光看不完的山景。但允禵却心神怔忡无情无绪。乔引娣既希望他见到那位汪先生又害怕那个是非之人突然来到。看看天色已经下起了大雨她多么想劝劝十四爷请他立刻下山呀!可是瞧他的脸色不对张了几次口又都咽了回去。他们在山上的六角亭中摆上酒菜和瑶琴吃酒唱曲一直消磨到天将晚了也没有任何奇遇只好快快地回归陵寝。 他们哪里知道一张大网早已在这里张开了。刚回到陵寝一队执矛挺枪的军士就突然闯了进来带头的是马陵峪总兵范时绎。乔引娣见此情景早已吓得不知所惜。允禵怒喝一声:“范时绎你要干什么?” 范时绎一丝不苟地向允禵打了个千回道:“奴才给十四爷请安来了。奉上命和上书房大臣马中堂的手谕说有人想劫持十四爷。奴才派人在遵化城里搜捕了一天犯汪景祺已经擒拿在案。奴才特来禀告十四爷也想恳请十四爷体恤一下奴才们的难处往后出门时知会一下总兵衙门以便派人妥加保护。” 一听说汪景祺被捕允禵不免吃了一惊。但他久经磨难脸上一点儿也没有带出来却冷笑着向范时绎问道:“是么天下还有人把我当作奇货吗?真是笑话!这个汪景祺是个什么样的人?谁派他来的?” “回十四爷奴才不知。总督衙门还有滚单到奴才这里说是陵寝这边还藏着汪景棋的内应要奴才拿下。不知这里可有人叫蔡怀玺和钱蕴斗的请爷指示。” 允禵一指钱蔡二人说:“你们要的就是他们俩吗?他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又一向办差用心还受过皇上的嘉勉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或者是那汪景祺胡乱攀咬?你去回禀你们总督要他再查一查。这两个人没长翅膀也不是土行孙他们跑不了的。” 范时绎却不再说话回头向军士们一声怒喝:“拿下!” “扎!” 蔡怀玺和钱蕴斗被五花大绑地带了出去范时绎却回身向允是打了个千说:“惊了十四爷的驾了奴才有罪。但这既是君命又有上峰的宪令奴才不敢不遵请爷宽恕。奴才还有下情要禀报十四爷。”他的话虽然温存但语气间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允禵黑着脸说:“有话便说有屁快放。” 范时绎却不生气笑模笑样地说:“十四爷您是天璜贵胄龙生凤养奴才不敢在这里撤野。上边有命您这里的太监和宫女也得换一换了。” 允禵突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引娣说:“哼连她们都不放过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十四爷这话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是遵旨办差有什么话请十四爷奏明皇上好了。” “你们都要换哪些人?” “回爷这里的人一个不留奴才今天就要带走!” “爷身边只剩下这个乔引娣了能把她留下来吗?”允禵这话已几近哀求了。 “爷圣明旨意上说‘将乔引娣等四十八人全部解京’。她是皇上提着名字要的人奴才不能不带走她。” 七十六回 识大体保得全身退 留奏折不忘报友情 允禵还要再争引娣却走上前来说道:“爷用不着求他!”她移步上前在允禵面前拜倒:“奴婢感激爷相待的恩德也永远不会忘记了和爷在一起的时光。今日奴婢和爷拜别料想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有句话奴婢本该早说却一直没有这个胆量。今天不说出来奴婢是死也不能安生的。奴婢原本并不姓乔乃是乐户人家的女子。只因母亲与人相好生了我得罪了族人才被迫逃到山西改嫁与乔家的。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十四爷已是奴婢的夫君今日将别我不能再瞒着您老。奴婢没有他求只想再为爷唱一支曲子权作拜别请爷往后多多保重吧。”说完她走上前来支起琴架边泣边唱道: 秋水漫岗遮不尽碧树凋零蓑草黄!更恰似离人惆怅……道珍重告郎莫为念妾断肝肠。念妾时且向盘石韧草泣数行…… 唱完她向允禵再次拜倒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允禵气塞心头他仰向天大叫一声:“雍正----胤祯!你这样待承自己的兄弟能对得起躺在这陵寝里的圣祖先皇吗?”他抓起那架千年古琴猛地用力摔碎在地上…… 遵化事变后三天年羹尧接到上书房转来的皇上谕令:“着征西大将军年羹尧即刻进京述职。”九月二十四日年羹尧向皇上递上了奏报说已经起程。雍正皇上立刻又下了谕旨说:“览奏甚是欢喜。一路平安到京君臣即将相会快何如之!” 当真是“快何如之”吗?不!明眼人不难看出雍正皇上和八爷党之间的争斗已经是你死我活雍正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快了。刘墨林突然遇难汪景祺到遵化劫持允禵这些都不容皇上忽视也不容他掉以轻心。年羹尧只是双方争夺战中的一个棋子儿而且主动权在皇上手里攥着。皇上要他怎样他敢说不从吗?现在朝廷上下都在重新估量前途而近在咫尺的田文镜、却看不到这个变化他还是埋头盯着眼前的小事而不懂得审时度势。 自从处置了晁刘氏一案田文镜声震天下。胡期恒和车铭卷铺盖滚蛋更使田文镜志得意满。哪想委派张球署理按察使的第二天突然接到皇上的朱批谕旨那上面的语气严厉得让人心惊肉跳。皇上问他“张球是什么人尔一保再保是何缘故”?还说“但凡人一有俗念公亦不公忠亦不忠能亦不能矣朕深惜之”!田文镜一直在走着上坡路他还没忘记当初皇上在方老先生面前夸他“既忠又公且亦能”的情景那时他是多么兴奋又是多么得意啊!可现在看了皇上的朱批他简直是头大眼晕不知如何才好了。他左思右想这件事还得去求邬先生帮忙。邬先生最知道皇上的心思只有找到他按他说的办才不会出事儿他不敢拿大更不敢让手下人去惊动邬先生而是轻装简从亲自登门去拜见求助。邬思道正在打点行装准备出门。看见田文镜来到倒有些吃惊:“哟是田大人啊我正要去见你可巧你就来了。让你屈尊降贵我真是不好意思。你快请坐来人看茶!” 田文镜见邬思道满面红光神情飘逸不禁羡慕地说:“先生瞧你这气色这作派可真像是位活神仙!我田某就是想潇洒也潇洒不起来呀!” “文镜大人这就是官身不自由了不过做官也有做官的好处。你读过《聊斋》一定还记得蒲留仙说过这样的话:‘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定立侧目视’这人上之人的滋味儿也不是谁都有幸品尝的。大人既然来到舍下我就免得跑腿了。有一事不得不说我将返故乡就此告别。但愿来日车笠相逢田大人不要视为路人对我也‘侧目而视’我就心满意足了。哈哈哈哈……” 田文镜一惊他看了一下已经整好的行装问:“怎么先生要走?你不在河南就馆了?” “唉大人哪里知道我盼这一天盼得好苦呀!原来我曾想方设法让你讨厌我把我赶走就完事了。可是我离开河南从南京又转到北京到末了还得回到这里。这次是宝亲王替我求了皇上他才恩准我回家养老的。皇上待我如此真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田文镜知道邬思道是早晚要走的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恋恋不舍地说:“先生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呢?你瞧皇上给我下了朱批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奏才好。” 邬思道接过朱批来一看笑了:“这区区小事至于你犯了愁肠吗?张球好你就给皇上写个奏辩;他不好你就老老实实地认个错说自己有‘失察之罪’不就完了?” 田文镜说:“邬先生你不知道这里面有文章啊!胡期恒到北京后不定怎么在主子面前说我的坏话呢?年羹尧也不能让我过清心日子。他们这是在找我的事儿啊!” 邬思道开怀大笑:“你呀你也不想想从诺敏一案到现在你整治了年羹尧多少人?假如不是我在这里年某还投鼠忌器的话他早就把你拿掉了还能让你等到今天?” “可是你……你却要去了……” “文镜兄你不明事理啊!你是二十岁就当上县丞的直到先帝大行时一共做了四十年的官才从八品熬到六品。可是皇上登基到如今的二年里你却从六品小官做到了封疆大吏。这次的升迁难道只是让你过过官儿瘾的吗?你要真是这样想这‘辜恩’二字的罪名你是绝对逃不掉的。不说别人连我都不能饶过你。” 田文镜一脸茫然地看着邬思道:“先生眼下隆科多倒了年羹尧就要进上书房。我扳倒了胡期恒就得罪了年羹尧。我看我早晚也得栽到他的手中。就是不倒这夹板气让我受到那天才算一站呢?” 邬思道仰天大笑:“唉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我告诉你自古以来耳目最灵通也最了解下情的莫过于当今皇上。你以为是你把胡期恒扳倒的吗?错了!单就河南的事情来说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奏折直达九重。单凭你是绝对不能把他挤走的你也曾挤兑过我能如愿以偿吗?” 两人正说着时毕镇远也找到了这里他是给田文镜送密折匣子来的。田文镜接过来先向那个小匣子打了一躬才恭恭敬敬地打开来。看着看着他自失地笑了笑说:“先生你不愧是高人说得一点不错!瞧皇上在这封朱批中说张球是个邪恶之人我田某是受了他的骗而不自知的。看来皇上原谅我了。唉过去我真是糊涂放着你这位好师爷不用还只想把你挤走。现在我明白了可你又要走了。” 毕镇远一听这话忙问:“怎么邬先生要走?咳你不该走呀!到哪里去找田大人这样的好东家呢?” 邬思道说:“毕老夫子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绍兴师爷的那块料子。你们不是说我拿的钱太多吗?你看……”他往大柜子上一指“那上边放的全都是银票我从田大人处拿到的一文不少全在这里。昔日关云长能挂印封金邬思道虽然不才也同样能拂袖南山!” “先生……” “你听我说。”邬思道拦住了他“你那个‘三不吃黑’我已领教了。但我要告诉只有这些还不能算是个好师爷了不起也只能保全自己而已。你还得学会给中丞大人多出些好主意多干些实事才行。田大人毕师爷是个人才假如我保他在五年内混个知府你能答应吗?” “这有何难!”田文镜一口就答应了“毕老先生今天邬先生既然把话说到这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从今天起你就把刑名、钱粮和书启三房师爷全都兼起来。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和邬先生说完话再和你详谈。” 毕镇远走了以后田文镜诚挚地对邬思道说:“唉我这个人从前确实是器量太浅了。不能容人心里又放不下一点事儿。你知道我一心一意地想报皇上的知遇之恩也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可是先生你看如今的风气能让人干好吗?你要做事就要先得罪权势;可得罪了他们你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这……这叫人怎么说好呢?” 邬思道架着双拐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过了好久他才长叹一声说:“唉何尝你是如此就连当今皇上也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什么什么?你……” “你没有看到吗?皇上要‘振数百年颓风’他就要得罪几乎所有的人哪!当年皇上在藩邸时就曾以‘孤臣’自许如今他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了。别看他高坐在龙位之上其实他也是在荆棘中一步步地走着啊!正因为皇上自己是孤臣出身是在饱受挤兑、压制之中冲杀出来的。所以他才最能赏识孤臣保护孤臣。甚至谁受的压力越大他就越要保护谁。” 田文镜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但他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邬思道问:“文镜兄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臣子呢?是寻常巡抚还是一代名臣?” 田文镜瞠目结舌地说:“先生取笑了。我这样辛辛苦苦的所为何来?我当然是想做一代名臣了。” 邬思道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密封完好的奏折来含着微笑推到田文镜面前。田文镜觉得诧异忙要去拆却被邬思道拦住了:“哎别拆别拆!一拆它就不灵了。” 田文镜鄂然地看着这位既神密又可亲的人却听他笑着说:“中丞大人你既然想做个名臣在下就送你这件功名。你只需在封皮上签上‘臣田文镜’四个字再加上你巡抚衙门的关防就行了。别的你一概用不着去管我保你自有效用。” 田文镜怀着狐疑盯着这小匣子看了很久才问:“先生这不是平常的事情这是呈给皇上的奏折呀!万一皇上问起来而我却是一问三不知那不就露馅了吗?” 邬思道笑笑说:“我岂肯误你!你必须今天就把这折子出去。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将会留下信来你看了自然就能明白。老实说这份折子我化费的心血最多。原来并不想给你是想让李卫小朋友得点彩头的。今日咱们有缘就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你好了。你要是信不过就请还给我;信得过就请立即以六百里加急拜。” 田文镜不得不信也不敢不信。他拿起那份奏折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他想说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竟不知怎样才能说清自己的心思:“先生我……我告辞了……” 第二天邬思道吃过田文镜专为他设的送行酒一乘大轿把这位“帝师”送上了回乡之路跟在田文镜后面的毕镇远说:“大人邬先生叫在下把这件东西交给你。” 田文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封留言上边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吾将南行从此永诀于官场矣!感念同事共主之谊临别代写奏折题为“参年羹尧辜恩背主结党乱政十二大罪”。此折上达天听之时即为年羹尧势刀崩溃之日。谓予不信请拭目以待。吾此举并非为君任上之情乃报昔日大觉寺仗义执言之义请君细思之。 邬思道顿再拜 田文镜看了大吃一惊:大觉寺?哦原来是他……田文镜的思绪回到十七年前那个惊风黑雨之夜…… 田文镜和李绂两人在黑风黄水店遇难并被四王爷胤祯搭救。他们俩辗转来到北京要参加今科的贡试。因为城里早已人满为患他们便借住在大觉寺里这天夜里北京城大雨滂沱一片漆黑。一个像是被人追赶的瘸子奔命挣扎着来到大觉寺山门外边。他浑身精湿还正在着高烧。惊恐、疑惧、奔波和劳累已经消耗掉他身上所有精力刚到寺院门口就一头跌倒在地人事不省了。和尚们将他抬进寺里用姜汤灌金针刺他都全然不知不动。可是就在这关口却有一队兵丁闯了进来。他们一见这个倒在地上的瘸书生就要动手去拉。正在这里攻读的田文镜和李绂见此情景站出来喝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像是头目的人走上前来张牙舞爪地说:“去去去几个臭举子也想管爷们儿的事?这是个受到朝廷通缉的逃犯我们要带他回去!你们都给我滚开!” 田文镜平日就爱打抱不平他站出来说话了:“不对吧?他明明是个残疾人怎么可能从大狱中逃出来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哪知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惹得那位军爷上了火:“嘿嘿想挡道儿吗?你小子也不摸摸自己的脑袋看它结实不结实再问问爷们儿是哪个衙门的?爷看你一定是吃饱了撑的给爷靠边站着去!” 李绂见他们这么不讲理也生气了他站出来问:“请问:你们有顺天府的拘票吗?” 那人更是无礼张口就骂上了:“去你妈的老子拿人从来就用不着顺天府管!你再多管闲事小心老子将你也一并拿下了。” 田文镜上了倔劲他上前一步说:“嘿新鲜!你们既没有顺天府的传票就是私意捉人、草菅人命。要知道这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里是北京!天子脚下帝辇之旁有规矩也有王法怎能容你这样胡来?拿出顺天府的传票来你们就提人;拿不出顺天府的文书你们就从这里乖乖地走开!不然的话我就要诉之官府了!” 吵吵闹闹之中惊动了庙里的和尚也惊动了在此用功的举子们。大家一拥而上把这几个兵痞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又七言八语说个不停。人人都说他们无理也人人都为那个瘸子叫屈。庙里的主持也出来了一问之下这几个人果然没有顺天府的拘票和传票。他们见犯了众怒也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兵丁们走过之后举子们再看那瘸书生时只见他早已奄奄一息了。后来经众人多方救治才渐渐醒了过来。说起夜里兵丁追杀之事瘸书生感激不尽。但他只表明自己不是逃犯对前来追赶他的人却只字不提对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更是讳莫如深。天刚亮同是住在这里的一个狗肉和尚便把他接走了…… 这件事田文镜知道的并不完全。其实邬思道那天所以被迫杀还是因为金府的事。邬思道的姑夫金玉泽和凤姑的丈夫党逢恩投靠了八爷要拿邬思道去领功。后来兰草儿帮助他逃出了金家。他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大觉寺又昏死在这里。最后救了他的是性音和尚。而他所以要救邬思道却正是奉了四爷胤祯的命令。从此以后邬思道就成了四爷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为四爷终于登基为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向当年在大觉寺仗义执言的田文镜说出了真相也表示了谢意。他假如不说田文镜哪能想得到这些呢? 田文镜终于明白了!邬思道不计较他说长道短更不惧他的挤兑定要到他这里来当师爷原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这是在保护他田文镜也是要成全他这个孤臣呀!怪不得邬思道那么能耐那么自信又那么的见识深远。他的确是个奇才也早就应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令人庆幸的是他也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师爷毕镇远走到近前说:“东翁昨天夜里我曾与邬先生彻夜长谈。他的学问他的才智都是一般人难望项背的。据我看他真可称得上是一位绝代杰士!他能在皇上身边多年参与了那么多的纠纷和争斗又能够全身而退实在是古今罕见!“大人你没有能留住他不是你心意不诚而是他不得不走啊!他给你留下的又岂止是一封奏折?他留下的是皇上待你的一片心意啊!你放心吧邬先生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误你的。” 七十六回 年帅痴奉召进京来 张相智笑谈夺兵权 十月初九年羹尧带着他的扈从回到了北京。 他其实并不想回来九爷和他商量的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他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所以他想尽了办法一再拖延着。先是奏请皇上要“稍延几日”说他要在西宁处理大军越冬事宜。皇上立刻了谕旨说“召尔进京即为大军越冬之事有所筹措”年羹尧想不通这是应该在西宁办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去呢?他又换了个理由说自己病了请求宽限几日再上路。雍正一见这奏报笑了好嘛想装病那好办。他马上下令让太医院派出十名御医星夜兼程地赶到西宁“给年大将军瞧病”。这一手真叫绝年羹尧就是有再多的藉口也说不出话来了。甚至可以说他已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非要立刻回京去见皇上不行了。 年羹尧并不害怕回京他有什么可怕的?皇上和他之间不是一般的关系那是在多年的交往中凝聚起来的主仆情谊君臣情谊是亲人之间的感情啊!不错最近一段时间来情形有了变化。有一些胆大包天的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他的状甚至说他“不是纯臣”。光是这话也吓不倒年羹尧。是不是纯臣不能光由别人说了算自己也有理由辩解。他觉得只要把话说到明处该认错的认错该解释的解释清楚哪怕天大的事情也就可烟消云散的。也许还会有人告他和九爷勾结但这事是要有证据的。他和九爷之间只是商量过几次并没有付诸行动谁又能知道底细?不好说的只有刘墨林之死这件事。刘墨林在皇上那里深得信任和重用他刚到西宁就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了身为大将军的年羹尧难辞其咎。至少你也得向皇上说清楚刘墨林是怎么死的?刘死后自己采取了哪些办法来缉拿凶手又为什么没有拿到。年羹尧知道这件事是逃不过去的但他拿不定主意是只向皇上认个“保护不周”的错还是主动地承担一些罪责更好呢? 年羹尧迟迟不想动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原因说白了他是在等待!至于等什么?他却说不太清。也许是等着看看八爷能不能把十四爷救出来?也许是想看看皇上为什么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好在进京前未雨绸缪。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模模胡胡、蒙蒙胧胧的事却在可知与未可知之间让自己心里不踏实。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他不想马上去见皇上!皇上那阴鸷刻薄的性子那事事计较的挑剔让年羹尧觉得压抑觉得心寒! 不管怎么说他还不敢抗旨不遵也还得快马加鞭地赶到北京。而且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一早就到紫禁城递了牌子说要请见皇上。凭他的身份和资历凭他的圣眷之隆他觉得这只是走个过场的事皇上会马上停下别的事情亲切地接见他的。但出乎意料他第一次碰上了个不大也不小的钉子。太监回来说皇上正在忙着让年羹尧先去见见张廷玉。年羹尧只好去找上书房不料刚走到半路又被侍卫拦住了。他们说张相不在这里而在军机处有事你到那里找吧。年羹尧没法只好再拐到军机处来求见张中堂。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刚来到门口就又被挡了驾:张相正在见人请稍候。年羹尧这个气呀他真想就这样闯进去看你们敢把我这大将军怎么样!可是他刚要抬脚却一眼瞧见这里立着一块铁牌子牌子上皇上亲笔书写的一行大字赫然在目:“王公大臣及文武百官非奉公允召不得擅入违者斩”!他愣在那里了进是不能进了退吧面子上又下不来只好站在风地里干等着。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才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新任的直隶总督李绂。年羹尧认识他本想上去说说话。可是侍卫在一旁催上了:请大将军快点进去张相忙得很马上还要进去见驾呢!好嘛两次进京上回是满朝文武迎出几十里皇上亲热得如同自己的家人。这次进京却看到了这么多的冷眼受到这么明显的冷遇他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张廷玉一见年羹尧走进来倒是十分亲切:“亮工来了吗?快到这边来坐。昨天听说你来了我本来要去看你的。可是却有人来与我谈事而且谈得很晚。你看我也是没有一点自主每天都在这里与人打擂台。” 年羹尧并没把这位相臣看在眼里。论官职俩人都是一品;论爵位年羹尧着一级张廷玉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当然不肯行什么礼甚至进来之后连看都没有正眼看一下张廷玉。他以几乎是嘲讽的口气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每天都要和人打擂台的。这不刚和别人谈完我就来了。告诉你我也同样是招人讨厌的呀!” 张廷玉似乎对他的牢骚并不在意仍是亲切地说道:“唉你瞧北京这天气刚入冬就这么干冷。亮工你昨天夜里休息得还好吗?” 年羹尧笑着说:“廷玉你觉得冷吗?你们北京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敢说你既然没去过我那里就没见识过真正的寒冷。现在的西宁早就埋在雪窝里了。而且从现在一直到明年二月都是冰天雪地!如今我们粮食不够烧柴也不足叫兵士们怎么过冬呢?别看没有敌人包围可没吃没烧的也照样能困死人!张相我请你多替军士们想想有机会时也请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张廷玉说:“是啊是啊。我看到了下边送上来的驿报说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是吗?” “确实不错雪大得连军粮都运不上去了。” 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年羹尧自以为是在这里闲谈哪知话刚出口就被张廷玉抓住了把柄:“是呀是呀你说得真对。北京人也吵吵着冷可哪里知道下边的苦啊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饱汉不知饿汉饥’了。所以皇上才想把兵士们调开一些。嗯----汝福进驻平凉;王允吉撤回陕西;魏之跃调防川南。皇上说这叫做以军就粮。开始时我还不明白。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才懂了皇上真是圣虑周详啊。” 年羹尧听了大吃一惊怎么皇上要借冬季缺粮来调走我的部队吗?这样一来我这个大将军岂不变成了空架子?他猛然想起九爷曾经感触很深地对他说:别看你如今圣眷正隆可是你已经走到尽头了九爷这话果然不错!历朝历代的君王哪个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雍正是个刻薄的皇帝他更不能不这样。拆散部队调开主力这就是个信号也让自己看清了皇上的阴谋。一阵凉意突然袭上心头看来皇上就要杀掉他这只老狗了。 年羹尧后悔既后悔不该回来又后悔不该对张廷玉说那番话。咳今天真是大意了。带了大半辈子的兵大江大海都过来了却没想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自己刚刚说过了外无仗打内无粮草的话现在收是收不回来了。听张廷玉这话音自己的三大镇兵力全都要被皇上吃掉他真心疼啊!我几十年惨淡经营的血本哪能轻易地就交了出去?与其我向你交出军权何如把军权再交还给十四爷?他思忖再三又说:“唔这样恐怕不大好吧。把我们的兵全都调散来年春天万一罗布叛军卷土重来我们就将措手不及了。再说这样大的事我得回去亲自处置才能保得不出乱子。” 张廷玉心里明白年羹尧的话只是一个藉口罢了。但他却并不点破:“那也好。不过这事要改变还得请示皇上。皇上今日斋戒还要去拜社稷坛未必能抽出空来见你。你先回驿馆好了皇上有空就随时召见;不然就得到明天了。明天皇上有空是一定会见你的。”年羹尧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垂着头唉声叹声地走回了驿馆。 送走了年羹尧张廷玉进到大内来见皇上。他还没走到门口呢就听见里面传出皇上训斥人的声音。张廷玉走进去时看到挨训的正是穆香阿他们几个侍卫。张廷玉知道这十名侍卫都是原来派到年羹尧军中的。当时皇上对他们抱着很大的希望想让他们既能监督九爷允禟又能看住年羹尧。不料他们却不争气还没到半路就被九爷用银子买通了。到了西宁又被年羹羹尧吓得半死全都变成了年的奴才。雍正皇上万万没有想到穆香阿他们会这样的窝囊。在年羹尧进京演礼时这些侍卫被当作仪仗队走在队伍的前边。这是僭越是非礼是给皇上丢人哪!所以年羹尧回西宁时皇上不但没有让他们再跟着反而把他们几个撂到一边了。几个月来既不派他们的差使又不给他们好脸色今天要不是年羹尧又回到京城要不是皇上又想启用他们还不会叫他们进来呢?对付这几个侍卫皇上有用不完的手段那还不是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呀。 张廷玉刚走进来就听雍正恶声恶气地说:“朕算什么皇帝年羹尧才是你们的主子呢!如今他回来了就住在驿馆里。你们要拍马屁现在机会正好快去吧!” 穆香阿连连磕头说:“皇上明鉴奴才等不敢辜负了皇上的恩德、更不敢自外于皇上啊!奴才等在年大将军那里时确实没听见他说过什么不规矩的话。他要是说了什么打死了奴才也是不敢替他瞒着的。皇上刚才提到奴才等给他摆队的事那不是奴才愿意干的奴才们也是没办法呀!皇上让奴才给他当差听他的节制。他的军令又那么严奴才们敢不听命吗?求皇上体恤奴才们的难处和苦处。” 雍正瞧了一眼张廷玉说:“廷玉你来听听他们还敢说没有辜恩!朕叫你们到他军中学习一来是为了大清江山永固想多栽培几个人才来以备不时之需;二来也要你们看到年羹尧有什么不是处就向朕报告。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是一边给他当差。一边又给他当奴才。替他摆仪仗之事尚可饶恕听说还有人给他提便壶真是荒唐到了极点无耻到了极点!还敢说什么‘没有自外于皇上’‘没有辜恩负义’难道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穆香阿等不敢出声了。 雍正问:“年羹尧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藏在后帐做为自己的侍妾此事有也没有?” “回万岁……有的……” “他与九爷以主仆之礼相待有没有?” “也有的……” “他的戈什哈到外边知府以下远接高迎敬如上宾这事儿有没有?” “这个……奴才们没有亲眼瞧见。不过这些亲兵从外边回来后见人就吹奴才们倒是听到过。奴才觉得他们不过是耍骄兵悍将的脾气仗了年羹尧的势力作福作威罢了。所以只劝说过年羹尧却没向主子报告。奴才们现在知道错了求主子宽恕。” “说得轻巧!”雍正张口就驳了回去“你以为朕就听信你们这些屁话了吗?对你们几个朕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你们用这样的心肠来事君朕真是担当不起。快滚吧回去好好侍候你们的大将军才是正经。别在这里让朕看了恶心滚滚滚都给朕滚了出去!” 十名侍卫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一个个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张廷玉上前来说:“主子既然让你们去见见年羹尧你们去一下也好。他总是带过你们他回京来述职你们知道了却不与他照面也不大好。” 侍卫们喏喏连声。雍正又说:“朕把话说到前边他既然是你们的主子朕今天这话你们就赶快学给他听。他手里有的是银子不像朕这样小气。” 穆香阿连忙说:“主子圣明奴才好歹也是上三旗的正正经经的满洲人怎么能那样做呢?皇上就是给奴才们十个胆子奴才们也不敢向他多说一句话。求皇上给奴才们一个机会断不至于再给主子丢人了。” 雍正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说:“你们都听清了:年羹尧为国家建立了功劳朕并没有叫你们去刻薄他。至于敢不敢向他透风全在你们自己了。朕恨的是你们的心是你们没有把心放在朕这里。去吧!” 雍正一直眼盯盯地看着他们走了出去这才转过头来说:“这些人说来也都是亲贵子弟祖宗还都有血战功劳的。可是你瞧他们一个个竟成了花花太岁!真真是气死人了----唉不说他们吧。廷玉你见过年羹尧了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张廷玉详细地报告了他和年羹尧的谈话最后又说:“万岁。看来年羹尧很不同意以军就粮的主张。他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的。所以臣没有马上答复。臣细心地想了一下这样做是有些不妥之处一来明春如果部队需要重新集结往返折腾化费太大了些;而且这样做好像专门为了撤掉年羹尧似的也容易引起误会。” 雍正想了一下说:“不立即把年的军权解除朕怎么能放心呢?汪景祺和蔡怀玺他们要劫待允禵总要有个去处吧。汪景祺是从年羹尧军中来的朕能断定此事与年定有重大关系。再说允禵也不是个平常的人他不去找年羹尧难道还会去落草为寇吗?” 张廷玉说:“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据臣看年和汪之间只能说是有些连系并没有挑明;或者虽然挑明年某并没有认承什么。这件事要等汪景棋的案子审明以后才能完全定下来。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宜急也不需要急应该再多看看多想想。十四爷的事情虽然令人生疑也要完全弄清它的来龙去脉后才能作出决断。但因此就把年羹尧留在京里对朝廷的名声却不大好。朝廷不能只凭臆断就扣下了年羹尧这样的大臣。不管他年羹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有没有异志是不是和皇上生了外心都要用事实来说话。没有证据就扣人无论怎么说也是不妥当的。皇上要他回来述职他开始时有点推诿但后来总还是应召回来了嘛。今天年羹尧的话倒是给臣提了个醒儿。与其调兵不如调官更合适也更容易。臣以为眼下就把年的三个都统全都调开调得远远的然后再由岳钟麒保举几个人来接替。这样年手中的兵权实际上已被解除也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七十八回 帝心变难坏大将军 责言切惊煞岐路人 雍正想了想竟不禁拊掌称善:“好你这个主意好既省钱又不动声色。就按这个办法你回去就以军机处的名义出调令晚上让朕看了再以八百里加急出去。” 张廷玉答应一声就要退出临走前又回头对皇上说:“万岁年羹尧眼下只是涉嫌而没有证据。请万岁在和他谈话时给他留下身份和体面。” 雍正点头答应回头叫:“高无庸!” “奴才在!” “去到潞河驿传旨着年羹尧即刻进见!” 十一辆骡车和一队骑兵行进在漫长的黄土高原上。狂暴的西北风挟着沙土也挟着路边的残雪卷起万丈狂陇。它肆无忌惮地咆哮在原野上汇集在黄土道上把骡车和这一小队骑兵裹在一片迷雾之中。绣着“征西大将军年”的军旗在狂风中嘶号着、挣扎着。单调而枯燥的马铃不断地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敲得车上的人昏昏欲睡。只有在车轮辗过冰河时才有一阵坚冰破裂的声音传进车厢多少给了人一点生气。 这是雍正二年的腊月二十年羹尧离开京城已经十天了。这次奉诏回京住了足足两个月皇上却只接见了三次。冷淡和隔漠说明了皇上态度的明显变化。年羹尧忧心忡忡疑虑万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皇上第一次传见是年羹尧刚到北京的第二天。他向皇上报告了西线布防和大军越冬的事说得很详尽皇上也听得很仔细。当年羹尧说到大军不能内撤的理由时皇上频频点头:“亮工啊你知道先帝爷是马背上的皇帝朕是书案边的皇帝而张廷玉只是一个不懂军事的书生。我们的看法可能不对也都不可取。叫你回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嘛!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依着你一兵一卒都不调这样你满意了吧?你是朕身边的诸葛亮你不替朕分忧还让朕去指望谁呢?”年羹尧觉得皇上这话似乎是自内心可又有点让人不踏实。 第二次皇上接见就大不一样了。皇上一见面就训斥他:“年羹尧你不够聪明啊事情怎么能这样办呢?朕上次见到你时就谆谆嘱咐说让你管好军队不要插手地方上的事你怎么不听呢?” 年羹尧这才知道皇上是怪罪自己多管了地方上的事:“皇上明鉴奴才是懂规矩的不敢无礼非法。” 皇上冷笑一声说:“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的哥子年希尧在广东胡作非为他竟敢拿着你的信关说人命大案!孔毓徇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他可不好惹呀当年先帝在世时还要让他三分呢。你哥子不该管那件一命九案的事儿他要说人情也不该说到孔毓徇面前。希尧太不懂事也太不自量了他这不是自找没趣吗?亏得孔毓徇递上来的是密折让朕压下来了。朕告诉孔毓徇要他不要牵连到你。他如果用明折拜那不是满天下全部知道了吗?到那时朕就是想护你怕是也护不了的……” 年羹尧为皇上的责备深感不安但皇上还是那么亲切那么随和他又是让太监送参汤又是留下自己共进午膳。末了皇上还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咛:“你不要为你哥子年希尧的事操心他是他你是你朕还是那句话将军将军就是管军队的嘛。民政上的事你放开不管不行吗?朕告诉你那里面是乱麻一团人事纠纷更是搅得分不清谁是谁非你管它作甚!管到最后只能是打不到黄鼠狼还惹得一身骚何苦呢?” 皇上这次接见以后又把年羹尧放到一边了而且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也不敢去催去问。好不容易又传旨进见了却是要给他送行。雍正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气说:“又要送你去吃苦了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过不会太久的。明年如果没有战事朕就调你回来。你爱管军就还管军队你要是想换一换那就到上书房来好了。你是位儒将放到哪里都能得心应手的你是朕的武侯嘛啊?哈哈哈哈……” 年羹尧当然也说了不少感恩的话:“皇上如此器重臣何以敢当。臣一走要为皇上殄灭了罗布残余再镇服了策凌阿拉布坦以报主子之恩。臣并无他愿只有替皇上分忧死而后己!” 雍正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说得好说得好呀!‘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这是诸葛亮的抱负嘛。不过你也不要把功劳一个人全都挣完了。那样别人没了机会就会怨恨你的。比如岳钟麒你何妨不留给他一件两件呢?让他也上前线试试他就知道你这一等公爵不是容易得到的了。”临别时雍正亲自送到门外拍着年羹尧的肩头说“你好自为之吧朕盼望你能成为一代纯臣。纯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如诸葛武侯和岳飞那样的人物自古这样的纯臣是不多的。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听闲话就是听到了闲话也不要怕。人们不是常说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吗听了闲话就生气就起疑那你还过不过日子了?”雍正说完又哈哈大笑“来呀抬过大轿来送朕的武侯出去!” 当时年羹尧激动得不能自己。可是一出京城他就突然感到了不妥。皇上这是话中有话呀!“你是朕的武侯你是当世的诸葛亮”。照此演绎下去那么皇上不就成了阿斗吗? 这一现让年羹尧出了一身冷汗。坏了我办了个大蠢事我怎么能自诩为诸葛武侯呢?皇上本来就是个刻薄刁钻、猜忌多疑的人他怎么能容忍别人把他当成阿斗他又怎么可能听任我的摆布呢?我这不是把自己推上断头台吗?哦我明白了这才是皇上召我回来并且滞留京师的真正目的!皇上用心歹毒让人莫测高深也让人防不胜防啊!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十万大军还在自己的手中。好这就是本钱这就是可以威慑皇上的力量。有了这十万精锐“阿斗”就不敢对“武侯”下毒手我就不会成为当代的“岳飞”!皇上答应说不调我的一兵一卒那并不是他不想调而是不敢调!这是我年羹尧带出来的兵谁要是激恼了这些黄沙碧血、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弟兄他们是什么事都敢干出来的。只需我一声号令他们就将闻风而动没有任何人能够弹压得住、招抚得了!我现在终于看清了皇上所以要把我扣在京师是他拿不定主意啊。在这几十天里张廷玉一定十分忙碌也一定找了不少督抚将军们为他出主意。但他们议来议去的结果还是不敢动我年羹尧一根毫毛!说这是放虎归山也好说是欲擒故纵也罢你们却不敢不放我回去也不敢夺了我的兵权!一丝冷笑从年羹尧的嘴角泛起。常言说手中有了兵道理说不清。想当年我就是靠着一杆烂银枪杀稳了康熙爷的江山杀稳了雍正皇帝的宝座也杀出了自己今天的爵位和一切。有枪就是草头王有枪就能夺天下!管他是雍正是允禵是允禩哪怕是九爷这样的人也未尝不是我年某人可保之主…… 马车一阵颠簸惊醒了正在出神的年羹尧。出京才刚刚十来天他就像是老了二十岁一样花白的辫变得散乱了满是皱纹的眼角也有些暗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忧郁和茫然。他似乎是在深思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呆呆地看着苍黄的天际和偶然从身边掠过的茅草。和年羹尧对面坐着的桑成鼎看见他一个劲地舔嘴唇料是渴得厉害便从座位下的水壶中倒了水送给他:“军门你将就着喝一口吧。这十来天里你一直这样老奴不放心呀。有什么事你能和老奴倒一倒吗?好歹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说出来也许就会好过一些的。” 年羹尧吃力地摇摇头:“桑哥我不渴你先喝吧。实话说心事我是有的也不想瞒着你。一句话皇上变了心他在疑我。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怒了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过得了这个关口。” 桑成鼎端着的水碗一晃水泼洒了出来。他愣怔了一下说:“不至于吧?皇上这次为你送行不是安排得很客气吗?坐的是八抬大轿马中堂和张中堂亲自送到潞河驿。要我说任他是哪一级的总督也没有这样的风光排场啊!你这次回京是述职自然不能同上回相比这你要心里有数咱们不和别人比不行吗?” “别别你别再安慰我了。我心里明镜一样回头我会向你说清楚的。你看咱们这车子后面还跟着十名侍卫他们也和我一样地坐在车里。桑哥原先你见到过这情景吗?他们敢这样放肆和我一同坐车吗?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沿途的官员们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们在客客气气之中又像有着难言的苦衷。这其中的冷热炎凉是用不着细心体味就能知道的!” 桑成鼎叹了口气说:“是呀是呀这情形在刚到北京时我就感觉到了。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像是冷冰冰、凉嗖嗖的。大将军你打算怎么办呢?” 过了好久年羹尧才说:“前途莫测吉凶难卜啊!桑哥咱们是应该好好想想了。” 年羹尧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因为他很快地便看到了实证。 车队走过盐锅峡年羹尧突然看到一件怪事。驿道旁边背风向阳的山坳里一片一片的帐篷连在一起而且全都是一色新的蒙古毡包。大道上运粮、运菜、运柴的车队和驮骡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年羹尧是节制各路军马的最高统帅他居然不知道在这里驻着这么大的一支军队这简直不可思议!按原来的计划他们今天是要到河桥驿歇脚的。为了弄清这里生的事年羹尧临时改变了行程让军士们提前在红古庙打尖。他让桑成鼎亲自出马到镇子上去打听一下看这些冒然出现的军队是从哪里来的。 年羹尧刚走进驿站穆香阿就大大咧咧地跟着进来了。他一手提了个酒葫芦一手提着马鞭子进门来也不向年大将军行礼就一屁股坐到了炕沿儿上:“大将军坐车的滋味儿真不好受我腿全都坐麻了这哪有骑马痛快呀。大将军我知道你这里带的酒多能不能赏给咱一葫芦?哎今晚怎么歇到这里了?到河桥驿多好啊我已经给打前站的人说了叫他们多烧点水想好好地洗个澡哪!” 年羹尧瞧着他这样子就觉得烦:“你给我听明白了这里我是主帅我想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用不着你来瞎操心!我不知道是谁教你了这套本领竟敢在我这里放肆。你应该知道我这三尺禁地上是有规矩的!把你的马鞭子给我扔掉再把你的扣子扣好了。不然我叫我的亲兵来抽你几个耳光让你变得聪明些!” 穆香阿可不想给年羹尧叫真儿因为他懂得这位将军从来是言出法随的。但他经过皇上的点化后让他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年羹尧也是不可能了。他嘻皮笑脸地扔掉手中的东西又说:“唉真是忘性大离开年大将军时间一长竟把您老的规矩全都忘光了。我改了还不行吗?刚才大将军问是谁教了我这本领哪有人教啊再说这事儿就是想请人教也请不来呀您说是不是?我该死我混蛋这总行了吧!”话虽然这样说可他还是摆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儿才走了出去。 年羹尧气得没法可这穆香阿是皇上的亲信啊!眼下这局势他不能再招惹是非了。外面进来一个戈什哈呈上来一个黄匣子。年羹尧知道皇上的密折到了他连忙打开来看时原来这是皇上批转的田文镜的两份奏折。在上边的这一份中皇上劈头盖脸地问他:“胡期恒这样的东西竟是你年羹尧要保举的人吗?你想让他当巡抚真真是岂有此理!” 年羹尧心中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胡期恒的事只是一个信号皇上要动手了!他连忙拿起另一份奏折来那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竟然呆在那里了。光是那题目就吓得他心惊肉跳“为奏大将军年羹尧党附阿哥擅权乱政事。仰乞圣上将其革职拿问穷究其源……”年羹尧强压心跳看了下去。只见那上面列举着这样的一些事实:从康熙四十八年王子们夺位正烈时起到雍正登基为帝止年羹尧怎样与八爷勾结怎样与十四爷密谋;某年某月他又怎样不经圣命就潜回京师与八爷党羽私聚于密室行动诡密;特别是康熙爷驾崩十四爷奉诏回京前年“曾与原大将军王允禵密谈数日还对手下人说‘王爷手无寸铁地回去能会有什么好下场’?”年羹尧看到这里不禁心慌意乱觉得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下面还有许多却都是他插手各省政务的罪行他的眼前好像爬满了一群群的蚂蚁折子上都说了些什么他再也看不清楚了。 桑成鼎从外边走了进来看见他这样子不禁吃了一惊忙上前来问道:“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年羹尧吃力地抬起头来冷笑一声说:“你快来看看这折子再看看皇上的朱批。皇上还曾经说过叫我不要听闲话。既然是‘闲话’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地送来让我看?再说有这样的‘闲话’吗?” 桑成鼎接过来刚一浏览便吓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再看年羹尧时只见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他不停地在地上来回走着口中还喃喃地说:“好啊好啊我总算明白了也总算看透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就是皇上的宗旨!他现在政局平定了用不着我替他卖命了就要赏我‘莫须有’这三个字了!我敢断定这个折子田文镜那杂种是肯定写不出来的它一定是出自邬瘸子的手笔!皇上要的不是功臣他要的是不想做官的人正因他邬瘸子一心一意地想退隐皇上才事事处处都听信他的话……邬思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给我来这一手?有朝一日你犯到我手里时看我不把你屠了!” 桑成鼎在一旁劝道:“大将军你得向皇上写份奏辩的折子了。这事不能光让别人说皇上也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辞。不过你得先消消气等心平气和了再写写完还要再多看看。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错呀!”年羹尧尽力地压制着心里的不满坐下来给皇上写奏辩折子:“阅读田文镜奏折莫名惊慌。皇上天语严厉更令臣惶汗交集。臣功最高臣罪最重。想先皇升天之日臣初蒙皇上重用。斯时宫闱未靖西丑跳梁。臣不惜生命参与密勿赖皇上齐天洪福夕阳朝乾终使战事得竣。田文镜必以为皇上要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才有此言……” 七十九回 釜底抽薪天威难测 重金赠友未雨绸缪 在旁边的桑成鼎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大帅你这奏折前半段很好后边的几句话却说得不大合适。你知道皇上心胸狭小是个最爱计较的人。他见到你又是表功又是叫屈的定会很不受用的。” 年羹尧接过奏折来把上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四个字拉掉说:“就这样吧。正因为皇上事事计较我才要写出心里话。你不了解皇上你越是下软蛋他就越是要欺负你。可是你要敢硬顶他他倒会相信你是说了真话。桑哥你回过头来想想史贻直和孙嘉淦不全是顶出来的英雄吗?” 三天以后年羹尧回到了西宁大营。岳钟麒亲自率领着一百多名军官在接官厅恭候年大将军归来。他一如既往还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一说话就先自笑个不停。年羹尧见他亲自来接当然也十分高兴。哪知走到近前一看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却让他大吃一惊!汝福、玉允吉和魏之跃到哪里去了?他们为什么不来迎接呢? 岳钟麒焉能看不出年羹尧的心思不过他却没有多说只是按着规矩率领众人向年羹尧行礼然后又热热闹闹、风光排场地簇拥着这位大帅回到了城里。进到大帐以后年羹尧再也忍不住了他气愤地问岳钟麒:“岳兄想必你也一定看到皇上的旨意了。真是好景大家夸墙倒众人推呀!我年某一倒霉放屁都能砸了脚后跟儿。九爷今天不来我不能责怪他身份贵重而且有他的处境和难处。可是我手下的这些人也真够混蛋的他们全都钻了沙当了缩头乌龟吗?” 岳钟麒一边笑着让座一边给年羹尧敬酒说:“大帅您请坐坐下来有话慢慢说嘛。亮工兄刚走不久朝廷就来了旨意说你这次进京大概要多住些天叫钟麒来大营暂时主持一下营务。兄弟来到这里是萧规曹随一切都按大将军的制度办事不敢有丝毫走样。他们几位不来年兄可不能生气因为他们都奉调离开这里了。临行匆忙来不及给你告别。你先干了这杯酒闲话咱们有的是时间说。” 年羹尧一听这话就炸了:“慢!我现在最怕听的就是‘闲话’。不过我还是想请问岳将军你怎么可以任意调动我的部下而且一下子就把几个大将全部调走?我问你你把他们调到哪里去了?” 岳钟麒呵呵一笑说:“大帅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啊!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看你也真是贵人多忘事。他们不都是西线大捷后你亲自保举的人嘛。汝福被调到蔡珽那里魏之跃去了阿尔泰王允吉则调到了伊克昭盟。他们不但调走了而且都晋职为将军升官了。这都是你年大将军的面子大他们跟着你才能有这个福份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说话我哪有那么大的权?我实话实说只有福尔一个人是我安排的。我让他把部队带到青甘交界的地方那里背风向阳好过冬不是。老兄路过那里时一定看到了他们。你是大将军你现在既然回来了我说过的全都不算数。你要是觉得不妥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回到你这里来。” 听着这有板有眼又挑不出毛病的话年羹尧觉得心里阵阵凉。到了现在他才明白雍正皇上对他说过的“不调一兵一卒”原来竟是这个意思。是的这次确实没调动他年某的一兵一卒但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却一个也没有剩下!突然他出一阵撕裂人心的狂笑端起面前的酒杯来一饮而尽。他恶狠狠地盯着岳钟麒说道:“让我试着猜猜看眼下大营里新换的三个都统大概都是从岳将军那里补过来的?或者你老兄的大营已经移到西宁来了?九爷呢哦他也许已经被你‘礼请’到川北过冬去了?” “哈哈哈哈……”岳钟麒仰天长笑:“亮工啊你连一条都没有猜对。我一个人都没有往你这里安插九爷也还是住在这里。我并没有拘管他。他今天是身子不爽可能不会来见你了。至于我本人那更好说我只带了我的六百亲兵到你这里而我的老营还在原来的地方!你要是不信就请亲眼看看吧看这些新都统是从哪里来的。喂你们怎么不上来给年大将军敬酒啊?” 岳钟麒话刚落音三位都统从外面走了进来齐刷刷地站在年羹尧的面前。岳钟麒上前来一一引见说:“大帅您瞧这位叫曹森这位是德彪这位吗就是大名鼎鼎的吉哈罗。你看我说的不假吧?有一个我的人没有。” 年羹尧往下边一看几乎笑了出来。这三个人一个瘦得像麻杆那两个却都是大胖子。这些人要是能当我这里的都统我大营里所有的兵丁都能当将军!但他们既然不是从岳钟麒那里来的多少总是让年羹尧放了心。他想着这或许不算是在夺我的军权。况且汝福他们几个的升迁也全是应该的。自己倒不能责怪别人既不能怪岳钟麒更不能怪皇上。就在他沉思不语的时候那个瘦得像麻杆似的人抢先说话了:“年大将军标下吉哈罗奉圣命来到大将军麾下效力。大将军不要看标下貌不惊人但标下却不是个窝囊废。康熙六十年苗寨土司叛乱标下曾率领手下三十人深入苗寨擒斩土匪七百余人。康熙爷圣明曾经御口亲封标下为‘孤胆英雄吉将军’。从今而后大将军若有什么指令标下水里火里誓不皱眉!” 年羹尧看他的模样知道他因自己其貌不扬常常受人白眼这才一见面就先自报家门。年羹尧心里顺了对他当然就不肯小瞧便说:“好既然大家都是为皇上效力本大将军定会一视同仁的。下头的兵如果不听号令你只管来向我禀报。但我要把话说到前头你们也都要自尊自爱。哪个胆敢触犯了我的军令我也是无情的。来我借花献佛与三位军门共饮一杯!” 岳钟麒在一旁笑着说:“好我这就算是当面作了交代。年大将军今日一到我也该回去了。今天这酒既是给年大将军接风也算给我自己饯行。哈哈哈哈……来大家都举起杯来共敬年大将军。也共干一杯同心酒!” 直到这时年羹尧的心情才稍稍好转。岳钟麒既然愿意回去兵权就仍旧还在自己手中别的什么事以后自可慢慢说清的。他这一路实在是累了也乏了。众人敬酒他就来者不拒。一场酒宴下来竟有些醺醺欲醉。他踉踉跄跄走出宴会厅时却迎面碰上了九爷允禟。年羹尧连忙上前见礼问道:“九爷你怎么才来?酒都吃完了!” “是吗?我还敢来吃酒吗?”九爷咬着牙说“告诉你我正在预备后事。既预备自己的顺便也预备着你年大将军的。” “九爷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听不懂不要紧过不了几天你自会明白的。知道吗?你已经被夺去兵权了。” 年羹尧摇摇头说:“九爷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还是大将军吗?” 允禟连声冷笑着向外面走去回头对年羹尧说了声:“韩信大清朝的韩信!” 年羹尧吃惊地看着九爷他已经走远了但他的话却一直震响在耳边。韩信难道我果然是死在汉刘邦手中的韩信吗? 九爷的预言被可怕地证实了。几天后还没有把虎皮交椅暖热的年羹尧就收到了皇上的朱批谕旨。皇上的口气变得越来越严厉了“……年羹尧你在红古庙写的奏折朕看了不胜骇然。不知是你吃醉了酒还是杀人过多让恶鬼夺去了你的魂魄……” 这话是年羹尧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皇上还说“……朕将田文镜的折子给你看是要启你的天良让你从此敛去锋芒做个以公心事主的好臣子。岂知你却大放厥词丧心病狂乃至于此真让朕大失所望……” 看到这里年羹尧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当奴才的挨主子的训斥也是常事嘛。自己跟随雍正这么多年了哪一年不受他的训斥?哪一年不看他的脸色?他就是这么一个主子嘛! 可是再往下看年羹尧坐不住了“……尔奏折中本应写出的‘朝乾夕惕’四字竟错写成‘夕阳朝乾’。一字之差轻慢之心溢于言表矣……”年羹尧连忙把皇上回来的奏折原件翻出来一看之下他自己也哭笑不得了。“朝乾夕惕”是颂词是说皇上勤劳国事无分昼夜之意的。自己怎么却一时糊涂写成了“夕阳朝乾”呢?在给皇上的奏折中写了错别字或者用错了词意是有罪的。假如是在关键地方写错用错那更是不得了少说也能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按说年羹尧一向以儒将自许是不应该出这种错误的。可是那天大概自己真是气急了气疯了才出现了这样的笔误。要在过去自己立了大功皇上正在高兴时这其实也是付之一笑的事。皇上最多骂他个糊涂怪他太过粗心。但现在自己已经不得势了还敢这么想吗?他知道光是这一字之错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是怎么说也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得到皇上谅解的。 继续往下再看就更加不得了。皇上说“尔既然不许朕‘朝乾夕惕’则你西疆之功朕也在许与不许之间。” 这就是说皇上原来封赏过的一切都要全部收回了他说过的话许过的愿也全都付之东流了。 果然雍正说“朕已下旨给岳钟麒征西将军之职由他接替。看来尔也当不起这个‘大’字着即改授杭州将军见谕即行交割印信。” 这就是说只因一字之差他的“大将军”一职就被撤了!到了这时年羹尧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朱批中还有这样一段话:“尔放心朕断不肯做藏弓烹狗皇帝。但尔也要成全朕火启程回归。你那里小人太多把你挑唆得患了失心疯!朕想保全你怎奈尚有国法在呢!” 年羹尧捧着这份朱批看了又看足足地看了小半个时辰。他想再写一份辩折可是他知道再写也是白搭。皇上叫他火回归他敢不从命吗?桑成鼎来到他的身边他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他像一棵被雷击倒了老树一蹶不振再也没了力气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黄梁一梦黄梁一梦啊!”便失神地走出了军帐。 天色阴得很重但却没有雪。大块大块的云层聚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塞外肆虐的狂风卷起了怒涛翻滚似的风沙。门外铁旗杆上那面写着“大将军年”的军旗也仿佛不胜其寒在风中籁籁地抖。年羹尧知道那个曾经纵横疆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再也回不来了。这面作为历史见证的军旗也将随之消失而且永无展现之日!他悄然转回军帐见桑成鼎还在这里也还是默默无言地站在他的身旁。他苦笑一声对桑成鼎说:“桑哥你不要觉得奇怪这事是迟早总要生的。急也没用怕也不行。我不敢说是为皇上立了大功但谁要想一手遮天掩尽天下人的耳目恐怕也是办不到的。桑哥你不要难过。你看我这官当的容易吗?拼死拼活不说辛苦了大半辈子图的又是什么?看看你跟着我吃苦受累早早地就白了头看起来像是七老八十的人。现在我们总可以解脱了也没有留下什么憾事。我们钱挣足了官也当够了。慢说皇上还给我留了个杭州将军的虚名就是贬家为民我这辈子也活得值了。” 桑成鼎忧心忡忡地说:“我看没有那么轻松的事儿。皇上不会就此罢手的他一定要……” 年羹尧摆手止住了他的话从柜子里取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桑成鼎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里面装的全是银票。桑成鼎大约一数足有七八十张每张都是见票即付的十万两龙头大票总数有七八百万两哪!他眼盯盯地看着年羹尧说:“二爷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家是世受年家大恩的家生子奴才你这样做让我在死后怎么去见我们老爷子?” 年羹尧叹息一声说:“我的好桑哥呀正因我们两家世代相依我才要这样做啊。要真的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皇上要对我下毒手恐怕不但是我我们全家谁也逃不过这场灾难!你知道我早就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做侍妾现在她们之中有两个已怀了身孕。”年羹尧压低了声音说“今晚你就带着她们离开这里。我派兵送你们到山西境内你在那里把兵丁们打回来然后就远走高飞。不要投亲更不要靠友最好是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我如果能过去这道关口会找到你们的。皇上也许会抄斩我家满门你千万替我留下一个后代。假如能有个男孩儿年家的香烟就有人承继了。” 桑成鼎刚要阻止他说下去就被年羹尧拦住了:“别别我的好哥哥你什么都不要说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你想让他把咱们全都一勺烩了吗?你想让我给你跪下求告吗?桑哥呀……”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桑成鼎抱着那卷宗好像是抱着一个尚在褪褓中的孩子。他老泪纵横地说:“二爷你的心我全都明白了。你……你不要再多说我照你的话办就是……咱们会有相见的那一天的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突然一名军士闯了进来禀道:“年大将军岳钟麒将军已经来到仪门他说是奉旨来见还有旨意要宣。” 年羹尧回头对桑成鼎又看了一眼大声吩咐:“放炮开中门摆香案!你这就去告诉岳将军说等我更衣之后立刻出迎!” 一份由岳钟麒拜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乘着凛烈的西北风来到京城呈在了雍正皇帝的御座之前。岳钟麒在这封奏报中说:“年羹尧已经俯听命交出军权。臣岳钟麒将他亲送至潼关年亦奉命赶往杭州上任。” 雍正的心放下了张廷玉和方苞的心也放下了。雍正向正在陪他下棋的方苞说:“方先生这盘棋朕不下了再下也是输朕输得起;就像与年羹尧这盘棋一样朕赢了也赢得起!” 十三爷正坐在皇上跟前他病骨支离瘦成了一把干柴。听了雍正的话他惨然一笑说:“皇上这事情办得如此顺利真多亏了廷玉啊。他为皇上建立了不世之功应该受到褒奖。” 八十回 想当初何不自收敛 至如今后悔已迟了 张廷玉连忙逊谢说:“哪里哪里?十三爷过奖了。臣不过是遵从皇上旨意办了点事而已若说功劳应当推十三爷您和方老先生。没有皇上的决策没有您和方老先生的襄赞年某人是不肯这样顺从的。” 雍正笑着说:“是啊是啊廷玉说得一点儿不错。平心而论年羹尧还是有一些功劳的这功劳也不能一笔抹煞。你们瞧这是他刚才呈进来的认罪折子。说他知道错了而且表示愿改这就很好嘛。怕的是他心口不一难以让人相信。朕这里还有给田文镜的批复你们拿去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不妥就明出去吧。” 张廷玉接过那份朱批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年羹尧不过是一市井无赖。尔之奏折出彼之职位降调矣!君子不为己甚朕将依从此道。从此他再也无法干政你放心做事好了。 在座的人谁都清楚皇上这话是不能相信的。因为他恨年羹尧早已不是一天了。如今既然抓住了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斗转星移沧桑更迭昔日气焰嚣张的国舅、一等公爵、节制十一省军事的征西大将军年羹尧如今已成了人人喝打的过街老鼠。 眼下最忙的莫过于各地的快马驿传兵士和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年羹尧一倒趁热攻讦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全国上下的官吏谁不想表示自己的清白谁又不想在这风云变幻中立功报效呢?所以弹劾的奏章像雪片似的飞向北京直达九重。张廷玉今天看了皇上给田文镜的朱批感触之深更是难用一句话来说清楚。他诚恳地对雍正说:“皇上不为已甚的初衷实在让人感动。年羹尧不法到了这种程度皇上还亲自为他开脱罪责想给他以改过自新的机会也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但下边臣子们的看法也值得皇上留意。臣这里带着各地呈上来的奏章并都做了节略请皇上过目。”说着把厚厚的一叠奏章节略送了上来。 雍正稍一例览便皱起了眉头。光是这份经过整理的节略就有一百多条!全都是控告年羹尧横行不法四处插手任用私人索贿受贿等等情事的。雍正苦笑着说:“你们看这真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的话。唉世上的人情如纸薄只有锦上添花谁肯雪中送炭呢?朕意把这些奏章全都留中不你们以为如何?” 张廷玉一听皇上这话可就急了:“万岁臣以为切切不可。这一百多位大臣的奏章代表的是民意啊!全都留中不拂了众意往后办事就不好说话了。”张廷玉说着从奏章中抽出一份来“皇上请看这里说的是年羹尧在路上的事。他表面上虽然遵旨去杭州了可是却带着一千二百名亲兵护卫二百七十乘驿轿和两千载驿驮还有四百辆大车。谁能有这样的气派?谁又敢摆这样的阔气?本来已经是众口铄金不得安宁了可他还文给杭州要叫那里的布使衙门再给他准备一百二十间房子让他安置家眷。这实在是太大胆了!” 在一旁的方苞心如明镜。他知道年羹尧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想在朝野造成一种印象好像他年某人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也不是什么“犯上不规”只不过想当个守财奴罢了年羹尧这是要分散人们的注意减轻自己的罪名啊。另一方面皇上要除掉年羹尧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可是事到临头皇上又站出来为年说话。什么“不为己甚”什么“墙倒众人推”其实也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就给当宰相的张廷玉出了难题他不得不揭露年羹尧也不能不维护皇上的面子。所以方苞不想在这个时候插嘴他既不能说穿了张廷玉的难处和心事也想看看皇上自己到底准备怎样办。 果然雍正一听到这情形就烦燥起来了:“哼年羹尧真是死有余辜。他做不成大将军却要回过头来做赃官了!那好啊朕可以成全他。这是他自己情愿触犯国典也是他自己要和朕清理吏治唱对台戏的。朕就是想救他保他也救不了保不住了。那朕就立刻下旨把他彻底拿掉连这个杭州将军也不让他做!”雍正的脸色一时变得青中透白冷笑一声又说“朕不想为年羹尧担罪也不想让人说朕这是‘兔死狗烹’。可他一定要逼朕这样做朕也绝不手软!朕既不怕他造反也不怕他当赃官。不管他是明着造反还是暗中做手脚都别想逃过朕的惩罚!难道朕能让天下的官员都像年羹尧那样来当贪官吗?难道朕要看到的吏治清平和天下大治只是一句空话吗?” 雍正这样长篇大论慷慨激昂地吐露心曲使殿中的人都觉得不知所措。方苞赔笑说道:“皇上此言真是震聋聩臣听了很是感动。不过带兵的人都有钱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皇上若用这个名目除掉年羹尧不是烹狗也会有烹狗的议论。老臣以为年某这行为实在是过于嚣张跋扈了。不如循着这个思路去追究他的目无国法擅权乱政之罪更为合适。” 雍正细思了一下点点头说:“你们的心思朕何尝不明白?你们怕别人背后议论朕说朕刻薄寡恩说朕是一见天下太平就忘了功臣说朕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这些天理人情之事朕又何尝不懂?但朕做事一向是只讲良心只问民意而从不怕小人们说长道短的。朕意已决你们不要再说了。” 他回头来到龙案边埋头在年羹尧的认罪折子上批道: 朕早就听到谣言说:“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观你所为你既然被朕落到杭州一定是想与朕在嘉湖逐鹿的了。朕想你如果自封为帝那可真是天数朕就是想不听大概也不行的。如果你不肯自己称帝那么你带着几千兵士去杭州难道要是为朕守土防着别人在三江口称帝的吗? 雍正一口气写完把笔往案上一掷对张廷玉说:“廷玉你拿去明天下。把你带来的这些奏章也全都明。告诉年羹尧让他看了以后一一据实回奏。再给六部官员们打个招呼今后凡有弹奏年羹尧罪行的奏章一律具本明誊至全国。” 张廷玉接过皇上的朱批看着朱批上那些诛心的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和方苞早就知道雍正要除掉年羹尧已是既定的国策了。但这一行动却不能让人钻了空子说皇上是“藏弓烹狗”。为了堵住可能出现的各种议论就要找到一个叫得响的借口。雍正说年羹尧带着几千人到杭州去是为了与皇上在嘉湖“逐鹿”。这就是把阴谋造反的罪名硬加到年羹尧的头上并为撤掉他的一切职务做了最好的注脚。 不出张廷玉所料这次谈话后五天雍正皇上就下了诏谕:“着杭州将军年羹尧降十八级听用!” 这个旨意传到杭州可难坏了杭州巡抚折尔克。按大清的官制朝廷官吏共分九品十八级。从正一品开始往下以次为“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以次类推最小是“从九品”。年羹尧现在这杭州将军的职位是从一品再要降十八级就只能是“来入流”了。来入流就是没有级别而且这一级上从来也不设武官哪!折尔克既无法遵旨又不敢违旨。没法子只好去请示两江总督李卫。李卫不愧心思灵动他很快就答复回来了:“你这个折尔克真是一个大笨鳖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来。你没有看见皇上不就是要革掉年羹尧的职务吗?你给他找个破城门让他到那里当个老军看看城门扫扫地什么的不就行了嘛。你告诉年羹尧说过几天老子亲自去看他。” 折尔克心想好个李卫你可真能出点子。可是要想在杭州这号称天堂的地方找个破城门又谈何容易?找了几天终于在离杭州三十里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这座“破城门”。这是个十分偏僻的镇子全镇只有几十户人家。镇子的名字也很怪叫“留下”。镇上有座城门不假可早已破烂不堪了。不过从今天起这个留下小镇的破城门口却多了一个看守城门的老军。 从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到穿上带着大烧饼一样“兵”字号褂的守城士兵看起来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可对年羹尧来说却是多么大的变化啊!此刻、他才真正知道了人生的可贵活着的美好。他十八岁从军二十二岁便官居四品游击。在圣祖康熙南巡时因参与擒获伪朱三太子护驾有功被抬入旗籍拨归四爷雍亲王门下。两次随康熙西征准葛尔在乌兰布通之战和科布多战役中凭着一杆银枪出入于万马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他武艺群勇敢善战常在刀丛剑树中横冲直闯出奇制胜。一次奉差征粮他竟敢不顾性命以一名偏将身份斩掉了甘肃总督葛礼保障了前线供应也因此受到康熙的特别重用和喜爱。从此他便一帆风顺年年晋升。从四川布政使、巡抚直到将军……可以说在他三十年宦海沉浮中总是一个得意的弄潮儿。眼下他却突然从顶端栽下来落到一个小兵的下场他怎么能想得通又怎么能甘心呢? “留下”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江南小城。北临富春江南依龙门山河湖港汊四处纵横。镇子的北门因年久失修早已无法容身了。但是今日这芳草萎萎、苔藓斑驳的门房里却住下了“老军”年羹尧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是什么样的人。百姓们只是看到他每天默默不语地扫地开关城门偶而也见他打打太极拳。有时他闲着没事便拔那城头上的草。他用的是一把破铲子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铲啊铲啊……他从不与任何人交谈当然也没有人来打扰他。只是在夜幕降临时才从省城那里跑来一匹快马给他送来一些邸报。那上边一一列举着他的滔天大罪。他便用唯一能得到的那枝秃笔在邸报的背面写上自己的答辩或认罪折然后交给兵士带回去。他在等着朝廷对他的最后裁决也在等着李卫来看他。昏夜里他望着面前那残破又古老的城墙听着镇子外传来的富春江的流水声不禁百感交集。他期望着自己能如这小镇的名字那样也被人们“留下”。哪怕是从此消声匿迹永远再不出头露面他也心甘情愿。但是李卫迟迟没有来朝廷上来的圣训却是越来越严厉了。 五月底上谕里说:“年羹尧几乎陷朕于不明思之痛切!”还好这只是皇上的自责。 七月里上谕又列举了他颠倒是非任用匪类排斥异己虚冒军功等等罪行。他想这已经是在清算了。 九月中兵士给他带来的已不是邸报而是在他认罪折子后面的朱批。血也似的朱批和雍正皇上那刻薄的话语让他看了心惊胆颤:“尔尚望活命耶?朕已令图里琛去广州擒拿你的哥子随后便要去拿你了。” 年羹尧受到了全国上下的一致讨伐。凡是曾与年羹尧有过一面之交一事来往的人无不纷纷倒戈落井下石。上书房遵旨把这些奏章全都汇集起来摘要节录光是目录就有好几大张。大理寺和六部会同审议定下了五条大逆罪、九条欺罔罪、十三条狂悖罪和六条专擅罪另外还有贪婪侵蚀罪十八条十五款……总共是九十二大罪。处分的办法也已拟定“请旨:将年羹尧立正典刑。” 雍正看了没有话他在等待等年羹尧自己有所表示。或者“畏罪自杀”或者“以死向天下谢罪”。但让皇上失望的是年羹尧不但不想自尽他的求生**反倒越来越强了。九月十七面对着破窗明月他用那支秃笔写下了《临死乞命折》: “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开恩怜臣已经悔过求主子饶了臣吧。臣年纪还不老还能慢慢地为主子效力……” 写完年羹尧“咔”地撅断了那支已经不能再用的笔听天由命地在窝铺上躺了下来。他的心已经远远地飘走了飘到桑成鼎那里去了…… 张廷玉接到李卫转过来的年羹尧乞命折一刻也不停地赶到养心殿见驾。他来时雍正正在和马齐说话。见到张廷玉进来皇上笑着说:“好好好廷玉你快来帮朕劝劝马齐这匹老马要撂挑子了。” 张廷玉也笑着说:“皇上臣早就知道这件事了。马老相国已经和我谈过说他心意已决臣怎能劝得了呢?皇上要是不想让他歇臣想他是歇不了的。” 雍正叹息一声说:“唉朕怎么能强人所难呢?外面的人都说朕刻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比谁都清楚。就说马齐吧先皇曾经把你打入天牢是朕把你放了出来委以重任赐以高位。为的是你没有私心做官清廉也为的是你的心中有朕这个君王。所以朕把你看作贤臣看作依靠。可是你何忍离朕而去呢?” 马齐听皇上这样说也不由得心中难受。他站起身来向皇上深深一躬说:“皇上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臣就说句心里话臣也是恋恩难舍呀!但臣已是七十有余的人了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办好这个位子上的事。臣老了不中用了臣若办不了这些事情岂不负了皇上的重托?该腾出位子来让年轻的人上去了。” 张廷玉说:“皇上臣以为马齐可以退下来但却不能让他还乡。主上有事情时也可就近咨询岂不方便。” 雍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却拿起了年羹尧的乞命折子来看。马齐问:“万岁还是年某的折子吗?他的事全国上上下下已经议论了一年了是非早有公论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唉他不肯自尽让朕有什么法子?”雍正长叹一声又说:“朕下不了这个辣手啊!他与朕私交很深他的妹子年妃正在病中。朕今早去看她时见她只剩下一口气了。朕看着心疼却没有话可以安慰她。朕虽是皇帝但也有血有肉常人都能有的感情朕岂能没有呢?她们家跟着朕已有几十年了朕怎么……”他说不下去了。 马齐却不动声色地说:“万岁年妃是年妃年羹尧是年羹尧兄妹二人不能混为一谈。年羹尧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皇上不株连到年妃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了。国家公器也怎能与私谊连在一起呢?” 雍正很满意马齐的话因为他正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年羹尧的事情是应该做出最后的决断了。他疾步走向案头扯过一张纸来写道: 乞命折已览尔既不肯谢罪朕只好赐尔自尽了。纵观自古至今的臣子有不法如尔者吗……朕待尔之恩如天高如地厚。尔擅作威福植党营私如此辜恩负德于心何忍也?尔自尽后若稍有含怨之心则天地不容尔将永堕地狱而不得生矣! 他把这朱批谕旨交给张廷玉说道:“拿出去了吧。” 张廷玉没有多说迅走了出去。多年的宰相生涯使他敏锐地想到年羹尧既除下一个便轮着八爷允禩了。八爷是雍朝的一个瘤子不除掉它雍正要刷新政治的雄心只能是个泡影。比起死有余辜的年羹尧来八爷的罪名并不在年某之下。皇上对他的妒恨更过了其他政敌。现在八爷也已是坫上的鱼肉只不过要剁掉它是要沾上血腥的。因为八爷不同于年某杀他即是“屠弟”。皇上他他能下得了这个手吗? 皇上的这份上谕是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一日出去的。几天之后的一个凄风黑雨之夜年羹尧听到了这个旨意也不得不服从这个旨意。他含着悲切也许还含着愤怒离开了人间离开了这个曾经给了他荣耀也给了他不幸的世界…… 八十一回 乔引娣遭难坐囚车 贾道长作法惊四座 这是一个漆黑的、凄风苦雨飘零的深秋之夜。 几辆络车排成一行在长城脚下那黄土驿道上艰难地行进。几十名护卫军士的油衣早就被雨水淋透了。他们脚下的牛皮靴子踩在泥泞的道路上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古怪的响声。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尽管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行军也尽管是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但精神抖擞队伍整齐。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叫苦更没有人敢歪邪踉跄。既使偶而有人不慎跌倒了也会立刻爬起来追上队伍继续赶路。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是这队兵丁的领队、马陵峪总兵范时绎。这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汉子四方脸一字眉神色冰冷严竣也带着几分傲岸。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按规矩是可以坐大轿的。但是因为今天的差使要紧他除了座下骑着的一匹枣红马外与兵士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他那睁圆了的眼睛和不时四顾的神色里才依稀看出他的紧张和不安。 突然走在前队的一个兵士飞马跑了过来滚鞍下马行了一个军礼请示道:“禀军门前头三河口涨水石桥冲坍了咱们的车全都过不去。是走是回请军门示下。” 范时绎把脸一沉:“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是当兵的本份这还用得着请示吗?你立刻到前边和靠山镇那边连络。告诉他们这是十三爷亲自派的差使不许出了点儿差错让他们都小心了!” “是标下明白。不过刚才奴才到前边看了水流确实太急几次架桥都没能成功。奴才请军门示下能不能绕道走沙河店那里的桥结实些……” 范时绎摆手让车队停下他自己拍马向前对那报信的兵士说:“走带我到前边看看。” “扎!” 范时绎带的这支队伍是善扑营马陵峪大营的。他们隶属军机处和直隶总督双重统辖是专为拱卫清皇陵而设的。可以说是支名符其实的“御林军”也一向以训练严格、勇敢善战而著称在满汉八旗中享有根高的威望。范时绎来到河口时只见山洪暴浊浪滔天大桥又正处在两股激流的交叉口上滚滚波涛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河对岸和这边都有无数兵士冒着生命危险在奋力架桥。可是刚刚架起来又迅即被激流冲垮。河水溅起的浪花水雾迷得人连一尺多远都看不清楚。两岸兵士们虽极力呼喊着什么可谁也难以听到。就在这时突然从河对岸射来几支火箭有的因力量不足而掉进河里但却也有一支飞到近旁。兵士们连忙捡起递给范时绎他拿起一看原来正是十三爷的将令。只见上面写道:“敕令:范时绎等不必造桥可迅绕道沙河店。务于明日晚间抵达并在太平镇宿营待命此令。怡亲王允祥即日。” 范时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令兵士们用火箭向十三报告:范时绎遵谕请王爷放心。然后命令部队回头向西沿长城脚下迳向沙河店而去。次日傍晚他们这支军队便来到了沙河店上的太平镇。范时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可以向皇帝身前的这第一宠臣十三爷交差了他们这次冒雨行军是奉了十三爷密令的。他们押解的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是十四爷允祯身边的宫女和太监而且其中还有一位是十四爷的心上人乔引娣。十三爷允祥在给范时绎的密令上写得很清楚要他“密送北京交我处置不得委屈亵渎”。当乔引娣等四十三名“钦犯”被他押上囚车之时十四爷允祯那暴怒的神情和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时刻铭记在他的心头。范时绎是带兵的也是十三爷一个提拔出来的军官。不管他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也不管十四爷对他是什么态度他都必须遵从命令遵从十三爷的令旨所以这一路上他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慎出了点差错他可就无法交差了来到了这沙河店后他还是不敢松心趟着雨水在寻找着最安全也最合适的住处一个戈什哈知道他的心思上前来悄声说:“军门您别犯愁。小的刚才进镇时就见到一个废弃了的关帝庙。依小的看咱们总共也就是八十来号人凑合着住一宿保管平平安安地、出不了事儿。”范时绎随同手下人看了一遍也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就下令让除了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人之外的所有男犯都住在关帝庙由军士们严加看管他自己则带着十二名女犯与钱、蔡两人包下一座客栈住下。那些“男犯”们都是太监谅他们也不敢跑就是跑、也跑不出去。 不大一会那个戈什哈又回来了说:“回军门奴才的差使办得很顺利找了一个字号很响亮的沙河老店。这个店开了有上百年了请爷让兵士们把号褂子全都脱了、咱们扮成老百姓住进去他们认不出来的。” 店老板听说有这么多的客人早就在门口恭候着了。一见面就说了一大车的好话又殷勤地送汤、送水侍候得十分周到。范时绎来到乔引娣车前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说:“乔姑娘咱们今天只好在这里打尖了。您还有蔡先生和钱先生都是我的东家。好歹请体谅我们下人的难处将就些吧。到明天咱们顺顺当当地赶路就是回去迟了主子也不会见怪的”。 店主人简直看得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穿着鲜亮、气势非凡的“老爷”竟是这几辆破车上坐的人的“奴才”。乔引娣下车时店老板留心地瞧了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嘛。不过她那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庞和一双明艳照人的眼睛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只见她缓步走下车来表情木然地慢步走进店里又在范时绎的带领下登上楼去在一张桌旁坐定却一次也没有开过口。 这是一个三间全部打通了的酒楼。虽有屏凤隔开但依旧是声气相通。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有五六个人在这里吃酒了猜拳行令闹哄得很厉害有人也早已是醉意醺然。一下子又来了二十多人把一个小小的楼座挤得满满腾腾再也没有可以自由走动的地方。蔡怀玺厚着脸皮向范时绎说:“喂老范再往前走我们可就吃不上这么好的饭了。您能不能开恩给弄点酒来喝?” 范时绎一笑叫了酒保过来吩咐:“你去给这一桌来一坛三河老醪。另外也给下边的弟兄们各送去一瓶。我们天一明还要赶路今晚不能喝多了。” “好咧给老客上酒了!”那伙计叫着跑下去了。 酒一上桌蔡、钱二人就放肆地喝上了。范时绎向乔引娣那边瞟了一眼见她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既不动筷子也不向别人瞧上一眼只是一个人闷闷地想着心事。范时绎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不敢过去劝她。所以这一餐饭尽管还算丰盛却吃得冷冷清清。 东头另外那桌客人却又是一番情景就连穿着打扮也大都与众不同。一个身穿青衣的人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看样子像是位道士。他头上挽了个髻儿披着雷阳巾年纪也就是二十上下。听那边满座的人都尊称他“贾仙长”好像还颇有点道行似的。只听他朗声说道:“你们谁也别闹了贫道知道你们的心意无非是要在下多喝两杯好让我给各位推一下造命。其实人的造化乃与生俱在非大善大恶不得更易。就今天在座之人来说有人就要横死刀下。我把话全说白了不是给人平添许多心事吗?曾静老兄你是东海夫子吕老先生的门下你说贫道这话对也不对?” 那个叫做曾静的人冷冷地说:“不。学生乃是儒生从不相信什么神鬼之说对先生大才也不敢奉承。不过大家今天既然在这里相会我也不想扫了众人的兴。你若能说出我的身世来我就服了你。” 贾道长哈哈一笑说:“好你听贫道说来:你三岁丧父七岁丧母舅母收养了你想逼着你学生意你又逃回家里。你的伯父想侵吞你家财产曾逼得你几乎自杀。后来得到婶母的接济才得逃到山东投在东海夫子吕留良门下。吕留良死后你重返湖南收拾家业迎养婶母教读为生----请问我说的可有一句虚言?” 曾静几乎被他惊得呆住了他喃喃地说:“不不不你你贾道长不是人……你你是鬼……你一定是在哪里打听过我的惨史……” “哈哈哈哈……想我贾士芳自幼出家在龙虎山上修成道家三昧。今日到此不过是奉师命救人济世而已岂有打听得你的家史又到处向人卖弄之理?今日既然有缘我倒要奉劝你一句:你身边已经布满了天罗地网就要大祸临头了请早做处置免得走投无路之时那可就后悔晚矣!”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曾静早就吓倒在那里不敢言声了。可是这情景却被范时绎带来的兵士看了个清清楚楚有的人就跃跃欲试地也想来问问自己的休咎。范时绎知道自己肩头担子的分量他在一旁冷冷地说:“道长你不够安分啊!你挟技入世淆乱视听这本身就犯了天条。在下劝你还是收敛一些吧。” 范时绎的话刚刚出口那位贾道长就走上前来说:“这位客官贫道在此有礼了。我不用多说可是我知道今日这里您的地位最为显赫您的话也许有些道理。但我不违天行事天又岂奈我何?你看----”说着只见他把手指一弹满楼上的蜡烛突然一齐熄灭楼上顿时漆黑一片。黑暗中只听贾士芳像在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说:“众位是不是太黑了?今天是十月二十六不该有月亮的。我愿借来一片清光为各位佐酒如何?” 说话间外面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浓云散去在透明的、粉红的莲瓣中闪出一轮明月来把一片清辉的月光洒得满楼光亮无比。贾士芳笑着说:“这就是贫道可以说到办到的证据。此楼为我设此雨为我兴那河为我涨彼桥为我坍。这座楼上的人今日能在此聚会也全都是天意。小道不过聊尽人事而已岂有它哉!” 范时绎此刻早被他惊得呆住了他想起今天这趟差事。竟然会办得如此意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手按剑柄厉声说道:“你是白莲教的人吧?在下虽是武将却是文进士出身自幼饱读诗书何事不知?这种颠倒五行的微末小术不过是前朝徐鸿儒的故伎重演罢了。我告诉你要放老实点回你的山修你的道不然三尺王法正为你而设!” 贾士芳将手一挥月光不见而烛台复明。他起身向范时绎一躬说:“多谢指教。你的话与家师所说一样都是千真万确的道理。所以我不能驳你但请相信我也不是白莲教。我乃江西龙虎山上娄真人的关门弟子此次出山是为要了却一些尘缘。我不悻理违法从善行事你钢刀虽快大概也难杀我无罪之人。” 钱蕴斗连忙出来圆场说:“道长此话说得过份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这楼上的人一多半都是钦犯。请问此去京师吉凶如何?” 贾士芳苦笑一声说:“唉生死事大其理难明。足下若一定要问贫道今日只能说两个人。”他用手一指乔引娣和蔡怀玺说“就这二人来说结果就大不相同。有人可能会身异处有人也许会大富大贵。但生未必是欢死也未必是哀。君子知命守时日后自有分晓。” 范时绎心中猛然一惊:嗯这道人为什么单单说了他们二人?范时绎接到的军机处指令上第一个要拿的奸人就是蔡怀玺而命令他解京的内侍中也分明写的是“乔引娣等四十三名男女宫人”。这道士一开口就说了他们俩人难道他……再回头向西边一看那几个吃酒的客人好像也在关注着这里。他们那旁若无人的气势和腰间掩藏着的兵器都说明他们不是平常百姓。他正要说话坐在楼下的一个兵丁跑上来在他耳边悄悄说“有位总督大人在楼下专候”。范时绎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轻轻地自言自语问:“嗯来者是何人呢?”他立即下令:“大家都已是酒足饭饱了咱们明早还要赶路都下去睡觉吧。”回头又向贾士芳抱拳一揖“道长神技令人叹服。在下敢请道长留下行止住处日后我一定专程前往拜访请教。” 贾士芳微微一笑:“出家人四处漂泊哪来的行止住处?有缘自然还会相见无缘时说又何用?” 范时绎心中忐忑不敢在这里来硬的便一笑说道:“那我就只好静候仙长大驾了。”说着领着众人下了酒楼。来到楼下一看刚才军士通报时说的那位“总督大人”原来竟是老熟人李卫。早年范时绎在四川成都当城门领时两人曾朝夕相与。可是如今李卫步步高升已经是封疆大吏了他不早不晚地在这种时候到这种地方来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正在愣却听李卫身后有人说:“范时绎你这狗才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范时绎急忙抬头看时原来十三爷允祥正面带微笑站在李卫的身后。慌得他连忙打下马蹄袖跪了下去:“奴才范时绎给十三爷请安。奴才怎么也想不到十三爷会冒着大雨连夜赶到这里来这儿离着靠山镇有五十多里路呀!十三爷奴才瞧您的脸色不好一定是受了劳累又犯病了。您怎么不知会奴才一声奴才也好派人去接您哪……” 在一边的李卫接上话头说:“老伙计我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吧?要没有大事十三爷能这样急着赶来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子范时捷已经升任巡抚了。好嘛我的这些舅子哥儿们虽然一文一武可是都在升官你们家坟头上直冒青气呀!站好了听十三爷交代差事吧。” 允祥点点头说:“范时绎响鼓不用重锤今天这里的情景我都听下边的人说过了。你瞧又是能够呼风唤雨的道士又是身携刀枪的强人大意不得呀!你立刻将这里的事情和卫士全交给李卫然后马上跟我回到大营。我要去向十四爷传旨也想顺便看看他你随我一道去好了。” 范时绎不敢多说连忙把这里的情景一一报告了。李卫听了后在一旁说:“十三爷您和老范只管放心到后边睡觉去这里就交给我吧。道士也好强人也罢都由我来对付保管万无一失。不是我吹牛治不了他们我也枉称这‘鬼不缠’的绰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叫来军兵们部置关防守卫的事情。听见楼上的人仍在大呼小叫猜拳行令地闹腾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心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如此放肆! 八十二回 李总督救助落难人 黑嬷嬷制服甘凤池 李卫既是个办差机灵的人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楼上的喧闹声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刚要起身上楼忽听店外传来一阵哭泣之声而且像是个老妇人的哭声。他心中一动这个沙河小店的事情可真够人操心的里边还没有安置住外面就有人哭上了。这哭的是个什么人她为什么不早不晚单单在这个时候痛哭呢? 此时已到子夜外面冷风吹得人直打寒战。李卫循着哭声来到店外便见路边上坐着一位老婆子大概有六十岁上下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哭得正惨:“儿呀……你醒醒……你要是就这样去了叫娘可怎么活呀……” 李卫上前一步来到近前问:“老人家他这是怎么了?” 一见有人来问那老婆子也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哎好心的大哥呀!我们不是无家可归的人这孩子他爹原来在这里开镖局。可我们来投他却不知镖局为什么被人砸了他爹也不知跑到了哪里。昨天我们娘俩正到处打听一条恶狗冲上来就把这孩子咬了……他这样人事不醒可叫我怎么办呢……”说着她又要放声大哭。 李卫听她说得可怜上前拉住她劝道:“老人家你这样光哭怎么能行呢?来来来你跟我到店里去先暖和一下身子也让孩子喝口水然后咱们再去找个郎中来看看……” 哪知不提“喝水”那孩子还睡得好好的一说要他喝水他却突然挣扎起来叫道:“水水?啊我不喝水也不要水、你们快把他打出去……” 李卫心中一颤:这是疯狗病!他急急地说:“老人家你这孩子是让疯狗咬了不赶快治就有生命危险!快、到店里去我有法子为他治病。” “你……”老妇人泪流满面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老人家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是叫化子出身这病我能治你就放心吧。”说着叫过两个伙计来把小伙子抬进店房放好了又问:“你们这个沙河店有生药铺没有?快去找人给我抓药去。” 一名校尉恰在此时来到身边李卫叫住了他:“过来我说方子你来写写完马上去抓药。叫店里预备药锅侍候这药要快抓、快煎、快服晚了一刻他这条小命可就难保了!” 老太婆见此情景一个劲儿地念佛:“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药藏王菩萨托您的福让我们遇到贵人相助……” 李卫听她说得伤心走上前劝道:“老人家你不要难过也用不着说那么多感谢的话。实不相瞒我不是什么贵人倒是当过七年叫化子也学会了一点被疯狗咬伤的救治办法。今天你们娘俩有缘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我呢?放心吧这一剂药吃下去就能保住你儿子的命。先护了心救了急以后还得慢慢再治得要两三个月才能除根哪!”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楼上喝着酒的客人听到动静也全都走下来了。其中一位长者把李卫上下端量了好长时间不出声地笑了。李卫是何等的精明啊这群人刚从楼上走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役能逃过他的眼睛。他早认出来了这个为的就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黑白两道上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晓的大侠甘凤池!今天在这个是非之地碰上甘凤池不由得李卫不心惊胆战也不由得他不暗暗地打着算盘。自从李卫接下了“捕盗”的差使以后他们俩早就是老对头了。但李卫看了又看却没有瞧见那位贾道长。看别的几位那神情好像是他们之间生了什么摩擦似的一个个神情沮丧面带怒容。他想少了一个贼道士不管怎么说也总是少了一点是非。 正好去抓药的伙计回来了。李卫一边吩咐着这药要怎样煎熬法一边急地打量着甘凤池的行动。只见他漫步来到近前问:“这小子害的是什么病?你是郎中名医吗?” 李卫头也不抬地说:“他是让疯狗咬伤了我在为他用一个偏方救治。只不过是尽力而已说不上是郎中更不敢说是什么名医高手。” 甘凤池浅浅一笑说:“想不到身居高位的李制台、李大人还有医国之手在下佩服!今天咱们在这个小镇子上相见可真有点狭路相逢的味道不知制台大人以为在下所言对也不对?” 李卫心里一阵紧张。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甘凤池的徒子徒孙栽到李卫的手下了。难道他今夜是专门来找我的晦气吗?他眼睛向四周一瞟果然在甘凤池的身后站着几个大汉一个个英武有力不像善良人的模样而且他们似乎早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他也看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军校也正向这边围过来。他心里有底了便站起身来和甘凤池四目相对地看了好大一会才突然笑着说:“甘大侠我看你大概是喝了贾仙长的马尿有点晕胡了。咱们虽然打过交道可并不相识啊。” 甘凤池哈哈大笑:“不敢自夸我甘某人的眼里是有水的。你不认得我可我却认得你!这几年我的徒弟们被你杀了几个我也是心中有数的。不过我还知道你是位清官也是条汉子可你为什么总要与我过不去呢?我一不犯王法二没有挖了你的祖坟你却扬言说早晚要掀了我的‘贼窝子’你好狠哪!今天咱们既是在这里遇上了我就要问个明白。” 李卫目不转睛地看着甘凤池突然他嘿嘿一笑说:“对对对你说的事情全都是有的可这就是我的饭碗子你叫我怎么办?你千里迢迢地追到这里来究竟想怎样了结这件事情就划出个章程来吧。” 甘凤池铁青着脸说:“我不想要你的命再说非法无礼的事我甘某人也从来不干。可我知道你今天押解着汪景祺先生他是家父的结义兄弟我想见见他。既为他饯个行也想问一下他的官司好进京去为他打点打点。李大人与我‘神交’多年了我想这点面子你不会不给吧?” 李卫没有马上答复他却回过头来接过已经煎好的汤药小心地吹着。老婆婆瞧他和甘凤池打嘴仗站在旁边看得愣住了。李卫便走上前去一边精心地给小伙子灌药一边笑嘻嘻地说:“甘大侠你也知道我是个痛快人一点儿也不想让你为难。你的弟兄中有不少还在为我作事我也从来都信而不疑。他们既是你身边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那咱们俩也可以说是兄弟了。既然都是兄弟有话自然是好商量的……” 甘凤池打断了李卫的絮叨说:“我知道你李大人的浑号叫做‘鬼不缠’也有人说你简直应该叫做‘专缠鬼’。不过在下今天没功夫与你在这里胡缠。你给我一句痛快话这汪景祺你到底是让我见还是不让见?” 李卫已为那小伙子灌完了药他冲着老婆子说:“放心吧这剂药喝下去他就不妨事了。”转过头来他又对甘凤池说。“甘大侠我知道你闯荡江湖多年人称雅号‘小孟尝’也有人叫你‘大郭解’。了不起呀能当得起这雅号的在江湖之上还有何人呢?不过今天你来得确实不巧汪景祺已从另外一条路上押往京城了。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李卫既蒙你看得起称我是条汉子我就实话实说。就是他汪景祺落在我手中朝廷玉法所在你也见不了他。你张口合口知礼守法难道就是这样的守法吗?将来也许我李卫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呢。所以我劝你不要把饭做得夹生了。日后假如这位汪景祺被绑赴西市你想要祭他一祭我要是当时也在场这个面子还是一定要给你的。” 甘凤池看着这位油盐不浸的无赖总督厉声说道:“我要是硬要看一看呢?” 李卫回头对那老太婆说:“再给你儿子灌口热茶。”回头又向甘凤池说“我正在这里忙着救人你却偏偏要来苦苦相逼非要做越礼非法之事不可。要我说就凭这一点你称不起这‘大侠’二字!”一边说他回头看看身边的戈什哈们说“你们大概还不认识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甘凤池甘大侠!过了黄河在江南江北的黑白两道上至督抚大老下至绺窗小贼提起他来没有人敢不倒履相迎、刮目相看的。我李卫还要回江南办差不能不给他面子。听着只要他不动武你们也不可随便捉人。听清楚了吗?” 李卫身边的兵士们都是范时绎带出来的兵。他们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更没听到上司有过这样的吩咐。在李卫身后的一个校尉心里早就有气了他心想如今甘凤池正和李总督在说话我何不趁机给他点厉害瞧瞧。就是杀不了他也给他闹个满脸开花。于是便悄悄地拔出匕突然向着甘凤池掷了过去。哪知甘凤池正眼也不瞧地伸出手来双指轻轻一夹就把匕夹在指缝中。他笑声朗朗地说道:“这些小玩艺拿到这里也不怕献丑吗?”他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将那匕抓在手里团弄不一刻功夫那柄匕像是被烈火锻烧了一般在甘凤池的手中直冒青烟从殷红变得如同核桃一样大小转眼间又化成了一团铁水滴滴流落。直到看着匕消融净尽甘凤池才又笑着说:“李大人我这可不是卖弄玄虚。你知道在石头城八义兄弟之中我这点本事只能排到第六。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妄想动干戈而要真诚相见。你只要让我见一下汪景棋我带上我的人立马就走!” 此时早有人跑到后边把外面的事情告诉给了十三爷和范时绎他们也早就来到了前边。但李卫与甘凤池近在咫尺他们虽想动手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冒然行事允祥走上前来说:“足下如此手段出来为朝廷效力岂不是好事何必要做无益之事呢?” 甘凤池回头看了一眼允祥决绝地说:“尽忠尽义都是大道所在。我并不想和朝廷作对难道想看看朋友也不行吗?” 从见到十三爷出来李卫就打算动手了。此刻他勃然大怒地说:“我没功夫和你闲磨牙来人与我拿下了!” “扎!” 十几个戈什哈答应一声拥了上来就要向甘凤池下手。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种场合哪用得着甘凤池出手啊!他的五个徒弟早就一齐上前抽出了身上带着的皮鞭上下飞舞刹时间把整个客店全都包围在鞭影之中。凡是冲上去的没有一人能占得了便宜。 甘凤池笑着说:“李大人你别怪我的徒弟们不懂规矩这是你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的。对不起今天这事只好请你暂时留下作个人质。请出了汪先生我和他说几句话我们转身就走。所有得罪之处等到了南京我自会到府上去负荆请罪的。”说着伸过手来就要去抓李卫。可是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地抓住了。急切之下他就想挣脱但那只抓着他的手却像铁钳似的无论怎么用力也挣不开。他急忙回头看时抓他的人却正是那个老太婆! 甘凤池出道以来还从未失过手今天的事情大让他吃惊了。他怒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妈妈。”老太婆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往躺在春凳上的儿子一指轻轻地说:“我的儿子已病成这样你把李大人弄走了我的儿子怎么办?再说李大人是我家的恩人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甘凤池把老人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婆子为什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他这里正在猜想着她的来历那老太婆又说:“看在我的薄面上把这事撂开算了。你和李大人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等我儿子病好了你们再自己去料理好吗?” 甘凤池暗自运力凑着老太太不防一个“通臂猿掏果”就打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那一拳着着实实地打在老人的鬓角上。哪知老太婆稳稳地站着甘凤池却只觉得好像是打到了一块生铁上面他的右手中指却已经断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跌倒在地上。他是全国有名的武术大家呀在石头城八友之中他虽然行六其实那名声远在老大生铁佛之上。这一惊之下他怒气大向徒弟们叫了声:“给我用鞭子抽她!” 师父一声令下弟子们哪敢怠慢。五条皮鞭像了疯似的向老太婆抽去。老人家可也真气急了她大喊一声:“好名震江湖的甘凤池也会以多欺寡吗?”只见她轻轻地挪动小脚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子就闪开了众人抽过来的鞭子。等第二次鞭子又抽来时她顺势一个高跃跳起了一丈多高双手一划五条鞭子竟被她夺去了四条。在她从容落地的同时两手一搓一抖那四条鞭子就像败絮般纷纷落下。老太婆怒喝一声:“不知羞耻的东西还要再较量几招吗?” 这几手太漂亮也太精采了。一旁的军士高声喝采就连甘凤池也看得傻了眼。他挥手止住了徒弟们又上前向老太太一揖说道:“我甘凤池今天认栽了。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三年之后在下一定要登门求教。” 老太太俯身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才轻轻地说了声:“大侠言重了。如果你一定要报这个仇我敬侯大驾就是。实不相瞒我是端木子玉家的。” 此言一出惊得甘凤池俩眼都直了。“南皇甫北端木”武林人中谁不知他们两家的厉害今天自己栽到她家手里那真是活该!他上前一步说:“哦原来是端木夫人在下言语不当实在是得罪了。今日我……” 老太婆说:“甘大侠英名我早已知晓。不过我却不敢当这夫人二字。我不过是端木家的一个奶妈。只因生得太黑大家都称我为‘黑嬷嬷’。这里躺着的就是我家小主人因和老爷拌了两句嘴私自跑了出来不料却被恶狗咬伤。要是小主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怎么回去见我家主母呢?李大人你的救命大恩端木家永不敢忘。今后无论到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您老一句话黑嬷嬷水里火里一定要报您的大恩大德!” 李卫笑着说:“哎老人家的话我李卫可是不敢当。不过甘大侠请你也别把今天的事放在心里。汪景祺确实不在这里他就是在这里我也不敢让你见他。你在南边过惯了不知这是京师帝辇之下啊!我们今后还要在南京见面的彼此都留个后路好吗?” 八十三回 端木郎痴情受折磨 乔姑娘正容入御园 甘凤池向老人家深深一躬自叹地说:“甘某纵横江湖几十年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年报仇的事甘某再不敢提。往后只要端木家人出面打个招呼我甘凤池自当退避三舍。李大人的高义我也将永远不忘。走我们江南再会吧!” 在客店后房里李卫叫伙计端来了一大盆加进了青盐和皂角的热水。让黑嬷嬷用生白布给端木公子清洗伤口他自己则伏在那公子身上不停地抹着清凉油。一边做着这些一边问:“嬷嬷端木公子的大号叫什么你们家世代武林领袖一条狗怎么就能伤得了他?” “唉!”黑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别说是一条狗就是世上所有的野狗也到不了他跟前哪!他是我们端木家的三公子名叫良庸。他千不该万不该犯了老爷的家法喜欢上了刘逊举老爷家的姑娘。我们老爷一气之下就放出疯狗来咬伤了他。他能逃得这条命可真是多亏了李大人您哪!” “什么什么?哪有这样的‘家法’?而且这世上又哪有这么狠心的老爹?” 黑嬷嬷擦擦眼泪说:“李大人你哪里知道我家老爷什么都好他怜老惜贫从来也不作践下人可老人家就是一条----认死理。端木家有个家规就是不准和官宦人家结亲。这事说起来已有三百年了那还是明朝年间的事。当年永乐靖难兵起端木家被永乐皇帝满门抄斩只逃出了位太祖公。他老人家对天誓说:子孙里面若有与宫家结成亲眷的定斩不饶!所以三百年来端木家传了十一代子孙隐居在山东即墨只是作佃作生活暗地里教子孙们读书识字习文练武却没有人敢和官府来往更不要说是结亲联姻了。” 李卫笑着说:“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天下若都是这条规矩我的女儿嫁给谁呢?” “可不是嘛!我在端木家几十年了良庸的叔爷就是因为在盂兰会上和一位小姐好上了那边却是巡盐道台。太祖公生生的把他叔爷关了三年直到那位官员调任才放出来。就为这事他叔爷一气之下出家去当了和尚。说来也怪凡是不遵从这条家法的家里总得出一个暴死的人。所以这早已不是家法而变成家忌了。” 二人正在说话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端木良庸突然一声大叫:“梅英……梅英……你别走啊……”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黑嬷嬷问“我……我这是在哪儿……” 黑嬷嬷连忙跑上前来替他掖好了被角又心疼地说:“我的小祖宗你到鬼门关去走了一趟你知道吗?亏得遇上了这位李大人他医道好心地也好要不然你可怎么得了?” 李卫上前来轻声地说:“端木公子你别怕这也许都是命中注走了的。我无意中救了你嬷嬷又救了我这是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账。你们家怎么会定了这样的家法?你告诉我你喜爱的那位姑娘叫什么这件事我能不能帮忙?” 端木良庸轻轻摇着头苦笑说:“三百年了谁也不敢坏了这条规矩。我的心已经死了不再想它了。你救了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我该怎么称呼您呢?请教李大人台甫?” “我叫李卫是江南总督。不过那是官面上的在江湖上朋友们都称我为‘叫化子李’。你年纪还小.我看你叫我一声‘李叔’大概不算沾污了你们端木世家吧。说说你和谁家的姑娘好上了你爹又和谁相好?告诉你我这个大媒人是当定了。” “她是……是即墨县已故大令6陇其的女儿叫梅英。今年四月初八浴佛节那天她去进香不料却被几名恶少缠住。我那天正奉了爹爹的命去运瓷器恰巧碰上救了她。说来也是缘法凑巧端阳节她去采桑我们又见了一次;到了八月十五我去东乡收租子她的外祖母家也在东乡。已经见过多次了哪能不说话呢?一说话哪知就对上了心思。于是我一直呆在东乡把收租的事全忘了。这一来纸里的火就包不住了。我真不明白我们端木家要算起来还是圣人门下七十二贤人的后裔我们做了什么事后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听说她们家的规矩也很大。我死不足借可她要是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对得起她……”说着他早已是潸然涕下了。” 李卫沉思了好久才说:“唉你的事真可以编成一部戏文了。6陇其生前是山东有名的清官你们家又是山东望族门当户对多好的一对姻缘啊!这样吧我回到北京后还有事要去趟山东你的闲事我管定了。不过你现在的身子骨还不能劳累你就跟着嬷嬷住到我那里一边将养身子一边等候消息这行吗?” 黑嬷嬷千恩万谢地说:“李老爷老婆子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恩情。有件事我想问问却不知……” “什么事?你问吧。” “甘凤池的地盘在江南您又是那里的一方诸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相会他又怎么敢得罪您呢?再说您带着那么多的兵一句话就把他拿了可您为什么不让兵士们动手呢?” 李卫站起身来在房子里来回踱步。黑嬷嬷的话他无法回答。这些年他的确是干了不少大事为雍朝清除了许多大盗渊薮。比如为祸四川的“天府十三太保”江汉的“香堂三圣”和“龟蛇二杰”等等威名震摄江湖成了天下闻名的捕盗能手。雍正皇上很赏识他这一点任他为江南总督又密令他总管天下缉捕盗贼之事。按雍正的意思是不管是谁你见一个就给朕拿一个只要拿到就立即正法。可是李卫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比如甘凤池就不是能够说拿就拿的人。他们一共有结义八人生铁佛是老大其余还有吕四娘、宋京、窦尔登、一枝花、圣手二和莫卜仁等。这些人良莠不齐性情各异。有的是打家劫舍为非作歹的土匪;有的是鼠窃狗盗的惯偷;有的则和白莲教渊源甚深。而甘凤池和窦尔登则是惩恶扬善、扶弱济贫的豪侠领袖。引导得方他们就可为朝廷所用;一体擒拿反会将他们都逼得与朝廷为敌。今夜他不肯捉拿甘凤池就是要留这个后步。可是从山东突然冒出来这个本领远在甘凤池之上的老奶妈却让李卫不得不改变主意了。他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嬷嬷你问这件事我不好回答。甘凤池的门下我拿了不少可我也敬重甘凤池的人品。他不过是想来看看朋友并没有罪我怎么能太认真了呢?嬷嬷子时早过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你们也早些歇着吧以后咱们说话的时候多着哪!” 李卫来到后房时见十三爷和范时绎两人还在等着他。十三爷示意李卫坐下问了问前边的情景。范时绎却说:“好你这一回来我才放了心。刚才在外头我还真怕甘凤池撒野伤了你哪。” “咳你那是多虑。像甘凤池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肯和官府翻脸的他有身家财产啊!何况他领袖武林各路豪杰他自己的命比我李卫值钱多了。不过那个‘假道士’为什么不露面呢?要不是黑嬷嬷说不定我们还真要吃点亏的。” 允祥把身子向后一靠干咳一声说:“来咱们说说正经差事吧。我这次是奉旨去见十四弟的皇上近来身子不好心清也不大好。他脸颊上长出一些小小的红点又久治不愈。所以想召十四爷回京替八哥管管旗务。老范你与十四爷见面机会多你说他能奉旨吗?” 范时绎欠身答道:“回十三爷据奴才看十四爷在前几个月似乎是已经想通了一些。可这次汪景祺的事情出来皇上又派人拿了他身边的人就不大好说了。现在他每天头不梳脸不洗一大早起来就阴沉着脸绕着景陵转上一大圈儿回来就一头坐在那里不动了送吃他就吃不送他也从来不说要。说句该割舌头的话他简直成了白痴。唉他也是龙子风孙哪这样让人看着心疼。” 允祥沉思了好久才说:“唉十四弟也是英雄气短哪!像蔡怀玺、钱蕴斗这样吃里扒外的人抓就抓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李卫笑着说:“十三爷奴才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十四爷哪是为了钱蔡二人他是因为舍不得乔引娣呀!要奴才说十四福晋比乔引娣漂亮多了。为了个女人就这样地神魂颠倒奴才看他也说不上是英雄。” 允祥一笑说:“你小子说话也不想想自己当初你是怎么为了小翠儿差点丢了脑袋的?”可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想到当年为自己殉情的两个女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酸疼。便马上转了话题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李卫你这次回京交代了差使就去见宝亲王他有事要和你商量哪!” 这里正在说话门外一个小校走了进来他双手捧着一封书简禀道:“王爷这是军机处转过来的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立刻禀报王爷。” 允祥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张廷玉写来的。那上边说十位铁帽子王爷中已有四位准备进京不知是何人所为问允祥知不知道。允祥眉头一跳把信随即丢在火盆里烧了。他略一思索便要过笔来写道:“闻讯莫名惊诧。祥何人也敢不请旨而宣召私人来京?此必廉亲王所为盼密奏皇上。”写完对那个送信的人说:“你立刻飞马回京去见张相。如果到京时已过四更就在畅春园门前交给张相或者让张五哥代呈千万不能再让第三人看到。” 那军士答应一声飞马走了允祥见李卫他们都要离去就叫住了说:“别走我还有事要说。范时绎你是我带出来的兵你向我说句实话马陵峪大营里究竟有多少能用的兵?” “回十三爷花名册上稍多一些但能应召的实有三万一千人。” “哦你吃了多少空额?” 范时绎吃惊地看着十三爷允祥笑着说:“你别只管看我我知道带兵的没有不吃空额的吃得最多的就是年羹尧。不管你吃了多少今天我绝不怪罪你你还是给我说实话好。” 范时绎的脸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主子爷您是带过兵的奴才不敢瞒您。我的驻地上来来往往全都是朝廷大员我实在是应接不过来呀。所以我吃了三五百名空额……” “好我已说过了此事决不追究。马陵峪这个地方十分重要它不但是祖宗灵寝所在又是策应北京、热河和奉天这三处的根本要地。国家一旦有事就要动用你那里的兵力。你可知道我这话的分量吗?” “是奴才领训。回去立刻就把空额补齐了。” “哎这就对了。你那里应酬多我知道以后我每月特支给你三千两银子。不过你可不能见谁都巴结。你要学你的哥子范时捷他是除了皇上谁的账都不买的。” 李卫接上话头说:“十三爷我这次来也正想向您说说这件事的。皇上要刷新政治头一样看重的就是个廉字。其实这事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哪!就说范时绎的哥子范时捷吧他一年的俸禄才有一百六十两就是想廉能廉得起来吗?刚才打退甘凤池的那个黑嬷嬷她家的公子爱上了县里的清官叫6陇其。6是圣祖爷手下最清的官死后圣祖封他溢号‘清献’。一个县令能有这种荣耀还能没吃的吗?可是他死后家里分文皆无要靠女孩子抛头露面地去采桑度日!十三爷您是瞧着奴才长大的奴才不敢瞒您。我向皇上报的‘江南无亏空’是假的。我是从嫖客身上征收重税挖的是婊子们的卖肉钱啊!河南没亏空才是真的可是我不能学田文镜。他如今是官越当得大就越要从百姓和官员们身上榨油。从山东安徽到江南只要是讨饭的十个里有九个是河南人!十三爷这样治‘贪’能治得了吗?” 允祥眼中炯炯闪光地说:“你说得很是可你不能把这江南总督的位子包一辈子吧。假如有一天皇上下令让你去河南当总督那里却只有一条年年水的黄河。没了婊子你小叫化又从哪里弄钱呢?” “十三爷您这话可真敲到点子上了!我的办法就是火耗归公由省城按差使的肥瘦分。今年一开春我请出王命旗来斩了射阳县令原因是他贪污。***拿着我的养廉银子还贪污不杀他杀谁?所以我江南没有清官可也没有贪官。我曾把这法子给皇上递过奏折可是因为年羹尧反对没有成事。如今年羹尧倒了十三爷您替奴才说句话吧您说话皇上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允祥笑了:“好我替你说话。上次你的折子其实我也看了不过却没能看懂。那上边错别字太多了我数了数大概足有三百多。这次你终于说明白了我看你这办法准能行得通。”允祥一高兴竟忘了自己的病。他突然一阵呛咳吐出了血痰。他悄不出声地把它藏在手帕里没有让李卫他们看见。张廷玉给他来的急报中说有几位铁帽子王爷进京震动着他的心他已经没有精力再说别的了。 三天之后李卫护送着的囚车终于平安地回到了北京。他们按照张廷玉的吩咐将钱、蔡二人交到大理寺其余的人带到原来的十四爷府听候甄别。单单把乔引娣一人带到了畅春园。张五哥在门口迎上来说:“李大人皇上这会儿正在接见大臣谈得很恼火。传旨下来说暂时不见你们。这样吧我陪你带上乔引娣先在侍卫房里歇着吃点东西。该进去时铁成会来告诉我们的。” 李卫和张五哥来到车前小心地说:“乔姑娘我们到地方了请下车来吧。我们不便搀扶请你自己小心着点。”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车内有了动静。车帘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慢腾腾地走了下来。李卫这些天来早就想见她一面了可就是没有机会。今天小心地一看她的相貌也真算不上出色。瓜子脸上有几颗雀斑前额略高一双弯月眉眉心微蹙。眼睛好像也不算大但如果配上这弯月眉却有说不出来的风韵令人看了不由得不怦然心动。哦这就是那位掀起山西大案闹得诺敏悬梁自尽后来被十四爷收留在身边如今却又被皇上看中的女子吗? 八十四回 乔引娣冷面对君主 雍正帝抑怒说乱臣 李卫领着乔引娣慢慢地走进了侍卫房让她在椅子上坐好又点上了六七支腊烛把小屋里照得通明。可是他们两人却谁也不敢开口和她说话这场面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就在这时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苏拉太监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食盒子在桌上布好又向乔引娣行了个礼说:“您就是乔大姐姐吧奴才名叫秦媚媚往后我就是专门侍候您的人了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才就是。” 乔引娣却正眼也不瞧地说:“是吗?那好。你去告诉皇上我想死也想在死前见见他瞧瞧他长的是什么模样!” 张五哥和李卫一听乔引娣那要死要活的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哎这女子说话怎么这样混?可小太监秦媚媚却笑着说:“哟乔大姐姐您的话奴才不敢听。您要死总不能拉着奴才去垫背吧?奴才劝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好等皇上要见时您说话不是也多点力气吗?其实您现在想死是一时想不开等您想开了时叫您死您也不肯死的。” 五哥和李卫都觉得对这个多嘴多舌的秦媚媚还真不能小瞧了。看连乔引娣都被他逗得没了话说。她木着脸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块小点心。然后就闭上眼睛端然坐在那里好像是在养神似的。秦媚媚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乔大姐姐奴才瞧着您和皇上还真是有缘法呢。” 乔引娣突然睁开了双眼闪着愤怒的光亮一声不语地紧紧盯着这个小不点太监。 “哟乔大姐姐您千万别这样看我我害怕。”秦媚媚好像真被吓住了似的往后倒退着。李卫心里明镜一样他知道这小于是在做戏呢!很显然这是雍正从千万个宫里太监们中选了又选挑了再挑才找出来的一个猴儿精。只见他一脸赖皮相地对着乔引娣说上了“乔大姐姐奴才可不敢在您面前说一句假话。刚才您吃的饭和您吃饭的样子怎么和皇上一模一样呢?您吃的是皇上赐的御膳呀!平日里奴才侍候皇上见得多了他也是这样急急忙忙地喝碗粥吃一小块点心就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打坐一样。您瞧怎么就能这样巧呢?” 乔引娣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会陪小意儿的人她不出声地笑了笑说:“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是喽!”秦媚媚打了个千提起了食盒子又开心地笑着说“皇上说了我只要能逗得您一笑就赏我五十两黄金。往后奴才侍候您的日子多着哪我可就要大财了!”说着他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那秦媚媚又回来了。他站在门口说:“咱这次是奉旨传话:着李卫和乔引娣进去皇上在风华楼上召见。今天晚了张相不能回家着张五哥送张相到清梵寺歇着。” “是奴才等领旨。”李卫和张五哥如蒙大赦一齐答应着。 风华楼在露华楼正西楼上亮着八只黄纱宫灯。李卫以为楼上只有雍正一人呢哪知来到门前却听皇上在里面说:“杨名时就这样说定吧。你先回去;待会儿李卫就来了。他虽然是你的学生可你们的政见却不同你就不要见他了。改土归流是朕的既定国策既然你想不通那就先缓些时日朕可以等你。你明天走时不要再递牌子进来了朕让李卫和史贻直去送送你。这里还有一包老山参赏给你补补身子。” 李卫听皇上这样说连忙闪到一边黑影里直到看着杨名时出去才报名请见。只听里面回答一声:“进来吧。”他这才小心地领着乔引娣进了风华楼。李卫“趴”地打下了马蹄袖跪倒:“奴才李卫给皇上请安。”他说时悄悄地瞧了一眼乔引娣见她竟站在那里纹丝没动。宫里站着的太监和官女们个个吓得胆战心惊心想这女子为什么敢如此无礼呢? 李卫行过了礼回过头来又说:“这就是乔引娣奉旨随着奴才来晋见皇上。” 雍正这才向乔引娣瞟上了那么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眼他又似乎看到了小福的影子他的心砰砰乱跳了一阵但又被立刻按下了。他回头向李卫说:“李卫你这趟差确实辛苦了赏膳!” 李卫忙说:“主子别让他们费事儿了。这里不是有主子刚吃过的御膳吗?奴才瞧着嘴馋奴才好久都没吃过主子的饭了就赏给奴才吧。” 雍正一笑说道:“你只要喜欢就在下边给你安上个小杌子你把它全都吃光朕才高兴呢。” 乔引娣用眼一瞟秦媚媚说得果然不差皇上确实是吃的这极家常的饭食。她心中一动啊当皇上的还这样清廉恐怕天下难找了。一旁跪着的秦媚媚刚要叩头出去却又被雍正叫住了:“你先别走朕还有差使交给你哪!” “扎。”他又跪下了。 雍正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乔引娣问:“你就是乔引娣?” “是我就是乔引娣。”她挺直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回答。在旁边站着的养心殿总管太监高无庸知道皇上那“冷面王”的脾气他断喝一声:“你这是在跟主子说话?还不跪下!” 雍正无所谓地一笑着:“不要难为她你就是把她按倒在地她心里也还是不服气的。”回头又问“听说你是山西人?” “是山西定襄。” “家里还有谁?” “老爹、老娘还有哥哥。” 乔引娣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的问话会从这里开始。重阳节那天和十四爷生离死别的场面还在她心头萦绕。她想皇上一定要问到十四爷也一定会数落着十四爷的不是。她把自己的生死全都豁出去了脸上挂着一层严霜静静地等着皇上往下说。 “朕知道十四爷待你很好。”雍正终于说话了“但他是犯了国法也犯了家法的人要受到惩处。你知道吗?” “十四爷他他犯了什么法?”乔引娣倔强地问。 “家事和你说不清而且就是说了你也不信。国事嘛就更大了。年羹尧派人和他联络。要让他私自逃到西宁去拥他为帝反回北京。有人买通了蔡怀玺和钱蕴斗送进去一个条子上写‘二七当天下天下从此宁’允禵却藏匿不报。后来又有人撺掇他出去和汪景祺接头虽然没能见着可是这都是大逆的罪。在朕的二十四个兄弟中允禵是朕唯一的一母同胞。他能逃得了家法可是王法无亲朕却无法宽恕也护不了他。” 乔引娣脸色变得雪一样的苍白。皇上说的事情有些她就在当场有些她也略有耳闻。如果证实了大逆的罪名不是就要被凌迟处死吗?她在心里挣扎一下强口说道“皇上要作七步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也用不着和我说这些没根没梢的话。况且我是个女人你们男人间的事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既然已经跟了十四爷就要从一而终。十四爷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愿意跟他一齐去。皇上要叫我现在就死我叩谢皇恩;要能让我和十四爷死在一起那我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声大笑了。” 雍正被她这番话闹得呆住了。他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十四爷待你很好但朕会比他待你更好!” 乔引娣正眼也不瞧皇帝却说:“你刚才说你和十四爷是一母同胞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他?你为什么要活活地折散我们?” “你们?朕问你你是他的福晋吗?是他的侧福晋吗?福晋要朕来封侧福晋要在玉碟里注册。这些你有吗?按大清律像允禵这样的罪你是要往黑龙江为奴的。” “那就请皇上照大清律办我好了。”乔引娣寸步不让地说。 雍正微微一笑说:“这由不得你得由朕说了才算。总之是死是活是安享富贵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全在朕的一念之中。” 乔引娣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瞧着面前这位至高无尚的皇帝。她原来是想激怒他然后一死了之。可是无论她怎么顶撞他却为什么不生气呢?她望着皇上的脸。颤声地问道:“皇上你……你要怎么落我?” 雍正一字一板地说:“别无处分朕就要你留在这里侍候朕。但你不是下等宫女你的身边还有人在侍候你秦媚媚就是你手下人中的一个。他不听话时你可以骂他打他甚至可以奏明了朕杀了他。” 乔引娣惊异地看着雍正说:“原来你把我从十四爷那里夺过来就是为了让我侍候你。难道……你就不怕我弑君吗?” “哈哈哈哈……”雍正放声大笑“你越是这样说朕越是要留你在身边。朕拥有天下教化万方就不信教化不了你。秦媚媚!” “扎奴才在这儿听着哪!” “带她下去告诉她宫中的规矩换了衣服穿上花盆底梳上把子头。让高无庸再给她派去三个太监、四个宫女日夜轮流地照顾她。好你带她去吧。” 乔引娣被带了下去站在一旁的李卫却看得傻了。等雍正回到御座上后才向前一步小心地说:“主子奴才想多句嘴这样的人可不能留在身边哪!依奴才的小见识或者杀掉或者打入冷宫。这样主子安全也成全了她。” 雍正怅然若失地小声说:“唉朕要是能舍得了她还用你说……这件事你全都看见了你问问你十三爷也许他会告诉你的……” 李卫千机灵万伶俐可他怎么也想不透这里面的原因:“主子乔引娣是因为诺敏一案才被带到京城来的。田文镜能和她说上话要不把田文镜传来劝劝她?” 雍正摇摇头说:“不要再说她了。这是朕的私事因为你是朕的家奴朕才放心地让你去做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问:“你自己的差使办得怎样了?” 李卫振作精神说:“皇上处置年羹尧是十分得人心的……” 雍正立刻打断了他:“官面上的事情朕还有什么不知道?你别学他们一见朕就只会说些颂圣的话。你要与朕说一些朕听不到的事。” “是奴才明白皇上要问的是江湖上的事。奴才遵皇上密旨结识江湖上的人。像漕帮、盐帮、青帮这些码头上的主儿都能听奴才的。他们说话有时也不敢瞒着奴才但奴才奉朱批谕旨一概不予追查。不过也确实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说!” “扎。有一些人说年羹尧太不懂事了。他要是知道收敛一些早早地交了兵权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李卫聪明他捡着轻的先说。雍正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人很狂妄。说先帝爷驾崩时内有隆科多外有年羹尧两人相互勾结私改了先帝遗诏。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所以万岁一登基就要先拿他们开刀免得消息露了出去。” 李卫向上面看看皇上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生气才接着又说:“有人说。年羹尧的妹子是皇妃她知道的事情太多。皇上不先除了年羹尧怕天下不稳……后世也会议论……” “还有吗?”雍正不动声色地问。 “……有人说主子是个‘抄家皇帝’八爷才是贤王哪!年羹尧是看着主子不是……仁君才和八爷联手。主子除掉年就是要打乱他们的算盘……还有大后薨逝时就有人传言说太后是被主子气死的。说太后让主子善待兄弟们可是主子不听母子翻了脸太后才触柱身亡的……年羹尧是国家功臣他想当王爷就和八爷、汪景祺联手造乱。汪景祺一败露他们也就全完了。” 雍正一直听得十分专注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快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极力想掩饰着不让火气作。李卫和殿里的男女宫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盯着炕头上悬着的“戒急用忍”的条幅看了又看自失地一笑说:“哦李卫你来看这是先帝写给朕的。先帝知道朕性子急有时爱火才写了让朕时时看看好克制住激动。唉朕今天险些儿又要失态了。” 李卫小心地走上前去扶着雍正坐回御座说:“皇上小人们在下边无事生非地编造谣言的事哪朝哪代都有值不得大惊小怪。人心是杆秤谁不知道皇上是勤政爱民的呢?奴才以为抓住几个为的一体正法谣言就会不攻自破的。” 雍正叫了一声:“李卫你过来一些。”李卫走到近旁雍正指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叫着李卫的小名说:“狗儿你来看这些都是朕刚刚批阅过的。你看昨天朕写了一万字今天已经写了八千字。朕知道有些话你还没有说完可是朕是怎么对待江山社稷的你总该明白了吧?朕每天四更起身做事要做到子时才能休息。眼下有人说的话让朕的确生气比如他们说朕是好色之徒说朕养了一帮‘血滴子’要图里琛当头目。只要看着哪个大臣不顺眼夜里就派血滴子去杀了他!狗儿呀你是朕身边最得力的人你想不到朕是多累也想不到朕每天是多么生气多么震怒又多么沮丧多么伤情啊……”说着说着这位号称‘铁汉’的皇帝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李卫吓坏了连忙说:“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都是奴才不好奴才说话说得不对惹主子生气了。奴才该死奴才……” 雍正抚着李卫的肩头说:“你不要这样。多少年来朕还是第一次管不住自己。朕问你假如有人策动叛逆称兵造反或者前来逼宫你会怎样做?” “主子您气糊涂了吧?哪会有这样的事?”李卫惊觉地看了一下四周的宫人们。 “有确实是有!你不要怕他们这些宫人他们中谁要敢泄了这里的密朕就烧滚了柏油揭掉他们的皮就像去年用笼蒸死赵奇一样!但想要作乱的人总是有的他们都是些大人物他们也已经在行动着了。” 八十五回 十三爷困厄马陵峪 贾道长显能军营前 李卫咬着牙说:“主子奴才怎么也不相信这话。不过奴才敢说谁要是想谋反奴才立刻就回南京带着人马来京勤王保驾!” 雍正平静地说:“狗儿朕以万乘之尊还能和你打诓语吗?有人背着朕联络八旗铁帽子王爷串通他们来京。明面上说是要‘整顿旗务’要‘召集八王会议’要‘恢复八旗制度’。其实是要‘议政’要逼着朕下‘罪己诏’要逼宫要废了朕呀!” 李卫可真是恼了:“皇上您说的全是真的吗?那奴才就不回南京去了。奴才要在这里替主子守好家门看他们谁敢胡来!” 雍正笑了:“咳你呀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呢?告诉你朕的江山铁桶一样地结实他们谁也别想动它一动!你立刻就回南京去带好你的兵也当好你的总督。朕已经给兵部下了谕旨连湖广所有的旗营和汉军的绿营兵也全都归你节制。记着:没有朕的亲笔手渝无论是谁说什么你都要为朕牢牢地握好兵权!” 雍正的一番直言把个机灵能干的李卫惊得直打寒颤。他轻声但又坚定地说:“主子放心奴才立刻就回南京得先动手调理一下这些兵。奴才知道他们当甩手大爷当惯了不狠狠地治治他们谁说话他们也敢不听的。” 雍正笑了笑说:“兵权交到你手里了杀伐决断自然要依你的话为准。除你之外朕的三个儿子也全要派上用场:弘历马上就要到你那里去;弘时留在北京;弘昼则要到马陵峪。你看如今毕力塔管着丰台大营的三万人马步兵统领衙门现在是图里琛在那里。李绂已经回到北京接管了直隶总督的职务。兵权全在朕的手里他们无兵无权别说是八个铁帽子王爷就来了八十个在朕的面前他们也还是不敢站直身子的。” 李卫也被皇上说得笑了:“皇上这话说得奴才心里热乎乎的。其实要依奴才看一道圣旨颁下不准他们进京!奴才就不信他们还敢不服不成?” “哎怎么能那样做呢?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先帝爷留下来的人嘛!不过朕现在怕的倒是他们会缩回去不敢来了那不是让朕白忙了一场吗?朕真想看看这些光吃粮不干活的王爷究竟做的什么美梦。好了不说他们了。朕已乏透了你也回清梵寺吧。不过千万不要惊动了张廷玉他太累了。朕刚才说的事情全是廷玉替朕筹划的不容易啊!你在京可以多住些日子见见你十三爷然后再回你那六朝金粉之地去。哎对了翠儿如今是一品夫人了不过朕还是要用她。你让她再给朕做几双鞋来只有她做的朕才穿着最舒服。告诉她要全用布做一点绫罗也不用。” 李卫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他哽咽着说:“扎!奴才替她谢谢主子。她能在主子跟前出点力也是她的造化嘛。” 出了养心殿冷风一吹李卫的头脑更清醒了。前天他还在心里琢磨不就是带来乔引娣这个女子吗我李卫还能办不下这差事至于让十三爷带病跑那么远的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还有对付八王进京的这件大事。哦十三爷一定是察看那里的兵备的。要不那天夜里他为什么要说那番话呢? 是的李卫猜测的确实不错。十三爷允祥这次到马陵峪来就是对这里的军事布置不能完全放心。马陵峪大营和丰台大营、密云大营并称为三大御林军。不但装备精良马步军配套火炮鸟枪俱全还有一支水师营。虽然北方根本用不着水师但他们是专为三大营制作舟桥的类似近代的“工兵”。马陵峪这里的兵力布署设置还是熙朝留下的。当时三藩之乱刚平国力还不像现在这样强盛罗刹国不断在边境骚扰这里实际上是大清将军巴海对抗罗刹国的“第二防线”。熙朝名将周培公精心地布置了这个马陵峪工事也成了后世仿效的一大杰作。整个大营以马陵峪为中心像蛛网一样向北幅射中军大营设在棋盘山旁边。山上溪泉密布山下旱道纵横。山背后景陵西侧有大片房屋可用来贮存粮食和军火。登上棋盘山北望连绵数十里的军营可尽收眼底。这里不但进退自如左右逢源处置得当还能把敌人包围甚至全歼于谷口之内。允祥视察了大营后又在范时绎的带领下登上棋盘山沿着山路走下一边走一边对这里赞不绝口:“好今天我真是开了眼界了!我看过多少大营这里是头一份。周培公真是一代奇才呀!可惜我生得太晚而他又死得大早。我们只见过一面他长的什么模样现在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范时绎用手搀着病弱的十三爷走下石阶口中说道:“十三爷您说的不错就连我也没有这样的福啊!我只是在年轻时听我爹说过周培公的情形。他说那时的周培公外表看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可打起仗来却如诸葛在世白起重生。他笔头文章写得好口才更是让人叫绝。要不他怎么会说降王辅臣骂死了那个吴三桂的谋士、号称‘小张良’的汪士荣呢?周先生修的这个营盘已经快五十年了十三爷您瞧这布署真是天衣无缝。不但有掐不断的粮道堵不断的水路而且北边不论哪方面出事这里全能快出动接应。唉他化到这里的心思真不知有多少啊!” 允祥也是不胜感慨:“唉老一辈的英雄都已风云飘散了时势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时势这话一点不假。到这里来看看真是大有好处。先帝爷当初创业的艰难他老人家长治宏图的远见都令我辈钦佩。我们不好好地干一番事业就不配作他的子孙!” 两人边说边走地回到了大帐正要休息一会儿。十三爷却突然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倒在地。范时绎吓得连忙过来将他抬到床上躺好。军医闻信也匆匆跑来用手去试允祥的额头时不但没有烧反倒是一片冰凉。慌得那些军医们又是把脉又是掐人中地忙个不停。可是允祥却仍是脸色焦黄昏睡不醒。正在乱着突然从辕门外跑进一个小校禀报说:“军门外面有位道士一定要进来说有事和与军门商议。” “不见不见!”范时绎一肚子的火“你没长眼?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哪有闲功夫去见什么和尚道士?” 那军校没有退下反倒笑着说:“军门是小的刚才没把话说清楚。那个人说他是从龙虎山娄真人那里来的叫贾士芳。他说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军门是一定会见的。他还说要是军门不想见他那他可就要走了。” 范时绎一愣:“嗯难道这个道士是为十三爷而来的吗?”他又瞧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十三爷不得已地说了声:“那你就请他进来吧。” 不大会儿功夫便见那位贾士芳飘然而入。他一脚踏进门里便说:“有贵人在此遭难贫道特来结个善缘。” 范时绎一边命令军医们全都退出去一边赔笑着对贾士芳一揖说:“道长一言道破这里情形足见法力洪大。军营不同民间道长休怪这里太简慢了些。就请道长为王爷施治如能使王爷转危为安范某定当重谢。” 贾士芳说:“将军勿须言谢贫道只是为结善缘而来。”只见他转过身去从褡包里取出黄裱纸、朱砂、毛笔等物来口中说道:“王爷是去参见康熙爷了爷儿俩说得高兴就忘记了回来。我书一道符请他转回就是了。”他口中呢呢喃喃地念着咒语手拿朱笔在黄棱纸上写画着。此刻书房里点着十几支腊烛亮如白昼。范时绎站在一旁仔细瞧看这位贾道长只见他个头儿也就是五尺上下孤拐的脸又瘦又长脸色青白得简直没了血色小嘴巴尖下额塌鼻梁两边是一对骨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不过别看他满脸都是破相凑到一齐倒并不难看煞像是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范时绎心想就这么个人物竟能替十三爷治了病?那可真叫稀奇了。 贾士芳却像是知道范时绎的心事一样:“范军门常言说:人不可貌相。你觉得是不是有些道理呢?”他不等范时绎回答就站起身来将写好的符轻轻一吹也不作法更不念咒说了声:“疾!”就把那符向灯烛上燃着并且看着它们化成灰烬。然后他坐了下来轻松地说:“稍等片刻王爷就会被放回来的。” 范时绎让兵士们献上茶来他看着这位仙长似笑非笑地说:“贾道长一定知道十三爷是皇上的第一爱弟他不能在我这里有任何失闪。我说句放肆的话万一十三爷有什么意外恐怕我就要让你殉了他!” 贾道长平静地说:“万事都有定数王爷若已无救我也不敢到此与他结缘。我既然来了他就死不了。他能活得好好的军门你也就不能殉了我。比如前几天我们见到甘凤池时我说他不能见到汪景棋可是他就是不听结果如何?再比如我们俩今晚在此闲坐这也是上天定好了的你想不听也办不到。” 范时绎哪有心思和他说这些没用的话呀他的心现在全在十三爷身上呢:“贾道长你不要和在下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关心的是我们十三爷……”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人事的十三爷突然坐了起来。范时绎此时被惊得神魂颠倒不知说什么才好允祥却向他笑着问:“怎么你的眼睛为什么瞪得这样大不认识我了吗?哦我心里好难过这这是在什么地方……嗯?眼前站着的不是位道士吗?你是从哪里来的?” 范时绎未及答话贾士芳已经站起身走到允祥身边微微笑着说:“十三爷您刚才只顾了和圣祖老爷子说话是贫道把您请回来的。其实这不过是一个梦。人世间本来就是一场大梦嘛!贫道还知道您心里惦记着雍正爷。贫道可以告诉您他正安坐北京除了一点小病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生。就是有铁帽子王爷要进京他们也改变不了这个大数。我说得有道理吗?” 允祥边思忖边说:“哦原来是我的大限到了是你把我救回来的。是吗?” “大限到了是谁也救不回来的。”贾士芳冷冷地说“十三爷不过是身子太弱走了元神而已。我知道你现在最想问的话就是刚才的那个梦究竟是真是假?我可以告诉王爷这大千世界就是个梦境。佛家说的空幻色道家说的虚映实道理实际上是一样的。王爷饱览群书知识渊博应该想到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谈话也正在那梦境之中呢。”他说这番话时一直面向着允祥二指并拢指着允祥的前胸。允祥觉得似乎有一股温热之气如丝如缕悠悠地扑面而来从眉心直透胸臆横贯全身。刹时间他感到阵阵春风吹拂蕴藉温存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畅通泰。又过了一时他气清神明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纵身跳下床来向贾士芳一躬说道:“允祥有缘得遇道长。道长悠游于空色虚实之间通行于幽时造化之途真仙人也!允祥将何以为谢呢?” 贾士芳一笑说道:“王爷这话说得过了。贫道刚来时就对范将军说我是来和王爷结缘的嘛。” 范时绎在一旁简直看呆了。他听十三爷和那贾道长的话好像都是些似懂非懂的玄机一直插不上嘴这会儿瞅着有了空子才走上前来说道:“王爷真是和仙长有缘。奴才适才只顾了忙乱还没有给二位引见哪。十三爷这位就是奴才在路上和王爷提过的那位贾仙长。他还是龙虎山上娄真人的关门弟子呢!” 允祥此时心中舒服了也打起精神来说:“哦如此说来小王失敬了。既是今日有缘仙长能否随我到京华一游呢?当今皇上虽然素以儒家之仁孝治天下。但他胸中的学术却是包罗万象并不排斥佛道。如有善缘道长还可以为天下社稷做更多的善事岂不更好?” 贾士芳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果有缘那当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这也是光大我道门的大善缘嘛。不过小道能不能让皇上满意还要看天数怎么安排。王爷您现在能这样兴致勃勃地长谈是因为贫道用先天之气护定了的缘故。所以您还不能过多地劳神就请王爷安歇了吧。” 范时绎连忙走上前去帮允祥躺下。回过头又对贾道长说:“贾神仙的居处也已安排好了就在对面的静室请到那里去休息吧。” 贾士芳一笑答道:“修道之人是从不睡觉的我只是打坐而已何需费事?况且王爷这里还需要贫道护持照料。你有事尽管去忙吧。”说完他走向东墙面西而坐刹时间便已闭目入定了。 范时绎瞧着他这样神密自己怎么敢睡?他走到门前看看见已是三更时分了便搬了把椅子守护在十三爷的床头边一直坐到天色放明。 允祥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时已是红日初升了。他揉着惺松的睡眼坐起身来旁边的范时绎正在看着他笑。他见范时绎坐在一边为他守夜觉得很是感动又回头看看正在闭目打坐的贾士芳便轻轻地打了个手势带着范时绎走出了房间。他们一直走了很远十三爷才轻声说:“难为这个道士为我作了一夜的功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我知道自己的心血不足能睡这么一个好觉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他为我治病其实也是很累的。嗯?你们这里为什么没有晨练?” “回王爷因为您昨儿犯了病奴才怕早上出操会打搅您让他们到下边练去了。” “唉真难为你给我打算得这样周到。”允祥对着初升的晨曦沿着小道不声不响地走了下去范时绎一步不拉地走在他的身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都在想着心事。突然允祥站住了脚问:“老范你现在想的什么?” 范时绎一愣但他马上明白过来悄声地说:“十三爷奴才看这贾士芳像是个妖人!他太玄了也太神了。我们在沙河店见到他时我就觉得有鬼今天他怎么又追到了这里?依奴才看他像是在故意卖弄本领。十四爷是万岁屡屡提到要严加管束的人奴才一多半心思全都在他身上。您这次来要带着十四爷回京要是再跟上一个半仙儿叫奴才怎么能放心呢?” 允祥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很对我想的也正是这件事。不瞒你说我也在防备着他哪!但他昨晚所说的似乎又都合乎正道。万岁如今身子不太好正在寻访能医善法之人。所以我才想自己亲自试试他。如果他可以为我所用就送上去让他见见万岁;如果不行那也就算了。十四爷是不能让他见到的我也不会带着他回京城。等我走时你设法软禁了他然后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范时绎点头答应两人又十分机密地商量了一阵才一同回到住处。但这里却不见了那位贾道长。范时绎把一名小校叫过来问:“贾道长呢?” 那个小校说:“回军门贾道长已经走了。走时他说不让小的禀报军门他还给军门留下了这个条子。”说着递过一张纸来。范时绎接过来呈给十三爷允祥打开看时上面写的却是一诗: 道家不慕冲虚名 奈何桃李疑春风? 无情心香难度化 有缘异日再相逢。 允祥苦笑一声说:“他大概是看到我们不信任他有些不高兴所以就悄没声响地走了。” 范时绎却笑着说:“十三爷要叫我说他走了更好。要不叫奴才今天怎么过呢?他一走也免得我们多操那么多的闲心了。” 八十六回 抢位仇尚且可忍受 夺妻恨如何能罢休 景陵是大清国的皇陵所在之地刚刚去世的康熙皇帝就安祥地躺在这里。康熙皇帝奉安虽然只有三年可这座陵寝的修建却经历了五十多年。陵墓是依山势凿成的殿字辉煌巍峨壮观松柏苍翠郁郁葱笼。寝宫外是三座用整块巨石雕成的墓门一条笔直的卵石南道直通拜殿。四周殿字环绕更显示了它的尊崇人们从外边来到这里都不由得被笼罩在它那神圣和庄严的气氛之中。 这里的规矩和紫禁城一样一到陵寝门口也是要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的。范时绎小心地搀扶着允祥走在通往后殿的路上。他担心着那个不辞而别的道士早就在这里布满了军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得分外森严。允祥一进到陵寝就觉得有一种端庄肃穆之感扑面而来。他想着已经去了的皇阿玛和自己今天带着的差使看着这里的石人石马石象石翁仲听着那郁郁沉沉的松柏出的阵阵涛声他的心收紧了。一股料峭的寒风吹来使他打了一个冷战。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范时绎的护持下慢慢地向前走着。 十多个守在陵寝的太监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兵又伴着一位王爷全都不知所措地惊慌四顾。里面一个戴着蓝顶子的太监飞也似的跑了出来老远的就打了个千儿紧走几步上来又跪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奴才赵无信给十三爷请安!” 允祥点点头问:“这里就你一个管事太监吗?” “回十三爷还有一个。他叫秦无义是十四爷的随身侍从太监。他在里边呢奴才这就叫他去。” “不必了。本王是奉旨来看望你们十四爷的。”允祥放眼四周只见偌大的陵寝几乎是沓无人迹一片荒芜心底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哀。他对赵无情说:“你用不着去通报带我进去就是了。” “扎!” 允祥边走边问:“你十四爷住在哪里?” “十三爷您瞧从这儿往前走那边北偏殿门口站着人那里就是了。” “他身子骨还好吗?” “回王爷十四爷的身子好像不那么好。他常常睡不着觉吃饭也不香。” “哦。每天早上他还打布库吗?” “早就不打布库了只是偶而打几下太极拳。平日里也散散步什么的可是他却从来也不说话。” “他弹琴或者下棋吗?” “不。他和谁下棋呢?琴也早摔了。倒是常常写些字不过又总是写完就烧。小的们哪敢问他呀。” 允祥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看见殿门口跪着迎接的一群宫女了。一个跪在最前边的大概就是那个秦无义。允祥摆手示意他们免礼自己却登堂而入。只见一个浑身穿着黑衣黑鞋腰间束着一条玄色带子的人正在低头写字。允祥在门口站了很久他都没回头看上一眼。好像对外面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管不问似的。他们俩曾是熙朝中有名的两位“侠王”个头和模样也非常相似。只是允祥现在留的是八字胡而允禵则是像浓墨写就的“一”字胡须罢了。看着这位弟弟现在的模样允祥真有说不出来的难过。他走上前去轻轻他说:“十四弟是我来看你来了你还好吗?” 允禵这才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允祥。允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十四弟我是来看你的。怎么你不舒服吗?” 允禵的眉棱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他把笔放下略微带着点口吃地问:“啊你是奉旨来的吧?” “……是。” “那么是显戮还是要暗鸩?” “十四弟你不要这样说……” 允禵消瘦的脸上目光炯炯如同看着一个不怀好意的人那样地盯着允祥。他已经不再口吃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让人不敢逼视。他挚着地问:“告诉我是显戮还是暗鸩?!雍正派你这个铁帽子王爷来见我不是要杀我难道他还能有别的事情吗?你要是问我在这两种死法里挑选哪样那我可以告诉你老十三若是旨意里说将把我绑赴西市在万目睽睽之下明正典刑我现在就磕头谢恩奉诏;他要用毒酒来灌我我就把这里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叫来我当众饮下这毒酒。你睁开眼睛看着如果我皱一皱眉头我就不算是爱新觉罗的后裔!” 允祥见他虽然身陷囹圄但还是这样地倔强还是这样地英爽不由得得一阵感佩。原来雍正皇上交代他的那些话看来全都用不上了。他只好另外换个法子便故作轻松地一笑坐了下来说:“请十四弟也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行吗?我和你是同父之子是亲兄弟;当今皇上和你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难道你和他竟然相疑到这种地步吗?”他回过头来叫道“谁是这里侍候的太监过来一下。” “扎。奴才秦无义静听王爷吩咐。” “我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话只是想问问你十四爷每天进几次饭?吃多少肉?” “回王爷十四爷每天早晚两顿正餐却从不吃肉。” “他吃得香吗?他不吃肉是不愿意吃还是被你们克扣了?” “奴才怎么敢那样大胆?”秦无义连连叩头语不成声地说“十四爷虽然遭禁可他还是固山贝子还是金枝玉叶!爷平日就吃得不多一天顶多吃一两个鸡蛋八两多粮食……” “早晚他身边有没有人在服侍?” “有怎么能没有呢?十四爷的身边是十二个时辰从不断人的、最少时也必须有四个。” 允祥又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们十四爷不是受了囚禁而是来守陵读书的。你们也应该常常陪着他到处走动走动散散步什么的。” 秦无义瞟了一眼十四爷连连叩头地说:“这个差事奴才们办得不好。十四爷平常日子里总是在这屋里转悠他老人家是从不肯出去的。奴才哪敢作主让他出去……” 允祥说了声:“你起来吧。”回头又对允禵说“老十四方才我问的这些话就是旨意上要我问的。我劝你不要把弓弦拉得太硬了你这样让你的小哥子心里头难受。你看皇上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何苦要杀头掉脑袋地先闹起来呢?” 允禵不信任地看着他问:“是吗?那就请十三哥上复雍正我老十四安分着哪一点也不敢乱说乱动。他必定还要你问我。老十四有什么想法你也不妨把话明说了。我就是这么个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的人我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受过如今我什么都看开了只想早一点出脱一死算完。他是皇上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就是不忠这句话难道你不懂吗?杀了我就是他最好的处置。这样他就用不着担心了我既不会和哪个兄弟勾结造反也不会被人劫持去当什么傀儡皇帝了。不过四哥的心意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大概不会对我开这样的恩也不想落下个屠弟的坏名声那就请他答应我出家为僧好了。我宁愿长伴青灯古佛也打心眼里感激他还要赞他一句:雍正是个仁君!”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再也不说话了。允祥知道他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也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漫步踱到窗前看着外面天上的浮云。允祥这次来的目的十分明白一是因为西蒙古的策零阿拉布坦趁着年羹尧倒台的机会又在蠢蠢欲动。他拒绝了朝廷的册封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允禵在西大通和他们打过仗对那里的形势十分清楚。如果他肯回京就可以为雍正参赞军机;另外雍正自己也只有这一个一母同胞把他囚得太久了也怕会招惹一些闲话。但允祥亲自看了谈了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现在允祥能不想想老十四这一肚子的怨气怒气是为了什么?就是把他带回京城他能听任雍正的摆布吗? 允祥回过头来时见允禵已经又在写字了。这两兄弟早已是多年的宿仇康熙在世时他们之间的争斗是多么激烈呀!要不是老皇上的保护有好几次允祥就差点死在他允禵的手下了。但允祥如今身子赢弱早已没了当年的雄心也早已把从前的恩怨抛在一边了。他看着允禵的样子心绪更是烦乱。他既不能不按皇上的要求来劝说允祥又害怕他一旦回京重又招致杀身之祸枉自送了性命。他回过头来对允禵说:“十四弟刚才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似的……” “哦刚才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现在我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不说我说!”允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允禵说话“十四弟我想你大概不会忘记我曾经被高墙圈禁了整整十年的那件事吧。” 允禵听到这一声放下手中的笔颓然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从前的对头。允祥说的事情他哪能就忘掉了呢? 允祥苦笑一声说:“我们都是皇子地位尊崇人见人敬。可是一旦惹了圣怒或者是犯了罪除死之外高墙圈禁大概就是最重的处分了。你从前见过我那十三爷府就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园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可是我在里边竟然住了十年。十年啊!那是什么样的十年十四弟你想过吗?抬头看是四四方方的天低下头又是四四方方的地。憋急了我每天看蚂蚁怎样把苍蝇拉上大树看墙角下的牵牛花怎样爬上高墙……比起我来你眼前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允禵冷笑一声说:“你本来就是位英雄嘛我哪能与你相比呢?” 允祥听出了老十四话里的嘲讽之意但他并没有反驳:“英雄不英雄的你知、我知如此而已罢了。我知道我是个凡而又凡的人为了替皇阿玛做些事情也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们整死如今我落下一身的病。每天失眠、高烧也每天都咳嗽不止。你看我还有当年的锐气吗?还是当年的‘拼命十三郎’吗?昔日的那个允祥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允祥的话让允禵吃惊也让他自叹。但允祥并没有给他留余地仍然不地他说着:“现在看来我们俩确实不大一样了。你是贝子而我是亲王兄弟逐鹿已见了分晓嘛!我可以告诉你皇上并不记恨当年的事情。此一时彼一时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位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你应该赢得起也应该输得起!瞧你现在这个熊样还敢大言不惭他说什么‘爱新觉罗的子孙’?连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一股热血冲上允禵的头他脸色苍白气喘嘘嘘地问:“那我的乔引娣呢?你有乔引娣吗?他雍正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乔引娣?他这样做还算得上是哥哥吗?” 允祥没有回答这件事也是他最难回答的。离开京城前允祥曾和雍正长谈了一次劝他不要夺走乔引娣。可是雍正什么都能容忍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允祥还清楚的记得雍正的话:“你去告诉允禵除了乔引娣之外他无论要谁朕全都答应。哪怕是他在朕的嫔妃之内在大内在畅春园在热河行宫之中看上了哪个女子朕都能答应而且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乔引娣朕却不能还给他!”皇上这样决绝的话允祥怎么能告诉给十四弟呢? 允祥苦笑一声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说我没有我的‘乔引娣’可是你知道我有两个呢……可惜的是她们都为我而死了……那是个可怕的大雪之夜皇阿玛驾崩四哥带着圣命来救我脱出牢笼。可就在此时阿兰和乔姐两人却双双饮鸩自尽了。她们这样做是在以死明志啊……”他在心里叫着:“阿兰乔姐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错疑了你们……”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允禵是完全知道的。这两个女子也全是他和八哥商量好了送到允祥身边的。原来以为她们是被允祥杀死的现在他才知道这两人竟是自尽的。允禵听到这里不屑地一笑说:“我当你是说谁呢原来是说她们二位!她们不过是两个**的女人你竟拿她们来和我的乔引娣相比真是令人可笑……” “啪!”没等允禵把话说完他的脸上已经被允祥重重地掴了一掌。允禵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左颊顿时肿胀起来。他霍地站起身来两兄弟像斗鸡一样地在互相盯视着。屋内外的太监、宫女以致范时绎都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可是他们谁又敢出来相劝呢? 也许是允禵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哥子也许是允祥并不想和已经斗败了的允禵较真。过了好大一会儿允祥才平静下来说:“事不同而理同。我不作践你的乔引娣你也不可作践我的乔姐和阿兰!” 允禵的嘴上却还是不肯相让:“是的你没有作践阿兰她们可是雍正却在作践我的乔引娣!你懂得什么叫夺妻之恨吗?雍正这样的所作所为他还能算得是个明君吗?” 允祥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说“皇上并没有把引娣怎么样更没有把她纳为嫔妃这一条我可以向你打保票。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人勾通了汪景棋想把你劫持到年羹尧的大营去造逆作乱这一点早已审明在案了。你身边有这么多匪类朝廷难道给你一点处分也不应该吗?就是把你也算进叛逆之中你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再说乔引娣并不是你的福晋甚至连侧福晋都不是而只是一个寻常的丫头。按例把他们全都换掉是怕你陷得更深。这些难道不全是好意吗?” “巧言令色为虎作怅!就凭你们这样的好意还想让我去北京替他卖命?妄想!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他要把我怎么样敬请随意好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允祥看出来了他这次已经竭尽了全力劝允禵回京臣服。但他也看出允禵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倒不如就让他住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反倒易于保全他。想到这里他笑着说:“十四弟你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呢?我囚禁时你出兵;我被放出来时你又到这里来守灵。十五年了吧我们兄弟两个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地聊过。刚才我们斗口我可不是奉旨和你辩理。你既然不愿意回京就再住些日子也好。引娣的事我再和皇上说说能周全的我自会周全的。我明日就回京去了临行前想在老范那里备酒与你作个告别我们也吃一次团圆饭你说行吗?” “哦这么说尚在情理之中。成就依你!” 八十七回 冰雪天君臣诉衷曲 烈火中恋人情更浓 允祥回到北京的时候天正在下着头一场大雪。他掀开轿帘对外面的一个亲兵说:“这么晚了我不便去畅春园打搅皇上还住在清梵寺去。你到侍卫房去一下让他们禀报皇上说我已经回来了。皇上如果有事叫我再传我进去好了。” 允祥现在确实不愿见人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对这一路上的蹊跷事又是迷惑又是怅惘。贾道长和允禵的影子不住地在他的眼前晃动唉这大千世界让人看不透的事情太多了!他回到自己居住和静修的那间精舍看见对面的屋子里也有灯光便问:“那里住的是谁?” 随行长史刘统勋是雍正元年的进士身材十分精悍健壮。听到允祥问话忙上来答道:“回王爷是李卫李制军。他已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哦。”允祥迈开大步走进了屋子回头吩咐说:“我这里早就烧起了火墙对面是张中堂他们住的却没有这边暖和。你叫侍卫们腾出两间来让张相和李卫都住到这边来吧。” 这里正在说话就听外面一个人报名参见:“一等待卫、两江总督、太子少保李卫请见王爷。” 允祥一听这话就笑了:“好你个狗儿进来吧。” 等李卫进屋正要行礼时允祥又说:“李卫你这职名可真有意思你不是还兼着三齐监盗吗怎么不全报出来?那样岂不是一、二、三都有了‘大’是大‘少’是小这才能占全呢。” 李卫知道允祥喜欢他也最爱和他说话。他仔细看着允祥的气色说:“哟十三爷您这趟回来怎么精神这样好?奴才和您是一样的症候能不能把您吃的药赏给奴才一点。” “我吃什么好药了?还不是因为这房子里暖和刚进来面色红罢了。你小子在京住了不少日子了吧?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在这里穷泡个什么劲儿呢?” 李卫走上前来把一壶**炖在炉子上这才说:“奴才是奉了旨意的。就是不奉旨奴才也舍不得回去。不知怎么了奴才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好像这一走就要‘壮士一去不复还’似的有些恋主。再说奴才还听到一些风声也放不下心来。有几件事还要等着请示王爷您。”说着向一旁的刘统勋瞟了一眼。 刘统勋也是个机灵人马上就说:“十三爷奴才那边还有几件公文没有写好奴才是不是这就过去?” 允祥点点头说:“好你去吧叫他们也全都出去。”等待卫们全都走了后允祥又问“狗儿你有什么大事要弄得这样神神鬼鬼的?” 李卫用火筷子把奶锅支好了才说:“十三爷奴才是惦记着旗主们来京的事儿啊!八爷也真是胆子大他竟然要拼着命地来和皇上作对!不瞒十三爷说奴才在京里和外省都有一些朋友也听到一些非份的话。他们都说别看八爷只管着旗务可他的势力大着哪!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这朝廷就会像抹骨牌一样。说倒就倒了。奴才想八旗绿营当官的人里头有几个不是旗下人?旗主们在朝廷上能撑住场面军心就能稳定;可是只要生了对峙带兵的将官们兴许就有人会变心!奴才是皇上的家奴有些话奴才不敢说想请您劝劝皇上最好是别走这步棋。” “小子等你想到时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允祥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一边踱着一边说“皇上早已做了准备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这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我怕的倒是八哥一旦铤而走险将会陷得太深而不能自拔。这事只要出来就是大逆的罪呀!老十四这次不奉诏我看倒真是件好事。你想想八爷、九爷、十爷三人中一个亲王两个贝勒他们手里掌握着多少大小官员?只要一有行动又会牵连了多少人?李卫你知道这将会是件多么大的案子吗?圣祖爷一共有二十多个儿子大阿哥已经圈禁得疯了二哥病得奄奄一息十四弟现在其实也是在软禁之中如果再加上这三个后世将会怎样看待雍正王朝呢?明白的人也许会说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是天下之大真正明白的人能有几个呢?” 李卫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爷说的这些奴才都懂。奴才也知道就是小门小户人家也少不了要闹家务。八爷也真是不知好歹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了再闹还能闹出个什么局面呢?他怎么这样没完没了的呢?” 允祥说:“这大概就是出家人说的那个‘气数’吧!他要闹我们没法子劝;他要干我们也没法拦。那就只能按着皇上的意思挤掉这个脓包!八哥但凡知趣一点能自己收敛安份地办差就是旗主们来京我也能保下他来。不然……”他说不下去了眼睛里似乎有点湿润。 李卫不说话了他看出如今的十三爷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了。经过十年高墙圈禁之后十三爷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他虽然还在努力作事却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拼劲而是心中满怀着对兄弟的爱护对别人的关心。突然他想到了乔引娣便问:“十三爷奴才是审过诺敏案子的也见过那个乔引娣。说心里话她长的确实算不上美人。可为什么十四爷死死地把住她不放皇上又拼着命地要她……这这这不是都太痴了吗?为一个女人把兄弟情份都不要了值吗?” 允祥笑了笑说:“你小子是不是觉得世上的男男女女都要像你和小翠一样青梅竹马恩恩爱爱?告诉你‘情’这件事。是任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吴三桂为了一个陈圆圆就叛了明朝引着大清入关。他不也是‘冲一怒为红颜’嘛!” “可是”李卫还在咬着死理“咱们皇上和乔引娣过去并没有私情啊!前几天我仗着胆子问了皇上皇上却说要我问您。十三爷您能告诉奴才一点儿吗?” 允祥好大半天都没有出声他心中想得太多也太乱了。当初大清入关之前太祖皇帝薨逝而世祖才刚刚六岁。手掌兵权的睿亲王多尔衷硬是不要朝权却把江山让给了清世宗福临还不是为了孝庄皇太后?世宗皇帝在位时又为了爱上弟媳董鄂氏上演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悲剧他死时才刚刚二十四岁。他和多尔衮都是为了一个“情”字。不过这些事关清宫内幕和祖宗之间的事允祥是绝不肯对李卫说的。想了想他说:“你刚才问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皇上是为了‘情’才要走了引娣但却不是自己的情结而是她长得太像另外一个女子了。二十年前皇上巡视安徽被大水围困城破逃生后被一个女孩子救起。就在那女孩子家里他们之间生了恩爱……” 李卫突然想起了他叫着说:“十三爷您这一说我知道是谁了。我就是那次大水之后在扬州被皇上买下的我还和皇上一齐去过桃花渡、高家堰一带寻访过她。她叫……哦叫小福。那次我和皇上差点儿在一个黑店里送了命!对了小福家是个乐户怪不得皇上一登基就下诏为贱民脱籍。哎?这个乔引娣既然长得那么像小福会不会……”李卫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会不会是小福的女儿呢?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不小福是被火烧死的呀!她死时离皇上和她相好才不过两三个月怎么会有后裔留下来呢?他真想说一句就是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为了国事皇上就不能让十四爷一步吗? 一时间房子里静得很外面沙沙的雪花飘落声似乎都能听见。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你们俩在这里相对不语难道是在参禅吗?” 一阵冷风随着这声音透进房内允祥和李卫都冷得一颤抬头看时原来竟是皇上来了。惊得他们连忙跪倒行礼允祥说道:“呀!这么冷的天气皇上有什么事叫我们一声不就行了吗?怎么能冒着大雪又是泥、又是水的来到这里呢?” 雍正却笑着来到火跟前一边烤着冻僵了的手一边说:“你们这里怎么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呢?要说你们是在说机密的事也总该有点声音吧。朕在外面听了半天却什么也听不见。” 李卫忙走上来给雍正呈上一杯热**又给跟着皇上进来的张廷玉也递了一杯这才说:“主子奴才刚刚正和十三爷说起当年在黑风黄水店的事呢。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想起来就像在梦中一样……” “是啊是啊二十年了……当年要不是带着你朕这条命恐怕就没了你有擎天保驾的大功啊!上次朕批阅范时捷的奏章时还特意问他那里过了水的田地都种上没有?范时捷说为了争夺那些地有的地方甚至出了人命。他还说是你李卫下令不让开垦的是吗?” 李卫本想把话题引到乔引娣身上可是雍正怎么能上这个当呢?他一句话就把李卫套了进去李卫也只好回答说:“皇上说的事确实是有的。尹继善想卖那里的地是奴才把他拦住了。如今江苏土地多的种不了有钱人想买也不过是要国难财。那里地贱现在一亩只能卖七两银子。康熙三十年时一亩要卖五十多两到了康熙四十年就卖到一亩二百多两!奴才是想等个好价钱多卖几两银子也就能给朝廷办点大事了。皇上如果觉得不妥奴才回去就改。” 允祥笑着说:“李卫你用不着和皇上打马虎眼这事我全知道。李卫曾说他想在南京替主子修座行宫他盼着主子能早一天南巡呢。” 张廷玉也跟着笑了:“皇上李卫的这点心愿应该说还是值得嘉奖的。要是天下的督抚都能有他这样的心思朝廷财政上就省心多了。” 雍正叹口气说:“朕心中只有三件大事一是火耗归公二是士民一齐当差三是云南改土归流。现在李卫和田文镜已在分别试行还没在全国推开。杨名时前些天来见朕时他竟然一件也不赞成朕真是拿他没办法。可他是位清官、人品正直治理云南还是有成效的。朕与他还有个七年不动他职务之约七年后再看吧。李卫和田文镜也都是清官他们俩是用制度来刷新政治。朕想暂时各行其是也好。比一比看一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云南地处边陲苗谣杂处弄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张廷玉沉吟了一下说:“火耗归公养廉银损了官员的进项;士民一齐当差纳粮又是损富益贫之举。从古至今这才是一篇有关吏治的真文章!作好了皇上是千古一帝但要作这文章掣肘的人太多又何其难也!” 雍正冷冰冰地说:“要是没有难处还能轮到朕来作?朕心里清楚别说朝廷之上就是宗室亲贵也有许多人反对。朕反复地想过了与其朕自己作难也绝不留给后人。朕自己不愿作圣祖之后的庸主也希望你们都不要做庸臣。” 允祥反复想了很久才说:“是啊是啊。我们兄弟一共有二十四人除了三个早夭之外现在还有二十人呢。但愿大家都能明白皇上的这番苦心连八哥他们也不要掣肘。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平心而论他们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嘛!” 李卫聪明他马上连想到十三爷这是要借机劝谏皇上。他想十三爷真称得起是个角色这火候把握得多好啊! 雍正当然知道允祥的心意因为他今天已经又见过乔引娣了。早上雍正翻看着刚呈进来的折子说的全是些让人心烦的事什么山东盗贼抢了漕粮什么允礻我病了要请旨回京调养还有阿尔松阿玩忽职守以致引起兵士哗变……他越看越烦也就越觉得自己脖子下边不舒服。他带着一肚子的气走出了澹宁居却又不知去哪里好。太监高无庸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建议说主子何不去看看乔姑娘?于是雍正便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乔引娣居住的风华楼。路上雍正问高无庸:“朕听说她还穿着原来的衣服怎么说也不肯换是吗?” 高无庸小心地回答说:“是的。她说这身衣服是十四爷赏给她的所以她不愿意换。” “吃饭呢?” “吃不过吃得少些。” “朕赐她的点心呢?” “也吃。她还说她想见见主子。” 风华楼就要到了雍正不再说话径直走了上去。乔引娣住在风华楼的“听传房”这是专供太监们听候传唤的地方。因为房子宽大住的人比较多还分着前院和后院。乔引娣住在后院她要想走出去是必须经过太监们的住处的也就便于监管她。雍正皇上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正在埋头写字。几个宫女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皇上都吓得不知所措纷纷跪倒叩头乔引娣却连头都没有抬。雍正默默地在她身后站了很长时间心中暗暗地念叨着:太像了太像她了。那一头浓密得乌鸦一样的黑放着光泽侧着的身子更显出纤弱的腰肢还有那微斜在桌子上的肩头带着娇憨而又红晕的腮甚至她身上传出的阵阵幽香也都像是那个为自己上了火刑架的小福。此刻雍正的眼前彷佛又重现了那个可怕的场面:小福被绑在柴山上殷红的火苗舔噬着她的全身也舔噬着她那清秀的脸庞和飘散的黑。她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却至死都没有叫出一声……雍正喃喃地说:“难道佛家所说的轮回转世果然是真的吗?” 乔引娣正沉浸在写字中皇上的话惊醒了她她猛地回头惊愕地问:“怎么是你你要干什么?” 雍正摆手制止了高无庸的喝斥平和地说:“朕来看看你你的字写得很不错嘛。只是你写的李贺这诗句却显得太凄凉了。” 乔引娣倔强地说:“皇上你把我生生地与十四爷拆开难道我还能写出让人高兴的诗来吗?” 雍正一笑说:“你说得不对。朕是在问你也是在劝你嘛。你还在想念老十四吗?” “我是他的人为什么不能想他?” “不你是朝廷的人是朝廷分到允禵手下的人如此而已!” “你说得不错可我还是他的人!他在我心里我也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是怕拖累十四爷我早就绝食自尽了。” 八十八回 引经典皇心难改变 说前事兄弟再联手 雍正惊得呆住了他想不到引娣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哦你有这样的心吗……你如果死了朕定要下令处死允禵绝不宽容!”说完这话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便惶惑地向乔引娣看了一眼又转身走了…… 雍正皇帝冲风冒雪在半夜里来到允祥这里是因为前晌在乔引娣那里受了冷遇又不能火他睡不着也坐不住这才拉着张廷玉出来的。听见允祥在问他他像是被恶梦惊醒了似的说:“啊?你刚才说的什么……哦对了你说的是兄弟之事……朕何尝不想兄弟同心?要知道他们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呀!你们看看这几年里想作乱的有多少?隆科多、年羹尧倒也罢了如今老八又提出‘整顿旗务’了。好啊既然他们这样地锲而不舍朕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包药来李卫连忙给他倒好了水送来看着他把药吃掉。却见他苦笑着摇摇头说:“唉这药可真苦啊!可是不吃又不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嘛。廷玉李卫你们有什么也索性全说出来吧不管你们说了什么朕都许诺言者无罪。” 张廷玉神色庄重地说:“皇上既然这样诚恳地求谏老臣就放肆直言说说心里话。老臣知道当皇帝难难得很哪!李世民曾经说过:‘人主只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馅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而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从皇上还当着皇子的时候您不就是总在受着攻击吗?但臣以为只要皇权不旁落人臣们的‘勇力’就难动其心;而人主聪察明断那些所谓的‘辩口’‘谄谀’、‘奸诈’也难施其伎。唯有这‘嗜欲’二字是天性中自带的如果不在‘克己’上下真功夫就难免要堕入小人们的迎合之中。” 雍正含笑地问:“廷玉那你就说说朕有什么‘嗜欲’。你不妨明说朕绝不会怪你的。” 允祥和李卫听到这里都觉得张廷玉一定要说乔引娣的事。不料张廷玉却说:“主上的‘嗜欲’就在于‘急于事功’。下面的臣子看准了这一条也就会千方百计地投主所好。藩库亏空是几十年积下的主上下令要在三年内还清这就是急于事功之一例。先是湖广虚报亏空补完李绂一本奏上几个方面大员被罢了职务;山西诺敏假冒邀功又死于非命。他们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朝廷逼得太严也不能不说是其中的原因。还有皇上曾说过‘不言祥瑞’也确实对下边说的好听话不予理睬。可是皇上的心里却是在盼着祥瑞的。鄂尔泰上书说古州一个月之内七次见到‘卿云’皇上表示了惊奇和赞叹。十三爷这里的刘统勋当时就在古州臣问他:‘卿云’是什么样子他却说哪有那事儿啊!还有人报称某地万蚕同织一茧长五尺八宽二尺三这明明是在说假嘛可皇上还是让宣布了!田文镜本是清廉的官员最近也来凑热闹他奏报说‘河南嘉禾瑞谷一茎十五穗’。可是河南不是还照样荒欠吗?老臣不是说不该报这些祥瑞而是说只要主上心里稍有嗜欲就会使下边的人想方设法地来迎合。时间一长哪是真的哪是假的谁也难以分辨了。”他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看了看雍正的脸色便接着又说“嗜欲有各个方面。老臣是从小就看着主上的深知皇上不好酒更不贪色。最近外面传言很盛说的全都是乔引娣的事。臣不信也不愿信!但臣还是要说天子无私事!在国与家上面皇帝与平民是绝不相同的。老臣这话敬请皇上参酌。” 张廷玉说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李卫在旁边不禁暗自佩服:好张廷玉从小事入手渐渐地说到本题确实比别人说皇上是“好色误国”要有用得多这姜还是老的辣呀!他一边恩忖一边说道:“张相说的那些真让奴才长了见识;奴才是在主子身边长大的这些年在外头做官也确实看到了官场的积弊。比如这‘揣摩’二字奴才就对它没辙。你能献四个穗的谷子我就能给你弄来个二十四个穗的。反正只要哄得主子高兴就是不能升官起码也不会被罢了官。我也说过假话后来才与主子交了底的主子也没有怪我。再比如早年间我曾经把八爷府上的照壁都卖了八爷也没有生气因为那是私事是小事。可现在遇上了国事、大事八爷可就不肯让步了。奴才识字不多只是看到戏文里说:女**国。奴才就想哪朝哪代不全是男人当家呢?男人们要是不愿意女人能替你办事儿吗?她能拿着你的手写圣旨?就算乔引娣的事是真的吧奴才看皇上也犯不着为了她和十四爷闹生分。不说别人我看着这丫头就觉得别扭。我是审过诺敏一案的天天都能见到这个毛丫头塌肩膀水蛇腰大脚片子足有四寸长有什么好看的?”李卫心里明白反正他识字不多皇上又说了言者无罪于是他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棰地胡说但句句说的都是讽劝。一直说得连张廷玉都笑了他才住了口。 他们这里说得热闹可没想到雍正的心里是多么难受。雍正一想到早上的情景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他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眉头说:“你们都在与朕闹弯弯绕朕怎么能听不出来?允禵咆哮先帝灵堂不遵太后教令他不守法不敬上是有罪的人。从公的方面说朕应当换掉他身边侍候的人;从私的方面说他是朕的兄弟朕也不愿他过份地伤情。朕体谅你们的好心就再放他一马。允祥可以写信告诉他他愿意在那里守灵也好愿意回到京城来作事也可三年之内只要他能自省改过朕都把他看作好兄弟万事都可商量。可他要硬往那个‘党’里钻一味地和朕唱对台戏朕也就对他无可救药了。”他说完就站起身来李卫连忙上前扒了许多烧红了的炭火替雍正装好了手炉又护送着他离开了清梵寺。 外面雪下得很大地上的积雪也已有半尺来厚。可是李卫和允祥等人却没有想到就在今晚就在雍正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一些人也是在通宵达旦地计议着!这就是八爷允禩、九爷允禟和他们的几个亲信。 这里是八爷府的一座暖阁它的一半压在水面上另一面则建在水里。靠水的三面全装着落地的双层大玻璃窗。冬天坐在花厅里就可以欣赏到雪景夏天则可临窗垂钓。为了保暖这厅里的柱子全都是空心的铜板地下通着熏笼熏笼通着铜柱。允禩是很会享受的他又爱暖和又爱赏雪为了不让这花厅显出雪化了的情景他又特意让工匠们在花厅顶上苫了半尺厚的黄笔草。所以哪怕再冷的天花厅里却仍然是温暖如春。据说光这座花厅就化了四万两银子。这样的屋子不但别的王府没有就连皇宫御苑也难得一见。 此刻这里的人们都早已是酒足饭饱但等着听八爷的训话了。允禩清了清嗓子说:“诸位今天我再说什么全都是多余的我们已到了图究匕现的时候了!我们这些‘鱼肉’眼见得已被送上砧板成为刀俎就是不想跳也不行了。”他说话的语气还和平日一样话虽尖刻但却说得极其平和丝毫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八贤王”的名气朝廷上下人人皆知他的沉稳平和在朝中也一向是为人敬佩的。 允禟就坐在他的旁边。他比允禩只小两岁可看上去却要老得多。不但又黑又瘦说出话来也特别的老辣:“八哥说得一点不假老四既然一心让我们过不去那就和他老账新账一齐算吧。内廷有人送信给我说一开春允祥就要把我送到岳钟麒的大营去。所以这事一定要赶到正月十五之前。刚过完新正人心正散。葛达浑管着礼部又是文华殿的大学士你就趁着那时候把来京的王爷们请去。题目一摆出来他雍正不想见也得见。”他站起身来在花厅上踱着步子说:“我们错过了多少机会呀!圣祖殡天时我们之中如果有一人在外面还能让允祥到丰台去杀人夺兵权?允祥后来去哭灵时我们要趁机大闹一场隆科多敢宣布那份假遗诏?允禵要是不奉诏进京而是驻在西宁按兵不动或者带兵视事八哥再在朝堂上一呼他雍正能坐得稳皇位?隆科多那次搜宫如果再早上一天雍正还不就得当流亡皇帝?我在西宁军中时如果狠一下心亲手杀了刘墨林那个浪荡钦差年羹尧也可能早就在西宁自立为王了。我这样说不是在指责谁而是说我们把大好的机会全都错过去了按理说上天早就该厌弃我们了。可是他还在给我们机会还在鼓励我们继续努力地干下去。我们难道能再一次失之交臂吗?” “老九你别再说下去了。”允禩的脸色通红心中好像充满了悔恨“以前种种全怪你的八哥心太软总想平平稳稳地干不要弄乱了朝局。再说我们手里也缺着一个能翻天覆地的孙大圣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勇猛之上呀!我仔细地想过了这次只要闹起来就不要轻易罢手看他雍正怎么来收拾这个混乱的局面。” 葛达浑眼睛熬得通红他抚摸着脑门子说:“我管着文华殿那里的太监们也都肯听我的。皇上无道他擅改先帝的遗法欺母逼弟暴虐群臣早就激起大家的不满了。可我担心的有三条:一我们没有兵权;二如今君名份已定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造逆?万一有的督抚要起兵勤王我们拿什么去抵挡?三嘛人旗旗主现在只找到了四位。这些人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管只敢在背后牢骚一旦到了和皇上对阵之时他们会不会下软蛋?这些假如不事先想好预备得不充分失利事小正如九爷所说我们可是赢起输不起了啊!” 允禟却笑着说:“老葛你太多虑了我们只是把这些旗主们拿过来用一用并不是叫他们上阵的。这棋要分作几步走呢!整顿旗务是老四亲自下的旨意我们按照他的意思叫旗主们来京有什么罪过?雍正整顿旗务的宗旨是两条:一条是让旗人自谋生路接着就削减旗人的月例钱;二是怪下五旗披甲人统属不明不务正业。我们就先从第二条做起在京各旗营的牛录管带的名单我早备齐了。旗主一来先通知他们去晋见各自的旗主。旗主不是能对下属施行赏罚之权吗只要他们见了旗主谁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样下五旗的兵权我们就拿到手了一半!就说毕力塔这小子吧他是汉人可他下边的三个佐领都是旗人。旗人一见了旗主毕力塔再说话还能有分量吗?然后我们再推动第一条让旗人们反对分田自种因为这是坏了圣祖的成法。你们别看这些王爷平日里任事不管可他们一旦到京又听了奴才们的撺掇不跟着造反那才是怪事呢?如今朝廷上布满了干柴到时候八哥出来一声招呼看谁能收拾了这个局面?” 老八听到这里连忙接口说:“不不不收拾局面的应该是八旗旗主他们要共管朝政。我们不是乱臣贼子我们也没有篡位的心更治理不了这个天下。应该说天下的事情要天下公管!下五旗的王爷能来四位我自己是正红旗的旗主下五旗可以算是全都齐了。上三旗归雍正统属镶黄旗是弘历正黄旗是弘时镶红旗是弘昼。你们一定要记住弘时才是我们要拥戴的新主子呢?他想的是夺位我们要的是实权。这样号召起来容易也没有后顾之忧。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阿尔松阿说:“这好办我还是镶红旗的第二佐领呢明天我就去见弘昼。别看他平时不管事可谁也不敢得罪他。前年隆科多派人搜宫时他正在家里忙着烧丹炼汞。弘时没和他打招呼他火了说东华门这里是他的丹炉罡斗正位硬是不让兵士们进去。这位五爷后来还专门去向弘时‘请教’问为什么要打搅他的静修?弄得弘时只好向他赔罪才算了事。” 允禩笑了:“那好啊你就去和他好好聊聊用不着扯正题我们不要误了他的成仙之道。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元版的《金丹正义》你带去恭送给你家五爷吧。” 阿尔松阿刚随口提到了隆科多倒让允禩心里好一阵惋惜:此人虽然被抄了家可是京师旧部多得很哪要是能把他也收拢过来这是一支多么大的势力呀!就在这时一个家人走了进来在允禩的耳边悄悄他说了句什么。允禩高兴得大笑一声:“好想曹操曹操就来这就是我们的福份快请他到书房见面。苏奴你是我的侄儿和我一同去见他更好。” 允禩他们来到书房时一眼就瞧见站在那里徬惶无措的隆科多。允禩叫了一声:“舅舅安好?”苏奴也连忙打下千儿去说:“给老舅爷请安!” 隆科多转过身来说:“不这里只有隆科多哪来的什么舅舅、舅爷的?不瞒八爷我今天可是夜猫子进宅呀!” 允禩一笑说道:“舅舅不说我也知道您一定是在怪我。上次皇上派兵抄您的家时您叫人送来十万银票让我代为保存我却又给您退了回去。这不是我不想管您的事而是您不该送到我这里来。您想啊在朝野的官员们都抄了上千家了我这里还哪有安全可言?他雍正生就的是个抄家皇帝嘛!”允禩说着话从书架里的一本书里拿出了一片小纸递给隆科多:“舅舅这是我在顺义置办的一处庄子十三万本银。按例抄家是只抄浮财而不抄祖产的。所以我把日期往前边提了十年您留着它预防万一吧。谁能知道明天又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隆科多接过来稍微一看就收进了怀里:“八爷这事虽不大可它足见你的心田我就大恩不言谢了。说实话我今夜冒死前来挂念的就是那份玉碟呀。现在我的家虽被抄了可家私还都没动。我的情形八爷心里比我更清楚只要皇上说句话要杀要砍还不是现成的?那时我要这房产又有何用?可是那份玉碟是弘时从我那里借去的我刚刚去了三爷府他却说是在你这里。老奴才请八爷赏脸把它赏还给奴才吧。内务府一旦知道了连累的人可就多得数不清了啊!”说着他的两行老泪已经潸然而下。 其实允禩带着苏奴一块来就想到了隆科多非要提起玉碟这件事的。不过他可不想就这样地便宜了隆科多倒想借苏奴之口试一试隆科多的心事。 他知道别看苏奴这小子不是近支皇亲可却是皇亲贵戚中有名的“闷猴”。这小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善于钻营二十多岁时就被康熙看上了。老爷子当时说:想不到我们爱新觉罗家族里还有这样一个天才。几年功夫这个苏奴就当上巡抚了。今天他也在这里拿他来做个枪手是最合适不过了。苏奴当然也懂得八叔的心思便笑着说:“老舅爷您要的那份玉碟小的背都背下来了它值得您这样害怕吗?” 隆科多惊得大叫一声:“怎么你也看过了?天哪……” 八十九回 隆科多夤夜索玉牒 八王爷入宫探皇 隆科多到八爷府来索要那份玉碟他一听苏奴说连他都看过了这可简直把隆科多吓死了:“怎么?你也见过它了?八爷您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是从皇史馆里借出来的那里还留着我的借据啊!老奴现在是什么处境八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奴才怎么能担得起这偷看玉碟之罪呢?” 允禩笑笑说:“舅舅你急的什么我当然是要还给你的。”说着向苏奴递了个眼色。 苏奴起身来到书架前在里边又找出一本书来从套页子里抽出了个硬折子黄绫封面周遭还镶着一圈金边。啊这就是那个在当时密而又密的玉碟了。这玉碟上记录着皇子的生辰八字皇族里又常常出现用它来魇镇阿哥的事所以这玉碟就成了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不是隆科多那时身居高位是“借”不出这玉碟来的。玉碟既然借了出来隆科多就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现在一见它就在面前隆科多的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可是苏奴大概是有意要吊隆科多的胃口似的毫不经意地随手就把它打开了。只见里面写着: 皇四阿哥弘历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寅时诞生于雍亲王府(雍和宫)。王妃钮枯禄氏、年妃及丫头翠儿、珠儿、迎儿、宝儿在场稳婆刘卫氏。 苏奴看完之后并没有把它交还给隆科多而是双手呈给了允禩。允禩又顺手将玉碟撂在了书案上转过脸对隆科多笑着说起了闲话:“舅舅你就要去阿尔泰与罗刹合议了几时启程啊?” 隆科多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的他恨不得拿上玉碟转身就走。但他又不敢他知道他的这位“外甥”的手段所以欠着身子回答说:“我原想立刻就上路的但皇上很怜借我让我再等些时。昨天我去陛辞时皇上说接到阿尔泰将军布善的奏折罗刹国使臣刚刚离开墨斯克。皇上说你是天朝使臣不宜先到。再说冰天雪地里也不好走等到开春草芽了再去也不迟。所以我且得一时走不了呢。” “那你又是怎么回的皇上问话呢?”允禩笑着问。 隆科多回忆着昨天的情形缓缓地说:“我说我是有罪之人怎么敢说怕冷呢?罗刹人阴险狡诈想分割我喀尔喀蒙古这百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死心。如今策零阿拉布坦又在蠢动反相已露。罗刹国使臣如果早到二者勾结起来就后患无穷了。不如奴才先走一步也好在军事上有所布置。一则震慑策零二则可与罗刹国顺利签约。皇上说:‘你方才的话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布善也是钦差议边大使嘛你可以把你说的这些写一份条陈来朕给布善让他先未雨绸缪。你虽有罪但朕并没有把你当寻常奴才来看。过去你还是有功的嘛!这次差使办好了朕就免了你的罪’----八爷求求你成全我过了这个坎儿奴才为你效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隆科多的话很明白他这是在苦苦哀求啊! 在一边听着的苏奴说:“舅爷你如今简直成了认罪大臣了。你有什么罪?你是跟着先帝西征的有功之臣!皇上说你勾结了年羹尧其实如果不是你坐镇北京年羹尧早就反了。你辞去九门提督原来本是为了避祸皇上就着腿搓绳又免去了你上书房的职务。他说你擅自搜园可又拿不到桌面上来只好自己找个台阶罢了。如今八爷还在位上如果八爷出了什么事他又该算你‘勾结八爷’的罪了!” 隆科多知道苏奴的心眼灵动他可不敢轻信这小子的话。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唉我已是望花甲的人了。这一辈子出将入相也不算虚度。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事也不愿干只求平平安安地过个晚年。说句实话我老在家里想还不如一了百了呢。八爷若能体谅我这点心意就请你放我一马;如果办不到我早就把丹顶鹤都准备好了……”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们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允禩将那玉碟推到隆科多手边:“舅舅你不要这样……也许你会恨我恨我把你拉下了水恨我误了你的锦绣前程。不过我也是不得已呀!有两层意思我要对你说清楚一是处在我这位子上要和自己的亲哥哥斗心眼这并不是我的原意只是因为这个当哥子的容不下我!我想了大不了是个死吧再不就是高墙圈禁我全都认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嘛!第二点我要说的是我从不勉强人也从来都不卖友。你和我是一‘党’这件事且不去说它就是你和弘时之间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你所以败落下来是因为雍正性子里多疑刻薄不能容人。他连自己的一母同胞都容不得何况是我更何况是你!自从你被抄家以来大理寺、刑部里动用了多少人来查你和我的事?可他们除了查出你转移家产之外又查到什么了?没有!可见我老八是不会卖友的。”他用手指指那份玉碟说“舅舅你把它拿走好好地补一补你的漏子。放心吧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添乱子了。” 隆科多小心翼翼地把玉碟取过来又贴近内衣装好了说:“奴才谢谢八爷。老奴才是个无用之物我对不起八爷。不过奴才也请八爷放心我隆科多半生英雄也是从不卖主的。”说完他一揖到地老态龙钟地走了出去。 苏奴看愣了:“八爷就这么把他放走了吗?这不太便宜他了?” 允禩却如释重负地说:“他早已是灯干油尽了再留他又有何用?你强逼着他为我们出力逼急了他敢把我们全都卖了呢!再说他是当过宰相的他被罢了官免了职可他的一行一动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能不吃他的背累就算不错了。他不入我们的伙雍正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旦他要为我们串连人反而会招来人们注意我们。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大年三十逮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照样过年!你明天去一趟三爷府告诉弘时说四位王爷现在都已来到了承德。这样的天气没准能要了允祥的命他要是一死弘历就去不成南京了。弘历不离开北京几个王爷就还得暂时住在承德。你还要告诉弘时说他八叔这次是要破釜沉舟地为他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允禩说得虽然好听可世事却并不能全都随了允禩的心意。三天以后邸报了出来弘历以亲王和钦差大臣的双重身份巡视江南已由张廷玉代表雍正皇帝亲自将他送到潞河驿;五皇子弘昼奉旨到马陵峪去“视察军务”并以皇子身份拜祭景陵。三爷弘时又送来消息说现在不但允祥病得不能理事就连皇上也身患热症停止接见外臣了。这对允禩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不过他还是照着自己用过多次的老办法要亲自进宫去察看一下动静。 雍正皇帝在澹宁居接见了允禩。他的身子好像十分倦怠眼圈有点暗而且黑脸色苍白中带着青灰色颧骨上又明显地现出潮红来。他躺在大迎枕上对允禩说:“老八;你身子骨也不好难为你还惦记着朕。你就在那边的杌子上坐吧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和朕讲那么多的礼数了。看上去你的气色还好朕赐你的药用了吗?” 允禩在座位上略一欠身答道:“托皇上洪福这药还真是有效。只是这头晕的毛病也不是能够一天两天就好的。臣弟本不想来打搅皇上因见到邸报上说皇上已经不见外臣了使臣弟大吃一惊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进宫来请安的。” 雍正坐直了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对兄弟从康熙四十六年到如今已经斗了二十年了。唇枪舌剑也好正面交锋也罢总算有了结果分出了胜负也分出了君臣地位。现在两人极其难得地坐到了一起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允禩觉得总这样干坐着也不像话呀便主动地开言了:“皇上臣弟听说您最近身子不适是劳累过度所致觉得很是忧心。你一天要见三个时辰的大臣要批几千甚至上万字的折子常常要干到子时才休息这怎么能行哪!先帝在位勤政已被人称作是千古难得一见了您竟然比先帝还要劳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皇上学贯古今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您能珍惜自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嘛。” 允禩说得十分恳切也十分动情。可雍正听了却觉得他的心里恨不得自己眼下就死!他听着这些做作出来的话。像嚼着苦橄榄似的皱起了眉头。但他的嘴里也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能力和坚毅都远远不如先帝只好以勤补拙罢了。今天你既然来了朕想问你一下旗务整顿的事办得到底怎么样了?” 允禩略一欠身答道:“皇上知道臣弟有许多政见常常与皇上不合。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 高无庸送上了**雍正说:“给你八爷----老八你还接着说。” 允禩接过**欠着身子道了谢喝了一口又说:“万岁知道这些旗人虽然无赖却人人都不是省油灯。他们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权总难统一下来。前次奉旨给他们分了地让他们也学着干点正经营生。老实一点的倒是去了滑头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干脆把地给卖了!我追查这件事时有人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请示过本主。气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议了一下把各旗旗主们叫到北京来列出整顿的条例由各旗旗主们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满人朝廷只是巡视监督。办得好的予以奖励;办得不好就重重惩处。反正这些旗主们在奉天也是无事可干他们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替朝廷办点正经事这就是臣弟想出来的法子可行与否还要请皇上圣裁。”说罢低下头来吃着**去了。 雍正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你和弘时商量着办吧。朕这里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经接见了全国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员开了春后朕还要分批地见一见全国州县官员。州县是最亲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们心里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从他们做起。有人说朕太琐细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这个琐细。朕知道你和朕政见不合你不要为此不安。杨名时和李绂他们也都与朕政见不合嘛。只要能办好差使不搞邪门歪道朕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就旗务整顿来说朕只有一句话所有的旗人都要体念朝廷爱养的深仁厚德努力生业共建大清极盛之世。这是个宗旨办法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这里正在说话张廷玉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雍正忙问:“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回皇上刚刚接到布善的军报说策零阿拉布坦带了三千蒙古骑兵偷袭阿尔泰大营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雍正高兴得笑了起来:“好啊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张廷玉小心地说:“皇上老臣正让下边誊写呢。这次交锋我军死伤很少只损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却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跑了。 因为是夜战敌军趁黑夜劫了我军的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还烧了大约七千石。阿尔泰大营里存粮不足来春雪化泥泞又不便运输。请旨调拨一万石粮食以资军需。还有……随折有份立功将士名单请朝廷议叙。” 雍正突然火了:“什么什么?布善是统领三万人马的上将被人家端了营盘烧了仓库还带走了粮食外带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向朝廷请功?”他喘着粗气脸也胀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你来拟旨告诉布善朕没有那么多的恩典施给他!让他暂时戴罪立功限他在半个月内也端了一座敌人的粮库也允许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锁拿他进京问罪他能不能保住级还在两可之间呢还想要朕给他‘叙功’真是奇谈怪论!” 张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明鉴这其实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个月内他立不了功选谁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这个气朕气的是打了败仗就老老实实地回奏为什么要欺君?朕不信就没有人能代替他难道死了张屠户就要吃浑毛猪吗?” 坐在一边一直静观事态展的允禩轻轻地说:“皇上讳败冒功边将的积习历来如此您大可不必为此动那么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军务了也并非是无能之辈。在青藏西北阿尔泰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长期坚守在那里已经可以说是忠勇之士了。请皇上不要因这点小事给予重罚免得寒了边塞将士们的心。换一个生手去威不能服众指挥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乱子的。朝廷远在万里之外臣弟以为更不要作这样琐碎的布置。再说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骑兵本来就飘忽不定剽悍难制他那里也未必有什么粮库等着我们去端。硬要布善去将功补过贸然出兵又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果再打了败仗连隆科多和罗刹国的边界谈判说不定也会吃大亏的。这件事本不该臣弟来说我坐在一旁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只能假装糊涂。承认布善的小‘胜’让他乘‘胜’追击相机进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则可以明白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会感恩戴德的。这和政务不同错了还可以更正兵凶战危之时可万万不能出大错呀!” 九十回 李巡抚坐堂审冤案 黄臬司当场出丑闻 这次雍正没有火。因为他听了还不到一半心里就明白了允禩说的全都在理而错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里想唉这个八弟从来都是与朕作对的今天他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他要是能够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决不在允祥之下。朕过去曾经抬举过他以后他只要能顺从了朕的意愿朕也一定会善待他的。可是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话就说清了阿尔泰的症结很让雍正觉得高兴。他们兄弟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了今天老八还是第一次说出让雍正兴奋的话。激动之下他说:“老八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说的办吧。廷玉你下去以后再和他们商议一下筹粮的事。你们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这很不好。往后你们只要见到朕火都可以这样地出来劝谏朕断断不会为此恼人罪人的。老八.你说行吗?” “是。臣弟自应努力巴结。” “哎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前天十四弟给朕上了一个请安折子说他愿意回京来办事朕心里也很高兴。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什么总要剑拔弩张的呢?他平常很听你的话等他回来后你再多劝劝他。以后遇到事情我们兄弟间总这样商量着办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雍正瞧着他的背影对张廷玉说:“唉老八是个人才呀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个八王议政朕还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绝不原谅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厉害朕自己的身体也支持不住。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这位老臣来担当朕觉得很是心疼啊。李卫和允祥说的那个贾士芳到底怎么样?你给李卫写封信去叫他再着意地寻访一下多找几个人来。不要怕荐错了朕自有试他之法。”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没想到张廷玉却冷冷地回道:“皇上请原谅臣不赞同这些事也不愿奉诏。” 雍正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哦朕把你这位儒学大家的事给忘记了。好你不奉诏那就算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就是赶快催促李绂进京来就任直隶总督。湖广那边的事也该完了吧?现在宝亲王去了还有李卫也在那里有什么办不下来的?” “是这事老臣立刻就办。” 李绂接到升任直隶总督的任命已有好几个月了却迟迟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马上进京而是他的手上还压着一件大案没有清结。汉阳有个财主叫程森为了夺佃户刘二旦之妻夺佃烧房逼死刘家一门三口。本来这个案子汉阳县里、府里都已问明结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案子报到省里时却被臬司驳了下去。臬司说:“夺佃非罪因地产系程家所有;烧房不仁按律并无抵罪之理。刘老栓祖孙三人身怀砒霜在程家当众服药是意图讹诈也并非无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号三月就把案子了结了。刘王氏不服在巡抚衙门击鼓喊冤李绂接了状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黄伦来问。黄伦却也痛快说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刘家也不是好东西。程森说夺佃是为了加租因为地租看涨这是有据可查的。刘王氏去找程森理论还说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图强*奸刘王氏但这“强*奸”之罪却没有凭据。黄伦说的听起来也满有道理这就让李绂为难了。李绂是张廷玉的门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国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宠信只怕也不亚于田文镜。所以李绂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说要将这个遗案处置完了再去直隶上任。雍正在给李绂的朱批中说:“你作得对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轻心。” 李绂有了这个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宝剑。他干脆交代了差使亲自下到汉阳私访了半个月终于取得了结果。这时已经过了冬至了李绂出火票到汉阳县拿了程森带了证人又文按察使衙门请黄伦过来参加会审。 三天之后巡抚衙门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里也是没事干这样的热闹还能不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议论着:“哎李抚台不是升了直隶总督吗怎么还来管咱们这几的事?” “刘王氏的案子听说已经审结了咱们李制台亲自跑到北京向万岁爷说案子里有疑点。所以皇上才让李制台复审的。李制台如今不是制台了他是钦差大人哪!” 一个老头子喃喃地说着:“清官啊难得一见的清官!老天爷保佑他来到咱们湖北火耗只收到六钱……” “咳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想让他留下他就能留下下?” 这里正在议论着突然又是一阵乱哄原来是湖广按察使黄伦的大轿到了。只见这座大轿后边还跟着汉阳府、县官员的两乘轿子。他们走进衙门按着差役们的指点来到签押房里坐下等候开审。就在这时只见衙门口众人闪出一条路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由一名师爷引导着走了进来。这个刘王氏打官司打了三年都打出名来了谁不想争着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模样啊?看得她头也不敢抬羞怯怯地走进了衙门口按照李绂李大人的吩咐拿起了那柄足有四尺多长的鼓槌。差役告诉她:“把胆子放开照着大鼓上只管敲吧!一直敲到放炮升堂时来人传你你再进去!” “咚咚咚……”这声音从门外一直传到了后堂李绂的耳鼓里。李绂站起身来吩咐一声:“升堂!”便向外走去。黄伦他们三个见主官已经过去当然不敢怠慢也紧跟两步走了出来。就在这时三声堂鼓响过三班衙役巡抚衙门的几个师爷和一群手执大棍的衙役们蜂拥而出。大堂上响起了震摄人心的堂威:“噢……” 刘王氏照着师爷事先教好了的一套随着堂威声来到大堂门口双手高举供状喊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作主啊……” 李绂沉静地站在那里说了声“传请黄大人和汉阳知府柳青、汉阳县令寿吾上来与我一同会审----把刘王氏的状子呈了上来。” “扎!” 李绂将状子看了一遍叫道:“刘王氏!” “民妇在……” 李绂轻轻地说:“你抬起头来不要怕。你的案子早已在臬司审明立卷了本抚也曾明察暗访今日就要将此案查明了断。本抚虽然已奉调回京但也奏明当今圣上此案不结我绝不离开湖北一步你尽管放心好了。来呀----带被告程森上堂。” 衙门外又是一阵躁动两名衙役从西侧刑房里带着程森出来。这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人胖胖的脸上倒也五官端正。他却一点也不怯场就地打了个干又是一揖便站在那里静等问话。李绂知道他是作过官的便将手中惊堂木一拍问道:“你就是程森吗?” “是晚眷生就是程森。” “你作过什么官?原来在哪里曾任何职又为何故回到本籍?” “回大人卑职原在江西盐道康熙六十年因亏空库银撤差追比。雍正三年亏空补完起复为泰安同知因母死在家丁忧守制。” 李绂惊觉地看了一眼黄伦他记得黄伦也曾在江西藩台作过官难道他要为程森翻案还确有背景吗?当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好一个‘孝子’你热孝未满就敢奸宿有夫之妇你置孔盂之道和国家法度于不顾岂不是也太大胆了吗?” “卑职并没有奸污刘王氏。”程森抗声答道:“因卑职起复需要用钱就随行就市向佃户们加收一成租金所有的佃户都答应了只有刘王氏一家抗拒不交。下边的用人们气急了才烧了他家的房子我也已把犯事的人开革过了。刘王氏为了赖租来到我家中她当众卖弄风骚敞胸露乳还说了许多疯话被我赶了出去。我自己一妻二妾又是这把子年纪了怎么能上她的这个当?想不到他的公爹也是个无赖八月十六带着他的两个孙子闯进我家中并且当场饮药自尽。卑职虽然极力抢救但已是来不及了。此案已经臬台黄大人多次审讯证据一应俱全。卑职也是个读书人不敢欺心昧理求中丞大人明鉴识伪这个罪名卑职是不敢承受的……”他说到紧要处。还扯出汗巾来拭了拭眼泪。 李绂转过身来问:“汉阳县你是第一审官程森当时是不是这样招供的?” 九十一回 是清官就得遵皇命 进考场不能说姓秦 县令寿吾坐在最下边当时他接这案子时还是杨名时在这里当按察使黄伦还没有调来。寿吾万万想不到这案子会越审越糊涂。今天一听李绂头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字他脸上一红一白地说:“回大人当时程森并没有到庭是派他的管家程贵富代理的。还有几个在现场的佃户他们说的和程森不一样。刘王氏的父亲和孙子是在八月十五饮的药而不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程家设筵招待佃户续定来年的租约。刘家乘机揭出程森欺孤灭寡被程家庄丁们殴打才吞药自尽的。这件事在场看到的人很多卑职以为证据确凿才当场就定了罪名的。” 坐在寿吾身边的汉阳知府也说:“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卑职所以就照准了。” 黄伦却一口就驳了回来:“程贵富既然不是正身他怎么能替家主认罪呢?分明是那程贵富对家主心有怀恨才有意诬陷的。” 程森立刻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幸亏黄臬台明鉴不然我就要死在自己的家奴手里了。” 李绂把惊堂木“啪”地一拍:“你与我住口等问到你时你再说不迟!刘王氏你说事情到底是生在八月十五还是在八月十六?” 程森抢先说:“是八月十六嘛庄户们都可以作证。” 说话间几个衣衫蓝缕的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进来说:“我家程老爷冤枉啊八月十五那天我们都在程老爷家里吃酒刘老栓也在没看见他吃了砒霜啊!” 李绂严厉地问刘王氏:“嗯这是怎么说的?” 刘王氏爬跪两步指着几个证人连哭带说:“青天大老爷他们都是程家买通了的佃户程森说八月十六他们敢说是十五吗?那天民女带着两个本家兄弟去抬尸时哭得满街的人们家家都过不成节了。老爷您问问村民们这个日子民女还能把它记错了吗?”说着她放声号啕:“我那屈死的老爹和姣儿呀……” 李绂把脸一沉问外边看热闹的人:“你们都是程家村的吗?有谁能证明刘王氏他爹是哪天死的?” 外面有几个小伙子挤进人群说:“老爷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几个全和她是同村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她们家哭得一个村都不能安生难道我们还能记错了?” 衙门外响起一阵喊声:“老爷那天确实是八月十五啊!” 李绂一声冷笑转过身子问程森:“全村的人证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许……是我记错了……” “不是你太聪明了!你把日子定到十六就只有你家的佃户们在场如果是十五那么见到的人就多了!可惜呀八月十五这日子太好记了更可惜的是你不能一手遮天!你能胁迫你的佃户却掩不了众人的口舌!” 程森像是被打翻了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李绂紧接着问:“刘王氏告你强*奸了她可有此事?” 程森低下头说:“大人这可真的是冤枉啊……” 刘王氏跪在下边一声大叫:“他……他真地是那样干了呀……” 这一声喊惊动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拥挤得更厉害了谁不想亲耳听听这又稀罕又风流的事呀。衙役们又推又搡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一位师爷有主意他手端砚台拿着毛笔向外头泼洒过去人群这才散开了。李绂下令让他们全都站在一丈开外这才对刘王氏说:“你知道这是公堂你必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能为你结案。既然是他强*奸了你那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史书上有多少女子受辱而死《春秋》上是从不责备的。你只管如实地说不要顾忌。” 刘王氏这才说了经过。原来是程森要让她去家中帮助缝补衣物刘王氏也想借机免了自己家的佃租。那知程森却趁她不备先是动手动脚的抚摸接着就勉强她做了那种事。刘王氏不从还在他大腿上抓了两把把他的血都抓出来了。 按察使黄伦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好啊既然你在他腿上留了记号那就当堂验证岂不更好。” 哪知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腔刘王氏却突然转向了黄伦:“你你你你这不是人的赃官事到如今你还要逼我吗?三年前的抓伤如今怎么验得出来?既然你苦苦逼我那我就把你的下作事也全说出来。那天你在二堂密审我时你说只要我从了你和你‘春风一度’你就可以替我报仇。我……我早已不是人了……就从了你……” 事出意外更是炸了大堂黄伦暴跳如雷:“好你个刁妇竟敢诬陷大臣你不要命了吗?” 李绂却十分地冷静他慢慢地说:“刘王氏你可要想清楚了以民告官这本身就是一条罪呀!” 刘王氏不顾一切地说:“我的脸已经是一文不值了。我要说我看见了……他的肚脐下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他……他的‘那个’上边还有一块拇指大的黑斑。大人不信可以当堂验证。” 李绂笑着走下堂来把黄伦叫到后堂说:“黄大人事情闹到这样地步可真让学生为难。请你审时度势从实说出来我还可以保住你的面子。” 黄伦却恶狠狠地看了李绂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李绂仍是笑着问:“难道你想当堂出丑吗?” 黄伦还是一言不。 李绂勃然作色:“好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几名戈什哈应声而入李绂狞笑一声说:“给黄大人去衣!” 这群戈什哈们还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干这种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三下五去二地就把黄伦扒了个浑身精光。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他的那两个地方都长着明显的标志哪!黄伦像一个就要绑赴刑场的犯人一样趴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了。 李绂兴致勃勃地回到大堂端坐堂前说:“程森黄某已经全部招认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勾结的你与我老实招出来。说!” 随着他的这个“说”字他手中的惊堂木猛地拍了下去这两种声音又恰恰碰在了一起。只听“啪”地一下像是击在了程森的头上他和他的同伙们一个个全都蔫了。 李绂大声宣读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判决。一声令下程森被押了下去黄伦也被带走了。门外响起了一阵欢呼:“真是包大人重生啊!” 李绂退堂回来时走过二堂门口却见黄伦还跪在那里。瞧见李绂来到他忙上前跪了一步说:“犯官有罪请抚台大人念我十载寒窗三下考场熬到今天确实不易。请大人笔下生啊……” 李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干的这事大丢人不单是丢了你自己你先人的面子连朝廷的脸面全都撑不住啊!当今万岁是最讲心田的你坏了他的名声断断没有轻饶之理。你下去后先写一份服辩我在奏请圣览时附上夹片请圣上裁决吧。认罪认得好或者能保住不死至于官职、功名等等恐怕是连想也不要再想了。世上能够洗雪耻辱的只有时间你拼得十年二十年的好好干或者能成就大气侯呢。”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竟自去了。因为刚才家人来报说宝亲王和李卫已经来到他的后房他怎么能不赶快迎接呢? 李绂急匆匆地来到门口刚报了职名就听宝亲王在里面笑春兑:“哦咱们的‘包龙图’回来了快不要讲那些个虚套子进屋来说话吧。” 李绂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屋里还是按照规矩向宝亲王历弘行了大礼又请了圣安这才回头与李卫见礼。哪知李卫正在炉子旁烤白薯烤得满屋里都是清香。他笑着说:“好你个叫化子竟到我这里瞎折腾。是你自己馋了还是在巴结主子呀?”宝亲王却只是微笑李绂又说“臣前天才接到邸报说宝亲王去了南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湖北呢?”他指指宝亲王身后站着的一位青年问“臣眼生得很还没有见过这位小哥呢?” 李卫笑着说:“你小子没有见过的世面多着哪!别看这位小哥子把你们衙门里的人全都叫来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复姓端木名良庸是新近才跟了宝亲王一同南巡的。” “哎呀呀失敬了。不过我瞧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倒像是位读书人。王爷皇上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哦皇阿玛身子是不大好不过也没什么大病。我这次出京就带着寻访异能之士的差使。你这里若有身怀绝技之人可写了密折奏进去。哦对了你马上就要进京了一路上留心寻访就是了。” 李绂回答说:“王爷据臣看皇上哪有什么病?他全是累的呀!我这次进京路上注意寻访就是。不过王爷刚才说到的‘异能’之士臣却不敢奉命。不但我不奉命还要劝李卫老兄也小心着点。那些离经叛道的人可千万不能胡乱荐进去。你要是荐了我一准要弹劾你!” “嘿嘿嘿嘿你小子弹劾我还少了?不过是狗咬对罢了有什么稀奇的?上回你告我一状说我荒怠政务违旨看戏怎么样还倒给我一个‘李卫奉旨看戏’的彩头。告诉你吃喝玩乐荒淫政务的事咱李卫从来不干谅你也不能把老子怎么样。” 李绂也笑了:“说来说去你小子总是有福。不过只要让我见到你有一点不地道的事我还是要弹劾你的。” 宝亲王见他们两人一见面就斗口也不出声地笑了。弘历是个十分好相与的王子别看他年纪轻轻可他却是康熙的孙子中唯一受过老皇帝亲手教养的人。不但学问最好而且气质特殊于龙子风孙的雍容华贵之中又带着温馨可亲和宽大包容让人只要一见就难以忘却却又不敢有丝毫亵渎。他拦住了二李的玩笑说:“我这次是从信阳府直下湖广来的。有人曾劝我从南阳过来说那里路好走些。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南阳是河南的面子那里有名的富裕千里不断青嘛!我没看他们这个‘脸’而是看了河南的‘背’。比了一下觉得你们湖广治理得要比河南好得多。李绂啊你马上要到直隶去上任了有句话我想劝你。以你的学识和正直直隶也是可以治好的。不过皇上要锐意振兴数百年的颓风要刷新吏治许多陋习就不能不有所更张。河南和江南都在试行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加上垦荒岁入都增加了几乎一倍已经证明了这是好办法。我劝你到直隶后也要设法推行。杨名时在云贵也是按兵不动但他那里苗瑶杂处和内地不能类比。你是个聪明人又是皇上的心腹股肱之臣皇上对你寄托着厚望你要好自为之切切留心。” 李绂听宝亲王说得严重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说:“王爷训海臣当铭记在心。不过王爷熟读经史自然明了法治与人治相比人治才是第一位的。所以皇上以严刑竣法来惩治贪贿臣一力推行;至于耗欠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臣以为应当因地制宜不可强求一致。”他指着李卫说“就像李卫老兄在南京靠着收烟花税来补国用之不足实在是国家的一大悲事岂可以南京一地之法推而广之?我和李卫私交很好王爷您是知道的但要说到公事他用的是小人之法我就要鸣鼓而攻之!” 李卫却嘻皮笑脸地说:“嘿嘿嘿我和你有什么不同啊?黑猫黄猫只要能逮住耗子就算好猫!你说我收秦淮楼的嫖娼税不对难道你武昌就不收烟花税吗?不过我收得多你收得少罢了。你收了税干什么?我也知道不就是给苦缺的官员们补贴一下嘛。我收的多都干了什么大概你就不知道了。告诉你我在南京建了三十一座义仓专门接济无业无产的穷百姓。如今天下的讨饭化子们连你们湖广的都去了不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南京长年设着赈棚不管迟早都有饭吃!我在嫖客身上抽了税再拿去养活叫化子你说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圣人在世他也不能说我不讲天理。” 弘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再争下去就是闹意气了从来一兴一替制度变更之时政见不一是常事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李绂你一定要不肯推行火耗归公我也不想夺你的志。但我要明白地告诉你这是皇阿玛当今的第一要政你如果坚持要反对恐怕你就不宜出任直隶总督。这句话是我临出京时皇阿玛对我亲口说的。我在这里给你下点毛毛雨你也好心中有数。” 李绂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颤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又克制住了。这个人一向以清廉自戒以传统之法来治理湖广。所以这里的百姓们都称他为“青天”他也以此为荣。朝廷每年考绩湖广总是“卓异”远远过了田文镜。其实李绂和田文镜私交也是很好的两人还共过患难。可是自从田文镜在河南强制垦荒以来有不少穷民不堪其苦纷纷流入湖广宁当乞丐也不愿在河南受罪。两人为这事争过来较过去把感情都闹得淡薄了。他倒不在乎田文镜得到了雍正皇帝封的那“模范总督”的称号可他从宝亲王的话里听出了雍正推行新政的决心觉得田文镜的“圣宠”已经过了自己便有点妒意。他思忖了一下说:“王爷给臣下这点毛毛雨足见王爷的厚爱之情。说句心里话。我很喜欢湖北这块地方这里的百姓也信赖我。这次进京后我要禀告皇上想请求还回到湖广来。我要和田文镜比一比看谁把地方治理得更好些。王爷您是臣的少主子您的学问之广也是天下都知道的。不知您听到过这样的议论吗?田文镜衙门里有三声:算盘声、板子声、嚎哭声;我这里也有三声却是琴声、棋声、议政声。两个三声孰优孰劣请王爷判断吧。” 弘历听了这话高兴地一笑说:“好这两个三声确实是有点意思。你们湖广治理得不错连李卫都在我面前夸奖你。你的手下已经没有遗案皇上的朱批你也看到了就不要再滞留了。今天咱们这一见就算是告别。你给我们主仆弄条船我们要沿江东下去南京。你也要尽快地去北京直隶的乡试还等着你去主持呢这事可是误不得的。”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 九十二回 想当初两人同落难 看今日水火不相容 李卫忙在一边说:“一条船怎么能行?至少也要有三条船。你叫这里的水师提督换了便装跟着王爷的船暗地里保护少主子的安全比什么都要紧!” 送走了弘历和李卫二人李绂连忙清理了一下手头胸事务便启程上路赶赴北京。他要赶时间宁肯多辛苦点不走水路坐船而是走了旱路直下襄阳。赶到洛阳时才刚过完了灯节。算算时日再有半个月就可抵达北京他这才放下了心。河南知府罗镇邦是李绂的会试同年就殷勤地留他在这里玩两天他也就答应了。晚上罗镇邦还请了几位文士来陪座吃酒。酒过三巡李绂已是满面红光他说起了来洛阳的感受“洛阳这地方兄弟还是第一次来白天在街头散步见这里商贾酒肆俱全就是武昌也不能与之相比。交通五省九朝古都伊阙邙山横亘其间真不愧是天府重镇!下晚我去瞻仰了孔子问礼处碑倒是很好可惜碑亭却破坏得很厉害。我说罗兄你在这里当知府就不知道拨几文钱来修复一下吗?” 罗镇邦苦笑一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周公庙和文庙的大成殿也早就该修了。可是不瞒制台者兄我是罗锅子上树----前(钱)紧哪!河南府的养廉银子要说比起别的府来还多一些我是从三品每年可拿到六千。可是各种花销应酬什么地方不要钱?我还得留着养家糊口用不能全花在那些风雅事情上面。要是没有火耗归公这一条我这里每年至少有十几万的进项哪!” 李绂说:“镇邦兄你也是个死心眼。洛阳是人文荟萃的地方你从读书人那里募捐一些不就有了吗?” 不料李绂的话刚刚出口在座的人就都出来叫苦。有的说田文镜是专找读书人的别扭;有的说他简直不把读书人当人看叫我们和那些泥腿子一块去修河工这不是丢尽了斯文吗?李绂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牢骚他不想掺和进来。再说他也不想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话就得罪了田文镜。便笑着说:“各位请不要往下说了再说就出格了。咱们今天出来饮酒不就是要取乐嘛老说这些丧气的话有何用呢?来来来我为大家出一个酒令如何?” 李绂是客他说了话众人也不便驳倒便只好随声附和。便听李绂说:“我来说一个‘无情对’对上的自然是赢家;对不上那可只好请认罚了。其实这对联是很有意思的上下联文意相关这叫‘有情联’;反之上下联互不相连而对得又工整的就是‘无情联’了。” 在座的都是文人一听要作对联当然是兴趣盎然。其中一位年轻人欠身一笑说:“李制台大名小子早就闻知了不知我能否一试?” 李绂看了他一下见他还戴着秀才的头巾便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何不能?我先自饮一杯为敬请出上联。” “欲解牢愁惟纵酒;” 李绂一笑说:“少年人你哪来的那么多牢骚呢?”他略一思忖便答道:“兴观众怨不如诗。”又一笑解释说“你的上联里那个‘解’字和我下联的“诗”字都是卦名可卦象又不一样。这样对才算得上工也才能叫‘无情对’。” 罗镇邦说:“我也来凑凑热闹:日将全昏莫行路;” 那少年应声答道“萧何三策定安刘。” 李绂大吃一惊叫道:“好对得切!真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少年又说:“还可再对一句呢:‘果然一点不相干’!” 李绂大声叫好说:“哎呀呀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才华真是了不起!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只要努力读书今科必定是要高中的。” 少年低下了头说:“小子名叫秦风梧自忖十年寒窗所为何来?那知却是个秋风钝秀才……今年我是一定不会再去应考了。” “为什么?”李绂不解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自古以来从无场外的举人你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唉不瞒李大人我自幼读书岁岁都是优等可去年进场三卷都被打了回来那上边还加着批语呢。第一本卷子上批的是‘欠利’;第二本只有一个字:‘粗’;第三本上更批得奇:‘猪肉一斤鸡蛋三十枚’。我纳闷儿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原来考官根本就没看我的卷子那上边的批语都是让下边差役们贴上的要不怎么会把买肉的钱都算进去了呢?” 秦风梧的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李绂也只好说:“一个人要是时运不济出这种事也是难怪的。” 秦凤梧说:“大人您这话不对!后来我听张学政说这场卷子的正主考是田大人他说‘皇上最不爱见的就是姓秦的他断然高不了还不如留个名额给了别人呢。’我一想田大人说得也有理。如今宫里的太监都改姓了秦、赵、高这三个性谁叫我和秦侩是一个姓呢?李大人我心里太气苦了如果今年还是田大人主考您说我再去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李绂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田文镜的刁钻刻薄他是久已闻名了不料他处置事情却是如此的悻情谬理!他想了一下说:“秦凤梧我劝你今年还是去应考吧。今年的学差皇上点的是张兴仁而不是田文镜。你放出手段再收敛一些锋芒是能够考中的。如果再因你姓秦而被贴了卷子我一定会为你说话的。” 这天夜里李绂失眠了。他反复想着进京以后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安睡。能当上直隶总督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会觉得受到了皇上的特别重用甚至会受宠若惊的。可是李绂却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弘历的嘱咐还响在耳边如果他不能按皇上的要求去作那将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天亮之后他披衣起床却见外面竟然一片白茫茫的原来夜里这里下了大雪。罗镇邦的随从听见房子里有了动静连忙进来招呼:“制台老爷您不多睡一会儿了?您别看着亮其实那是让雪照的天还早着哪!我们老爷说您要是冷家里有的是衣服您只管吩咐小的一声就是了。” “哦我睡不着了下雪天我就更加不想睡了。你去叫我带的那两个小猴子过来我要带着他们到龙门看雪景去。你们家老爷还在睡着吗?” “回制台大人我们老爷一早就走了。” “哦?出了什么事情他走得这样早?” “制台大人不知河南巡抚田大人昨夜来到了洛阳所以一大早就把我家老爷传去了。” 一听说田文镜也到了洛阳李绂倒不能说走就走了。他们俩曾是多年的老朋友老相知这次既然碰到一起怎么能不辞而别呢? 李绂本来要和两个小厮一起去龙门看看雪景的。他在湖北多年带的这两个孩子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雪呢。可是罗镇邦的老家人告诉他说田文镜田大人也在这里并且一早就叫了下属们去洛河上看河工去了。李绂想田文镜既然也在这里不和他见见是不大合适的。便说:“龙门不去了我们也到洛河。这一路上踏雪寻梅岂不也是一大乐事?” 那长随只好备了轿子送他们到洛河去。其实知府衙门离洛河并不远隔着轿窗向外看去只见远处白茫茫一片荒滩乱纷纷瑞雪笼罩好一条冰封雪盖的大河啊! 来到近前只见前边河堤上落着几乘大轿还有几个人站在寒风里在说话想必是罗镇邦他们了。他不等轿子来到跟前便停了下来自己漫步上了河堤。却听田文镜正在训斥着他的下属们:“我说镇邦啊你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这里本来码着几十方条石呢现在哪里去了?是不是都让百姓们给偷走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派个人来这里看着点呢?这全是拿钱买来的你竟然舍得这样糟蹋?” 李绂不想在这种时刻去见田文镜却听罗镇邦说:“中丞大人不知府学前的大成殿月台坍了还有明伦堂的东院墙也要修茸。王翰林前些时来看了说太不像话。我说府里没有这笔钱他说冬天不施工洛河堤上放着那么多的条石不能先拿过来用用吗?省里张学台也下了札子让赶快办好。卑职就让他们先挪用了到春暖开工时……” 田文镜一声喝斥打断了他的话:“春暖时?三月有桃花汛五月又有菜花汛临时现找还能来得及吗?” 李绂在一旁看着他的这位老友真有点说不出的可怜。这才两年没见啊他的头已将全白了。干瘦的身子站在河堤上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颠下胡子上满都是冰碴子细长花白的辫子被风吹起了老高。啊这就是田文镜吗他怎么老得这样快他的脾气为什么又这样大呢?难道当了总督就可以对下属如此恶声训斥吗? 九十三回 当大人就得是乌龟 盼折桂岂能无德行 此刻的田文镜心里好像也在窝着一肚子的火。他的脸蹦得紧紧的像是刀刻木雕一样。他走下河堤东瞅瞅西看看又捡起一块冻石头来在河岸上敲敲。听见一声空洞就火冒三丈地问:“这修的是什么堤?嗯?查一查看他们是否克扣了工钱?”走下河滩又让他抓住了理由“这块地少说也有十万亩吧?皇上多次明颁诏谕叫垦荒你们难道没听到吗?老罗你到这边看看要是从洛河上游建一座水闸引出水来这里定是个旱涝保收的肥田!限你明年全给我垦出来。不然我就撤了你的职!” 罗镇邦苦笑一声说:“中丞大人这块是荒地不错可它全是有主的地呀!要不我怎么肯不要它呢?今儿天不好大人看不仔细您下滩去走一走就看清了那上边插着牌牌一家一户地界划得清清楚楚咱们动不了啊!” 李绂看着田文镜那灰心丧气的样子觉得他这样处处挑剔事事训斥也太让人过不去了。便趁着他停了口的空子上前一步说:“文镜兄你好勤政啊真不愧是‘模范总督’!” 田文镜回过头来看了好大半天才认出李绂来并且还看到他正长揖在地向自己行礼呢!他连忙还礼说:“哎呀呀原来是李绂老弟你近来好吗?早上我就听说你来了正想把这里的事情处置完了去看你的不想你倒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了。”他回头又怪罗镇邦“老罗呀李制台是客人他已经上堤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李绂拉着田文镜肩并肩地走了一段路说了自己这次回京前后的情景。田文镜问:“我听说你上任时从来不带家眷为什么?” 李绂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带。我的家就在北京一年里有好几次回家的机会呢何必要带到任上?上回我在襄阳遇见一位去宜昌上任的县令除了他的太太之外还带着姨太太和三姑六婆、七大妗子八大姨、师爷书办的好家伙足足有七八十人我当时就撤了他的差。宜昌就那么一个小地方你带着这帮牛鬼蛇神去刮起地皮来还不得天高三尺!我看熙朝的有几个贪官原来也并不怎么坏可他就是架不住婆娘们爱小老爱伸手向别人要东西一来二去地就上了贼船。” 田文镜听到这话笑了:“老弟呀你这不是要调回北京了吗难道你要弟妹她们都搬回原籍去?” 李绂正色说道:“不北京和别的地方不同。在外头是个西瓜到了北京就成了芝麻。六部九卿科道御史他们的眼尖着哪。朝廷帝辇之下就是家里有个不肖子弟刁恶长随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些。我不愿意回北京其实还不是因为这事在外我们是封疆大吏说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到了北京想当贪官难可想干点正经事也难哪!” 田文镜听到这里真想说一句北京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都吃着火耗银子你能办事吗?如果都让他们凭俸禄和养廉银子吃饭他就不敢招惹那么多的吃客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改了口:“可惜呀天下官员们有几个是这样想的呢?”他一回头又对罗镇邦说“老罗你知会他们一声不要都在这里干等了。让我带来的钱师爷留下其余都回去吧。但回去也不能歇着得到各处去看看有没有被雪压倒了房子的?有没有断炊的?这事让县里好好地安置一下。你告诉他们两条:一不准冻饿死人;二谁要敢从这里克扣他吃一口我要叫他吐三升!” “扎!” 李绂看得高兴把其他人全都打走确实是个德政何必让大家都在这里挨训受冻呢?几个戈什哈送来了蓑衣田文镜的那位叫钱度的师爷说:“这样天气就是穿着皮袍子也能冻坏了人。各位大人权把这蓑衣披上只图它能挡点风雪中蓑笠而行不也可助点雅兴吗?” 李绂觉得这位新来的师爷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安份可也真能办事。他们边聊边走地就上了著名的“天津桥”。其实它不过是座极不显眼的拱亭小桥并不跨越洛河而是废在河滩上的一处名胜罢了。陪行的罗镇邦说:“洛阳乃九朝古都唐时各地秀才来京会考都要从这座桥上过犹如青云路口所以才留下了这个名字。” 李绂也望桥兴叹地说:“一晃千百年过去了桥虽在而人却杳。当时的秀才们就是今天的举人可又用不着作八股文真真是有福啊!” 这本是随口而的一点感慨却在无意间刺伤了田文镜。他不就是位三榜落试不第过不去天津桥的“秀才”吗?李绂回头看了看田文镜见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而是望着桥头说:“洛阳共有四条河洛河只是其中之一宋代陈康把伊河改道才有了今天的这个规模。陈康不是进士也没有跳过龙门可他确实有功绩。不过这样一来天津桥也就没用了。” 李绂听出了田文镜的话音也明知他是为刚才自己所言在议论。心想老田这样事事都要较真的脾气怎么一点也没改呢? 田文镜却转过脸来对罗镇邦说:“镇邦我明天就要沿途查看工程并且顺道回开封了。你别介意我作了你那么多你办事还是认真的。你的毛病是必须要我推一推你才动一动还总想着让省给你多拨点钱来。告诉你洛阳的商贾富甲天下这里挂着千顷牌的绅商富户多得很你要从他们身上打主意。省里的银子也不是我田文镜的一条黄河要化多少钱你想都想不出来。这些富户们又个个都是铁公鸡你得学会用‘钢钳子’来拔毛!不要手软没有国家安宁他们的什么财?” 李绂听了这话身上直长汗毛。好嘛谁富就用钢钳子拔毛那不成了劫贼了吗?但他也知道田文镜的这番话是雍正皇上说过的。你要是不同意就得和皇上说去。听说田文镜明天就要走他倒真地想和他谈谈。便说:“文镜兄我们俩借个地方说说话行吗?”说着将手一让二人便离开了天津桥来到河边一处空地上。看着两岸上冻得实的冰雪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过了好久李绂才突然问:“田兄你一心要作一代名臣这也太辛苦了。”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一半心思要当名臣另一半心思却是要报答皇恩。”田文镜的眼光看着远处像是有说不尽的心事。 李绂承认田文镜说的确实是心里话。在雍正登基之前田文镜干过二十年的穷京官就是那么大点儿的“六品官”还是熬资格熬出来的。可自雍正元年他去西宁宣旨回来又擅自清查山西藩库一举扳倒了“天下第一巡抚”诺敏以来这几年他升得多快呀居然成了坐镇一方的诸侯!他的成就全靠了雍正的撑腰他除了累死也再报不完皇上的恩情了。李绂深有感慨地说:“文镜兄我有一言如骨鲠在喉想劝劝文镜兄。” “哦?你说吧。” “请你待读书人和缙绅们好一点因为这是国家元气所在呀。” 田文镜脸上变了颜色:“当然他们是国家元气可元气太旺了就会成了阳盛阴衰。我拔他们的毛是为了天下对他们也是有利而无害的。前车之鉴可怕得很哪!你看这洛阳本是前明福王的藩地洛阳近处早熟之田全是他这个酒肉王爷的。可他却舍不得拿出少许来赈济百姓奖励将士。到了城破家亡之时堆积如山的金银全都变成了李自成的军饷!你要是看看福王画的画再读读他写的诗那个漂亮怎么说也得认他是第一流的文人!” 李绂尽量按住心头的火气平静地说:“我没有说让你不要读书人可是你应该知道读书人把面子看得重于生命啊。邓州有个裴晓易是做过两年知府的人也是大清出了名的清官。他死后只剩下孤儿寡母五口人可也被撵到河上修桥做工。她是封过诰命的人忍不下这样的羞辱所以就自尽了。熙朝时还没有养廉银裴晓易也没拿过你这每年五千两的银子。文镜兄你这样做太寒了读书人的心哪!” 田文镜一边思忖一边说:“裴王氏自尽的事我已知道了还上报了皇上。皇上朱批谕旨里说要加意抚孤。但这样的事情从来是没有万全的。读书人作官是为了天下社稷不是为了谋私利他们出几次官差也算不上什么丢人事。但士人乡宦们不出官差时日久了后患不可胜言!” “其实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折子我拜读了我觉得你这是杞人忧天。” “你的折子我也拜读了四平八稳没什么新鲜内容。如今朝野上下参劾我的人多了我看不到一件是有分量的。” 李绂恳切地说:“揠苗助长恐怕要事与愿违。” 田文镜寸步不让:“琴瑟不调当然要改弦更张。” 话说到这里俩人同时停住了。原来他们在斗嘴中间竟无意间说出了一幅对联。一愣之下他们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在远处看着他们说话的罗镇邦瞧见了这里的情景对田文镜的师爷钱度说:“都说田李二人势同水火我看他们谈得满投机嘛。” 钱度却笑着说:“他们这些大官们从来都是这样的。哭未必是悲笑也未必是喜他们只在大事上才动真情哪。就像我们这位”他用嘴指指田文镜说“你在他跟前龇龇牙他就把你轰出书房可过不了一会儿他还照样和颜悦色的和你说话。” 罗镇邦悄声地对钱度说:“哎老兄在下有一事想请您帮个忙。陕州的金寡妇一案你是知道的。她是被人逼得没办法才吊死在蔡家门口的呀!这案子明明是有冤情但只因她男人是位学子就被田制台驳回来了。洛阳的秀才们群情汹汹都吵着要上京里打官司这可怎么得了? 钱度神密地一笑说:“我也知道此案定有冤情可是因为这是毕老夫子手里的事田大人又定了案我怎么还能插手?毕师爷亲自到陕州查访这金寡妇平日连二门都不出一个羸弱女人家哪能跑到别人家门口去上吊?毕师爷动了严刑可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请来一位刀笔吏那辩状里说:‘八尺高门一女何能自缢?三更雨甚两足何以无泥?’田制台说驳得有理这饭就这样做夹生了。” 罗镇邦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递了过去:“金家确实是冤枉啊!这是她们凑来的几个钱。唉这钱来得不易呀。好歹你得给我想个法子把这案子一堂就定死让谁也别想反过来。” “那你大人怎么谢我?” “金寡妇的侄儿说了只要能打赢官司让他倾家荡产都不在话下。你帮我一次得了好处我还能忘了你吗?” 钱度凑近罗镇邦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事情是明摆着的蔡家的人偷换了死者的鞋嘛。你把蔡家的女仆们全都叫到堂上一个个地试她们的脚谁穿这鞋子最合适就把她和丈夫一起下到牢里不信他不肯招供。只要一人吐了口哪个还敢再出头!” 罗镇邦笑了:“好你个钱师爷你本是管钱粮的可在刑名上边也这样能干我算服你了。这一下我这个关口就能过去了。哎二位大人有什么大事怎么还没说完呢?” 这边田文镜早已和李绂谈崩了只听他冷笑着说:“你为什么这样指手划脚地来教训我要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要知道我比你大着十好几岁哪!你觉得你湖北的办法好可偏偏是你那里的藩司出了贪污库银的事。我克薄是真可却没有一个贪官。” 李绂仍是在推心置腹地劝着田文镜:“文镜兄你知道官府管着士绅而士绅又管着百姓你这是在整治官府的爪牙呀!刷新吏治就像是走冰河一样应该一步一小心才是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啊。” “狐疑!” 李绂的脸腾地红了:“你竟然这样瞧不起人;难道做了官就能荼毒读书人吗?你是个小人是个言利之臣我要动本参你!” 田文镜头也不回地向北岸走去:“愿参就参悉听尊便!” 李绂急步来到罗镇邦身边:“镇邦兄我明日就走。”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要玩两天的吗?” “这里的铜臭味太重了!” 钱度也正在那边问田文镜:“东翁谈崩了?” “呸!”田文镜厌恶地吐了一口:“伪君子!就凭他那两下子还想来说动我哼妄想!” 田文镜气哼哼地回到驿馆一大群戈什哈连忙出来迎接可他看也不看一眼就坐到火盆跟前一杯杯地喝着又苦又酽的浓茶。钱度换了衣服出来见他这个样子不禁一笑说道:“制台大人怎么了这么大的火呢?合得来就套套交情合不来就逢场作戏何必要认真呢?再说李制台是位过路客人总得留个今后见面的退步吧。” 田文镜哪能听进这话呀他咬牙切齿地说:“钱老夫子你替我备好笔墨打个草稿我要参他这个大胆狂妄的李绂!” 钱度却笑着来到近前帮田文镜脱去了蓑衣说:“唉田大人您还穿着它干什么呢?来来来宽宽衣静静心等有了章程文章才能写好呢。” 这一番折腾之后田文镜心里稍稍舒展了一些他搓着冻得红的两手说:“这个李绂你别看他表面上清廉道学可心里头污浊得很!我宁可和小人打交道也不愿答理他这样的伪君子。他这是因为皇上表彰我是模范总督就让妒火给烧得昏了。参我?哼看咱们谁参谁看是我的马跑得快还是你那两条腿跑得快?” 钱度小心地问:“李制台他究竟对大人说了些什么?” 田文镜生气地说:“他说得我一无是处!他说天下十八个行省里除了广西、贵州和青藏之外百姓最苦的就数河南了;说河南人在本地连做贼都不敢;说逃荒在外的人中就数河南人最多。哦他还说我是个酷吏只知道蝇头小利而不懂春秋大义……他嘴里说‘这都是转述别人的话’其实我早看出来了这就是他自己的心声!我跟他说如今河南正在大兴水利是见功不见利的时候老百姓苦一点确实是真情。可是只要修好了这条河那不就日新月异了吗?这是一劳永逸的事啊哪能就会一蹴而就了?我告诉他凡是逃出去的全都是好吃懒做的刁棍地痞他们在河南不敢胡来到了李绂他们那‘君子国’里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还是十分从容的。后来他见说不过我了又挑剔我们河南不该标新立异。说我们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弄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告诉他说我这个‘模范总督’的称号就是因为标新立异才得来的。皇上既然表彰了我就说明我干得不错……”田文镜说得口沫四溅这才停了下来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钱度耐着心一直听完了才说:“东翁据您刚才所说我看只能算是大臣们的私下交谈或者说是交心这是用不着写成奏章弹劾他的。李绂与朝廷政见不合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说他有阴谋别人哪就能信呢?昨天来的邸报上说湖广万民联名叩阙要请他留任湖广这个声势可是大得很哪!李绂和您大人一样都是在皇上未曾登基之前就和皇上有了机遇的。他也是在受着皇上的极力提拔他的宠幸恐怕也不在您大人之下。你假如为了这些私下里的谈话告他皇上一定会把折子给他并且让他‘据实回复’。他在北京而您在河南是您说话方便还是他更方便些呢?两人受到的信任都一样皇上是更容易相信您还是容易相信他呢?” 这个钱度也真有两下子他一番话说出口来竟让田文镜没了一丝的火气。但田文镜毕竟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咽不下这口气便恨恨地说:“我就见不得他这假模假样的人!” 钱度笑了:“东翁这种人多了。妒忌恐怕是人人都有的。学识好的人会掩饰气量大的人不计较如此而已。李制台是正途出身反而落到您后面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您看他的为人为政万事都循的是孔孟之道不贪不暴可也不事更张、无为而治。他就是证明自己走的是正道是正统他复的是古风啊!” “若要复古何不结绳记事?”田文镜心里也在紧张地思索着“近来京城里在大抓旗务整顿我觉着这里头有文章。整顿旗务抓住内务府不就行了何必要旗主们都进京呢?这一群人久困沙滩一到北京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他们要攻击皇上的政务就肯定会拿我当个靶子。如果那样李绂攻我岂不是倒攻对了?不行不能让他太得意了。我琢磨着皇上急调他进京那原因就是防着八爷这一手哪!李绂要趁火打劫地奏我一本也许皇上真地能动了心呢。” 钱度不紧不慢地说:“大人我说句罪过的话如今的朝局可不同从前哪!赐死的年羹尧在西宁大破蒙古兵一仗下来打稳了皇上的江山。各地就着这声势清理库银又连着杀了几位大员。雍正改元刷新吏治这是最好的时机。皇上把政、治权、法权、财权和军权全都一古脑地包揽下来了几个空筒子王爷还能造起反来?八爷他也真能异想天开!可话又说回来李制台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绝不会去趁这浑水的大概最多也只会联络些读书人上书整你。你就给他来个以静制动静观待变。你现在写他一本他不理你这碴儿显得你毫无气量;他对攻过来一本又成了你们‘互讦’两下里打个平手那有什么意思?当今皇上的耳报神满天飞谁也别想瞒住他。所以我劝你压根就不再提这件事最好!” 田文镜终于被他说动了:“好我听你的!不过李制台不会在洛阳久留他要走了我们不尽点地主之谊是不是也有点说不过去?” 钱度思忖了一下说:“咱们可以把难题塞给李制台……” 就在这时罗镇邦走了进来禀道:“大人李制台他……他说明天就走卑职……” 有了罗镇邦这个台阶田文镜马上笑着说:“唉呀呀我也正犯难呢?你看你看上游来了急报说那里的冰凌积结如坝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我马上就得赶过去。李制台那里我也只好得罪了。我写封信你带给他请他多多包涵吧。” 罗镇邦也只得说:“大人今夜动身是不是太辛苦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记着明天你送走了李制军也立刻赶到陕州去。”田文镜的口气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是大人。卑职明白。”罗镇邦答应着退了出去师爷钱度出来送他。走在门前路上钱度问:“府台有一个笑话不知你听到过没有?” “什么笑话可否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下?” “哦有两个孩子在街头吵架这个骂那个是混蛋被骂了的回骂说我是混蛋那你就是乌龟。有个过路人听见忙上前来说:‘孩子你不能骂他是乌龟。乌龟是大人才能当的小孩子家哪有乌龟呢?’所以你以后同田抚台说话时只能称他为抚台或者督军却万万不能称他为‘大人’。因为……” 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出了一阵爽快的笑声。 李绂在洛阳受了一顿窝囊气他说什么也不肯停留了。便改骑了马在一路风雪交加中赶到了邯郸这里已进入他李绂的管辖之内了。他放慢了步子一边走一边查看着这里的民风民情也查看着庄稼收成和官员们的官声民望。直到正月十八才来到了北京。他是奉旨回京另行简任的大员按规矩虽然家在北京可是在未见皇帝之前是只能住在璐河驿的驿馆里的。哪知今天他来的不是时候刚到半路就被顺天府的兵丁拦住了。说从奉天来的睿亲王都罗已经占了璐河驿。啧天府接了内务府的牌票这里要严加关防无论军民人等一概不许通过更不准私自谒见王爷。李绂向里头张望了一眼他看到这里确实是戒备森严一个个戈什哈持枪挺立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进去了连走得近了都要受到训斥。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西头巷口边走来一个店小二手里提着一盏西瓜灯上面写着“蔡记老店”四个大字。他笑得一朵花似的走到面前说:“客官是要住店的吧?那就请到这边蔡记者店来。我们蔡记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前店后房铺盖俱全。前三十年张中堂后三十的李制军都是在我们店里科出去的。爷们要是想进场不也得图个吉利吗?” 李绂简直被他说得愣住了不禁问道:“店家你说的李制台是那位?” “咳湖广总督李大人嘛!不过现今他调到咱们北京来当总督了。”那店伙计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大吹法螺:+李制台可是了不得天子驾前第一臣钦赐紫禁城骑马太子太保。前几天他从小店门前过时还专门下轿来看了看。他老人家当年进京赶考时题在墙上的诗真是人人敬仰啊!” 李绂仰着脸想了好大半日也没有想起这档子事来。不过当时年轻遇到什么高兴的事逢场作戏题个诗什么的没准也曾有过。他一笑说道:“好既然贵店有这么多的好处我们也来图个吉利吧。” 那伙计喜得眉开眼笑连忙走上来帮助李绂主仆来到店门口。抬头一看上面泥金匾额上写的“蔡记者店”四个凤翥龙翔精神饱满的大字竟是昔日熙朝故相高士奇的手笔。店里早就烛影摇摇坐满了客人。店小二更是飞跑着出来进去的上酒布菜忙个不停。李绂他们刚从外边进来腾腾热气熏得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过了好久才看清楚了原来在这里围坐的大都是来参加今年乡试的秀才们。他沿着墙根看了那上边的题诗却大多是些庸俗不堪的句字哪有他自己的留诗啊!又一想店小二的话反倒有受了愚弄的感觉。李绂捡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和两个小奴边吃边听屋子里的议论。原来这里的秀才们都正在猜测今年的试题。李绂来了兴致告诉那两个孩子说:“你们俩一个回家去禀告夫人说我明天见过了皇上就回家;一个到相府胡同张中堂那里报告一下说我已经到了北京。请张相示下明日我是先到军机处报到呢?还是先参见皇上。老师要是有什么指示一定要一字不漏地复述给我快去吧!” 他回过头来正听见一位老者在大声说话:“李大人是名门正派他定是要出大题的。非如此不足以显他的大家风范。” 他旁边的一个后生撇嘴说:“那可不见得一部四书不过四万来字考了几百年都是拿它来当题目就是炒石头也炒成沙子了你说李大人不会出偏题那就一定是熟题怪题。要不像烫剩饭一样干篇一律还怎么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李绂感慨地轻声说:“唉众口难调呀!他们胡说些什么呢?” 李绂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小胡子的人他大概是喝多了连走路都有点歪歪邪邪的。他来到李绂面前说:“你说什么众口难调你敢说李大人没有出过偏题怪题吗?” 李绂不想和他纠缠便笑着说:“大家都在议论你有你的解释我有我的看法嘛。” 小胡子突然一声大笑:“四次了我考了四次了!十二年里我四进考场场场落第难道真要让我蒋文魁老死名场吗?唉人哪一辈子才有几个十二年呢?” 蒋文魁?好熟悉的名字。啊想起来了。当年他在户部曾听尤明堂说起过这个人是位通州名士极有才学可又放荡不羁。康熙五十九年乡试时他三卷都定在榜稳稳的一个解元公就要当上了可是他的诗却交了白卷!出来时还说:‘今日诗兴不高写不好还不如不写’考官们都叫他‘蒋疯子’。哦原来他就是这副德性。 李绂看着他的脸说:“君子知命守时你这样浮躁怎么能成得了大器呢?” 一位老者在一边说:“老夫有幸曾经见过当年尤司徒给你的批语:‘皓月当空一生不染君何吝教乃尔!回通州去再翻诗韵误尔三年再为朝廷效力’!这指的可就是你蒋文魁吗?” 老者一说出尤明堂当年的批语顿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人还鼓掌喝采说:“无字诗妙哉太妙了!‘皓月当空一尘不染’嗯这才是书生本色也不愧这‘文魁’二字!” 有人却说:“文魁当然是文魁了只不过是个‘僵’文魁可惜呀可惜……”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吃醉了酒的蒋文魁在大家的哄闹声中简直无地自容了。 就在这闹闹哄哄乱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位年纪轻轻的道士从外边走了进来。他一把拉住蒋文魁说:“啊这不是蒋居士吗?上次我托钵通州时多承你一饭之恩。当时没有吃酒我并没注意原来你是酒后才显相的。你今年只管去考吧命里注定了今科你必是解元。来来来别听那些凡夫俗子们的聒噪我请你先吃一杯喜酒好吗?”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迷迷胡胡的蒋丈魁拉进店里指指点点地说“你们笑什么?今日在座的只有一个人能和他相比。等春榜放了我若说得不准你们抉了我贾士芳的眸子去!” 李绂问隔座的人:“这牛鼻子是哪座观的他怎么吹得这样神?” 一位中年秀才模样的人笑着说:“听说他是从龙虎山上娄真人那里来的。前天在白云观和鲁道士斗法大冬天竟然种出西瓜来。这件事哄动了几乎半个京城你怎么不认识他?” 李绂笑一笑说:“哦这不过是个会变戏法的游方道士我才懒得信他呢。” 一位旁坐的老秀才也说:“世上哪有什么神仙?要是有圣人为什么存而不信呢?他这是邪术!” 说话间酒保已经走了过来把一坛老酒放在了贾士芳面前还赔着笑脸说:“贾神仙您老先用着。我们掌柜的说了。您老是不动荤腥的叫后头厨上好好把锅涮涮再给您炒素菜。钱我们是万万不敢收的。” 贾士芳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孤拐脸冲着伙计一笑说:“我有言在先这饭钱酒钱我是一定要付的何况这酒还是请的蒋解元呢?你们老板的心肠不坏他不就是想要个儿子吗?你告诉他把里间门摘了我保管他明年汤饼待客!”说话间他随手拿起一个馒头来在手里团弄着对刚才那位说风凉活的老者说:“我从来不敢说自己是神仙。你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模样能取得上功名吗?你除了弄那些陈词滥调之外还会什么?嫖窑子、偷女人鞋再加上帮人打官司夺寡妇的产业你作得够份了!”那老秀才听他这么一说可不干了:“你……你诬人清白!你是个贼道士……”同桌的几个人连忙劝他拉拉扯扯之间--件东西从他袖子里面掉了出来。好事的人们捡起一看呀除了一张状纸之外果然还有一双不足三寸的绣花鞋! 九十四回 贾道长当众弄机巧 张相国夤夜议朝局 老秀才当众出丑被大家搜出了证据羞得他满面通红没了立足之地。在当时那个社会里讲究的是读书人要一心读书寻花问柳已经是受人耻笑的事了这老头子还出入公门帮人家打官司那就更让人看不起了。那老秀才被人拿住了证据状纸也不捡了绣鞋也不要了顾不得丢人现眼爬起身来狼狈而逃。 贾士芳啐了他一口又左顾右盼地向在座的人问:“还有谁不服气?站出来公开说不要在心里头嘀嘀咕咕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中的馒头团弄着面屑纷纷落下又用口一吹只听“当嘟”一声响撒在桌上六个银角子。他傲慢地看着惊奇万分的人们说“这不是偷的乃是我在沙河店里与人猜枚玩赢了几位江湖好汉的。当时扔在了河里想不到今天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够不够?要不够我就再来点。”说着用手向空中一抓又是一枚银角子掉在桌上。 墙角处有个年轻人看得呆住了他走上前来说:“贾神仙你真了不起。假如你能当众把今科的考题说出来在座的一定得感谢你。” 贾士芳笑着说“今科的考题我当然知道可泄露出去是要犯律条的。其实考上考不上全在自己该考上的用不着猜题;不该考上的我就是说了也没用。就像你我就敢说你四十岁之前与功名无望。过了四十岁再来考或者能中个副榜。你这一生也就这么大的前程了。” 一个又黑又瘦的小个子挤上来胆怯地问:“我呢……” 贾士芳仍然笑着却不屑地对他说:“你明天一早到厕所里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绂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审视着这位“神仙”。自己身为今科主考尚且不知道考题是什么他怎么能大言不惭地公然在众人面前胡说而且连谁是第一名都说了出来这也太“神”了!可是刚才他在馒头里取银子揭露那老秀才的**这两件事又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真的是神仙还是在玩弄玄虚呢?他忽然来了兴致走上前来笑着说:“贾道长我不是不信你你说得也太玄了。空中取银是街头上卖艺的人都能办到的;揭穿别人稳私只要两人事先做好了手脚也不难。乡试的题目是由礼部出了奉旨照准然后密封到各省学宫里的你怎么全都知道?这就未免有点令人生疑呀!” “您先生不信那是自然的连主考大人都不知道何况是别人呢?”说着贾士芳从酒坛子里倒出三碗酒来一碗交给蒋文魁一碗自己端着却把另一碗递到李绂手里说:“儒家向有为尊者讳的经义以你的地位来说我怎能说破了你的真相?咱们随便玩一下吧请看我手中的坛子里面有酒吗?” “有!” 贾士芳突然用一只手伸进坛底把那个带着花釉的坛子翻了个底朝天!他问李绂:“现在您再看这酒还有没有了?” 李绂惊异得声音都变了:“啊!没有了坛子都翻过来了怎么还会有酒?” “那么就请您亲自验证。”说着把酒坛子往外一倾那翻着的坛子里竟然流出了琥珀色的黄酒浓烈的酒香扑鼻沁心。 李绂看得呆住了:“不可思议简直是不可思议……” “哦这没有什么讲不通的道理。你是儒家儒者讲的是以文道治人。可是你应当知道大千世界万流百川哪一条不要流到海里?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孔子才成为百王之师这难道不是史实吗?若论刑法文明治理乱世也确实只有儒家才能担起这个重任。但大道如同宇宙周流万世。它高耸入于九天渊深犹如四海又岂是一种学术可以包罗起来的呢?” 一席话说得李绂心服口服:“先生真是道德高深之人今日学生我大开眼界!”他想起雍正要他寻访异能之士的事莫非上天真地给了我这个机缘?但这些话又不便明言便欠身说道:“以先生之能也用不着我多说什么了。在下叫木子绂家住京都四牌楼。请问鹤驾是在白云观安置的吗?改日我定当熏沐拜访。” 贾士芳一脸古怪地说:“足下可要多多保重啊!我观你印堂晦暗恐怕要有点小厄但有惊无伤。只要你修德养性韬晦自爱莫问世事灾难也就可以自行消除。百日内切记不要出门否则大祸将不旋踵而至!”说完这些他转身向着大家“原来说好了要请蒋居士吃酒的不想却玩了半天的把戏连菜都放凉了。明天请各位到白云观来有病的看病问功名的请免开尊口。来来来蒋居士咱们先干一杯!” 李绂退出人群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百日内不要出门”对他这位即将上任的总督来说是绝对办不到的;那么他就只好等着那“不旋踵而至”的大祸了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正宠信着自己而且宠信的程度也不亚于田文镜;自己从没办过什么错事还有湖广百姓万人联名叩阙保着;既没有私仇又没有**这“祸”又从何而来呢?想来想去的他苦笑一声对自己说:哦原来我竟然相信了江湖术士的花言巧语! 恰巧那两个小厮也回来了李绂问:“你们俩是谁去见的张中堂?” 一个孩子忙上前来答道:“是我去的。中堂大人那里客人多得很都在那里坐着等中堂接见。我一说是从您这儿去的中堂就立刻把我叫进去了。”他说着脸上带出笑容好像得了彩头似的“屋子里的人真多呀!有诚亲王和庄亲王两位老千岁还有几个官员大概是善扑营和内务府的奴才一个也不认识。张中堂问了我们一路上的情景后说原想今晚就见见的只是你们大人走了一天路怕是累了。他说请您明天先到上书房去他有话交代。完了后您再请见皇上。就这些他老人家说完就让我先回来了。” 李绂说:“老师已年过花甲还这样地勤劳王事我怎么能在此闲坐呢?快去找轿夫我这就去张相府!” 李绂是张廷玉的门生平日里常来走动相府的人都与他很熟了。他一到就有一个管家迎了出来笑着说:“我们相爷可真成神仙了!他料定你一得到信就会立马赶来的所以把客房里候见的人全都撵走了。相爷吩咐说大人一到让奴才马上领您到书房去不要再通禀了。” 李绂笑着塞给他一块银子又问“老师身子好吗?他还是四更起身?听说梅大公子放了济南知府为什么不留他在直隶呢?” “哪!万岁爷说我家相爷老了留他在身边好时时照应一些。可是相爷却坚辞不受。他说只要自己为相一天就不能留子弟们在京师附近作官。还说李大人您现在当了直隶总督是他的学生家里人更得避嫌。”说话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那管家说:“到了我不能随便进去请李大人自便吧。” 李绂弹弹衣服正要报名就听张廷玉在房子里说:“是李绂吗?你自己进来就是了。这是在我家里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 李绂答应着走进房里果然见允祉、允禄两位王爷坐在客位上都穿着朝服戴着金冠;屋子里坐着的其他人也个个都是正襟危坐好像刚刚退朝下来连家都没来及回似的。他向上看了一眼见在座的有丰台大营提督九门提督还有内务府的俞鸿图等一班人。李绂与他们一一招呼过了才在旁边一个座位上坐下。 十六王爷允禄看着他说:“李绂呀你一到京师各武备衙门的主官就算到齐了。我们是下午在宫里见到皇上的怡亲王允祥已经病得不能理事了晚间皇上还得去瞧他。今晚是两个头都在议:一头是八爷廉亲王那里几个旗主在听八哥布置旗务整顿的事;一头是我们这里议的其实是一码子事也是旗务整顿。李绂你刚才没到我怕你不明白所以我先说明一下。我们这样做并不是要为难这些王爷而是要帮他们有条理地办好差使。” 李绂知道这位十六爷在康熙皇帝的二十多个儿子中排行十六。他硕身玉立一表堂堂为人也十分忠厚朴讷。只是小时候因为顶撞了太子被大千岁打了一记耳光落了个耳背的毛病。所以他很少在朝廷中露脸只管迎送外藩和管着内务府。他这番话虽然是针对李绂说的但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倒让李绂听得稀里糊涂。 三王爷允祉见李绂脸上一片茫然便忙着插言解释:“十六爷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整顿旗务本来就是个扎手的差使。朝廷准备削减旗务开支让旗人们自食其力在京各王府旗营里有好几万人怕万一出了乱子八爷才让旗主们进京的。他们那边会商的是整顿细务我们这边则要严密关防督察防着有小人们惹是生非。张相今晚请大家来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李绂原来对于八王允禩并无好感他对八爷的尊敬也只是尽大臣的本份。“整顿旗务”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因为与自己不沾边所以没有往心里去可是今天晚上听了三王爷的话他才觉得这不只是要旗人去种田的小事。而且这件事情还连带着八爷和皇上二十年的党争就更加不可轻视了。一想到潞河驿那边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情景他只觉得浑身打颤。他站起来躬身说道:“二位王爷的训示臣已经明白。臣是汉人对这里面的情景并不清楚。王爷和相爷有什么吩咐只管派臣去办就是了。” 张廷玉看着他这个得意高足说:“你的差使有两个:一是顺天府的乡试由你来担任主考。参加这次考试的有许多旗人子弟你要防着他们在里面煽动士子们闹事;二你现在是直隶总督管好本省的军务也是你的职份之内的事。京师防务由毕力塔和图里琛二人各按防区驻防你也要十分留意直隶各旗营里的动静。现有串连的有行动诡密的要随时查拿随时举报。每隔一天你要到清梵寺去向十三爷报告十六爷也要住在那里。你不但要详细报告各旗的情况还应该有喜说喜有忧报忧不许有一点大意!” 李绂肃然答道:“是我明白了。” 三爷允扯笑着说:“廷玉真有你的你这么一曲划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和十六弟主持内廷的礼仪上次八弟对我说按先朝制度皇帝和旗主王爷们只有上下座之分不行君臣大礼。我告诉他说那样只怕不行比如说老十三允祥也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平日里每天见面是一回事到了重要场合还是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的。后来我没问十六弟不知你们是怎么议的?” 允禄说:“哎呀这事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呢?好像八哥说要整出个条陈来几位王爷一块儿去见皇帝再把条陈变成谕旨明天下。当时万岁一听就笑了说:‘什么三跪九叩二跪六叩的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紧的是旗务要整顿好旗营要能打仗朝廷用人时要用得灵;再一个就是旗人们要能生业户部就可以少一点开支这样也免得他们无事生非荒唐嬉戏。只要作到了这些他们就是给朕行鞠躬礼朕也是无所谓的’。” 张廷玉说:“我当年曾多次跟着圣祖东巡奉天王爷们见驾时有行三跪九叩大礼的但也有时是圣命免礼的。在承德王爷们见驾时也随班免礼。但这次是在北京是皇上登极以来王爷们的第一次进京朝觐我看必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礼不是件小事那是区划是分别也是应当遵从的大道理不能随意而行。” 允禄说:“张相既是这么说了就按你说的办也就是了。” 允扯站起身来说:“这件事等皇上召见时再议也不迟。我现在就到清梵寺去老十三的症候不大好呢!我走了以后你们该怎么议就接着议不要怕出乱子也不要只在一些小事上绕圈子。要议大政照皇上的旨意把旗务整顿好这才是正经事。”他接着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才起身离去。 允祉走了之后图里琛笑着说:“张相您放心好了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所谓‘铁帽子王’只是个叫法罢了那顶‘铁帽子’是在手里拿着的他们的头可并不是铁的。如今的旗营和汉军营一样都是吃的朝廷的钱粮并没人吃旗主的俸禄。他们如果能乖乖地听话照着皇上旨意整好旗务那就万事全休;假如要是生了别的妄想只要主子一道旨意两个时辰内我就能把他们撵出京师。您假如想要他们的脑袋那就更省事了。” 张廷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些话还用得着你来说?我最怕的就是你有这想法也怕有人挑唆着旗人们闹事。清理吏治和田赋制度已经闹得我们四脚朝天了京师里一定不能再出任何乱子朝局更是要越稳越好!告诉你我要的是顺利整顿要的是几个王爷来到了北京能够在这里安享尊荣让他们坐镇北京把各旗牛录们的钱粮减下来把田地分下去也把该交的租赋定下来。这样我们的差使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李绂看着张廷玉那忧心仲忡的样子觉得心疼忙说:“学生知道师相是一片佛心想保这些王爷们平安也保住八爷不至于出了大乱子。”他回头看了一下图里琛脸上的那片刀疤又说“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恐怕也是没法子的事。图大人磨刀霍霍也是为了有备无患嘛。” 十六爷允禄不安地看了张廷玉一眼说:“最好是不要翻脸一翻脸就是百年不遇的大案子;不翻脸呢也许有些人野心被压了下去往后就会老实办差了。” 张廷玉听了连连点头:“是啊就是这话。皇上常说十六爷口齿虽然艰难可心里明白果然是一点不假我们就按您说的办吧。” 十六爷站了起来告辞说:“你们只管接着往下议我得先走一步了。皇上有旨叫我去一趟理藩院看看他们那里在礼节上还有什么说法还要见一见弘时三阿哥。我今晚不回家了就住在理藩院签押房里。你们要是有大事就到那里找我好了。”说着就带着俞鸿图和一大群笔帖式向外走。众人也连忙起身恭送十六爷出去。 九十五回 整旗务王爷进京来 说议政允禄诫亲王 刚一开门一股寒风就扑面吹了过来激得李绂打了个寒战。他刚刚从外地回到北京身子还没暖热就遇上了这件大事而且亲眼看到了朝廷里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作为一个新上任的直隶总督他感到了肩头的责任也为能不能办好这次差使而充满了忧虑。 十六爷允禄来到廉亲王府时已是戌时过了。太监头子何柱儿迎出府门一边带着小苏拉太监们行礼请安一边赔着笑脸说:“十六爷驾到了?里头八爷和众位王爷正在等着您哪!八爷说今天定好了的要由十六爷主持议事老爷子是定要来的所以才叫奴才们在这里候着王爷的驾。” 允禄漫应了一声说:“哦都是自家兄弟你们八爷也忒讲究了。” 何柱儿忙说:“十六爷难得进府八爷说这边西花厅太小了点恭请王爷到书房里去议事。” 来到门口何柱儿又一声高喊:“庄王爷驾到!”正在房门前站着的大小太监、侍卫和阶前各位王爷们带来的亲兵护卫们一齐跪倒磕头。允禩听见也连忙从里边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九爷允禟。三兄弟揖让着走进房里只觉得这里春意融融非常暖和。原来东西两侧的屏风全是用空心砖砌成的烘烘地散着热气。经心装饰的书房里空而不旷、错落有致。他赞了一声:“八哥你这里可真是又气派又舒服呀!”他朝四边瞟了一眼只见四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爷个个都戴着东珠朝冠穿着滚龙绣罩的四团龙褂外套着江牙海水朝袍一脸的肃穆正襟危坐在屏风前看着这位刚刚进来的十六王爷。 允禩走上前来向大家说:“来来来我为大家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当今万岁驾前的主事亲王我的十六弟。如今怡亲王允祥身子欠安毅亲王允礼虽然常常和大家见面但他在古北口练兵还没有赶回来。现在京城里里外外就全靠着我这十六弟了。”他略一停顿又从左最年轻的那位王爷依次引见说“这位是睿亲王都罗、东亲王永信、果亲王诚诺和简亲王勒布托。”四个亲王也连忙站起身来与允禄见礼。 允禄却没有允禩那样的热情他恬淡而又不失礼节地说:“都罗王爷是一进京就见过了的。其余三位还是在康熙年间见过。但那时本王还是阿哥格于国家体制心里虽然亲近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说话。这次各位进京要朝觐皇上商议旗务还要在京城里逗留几天呢。回去时万岁已下旨要我护送。你们在京城时由我专职接待;以后到了盛京你们可不能不尽尽地主之谊呀!”说完又左顾右盼地看着允禩这里的书画品评着这个人画得好那张字是赝品他的话东拉西扯让人摸不着头脑。 允禩可不想和他闲聊天便说:“好了好了我们快点书归正传吧。”他清了一下嗓子说“这次圣上要整顿旗务是经过反复思虑后才定下来的一定要整顿出个名堂来。既不能伤了旗人的身份体面又要自力更生作养出开国之初旗人们的大勇大智的风范。上三旗的旗主从康熙年间已收归皇帝亲自管辖下五旗的整顿就要靠今天在座的各位了。诸位来京之前已经把各旗的参领、佐领、牛录名单开列清楚呈到了我这里。我大致上看了看归属还算明白清爽。只是年代久了各旗旗人中换旗、抬籍的不是少数一时怕也难归原主。我们索性就以康熙六十年为限重新统计。我这里有一式五份的册子请大家按照这上边开的重新造册归一统属然后在京就地会议布达圣意。我算了一下在京的旗人共有三万七千四百一十一名。密云、房山、昌平、顺义、怀柔、延庆这几个县里可以拨出旗田二百万亩。旗人中无论老幼每人分四十亩旗田。从今年开始五年内不动旗人的月例银子。五年后每年减少二成以十年为期旗人们要全部自食其力。我已经请示过皇上皇上答应说只要旗人们能够自立可以永远不交赋税。实在是有难处的老弱孤寡残疾病废的旗人经本主奏明还可照样由国家养起来。”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们只要细细地算一下账就能明白四十亩的出息早就过了现在旗人们的月例。大家要说服旗人们把眼光放得远一些要体谅圣主朝廷爱养满洲的至诚。咱们关起门来说一句实在话汉人们累死累活的收那么一点粮食得交多少税?纳多少捐?受多少层官吏的盘剥呀!就是汉人里头的缙绅朝廷也在几个省里试行与百姓一体纳粮。我们满洲人的这个优遇还不是因为我们姓‘满’还不是老祖宗给我们挣来的功德?”允禩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从庙堂高远圣恩浩荡说到旗下生滋日繁、养尊处优的种种弊端。足足说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在一旁静听的允禄不禁暗想:好讲得多好啊八哥真不愧是一把好手!只可惜他和雍正之间生了嫌隙。早年间假如不是那段兄弟阋墙的孽缘现在当个安生的摄政王有什么不好的?就是把允祥、允礼加到一块也比不上他的这份才情啊!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王爷们说:“我原来也想好了要说几句的可听八哥已经说得这么清楚倒用不着我来说废话了。宗旨你们都听明白了也就要按这个去办。有什么细务上不清楚的我们还可以在这里聊聊我见到皇上时也可以代奏。” 四个王爷谁也不肯先说话大家一直在沉默着。简亲王勒布托是这群王爷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已是七十挂零了。他早年曾参加过争战也中过箭伤至今左臂还有些抖。看到大家都不张口他可有点忍不住了。只见他猛抽了一袋旱烟捋着雪白的胡子说:“整顿旗务的事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也应该说这是皇上的英明决策。镶蓝旗是我的旗下如今看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别说北京就是盛京那边虽说有上千披甲人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打过仗有人连马都上不去了。让他们办差就更是一个比一个的窝囊。一天到晚就会养狗转茶馆吹嘘祖宗的那些功劳。月例银子一到手先下饭馆去解馋不到半个月就把钱化光了然后就四处去打秋风借债有人甚至赖账吃喝。我每年的俸禄是三万银子得拿出一半来打这些狗才。要论起不争气来他们真是让人恨得牙都直痒痒。可要是转念一想他们的祖上又都对大清有功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所以去年整顿旗务的诏书一传到我那里我就头一个赞成一万个的赞成!”他又点着一袋烟说“可如今的情势已经不同于圣祖初年了八王议政废了这么多年连哪个王爷还算旗主都说不清了。镶黄、正黄和正白是皇上亲统的上三旗。十六爷既然管着内务府自然是心中有数。可下五旗呢?每旗中五个参领二十个佐领和三百个牛录到底是谁今天在座的谁能明明白白他说出来?不把这事撕掳清楚责任就不明谈整顿就是一句空话。比如我的一个牛录在蔡珽那里当副将他的顶头上司第三参领花善反而在他手下当马弁!朝廷的制度和八旗的规矩顶着牛哪你说他们是谁管着谁?就是叫我来管我要训话是找这个牛录还是找那个参领?” 永信和诚诺更是同声附和他们七嘴八舌他说着自己旗里的情形。说现在不少人作了官可他们的上司又沦落为没有差使的闲散旗人你想抓他们根本就抓不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睿亲王都罗说:“如今有的包衣奴才都已经是起居八座的封疆大吏了比如福建的方正明就是汉军绿营里的。可他的本主牛录瓦格达现在还是他营里的哨长两个人根本不能见面。去年方正明去奉天见我请求我给他抬籍。我说我是个空筒子王爷哪来的这么大的权力?我劝他花上几千两银子送给本主瓦格达让他回家养老算了。” 勒布托被大家的附和闹得兴奋异常他指着都罗说:“睿亲王原来是镶黄旗的座主王爷顺治年间老睿亲王多尔衮坏了事他们就一蹶不振了七十多年。镶黄旗是康熙十二年统归了圣祖爷亲自管辖的。可都罗这位旗主呢?他管的又是哪一旗?真是让人莫明其妙!” 听着这些旗主们的牢骚老八允禩和老九允禟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了。其实今天到这里来的人中除了东亲王永信之外其余的三位都不是他们的心腹。偏偏永信的旗营又集中分布在辽宁黑山一带是最容易整顿的号召起来也方便这样一来永信倒没有了难的借口。自从雍正下旨要整顿旗务以来为了串通王爷们要求恢复八王议政制度老八、老九这哥俩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甚至还不惜重金从广州聘请了两位英国传教士。一个送奉天的永信王府另一个礼尊在八王府里教授英语。从此他们便用英语互通书信。所以四王到京前永信就用英语给老八写了密信说:“他们各位都有此意但又害怕皇上势大偷鸡不着反倒蚀了米”。现在听到王爷们都在牢骚这两个难兄难弟高兴得心里咚咚直跳恨不得马上就实行那个“八王议政”制度才好。 老九允禟见允禄闭着眼睛似睡又醒的样子对王爷们的话好像是听而不闻他可真是着急了就亲自出马要给这局势再加上一把火:“你们说的这些八爷和我有的知道有的还是头一回听到。现在要说的是整顿旗务而不是整顿政务。你们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心有灵犀一点通永信立刻就抢先说:“我看这两个事情要一同进行整顿旗务和整顿政务要一齐整才能整出个眉目来。这事由皇上亲自主持上三旗和下五旗就全都包括进去了。再不然请皇上暂时将上三旗放权给十六爷、八爷和九爷这样八旗的的‘事’和‘权’都有了正主一同商量也一同下令这盘死磨不就推动了嘛。” 允禩转脸间允禄:“十六弟你觉得如何呢?” 允禄摇摇头说:“兄弟说不好这样的大事恐怕得请示皇上。皇上现在正全力以赴地刷新吏治掌握的是全局是大政他没法分心来过问旗政更不要说让他亲自主持了。至于上三旗交给我们来管这事关系着朝廷政体我们怎么敢定?我想最好是让军机处、上书房里了话再由皇上定夺才好。” 永信一听这话就火了:“什么***军机处?军机处能打仗吗?他们就知道玩心眼!青海一个罗布藏丹增人马不过才八万年羹尧花了八百万银子用了二十多万兵力还逃掉了元凶。我真弄不明白是皇上汉化了还是我们旗人真的成了酒囊饭袋?当时出兵时我曾向皇上请旨说请以我黑山镶红旗的三万人马给我三百万饷银扫不平青海割了我的头当夜壶!想不到皇上不冷不热的给了我一句‘其志可嘉’四个字哼他不置可否太看不起我们旗人了!” 勒布托也来了劲儿:“说得对!皇上是太惯纵汉人了。年羹尧得胜还朝时黄缰紫骝千乘万骑文武百官十里相迎连在京的王爷们也都得跟着舞拜。想当年我跟着我们老爷子南征福建白云岭上的那一仗就灭敌二十万!有谁来迎接我们爷们一步呢?” 果亲王诚诺听到这里也附和说:“对对对就是这话汉人里头有几个是好东西?周培公在当年也曾号称名将其实没有我们图海老将军他屁事也干不成!” 永信见有了帮手更是信口雌黄:“快别提那个周培公他是个心术最坏的人!要不是他建议全数征集在京的旗人我们八旗制度还乱不了呢。听我们家老爷子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得了相思病死的。呸下贱!” 允禩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情景在一旁加火添柴说:“王爷们扯得太远了那是大行皇帝的事嘛!现在再来说它还有何用?” 简亲王勒布托兴奋得摘了帽子拿在手里挥舞着:“当时要不是头疼医疼脚疼医脚哪能留下这祸患?如今再重新整顿起来何其困难!” 永信画龙点睛地说:“先帝爷那时要不废除八王议政制度用人行政都出自旗人之手旗政旗务也不至于糜烂到这等地步。” 勒布托刚要说话诚诺拖着长腔说:“要依着我看还是老祖先的制度好。皇上掌总八王议政!当年我们入关时总共才有十二万人马可有了八王议政人马就指挥得动就能打胜仗。”他用手比划着“我们横扫中原横扫江南横扫两广福建天下虽大谁又敢与我们抗衡!” 允禄听到有人已经明明白白地喊出了“八王议政”他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觉得浑身一颤连忙喊了一声:“诸位哎哎哎我说诸位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待众人停下话头来他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还是回到眼前的事说吧。皇上要我们整顿旗务是有他的宗旨的。王爷们说皇上向着汉人这话在康熙年间就有过。其实满人们血食庙堂安享祖宗的余德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皇上都没有亏负满洲子弟的心。政务上有什么看法我看还是等旗务整顿有了眉目后再提的好。比如刚才说到镶黄旗原来是睿亲王管着现在上三旗都由皇上亲自管睿亲王怎么办?这是个事儿我回去奏明皇上后必定还有旨意。恢复八王议政事关国体既不是我们的差使也不是我们职权内的事情。我看还是不要说这些吧你们说好吗?” 永信瞟了一眼允禄干笑一声说:“没了八王议政我们这些个旗主连一个旗丁也指挥不动怎么去着手整顿旗务?我真奇怪当年圣祖东巡常常带着当今皇上一块去的嘘寒问暖地多么亲密无间啊!现在可好咱们赶到北京办差连个面都见不到了。请十六爷把我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回奏圣上。就说我们想念圣躬也有些办差的难处请皇上召见我们!” 一直坐在那里没有插言的都罗一笑说道:“我和各位的情形不同。我们老亲王含冤蒙垢有七十年了如今又恢复了我的世职。我心里感念圣恩也确实想见见皇上说一说心里话听听皇上的训诫。我想踏踏实实地办好差使尽一尽我的本份。”他从怀里拿出一本奏折来说“十六爷这是我的条陈请十六爷代我转呈给皇上。” 允禩已经见过这位睿亲王多次了也和他谈过“八王议政”的事。可是别看他年轻心里的底儿却瓷石着哪!你一说到“八王议政”他就顾左右而言它从来也不和这位八爷正面说事。可旗务整顿又不能没有他参加。此刻见他又是颂圣德又是递条陈的心里要多腻歪就有多腻歪。他也干笑着说:“啊睿亲王不愧少年老成您递的这个条陈一定会切中时弊的……”他正要顺着这意思继续挖苦睿亲王几句却见门帘一挑皇上的三阿哥弘时走了进来。他满脸庄重也不行礼问好说了声:“有旨意!”就站到了上。 几位王爷连忙跪倒在地同声说:“奴才等恭聆圣谕。” 九十六回 三阿哥臂上能跑马 老探花附恶得报应 三阿哥弘时来到廉亲王府。正颜正色地向在座的众位王爷传旨说:“允禩、允禟、允禄并东来诸王明日由西华门入觐候见。钦此!” “万岁!”众人叩下头去。 弘时又满脸堆笑地说:“八叔和诸位王爷请起皇上一直在关念着大家。皇上再三表示说要分别前来探望的。可如今十三叔病重他自己身上也时不时地热实在是分不开身才让我先来关照众位一下希望大家不要生了怨望之意。好在明天就可以见面了请多多保重吧。”他回头又冲着允禄说:“十六叔皇上说让我见见您。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咱们先走一步如何?” 众位王爷齐声称谢又送到大门口看着允禄跟着弘时一同出门又一齐上了大轿这才转了回去。一路上弘时呆呆地坐着一声也不言语。允禄在心里算计着皇上有什么话要让三阿哥对我说呢?可他看看弘时好像压根就没有想说话的意思自己想问却又无法开口。大轿路过五阿哥弘昼门前时允禄向外张望了一下忽然叫道:“三阿哥你快瞧老五这里大门敞开全院子的家人们都在忙活着像是要搭棚子似的。他不是奉旨到马陵峪去了吗这是要干什么呢?” 弘时朝外面瞟了一眼笑着说:“他呀根本就不想到马陵峪去。离开京城后他刚走到密云就又回来了。给父皇上了个奏折说他身子不好像是肺气上出了毛病还咯血!下晚我去瞧了他气色满好的哪像是有病的样子啊!我狠狠地说了他几句他似乎是听见了但仍然是我行我素他是我的小弟弟我又能对他怎样呢?” 允禄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不争气真让人看不透。” 弘时接下话头:“十六叔这话一点不错我下午也是这样说他的可弘昼当时就回了我个倒噎气。他说要论干得有出息谁能比得上我们的几个伯伯叔叔?可他们干的得意吗?当着面笑得脸上开花背过身子去又恨得咬碎钢牙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 “真是混账透顶!父辈有父辈的情势关着子辈们什么了?难道你们不也有自己的事业吗?”允禄说着突然心中一动想想身边这位也是皇阿哥而且还是“长子”对他说话不能不多留点心。他一边揣测着弘时话里的意思一边说:“皇上身边就只有你们兄弟三个他身子又不好儿子不为父亲分忧叫谁来操这个心呢?” 弘时答应着说:“是啊是啊十六叔说的都对。现如今外面有许多闲话聒噪得让人心烦。比如有人说皇上自从得了乔引娣后每天只顾了和她……怎么怎么的把身子骨闹成这个模样……那些个话我这个当儿子的说不出口来;还有人说乔引娣是个狐狸精、扫帚星她走一路就坏一路。在山西她折腾坏了半个省的官员把诺敏的小命也搭了进去;后来她又傍上了十四叔弄得十四叔狼狈不堪;现在皇上又把她弄到宫里去了……就是没有那种事儿可是叫人家说起来是个什么名声呢?十六叔您在皇上面前面子最大什么话您都能跟他说。得了空的时候请您劝劝父皇。《三国》里说:‘的卢马’妨主不要让这妮子再留在父皇身边了。” 允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他也曾听人说过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乔引娣是个不祥之身皇上何苦要留在自己身边呢?但是允禄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雍正只是时时存问关爱着这个女孩子不但没有让她干什么差使更没有临幸过她要劝雍正“远离女色”这话是断断说不出口来的。想了想又问:“老五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出来办差的吗?” “那倒不是。”弘时的目光看着轿窗外面说“他对我说前几天走到密云遇上了一位异人叫贾士芳。那个道士告诉他千万不要再往前走。说你要是继续前进就一定会有血光之灾。就是回京也要韬光隐晦深藏不露在家里躲上一年才能躲得过这一劫。他听了这话就立马回京来了。一回来就叫家人们整修门面大概这就是那个贾士芳教他的法子吧。听说他还在自己家的后院修了一座高楼说想出门想得急了就上楼去瞧瞧外面的景致……唉听他说得这么神乎其神的我真是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 贾士芳这个名字允禄听得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自己府里也有几个太监闹哄着想请这位贾仙长进府说是要请他给王爷和福晋们“推推格”算算命可都被允禄拒绝了。当年大哥魇镇太子三哥请张德明的大徒弟进府看相八哥请张德明推造命的往事都在他眼前晃动着他们也一个个地翻身落马了。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哪!自己虽然也真想找一下这个贾士芳问问休咎寿算什么的。可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现在弘时又提起这件事来他不由得问道“听说你也我过那姓贾的?据你亲自观察他是不是真的有点本领?” 弘时冷笑一声说:“有人劝过我倒是真的不过我不信也从没请过他进府。身为皇子阿哥我怎么能同这种东西结交?” 允禄心里很清楚弘时说的这些全是假话但他却把谎言说得冠冕堂皇倒让人想问也不好再问了。大轿已经来到三贝勒府二人下了轿子就见一个太监过来禀道:“贝勒爷怡亲王府的二爷和钱先生他们来了奴才把他们让到小书房去喝茶。不知贝勒爷您想不想见?要不奴才就打他们回去了。” 弘时对允禄说:“十六叔他们既然来了不见见怕不大好。咱们干脆见过以后再谈吧。” 允禄心想弘时是坐纛儿的皇子一般政务尚且有权处置今天又是奉旨和自己谈话这点小事不能扫了他的面子便点头答应着和弘时一同走进了小书房。书房里怡亲王的二世子弘晓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本什么书。他的旁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带着一脸的馅媚眼睁睁地瞧着这位三阿哥允禄认出来了他就是翰林院的侍讲钱名世还有两个人允禄没见过这俩人好像是一个模子里托出来似的不但长相一样就是身上的穿戴打扮也全都一样。见弘时和允禄进来他们四人连忙站起身来跪下行礼说:“给二位主子爷问安。” 弘时大大咧咧地说了声:“罢了都起来吧。”回头又对弘晓说“你和我是自己兄弟为什么要行这样的大礼呢?给十六叔请安就是了以后咱们见面千万不要再跪了。” 弘晓答应一声:“是。”又笑着对允禄说:“十六叔我来给您老引见一下:这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探花钱名世;这两位说起来真有意思他们是双生兄弟又同科登第。老大叫陈邦彦老二叫陈邦直。他哥俩的‘字’更绝一个叫‘所见’另一个叫‘所闻’。今天他们兄弟俩还是头一回见到您老呢。” 允禄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弘晓了只见这位二十岁模样的侄儿长孤脸白净面皮尖尖的脑袋却长了一头好头。他又在头上总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稍头还打了个红绒的蝴蝶结。说起话来更是又快又便捷看上去十分干练。他原来是和老亲王膝下的第七个儿子允祥未娶福晋时当时的雍亲王也就是现在的雍正皇帝作主让他过继给了允祥。后来允祥获罪康熙又让他归了宗。等到允祥脱了囹圄出来在圈禁时已和两个侍妾阿兰、乔姐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所以弘晓虽然又回到了恰王府雍正却只给了一个二等伯爵的闲散名份。不过允禄也知道这个弘晓可不是安份的人要论起心机来和弘时不相上下俩人也常常在一起走动。弘时进畅春园帮弘历办差时就说合着让弘历给了他一个内务府帮办的职务。从此他和弘时就更加亲近起来。太监们上来献了茶弘时说:“弘晓你也太不懂事了没见这些天里我忙成什么样了你还要给我添乱。有些事再等几天还能烧焦了你的洗脸水?” 弘晓满脸都是笑容他亲手捧起茶碗送到弘时面前说:“三贝勒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您是位胳膊上能跑马的人多大的麻烦在您手里还不是小事一件啊。您瞧老钱和二陈开罪了皇上受了些处分。看在我们平日的交情上您也不能不伸伸手吧。这件事在您这里不过是个芥菜籽可在老钱他们身上比泰山还重啊!” 弘时见允禄一脸的茫然便说:“十六叔他说的是给年羹尧赠诗的那件事。今天皇上批下来了您想他们能坐得住吗?” 允禄想起来了原来在谳断年羹尧罪行时同时查了出了汪景祺受年的指使和蔡怀玺等人密谋营救十四爷的大案。这两件案子都定为“谋逆”株连极广。在西宁军中又查出了钱名世和二陈与年羹尧相互唱和的诗作。二陈兄弟除了吹捧年之外诗中还有一些颂圣的句子;但钱名世的诗句却太令人吃惊了比如他说“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应刊第二碑”。那就是说既然给年羹尧勒石立碑就应该再给允禵也刻一块碑文铭记他的功劳!雍正皇帝这些天来身子不爽的了外边传进来的闲话心情当然就更加不好正是有气没处泄的时候提起朱笔就批了“卑鄙无耻殊堪痛恨”八个大字。这一下钱名世和二陈能不来找门路吗? 弘时见钱名世吓得浑身抖二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便有意地吊他们的胃口:“这事原来不归我管是宝亲王亲自掌握的。我听四弟说部议原来定的都是‘从逆’罪。按大清律谋逆大案是不分恶从犯一律要处以凌迟的。弘历觉得太重了些他说几个读书人又没有谋反的实迹退回部里让他们重拟。部里改成了‘斩立决’四弟还嫌定得重了又改成‘绞立决’呈给皇上。他还说如今京师谣言很多从轻落就可以堵一堵那帮小人的嘴。” 允禄听到这里也插言说:“那天我也在场的。皇上说‘谣言说我刻薄我才不在乎呢!要堵谣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人!杀了这些无父无君之徒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宝亲王一直在劝皇上才点了头说‘先放一放再看吧’。” 弘时接过话头说:“不过你们三位的诗是有分别的。二陈还有称颂圣德的话你老钱却纯粹是在拍年某人的马屁。他年羹尧犯了谋逆大罪你要是不卷进去那才叫怪事呢!”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吓得抖成一团的人又笑着说“你们也不要吓成这熊样子。告诉你们三个人的命都保住了----革职回乡永不叙用。怎么样这还算满意吧!” 三个人一听小命保住了一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响头:“谢皇恩浩荡谢皇上再生之恩谢王爷和贝勒爷生的……” 弘时看他们这样又是一笑说:“别忙死罪虽免活罪可也不好熬啊。弘晓你过来我索性拿给你看看吧。” 这份折子很厚足有千言上下乃是刑吏二部写成的。折子前边有一拦“敬空”那是专门留给皇上写朱批的。只见皇上用他那惯常的狂草写道: ……钱名世实为文人败类之尤名教罪人之也……早年此人即偷窃名稿据为己有为先帝深恶痛绝。朕不过以为是文人无行偶有贪念而已。岂知他竟如此作恶朕真不知他所读何书所养何性……这种文士之匪类怎配污朕之刀斧?朕即以文词为国法赐以‘名教罪人’之匾额示之以世。至于二陈不过吠声之犬耳逐其回籍可也。钦此! 弘晓看了说:“老钱皇上把你恨到极处了!你可要撑住啊。” 钱名世本是书香门第武进望族。他是两榜进士全家五代里出了七个进士的人。可今天他竟然受到这样的处分在场的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常言道士可杀而不可侮。这个“名教罪人”的大匾要是挂到门头上不但祖宗脸上无光他自己没脸作人就是后世子孙也都抬不起头人们将怎样去评论它呢? 允禄心底最实诚他看着钱名世的样子很觉得可怜便说:“老钱哪看来这事是没法挽回了。你不要急也不要到处去乱找门子就是有干言万语先承受下来。皇上身子不好又正在火头上稍等些天我们想法为你解脱吧。” 钱名世趴在地上叩了个头说:“多谢十六爷厚爱……我钱名世确实是名教罪人。至于说到口里写在纸上或者是挂在大门口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分别。我认了……说到我的儿孙们他们不该有这个不争气的老子我也只好说声对不住他们了……”说罢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弘时见他这样也只好说:“我告诉你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出来你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你想哭就在我这里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哭完了你就回去我和十六爷还有正事要办呢。” 弘晓带着他们几个走了弘时把十六叔让进上房又叫人送来了参汤让十六叔暖暖身子消消气允禄心善一边喝着参汤一边说:“要说这个姓钱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皇上正在气头上恐怕也处分得太重了些。我一个人的面子不行找个机会或者叫上你十三叔咱们一块去劝劝皇上好吗?” 弘时却一笑说道:“十六叔您太实心眼了。这样的事您还想出头替他们说话吗?” “啊?”允禄僵坐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过了好久他才小心地问:“弘时你说明白些我怎么听不大懂呢?” 弘时微微一笑看着这位老实的十六叔说:“十六叔钱名世之罪其实并不全是为了那两句诗他早就和汪景祺勾结才是真正的原因。汪景祺在狱中招供说圣祖归天前的一个冬夜他在钱名世家里闲谈恰巧天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这事成了江南冬月里的一大奇观。后来就传出了圣祖驾崩和雍正即位的消息。钱说反常为妖这是灾异之兆。后来当时在场的人都证明钱并没有说这话。要不然钱名世只怕要家灭九族呢。说到底这姓钱的不是个正派人。十六叔我真怕你动了恻隐之心出头为他说话那你可要自讨没趣了。” 允禄愣怔了一会说:“哦我原来以为他是位才子哪知却是个火炭球啊!不说他了弘时说说你传旨叫我来的正事儿吧。” 九十七回 亲侄儿矫诏骗叔父 刁皇帝强词护孤臣 时刻已到半夜了弘时还在诉说着钱名世他们的事允禄可有点等不及了:“我说弘时呀皇上叫你和我谈事究竟要说什么你倒是说话呀!” 弘时却两眼看着窗外一声不响地坐着似乎是在想心事又似乎是在琢磨该怎么说。远处风声在呼呼地刮着像是给这暗夜增添了更多的神密和不安。过了很长时间弘时才试探地说:“明天皇上就要召见旗主们了所以才特地让我问问十六叔八叔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皇上还问我为什么几次奏闻旗主会议的事十四叔都不在场?不知十四叔明天去不去见皇上?” 允禄心底实诚听弘时这么一说到不觉得笑了:“咳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呢你装得像是出了大乱子似的。你八叔那里有几次会议你十四叔确实都没有去。据我看‘八王议政’这一条是你八叔他们最盼望的。以前他们说这些话时总是那么闪闪铄铄、吞吞吐吐的可今晚是一点也不遮饰地和盘托出来了。不过又好像是在边说边议不大像有什么预谋。睿亲王更是不同他从头到尾都不多说话似乎有很多顾虑。临到了还交给我一个奏折要我替他转呈皇上。”说话间他拿出那份奏折来交给弘时“你今晚不是还要见皇上吗就顺便递上去吧。” 弘时皱着眉头接过奏折来随手就放在案头了。他那黑幽幽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着房子里的自鸣钟好像在暗暗地聚集着勇气:“哦原来是这样……其实八叔要不再打心里的小算盘八王议政之事也不是不能对皇上说的要紧的是不能因此引起皇权旁落。” 允禄突然一惊问道:“什么什么?这是皇上的话还是你自己的话?” 弘时格格地笑着说:“十六叔您这样看着我在灯下瞧着怪吓人的?我说的就是皇上的话前天和今天下午他都透出了这个意思嘛。” 允禄知道皇上的一贯态度他当然不肯轻信弘时的话:“弘时你小子给我听着你十六叔是个扳倒大树掏老鸹的人。先帝在日阿哥们之间斗了二十多年可谁也拿我没办法。你要是想和我说话就说皇上的原话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意思’!” 弘时却不害怕这位十六叔他冷笑一声说:“皇上叫我传的是‘意思’我当然不能复述原话这就叫‘照皇上说的办’!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我的亲叔叔我还是可以透一点给你的。嗯……头一回我见皇上时他说‘允禩会作事也会作人朕心里清楚得很!只可惜他不是池中之物真真是让人遗憾。就是八王议政又何尝不是个好制度?太祖、太宗那时正是我满人极盛之时靠的不就是这个议政制度吗?’皇上见我吃惊又笑着说‘其余的都可以商量就是皇权不能旁落。多几个人来治天下朕岂不是可以轻闲一些?’。” 允禄目不转睛地看着弘时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过已经没有了敌意。弘时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说:“今天下午我又去了畅春园。皇阿玛刚从青梵寺回来看上去身子非常疲惫。他老人家和我说‘当初登极不久张廷玉曾和朕说过他说朕和圣祖有三不能比。圣祖是幼年御极在位的时间就长;朕是盛年登基的享国就不能同圣祖一样久远。朕想再不济当二十年皇帝还是有可能的吧。可是朕现在仔细想想怕也未必能实现朕自己觉得身子骨是越来越打熬不住了。看看你十三叔他拼着命地做事累成了那个样子;张廷玉和马齐他们也都老了;老十六挑不起大梁来;老十六守成有余而创建不足----你可以和你十六叔私下里聊聊:这些东来的旗主们断然不会生了篡位之心可怕的倒是自己的亲兄弟。如果能变着法子不使皇权旁落又能让满旗老人们参政朕得了左右膀臂旗政旗务的整顿也就顺其自然地办下来了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情?’我当时说:皇阿玛既有这个意思何不召见十六叔好好地计议一下?这不是件小事还应该征询一下军机处和上书房的看法。阿玛说‘这事是你十六叔牵头的要问得你十六叔先认可了。他要是能先问一下就最好到明天朕再见见这些旗主们。要是都提出这个想法来再交到军机处去才是正理。’----十六叔您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胡言乱语?再说这里和皇上只有一步之遥我敢矫诏乱政自取灭顶之灾吗?” 允禄终于被弘时的花言巧语打动了。想想在允禩那里听到旗主们那又是无奈又是不满的话竟不觉有点心动如果皇上和旗主们各让一步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要是真的这样做了自己不就能理所当然地入值中枢指挥各旗旗主比现在只管内务府强得多了吗?想到这里他说:“既然皇上有这样的旨意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明天就要见到主子了就是我不说他们也会提到‘议政’这件事的。不瞒你说我是在全身全心的戒备着哪!我已经通知了善扑营要他们明天在全城戒严谁要敢不规矩就先拿下来再说。今晚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样做倒是多此一举了。”说完又深深地透了一口气他那戒备的心完全放下了。 弘时拿过案头上睿亲王的折子来笑着说:“我就知道只要一提这事十六叔您准得犯疑。可没有想到你还带着那么大的杀气思谋着你这个侄儿想要造反呢?”他说着随手就打开了睿亲王的奏折“哦这原来是一份请安的折子里面还夹着一份贡物清单哪!” 允禄凑过来一看只见这个用黄绫封面的折子里恭恭敬敬地写着: 臣王都罗恭叩万岁金安 并呈献方物祈圣上哂纳 折子里夹着一张贡物的清单弘时略扫一眼便笑了:“好嘛我以为他这上头密密地写了这么多还以为一定有不少珍贵的东西呢?原来都是些不值钱的草根树皮……” 允禄拦住他说:“哎可不能这样说。《春秋》有言:‘厥贡苞茅橘袖所以示天子之上礼也’。据我看睿亲王这样做实际上是向皇上表心迹的。就是你那句话这些王爷们要肯上遵皇宪就议议政又有何妨呢?” 弘时现在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嗯这个睿亲王手中没有实权也管不着哪个旗可只要一提老多尔衮功盖四海保扶幼主的名声来排起座次他都罗仍然要占第一位。现在他自己正和八叔争夺权力原打算先借八叔之力把上书房和军机处弄到手里再除掉了四弟弘历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上太子了。可是突然杀出来个都罗向皇上表示忠诚的事这倒让人举棋难定了。难道这又是八叔玩的一个新花招吗?这汪混水是越看越深了!他瞧了一眼允禄灵机一动地说:“十六叔说得是。只是八王议政的事连皇上也吃不准所以才叫我们叔侄在私下里议议的。到了明天我是没资格出头的您要是能说句话探探他们的心思我们不就有底儿了吗?” 老实巴脚的允禄哪里知道他这个说得漂亮的侄儿要让别人打头阵而他自己却要脱出来坐收渔人之利了! 次日一早允禄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他自己觉得来得够早的了可是还是比别人晚了一步。有许多外省来京请见的官员们鹄立在宫门见允禄下了大轿都纷纷跪倒叩头。内务府的官员们倒是早就到了正在等候着办差。允禄把俞鸿图叫过来说道:“你们也太粗心了怎么都挤在这里?八爷和各位旗主几时能来你们怎么不去关照一下呢?” 俞鸿图连忙躬身回答说:“回王爷奴才们哪敢掉以轻心呢?从昨晚起奴才就在各王爷的住处安排了人让他们随时打听随时通报。方才探马报来说王爷们屋子里才刚刚亮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哪!张相爷已经早进去了他路过这里时交代说让王爷一到就先去军机处说说话别的他没说奴才也不敢打听。几位王爷等会儿要是来了有奴才们在这里照应着呢。再说皇上从畅春园来到这里还且得一阵子哪!” 这里正在说话就见一名太监飞跑着从里面出来先对前来候见的外地官员们说:“众位大人今天皇上和军机处都不接见请你们先到礼部去等会儿和文武百官一起参加朝会。”回过头来又给十六爷叩头请安满面笑容地说:“十六爷您老早啊!万岁爷昨晚已经回到大内张相爷他们也都在军机处当值。万岁吩咐说王爷一到可以先去军机处说话。” 允禄刚要动身就见眼前又落下一顶大轿却是李绂从轿子里呵着腰出来他便站住脚说道:“啊是李绂呀昨天约你到上书房来的我却去了别处真是对不起。方才传旨说今日有朝会你们怕得从午门那边进去呢。” 李绂紧走两步来到近前又打千行礼说:“哎呀呀原来是庄王爷!卑职已经知道今天朝会的事了。从西华门到正阳门中线是归我们直隶总督衙门布防的我这是刚从南边看过来。他们告诉我说杨名时也进京来了正在这边递牌子怎么我没看到他呀?王爷说到昨天的事其实我也没有跑冤枉腿倒是在上书房见到了钱济世。就借上书房一块宝地我们俩聊了半天我又请他吃了饭。虽然没见着庄王爷可我们也谈得很愉快的。” 允禄说:“那是自然你们俩是同年嘛。听说他递了密折弹劾田文镜的十大罪状你们俩的见解一致一定谈得不错。你手头上弹劾田文镜的折子写好了吗?我告诉你先不要拜这事我们以后再说。这阵子我太忙稍过几天就消停了。你说的那个杨名时我不大熟悉他是从贵州来京的吗?他们现在都到午门那边去了你上那里找他吧。” 此时东方已经大亮。隆宗门外天街上打扫得一尘不染。晨色中乾清门前分外端庄肃穆。几十名侍卫服色鲜亮纹丝不动钉子一样地站在巍峨的乾清门外使这空旷而又寂寥的天街平添了一种肃杀之气。远远看去只有军机处的几个小章京在指挥着一群笔贴式忙着搬运文书。他们瞧见十六爷走了过来一个小章京忙迎上去说:“十六爷您怎么才来呀?方才有旨说您一到就请立刻去养心殿见万岁您快请吧。方先生、张相和十三爷早就进去了。” 允禄一听说别人都来得这么早忽然有一种大事临头的感觉:“啊?你们十三爷今天也来了?三贝勒呢?” “回王爷十三爷昨天夜里就住在军机处要不我们怎么会搬出文书来给他腾住处呢?三贝勒也进来快半个时辰了。” 允禄这才真的着了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养心殿。雍正正在东暖阁里和几位大臣们说话见到允禄进来高兴地说:“好好好!咱们的大管事王爷到了----免礼吧你过去和允祥坐在一起好了。” 允禄这才偷空打量了一下暖阁里的人们。只见张廷玉和鄂尔泰站着弘时则跪在大炕边上而方苞和允祥却都坐在雕花隔栅前的瓷墩上。他向皇上行了礼这才走过去坐在了允祥下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早呢哪知却落在了各位后边。” 今天雍正的心情似乎十分好他微笑着喝着**说:“今年是个吉利的年头啊!李卫那边很顺手江南、浙江两省已经在推行火耗归公。养廉银子下去火耗银子收上来藩库里比平常年境多收了四成。从各州府县里奏上来的密折看官场里并没有多少闲话。没有人敢聚敛也没有人敢懈怠。尤其是训导、教谕这些个穷瘦官职还有那些个没人想干的穷州县如今都安置得很好。许多油水特多、难处也特大的官缺现在是大家抢着干因为那些地方毕竟比别处多一点养廉银子嘛。李卫又抽出钱来设了些义仓周济衣食无着的穷民。赋均、讼平、吏清这是朕早就盼望着的盛景了。现在刚开了个头就官吏满意百姓满意朕自然更是高兴了。田文镜那边比李卫难因为河南的民风刁悍不纯官场里更是混账。田文镜呢又心高志大不甘落后把官绅一体纳粮和火耗归公这两件大事来了个双管齐下务必要在麦收之前全都办完。这样一来就引起大家不满也很有些参劾田文镜的折子。不过朕看都是些微末小吏们在嚼舌头。大员里头只有一个黄振国他治理着藩司衙门。朕看他也是因为田文镜堵住了他的财门路才这个小私意儿的。所以朕驳了下去交给田文镜让他随意处置去。” 正说话间太监高无庸托着一个大条盘给大家端来了参汤。看样子是雍正早就吩咐过的每人一碗。允禄是刚刚进来的雍正便说:“把弘时的那一碗给了庄亲王。咱们清室有家法越是亲近就越是要‘形远’。” 弘时连忙站起身来端着参汤笑嘻嘻地给允禄送去回来又跪了下来。 允祥说:“皇上近来弹劾田文镜的折子不少他的处境不大好啊。” 雍正端着参汤喝了一口说:“有人弹劾也不见得都是不好大家都夸赞的也未必就真好。当初在户部催交亏空时你不也是弄得冤声载道最后还被圈禁了吗?那些个好好先生那些个有党援的人哪怕是做了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就马上有人出来为他歌功颂德吹的比西瓜还要大。所以人主和宰相们要特别留意保护孤臣。他为朝廷办差不避怨嫌身处四面楚歌之中还能架得住主子的不体谅不关爱?朕和你都是当过孤臣的见了这情景只能驰援只能帮他解围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差错就掩盖了他的大节。孤臣难当保护孤臣的才是能主贤相!蔡珽在云南就压制杨名时告了他贪墨。朕说你拿出证据来再说话。观风使孙嘉淦在云南蔡珽也说他不好。朕说蔡珽看来天下就你一个是好人那么朕就真的是瞎了眼了!所以朕索性把孙嘉淦留在云南还为他专门设了一个观风使衙门。只怕这样一来云南的贪渎之风还会更好一些。” 弘时见有了话缝便磕了个头说道:“皇阿玛儿臣听说杨名时有大儒之名却无大儒之实。他不但反对改土归流连火耗归公。养廉制度也都是不赞成的。其实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请皇阿玛留意不要上了他的当。” 九十八回 众王爷跪侯生闲气 大皇帝朝会真威风 此言一出雍正马上就变了颜色:“哦看来杨名时此人真是犯了你这个皇阿哥的大忌你也已经两次在朕面前说他的坏话了。他有什么错?无非在京任职时弹劾了你们荒废学业扫了你一笔嘛。难道你就这样地与他过不去吗?” 雍正皇帝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政局弘时在一边却突然插言说了他对杨名时的看法。这一下不但扫了雍正的面子也给人一种让“儿子干政”的印象。雍正马上就火了:“不就是因为杨名时参劾过你们你就至于这样耿耿于怀吗?杨名时虽然与朕政见不合但他却有别人不及的长处。云南的火耗只收到三钱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清廉的官员了。自从他去了云贵朝廷没再补贴那里一两银子每年就省下了七十万啊!七十万两你懂吗?够赈济山东两次大灾!政见不合和贪赃枉法是两回事不要混在一起更不要思路不清。云贵的改土归流鄂尔泰已经上了条陈他写得很细思虑得也很周详。杨名时虽与朕有七年之约但他又反对改土归流所以朕这次也叫他进京来了。他要是再反对那朕也只好让他挪挪位置让愿意执行圣旨的人去干。至于杨名时换一换位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个好官嘛。可以到哪个部里当尚书也可以当大傅到毓庆官去讲学。让他来好好地教教你们岂不是人尽其才?” 弘时挨了训斥蔫下来不敢说话了。允禄在一旁看得虽然着急又不敢说话。今日皇上要接见旗主他想先来听听皇上的面谕。可听来听去的皇上根本就不提旗务的事甚至连远在天边的云南贵州都说到了还是没说旗主们的事。他可有点等不及了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说:“皇上都罗和老八、老九他们昨天会议了半夜……” 雍正一笑打断了他:“哦朕早就知道而且已命人去知会了。先让他们在午门外跪候待会儿听旨参加朝会完了朕还要亲自接见呢。朕现在是在整理一下思路朝会之后就准备在天下推行朕的新政了。” 允禄听到这里忙问:“旗政和旗务的事是不是也要在朝会上议一下呢?” “你们几个把旗政的事情办得不错几个旗主王爷都赞成朝廷整顿旗务的宗旨这很好嘛。旗人们的头是最难剃的这些大爷们任嘛事情都不会干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胡吹牛。但旗政和云南的事一样都不能说是全天下的大事。不就是八旗议政吗?就‘议议’这个‘旗’政又有何妨呢?今天先开朝会下来后朕再和王爷们谈谈。你既然管着这件事可以先退出去呆会儿再带着他们进来就是了。” “啊?哦扎!臣这就出去传达皇上的旨意。”他是朝中有名的“十六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没听懂皇上话里的意思大家也只好付之一笑。 雍正回过头来看着方苞说:“方老先生一直没有任职他现在名义上是在国史馆里修史其实是在帮朕参赞机务。这次朝会很要紧关乎着雍正新政能否顺利推行。也许会有人不赞同那就要当堂辩论方先生是不能回避的。朕看给方先生一个武英殿大学士的名义随班入朝你们看行吗?” 方苞立刻站起身来辞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臣以布衣之身骤然升为一品不但于理不合而且容易生出许多枝节来。如果皇上以为不封不好就给臣一个军机处章京的名义好了。” 张廷玉和新提上来的军机大臣鄂尔泰也都拿不准该怎样安排。后来还是鄂尔泰出面说:“方老先生是两朝元老了封得太小有失方先生的身份;封得太大又使外人难以接受。臣看封个武英殿侍郎还是比较合适的。” 雍正点头同意下边又议了一些别的小事细节太监已进来禀报说:“辰时已到请皇上启驾!” 雍正庄重地站起身来说道:“驾乾清宫!传旨午门外大小官吏及在京诸王依次经左右掖门进入乾清宫朝会。” 御旨颁下真有山摇地动的威势:“万岁爷启驾乾清宫喽……” 声声传呼此起彼伏传到了天街之上也传出了午门之外。此刻午门外边正聚集着一千多官员挤挤攘攘乱乱纷纷。官员们闲着没事找同乡的问朋友的说家常的托关系的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望闷兴叹……但午门外侍卫房旁边却一拉溜跪着一群王爷。其中有允禩、允禟哥儿俩当然也有东来的众位王爷。他们头上金冠项下东珠显示出了不同寻常的高贵身份。但皇上既然传出了旨意要他们“跪候”哪怕这里的文武百官们乱成了什么样子他们也还是得照规矩“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允禄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了这种情景也看到了王爷们脸上的愤怒他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说:“哎呀呀八哥九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叫王爷们都跪在这里?快快请起请起!” 老八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我们是奉旨在这里‘跪候’的嘛怎么敢随便起来?” 允禄此时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八哥呀你瞧这些个官员们不也是皇上让在午门前跪候的吗?怎么他们能够随便活动你们就这样死心眼呢?” 允禩跪得更直了:“老十六你别忘了我们奉的是‘特旨’和他们哪能相比呀!” 允禄说:“咳你也太叫真了。现在跪也跪了候也候了这么多的人围着你们看不也太扎眼了吗?快快都请起吧。” 允禩却还是不买他这个兄弟的账:“别别别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虽说都是兄弟但身份不同也有个亲疏远近。老十四刚才不就跟着老三进里面‘跪候’去了吗?他不也是奉旨整顿旗务的?看来得和主子是一母同胞才能有这种特殊待遇。” 允禄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八哥别看他平日里亲亲热热最是温善可亲可一旦上了别劲哪怕是一点小事他也得与你纠缠个没完没了。他压低了嗓音说:“好八哥您快着起来吧这么多的人瞧着、听着要让他们说起闲话来你能承受得了吗?” 老八听了这话才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周围的王爷们也都站了起来。老九问:“哎我说大总管皇上到底是什么章程议政的事你问了没有?” 允禄心里简直乱成一锅粥了皇上在和大臣们议着政务他不能干忧;可这边的王爷们又都在泄着不满他又不能不管。昨晚上弘时的话语还响在耳边他应该怎么办才是呢?万一今天来的这些个王爷一窝蜂的在朝会上闹起了“八王议政”的事搅乱了雍正皇上的大局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想了又想才对允禟他们说:“今天皇上要议的事情很多我们满人按惯例是不应该干政的。皇上说八旗旗主议政是我们满人的家务事等朝政议完了他才能抽出身来专门接见我们哪!这一点请大家注意。” 就在这时两队太监飞跑着出来里面也传出了万岁启驾的喊声。偌大的广场上顿时肃静了下来。刚才四散跑着说话的官员们纷纷回到原位跪倒这时才真正是名符其实的“跪候”了。允禩他们才刚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见这情景也只得重新跪下。允禄见大家都跪了只有他一人站着也觉得不大妥当便也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诚亲王允祉在一大群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健步走到午门正中朗声说道:“有圣旨着百官跪接!” 所有的官员一齐高呼:“万岁!万万岁!” 允祉那悠长而又稳定的声音回响在广场上:“万岁爷已经启驾。着六部九卿各率司员由允禄、允禩、允禟率领奉天诸王由左右掖门入乾清宫朝会。钦此!” “万岁!” 允祉宣完旨意从容地来到诸王面前用手虚扶了一下笑春说道:“老八、老九、老十六请众位王爷启驾由我带着大家进去。”他举止优雅仪态端方看上去极其可亲可敬。待众位王爷站起身来他又走上前去一一握手致意温言亲热地嘘寒问暖。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他这样做无疑是给了王爷们很大的体面使他们觉得心里头有了几分暖意。 允禩看着这情景却觉得十分费解甚至是莫名其妙了。三哥他这是玩的那一套呢?皇上让他们几个都参加整顿旗务可三哥却拉着允禵不让他去;从自己的内线传来的消息也说这位三哥似乎和朝廷上也没有什么瓜葛?如今到了事头上三哥又跑出来在旗主们面前充好人他到底是在那一头呢?莫不是他另外还打着什么主意?他心中想着嘴上却说:“请三哥前面走我们唯三哥的马是瞻。” 四位东来的旗主们来到京城大内都不是第一次。勒布托年纪比别人都大得多进宫更是许多回了但那都是康熙在世时的事。老皇帝年高勤倦不喜欢铺张更不喜欢搞这样大规模的朝会。他们来见皇上康熙或赏茶赐饭或亲切交谈都是在小场合里也都是像家人一样地随和。今天他们又来到这里心情却是大不相同了。从金水桥一路走过去眼睛都不够用了。放眼四望处处都显示着庄重也处处都显示着威严再加上那在头顶上漂散着的紫光流雾更给这龙楼凤阙平添了几分神圣。几个王爷一路走一路感慨万分:什么位极人臣的一方诸侯什么出警入跸的起居钟鸣到了这里你原来的一切全都得消失干净! 乾清门终于到了太监高无庸上前来一声宣呼:“请王爷们暂时留步!”王爷们全是一惊有的几乎又要跪下了。幸好允祥喝了碗参汤也有了点精神忙出来说:“不必在这里停留礼部已经准备好了----请三哥;请十六弟;请八哥……”他竟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这些王爷们握手寒喧又亲自把他们送到宽大敞亮的乾清宫里领着他们来到雍正皇帝的须弥座东侧跪下。这时东来的这些王爷们心中的不平之气才算消了。他们偷眼观瞧见御座旁边还留着一长排十多个茶几小椅料想那一定是给他们留好了的座位这才定下心来觉得皇上这安排还算真是没说的。 此刻大殿里的官员们越来越多但人人肃穆庄严没有一点声音。不大会儿只见西暖阁的房门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太监走出门来“啪啪啪”地甩了三下静鞭殿外廊沿下站着的供奉们一齐奏起了鼓乐。在黄钟大吕瑟筝笙篁声中雍正皇帝从西暖阁门跨步走了出来向着殿中央的御座走去。允祥、允祉、弘时、方苞、张廷玉、鄂尔泰等人也跟着出来鱼贯而行呵着腰趋步走到屏风前又依着次序跪了下去。雍正皇帝从众人的面前走过从东来诸王的面前走过也从几百名大小官员的身旁走过走上了那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上并在它上边坐了下来以他那至高无上的尊严和权威鸟瞰着下边的臣子和他的兄弟们。从康熙四十六年算起这九个弟兄已经斗了快二十年了。人人机关算尽个个呕心沥血结果是败的败死的死疯的疯。上天将这个位子交他的手里岂是容易的吗?到如今他已是登极五年了。五年来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让他终日忧心忡忡啊!从五更到半夜他有过一刻的清闲吗?他有过一丝的欢乐吗?但今天他确实是高兴了。也许只有在这个非常的时刻他才真正体验到了当皇帝的滋味。长时期积在他心头的困倦、疲劳、沮丧和郁闷都随着这悠扬的鼓乐声消散开了。 弘时走上前来高喊一声:“乐止!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满殿的臣子三番扬尘舞拜“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高遏云天。 雍正含着微微的笑意双手平伸着示意大家免礼又对亲王们说:“各位亲王和九贝勒赐坐;军机处王大臣赐坐!”说话间他眼风向下一扫忽然又说:“朱轼大学士您是当过朕的师傅的人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请您也到这边来坐。” 朱轼似乎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幸运闹蒙了他还在犹豫着可是雍正皇上已经走下御座来搀抚着这位老人坐到了他应该坐的位置上。当雍正重又回到御座上时听到了大殿里一片啧啧的称赞声。 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用铿锵有力的声调说:“元旦刚过不久就让大家重新来到这里是有几件重要的国策要与众臣工共商。现在已是雍正六年了从今年起要在普天之下推行雍正新政要刷新吏治要均平赋税。还要沿着圣祖开创的文治武功弘扬我大清的祖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盛极之世。”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他长篇宏论侃侃而谈讲得不慌不忙也讲得淋漓尽至。 坐在允祥身边的十四爷允禵今天心里头真是百味俱全。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上天竟会让这个琐碎、刻薄而又事事计较的人当上皇帝!再想到被他夺走的乔引娣他心里更如刀剜一样的难受。但他又想到三哥这些天来劝他要静观待变的那些话。三哥说看来老八是一定要有所行动了。他这次召诸王进京就是要破釜沉舟恢复八王议政制度。三哥劝允禵要谨慎一些宁作渔翁也不为鹅蚌。允禵听了三哥的话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等着八哥出来难! 雍正还在上边不停地说着:“刚才说的都是政务上的事情政务上大家都出了大力。就像鄂尔泰、李卫和田文镜他们不避嫌怨推行朕的新政集‘公忠’于一身更是卓有功效。朕以为他们三人堪称雍朝的三大模范。奉天的诸位王爷也参加了今天的朝会等这里一完朕就要和你们共商旗务和旗政的事。你们今天来无非是听听而已。其他的官员们若有什么要说的话只管大胆说出来。言者无罪朕相信自己还是能听得进去忠言的。就是说错了也不会获罪因为你是在朝会上说的嘛。假如现在不说专门等到会后去到处散布流言蜚语那朕可就要以欺君之罪来办他了。” 没有人说话殿堂里静得可怕。 九十九回 闹金殿王爷撕破脸 抗权贵小吏进直言 雍正见他们全都一言不他正要再说话可就在这时忽然从班部里闪出一个人来大声地说:“臣有本要启奏万岁!” 大殿上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啊谁这样大胆敢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作这种仗马之鸣? 雍正向下看了看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臣刑部员外郎陈学海。” “你有什么事要奏呀?”雍正和蔼可亲地问。 “臣要参奏田文镜他是奸佞小人不是模范总督!” 允禩刚才一听雍正说王爷们‘只是听听而已’已经准备要打退堂鼓了。现在听到有人出来难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勒丰他的劲头又来了。好陈学海真是个好样的他敢带这个头就会有人附和。看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陈学海公然声称要参奏田文镜让雍正皇帝感到意外也觉得为难。他平静而又微带压力地说:“好你敢参奏田文镜很好嘛!不过你且等一下等朕把话说完你再参他也不迟。朕刚才已经说过了如今是雍正新政要付诸实施的时候。举凡文武大臣都应该一心一德同心协力地办好差使促使新政能顺利推行。朕早在即位之初就颁布了诏旨也曾多次面谕诸王和大臣们要以‘朋党’为戒。朕曾经亲自书写了‘朋党论’以警世人。圣祖皇帝在世时就再三训诲群臣:要顾大局顾社稷不要互相攻讦更不要结党。今日旧话重提就是因为朋党之风还远远没有除尽!有的人看到是自己一党的不管他干了什么都要出面维护;而只要他不是一党的哪怕他干得再好也要群起而攻之。这样一来岂不是把臣工吏员的升降荣辱和‘朋党’连在一起了吗?如此下去君父呢?国法呢?民心呢?社稷呢?一切的一切他们都听而不闻置之不顾了!所以朕才一再告诫大家必须常常自省自问。不要阳奉阴违不要欺君罔上不要悻理违天更不要肆无忌惮。或许有人会心存侥幸以‘罪不加众’来自欺欺人。要知道朕虽然一向宽大为怀怎奈上头还有天理在呢!朕听你刚才所言指的是田文镜的私德。朕问的是国政大计在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呀?” 这哪里是在征询建议?哪里是在求贤求谏?陈学海才刚刚开口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大套分明是不让人说话嘛!可是今天的这个朝会不但是皇上费了很大精力筹备起来的也是在八爷允禩他们的逼迫之下召集的。来这里与会的人中对雍正的所谓‘新政’对他的所谓“改革”并不是全都赞成和拥护的。至于要借这个场合闹出点事来的那就更是大有人在了。皇上的话刚住口就又跳出一个人来高声喊道:“奴才勒丰也有要奏的事!” 雍正抬头看了看他说:“那好吧你也跪到前边来。” “扎!” 就在勒丰朝前走着的时候陈学海抢先说话了:“皇上臣不明白私德不淑何来的公义?求皇上圣聪明查。田文镜在河南垦荒闹得饥民四处流散;他实行官绅一体当差已引起士子们的恐慌也有将要罢考的征兆。河南官场里有句口号说:‘田大人如虎狼强征赋硬开荒。小户走四方大户心惶惶’。这样的一个应该投之豺虎的酷吏如何能当得起天下之表率被圣上封之为‘模范’?” 勒丰也膝行一步来到前边说:“陈学海所说句句是实。奴才的湖广与河南是近邻知道那里的情形。奴才曾向皇上奏本说了外省饥民流入湖广的事并奉旨在汉阳三镇开设粥厂。据奴才亲自查访这些饥民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河南人。田文镜去年向朝廷报的是‘丰收’而且还有嘉禾祥瑞为凭。他这样做法难逃欺君之罪!” 田文镜一向不得人心这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事情。此刻有人看见这第一炮打响了就也跃跃欲试地想也来参奏田文镜。张廷玉当了几十年宰相还从来没遇上这种情形。他看看身边坐着的允禩见他不动声色地坐着一言不语地瞧着事态的展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再回头看看雍正皇上见他也是不声不响地坐着似乎对眼前出现的事情并不感到意外。张廷玉的心里有点毛他悄悄地站起身来背着手目光却向全场不住地扫视。他是老相爷呀这朝廷里有多少人是他的门生故旧啊!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是方面大员了但一瞧见张廷玉那尖锐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心里一沉。本来马上就要大乱的会场变得安静了。 允禩和允禟迅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心领神会知道现在是到了干载难逢的好时机了。只要能从田文镜的事上撕开了一条口子就能把雍正整得六神无主甚至栽了下来!他的什么“新政”本来就不得人心假如有人再提出“八王议政”的口号来岂不是会闹得大家蜂拥而起?在众怒难犯的当口不怕他雍正不服软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俩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将是多么令人开怀令人心花怒放的事啊!允禩咬紧了牙根两只攥着椅子靠背的手里全都是汗。他把心一横仇恨的目光直射雍正轻轻地咳了一声。早就心痒难耐的永信王听到了这个“信号”便率先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臣王有本要奏!” 雍正听见这一声把脸转了过来盯住永信王看了很久才说:“啊?怎么你也想出面了?那你就跪到前边。你们一个一个地说把心里想的全都倒出来吧!” 永信在一刹那间似乎是有点胆怯但话既然已经出口也就没了余地。他只好走上前去在御座下边跪了下来。果亲王诚信简亲王勒布托看到了这势头也都一齐站起身来说:“臣王等也有本要奏!” 张廷玉一见这形势来得不善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会场现在又开始乱了起来。他站起来俯身对雍正说:“皇上朝会是有制度的只能一个个地说怎么能这么多人都上来呢?再说都要说话皇上又怎么能听得清楚呢?” 一句话提醒了雍正他也立刻感到了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血也马上就涌到了脸上。他小声地对张廷玉说:“你说的很是朕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方苞见此情景不言声地站起来走到允祥身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允祥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允禵说了声:“方便。”便起身离座来到大殿门口。正好图里琛得到消息正向这边跑来他急急地问:“十三爷听说里头闹起来了?” “你火给我调来一棚御林军来!” “扎!” “慢!”允祥眼里闪着凶光狠狠地也是一字一板地说:“听我的号令我叫你拿谁你就给我立刻抓起他来不要犯嘀咕!” “扎!奴才明白了。” 等允祥回到殿里时这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允禩也已经撕下面具亲自出马了。他用手戟指着张廷玉大声地喝斥着:“张廷玉你想要挟权乱政吗?皇上说过了今日是言者无罪你为什么说十四爷和三爷身子欠安要让他们回府去?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吗?充其量你不过是我们满人的一条狗罢了跟上了一个主子就有了这副嘴脸?” 雍正在御座上怒声说道:“廉亲王你犯了疯病吗?张廷玉乃是先帝驾下老臣也是从先帝至今的社稷干城!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满汉还有分别似的是这样的吗?” 永信蛮声大叫:“万岁满汉怎么就没有分别?列祖列宗的八旗议政里头有汉人吗?” 果亲王诚诺立即响应:“对!东王说得对!八旗议政有什么不好?就请皇上现在给我们说清楚了。” 简亲玉勒布托捋着大胡子连连点头:“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这件事不说说清楚怎么能行呢?” 满殿的大臣们见此情景一个个全都吓坏了。他们木雕泥塑似的僵跪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诸王与皇上斗口谁也不敢说话。雍正早就气得面色苍白了他拍案而起厉声问道:“你们就是这样和朕说话的吗?还有没有君臣名份?”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突然礼部的一名小官吏站起身来。只见他竟自走到允禄面前说:“王爷刚才万岁已经明令说旗务的事情要另行安排。请十六爷下令让诸位王爷遵从圣命。” 允禄还没有醒过神来允禩就厉声问他:“你是什么人?” “回王爷臣乃内务府笔帖式俞鸿图。” “你是六品官?” “不是七品。” “哈哈哈哈……”允禩仰天狂笑“在这雍正皇帝的庙堂之上可真是乾坤倒置了!一个六品小吏也敢在这里跳踉行威吗?滚开!” 俞鸿图却没有被八王爷的气势吓倒他朗声说道:“八爷我虽是奉旨整顿旗务的小吏可也是跟着十六爷办差的官员。何况今日的朝会上皇上并没有说不准几品以下的官员说话。有人要违旨行事我请庄亲王本主出来说话有什么不对之处?”这几句话说得堂堂正正连惯于找事寻衅的八爷允禩也被问了个大窝脖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雍正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群微末小吏中竟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把嚣张一时的老八整了个乌眼青。他用赏识的眼光盯着这个貌不出众的人看了好久才突然说:“俞鸿图朕将你调归都察院晋封你为御史!你现在不是‘小吏’了有什么话就放胆地讲吧!” 允禄此刻也迷糊过来了说:“鸿图你有什么建议只管说出来吧。” 俞鸿图不慌不忙地说:“还是要按皇上的旨意办事把旗务与政务分开。请众位王爷安坐观礼就是有什么要说的话也请稍安勿躁。皇上是主子皇上要听谁的建议自有皇上安排。像现在这样大殿里众说不一各说各的岂不要乱了会场吗?” 允禄心里已经整理出来了头绪他站起身来向诸位王爷一躬说道:“请王爷们遵守朝廷规矩安心坐下来听会。” 永信冷笑一声说:“方才万岁不是说过了八王议政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嘛。我们本着祖宗的家法说事也并没有出格呀?庄亲王你何必定要拦着我们呢?” 允禄恳切地说:“整顿旗务只是雍正新政里的一条并不是不议。皇上已经作了安排我们就应该遵旨办理才对。” 允禩见永信说不过允禄就马上出来声援:“遵旨办理?皇上刚才说过了‘言者无罪’的话嘛。既然这大殿里挂着‘正大光明’的牌匾为什么不能让大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又何必再另外去找时辰?” 俞鸿图抗声说道:“八王爷请注意皇上并没有说诸位有罪。至于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否光明正大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天下的臣子们也都在看着哪!” 一句话惹翻了允禩他一拍几案厉声喝道:“你狂妄!我府里的三等奴才也比你大些你竟敢这样地和王爷们顶嘴吗?” 俞鸿图寸步不让:“请八爷留意这里是万岁爷的朝堂而不是八爷的王府!我俞鸿图虽然官职微末但我却是朝廷命官而不是您八王府的奴才。八王议政已经废止了七十多年那是圣祖爷废了的难道你敢说圣祖皇帝也有错吗?八爷你今天口口声声说要实行‘八旗议政’请问:上三旗的旗主是谁?下五旗的旗主又是怎样诏革?您管的是哪一旗您旗下的佐领、参领、牛录包衣都是谁他们又在哪里办差?哼哼除了我们内务府大概这里所有的人都难以说清!八爷虽然我在您面前无礼可我却没有犯上作乱的心。若论这个‘礼’字是您和诸位王爷先在君前不遵礼节也是您在皇上面前无礼地大声喝斥廷臣的。” 允祥听到这里他那一颗悬得高高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刚才变起仓促他最怕的是图里琛调兵进来之前这里就闹出了大乱子。尽管他相信图里琛的手段也知道他一定能把乱子镇压下去。可这里是堂堂中枢重地是至高无上的庙堂啊!在这里轻易抓人、拿人甚至杀人毕竟不是件小事。而且一旦闹起来又该怎样善后呢?这个俞鸿图拼着自己性命这样一搅和就为下一步争得了时间也争得了主动他真是功不可没呀!这时他回头一看图里琛戎装佩剑已经走到了殿门口他的心里感到一宽忙起身走到雍正座前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恭身却步退了下来。 雍正的脸色已经气得苍白如纸了他以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说道:“请诸臣工们退出天街以外去候旨既然有人非要在这时谈‘八王议政’那就等议决之后再召你们重新进来。”他把手一摆“你们暂且跪安吧。” 皇上已经下了命令按说大家都该立即遵从才是。可是满殿的大臣们全都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张廷玉的面色带出了不快鄂尔泰这个新进的军机大臣怒声说道:“怎么你们都没有听见吗?还不快点谢恩退下!” “谢恩……” 众文武官员们参差不齐地说了一声脚步杂沓地退了下去。走到乾清宫门外他们这才惊异地现一千多名御林军正荷戈持枪杀气腾腾地聚集在东西配殿两侧不禁都在心里叫了一声:好险哪!假如刚才朝廷上一句话说得不合动起刀枪来我们的小命还会保得住吗?快走快走吧这里不是我们傻站的地方! 大殿里只剩下了雍正皇帝和方苞、允祥、张廷玉、鄂尔泰、允禄、弘时等一方;当然也还有允禩、允禟、允禵和都罗、永信、诚诺、勒布托他们另一方。看着群臣们纷纷退出殿堂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多年的仇隙、怨恨、不满和疑惧全要在这个场合里见出分晓也全要在今天作出决定。昨天不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带着假装出来的微笑握手言欢亲切交谈好像一家人似的;可现在双方都已经撕破了伪装也撕破了面皮要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而一搏生死存亡了。雍正一方当然想趁此久等不遇的良机把对手彻底地消灭净尽让雍正的皇朝能顺利地渡过这次难关并从此一帆风顺地开创他心目中的事业;可另一方又岂肯甘心服输?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较量了。以前他们每次都是以如意的算盘开始又以再一次的失败告终。这次他们再也不能容让了他们正在聚集着力量准备作最后的一拼哪怕是拼个鱼死网破从此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了。 一百回 抗皇命纷纷落马下 训无知谆谆诉心曲 雍正见俞鸿图走也不是留也不好的那惶惶然无所适从的样子他在心中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小吏竟有这么大的本领挽既倒于狂澜这样的人被埋没掉真是太可惜了!朕假如早一天现了他绝不会让他屈就内务府的一个小小官吏的。他看了一眼这个立了大功的人说:“俞鸿图你的话还没有说完怎么能和大家一齐走呢?回来回来把你想说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吧。” “扎!”俞鸿图痛快地答应一声就要继续说话。可是在一旁坐着的十四爷允禵不干了:“慢!俞鸿图不过是一个撮尔小吏能值得皇上把他看得比王爷们还重吗?我也有话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 趁着允禩他们寻衅闹事的由头允禵也跳了出来向雍正难。他不让那个内务府的俞鸿图说话而是抢先诉起了心里的怨恨:“皇上我也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呢?你能开开恩容许我说话吗?你有这个胆量敢让我把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吗?你能担保殿外站着的侍卫们不对我们下毒手吗?如果你能让我们说话并且真地作到了言者无罪你才能算得起是个皇帝是个立得住站得稳的皇帝!”他略微停了一下见雍正没有制止便说起了压在心底的牢骚“今天这里议会的是政务你们说的那些个事情什么‘火耗’呀‘官绅一体当差’呀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当这个乌‘议政王’我只是憋气!我想问问皇上我究竟犯了什么法你就把我囚在东陵?让我过着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连个身边的人都保不住?我没有在西海打了胜仗吗?我不是万岁您的同胞兄弟吗?说实话我听了十六弟的劝告今天本来是不想开口的。可是那么多的官员们对你的‘新政’不满难道你就不该听从一下民意吗?” 坐在一旁的方苞一眼就看出这次十四爷也要出来和皇上叫阵了。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允禩哥几个和东来的诸位王爷绝不能让他们占了先更不能让允禵得了理!他出来说话了:“十四爷您说到了‘民意’我倒想问一下十四爷您知道‘民意’该怎么讲吗?您过去曾管过兵部又曾经出兵放马回来后又在东陵读书。这些年来您一直是深居简出、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您知道一郡之内有多少田地吗?这些田地里头大业主占了多少小业主又占了几成?您知道平常人们说的那个‘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都是从哪里得来的吗?前明灭亡李自成革命全是因为土地兼并过甚官员贪墨无度才引的!十四爷呀我劝您好好地想一下您不懂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要只是抓住了一点或者看到了一件事情就信口开河地说三道四。天下之大要作的事情有多难您也要思量一下才对啊!” 鄂尔泰刚调到军机处来对于全局的形势还不很了解但十四爷他却是熟悉的。方苞刚刚住口他就朗声接着说:“先帝爷驾崩十四爷大闹灵堂;太后病重时十四爷侍疾又言语不慎这难道都可以说是无罪的吗?若是平常人早就往刑部去论罪了。可是只因十四爷是皇上的胞弟皇上才念及兄弟情分不予深究仅仅削去王爵请十四爷守陵读书。这一片保全抚爱之心十四爷为什么就不能体贴呢?汪景祺和蔡怀玺等人相互勾结图谋要劫持十四爷参与作逆造反万岁除恶之外一概不间而只是将他们从十四爷身边遣散这不是法外施恩又是什么?十四爷您平心静气地好好想想主子还有哪一点不是仁至义尽?” 允禩一看好嘛方苞和这个鄂尔泰都这样地能说会道一番话竟把允禵问了个脸红脖子粗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了他的心里这个急呀。平日里他虽然也恨允禵不肯与自己通力合作但眼下已到了节骨眼上他却不能不出来帮允禵一把了。他一改平日那温文尔雅的风度大大咧咧地跷起二郎腿来怒声喝道:“十四爷正在和皇上说话你们插的什么嘴?” 朝臣们全都退出去了雍正的心里早就平静了下来。他不急不躁地说:“朕早就说过今日是言者无罪嘛允禵你何必这样浮躁呢?”他的声调并不很高但话音却特别的刁蛮“你们不就是因为乔引娣的事想说朕是个‘淫暴昏君’吗?回头你们可以去见见她问一问朕是否对她有非礼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朕看你们今天这样不顾身家性命的闹法恐怕还不是为了乔引娣大概还是要弄那个‘八王议政’的吧?朕告诉你们不要再搞那些个玄虚了还是开门见山地谈更好一些。” 允禵咬着下嘴唇恶狠狠地看着雍正过了好半天才说:“就算是要八旗议政又怎样?那是列祖列宗的旧制我们在朝会上光明正大地提出来也说不上是犯上作乱!皇上你不是也有旨意说‘八王议政’也不是不能提的吗?” “朕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过这样的话?” “你问问允禄。” 这次该着雍正吃惊了他带着狐疑的眼神盯着允禄问:“老十六朕一向知道你是最老实的想不到你竟然敢矫诏乱政。嗯?” 允禄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他多么想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说这是弘时说的话而他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过呀!可是他一瞧弘时那凶狠的眼神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人家是皇子是阿哥皇上能信得过他允禄吗?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啊……是是三贝勒……他说的……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雍正只觉得浑身一颤掉过头去又盯上了弘时。弘时怎么能不害怕?他连忙跪了下去颤声说道:“阿玛知道儿子最是胆小怎么敢编造圣意害国乱政呢?想必是十六叔听错了。儿子的原话是八王议政的事皇上自有安排议政议的就是旗政儿子这话和皇上今天说的是完全一样的呀!” “嗯?!” 别看允禄平日里不大管事可他心里清楚着呢。弘时一改口他马上就意识到了灾难即将临头。自己怎么能和弘时这位皇阿哥作对呢?昨晚上他们在一起说的话是无法对证的要硬说是弘时对自己说了谎言说不定更要倒霉。他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沫叩着头说:“臣弟这会儿实在是记不清了……皇上知道臣弟是出了名的十六聋也许是我把三贝勒的话听错了……” 雍正勃然大怒:“好你错得好!”他快步向着允禄走去。张廷玉吓了一跳以为皇上要踢允禄一脚的。可是走到半路雍正却又忍住了。只听他冷笑一声说:“这件事是朕自己糊涂了不该用你这聋子来办事!削去你的王爵你回家去闭门思过吧。滚!” 允禄的眼里饱含泪水十分委屈地看了一眼雍正叩着头说道:“是……”他爬起身来退出去了。 图里琛正好在这时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退下去的允禄却没敢和他说话径直走到皇上身前跪下奏道:“礼部刚才派人进来让奴才代奏说文武百官已经遵旨在午门前按班跪候请示主子有什么旨意?” 雍正满意地看了一眼全身戎装的图里琛说:“叫他们等着!等会儿朕还有旨意。告诉各部尚书有私议国家大政者休怪朕今天要开杀戒!” “扎!” 雍正的眼睛里闪着阴狠的光突然转过身来格格地一笑说道:“朕即位之初就曾经说过朕无意来做这个皇帝。但圣祖既然把皇权交给了朕朕也只好勉力地做好这件苦差使。圣祖德近三王功过五帝就是废除八王议政也是在他老人家手里生的事。你们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中突然难要求恢复八王议政制度。朕现在要问你们一句是圣祖当年措置失误呢还是朕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你们之中要是谁想来当当这个皇帝就不妨站出来直说!” 自从朝臣们被撵出了乾清官退到午门外边起允禩的心里就觉得忐忑不安。平常日子里他们在自己的府邸里密议的时候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雍正的无能是雍正的不堪一击。但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也感觉到掌握中央大权后有多么大的权威指挥起来又是多么的容易!从敞开的乾清官殿门口向外看去黑鸦鸦集中起来的御林军早已像铜墙铁壁样地站在那里整装待命了。他知道如今是大势已去打心底泛起一阵悲凉的叹息。他强忍着又惊又恐的心境叩头说道:“万岁的这番话做臣子的如何能够担当得起?臣等并没有自外于朝廷的心更不敢作乱造逆。八王议政乃是祖制就是永信、诚诺他们也无非是想出来为国效力辅佐皇上治理天下臣弟担保他们谁也没有异样的心思。” 雍正没有理会他的话却笑着对睿亲王都罗说:“睿亲王请起身说话。朕很高兴你没有和他们掺和在一起。” 允禟听出来雍正的话意了眼看着形势急转直下这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觉得八哥刚才的话说得太软弱了就是上了刀俎的鱼还要蹦达几下呢何况面对宿仇死敌?他站起来抗声说道:“万岁既然是这样说了臣弟还有话要说!睿亲王入京和其他亲王们一样我们在一起议了整顿旗务的纲目也一起谈了八王议政并没有人暗地里另起炉灶啊!不知万岁说的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也不知万岁所谓的‘掺和’又意在什么?” 允禟的话一出口允禩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策了。“服软”就是“理屈”嘛!他马上又说:“别说我们没有私地里阴谋就是说了些什么万岁也大可不必这样讲话。皇上若无失政之处何必要如此堵塞言路?皇上若是有失政之处又何必拒谏饰非?” 雍正冷笑一声:“嗬朕堵塞了你们的言路了吗?你有什么话想说朕有何失德之处不妨明言嘛。” 一句话又把两人说闷了。允禵看到这情景在一旁大声说:“田文镜明明是个小人是个敲剥聚敛的酷吏河南官民人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皇上你却树他为‘模范’对他任用不疑这难道不是失德吗?” “你身在东陵他是小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刚才众位大臣们说的。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有理?有什么理?你有的是大业主大豪绅的理!”雍正厉声驳斥说。 “皇上难道要杀富济贫?” “哈哈哈哈……”雍正皇上仰天大笑:“说得好!但朕不是要杀谁济谁朕是要铲除乱根创一代清平之世!”突然他止住了笑声急促地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脸色也涨得通红。他似乎是对别人又似乎是对自己说:“朕就是这样的皇帝朕就是这样的汉子!父皇既然把这万里山河交付给朕朕就要把它治理得固若金汤!谁阻了朕的志向朕就对他毫不留情!”他转脸向殿外高喊一声:“图里琛!” 图里琛就在殿外檐下听见雍正召唤他一步跨进殿来“叭”的打了个千儿:“奴才恭听主子吩咐。” 雍正面冷似铁地说:“你八爷、九爷和十四爷今天累了。由你带步兵统领衙门的兵士们护送他们回府。” “奴才遵旨!”他站起身来向外一招手立刻就进来四名千总向雍正行了军礼肃立一旁看着图里琛。图里琛脚下马刺踩得金砖地吱吱作响直向允禩等人走了过去。打了个千儿说:“八爷、九爷、十四爷奴才奉旨送你们回去。” 允禩霍地站起身来说:“无非一死而已!老九老十四不要装脓包也不要再去求他!”他转身向雍正一揖道:“皇上四哥兄弟我等你来杀我哪!”说罢昂然向殿外走去。允禟也是一揖只有允禵更是格外不同他站起身来用极其轻蔑的眼光瞧了一下雍正“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这座高大宏伟的乾清宫。 雍正的脸色突然变得血一样的红他对着傻坐在那里的几位王爷也是“哼!”了一声便回到御案前坐了下来。他提起笔来似乎是想写点什么。可是不小心朱砂蘸得太饱了还没有下笔就滴了两滴而且还正滴在明的诏纸上。那血红的颜色十分注目让他也吃了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呆坐在那里不动了。张廷玉知道皇上这是在想着怎样处置这些“铁帽子”王爷他倒是很愿意借这个机会压一压他们的嚣张气焰便假装没有看见。可是鄂尔泰却深知这事情的重大。本来满洲的旗人们就对皇上不满了。自从整顿旗务以来每天都有西林觉罗本家到他府上去哭叫有的人甚至质问他“皇上还要不要我们这些满人了”?如果照今天这些旗主们的所作所为到部里至少也得问一个“斩监候”!可是那样一来不但旗务整顿变成了一句空话就连奉天也要受到极大的震动。说不定连蒙古诸王也都要被株连。满蒙是大清的国本所在呀一旦乱了起来那大清岂不要崩溃了吗?他上前一步来到皇上身边躬身小心地说:“皇上当天命六年时太祖武皇帝曾与诸王对天焚香共同祈祷说:‘吾子孙中若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刑伤勿开杀戮之端’。这些话尤在耳边请皇上留意。” “唔?”雍正的精神好像有点恍惚他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了墙上的那个条幅:“戒急用忍”这正是康熙皇帝亲手写给他的座右铭。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踱到屏风前边眼睁睁地看着诸王问:“尔等知罪吗?” “知……知罪!” “既然知罪朕就不再加罪了。朕说一句诛心的话你们现在只是‘畏罚’却并不真正知罪。朕治理天下遵循的其实只有两个字:一是孝二是诚。就诚而言上对天地下对四方御群臣临万民都出自本性没有半点的虚伪矫揉。这上边还应该有个内外之别要分而待之。朕对待天下臣民犹如光风霁月恩惠是人人均等的;但对满人则又如一家子弟有着骨肉的深情和满怀的挚爱。正因期之愈高所以也求之愈苛完全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你们今天跟着他们胡闹是让别人当了炮筒子使呀。这就是不诚也是对朕的不敬!再一点你们身处奉天管的事不出满旗满人受人的挑拨也想来分一份皇权。朕问你们懂不懂治理天下的道理?你们知不知道如今的形势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汉人们比我们满人多着上百倍呀!如今各部官员中满汉各占一半就有人怨声载道了还能再架住你们这样胡闹?马上可以得天下但马上却不能治天下连这点普通的道理你们都不懂还要跟着允禩他们闹事朕若想落你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一百零一回 讲古说史教训王爷 称猪叫狗辱及祖宗 “臣……懂了。” “不你们一点也不懂。比如说八王议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知道吗?” 几个王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头:“臣等真的不知……” 雍正一拍几案:“连这个都不懂还跟着瞎闹腾?哼你们死了这个心吧!”他这话是生着气说出来的。其实八王议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但他毕竟是皇上他的话就是命令。他回头对俞鸿图说:“鸿图你上来将这八王议政的事和他们说一遍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扎!” 俞鸿图是今天的朝会上唯一得到彩头的人他心里那份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但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怕兴奋得过了头就会立刻引起在场众人的反感。一听皇上要他说一下八旗议政的历史他便极其潇洒地叩了一个头又庄重肃穆地开口了:“臣奉旨参与整顿旗务的差使自然要细心准确地通晓《八旗通志》。据臣所知已未天命四年太祖令褚胡里、鸦希诏、库里缠、厄格腥格、希福等五臣带着誓书与喀尔喀部五卫王共谋联合反明。所以最初时并不是八王而是叫‘十固山执政王’。 “到了天命六年也就是鄂尔泰刚才所说的盟誓这一年情形又是一变。参与盟誓的并没有卫王也没有喀尔喀诸王。当时参加的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蒙古儿泰、皇太极和格垒、迹尔哈郎、阿吉格以及岳托四位王爷----这就是所谓的‘八王议政’。 “但自此以后有了大事具名议政的却又不一定是这八个人。太祖遗嘱中说的各主一旗的像多尔衮、多锋都不在八王之内。其余的和硕贝勒也是随时更定的。直到圣祖手里这八旗议政的制度虽然名义上还存在但已经很少有人能确认‘八王议政’是指的哪八位王爷了。” 俞鸿图果然是十分了解国故因此把从这儿往后的历次会议哪次是哪几个王爷参政哪几个王爷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参加说得周详之极。这样一算之下竟没有一次是完全的八王议政。他接着又叙述了太祖杀尔哈赤父子世祖杀肃亲王豪格罢黜睿亲王多尔衮一门的前后原由。他心思灵动又口才极好将伏法诸王的情形描绘得如在眼前。俞鸿图越说越精神越说越有神采他长跪在地口中振振有词地说着:“正是因为八王议政从来也不能事与权统一而且最容易使人臣们不尊皇帝而觊觑大位顺治爷当时一揽上三旗之权于天子;康熙爷又将旗营、汉军营编归兵部由国家统一提调。所以七十年间愈是皇权统一就愈是国家大治旗主们也得以乐享太平盛世之福。三藩之乱中央大权所及之处才可能只有叛官而无叛兵。唯有尼布尔王子悍然称兵作乱而又被上将军图海和周培公十二天就扫平者恰恰就是他们统帅的都是八旗旧人!假如圣祖当年因循祖制八旗各自为政吴三桂祸乱十一省岂能轻易就范?即使没有三藩之乱西晋之八王乱政也足以引为殷鉴。同室操戈箕豆相煎不但无今日之大治诸王又何得安坐盛京血食一方传之子孙而不替呢?”俞鸿图辞色严厉侃侃而谈口说手比至此才突然煞住真有掷地有声的气势。他向雍正叩了一个头说:“禀皇上臣已奏完。” 雍正十分欣赏地看了一下俞鸿图对诸王说:“俞鸿图今天讲的这些你们要当成功课下去后再好好复习。温故而知新这才能本份一些。八旗干政其弊端不可胜言!但你们只是无知作孽的却是允禩、允禟和允禵他们还有一个允礻我现在正住在张家口外。你们借他们的势他们借你们的力叵测之心难告天下臣民!念你们祖上的功业朕就不打算对你们加以惩处了。但自今日起哪一个再敢冒险犯难与当政人相互勾结图谋不轨者朕定取他的级示惩天下!现在你们都退出乾清门外候旨去吧!” 四个王爷磕头谢恩站起身来揉着跪得酸疼痛的双腿趔趔趄趄地走向殿外。雍正突然叫了一声:“睿亲王回来!” 都罗吓得浑身打了个机灵迅转回身来重新跪下叩头说:“臣王敬听皇上教训。” 雍正却温存地笑着说:“你不要害怕。他们三王进京是两个肩膀抬着一个嘴成心与朕打擂台来的也是一心要跟着允禩他们捞好处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弘时向朕递了你呈进来的贡物单子还很替你说了一些好话。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本来是不希罕你这么点贡物的。朕取的是你这点儿心要的就是你这一片忠诚的心意。多尔衮老王爷要见到你今天的情形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都罗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但臣王所居身份与诸王大不相同。所以刚才不宜出面与诸王争执求皇上明鉴。” “当然当然朕心里头明白着呢!你刚才若是出头站在朕这边外人就一定会说是我们满人之间起了内讧。你也是信得过朕才这样处置的嘛朕心里很是欣慰。你现在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了有无上的爵位朕也确实无可封赏了。弘时你替朕记档:睿亲王的王冠之上可再加一颗东珠并用红绒结顶。除了你现在的世子之外你自己再从儿子里头挑选一个出来由朕封为郡王!” 弘时答应一声:“是。”他刚才还满腹狐疑怕雍正怪罪他现在他的心才算放下了。 都罗还要逊让雍正笑着说:”你不要推辞了朕慨然说过了就要依此办理的。你应当知道朕的奖罚都是有尺度的。你有功朕就要奖;假如你也像他们那样不规矩朕也是绝不能容忍的你下去吧。” 都罗千恩万谢地告辞出去了。雍正又对允祉说:“三哥你到外头去传旨让乾清门外的大臣们还都回来仍接着会议。传完旨后你带上图里琛到老八、老九和老十四他们那里走一趟告诉他们不要惊慌但是也都要安分地在家里静候处分。叫步兵统领衙门负责这几个王府的护卫。就这样你去吧!” 俞鸿图上前跪了一步说:“皇上臣是不是也应该先下去然后再同着大家一同进来?” 雍正一笑说:“哦你很懂事说得也是正理那你就下去吧等会儿你再进来好了。” 乾清门离乾清宫不过咫尺之遥允祉刚出去不久几百名官员们再次来到了这里他们看到雍正高坐在须弥座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不知他如今是喜是怒还是忧;方苞和张廷玉等人也还是坐在他们原来的位子上;只有十三爷允祥却换了一张安乐椅。他是久病不愈的人能来参加这次朝会已是不易大家看着他那瘦得像一把骨头似的身子心里都充满了同情和关注。他也好像知道众官员的心思一样直盯盯地看着他们走进来直到参见皇上的“万岁!”声高高响起他才转过脸去看着皇上。 雍正打破了殿里十分压抑和寂静的气氛说了句:“请朱师傅还到这边来坐。”等朱轼重新坐下后雍正又回过头来对允祥说:“十三弟朕因为你的身子不好才让人搬了这安乐椅给你的。你要是觉得这样坐着更受罪朕让人给你拿个枕头来你干脆躺着吧。高无庸去给你十三爷垫个枕头。你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坐不住了还可以在殿上走动走动。这个朝会朕尽量开得短一些不妨事的朕就不信难道还能再出个曹操?”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下边跪着的臣子们都只觉冷彻骨髓谁还敢再有什么表示? 雍正似乎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太重了些便又笑着说:“你们不要害怕朕是不愿意无事生非的。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朕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些个王爷们也太小看朕了想拿朕当汉献帝当晋惠帝要来个挟天子而令诸侯真是妄想!要知道今日高高在上者乃是四十年栉风沐雨忧患王事的雍亲王!朕从荆刺丛中走来早年就已办老了差事也洞悉了民情。官场里的这些个鬼域伎俩哪一件能瞒得过朕的这双老眼睛?”他口风一转接着又说“但我们今天的朝会还仍然是议大政还是开头时说的那个题目也还是言者无罪诸臣工可以畅述已见。” 下边的这些臣子们哪还敢说话呀!一个个低眉攒目大殿里静得可以听见人们的心跳声。 雍正看到这种情形知道大家都心存恐惧便说:“你们不要这样缩头缩脑的嘛!朕只诛那些有罪之人只治那些心怀叵测之身而从不以言词加罪于人也从不以文字降祸于人的。” 这话说得太假了!前不久那个有名的才子徐骏不就是因为几行诗作被斩西市了吗?现在朝廷上还放着一个活宝钱名世谁还敢胆大包天地出来说话呢? 在一片死寂之中终于云南巡抚杨名时出来说话了。他膝行上前一步说:“臣杨名时有本奏上恭请皇上御览。”一个小太监连忙走过去接下本章来呈到雍正案头。 雍正知道今天这个静场的局面全是刚才闹的。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痛斥几个不识时务。反对刷新政治的臣子然后就明降诏旨把几项大政推行下去也趁机堵住六部九卿妄加议论的口。允禩他们一闹倒让他歪打正着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不过他也知道这样一闹是不会再有人出头说话了。他向案头上放着的那奏章略微瞟了一眼说:“很好。既然没有别的异议那就是大体可行。有人不是要弹劾田文镜吗?那只是个极其平常的事。朕这就下诏让弘历返京时顺道查访一下他自然会秉公处置的。无论是田文镜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另有图谋只要不是对君父心怀叵测出于公心而言政说对说错朕都是不计较的。朕想有些人现在就心里有话可是今日被人搅了场面你们就也有了心障或者尚有一些话今日不便明讲的都没有什么。回去后可以写成奏折写成条陈或密折或明只管奏上来朕自能明察洞鉴的。就是明令颁之后施行起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允许直封奏陈。” 雍正说到这里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异议了正准备宣布散朝坐在安乐椅上的允祥突然痛苦的抽搐了一下。他想用自己的双手勉强支撑着身子坐直了但手一软像挨了一闷棍似的一头倒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而出!雍正霍地站起了身子用惊恐的目光直视着这位爱弟十几名太监也奔了过去围住了允祥。雍正厉声高叫:“传太医传太医呀!你们都是死人吗?” 守在乾清宫外的太医们听到这声招呼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殿里也在一时间引起了一阵骚动。鄂尔泰大喊一声:“都跪好了不许乱动也不许交头接耳!” 允祥终于睁开眼睛来了他吃力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和太监们勉强笑了一下说:“皇上您知道臣弟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想不到今天却在大厅广众之下出了丑。看来臣的大限果然是到了……圣祖……圣祖啊臣儿就要跟着您老人家去了……” 雍正满脸都是泪水他轻轻地抚着允祥的身子说:“老十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寿限还长着呢!邬先生不是说了你能活到九十二岁吗?你先回去朕要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来为你治病。你只管放宽心吧……” 允祥凄凉地一笑说:“那我就托主子的福了……”太监再不敢迟疑就着那张安乐倚抬起允祥走出了乾清宫。 雍正重新回到御座上他背对着众臣好大一会儿才突然转过身来。张廷玉对皇上的性子摸得太熟了知道这是他怒气即将作的预兆也知道这必定是因为允祥的突然病才引了皇上的心火看着皇上满脸都是乌云好像立刻就要雷电交加的样子张廷玉连忙走上前去思忖着怎样才能解劝开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雍正却已经自己开口了:“刑部的人听着:原来决定要秋决的犯人除大逆十恶者应由朕特批之外停止秋决一年以为吾弟允祥纳福。”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圈里有些红眼睛直视着前方远处像是要穿透殿顶直达苍穹似的“允祥的病说来很简单他全是跟着先帝跟着朕累倒了的!二十年前朝廷上下谁不知道那个英武豪侠义薄云天的‘拼命十三郎’啊!他现在累倒下来了还有一个李卫也累坏了身子。有人在明里暗里说田文镜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可是你们知道他的火耗只收到三钱他推行火耗归公涓滴不入私门。可他要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也是四面楚歌。他给朕上了奏折说他已经是骨瘦如柴恐年命不久于人世他也要累疯了!看看他再想想朕朕自己又何尝不是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何尝不是已经累得支持不住了?你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张廷玉他是两朝老臣了五年才五年多呀他头已经皓白如雪了!要不是为了上对列祖列宗缔造创业的艰难下对子孙们的万代昌盛朕何苦要这样苦苦地折磨自己?何苦要这样像熬灯油一样地勤政?朕手下的这些国家精英们至于一个个都累成这样吗?” 张廷玉的眼睛里流出了混浊的老泪却听雍正还在继续地说着:“朕在藩邸当王爷时威福并不减今日的帝王之尊。虽然也常常出去办差但仰赖圣祖神圣威武比起今日来还是清闲了十倍也不止。这皇帝的位子就这么好引得众多的人们为此锲而不舍地追求?朕一心一意地想要政治清明民生安业偏偏是允禩、允禟、允礻我和允禵这样的小人打横炮使邪劲儿必欲取朕而代之不可。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也不在臣民他们是只是希图那点儿威荣那点儿权力!他们的心像猪狗一样的龌龊他们是阿其那是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突然他来到御案前提起笔来狂书着: 允禩允禟允禵等结党乱政觊觎大位至死不渝枭獍之心人神共愤!着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 ‘塞思黑’允禵…… 写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允禵是自己的一母同胞便十分烦躁地将允禵的名字勾掉恶狠狠地写上“钦此!”两字转过身对鄂尔泰说:“你骑上快马立刻到允禩那里宣旨: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塞思黑’!”鄂尔泰飞也似的捧旨走了雍正的心火还是在燃烧着想想终究是太便宜了允禵。从允禵身上他又联想到了钱名世便又扯来一张大纸来朱笔狂草地写上了“名教罪人”四个大字。这才将笔远远地扔地一边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百零二回 雷霆万钧咆哮狂怒 梦魇多变难宁惊魂 文武百官们哪见过皇上如此暴怒啊一个个全都吓得苍白了脸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不知是哪个部里的官员竟然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们虽然大多不是满人也不懂满语但却知道“阿其那”就是猪而“塞思黑”就是狗!把自己的亲生兄弟比成猪狗的自古以来大概还只有这个雍正皇帝。尽管这是他在暴怒之下做出的决定但这决定的后面又隐藏着什么呢? 雍正心里的怒气还没有散出来他还在大殿里咆哮着:“朕之处世用心犹如日月经天朕之光明磊落祖宗神明皆知!你们里面很有些人是什么‘八爷党’、‘九爷党’的对朕口是心非的也还不少。今天在这堂堂天枢重地光明正大的殿宇之下文武百官齐集之处你们只要有一人能够说出道理来说朕不如那个‘阿其那’和‘塞思黑’朕决不怪罪而且立刻就将皇位让给他!”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挑战的神情和冷峻的笑容。他扫视着大殿见没有人敢出来说话似乎心情平静了许多但这也只是一刹那间的平静。一想到允禩结党盘根错节经营了这么多年下面跪着的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党。自己曾经亲手写了御制《朋党论》可是至今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允禩他们的阴谋他的怒火又升了上来。觉得自己现在只是在强权上赢了允禩他们可无论是德行、人望上都比不了那个‘阿其那’不禁又妒忌又不理解。便接着说道“君臣大义乃三纲之你们都是读书人竟然愚蠢如此看着允禩的党羽在朝在野为非作歹竟能够无动于衷真是咄咄怪事!这里头还有那个叫做钱名世的他既然是探花出身什么书他没有读过?他占据着翰林院这样清贵的职务却去捧允禩死党年羹尧的臭脚真让人恶心!朕的这幅‘名教罪人’的牌匾已经写好了就着礼部颁赐给钱名世‘礼送’他回乡挂在他家的大门口上。告诉常州知府和武进县令让他们每月初一、十五去钱家查看挂匾情形。如未悬挂即呈报督抚知道朕自有一番料理。江南本是人文荟萃之地居然出了钱名世这等败类也自应反省自问思耻明过。着江南明年停止乡试一年。汪景祺虽已伏法但他的原籍浙江也应该照此办理!钱名世离京之日由礼部知会百官大学士以下官员都要写诗为他‘赠行’他既然以文词谄媚奸恶那就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词为国法示人臣以炯戒!” 雍正皇上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离谱。从允禩等人说到钱名世又从钱名世说到了汪景祺下边还不知他要把话题转到哪里还要再说出什么样的令人难堪的“料理”来。张廷玉可不能坐视不管了他趁着雍正喝水的空子快步向前走到皇上身边说:“皇上刚才太医院派人送信说怡亲王病体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了。怡亲王说他想见见皇上。” “唔?什么?”雍正猛然从暴怒中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失态了。很多话本来是不该说或者要和军机处和上书房商量一下再定下来的。比如让江南和浙江两省士子都因为钱、汪二人的案子而停考一年让满朝文武都写诗骂钱名世等等显然都有点过分。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君无戏言既然话已出口就难以更改了。他点头示意让张廷玉退了下去又说:“本来今天是和诸臣工共商新政大计的却让这些个夜猫子给搅了。但话又说回来挤掉了这个脓包也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这样推行起新政来也许会少一点梗阻。刚才张廷玉说怡亲王病体复安朕心里才稍感欣慰。怡亲王乃是古今罕见的忠良之臣也是国家的栋梁。他若是被今日之事激出朕所不忍说出的事朕必定要以‘阿其那’和‘塞思黑’与他抵命!”说完他一摆手便拂袖走出了乾清宫。 雍正直奔清梵寺看望了允祥的病等回到畅春园时他早已是精疲力尽了。他浑身上下几乎是散了架一样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澹宁居。太监们赶快端了御膳上来可是他虽然觉得有点饿却一点食欲也没有。高无庸知道他一定是胃气不舒服便让御膳房做了一小碗京丝挂面来上头还滴了几滴香油。雍正这才勉强吃了两口然后就和衣躺在了大迎枕上。他吩咐高无庸说:“朕要静一会儿除了方先生、张廷玉和鄂尔泰之外朕什么人都不见。” 高无庸答应着退下去了雍正却仍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看点东西可拿起奏章来又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允祥的影子他那瘦弱的身子仿佛时刻在他的眼前晃动;他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又总在耳边响起:“皇上这几年我在病中读了几本史书自古以来像您这样孜孜求治的连圣祖也包括在内没有第二人!臣弟知道您是一心一意地要‘为天下先’要改变数百年的陈规陋习要追踪圣祖越前人。可是您的身边却大多都是些庸才呀!您……太难为了!所以臣弟请皇上以后要多注意收罗人才……”雍正听着允祥这些像是临终遗言似的话心中十分难过。便安慰允祥说:“十三弟你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想这些等你康复了咱们再谈不行吗?” 允祥却惨然一笑说道:“皇上你还指望我能够康复吗?平常日子里大家都夸赞我是位侠王唉我配吗?就说杀成文运的那回子事他虽是罪有应得可也并没有死罪啊……” 雍正接过话头:“那是当时形势所迫嘛……” “不四哥您不要拦我……成文运该死可是阿兰和乔姐也该死吗?她们都是年轻貌美的娇好女子又都那么痴心地待我但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了……现在我一闭上眼就好像见到她们站在我的身边……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能活。这是四哥您常说的话。所以……皇上不要学我不要轻易地动怒。您起脾气来确实是很吓人的……就说八哥吧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明摆着是一个奸党头子可他毕竟与我们是同一个皇阿玛呀!剥掉了他的权柄让他不能为害朝廷也就是了千万不要……杀!我的好四哥您能听得进臣弟的话吗?” 雍正泪流满面地说:“哥哥我记下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养着。朕亲自为阿兰和乔姐她们念往生咒祝她们早升天界……” 允祥睡着了后雍正也回到了澹宁居。他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境中似乎有人在身旁说话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原来是弘时便说:“朕太累了你先下去吧。” 弘时并没有退下去还更上前一步说:“皇阿玛儿子有紧急的事要向阿玛奏明。” “什么事?” 弘时看了一眼雍正说:“儿子是心里头有怀疑才跑来请示阿玛的。‘八王议政’的事从一开头阿玛就没有松过口十六叔却为什么会传错了圣意?他是耳朵背是心里糊涂还是别有用心呢?” 雍正惊觉地问:“什么用心?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据儿子看是不是允祉三伯或者是四弟宝亲王有什么不规的地方?十六叔为人所使当了别人的枪头……” “你有什么凭据?” “父皇啊您别忘记了史书上说的那个烛影斧声的故事。隆科多弄那个玉碟有什么用处?还不是想行妖法来害您他不还曾是托孤大臣吗?四弟宝亲王眼看就要接大位的人了还四处收买人心又是为什么?他们谁像儿子这样整天傻呆呆地只知跟着皇阿玛苦干?” 雍正勃然大怒:“你放屁!弘历远在江南怎么会假传圣旨?你十六叔连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了头的人他敢吗?要论起说假话办假事、你还不到火候呢!回去跟你八叔好好学学然后再来朕面前掉花枪!” ……弘时突然不见了一个女人却走到御榻旁。雍正怒声说道:“你们连让朕睡个安生觉也不肯吗……你你……”他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身边的女子竟是乔引娣。但仔细一看却又像是小福……他眨眨眼睛看了又看问道:“你果然是小福吗?” 那女子嫣然一笑说:“皇上你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如今你身边有了乔引娣哪还能再想起我小福来?”说完转身就走。雍正急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追上前去。可是小福似乎是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雍正觉得好像是走在一片大沙滩上冷嗖嗖的风吹得他浑身打战。他边跑边喊好不容易追上了拉过来一看竟然仍是乔引娣。他抹着头上的冷汗问:“朕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你到底是小福还是引娣?” 引娣冷笑着问:“皇上亏你还是信佛的也亏你还常常念往生咒。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梦也好无梦非梦也罢还不都是色相变化?我就烧死在这棵老柿树下二十年前你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吗?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从此将天各一方你也不要再想我了。人间世事纷扰多诈人心险恶你好好地保重吧我去了……” 一转眼间小福已经不见了。昏黄广袤的沙滩上凄凉的冷风在呼叫着黄河滩上的尘沙也在他身边无情地翻滚。他看到了远处那婆裟起舞的沙暴也听到自己悲伦的呼喊声:“小福小福你回来呀……引娣引娣……你怎么也要走呢……”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是皇上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皇上他放声大叫:“侍卫们在哪里太监们又在何处?你们快去给小福修庙!快去把引娣给朕找回来……” 守在暖阁外的高无庸快步走了进来他轻声地叫着:“皇上皇上您醒醒醒醒啊!”他一边为皇上掖好蹬开的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皇上皇上你是被梦魇着了----奴才们全都在这儿侍候着呢!您先喝口水醒醒神。奴才这就去叫乔姑娘她要是肯来叫她上来侍候主子可好?还有方先生和张廷玉进来了主子要不要现在见见他们?” 雍正清醒过来了才知道刚才自己竟是在梦境中。他想起梦中所见心头还在怦怦地跳着。他吩咐一声:“叫方先生和张廷玉进来。哦乔引娣要是不乐意你们不要勉强她。” 乔引娣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有一年多了。她在允禵那里时就听说皇上是个好酒贪色之徒。刚来澹宁居时她时时都在戒备着。她把内衣用细针密线缝得牢牢实实还昼夜都准备着一柄用来自裁的长银簪子稍有可疑的饭菜和茶水绝对不吃不喝皇上假如想来施暴她就一了百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每天只见皇上千篇一律的只是“听政”“听政”好像除了听政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偶而雍正也到她住的地方来看看却从来不多说话只是极随便地问上一两句就返身走去。最奇怪的是皇上还有特旨给她说有差使时引娣可以听便。她愿去就去不愿去时也不准勉强。今天高无庸又来了而且一见面就一脸的谄媚相引娣知道皇上又要叫她了。便说:“今儿个我洗了一天的衣物累了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 高无庸惊讶万分地说:“哎呀乔姑娘你怎么能干那些个粗活呢?下头的这些人真是混账透顶了回头我要好好地教训她们一番。叫我说你什么事也别做保养好身子就是你的‘差使’。你的脸上能露出喜相来我们这些人也都能跟着帮光呢。” 高无庸这话还真不是瞎编的。那天一个太监侍候皇上写字他拂纸时不小心把茶弄洒了。刚好这幅字是雍正写好了要赐人的这一下给溅得不成了模样。皇上一怒之下便命人将他拖到后院狠狠地打引娣看着不忍便走上前去给雍正重又送上一杯茶说:“皇上别再打了。奴婢给你拂纸您再写一幅成吗?” 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雍正马上下令停刑。所以打从这事以后凡是犯了过失的太监宫女们都把免受刑罚的希望寄托在引娣身上。她也真有面子只要她一出面该重罚的改轻了该轻罚的就饶过了。引娣见高无庸的笑脸像是开了花似的便问:“又是谁怎么了?” 高无庸小心地说:“今天倒不是谁要遭罚而是出了大事了。几个王爷大闹朝堂受到了万岁的处分。八爷和九爷都被改了名字连十爷和十四爷也被捎带了进去皇上也气得病了。本来想请你过去一下的皇上还是说要听你自便。不过奴才们瞧着今天这势头不大对皇上正上火怕一个不小心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好姑娘你知道咱们吃这碗饭多不容易啊!” 一听说十四爷也出了事乔引娣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就来到了澹宁居。她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向坐在炕上的雍正福了两福从银瓶里倒了一杯热茶捧到炕桌上这才又垂手站在一边。 雍正本来是不渴的因为是引娣倒的茶他也就端起来喝了一口极其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才接着对方苞和张廷玉说话:“你们来推荐朱师傅朕以为很好。他的忠心和正直朕早就知道了。他在文华殿坐了几年的冷板凳却没有丝毫的怨心这就是大节嘛。朕今日看见他的身板还好把他升为军机大臣朕看还是很合适的。至于俞鸿图嘛就放他一个江西盐道好了。外边都还有什么议论你们全都说出来吧朕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断断不会气死的。” 张廷玉欠身说道:“下边的臣子震摄天威没有人敢私自议论更没人敢串连。臣下朝后从各部都叫了一人来在臣的私邸里座谈。大家都说允禩----哦阿其那太为嚣张既无人臣之礼又有篡位之心。包括永信在内都应交部议处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但也有人对两个王爷改名颇有微词说他们毕竟是圣祖血脉传至后世也不大好听。” “方先生以为如何呢?” 方苞长叹一声说:“若论允禩、允禟和允禵三人今天的行为放在其余的臣子地位上十死也不足以弊其辜!”引娣听到允禵竟然闯了这样的大祸吓得脸都变白了。但方苞只是瞟了她一眼便继续说“不过老臣以为这样一来圣祖留下的阿哥们伤残凋零得就太厉害了。无论怎么说后世总是一个遗憾。这件事万岁一定也很为难臣看不如圈之高墙或放之外地让他们得终天年也就是了。至于那个钱名世不过一个小人平素行为就不端‘名教罪人’算得上中肯的考语。口诛笔伐一下让天下士子明耻知戒对世风人心对官场贞操我看都是大有好处的。” 张廷玉立刻接口说:“臣也是这样想的请圣上定夺。” 一百零三回 惊噩梦雍正赦胞弟 传旨意弘昼报丧来 两位心腹大臣都这样看虽是雍正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仍然感到不满足。他马上想到允禩等人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留下他们的性命对他们在朝野的势力并无多大损害。自己的身子远远不如他们几个万一比他们死得早了朝中有个风吹草动的又有谁能驾驭住他们呢?但因此也就便宜了允禵和允礻我他自己心中的恶气又怎能抒出来呢? 雍正心中的恶气泄不出来就更是不依不饶地说:“允礻我虽然没有参与今天的事但他也是个无耻昏庸之辈。朕看就把他圈禁在张家口外吧死不死的也作不起怪来。至于另外三人可以暂不交部论处。但这事是在千目所指的朝会上生的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各部如果都不说话那可真是三纲五常败坏无遗文武百官丧尽天良了!其实朕倒不忌讳杀了他们自古以来大义灭亲的史实多着哪王子犯法应该与庶民同罪嘛。” 高无庸进来禀道:“内务府慎刑司堂官郭旭朝有事请见。奴才说了皇上正在议事他说原来这些事是要向庄亲王禀报的可是如今庄亲王在听候处分。请旨要他向谁去回话?” 雍正想了一下说:“叫他进来。” 郭旭朝进来了还没等他跪下行礼雍正就问:“你有什么事?” “启奏皇上刚才内务府派到八爷----啊不不是阿其那府里的人说八爷----啊不”他“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才接着说“阿其那府里正在烧书把几个大瓷缸都烧炸了。奴才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可庄亲王……” 雍正立即打断了他:“这种事以后你向方先生报告。高无庸带他出去赏他二十两银子。”看着他们出去后雍正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对方、张二人说:“好啊老八在为自己烧纸钱送终了这三个府邸今夜就要查抄!证据一旦销毁今后将如何处置?” 方苞和张廷玉对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嗯?”雍正不解地看着他们。 方苞说:“万岁老臣有个想法说出来请皇上参酌:老八把文书等烧了也好。这样比起全都搜查出来反倒更省事。” 张廷玉见雍正黑着脸一声不吭便赔笑说道:“皇上可能还忘不了任伯安的那个案子。当时在藩邸查出来时皇上不是也把它当着众阿哥的面一火焚烧了吗?事情奏到圣祖那里时臣很为主子捏着一把汗记得圣祖夸奖说‘雍亲王量大如海谁说他刻薄寡恩?只此一举就可见他能够识大体顾全局’。太后老佛爷当时也在场她老人家没有听懂是臣在一边悄悄地对老人家说明的。臣说‘太后不知这是四王爷不愿意兴大狱杀人要顾全兄弟们的情面’。老佛爷听了后高兴得不住声地合十念佛呢!” 雍正听到张廷玉复述当年康熙和太后对自己的评价坐直了身子肃然敬听着完了后他长叹一声说:“唉你们不知当时朕是办差的人手中有这个权力;可现在阿其那是当事人他是为了保全党羽才要消灭罪证啊!” 方苞恳切地说:“事不同而情同、理同。不同的是抄收上来更难处置。阿其那烧了只是由他一人承担责任罢了。” 雍正再三思忖终于觉得两位心腹大臣说得有理。直到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当了皇帝并不能想怎样便怎样地任意作为。他长叹一声说:“好吧。如果不兴大狱也确实是这样处置更好些朝廷岂有先抄出来再销毁的道理。明天……不干脆再多放他们一天就是后天吧叫老三老十六和弘时分头去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禵的府第想来到那时他们也都烧得差不多了。” 一听连庄亲王也放了方苞和张廷玉都觉得有点意外。雍正看见他们这样自己也笑了:“阿其那的亲信死党都不料理了还说老十六干什么呢?他不过是耳背不太精明而已。” 张廷玉听了很受感动地说:“万岁圣虑周详臣等难及。阿其那结党营私二十余年手下党羽不计其数。要是穷究起来不但旷日持久而且分散了推行新政的精力。臣以为可以让百官以此为戒口诛笔伐从声讨、诛心入手逐渐瓦解朋党。至于对阿其那等人的处分臣以为可以从缓。因为他们提出的‘八王议政’打的是恢复祖制的名义与谋逆篡国还是有区别的。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很好。你们回去后要多多注意允祥的病情随时来报告朕知道。好你们都跪安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澹宁居这里只留下了几个太监侍候他们也都站在正殿的西北角上听招呼暖阁里面只有乔引娣一个人。其实她原来准备趁张廷玉他们退出去时也要离开这里的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却犹豫了一下没有走。此刻见雍正半躺半靠地仰卧在榻上眼睁睁地注视着天棚正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又像是在倾听外边呼啸的风声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才小心地透了一口气。 “引娣……”皇上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可能是没有听见或者虽听见了却没想好要怎样回答。片刻之后她才突然领悟过来:“哦?噢!主子有什么旨意?”她向皇上福了一福吃惊而又慌乱地回答着。 雍正坐起身来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是那样地慈祥看着引娣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见他眼睛里毫无邪念这才放了心。她替皇上倒了一杯热水又心神不定地说:“奴婢……奴婢……我心里很害怕。” “怕?你怕的什么?是怕朕会杀了允禵吗?” 引娣的内心像是有着极大的矛盾两道清秀的眉紧蹙着:“也为这个也不全是为这个连奴婢自己也说不清楚。这里满园子阴森森的树这里面那些高大而又黑洞洞的房子奴婢全部害怕还更怕……皇上。我生在小门小户家里在我们这些平常人家族里别说是亲兄弟了就连出了五服的本家子也没有像天家这样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你杀我我又要杀你的。皇上我真不明白难道这样互相杀起来就没个头吗?” 雍正喝了口茶长叹一声说:“唉你还是见识不广啊!山西大同有一门兄弟三十四人为了争抢一块风水宝地男男女女死了七十二口连门户都死绝了!那也是有争斗也是要见血的。你心里头要明白朕已经坐到这位子上了还能再有什么别的企盼?只有别人来和朕争因为他们看着眼红!一块坟地尚且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这张至高无上的龙椅呢?所以朕也只好奋起相对以保住自己不被别人杀掉。” 引娣掩面而泣地说:“皇上你们不要再争了……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雍正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望着面前那幽幽的灯火出神。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突然问道:“引娣你来到这里侍候朕有多久了?” “四百二十一天。” “哦?记得这么清爽!你是在度日如年是吗?” “我……我不知道……” “朕喜爱喝酒很贪杯是么?” “不皇上不爱喝酒。” “那么朕是个荒淫贪色的人吗?” 引娣迅地瞧了皇上一眼见他并没有盯着自己看而是在瞧着远远的地方。要说起这种事情来引娣心里是有很多感触的。她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皇上每天不分昼夜的在办事在批阅文书。就是碰上与引娣单独相处也从来是语不涉邪的似乎只要她能常在身边就满意了。允禵对她确实是有千好万好但要她说出雍正的不是来她还是办不到更别提让她说出“皇上好色”这几个字了。她轻轻地也是羞涩地说:“不皇上不贪色。” 雍正听到这话走下炕来边走边说道:“嗯这是句公道话。其实‘食色性也’这还是圣人说过的话呢。好色也是人之常情但朕就确实不好色朕也知道自古以来在这上头栽跟斗的不知有多少皇帝史书上写出了多少教训但朕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一句朕不好色!”他踱到引娣面前用手抚着她的秀说道:“你也许会想既然不好色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里来?这里面的缘故朕不想说也不能说。朕只想告诉你你和朕心中的一个人长得太像了朕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疼你怜你比你的十四爷疼你怜你还要更甚得多。只要你能说出口来而且又是朕能办得到的朕什么都全可以给了你!” 引娣在皇上刚走到自己身边时确实慌得心头直跳。这时她定住了心神看着皇上那高大的身影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敬重之情。她仗着胆子说:“皇上既然你这样说了奴婢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万岁放十四爷一马吧别……别……” 雍正严厉地说:“这是国家大事也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身为后宫女子绝对不能干政!” 引娣的头低下来了她喃喃地说道:“你不答应就算我没有说吧。可是你要给十四爷留一条生路不要和八……八阿哥一样处置。只要你能答应奴婢这一句奴婢情愿死心塌地在这里眼侍你一直到老……”说话间她已是泪如雨下了。 雍正见她如此轻声说:“别哭别哭你不要哭嘛!允禵这次犯的罪名不小他是在堂堂朝会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犯罪的。如果要问问他的心你十三爷当年几次险些儿被人谋杀他都难逃罪过。但那还是暗的可这次是明的!朕----唉朕看在你的面上可以再放他一马。” “真的?!”引娣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雍正心头一阵难受他强忍住泪水说:“你毕竟和他心连着心。可是朕如果被他们篡了位谁肯替朕说情?朕如果死了。又有谁能为朕洒一掬清泪呢?你可以去见见允禵把朕这些话全部告诉他。他如果还不肯甘心服软那么朕就再一次召集百官也可以和他再当众较量一次!” 引娣惊讶得脸上满是泪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雍正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可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冷峻而又严肃的中年人身上有一种允禵没有的气质;也第一次觉得在二十多年来兄弟阋墙的争斗中她一向敬重的十四爷允是也许真的是有不对之处。她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了…… 雍正来到满脸泪痕地引娣面前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你哭的什么呢?朕答应了你的请求你应该高兴才对呀!好了不要再哭了朕也该去作事了。”他叫上太监们跟着漫步向弘时办事的韵松轩走去。因为刚才的梦境太让他心惊了他要看一看弘时是怎么办差的。 就在雍正和乔引娣谈得最合拍的时候被削去王爵奉旨回家思过的十六爷允禄却焦躁地在自己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说心里话他对雍正的处分并不怎么看重。处分就处分回家就回家我等着你就是了。可是他又一转念不行这位四哥正在气头上又对我产生了不信任我就一定要向他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不信弘时这小子敢不认账!可是又想不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马上找他说这事。就是能够证实是弘时矫诏并且诬陷自己皇上也落实了弘时的罪过可后果呢?那不是要与弘时结成一辈子的冤家了吗?弘时毕竟是雍正的亲生儿子就是把他整倒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了更大的祸患。既然两头皆祸我还是取其轻吧。老实地认个“耳朵背”皇上还能揪住不放吗?想到这儿他又转回来了。不但不再申辩而在家里呆了三天也没出二门一步。这三天里头朝廷上生了不少的事:六部九卿的官员们个个都是见风倒一见允禩兄弟惹怒了皇上就立刻一窝蜂似的装好人。弹劾廉亲王等“犯上作乱危害社稷”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到军机处、上书房也飞到了雍正的案头上;朱轼以文华殿大学士的资历升任了军机大臣;十七弟允礼已经阅军完毕即将刻日进京;永信等几位王爷将要受到什么处分却是没有一点消息;那个倒霉蛋钱名世带着皇上亲手提写的大字匾额送回乡了。听说他走时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失去沉静倒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反倒引起人们的同情。对这些事允禄虽然自己不能出门可儿子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他依然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消息。 第三天头上允禄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必须进畅春园去了。他对自己的这位四哥的脾性了解得太清楚了。他知道这位四哥是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得的。比如这次自己获了罪受到了申斥和处分那不过是小事一宗。你如果火炭似的上赶着去巴结皇上就会认为你是在装奴才相他就看不起你;但你如果硬要充好汉不和他主动照面他又会怀疑你是对他生了异心是要与他对着干是不敬重他。因此吃过早饭他就吩咐家里人等:“备轿送我到畅春园去!” 可是不等他穿好衣服允祉和弘时叔侄俩已经走了进来。允祉上了台阶南面站定说:“有旨意!” 允禄一撩袍角就跪了下来:“罪臣允禄恭聆上谕。” 允祉宣旨道:“允禄本系有罪之人念皇考遗脉且朕素知其并无大错不忍以一事之非掩其昔日之功劳着即恢复原职继续办差。即着允祉、弘时、弘昼及允禄等四人前往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及允禵家产。钦此!” 允禄连忙叩头说道:“罪臣谢恩!”回头又招呼一声:“三哥时儿请进房里说话。来人献茶!” 进到屋里后允祉又笑着说:“老十六你也忒胆小了点就这么点小事竟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老十三当年被圈禁时也是我去传的旨。他听了旨意不仅坦然受之我还没出门呢他就下令叫府里的人们照常排练《牡丹亭》。瞧人家那才叫汉子哪!” 一百零四回 装神弄鬼活祭自己 花言巧语岂奈我何 弘时在一旁却冷冷地说:“不过朝里也确实有害怕的。就比如前些天送钱名世时百宫都奉旨写诗骂他。可咱们的方老先生也跟着凑热闹。他的诗被收进了《名教罪人诗集》里当作压卷集。据我看学问品行再好一入了名利场是人的也不是人了----混蛋一个!” 弘时此言一出口把允禄和允祉都吓了一跳:写诗为钱名世送行是皇上的旨意方苞这样作无可指责。再说当儿子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三人正在这里说话却见弘昼府上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见面就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地禀报说:“我们五爷他……他殁了!” 三人一听这话不禁大吃一惊昨天我们还见他好好的哪怎么今天会说死就死了呢? 一听说弘昼突然殁了二位王爷和弘时都大吃一惊。他们一齐奔向弘昼的府邸来到巷口一看果然这里门前糊着白幡儿家人也都披麻带孝还真像是出了大事。就在这时从胡同深处跑出来一个管家俯伏在地干嚎着“五爷啊你怎么一个招呼不打就升天了哪?” 看到这情景允禄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四哥跟前的子嗣本来就少九个儿子里光是出痘就死了六个眼下就只有弘时、弘历和弘昼他们哥儿仨了。弘昼一死四哥身边就更是荒凉。此时见那个管家哭不像哭嚎又不像嚎的样子他怒火上升地喝斥一声:“王保儿你这杀才瞧你这样子像是给主子守丧的吗?别嚎了!告诉我你们五爷是几时殁的?报告了内务府和宗人府没有?具本奏上去了吗?” 允祉心细他走到跟前一看这个王保儿孝帽子反戴着两根飘带垂在额头前脸颊上横一道竖一道涂着墨迹活像是个戏台上跳大神的无常。他心中怀疑正要训斥就听这王保儿自己先就开言了:“爷们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这是我家贝勒爷的钧旨他既不让丧也不准上奏。刚才我们爷还说呢就在家里办事让家人们都热闹一下就算完。” 什么什么?刚才还说话呢?这三位简直越听越糊涂了。弘时大喊一声:“住口!你这个王八蛋和爷耍的什么花枪?弘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不好好回禀爷揭了你的皮!”回头又喊了一声“来人鞭子侍候!” 王保儿这才磕头如捣蒜地说:“三爷您老别生气刚才是奴才没把话说清楚。我家贝勒爷并没有真死他还结实着呢!他说这叫‘活祭奠’!”王保儿说着大概是想到里面那热闹的场面竟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允禄骂了一句:“真是荒唐透顶!”便跟着允祉他们并肩向里面走去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弘时吩咐自己带来的亲兵说:“去把这个胡同给我封了里面的闲杂人等也一概都赶了出去。” 说话间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来到弘昼的府门前。只见府外到处都摆满了灵幡还有那些个纸人、纸马、纸轿、金库、银库、钱库。几百面白纱帐幔在微风中漫天飘荡上千条金铂银锭随风作响还真像有那么回子事似的。门洞里就更是闹哄得厉害了:几十个吹鼓手围着两张八仙桌桌上酒菜、汤饼齐全唢呐笙簧聒耳欲聋吹的却是《小寡妇上坟》。弘时眼尖一眼就看见一个二品官员双手抱着简板正在“啪啪!啪!啪啪啪!”地随着乐声敲打也满认真的在前仰后合随着节拍动作。弘时可真气急了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简板喝斥道:“你不是军机处的章京罗铸康吗?一个朝廷命官却来帮着作这种事情羞也不羞?呸!”他照着罗铸康的脸上就啐了一口。 罗铸康正在手舞足蹈被弘时来了这么一下子他竟然好大半天都没有愣怔过来。等他定下神来瞧见是三王爷、十六王爷和弘时阿哥来了这才跪了下来说;“三爷我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奴才五爷是我的正主子他叫我来为他侍候丧事奴才敢不来吗?三爷您瞧这帮吹鼓手们也都不是平常的人他们里头最小的也是七品官哪!我们都是五爷的奴才嘛。” 允祉听了这话倒笑起来了:“好好好你没有错该怎么吹打你们还照旧干吧!皇上叫整顿旗务其中就有一条是‘端正名份’嘛。”一边说着他们携手进了院子。嚯!这里就更闹腾得不成样子了。四面白幛环拥下从南道隔开东边是大觉寺的和尚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双手合十念着《大悲咒》;西边是白云观的道士也正在笙歌齐鸣地作法另外还有百余十人是府里的家丁他们一个个披麻带孝载歌载舞五音不全在唱着《龟虽寿》。走过一层层的幛幔便是正厅了。五贝勒弘昼虽有妻妾十几个也早已有了儿子但在这里跪着行礼的却只有大儿子永壁一人别的都在两廊下跪着。正中阶下摆满了各种法器袅袅香烟笼罩下案头是堆积如山的供品还有几个女人唱歌般地嚎哭。允祉他们从大街上刚进到这家不像家庙不像庙的地方全部闹蒙了。仔细地看了又看瞧了再瞧这才看见“死者”弘昼穿了一身簇新的朝服正端坐在桌子后面。他对今日突然来访的伯伯、叔叔、哥哥们看都不看一眼却只顾了捡起供桌上那好吃的东西来在大快朵颐呢! 弘时可真是气坏了他一步跨上前去大叫一声:“止乐!”回头又上来一把扯住弘昼骂道“老五你竟越来越胡闹了!上次你就这样闹过一次圣祖看你当时年纪还小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追究可想不到你还是这样地不知道上进。如果这事让皇阿玛知道你还想活不想了?” 这种场合允祉和允禄身份有关是不大好出面说话的于是就只能听到弘时的大声喝斥:“你看看这还是我们大清国的贝勒府吗?这是庙会!你把这些个牛鬼蛇神们全都弄到府里来了!老五你给我统统打了出去!” 全身心都沉浸在哀乐和祭奠那无穷欢乐中弘昼被他的哥子又闹又训斥地一搅和好像突然从梦游中惊醒了似的从“死人”的座位上走了下来。他嘻皮笑脸地说:“三哥你怎么那么大的火难道你不知道气大伤身的道理吗?有事要好好商量嘛!哟!三伯十六叔也来了侄儿给您二老请安了。” 允禄却沉着脸说:“弘昼不怪你三哥生气你也真是太不像话了!你到胡同口去瞧瞧在这里看热闹的人有成千上万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是个什么名声呢?” 弘昼却似笑不笑地说:“十六叔您怎么那么健忘呢?七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月份吧小安郡王不是也做过一次生祭吗?侄儿还跟着您老一块上席吃酒呢!今天既然你们都来了也赏侄儿我一个面子来了就不要再走了。等这几卷经念完我请伯伯、叔叔和哥子吃它个一醉方休!” 允祉说:“这恐怕不行我们都带着旨意呢!” 弘昼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哎呀这场面下怎么能宣旨呢?又不好让他们回避。这样吧就凑着这现成的香案请三伯把诏书赐给侄儿跪着读读成吗?” 允祉又气又恨可又拿这个活宝没有一点办法。想了想只好说:“那好吧。”说着将诏书递给了弘昼。 弘昼跪在地上接过诏书来仔细地读了一遍叩头说道:“儿臣遵旨。” 弘时急忙说:“那好你既然是遵旨了就快点儿和我们一齐走吧。叫家人们赶快把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和尚道士们也都让他们回去!” 弘昼又是作揖又是笑地说:“别忙别忙。阿其那又没有长着翅膀他能飞到哪里去?再说圣旨上也没写着让我们‘即刻查办不得延误’嘛。如今我的性命事大可不能不小心。伯伯、叔叔和哥哥好歹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况且我也不是不知道这里头能通融的地方多着呢!等我把自己送了改天我一走跟着你们去好吗?我这人一向是说到做到不去我是这个……”说着他五指伸开比了一个乌龟。 允祉在众王爷中是学问最大的。他看着这个侄儿油腔滑调却又彬彬有礼的样子既觉得可笑又没有一点法子可想。弘时却觉得似乎是受到轻蔑一样他沉住脸对管家王保儿说:“你们家五爷现在已经奉旨办差了你去叫这里的人全都散了吧。” “扎!”王保儿嘴上答应着却并不行动。他一呵腰问道:“我们爷还叫了一班戏子哪!请爷示下撤还是不撤?” 弘时想都没想就说:“撤!” “是三爷。”那王保儿头也不抬地又问:“几位老王妃连诚亲王太妃娘娘、庄亲王福晋、怡亲王侧福晋都说要来看戏的请爷示下……” 弘时一听说还有这么多的宫眷还全都是上一辈儿的他心里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才说:“这样你派人到各位娘娘那里送个信说今天的戏文不演了请她们明晚再来看戏吧。” “是三爷。”王保儿还是那一套“这府里前后院还养着上千笼的鸟呢。既然戏改到明天了那鸟也得挪挪地方。有几种鸟脾气大着哪很不好侍候的。奴才叫后院里的刘老头来管这事儿不知爷可准许。他可是个老行家了侍候鸟没有他可不行!” 此刻连允祉和允禄都听出来了王保儿这是在耍弄弘时的。尤其是听说有的鸟脾气大更觉得可笑。可是弘时还是没有醒过劲儿来他不耐烦地说:“这些小事还用得着问我吗?你度量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王保儿这会儿却认真了:“哎那怎么能行?这些鸟都是我们爷的命根子!奴才还得请示三爷给鸟配食的是我家四福晋她配好的鸟食只够一天吃的。四福晋被城东的三舅爷家接回去了就连四福晋家的老太太和姑太太全都去了三舅太太那里鸟食库房的钥匙又是四福晋亲自拿着。请三爷示下奴才是去接四福晋回来还是去把钥匙要回来呢?” 弘时简直被他这像绕口令一样的话闹得不知所措了。他怔怔地问:“你说的这些全都是琐碎的家务事我为什么要管?” “回三爷的话奴才也不知道。” “你你你你?!”弘时这才意识到是中了王保儿的奸计了。他的脸一下子就涨得血一样红他浑身乱战地说:“你你竟敢戏弄主子!谁教你这样和爷说话的?” 王保儿恭谨的低下头来说:“三爷您老千万别生这么大的气。奴才岂敢生了对三爷不敬的心这不全是话赶话地赶出来的吗?其实奴才也知道冲着爷最后说的这话奴才就该磕头谢罪的。可是我们五爷有规矩不准磕头敷衍而只能明白回话。这不爷果然是误会了……” 弘昼见哥哥气得赤红暴脸的觉得也不能再这样僵着了便亲自出面把王保儿喝退这才对允祉他们说:“二位伯伯叔叔三哥你们不知道这个王保儿又皮又倔他前生是一条驴你们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今天我实在是对不住因为贾神仙给我起的课他说叫我十天之内不准出门。哪怕只出去一步呢就要有血光之灾今天刚好是第二天。这事你们也别犯愁被抄的是三家你们刚好正是三个人。要是你们能等咱们就改天再去;要是不能等呢就只管分头去办差。反正我也向皇上写了密折奏明了该得个什么罪名全是我命中注定的。生死事大办差事小你说是不是三哥?” 弘时的脸上气得青他一直认为弘昼不爱过问政事更不爱办差是因为也和自己一样地忌妒四弟。因为四弟不但爵位高而且是处处事事都占着先。今天他可真是领教了这位老弟的厉害了他竟是一块撕不烂也嚼不动的牛皮糖!他冷笑一声对弘昼说:“你自己相信那贼道士的胡说八道在家里乌烟瘴气地装死人耍赖皮还要再攀上别人吗?三伯伯和十六叔在你这里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你赶快跟着我们办差去!”说完他回头就走。 弘昼还是十分镇静他既不生气也不火一个长揖拜了下去亲自送他们来到门口却突然在门洞中站住了脚吩咐一声:“罗铸康你们几个有职份的奴才替你主子送送两位王爷和三爷。三伯十六叔好三哥咱们改日见!”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竟自转过身去干他的“正经”事了。 弘时他们刚出门就听里面的小唢呐又重新响了起来。不过这次不吹那个《小寡妇上坟》了又换了一欢快的曲子一怪腔怪调的《小放牛》。 坐在大轿里的弘时开始时十分生气但想了想却很快地又平静下来了。他仔细地琢磨过来又琢磨过去弘昼所以要这样做焉知他不是在表明心迹?焉知他不是心怀着对弘历的不满?焉知他不是在表明自己永远不觊觎这个帝位而只想当个什么事也不问的皇阿哥?要是自己也站在他这个位子上会怎样做呢?上面有两个哥哥自己既然与帝位无关操那么多的闲心干嘛呢?想想八叔如今的下场谁不心寒?但自己又和别人不大一样因为自己早就在做着手脚了他也是有抱负的人哪!年羹尧和隆科多倒台时自己就趁机收罗了原来他们的手下。再看看弘历这哥俩还正在斗着心眼他也不一定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他知道弘历曾在父皇面前告过自己的小状说:“三哥收门人太多也太滥。作为皇阿哥金尊玉贵又是春华正茂的时候不宜结交外臣太多。”张廷璐科场的案子一出来弘历也找过几个当事人询问。他分明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却不明着说出来更没有一言的规劝甚至在雍正面前也一字不提。弘历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呢?难道他是在留着一手要等到最后对证时才和盘托出吗?但反过来又一想也不见得。弘历虽然早就封了亲王可在父皇面前也并不是多么得宠。有一次在韵松轩议事说到了田文镜弘历就告了他的状说他是“急功近利乱报祥瑞”。父皇当场就抢白他说:“当今之世只说空话而不办实事的人太多了。你得好好下去看看当官的是怎么当的大业主和小业主又是如何的不同。学问是干事干出来的不要只是停留在你们读过的几本书上!”这次父皇让自己坐镇北京而让弘历出京办差谁能说他老人家不是别有深意呢?要是错过了这个好机会那才是傻蛋一个呢……他正在轿子里胡思乱想就听轿外一个太监禀道:“三爷阿其那府已经到了。” 一百零五回 查家产弘时尊八叔 说前因福晋后悔迟 大轿落了下来弘时稳稳地走下轿来看看四周:啊这里早已是面目全非变化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府门外昔日的威风已成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队队的兵丁一行行的内务府官员。大家见到弘时的大轿落下用不着谁下令便悄没声响地跪了下来。只有图里琛踏着扎扎作响的马靴走上前来一扎跪倒说道:“奴才图里琛给三爷请安!方才内廷军机处大臣朱相爷派人来问:开始查看没有?奴才回说:三爷去约五爷了很快就会来的。怎么五爷他没有来吗?” 弘时说:“你五爷他身子不适今天他不来了。你是管着内外警跸关防的谁在里头料理查看事务呢?” 他们说话间从那边跑过来一个四品官员看样子也不过四十岁上下却长着一个枣核似的尖脑袋高颧骨凹嘴唇浓眉下面一双小眼睛几里骨碌地乱转。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浑身上下一按消息就会动的人。他跑到弘时面前熟练地打了个千说:“奴才马鸣歧给主子请安!请三爷训示。” 弘时一笑说道:“走吧先进去再说。” 就在弘时和图里琛他们说话的这会儿阿其那府里早就得到了消息太监头儿何柱儿也已经等在这里了。看见弘时走了过来他急忙上前跪倒说:“三爷奴才何柱儿给您老请安!” 弘时一边往里走着一边问:“你们家主子知道这消息了吗?” “回三爷我们主子早就在候着钦差大人了他这就出来。” 话音没落就见允禩带着他的四个儿子全都从二门里边走了出来。允禩看见是弘时来传旨抄家很感到意外。他正了正头上戴着的有十颗东珠的朝冠一步步地走了过来用极其轻蔑的眼神瞟了一下图里琛一句话也不说地就站在了弘时对面。他的儿子弘旺、弘明、弘意和弘映却眼中含泪地站在父亲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允禩还是这样的镇静这样的坦然又这样的无所畏惧。使弘时在一刹那间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两条腿有点软还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吞吞吐吐地说:“八叔您的……身子骨还好吗?” 允禩的心中此时也是十分激动不过他在努力地控制着。只听他用平静的语调说:“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膝盖儿肿了跪不下去你叫两个人来把我按倒在地也就是了。既然雍正替我起了个新名字你现在也不必避讳就叫我一声‘阿其那’不也很好吗?我听着这新起的名字很好比叫那个又长、又绕口的爱新觉罗·允禩顺当得多了。”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忧伤和恐惧都没有似乎还是像以前那样的从容和镇定。可是他的儿子们哪敢这样对抗天威呀!老大弘旺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哭着说:“三哥我是长子理应替父亲跪聆圣训。请三哥宣旨吧。”另外的三个儿子见此情景也都哭着跪下了。 允禩突然暴怒起来喝了一声:“忤逆不孝的孽种们你们嚎的什么丧!?” 弘时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图里琛回头又看看这些兄弟们也有点泪眼模糊了。他们年纪都相差不多也都是自小在宗学里上学、玩耍的小伙伴。可今日他们竟然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徒也真让人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静了静像野马奔驰一样的心思说:“八叔既然身子不适可以由儿子代跪听旨。八叔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想说什么虚套子的话来安慰您。您就自个儿善自保重吧回头皇上会有恩旨给您的。接这样的差侄儿心里头也不好受请八叔鉴谅。”说罢他忽然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奉皇上旨:着弘时前往廉亲王府查看阿其那财产。钦此!” 弘旺兄弟四人一齐叩下头去:“谢恩……万岁!” 那个马呜歧正领着一班人在外头等着哪!这些年来他们全都练成了抄家能手也明白这差使是财的好机会。八王爷有多大的势力多大的家产他们谁不眼红啊!所以从接到这差使起他们早就等得心痒难耐了。此刻听见弘时宣读完了圣旨马呜歧抢上一步极其干练地给允禩打了个千儿说道:“奴才们都是奉差办事也是身不由己的请八爷海涵。”说完又回过头来躬身叉手对弘时说:“请贝勒爷示下奴才们好遵谕承办。”跟着他来的那些个内务府承办官员们足足有一百多人。他们看见这就要动手了一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脸上放光。 弘时却冷冰冰地说:“你们先别高兴我知道你们都是些混账东西惯了抄家财。今天所奉旨意只是查看家产并不要搬运更不是没收。由何柱儿带领着你们到各库房里看看把御赐的物件和私产归类造册呈报;八王爷的福晋是安郡王的家人她过门时带来的体己和妆奁也是不少的不能一齐查封。这也让何柱儿指实了登记造册后照常启用;家眷和家人们都集中到太监们住的院子里不许惊扰;东书房和签押房由我亲自处置。八叔自己用的图书连封条也用不着贴。但是所有的御批御扎和内外大臣们的书信往来恕侄儿都要带走这些都请八叔体谅。” 允禩冷冷地说:“你用不着交代。我也抄过别人的家规矩我全都懂得。想不到的是今天自己也被人抄家了。内务府的这些贼王八你要不让他们捞到点好处兴许就把御赐的物件给你砸了好替你增加点罪过;再不然就弄上几本违禁的书藏到我的文书堆里让你遭了灭门之祸。我早就有准备了今天凡是到这里来的人们每人赏二百两银子。你们只要不偷着掖着地给我弄个不清不白也就算我求了诸位了。至于文书我也准备好了该怎么办都是现成的。” 弘时的脸上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八叔已经安排得这么妥贴事情就更好办了。请兄弟们暂且跪在这里我陪八叔到书房里吃茶说话去。”说着便熟门熟路地和允禩一同来到书房。马呜歧向几个书吏一摆手内务府的人就立刻行动。他们提着浆糊桶拿着封条有的查看西书房有的则撵赶家人。等弘时和允禩进到东书房时已听到西院里人声嘈杂也隐隐地传过来女人的哭骂声。弘时心中不忍但回过头来看允禩时却见他似乎是充耳不闻。弘时让跟来的人在门前站着自己却跟着允禩进到了书房。 弘时刚刚坐定便急忙说:“八叔侄儿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如今什么也说不得了更不是互相埋怨后悔的时候。八叔有什么指教趁着现在没有人你只管对侄儿说无论怎样侄儿总是要想办法保住八叔您的。” 允禩没有立即开口对这个说得比蜜还要甜的侄儿的话他只能相信一半。但是明摆着他要东山再起却已是绝无希望了。他心里除了对雍正的仇恨之外还能指望谁呢?他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来纸虽小得只有巴掌那么大可那上面却写满了蝇头小字:“弘时我把它交给你吧这就是‘八爷党’还没有暴露的官员名单。可惜的是其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你把它拿去也许会用得着。别的我还能有什么事呢?我也用不着抱怨。你看这是东书房里的物件清单东橱里的是上缴的文卷余下的就是我私人的藏书了。” 弘时把那张小纸条掖在袖子里回头又看了看上缴的物品不觉大吃一惊:“八叔您上缴的东西就是这么一点儿吗?书信一封没有御批奏件也不全。皇阿玛是何等精明的人这是骗不过去的呀!” 允禩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着:“弘时我问你你的父皇老四准备怎样处置我?” 弘时叹了一口气说:“唉一时半会儿的只怕不会有什么处分。昨天晚上我去请安见父皇在礼部的折子上批道:‘暂授民王以观后效。凡朝会视王公侯伯例’。别的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允禩边想边说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他总是还要假惺惺地再当两天‘仁兄’的不过这种局面长不了。墙倒众人推向来如此!那些个墙头草、马屁精们也不会饶过我这正是向老四献他们的牛黄狗宝的好时机嘛!生死都是命我早已置之度外了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走这招险棋的。弘时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从来也没有篡位的心这一条你回去后一定要替我讲清楚这也是我对你的心里话。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我劝你也不要想篡位。雍正倒行逆施他是长不了的。你看看他其实马上就要累倒下来了。一个人这样地违情悖理行事没有不当独夫的道理。他累就是因为他不懂得无为而治也不会顺水推舟所以他不能长寿。至于你我也有一言相告:你绝对不要保我也不要保你九叔你最好是劝你的皇阿玛把我们明正典刑。这样我们不但不会恨你还会在九泉之下感激你!我还要告诉你一句你办事处人的精明远远赶不上弘历。弘历从来就不露锋芒你却是太显棱角了。朝中有不少人都看出你事事处处都在和弘历争夺着什么这样你就落了下乘。你不要再吃我们这一辈子吃过的亏要果断要明决!一旦等到别人占据了中央位置那就什么全都晚了!” 弘时听了这些出自八叔肺腑的话想起八叔平日里对自己的期望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动。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叫了声:“八叔……”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八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有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咬紧了牙关说:“记着!不要为我难过也千万不能保我!你知道弘历现在就已经在以太子自居了。你若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的儿子们还能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至于弘历哼他哪能想到我的儿子呢!”允禩说到这里竟不禁潸然涕下。 弘时尽管心里难过却仍是想极力安慰八叔:“八叔啊常言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侄儿只要不坏事就一定会照顾您和几个兄弟的。听方苞说父皇也说过“罪不及孥”这话料想福晋和兄弟们不会有大事的。不过现在您想也没用还不如不去想它急坏了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此处侄儿不能久留您好好歇着我要去前边招呼一下然后就带人走了。”此时的弘时真怕再看这位叔王一眼他猛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边图里琛和马呜歧他们已经收到了各处报上来的清单。弘时来到这里时只听见算盘珠子打得劈啪作响几个书办忙得大头小汗。看见弘时走出来他们俩忙迎上前去报告说:“三爷清单马上就可以出来。刚才阿其那的福晋传过话来说:正殿东侧的八宝琉璃屏是她乌雅氏家里的是太皇太后当年赏给她娘家的。但这又是御赐的物件该怎么办请爷示下。” 弘时接过清单来在手中仔细地看着又说:“既然是太皇太后所赐就不能算违禁物品造册时附记一笔也就是了。”他回过头来看看见弘旺和几个兄弟还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便走过去温言说道“弟弟们都起来吧。我们这里的公事马上就完你们还该去照料一下父亲。等要你们出来送行时自然会派人传知的。” 看着弘旺他们走得远了弘时又问:“马呜岐据你估算这里的东西大约能值多少银子?这会儿大概你们也来不及算细账但总应该有个约数。要不皇上问起我来我不好回答呀。” 马呜歧陪着笑脸说:“八爷这里的东西都很有条理好清得很。各样器物都分门别类地放着有库也有账一丝也不乱。这里弟兄们每人得了二百两银子也没人敢贪心大胆乱偷乱拿。我粗粗地估算了一下除了皇上赏赐的之外私产约在二百万两上下。各处的庄子有十三座还有根号、当铺、古董店二十六处从账面上看约值六百万左右。贝勒爷向皇上呈报说大约有七八百万是不会出大错的。” 弘时当然知道八叔还有在东北挖人参和开金矿两项收入他的私财绝不止是这么一点却也佩服他们几个在短时间内就弄得这么明白。他笑道:“阿其那平日里出手大方但自奉却是很节俭的。我连他的零头也赶不上还有你们十三爷也和他相差甚远。当年查抄他的时候总共才抄出了十几万来。这可真是会经营和不会经营的天差地别呀!”他让图里琛和马呜歧带着他到各处看了一圈儿.又亲手封了银安殿这才离开了廉亲王府。又特别关照图里琛说:“你要明白八爷还是八爷他并没有革职。在这里守候的人不可缺礼更不准动蛮。八爷的财产都已封了他必然要遣散家人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你们不要私自搜查扣留更不要惹事生非。如果让我查出来有不守规矩的事来小心我可要整治他们的!” 弘时带着人马走了偌大的廉亲王府立刻就静了下来静得没有灯火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连更夫也没有了到处都是黑黝黝鬼影幢幢。允禩倒卧在东书房的檀香木榻上。好像是在做着一个恶梦。他眼睁睁地瞧着弘时出去儿子们进来也眼睁睁地看着福晋乌雅氏带着一大群姬妾婢女们走进走出可全都是视而不见似的。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甚至连叹息和眼泪也全都没有只是痴呆呆地望着头顶上那雕刻得十分华贵的天棚在出神。一家子二十多口人儿子们跪着乌雅氏坐着其余的人则全都满腹心事地在站着。这里就好像是一座深山古庙一样没了一丝活气。过了好久好久允禩才十分平静地叫了声:“你们都站过来一些。” 人们终于听见他开口了都纷纷走上前去。福晋乌雅氏给允在送上了一碗着暗红色的水来说:“王爷这是一碗参须汤。您就将就着喝两口吧。这屋里原来是放着二斤老山参的可是那些个天杀的狗才们过来一‘查’就给查没了。到哪山唱哪山歌王爷你也不要把这事看得太认真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样的流下来了。 说句老实话这位王妃今天的所见所闻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本是老安亲王的老女儿由康熙指定嫁给了允禩。而允禩的生母倒是内务府辛者库的浣衣奴出身。乌雅氏嫁到这里无形中提高了允禩的身价。所以她平日里最是骄横跋扈从来也不把允禩放在眼里。家里的上下人等背后都称她为“王府太后”。如今家败人散她才意识到离了允禩她其实是一文也不值的。她趴在允禩身上哭泣着:“这都怪我怪我呀全是我拖累了你……” 一百零六回 分家财八爷留后步 传密信至死不低头 她这番话也不能说是没有一点道理。当年康熙第一次废太子时曾下诏让群臣推荐太子允禩是最得人望的。康熙曾为此下过一道诏谕给儿子们其中有一段话说允禩“受帛于妻而其妻又嫉妒行恶”。其实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允禩“怕老婆”他要是主宰了天下就会有“女主当国”之祸。康熙这话说得太怕人了!所以从那时起允禩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允禩见妻子这样淡淡一笑说道:“你别哭也别这样说。这里头的事情你清楚我明白。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呢?我是树大招风才高震主的罪与你是一点也不相干的。圣祖当年那样做是为了教训一下太子是个幌子罢了。可是我们都当了真这才出了事的。他老人家吓坏了以为我有篡位的野心。可是他老人家又为我们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呢?我自忖还算得上是个人中之杰好歹也还当着总理王大臣总不能看着他把满朝文武都撵得鸡飞狗跳墙吧。再说我也并不想为那五斗米折腰!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他是在忌妒我比他更得人心。他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坐在龙位上当皇帝吗?!” 弘时走了允禩却怀着悲愤地说:“好了咱们不说雍正了说他就让人更恨更悲我们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福晋是不相干的雍正顶多也不过是把你逐回娘家。真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把儿子们带好不管是不是你自己亲生的他们可都是我的血脉。他们能够成*人我活着或者死了都会安心的……” 话尚未说完屋子里已经是一片哭声了。乌雅氏边哭边说道:“我的爷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个挨千刀的他……他还要把我们怎么样呢?我不回娘家哪里也不去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和爷在一起……老天哪你怎么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有哪家的哥子能把弟弟逼到这个份上呢……” 允禩知道自己已没有时间来和她们这些老娘们多说了。他断然地低声吼道:“都别哭你们好好地听我说。刚才弘时告诉我老四想改封我为‘民王’但我对这位四哥知道得太清楚了他这不过是把一步棋分成两步走罢了。不把我整死或者整疯他是绝不会罢手的。所以我们百事都要做好准备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我被圈禁你们何苦要跟着全搭进去?我的身边只留两人足矣!我看就是紫燕和湘竹她们两个通房丫头吧----不过你们俩要是不愿意我还可以再换别人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们。” 话音刚落正在榻边侍候着的两个丫头早已扑倒在地跪着叩头说:“爷呀我们两个都是讨饭出身的人是爷在人市上把我们买回来的。自从跟了爷这才几年啊连我们两个的老子娘都成了人上之人。我们就是现在死了能报得完爷的恩情吗?老天爷是不会亏了您这样的好人的我们俩也不愿离开您一步!” 允禩听了这话也感到欣慰。他当然相信紫燕和湘竹的话全府上下的奴才们哪一个不是受过他的大恩的呀!他这一生从来是乐善好施扶危济贫的“八贤王”“八佛爷”这些个尊号能是轻易得来的吗?对这一点他自己也从来都是充满自信的。 乌雅氏在一旁垂泪说:“这可真是难为你们两个了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不过这事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要真是到了这一步别的人全都跟我回娘家去好了。他雍正就是再狠毒还能株连到你的岳父家里去?” 允禩却连连摇头说:“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你身边还存着几个体己钱也不过就是百十万吧。你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去娘家人的脸色就是那么好看的吗?我已经想好了得让你多带点银子回去就权当是借娘家的房子住些时候不化他们的一文钱。至于其余的家丁和仆妇们我现在就要遣散!” “现在?”房子里的人全都愣在那里了。 弘旺是长子今年已有十五六岁也完全懂事了。他跪着上前一步说:“父亲您这样做很容易引起流言也大过于扎眼了。事情还不到那一步皇上又本来就是疑心很重的人这种时候我们做事要越谨慎越好啊!” 允禩苦笑一声说:“好孩子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不明白等到了那一步再想法子就晚了!”他翻身坐了起来从枕头下边抽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来在手里掂了掂心酸地笑着说:“人哪最好是有权。有了权什么美女、华堂、名声全部会不招自至;其次就是要有钱。他雍正抄走了我八百万。瞧我这里还有一千万呢!我要全部分了它今晚就分让大家明天就走散!我叫他抄!叫他这个无可救药的钱痨挨门挨户地去抄吧!” 在场的人们全部被他这行动惊得呆住了。因为他们谁也难以猜想到这个平日里从来都口不言利的允禩手里竟然会放着这么大的一笔活钱!允禩把那把崭新硬挺的银票高高举起又把它分作两半一多半交给了乌雅氏说:“你把它收好了也可以分一些给自己的家人们。穷的就多分一些富的就少分一点。”他又思忖了一下对紫燕说道:“你去传话给何柱儿叫他和管家丁金贵带着二管家们都来这里在月洞门口听候吩咐。”紫燕答应一声蹲身一福走了。福晋此时早已满脸是泪地说道:“好爷呀难道我们这个家今晚就要败了吗?” “夫妻本是同根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允禩苦笑着说“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呢?其实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别说这家这朝这代这国就连这世界也有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好了外人们就要进来了你身份贵重别让他们看着笑话。这里只留下紫燕、湘竹和你。何柱儿来了由你亲手分拨银两。弘旺你送你娘姨太太们全都回去。” 紫燕带着何柱儿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二管家。最后是老管家丁金贵。丁金贵垂手侍立看着弘旺等人出去这才率领着管家们向允禩行礼。丁金贵说:“禀八爷奴才清点了一下全府里的人大多都听爷的吩咐没有外出。只有西院茶库里的三个小子裹了些钧瓷茶具跑了。还有东院在书房侍候的有八个人告了病最混蛋的是刘家他们一家四口跑了个净光!外门房的憨牛儿他们几个商量着要把跑了的人一个个全都抓回来叫他们跪死在爷的书房前。是奴才按住了没让他们乱动。奴才知道这是见真章的时候凡是叛主逃跑者奴才总归要一个个的拿回来用大棍打死这些个畜生!” 允禩立刻就说:“这样不行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做!要真的是忠于主子就得听你主子的话我从来都是施恩不望报的。留是你们的忠义;走也有各人自己的道理。非但不许你们去追打每人还要助他们五百两银子!”允禩的声调变得那么的柔和“你们都知道我对外人尚且不记他们的过何况自己的家人又何况是这种时候?不但是现在将来你们遇上了他们也不可造次鲁莽!”湘竹给他捧了一杯茶来他接过来呷了一口又把将要遣散家人的原因和办法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算了一下拿出了三百五十万银子分给大家。单身的奴才每人五千;成了家的每口人分四千;我的家生子奴才们每人八千;太监是每人六千。这还有些剩余我给自己留下十万你们这十几个管家把剩下的二十来万全都分了吧。我不图别的就算是你们辛苦服侍我一场的一点念心儿吧。我不能学前头的直亲王抠着掖着地不舍得给下人一点结果全被人家抄走弄了个净光。” 允禩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这些个管家们全部哭成了一团。丁金贵连连磕头声结气咽地说:“爷您是气糊涂了吗?你要叫我们都当不义的奴才吗?什么死呀活的不就是一条命罢了我们要的什么银子?爷只管放心您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就是打回家去种庄稼还能养活不了自己吗?我的好糊涂的主子啊……” 听着这些话允禩的眼中也转着泪水:“不你们的爷饱读史书我不糊涂一点儿也不糊涂!这事我已反复想过好几次了假如天不绝我我们自然还有重新见面的时候;我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儿还不如早离早散的好。今晚分了银子能够走的立刻就走;拖家带口走着不易的大白天一窝蜂似的出去太显眼了些要一拨一拨地走不要让人现了。我如今虽然被改了个脏名字可好歹还是个王也能够抗得住。他雍正是要对我赶尽杀绝的你们怎么办呢?难道还都留着给爷殉葬吗?”他泪眼模糊地看着何柱儿说“唉只是苦了你了。你的名声太大又净了身子是没有地方可去的。我给你十万银子你找个靠得住的朋友把它存起来等将来脱了难也就用得着了。”说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地流了下来。 何柱儿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是跑不了的。自从康熙四十六年他从废太子那里换到允禩府上当差起朝内朝外谁不认识他呀!他是廉亲王府的总管太监来往于各王府周旋于紫禁城他早就是雍正眼中的一颗钉子了。此刻他虽然也是泪眼模糊但心里却十分镇静。 他流着泪向允禩说:“八爷奴才知道您的心也请您相信奴才压根就没有想过什么‘出路’银子奴才是万万不要的。平常日子里爷赏的别人孝敬的足够奴才渡穷的了不像他们那样还要远走高飞用钱的地方多。奴才就是陪着爷坐圈院儿咱爷们儿手头也还得有点钱不是?” 允禩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照雍正的脾性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也不会让我身边多留几个有体面的人。你没有看见你十四爷的下场吗?没见他连一个乔引娣都留不下来吗?你有这片心也就不枉我平日疼你怜你的了。所以银子你还要拿去。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身带残疾的人有时为了遮人眼目我还要拿你作法拿你出气。你这一辈子活得不易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何柱儿早已被触了隐痛失声痛哭起来了。他虽然还是想克制但这哭声却久久地回荡在大院子里…… 两天以后军机处下了旨意:废除廉亲王封号改封为“民王”。允禟和允禵兄弟俩却不知为什么。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雍正此时已回到大内并且在奉先殿拈香祷告康熙说明了自己处置几个弟弟的理由和苦衷。等他重新回到畅春园时已是午时过了。太监们送上御膳来雍正吩咐给正在议事的张廷玉、方苞等人也送去一桌。他自己刚坐下来要进膳却见十七弟允礼正在外面站着等候传见便叫了一声:“老十七你那样站着不累吗?快进来和朕一齐进膳吧!” 允礼听见皇上在叫自己连忙脚步如风似的奔了进来。他今年才刚刚二十六岁在康熙的二十几个儿子中就数他的个头小长得敦敦实实。又因多年一直在塞外练兵黑红的脸上处处都冒着精气神。他进来后先向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笑着说:“皇上臣弟的差使办完了。臣弟所以要急急忙忙地赶来是想在这里找点能吃的东西臣弟还正饿着肚子哪!” 雍正开怀大笑着说:“你想得还正在点子上!朕这里也正在进膳你瞧着哪样对胃口就只管吃好了。”他的情绪今天格外地好指着桌上的御膳对高无庸说“来来来你把这御膳全都端过去给你十七爷朕只吃几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就行了。”雍正的心里最爱见的就是这个老十七允礼不但因为他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多而且当年圣祖晏驾时如果不是他带来了丰台大营的兵这皇位自己能不能坐上恐怕还在两可呢。允礼也和允祥一样心里头最佩服的就是这个四哥。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四哥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不过只是一句闲话。这些年他在古北口统带着一营兵马最想念的还是他的四哥。雍正看着允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地叮嘱着:“慢点慢点不够了朕这些小包子也是你的千万别吃坏了胃口。” 允礼可不像别人那样和皇上讲客套他一看好嘛这么多的好东西真够他美餐一顿了。便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风卷残云似的把满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他用手一抹油嘴说:“皇上让您见笑了。臣弟这个吃相皇上大概看不上这还是在塞外练兵时练出来的本事呢!这几年臣弟在古北口外和军中将领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些兵们哪像人啊一个个全都是饿狼!我要是像公子哥儿一样细嚼慢咽还不让他们看了笑话?其实皇上不知道当兵的并不怕打仗他们最怕的是练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 他刚说到这里雍正已听得捧腹大笑了:“哈哈哈哈老十七你们这样胡吃海塞的就不怕吃出了毛病?” 允礼说:“胃这个玩艺儿就看你的底气壮不壮了。底气壮那就越吃越强底气不壮可就要落下病根了。像十三哥那样整天心事沉重的哪能不落病呢?” 有老十七这么一搅和雍正的心里高兴得多了他笑着说:“好好好朕今天真是见识了你这位英雄。好了咱们书归正传吧。你去见阿其那和塞思黑都听到了什么话?” 引娣见十七爷吃完了饭连忙上来给他送了一杯茶。老十七知道这丫头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在接茶碗时还略微欠了欠身子。他对皇上说:“臣弟今天见了十六哥我们是一同先去允禵那里的十四哥也已经奉旨搬到皇寿殿住去了。臣弟见他经过几次搬家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少也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啊。我就关照了一下内务府让他们按照贝子的格儿给十四哥又送去了一些应用的器物。阿其那府里的人说他已有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臣弟去向他宣旨他躺在炕上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更没有说一句话。塞思黑却又是一个模样他也接了旨谢了恩可那神情却据傲得很。他说:‘当皇上的还会有错?他是至尊至贵的圣人嘛。只要有错都是我们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开恩让我削出家好了。假如皇上看到我罪过太大那就请他把我明正典刑。千万可别把我囚禁起来要是我像大哥那样变得又疯又傻的处处招人可怜惹人厌还不如死了好呢’。” 雍正耐心地听着完了又问:“他还说了些什么?你只管对朕说出来。” 一百零七回 说政务雍正顾引娣 较功夫弘历惊佳人 允礼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话是没有了。可臣弟从九贝勒府出来时正碰上图里琛。听他说西山的善扑营军士拿下了两个可疑之人还搜出了两封谁也看不懂的信。臣弟觉着事情重大就把信带来了请皇上过目。” 雍正接过信来一看也傻眼了。 这哪是文字啊倒像是天书一样。不但看不懂而且也认不准是藏文?英吉利文?还是别的字。雍正问:“既然捉到了送信的人他们招供了没有?” “臣弟知道这事的重要也详细地问了审讯的结果。这两个贼人都是塞思黑府里的大刑一动哪有不招之理?据他俩说信是塞思黑写好叫他们送给允礻我去的。至于信中的内容他们也全不认得。不过他俩又说这种信他们送过不止一次了。信里书写的不是什么文字而是阿其那自己造的暗语。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礻我手里各有一本译码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谁也看不懂臣弟看这大概也是真话。我又回去仔细查阅了抄家时的单子那里面却没有这个密码本子也许早就被烧掉了。” 雍正心想这时定要去抄这个本子更会有人说自己残忍克薄。便冷笑一声说:“引娣你也来看看他们无非要朕动了杀机好让朕落下个屠弟的坏名声。你在一边想想他们还有半点儿兄弟情份没有?” 雍正皇上正在为阿其那他们的密信生气外头传来张廷玉等人和侍卫们的谈话声:“皇上用完膳了吗?进得可香?” 雍正高声叫着:“是廷玉吗?你们也都进来吧!” 众大臣行礼之后雍正看着这些心腹大臣说:“奇文可共赏。允礼今天带回来塞思黑的两封信可以让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大家们开一开眼界。”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封密写的信递了过去。 朱轼是第一个看完的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说道:“皇上这事情是明摆着的也是早晚都要生的。朝中人人都知道阿其那等觊觎大位二十年如一日地锲而不舍。皇上就是再多拿出一点证据来也并不新鲜了。如今臣等每天都要收到无数的弹劾奏章说来说去其实全都是一个意思不外乎要求从重处置他们。老臣以为无论怎么说这些事也只是一件案子而毕竟不是政务。朝廷的思路应该放在天下大事上……” 张廷玉看了那密信后也附和道:“对对朱师傅说得有理。塞思黑的这件事实际上是老调重弹罢了不宜大张旗鼓的处置。” 方苞也说:“他们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要朝廷一个心眼地只是盯着他们顾不上办别的事情。一句话他横下肠子来和您死挺硬顶为的就是求乱。而只要一乱就会又闹出新的事端来皇上日思夜想的新政也就全都泡汤了。” 雍正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们说得都对朕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君臣可谓是不谋而合。这样由允祉和允禄来承办这件案子军机处就不要过问了。军机处的人要全部行动起来督责各省推行新政。要把这件事当作第一要务来办要一条一条地落实。遇到什么梗阻你们要随时商议也随时报朕知道。春荒将到各地都要倾注全力帮助老百姓度荒。除了人吃之外还有种子粮呢?俗话说:‘饿死老子娘不动种子粮’没有种子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呀。”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乔引娣就是山西定襄人便又特别叮嘱道“山西雁门关外的定襄、五寨等地去冬雪下得很大。下旨给山西巡抚要他亲自去看看有没有断炊的。要他们就地赈济免去山西全省的钱粮。” 几个大臣听到这里全都呆住了:山西去年并没有遭大灾呀皇上怎么这样特地关照呢?允禄说:“皇上据山西巡抚奏上来的折子说山西灾情不重也并不缺粮啊!” 张廷玉最了解雍正的心思他出面说:“十六爷说得对臣以为不要免去山西通省的钱粮而要他们着意地抚慰受灾各县务必使百姓们感沐皇恩也就是了。” 允禄心实他还要再说什么可是一瞧引娣就站在身旁他也明白了。连忙说:“是的是的廷玉到底比我想得周到。” 雍正站起身来在大殿里来回踱着说:“河南的秀才罢考表面上看是对的田文镜其实是针对着官绅一体纳粮的。这也难怪传了多少代的老规矩了全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么大的甜头谁肯白白地让出去呢?田文镜不能说是没有错但有些正途出身的官员们瞧不上他这个杂途官也是自然的。方先生请您给田文镜写封信去说宝亲王已经奉旨前往河南视察了。另外李绂也上书说田文镜那里的苛捐杂税太多而且还蹂躏读书人。李绂也是朕的亲信大臣嘛他不会哄弄朕的。方先生可以在信中附上一句半句的但不要说出李绂的名字来。只说要田文镜用密折给朕回奏就行了朕自会指点他的。他是个努力办差的人朕不想让他闹出笑话来。”他望着窗外已是早春天气也正是万物复苏的好季节心头残留的那一丝不快也全都被这明媚的春光带走了。他兴奋地说道:“今天议政议得不错比兄弟们斗心眼要快活得多。朕意让允礻我就在张家口外;允禟到保定去叫李绂把他管起来;允禩嘛就住在北京好了。谅他们也作不了什么祸朕也实在是懒得说他们的事了。你们都跪安吧!” 京都稳定全国都松了一口气在南京的弘历也接到了让他返京城的旨意。此时推行新政的诏谕早已天下知晓。南京的大小衙门都贴着布告解释新政。李卫虽然识字不多可他却另有一套别开生面的路子说起来那还是他的老本行:叫化子的把式。他把雍正的旨意编成两份:一份原封装订成册到各府县的学宫里头让教谕和训导们三天一讲再集中秀才们在一起听了回去后广为宣传。各府县的官员们除了逢一考较举人秀才外逢五还得应付李卫和尹继善寄来的考卷;另一份却是让他的幕僚们编成小册子上面全都是鼓儿词、莲花落、加官词儿一类的俚语村言。李卫命令下面把他的这些通俗的文字到处散。各戏院开场时唱的加官戏茶肆酒楼上说书卖唱前要唱《颂皇恩》甚至连秦淮河上的风月接客人家也都每客一份免费赠送。这样一来江苏、浙江两省真是连渔夫樵夫也都对雍正的新政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弘历是住在南京夫子庙前的驿馆里的这里是南京最为热闹的地方。从这里往街上看就有总督衙门专设的灯棚。灯棚里的各色灯笼上也全都是李卫的“大作”不分昼夜地在招揽着看客。猜灯谜猜中的没有奖品而只一张彩票。彩票的背面印着宣讲圣谕的口号而且凭彩票一张还可以回乡时在义仓支粮一升。如此一来招惹得四乡民众终日把灯棚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半个月前弘历将李卫的这些作法和他弄的彩票样本寄给了雍正皇帝又附了密折大加夸奖。雍正看了也是十分高兴回信说:‘李卫公忠之外人又聪明是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随着这旨意还专门把最近一个时期的邸报底稿全都寄了来让他在路上抽时间好好看看。其实这些邸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醒目一点的如将“塞恩黑”交给李绂并嘱他“严行看管”;还有李绂上书弹劾田文镜“五不可恕”的折子不过没全文只出了一个标题;杨名时调任礼部尚书孙嘉淦回京当了左都御史等等等等。弘历细心地琢磨了一下这些邸报越看就越觉得高兴。说实话前些时允禩等人大闹乾清宫时这里得到的邸报一天就有许多封。李卫和尹继善他们也每天都要来见他转弯抹角地打听朝里的动静。弘历虽然对他们的来访应付自如但自己的心里却总在是忐忑不安。先是怕“八爷党”得势会搅乱了朝局;后来又怕父皇一怒之下要兴大狱;等事情全都平静下来了又怀疑自己出来久了会不会有人趁机在雍正面前拨弄是非。直到接到了雍正刚刚来的这份邸报样本他才算完全明白了。他不但佩服父皇做事的细心也从这件事上看出弘时的情形大概有点不太妙。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那颗久悬不下的心这时才终于放下来了。 门外传过来一阵声响弘历抬头一看原来是四个长随模样的人他们站在门外高喊一声:“四王爷奴才邢建业、邢建敏、邢建忠、邢建义陪主子练招儿来了。” 这邢家兄弟四人都是山东人也是从明朝万历年间祖传了七辈的捕快世家。他们的父亲邢连珠年老退休也早就知道李卫的大名便派四个儿子出来找到李卫想托他的面子给儿子们谋个正途。李卫当然是欢迎之至就收他们到自己的总督衙门里听用。正好弘历来到南京于是李卫又派他们每逢单日给弘历当陪练。弘历看见他们兄弟来了也放下手头的邸报换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说:“前几天咱们练的是拳脚今天换一换练法。”说着把手中提着的齐眉棒亮开。走了一趟把式。邢建业等四人一看就知道宝亲王这两下子是经过大内高手指点的。不过弘历的棒法路子虽正却也是犯了“宫病”。棒法里有许多套路全都是些花架子。别看他舞得好像是风雨不透似的其实是上不了阵的。弘历自己却对他的棒法很有信心他说:“瞧见了吗?小王这套棒法练得可能还不太好但你们四人谁能夺得我这手中的棒去爷这里就有赏。”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来放在窗台上:“来来来你们一个个地上也行全都下场也罢谁赢了这银子就归谁。” 弘历说着的功夫就先自舞动起来。四人开始时还只见棒影和身影渐渐地棒也不见人也不见了却只能看到一团飞舞滚动的白气。棒风疾飞之下连院子里的树呀草呀全都被扫得弯腰低头。四人齐声夸赞:“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弘历受到鼓励更是精神十足:“来来来你们快上啊!” 邢家四兄弟谁都知道要想夺掉他手中的杆棒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更知道这位宝亲王是“太子”的身份哪!如果不给他留一点面子他一翻脸那可怎么办呢?但大家都不上岂不让弘历更加瞧不起?老四邢建义高叫一声:“四爷小心奴才可要动手了!” 弘历哪把他放在眼里啊他边舞边说道:“来吧难道你不想要这二十两银子吗?” 邢建义窜步向前和弘历展开了空手夺白刃的对攻。刚才弘历自己耍弄棒法时他就看清了这位小王爷棒法虽熟但下盘却不稳。他在弘历的棒影中纵跳环绕忽进忽退。凑着弘历一个不留神突然他跃起身来一个扫堂腿照着弘历的下盘就踢了过去。弘历却在杆棒上纵身一跃而起反过来要踢邢建义的脑袋。哪知邢建义前边使的只是个虚招是在诱敌。等弘历身体高高跃起的时候他猛然一低身子欺向弘历近前左手一拦托住了弘历同时右手向上一击那条杆棒已被震飞出三丈多高。趁着弘历还没有醒过神来他身子一纵已经把杆棒轻轻地绰在手里了。 弘历却没有生气他笑着说:“好了好了用不着再比试了。连你们老四都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我的杆棒何况你们老大呢?喏银子就在那边你把它拿去吧!” 邢建义笑了笑说:“四爷不是小的胆大只因小的昨夜与人赌钱输了今天才看着这张银票急了眼的……”他正在兴奋地说着刚刚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里了:“啊四爷原来你是在和小的开玩笑这窗台上哪里有银票啊?” 弘历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什么什么?我明明是放在那里的吗怎么会不见了?”他急步走了过去却见刚才压着银票的地方已经换成了一纸书简那上面影影绰绰还写着一些小字。弘历抢步上前取过来看时却是一小诗: 王爷勤政载功还 旧调新曲又重弹; 妙手空空谨相告 北去途中防伤残! 弘历略瞟一眼他的心早就如江河翻滚似的呆住了。邢家四兄弟见此情景也立即行动。两个人守在这里护住宝亲王另两人则纵身上房手搭凉棚向四周张望。 可是这里除了栉比鳞次的房屋阡陌相接的街巷之外还能留下什么呢?邢建业跳下房来走到弘历面前沉重地说:“四爷都是小的们无能惊了四爷的驾了。想不到南京还有本领这样高的飞贼……” 弘历见他们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便笑着为他们开脱:“哎你怎么能说这话呢?刚才是我和你们老四在过招倒让这飞贼得了手。你们这样子倒像死了老子娘似的。给这是一百两银票你们拿了去。以后爷还要照样的信任也照样的赏赐。” 这四个人哪里敢接?正在推让之时就听外头有人报名说:“两江总督李卫和布政使范时捷请见宝亲王爷!” 凑着这功夫弘历把银票向邢建业手里一塞站起身来说:“进来吧!” 李卫甩着手迈着方步和范时捷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俩往弘历跟前一站倒恰巧成了对比。 李卫因为身子不好时时咳喘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可范时捷却是越吃越胖一走动脸上的肥肉嘟嘟乱颤。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是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另外两个却是风姿绰约的妙龄俏佳人。 李卫和范时捷都规规矩矩地向弘历跪到叩头说:“奴才李卫、范时捷给主子请安。” 弘历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平静他盯着李卫说:“起来吧。我说总督大人看来你们这里也还是不能夜不闭户啊。你瞧我收到了什么?” 他把刚刚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卫吃了一惊:“他娘的!这不是成心要往我李卫脸上抹黑吗?我知道这都是甘凤池他们一帮人干的事故意地找些毛贼来捣乱子的。难道是怪我说话太满了?老范你来给我念念这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范时捷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好半天才说:“王爷据我看这飞贼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好像不是在和您开玩笑。他只是想显摆一下能耐提醒您路上多防着一些。我看说不定他没准儿还要为您效点力的。” 范时捷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看着羞得面红耳赤的邢家兄弟们说“怎么样?现在你们不敢再吹‘打遍山东无敌手’了吧?好家伙在王爷跟前丢人现眼回家去等着你们老爷子的家法板子吧!” 弘历见他们兄弟臊得脸红脖子粗的连忙说:“哎老范你不要胡说八道。刚才我们都在场嘛哪能只怪他们呢?李卫你也不要乱说凭这个小帖子就闹起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你的小主子?” 李卫就坡下驴地笑着说:“四爷您瞧我给您带来了几个人。”说着他向外叫了声“你们都进来见见宝亲王爷吧!主子爷黑嬷嬷陪着端木公子回家完婚去了他们临走时我向她要来了这几个人。这两个丫头您别看她们年纪小可吹拉弹唱的都能来一手。有她们在您身边侍候着总比那些粗手大脚的男人们强。” 弘历早就看见她们了此时才知原来她们都是黑嬷嬷的家人。那位年纪稍长的显然是她们的妈妈虽然已有四十多岁但一看就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胎子。两个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上下上身穿着一色的鹅黄绣花衫子下边却也是一模一样的撒花葱绿裤子。 她们正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含着微笑也带着娇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天之骄子。 弘历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一百零八回 夜读书红袖来添香 烧怒火王子动杀机 弘历正在少年时期也是个才高识广、风流倜傥而又不甘寂寞的人。但他又深知自己带着钦差大臣、王子阿哥的双重身份生怕别人说长道短。所以凡是外出身边从不携红带绿的只有几个粗汉子在侍候。今天他乍然看到这两个小女孩儿眼睛都放出光来了!他把玩着那个时刻不离手中的扇子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那位中年妇女上前一步福了两福说:“四爷小妇人姓温您就叫我温刘氏好了。这是我的两个一胎双生的姐妹眉心上有朱砂痣的是大的主子给她起名叫嫣红小的叫英英。往后她们有了不是之处全凭四爷费心指教。” 弘历不解地问:“主子?” “哦我说的主子就是黑嬷嬷。嬷嬷本家姓方永乐年间家败时是端木家里收留了他们便以主仆之礼相敬其实端木家是从来也不把他们当仆人对待的。倒是我们温家是地地道道的下人。” 她刚说到这里弘历就全明白了。他思量着说:“哦既然是方家又是在永乐靖难时败的家那一定是明代大儒方孝孺了。忠臣烈士之后相扶相携三百多年这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说着回身要去取茶温家的不用吩咐立刻走上前去从茶吊子上摘下壶来嫣红撮茶英英续水倒了三杯茶送了上来。那英英回头又端过面盆来先倒上了点热水再加上凉水兑好了又取下搭绳上的毛巾来浸了三块。这边三人刚刚喝了香茶正在品味之时她已经把热毛巾送了上来弘历笑着说:“真是不比不知道女孩子就是心细。好你们就留在我这里吧。”说着叫外头老刘头进来吩咐说“这三人是新进来侍候笔墨的就在我书房隔壁收拾出一间房子来给她们住。两个女子还小告诉家人们不要委屈了她们。”又对嫣红和英英说“你们要是缺什么不要客气只管找老刘头去要。我要出去一下把墨给我磨好等我晚上回来用。书架上的书看起来虽然有点乱但我心里有数你们不要替我收拾。好了李卫和老范咱们一同到你们那粥场去看看如何?哎继善今天怎么没有一同过来?” 李卫忙说:“尹继善今儿个来不了他到河工上去了。春暖花开菜花汛就要到了还有些工程要收一收底儿。这些都是最肥的缺得用最最清廉的人去作也得他这个巡抚亲自操心才行。我和他说了今年汛期如果出一点漏子或者决了口子那我们这十几年的交情就没了我非要参你个七窍冒烟不可。银子我有的是足能可着劲儿的让你用咱们这里有了养廉银子不是?但你派去上河工的人役们谁要敢贪污我一文新政钱我非请出王命旗斩了他们不可!继善这人我是一百个放心的我说得狠一点也就算是给他撑腰了。今儿晚上我为四爷饯行他还能不来吗?” 范时捷却在一旁说:“四爷您今儿个和我们一块儿出门可就又是微服私访了。我们穿什么呢?总不能袍服马褂地跟在后边吧?” 李卫笑着说道:“好我的范大舅子你怎么不找我呢?我那轿子里什么行头全有。你是想当叫化子还是当风月楼的王八头儿?说出来我管保让你鱼目混珠!” 范时捷也不肯饶过李卫:“那我就扮个老王八你跟着我当小王八好了。”俩人说着笑着却早已装扮齐整。李卫扮了个师爷范时捷却好像是个管家。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就来到了坐落在玄武湖畔的粥场。弘历一边走着一边问李卫:“你小子怎么想了这个法子呢?皇上曾经几次夸奖你。他老人家说要是天下的督抚都能有这个善举太平盛世也就快要到了。从长远说这真是个庙堂百姓都称赞的好办法呀!” 李卫却说:“主子爷呀我可没有想那么多我只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人真到饿急了的那一步看见吃的就要抢看见有钱人就想打他们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我有一个婶子丈夫死了十几年她都不嫁人。可是一场蝗灾过去她也只好下海卖淫去了……有什么法子呢她的两个孩子还要吃饭哪!” 范时捷也不无感慨地说:“李卫说的全是真的。我在芜湖盐道时曾亲眼见过刘二饥民暴动。就为了一斤粮食没有给足份量那刘二一扁担就把米店老板打得四脚朝天。几百饥民趁机抢米。砸店铺、抢银号连不是饥民的人也全都卷了进去……刘二被正法时我是监斩官亲眼看到外边设酒祭奠他的就有几十桌!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还亲手给刘二送去一碗酒才算平息了这件事。当时不这样不行啊你只要稍微有一点处置不当就会一触即而一就不可收拾呀!” 弘历的目光瞧着远处像是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指着前边问道:“哎那边就是粥棚了吧?你们为什么要把它设在这里呢?” 李卫说:“四爷您瞧这东边有个破落的五通庙能遮风避雨;靠着湖边能洗洗涮涮也干净一些;离粮库近取粮也就方便。我下了令南京城里不准有一个叫化子。他们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少生些闲事啊。” 弘历打心里佩服这个“小叫化”看来他真是动了不少脑筋。他们来到这里时已是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只见借大的空场子上早已挤满了上千的饥民。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也一个个地把饭碗敲得山响。人群中不时出争吵声还夹杂着女人孩子的哭闹男人粗野的漫骂和莫名其妙的哄笑声范时捷一眼瞧见一个粮库账房里的书办正在指挥着卸米便叫他来到跟前。那人愣怔了好大半天才认出是“范大人”他连忙打千请安。范时捷问他:“在这里吃舍饭的人有多少?” “回大人数目不一定多的时候有三四千少的时候也有一千多人。” “按人头放一个人能摊多少?” “三两。” “带着孩子的女人呢?” “回大人我们这儿是按人头算的不论大人孩子。饭前签子一个签就是一份儿。” 弘历在一旁问:“这里都是本省的吗?外省来的人多不多?” 那书办看了一眼弘历又连忙低下头来说:“小的回禀大人本省来的十停里还不到一停。因为李总督有令凡本省饥民粮回乡乡下也有救济但他们中有的人是家里没地的回家照样是没法子活。所以你刚刚赶他们走了过不了两天就又回来了。” “都是哪个省份的来这里人最多呢?”弘历又问。 那书办毫不犹豫地说:“那还不是河南第一!他们不但来的多而且常常是一拨一拨地来有的走时是一个人可回来时又领来了一窝儿。甚至有的一家三代全都开过来了像是认定了我们江南的粮好吃似的。你少盛给他一点儿就日爹骂娘的乱叫喊。唉也难怪他们。那边天天吵着叫‘垦荒’里保甲长们撵着人们丢了熟地去开生荒一言不合就拆房子撵人。有的人就趁机巴结田中丞谁报的数越多他就越给谁升官。这可苦了百姓们了生地还没开出来熟地就全又撂荒了他们怎能不往外逃呢?” 范时捷看着弘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连忙在一旁拉了他一把说:“走吧咱们到粥棚里去看看。” 粥棚里支着六口杀猪锅锅里翻滚着即将出锅的热粥。几十名大汉脱光了膀子在搅和着大勺。弘时要过勺子舀起一勺来放在鼻子尖上闻闻那粥像是有点了霉似的。李卫在一旁笑着说:“四爷您甭闻它了不会香的。来这里的人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太香那样谁还肯回家去种地?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觉得太饿。逼急了他们就敢把我这粥场给砸了。这里头的分寸学问大着哪!” 这里正说着看着突然粥棚外传过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你个天杀的王老五你还能叫人吗闺女才多大呀你竟要把她卖给人贩子?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弘历他们连忙赶出来看时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把一个女孩子挟在腰间从五通庙里出来。那女孩子看着也就是十二三岁正哭着闹着地在挣扎。她的身后还有个妇女在追赶着:“把我的孩子放下!你这个没囊气又不要脸的男人啊……” 那男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回头就对这追赶的女人一个大耳光:“贱人我叫你撵!告诉你我只要不写休书你就永远是我们王家的人!” 那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你这个死不了的王老五呀我日死你八代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呢!”突然她看见弘历等一行人正向这边走过来便扑身跪倒在弘历面前哭诉道:“老爷你行行好别让他这挨千刀的卖了我闺女呀!这孩子才十三岁她怎么能去接客怎么能去侍候人呢?那个春香楼能是女孩子们去的地方吗?” 此时那被父亲抓住的女孩子也挣脱出身来扑到母亲怀抱里和弟弟妹妹们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弘历早被这生离死别的凄惨情景惊得呆住了。忽然他意识到自己错被那当母亲的认作是来买人的了。他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人格格地笑着说:“老妹子你认错人了买主在这儿我就是蔡云程、蔡老爷!” 李卫猛然回头只见这个自称叫蔡云程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旁边还聚着几个不三不四的街痞子。那个叫王老五的人见他走来连忙上前去磕头如捣蒜地哀求着:“蔡老爷您瞧我屋里的她她不愿意呀……再说孩子也太小不懂事更不会侍候人您老高抬贵手就算是我自己输了自己。我情愿替您老当三年长工顶了那七两银子的赌债行吗?我的好蔡老爷呀我求您老了……” 蔡老爷瞟了弘历他们一眼不慌不忙地说:“哎?你这话说得可真蹊跷我家里又不种地你去当的那门子长工呢?我是开堂子的我要的是人。说实话她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爷还瞧不上眼呢。”说着他竟自走上前来托着那女人的脸上看下看了一阵子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快来瞧呀我们这位五嫂长得可真够俊的呀!别看她脸黄到了我那里用不了三个月我准定能调教出一个老西施来你们信不信?” 几个街混子听了不禁一阵哄笑道:“对对对还是蔡爷眼睛里有水。这婆娘要是好好洗洗怕是比五爷跟前的三娘子还标致呢!” “怎么样老王咱们蔡爷话了你的女儿自己带着就用嫂子换这孩子吧?” 姓蔡的上前一步说:“好既是大家说了我也就依了你把嫂子和你的闺女换了。你放心她只要在我那里服侍我三个月我一个子儿也不要一根汗毛也不少的还给你!”他又低下身子看着五嫂说:“咳真是个美人胎子老五你好艳福啊!” 范时捷早就看不下去了他正要上前说话李卫却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老范你急的什么?瞧四爷的。” 范时捷眼睛一瞟见弘历早已气得咬牙切齿的了。那蔡老爷心里明白这里是粥场而不是人市。在这里多停弄不好要惹祸的他偷偷膘了一眼弘历声狠说:“算了算了不要她这个婆娘还是拉上她闺女咱们走人!” “慢!”弘历终于忍不住开言了“他不就是欠了你七两银子吗?这笔欠账我来还!” 蔡云程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心里更是不怕了:“咳你个外乡人到我们南京来充的什么大个儿!要知道这是金陵城他欠我的是人债而不是钱债。人我已经买下了。” “就算是你的我也要买!” “好吧既然你有钱那就七十两银子卖给你!” 弘历的脸上青筋直暴李卫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少主子这么大的脾气哪。他眼睛一瞟见邢家兄弟已经在往这边凑过来才略微觉得放心了些。范时捷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蔡云程一看这阵势忽然又说:“嗬你们可真阔气呀!可惜老子现在又不想卖了!” 李卫站出来说:“卖由不得你;不卖照样也由不得你!这女孩子的本主是王老五而不是你姓蔡的。金陵乃三尺王法所在之地你竟敢强买女孩儿为娼、还当众调戏妇女你活够了吗?” 范时捷作过一任顺天府尹对大清律更是再熟也不过的了。他也说:“赌债按律是不索还的欠就欠了连王老五在内也不必还给你你这贼王八如此可恶不怕朝廷玉法吗?” 蔡云程却嘿嘿一笑说道:“哦?听你们这口气像是城里的哪个衙门的吧?告诉你就是李制台在此他也挡不住!爷今天奉的是万岁驾前三贝勒的差使三贝勒说了要买几个女孩子。教出来后呈进大内去的。王老五欠了债他自愿用女儿来抵。怎么你们想挡横吗?” 此言一出不但是李卫和范时捷就是弘历也觉得意外。他们谁能想到弘时竟敢背着皇上干出这样的事来?弘历心中急地转了几个圈冷笑一声却不言语只是瞧了一眼邢氏兄弟。李卫断喝一声“与我拿下了!” 邢氏兄弟“扎!”地答应一声转身扑向那蔡云程。几个街痞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姓蔡的却一脸不服气地叫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防着头上的顶戴!就是张中堂和鄂中堂在这里他也得瞧着我们三爷的脸色!” “放屁!”弘历怒喝一声:“掌他的嘴叫他冒充皇阿哥!” 邢氏兄弟一齐下手姓蔡的哪还有还手之力。李卫到底是比别人心思灵动他一听弘历这话、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拉了拉邢建业的衣服轻声地说:“快打死算完!” 邢家兄弟得了这个令哪还容得姓蔡的再作恶。一阵拳打脚踢之下蔡云程早已是一命呜呼了。邢建业又踢了他一脚说:“就这么块臭肉还配给三贝勒当差也不怕丢人吗?” 一百零九回 宝亲王爱民树口碑 李总督赔礼又捉人 范时捷走上前来对这里看管粥场的人说:“这个家伙强抢民女让李制台给撞上了当场打死既是大快人心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去一个人知会南京知府衙门叫他们备案了结此事。另外通知化人场火烧掉。春荒时期传出瘟病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弘历早已走到一边去了此时他叫过李卫来吩咐说:“这里的人太多也太乱了。你去维持一下不能因为一个姓蔡的就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你到那边粥棚里去一下先安置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再叫他们全家都过来爷有话要问他。” “扎!” 粥棚里这么一闹在这儿支应差使的衙役们全都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的后生来头不小要不怎么李制军和范大人全得听他的呢?众人马上过来抬桌子的搬椅子的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给爷们腾出了一间草棚。王老五被带了进来连他的婆娘儿女们也都跟了过来一家五口跪倒成一大片一个劲儿地叩头也一个劲地称谢。弘历严厉地说:“王老五你知不知道赌钱本来就是犯刑律的你还要卖孩子你这样做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老爷……我本想赢上几个钱回家去的可是……唉我不是人我连条狗也不如啊……”他羞愧难容地掌着自己的嘴巴。 弘历转过脸去问王氏:“你们是河南人吗?哪个县的?” “回老爷的话我们是封丘县黄台镇人。” “黄台?唐代武则天称帝时写过一《黄台瓜辞》是不是你们那个地方啊?” “爷说的什么辞我们也不懂得。可是我们那里的西瓜却是远近都闻名的前明年间的一场大水地变成了河道……什么也说不得了。” “哦你们县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王老五说:“有二百多吧。” “都不想回老家吗?” “咳老爷说句心里话哪个龟孙不愿意回家。可回去后要粮没粮要种子没种子牲口、农具样样都没有一点着落照样还是种不成地。我们也知道田中丞是个清官可我们死也不明白已经种熟了的地他硬是不让种却偏要逼着我们去开生荒!荒倒是开出来了可种得好好的地全又变成了荒地里甲保长们更凶每天天不亮就敲锣打鼓撵着人们去开荒一想这些我们的心全都碎了……” 像王老五这样的话弘历已经听得太多了。他知道田文镜是深受父皇重用的“好官”“清官”。在他的事情上自己是不能说长道短的。他叹了口气说:“垦荒田中丞是办得对的你们千万不要怨恨他。有些衙役们狗仗人势胡作非为这些倒恐怕都是有的。”他回过头来问李卫“要是把这二百多人全都遣散回乡需要多少银子?” 范时捷走过来说:“这个我们早算过了按大人孩子平均每人得有五两才够。四爷想遣散他们我这就回去拨银子。” “哦不不这笔钱我不想惊动官府。你们俩先想法子替我垫出来回头到我账房里去支领也就是了。” 李卫他们一听这话全都笑了:“四爷您也忒小看奴才们了。这既然是爷的功德也就是奴才们的差使。奴才们当了这么大的官还不该孝敬您吗?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办等您回去路过那里时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呢。” 弘历这才笑着拍了拍那女孩子的头说:“回家去吧我让这里的官府给你们盘缠。别再往外逃了好好把地种起来才是正理。田中丞是清官他不会再难为你们了。” 王老五全家流着眼泪叩头说道:“我们谢谢爷的恩典。请老爷留个姓名等我们回去后要给您老供上个长生牌位每天都给您烧高香让菩萨保佑你……” 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弘历他们已经走远了。 因为李卫早就下了话说今晚他要在这里为宝亲王饯行所以等他们回到总督衙门时这里早就是热闹非凡了。弘历悄悄地拉了一下李卫说:“哎能不能叫翠儿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可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李卫连忙领着弘历走向后院老远地就听见翠儿在那里大呼小叫地支派人。弘历笑了:“好嘛为了这顿饭连夫人都亲自出马了!” 翠儿老远的就瞧见走过来一班人可她的眼神不好直到弘历来到近前才看清楚。她连忙跪下磕头说:“哎呀我的小主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早就吵着想去看您可这个死李卫硬是不让。说四爷有话不能让外人说四爷是什么‘交通大臣’。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人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主子临盆时还是我侍候的热水吗?哎呀说起那一天来可真真是让人奇怪。小主子一出世满屋子里就全是红光那个亮啊真是一辈子也只能见到这一回。小主子一开口就更不得了嗓子亮得就像金钟一样。老主子当时正在入定听见这一声也睁开眼睛来看了好久哪!” 李卫一直站在一旁笑着这时才抽出空来说了一句:“你有完没有?主子还饿着哪!” 一句话提醒了翠儿她连忙亲自动手先给弘历送上了特制的宫点又泡上了好茶这才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弘历看个不够。 弘历来到李卫的私衙立刻就感到心里充满了温馨和快意。他有意取笑地说:“翠儿瞧你都成了‘快嘴李翠莲’了。当年你在我书房里侍候时每天不言不语的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吧哪!你知道两江是国家的财源重地别人谁在这里皇阿玛都不放心这才让李卫到这里来的。他老人家取的就是你们两口子这份心。李卫也没有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他把江南治理得很好。这就叫以心换心两不忘本。娘娘也时常都在念叨着你们你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要想进京就跟着李卫一块儿去好了。” 翠儿还没有听完眼泪就扑扑地掉下来了。弘历回身对李卫说:“今天席面上你可以说我五天后启程其实明后天我就要提前走了。我不想大张旗鼓地走免得招摇而且一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了解一些风土人情什么的你就为我准备一下吧。” 李卫说:“主子您这样走法奴才怎么能放心呢?哎四爷今天早上那飞贼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信上又说了些什么您能让奴才心里有个实底吗?” 弘历思忖了一下说:“从信上看倒不像是个坏人只是提醒我路上不要大意。但他那诗里有一句话却让我很是犯疑。他说的‘旧调新曲又重弹’是指的什么呢?难道是在指哪个大人物说他要重新闹事吗?” “大人物”一言即出把李卫惊得浑身打战。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从前的“八爷党”如今全都玩儿完了那个能够扳动弘历阿哥的“大人物”除了弘时还能有谁呢?联想到今天处死的那个姓蔡的说的话李卫更是不敢大意了。他想了又想才说:“四爷您要真是要走也得稍等几天。您还记得那年您去山东赈灾的事吗?当时有个叫吴瞎子的人连着杀了三个朝廷命官后投案自。后来您审明了那三个官全都是贪贿的墨吏就把这吴瞎子走了个‘监斩候’。可是后来我却把他放了他现在山东臬司衙门里当捕快头儿。一个月前我就想到四爷准定是要微服回京的怕路上不安全就写信叫山东放人过来。吴瞎子此人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七步无常’没有人能和他过上七招的。爷无论如何也得等他来过后再走;或者我再请端木家里派个人来。就是奴才这次也一定要跟着保护的。” 弘历笑了:“好家伙只不过一个飞贼弄了点儿玄虚你就这样张扬起来又是展期又是等人又是护送的。这用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就是办得万事周全能保得我平安吗?照我说的办文让各地照应就是了。太平世界法纪森严这样地装神弄鬼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的主子?” 李卫还要再说就见尹继善、范时捷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品官。四个人向弘历请了安那个人才走上前来说:“户部刘统勋向王爷报到。奴才是奉旨调粮来的现已完差。奉皇上旨意叫奴才随四王爷回京。” 弘历是认识这个刘统勋的正要问话尹继善连忙说:“四王爷差使从来就没有办完的时候下边的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安席呢。” 弘历笑了:“好好好客随主便咱们有话以后再说吧。” 今天这场筵席是为了给宝亲王饯行的所以南京所有能到的官员全部来了。李卫还是那大大咧咧的样子敬酒一过他就抢先说话了:“诸位皇上事事处处都关照爱护我们江南现在宝亲王再过五六天就要回京去了我们也送两件宝物给皇上添寿。” 弘历忙问:“怎么你要献宝吗?” 李卫却哈哈大笑地说道:“四爷放心奴才知道皇上的脾气我献的既不是金银珠玉更不是奇珍异玩保管不会惹皇上生气的。您瞧这第一件是去年松江、常州、镇江三府秋季丰收。百姓们感戴皇恩自愿捐输粳米一百万石。我亲自去这三府查看了他们那里确实府库充实百姓乐输这也是他们对皇上的一点忠心。四爷您说这算不算是一宝?” 弘历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好皇上正盼着天下丰收的消息呢。这三府的知府你写个保奏单子进呈御览。乐输一千石以上的业主也开出单子来。我今天在这里就可作主赏他们九品顶戴以示荣宠。”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卫又说:“自从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后两江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已经把苏北多年为害的黄河河道东段全部修好合龙。我算了算黄水一过黄河复道仅此一项就可淤出荒地七十万顷!这也算得上是献给万岁爷的另一宝吧。四爷请转告皇上到那时就看我李卫怎样垦荒吧!” 李卫的这一宝也正是雍正皇帝求之而不得的弘历听了当然也是十分高兴。可就在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也都在互相敬酒的时候李卫却突然变了脸色说:“不过我叫化子的酒也不是好吃的!”他漫步走到一位官员面前问“陈世倌你是前年委的札子当了太仓直隶州令的吧?” 陈世倌站了起来规矩地回答道:“是请问总督大人有何训诲?” “不敢。我知道你官声不错又是位有名的才子会写诗还修了书院。”说这话的时候李卫一直是在笑着可是突然他把脸一变说“但我不明白江南全省都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为什么你却偏偏顶着不办?是看不起我李卫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满屋子的人全都被惊呆了谁也想不到李卫会当着宝亲王的面这样与下属翻脸。那陈世倌却不慌不忙地说:“李大人您过于言重了。太仓这地方与别处不同那里不是业主欺压佃户却是佃户在挤兑业主。光是去年刁佃抗租持械威逼业主的事就生了十多起。制台大人我们那里的业主们被佃户挟迫本来就窝着一肚皮的气你再让他们出差纳粮那不是要逼得士绅和刁民们同流合污吗?假如再遇上灾荒年景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大人您想过吗?”说到这里他已是在哽咽了“李大人我平日里是极其钦佩您的现在我为您感到难过也为太仓百姓感到难过……” 李卫先是愣了一会儿最后竟像是遭到雷殛似的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突然他急走两步冲着陈世倌一个长揖在地说道:“陈先生是我李卫把事办得太急了也太匆忙了。我办得不对也办得出了格。我得罪了你今天我应该当面给你赔罪。” 事出意外陈世倌也惊呆了:“李大人您您这是……下官如何能当得了您这样的大礼……”他已被惊得语无伦次了。 李卫满面泪痕地说:“什么都不怪都怪我没有读过书不懂得道理。你当得了我这一礼也只有你才当得了!你不原谅我我就在这里一直拜到席终!” 陈世倌感动得热泪盈眶:“李总督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了您!其实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是有错的。我早就看出您对我的不满了可就是不愿意向您说清。读书人性傲我就是其中之甚者。全省军民还有天下捕盗之事全要您来负责。您就是有个失漏之处也是在所难免的嘛。这事全都怪我我的心地不宽哪!” 弘历怎么也想不到.筵席之上竟然会有这种事。他激动地走上前去说:“好你们二人都不愧为国之瑰宝!”他斟了两杯酒端过来“来来来你们二人一个能礼贤下士;一个能遵礼不悖。今天又在大家面前各自认错唱了一出大清国的‘将相和’。来!小王敬献给你们二位一杯请你们饮下小王的这杯同心酒也请二位和睦共处还像从前那样地办好差使!” 李卫与陈世倌二人一齐向弘历行礼又端过酒来一饮而尽他们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了。在场的人们也都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李卫的大度看到了他虽然没读过书可他的内心境界要比那些读书人高出了许多。 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在弘历心头盘旋着使他不禁心驰神思。这里的酒筵还在继续可他却即将启程要去开封了。同样是当总督也同样是在推行雍正皇上的新政江南和河南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呢?看这里上下一心一德就是有了磨擦也立刻能重归于好;再看看开封上下互相攻讦似乎成了瘤疾。田文镜实心办事不假可是他为什么要弄得官吏百姓人人自危个个心惊呢?他当然知道父皇对田文镜是寄着厚望的也知道两省的现实差别甚大。就连河南的收成也远远比不上江南但李卫能干好的为什么田文镜就不能学一学呢?现在河南的士子们正在酝酿着罢考河南的百姓又纷纷逃离家乡这都是不祥之兆啊!他即将面临这些难题要如何处置、如何对待才好呢? 一百一十回 巡黄河弘历夸功劳 闹考场文镜下毒手 李卫的心里也在想着弘历出行的事酒筵未散他就悄悄地来到师爷廖湘雨身边向他递了个眼色廖湘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一声不响地跟着李卫出来。他问:“东翁有事吗?” 李卫说:“没事我叫你出来干嘛?你不要在这里坐着了快点齐了我的亲兵立刻动手把妙香楼给我包围了。凡是在那里的人全部逮起来。无论是男犯、女犯都不准有一人漏网!哦还有个畅心楼和妙香楼只隔着一条路你知道不知道?” “大人我知道。那不是甘凤池他们……” 李卫咬着牙说:“他***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你记着妙香楼上的一个不许漏网;畅心楼上的又一个不许捉拿听懂了吗?” “大人……哦我听懂了。” “你慷个屁!”李卫粗野地骂着“这叫做网开一面我还得给以后留着个见面机会呢。至于这里面的学问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办完这件事李卫又回到筵席上大声叫着:“诸位怎么都不喝呀!难道是嫌我这酒不好吗?” 两天以后弘历一行踏上了去河南的路程刘统勋一身账房先生的打扮带着几十头走骡上面驮着弘历给父皇和母后带的茶叶、药物和瓷器珍玩此外还有尹继善给他母亲的寿礼。温家的和她的两个女儿嫣红与英英分坐在两乘驮轿上。弘历骑马前行邢家兄弟则装扮成走镖的腰悬宝刀臂挽硬弓也骑着马跟在后边。邢家兄弟受了妙手空空的戏弄和李卫的严嘱一路上半点儿也不敢大意他们轮班睡觉寸步不离左右地护持在弘历身边。可是一行人刚刚进入河南弘历也就失去了这种恬适。因为田文镜接到李卫传过来的滚单早就派了大队兵马随驾保护。他们也只好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河南来到了开封。 次日一早田文镜就跑来问安。他刚到不久开封的其他大员也都纷纷来到这里拜见。这几个人简直就不能见面一碰上就是你攻过来我对过去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弘历惹烦了。弘历耐心地听着他们的话又再三用皇上‘要一心一德不要闹纠纷’的话来勉励他们还是无济于事。弘历真是生气了他说:“我刚下车很乏你们且退了下去吧!”众人一听四爷下了逐客令哪敢不走啊!他们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各自回去了。 一连几天弘历都没有再接见官员。每天一早他就把邢氏兄弟叫来让他们分赴城乡各镇向进城来的农民们打听麦收丰欠情形米面销售的价格城里存粮的多少骡马市上牲畜的进出及饲料贵贱以及各种农具是哪里造的价格如何等等等等全都要打探清楚还要刘统勋帮着他们造册登记。他自己白天也不在驿馆就在会试的秀才们那里转悠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这天刘统勋来见弘历把几天来收集的材料报了上来。弘历就一本本地浏览他看得很仔细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看完。又对刘统勋说:“这几份册子你叫人誊写出来这里留下一份原件密封了恭呈御览。” 刘统勋痴呆呆地说:“奴才明白……” 弘历一笑说:“哼你明白了什么?我告诉你一句话这个田文镜我很讨厌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好官清官是个难得的能员。这话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说出去我是不认账的。走吧你随我到大堤上看看。” 两人正要出门恰巧俞鸿图也奉旨来到开封。弘历便叫上他也去看黄河大堤邢家兄弟连忙带上了兵器跟了上来。路上俞鸿图说:“四爷据奴才看开封的科场一定要出事。” 弘历说:“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没问问学政张兴仁是怎么说的?” “我和他谈了罢考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要他一定注意。可是他却说他已经布告示知秀才们凡有无端生事骚扰考场的要严加追究绝不宽贷。他说我把门开得大大的秀才们要是还不来考叫我有什么法子?奴才看他是有意地要看田某人的笑话。” 弘历轻轻地说了一句:“唉他呀他忘了自己是学政是主管河南教化的朝廷大员!臬司衙门怎么说呢?” “咳臬司更让人生气他们说士子罢考是学政衙门的事就是抓到了人犯也理应由张兴仁处置。这既有律条又有成例我臬司管不着这一段。” 刘统勋在一旁说:“四爷我觉得一进到河南好像风气就变了一样。人人都讲究‘门路’个个都要有‘后台’。中州乃华夏文明源最早的地方怎么会出了这些陋习呢?” 俞鸿图笑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离北京太近了骑快马两天两夜书信就能打个来回。北京那边扔一块石头河南就能听到声响;那边的窗户纸一破这里也跟着吹风。他们这儿呀是不能和江南相比的。” 弘历没有搭话他心里正在琢磨着:是呀李卫那里事和权统一虽然也有不和可官场的风气正一正就压了百邪;田文镜锐意革新是好的可是他处事僵化一味硬来没了人情味儿就弄得自己四面楚歌。他想得抽空和田文镜好好地谈谈。正想着时忽然听到俞鸿图大叫一声:“瞧四爷这高大宏伟的是铁塔那边和铁塔几乎并肩而立的就是有名的天上之河了!” 弘历等人登上黄河大堤放眼远望竟和在驿馆时的心境全然不同。只见那大堤上下全是用大条石严严实实地砌成的不但是一色的石灰勾缝而且还都是用糯米浆灌出来的。此时菜花汛尚未过完河床上水迹犹在。若往对岸望去那汹涌的黄水打着漩儿一泻东下涛声阵阵寒气四逼。但任凭黄水如何猖獗它却对这堤岸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照着人们留给它的道路顺流而下。 弘历被这景色惊得呆住了他大声称赞说:“好啊真是壮观哪!你们都过来好好看看这工程是多么浩大它又要费多少时日多少心血多少钱粮啊!田文镜以一省之人力财力干了这么大的事情真可说是功德无量。他就是有千条错处万般不是也仍然可以当得起这‘模范总督’的称号!” 俞鸿图也赶过来凑趣说:“四爷说得真对!就是圣祖爷在世时陈璜和靳辅他们穷毕生之力也没有建起这样的大堤来。老百姓不堪劳役逃了出去的可以找回来;秀才们心怀不满想要罢考的还可以等下一科再考。比起这条大堤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奴才以为真该叫攻讦田文镜的人都到这上边来看看!”他正在说着突然看见从远处走来一个人。那个人背着手踽踽地向前走着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待离得近了大家才看清原来竟是田文镜!弘历站在堤岸上叫了一声:“是文镜吗?你在和谁说话呢?” 田文镜猛地一惊才认出了弘历他连忙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一边打千行礼一边说:“唉四爷不瞒您老说我心里头太闷了想到这大堤上看看。只有看见这大堤我的心才能宽一些……” 弘历没有立刻说话他正在看着田文镜。团文镜的脸色青中透黄头被河水吹得很乱额前、嘴角都是刀刻似的一道道的皱纹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此刻两人对面站着弘历才又看到这位总督大人的两只手竟然满是老茧手皮像是树支似的粗糙!弘历的心里不禁一缩他他太劳苦了啊! 田文镜却似乎对面前的事毫无觉察他说:“四爷刚才问我在和谁说话不瞒四爷我这是在和万岁爷说话呀!有很多事我到死也不明白有些人坐而论道口似悬河一点实事也不肯做可又偏偏能够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有些人苦死累死地干活一心一意地想给朝廷做点事反倒要遭人唾骂。有些人像是驾着顺风船一样扬帆就起乘风破浪毫不费力;有的人做事就处处遇到掣肘处处碰上坎坷就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讨不到一点好处……唉奴才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呢……” 弘历知道田文镜出的这个题目太难回答了。他拉了田文镜一把说:“走吧走吧天就要黑了再不走就进不去城门了。” 在路上田文镜自嘲地说:“白日不照我精诚杞人无事忧天倾。我也许是太痴了些……”正说着他突然一阵剧烈地呛咳忙用手帕捂着一看竟然是血!他悄悄地掖到袖子里却一声都没言语。过了好久才说:“四爷我实在是累透了也许还有些错处可我是要报皇恩哪!没有皇上就没有我田某人的今天我如果不知道拼死报答我还能算个人吗?但如今我却成了王安石一类的人物既不见谅于士大夫也不能见谅于百姓。我要河南人和我一道勒紧裤腰带苦干三年盼着修好了大堤别的都可以从容处置。可逃荒出去的人说是让我给逼出去的。民间说我催工派捐如狼似虎;官场又说我邀功沽宠取媚当今!我真恨自己呀你怎么就不能让天下知道你的心呢?四爷今天在这里我向您说一句老实话我已经患上了肝病而且也是年过六十风烛残年的人了假如天能给我三年时间河南如果不能民富粮足四爷您请了上方剑取了我这颗头去!” 弘历真是被他的话说得动心了他思忖好久才和颜悦色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知人难要人知也难’了。就是国人们皆曰可杀我却独怜你才!文镜你要看开一些不要像死了老子娘似的这样懊丧。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会给你撑腰到底的。我要上奏皇阿玛有谁再攻讦田文镜就让他先到这黄河大堤上来看看!” 田文镜正准备答话突然前边传过来一阵马蹄声响。田文镜看出是自己衙门的人忙喊了一声:“慢着点小心惊了四爷的驾!”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田文镜的师爷钱度。只见他气急败坏地说:“田大人不好了秀才们罢考了!五百多人围住书院说要请见总督请见学台。” 田文镜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声心里说:怕什么就有什么这群秀才难道都不要命了吗?他对弘历一躬说:“这事奴才马上就去处置。四爷请先回驿馆等着奴才的信儿吧。”说完他两腿一夹马腹飞也似的去了。 弘历叫过俞鸿图来悄悄地吩咐:“你快点跟了过去看看情形。记着:只许看而不准说话!” 俞鸿图赶过来时见到这里已经戒严。成百上千的各色灯火把这平日里默默无闻的书院照得如同白昼。他好不容易才挤了过去一进来就被这里的气氛镇住了。只见这所河南最大的学府门前肃静无声地坐着几百名秀才。他们既不喊叫也不说话却是在等着田文镜的接见。俞鸿图进到书院里面时见田文镜正和学政张兴仁、按察使柯英面对面地坐着像是已经谈僵了。见俞鸿图走了进来有的只是苦笑一下却不肯说话。只有张兴仁高兴地说:“好好好四爷派人来了就请您亲自主持一下吧。” 俞鸿图一笑说道:“哦请诸位原谅我奉了宝亲玉钧旨到这里只是看看而已。至于事情该怎么办还是请各位大人们自行作主。” 柯英说:“俞大人这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秀才们并没有造反更没有毁骂朝廷。他们在这里坐着只是想见一见总督大人。这犯了什么王法?又叫我如何下手从何人身上开刀呢?” 田文镜厉言厉色地说:“抗拒朝廷命令公然拒考这难道还不犯法吗?凡是到这里来静坐的都是刁顽之徒都应该一概拿下!其中为的人要正法煽动闹事的人要革去功名其余的人也要记过。明天让他们随班就考一个也不准缺席!” 俞鸿图刚才在大堤上对田文镜有不少好印象可现在却一扫而光了。就听张兴仁说:“恐怕不能这样简单地处置。这些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说不定他们之中将来出将入相也许会过我们的。一下子就毁掉了他们的前程就连我也是想不通的。” 柯兴更是火上浇油他提名道姓地叫道:“田文镜你好大的架子!秀才是因为不满意你的苛政才来静坐的你就不能屈尊降贵地见一见他们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有什么不好呢?”这个柯英是满人而且祖上战功赫赫封了世袭罔替的伯爵所以他根本不把田文镜看在眼里。他越说越气连骂声都出来了“你是个天生的周兴、来俊臣!你说我是在和你过不去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张兴仁在一旁劝道:“老柯有话好说不要动粗嘛。” “动粗?妈的老子还想揍他哪!” 田文镜看着他这样却不出声地笑了:“你老兄弹劾在下的文章我已经拜读过了。除了几句粗话什么新鲜的内容也没有。要知道我这个模范总督是皇上封的不是我自己要的。弹劾我的人多了我不怕也在等着皇上对我的处分。今天这案子要是你臬台和学政都不愿管那我可就要越俎代庖出面拿人了。” 张兴仁知道他这话不是吓唬人的。便连忙站起身来说:“制台大人我来办这件案子好吗?我去宣明制台的宪令如能遣散他们也就罢了。不过今天咱们可不能提这‘罢考’二字因为明天才是考期呢然后我们共同请旨办理一切全按圣上说的办。但假如你定是不同意这样做那我也就只好悉听尊便了。” 田文镜一想这罢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人家别的地方不罢考怎么你河南偏偏出了这种事情呢?便退让一步说:“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到前头今在这里带头闹事的一个叫秦凤梧另一个叫张熙你断断不能让他们两个漏网。”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田文镜怀着一肚子的气回到衙里一翻邸报上面又全都是对自己的指责。他真想骂娘可是又一看皇上竟然还有批示要自己‘明白回奏’他可真是傻眼了。师爷毕镇远笑着在一旁说:“东翁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您瞧这邸报上明明写着皇上已去了奉天三阿哥弘时又晋升了盛郡王怡亲王允祥因病辞去了所有职务皇上原来想让塞思黑来河南的事也被你辞掉了这些都是对你有利的事啊!至于那些指责你的奏折要让我看全都不值一驳。” 田文镜眼睛一亮:“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东翁据在下看来所有这些奏折都没有抓住你的要害。你完全用不着害怕也一概不要辩白只写一个谢罪的折子就什么也不需要说了。你可以这样说因为自己报效皇上心切做事过猛因此才得罪了读书人使得他们鸣鼓而攻之。其实自己的本心是敬重读书人的。你还要特别在辩折里提上一句自己是怕这些个读书人借科举之名结党营私才对他们求之过苛的。现在自己知道错了本来是恨铁不成钢哪知却得罪了这些孔孟之徒。总之是一片好心却犯了过错。东翁你以为这样说行吗?” 田文镜知道这确实是一篇绝妙透顶的翻案文章!因为它正迎合了雍正皇上痛恨结党营私的需要也就不显山不露水地推掉了河南士子罢考的责任还把那些弹劾自己的奏折全部驳倒了不过田文镜还知道在弹劾他的折子中明显的有一件是出自李绂之手。自己这样一干无疑的就把李绂推向了绝路。自己虽和李绂政见不同但毕竟是共过患难的。他能这么做吗?而且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形国人们会不会骂他田某人下手太毒了呢? 就在这时衙役头儿李宏升来报说:“制台大人秀才们已经散了。” “那两个带头闹事的抓到没有?” “回大人学台衙门没有抓人。” 田文镜拍案而起说:“这还了得!走看看去!” 一百一十一回 息风波书生自投案 急渡河王子上贼船 田文镜气鼓鼓地来到驿馆驿丞连忙跑过来说:“大人您来得正好王爷这儿正传命说要派人去请您呢。” 田文镜来到弘历门前正要报名就听弘历在里边笑着说:“是田文镜吗?进来吧。我们今天一直都在一起闹那些个虚套子干什么呢?” 田文镜走进来时果然见张兴仁和柯英都在这里。三个人互相瞪了一眼却谁都没有说话。弘历吩咐一声:“文镜你也坐下吧。河南的事情你是事主不管怎么样总还得你话才能作数。你们几个在见识上可以有所不同但却不能这样生分。一个省和一个国同样将相不和子弟离心哪能治理得好呢?你说我这话对也不对?” 田文镜心里有底儿他已经写了辩折告上去了此刻就用不着和他们动肝火。他干笑一声说:“四爷传我来是为了士子们罢考的事吧?我也是刚从学台衙门那里过来。秀才们要闹事冲的也不是我一人好歹我们还是在同一条船上嘛。” 张兴仁立刻反唇相讥:“我从来也没说要和田大人闹意气啊!我来河南不久学台又是个清水衙门我怎么敢轻易地得罪总督大人呢?河南的文气本来就不盛别说鼎甲了多年来连个二甲的进士都没出过。文人秀士们有看法听听又有什么坏处呢? 柯英气愤地说:“我就想不通难道不弄这个缙绅一齐当差河南就不过日子了?” 弘历皱着眉头说:“缙绅一体当差是皇上的旨意请你注意些!” 柯英却不服气:“我不敢说皇上的不对。可圣旨上也说让各省审时度势自己掌握嘛。河南这样的穷地方已经摊丁入亩了就是免去‘当差’这一条也不过是仨核桃俩枣的事至于闹得这样鸡飞狗跳墙的吗?” 田文镜一听他们的话音就明白了原来四爷也和他俩不一致啊这就好办了。他和解地说:“这次秀才们闹事来势不小啊!下瞒不了百姓上也欺不过皇上。本来应该一体擒拿的我退一步只捉拿为的两人。不知张兄把秦凤梧和张熙二人捉到没有?” 张兴仁说:“没有。现场不能拿人怕激起事变;后来到客店去找时他们又都不见了。不过这不要紧明天进考场时还要搜身的跑不了。” 田文镜一声冷笑说:“不见得吧。你焉知他们不是藏在什么地方了呢?” 张学仁一听这话不干了:“什么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他们藏起来了?好好好今天在四爷这里咱们就把话说明了。请你到我府里前前后后地搜上一搜免得你再说这些没根没梢的话。” 田文镜当然懂规矩学台衙门是直属于礼部的自己没有圣旨在手是不能任意搜查的。可田文镜是个有心人他早让自己府中的衙役们打探清楚了。知道那个叫张熙的是湖南人是外省生员顶籍来参加考试的;而那个秦凤梧则是洛阳人自号“龙门秀士”。此人极有才华也是这次静坐的头儿。天已过半夜城门关闭他们是绝对跑不出开封城的。他连敲带损地说:“兴仁老兄你在四爷这里坐着怎知他不是被学台衙门的某位师爷收留起来了呢?” 张兴仁“唿”地跳了起来:“你这是血口喷人!你去搜吧搜出来把人带走要搜不出来你怎样说?” 弘历紧锁眉头几次想说话都被他们抢了过去。他知道柯英和张兴仁同情静坐的秀才窝藏他们的事情不见得就做不出来。但他也十分厌恶田文镜的这副嘴脸而且他心里奇怪就这样的人皇阿玛为什么会特别喜爱呢?就在这时邢建业跑进来禀道:“四爷外边有个书生叫秦凤梧的到这里要请见学台大人。他说他就是今天闹事的主犯他是来投案自的。” 田文镜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吗?那可太好了”。 弘历却说:“好此人有胆叫进来让我看看!” 秦风梧被带了进来因为外面正在下雨他浑身已经湿透。辫上直往下滴水。他进来后不卑不亢地向张兴仁施了一礼说:“学台大人我看到您衙门前的布告说要拿我问罪。我自己来了请大人落。”说完一撩袍角长跪在地了。 田文镜厉声问道:“你的同伙呢?” 秦凤梧认识田文镜但他却不屑地瞧了他一眼说:“晚生没有同伙。事情全是晚生一个人操纵起来的张熙不过是跟着我跑跑腿儿而已。他胆子小也不是河南人早就跑了。” “他既然无罪为什么要逃跑呢?”田文镜紧迫不舍地问。 秦凤梧却不卖他的帐他盯着田文镜看了又看才说:“哦您就是田制台吧?我现在还是一名生员我是来向张老师投案的。怎么你想审我吗?” 按照大清律举人秀才们犯案得先经过学台革去功名。否则地方官是无权审问的。田文镜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可又没有办法却把目光狠狠地盯向张兴仁。张兴仁见弘历也在看着自己他可不想办出格儿的事便厉声说道:“你有大罪在身还敢这样狂妄?回制台大人的话。” 秦凤梧说:“那好吧我就实话实说。田制台既不讲道理又刻薄成性他是天字第一号的魔王。张熙受我的指使参与罢考出头露面太多。他虽无罪却畏刑所以就跑了。”他抬起头来看看众人惊讶的神色又接着说“田制台上任以来酷刑判案滥杀无辜。只要是沾了点边儿从来都没有宽恕的。葫芦庙白衣庵一案他非法动用火刑而且不论犯从犯全部活活处死;归德府官员贪墨牵连了六十多名大小官员也是被他罢了干干净净。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吗?以刻薄为聪察以残酷为乐事这就是我们的田制台。遇上这样的酷吏就是没罪谁还敢往案子里钻?” 弘历从十三岁起就屡屡奉旨巡视各省。他认识了不少江洋大盗也见过一些视死如归的囚徒。但那些人只不过说说粗话骂骂官府而已哪见过这文质彬彬的秀才敢在大堂上直斥朝廷的方面大员啊!他不由得在心中想着怎样才能为秦凤梧解脱呢?柯英和张兴仁却在一边听得津津有昧越听越痛快越听越解气。 田文镜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让人不敢相认。他觉得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心里也在急地怦怦乱跳他强自压抑着说:“好一张利口!照你这等说法我田文镜岂不就应该投之虎狼之口了吗?河南民风刁顽我才不得不以苛刑峻法管理也不得不冒着残苛寡情的名声来从严治豫的。你身为生员却胆大妄为扰乱国家的抡材大典又肆无忌惮地攻讦大臣。自虽能减罪但恐怕到不了你的身上!兴仁公这样的人你难道还要留他在斯文队伍里吗?” 张兴仁突然被他“将”了一军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学政衙门在贴出告示时已经革去了你的功名。年轻人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到臬司衙门里好好认罪吧。你是自的按例是能够得到宽大的还有一线生机嘛。” 秦凤梧什么也没说傲然地抬起头来向外边走了过去。弘历也站起身来说:“就这样吧天已经很晚了。秀才们的事就按文镜说的办理:下海捕文书捉拿张熙归案;其余参与闹事的人记过一次。阿山布罗、柯英和张兴仁我劝你们都到黄河大堤上去看看然后写一份谢罪的折子呈上来。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和田文镜过不去。至于听还是不听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个秦凤梧我要带走他文镜可以另写一份折子奏进去。”说完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把他们全都撵走了。然后叫过邢建业来吩咐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河南这块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二天四更来到弘历就让俞鸿图到臬司衙门提出了秦凤梧只带了刘统勋、温刘氏和英英、嫣红无声无息地出了开封城。邢氏兄弟看押着秦凤梧他们一直沿着河堤向下游走了二里多路。此时天才刚蒙蒙亮又下着丝丝细雨。放眼北望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无边无涯黑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不祥之事就要生一样。弘历叫刘统勋去找渡船可被押着的秦凤梧却大叫一声:“大人现在不能渡河!” 刘统勋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时就听秦凤梧说:“大人天色不好水势凶险请不要急于过河等一会儿天就放亮了到那时再走也不迟嘛。小的刚刚算了一卦也不是吉兆。” 弘历笑了:“嗬!你还会算卦?可真有你的。说说你算出了什么?” “回大人这是个‘讼’卦。” “讼卦又有什么?昔日太宗皇帝与洪承畴松山一战也卜过一个讼卦。兵凶战危之时卜卦得凶反吉这些你懂吗?这卦中虽有‘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话可卦象里还有‘天与水违行’难道我们做事能忘了‘天’道吗?” 秦凤梧哪里料道这个阔哥儿竟然如此博学但明明是个凶卦他却硬要说是吉卦心中又不服气: “大人生员是个待决的囚徒淹死和刀杀对我来说并无二样。但这卦里既然说了‘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您还是非要渡河我也当然只能听命。” 其实弘历也知道现在就走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他又怕天色一亮田文镜等必然会追了过来生出许多闲事。便一笑说直:“我命系于天违命即是不祥。你们看那边有座大船艄公就住在岸边有家有户的定不是歹人我们就上他的船吧。” 他们正在这里说话早惊动了草棚子里的艄公。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来呛咳着说“爷们要过河去吗?我们送您去。” 回头向草棚里叫了一声“小二黑三该起来了有客人要过河去呢!”说话间从里面又走出一个老婆婆来脏手脏脚地替他们端来了冷饭。几个人吃过后便带上这群人登上了大船。一声长号:“哟嗬……”大船一晃就离开了河岸。 这只船很大坐了他们十个人还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隔着舷舱远眺只见茫茫天际云水相连;远近水面片帆皆无。滚滚的黄水浊浪翻涌震耳欲聋的河啸声中不时传来舵把单调而又枯躁的声音。 大约走了一刻功夫船到河心了。此时再看。竟连南岸也消失在一片混饨之中。潮湿的河风一吹弘历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也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坏了我怎么把妙手空空的那诗忘掉了哪!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地方万一船中有失有谁能知道又有谁来保护呢?他回头向舱内坐着的三个女人看了一眼只见她们依然是神色自如。嫣红在做着针线而英英则未脱孩子气拿了把铜钱在手里玩耍。他没话找话地说:“你们刚来时驿馆里侍候的人多。再往下走我的起居可就要你们来照应了。” 温家的也笑着说:“爷只怕您现在就用得着我们。那个囚犯书生说的不错我们上了贼船了!” 弘历汗毛一炸几乎要跳起身来可两腿一软竟又坐了回去。秦凤梧在舱外说:“我说不利见大川嘛。唉一片好心肠先是得罪了田制台如今又见误于大人真是奇哉怪也!” 邢建业吼了一声:“你与我住口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坐在弘历身边的温家的从嫣红手里要过一把针来说:“四爷休慌我这就让您瞧个热闹。”说着就见她手指插在船板缝里只是稍一用力就揭起了一块船板叫声:“小贼竟敢偷听!”一边骂着手中的绣花针已经撒了出去口中还说着“老娘我刺瞎你们的狗眼!” 弘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舱里“妈呀”地一声惨叫听声音像是有两个人已经倒在了船舱里大约是真的被刺瞎了眼睛。同时他还听到舱里传出了喊声:“黄水怪!失风了你***快点来救我们哪!” 站在船头的老艄公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胡子。啊?!他竟然是个年约三十岁上下的壮汉子!只听他大叫一声:“小二、黑三、你们对付那几个小白脸这边儿的我全包了。”邢家兄弟一个人看着秦风梧另外三人则一齐向他扑了过去。 那被叫做小二和黑三的两人也答应一声从船尾拽出篙来。原来这胳膊粗细的篙头上还装着一尺多长的三棱钢刺。两个强盗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看着船舱里的英英和嫣红另一个却在盯着温家的和弘历。 黑三照着弘历身上就刺了过去弘历见他来得不善纵身跃起用手抓住了舱顶的横木身子一翻就上了舱顶。此时只听扑地一声那丈来长的竹篙竟从船舱里横穿过去。紧挨舱门坐着的秦凤梧早被一篙刺个正着鲜血立刻从他的臂上流了出来。那个小二却不济事他的篙刚刚刺进来就被温家的伸手抓住了。他还想往外抽时却哪里能抽得动急得他哇哇乱叫。直到这时弘历才知道他原来竟是一个哑巴。此时再看两个女孩却是毫无伤也不知她二人是怎么躲过去的。温家的看见弘历腰中悬着一把裁纸削水果的小刀便说“四爷借您的刀用一下。”没等弘历答话她已把刀隔窗掷了出去正中了那个小二的额头从眉心直贯脑后眼见得他想活也活不成了。温家的大喜过望地说:“四爷这刀子真好能不能赏给我?” 弘历笑笑说:“这刀是红毛国进贡来的能不锋利吗?好就赏给你了。” 船头上黄水怪已经和邢氏哥仁斗了好久了。那黄水怪仗的是水性绝好而邢家兄弟却是武功精湛。他们抱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黄水怪进到舱里去。黄水怪与邢家兄弟打了半天也没能占到一点便宜便大叫一声:“小二黑三你们完事了吗?” 黑三答应一声:“老二早死了这贼婆子大厉害!” 黄水怪一声令下:“跳水凿船!”话音刚落他已翻身跳进了滚滚波涛之中那黑三也随他而去了。 一百一十二回 斗水贼女将显神威 赶路程弘历又遇险 船上没了舵把子在河心里打开了漩涡!温家的大声叫道:“快落帆!”嫣红一跃出舱用刀子向帆绳上一搪大帆立即落下船身也随即稳住了。她又飞上前捡起小二的竹篙用力一撑那船离开漩涡顺水而下。英英眼尖她看到上游正有人追来、便喊了一声:“快看他们追上来了!”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向外头张望时只见一大一小两只快船飞也似的追了过来大船上足有二十多人黄水怪赤膊着身子站在船头他遥遥指着弘历等人大声叫着“就是他们几个下水凿沉了船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 温家的此时却是十分地镇静、她看了一眼嫣红说:“咱们也下水吧。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是黄河鬼厉害还是洪泽仙的神通更大!” 嫣红听母亲一声令下也跟着无声无息地跳入水中。弘历他们都不眨眼地看着水面但逆波翻涌浊浪如粥却什么也看不见。稍过一会儿便见船头附近冒出一股血水来又等了片刻一个黑衣水鬼的尸体就浮了上来。再等下去就见一个个水鬼纷纷露出头来换气。可其中一人动作太慢了刚一露面就挨了一刀便也大叫着像死鱼一样地漂了上来。众人惊喜之间水里又漂上来两具尸体。另有一个水鬼大概是屁股上被扎了一刀失声狂叫着向贼船逃去:“水底下出事了贼婆子太厉害!快来人哪快……”他正在喊叫好像水里有人拉着似的也沉入了河水。温家的两脚踩水极其潇洒地上得船来。嫣红从船后爬上来时身上却已受了点伤。她顾不得自己却大声叫着:“快船底下这帮东西把船凿下了一块板子得赶快堵上它!” 秦凤梧却说:“我早就说过‘不利于涉大川’嘛……”邢建业在他脑后用力打了一巴掌说:“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多嘴。你呀早晚得死在你这张臭嘴上。下去给我堵漏子去!” 弘历铁青着脸说:“不要难为他他说的也确实是真话。据我看这些个水匪好像是有人纠集起来专门对付我的。但是他们却没有经过行伍的训练打得没有一点章法。假如刚才他们上下一齐动手我们还能脱得了身吗?你们都要出力死战天幸我如能逃脱困厄是一定要报此大仇的。万一我死在这里你们之中尚且活着的人就要面见皇阿玛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奏报给他老人家。”说着他已经泪眼模糊了。他转过脸来对秦凤悟说“实不相瞒我就是当今皇上的四阿哥宝亲王弘历。我们之间的争论就到此结束了我赦了你你下去堵水吧。” 秦凤梧早就看出这位“四爷”不是一般人物了他上前跪下硬噎着说:“秦凤梧不是个小入我跟定了爷!”起身就爬进了后舱。 温家的亲自把舵大船在慢慢地行进。可是敌人的两只船小又有人撑篙所以来得飞快。船上的贼人们起一阵哄闹:“快点呀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哎哎你们快瞧那上面还有三个女人哪!”“追上去谁先抢到谁就先快活。”“你们想的是那两个小丫头我却要那个老的。你们不知道越老就越有滋味……” 哄笑声中只听“砰”地一声两船全都撞了上来。弘历和刘统勋站不稳脚步踉踉跄跄地几乎摔倒。就在这时贼船上的几个彪形大汉已经跃了上来。弘历大喝一声“上!”带着邢氏兄弟就要向前冲去。坐在门口观战的英英突然一笑说道:“四爷这儿哪用得着您亲自出手啊交给我吧。”说着她抓了一把正在玩着的铜子劈面向贼人们投了过去。上船来的四人中有三个被她打倒在地、还有一个勉强站稳了。他急叫着:“你们都快上来呀!” 英英还是在笑着:“哦看来你比他们结实些。那就再补给你一文钱拿去买好吃的吧。”话到钱飞一枚小钱激射过去正中他的太阳穴。那人哼都没来及哼一声便一头栽下水去了。英英杀出了乐趣索性提着那串铜钱来到船头。她大喊一声:“来呀姑娘要赏钱了!”敌人那边只要谁敢一露头她就准能打着。不一刻功夫对面那条小船上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弘历兴奋得拍手鼓掌:“好太好了。你就这样地打吧狠狠地打!” 英英忽然叫了一声:“不好我的小钱全都打光了。” 躲在舱内不敢露头的黄水怪一听此言不由得大为高兴:“贼妮子没有钱玩了上啊!” 刘统勋站在弘历身后问:“姑娘围棋子儿行吗?” 英英答道:“快去拿来我试试。“一句话来了刘统勋早已将一合棋子儿送到了她手边。一个贼人刚要伸头英英劈头便打只听“啪”地一声正中了那贼子的眼睛。英英雅龄童心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妈妈你快来看哪!这棋子儿比我的铜钱还好使哪!”说着又抓了一把撒了过去只见那些个棋子儿成一排牢牢地钉在甲板上。英英可真是高兴了:“你们快摸摸自己的脑袋谁要觉着能比这船板还硬就出来尝尝姑***黑枣儿!” 对面大船上的人也许是被英英的这一手给镇住了也许是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好大半天也没有一点动静。突然一个人刁声恶气地说:“***你们是怎么打探的消息?你手下死了七个不错可老子这边却死了十几个呢!原来你们是叫我来吃这钉板酒席这生意没法做了。黄老怪开船送老子们回去!” 弘历他们听了这话全把心放下了。此刻秦凤梧也从舱底钻了出来。他一个劲地吐着嘴中的泥浆:“咳那两个死尸太碍事了让我好不容易才用他们的棉袄把洞子给堵上了。” 弘历的心里也松弛了下来他慢慢地走到舷窗旁坐下觉得又饿又累浑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窗外温家的掌舵邢氏兄弟拼着命地在撑船。又看到贼船渐渐去得远了而且已经消失在落日的余辉之中。弘历望着河面脑子里却如滚油翻腾。妙手空空那“旧调新曲又重弹”的诗句在他心中回响。这件事难道是弘时让干的吗?如果三哥真的要加害于我那么说不定前头还有更大的风险。李卫说的那个吴瞎子在那里呢?他能不能找到自己如果他不能来那么凭着眼前这几个人能够保得住不出事吗?他越想越怕便把刘统勋和秦凤梧全都叫了进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问他们。过了很长时间弘历才犹豫着开口了:“今日之险真是终生难忘。你们心里在想的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好吗?” 刘统勋思忖着说“四爷我看这些贼人不像是图财害命倒像早就作好了准备在这里等着我们似的。” 秦凤梧点点头又问:“知道王爷习惯和脾性的人多么?这些贼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杀您他们不图钱财又是图的什么呢?” 弘历冷笑一声说:“大概是要图比钱财更大得多的物件吧!” 刘统勋曾在十三爷身边呆过他对朝里的情形太了解了。他真想说出“弘时”这个名字来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哪敢随便出口啊!见弘历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才勉强地说:“依我看是不是有人不乐意让我们逍遥自在地走路呢?这样的太平年景仓促之间能买通几路强贼截杀我们得要多大的财力呀!他们真的舍得下这个功夫?” 弘历没有回答他们他还在想着这个令人不解之谜…… 天慢慢地黑了船也靠上了岸头。又饿又累的人们个个筋骨酥软。等他们收拾了物品登上河岸后才看到离这里不远处就有一个大镇子。从远处看镇子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生似的。倦鸟归巢锋铃脆响孩子们在追逐嬉戏老人在赶牛回村……大难不死的人们乍入这人间香火之地真有点恍若隔世之感也有说不出的温馨和亲切。弘历欣慰地舒了口气边走边说:“今晚我们就宿在这个镇子里吧。先不忙赶路好好地歇它几天再说----秦风梧你再算一卦看看这里是否还有小人?” 秦凤梧笑了:“王爷识穷天下这是在取笑学生啊!要是有再遭风险之理那我们爷们岂不是倒霉透了吗?‘讼’卦上说‘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话看来是应验了。王爷就要见到皇上学生也蒙您开恩赦免这不都是‘利见大人’吗?” 说说笑笑之间他们已经进到镇里。看样子这里好像刚刚散了集市街上到处都是牲口粪便也到处都有人围在小吃摊边吃喝。当这一群拖泥带水又衣衫不整的人们来到近前时着实招惹了不少看客。他们也不去管它只顾了向前走最后在一家百年老店“王记客栈”里落下了脚。打听了一下原来这镇子名叫索家镇。还是在河南的地盘上也还归着那位田大人管。弘历想让官府出面保护的心现在又凉了。 三天之后这一行人又重新上路了。不过他们不全是步行的。雇了走骡驮轿还特意给弘历买了一匹马。他们还是扮成行商模样大摇大摆地上了官道。此时弘历忽然又想起了南京见过的王老五一家。向百姓们一打听都说那个叫“黄台”的地方早就没有人烟了王老五这名字又太普通竟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弘历没有忘记皇阿玛交给他的差使一路上逢人就打听田文镜。问他的为人问他的官声也问他的人望和民望。可是他越问越扫兴。就和在开封时一样既有人说他好也有说他坏;有人夸他“清廉”也有人恨他太残酷。问来问去的无论官民对田文镜的评价仍旧是有好也有坏令人莫衷一是。到了后来弘历干脆也懒得再问了。此时天已到了五月中午时骄阳逞威晒得人头晕脑涨。偏偏这个地方好久都没有下过透雨了。大车道上浮上数寸一踩就是一串白烟儿。弘历先前曾经中过暑喜寒畏热。骑在马上他怕晒;坐在轿里又太闷。他真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等凉快时再走。可是这里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又上哪里去消凉呢? 邢家兄弟对秦凤捂的评价是对的他那张嘴确实是个闲不住。一路上只听他忽儿吟诗说词忽儿又打诨说笑。他滑稽多智又带着名士风流加上一心一意地想讨好弘历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拿出了全副的本领倒也使得这位皇子不觉得寂寞。 弘历与别的皇子不同他自幼就受到康熙皇帝的教导也在当今皇帝身边学了不少规矩。比如就说这穿戴吧他就和雍正一样。像这样大热的天儿依然是衣帽整齐一丝不乱。走着走着他忽然对刘统勋说:“不行再走四十里恐怕也难见到个活人。万一有谁热倒了你就是想找些人来帮忙救助一下也是办不到的。况且还有牲口呢?它们也热也累呀!快快找地方歇上一会儿。” 秦凤梧眼尖他早看上路边种的甘蔗了。他匆匆地跑过去一下子就撅了五六根追了上来。他把那甘蔗先刷去皮儿递给弘历说:“王爷您先吃根儿那梢头留给奴才。”又分给大伙每一根这才说:“大热的天太闷了我说个笑话给大家解解乏吧。咱们这中华帝国太大了北边生活的人就过不惯南边的日子可又互不眼气。有一天一个北方人遇到一位南方人俩人一见面就对着吹上了。北方人说:‘我们那疙瘩冷啊冷得很着哪!你摸铁铁咬手摸石石沾皮。要是出去撒尿更是得小心一只手拿根小棍随尿随敲慢一点就连人带尿地冻在一起了。舌头舔牙时也得先试一试要不舌头和牙能冻到一块儿’。他这样一说南方人听了很不以为然也跟着他吹说‘我们南方热热极了。在太阳地儿里放上几个老玉米一会儿就熟。时辰再长它就成了爆米花了。有一次我赶着猪进城一路上都不敢停步。半路上找了一家人要了口水喝出门一看生猪都变成烤猪了’。” 弘历哈哈大笑着说:“嗯说得能博大家一笑也算有用。我来出个对联吧谁能对出就赏他一把爆米花儿:今年的早玉米旱得精细焦黄不长。” 秦凤梧脱口而出道:“到后来给个穗下场雨还差不多。” 弘历大声称赞说:“好敏捷!” 车上却传来三个女人的大笑声:“四爷您让他骗过去了他少对了一个字儿!” 弘历正愣着时秦凤梧又说:“我没有对错呀‘下场透雨还差不多’这话不对吗?”人群中响起一阵欢笑声也都对这个书生有了好感。笑声似乎赶走了热浪;笑声也使人们振奋。这些天来的忧郁、不快气愤和无奈都随着笑声飞走了。 刘统勋骑在马上说:“四爷您快看前边有棵大槐树。咱们到那里歇一会儿好吗?” “好主意!”弘历夸赞一声纵马就奔了过去。众人也全都跑了过来嗬这里可真凉快呀!秦风梧是个好动的人他攀上大树一看就叫上了:“四爷咱们来得正好那边还有块西瓜地呢。你们等着我去买瓜去。” 这一下不但是弘历他们就连赶车牵马使骡子的夫役们也都十分兴奋。就在这时从西边走过来一位小姑娘大概也就是十二三岁吧手里还提着一个瓦罐像是给家人送饭的。她羞怯地看着这群人问:“你们想买瓜吗?那就跟我来吧。我爹爹就是种瓜的几步路就到了。”说着又朝弘历仔细地看了一眼。领着秦风梧去了。 “啊好大的一块瓜田哪!”秦凤梧一边说着一边就低下头来挑瓜。那边小姑娘正在和她爹爹说话:“爹真是他一点儿也不错上回在南京粥棚里时我跪得近看得也清楚。他的鼻子下面有几颗小麻子听我娘说那是出痘留的。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秦凤梧一下子就挑了二百多斤对那农夫说:“我们人多还带着妇道人。你能不能帮我送到那边去?” “能!我们就是干的这营生嘛。” 俩人正在这里说话不防北边又过来一个人。他也是看到这块瓜田了只见他几步抢上前来摘起一个瓜来拍开就吃连同一声都不问还高声叫骂着:“***这里的人真怪连瓜都不在路边上种叫老子好找。哎----常掌柜的叫兄弟们全都开过来吧这里有瓜!” 一百一十三回 杀强贼村民齐上阵 审劫案死囚也低头 他这一喊不要紧立刻就从北边跑过来二十多人。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满头满脸都是油汗。他们也不理会这爪是谁种的更没看种瓜人一眼就在瓜地里折腾上了。有的人摘了就啃;有的人尝了一口觉得不甜随手就扔在了一边。秦凤梧高叫一声:“哎哎哎你们怎么连个价钱都不问这不是要明抢吗?” 哪知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竟让那姓常的认出来了:“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不就是在船上的那小兔崽子吗?哼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让老子们给逮住了。你们那一群人都在哪儿呢?” 他这么一说秦风梧也认出他们了趁着那姓常的得意洋洋没有警觉的空子他抓起一个甜瓜就砸了过去回头又向弘历他们呆着的地方飞跑。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叫着:“不好了那帮强盗又来了!” 那个种瓜人其实不是别人正是在南京因为卖孩子被弘历救下的王老五。他刚才听孩子一说遇上了那位公子就想立刻上前去迎接可没想到强人们比他早了一步。恩人遇险他能够不去救援吗? 王老五悄悄地对女儿说:“杏儿我在这儿盯着你快跑回去对你妈说让她快点想法子。” 弘历他们几人正在树下纳凉说话也在等着秦凤梧买回来的爪。突然从那边传过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转脸一看就见秦凤梧从高粱地里钻出像了疯似的朝这边跑来。他口中还喊着:“抄家伙快抄家伙响马又来了!”这时他正在上着一个土坎儿不小心绊倒了也就几里咕噜地滚了下来。他顾不得擦擦脸上的汗水和泥土喘着说着:“四爷贼人太多咱们赶紧朝那边村子里跑吧!” 就在这时只听高粱叶子刷刷乱响一群土匪辫盘在脖子上手持刀枪已经涌了上来。刘统勋见他们不过就是二十来人算算自己这边的力量还能够支撑一会儿。便说:“主子让温家的断后邢家兄弟们护着您我们全往村里撤!” 那一方常掌柜的倒不急于进攻他站在大路中央手插进嘴里打了一个胡哨。稍等片刻他又打了一声。这次那边也照样回了一个哨音。两队强人联系上了就见高粱地里刷刷啦啦的一阵响动之后又传来匪徒的呼喊声。几个骡夫全部吓坏了刘统勋大叫一声:“快跟着我们一齐走。敢私自逃跑者立刻大棍打死!” 温家的和嫣红、英英早已结束停当下了轿跟着弘历朝前走着。温家的一见强人渐渐离得近了便高喊一声:“喂你们听说过山东端木家吗?你们这样穷追难道是要抢端木老爷子的镖吗?” 那个常掌柜纵声大笑:“别骗老子了端木家还会接镖?他老人家已经封刀三十年了你还敢打着他的旗号来吓唬老子?不过我听说你们里头有个小妮子暗器打得不错我在这里挺着肚子硬挨她能在三镖之内打中了我我们就桥走桥路走路!” 英英早把那合棋子儿准备好了可是她看了又看太远了自己没有把握;嫣红也在手里扣着弹弓和铁丸温家的却沉静地从譬里取出一个纸包来里面是一叠打磨得雪亮的蝉翼铁镖。她笑着说:“既然你不信我们是端木门下那就给你送个信好好看看吧!”说着她把手中铁镖轻轻一捻那镖像蜻蜓一样直飞高天但却只是在常掌柜的头顶打旋而不肯落下。温家的小声对嫣红说:“还不动手!”嫣红见那常掌柜的正分神看着头上飞着的小蜻蜓便心领神会一弹弓就把铁丸激射过去。英英也抓了一把棋子儿撒向那常掌柜的。哪知这些玩艺虽然在他肚皮上打中了五六颗他却仍然是神色自若像根本就没那回事儿似的。啊!原来他练的是外家功夫!只是弹弓和棋子儿打不倒他那支飞着的铁蜡蜒却让人眼花镣乱。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越旋越快越旋劲儿也越大。常掌柜的伸手想抓住它可刚一动手就被它一口咬着了指头;一闪身头顶上又被扫中了一下鲜血立刻就流了出来。那蝉翼镖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追逐着常掌柜使他越跑越远一直等到镖的劲儿用完了他才站住了脚步。 温家的又取出一枚蝉翼镖来说:“怎么样你信不信它是端木家的独门暗器?” 常掌柜的拱手施了一礼说:“既然是端木老人家派人保的镖小子哪怕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想要了。但跟着你的那个小白脸却和我们有仇。你把他留下自己走路吧!” 温家的浅浅一笑说道:“他就是我们的镖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此时那个黄水怪的弟子在船上吃过亏的黑三却在一旁鼓动着:“常哥别听他的。你不信别人还能信不过我铁头蚊?那个小白脸值五十万银子呀!我们黄哥要想独吞还能轮得上你老兄?再说这几个婆娘点子再硬也顶不住我们这四十多号人哪!常哥你要放明白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温家的叫道:“姓常的你是山东龟顶寨的黑无常吧?前年八月十五那天你不是还去给端木老爷贺节了吗?你难道为了一趟镖就想把所有的武林朋友全都得罪了吗?” 黑无常知道这女人的话绝对不是一句空头的恫吓。谁只要开罪了端木家那他就别想在江湖上站住脚!可是五十万银子呀这诱惑又确实太大了。他黑沉着脸想了又想终于要孤注一掷了:“上!***杀光灭净心里清静!”这一句话说出来众土匪就“噢噢”地叫喊着又冲了上来。 邢家兄弟在前边开路保护着弘历温家母女在后边用暗器阻挡着土匪们的进攻。他们且战且退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突然村子里锣声急急地响了起来。只听人喊狗叫根本就听不出来了多少人又喊的什么话。刘统勋看到形势不妙连忙说:“看那边有个土地庙保住四爷退到那里去。” 土地庙到了这里暂时还没有被土匪们占领。弘历等人定睛一看原来这还是间新建不久的小庙也只有正中的一座大殿。院子里两棵大槐树分居在庙门两旁。弘历知道这地方早就遭水淹没了大概是回家的人们刚刚盖起来的所以才处处都显得仓促草率。进到庙里后邢家四弟兄紧紧地把住了殿门温家的娘仨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庙门口。他们想就是有三四十人来攻这里怎么也可以抵挡一阵了。 正在喘息未定之时忽听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也有刀剑的碰撞声。温家的不敢大意便纵身跃上房顶这一看竟不禁大喜过望:“四爷我们有救了。这里的乡民们忠义他们已经和土匪们动上手了!” 原来刚才那个叫杏儿的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跑回村里对母亲说:“娘快在南京救了我的那位公子被土匪们围住了正在那边儿打着呢!” 王老五的婆娘本来就是个利索人她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三步两步就跨到外头冲着歇凉的村民们就喊起来了:“喂!乡亲们咱们在南京遇上的那位公子爷有难了都快出来帮忙救救他吧是男人的就不能忘记了他的大恩大德呀。那些个强盗王八龟孙们才只有二十多人咱们都快出去打他们呀!谁要是不去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婊子养的!” 她这么一叫哪家能不出来呀!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其实早就跑光了而且大都是跑到了南京也大都是弘历让李卫和范时捷资助回乡的。一听恩人遇难哪个不争着出头?一面筛锣打鼓地叫人一面操起了锄头、铁锨、斧头、镰刀和大棍纷纷涌到村外。土匪们此时正在商量着怎么去攻那个土地庙就被乡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土匪们单打独斗倒都是高手怎奈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心齐胆壮的庄稼汉子呢?仓促之间竟被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黑无常急得破口大骂又亲自上前进攻这才稳住了阵脚。混乱间王老五抽出扁担便打一下就正打在那个黑三铁头蚊头上。黑三还算聪明就地一滚便逃了出去。 弘历此时已从庙里出来在看这场奇异的战斗。他立刻就看出乡民们虽然勇敢但一来是没有领头的只是在各自为战;二来又没有任何对敌作战的经验。他知道只要土匪头子一明白过来将队伍稍加整顿再重新杀回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大喊一声:“邢家兄弟们你们全都上去不要让他们喘气也不要留下一个活的!” 四兄弟闻风而动抖擞威风就杀了过去。趁着土匪们心慌意乱之际一下手就砍翻了五六个。其余强盗见势不妙便一哄而散地漫着庄稼地四散奔逃。刘统勋又大喊一声:“打呀不要让他们跑了。主子说了拿住一个土匪就赏田十亩!”乡民们一听这话更是来劲儿了。他们一齐行动在青纱帐里穷追敌寇。邢家兄弟却盯死了黑无常他跑到哪里四兄弟就追到哪里。追着追着黑无常一个不留神竟然掉进井里去了。其余的人见头领已经不见哪还有一点儿斗志;加上地形不熟跑都不知向哪儿跑也全都束手就擒了。只有被王老五打倒的那个铁头蚊黑三却趁着人们不注意溜得无踪无影。 弘历当即立断把土地庙暂作监房挑出十几名精壮乡勇帮着邢氏兄弟看守。他自己又亲自慰问抚恤受伤百姓每家每口不管出人多少全都按一人七两放赏银。这一下忙坏了刘统勋也喜坏了乡民们。他们放翻了两口猪宰杀了五六只羊就在王老五的院子里摆酒设筵。此时滑县县令程荣青也已闻讯赶来帮着收拾残局。众人高高兴兴地吃喝着打闹着无不手舞足蹈兴奋异常。有的人早已喝得红光满面酩酊大醉了。 等人们散去之后滑县县令程荣青来到弘历面前请罪说:“奴才早就接到了田制台的宪令也沿着官道布置了一下。可是却没想到王爷竟走了小路。我们太草率也太荒唐了。王爷在奴才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奴才辩无可辩请王爷落。”说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弘历还没有答话便瞧见王氏送上了热毛巾杏儿则端着洗脚水双双走了进来。他笑着接过毛巾来擦了擦脸又将脚泡在盆里一边搓洗着一边说:“这不怪你他们都是一群外省过来的流寇。这次强人们突然袭击多亏了槐树屯的乡亲们义勇兼备奋勇杀敌才使匪徒们全军覆没的。这也是贵县平日里教导有方功劳也还是你的。”弘历说话时那个叫杏儿的小丫头已经在为他搓脚了。他夸了一句“好一个伶俐丫头!”转过脸又对程荣青说“你就按我刚才说的宗旨来处置这个案子并且申报给田文镜。至于我也在难中之事你一句也不准提!听明白了吗?” 程荣青连忙说:“这……奴才怎敢贪天之功……” “就这么说!”弘历擦擦脚舒适地站起来说:“所有人犯你明天一早就把他们全部押送回县要严加审讯不得宽纵。”说完他便起身走到院子里挥着扇子遥望着天上的星河众人也只得跟着出来规矩地站地旁边。 刘统勋进前一步说:“四爷那个黑无常已打捞出来了。这个人奴才以为应该由我们带走。” “嗯?”弘历好像没有听清但又像是在紧张的思考着。秦凤梧也说:“四爷这一伙强贼苦苦地追杀四爷您必定是受了谁的指示。我们带走他由四爷您亲自审问不也可消消气吗?” 弘历却已经想好了他看着程荣青说:“此仇岂有不报之理但却不能这样做。贵县就报上一个‘匪诨号黑无常者被乡民诛杀’也就是了。” 程荣青直到这时才明白四爷并不想张扬自己遇难的事。这样一来匪被杀匪众全歼不全是县里的功劳吗?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个馅饼正砸在自己头上便喏喏连声地退了下去。弘历命令邢建业“把那个黑无常带到这里来!” 弘历回到房子里见王老五一家都垂手在侍立着便笑了笑说:“快不要这样。现在我们彼此都知道了身份也就多了些形迹;可你们是主人我是客这不又摆平了吗?” 王氏上前福了两福说:“王爷话可不能这样说。您不但救了我们全家就连这槐树屯里的乡亲有一多半也是您救出来的人哪!所以您不但是贵人也还是我们的恩人。” 杏儿不言不语地走上来端来了一盘削好皮几的甜瓜。她小声地对弘历说:“这是我刚在井里冰过的凉着呢!爷您就趁这凉劲儿吃了吧。” 弘历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是沁凉香甜。他高兴地抚着杏儿的辫说:“好丫头你娘太疼你了不然的话跟我上北京去要不了几年就出息了。” 王氏连忙接口说:“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全家都在想着这一天呢!痴妮子爷要收你去北京享福还不快点儿磕头?” 杏儿连忙趴在地上磕了无数个头起身就把弘历换下的衣服全都抱走了。 邢建业把黑无常带了进来王家的人见此情景也忙退了出去。刘统勋见弘历给他递了个眼色便坐了下来问道:“黑无常你知道今天犯了什么罪吗?” 那黑无常却不屑地一笑说”我知道不就是杀头的罪嘛。说实话从走黑道的那一天起我就时时准备着这一天。呸!他***二十年后……” “又是一条好汉是吗?”刘统勋抢过话头说:“可惜呀你的罪不是一般的杀人越货也不是一刀就能逃过去的。你是谋害而且谋害的是当今万岁驾前的皇子四阿哥、宝亲王爷!你自己掂量掂量能逃过一剐吗?” 黑无常惊呆了。他向上边看了一眼只见弘历穿戴得整整齐齐手摇折扇正对着自己微微地点头他那清华的神韵中带着威严也带着龙子凤孙的高贵。黑无常愣怔了一刻才说:“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再说什么也全都晚了我认命就是。” 弘历却突然在一旁插了一句:“黑无常听说你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盗是吗?” 黑无常急了:“谁说的?你叫那兔崽子站出来我和他对证!我黑无常杀过官也劫过盐船但是我从来就不糟蹋女人!凡是黑道上的人谁都知道我的性子。要不然我也不敢去赴端木家的筵席!从小的时候起爹爹就教我说做强盗是天作孽而玩女人则是自作孽。别看我在黑道上混可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不信你只管去查查到一宗就剁碎了我喂狗!” 弘历听他说得真切便有意地渲染说:“其实人犯了罪是杀头是凌迟碎剐都算不了什么酷刑。明朝时奸宦魏忠贤当国动不动就把人剥了皮去。刘统勋你知道是怎么剥的吗?” 刘统勋一边琢磨着弘历话里的意思一边说:“奴才知道明朝是有剥皮酷刑的。先把人杀死再从容地剥皮然后揎草风干。” 秦凤梧却说:“那是平常人干的。魏忠贤可不是这样他是活着剥皮的。行刑时先用热沥青浇灌全身再用凉水一激就能一块块地剥下来。皮虽然剥掉了可还能再活十二个时辰呢!” 听他们说得这样可怕连躲在里屋的嫣红姐妹都听得心惊肉跳。黑无常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雪白他低着头看着地下可两条腿却不由得籁籁抖只是强自镇定着一声不响。 弘历说:“佛说:世上有不可救之心却无不可救之人。你不肯自作孽就还有一点儿人性。”他看着已经被打掉锐气的黑无常又说“我很赏识你不肯采花这一条打算给你一条生路你以为怎样?” 黑无常听这话音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突然翻身拜倒失声痛哭起来了。 一百一十四回 收响马为的图大计 作假戏谁见也心惊 弘历只用了几句话便说服了黑无常使得他跪地叩泪流满面地说:“王爷这么说黑无常就是再没良心还能听不出来爷的好意品不出来爷的心田吗?说句老实话人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肯走了黑道我也是让人逼的呀!康熙四十五年山东丰收可东家却要收佃。一言不合就打死了我兄弟又卖掉了我侄女!我当时还年轻火气也旺一怒之下就烧了他的全家投奔了龟顶山寨。先当了二年的小喽罗又熬上了个二等头目。可前头的大寨主却是个采花淫贼。他常常强抢良家妇女在寨里聚众宣淫完了事又把这些本来就没脸见人的女子送到她们家乡去示众要挟。我多次规劝他他还总是耻笑我说:“咱们干的就是这一行想熬出个正果你怎么不去出家当和尚呢?”有一次我们为此大吵了起来我就与他火并了。多亏弟兄们瞧得起我杀掉他后自己就坐上了龟顶寨的第一把交椅。表面上看我们干的是杀富济贫的勾当可那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同样是在作孽呀……”他说着说着触动了良心也勾起了那些不堪回的往事竟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刘统勋看见时机到了便温言地问道:“那龟顶山离这里往返七百多里你怎么敢来到这里劫票?你也干得忒大胆了些吧?” 黑无常擦了擦眼泪说:“我自从当了龟顶山的领之后就对弟兄们订下了规矩只取不义之财而不能伤害无辜。跑了的那个铁头蚊他爹在世时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五六天前他跑去找我说有一路镖油水大得很。那人身上带着十多万银子不说镖主的仇人情愿出五十万银子买他的人头。他已经联络好了几路人马大家都愿意吃了这块肥肉。说好了谁能最先得手可得三十万其余的有福同享共分剩下的那二十万。唉也是我钱迷心窍就跟着下山了……” “那愿出五十万银子的人是谁?他的仇人又是什么人呢?” “回老爷小的全都不知道。” “嗯?!” 黑无常急急地分辩说:“老爷我说的全是真话呀!我曾问过铁头蚊他说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只说那人的来头和仇家都大得让人不敢说。这边的各路人马都由一个道士主持还有一个满口京腔、说话像鸭子叫似的老公叫……哦对对对叫潘世贵好像是京里头哪个王府里被革掉的太监。我们这一股要把守的是从开封到延津这一路限期今晚之前一定要赶到。别的……我可真说不上来了。” 黑无常这一番话把弘历说得直打寒战在他心里索绕了很久的猜想也完全证实了!那个“被革掉的太监”是谁?他会不会来自八叔身边?“不明身份的道士”又是谁?他们这样苦苦的追杀我甚至不借动用江洋大盗沿途设卡必欲将我置之死地才肯罢休又是为的什么?除掉了我之后谁又能得到最大好处呢?想来想去的他终于明白了。八叔的死对头是父皇而最忌妒自己的却是弘时!除他之外还能有谁呢?我的三哥呀你你你你这样做心也太狠了一些吧?而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种无所作为的人吗?我难道就只能束手待毙吗?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了主意对黑无常说:“你没有骗我我当然也不能骗你。我现在就赦了你你愿走愿留都听你自便!” 一听王爷说出这话来黑无常瞪着双眼不知所措了。 弘历还是十分平静地在说着:“要是设身处地的为你想想我觉得你还是留在我这里的好。现在你的罪案未消官府里还在追查、捉拿你。就算你能逃回山寨也干不成什么勾当了。你手下的匪众已经全部被擒他们能不把你给招出来吗?到那时恐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黑无常哪能不明白这些道理?说实话从一入匪伙他就没打算善终。现在这位王爷不但指给他明路而且还要收留他天下之大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啊?他跪在地上叩头哭泣着说:“爷您不要再说了。先前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往这条死路上钻呢?从今以后我黑无常若能在爷的鞍前马后执鞭坠镫情愿生生死死都当爷身边的奴才!” 弘历点头微笑着指着秦凤梧说:“你看看这位书生他也是犯了罪被我赦免才留在我身边的。看来我和你们既有些缘分也还想作些功德。但你和他不同你先头上是土匪是杀人越货的这个罪名可不得了。所以你想要跟我得分两步走。头一步你先到我密云的庄子里当个副管家;两年之后事情平息了我再给你换个名字把你派到大营里去。就凭你这一身本事几仗下来混个副将甚至当个将军也都是不在话下的。”弘历说得似乎是轻描淡写可就这么几句话却勾勒出了黑无常的后半生道路他能不激动万分吗?他的血全都涌到了脸上几乎就要晕过去了。他趴在地上不住地叩头说:“爷……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办好了这件事弘历自己心里也很痛快。他看着秦凤梧说:“我奉旨出京办差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来都是微眼出访的。看来这脾气让别人全都摸透了。你前天说得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你出去告诉程荣青让他派人去通知李绂接我。真是放着福份却不会享受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走进京城呢?不过到了北京后路上的事你们一字都不准提!” 弘历说得还真是不错李绂一接到滑县送来的信就马上派了人马来迎接宝亲王。他让自己的中军日夜守护在弘历身边。还下令给他叫他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准离开室亲王爷一步。弘历坐的是总督府的八抬绿呢大轿。李绂知道宝亲王怕热还专门让人把大轿改装了。轿顶加上一把曲柄伞打开顶盖俨然就是王爷的乘舆;合上顶盖又可以遮风避雨。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看的以及快马传递的水果冰块全都由李绂安排好了。此外李绂还派了一营兵马紧紧地跟在宝亲王后面相隔半里随时策应。因此他最后的这八百里路程不但一个贼影也看不到还满身心的都是快意。 北京到了弘历按规矩住在潞河驿。刚刚洗涮完毕礼部尚书尤明堂就来请见。这位先朝老臣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就中了进士足足地做了二十多年的京官。直到康熙晚年户部清理亏空时才由十三爷允祥把他从郎官中提拔出来。这几年他不声不响地在礼部当尚书也不言不语地在帮办着中央机枢重务。要说起皇上对他的宠信来还远远地过田文镜呢!可是弘历没有料到他进门之后还是照着规矩向弘历叩安行礼。他自己笑着说:“奴才是汉军镶黄旗旗下也就是主子的包衣奴才。四爷您不让我行礼奴才就得好多天安不下心来就算是主子赏奴才一个安心好了。原先工部郎官瞿家祥是庄亲王的门下。有一次他去见庄亲王王爷说了声‘免礼’他也就没有行礼。可回到家里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以后还怎么再见主子呢?越这样想就越是觉得没脸。到后来竟然精神恍惚一病不起了。还是他的儿子去求了庄亲王爷庄亲王就来到他的病榻前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骂了声:‘你这个狗娘养的装的什么病?快起来给爷办差去。’这一骂倒把他的病治好了。所以人什么病都可能有可就是不能有了心病啊!” 他说得虽然罗里罗嗦可那认真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可敬。弘历高兴地叫人送上了冰镇的荔枝亲手剥了皮给他吃又问道:“我前时看到邸报你不也跟着皇上去了奉天吗?怎么今天却是你来接我?三哥现在是在城里还是在园子里哪?张相如今可好?” 尤明堂说:“回四爷我是准备好了要跟皇上去的。可后来礼部的满尚书阿荣格说他父亲的墓就在盛京他想顺便给父亲修修墓。皇上准了我们也就换过来了;三爷如今是里里外外地忙这会子正进宫给娘娘请安;廷玉相公一天要看十几万字的折子要写了节略送给三爷看还要接见外省进京的官员也真够他忙活的了。唉我们朝廷上下亏得有这么个人不分昼夜地只知道办差。要是我早就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奴才刚才还见着了他他大概很快就会来看四爷您的说不定还会和三爷一块过来呢。” 弘历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些迹象表明三哥近来不但很受父皇的赏识还升格为“盛郡王”。他曾经有几次看到过皇上对自己的朱批说的也全都是夸奖弘时的话:‘三阿哥处事之干练不在你之下’;‘此等细心处弘时能够体察朕甚感慰藉。有子如此朕复何忧?但愿你们兄弟皆如此心则实为国家社稷之福也’;‘三阿哥浮躁之风今罕见矣’……诸如此类的话题皇上屡屡给自己看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当然雍正皇上也说过:‘弘历你要懂得为君之难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即是如此也难免出错若粗率大意就更不可谅了’;‘你是国之瑰室要善自珍爱’;‘放胆去做好了你但存了正大之心朕绝不会朝三暮四的’。看来皇阿玛对弘时和对自己都有很好的看法。二一添作五既不偏也不向。他到底心里属意在谁呢?想想前朝太子康熙是多么地疼爱呀可是到最后到底还是废了。现在三哥在到处收买人心皇阿玛又这样地信任他再想想路上生的事情他真觉得不寒而栗。他试探地对尤明堂说:“我这次出去之前就知道皇阿玛身子不爽真替他担心。这次在南京也考查了不少医生可总没见到一个真正可信的。十三叔我也总在惦记着不知他这几天可好了一些吗?” 尤明堂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弘历竟在脑子里转了这么多的心思啊!他躬身回道:“十三爷也在惦记着您哪!昨天我去请安时他还告诉我说他已写了折子呈给皇上说您不宜在外头过久要叫您早一些回京来。我告诉十三爷已经接到李绂那里的滚单了明天您即可到京他才放下了心。十三爷还说:‘他们小兄弟几个从小就坐在我腿上玩耍我真是喜欢他们。你告诉他口来后叫他抽空子来看看我。我身子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去见先帝爷了’。我在那里劝了十三爷好半天才告辞回来的。” 尤明堂说得很动情弘历也听得热泪盈眶:“等一会儿见过三哥和张相我一定马上去十三叔那里瞧他。”正说话间便见弘时满面笑容地和张廷玉一齐走了进来。弘历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跟前又是打千行礼又是恭贺荣升地说:“三哥你可来了叫我好想你啊!”回头又对张廷玉说:“张老相您可是越地瘦了。不过看上去精神还是那么矍铄真让人欣慰!” 弘时也快步上前一把拉着弘历看了又看说:“四弟你晒黑了也瘦了。这次办差着实地辛苦你了。我托人给你带了些药去可李卫来信说你竟是不辞而别了。你可真行这么大热的天儿还微服赶路!不过你这一回来倒叫我安心了不少。在家里好好歇上几天身子骨还是要紧的嘛。” 弘时在说话时不错眼地瞧着弘历。他目光柔和话语亲切好像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兄弟深情。弘历也是十分感动地拉着哥哥的手不放:“多谢哥哥关爱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嘛还总要惦记着我。这次回京我给你带了二斤春茶。我知道你最爱喝的就是碧罗春这次我给你找到了真正乔婆子家的。不过。我走得急留在开封了。过几天一到我就给你送去也算弟弟的一点儿心意吧。张相这里我也有一点小意思。给您带了二斤茶叶还有三令宋纸一盒子徽墨。你要是看着高兴可得给我好好地写一幅字啊!” 张廷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哎呀啊真得谢谢四爷。你自己写的字就比我好上许多倍还非要我献丑干嘛呢?” 君臣兄弟所有的话都说得这么融洽这么亲密。刘统勋早就见怪不怪了秦凤梧却觉得透心的凉!看看眼前再想想黄河边上大槐树下怎么也不能和这个气氛连在一起。仆人献上茶来弘时一错眼看到了秦凤梧便问:“这位先生眼生的很他是四弟新近收的门人吗?” “啊我忘记引见了。他叫李汉三字世杰。幼年就随父母来到河南光山做生意后来家道中落才捐了个监生就在开封河道衙门当幕宾。他不但精通治河文章诗词也都还看得过去。因河南河道上的阮兴吾是我的家奴就把他荐给了我。” 秦凤梧本来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一听这话也不用四爷交代就顺坡滚了下来说:“这是阮公的厚爱四爷的抬举。小子后生晚辈以后还请各位爷多多照应!” 弘历归来当然是件大事。朝廷虽有规定未见皇上之前不准擅自吃酒但现在皇上还在奉天所以弘历还是在驿馆里摆了酒筵。张廷玉心实又处处留心政务一听说这个“李汉三”办过河务就在席面上一再考问河道上的事。还真亏了秦凤梧平日里博学勤奋又确实读过陈璜的《河防述要》这部书。所以尽管张廷玉多方查问他也没有露出马脚来。他自己虽然谈笑自若可早就吓出一身臭汗来了。 这场酒可真是口蜜与腹剑共酌杯酒和谎言齐飞待客人们全都走过之后弘历把刘统勋和秦----李汉三叫了过来说:“从今天吃酒的情形看我们也许是错看了老三了。” 刘统勋和李汉三是何等的精明啊他们俩马上就猜到了弘历的话外之音。刘统勋说:“四爷您说得对。亲兄弟之间哪能会办出这等事情来呢?您放心奴才等自当慎守谨言不会说出一个字儿的。” “哎话不能这样说。你们记着我刚才说的是‘也许’并不是下了定论。俗话说捉贼见赃捉奸要双。一言即出就泼水难收了。你们千万不要错误地领会了我的原话。” “是奴才们明白!” 他们究竟明白了什么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别看弘历年纪不大可他毕竟是皇子啊。他有多么大的心胸多么深的机谋能是这两个人能体验出来的吗?不过这两位也不是平常人物路上的事情闹得这样大想瞒又岂能瞒得住?弘历在半路上谈话时曾多次提到了弘时今天的这个表白只不过是他另有图谋罢了。说穿了它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弘历又对秦凤梧说:“你马上用我的名义给阮兴吾写封信去。他是我的家奴信可以说得明白点但又不能全说透明白了吗?” “扎!” 一百一十五回 旷师爷一语点迷津 贾道长疗疾救亲王 弘历在河南历险的事是瞒不了人的。别看弘时在这里时说得头头是道可一转脸他就去了张廷玉那里并把这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诉了这个老宰相。还说:“此事请张相暂且不要上报以免惊了父皇的驾。”可是张廷玉却心里有底儿他了解弘时也知道弘时是在耍花招。他不让张廷玉上报可他是一定要报告上去的。果然当天夜里弘时就叫自己的心腹旷师爷代写了奏折呈给雍正了。而张廷玉也没有听弘时的话同样也写了密折往奉天。不过他们都晚了一步。此时雍正皇帝已经到了承德见过了到这里觐见圣颜的蒙古诸王公也知道了弘历遇险的事。现在皇上身边的两位大臣正在听皇上训话呢! “这件事值不得你们大惊小怪的。”雍正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一边让乔引娣给他敷着热毛巾一边慢慢悠悠地说着。最近一段时间他脸颊上的红疹子越出越多了他勉力而为地说着“怕什么?他不是毫无伤地平安回京了吗?道路凶险自古如此朕年轻时还曾经住过黑店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乔引娣又想起了当年的小福“这几天你们多留意田文镜那里的折子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鄂尔泰躬身回答道:“是。田文镜没有马上写奏折大概是因为还没有破案。他正在和李绂闹意气又出了这样的大案他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四爷没上奏本恐怕是不愿让皇上看了担心。”他很想说:四爷是怕有人会受到株连可话到嘴边又想这样就会说到弘时便马上打住了。 朱轼老马识途他在一旁说:“宝亲王在外头巡视已近一年了。老臣以为是不是召他到承德来。一来可以朝夕侍奉在皇上左右二来也能把这件事问得清清楚楚。” 雍正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似的说:“让弘时还照样在韵松轩维持一下文让弘历在京负责筹措天下钱粮的事兼管兵部。你们俩还都在饿着肚子是吧?这样朕到外头看折子你们就在这里吃些点心吧。”说着就带了乔引娣出去了。 雍正所说的“外头”其实是“里间”。这里原来是康熙皇帝的书房布置得分外雅致墙上挂满了字画。其中就有一幅《耕织四十六图》。乔引娣看了奇怪地说:“皇上这不全是种庄稼织布的事儿嘛。怎么要画到画儿上去又挂到这里面来呢?” 雍正笑了:“你干过农活当然不新鲜。朕第一次见到它时却觉得新奇得很哪!当皇帝的不知民间疾苦不懂得耕作辛劳那怎么能行?晋文帝时天下饿死了人。臣子们奏了上去可这位皇帝却说:‘他们肚子饿了为什么不喝点肉粥呢’?皇帝要当到这份儿上那天下可就一走要完了。” 雍正见她老是愣神就说:“你过去把窗子支起来。” 乔引娣不知他要干什么却听话地上前去支起了窗子。雍正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几神又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引娣看还轻轻他说了一句什么。引娣却早让他瞧得羞红了脸而又不知怎么才好:“皇上你……” 雍正马上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地再看了一眼这才说:“你确实是长得太美了。来替朕把宣纸铺好朕要写几个大字。” 引娣羞红着脸又被他夸得心里直跳。她走上前来将纸铺平了又站在一边轻轻地抚着宣纸。雍正定了定神挥笔在纸上写着。他边写边说:“这是李卫请朕写的他一心一意地想让朕巡幸江甫。可朕没把天下治好怎能有这份闲心呢?”突然他话题一转问道“朕让你去看看十四爷他都说了些什么?你知道还从来没人敢既不缴旨又没回音的呢。” 乔引娣轻声说:“我没有去。” “为什么?你不想去了?” “不奴婢不知道十四爷在哪里我曾问过高无庸;可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哦你是不懂规矩。你向高无庸说自己是奉旨去的他敢拦你吗?高无庸你进来!” 高无庸就站在屏风外边听见招呼马上就进来了。雍正吩咐说:“回京后你领着引娣去看看朕的十四弟可以在那里呆上一个时辰。你也顺便看看他现在还缺什么东西有没有下人在那里狐假虎威地耍威风作践他回来向朕如实回话。” “扎!回主子朱先生和鄂尔泰已经用饱了他们正等着主子召见呢。” “叫进来吧。”雍正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乔引娣此时却是千头万绪再也难以控制自己了。从心里说她想念十四爷但现在她更感激皇上对她的恩情。这位每天不分昼夜只知道勤政的皇帝对她这个弱女子从来没有任何不规的行为却像是一个年长的大哥哥。她闹不明白那个生性豪爽的十四爷怎么就不能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合到一起呢?假如没有了这些政争没有了朝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们两个和睦相处自己既有一个疼爱着的人又有这样一位大哥哥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她知道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唉! 朱轼和鄂尔泰进来了雍正问他们:“对田文镜和李绂之间的争执你们是怎么看的?” 皇上这话问得突然他们俩谁都不敢开口。朱轼说:“下头还没有报上来……” “你们就不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吗?”雍正口气严厉地又问。 朱轼还是第一次领教皇上的软钉子他头上的汗珠马上就掉下来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启奏皇上臣以为他们二人都是正人君子也都是能够为国分忧之人。二人的分歧不过是政见不同而已。见仁见智不足深责。” “哦好人之间的误会这是你的看法。鄂尔泰你呢?” “李绂与田文镜之间的私交一向很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俞鸿图从河南回了奏折说田文镜报主心切但也有一些失察的小事以致让小人们拿来制造事端。而李绂则见事不明又不能谅解因此才酿出了政见之争。奴才所见未必就对请圣上烛照明鉴。” 雍正好大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端坐饮茶。突然他说道:“朕不是让你们来评价人物而是在这里论世情、世理的。朕是在朋党中吃过大亏的深得其中三昧。那个‘八爷党’果然是消声匿迹了吗?不!从弘历遭险这事你们应当看到连外省的土匪们作案都非要到河南境内不可。这就说明了那个‘八爷党’还阴魂不散。如今满天下都在议论着什么‘官闱秘闻’。甚至有人说隆科多所以获罪是因为他知道的内幕太多了朕是要杀他灭口真是奇谈怪论!”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几案站起身来说“阿其那他们犯的不但是家法还犯了国法!传旨给六部众臣议议他们该当何罪!” 朱轼他们简直傻了怎么皇上正说着李绂和田文镜却又跑到允禩等人身上了呢?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雍正又气愤地说:“你们不要以为朕说话跑了题这和刚才所说的是一回子事这就是朋党!跟着他们起哄的有几个不是阿其那的旧人?!朕要推行新政他们就拼死地反对。李绂自恃身正心也正所以他才要搏名!他净捡着朕最疼处来揭疮疤这就沾染了汉人的恶习让朕十分痛惜。昔日孔明杀了马稷朕又为什么不能浑泪斩李级!” 雍正的话如金石蹦响掷地有声朱轼和鄂尔泰早就听得惊心动魄了。他们长跪在地说道:“皇上高屋建瓴深谋远虑使臣等顿开茅塞。请旨:应当怎样办理。” “旨给六部让他们从议处。李绂的名字暂可不提但不要再观望不前。明日朕就启驾返京。” “扎!” 皇上在承德怒弘时却在家里捣鬼。他把旷师爷叫来悄声问道:“都掐断了吗?” 旷师爷小心翼翼地说:“三爷放心连聂公公在内全部处死。铁头蚊跑到抱犊崮我派人去杀他了。” 弘时那颗悬得高高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他拿出太监秦狗儿送来的消息将皇上和朱轼、鄂尔泰的谈话说了并请教对策。旷师爷笑了:“三爷上次学生让您赏这给秦狗儿三百两银子您还觉得心疼。就这封信您说它值不值一万?” “我哪能那样小气?皇上宫规严厉太监结交王公大臣的格杀无论!我是怕他万一说走了嘴那可就要弄巧成拙了。老四他就不搞这一套可他的消息却比我灵也真邪性了。” “三爷您和四爷不一样啊!他早先就在先帝身边又主持了这么多年的韵松轩巴结他的人多了。里头随便一句话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哪还用得着往外掏银子买消息?” 弘时不想多说弘历的事却目光幽幽地看着旷师爷说:“这次李绂就要倒大霉了!这件事还牵连着八叔等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其实李绂和八叔根本不是一路人而且他的人品文章比田文镜高上十倍太可惜了!” 旷师爷说:“真正倒霉的还是八爷因为皇上最怕也最恨的就是朋党。八爷没有失势的时候遍交朝中文武这些人也都是出了名的读书人。所以表面上看他们的头脑人物都被圈禁了可这个‘党’依然还在。不知三爷注意到没有那次闹‘八王议政’乱子时从头到尾没有一言是针对八爷的全是在拿着田文镜作法。在皇上的眼睛里谁攻击田文镜谁就是不满新政。所以明面上皇上是在护着田文镜实际上是在护着皇上自己。您是了解皇上性子的他老人家见了块石头还想踢三脚呢怎么能容得这么多臣子和他离心离德?连他身上的病也是由此而起的。” “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应当怎样处置呢?” “说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两句话:一狠打死老虎决不手软;二坐定韵松轩拼命办差。您整治了‘八爷党’就为皇上出了气也顺应了皇上敌汽之情;而拼命做事又迎合了他孜孜求治之心。至于四爷和五爷礼尊之诚布之情爱之心防之。反正大家都是皇子比一比看一看看谁的孝心重能耐大!” 弘时想了半天才又说:“我和弘历不能比呀他现在又主管了天下钱粮和兵部的事他……” 旷师爷一笑说:“三爷您想得对。可是您再想想当年深得人望的八爷败了而冷面冷心的‘办差阿哥’却夺得了天下。这里面的道理您可以找出千条万条可当时雍亲王始终处在机枢重地则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与您眼前的处境不是一样的吗?” 弘时兴奋地大叫一声:“来人!给爷备轿。告诉账房上西街口的那片房子我赠给旷师爷了让他们拨二十个家人过去侍候。”说完他不等旷师爷辞谢便出门上轿走了。 弘时本来是要赶往畅春园的可走到半路又忽然想起有好长时间没有去看十三叔了他老人家在父皇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啊!他在轿里喊了一声:“停轿转到清梵寺去!” 轿夫们“噢”地答应一声便调转了轿头。这里离畅春园本就不远不一刻功夫就来到了。但因为十三爷是住在寺里静养的所以他这个小院子里就只有太监和宫女而没有闲杂人等。弘时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一挑门帘就进了房内。他上前一步对着躺在病榻上的允祥叩头说:“十三叔侄儿给您老请安来了。” 允祥的儿子弘皎也在一旁说:“父王弘时三哥看您来了。” 允祥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弘时说:“哦是你来了。难为你这么大热的天还想着来看我快起来坐着吧。皇上就要回来了吗?我听方先生说了。可惜的是这一次我可真帮不上他的忙了。”说完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就又闭上了眼睛。 弘时面对这位叔王真是百感交集呀。曾几何时他还是朝野人人称赞的‘侠王’谁能想到现在却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呢?他对弘皎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去请贾神仙来看看的吗?你怎么还不去?” “三哥你今天来得正巧贾神仙马上就到。” 他们这儿正说话却听病中的允祥突然说:“来了来了他没有食言真的是来了。” 此时就听外头一个太监说:“神仙爷请您这边走。”说话间那位贾士芳已经进到屋内。他还是以前的那身衣服也还是那个打扮但大热的天他从外边进来时脸上却是滴汗全无。只见他俯身走向允祥轻声说道:“十三爷贫道稽了。您的病其实是不相干的这会儿已经好了些了是吗?” “是我好像晕得不那么厉害了眼睛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不是似乎其实是您心明了自然也就眼亮了。您的胃气不展饮食有亏呀!想不想吃点东西比如说桂花糕什么的?” “桂花糕?”允祥眼前一亮竟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啊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它?快给我拿桂花糕来你们快着点不行吗?” 弘皎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在过去的三天中父王只是喝过两小碗粳米粥可现在竟闹着要吃桂花糕!站在一旁的贾士芳含着微笑看着允祥连吃了两块桂花糕又要过一杯水去、竟然也是一饮而尽。吃罢喝完允祥微笑着对贾士芳说:“谢谢你总有两年没有这样畅快地吃东西了你是怎么捣的鬼也没见你烧符念咒呀?” “十三爷《道藏》三十六部共有一百八十六万六千七百八十卷。万道通幽怎么能以一格拘之?那种故作姿态装神弄鬼之辈不过是入了道家的下乘罢了。十三爷您如此精明的人也被他们哄弄了。哎你想不想起来活动一下?” “想怎么能不想呢?” “能不能做到呢?”贾士芳又问。 “恐怕不能。” “您能的一定能的。人人都会走路怎么英雄一辈子的十三爷却不会走了呢?来下地来吧您能走的。” 一百一十六回 逞淫威千人大起解 怀深仇恶语对情人 随着贾士芳的鼓励允祥真地试着下了地而且稳稳地站住了:“我起来了!”允祥惊喜地大叫着。他又试着向前走了两步竟然脚步平稳如常。他高兴地笑着喊着:“哈哈哈哈……我又能走路了我又能为皇上办事了……” 房中的人全都惊呆了。弘皎翻身跪倒冲着贾道士一个劲儿地叩头。他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一旁看呆了的弘时上前一步说:“贾仙长皇阿玛也是有病在身您能不能去瞧瞧呢?” 贾士芳没有作法也没有请神就把沉疴在身的十三爷救活了。在场的人无不惊奇连弘时也看呆了。他当场就提出要让这位道长去给雍正皇帝看看病。贾士芳却说:“世上的一切都讲究缘分。皇上的病如果能治好他自然会召我进宫的。但他要是压根就信不过我我就是去了也还是束手无策。”他回头又对十三爷说“请爷注意贫道乃闲云野鹤之人我从来是不愿受一点儿约束的。我劝十三爷也消散一些比如你想吃药就吃两副不想吃也可以完全不吃;想走动就出去走一会儿不想动你就歇着;想吃什么东西就吃一些根本用不着忌口。这也忌那也忌都是庸医们的胡说八道。好了您大安了贫道也该告辞了。”说着就走出了房门。 贾士芳离开清梵寺时弘时一直在他身边跟着。这时他掏出身上戴着的金表看了看时辰随即就送到贾士芳面前说:“回头怡亲王这里必定有重礼谢你的我却无物可赠。只有这块金表是个稀罕的物件。捐给你好吗?” 贾士芳一笑说道:“多谢三爷了。不过我们出家人最是懒散这东西对我没用。三爷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过是想让我给你推推造命。其实君王公侯命系于天谁又能动他分毫呢?只要你敬天守命即使有所克制又有何妨?眼下郡王正在熏灼之时因时导势祺祥自在。”说罢便飘然而去了。 弘时听他这话说的不着边际怎么也猜不出其中的含义便也只好以一笑付之。他进了畅春园一眼就看见这里有许多臣子部在敬候着他。他向众人略微看了一下便说:“叫顺天府尹汤敬吾进来。” 汤敬吾还没有说上话上书房就派人抱来了一大摞文书说:“三爷卑职是从露华楼来的。这上面的折子张相和方先生都看过了连同方先生作的摘要都夹在里面是要用加急报到皇上行在的。上头划了圈儿的都是要紧的奏议。张中堂还特别关照三爷请留心看一下保定胡什礼的折子。” “哦你放在这儿吧。”回头对汤敬吾说:“老汤你先坐我看看折子。”他拿起这些折子一看除了外省申报灾荒的之外几乎全是在议论着田李之争。那上面方先生的批语是:“实心玉事者自有公论党援私结之风断不可长。”他正在看着那个从上书房来的章京又说:“禀三爷废太子允礽病危张相和方先生已经约了宝亲王一齐去探视了。” 弘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妒忌之意。他们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呢?是不是有意地要瞒着我?他烦恼地一挥手说:“你去吧。”可刚回头又见图里琛走了进来一见面就抢先说:“天气入暑了军用的凉药还没有下来连夏装也不够。有的营里已经传上了病而军士们却都在骂娘。还有人因上街买药互相打起架来的。我已经处置过了但该的东西还是要的。请三爷个话奴才就好办事了。” 弘时说:“这件事我马上就叫户部办理。你别忙着走我还有一件差使要让你来办。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禵的囚拘一向是由你们来管的。他们犯的是抄家罪可还带着家眷用着太监和奴才这未免有点太舒服了吧。有的太监比如何柱儿他们几个有头脸的还常常在外头传说些宫闱秘闻招惹是非。就按他们现在的罪过也不宜留在京师了。这件事你们要马上办好不能再拖延了。” 图里琛是个细心人。他知道这三个府里的太监除了已经走过的外现在还留在京城的就有一千多人要加上他们的家人就更多了。他问道“三爷奴才斗胆问一下此事请过圣旨没有?宝亲王在韵松轩时曾经说过:凡与阿其那等人有关的大小事情都要请了旨意才能办理的。” 弘时不高兴了:“这是处置他们的家奴嘛!我又没说让你们动阿其那的一根汗毛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这件事明天一早就办。我给你写个手令出了事我担着!” 图里琛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弘时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旨意。他心里犯嘀咕:把允禩他们几家的奴才全都撵出京城像这样的大解弘时不请圣旨就办了这位三爷可真够大胆的。想了一下他说:“三爷吩咐奴才当然应该遵从。可这事太大了是不是应当请旨后再办……” 弘时一听这话就炸了:“我现在还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能就这样干等着吗?你是九门提督也有直奏之权嘛。你要想请旨我不拦着你。这事就交给你和汤敬吾了你们看着办我也不想再说一遍了。” 图里琛挨了训斥只好同着汤敬吾一齐出来。他赌气地说:“有他担着咱们怕的什么?就给他办!” 胡什礼的折子里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他说:李绂曾经筵请过他说“塞恩黑罪不容诛做臣子的不能叫皇上为难。你老兄管着这件事何不一了百了呢”?弘时心里一动:哦李绂要杀掉九叔可又不想沾上血迹。这事你想得也太美了在我这里就说不过去! 次日一早弘时的令旨就传到了允禩等人的府第。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全被震动了。这三家的太监、家奴连同他们各家的眷属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四千人啊!一句话就限时限刻全部递解出京这可真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起解!要加上押送的兵士少说也有五千多人。这些人被迫离开京城一家大小哭的闹的骂的却又被身后的无情棒催着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连京城的百姓看了这场面竟也有陪着掉眼泪的。 可是官场里却和百姓们不同他们是在细心品味和猜测:嗯这主意一定出自皇上他就要加重对允禩等人处分了。于是便纷纷上书弹劾允禩等人。也有人列举了自古以来大义灭亲的例子建议说:对这些罪大恶极的人绝不能宽纵。这些奏折在几天之内就从几十份迅增加到了上千份。张廷玉和方苞两人突然看到这么多的奏章又说的全是同一件事他们俩可坐不住了。方苞来到张廷玉办事的露华楼上笑着说:“大王之风一夜云树骤起波澜啊!我刚才问了一下园子里的太监才知道这是韵松轩那边下的命令。这场风的‘青萍之未’也就在他那里。” 张廷玉不出声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久才冷冷地说了一句:“三爷真是好大的魄力呀!”他正要往下说就看见诚亲王允祉已经走了上来他一坐下就说:“唉真是可气京城被弘时这小子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才我进园子时正好碰上了老八的福晋。她仗着娘家的势力要到你们这里来哭闹怎么也劝不住。最后还是我答应从我府里拨去二十名太监侍老八他们这才算把她打走了。” 方苞和张廷玉二人处在皇室角逐之中此时说什么都可能获罪也只好相对无言。过了好久才听允祉说:“皇上口銮的上谕已经到了是先送进上书房的老十六转给了我。我在上书房顺便查了查上书房和军机处的档案皇上对解这三个府的人并没有旨意弘历也不知道。弘时这样做事是不是太孟浪了一些呢?” 方苞和张廷玉还是不肯说话。弘时做事孟浪这是不言自喻的但谁能担保他不是奉了皇上密旨呢?眼见得一夜之间风向大变。朝野上下群起而攻“八爷党”。他们知道即令是弘时把事情办错了皇上也绝不会替允禩说话的。皇族夺嫡遗风和朝廷上政见之争已经展到这种地步况且还有人在袒护田文镜攻评李绂。谁还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呢? 允祉看着这种情形真是想哭都哭不出声来。他冷冷地说:“皇上定于六月初七辰时到京你们告知礼部让他们准备接驾的事吧。我现在就去向弘时传旨顺便也告诉大家一声:弘历将要主管户部和兵部的事凡有关这两个部的事情你们可以直接转到弘历办事的会琴轩去。” 张廷玉问:“那么其余的折子怎么呈转呢?” “仍旧转到韵松轩去。”允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偌大的露华楼上就只剩下方苞和张廷玉二人。他们俩一个是宦海老相国一个则是帝室里的席文案又都是胸中城府和文章包罗万象、老辣深沉到了极处的人。但此时此地他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方苞才突然说:“廷玉那个号称‘孙大炮’的孙嘉淦就要回京来了而且晋封了‘都御使’。他可是个敢言之臣哪!” “那也要看看再说。有一种人当小官时敢说敢为但一旦当上了大官可就又是一副嘴脸了。” “不不不孙嘉淦大概不是那种人。他上次出京时我去送他。他把我拉到一边说‘方先生请您记住我现在说的话:我是身负大罪又逃脱了天罗地网的人。我为父报仇已经尽了孝如今要为君分忧当个忠臣了。忠臣也有个不好处常常会让皇上误会。将来我如果死于刀下请把我这话原原本本地奏明给皇上我死也可以瞑目了’。从他的这话看他还不至于是那种见风就倒的人。” 张廷玉思忖着说:“弘时这位爷不好侍候啊!我们身边也真得有孙嘉淦这样的人就因为他敢说真话。” 方苞没有答话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皇上在去奉天之前曾经交代过‘弘历虽不在京但你们还要和从前一样他的旨令都应该一体照办’。可皇上言犹在耳就又任命弘时当了日常朝政的总管而弘历又只管着户、兵两部。是弘历失宠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他的目光一移突然看到了张廷玉案头上放着一个“虎符”那是刚刚铸好了要赐给岳钟麒的。啊!皇上在承德接见了蒙古王公又委岳钟麒以重任莫非他已经在想着兴兵讨伐阿拉布坦了吗?假如真是这样弘历身兼户部和兵部两项差使征调天下钱粮布署武官将弃那不还是天字第一号的重差吗?! 这时就听张廷玉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办差不怕吃苦更不怕最怕的就是上边没有主见怕的是天下多变啊!” 方苞已经想通了他说:“不怕!你瞧着吧.皇上不是个轻易就会变心的主儿!” 方苞看得很准雍正皇帝确实是说话算话的。皇上回到北京的第三天乔引娣就由高无庸领着来到了允禵府里。因为皇上对允禵还没有什么处分只是让他在家闭门恩过。但这“闭门”二字的含义却是要他断绝和一切人的来往。引娣出宫之前雍正还专门对她说:“你去他那里看看吧。他是犯了国法的人又和阿其那是一党。如今朝廷上下都正在上折子议他们的罪。你若真是爱他就劝他安分向善。苦海虽然无涯但只要他肯改过就还有兄弟相和重归干好的那一天。但他若是执迷不悟硬要对抗到底那朕也不能因私而废公!”说这话时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引娣那种爱怜、惋惜那种带着深深期盼的沮丧使引娣心里好一阵难过。她自己突然惊异地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是用敷衍和应付的心情来对待这个年纪几乎比她大了一倍的皇帝了。 十四爷府还是原先的老样子他们来的时候允禵正坐在池清边上钓鱼。高无庸知道十四爷的脾气不敢用“接旨”的那一套老规矩生怕惹翻了这个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十四爷。他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地说:“十四爷奴才高无庸给您老请安来了。” 允禵回头只膘了他一眼便问:“什么事?” “奴才奉了万岁的旨意瞧瞧爷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有……” “唔。” “奴才听万岁爷说他刚刚在奉天见到了外祖公乌雅老王爷。老人家身子康健几位舅老爷和姨妈们也都很好他们也都让给您带好来呢!” “唔。” “如今京城里出了很多事隆科多昨天刚回到京里就被圈禁了。还有不少官员都上表请求处置八爷九爷十爷和……” “唔。”十四爷还是不说话。 高无庸说:“万岁的意思是想让十四爷您挪个地方住到咸安宫里去。万岁说:咸安咸安大家平安……” 允禵“唰”地把鱼杆扔进水里站起身来正要作却突然看见了躲在高无庸身后的乔引娣。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这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苦人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在这种情形下又重新相遇。他们的心里既有着说不出来的思念又有道不明的疑虑。引娣早已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冲上前去跪在十四爷面前只叫了一声:“十四爷……”后面的话便全被哽咽住了…… 允禵瞟了一眼引娣却立刻又转向了高无庸严厉地问:“你说的那个八爷大概就是阿其那吧?他如今又招惹了什么是非呢?他已是圈禁待死的人了雍正还不肯放过他吗?” 高无庸吓坏了他一眼看见允禵还光着脚站着连忙跑上去跪在允禵身边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鞋子。这才又说:“爷知道奴才是个什么东西能知道多少事情呢?不过奴才听主子说您和八爷他们是不一样的。要不然就不会让您搬到咸安宫去住了“嗬!真新鲜我和老八他们还不一样?他大概是想着我和他还是一个娘的缘故吧。你传话给你们的皇上除死无大事!瞧我这身板比在前线打仗时还结实。我吃得饱养得壮就等着上西市了!你还可以告诉他别那么小气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一样。留下我自己他难道就不怕我翻墙跑了到外头啸聚山林扯旗造反吗?” 一百一十七回 重结辫引娣痛别离 疗圣疾金殿祈雨来 高无庸吓得一声也不敢再说了就在这时乔引娣来到允禵面前哭着说了一声:“我的爷可真让您受苦了……” 允禵的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刹时间山神庙风雪相遇。贝勒府拥膝操琴马陵峪凄风苦雨中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重现在眼前。面前的这个女子从前曾给过自己多少温存和安慰呀!在多少烦闷之夜里她总是一声不响地陪坐在自己的身边或在灯下挑针刺绣或在园中对月吟诗。而如今她却被生生夺走侍候了自己的政敌!他觉得自己心头有一股酸溜溜地味道便讥讽地一笑说:“啊!这难道就是昔日的乔姑娘吗?瞧你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么俊俏了。真该给你贺喜呀!哎?你怎么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哎呀呀这雍正也太小家子气了难道就不能给你一个封号吗?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夫人’呢?” 十四爷允禵的冷嘲热讽引娣根本就没有听出来她早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了。皇上只肯给她一个时辰她要和十四爷说的又有多少话呀!此刻她望着允禵的面孔说:“十四爷奴婢瞧着您还是从前那样……您要想开一点皇上也许不像您想的那么坏……” “嗬!真是有了长进也有了出息了。看来你活得还满得意的嘛!雍正封给你了什么名号?是贵妃是娘娘还是别的什么?起码也得给你一个嫔御什么的吧?” 乔引娣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允禵她轻轻地也是颤声地说道:“十四爷您……您信不过我吗?我还是原来的那个乔引娣我也从没有做过一点儿对不起您的事!” “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 “我叫你盯着我的眼睛不许回避!” 引娣抬起头来注目凝望着曾给过她无限情爱的十四爷。她的眼睛里有诧异有爱恋有痛苦也有忧伤还有纯真和勇气。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羞涩。两个同命运又不同遭遇的人就这样互相看着看着。突然允禵低下了头出一阵像受伤的野狼般的嚎笑:“你你这个贱人!我早已把你忘掉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既然你对我有情当时为什么不能为我殉节?你呀……” 几个守候在门外的太监听见这喊声连忙赶了过来。可是他们刚一露面就马上又缩了回去。乔引娣听任泪水夺眶而出却紧紧地依偎在允禵身边说:“十四爷我实在是想你这才请求皇上让我看你来的。我没有死也不甘心就那样自己寻了短见。皇上待我很好他没有欺负我我自己也觉得还有脸面也有指望能够再见您一面……” 允禵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湖水说:“指望?我还有什么指望?我原先就不该生下来更不该生在这帝王之家!” 引娣惨笑着跪在允禵身边说道:“爷您就不能忍着点儿、耐着点儿性子吗?爷一定能跳出这囚坑这牢笼的。等您的灾星退了您不还是人上之人吗?”她简单地说了自己在宫里的情形后又说“听说八爷的奴才们还在外边嚼舌头朝廷下旨把他们全都到边疆去了。万岁说这样做是为了天下安宁。谁如果真要把他逼急了他也就只好担上这杀弟的恶名了。十四爷他是说得出也能办得到的呀。爷和八爷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您何苦要跟着他们背黑锅呢?您就不能听一听您的引娣的话吗?” 允禵所以要这样和雍正死死地顶着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明白八哥表面上对他很好心里头却时时都在提防着自己。那里头的弯弯绕也并不比雍正少。自己单枪匹马的为他们卖的什么命呢?想到这里他那一腔热血全都化成了冰水。他心灰意懒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吧我认了!” “爷能这样想也是爷的福气就要到了。”引娣猛然抬头看见高无庸已向这边走来她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着说:“爷您的辫松了让奴婢再服侍您一次吧……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她口中说着手下已经把允禵的辫打开细心地梳拢了又打好了辫子。然后把自己头上的一根蝴蝶结解下亲手挽在了允禵的辫子上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高无庸看得呆住了。他从心底出一声叹息慢慢地走上前来向着允禵施了一礼说:“十四爷时辰不早了奴才要领引娣姑娘回去了。” 突然从天上到地下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允禵和乔引娣心里都是微微地一颤引娣向她敬爱的十四爷福了两福说道:“十四爷您好好保重自己吧。奴婢……我要回去了……” “还能再来看看我吗?” “爷等着吧只要奴婢还活着……” 允禵突然转过脸去命令似地说:“走走走快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乔引娣回到畅春园时一个小宫女春燕告诉她说皇上正在梵华楼赐筵与筵的是一个什么大将军。她又说:“在畅春园门口还有一个山西人在打听你。这人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说他姓高和你是同乡。你知道私自会见宫外的人是犯着宫禁的。守门的张五哥是个好心人给了他十五两银子让他走了。” 引娣想了又想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来也没有个性高的亲戚呀。可是那宫女的话却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从离开家乡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开始时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自己的娘老子。可后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卷进了皇上和十四爷的感情纠葛之中从此竟连家也都忘记了。此刻娘的面容好像就在眼前晃动引娣的心像被针刺着了一般面孔也变得十分苍白。这个自己从不认识的姓高的究竟是谁?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像是十三爷和方先生他俩后边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引娣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听便对那小宫女春燕说:“我头晕得很就在里头歇一会儿。万岁要是问着你替我禀告一声好了。”说罢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躺在床上却又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之下更是越想越苦。泪水潸潸流下满枕头全都打湿了。 那个小宫女说的“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征西大将军岳钟麒。十三爷来到这里时他已用过了皇上御赐的膳食在和皇上等人一齐说话了。允祥照规矩给皇上行了大礼皇上却高兴他说:“十三弟多时不见你这样精神了朕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朕也早就说过你进来见朕是不准行大礼的你怎么不听呢?快都坐下来吧。” 允祥走上前去拍着岳钟麒的肩头说:“钟麒大将军你怎么活得这样结实?我小的时候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变难道你是吃了长生不老的药吗?” 岳钟麒笑容可掬地说:“十三爷您取笑了奴才怎能不老呢?奴才在外头一直惦记着您听人说您病得很重。现在当面看起来竟是一点也不相干!只是面容稍稍有些清减而已。十三爷您还得好好保重啊!” 雍正的心情今天特别地好他高兴地说:“平常日子里说要开个御前会议连人都凑不齐。今天可真好所有该到的人全都来了朕心里实在是满意。岳钟麒刚才说去年四川稻子大熟是百年不遇的好年景。还说圣祖爷亲自培育的‘一穗传’双季稻也比平常年景多收了两成。他如今是兵精粮足厉兵秣马单等朕一声令下就要挥师西进了。朕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能不兴奋吗?” 岳钟麒的脸上泛着红光他底气十足地说:“四川的存粮足够一年的军用。奴才身受两世国恩不敢不用心练兵。到秋天新粮下来时奴才再请万岁从李卫那里调拨一百万石粮就可移兵西宁待来春草肥时击鼓西进。策零阿拉布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挡不住我天兵讨伐的。” 雍正笑着打断了岳钟麒的话说:“今天咱们不议军事。朕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弟竟然康复得这样快。十三弟这位想必就是你说的贾先生了?” 贾士芳进来时是随着大家一道被皇上“赐座”的。现在听皇上问到自己头上连忙跪下叩头说:“道士草野黄冠圣化治道之余流而已。不敢谬承‘先生’之尊号皇上过誉了。” 雍正却不冷不热地一笑说:“只要有真本领就称做先生又有何妨呢?请问你的道号怎么称呼?” “贫道道号紫微真人。” “啊好大的名字!” 贾士芳连连叩头说:“贫道自生人世就命犯华盖父母有缘得遇异人才得以《易经》演先天之数点化。我若不从道则将克尽全家七口自己也将沧为饿殍。如著舍身三清则为紫微星前的执拂清风使者。所以贫道从三岁时起就斩断人间尘缘上了江西龙虎山师父又替我取名叫‘紫微’。贫道虽有些小术小道其实盛名难符常自愧作畏命而敬数。所以这道号是从来也不肯对外人讲的。” “哦原来如此。那个替你推造命的人是谁呢?” 贾士芳把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山响却始终不说一句话。雍正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说出来就叹了一口气说:“既不能明言也就罢了。你很有些本领也治好过不少人的病。怡亲王和李卫的咳喘都经你治得大有起色他们也都夸你是位有道之人哪!” “啊那是怡亲王和李大人自身的造化又托了皇上的福份贫道不敢贪天之功。” 岳钟麒早就想走了。他是因为吃了皇上赐的御筵才跟着进来谢恩的怎么能在这里听道士这天南地北的胡扯呢?这时见皇上有了话缝便连忙起身说:“回皇上奴才营里还有点小事要办六部里也要去走动走动。主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要告退了。” 雍正笑笑说:“好你去吧我们不能耽误了你的军机重务。有些事情不一定非找朕来说宝亲王就能够作主。就是你们的见地不一也可以商量着办嘛。你下去吧。” 雍正突然换了一副脸色对着那贾道长说:“不过你说得虽然动听朕却不能全然相信。既然朕是真命天子又洪福齐天可为什么常年身热不退困倦难支而且下颏上常出疙瘩而又久治不愈呢?廷玉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张廷玉决绝地说:“回圣上老臣压根就不信!” 贾士芳却磕着头说:“万岁贫道初觐天颜胆气不壮。皇上若能赐酒一杯则贫道即可立解皇上的病痛。” 雍正吩咐一声:“高无庸叫引娣端一杯酒来给他壮胆!” 乔引娣原先在房内坐卧不宁又听说来了个法术无边的道士便也想跟着看看稀罕。此时她听到传喊连忙从里屋出来端了一小杯御酒送到道士面前。贾士芳定睛看了她一眼才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定神看了一下殿中诸臣才说:“皇上请恕贫道直言。这紫禁城和雍和宫中都有一些戾气久久不散像是有不得血食的冤鬼作祟。戾气冲犯帝星自然就对龙体有碍。皇上如能以祭奠血食送了它们您的元气不受损害就会很快康复的。” 雍正死死地盯着贾士芳问:“什么怨气、戾气的你说得详细些。谁错杀了人?杀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贫道术数有限天眼法术也同样有限不能说得太详细了。但皇上在紫禁城不如在畅春园安宁在畅春园又不如承德而承德则又不如奉天。若是如此贫道就说的不假。” 雍正低头头想了想还确实不错。张廷玉却在一旁笑了起来:“皇上这大内和紫禁城早就住过十几代皇帝了。要说这里没有冤杀过人岂不是笑话?” 方苞也笑着说:“道长你说的什么‘戾气’大概就是所谓的‘阴气’吧?几百年的古屋老殿还能没有一点儿阴气?” 贾士芳知道要想让这里人全都服了自己不显点真本领是不行的。便说:“二位老大人说得极对。在下请问皇上颏下那小疙瘩现在如何?贫道想为您施治不知可行吗?” “这次起了有五六天了每天都要热敷再有十多天就平稳了。你若能治就试试看吧。” 贾士芳不再说话却低下头去默默地念了几句咒语。他回过头来对张廷玉和方苞说道:“张相爷和方老先生都是识穷天下的一代大儒难道不知大道之渊深并不在口舌之间吗?方老左臂上有一个骨刺每隔半个来月就疼得不能举臂这可是真的吗?” 方苞惊得睁大了眼睛:“对对对确实如此。” “贫道再问一下张相爷您的长公子骑马时不幸摔伤以致右腿行动不良这事有吗?” 张廷玉一笑说:“这件事谁都知道说它何用?” “不不不您现在回家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行走如常了?” 这一下惊得满殿的人都瞪目结舌。雍正下旨说:“高无庸你派人骑了快马去看看贾道长说得可对。” 贾士芳冷冷地说:“这是张相处置家务不当所致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不仁不慈之处?” 一言出口张廷玉说不出活来了。他的二儿子张梅清不就是因为和一个青楼歌妓要好才被他打死的吗?想不到这个贾士芳竟一语捅到了他心中最疼处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张廷玉还在思索就听贾士芳又说:“皇上请您摸摸自己的下额也请方老摸摸您的骨刺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雍正和方苞正看得有趣此时一摸自己的患处竟然平滑滋润连一点儿病痛都没有了!雍正惊得霍然起身在地下走了几步觉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的心静气闲。他大声说道:“贾道长你真是神仙神仙哪!哎方先生的病又是怎么得的呢?” 一百一十八回 废太子归去乘銮驾 雍正帝含怒斥佞臣 贾士芳叹了一口气说:“唉方老乃是一代文星他如果在家里著书立说谁能给他罪受?可是如今他身陷是非之中坠入了尘俗纷争他的机算阴谋遭了鬼神之忌。只是先生立足正直所以才免了大祸小示惩戒而已。” 方苞一想:对呀我要是不到京城来哪用得着管这些朝政以及皇家的是非呢?雍正却突然想到要再试一试他便说:“刚才道长所为说起来都是些小术小道。三清大道的宗旨就是济世救人。如今天下大旱你既有通天彻地之能何不求来甘霖以济众生?若能如此上天必记下你的功德。” 贾士芳却愣怔着说:“皇上一念之仁已经上达九天下及三泉何必让贫道再来乞雨?” 一言未了外面明朗的天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乌云。只见它迅扩大盖过了金殿宫闷沉重地压在了人们的头上。又听隐雷滚滚天光闪烁一场倾盆大雨就要降临了! 殿外聚着的太监们一声惊呼:“雨来了雨来了!这雨的势头可真猛啊!” 雍正笑对贾道长说:“你真了不起。高无庸!” “奴才在!” “礼送贾道长回观派两个太监跟着真人在那里侍候。” “扎!” 贾士芳去了此时漫天的密密浓云轰隆隆雷电炸响凉风习习中暴雨倾盆殿字中已经变得黄昏一样的晦暗。望着外面的淙淙大雨朱轼上前一步说:“皇上据臣细心观察这贾道士乃是一个妖人。他绝非善类皇上万不可重用!” 听他竟然说出这话来殿内众人都是一惊。朱轼却从容安详他说:“皇上笃信佛教已是不该如今又信了黄冠更是不妥。这些微末小术前朝早就有了只因其不是治国安民之道所以圣人才弃之不论的。” 他的话刚刚落音允祥就接口说道:“朱师傅之言虽然有理但他不能重用却也不能不用。他现在既然能为皇上治病又何尝不是上天要他来辅佐圣朝的呢?” 朱轼沉静地说:“十三爷说得是。臣的意思是既要用他又不能信用。朝廷上下更要加强警惕和防范。” 张廷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臣在侍从先帝时圣祖爷也曾训示过这种事情。先贤伍次友老先生就曾劝谏过圣祖他说:天设儒释道三家而以儒家为正统。儒如同五谷可以养人;释道则如药石能够以小术辅佐治道。至于天下各处的符令通神之辈却又是等而下之了。像贾士芳之流皇上若把他们看作是徘优太监、阿猫阿狗之同类也就没有大害了。” 雍正失神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在沉吟着。他刚才一心要封贾士芳来主持天下道观的心已经凉下来了。 鄂尔泰也进前来说:“皇上奴才以为朱师傅和张相说得都对。说实话奴才刚才也曾为这道士之能所惊骇。但细心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许多可虑之处。此人参透了天机能治病救人固然是好但能给的就一定还能取走。他既能治病难道就不能致人生病吗?请皇上千万留意。” 方苞听了大家的议论却笑了:“医家所谓牛溲马溺、败鼓之皮皆可入药嘛。他既然能替皇上治好病也就是个有用的人。诸公的话我也颇有同感戒备一些也是应当的;但也不要疑虑太重杯弓蛇影的反而吓了自己。把他安置在长春宫原来丘处机炼气的那个宫院里养着用到他时就传他进来;用不着他就让他自己在那里修炼。我们与他相安无事岂不更好一些?” 雍正听了这活心情才平定了下来笑着说:“就依着方先生说的办吧。权当是养活一个御医又有何不可呢?”他说着话问一转脸看见引娣站在那里直呆便问:“引娣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一惊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大人们的话奴婢也听不太懂。贾神仙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天下这么大哪里有了灾害就叫他上哪里求神。保住了年年丰收省了大人们多少心思呢?” 雍正笑了:“照你这说法只要念几句咒语就能够天下太平四海丰稔了。那皇天为什么还要降生下这天子君臣又何必让这些文官武将们都赖在朕这里吃闲饭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雍正却回过头来说“不说这个贾士芳了。有几道诏谕立刻就要出去趁你们都在这里就先议它一下。让弘时先说说大家可以共同参酌。” 弘时和弘历都站在雍正皇上的身后。因为从康熙皇帝在世时起就传下了这条规矩:在皇上与大臣们说话时皇子阿哥不奉旨意是不能插言的。所以刚才别看贾士芳在这里闹得人人心迷意乱可是他们俩却都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听见皇上叫弘时说话他才站了出来先向父皇行了礼才说:“我要说的是关于阿其那等人的事。六部和外省的议论大都已经报了上来。阿其那是结党乱政图谋不轨的二十八大罪;隆科多则有大不敬罪五条----私藏玉碟、自比诸葛亮和将圣祖赐字贴在书房等另外还有欺罔罪、淆乱朝政罪、奸党罪、不法罪、贪婪罪共计四十一大罪。这些都已全部汇总处分的决议不宜拖得太久了。” 他刚说完雍正就笑着说:“弘时这话说得不清楚他们也根本不是一回子事。阿其那做的是皇帝梦而隆科多则做的是权相梦。你们看怎么处置才好?弘时你先说说自己的主张吧。” 弘时说:“儿臣以为王法无亲。既然已经交部议处就应该按大清律办事。阿其那和塞思黑以及允礻我应该处以凌迟;隆科多本应腰斩但此刑已经废除可改为绑赴西市明正典刑但儿子又想这几个人到底都还是天家骨肉皇上又仁德布于天地可否略微缓减一些。阿其那、塞思黑等和隆科多处以斩立决;允禵则令其自尽。这样就既顾全了国法又顺应了人情。”他声音虽然不高但说得斩钉截铁而且有理、有据也有情。满殿的人听了都是心中一惊。此时外面风雨更大也更增加了这里的诡异阴森之气。一阵狂风吹过带着雨滴和寒气穿过殿角直透殿内使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弘历站出来说话了:“启奏皇上这样的处分恐怕是重了一点。阿其那等有心篡位是实但却没有露出形迹来。再说从圣祖爷时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还算有情理可据。儿臣以为如果穷治这些罪行满朝的文武大臣不知要诛连了多少人。所以儿臣认为是不是可以这样分界一下:圣祖朝时治他们的结党乱政之罪;而雍正朝时则治他们不遵从人臣之礼的罪。至于隆科多不过只是擅权奸妄而已。姑念他在圣祖宾天时护驾有功高墙圈禁起来作为人臣结党的一个鉴戒也就行了。可行与否请父皇和众位大臣们斟酌。” 殿上的群臣一听他们的这些话谁还能看不出来这哥俩之间的分歧呢?弘时早把这些事全都想好了八叔那里既然已经得罪死了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隆科多却是一定要处死的这老东西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太多也太重。他只要活一天弘时就别想得到安宁。所以弘历的话刚说完他就抢先说道:“这些人在交部议处之前都已经软禁了。若无须重处那么还交部议做什么?现在朝廷上下几乎是万口一辞了要是再不温不火地放下来人们将怎样说呢?群臣们会不会以为这不过是一次虚张声势的恫吓而皇上说的杜绝结党之风的话岂不是又落了空?四弟你想过吗?” 弘历却没有被他哥子的威势吓住他也立即反驳说:“交部议处的本身也就是一种处分。阿其那的这个‘党’早已是分崩离析了它根本就动摇不了朝政!只是他们惨淡经营了这么多年以私恩和小意儿结交人心有的人一时还看不透他们的真面目。这一番议罪也使大家看清了他们。这样教而后诛留点余地不是很好吗?” 弘时却立刻翻了脸说:“什么什么?你敢说这是父皇不教而诛?你好大的胆子呀!孔孟的书写出来几千年了难道他们都没有读过?” 雍正冷眼瞧着这哥俩在闹意气笑了笑说:“朕这是在议政嘛你们何必这样浮躁?十三弟你觉得他们俩谁说得更有道理?” 允祥从来都厌恶阿哥们的政争。这次弘时驱赶几千犯罪家奴的事他自己就近在咫尺。可弘时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擅自处置了允祥一直心里不痛快。眼下他又看出弘时是想再进一步地处置这些人他可不能不说话了:“刚才说的这几个人都早已是笼中鸟落水狗了处死他们就像拈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看皇上的意思不过是让百官议议他们的罪行也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现一现原形罢了。杀不杀都无所谓只要有了这一条也就足够了。” 殿外雷声还在轰鸣着雍正说话了:“弘时这次留守北京办得让朕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撵走了阿其那党的几千党羽。不错这些人虽是无权也无势的家奴可是他们的能耐却大得不可估量!他们有的是空闲也天天都在造谣生事。他们装出一副可怜相来替他们的主子招摇过市搅得北京城里没有一天不出乱子也没有一天不生出新的花样。这还在其次更可恨的是某些官员离开了阿其那的这个‘党’似乎是不能活一样。阿其那虽然改了名字可照样还是前呼后拥照样还是在养尊处优。于是这些个党徒们也就下不了狠心不能和旧主子分道扬镳。他们还存着侥幸之心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八爷还能卷土重来。所以这放逐的旨令一下弹劾的奏章也就铺天盖地的全都递进来了。” 鄂尔泰听着皇上这话中之意好像对弘时的估量有点儿太高了。便思忖着说:“皇上臣以为这些奏章里头有真也有假。某些人的倒戈一击不过是趁机转舵他们的人品实在是不可取的请圣上明鉴。” “其实有时候假一些也是好的。”雍正看了一眼鄂尔泰说“比如过去人们常常提到的那句话:‘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百把两这十万之数是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吃的火耗?现在火耗都归公了最肥的知府缺份也不过才五千两。他们都纷纷上表说‘感沐皇恩’呀‘竭心赞同’呀。天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朕是不信的。你一下子就剥掉了他全部收入的九成半他能够说你好吗?但这层纸还不能捅破不道破真情假的便也就成了‘真’的了。一床棉被遮盖着如此而已。就像夏天你就是扒光了衣服也还是热得不行。怎么办呢?谁见过光着身子上大街的人?明知道穿上衣服是‘假’可你还得把它当成真也不能不穿衣服。因为只有穿上了它你才是个‘人’。” 雍正这里正在长篇大论地说着就见高无庸在外边伸着个头。便厉声问道:“什么事?” “回皇上二爷……他他不中用了但还没有咽气……太医院和侍候他的人全都来了。” 雍正心里格登一下便说:“让他们都进来回话!” 那个太医冻得嘴唇乌青磕了头便结结巴巴地说:“前七天头里我们就报了二爷病危的消息。太医院去了三个医正为他诊脉昨天夜里他就三焦不聚脉象也不可扶……”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王子的病情!”雍正厉声斥责着“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御医吓得机灵了一下又连忙说:“回禀皇上王爷现如今已经是到了回光返照之时最多也只能支撑两个时辰……” 雍正点了点头又问随同来的太监:“你们爷有什么话?” “王爷他只是流着泪看着他的世子没有什么嘱咐的话。他指着柜子上的经书吩咐奴才说:‘我死后把经书全部献给皇上。皇上是佛爷转世他一生最爱见的就是经书……’。” 雍正在心里头轻轻地叫了一声:“二哥你……”他已是泪如雨下了。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风风雨雨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听着二哥这临终遗言他更是五内俱焚。乔引娣自入官以来还从来没见过皇上这样伤心哪。她连忙拧了把热毛巾送了上来。雍正接过揩了一下脸问:“二哥早年的太子銮驾现在还有吗?” 允祥回答道:“原先都在毓庆宫里封着年代久了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缝。修补一下大概还能用。” 雍正点头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慰二哥的心!高无庸传旨给毓庆宫立刻启封并把当年的太子銮驾抬到允礽那里。在他咽气之前一定让他亲眼看到。传话给允礽就说朕的旨意他死后仍用太子之礼送他。” “扎!” 雍正断喝一声:“一个时辰内办不下这差使你的寿限也就到了!” “扎!”高无庸连滚带爬地跑了。 雍正沉吟了一下又说:“朕思念二哥本来想自己亲自为他送终的可是又不愿意让他以臣子之礼来待朕。弘历去也不大合适因为马上就要说到岳钟麒进军的事了。这样吧弘时你替朕跑一趟吧。” 弘时听父皇这话音似乎有点更看重弘历。但又一转念这一去就是代天子亲临身份也并不寒碜。便打了一躬说:“儿臣遵旨。儿臣想说一句:‘请二伯伯静养珍摄早点用药也不是没有指望的。皇阿玛说等二伯伯大安了还要召您去玉泉山上品尝泉水呢’。儿臣觉得这样说更能安慰二伯临终时的心。” 雍正脸上泛出了笑容:“嗯很好。你去后就守在他的身边如果有什么临终遗言就带回来是了。” 弘时答应着在殿口披上油衣匆匆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雍正不再说话他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揪着似的好像在这一刻间就苍老了许多。张廷玉在一旁说:“皇上老臣以为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昔日允礽为太子时昏庸无能不忠不孝先帝曾两立两废仁至义尽而无以复加。皇上您全孝全悌为臣子时竭忠尽智以辅佐太子;为君王时则又善保安养他。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帝君?允礽能以天年告终于圣化中归心向佛应当说他得到的下场是最好的。他已过天年也不算夭亡请圣上不要过于伤怀。” 雍正说道:“廷玉这话足见你通明事理。回想起来几十年稳坐太子之位的被打翻在地;拼了死命又用尽心机想当皇帝的偏偏一败涂地。这是为什么?这是天意!你们叫各部再议议阿其那他们的事也可以暂缓对他们的处分。朕已经让过一百次了也不在乎再忍让这一百零一次。胡什礼给朕上了折子说塞思黑得了晕病不思饮食;阿其那又拉肚子;二哥已快要死去;大哥疯了。想一想先帝的几个儿子竟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朕真不愿再去取了老八、老九他们的性命。但朕也绝不能以杀他们为讳更不指望他们能够回心向善。朕在这里先放下一句话:要么就保全他们寿终正寝;要么就是把他们明正典刑!至于后世的人怎样评价朕让他们随便说去好了。” 鄂尔泰说:“皇上臣有一言既然有意赦免阿其那他们何不也同时赦免了隆科多呢?” 哪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雍正就暴跳如雷地说:“你不要提隆科多这个名字朕听见就恶心!像他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难道还指望朕会赦免吗?廷玉你来拟诏:隆科多身为先帝遗臣有托孤之重。为何不精白事主却植党擅权乱政欺君?!着他永远圈禁遇赦不赦!” 大殿里静得出奇雍正却突然转了话题说:“李绂极力地攻讦田文镜料想着朕对他是信任不疑的成则可以见功败则能够成名。其实朕早就看透了他也十分讨厌他。你们议一下该对他怎么办?” 一百一十九回 称万岁不能全做主 当皇子却可胡乱来 一听皇上又把矛头对准了李绂大殿里就更是没人敢说话了。方苞轻咳一声看了一下张廷玉。而张廷玉是李绂的老师此时他只有回避哪还敢再说什么呢? 雍正见大家都闭口不言便笑着对张廷玉说:“廷玉呀你不要为此不安。你素来都以公心待人并不袒护门生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嘛。张廷璐是你的弟弟他伏法腰斩时不是也没动你的一根毫毛吗?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吧不要有所顾忌。” 张廷玉不得不说话了:“皇上明鉴李绂素来守正在职时清廉自律。他出事臣实出意外。田文镜励精图治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而且卓有成效李绂是不是有点儿忌妒呢?臣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据臣看李绂、孙嘉淦和杨名时一样都是忠心耿耿肯办事的人。但李绂墨守成规他只是不赞成皇上诸般新政措施还没有见到他们结党营私之事。就现在的情形看说他呼朋招友要共同谗害田文镜似乎也显得证据不足。臣的心皇上是深知的臣也不敢瞒着皇上。” 雍正却说:“哦?既然连你都没有看透他足见此人之心已深不可测!朕以为他们这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路人。这三个人也确实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好名!不过杨名时是一泓清泉孙嘉淦则是一道瀑布他们是绝对不一样的。李绂在朕的面前说话圆润观望朕的喜怒他在你面前也是这样的吗?李绂攻击田文镜时所用的伎俩不同于别人。他貌似公正却内藏奸诈。他的可怕更甚于别人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了他。” 下边的众位大臣一听这话全都看不透了。皇上的话看似有理却过于挑剔。如果照皇上这话去想那李绂就绝非“纯臣”而只能是个功利之徒了。但李绂的清廉自守他的刚正敢言也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怎能但凭着“观望风色”就给他定下了罪名呢? 乔引娣在这里侍候皇上时曾经多次见过李绂。她也曾听到别人议论皇上时说他心里苛刻今天她可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她想像李绂这样人人夸好的清官皇上还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这天下还能有一个好人吗? 鄂尔泰进前来说:“皇上所言极是李绂也确实有这些毛病。但依此定罪却又显得牵强就连胡什礼说的‘李绂想加害塞思黑’奴才以为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李绂是国家重臣轻而易举的就治他的罪会引起天下震惊的。请皇上圣鉴。” 雍正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了他冷笑一声说:“你这话本身就欠思量!你是不是要说朕是个‘轻易’就治人之罪的昏君吗?胡什礼与李绂素无怨嫌他密奏这件事时田文镜的折子还没有递进来胡什礼怎么会凭空捏造李绂有罪?” 鄂尔泰却面不改色地说:“也许是胡什礼自己没有那个胆量想借李绂来探听皇上的意图呢?” “朕现在说的是李绂而不是胡某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奴才压根就不认识胡什礼但李绂的事却牵连了胡什礼。奴才的意思是请皇上不要只听一面之词。”鄂尔泰的口气严厉毫不容让“案情不明应先审后断这是谁都知道的常理。阿其那和塞思黑那么大的罪皇上还说要慎重典刑呢。李绂这案子暂且放他一放又有何妨?” 雍正“砰”地一下拍案而起怒声喝斥道:“你你你你这个忠臣你给朕滚出去!到外头吹吹凉风醒醒神再回来和朕说话。” 鄂尔泰恭谨地说了一声:“扎!”又看了一眼暴怒中的雍正皇上低头趋步就到外面雨地里跪着去了。 殿中众臣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正在好端端地议事皇上怎么会突然起火了呢?乔引娣更是纳闷:哎这个鄂尔泰平常不是很老实的人吗?他怎么敢和皇上顶嘴呢?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出奇只有殿外那“唰唰”作响的雨声、雷声不停地传进人们的耳鼓震得人心里更不安宁。 站在一旁的弘历是心里最清楚、也最明白的人。他知道这是皇上因为不能处置允禩所以窝上了心火。而要处置李绂又得不到众人的拥护就更是火上浇油这才拿着鄂尔泰在撒气;方苞和张廷玉他们。是和鄂尔泰持同样看法的;允祥虽是皇弟说话也有分量可已有很久不过问政务了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这局面正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便赔着笑脸对皇上说:“阿玛您是早就知道这个鄂尔泰的。昔年他还当着兵部司官时就曾经顶撞过阿玛阿玛也很看重他的这份人品。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一片忠心嘛。阿玛您瞧瞧外边的雨下得这样大淋得时间一长他会生病的。” 雍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叫他还进来吧。告诉太监找身干衣服让他换上。” 允祥几年来从没有这样劳神过今天他已是疲惫不堪了。他挣扎着说:“皇上刚才所说之亭要办起来难哪!难就难在李级确实不是贪官和赃官和他同声气的官员们又这么多。这就鱼龙混杂让人难以分辨了。恰恰现在攻讦田文镜的人又很多而且又都是李绂的同年这就使得他难逃这结党攻讦之嫌。臣弟看人主御下让臣子们能够各取其长而各弃其短也就一通百通了。所以臣弟看无论是坐实他欲杀塞恩黑之罪还是联络同年攻讦田文镜的罪都暂且搁置下来再看看也再想想不知这样可行?” 雍正听他说得这么委婉本想马上同意的。可一想他说的和别人不是全都一样吗?想了好大半天他却突然笑了:“唉算了算了。看起来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那就依了你们吧。不过朕可要把话说到前头:今天所议之事一句也不准向外透露。不然的话朕可真是要自专一次诛他一个欺君之罪!”他一回头看见鄂尔泰已经换好了衣服走了进来便笑着说:“怎么样你淋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不妨事吧?你总不能因此就生了怨心的是吗?” 雍正的这几句话使鄂尔泰心里感到了温暖。他连连叩头谢罪说:“皇上知道奴才就是这么个倔性子。皇上不怪奴才不懂事就已是奴才的福了怎么敢对皇上生了怨心呢?不过李绂……”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说:“李绂的事已经议过了朕听从你们的。明日旨叫胡什礼回京有些事对证一下再作处置吧。”他又转过脸来向着允祥说“十三弟你刚刚好了一些本来想让你早些回去的。可你瞧事情一提起个头就说起来没完没了。你这一会儿脸色不太好外面又是急风骤雨的就不要急着回去了。你先在这安乐椅上躺一会儿等雨小了再走行吗?” 允祥却勉强支撑着说:“臣弟谢谢皇上的关爱眼下臣弟也还能挺得住。皇上前些日子驾幸奉天京里积了不少的案子处置得不好臣弟也是有责任的。” 雍正却没有再说这事而是向在座的人说:“岳钟麒这次回京是奉了朕的密诏。六部里除了户部尚书蒋锡廷之外还谁都不知道。策零阿拉布坦的那个叫根敦的使臣现在就住在北京。弘历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随从也知道了一些内情。阿拉布坦正患着炭疽病性命恐怕只有半年了。这次他所以派人来讲和是看到自己的部落不稳这里面还牵连着西藏和喀尔喀蒙古。我天兵在征讨准葛尔时既要提防西藏方面又要防着喀尔喀蒙古台吉坐收渔翁之利。说起这件事来朕就有气。康熙六十年允禵带兵进驻拉萨小胜即止纵敌逃逸;而年羹尧又让罗布藏丹增在眼皮子底下安然逃走准葛尔部其实并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说得难听一些他们是自己拉了屎却让别人替他擦屁股。他们养虎遗患为党争小利竟忘了社稷大义实堪痛恨!” 皇上说到这里一回头见允祥已经十分疲惫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跑了题。便马上拉了回来:“朕是这样安排的。根敦来京朕暂不见他由朱师傅与他周旋。兵事一概不提而只说一个‘礼’字。” 朱轼马上就明白了他笑着说:“好!皇上此计太妙了。他如果还不肯纳贡称臣老臣就和他泡上了。等磨到策零一命归西之时我们这里也全都准备好了。” 雍正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他不俯称臣这一仗就非打不可。打伤了他的元气再坐下和他论理说道。这样我们才有平安可言。” 几个大臣明白了皇上的意图都不觉兴奋起来。鄂尔泰说:“圣祖晚年时我们曾有小胜但打得不解气。年羹尧虽然胜了可斩草没有除根令人心里窝火。这一次可不能让他再逃掉一定要灭了他才行。” 张廷玉笑着说:“这次行动是由宝王统筹全局的。您需要什么只要给老臣打个招呼我立刻就可办好。” 方苞也接口说:“老臣愿为岳将军专办粮秣供应。” 雍正皇上高兴地说:“众位臣工都一致效力让朕很是欣慰。弘历和岳钟麒已经谈了好几天了。在西疆作战运上去一斤粮。就要消耗掉二十斤这一点不可轻视呀!当务之急是要选兵朕意:河南、山东和山西三省各营里要选出六千精壮军士来。他们不但要弓马娴熟还得会放鸟枪得成为西征的先锋。但这事却不能明着干兵部也不能派人去选。军机处就下个签子吧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行反正得马上办了这个差使。” 张廷玉说:“这个容易得很。热河、京师善扑营调动一下防务给各省下令让选调兵士来补充京师驻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这事办了。” 弘历忙接口说:“还需要一万方木料。兵部和户部征集不便也请张相和鄂相帮办一下。又要密又要快。” 鄂尔泰略一迟疑就说:“征集容易但要有个借口才行。” 雍正说:“下道旨意说畅春园要扩大朕还要再建一座圆明园这不就行了吗?” 朱轼说:“皇上车马宫室的建造照惯例是应该从内帑支付的。公开征集并且要动用藩库里的银子有累皇上的名声御史们会说闲话的。” 雍正笑笑说:“圣祖爷在世时不但扩建了畅春园还修了避暑山庄。朕也有老的那一天也需要颐养天年。向下边要这么一点儿小供奉御史们要是看不惯就让他们狂吠去吧朕不理他!好了不说这事情吧。今天议事的时间太长了些。你们都跪安吧。” 雍正他们在这里忙活弘时也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了。轿夫们抬着这位爷深一脚浅一脚地正往前走眼瞧着就到自己的府门口了却突然听到一阵丝弦鼓乐之声。弘时正坐在轿里迷糊着忙问:“怎么回事你们把爷抬到戏园子里来了吗?” 轿夫头儿连忙走上来答道:“王爷已经到了王府门前了哪里有什么戏园子?这里是庄亲王府里头大概正在演戏呢。” 一听说十六叔这儿在演戏弘时的精神头儿又来了。他一跺脚大轿就停了下来。弘时走出大轿门上的太监们全都跑过来请安问好。弘时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赏了他们又问:“这里真热闹啊!都已是半夜三更的了十六爷的兴致怎么这样好?” “回三王爷不但我们王爷诚亲王爷、五贝勒都在里头呢。室亲王原来说也要来的可临时又有事绊住了只到了几位请客相公。我们爷说这场戏原来是准备着万岁爷祈雨用的。可现在雨已经下来了不看岂不是白不看?就向万岁请了旨说反正过不几天还要给太后老人家作冥寿权当是一回演习吧皇上也就恩准了。三爷既然来了就进去消散一下吧。” 等弘时进到里边时才现今天在这里唱戏的是京城名角葛世昌。他知道此人是生旦净末丑昆乱不挡的名戏子样样都拿得起来。可是当他走进屋里时见那个葛世昌唱的是小旦另外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唱着老生。他走到近前才看清了原来这位扮老生的竟是自己的三伯诚亲王允祉!又向边上一瞧十六叔允禄身兼二任正戴着髯口在打着鼓板。那个扮了花旦的却是十六叔允礼的儿子弘庆。他悄悄地坐在一旁看着。说话间戏已演完了允禄边摘着髯口边说:“葛世昌亏得你还是个名角戏里的那个‘书’字是念‘输’的口白吗?” 允祉正在卸妆说:“老十六你别和他说那么多。这小粉头念错的地方多呢?我早就听出来了可就是不说他等着吧等他在皇上面前丢了丑那才好玩儿呢。” 那个葛世昌一听这话不干了他踏着台步扭扭摆摆地走到允祉面前又是飞着媚眼又是撒娇地说:“三王爷您真狠心。您怎么能舍得让奴婢丢人现眼的呢?”正说着间他忽然又看见弘时就坐在那里笑便立刻又跑到这边来说“哟是三爷呀吓了我一跳。您什么时候来的奴婢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弘时笑着在他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葛世昌瞧你这身段真比我的四福晋还要俊。怎么样有空时我请你到府里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好吗?” 葛世昌忸怩着说:“爷说的哪里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懂呢?再说了同着这么多大人奴婢就是想答应也不敢启口呀!”说话间他全身都靠在弘时怀里了。 允祉笑看着这个真男人、假女子的表演浑身上下都无处不合意。他说:“哎葛世昌你这才算找对人了。三阿哥是咱们朝廷上的大当家他比弘历的权势还大哪!你谁也别找了就赖在他身上保你满意。” “什么事?”弘时色迷迷地问葛世昌“是不是想和爷说说悄悄话儿?” 葛世昌又飞了个媚眼才说:“爷你真坏奴婢是有正经事求你的嘛。你说句话给我的表哥弄个差使当当比如说:让他当个常州知府。行吗?我的好三爷。”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葛世昌高兴坏了坐在弘时怀里又拧又扭又亲又笑的。弘时说:“爷可不想太便宜了你的什么表哥呀?我要你和爷……”说着揽过他来在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直说得葛世昌满面羞红这才放开了他。 一百二十回 俞鸿图得道便受贿 岳钟麒母子沐皇恩 此时就听一个人说:“哎葛世昌来一出《后庭花》怎么样?” “什么前听后听的奴婢不懂。” 弘时随手捏了一下葛世昌的屁股说:“傻孩子后庭花就是你的……这里嘛。这下你该懂了吧?” 人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淫荡的笑声…… 废太子允礽死后第三天尹继善和俞鸿图同路同时回到了北京。尹继善是回京述职来的而俞鸿图则是完差缴旨。俞鸿图既然带着钦差的身份在没见过皇帝之前当然不能回家;尹继善本来是可以也应该回家去的可是他却不敢回家。因此这二人便一齐住进了璐河驿。 刚吃过晚饭尹善继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到家却又不回老爷子是一定要怪罪的便匆匆忙忙地又走了。这个尹继善的父亲就是朝中有名的尹大学士。老先生什么都好人也算正派。只有一个小毛病怕老婆。这事说起来话长:当年圣祖皇帝亲征时尹泰就是圣祖爷驾前的重臣。有一次他在半路上被蒙古兵包围了。在最最危急的时候巧遇了一位姓范的小姐。这位范小姐冒着如蝗的箭雨硬是背起尹泰杀出了重围。这时尹泰才知道范小姐出身于武林世家是一家镖局的姑奶奶。康熙听到这事后十分高兴不但重赏了范小姐还指定了他们的婚姻。所以尹泰还在当着二品官时太太就已经封了一品诰命了。他们初婚时倒也恩恩爱爱后来尹泰纳了几房妾这家里头就不安宁了。尹泰的大儿子是太太生的可他偏偏命运不济到了五十岁上还没能取到功名;而尹继善这个如夫人张氏生的老二却是平步青云。不但当了榜眼还连连升迁才刚刚三十岁就做了封疆大吏了。于是大太太的心里就翻起了醋波。她是熙朝有名的“樊梨花”张氏却是乐户出身。她们俩身份悬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大太太立下了规矩张氏既然是妾就要以侍妾之礼自处。那就要依着家规既侍候老爷也侍候夫人和儿子们。这样一来尹继善可为难了。比如他回家老爷子和太太自不必说那是要礼敬有加的;可他既不能叫声“母亲”又不能不让她侍候。他这当儿子的又怎么忍心呢?但尹继善又不能不回家当儿子的不主动回家见父亲岂不也是一场大罪?上次宝亲王从南京回来时尹继善因生母寿辰将到就托宝亲王带回了一点寿礼。可没想到大太太一知道了这件事心中的醋意就更加浓烈。她一闹老尹泰竟然连亲生儿子也不敢认了。可是后天就是父亲的诞辰他不回去又怎能说得过去呢? 俞鸿图则和尹继善的遭遇恰恰相反他正交着好运哪!借着“八王议政”的那场风波俞鸿图从七品小吏一下子成了御吏和钦差大臣。他到江南、河南等地转了一大圈儿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眼前就有一位从前在内务府一齐办差的旧人在和他这位红得紫的人谈话呢。这位客人叫尚德祥至今他还是干着笔贴式的老差使。他一见到俞鸿图就连忙打千请安慌得俞鸿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一边拉起他来一边说着:“哎?老尚你怎么能和我来这一套?早先时咱们还在一个屋顶下住过呢你都忘了吗?” “俞大人快不要提从前的事儿。到哪山上就得唱哪山的歌既当了官也就得遵礼行事。今天老伙计们都想要过来瞧你的可又忙得谁也不敢动地儿。这不废太子殁了在内务府设祭。万岁爷亲临众大臣一个不少。你说他们能分了身吗?连我也是偷着跑出来的。” “哎呀俞某可更得谢谢各位了。请问老兄你除了来看看在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尚德祥苦笑了一下说:“实不相瞒还确实有件小事想请您大人高抬贵手帮个忙。” 俞鸿图一愣:“哎咱先把话说明了在下现在可当的是言官啊!” “俞大人您的消息不灵啊!您已经升了四川藩台票拟都下来了怎么您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是宝亲王亲自推荐了您的。宝亲王说岳大将军身统十几万大军四川为天下第一的军需重地一定要派个干练精明的人去任藩台这就荐了您老爷呀!”他在不自觉时已经把“老俞”、“俞大人”换成“俞老爷”了。他悄声说:“俞老爷您一定知道岳大帅就要出兵放马了!您瞧着吧一仗打下来您还不得当个总督巡抚什么的。至于银子嘛那可就 俞鸿图一笑说:“老尚你是知道我的银子我不稀罕。” 尚德祥立刻就说:“那是那是谁能不知道您这脾性呢?可您越是不爱钱就越能升官这话您信不信?我就敢说您老爷准定要比李制台、田制台和鄂中堂他们升得快。为什么呢?您正在年轻有为之时而他们不是老就是病的哪能熬过您老爷呢?” 要说这俞鸿图和尚德祥之间的感情就是从前也不过平常。现在他听着尚德祥在他面前这样地拍马屁还真是有点儿烦。可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千穿万穿而马屁不穿。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痛快的。便趁他的话空儿问道:“别说这些话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见教之处呢?” “嘿嘿嘿嘿我的那个‘一担挑’姐夫叫董广兴。他在淮南府任上让人家砸了一黑砖正在想着谋起复呢。他托了小三爷弘时阿哥的面子放到四川去当了个候补同知。听说您高升四川就想见见您可没有等着就只好先走了。不过走前他还是去拜见了嫂夫人一进门他就哭了。为什么呢?他说:‘我们这些作外官的不知你们当京官的苦啊!你瞧俞大人住的那叫房子吗’?正好他在棋盘街那里刚买了一处宅子不大却是三进三出卧砖到顶的瓦舍。您的几位老哥儿们一商量就请嫂夫人搬进去住了。” 俞鸿图简直惊呆了:“咳你们怎么这样糊涂!这不是要逼着我去当赃官吗?不行我要马上搬出来。” “老爷您先别忙嘛我们可不是白送给您老的。您家堂上挂的那几幅字全让我们拿走了。用字画换房子您也不是头一个。当年的徐老相国李光地大人全都是如此的。再说我那个一条船儿也还是朝廷命官既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要借您的势力去为非作歹您老爷何至于就清高到这份上了呢?” 俞鸿图还要推辞就听外头一声传呼:“宝亲王爷到!” 尚德祥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忙退了出去临走还悄悄的说了一句:“记着明天我们大伙去午门外接您。” 俞鸿图也顾不上说别的他急步走出门外冲着宝亲王就叩头诸安完了又打了一个千儿。就在他一抬头时却瞧见宝亲王的身后还站着皇上!这一下更惊得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照着规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把皇上和宝亲王迎进房内。驿丞也赶快呈上了冰镇好的大西瓜来为皇上解暑。弘历一边给父皇送上了西瓜一边说:“万岁爷是刚刚吊唁了允礽二伯回到这里顺便看看你们。尹继善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回四爷刚才他说想回家一趟这会儿怕该回来了。” 雍正说:“俞鸿图你起来坐着吧。朕刚刚从二哥那里回来心里头着实的难过想出来敬散心也想来这里看看。听说孙嘉淦带着岳钟麒的老母亲进京来了也是今天要到。所以朕还想见见这位老太太。你这次的江南之行差使办得不错。监修了淮河大堤又帮着尹继善建立了好几处义仓你们还共同让乡民们订了乡规乡约。这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事啊!你梗直敢言朕原来看着你是御史的材料。哪知你干别的事情也这样好朕想委你去四川当布政使。岳钟麒就驻军在那里你去后一方面要应付巡抚一方面还要应付军需和民政。一身而三任这个担子可不轻啊!宝亲王荐了你朕也觉得很合适。你可不要辜负了宝亲王和朕的信托呀!” 俞鸿图就地打了一躬说:“奴才明白!这是主子的隆恩和宝亲王的厚爱。奴才平庸之才主子如此赏识奴才只有拼力做去以不负圣上的期望。奴才还想劝谏皇上几句皇上龙体不适已有很长时间了主子就不能消闲一些吗?比如今天奴才等虽在这里可是主子一声吩咐奴才们不就进宫朝见了吗?何用得主子亲自来到这里呢?” “唔朕今天并不单为你们而来。方才在二哥灵前拈香时朕就想得很多。他如果不失德何能落到这般地步?弘时回来向朕说:‘二伯伯看到太子銮驾时已经不能出声了却一直在碰着枕头……’唉朕一想起他来就心如刀绞啊……”说着他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弘历却早就听说了三哥和几位叔叔伯伯们看戏的事。他在想二伯死了父皇还在这里掉眼泪可别人哪?连自己一家的亲人都没有一点同情还怎么再去要求别人呢?他正要开口劝解就听驿馆里一阵人声吵杂有人在大声地说着:“岳老太太住在北边套间里两个丫头在外面侍候。我住这南边的小屋就行。” 一个老人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不不不孙大人还是你住这北屋。我一路上都是坐轿累着哪里了?你是做官的常常会有人来看你说话。我一个老婆子住到哪里不行?” 弘历一听就知道孙嘉淦他们来到了便对皇上说:“阿玛他们来了。” 雍正漫步踱出房门站在那里看着下人们搬东西。忽然他叫了一声:“孙公别来无恙乎?” 孙嘉淦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竟然是皇上他愣在那里了。雍正却笑着说:“朕猜想这位一定是岳将军的老母吧?来来来咱们到上房坐。俞鸿图你们另外换个地方住。”说着他竟自走了过来搀起了岳钟麒的母亲走进了上房并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孙嘉淦跟着进来他先向雍正行了大礼又对正在愣的老人说:“这位就是当今万岁爷!” 老人身上陡地一颤她拄着拐杖就想站起来可是手一软竟又坐了下去。她挣扎着滑到地上跪了下去伏地叩头泪如泉涌地说:“万岁爷您折杀老婆子了……” 雍正亲手搀起了她还请她上座可她却死活不肯于是就坐在了皇上身边。皇上微笑着说:“老人家你好福相好慈祥啊!今年你的高寿?” “犬马齿七十三了。”岳母躬身回答“托主子的福身板还算硬朗……” “这一路几千里真是难为你了。” “不累有孙大人一路照料事事都尽着我就是钟麒跟着也不过是这样。半路上还有许多地方官来看我让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雍正还要说话就见门帘一挑岳钟麒和尹继善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一见此情此景全都愣住了。雍正却一笑说道:“岳钟麒你瞧孙嘉淦把你母亲平安地送到了京城你怎么不去谢谢他呢?” 岳钟麒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和尹继善一齐跪下叩头:“万岁!”就要行大礼却被雍正拦住了:“都快起来吧。朕今天是专门看望岳老夫人的并没有什么军国要事。见到岳老太太这么硬朗朕心里着实的欢喜。嘉淦看起来有些消瘦大概是路上累的吧。先歇上几天不要忙着上任。等过了二哥的断七就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朕演大戏请岳老夫人和你们都去看看。” 岳钟麒见皇上话有了缝儿便趁机跪下向母亲请安。岳老夫人却不让他起身说道:“儿子你就这么跪着听娘说几句。你也用不着问我的安我托了万岁爷的福身板好着哪!” “是!儿子静听母亲教训。” “我自打十七岁起就入了你们岳家的门到现在整整五十六个年头了。你爹爹岳升龙是永泰营里的千总他的顶头上司叫许忠臣。姓许的受了吴三桂的教唆要你爹跟着他们造反还说要封你爹当副将。你爹爹是条汉子他不肯叛主投敌瞅冷子一刀杀了许忠臣这祸可就惹大了。我当时就在你爹面前也吓得傻了。许忠臣的亲兵还有吴三桂的兵丁们都聚在帐外大呼小叫:不要放走了岳升龙!杀了他一门良贱!你爹对我说女子事夫和男子事君是同一个道理都要从一而终。我杀许忠臣就是因为他失了做臣子的大节。现在我要和弟兄们突围出去了你留在这里也是受辱。我要杀了你将来我一定会为你立庙的! “我告诉你爹说‘这事根本就用不着你交代不过我想图个全尸’就扯了根绳子上了吊。可你说这事怪也不怪连着三次上吊又连着三次挣断了绳子!我实在没法了对你爹说‘快把我杀掉你们逃命去吧’。你爹手下的弟兄们不干了他们说‘嫂子三次上吊都不成这是天意她是个大福大贵的人。走咱们带上嫂子杀出去就是死咱们也死在一块儿’! “那天夜里天黑路暗雨大风急。他们在前边杀人夺路。我就跟着在后边跑。就这样我们这十六个人才逃出了潼关……打从那时起朝廷上但有出兵放马的事哪一次也少不了你爹爹。他从来没有怯过敌也从来没打过败仗倒是因为贪功杀敌做事太猛几次被罢了官职。如今你的官比你爹做得大了我要对你说咱们是受两代皇恩的人。你爹跟着圣租爷没有给祖宗丢脸;你跟着雍正爷也照样不能给岳家丢人! “现在你就要去打仗了万岁爷不放心我在四川这才又派了孙大人把我送回了京城。我告诉你妈不稀罕你的那些个小孝顺要的是你能杀敌立功。哪怕是将来马革裹尸而回妈也只会笑而绝不掉一滴眼泪!” 岳钟麒跪在地上听着母亲这大义凛然的教训他激动地说:“母亲您老人家放心您的训诲儿子句句照办。儿一定要移孝为忠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说完他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钟麒大将军你起来吧。”雍正也被眼前这情景激动得泪水滢滢“朕曾查过你们家的族谱知道你们岳家本是岳飞的嫡脉后人。假如当时他不是在抗金圣祖就把他立为武圣了。有人曾向朕说只因你是岳家的后代用你统率大军恐怕不利于朝廷。朕当时就照脸啐了他一口说:岳飞是千古忠臣他的后代也会是忠臣的岳钟麒一定能打败准葛尔!朕今天说这话是怕你会因权重而自疑。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听到什么闲话就写成密折来报告朕朕自会开导你的。” 岳钟麒擦着眼泪说:“主上如此待臣和臣的全家臣就是磨成粉末也要回报圣君!” 雍正笑了:“朕不要你磨成粉未而是要你衣锦还乡!你不要学年羹尧要学施琅。你有如此贤良的母亲一定能杀敌立功。朕在凌烟阁上已经给你留下一个位置!好了你现在好好地陪一陪你母亲她老人家是有年纪的人也该早点儿歇着了。今日一见就算朕为你送行吧!” 岳钟麒母子一同跪了下去哽咽着说:“谢主子隆恩!” 一百二十一回 老相国惧内疏亲子 雍正帝明智封继室 雍正皇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尹继善等人跟着他又来到了西厢房。雍正亲手切了一个西瓜来分给大家说:“你们随便用吧。朕今天见到了你们心里头好过得多了。继善你怎么不过来吃瓜呢?你回了一趟家尹泰老夫子身子还好吗?你的母亲也还好吧?” 尹继善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奴才……”突然他羞涩地垂下了头。弘历在一旁说:“阿玛继善回是回去了却没有进得了家门。” “为什么?”雍正惊讶地问“儿子千里迢迢地回来竟然不让进门这老尹泰是不是糊涂了?” “父亲说奴才现在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应该先国后家。等……见过主子述完职后……方可回家呢。” 弘历却说:“继善你不要再瞒着了。阿玛事情是这样的:我从南京回来时继善曾经让我给他母亲带了些寿礼可能是……” 尹继善连忙叩头说:“王爷您千万不要这样想。这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通天才导致了这场风波……” “真不像话。”雍正将西瓜扔到盘子里说“你起来吧。朕知道一定是你们家的那个老醋坛子又打翻了。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老尹泰是哪天的生日?” “回万岁就是后天。奴才给他带的寿礼还都在驿馆里放着却是没法送回去。” 雍正思忖了好久他知道尹继善确实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既不能说父母的不是也不能找出替父亲辩白的理由。今天他在这里又亲自看到岳家母子同沐皇恩的事怎能不感慨万分呢?他叫了一声:“弘历!” “儿臣在!” “你马上和尹继善一道回家去看他这老顽固见也不见!” 尹继善一听皇上这么说可吓坏了:“万岁此事万万不可呀……” “朕就不信镇不住你们家的那个河东狮子!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走吧回头朕会有恩旨给你们家的。” 尹继善此时心绪万端愁肠丝结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同坐一车的弘历笑着问他。“哎你平日里的那份果敢和干练哪里去了?有我跟着难道老尹泰敢抽你鞭子不成?” “四爷我跟您回去容易可难道您能住在我家里吗?大概老父还不至于用鞭子抽我可我倒真想让他狠狠地抽一顿才好。唉不说这事了。刚才我正有话要向主子说可皇上却把我硬生生地赶回家了。四爷您知道吗?现在外头的谣言多极了全都是扑风捉影的事。有的人说皇上得位不正是篡了十四爷的位……” 弘历一听就笑了:“这我和皇阿玛早就知道了。说隆科多篡改了先帝的遗诏是吗?” “不远远不止这些。有人说隆科多被圈禁是皇上为了杀人灭口;还有人说皇上……不仁要斩尽杀绝他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肯放过;也有人说先太后不是病故而是被皇上气死的;还有种说法是太后悬梁自尽不成又触柱身亡的;皇上不肯把自己的陵墓修在遵化就因他怕……” “怕什么?” “怕……怕死后没脸去见先帝和列祖列宗!” 弘历早已听得变了脸色一直等来到尹泰府门前还按捺不住怦怦跳动的心。他说:“你先下去让我再定定神儿。” 尹继善说:“四爷是我孟浪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其实我这里也有好消息原来打算和岳将军一块儿向皇上密奏的。不过皇上既然派我回来了我想岳将军会向皇上呈报的。” 说着他便走下车来管家一见他又回来了连忙上前一步说:“二爷您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呢?这会子老爷正和大太太生着气下话说你回来后让奴才们挡驾……” 他话尚未说完不防弘历已经来到面前只听“啪”的一掌一个大嘴巴就打上了他的脸颊:“混蛋!快滚进去告诉尹泰就说宝亲王来拜望他问他见是不见!” 那管家被他打得就地磨了个旋儿站直了身子一看原来是宝亲王。他可吓坏了连忙叩头说道:“小的有眼无珠没有瞧见千岁爷驾到了。千岁开恩小的是吃屎长大的不懂规矩……” 他还要罗嗦弘历一声断喝:“滚起来!”自己却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他问:“尹泰睡了没有?” “回王爷家老爷还没睡正在和陈大人下棋呢!” “好带我们进去。” “扎!”那管家连忙提了一个灯笼走在前边小心地为王爷照着路。眼看到了老尹泰书房门口了尹继善却突然站住了身子。弘历知道他心里还在怕着便伸手拉住他两人并肩走进了书房。和尹泰下棋的人叫陈世倌尹泰也正下得入迷对来人看都不看一眼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今天我不去东院了就在这里和陈大人下棋。你们怎么还要来找我的事儿?” 陈世倌也没看见弘历他们却在一旁又似劝解又似调侃地说:“阃令大子军令嘛谁叫你老大人是本朝的‘房玄龄’呢?告诉你们太太我老陈今天不走了赶明儿个我打一套银头面送她----‘将’!你歪老将吧。” 尹泰的心也全在这盘棋上他一边叫着:“张氏茶凉了给我们换新茶来。”一边注目棋盘上说“你别得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就在这时张氏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顿时呆在那里不动了。尹继善也抢前一步叫了声:“爹娘!”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了。 尹泰和陈世倌这才抬起头来并且看到弘历就站在面前他们惊呆了。连忙翻身跪倒说:“臣没想到王爷会夤夜来到臣府这……这……” 弘历上前一把拉起了尹泰又命众人也都起来笑着坐在桌旁说:“我刚刚从畅春园下来路上正好碰上继善。他也刚见过了怡亲王回来想回驿站。我就叫上他和我一道到尹老相国这里借本书。路上我说他你又不是钦差大臣住的那门子驿馆呢?就是论忠也不在这上边啊?陈世倌你是几时进京来的?”” 陈世倌忙答道:“回四爷奴才今早就到京了我这次解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李制台和范大人都让我给您带好哪!尹老相国说:如今四爷忙得很你上哪里找他去?就拉着奴才到这里下棋来了。”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那张氏早就退了下去又重新泡了四杯茶用盘子端了上来依次送到客人们身边。但她送了尹继善面前时尹继善却站起身来打了一躬又长跪在地才双手捧了过来。张氏什么都没说她老实地退到了一旁低眉垂眼的听招呼。 弘历知道这位“仆女”一定就是尹继善的生母了。他却故作不知地问:“哎继善使女上茶本是应当的你怎么行了如此大礼?” 尹继善胆怯地看了一下父亲说:“回王爷她是继善的生母张氏。” 弘历和陈世倌听了都不免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向张氏一揖。弘历故作惊慌地说:“哎呀呀我们太粗心了请夫人原谅。这是下人们做的事情嘛小王断断不敢当!来来来夫人请坐。继善你愣在那里干嘛呢?还不快点给你母亲搬个椅子来?” 尹继善早已站起身来搬了个瓷墩放在母亲面前轻轻地说:“娘您老先坐下来歇会儿吧。” 张氏惊张惶四顾连声后退地对儿子说:“二老爷你别折杀了我我怎么能是这个牌名上的人呢?这万万使不得的。” 尹泰的脸早已涨得血也似的红了他勉强地说了声:“王爷既然赐你座位了你就坐下吧!” 张氏向丈夫一福这才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弘历却问陈世倌:“你说你在到处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回四爷哪有什么要紧的事呀。我这点儿小事说私也不算私说公呢也不算公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乡罢了。来京前李制台准了我七天假让我回家去看了看。那里的灾情很重又人多地少生活实在是艰难哪!我想来求求四爷可怜世倌乡亲父老能不能免了今年的岁赋?”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嘛你该去求求李制台再说尹继善尹大人也在这里还能办不下来吗?” “不不不省里李制台管着户部又奉了您的令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子。所以我只好来求四爷您了。” 弘历从案头扯过一张纸来写了个条子交给陈世倌说:“你拿着我的这个手令自己去办吧交给征粮司就行了。”说着又站起身来在尹泰的书架上浏览着抽出了一本《宋元学案》来说:“尹老相我借你这本书看几天你们全家在一齐好好说话吧。世倌你跟我走。”说着他抬脚就出了门。尹泰当然应该为宝亲王送行的可是也被他拒绝了。 客人们一走这里的情形就更加难堪。张氏早就站起身来了尹泰的脸色阴沉得更是怕人。尹继善连忙跪了下来说:“爹爹您老人家七十大寿正巧儿子要进京述职真是天叫我们阖家团圆。吏部马堂官给儿子透了个信说哥哥的差使已经办下来了。因父亲已给哥哥办好了恩荫进士所以部里想委哥哥一个上好的差使让他去江西作盐道。可是我想父亲已到了古稀之年大太太也已是望六的人了。能不能换成天津道呢?就回信给老马说天津离家近一些我在南京哥哥去了江西难免照顾不到家里。老马回信说:江西盐道是个人人都想着的肥缺而天津道却是个瘦缺。所以儿子这趟回来还想请父亲和大太太商量一下到底如何办才好。” 尹泰听说大儿子的事已经办好了心里也不禁高兴。所以倒没有放下脸子来只说:“你能办好这件事足见你的孝心。其实你们哥儿俩我从来都是不偏不向的。不过你大哥这些年科场蹭蹬官运不好为父的未免多替他操点心就是了。” 尹继善见父亲没有怒忙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来双手捧着呈了上去:“父亲这是儿子在任上给您采买的寿礼。”张氏连忙走过来接了又转给尹泰就在母子两人的手一接触的一刹那间尹继善觉得母亲的手热得烫心头又是一紧忙问:“二姨娘你身子不舒服吗?” 张氏却没有答言转过身去站在老尹泰身后为他捶背去了。尹继善仗着胆子说:“娘你先坐一会儿让儿子来服侍父亲好吗?” 张氏连忙说:“不不不还是我来吧我自己没什么要紧。你是当大官的人怎么能让你干这事呢?” 尹继善却不管不顾地大叫一声:“来两个丫头给老太爷捶背!” 尹泰没有阻止眼前这个小儿子确实是个人才他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还因为他的功劳给自己挣了个“侯爵”的尊号。这样好的儿子上哪去找呢?可他却偏偏是姨太太生的因此张氏就上不了台盘。尹泰心里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啊!眼看着小儿子做了封疆大吏可大儿子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却连当个道台还要到处去求人。大太太心里难受就给他气受;而他忍不下这口气又不敢得罪了大太太范氏就越要压制张氏以此来平息心中的怒火也调停这家庭里的关系。现在听继善这么一说他的火又上来了:“好啊你……你……你不要坐立不安的有道是母以子贵嘛!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搬出宝亲王来叫你的父亲丢人现眼呢?” 尹继善连忙上前说道:“爹爹儿子怎么能那样做?儿子是想……”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尹泰竟然拂袖而去了。 张氏一把将儿子揽到怀里泪流满面地说:“好孩子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可我早就这样过惯了也不在乎多受些委屈。倒是你在外头当大官不能常常见到你叫娘操不完的心啊!” 尹继善说:“娘今天既然已经说破了你就什么也不要再怕。等儿子回任时一定要带您回南京。咱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张氏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好孩子快别说傻话叫你大娘听见可是了不得呀……” 这娘俩正在说话就见太监高无庸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尹大人有旨意。” 尹继善连忙起身就听高无庸说:“不不单是你要接旨还有尹泰和范氏夫人张氏夫人都要前去接旨。你们快着点十七爷正在外边候着哪!” 尹继善母子愕然相顾继善说:“娘你别怕也不要打扮。旨意里既然叫着了你就一定不是坏事。你就是穿得再好能比得上大娘吗?” 在尹继善的搀抚下张氏跟在尹泰和范夫人身后来到了大堂。尹泰看了一下这里香案等物早已备好便叫张氏:“你也站过来吧。”张氏这才胆怯地站到了下。 十七爷允礼刚在上站定高无庸却已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金盘盘中放着一套金碧辉煌的一品诏命服饰还有两个黄灿灿金亮亮的头号大金元宝。诏命服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三颗玉米子儿大的东珠中间攒了一颗樱桃大的红宝石颤巍巍地在灯下闪闪光。范氏夫人纳闷了:哎我不是已经有了这套行头了吗再送了这份来是给谁的呢? 就在这时十七爷允礼开言了:“有旨:着尹泰、尹继善、范氏、张氏听宣!” “万岁!”四人同时跪下叩头。 “尹泰追随先帝有年又辅佐朕躬实为朕的心膂重臣。且教子有方尹继善秉公畏命诚心事主。父子同为朝廷柱石实为天朝之盛事。但张氏相夫教子之功亦不可没。前虽各有封赏但张氏岂可以青衣上对显贵?即着毅亲王持冠传旨赐张氏与范氏夫人同为镇国将军一品诏命。待尹继善回任所时即命张氏随同前往。钦此!” 下边跪着的四人全都傻了。 一百二十二回 皇帝偕子深夜密议 师生结伴探视罪臣 允礼却从容地走了下来向着尹泰一拱手说:“恭喜尹老相国范夫人;恭喜继善公和张夫人。”他突然觉这四个人还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便笑着问:“怎么?你们都不肯接旨奉诏吗?” 尹泰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说了声:“老臣敬谢皇上圣恩!” 连他都奉诏谢恩了范氏夫人还敢再说什么呢?她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只好乖乖地叩头谢恩了。 允礼笑着说:“我今天还带着御赐的美酒要在这里为尹老相国贺寿也为继善母子贺喜的呀!” 此时此刻高踞澹宁居的雍正那里却是另一番情景。雍正听了弘历带回来的“闲话”正在着火。他立即下令把弘时、弘昼兄弟也叫了来爷仨个支开了太监甚至也支开了乔引娣正在里间小声地议论着商量着。依着弘时的意思就想干脆把方老先生和孙嘉淦也叫来要说就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明白可却被弘历拦住了:“三哥不是我要驳你这些事全都是宫闱秘事啊。明知它们全是假的也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可以在遇着机会时话套着话地问一下千万不能叨登。我看孙嘉淦那里根本用不着去问他只要知道了定会立刻上本密奏给皇上的。” 弘昼是让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至今还没有真正醒过来。他揉着惺忪睡眼说:“我看还是四哥说得对别让更多的人知道是最好不过了。这不过是几句闲话咱们先就自惊自怪起来干嘛呢?家丑不可外扬嘛!” 弘时觉得五弟这话说得极不得体可是他只在一旁偷偷地笑却并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皇上的性子素来是威压百僚的。弘昼这样说一定会受到父皇的申斥。哪知雍正虽然性子急暴却独独对这个小儿子宽容大量。他瞪了一眼弘昼说:“你别胡说八道朕有什么‘家丑’不可对人言?这明明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嘛!原来还只在北京城里传现在都传到民间老百姓哪里去了。捉住制造谣言的人朕一定要处之以极刑!” 弘历还在沉思着弘时却抢先说:“阿玛说得极是。这不是无根之谣有些宫闱之内的事外人是捏造不出来的。皇上孜孜求治累出了一身病有人却在外头散布谣言真是心怀叵测。也真让人指!” 弘昼看不上三哥这一套矫情他立刻反驳说:“三哥这话和没说一样。咱们都是阿玛的儿子这‘痛恨’二字还用得着你来说?现在不是说恨不恨的事而是要说怎么办才好。儿子觉得像太后薨逝这件事除了内宫的太监别人是万万传不出去的。” 雍正赞许地点点头向外头叫了一声:“高无庸!” 高无庸其实就在殿门口守着哪!今儿个三更半夜的皇上爷儿仨在里头密言议事大让人觉得意外了。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啊想啊可就是想不出来原因。猛然听得皇上叫他吓得他浑身打了个机灵连滚带爬地就走进来跪下了:“皇上奴才在这儿侍候着哪!” 雍正板着脸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想了想还是先稳住事态的好于是便说:“你虽然不是六宫都太监但你每天都在朕的身边其实比都太监还重要。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差使吗?” 高无庸连忙叩头说:“奴才知道这都是主子的抬举……”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朕在这里办事见人你是能够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怎么就传到了外边?” 高无庸一听这话可吓坏了。他急忙叩着头说:“万岁爷奴才是两代主子使出来的人是懂得宫中规矩的怎敢在外边嚼舌头?有时一些外官进京来他们希图让奴才早一点替他们传话给过奴才一点儿红包这事是有的。可别的什么就是打死了奴才奴才也是不敢干哪!奴才既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胆……就连在这里侍候的人奴才也敢说。他们都懂得规矩……” 雍正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问:“规矩?你们还知道规矩?甘肃布政使调往湖南的事他本人怎么先知道了?” 高无庸越恐慌他叩着头苦着脸说:“主子圣明那件事已经落过了。是秦可儿传出去的已经把他到打牲乌喇去了……这不关奴才的事呀……” 雍正见他竟然吓成这样也不禁一笑说:“近来宫禁不严门户不紧有些不该说出去的事传到了外边。朕知道这不是你干的但你也有责任!” “是是是……”高无庸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掉“奴才明早起来就召集大家来训话谁再敢犯舌头就抽一顿蔑条撵出去!” “哼你说得倒轻松!哪个敢泄露官闱秘事朕是要杀了他的!”雍正气得牙关紧咬一字一板地说“最近几天朕就要让你们看个样子。滚出去!” 看着高无庸出去了弘历才说:“阿玛太监们串茶馆时吹牛犯舌头是绝对会有的但此事远播到云南、贵州民间其扑朔迷离简直不可思议!所以儿臣以为这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也要再看一看苗头。宁可缜密一点千万别出疏漏。万岁能够包容天下似乎也不该为这些闲话徒增烦恼。” 雍正怎能听不出来弘历的话中之意?他无非是劝说皇上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但雍正自己心里却越是咀嚼就越是苦不堪言。文官武将之中有人结党党援之中又有人传谣这些都好办叫进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再不然还可以捉起他们来或下狱或流放或杀头想怎么办还不都得听皇上随意处置吗?可现在是老百姓们在传播谣言你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怕的是有的地方已兴起了白莲教而且屡禁不止;有的地方更有人扯旗放炮啸众聚反。就连各地各行业中也都建立了帮会各有各的势力也各有各的途径朝廷既没有法子阻拦更没有办法控制。突然他转向弘历问道:“哎上次朕听你回来说李卫向你荐了一个人叫什么吴瞎子的他来了没有?” 弘历躬身回答道:“禀阿玛此人已经来到了儿臣的府邸。他每天负责教习儿臣练武万岁可要见见他?” 弘时一听这话猛然一惊。他早就知道这事了正想着凑个好机会参弘历一本说他“私蓄武士”。可他偏偏没有想到雍正也知道了这事而且明明还是在支持弘历。唉他怎么处处得意哪! 雍正沉思着说:“朕暂时还不想见他还是让他住在你那里好了。这些人无论黑白两道全都能趟得开在民间更是消息灵通有的还掌握着一些帮会势力你要好好地用他们啊!要施之以恩结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之以威。他们只要肯出面说话就比朝廷容易得多也方便得多。你先从兵部里下个折子也可让他有个明白的身份。朕暂不见他以后看情形再说。像最近到处风传的谣言江湖上有什么动静都让他多加注意多加留心。” “是儿臣明白。” 雍正继续说道:“你们都不要小看了这件事。谣言小则能够伤人大则可以祸国这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弘历管着兵、户两部还能留心政务顾全大局让朕很是高兴;弘时你管的就是政务更要时时注意但有风闻就要立刻报朕知道;弘昼的身子骨不好朕从来不想给你压重担子只让你管着太常寺、太仆寺銮仪卫和太医院。你不要觉得是朕不看重你也不要觉得朕这是在让你养老。你怎么可以在府中胡闹呢?你们兄弟三人的秉性才德都各有所长你们要各尽其长来帮助你们的老阿玛把天下治理得更好。不要只想朕信这个了向那个了说到底朕身边不就只有你们三兄弟吗?你们三个是一体的要和睦共处才能成事。俗话说没有内鬼就招不来外祟这话你们懂吗?” 三人一齐叩头:“阿玛的话儿臣们都听懂了。” 弘昼搔搔头说:“儿子谨遵阿玛圣谕。儿子那里表面上看似乎是有点百无禁忌。其实这样倒好来见儿子的人就觉得随便了。儿子什么人都可以见什么话也都可以听。像杨名时孙嘉淦这样的正臣还有些官场不得意的宫里的太监什么的儿子全都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往后儿子一定多替阿玛操点儿心。有了大树才能乘凉嘛连这都不晓得儿子还能算人吗?” 弘时却一脸郑重地说:“阿玛儿臣以为圣祖驾崩皇权交接的那些谣言一定是隆科多这个老匹夫造了出去的。儿臣敢断定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他现在虽然圈禁了但他也跑不了责任!杀了他以震摄那些不法之徒也是一个办法嘛。” 一向视朝政为儿戏的弘昼却突然说:“三哥这话说得不对!我倒觉得隆科多这人是死不得的。皇上继位继得光明正大是八叔----啊是阿其那他们胡说八道才搅乱了朝局的。你现在把隆科多一杀这事情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吗?让他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着他就让他为后世的人臣当个见证不也很好吗?” 弘历马上接口说:“嗯五弟这话说得对也足见你的聪明。不是你今天提了个醒儿我几乎忘记了。二叔病危时我曾去探望过顺便也看了一下隆科多那里。还没走到禁所呢就被一阵臭气熏得瞪不开眼了。看守的兵士们悄悄地告诉我说隆科多大小便全都不能出屋这么热的天他非过了病气不可!三哥你得赶快换掉那一帮看守隆科多的罪不管怎样大他先前还是有功的嘛。” 雍正听着弘历的这些话已经敏感地觉得不对了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清楚。甚至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他也有很多心底的话不能全说出来。弘时见情景不大妙便故意地笑着说:“弘历你操的闲心是不是太多了些?父皇料理事情常常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多么难办的事到他老人家手里不全是欢欢喜喜地结束了吗?就像尹继善现在他们家里不知道多么热闹呢?” 弘时也真是会找空子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把正在沉思的雍正逗笑了。他看着殿里的大钟说:“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跪安吧。” 六月初八是太后的冥寿正日子。一大早雍正就从畅春园回到了大内在康熙和太后的拜殿里行了礼又接见了所有今天为太后做冥寿的子侄辈们。最后他见到了朱轼说:“朱师傅你今天就不要回家去了。你是先朝老臣就在这里为太后祈福吧。” 朱轼连忙跪下谢恩说:“皇上臣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呢。早先臣在户部时因为黄河决口臣获罪于圣祖被罚俸三年。先太后对圣祖说:‘朱老师清贫如洗来了客人连茶叶都供不起罚俸三年可叫他怎么过日子呀?国家制度不能废可我要用自己的体己赏他的’。老太后一下子就赏了臣三百两黄金啊!”说着时他已是涕泪交流了。 雍正听着朱轼的话;又想着故去的母亲心里头万分的悲痛。他突然想起弘历昨晚上说的话便看着朱轼说:“朱师傅你刚才说的话足见你的忠诚。朕现在想去瞧瞧隆科多你能陪朕走一趟吗?” 朱轼不知皇上想干什么但他却问也不问他说:“臣理当随驾。” 二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便走出宫门来到了隆科多的府邸。这里曾有过昔日的辉煌但自从隆科多被圈禁也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守门的军士们哪能想到皇上会到这地方来哪!看见皇上走过来一个个吓得伏地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雍正让一个在这里当差的笔帖式带路来到了隆科多原来住的院子里。那笔帖式却说:“皇上隆科多不在这里他在后院呢?请主子这边走。”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什么?他不住在正院那么是谁住在这里?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 “回皇上奴才是内务府的只能管到这个院子。隆科多住的地方归大仆寺管;门上却是慎刑司管的。一共三个衙门共同管理着隆科多。慎刑司的人说隆科多是犯了罪的人怎么还能让他住得舒服所以就让他住到马厩里去了。” “谁是这里的总头儿?” “回万岁总头儿是太仆寺的监押司官王义。他今天不在这儿就是平常日子也只是来看看就走的。” 雍正不再问话却和朱轼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院马厩。一进院子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雍正立刻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跟着那笔帖式来到马厩跟前。向里面瞧时见这里只有两个马槽那么宽四周围着铁栅栏。屋子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瓦罐、一只大碗还有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个沾满了污垢的小杌子。靠里面有一张小绳床和一个大尿罐屋子里的臭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雍正走近前来看时只见隆科多脸冲里面躺着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雍正叫了一道:“隆科多。” 没有应声。 守护的人大声喊道:“隆科多!你聋了吗?皇上来了快起来见驾!” 隆科多身上猛地一颤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朱轼正站在栅外在看着他也一下子就惊住了!雍正看出他的眼光是呆滞的头和胡须乱得像是一堆荒草。过了好大一会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奔了过去伏在栅栏上嚎叫着:“主子啊老奴才终于看到您了……”他那惊恐的目光从此便一刻不停地、死死地盯着皇上好像只要一眨眼这位能够决定人们生死荣辱的皇上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一样。 雍正面对隆科多真是千种情结一齐袭上身来曾几何时隆科多还被皇上叫做“舅舅”跺跺脚就使九城乱动的人物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刹时间恨、惜、怜、悲、痛一齐涌上雍正心头。他不敢正视隆科多那喷着火一样的目光也厌恶这里那股臭气便吩咐一声:“给他去掉刑具、打开门带他到那边大桧树下来。” 一百二十三回 隆科多囹圄诉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无常 执掌钥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主子他有时常犯疯病怕作起来会伤了主子……” 隆科多厉声大叫:“你才是疯子哪!我要不装疯早就让你们打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明白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来探望既不会有什么恩典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处分。因为如果皇上是想杀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办成了根本用不着亲自来。而他心中深埋着的话却要乘着这难得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全都说出来。他抻了一下自己那肮脏的袍服理了理头上的乱踉跄着走到大桧树下跪倒叩头说:“罪臣隆科多叩见万岁愿皇上圣躬安泰!” 雍正看了一眼周围下令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全部退出去!隆科多朕今天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朕说。” “皇上奴才是死有余辜的人。可罪臣有极其重要的机密要密奏皇上。皇上只要听一听奴才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这里有人想加害奴才……” “你说什么?谁要加害你呢?” 雍正皇上一听说有人想加害隆科多可就上心了。他厉声问道:“谁敢加害于你?难道毒打你不成?” 隆科多说:“万岁金尊玉贵之体怎能知道覆盆之下暗无天日的事情?奴才……奴才已经背了两个晚上的土布袋了。万岁如果不来早则明天晚则后天罪臣将必死无疑。”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是土布袋?” 朱轼在一旁说:“皇上臣曾读过方苞写的《狱中杂记》知道这‘背土袋’是一种酷刑也是一种私刑。将犯人夜里绑起来背上放一只装满了土的布袋。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人一夜就可弄死而且验不出伤来。” 雍正怒火上冒:“谁干的?这些杀才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隆科多浑身都在颤抖:“奴才不知道……他们蒙了我的眼睛绑在床腿上又是在夜里……奴才今日昼寝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好应付这一夜之苦。只要一合眼奴才就没命了。” 雍正在沉思着:“唔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说有事要奏朕是什么事?” “朝中还有奸臣!””谁?” “廉亲王!” “哦是阿其那。”雍正笑了他知道隆科多监禁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说:“他现在和你一样也在圈禁着哪。” 隆科多看了一眼雍正又说:“在廉亲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允禩被逮后难道没有供出他来?” 雍正站起身来在树下绕了个圈子说:“这棵桧树看样子有八百年了吧。宋时有个秦桧他也是这个桧字你要做本朝的秦桧吗?要知道正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才身陷囹圄的。你现在还想再攀咬别人你活够了吗?” 隆科多此时却是十分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说:“皇上的话罪臣不敢承受。罪臣还记得太后薨逝的时候廉亲王就指使我作乱但因为张廷玉把持着兵符才未能成事。当时罪臣就对允在说‘这可是灭门之祸呀’可允禩却说‘就是灭门也另有其人你以为我想当皇帝吗?你错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罪臣偷借玉碟也是奉了允禩的指令。他说‘有人要用’还说‘这种事我从来都不信也从不用这法子去治人’……哦还有万岁出巡河南时允禩把罪臣叫去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让我带兵去搜园子我向他说:‘天下已定我就是能占了畅春园你能坐稳这江山吗’?他笑着说‘只要不是雍正谁来坐都是一样’……皇上啊奴才早已是罪该万死、零刀碎剐的人了可至今还有人想杀臣以灭口皇上能不想想还有谁能在这高墙之内作恶呢?” 这一番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雍正和朱轼都说不出话来了。雍正回过头来瞧着朱轼而朱轼却说:“万岁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细思之后再从容奏明皇上。”他转过脸去对隆科多说:“你这样的奸佞小人也还有脸说这些话?你既然是受了别人的挟迫为什么却不早些说出来自认罪?” “罪臣确实是丧心病狂之人朱相此言更使罪臣无颜。这事说起来已很久了当初圣祖健在而群王争嫡皇上的势力最孤。我们佟家一门原来都是八爷的死党。先帝重用了奴才后叔父佟国维和罪臣密商由我来死保今上。我们还订了契约无论谁胜都要维护族门……可这契约不知怎么的却跑到了允禩手中……奴才也就在他们的要挟下上了贼船而愈陷愈深终于不能自拔……罪臣从小就追随圣祖又受了圣祖的托孤之重本应矢志不二为皇上捐躯效劳哪知却自甘堕落为匪人所用永坠地狱。生难见天日死难见圣祖于九泉天下虽大可像奴才这样的千古罪人还能有谁哪……奴才今日向主子痛陈衷曲求主子将奴才明正典刑以儆后世……”说到这里隆科多已是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了。 其实隆科多今天还是在玩着心眼儿。以他这般年纪这等经历他什么事不能看透呀!刚才这番话是他想了又想思之又思后才想找机会说出来的。他从监视他的太监那态度变化中早已敏感地觉察到弘时要向自己下毒手了。但他今天却不能说出弘时的名字来他还在防着一手!假定他扳不倒这位皇阿哥那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更重要的是他如此一通表白就把自己放在了“八爷党”的二流角色的位置上。不过他虽然还存着这些投机钻营的心但他刚才的失声痛哭也还是真的。哪有到了眼下的景况还安之若泰的人呢? 隆科多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雍正皇帝。他痛惜万分地说:“如果论起你的罪过来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头悬国门也抵偿不了。看着你还有一念在君父上头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写下来密封了呈给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这件事如果传到六部手里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只要你不再生出邪念来朕答应可以给你一个天年。”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叫过侍卫索伦吩咐说:“你留下来处置这里的善后享宜。隆科多迁往他原来的房子里住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这里守护的人要全都换下来往----”他在紧张地思忖着。 朱轼在一边说:“皇上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关系极其重大。老臣以为在这里守护的人应该全都解往密云皇庄分头看管让他们相互举以期弄明阴谋来由。” “好就依你说的办!朱师傅咱们走吧。” 出了门后雍正又悄悄地对朱轼说:“朱师傅你下去后替朕好好想想隆科多提到的这个‘有人’到底是谁?回头咱们再找时间谈。” “是臣遵旨。” 雍正和朱轼回到大内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众位老王爷以及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格格和福晋们都已聚集在这里了。雍正笑着和他们一一招呼又吩咐立刻开宴。他拉了朱轼的手说:“朱师傅今天朕为母后作冥寿所以这里都是朕的自家人。可你却是朕和下边诸皇子的老师你应当留下来和大家一同欢乐。何况你从前不是也常常陪着圣祖爷看戏的吗?来来来大家请都入席。三哥来朕和你还有老十六老十七哦还有咱们的小弟弟老二十四都坐在席下边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来吧小弟弟快过来呀!传旨开膳!” 这个老二十四是康熙皇帝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刚十一岁。可是就是他竟敢在康熙晏驾的时刻不顾众位皇兄的反对铁口钢牙地说出:“皇阿玛说的是传位于四哥我听得很清楚”!那时他还只有六岁啊!所以雍正即位以来对这位小弟弟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今天又专门把他请到了上。可是小弟却不敢当这个照顾他进前一步说:“皇上臣弟不敢这么受宠。这里有多少老亲王爷还有众位王爷。皇上爱怜之情弟弟我心领了还是让我去挨桌敬酒吧。” “好弟弟你真懂事了!你大概忘记了圣祖爷在世时你也是坐在席的你比弘昼还小着好多哪!朕虽然政务繁忙可经常问着你的功课。知道你最近很有进步朕高兴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了你到各桌上敬完了酒就回到朕身边来吧。” 雍正见菜品全都上齐了才率先站起身来向上边供着的圣祖皇帝和仁皇后拈香祝祷这才回过身来人席。高无庸一声高喊:“开筵!开戏!” 锣鼓常常丝弦叮咚名优伶世昌先出场。他先捧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为王母献寿。戏班头儿也磕着头捧上了戏单请皇上点戏。雍正是从来不爱看戏的他只随便点了两出在一旁的朱轼也应景点了。接着自然是深懂戏理的允禄等人也都点了些吉祥的戏文来为太后祝福。 正戏开场了雍正的心却突然显得把持不定。隆科多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他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儿子们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起:嗯莫非是这几个孽种干下的好事他们难道在重新上演夺嫡的丑剧了吗? 此时台上正在演着一出叫《混元盒》的戏这是《封神》故事里的一出。台上装神弄鬼群魔乱舞。那个葛世昌更是使出了混身的解数来巴结效命。只见他一个“米簸箕”竟从三丈来高的桌子上翻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中央又非常潇洒地亮了一个相。这一手来得真是绝了所有看戏的人无不齐声喝了一声彩:“好!” 正在绕桌敬酒的雍正却不由得浑身一颤这时他正好走到弘时兄弟们坐的这一桌。就听弘时夸赞说:“这姓葛的今天是玩儿了命了寻常戏子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哪敢来这一手。” 弘昼也帮腔说:“好嘛我看了半辈子的戏了葛世昌的堂会也叫过多次还从来没见他这样卖力气。这样的好角儿难得呀!生旦净末竟是样样拔尖……”他还要说下去一抬头看见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为了看戏这事自己已经挨过不少申斥了。 台上又换了一个闹剧那葛世昌有意卖弄插科打诨把戏作得淋漓尽至。惹得台上台下一片欢笑声。雍正尽管是秉性严肃又心绪不好还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吩咐一声说:“嗯这戏子确实是出了力赏他二百两银子。告诉他这会儿先不要谢恩等散了席再过来就行了。” 筵席散去之后葛世昌正在卸妆弘历的门客李汉三对允禄说:“十六爷您瞧见了吗葛世昌这小子手上戴着个大扳指哪!” 允禄一愣:“那有什么奇怪的?” 李汉三却悄悄地说:“十六爷您老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一进京就听说了这北京人和福建人一样都喜爱男宠。女人们有‘那事儿’时要忌房事男人要是得了痔疮就戴上扳指那是回避相好的意思啊!” 允禄和允祉都听到了他这话不由得放声大笑。不过他们看见皇上走了过来又强自忍住了。皇上登上御座对葛世昌说:“你的戏演得很好啊唱念做打都很有章法嘛。太后老佛爷在世时最爱看戏朕今天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才叫你们进来的。你们吃这碗饭也确实不易高无庸你过来把这碟子点心赏给他吃!” 葛世昌却没想到这位人人害怕的万岁爷说出话来却是这样地暖人心田。他高兴地叩了个头说:“万岁恩赏奴才却不敢自用奴才要把它带回去让班子里的人分着吃也让他们都能享万岁的福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小人们虽都是下九流的人可也知道如今满天下都在念叨着万岁爷的德政。奴才还知道万岁爷写的字赛过了当年的王羲之要是万岁能赏小的一个‘福’字小的一门九族都感念万岁的恩德呀……” 这葛世昌太没有眼色了可雍正却没有生气他说:“好吧朕今日为母后作寿心里高兴就赏给你一个福字吧。”说着扯过一张纸来写好了又说“好你拿回去挂在墙上避邪吧。你是哪里人啊?” 葛世昌兴奋地说:“回禀万岁爷小的是常州人。常州的知府就是小的表哥呀您怎么不知道他哪?” 雍正的脸黑下来了:“是吗?” “哦他现在还不是。可皇上您大笔一挥他不就当上了吗?” 站在弘历身后的李汉三却突然出来奏道:“万岁孝廉李汉三要谏主子一句:葛某只是个优伶岂可过问朝廷的职官调配?” 允祉此时正在出神哪!他一会儿想想戏文一会儿又瞧见弘昼手上的大扳指觉得十分可笑猛然间听得李汉三这一嗓子倒吓了一跳。忙回身喝道:“李汉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汉三不慌不忙地俯伏在地说:“王爷要是戏子都可以干政那么太监也可以欺君了。我是堂堂正正地贡生谏君以正理又何罪之有呢?” 雍正盯着李汉三说:“你谏得好是朕疏忽了。想昔日开元之治时李隆基不就是宠信梨园子弟才导致了天宝之乱吗?你是哪个府的幕宾哪?” “回皇上臣是宝亲王府里的执砚清客。” “好有其主必有其仆!”雍正突然转过身来问“葛世昌你知罪吗?” 葛世昌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了:“万岁爷饶命小人不懂规矩才胡说八道的……” 允祉上前劝着说:“皇上他不过是个戏子知道什么?皇上要为他生气就不值得了。” 雍正早就看到刚才允祉那偷笑的嘴脸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雍正就更是上火:“什么?朕和他生气?他配吗?来呀给朕拖出去狠狠地打!” 一群侍卫闻言走上前来架着葛世昌拖了出去打板子的声音也随即传了进来。允祉仍是不肯甘心老着脸面劝着:“万岁今儿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大家欢喜……”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外面葛世昌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弘时生怕他喊出一声“三爷救命”来那可要坏事了。太监高无庸进来请旨:“请万岁示下打多少?” 雍正一笑说道:“嗬这杀才的嗓门还真够高的。”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打不死他你就替他去死!” 高无庸匆匆地跑了出去就听葛世昌一声大叫便再也没了声音。 “这班戏子们全都无罪。”雍正笑着开言了“有罪的只是葛世昌一人。加赏他们戏班子一千两银子另外再赏五十两送了葛世昌。高无庸传太监都到这里来。”雍正一回头见李汉三还跪在这里不由得笑了:“你这个莽书生也起来吧。你谏得好提醒得及时是有功的。朕不怪罪你但也不能因此一事就给你官做。你既是贡生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吧你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李汉三只因看不惯葛世昌男扮女相又故弄风骚才冒然出来说话的。此时听皇上一说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叩头说道:“皇上教诲贡生当铭记在心以后自当努力读书养气愤上进。皇上适才一个‘莽’字就足使贡生终身受用不尽了。” 雍正没有再接李汉三的话却对来到殿外的太监们说:“下面的太监全都跪好了其余的人可以全都站着朕今天要趁机训教你们!朕今日诛杀这个戏子就是要给你们立一个榜样要你们都安分一些。有些太监听了宫中一句闲话就到处散布妖言惑众越礼非法。朕本要抓一个来示威的今天这个葛世昌正撞到朕手里。朕把话说到前头这是杀鸡给猴看的。哪个人再敢妄言生事或是知情不举者朕绝不宽贷!” 一百二十四回 杀优伶雍正梦惊魂 降妖邪道长斗番僧 雍正皇帝为了镇慑宫中的太监借口杀掉了优伶葛世昌。但他自己却也气得脸色白声音粗哑。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犯病了。在一旁站着的弘时看着不对劲忙过来说:“父皇您今天一定是太累了可不能为了他们就伤了自己的身子呀!依儿臣看您还是先进去歇着。至于这些太监们儿子一定替您老人家留心看着只要是逮住一个不法的儿臣就把他立刻正法哪怕是下油锅炸了他也成。您千万别再生气了啊我的好阿玛。” 此刻雍正觉得天和地一齐在旋转心头更是嗵嗵地跳个不停。他咬紧了牙说道:“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朕是言出法随的……说一句……是……是一句!”他已经是语不连贯了 弘历吓慌了打着手势让允禄他们跪安又和弘时、弘昼一起把雍正连搀带架地扶上乘舆回到了养心殿。 换了个地方雍正似乎是略微好了一点胸口也不那么堵得又慌又闷了。他任由弘时兄弟们把自己架到暖阁里面喝了两口凉茶觉得心里清静了许多。他的脸上也渐渐地看到了红润只是虽觉得热却出不了一点儿汗。他让人拿了热毛巾来搭在额头上轻轻地吩咐道:“朕想安静地躺一会儿你们不要都围在这里了。弘时可以回园子里去办事韵松轩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呢。你不去又该传出朕生病的谣言了。弘昼你去一趟清梵寺看看你十三叔。他今天因为不适没有来这里看戏朕很是挂念他。你见到那个道士贾士芳时还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朕和你十三叔竟然会同时病倒了呢?弘历留在这里侍候朕就行了你……给朕随便读点什么东西好让朕能边听边睡……” 众人都悄然退下去了弘历亲自点着了安息香自己也定了定神坐在雍正的床头一接着一地读诗……开始时雍正似乎还在听着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半句话可慢慢地他就进入梦乡了…… 雍正觉得自己还在谛听着……可突然三哥允祉走了过来说:“快老四太后在那边叫你去呢?快点跟着我走去给太后请安去呀!”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没问跟上三哥就走了。可是刚刚出门三哥就不见了自己身边跟的却是李卫雍正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进京了?看见你三王爷进去了吗?” 李卫答非所问地说:“主子我是来京向您请安的呀!翠儿给主子做了两双新鞋还给太后带来了十二坛子糟鹅掌。我们是给老主子祝寿的呀!” 雍正笑着问他:“如今实行了养廉银子你们还是那么穷吗?”他边问边向前走突然李卫不见了却见方苞、张廷玉、马齐都在这里。还有年羹尧不知怎么的也跑出来了却躲在宫门口那石狮子后头似乎是不敢出来。雍正看见他就有气怒喝一声道:“你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朕!” 年羹尧却满脸带笑地走了出来说:“主子呀我哪能作那些事呢?我敢指天誓想要造反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不信您叫隆科多来和我对质!” 雍正没有答理他却急急忙忙地向前赶着好像是怕十四弟会赶到前边说自己的坏话。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对年羹尧说:“你不造反该杀时朕也要杀;就是你造了反朕也可恕你无罪!” 就在这时突然老太后乌雅氏拄着拐杖出来了。老太监李德全和允禵两人一边一个地搀着她。而老太后也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什么话也不问不说。 雍正见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料想她一定是听了谁的挑唆。他深深后悔为什么刚才没能赶上允祉三哥哪!他急忙上前向母后请安并说道:“母亲安心颐养凤体儿子虽然不肖但绝对没有对母亲不孝不敬之心请母后不要轻信别人的谣言。” 太后望着远处笑了笑说:“谁说你不敬不孝来着?那是隆科多使的坏水也是他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的这不干你什么事。” 可大后的话刚一出口就听旁边围着的人齐声高呼:“噢!传位十四子了传位十四子了!”刹时间所有的人全都又变成了牛鬼蛇神妖魔精怪连年羹尧也伸着长长的舌头尖声怪叫着扑了上来:“你既然能够篡位我为什么就不能?!”雍正惊得一直在倒退着可是还是摆脱不了他们的纠缠。猛回头又见那唱戏的葛世昌也扑上来叫着:“你冤杀了我冤杀了我呀……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雍正吓得失声大叫:“张五哥德楞泰!你们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来保驾呢?侍卫们都哪里去了快来人哪快来保驾啊……打狠狠地打!都给我打了出去……” 突然雍正听到了儿子弘历的声音只听他在身旁叫着:“皇上您醒醒阿玛您快醒醒啊。您不要惊慌是儿臣弘历在您身边保驾哪!哦阿玛您终于醒过来了。” 雍正蓦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日影西斜宫阙明亮得刺目生辉。殿门口张五哥和德楞泰仗剑挺胸而立护持着这宫殿;殿内外间几个小太监垂手侍立高无庸也正在为皇上研墨。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安详一切也还都是原来的神圣庄严。回头再看儿子弘历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正在直盯盯地瞧着他心爱的老阿玛……哦原来刚才生的一切竟然是南柯一梦! 弘历见雍正醒了过来边拭泪水边笑地说:“阿玛您刚才睡着时被梦魔着了。儿子看您睡得太难受真替您担心哪!御医们刚刚也过来替你把了脉他们说万万没有什么大事的儿臣这才放了心。您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都别说只是安心静养一会儿就会大安的。” 雍正说:“唉什么都不是是朕今日错杀了那个葛世昌才惹出这场噩梦的。葛世昌并没有死罪朕怎么就会在一怒之间杀了他呢?都怪朕自己不好朕这些日子来精神绷得太紧了。朕杀错了人又怎么能怪他不来作祟呢?可朕要警戒太监们除了让他们见见血还能有别的法子吗?” 弘历替皇上去掉了头上的毛巾摸了一下他的头并没有热便问道:“父皇您还要毛巾吗?” 雍正摇了摇头。弘历小心翼翼地说:“父皇不要为那戏子担忧您杀他是完全应该的。这事如果放在圣祖爷手里就不单是杀他的事了那是要显戮的!别说父皇没有杀错即令是有个上下差错的难道自古以来凡是被屈杀了的臣子都要来找原来的主子讨命吗?那还成什么世界?阿玛呀儿臣憋了好多天了。一直想对您说说心里话可又怕您不想听。您这全是累的呀您求治之心太切了!咱们雍正朝的天下还长着呢您就不能稍稍缓着点儿吗?缓一点您就不至于累成这个模样了。古语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父皇您为什么不肯保重自己呢……”弘历说着时早已是泪水盈眶了。 雍正激动之下差一点就说出“你是皇储”这句话来。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说:“你不要自疑。在你们三兄弟之间你的人品和学问都是最好的。孝父敬友爱人也都能掌握尺度朕就是再挑剔除了你刚才说的‘从缓’二字外别的也找不出你的毛病了。圣祖晚年‘弛’得过多了些所以朕就不得不在‘张’字上头作文章。政务你已经熟了现在朕要让你再去管兵部和户部。你应该知道当初朕手里如果没有兵这天下早就完了。”雍正说这话时他的手一直抚摸着弘历的手心和手背他神情忧伤心事沉重地说:“朕现在觉得……恍惚迷离……好像一闭眼就能看见鬼神似的……这是不祥之兆你心里得先有个数……” 弘历一听这话心里说不出是悲还是喜。这时一个小太监手捧药碗走了进来。弘历忙接过来喝了一口说:“朱砂稍重了些。下一剂要减二分朱砂添二分天麻。甘草也要稍加一些----请皇上用药。”见雍正点头答应他走上前去托起雍正的头来靠在大迎枕上一匙一匙地喂药。房子里静极了乔引娣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别的几个宫女。她们瞧见是宝亲王在亲自给皇上喂药都蹲了一福闪身退到一边。雍正却突然睁开眼睛问:“三阿哥呢?他怎么不来?” 引娣见雍正容颜憔悴才几个时辰哪就好像老了十岁似的。她眼圈一红竟然流下泪来:“回皇上三爷去了韵松轩他说要照常办差……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雍正被她哭得眼睛一亮吁了口气说:“肤还是回畅春园吧这里太热了。你们何必要来口奔跑呢……” 引娣见他如此温情更觉得伤感便说:“皇上既然园子里和宫里都不清静是不是让什么给克住了。那个贾士芳就在外边等着他是个有道的法师主子召他进来作法恐怕就好了。” 弘历看见雍正点了头他却不想和这些黄冠道士们打交道便说:“阿玛既然贾道长来了您这里又有了人儿子想到户部去看一下。儿臣出去时就顺便把贾道长请进来。等宫门下钥前儿子再回来给皇阿玛请安。” “你放心地走吧……办你的正经事要紧……今晚也不要再进来了。” 弘历刚出去不久那个贾士芳就由弘昼带着进来了。弘昼领着他在雍正床边行了礼笑着说:“父皇我十三叔已经恢复如初了这贾某人也真有点手段。” 雍正睁开眼看了一下贾士芳说:“道长朕今日如见鬼魅……你快来瞧瞧这官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贾士芳四处漫撤了一眼说:“建这座宫时不知请了多少喇嘛高僧、星术羽士来看过他们中本领最不济的也和贾某不相上下。所以这宫本身是绝对没有毛病的。刚才五爷向贫道说了葛世昌的事入宫时我就在到处留心了果然有他的阴魂在游弋但他却没有敢作祟。宫门前把守的卫士就是他不可逾越的铁门神。皇上惊梦入怀的事也就是因为他才出现的。” 雍正应了一声他想起刚才那些混乱而又可怕的梦境不禁双手合十说道:“那么就请道长在御花园里办个道场清净一下这宫里吧……” 贾士芳像是正在思考对雍正的话没有答言。 雍正又说道:“道长你看朕的大限是不是……” 贾士芳笑了:“皇上《烧饼歌》里有这么几句说:‘螺角倒吹也无声点化佳人丝自分。泥鸡啼叫空无口一上当年心在真’这话说的就是本朝。天定之数虽不可亵但我观皇上紫气蒸蔚日未中天您的寿祚正长呢您只管放心吧!” 从贾士芳进了大殿雍正就自觉精神明显地好转又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抖擞便坐直了身子问:“朕的病如此缠人它为什么不退了呢?” 贾士芳看着窗外又回过头来看看殿门口说:“凡食五谷者谁能没有病厄之苦?皇上日理万机劳心最重二竖自然就会为害。但今天这情景却绝非寻常小灾小病这是有大神通的人在作法危害您!” “什么?” “有人在暗算您。” “谁?” 贾士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见有股怪气贯空而入所以才这么断言。万岁想验证一下吗?”见雍正点了头便说“皇上贫道的真气现在正护着您待贫道一出门您就会觉得不一样了。”说着便朝门外走了过去。 雍正开始时还有些好笑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变了觉得心头猛地一沉。贾士芳每往外走一步那金砖被踏出来的声音就如空谷传音一样咚咚咚咚地传向他的心头使得他头晕目眩难以把持。等贾士芳走出殿门后雍正已是脸色蜡黄目光呆滞了。乔引娣和高无庸见此情景连忙奔了过来搀扶住他。这里的太监宫女们一拥上前把皇上架到榻上躺好递水、垫腰地忙个不停。因为皇上没有话所以他们尽管忙得手脚不停却不敢出声叫道士回来。一直等到雍正自己晕得眼前黑实在支持不住了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快快叫贾仙长回……回来。” 说来也真是怪贾士芳进了殿门向雍正一揖皇上便立刻觉得神气清爽。他涨红了脸咬着牙狠地说:“这是哪个贼子与朕有这么大的仇恨?他竟敢无君蔑上以致于此!这……这可怎么办呢?” 贾士芳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说:“啊原来是个番僧!”雍正也跟着朝外看时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浓重的云中黑雾翻搅如烟如霆压在死气沉沉的紫禁城头上。雍正一回头见贾士芳从怀里掏出了黄裱纸忙问:“怎么?你要行法?不要在这殿里传了出去不好。你就守在朕跟前叫太监们到御花园里搭法台去。” “皇上我从不上法台行法。我以济世救人为本哪用得着这些玄虚?”说这话时贾士芳脸上毫无表情“我不过是要烧一道符裱问它一问罢了何足为奇?再说我还要到民间去呢怎能总留在宫里?”他说着时一晃火折子就把那道裱纸燃着了。 这本是一张看来极其普通的黄裱纸一下子就会燃尽的。可怪的是裱纸虽然烧着了那火苗也大得异常一会儿紫红一会儿又成了幽蓝它飘飘悠悠似明似灭突然“扑”地一声好像被谁用大力吹了一口似的刚烧了一半就灭了。 贾士芳勃然大怒:“好啊你这个孽僧难道你们密宗就这么了不起吗?今天我让你瞧瞧厉害!”他转过身去对雍正一躬说:“皇上您是真命天子法大不能制道无论如何他绝对伤不了你的。贫道也是有好生之德的人不愿意欺他过甚想把他赶走也就是了。但这个密宗大喇嘛也太不自量了请皇上准贫道为您除去妖孽以正天规!”他看了一下殿中诸人又指着乔引娣说:“除了这个女人外其余阴人一概退了出去。皇上贫道要借您的一身正气在这里兴法除害!” 一百二十五回 黑番僧作祟遭天谴 旷师爷王府荐秀才 雍正身上像是突然来了力气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从墙头上摘下那把悬挂着的宝剑问:“朕如何才能助道长一臂之力?” “啊不不皇上您想偏了。这些个方外之术毕竟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哪能劳皇上的大驾呢?” 可是他虽然说得轻松雍正却已见他的脸色变得惨淡异常知道他心里也一定非常紧张。 贾士芳一边踏罡布斗一边说:“皇上您现在就安坐龙床守意定神冲虚无怖地看着贫道作法。这里的雷再响它也是冲着我来的您千万不要害怕。” 雍正皇帝传进来贾士芳本来就是让他给自己壮胆疗疾的。可一听道长说这是那番僧要进宫来危害自己他心里可就安定不下来了。但他刚刚还理直气壮怎么能当着道长的面示弱呢?也亏得他还算聪明便拿过一本《易经》来对乔引娣说:“来引娣你坐在朕的对面朕与你讲《易经》。这样你就用不着害怕了。” 贾士芳把头上挽着的譬儿散开取出那柄挽髻的木剑来咬紧牙关又焚了一道符。这次那黄裱符烧得很快转眼间就变成了灰烬。只见他左手持剑右手向天一指说了声:“大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 天上突然响起了炸雷“咔嚓嚓”一声响亮惊天动地连紫禁城也被震得一同颤抖。呼啸的寒风如狂飚穿殿而过斗大的雨点顷刻间便砸落下来。这时再看殿外所有的殿宇上的琉璃瓦都全被这山呼海啸似的风吹得出惊恐的呻吟。天色转暗黑如锅底。雍正哪还顾得上讲《易》而引娣也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雨声渐渐地小了。一个淋得像水鸡似的太监一边朝这里猛跑一边叫着:“太极殿着了火可是又被大雨给浇灭了!” 侍卫索伦上前一步“啪”地打了他一个满脸开花:“滚开!这会子就是太和殿着了火也不准来报!” 雍正刚松弛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就像炸开在养心殿顶上似的震得殿顶上的藻井籁籁抖。引娣吓得“妈呀”地叫了一声就钻进雍正的怀里而雍正也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贾士芳像是被什么利物划破了脖子流着殷红的血滴。他怒斥一声:“好个孽僧!”把牙关紧咬死盯着头上怒云翻滚的阴魂“噌”地从怀中又取出一张裱来手指醮血在上边疾书了“太上老君”四个大字。此时外面的雷声又紧又密雨点又大又急。只见有两个红炭球似的东西一跳一跃地在空中时隐时现渐渐地靠近前来。贾士芳情急之间燃火焚符大叫一声:“敕----疾!”顺手将木剑隔墙抛了出去那木剑刹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贾士芳怒声喝道:“妖僧你已经得罪了上天难逃此劫!”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连得极紧的暴雷炸响窗上安着的大玻璃镜细脆地一响也被震开了一条大缝。外面站着的一个太监不知是被雷击着也不知是吓的竟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好了。”贾士芳不安地搓着手对雍正说:“贫道有罪惊了圣驾了。” 引娣这时才觉自己竟钻在皇上的怀里两手也被皇上紧紧地握着羞得她挣出身来走着细步来到外间心头一个劲儿地跳低了头只是呆。 雍正抬起头来看看外面的雨已经是越下越小雷声也渐渐地去得远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便见德楞泰进来禀报说:“太监小葵子被雷击死了。” “拉出去埋掉就算了。”雍正无所谓地说。回头又对贾士芳道:“你确实是个得道的真人。朕现在自觉通身上下无处不舒泰病已全好了。你怎么了?朕看你好像有些心事?” 贾士芳说:“我的木剑毁了。那是----我的外师所授它丢了毁了也许我的命也不长了。” “你还有外师?你的正师是何人?” “我的本门师父是龙虎山的娄师垣。他曾经说过我聪慧大甚快手破掣只准我守关参玄。后来我在山下碰到一位老人我们同去打水见面多了也就熟了。他给我开了天眼还教会了我许多法门神通。其实我的法外真功连本门师父也赶不上了。娄师垣怕我给山门招祸便让我还俗了。我向他说:我只会做救人济世之事而绝不会为非作歹。所以我自认还是个道士也绝无上天降罪之理。” “那个教你法术的异人叫什么?在哪里能够找到他?” 贾士芳苦笑了一下说:“到哪里也别想找到他因为他就是八百年前的黄石公。”说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叩头说:“那个死头陀的尸体就在神武门外的金水河里。请万岁派人去打捞出来好生安葬了他。并求万岁准贫道返回江西用功诵经赎过消愆。” 雍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哪有广行善事反遭天谴之理?不就是一柄木剑吗?朕再赐你一柄!朕还要为你盖一座道观让你在那里修真养性。有事时出来为朝廷效力无事时你深藏不露何来的祸事?” 就在宫里头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那个在河南罢考不成的秀才张熙却在歧路上到处苦苦地奔波。他得到河南学台大人张兴仁的资助才得大难不死。但却不敢回老家湖南永兴而是遵从老师曾静临行前的嘱托到山东去投奔“东海夫子”吕留良。可是他几经辗转到山东一打听才知道吕留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吕家对老爷子生前学生们向有惯例凡来投奔的都一概赠银赠书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和一部《明月集》书稿。客居无聊时他便翻读吕老先生的诗作。正是走投无路期间他猛然想起曾静的好友名叫旷世臣的就在泰安便忙去见他不料还是扑了个空。那旷家的人又不像吕家大方。只是告诉他说旷某已经中了举现正在北京三王爷府帮办文案便把他打出来了。 张熙此次奉师命“出山”是在筹划着一番大事业的。他曾经先去了龙虎山见到了娄师垣要求入山学道。娄师垣说他“俗缘未了”不肯收留。在下山的路上又恰遇上被娄师垣逐出师门的贾士芳。这两人刚见面时倒也谈得很投机但是张熙刚一露出“反清复明”的意思贾士芳便飘然离去了。张熙为了学到贾士芳的道术便紧随其后跟着他从江西、浙江、山东、直隶几个省又来到了沙河店。再追时贾士芳已杳无踪迹。这张熙也是个牙关咬得很紧的男子汉他眼见甘凤池等在南京罹难不敢再结识天下英雄便一狠心来到河南投靠自己的表姐想改籍投考并在秀才中闹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却被田文镜扑灭了。 ……如今的张熙像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秋风正凉黄叶飘地资斧已尽而无处投奔。一路上到处都流传着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有说雍正皇帝弑母、篡位和屠弟的也有说雍正炮轰年羹尧的更有议论岳钟麒正在私藏军粮准备造反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诸如此类的谣言更证实了老师曾静那“如今的天下到处都布满了干柴只要一遇火星就可遍地燃烧”的预言。张熙忽然想既然无路可走何不就到北京去。一来看看这情景是真是假;二来寻找那位旷师爷说不定还能找出新的机遇来呢。 拿定了主意张熙不再迟疑立刻回头转奔京师而去。好在秋高气爽又是一马平川的大道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北京已经遥遥在望了。 第二天张熙起了个绝早打听了道路就向鲜花深处胡同三爷弘时的府上走去。一到门前就见十几个卫士正钉子似的站在门口。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刚开口说了半句:“我是来投亲的……”就被一个太监怒斥一声打断了:“滚开正门不接外客!” 张熙只好又绕了几个弯这才打听到了边门。这里正有许多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人像是在向王府里送东西。一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在叫着:“都快着点王爷就要下值了。喂你把猪往哪几赶不知道那是厨房吗?死心眼的。哎哎哎那水是叫你喝的吗?告诉你这是从玉泉山上拉来的……”张熙等了好大半天才看出一点空儿来便上前陪着小心说:“这位公公我要见府上的旷师爷。” “你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是从湖南来的旷师爷是我老师的亲戚。” 那太监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想来打秋风的。便待理不理他说:“在一边候着吧。” 张熙没法了只好坐在门边的上马石上。眼见得这里忙前忙后的却没有一人和他说句话。那太监更是像防贼似地不住的用眼睛看他。不由得他心中又愤又闷便随口吟道: 当时只应掉头转 回过头来路遥远。 何似仁王高阁上 倚栏闲唱望江南。 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好雅兴啊!竟在我的门前吟诗。你是什么人哪?” 张熙抬头一看问者原来是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便说道:“学生投亲不遇在此闲坐。信口吟得一倒见笑于公子了。” 门口的太监连忙喝道:“别胡说!这位就是三王爷。三爷他说他是湖南人到这里找府上旷师爷的……” 旷师爷就在这位三爷的身后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张熙半天说:“我就是旷某但与你却不认识呀?” 张熙忙叩下头去说:“小子张熙乃是曾静老师的弟子。如今走投无路只好来到旷老师这里求助。” 旷某听他说得老实不禁笑了:“哦原来是曾静的学生。”回头对弘时说“三爷曾静和我都是东海夫子吕留良的门生。” 弘时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是你的门生了。潦倒异乡望门投止而不遇难怪他要在这里牢骚了。请跟我们进去吧先用些饭完了再过来见我。”说完一甩手就走进去了。 旷士臣就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内张熙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迷迷糊糊地就进了屋子里张熙按学生之礼拜了这位旷老师。旷士臣说:“你的事曾静早就和我通过信了。你好大的胆子啊把河南闹了个底儿朝天!如今四下里全在搜捕你你竟然敢钻到我这里来。” 张熙说:“旷老师我不敢连累你你把我送官也可给我点儿盘缠我自己走也可。” 旷士臣笑笑说:“好真不愧是曾静的弟子!我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有道是‘灯下黑’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什么也不用怕了。不过你的老师却说要你回去哪!”说着递过一封信来。 张熙接过一看果然是老师的笔迹。他恭敬地站着看了又还给旷士臣说:“既然家师见召敢请旷老师秋风些许我这就登程……” 就在这时只听院子里有人喊道:“王爷请旷师爷和客人去谈话。” 旷士臣交代一声:“王爷脾性很和顺的他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形。你到了里面知道什么就只管说在他这里是不会获罪的。” 弘时见张熙走了进来便微笑着说:“你随便一些不要拘束。我有很长时间不出去走动了早就想找个人来聊聊。你来得正好坐下来说话吧。” 张熙跪下叩了头又遵命坐了下来。可是却不知道这位郡王爷要问些什么也不知什么才是“外面”。他挖空心思地说:外边……这时正是地藏王的生日……这是女人们的节气有点灯报娘娘恩的还有……” 旷士臣打断了他:“王爷不是要问你这些……” 弘时接过话头说:“我要的是民间的口碑!比如对我和宝亲王还有阿其那、塞恩黑、岳钟麒、年羹尧、田文镜和李卫等人外头都有什么议论啊?” 张熙吞吞吐吐地说:“回王爷老百姓是指着囤里看着锅里只要吃得饱他们是什么都不管的。” “有没有议论朝政得失的呢?” “回三爷这事倒也听到过一些。比如有人说李卫的身子不好;田文镜也得了重病;哦对了还有人说京师里来个活神仙用五雷劈死了个番僧……” “哈哈哈哈……旷师爷你的这位令侄可真会说笑。我问他东他说西就是不说我想知道的。我再问你有没有说皇上不是的?比如有没有人说他篡位?” 张熙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旷士臣在一边说:“张熙呀三爷是何等的精明你想糊弄他能办得到吗?你既然是来奔我就得相信我的主子。我实言相告就连你在河南闹考场的事情三爷也全都知道!” 弘时笑了:“旷师爷你不要吓唬他他还年轻嘛。再说老四能保下一个秦凤梧我难道就不能保下他张熙?我刚才已经告诉了孙嘉淦河南考场的案子撤掉了你已经不是戴罪潜逃之人了。” 张熙连忙叩头谢恩并且把路上听到看到的情景全都说了一遍。弘时听得极为专注完了说:“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再说我就是想管也捂不住这么多人的口呀!我是个当家的正像俗话说的那样当家的就是个泔水缸罢了。比如你刚才说隆科多私改圣祖诏书的事哪有那么方便?那是用满汉合璧的文字写成的!” 弘时还要再说下去就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弘时喝了声:“是谁?哦原来是夏浩财你这样探头探脑的是什么规矩?” 这个夏浩财是受弘时的派遣去打听隆科多的下落和质审情形的。他禀报说:“三爷启从皇上去视察之后原来的看守全都被撤换掉了。现在那里的一切都归图里琛一人总管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我原在皇庄上就有心腹我问了一下那几个杀才他们的口倒是咬得很紧没有招出什么来。” 他们这里正在说话管着大门的太监头子突然闯了进来说:“三王爷高无庸来了。”旷士臣忙拉着张熙躲进了里间就听外面高无庸说:“有旨意着弘时跪接!” 弘时连忙跪了下去轻轻地说:“儿臣弘时恭聆圣谕。” “阿其那病危着弘时前往探视。”等弘时谢恩起身后高无庸又说:“三爷皇上说了阿其那毕竟是自己的兄弟。皇上说要三爷悄悄地瞧瞧他不要让他像隆科多那样受委屈。太医也一定要好的要尽全力保住他能得天年。还说让三爷问问他还需要什么如果他有什么话不管说的是好话坏话都要听完回来后密奏皇上----外头谣言多得很让三爷千万稹密一些----告诉三爷万岁爷今天很不高兴因为九爷塞恩黑已经死了!” 高无庸说一句弘时就答应一声“是”。但听到塞思黑死了的消息后他目光一跳又马上笑着说:“这些我都明白。塞思黑死得确实不是时候外头正有人说皇上作践自己的兄弟呢!我一定要叫人好好照料阿其那。” 高无庸又说:“万岁爷疑心是李绂弄死了塞思黑把他和田文镜的那件事并在一起了。三爷您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边呢!” 一百二十六回 八王爷魂归西天去 狂书生送信大帐来 原来的廉亲王如今的民王允禩----阿其那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他原本就身子虚弱自从弘时下令逐出了所有的太监宫人之后他这里换了一批粗手大脚的太监和遭到宫里黜斥的老宫女。这些人不仅不懂得一点儿规矩更不愿意来这里侍候这位失势的八爷。他的家人甚至连妻妾子女们全都不能过来服侍他。他要独自一人来承担痛苦承担心事承担那本来应该下人去办的事情。这事若放在普通人家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在他这位养尊处优、大半辈子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王子身上可就了不得了!从三月初他就患上了噎食病不能吞咽任何东西一吃就吐。在这里守护的人根本不把他的病情当回事儿;而太医们更是随便开点药敷衍塞责一下就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现在可真是全都体验到了。 此刻这位人见人爱也人见人怕的八爷正和衣躺在西配院的一间厢房里。这里原来曾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那张勉强可称之为“床”的其实只是一个高榻。不过这倒很随了允禩的心意因为在这里他能够看到窗外。人一旦失去自由看看外边就是一种无形的享受。他和隆科多的待遇不一样这个圈禁他的高墙大院有着上千亩大几千座房屋。就是这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里他也可以看到从前临窗垂钩的花园和鱼池。而且除了银安殿外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他想住到这里一来是要回避过去的记忆二来是想吹一吹凉风使自己的脑子能清醒一些。现在他望着外头的海子老柳树还是那样的绿水面上还是碧波涟漪。只是由于长久没有打扫水面上浮了许多树叶败草罢了。他忽然有了新的现原来有了这些枯叶败草散落在水面和小径上倒平添了许多雅兴。如果当夕阳西下之时他能在这小径湖边上走走看看岂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那不是比自己原来走着的、净得一尘不染的路更富有诗意吗?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要有那个洁癖呢?如今重病在身想走也不能举步了。唉糊涂呀! 弘时和旷士臣其实早就来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那个落拓书生张熙。弘时是因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行动才让这两人陪着他来看八叔的。这时他看到八叔身子似乎是动了一下便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八叔。” 允禩用呆滞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到了弘时。不过他也就这么看了一下就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八叔”弘时满脸是笑地走上前去说“侄儿奉旨来瞧瞧您。” 允禩略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说:“你来了就很好。你带来的是丹顶红还是孔雀胆?要是用黄绫布这屋子太低而且我已没了力气得找几个人来服侍才行。” “八叔您想到哪里去了?”弘时听着他这如说家常一样的话直觉得浑身起栗“八叔放心绝对没有那事也永远不会有那种事的。万岁爷每天都在惦记着你的病情他不方便才叫侄儿代步来看看您的。” 允禩只是不屑地一笑却什么也不想再说。 弘时端起面前的汤碗看了一下见那里面只不过是一些残存着的藕粉渣子便高声叫人吩咐道:“去叫你们这里的管事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太监跑了进来向弘时请安说:“三爷不是他们无礼挡驾还要验看爷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因为事先没有接到内务府的札子不知道爷是奉了密旨的……奴才向三爷谢罪了。请三爷体恤我们当下人的难处……我们是什么人也不敢得罪的呀!” “别人不敢得罪就拿我来开刀是吗?” 那太监更是慌乱地说:“不不不三爷听错了我说的是……” 弘时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训斥着:“我不是说的这个。你们要明白八爷永远是八爷他就是绑赴西市上了法场你们也还要向他执奴才的礼。杀头时刀上也还要带上皇封标记这就是圣人说的天理!好嘛爷我几天不来你们就自作主张地这样糟践八爷还得了吗?你瞧瞧这里地不扫碗不刷茶也不倒你们干的是他娘的什么差使!”说着他把半杯残茶全泼到那太监身上又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说:“去倒一壶好茶来!从今天起人分三班昼夜轮流地在这里侍候着。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就管着韵松轩我一个条子就能打你们到乌里雅苏台去。滚----都给爷滚远点儿!”他说着朝那太监头儿又踢了一脚。 张熙简直看呆了。他万万想不到这位说话和气待人亲切的三阿哥起脾气来竟是这样的怕人。这时却又瞧见弘时已经伏在允禩身边极其耐心地说着:“八叔您尝尝这是侄儿给您带来的蛋糕。”说着他把蛋糕分成了极小的块儿一点点地往允禩嘴里送“八叔您觉得好吃吗?要是您能受用赶明天我再给您带来点儿。” “我还能有明天吗?”允禩气息微弱地一笑“我的昨天和今天已经被你的父皇剥夺光了现在我到了穷途末路还要那个明天干什么?” “八叔……” “你听着!我落到这个地步一点儿也不后悔也一点儿也不能原谅你的阿玛!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了谁心里不知道谁呢?他不愿我死是怕落下个杀弟的坏名声;我也不愿意这样地死掉想让他对我明正典刑就是你刚才说的刀头上带着皇封的那种死法。现在我要是一死不但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后世人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只要一死他也别想得到清白。政局上是他赢了可人心上是我赢了!” 也许是允禩过于激动了他忽然一阵痰厥两眼翻了上去面色灰白如土。似乎是想呕吐可又吐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呵了好大一会儿才算镇定住了。 弘时走近八叔身边说:“八叔我已经把这里的太医撵出去了。下午让马士科来给您瞧病。您千万要放开心不管好歹万岁总是您的哥子嘛!” “哼天家父子无亲情何况他这样的哥子?”允禩抬眼看了一下旷士臣他们说“你们都出去!” 弘时凑近前来问:“八叔您有什么话就对侄儿说吧。” 允禩紧紧地握着弘时的手热切地说:“好侄儿你手中一定要有兵权。没有兵你就别想斗得过弘历!雍正现在已经坐稳了帝位就是我活着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他就是在圣祖的最后时刻让你十三叔抓住兵权的。要是你十四叔当时不在西疆他能有这种局面吗?”突然他的手松开了他已处在了神志昏迷之中口里还在轻轻地说着:“天意天意啊……” 弘时很为八叔的话所感动他想雍正现在把繁重的政务交给自己却把兵权给了弘历难道他不是另有深意吗?眼见得几个太医慌忙地奔了进来他对旷士臣和张熙说:“走吧咱们也该走了。” 当天夜里这位深孚重望一生都在威胁着雍正的、康熙皇帝的八儿子在昏黄的灯烛下望着窗外的冷月结束了他的一生。一直到死他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他死后许多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官员们也还有人偷偷地在半夜里为他拈香祝祷求上天赐福给他的子孙。但他毕竟是死了而他苦心经营了一生的那个“八爷党”也就随之消失变成了人们永久的回忆了…… 张熙目睹了八爷生前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过了几天他就告别弘时三爷和旷士臣回到了他的老家湖南永兴。此时节令已近重阳天高气爽红叶满地山染丹翠水濯清波。湖南地处江南气候温暖更是竹树繁茂云蒙雨洒说不尽的初秋风光。张熙回到家里顾不得身子疲倦稍事修整、把旷士臣给他的三百两银子留下二百两家用便急急忙忙地赶去见他的老师曾静。 曾静今年已是五十多岁了他听了张熙的经历兴奋得脸上放光说:“好好真不愧我教你一场也不在你千里奔走。贤者不以成败论英雄何况事情又是大有可为呢?你真算得上是位好儿郎!” 张熙转脸看见师母已经端着饭走进来连忙欠身站起来接过说:“谢谢师母。”便坐下来和曾静一齐吃饭饭后师生又促膝畅谈。张熙对曾静说:“这次学生在北京和旷老师谈过几次因不知老师有什么安排所以说得不深。三阿哥事情太忙学生看再多呆也没什么益处就告辞回乡来了。” 曾静一笑说:“你是对的何必一定要说透呢?”说着将两本书推到张熙面前“这是我新刻的两本书你拿去读读吧。旷士臣辅佐的是三阿哥他学的是赵高毁秦的路;我学的是张良走义兵揭竿而起的路子。其行不一其心无二如此而已。” 张熙接过来一看原来一本是《知新录》另一本是《知己录》。便说:“察情而知己温故而知新!老师您真是好见地呀!” 曾静拈着胡子笑着说:“其实这还不全是老生常谈嘛。《知新》这篇我写的是五胡乱华时的政情民情;《知己》篇则写的是古今祥瑞灾变说的是天人感应。文章应为世人而作我写的同样也是圣人的那句话:‘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 张熙不言不语地看着时曾静又说:“你刚走时我就向你说过如今大清的气数已尽了。自古凡将亡之国必定要出一个暴君倒行逆施的。你看看现在的雍正他篡皇位、欺兄弟、逼母后、杀功臣而他的政令却是一头儿栽培田文镜这样的酷吏一头儿又压制杨名时等正臣。他自己车马宫室、锦衣玉帛的供奉着还要聚敛天下之财。他这是在无分贵贱良莠一网打尽地整治百姓啊!纵观吏治横看民心他能有好下场吗?”他历数雍正登基以来的种种虐政后又说“你方才说得很对要不是被张兴仁这样的人救了你现在早已是身异处了。所以现今当务之急就是劝告岳钟麒起兵反正这才是上上之策!” 张熙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岳钟麒不敢进京述职就是怕步了年羹尧的后尘。但他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学生看他这是举棋不定!老师说的事宜早不宜迟。学生打算立刻就找他当面谈谈。” “不不不请稍安匆躁。劝岳钟麒举旗造反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啊!你能保证他不把你送上断头台吗?” “那怎么会?他总还算是岳武穆的后世子孙嘛。” 曾静说:“自古以来忠臣家里出逆子你千万不能以此来衡量他。他如果自认为是汉家儿男那当初就不会出来做官了。我觉得还是从利害入手劝他再晓以大义好生地写封信去。他怕的是雍正屠杀功臣我们就从这上头下手。我这篇文章写不好你哪里也不能去。” 张熙说:“老师那你为什么还迟迟不肯动笔呢?” “唉我是在为你着想啊!你这一去犹如当年的荆轲刺秦王凶多吉少啊!我已将近花甲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你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弱妹的人哪!” 张熙慨然说道:“这些我早就想好了家中也已作了安排。老师放心我母亲也是位深明大义之人。” 他们这话说过七天之后张熙与曾静洒泪而别。这一趟路足有三四千里呀!张熙抱定了必死之心也不计较路程的远近。他身上只带了四十两银子其余全都留给老师背着曾静给他的一件老羊皮袄便踏上了西去的漫漫长路。待他来到西宁时早已是雍正七年的正月了。 张熙先自找了一家客店安下身来洗洗澡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提足了精神去见岳钟麒。来到大营门口他请守门的军士通禀说:“我是从湖南专程到这里来的带来了一位故人给岳大将军的亲笔信请代为传禀。” “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哦不敢我叫张熙。” 那戈什哈不再问什么带了张熙的名刺便走了进去。过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笑着说:“岳大帅正在议事请跟我来吧。” 张熙跟着他来到营里坐下那兵丁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这是岳大帅的签押房。壶里有茶岳大帅很快就下来了。” 张熙放眼打量这座签押房时只见中间的大条案上堆放着一尺来厚的文书;北边是一面大炕炕上铺着虎皮褥子;南门靠墙边支着一个茶吊子在嘟嘟地冒着水气;东墙下是一排白木板凳其余别无长物。只在西墙下的条案上方挂着一幅字上写两个大字:“气静”却既无题头又无落款显得十分清寒朴实张熙先就有了一个好印象。 接着猛听到外面门帘一响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黑红的脸膛上精光四射一望就知这就是那位雍朝的第一名将岳钟麒了。跟着他的后边又过来几名小校帮着他脱去外衣换上小褂。岳钟麒的脸上却始终是冷若冰霜看不出一点表情。张熙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突突乱跳。 “你就叫张熙?”岳钟麒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嗯好相貌是个英俊男儿!这么大冷的天儿你从湖南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容易啊!” 张熙突然醒过神来连忙跪下叩头说:“岳大将军安好!小人就是湖南生员张熙奉了老师之命特地赶到军前有机密要事想面禀将军。” “啊?你不是来送信的吗?” 张熙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帐中的军士们却没有说话。 “哦你不要多疑。带兵的人谁跟前没有几个敢死之士?他们都是跟着我多年又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有话便说有信也可以拿出来不要这样忸忸怩怩的。” 张熙心想这种情形下万万不能开口多言便从棉衣里面扯下一角来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封信来呈了上去说:“大将军请过目。” 岳钟麒接过那封信先赞了一句:“嗯一笔好字!”他又抽出信笺来刚看了一眼就吓得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见那上边写道: 谨致故宋鹏举元帅武穆少保之后 钟麒将军麾下 湘水石介叟顿拜上 岳钟麒惊异地想:”石介叟”这个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写这样的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一百二十七回 劝造反张熙受折磨 诱真情岳帅盟誓言 岳钟麒一见到“石介叟”这个名字再加上信头上那“故宋鹏举元帅武穆少保之后”这些字眼心里就全明白了。自己虽然是岳飞的嫡传子孙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这位石介叟可真能胡思乱想他写这封来不就是明摆着要自己去造反嘛!但又一瞧那个不要命的书生张熙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又不得不把这信看下去。 这封信写得很长很长从当年岳飞的抗金说起又谈到了现在的反满;从岳飞被害于风波亭上留下千古遗恨再说到今日岳钟麒的前途。看得他头晕脑涨眼花缭乱。再往下看就更不得了。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拥兵于凶险之地以忠良之后而事夷狄之君。年羹尧前车之鉴即为将军今日之覆”;“君何不鼙鼓一鸣号召天下有识之士将十万将士西出三秦。则6沉百年之中原可以复苏矣”!这些话语中的不管哪一句若传了出去立刻就是杀头之祸呀!他竭尽力气把信看完早已是大汗淋漓了。 岳钟麒定了一下狂跳的心情说:“你送来的这封信确实是性命交关啊。不过人活一辈子能读到这样的好文章也真算得不枉此生了。只是----这个‘石介叟’却像是位先行者的名号。我当然是不计较的但他既是这样相信我总该让我知道他是谁也总要见上一面才对呀?张熙你说呢?” 张熙在岳钟麒读信时心里一直是十分紧张。他脸色煞白一颗心就要跳出腔子来了。此刻听岳钟麒说出这话来才算恢复了常态说话也从容了不少:“岳大将军在眼下这时候我只能说写这信的人是我张某的老师。此人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能通天文地理风角六王皆贯。岳大将军只要心同此意您这里大旗一举老师虽远在千里却旦夕可至。” 岳钟麒摇摇头说:“这话你想骗谁呢?我可不是三岁小儿呀!” 张熙昂然答道:“我张熙也是七尺男儿岂能凭空胡言乱语?我愿留在将军这里作为人质举事之日如果家师不到请您拿我祭旗就是。” 岳钟麒还是在思忖着:“哎呀这可不是件小事呀。单凭你我和他恐怕是难办得到的。” “只要将军心意一定照着信上说的去办。天应人归自会有人响应的。” 岳钟麒回过头来对帐下亲兵们说:“你们都来看看这个小娃儿来劝我造反可他又信不过我。我要是这么带兵你们不哗变才怪呢?” 张熙感到受了轻蔑似的他“唰”地站起身来说:“大人既然不信那就放走我;如果大人还想邀功人头就在这里!你何必要讥笑学生呢?” “放你走?邀功?讥笑?哼小子你不觉得自己太嫩了点儿么?说老实话派你来这里的究竟是谁?你又是从哪里来到这里的?” 张熙这才知道了岳钟麒的真意也知道自己既然已陷入天罗地网就绝无生还之理便仰天大笑道:“岳飞的后代?原来竟是如此的卑劣小人。我张熙错看了你了哈哈哈哈……” 岳钟麒沉着脸一声令下:“来与我拿下了!” “扎!” “拖到外边先抽他四十蔑条打得狠一些!” “扎!” 几个戈什哈转眼间就把这个“座上客”拉了下来拖到外面的廊柱上绑了僻哩啪啦就是一顿狠揍。 坐在大帐里的岳钟麒却听不到这张熙一声呻吟。他气得三尸暴跳大声喝令:“送后堂去动大刑!只要不把他弄死什么刑法全都可用!”他急躁不安地在地上来回踱步刚一端茶杯却又被烫了一下气得他“咣”地一下把杯子掼得粉碎。就在这时师爷高应天走了进来问道:“外面打人里头生气。大帅您这是怎么了?” 岳钟麒喘了口粗气指着桌子上的信说:“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高师爷走上前来拿起了那封信刚看了一眼就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就倒了下去。他顺势坐在木凳上定下神来仔细地把信读了一遍。岳钟麒在一边说:“好嘛现在就有不少人连赶着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他还凑着这劲儿来给我来添油加醋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这世道是怎么回子事好像人人都活够了似的。我这里光是军务就忙得底儿朝天了他还要给我来这一套难道他真想把这泼天大祸栽到我头上吗?” 高应天慢慢地把信折起来问:“大帅您打算怎么办他?” 岳钟麒想也不想地就说:“这案子该着刑部的人来问立刻用大枷拷起来送到京城去!” 高应天急急地说:“大帅呀万万不能这样做!您想啊只要您一公开解送或者是迟滞审问元凶恶便会立刻听到消息也就会马上逃之夭夭。御史们个个都是鸡蛋里头挑骨头的人他们见你拿不到主犯还不就顺势参您个‘故意纵使主犯逃逸’的罪名吗?这事一定要办得利索千万不能拖泥带水。您只要办得好不仅那些说您是岳飞后代的谣言可不攻自破说不定还能帮着皇上查出一个通着天的大案来呢?那时您不但毫不承担责任还可为皇上立一大功。您难道想把这即将到手的功劳白白地送给那些龌龊的京官儿们吗?” 高应天是岳钟麒帐下幕僚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人。今天岳钟麒传了他来就是要训斥他粮草调度失宜之事的。此刻岳钟麒突然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高某人还真是有点可爱了。便说:“高师爷你见的很是!说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现在最怕的是这小子铁嘴钢牙一个字儿也不吐。” 高应天恩忖了一下说:“大帅想得有理。他要不招您还真没有办法治他。杀了他更会留下后患。御史们一定会造出新的谣言来他们会说您预约在前而毁约在后看他站不住了才杀他邀功的。苍蝇还不抱没缝的蛋呢想给您加上个罪名送您一个忤逆又何患无词呢?”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突然双手一合眯着的眼睛里放出幽幽的蓝光来:“大帅给他来个苦肉计怎样?” “嗯?” “大帅您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先给他来点硬的。把他立即下到牢里狠狠地打!能打得他吐了真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等看到他死也不肯说实话时咱们再给他来软功。如果一上来就用‘哄’的法子说不定还会引起他的疑心呢。” 岳钟麒牙根一咬说:“好就凭你这主意本帅保举你一个军功道台。” “谢大帅栽培。” 高某这话一说张熙可倒了大霉了。军士们把他下到地牢里变着花样地折磨他。过去他在家乡时也曾看到过州府衙门里行刑。那些衙役们虽然狠毒一些但也只是把犯人打昏在地用凉水泼醒也就算完。可是他现在受的是什么样的刑法呀!这些者军务们动起手来就好像是在干着一件分外开心的事似的。他们先用盐水蘸皮鞭子抽他每一鞭下去都像是有千钧之力。而且他们的皮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打到身上能打出一条条的花纹来。待到他身上花纹布满渗出来的不再是血而是黄水时这些军校们又换了一种花样。他们拿着烤红了的通条一边喝着酒一边照着原来的“花样”烙描……就这样疼昏了再泼醒泼醒了再烙昏而且是无休无止地重复…… 半夜时分就在他燔灼似的疼痛中张熙又一次地醒了过来。现在他的全身上下无处不是伤痕也无处不生出焦痴。他突然觉得疼痛过了分反而不感到疼了。他现在只想喝水仿佛从咽喉到内脏全都被什么烧得干枯了裂开了。他的头稍稍动了一下现自己躺在一间有着土墙的小屋里身下是暖烘烘的大炕炕桌上还依稀可以看到一只花碗。他想喊个人来给他一点水喝可是却又倔强地忍住了。漆黑的暗夜中只能看到他那闪着幽幽光点的两个瞳仁。忽然从隔壁传来两个人近于耳语的交谈:“喂他醒过来了吗?” “没有。啊是高……” “嘘----别多言多语的你们怎么不弄点水来给他喝?” “这小子是个强驴子醒着时一口水也不肯喝我们只在他昏迷时喂过他几口水。” “军医来看过了吗?” “来过了还给他上了最好的药。军医说请大帅放心一点内伤也没留下当然疼总是难免的。马军医说只要吃好喝好要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那你就趁着他昏迷时再给他喂点水。我这就去禀报大帅。” 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后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一个穿着号褂子的老兵走了进来张熙假装昏迷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拒绝喝水。啊多么清凉甘甜的水呀!他贪婪地喝了再喝一直到再次昏迷了过去。 “张熙----张先生……” 一个带着哽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灯光一亮张熙睁开眼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岳大将军!他“哼”地一声把目光移开了。 岳钟麒的眼中满是亲切柔和的神情:“张先生我看你来了。”他的语气也是这样的可亲可近。张熙看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在给岳大将军掌着灯还帮着岳钟麒在查看张熙的伤痕。只听他小心地说:“不妨事的大人。这些都是皮肉之伤要不了几天就会痊愈的。” 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张熙的脖子上。张熙被惊得猛然一颤他抬起头来看时原来竟是岳钟麒流下的眼泪。那位像是师爷一样的人在一旁劝道:“大帅您不要这样难过……再等上几天等张先生身子好了我们再从容地和他好好谈谈。” 张熙却冷冷地对岳钟麒说:“你是满家的大将军而我则是汉家的冤魂。你我之间难道还有可谈的事吗?” 岳钟麒像突然挨了一闷棍似的愣在那里了。他的脸色变得雪一般的苍白缓缓地退到一旁坐下。又将自己的脸深埋在双臂之间好像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浑身抽搐着而且显然是在流泪。 那个师爷却在一边对张熙说:“岳大将军是当年岳元帅的第二十一代嫡孙。你要是再这样糟蹋他我就叫人把你拉出去喂狗!反清是灭绝九族的大祸;而复明又是光照千古的事业。你张熙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的一纸书信?” 张熙像突然遭了雷击似地问:“原来……你们这是在试我……” 岳钟麒走到近前来轻轻说道:“好兄弟去年皇上就说要调我到军机处当差了。可是我没有去因为我不敢离开了我的部下。还曾有一个人也来到我军中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纸朱三太子的谕令。他也同你一样是来劝我起兵反正的我信了他。他刚走就被我的手下逮住了。从他身上搜出了雍正皇帝的密令原来他是粘竿处派来的奸细。你知道岳某一身系着汉家天下之安危祸福也仰承着祖宗的风烈。我敢轻易的相信别人轻易的把脑袋交出去吗?” 张熙死死地盯着岳钟麒的脸。但他在这张脸上看出的是泪水是诚挚是一道道饱经沧桑的皱折而皱折的掩盖下却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忧虑。张熙被感动了他叹息一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问我是谁派我来的呢?” 旁边那师爷冷笑一声说:“年轻人你涉世太浅啊!我们如果不知你的根底岂敢和你共议大事?马光佐带着三万军马就驻在甘肃;勒格英的一万五千人马驻在松潘;西安将军瓦德清的五万人在前边挡着路。这里义旗一举他们顷刻可到连三秦都出不去你还想什么光复汉家天下?你也不想想既然是共谋大事就应该坦诚相见。你自己都不诚却要我们以身家性命和十万兵马作赌注你这位老师想得也太天真了些吧?” 张熙不言声了。显然岳钟麒和他的师爷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而他们说出的理由也是自己无法驳倒的。他刚想说话却又强自忍住了。 岳钟麒站起身来说:“张先生现在一定十分疲累他的伤势也还很重。张先生这位是我帐下的师爷高应天先生。老高你明天严严实实的弄一乘轿子把张先生送走吧。哦记着给他再带上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张先生我们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你好自保重吧。”说完他拉起高应天就要出去。 “请慢走!”张熙大叫一声。他身上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似的竟从土炕上坐了起来两眼直盯盯地瞧着岳钟麒。 “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岳钟麒问。 “既然你们是有诚意的那么请问我如果提出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你们可能俯允?” 岳钟麒慨然地说:“这又有何不可!高先生你也愿意与在下一同和张熙义结金兰吗?” 高应天斩钉截铁地说:“大帅敢应我高某又何惜此头?” 张熙从炕上一跃而起在岳钟麒和高应天面前跪了下来:“请二位哥哥受小弟一拜!” 岳钟麒说:“哎?哪能这样草率呢?老高你来写个誓词吧。” 高应天答应一声就着昏灯油烛一挥而就三人互相传阅了一下都觉得写得十分合体。于是岳钟麒亲手搀着张熙三人一齐跪下。他们面对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瓦台油烛立下了生死誓言: 今有岳钟麒、高应天、张熙三人面对昊天上帝并告祖宗神明:我三人心地同一为天下苍生为光复汉家伟业奋起共讨满清丑虏。生同此志死同此心愿生生世世结为兄弟。如违此誓叛兄卖弟者必死于刀剑之下永世不得轮回! 一阵惊风掠过房顶砂石打得屋瓦一片声响。张熙低声说道:“二位兄长我的老师是……” 一百二十八回 雍正帝震怒兴大狱 十三爷留言除内奸 岳钟麒回到大帐就对高应天说:“从现在起直到拿住曾静为止我不再见他了。得防着他万一弄假我可就没有戏好唱了。你立刻替我拟好密折底稿……嗯盟誓之事一定要说但内容一字不提。” “是。” 次日一早岳钟麒的密折直畅春园;四天后军机处出了八百里廷寄;又过五天永兴县衙倾巢出动快马直奔曾家营…… 曾静和张熙的案子一出立刻便震惊了京城也震惊了全国。但雍正却放着这案子不管下了另一道旨意:“李绂和谢济世等人结党营私罪不可恕着即革职交部议处;刑部员外郎陈学海肆意攻讦国家大臣田文镜罪亦难饶着即革职拿问。” 这一下朝廷上下更是人心惶惶。当弘时来向陈学海传旨时陈学海不过只是一笑:“奴才知罪。”他抬起手来像拍蚊子似的掌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这事儿谁都不怪只怪我生就了这张臭嘴。奴才确实说过田文镜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可他却偏偏和所有的好人过不去;奴才还说过原来曾在各省任职的官员中不管干得再好一到河南就非倒霉不行;还曾说田文镜在任上时就只信任张球可偏偏又是这个张球成了贪官他也太不给田文镜争脸了;哦奴才还曾说过田文镜连家眷也不带只身一人在河南当官。他的亲属们谁也别想跟着他财。可他这样的一个大清官为什么却治理不好河南呢?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吗?三爷奴才就这么点儿毛病。我逢人就说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实在是有罪也实在是不可饶恕。” 弘时听得只想笑可他是奉旨问话的呀哪敢笑出来?他端着架子问:“这些话你和谢世济说过吗?” “说过不但和他说过知道奴才这话的人还多着哪!宝亲王府、五爷府我还照说不误呢何况别的?” “那么谢世济参奏田文镜的折子事先和你商量了吗?” 陈学海一听这话越轻松地说:“好三爷您哪!谢世济写折子时他人在浙江而我陈某和他离着好几千里地我们又从没通过信我就是长着兔子耳朵也听不见哪!” “谢世济来京时你见过他吗?” “回三爷奴才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京的。再说了如今刑部里忙成什么样了三爷您也不是不知道。曾静和张熙的案子一出来我哪还有时间和谢济世这老王人蛋说闲篇……” “好了好了你不要多嘴多舌的了。来人革去他的顶戴!” 陈学海不用别人动手先就把自己的顶戴摘了下来说:“唉这顶戴我没化一个子儿就挣来了又不用化钱便收了回去只是落个两够本儿。我不像田文镜自己化钱捐了个前程到底是戴得结实。这就和买东西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哎三爷别忘了您还欠着我一回东道呢……” 弘时回到畅春园时雍正皇上正在大脾气地训斥着工部主事6生楠。他不知道这6生楠前头说了些什么看皇上时只见他已被气得五官错位雷霆万钧了:“想不到你也到朕这里来替阿其那他们叫天屈?哦朕想起来了那天允禩他们闹‘八王议政’时跟着起哄的人是不是有你?” “回皇上这事确实有的。但皇上既然下诏求直言难道是摆个样子让人看的吗?”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无不变色。雍正拍案而起说道:“好好好先帝爷有错秦始皇也有错朕当然更是有锗了。从古到今二百多个皇帝你是一个也瞧不上眼。那么朕这样的皇上你大概就更看不起了。你有这么大的本领怪不得要和李绂谢济世他们勾结在老‘八爷党’之后又建起一个新‘党’来。你以为只要会念几句圣人语录就算得大儒了也就可以把自己看成诸葛亮而把朕当作阿斗了。可你大概忘记了朕不是只会享乐的傻子皇帝!朕是水里进火里走六部办差民间闯荡出来的铁汉子、硬骨头!朕在滔天黄水中视察河工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你既看不起朕这样的君父朕也用不着对你生了仁爱之情。来!” “在!” “剥掉他的官服送到狱神庙去和李绂、谢济世等关在一起。” “扎!”侍卫们上来夹起6生楠就走。6生楠不但不惧还大声叫着:“皇上这样地堵塞言路这样地侮辱斯文臣死也不服!皇上你敢杀英雄头剥英雄皮可真是千古一大豪杰呀!” 雍正气得简直要疯了他哆哆嗦嗦地说:“狂生!像这样的混帐王八蛋吏部还保举他为‘清才’真是瞎了狗眼!传旨吏部尚书、侍郎和考功司各罚俸一年记过一次。”他回过头来看见了弘时便问道:“你去刑部宣过旨了。” 弘时连忙上前跪下说:“回皇上儿臣去过了。”接着又将刚才陈学海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雍正听了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骂了声:“陈学海这个该死的奴才!他怎么和范时捷竟是一样的毛病非得挨上几句骂心里才舒服呢?” 张廷玉看到皇上有了笑脸才上前禀道:“皇上臣以为曾静和张熙这件案子应该火解进京城审讯。若在湖南审理京师里的各种谣言就难以平息。现在六部里几乎无人办差了都在到处打听消息。请皇上下诏限期押往北京交部审讯邸报上一登人心就安定了。” 谁也想不到雍正听了这话却说:“你说得不错邸报上是要登的。但犯人解京后却不能交给刑部来审。朕要亲自问问这个案子。” 殿里众大臣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皇上亲自坐堂这可真是亘古未曾见过的。弘历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哪有皇上亲自坐堂审案的道理呢?假如真是这样岂不和唱大戏一样了吗?不过他却没有说话想看清了雍正的意图后再开口。十六爷允禄听了可就来了兴致:“好啊!这是件千古奇案皇上亲自来审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臣弟正想看看天子坐堂审案的风采呢。不过臣弟想吕留良这个老头子也实在是太可恨了应该一体拿问。他写的那些《春秋大义》、《知己录》、《知新录》什么的也应该查禁毁版。” 雍正笑着说:“十六弟要是朕等你想到这事儿时才去处置岂不是晚了。那吕留良和他的弟子严鸿逵等早就死了。可是曾静他们却仍要打着他的旗子来造乱。这些人全都是前明的余孽他们人未死心更是没灭。你们等着看吧朕自有处置之法的。再说这件事处置得好坏还牵连着岳钟麒。他们是在一起订过生死同盟的呀!朕要是轻易地把曾静和张熙杀掉却让岳钟麒背着一个叛盟的名义去打仗那怎么对得起他呢?” 皇上这话一说下边就更是没了主意。皇上难道还要为岳钟麒的假结义负责吗?只听雍正又说:“你们都别再为这件事费心了朕自有道理。李绂的案子得抓紧审理而且一定要重判!好了都散去吧。” 弘时来到韵松轩时正好遇见贾士芳也在这里。他忙问了一声:“老贾你怎么穿了这样一身衣服?十三叔那里情形怎样了?” 贾士芳冷森森地说:“十三爷大限已到我穿这衣服就是为他送葬的。” “哦你现在不吹牛了吧?说到真处你也不过是位‘假神仙’。天意你知道吗?我就死活也不肯相信你。” 贾士芳笑着说:“三爷的话很对我也正想劝劝三爷您哪!您不要再玩小聪明了您和帝位无缘。再玩儿下去恐怕还会招来大祸呢。” 弘时一听这话马上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什么什么?我玩小聪明?我倒是想劝劝你给爷安分一点儿。别以为皇上是真地相信了你……” 贾士芳却不买他的帐:“十三爷是大数已尽我救不了他了。可三爷您也把神龛下面的魔镇纸收起来吧。它是害不了皇上的!” “什么?你说我想害皇上?害我十三叔吗?” “对还有弘历四爷!” “你你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你自己心里!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不要自误了。” 弘时吓瘫在那里了。就在这时却见高无庸走了进来说:“贾道长皇上请你去说话呢。” 出了门高无庸问:“贾仙长三爷的脸色为什么那样难看?” 贾士芳却答非所问他说:“哦天要下雪了。” 雍正看见贾士芳进来不等他说话就问:“道长快说说十三爷还有多少时辰……” 贾士芳躬身回答:“他已到了弥留的时刻了。不过还会有个回光返照呢他也还在等着和主子说话。” 雍正让人牵了马来向着清梵寺狂奔而去。此时天阴得更加晦暗。苍茫的穹窿下银白色的雪粒一阵阵地撒落下来。稍停片刻又变成大片的雪花这时早已是天地一色了。雍正来到清梵寺时只见方丈身披袈裟迎了上来。雍正问:“大和尚你不是正在坐关吗怎么今天也出来了?” 那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十三爷久在本寺居住他就要升天了和尚能不出来为他送行吗?” 雍正说:“哦有劳大和尚了。你看天下万物此刻皆已带白可见朕的爱弟就要去了……”说着他已是泪水沾襟。弘历忙上来搀扶着他走进了允祥的卧室这里已经挤着不少的人看见雍正进来都纷纷跪倒叩头。雍正看到允祥那蜡黄的面容呼吸不匀的神态也觉察到他的病情确实已到了生死关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允祥好像知道皇上就在自己身边似的他勉强睁开眼睛搜寻着。雍正扑上前去扶正了他的头见他像是要说什么忙向贾士芳说:“他一定有话要说你能想想办法吗?” 贾士芳快步走到允祥面前说:“十三爷我知道你是不要紧的。”说来也真怪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允祥竟然从死神手里又回转过来。李卫忙端了一碗参汤来跪在他的身边一口口地喂他。允祥喝了几口精神更好了一些渐渐地他的脸上竟泛出了红色对着雍正苦笑一声说:“皇上老十三这次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再不能替皇上出力效命了。” 雍正含着眼泪说:“十三弟你这是傻人说傻话!你的寿限还长着哪!” 允祥却自失地一笑说:“我清楚贾士芳也明白我这是回光返照。老贾我求求你能多给我一个时辰吗?” 贾士芳说:“十三爷您到了现在还这样通情达理真不愧是英雄肝肠!您只管放心地和皇上说话吧我可以为您护持一个半时辰我就在那边东配房里为您功。” 允祥向在场的众人说:“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我想和皇上说句话。” 房中的人全都走了忽然允祥说:“吉隆里阿巨不撒丹切用德台吉博克隆汗罗风!” 雍正一愣可他马上就意识到十三弟是在用蒙语和他说话。便说:“十三弟你换用满语好吗?他们都听不懂的。你这时还说蒙语太费力气朕也听得不清楚。” 允祥换用满语说:“赶快找机会杀掉这个贾士芳!” “为什么?” “我已看出来他能够操纵您的健康他是要您一步都不能离开他。这是巫术是不能用它来治国的。” “好我立刻就派人杀掉他!” “不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他不怕火烧水溺也不怕雷击刀斧除掉他并非易事……您要让李卫来办这事别人谁也不行。请您立刻把李卫调到军机处来还要让他兼管着天下刑名大事。您知道他是能干好的。” “好朕答应你。” 允祥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用汉语说:“皇上我的好四哥呀……我追随您三十年了。从小就是您看着我长大现在真舍不得您这份情意啊!我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出来我知道四哥不会怪我的。可我怕的是四哥会把它当成我临终时说的昏话……” 雍正拉着他的手恳切他说:“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你说的朕全部依从绝不会想到别处的。” “八哥是我们一辈子的死对头可现在他和老九都死了。老十是个草包炮筒子他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念我们都是圣祖血脉皇上就把他放回北京来吧……自古勤政爱民的您是第一人;可先帝爷留下来的却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你为了收拾这个局面得罪了多少人啊!可老百姓却不知道这些内幕他们也不知道国库已经被那些黑了心的人掏空了他们更不会知道国家已到了既救不起灾也打不了仗的程度了。皇上您为此耗费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啊!你累坏了可这些墨吏却只会咬人。他们咬人一口就能入骨三分哪!因为他们在忌恨你你一道旨意颁下就堵死了他们的财之路!万岁你可要多多当心才是……” “十三弟你放心吧朕知道你的心也知道你是好样的一定能支撑得住看着朕挽回舆论的。他们能写文章制造谣言朕也要以其之道而反治其身朕只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他将曾静和张熙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说“朕要借这个难得的机缘教化这两个人让他们自己出来为朕说话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大义觉迷录》。” “好四哥我信得过你……”允祥似乎已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他断断续续地说:“皇上身边的三个儿子都是极好的……可如今又到了圣祖先前的那个时候又是一代皇权之争……四阿哥是好的……可有人要魇镇……追杀他……” 雍正陡然一惊问:“你指的是谁?” 可是老十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久才勉强说:“去……问弘昼……”他伸开了手伸出其中的三个指头。雍正几乎就要趴到他身上了但却还是听不到一点声息。雍正急急地问:“是老的还是新的?” 允祥还是说不出话来可他那伸出来的手指却始终不肯放下。 雍正急得大叫一声:“传太医传贾士芳!” 太医和贾士芳全过来了雍正急切地说:“快!快救醒了他朕有赏!” 贾士芳瞧着太医们不管用便站到允祥身边大喝一声:“十三爷请再留一步!” 允祥忽然又睁开了眼睛极其清晰地说:“皇上保重此番永别了……”他头一歪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贾士芳在皇上身后说:“贫道回天无术十三爷他……已经走了。” 雍正听此一言先是一阵迷惘他觉得胸口堵得慌突然他身子一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太监和在场的人们纷纷拥了上来太医也赶忙过来为他诊脉。贾士芳却冷冷地说:“这是皇上急痛攻心心血不能归经所致不妨事的。” 果然雍正吐了一口血后心里反倒更清明了些。他呆呆地望着爱弟允祥的尸体颓然地说:“十三弟你走好。朕要回去了……” 雍正皇帝怀着异样的心情回到了澹宁居高无庸知道他现在是心情最坏的时候便连忙去叫了引娣过来还一再叮咛说:“乔姑娘十三爷刚才殁了皇上的心里烦透了请你今晚就辛苦一夜吧。” 一百二十九回 恋旧情雍正幸引娣 慰小妾允祉违圣旨 乔引娣忙放下了吃了一半的饭快步赶到澹宁居来。见皇上正半躺半靠地歪在大迎枕上她蹲了个福说:“奴婢今晚来侍候主子……十三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唉人总有这一天的主子就是再伤心也没有用了。您天不明就起床做事哪能不乏呢?来奴婢先给您烫烫脚您再稍用点膳精神就会好起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端了铜盆来兑好了水把雍正的脚放在盆里小心地搓洗着。雍正早顺从地坐了起来任由她那两只柔嫩的小手揉搓着。乔引娣又叫高无庸给皇上做了一碗姜醋面片儿来说:“主子您大概没吃过这样的膳好吃着哪!这叫面片汤我们老家的人全都会做的。传说从前有个懒汉到土地庙里去祷告说:‘大小有点儿病别叫送了命;姜醋面片儿喝个半月儿……’” 她还没有说完雍正就“扑哧”一下笑了。引娣却还在继续说着:“恰好这天有个叫化子在土地爷神像后边睡觉他听了就说:‘得病就死’!吓得那懒汉一溜烟地跑了……” 雍正说:“看来朕也要变成懒汉喝上半个月的面片汤了!” “主子您哪会是懒汉呢?谁不知道您是天下最忙的人啊!”她用干毛巾擦着雍正的脚说“奴婢这是看您不高兴才想起来给您说个笑话的。” “唉实在是难为你了。你要是想念十四爷还可以再去走本” 引娣脸一红:“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你们想的和奴婢全不一样也许这都是命吧。” 高无庸进来禀道:“皇上王爷和大臣们问安来了。” 雍正看了引娣一眼:“叫进来吧。” 今天因为皇上吐了血所以凡是能来的人全都来了。雍正皱了一下眉头说:“贾道长是方外之人不必在这里陪着。小弟弟你还小也不要在这里熬夜了。高无庸去弄辆轿子来送你二十四爷回府去。” 允祉是正在自己府里吃酒时得到允祥去世的消息而且被传进来见皇帝的。他言不由衷地说:“唉正好好的呢怎么他说去就去了?” 弘时心里有鬼此时也在说着敷衍的话:“若论十三叔这病纠缠了也好几年了只是儿臣想不到会这么快。”说着他还抹了抹眼泪。 弘历却说:“阿玛一吐血可把儿臣吓坏了。大家谁都知道您和十三叔的情份可您也得节哀应变哪十三叔的后事儿子们多操点心绝不能让阿玛再伤神了。” 只有弘昼却又是一种说法:“十三叔之殁确实是令人痛心疾也让儿子生出了欣羡之心。前几天儿子去给十三叔请安时听说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儿子觉得这是最要紧的。” 弘昼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他自己装死的事不出声的笑了却又忙转过脸来装做擦眼泪。可偏偏让雍正看到了不禁生出了厌恶之情。他问弘昼:“你十三叔有什么心愿?” 弘昼磕了个头说:“那还是雍正四年的事。当时京师大水十三叔去查看河道。十三叔当时就说他一定要办好这件事。儿子当时曾劝他不要太劳神等病好了再说。十三叔却说:‘恐怕没有那一天了’。如今他不幸而言中这就是他的一大心愿。” 雍正听到这里禁不住五内俱焚。他对张廷玉说:“廷玉老十三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就随了他这个心愿吧!” 张廷玉忙答道:“是这事明天臣就下令办理。臣觉得俞鸿图是个能干的官员就把这差使交给他办好了。” 下边他们又议着给允祥封号的事。雍正的意思是用:忠敬诚直勤慎廉明。他说:“允祥先就封了贤亲王再加上这个谥号是没有一字虚言的。” 允祉在一旁却吃起醋来因为允祥加了双亲王俸后一年就比允祉多拿了两万多银子他能服气吗?便站出来说:“祥弟有这样的考语也可含笑九泉了。既有‘忠敬诚直’又有‘勤慎明贤’皇上想得好!” 雍正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故意把那个“廉”字去掉的。他又在鸡蛋里头挑骨头了:“其实朕的这些考语中最重要的是一个‘廉’字!”他瞟了允祉一眼说“诸皇子中他是唯一的一个没有置庄子的。当年先帝分封诸王时各得二十三万三哥你是三十万而允祥却只要了十三万。他说‘三哥家人口多还要养活一班子人来编书我用不了那么多银子’。他这一生中救济过多少人大概你们也都不会忘记吧。朝廷上下还有人能和祥弟并肩的吗?”一席话把允祉说了个脸红脖子粗。雍正下令逐客了“你们都跪安吧!三哥主持丧事非你莫属。明天叫礼部的人来拟定允祥丧事的细节好了。” 天已经很晚了空落落的大殿里只留下雍正和少数几个太监宫女。雍正躺在烧得暖烘烘的大炕上意马心猿魂不守舍。在这里陪伴他的就只有乔引娣和另外两个宫女。雍正抚着脑门子说:“唉朕今天是怎么了?做什么都做不下去……秀菊和彩霞过来给朕捶捶腰腿引娣你也别那样老站着过来陪朕说说话不行吗?” 引娣点着了安息香往茶吊子里续了水就坐到了熏笼上。她说:“皇上啊奴婢小时候就爱看戏哪知道当皇帝还这样难。这不和大户人家那些老爷子是一个模样吗?” “哦?你们说说这皇帝该是怎么个当法?” 彩霞最是嘴快她说:“咳那不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化银子就可着劲儿地化。白天把大臣们叫过来说声‘有事出班奏来无事卷帘退朝’!人都散了皇上就可着意儿地玩吧!” 乔引娣笑着斥道:“你胡说些什么皇上听了还能睡得着吗?皇上您净挑那些没意思的事想想着想着您就可以睡着了……” 雍正合上了眼真是这样做了。忽然他看到小福正绑在老柿树下被火烤着。他一急之下恼怒地喝斥:“朕已是天子了你们还敢这样欺负人?五哥你快来救下她!” 引娣睡觉最是轻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看大钟时正是丑末时分。她看看四周彩霞等人全都睡着了。她轻轻下地来到雍正身边说:“皇上刚才是您在叫张五哥吗?” 雍正已醒得毫无睡意灯下看引娣时只见她粉莹莹的鹅蛋脸上水杏般的两只大眼犹如秋波样的明净悬胆腻脂的鼻子下一张小口笑靥生晕活脱脱就是小福重生。他一把把她拉住就往自己的怀里拽小声说:“来过来到朕身边来坐……” “别!”引娣刚叫了一声又捂住了嘴轻轻地说:“皇上您好好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怎么你讨厌朕?” “不……” “朕不是个好皇帝?” “您是的……” 雍正用力拉着引娣让她顺着自己的手向身下滑去……引娣羞红了脸小声地说:“别……这不好……”她想夺出身去可哪能夺得动。雍正一翻身就压在她的身上就势又扯下了她的小衣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无非是你和十四弟有过那事。其实我们满人根本就不在乎……”说着他的手也伸向引娣的小腹喘吁吁地说:“朕三个月都不曾翻过什么人的牌子了朕心里想的就是你呀……”引娣既不敢喊叫也不敢挣扎还怕惊醒了彩霞她们全身上下早已是香汗淋漓。她被雍正压得久了也揉搓得时间长了自己也不觉有点动情动欲。她叹息一声说:“这是我的命就由了您吧……” 雍正却不容她再说话在她的脸上眼上脖子上和**上狂吻着又吮吸着她的小口和舌头……引娣开始时还有点半推半就可在这狂热的爱抚和亲吻下她也把雍正皇帝紧紧地抱住一种即使是十四爷在她身上时也从未有过的快感迅地传遍全身。她瘫倒在雍正身下一动也不动还出了轻轻的呻吟…… 雍正在梦中想过多少次又在心底积蕴了很长时间的**终于得到了满足。那个从前的小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引娣兴奋之余伏在雍正怀里哭泣着说:“我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早已是一文不值了……我只请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朕能给的全都给你。” “请皇上不要再难为十四爷您已经对不起他了……” 雍正沉吟了一下说:“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再放他一马。叫他的福晋和家人们都进去侍候吧。” 就在雍正随了他心愿的那一刻十三爷府里却是哭声震天动地。当弘时兄弟三人把允祥的遗体运回到府中时狂风乱雪正弥漫在京华上空。允祥的府邸不能和其它王府相比这里只有百十个家丁。人本来就少得可怜再加上他一生没有娶福晋而只有两个侧福晋。她们从来没经过大事现在就更是没了主意。儿子弘晓只哭得天昏地暗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多亏了李卫他什么事不明白什么路子趟不开?于是他把自己带的戈什哈叫到跟前吩咐说:“我这儿已写好了名字你们照着这单子去给我知会人请大家都来帮忙。就说我李卫有话不管他们家里起火冒烟还是房倒屋塌谁要说一声推辞就是嫌雪大那我们的情份也就完了!” 转过身去他又把允祥的管家叫了来嘱咐道:“别这样慢慢腾腾的像个出丧的样子吗?再误几个时辰拜祭你们爷的人都来了你们连孝帽子都戴不上。快你亲自去把府中的白纸、白幔、白尺头和绢纱全都找出来照我说的办!” 他又向弘时、弘晓磕了个头说:“三爷四爷五爷七爷!请各位到灵前给十三爷磕个头然后就请七爷陪着贵客们守在灵棚子里。别的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全交给奴才吧。” 这几位爷一齐来到灵堂跪好只听李卫一声令下:“举哀!”便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李卫略哭了一阵又起身说:“爷们请起到灵棚里坐着吧。小事儿奴才自能处置大事儿奴才会来请示爷们的。” 不大一会儿该来的人全都到了可就是诚老亲王没到。那去叫人的回说:“小的去了三王爷府可管家出来说诚老亲王正在府里赏月吃酒今天是一定不会来了。” 李卫和弘历等人听了都不觉一愣允祉是受了皇命来主持允祥的丧事的呀皇上下这圣旨时他们都听得真真切切他怎么能在这时候吃酒赏月呢?再说弟弟新丧刚刚易箦当哥哥的能这样无动于衷吗? 第二天一早一阵鞭炮声响起李卫急匆匆地呛咳着进来说:“请爷们起驾礼部尤明堂他们抬着万岁爷亲提的谥号神主牌位来了爷们得出去迎一迎。” 鼓乐声近了只见四名太监抬着御赐龙亭龛子走了进来庄亲王允禄和张廷玉、方苞、鄂尔泰等人亦步亦趋地来到灵前跪下叩头行礼。灵牌上是雍正刚刚亲自写好的十分精神鲜亮。乐声中允禄走到大家跟前说:“礼成!都起来吧地下湿气太大别伤了身子。嗯老三还真能耐一夜的功夫能办到这份儿上也不枉他和允祥兄弟一场。” 弘昼不管不顾地说:“十六叔您说的是什么呀?您知不知道三伯伯一夜都没来?这里的事全是李卫办好的三伯伯只怕还正宿酒未醒呢。哼这还是亲兄弟要是别人该怎么样呢?” 允祉确实是昨天说好了要来的可他忘记了昨天正是他的四侧福晋的生日他本想回家去打个招呼就来可那个四侧福晋正在青春年华生得十分漂亮又最是得宠。她闹着不让允祉来允祉能不答应吗?哪知酒一进口他就再也当不了自己的家了。 就在他们议论之时允祉带着人来了还抬来了一口彩棺。他面有愧色地在允祥灵位前祷告一番又亲手揭掉了原来盖在允祥棺木上的油布双手抱着走出了灵堂。恰在这时高无庸一脚踏进门里高叫一声:“圣驾到!” 两边廊下丹陛之乐大作雍正看了一眼允祉便走到灵前亲自给长明灯添了油拈着香行了三鞠躬把香插好这才退到一边。尤明堂亲自读了祭文雍正听得十分专注也十分肃穆。允祉是今天的大主持可是他此时却心不在焉等祭文读完了他还没怔过神来。允禄急了忙替他叫了一声:“点神主!”可允祉几乎是同时也大喊一声:“举哀!” 雍正见他们二人号令不一马上就想作却又忍住了。此时高无庸从弘晓手中接过牌位来捧到雍正面前他庄严地在那个“神王”之上用朱笔点上了一个“点”。这时候允禄和允祉都怕再喊错谁都不言声了。尤明堂见势不妙连忙喊了声:“举哀!”众人便一齐哭了起来。这场本该十分庄重的丧礼办得如此窝囊人们都觉得实在是出乎意料。到了装殓入棺时雍正走上前去把一床陀罗经被搭在允祥遗体上。至此全部仪式完成允祉的心才放了下来。但他却无论如何也调动不起来对这位弟弟的悲痛之情。正好在他一错眼的功夫弘晓扑到棺木上痛哭哀号他那戴着扳指的手打得棺木叭叭作响。允祉突然想到李汉三说的那个“痔疮”的笑话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廷玉见此情景小声地说:“诚亲王爷您要是有心搅和不如干脆回去。” 允禄气得脸色青说:“三哥你不觉得太不像话了吗?你这样没有人伦给我站得远点!” 允祉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他后退一步说:“我……我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 雍正回过头来低声吼道。“你招惹了十三弟的在天之灵!别人都在哭可你却在笑。朕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你一夜不睡就会昏成这个样子吗” 允祉自己也吓坏了他扑到允祥的灵前说:“十三弟你是见证你知道我的心……” 允禄却在一旁冷冷地说:“三哥你别再装模作样了。皇上大概还不知道三哥因为昨夜陪他的小老婆过生日根本就没到这里来!我想你难逃这‘违旨欺君’四个字!” 雍正气得怒火中烧地说:“好啊老三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欺君辱弟的伪君子!快给朕滚了回去别让大家看着你恶心!” 一百三十回 孙嘉淦荣任都御史 高其倬坐堂审结党 一连三天朝廷为允祥举行丧礼。朝臣们全都按照礼部的安排轮番地到十三爷府去吊唁又怀着异样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在这些朝廷大臣的心目中皇上是最难侍候的。因为他不但权大无边更因为他性情急躁、刻薄猜忌和不能容人。可皇上对允祉和允祥的话却最能听得进去。于是凡是触犯了圣怒的官员都愿到允祥那里或者备一些礼物去找允祉三爷。不管是求了谁总是能挽回天意的。可三天之内允祥薨逝允祉身在不测皇上身边的两盏明灯熄灭了他们的宦途就更加显得吉凶难卜。 第四天一早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嘉淦来到了衙门。 这是他从云南回来后第一次到衙视事。他的清廉刚正一直被雍朝官员们传为美谈甚至被描绘得有点神奇了。雍正三年他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兼了云贵观风使自那时起他就常年驻节在外。广州一门九命奇冤两广总督孔毓徇那么正直的官员都办不下这案子特请了他去“观审”。他到广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了年羹尧的哥子年希尧的门打掉了他的威风!当时敢这样做的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因为年羹尧还在炙手可热啊!孙嘉淦亲临栗家湾去勘察现场询问乡民又逮住了一个上门行刺他的刺客。雍正得知此事后大雷霆之怒派了图里琛亲赴广州去提调人犯。可是他紧走慢跑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孙嘉淦早就请出王命旗来斩掉了欺压百姓的陵氏一门十口和年希尧等八名贪官。别看图里琛威风凛凛却落得个无功而还。孙嘉淦再次返回云南这次他又奉调担任左都御史回到京城时可说是早已声震天下名满京华的大人物了。常言说:“先声夺人”一听说他今天要“到衙视事”哪个敢不来?又哪个敢迟到啊!这些京官们都有这毛病怕硬的。所以今天一早他们就来到衙门等着这位孙大人了。 卯时正刻都察院门口一阵锣响大家知道这一定是孙大人到了连忙赶到门口迎接。孙嘉淦下了轿子从容地登上台阶向迎接他的官员们一拱手说:“哎呀呀大家不要这样在下走时姓孙现在也还是姓孙。还是不要拘礼的好。”他边说边走来到大堂坐下“诸位我们不过是久别重逢嘛何必要这样不安呢?我今天并不办事只是和大家见一见面儿。等会儿我还要到大理寺观审李绂和谢济世的案子。来来来都先请坐了才好说话嘛。” 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也都了解他的风范。今天初次见面猜想着他不定多么厉害呢?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都平静了下来。右副都御史英诚是孙嘉淦的同年也就比别人更觉得随便一些他亲自沏了一杯茶送了上来说:“孙大人您在外头时就是个包龙图回到京城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说老实话连我也有点儿害怕你了。再加上你这张脸老是黑着看不到一点笑容谁不心里怵呢?您瞧我们这御史衙门清寒惯了比六部消闲得多从来人都到不齐。今天您一来竟是一个也不缺!” 孙嘉淦还是那副老模样他干笑着说:“该说你们就说该笑你们也只管笑。我生就了这张脸想改也改不过来。”他略停了一下说“不过老兄刚才所说御史衙门是个清闲地方在下却不敢苟同这也正是孙某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只因为我们过去只是在‘等’才出现这种局面的。难道非要下边出了案子有人举报我们才去管吗?要真的是这样那么又何必设这个都察院呢?”他向上一拱手又说:“皇上圣明又一向看重吏治这正是御使们大显身手的时候。自从有了养廉银子大家手里都不那么穷了更用不着仰仗外官们的鼻息来过日子。假如我们每天坐在这里吃闲饭别说皇恩就连这点俸禄也对不起呀!这几天下大雪天儿也太冷就不去说了。签押房的书吏们请把所有的人都分成三拨:一拨去外省一拨到六部去的人都要牢记体察民情和纠察吏治。另一拨坐在家里汇总理出该办的事情。这样你们还能闲得住吗?” 说到这里他向下边看了一下见大家都听得很专注他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继续说:“学生我还年轻没能见到前朝唐赍成他们这些直言敢谏的名臣风采但我却知道‘文死谏’是做御史的本份。你如果没这个胆子我劝你最好是卷铺盖走路。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点。” 他看看下边没人不听便接着说了第三点:“还有一等人也很不可取。他办事不分轻重见什么就写什么。拿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大作文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轻贱了别人还能服气吗?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边谁再参那些个‘某某贪污银子二两’‘某厨师做的御宴甚咸’或者‘某某人在朝会时轻咳了一声’之类的东西我孙某人就先弹劾你一个‘琐碎亵渎’!” 他正长篇大论地说着一闪眼看到刑部尚书走了进来便立刻打住说:“好我的话到此为止。一共是三条诚心;敢言;不挑剔。下边请英诚老兄主持你们也都可以再议议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可以商榷。”说罢他站起身来团团作了一揖便和刑部尚书卢从周一起升轿走了。都察院的会一向是互相扯皮没完没了。他这么利索给人们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今天的刑部衙门可不同往日了。因为这里将要受审的是李绂和谢济世一班要员哪!参加会审的不但有刑部官员观审的还有像孙嘉淦这样的都御史另外还有三爷弘时。所以当别的衙门还在扫雪堆雪人时这里却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了。靠着门旁的石狮子边上还站着两排善扑营的御林军。他们黑压压地站在雪地里分雁行排成了八字更显出了这里的威严和肃穆。两人刚刚下轿就听见门官一声高喊:“孙大人、卢大入到!放炮开中门!” 三声沉雷似的炮声响过中门哗然洞开。二人互相揖让着走了进去只见大理寺卿高其倬已经率着全衙门的书吏们迎了出来。高其倬还是那副似笑不笑的顽皮相三人刚一见礼他就说:“从周兄我们倒是常见面只是孙兄却难得一见。就是我这老熟人也不敢轻易登门求教的。” 卢从周边走边问高其倬:“其倬你最近有了什么新差使吗?” 高其倬小声而又神密地说:“我去了趟易州给皇上看陵去了。”回头又对孙嘉淦说:“三爷一会儿就来等他来时我们再放炮迎接。请各位暂且在签押房里坐一下。” 三人坐定后孙嘉淦看到这里满架子都是书便抽出一本来看却是《堪舆家言》。换一本又是《风水记》。连掉在地上的一本也还是《易说地脉》。孙嘉淦笑了:“高其倬你真可谓是武大郎玩夜猫子难道你平时就只看这些书吗?” 高其倬却自得地说道:“我哪能和你比呀?你是除了孔子六亲不认的人嘛。其实你们都不明白这里头学问大着哪!张廷玉原来也不信我去看了他家祖坟的地脉后对他说‘这地是好地但要伤你们家一位公子’。果然他的儿子张梅清就夭折了。后来他又找着我说想换块地。我告诉他说‘人已死了再换也换不活了。这里是块千年不遇的宝地你千万不要换掉它’。他不信也得信!就如这次为了给皇上选出好地我跑遍了各地。皇上原来想在遵化建陵想离着圣祖近一些。可我说那里的地脉早就用尽了。这不才又换到了易州……”他只要一说起风水来就滔滔不绝让别人谁也难以插言。孙嘉淦乘着他换气的功夫说:“哦照你这说法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只要他能选到一块宝地就能荫福给子孙了是吗?” “哎那怎么能行呢!没有德的人他根本就选不到宝地……” 这里正在抬杠一抬头突然看到弘时已经走进门来了慌得他们都赶快起身行礼。高其倬说:“三爷您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奴才们该放炮开中门的呀!” 弘时连着守了三天灵大概真是乏透了。他苍白着脸说:“唉闹那些虚排场干什么呢?我刚从澹宁居那边过来有两个信儿想告诉大家:一是曾静等已解到北京。皇上了话说要对他们优待。他们俩不下南狱却关到狱神庙去。对他们的审讯也要由宝亲王和李卫负责你们刑部的人只管看押曾静要吃八品的俸禄。二允祉三爷已被革去了所有的爵秩连他世子的爵位也被革掉了。咱们这边由其倬和从周主审我只在这里坐纛。先给大家提个醒儿皇上这几天气性不好请你们都小心办差。” 高其倬又向卢从周谦让了一下便说:“那好吧。”一转眼他就向外边高喊一声:“升堂!带李绂!” 李绂和谢济世等人是关在一起的都押在大理寺大堂东侧的栅栏里每人各占一间。李绂是朝廷大员栅栏里还备有茶水。其余的人官职不过四品就没有这个优待了。但不管是谁比起刑部大牢里的囚犯来总还是天堂一般了。 李绂乍一听见传唤声他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就镇走了下来。两名兵丁给他打开了牢门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说:“我们大人请您去过堂。您这边请!” 李绂傲慢地抬起头来迈步就走进了大堂。里边的衙役们一声堂威“噢----”喊过大堂上上下下听不到一点声音。李绂深吸了一口气向上边瞟了一眼。原来正中高坐的是高其倬、卢从周西边陪审席上却坐着弘时和孙嘉淦全都是再熟不过的人了。他自失地一笑跪了下去:“犯官李绂叩见三爷和各位大人!” 高其倬吩咐一声:“来人给他去了刑具!” 衙役们上来去掉了李绂的刑具后高其倬又说:“绂公昨日的座上宾成了今日的阶下囚。雍正三年一别哪知道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分哪!但既然到了这份儿上请老兄体谅兄弟的难处凡问答之事不可有一点藏匿粉饰。此案审结之后皇上定有恩旨给你的。该替你说话的地方我们也都不是草木之人请绂兄把心放宽就是了。” 李绂当了许多年的官了哪能不懂这些呢?这故做门面的规矩他太熟悉了!这不全是大理寺审案的老一套吗?不过高其淖说得比别人恳切随和一些罢了。 卢从周接着说:“今天传你来就是要问问你和谢世济等结党营私、诬陷田文镜的事。我们只是问一下情由然后审明结案。至于该定什么罪还要交六部议因由皇上亲自裁决的。” 李绂在下边答道:“犯官曾弹劾过田文镜是实而且直至今日犯官也不觉得弹劾中有什么不实之词。至于说到我们结党我根本就不明白是指的什么?谢世济和我同年不假他也是朝廷大员并且还是言官他弹劾田文镜自然也是他的权力。若说我不该弹劾他田丈镜或是我的指参有误我李绂自担应有之罪。若说到别处李绂实在难以认承。” 高其倬把惊堂木“啪”地打了下去厉声问道:“你和谢济世是同年进士6生楠和谢是广西同乡黄振国在信阳说过许多田文镜的坏话而你又做过半年广西巡抚。把这些串在一起就足以说明你们是互为党援。今天你既然败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绂双手按在地上仰面说道:“高公此话实在是让人费解。你从前曾和李卫在成都一齐做事你又是受了李卫的推荐才得入朝为仕的。那么请问高公我曾在雍正三年时参过李卫‘不学无术’。那么能不能就此论定是你和李卫串通一起来诬陷我李绂呢?上坐的卢从周大人原来也曾做过鄂尔泰的门人鄂尔泰本人就为官云南。谢济世一直反对改土归流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能不能说鄂尔泰是串通了你卢从周大人挟嫌报复呢?高其倬你问的这些话自己就不觉得脸红吗?何况我从鄂省返京时曾经路过洛阳。虽曾见过田文镜却根本没有见到黄振国。你又从哪里知道我是和黄某勾结陷害田文镜的呢?” 高其倬被李绂问得一愣一愣的他脸一红便马上又定下神来:“好一张利口!你既然没到过信阳又从哪里知道了黄振国受了田文镜的冤抑?你回到京城后曾和谢济世等人在高兴楼吃酒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讲!” 李绂哪在乎他这虚声恫吓啊!他直挺挺地跪着说出的话却振振有辞:“回大人黄振国冤抑犯官是听刑部员外郎陈学海说的。黄振国虽和犯官是同年可我与他从未有过杯水之交。信阳府讼平赋均雍正四年田文镜就报过卓异;雍正五年他又受到加级奖励。我说黄振国清廉是根据邸报上说的。田文镜任用匪人张球连他自己也上本自参了。我的弹劾奏章里说他任用匪人诬陷清廉又有什么错处?我们在高兴楼吃酒时我确实说了田文镜蹂躏读书人也说过他是个不可救药的偏执之人。当时谢济世也有同感。但那时我们谁也没说参本之事。说我们‘共谋商议’更是无稽之谈。这事陈学海也在场的把他传来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卢从周早就知道说李绂等“结党营私陷害田文镜”的罪名是无法成立的。他在一旁问道:“你说黄振国是好人还说他是受了冤屈。可是现在从黄某的住处搜出了两万赃银马贩子还揭出他私卖茶引之罪。这些都已收录在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绂说:“犯官和黄振国之间并无过从往来。他贪赃既然已有实据犯官确实是误听了人言也自有应得之罪。大人问到这里犯官唯有引咎领罪别无可言。” 这样一说案子就成僵局了。高其倬传令让带谢济世一边对李绂说:“李绂呀你如今身在不测要仔细思量怎样才能承奉圣意。你既然是有错就应当反躬自省如果你要上表谢罪大理寺可以代你呈转。” 李绂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来说:“我就是上表也只肯订正黄振国一案田文镜岂能说是无罪之人?他是河南总督黄某是信阳知府他任用了黄某并且多次表彰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责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竟自去了。 谢济世被带进来了他个头很高又极重边幅。不仅衣服上没有一丝皱折就连辫子也打得十分整齐。去刑之后他还特意地又用手梳拢了一下自己的辫。他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上坐的审案大员们。一看就知这是个更难招惹的人物。 高其倬想得先打下了他的威风便一拍惊堂木问:“谢济世你知罪吗?” 一百三十一回 堪舆家恼怒滥用刑 宝亲玉和颜问曾静 听到高其倬这张牙舞爪的问话谢济世只是冷冷他说了一句:“不知道。” “你参劾田文镜之事有也没有?!”高其倬厉言厉色地问。 谢济世仍然平静地说:“有的。那还是去年五月间的事。怎么我不能参他吗?” 此言一出就把高其倬顶得死死的。谢济世虽然官职只有四品可他当过言官、御史。他当然有参奏之权就是皇上问到这里他也用不着回避。高其倬也很聪明马上口风一转说:“你当然是可以参他但不能挟带私意。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我受的是孔孟的指使!”谢济世不慌不忙地说:“我自幼束受教循的就是孔孟之道。千古以下哪有田文镜这样不尊孔孟的酷吏?他不受正人的参劾才真真是一大怪事呢。” 他这番话一出口更引起堂上堂下的一片窃窃私议。孙嘉淦刚才看到审讯李绂时那一问一答如同儿戏的情景他早就坐不住了。此刻听到谢济世这回答便立刻想到:嗯好样的不愧御史的本份!从前我怎么就没有现他这个人才呢?正在胡思乱想时就听高其倬冷笑一声说:“哼你好大的口气呀。你只不过是读了几本经史会作几篇八股文就值得你这样神气竟敢自称是孔孟的受教门生?” 谢济世立刻就反唇相讥他从容不迫地说:“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是孔孟的门生。你在上边问我在下边答又怎能不说自己是受教于孔盂?至于我的学问不在此案之中。你除了看风水说堪舆外别无所长我们也自然就说不到一起了。” “你放肆大胆!要知道本部堂是有权动刑处置你的!” “宣扬孔盂之道乃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事何来的放肆?我自幼受圣贤之教入仕以来既讲学也著书。《古本大学注》、《中庸疏》都是我的拙作。我只知道事君以忠而见奸不攻则是佞臣所为。” 高其倬大怒了。他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堪舆学可却被谢济世说得一文不值简直就成了下九流他能忍下这口气吗?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刑侍候!” “扎!” 这些大理寺的衙役们早就等得着急了。听上边一声令下立刻就把一副柞木夹棍“咣”地一声扔在了下边眼睁睁地等着高其倬下令行刑。高其倬却突然觉得不大妥当可话已出口又怎能更改?自己的脸面大理寺卿的官体还要不要了?他又怎么能下得了这台阶呢?卢从周心里有些不忍也把堂木一拍喝道:“谢济世你是招也不招?”一边站着的衙役们对这一套早就明白了也跟着起哄大声喝叫着:“快招快招快招!” 谢济世绝望地向弘时和孙嘉淦看了一眼突然他大放悲声:“圣祖爷呀您看到了吗?他们就是这样糟踏您苦苦创建的基业呀!好你们打吧使劲儿地打吧。圣祖爷您快睁开眼来看一下吧……” 他这么一喊还真是有用。因为雍正即位之初就曾经宣示过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提到圣祖皇帝的庙号所有的官员都不能坐着而必须起立敬听。孙嘉淦头一个先站了起来弘时也站起来了那么高其倬和卢从周敢不起身吗?满堂的衙役们不知道这规矩见上坐的老爷们全都站起来了竟被弄得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了。 谢济世还不肯罢休他一口一个“圣祖爷”地叫着也顺便诉说着自己的苦情:“圣祖爷您刚刚过世他们就忘记了您的教导……您的《圣武记》是用了您毕生的心血才写成的可如今的大臣们却把您的教诲全都抛到一边去了……您说过:‘非圣者即为乖谬之臣虽有才而不能用;言利者即是导主忘义虽聚敛有法亦为佞幸’。可圣祖爷言犹在耳他们却不管不顾了。圣祖爷请您看看田文镜难道不是言利而导主忘义之徒吗?高其倬不是非圣乖谬的小人吗?如今他正高坐在庙堂之上来审我这个痴迂的书生。圣祖爷您开开恩再看他们一眼吧这些人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吗……” 也真亏了谢济世的好记性他竟能把康熙皇帝所著的那本《圣武记》中《辨奸识忠》篇里的论断背得一字不差畅如流水行云。骂得满朝文武竟然没了一个好人都成了一些捏造祥瑞欺瞒当令假冒政绩玩弄手段的人。孙嘉淦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而高其倬则是怒不可遏了。好容易才等到一个话缝他急急忙忙地就下了命令:“给我动刑看他招也不招!” 下边的衙役们看堂上这些大员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的样子十分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听见堂上一声怒喝才连忙收神走上前去极其熟练地将谢济世上了夹棍。稍稍一收谢济世这个文弱书生哪能招架得往啊。他大叫一声:“圣祖爷呀……”就昏死了过去。堂上坐着的人听他又叫到了“圣祖爷”也只好重新再站起来。 孙嘉淦看不下去了他推开书案起身向高其倬等一揖说:“下官告辞我要回去写本保住这几个人!”说完又对弘时一躬便拂袖而去。 弘时连忙赶了出来对孙嘉淦说:“我是最知道你这脾气的。我劝你从容一点别急着动笔。皇上这些天心性不好请多多注意。” 孙嘉淦头也不回地答道:“谢三爷关照。这明明是文字狱我身为御史岂能坐视!就不为这案子我也要去见皇上的。看着皇上的脸色说话还能算是言官吗?” 这边审得热闹养蜂夹道里却另是一番情景。弘历和李卫这两个人正在和曾静、张熙对话呢。曾静在那天夜里突然被闯进家里的兵丁们包围并逮捕。开始时他还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张熙出了事并且连累了他就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湖南巡抚因为自己的治下出了大逆造反的案子受到降两级留任的处分。他一怒之下根本就不提审曾静却是每天打上二十小板再灌他一大碗凉水。四天下来曾静这位老夫子就浑身上下无处不是伤痕又腹泻不止了。这样又过了不知几天张熙也从青海解到了四川。圣命来到让俞鸿图交任赴京另委要差顺途把曾张二人押解到京。等俞鸿图来到湖南时曾静已瘦得像一把干柴了。 俞鸿图真不愧是个干练的官员他一接手这案子便把曾静和张熙关到了一座牢房任他们师徒二人去相互攀咬相互埋怨。第二天他亲自带着医生来为曾静诊脉看病。他放下藩台的架子亲自安排衣食亲手灌汤喂药一直到押解起程之时也没有一句话提到案子。一路上他更是关怀备至。他不让兵丁们穿号服却叫他们扮成了长随跟在他们的后边。他和曾静张熙同坐一车还常常和他们谈诗论画评论棋艺。时间一长竟然“老曾”、“老俞”、“小张子”的亲亲热热地叫起来了。眼见得京师近了俞鸿图的脸上便露出了愁容还常常无缘无故地偷偷抹眼泪曾静忍了好几天这天他忽然说:“俞大人我看您好像有什么心思是觉得雪大难走吗?” 俞鸿图说:“大雪又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读书人又不愁冻饿没一个人不爱雪景。你们看前边的那个土丘就是古燕王的黄金台。从那里绕一道弯再过去一条冻河就到了京师的驿馆潞河驿了。去日苦多而前程途穷。二君祸在不测我又非草木之人怎能无动于衷?” 曾静默然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唉事已如此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们自己可能也知道这次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我俞某人是断断救不下你们的。这一路上我反复思忖也只能尽这点友情勉强对得起自己罢了。”他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痛心让这二人都感到身陷绝境而又无力回天。转眼看看他们俩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才又说:“我告诉你们二位曾老先生的那封信让皇上看了气得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觉。只是因为皇上怕你们死在湖南这才派了我去以优礼接到京城里来的。这一路相处我们彼此之间又都有了感情我觉得你们不过只是误入歧途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办法挽回了吗?” 曾静和张熙二人在路上就对这位俞大人感恩戴德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但要他们说出求情的话来还一时抹不开脸。俞鸿图早把他们俩的心思揣摩透了他边想边说:“嗯事情虽然不大好办我倒有两个法子不知能不能试它一试?” 曾静和张熙几乎是同时地问:“什么法子?”问过之后又都觉得不妥脸马上就红了。 俞鸿图却仍是哭丧着脸说:“这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张熙和岳钟麒将军既有盟约在前皇上又是最忌切口的人。我看你就用这一点儿来提醒皇上。在审问你时你要多称赞岳大将军的忠义。皇上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你只要一服软而且一定得是真心实意地认输他就会认为你们是心悦诚服是顽石可化。那时哪怕有一万个人想杀你们他也不会答应的。” 曾静和张熙似乎是看到了光明前途兴奋得几乎要晕倒了。俞鸿图却又为难地说:“这些现在都还是在下自己的估计事情究竟怎样还要等皇上开口才算。大错既然已经铸成你们悔也没用只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办我看至少有七成希望……” ……此刻面对着宝亲王弘历、李卫还有坐在一边的俞鸿图和刑部官员励廷仪曾静跪伏在暖烘烘的地龙上挖空了心思和皇上“对话”。话是由弘历代表皇上问出的答话的却主要是曾静。突然曾静生出一种受骗上当的想法:万一服了软、低了头皇上仍然是不饶不恕那么岂不丢尽了斯文丢尽了面子又送掉了脑袋吗?他抬头看看上坐的弘历、李卫、俞鸿图和励廷仪的脸上都没有一点儿笑意。他的心收紧了不由得一阵颤抖。 弘历虽然脸上不笑可心里早就笑起来了。下边跪着的这二位活宝活脱脱就是两个乡巴佬。一个像是位冬烘糊涂的老学究而另一个则是顽钝无知的村夫。俩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半点儿灵气也没有。他在想:皇阿玛难道是嫌自己还不够忙嫌国家的事还不够多才来和这些蠢材费周折还要他们著书立说的吗?他问曾静:“旨意里问你:你上书岳钟麒说什么‘自古帝王能成大业者需参天地、法万物才可有成岂有以私心介乎其中者’。你生在本朝难道不知列祖列宗就是天命所归之圣贤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胡话?” 曾静叩头答道:“弥天重犯生在楚边山谷之内本乡本土又没人在朝为宦实在是孤陋寡闻之至。这些话全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这次赴京经过俞大人一路譬讲才知道自高祖以至圣祖和当今皇帝全都是天命所归之圣君。从前弥天重犯实是无知之极却不是要自外于圣朝的。” 弘历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能在短短几十天里就教化出这样的一对犯人俞鸿图也真够聪明能干的了。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问:“你在致岳钟麒的信中还说:‘中土得正阴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又邪僻者是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按你这说法地处偏僻语言文字不通的就是夷狄了而地处中原的就只生人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试问中原土地上出生的猪马牛羊比人多得多就是人类中也还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禽兽不如之物。这又该怎样解释?” 弘历所说全都是雍正要问的原话;其刁钻刻薄最合着雍正的性子也合了弘历此时的心情。问过后他跷腿而坐用欣赏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下跪的这个曾静。曾静听了这问话竟然惊得一愣。他想起路上俞鸿图对他说过的话:要服软要低头你就不能有羞耻心你就要把平日不好启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曾静叩头出血地答道:“这都是弥天重犯冥顽无知才错以地域来划分华夷之故。其实圣祖爷殡天的诏书传到我们那地处山村的家乡时百姓们奔走相告哀声震天;就是弥天重犯也曾废食忘饮恸哭号涕……”说到这里他的泪水夺眶而出“若非圣德宽厚皇恩浩大何以能如此感化众生?今日弥天重犯才知昨日之非而痛悟得遇圣朝之欢欣……” 曾静是读饱了经史的。他有学问也有见识把前三皇、后五帝的事一一说来又一一对比。而且说得滴水不露确实像是有了悔改之心。就在这时李汉三突然推门而入在弘历耳边轻轻他说:“四爷万岁大雷霆之怒朱师傅叫您马上回去解劝一下。” “唔万岁和谁生气呢?” 李汉三又向前凑了一步说:“孙嘉淦。”然后便退了下来好奇地打量这屋子的人却正好和张熙四目相对!两人都连忙别转过脸去张熙的头垂得更低了。 弘历对李卫说:“这份皇上叫问话的旨意底稿交给你你让他们好生问话仔细记录。”又转脸对曾静等二人说“皇上亲自派我来问你们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你们一定要据实回奏千万不要再自欺自误了。”说完他带着李汉三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弘历来到畅春园时雍正早已是暴跳如雷了。孙嘉淦要上书的事皇上早就听到了卢从周的密报。他也知道孙嘉淦是一定要出来为李绂等人说情的。皇上自己也很爱惜李绂的人品用不着孙嘉淦多言也正在想着法子赦免了他。所以孙嘉淦递了牌子进来时雍正还说了句笑话:“朕知道你是个铁心的御史谁也别想堵住你的嘴。”可是当孙嘉淦的奏折呈上来后雍正看到那上边压根就不是在保李绂又一看标题更吓了他一跳: 为停纳捐罢西兵亲骨肉三事 臣孙嘉淦跪奏 雍正一见这题目就惊得头大眼晕。又见孙嘉淦在奏折上写着:纳捐授官乃自古以来的弊政。他出了钱买了官何事不敢作又何事不能为?世上暴虐贪酷之辈皆由此而生。皇上英明天纵为何要用此剜肉补疮之法?臣疑皇上有非道聚敛之事急功近利之心……”就这一开头已经让雍正气得双手颤抖了。他顺手就把那奏折甩到了地上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满殿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得不敢出声孙嘉淦虽然极力镇定着可他也感到了那天威即将作的前兆。 一百三十二回 孙嘉淦冒死谏皇上 宝亲王私邸会豪杰 雍正皇帝在暴怒之下把孙嘉淦的奏折扔得老远。他在殿里走来走去间忽然又觉得孙嘉淦所说也不无道理就想把那份折子再拿回来重新看看。可皇上怎么能把扔掉的东西再捡回来呢?正巧乔引娣来到了澹宁居她问也不问地就把折子捡起来放好又快步走上前去给雍正递上了一把热毛巾。雍正这才坐下并且拿出了孙嘉淦的奏折看过了“罢西兵”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可是再往下看“亲骨肉”这一节他又怒火冲天了。尤其是折子上说:“阿其那虽有应得之罪为何又加之恶名?先帝之子虽众却各王兄弟凋零不堪。皇上负不悌之非议何以率天下臣民共遵五伦?”看到这里雍正怒喝一声:“孙嘉淦你也太大胆了你是在说朕不孝吗?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朕的?你一个外臣竟然敢来干预朕的家政你活够了吗?” 孙嘉淦心里十分紧张可皇上一开口他便觉得轻松了: “皇上臣岂敢干预天家家务?但自大阿哥以下七个兄弟受到囚禁之苦也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圣祖爷在天之灵岂不伤怀?” “朕和你想得不一样!”雍正声音嘶哑地说着“大阿哥、二阿哥是先帝亲自处置的朕并没有难为他们之处。他们不孝不悌气得先帝寝食不安难道要朕替他们担过吗?八阿哥一世奸雄联络外臣图谋不轨也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你却一字不提嗯!?” 孙嘉淦以头碰地语气却一点也不浮躁:“请皇上注意臣的奏折不是为了他们的罪。臣所说的只是惩处要有度而已。比如说把他们闲置起来削掉他们的权力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让天下人说长道短呢?” 雍正一听这话更是光火:“怎么?你是说不规之徒造谣生事都是朕的主使吗?” “当然不是!臣所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但皇上如果处置得更稳妥一些曾静等人还能编造出什么来?” “好你顶得真好!”雍正气得浑身乱颤他抓起一方石砚摔碎在地上大声咆哮着:“过去他们是怎样整治朕的你知道吗?魇镇、投毒、暗杀、中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不曾做过!朕对他们稍加惩处你就替他们叫屈出来打横炮你是什么忠臣?” 孙嘉淦连连叩头说:“皇上请息怒。臣并没有说不应惩处只是皇上既为四海之主就应当有包容四海之量。百川之中岂无泥沙?殿宇之下也难免藏污纳垢!为皇上计为天下万世计皇上您立一个宽宏大量的表率又有何不可呢?” 雍正怒声大喝:“叉出去!” 孙嘉淦伏地叩头转身就走。 “回来!” 孙嘉淦还是不急也不躁地又转了回来稳重地跪在方砖地上。他心里很明白皇上这是在和他呕气哪!就在这时朱轼和弘历一起双双来到了澹宁居。二人一进殿弘历就故意地大声惊呼:“哎?这不是孙嘉淦吗?你这是怎么了?”朱轼则把一叠文书放在案头说:“这都是臣和方苞刚刚整理出来的。是部议处置三----允祉行为的请万岁定夺。” 雍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朕真是要成为‘寡人’了。李绂结党他说朕为群小所困;杨名时上书反对改土归流也劝朕不要受人蛊惑;十三爷骑鲸而去朕痛心得食不下咽可允祉却在一边看着笑;民间风言风语地传着又出了这曾静谋反的事……好好好现在又来了一位孙嘉淦趁着朕心力交瘁之时打上门来……朕难道真的是要众叛亲离了吗?朱老先生给这就是孙嘉淦上的奏折。他翰林手笔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弘历忙凑近前来看时只见这奏折确实是写得厉害。它直指雍正信任酷吏把凡经科举的人都看成结党;指责雍正积财是为了打仗说本来可以安抚的云南上司偏偏要改土归流逼得他们聚众造反;策零阿拉布坦来京求和也是一纸诏书就可以平定的。皇上却硬要“耗资亿兆骤兴大兵”。说到皇上的兄弟用词更是大胆简直是肆无忌惮。其中的不管哪一条都比李绂的‘狂吠’要激烈许多倍!看着看着连弘历都出汗了。朱轼却站在一边沉吟不语。 雍正问:“你们都说说怎样处置这个狂生?” 朱轼思忖再三说:“万岁孙某人确实带着一股狂气但臣却很佩服他的胆量。” 一句话竟粑雍正说得大笑起来。他看着趴在地上的孙嘉淦说:“别说是你朱师傅连朕都不得不佩服他!” 满殿里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孙嘉淦没有一句虚言这场纠纷也就不解自解了。 弘历告辞出时见李汉三还站在门口等他便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先回府呢?在畅春园跟前还怕有了刺客不成?” 李汉三扶着弘历上了马自己紧紧地跟在后边。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小声地说:“四爷有件事十分不妙我恐怕要遭狗咬。” “谁?”本书转载文学网bsp;“是张熙那狗崽子。今天我去见您时被他认出来了。他就是和奴才一起大闹开封考场的那个人。” 弘历猛然一惊立刻就想到这事确实严重。张熙正在求生之欲旺盛之时他还不要逮着谁就咬谁呀?他的案子如果和李汉三连起来后边再挂上个岳钟麒事情就必然会越闹越大最后达到无法收拾。两案一旦并立就会把自己抛到险滔恶浪的中心那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闪过一个念头:让李汉三逃走或者干脆除掉他!但又一想不成!事情既然叨登了出来李汉三或走或死都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事。如果密地里杀掉张熙呢?这样似乎是风险小些。但张熙现在是轰动全国的要案重犯对他的监控是分由几个衙门共管的。假如不能得手或者一个不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一时间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少年王子竟然没有了主意。他回头对家人说:“我不去狱神庙了。你们派个人把刘统勋给我叫来。”说罢他打马一鞭就飞也似的去了。 刘统勋很快地就来了他一进屋就瞧见了嫣红和英英已经都开了脸。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啊恭喜呀恭喜二位都作了宝亲王的侧福晋了!温家的呢?” 嫣红飞红了脸看着弘历笑着说:“刘大人您不是也高升户部侍郎了吗?您才是真的高升了呢。温妈妈身子不大好所以她今天没来侍候。” 刘统勋开怀一笑说:“好都高升!其实我们不是全托了四爷的福嘛!哎四爷俞鸿图回来修河他一下子就向户部要了两千方木料。我们粱尚书说‘你在四爷跟前有面子你去办这事吧’。正好四爷派了人去传我说实话我也早就该来瞧瞧四爷了。” 弘历想也没想就批了木料还说:“这个俞鸿图真是了不起精明练达处事利索他大概是想当名臣了。” 刘统勋却笑而不答只把手向空中一抓说:“他有这毛病就和名臣无缘了。” 弘历目光一跳:“怎么?他手长要钱吗?你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刘统勋说:“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弘历说:“我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风言风语。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多么精明的人也会给闹得糊涂的。”他把李汉三被张熙认出的事说了一遍又说“李汉三怎么会跟了我这里面的前前后后你全都知道。如果张熙攀咬他把我也牵进了这天字第一号的大案里还真有点儿不妥呢。” 李汉三在一旁说:“四爷都是我不好给您惹了事。我还是自己承当起来算了我马上就去投案。” 刘统勋思忖再三才说:“你那件案子早就撤消了还投的那门子案?依我看只要没人存心想整治四爷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是有人成心想扳倒四爷您他也不一定用这个法子。就张熙来说他认出了李汉三就是原来的秦凤梧我看他也不一定会说出来。现在明摆着皇上要赦免他们他干嘛要胡咬乱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如果朝廷要杀他剐他那倒说不定他想临死拉个垫背的。这是人之常情我断过多少案子了这种事连最蠢的人也都要避重就轻的。” 这一番话说得弘历放了心:“哦我是当局者迷呀。”嫣红却皱着眉头说:“刘大人要是朝廷里有人专门使坏挑拨着张熙乱咬那该怎么办呢?” 刘统勋笑了:“你呀只因对四爷太关心了才会这么想。现在主持审案的是四爷谁敢胡咬乱攀?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我还是要埋怨四爷您当初您回到京城就该把这事的原原本本全都奏明皇上的。那时就动手查它个水落石出就不会有今天的担心了。四爷呀不是奴才说您您太宽厚太善良了。人们都知道您只会笑而不会杀人他们才敢上头上脸的作践您!” 弘历微微一笑说:“当皇阿哥的心里总是想着要报复谁那就不好了总还是要光明正大嘛。不过我也并不是毫无防范。只会当个烂好人能成就君父的事业吗?” “奴才今天来见四爷还有一件要禀的事。先前李卫说的那个吴瞎子已经到京请爷赏见一下。” “哦皇上前时还问他来着被我遮掩过去了。快请他进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窗外竹帘一动一个洪钟般嗓门的人在外面说:“吴学子叩见宝亲王爷!”弘历正在惊愕时吴学子已经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弘历注目打量着这位久已闻名却不得一见的江湖豪客。只见他穿着一身土布夹袍方方的脸庞上一部好大的胡子黑里透红的脸膛上是两道浓眉身材威猛精悍。那双时刻都眯着的眼睛。却总是在眨巴着。他跪下给弘历叩了头说:“奴才原名就叫吴学子。就因爱眨巴眼睛江湖上的朋友就顺着谐音称我作吴瞎子了。” 弘历吩咐一声:“英英快给吴壮士看茶!” 英英答应着走上前来却不用茶杯而是用了从江南带回来的用竹篾制作的笔筒。刘统勋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却说:“我们俩好好地一路走着偏偏就你的毛病多竟要偷偷地进来真是江湖气改不了。” 弘历却是个细心人他忙叫了一声:“哎那是笔筒怎么能用它沏茶?” 英英笑着说:“他叫吴瞎子是因为眼睛上了火。用这竹笔筒沏茶给他败败火不是很好吗?” 吴瞎子却满不在乎地端起了那竹筒来说:“使得的使得的。唉这府里的温家的最是可恶。她竟敢用一条绳子偷换了我的腰带!要不是看在四爷您的面子上我非把她吊起来不可!” 弘历不错眼地瞧着那个竹笔筒早就惊得呆住了。他根本就没听见吴瞎子说了些什么却离座走近吴瞎子在一边看了又看。只见那竹杯子上边还冒着腾腾热气筛眼上好像被一层胶护着似的竟没有一滴水洒在地上。他连连称赞道:“好奇!这是法术还是真功夫呢?” 吴瞎子笑着说:“四爷在这妮子面前可玩不得一点假这是我用气在护着。四爷不信您一端水准洒。” 英英说:“四爷您别信他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功夫。”说着接过那杯子来端着果然也不漏。英英得意地刚说了句:“瞧这有什么……”可话未说完那杯子里的水竟然像箭也似的喷射了出来差点就烫着了英英的脚!英英“哎哟”一声忙把杯子放回到桌上那杯子却又不漏了。嫣红站在一丈开外说了声:“给你来点茶叶!”说着就抓了一大把茶叶撒了过来。 吴瞎子忙道:“死妮子莫要恶作剧少许一点儿就行了。”他挤着眼睛看也不看地双手一划拉但见飘了半间屋子的茶叶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片片旋着聚拢全都飞到了吴瞎子手中。他笑着说“哪用得了这么多剩下的还给你吧。”一抬手一个绣球大的茶叶团子又飞回到嫣红身边。慌得她急忙来接还是撒了不少。她脸一红说:“佩服吴瞎子果然名下无虚!” 至此文盘武斗有了结果高下胜负也不言自明。弘历笑着说:“这两个妮子太没有调教了。” 嫣红说:“我这全是生他的气!我们刚过了黄河我就瞧见他了可他硬是看着我们遭难不出手。你不是奉了李爷的命令保护我们的吗?” 吴瞎子说:“四爷恕罪当时我确实在场。可李制台对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手。那些高粱花子的土镢头苯镰刀他们都招架不住了还用得上我吗?不过在下也没有白看了这场戏。那个黑无常是我打到井里的至于铁头蚊嘛他也落在我手中了。不瞒四爷嫣红她们是温家嬷嬷的一双养女而我则是黑嬷嬷的养子。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家人嘛!” 弘历听说逮住了铁头蚊不由得心中大喜:“还是李卫会办事活捉了铁头蚊就能从他的嘴里查出谁是主使追杀我的人。刘统勋你不是说我不会杀人吗这次爷让你瞧个好!” 吴瞎子不安地看了一眼刘统勋说:“回四爷那铁头蚊已经招供了。这个贼子打不怕杀也不怕。李制台说给他弄两个女人试试。我们就在妓院里挑了两个特别妖艳的来果然他第二天一早就全招了。” 刘统勋知道自己再听下去就不大方便了:“四爷我手里还有点子事要办我先告辞了吧。” “那好吧。俞鸿图那里你可以半真半假地和他谈谈。人才不可废为这点钱掉进去也不划算哪!” 吴瞎子见他走了才又说:“铁头蚊已经交给邢家弟兄看管了是李制台亲自审的。奴才没有过问此事四爷只问问他们就全知道了。” 弘历马上就叫人带铁头蚊吴瞎子也要辞去。弘历说:“你不要学刘统勋他是官你是江湖好汉嘛。” “不李制台钧令不准我在官场里混。干我们这行的一到官面上就变成狗腿子黑道上也就吃不开了。” 弘历听了不由得放声大笑:“铁头蚊还能回到江湖上吗?既入了这家门他就得是这家的人。哎?李卫就是用这办法控制江湖的吗?” 吴瞎子说:“李制台管的人多别的省都有谁是他管的奴才实实不知。如今李制台有了端木家的我就更不清楚了。” “端木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在江湖上的名头怎么这样响亮呢?” “这个……您问一下这两个姑娘就知道了。” 弘历一笑说道:“我是在问你哪!” “哦这件事要说起来那话可就长了……” 一百三十三回 惊追杀弘历议报复 罪难赦雍正缚亲子 在室亲王弘历府上吴瞎子说起了端本家的来历:“他们是前明年间败落的二百年的大世家啊!历年来改名换姓以保镖为生直到康熙三十年才封刀。后来便聚族习武种田不再扬手江湖。不过他们家的牌子太亮了每逢年节各地的绿林镖局子和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还都要给当家的拜贺送礼。去年老太爷过世临死前吩咐说‘以后江湖上的事情谁要再插手就立刻轰出家门。太平盛世习武只是为了健身种田吃饭比干什么都强’。”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嫣红和英英说“爷别看她们现在有了身份可老爷子生前规矩大她们恐怕连个回门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弘历叹道:“这位老爷子深通养身活命之道啊……”正要往下说就见邢家兄弟押着铁头蚊走了进来便停住了口直盯盯地看着这个铁头蚊。黄河风涛中曾听到过他喊叫过两声;槐树屯里也只是远远地瞧过一眼。此刻铁头蚊近在眼前才知道他不过三十岁上下生得白白净净半点凶相也看不出来。只是他个头虽小一双眼睛却骨骨碌碌地乱转露出了不安份的模样。弘历问他:“你为什么叫‘铁头蚊’是你的头特别结实吗?” “小人原名叫范江春水里营生马马虎虎还是不错的。江湖上有人损我叫我‘泛江虫’这太难听了。有一次在水里讨换一船瓷器、几个兄弟下凿子也没凿沉它。我一个猛子潜过去在水下把船撞了个大洞从此就有了这个浑名儿。” 弘历带着微笑说:“你一生作孽不少啊!不过只要你好生承认是谁出谋造意又是谁勾结了江湖上的人来取我性命的?本王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少不得还你一个正经的出身。” 铁头蚊连连叩头说:“谢王爷生。谁指使我们去干这件事小的实实不知。这事原来是黄水怪领头的他说北京有个三王爷要取一个仇人的性命银子出到三十万。还说如果我能在黄河里办成这事就分给我十万。我想得此富贵也足可以洗手不干了就答应了他。那个王府的师爷我见过三四回。有时他说是姓课可过两天又说自己姓王后来他又说是姓谢。黄水怪失手那天谢师爷又去找了我叫我邀集江湖好汉们在6地上截杀。并且当场就给了我二百两黄金和五万银票说事成之后还要再给我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也能商量。结果我们就在槐树屯和王爷们遇上了。事败之后李制台追得太紧我就逃到北京来找那位谢师爷。我先去了老三王爷府可那里的太监说府中没有这个人。后来我又寻到了小三爷的府上门上的人说谢师爷早就死了正说着时又出来一位旷师爷他说姓谢的没有死就把我诓到府里了。我也不是没眼睛的人能看不出他是不怀好意吗?趁着小解我钻到府中的湖里潜水逃了出来……小的上边说的全都是实话再不敢有一句欺瞒的。” 弘历只听得心动神摇双目呆。尽管他早就知道三哥的身边怪事迭出可一旦证实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能出资几十万两银子收买黑道人物穷追数百里苦苦地想要自己的性命!想着弘时平日那温存揖让、彬彬有礼的模样他那莫测高深的笑容弘历竟不禁打了个寒颤……如今事已至此下边该着怎么办呢?故作不知显然是不行的了那么公开揭他吗?老一代的“八爷党”余波犹存;新一代的“结党案”方兴未艾;曾静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这一直动荡不安的朝局到哪天才能平静下来呢?可偏偏在这时又出了一个“三爷谋嫡”的大案子岂不是让父皇更加伤心难过吗?但事已到生死关头如果他隐忍着不说出来不但自己的身家性命难得保住就是到了父皇百年之后自己想当个弘昼那样的安乐公恐怕也是办不到的。他咬着牙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我已经让过多次了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有这么一个虎狼心肠的哥子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也都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狞笑着看了一眼吴瞎子和铁头蚊吩咐道:“你们都起来吧。话说透了我们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不除掉后患我就是把你们抬举出来也架不住别人还来整治。要想清这个理儿咱们就好说话了。” 吴瞎子说:“四爷的意思奴才们是再明白不过了。江湖上为争个堂主什么的还投毒下药的打翻一锅粥呢何况是这样的花花世界?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吧。” “哦这不能说是我一人的事至少和你们也都关连着。”弘历慢悠悠地说着:“拿不到那个旷师爷就说不清河南的事情;河南的案子破不了李卫和你们都少不了要吃挂落。所以我决心除掉这个旷某人这差使就着落在你们俩头上。” 吴瞎子一愣:“他要是躲在三爷府里不出来我们要想活捉他恐怕是不容易的。” 弘历一笑说:“只能活捉必须活捉!姓旷的手里走失了铁头蚊他就得防着自己成为第二个谢师爷也叫人家灭了口。我断定他是宁肯逃出去也不会再留在三爷府的。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俩了办法嘛自己去想。” 铁头蚊突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了那姓旷的在南市胡同养着一个婊子叫什么李大姐的。咱们在那里捂他说不定还真能办成了呢。” 吴瞎子也笑了:“好今天晚上就掏他的窝去!” 弘历这天夜里就睡在书房等着吴瞎子他们的消息。可是待到日上三竿却还是不见人影弘历的心里已是十分不安了。就在这时邢建业走了进来把当天的邸报送到嫣红的手里。又说:“王爷刑部里的励大人来了爷见是不见?” 弘历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快请进来呀老励来了还闹什么客套呢?”说着就去看那份邸报只见头条就是云贵将军参劾杨名时的奏折说他“私扣盐税请旨查拿。”弘历吃了一惊想去翻杨名时的辩折时里面却没有。这时励廷仪已经进来叩头请安了弘历一边叫起一边说:“圣旨上问曾静的那些话早就一条条地开列清楚了。你问我问还不都是一样嘛。” “不不不王爷卑职来见王爷不是为了曾静的案子。”励廷仪一派学究风度慢腾腾地说:“今天卑职回到部里听说要出李绂等人的红差还说要让李宗中监斩所以我才急急地来见四爷的。李绂就是有罪但罪也并不该死。请王爷赶快去见见万岁也请圣上开一线之生机恕了他吧!”说着间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弘历腾地便站起身来他翻翻邸报那上边并没有说处李绂斩立决的旨意啊?励廷仪在一旁说:“是刚刚接到的旨意:‘提出李绂等四名人犯至午门外候斩’。” 弘历更是不明白了。“推出午门候斩”那是唱戏时说的词儿就是在前明君昏臣乱的时候也只是把大臣们带到午门外的廷仗房里廷仗皇上怎么能这样处置呢?他思量了一下说:“我马上就到畅春园去你到午门外去看着李绂等着我的话再让他们开刀。”说完二人分头上马各奔东西。弘历在双闸门外下了马直奔澹宁居而去。他来到雍正这里时就听见皇上在里面说:“是弘历来了吗?你进来!” 弘历进来后只见皇上正在写大字彩霞和引娣两个一人一头儿地抚着纸。皇上此时的心情好像也并不是生气的样子。他叩头请安后却不站起来正要说话雍正倒先开言了:“你来见朕是为李绂他们乞命的吧?” 弘历被皇上一语猜中索性笑着说道:“父皇明鉴何尝不是呢?儿臣已经让励廷仪去了午门等着儿臣这里的消息。” 雍正说:“秦狗儿你到午门去一趟。就说宝亲主的话让励廷仪还回去办他自己的差使。”雍正一边写字一边吩咐着又对弘历说“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弘历连连叩头说:“请阿玛给儿臣一个实底儿不然我就是身在这里侍候着心里也安定不下来。” 雍正却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杀的是6生楠和黄振国因为他们确实罪不可恕。至于李绂和谢济世他们俩虽也有罪但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份上知道他们是罪不当杀的。朕只是要他们陪陪法场收一下他们的党援之心。弘历呀你也是几经死难的人要知道光是读书是办不成大事的学问得从历练中来让李绂和谢济世见一见血比他们只读《四书》要有用得多!” 弘历的一颗心此时才总算放了下来不管怎样李绂和谢济世二人的命是保住了。他上前一步说:“李绂这个人有些矫揉做作儿臣说过他几次了。比如别人给他送了礼他是一定不会收的。可是送礼的人一走他却又觉得后悔这就是心地不纯也太爱名。好在他还有些克制的功夫。儿臣常常想圣人造出道理来就是让天下人去用的。清廉总比贪贿强爱名也比图利好能克制就总比不克制好一些。他为官清廉就凭这一条杀了他就害大于利。” “嗯你这话说得还算懂得些道理。起来吧。” 弘历起身来到皇上身边。见皇上竟然在写着孙嘉淦的“言三事”不禁大吃一惊。他脱口就说:“皇上您要把这奏折当成条幅来张挂吗?” “不。朕只是把它抄出来聊以自戒而已。唐太宗时名臣魏征就敢直言劝谏皇帝。孙嘉淦也是本朝的魏征就是把它挂起来又有何不可?今早朕已了旨意孙嘉淦晋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一下子就给他加了两级!”他边写边说“孙嘉淦和李绂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心中只有君而没有他自己;而李绂则是一心一意地要给自己树名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区分!那天朕大动肝火并不是因为孙嘉淦说了‘亲骨肉’的话而是因为他敢言别人之不敢!朕当时怒是看到了他的‘停纳捐’觉得他也是为读书人说话。后来朕仔细看看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再说他的奏折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他无愧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大丈夫!他一片忠正之心直透纸背。哪怕他的措词再激烈朕也能受得了也照样升他的官!不能这样做没有这样的度量就不算是个好皇帝。”他回过头来看着弘历说“你也要学这样的度量懂吗?因为从今日起你就要以太子的身份来办事了。要学习孙嘉淦为臣之心也要学习朕的为君之道!” 弘历万万没有想到雍正竟然当面以太子相许心里突然狂跳不止。他连忙双膝跪倒叩头说道:“皇阿玛春秋正盛您这话儿臣万万不敢当!从儿臣自身说阿玛也不应当说出这话来。先帝立嫡太早以致兄弟相争至今余波难熄史鉴可畏呀!” 雍正眼下的神情似乎是十分倦怠但也十分平静。他长叹一声说:“你不知道昨天夜里这里是通宵的热闹啊!弘昼、方苞、张廷玉和鄂尔泰刚刚才出去。此刻朱轼和图里琛他们正在抄捡弘时的那个贼窝子哪!” 弘历吓了一跳:“啊?”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从雍正嘴里说出来的。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结结巴巴地问:“三哥他……” 就在这时高无庸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弘历瞧他的眼圈都红了显然也是一夜没睡。他跪下刚要说话雍正就问:“黄振国和6生楠都处置掉了?在哪里杀的?” “回万岁他们已经杀掉了。奴才遵旨在午门外问了话又带他们去菜市口动的刑。黄振国说‘辜负国恩罪有应得’;6生楠说‘想不到一篇文章竟送了自己的性命’。” “李绂和谢济世呢?” “回皇上李绂是奴才亲自问的话。奴才问他‘你知道了田文镜的好处吗’?”高无庸看着雍正的脸色在说着“李绂说‘臣至死也不认为田文镜是好人’!----谢济世奴才也是问的这话可他说的奴才不懂。他说‘田文镜是今天的周兴和来俊臣’。奴才让他说清楚些他却说‘我没理由让你这狗杀才听懂’!奴才也就回来了。” 雍正的脸上似喜又似悲他长叹一声说:“你哪能懂得他的话那周兴和来俊臣都是武则天时代的酷吏呀!传旨李绂革去顶戴职衔戴罪去修《八旗通志》归方苞管辖;谢济世往阿尔泰军中效力行走。” 弘历忙在一边说:“皇上阿尔泰离中原万里之遥又是蛮荒不毛之地。谢济世文弱书生怎么能受得了那个苦?还求皇上开恩。” 雍正笑了:“那里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平郡王福彭就驻军在那里。他早就夸赞谢济世的学问和人品不会给谢济世亏吃的。放到别的地方下头的官员不知他是犯了什么大罪就会任意地作践他或者千方百计地找他的毛病。到那时你说朕是杀也不杀?” “皇上圣明!”弘历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了。就这么一个“充军配”里头竟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从这件事里弘历也体会出皇上的心说到底还是仁慈的。现在他更惦记的是弘时的事。昨晚他还在府里商量着怎么能逮住那个旷师爷呢可今天他们全都进了囹圄了。不过要说起来他最最关心的还是有关“太子”的事。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雍正已在上头说话了:“弘时的事情你不要管他也不交部仪处朕要用家法来治他的罪。从今天起你要兼管着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的事。一来是学习政务;二来也代朕担当一些劳累。朕已看了你许多年了你能干好的。重要的是你要时刻记住‘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弘时为什么会栽了下去?他就是不懂得这四个字才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的。到现在弄得他人不是人鬼又不是鬼的连朕看着心里也十分难受……”说着时他已经流下了眼泪。 引娣连忙过来她手里捧着一块毛巾劝着皇上:“万岁爷您从半夜到现在一眼未合一说起来就伤心流泪。三爷不好不是已经把他拿了吗?您也犯不着老是这样想不开呀。” 雍正接过毛巾来擦脸可泪水却越擦越多。他哽咽着说:“朕的子嗣远远不如圣祖弘时又变成了猪狗都不如的畜生!天哪……朕是前世作恶还是今生凉德您竟让朕一天舒心的日子也不能过呀……”他伏身在龙案上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抽搐着泪水也喷涌而出把孙嘉淦的奏折全都打湿了。 满殿的宫女太监们谁也没有看到过皇上如此失态。弘历、高无庸和引娣等人连忙上前扶起他来又安排他睡到里面大炕上做好做歹他说着安慰的话。雍正也真是乏透了他带着晶莹的泪花睡着了…… 一百三十四回 坐囚笼弘时能狡辩 审逆子雍正不容情 弘历离开雍正来到韵松轩时这里已经有许多官员在等着弘时接见了。弘历刚刚跨进门里就见内幔一动张廷玉闪身出来。他向弘历一躬又对大家说:“众位三阿哥近来身子不爽皇上有旨让四爷还到韵松轩来办事。四爷要兼管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并代皇上批阅奏折。我在这里交代一声凡是部里和军机处自己能办的事情不要随便拿到这里特批。我们作不了主的自然要请示宝亲王爷。从今天起军机处和六部都在外间里派一个章京以便随时联络。大事小事全来这里搅四爷我知道了是不答应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大臣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纷纷向弘历叩下头去又呵着腰恭肃地退下。就在这刹那之间弘历已品出了“太子”那不同一般的滋味了。正要回身说话却见一个官员站住了脚步手里捧着个禀帖走了过来:“四爷下官陈世倌有事求见。” 张廷玉马上就不高兴了弘历却笑着对他说:“哦廷玉这是我在江宁时认识的。您等着看吧一会儿他准要哭。”他把手一让请张廷玉坐了才问:“陈世倌你是几时到京的?我保举你去管河工那里的民工钱财都归着你管要好好办理呀!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不过你太老实了我真替你担心可别让那些吏油子把你骗了。” 陈世倌恭敬地说:“是下官明白。世倌是个书生那些个河工油子我确实是不敢用。我今天求见四爷就是想请四爷从户部里拨几位盘账能手帮助我办事。我不想用自己的家人怕他们仗势欺人坏了朝廷的名声。” 张廷玉原来很讨厌他这个时候来搅和现在听他一说倒觉得这人心肠不错。他也就笑着说:“哦这倒是个正经主意。军机处原来去阿其那府盘账的全都是高手就拨给你用好了。” 陈世倌连忙起身致谢:“张相这一铺排我就放心了。我是怕办砸了差使四爷面前没话可说自己也没脸见人哪!唉这些个民工们也真可怜。大冷的天儿还要下河去掏烂泥。冻得两条腿上全都是血口子。听一个老河工说先前康熙年间这时候挖泥都是有羊肉汤喝的还有酸辣汤和黄酒。有口热汤他们下水就不会伤身子了。奴才请四爷善心可怜这些出力的人拨点银子在工地上设个汤酒棚。朝廷就是赔几个也是有限的嘛……”说着说着他就抹开了眼泪。 弘历笑着对张廷玉说:“张相您瞧见了么?我们这位陈世倌又在为百姓掉眼泪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河工上每天每人另加二斤黄酒钱到三月清明时为止。汤棚由你们自己去设这总可以了吧?”陈世倌叩头感恩地走出去了。弘历趁这机会问张廷玉:“张相三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廷玉说:“这事是十三爷临终前揭的。他都说了什么皇上也没有告诉我们只说十三爷直到临终还高举着三个手指头。这些天来方苞独自一人全权操办这件事。昨天夜里皇上传了弘昼来爷儿俩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叫我们进去。皇上说弘时使用妖法魇镇父皇和四爷。连太后冥寿那天被雷震死的妖僧也查清了是蒙古黄教的巴汉格隆大喇嘛。四爷您知道我对这样的事是从来不相信的。可昨天夜里图里琛查抄了弘时的家在那里搜出了不少法物神器还有白莲教的邪经。图里琛还拿住了个姓旷的师爷从他那里找到了许多与江湖上盗匪往来的书信。言语十分暖昧抽了他几十鞭子也招供了。说是曾在河南设伏要害四爷您皇上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事情越叨登越大真是东窗一旦事就不可收拾。我们几个也议到万岁当年出巡河工时隆科多擅自搜宫的事。整整一夜谁也没有合眼……”他深深地叹息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其实他昨夜里也说到自己的堂弟张廷璐被杀时本来是因弘时事前请托事后他却又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现在想想弟弟确实是有罪该死。自己出面说这件已经过了很久的事实在是多余倒觉得有点后悔。 “皇上打算怎样落这件事?” 张廷玉摇摇头:“皇上最后的口气很淡又说要抄一下孙嘉涂的折子来静静心我们就退出来了。可四爷您也知道的皇上越是口风淡脾性就越是作得可怕……”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突然停住了。 “想不到三哥竟然这样没有人伦!”弘历眼中闪出光来但语气马上就转得异常柔和“此时皇上心里头正窝着一团火我们最好不要多说什么且把它放一下等事情凉了从容再说也许会更有用一些。” 张廷玉没有言声。弘历的话他懂也赞成。那就是:“不救这个弘时”! 昨天夜里弘时正在睡梦中被家人叫了起来。那家人告诉他说:“有位大人夤夜来拜。”弘时迷迷糊糊的出来看时原来这位“大人”竟是图里琛。他不等弘时问就站在了上说:“有圣命!即着图里琛前往密查皇三子弘时家产并把他暂行密囚。”多余的话他一句没说。可弘时却被九门提督衙门的人用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八抬大轿抬到了畅春园而且立即关进了一处闲置多年的小院子里。 从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到成为冷清凄凉上房中的囚徒似乎并不遥远。可这一夜的惊恐却不是在梦境之中。如今弘时抱着自己的双腿孤零零地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席上他靠着墙壁在苦苦思索: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呢?他心里像是一盆浆糊又像是一个乱线团子无论怎么想都整不出一点头绪来。他不管想到哪里都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隆料多?不对;那么是张廷璐?也不对;啊一定是允禩!但再仔细想想、也不太像;哎对了是那伙江湖盗匪们出了事!可这件事我已经作过处置了啊?那么又是谁砸了我的黑砖呢?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嗯?是不是图里琛这小子在假传圣旨呢?对对对这小子早就不肯听我的摆布了。他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仗着有点军功吗?我不能在这里闲坐着得叫他来问问。 这个念头一起弘时就马上跳下大炕来到门边拉那关得紧紧的门。只听“咯吱”一响那门纹丝没动。啊原来在外边被锁住了。他爬上窗户想去开打它可窗子也被锁死了他又急又气举起拳头就打破了窗玻璃还大声叫着:“来人来人哪!你们这群混蛋王八羔子我要出去我要见皇上……”喊着喊着他的嗓子里已经带出了哭音。一个守门的军士听见叫声走上前来问道:“三爷您这是怎么了犯了痰气吗?” “你才是犯了痰气呢!去快一点把图里琛那小子给爷传了来!” 图里琛来了他亲自动手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对军士们说:“你们这是怎么办的差?三爷是金尊王贵之体怎么连一口茶水一碟点心也不备呢?混蛋!” 弘时大闹着:“图里琛你这个该死的瘸子你少给爷装神弄鬼地来这一套。爷心里头明白着哪我疑你是假传了圣旨。你快去给爷传话就说我要见皇上。不见到皇上我就不吃不喝也不睡到死为止!” 图里琛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将军只可惜他的腿因为受伤瘸了。所以他最忌讳别人叫他“瘸子”。他额下那道深深的伤疤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强按住心头窜上来的无名火冷笑一声说:“三爷您要是能安份一点我就把您当成三爷看;您要是想疯我就把您看做是疯子!您从这里朝外边看去那边不远就是风华楼再过去一点几就是澹宁居。我敢假传圣旨把您带到这里来吗?您要是想验旨圣谕还在我手里您自个儿看看是真还是假?”说着递过一张纸来。弘时接过来一看就蔫了。是的这全是真的他弘时就要完了…… 图里琛看了看弘时的可怜相不屑地对兵士们说:“三爷要吃要喝都不可委屈了他。把那边窗子上坏了的玻璃糊好了。”说罢他踏着大皮靴子走了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 夜色更浓重了在难熬的黑暗中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换上了一支蜡烛又给弘时送来了一壶热水。他掩上门退了出去但那金属的碰撞声却又让弘时想到自己已经被禁闭了!他索性安下心来听任命运的拨弄。便抢着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大碗水又拉过一条毛毡来叠了个枕头:唉这就是自己今夜要睡的地方了…… 突然门一响走进一个人来。弘时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皇阿玛!他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雪也似的苍白了。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一点点地向炕里缩去。他看到父皇今夜的神情确实不同寻常:他的眼睛绿得蓝眼角微微深陷幽幽地闪着鬼火一样的光。嘴角微翘似哭又像笑似讥讽又像是在怒。弘时还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呢他惊愕地坐直了身子恍惚间如对噩梦。过了很久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向父皇行礼请安呢。便就着炕边伏下身去叩头说:“儿臣参见阿玛。刚才是儿臣糊涂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是怎么来的所以就……” 雍正回过头来对图里琛说:“你先出去。”他也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点儿颤抖身子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他勉力镇定了一下盘腿坐到了炕头上说:“你先起来坐下说话吧。” 弘时听雍正的口气似乎是不那么严厉甚至还带着平日里少有的温和他的心放宽了。叩头起身在靠门口处找到了一个小杌子坐了下来。 雍正带着干涩的语调说话了:“听你的口气好像并不知罪甚至还有点儿委屈是吗?” “是儿臣确实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臣并没有生出怨怼之心。”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说“儿臣生性不如弟弟们聪敏办差或者出了差错。但儿臣自问敬上爱下并没有什么大错。” “什么?到现在你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没有大错?你使过黑心吗?”雍正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了。他把腿一跷就想下炕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用冷得让人噤的语气说“八王议政一案里你充当的是什么角色?你和你十六叔还有永信和诚诺都说了些什么?陈学海你接见过没有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弘时刚听雍正说到八王议政这事时还不怎么紧张。他觉得这不过是陈年老账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虽然心慌却并不恐惧。后来听雍正说出了自己曾经秘密接见过的人才有点把持不住了知道今天这一关怕是不大好过去。他吞吞吐吐地说:“时间长了儿子也记不太清楚……” 雍正张口就截断了他的话:“‘祖制就是八王议政闹一闹给万岁提个醒儿也并不是坏事’这话是你说过的吗?还有。你说‘先帝和当今都是圣明天子万一后世出了个昏君有了八王议政能够主持废立之事于江山社稷还是有好处的’!这话有吗?” 弘时万万想不到连自己最隐秘的话都让皇上给端出来了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他硬着头皮说:“这不过是儿子当时的一些蠢想法。儿子想着恢复祖制本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圣躬独裁遇上个昏君就会坏了江山。皇上要是不说至今儿子还不明白这样做是错的呢……” “巧言令色!”雍正沉闷地说着:“你别想和朕打马虎眼儿!你私调他们进京又调唆他们说出这些话来。睿亲王不与你们串连你就把他安排到远远的璐河驿去。你一心一意地害怕弘历会成了太子自量才德都不如他。所以才要控制八王亲掌上三旗坐定了摄政王的位子再来与他平分秋色!你忌妒弘历是吗?” 弘时连连摆手他仰起脸来看着雍正说:“阿玛呀儿子纵然不肖可怎么会忌妒自己的弟弟呢?” “不妒忌?那好啊。你就向朕说说你府里的谢师爷现在哪里?他到河南山东等地都干了些什么?” 弘时惊恐地看着皇上又躲闪着他那刀子似的目光。他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下的小杌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阿玛的话儿子听不懂。我府里是有一个谢师爷可是他痧死了……” “只怕他不是痧吧!”雍正带着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他联络匪盗两次堵截追杀弘历。事情既然没能办好他自然是不能留在世上的----你别忙着申辩!你那个旷师爷却比姓谢的聪明。他生怕自己当了谢师爷第二昨天下午就盘了你的一处当铺想逃之夭夭可却被图里琛拿住了。他也没有你的嘴硬连同你魇镇朕和弘历的法物连同你勾结巴汉格隆图谋要你皇阿玛性命的事他也全都招了。朕问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 弘时突然狂叫着:“不皇阿玛你说的一定是弘历!他是见我主持韵松轩事务心怀不满又小心忌妒这才设计陷害我的!” “算了吧演这场戏是给你的阿玛看的吗?弘历替你开脱说情你反倒来攀咬他你可真算得上是个大好人!你的事说出来全部让人指。你怕隆科多揭你下令闯宫的事所以就叫他背土布袋;你怕阿其那情急了把你的丑事张扬出来就遣散了他的家人还故意地不给他治病。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宁肯让你的阿玛背上不义的罪名背上杀弟和屠功臣的罪名!你你你你还算是个人吗?!上苍白给你了一张人皮!人应有五伦: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就是镜子!你照照这面镜子里你的面孔还有一伦半伦的吗?还像个人样吗?张廷璐科场作弊是受了你的委托才办的;可事情败露后他被处以腰斩你那时整天围着朕转却为什么没有一言相救。甚至连一句为他减刑的话也不说?像你这样的东西做坏事也没有一点章法哪个人跟了你不要留上一手?哪个人肯去替你卖命?” 面对雍正这句句诛心的责备弘时早已失去信心了。他瘫倒下去跪在地上。雍正的话就像是天上的闷雷一声声地猛击到他的身上使他那本就脆弱的心早就支持不住了。他张目四顾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这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那支忽明忽暗的蜡烛和一位冷酷得不动声色的皇帝外还能有什么呢?突然他出一阵像野狼嚎叫似的悲啼边哭边叩着头说:“皇阿玛儿子知道您一向是圣明的……您刚才所说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谣言他们这是在陷害您儿子的呀……我的好阿玛您从小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儿子就是再没良心也办不出那些个事情来呀……儿子是个没有胆量的人阿玛您难道不知道吗……” 一百三十五回 巧言令色自误自败 欲火烧的越陷越深 这大概是雍正最后一次和弘时谈话所以他显然也很有些冲动。他看也不看弘时地说:“朕其实半点也不‘圣明’。杀张廷璐时你一句话都不说朕只是觉得你这人心太‘忍’。他的事情过后连朕自己也觉得处置得太狠了些。所以从那时起朕就下旨废除了腰斩之刑。这既是为了张廷璐也是为了恕自己的心。隆科多搜园时朕已经对你十分警惕了。八王议政时朕只是觉得你暧昧心底也有些阴暗好像紧赶着要和八王共分一杯羹似的。但想来想去总觉着你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得宽纵时且宽纵能包容时就包容吧。朕当时曾想也许让你掌上大权你或者会安份一些。好比一条狗喂饱了它它还能再咬人吗?却不料你竟然这么狠心先想到杀弟弟进而又要杀父亲……你你你简直是古今天下最贪婪暴虐的衣冠禽兽了!” 弘时跪着向雍正跟前爬了几步大声悲号:“我的好阿玛呀……您是儿子的父亲您怎么能听别人的谗言呢?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有些确实是有但更多的却是绝无其事呀……” 雍正带着一脸的卑夷神气说:“你听人说过杀人可恕但情理难容这句话吗?你身为皇阿哥万岁之下千岁之体。你如果不为非作歹哪个敢来动你一分一毫?又谁活得不耐烦了却来离间我们父子之情?朕在你面前确实称不起‘圣明’二字但朕自以为说句‘精明’还不为过吧。假如证据不足朕岂肯容得他们在半夜里把你捉到此地?朕假如不顾念父子之情又焉能不把你交部议处明正典刑?” 弘时的精神堤防在雍正排炮般地轰击下全面崩溃了。他委顿在地上痛苦万分地说:“阿玛儿的好阿玛呀……您开开恩;再听儿子一句话……儿臣确实是糊涂了听了下人的挑唆以为……以为除掉了弘历……儿子就占定了嫡位所以才有魇镇他的事情……但在河南追杀他的事是下边的人办过后我才知道的并不是儿子自己生出来的主意……阿玛……您要把儿子交部议罪吗……啊?我的阿玛呀……” 雍正听他哭得十分凄惶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眼泪也已夺眶而出了。他突然想起了弘时在儿时的模样……哦那还是诸王夺嫡正烈之时吧雍正被削职回府。他心情郁闷借机抒每天只是逗弄弘时和弘历哥儿俩。有一次他让弘时骑在自己脖子上去抓树上的蝉。弘时那年也就是两岁来的样子他竟尿了自己一脖子……唉往事已矣今天这个在自己怀抱里长大成*人的孩子竟想杀掉父亲杀掉他的亲弟弟还能让他再继续作恶下去吗?刚才那一闪念间的亲情被这疯狂的夺嫡之欲吓倒了掐断了。如果听任他继续危害社稷别说是后世现在自己就没脸去面对群臣面对如张廷玉、方苞这些老巨。他们难道不会说自己是处心不公吗?他们还能臣服自己这个皇帝吗?以后凡是说到“正大光明”这个字眼时不就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吗?!他的决心下定了再也不能犹豫了。他用低低的但也是沉缓的语调说:“朕瞧不起你这样的窝翼废!大丈夫从容就死能做得出也应该当得起。你与朕站起来!” “是。”弘时从地上爬起来了。雍正一眼就看到他的额头已碰得青还有点点血迹。但雍正似乎视如不见地说:“你坐下。”弘时畏缩着坐回到小杌子上:“请父皇教诲……” “你弑父杀弟欺君灭行。依着《大清律》除了凌迟之外再没有第二条惩罚。”雍正的声音好像来自天穹之外似的遥远“朕已仔细地思量过了如果把你交部那又是一件哗然全国的大案。不但你依然要死还要带累不少人家丑也就外扬了。所以朕才决意秘密逮捕你以免引起震动和众议。” 弘时感激地看了一眼雍正说:“儿臣谢父皇呵护之恩。” 雍正转过身去为的是不再看见这不争气的儿子。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知恩就好!你的罪犯在十恶断断没有可恕之理!但是朕与上书房军机处大臣们商量不能把你交部显戮。因为国家经不起这样的大案迭起二来朕也丢不起这个人!” 弘时生出一线希望:“那么……皇阿玛是说……把儿臣圈禁起来?” 雍正摇摇头没有说话。 “到岳钟麒那里去效命行走?” 雍正还是在摇头但这次他说话了:“没办法给你减刑也没办法给你身份到军中更是没有名目。” “那么儿子就只有削为僧长伴青灯古佛来忏悔赎罪了……” 雍正突然转过身来用十分沉重的声音说:“你难道还在想着活命之道吗?凭你的身份哪个庙里能藏得住你?你想借佛前忏侮的名义求生活命不怕将来一旦暴露让你伤透了心的老阿玛再蒙羞耻吗?且不说你的罪已不可恕就是能恕你的心可恕吗?既然你不愿意自己想出路那朕就替你说出来吧。你除了死已经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弘时吓得泪流满面他“唿”地一下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雍正的双腿。摇撼着哭泣着:“阿玛我的好阿玛呀儿子是罪大当死也没有可原谅的道理……可您就不念您子嗣单薄吗?儿子死不足惜却要带累得宗室更加零落……” “宗室?亏你此刻才想到宗室不过已经太晚了!”雍正看到他这一副可怜相心里头更是厌恶。他冷冷地说道“朕不想再和你纠缠了你装出这模样来也打动不了朕的心!一条是你今天夜里就从自尽。朕念父子血胤有关会关照你的子女家人们不受你的株连。只给你一个小小的处分遮掩了众人的耳目;一条你就这样挺着朕自然会把你的罪名和证据到大理寺和刑部去议处。他们要是能饶了你朕决不加罪。他们若不肯饶你这人神共愤的逆子朕只有依律处置绝无宽贷!因为朕已加恩给你又亲自来劝你你却不受这个恩典。”他的语调已变得异常沉痛“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朕何尝愿意置你于死地?但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就是朕恕了你你有何面目见朕如何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又有何面目来见你自己的兄弟、家人、妻儿老小?不但是你连朕也将羞得无地自容……但你若自尽则可以一己之血洗清自己的罪愆。世上的人也会说你还算得上是个汉子也不至于再让你的家人蒙羞……儿子呀你……你自己想想吧……”说罢他挣开了弘时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图里琛说:“给你三爷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抬一桌席面来要丰盛些!” 图里琛从皇上进到屋子里起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他真有点儿担心万一弘时想要……他就立刻扑了进去。现在他看到皇上出来了便顺从地答应着:“扎!奴才这就去办。”他又走进屋里看了看半昏迷半瘫着还伏跪在地上的弘时。锁上了门就忙着去准备绳子、刀和药酒去了。 雍正迈着像灌了铅似的步子回到了澹宁居时正是子夜时分。一声午炮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清梵寺的夜钟也出了应和的敲击。因为皇帝还没有睡所以大殿里依然是灯烛辉煌满殿的太监宫女也都垂着手在侍候着。张五哥和刘铁成二人搀扶着雍正进来时大家都看见皇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怒容。几个大太监连忙跑过来替雍正除了外衣又把他搀到大炕上躺下彩霞和彩云拧了热毛巾来为他擦脸。雍正挥着手说:“这么亮的灯叫人怎么睡觉?留下一两只就足够了你们也不要全在这里侍候。” 待众人全都退了出去雍正在彩霞她们的服侍下用热水烫着脚。他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烛火也一直没有再说什么话。引娣起身跪到他的身后为他捶着背温存地说:“主子您心里的郁气太重了。您开一下口随便说些什么也许就会好一些的。” 雍正垂下了眼睑:“朕怎么不知道但朕现在又能说些什么呢?当初圣祖爷料理儿子时朕觉得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调停儿子间的纠纷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可是今天轮到朕品尝这滋味了才知道真是难哪!你们知道吗?朕刚才是去了穷庐那是先帝爷的书房弘时就囚禁在那里的太监房里。朕要他自裁以谢先帝和祖宗之灵……” 在一旁的宫女们全都大吃一惊。她们张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位性情刚烈的皇帝。连引娣也忘了自己正在给皇上捶背。停了好大一会儿她们才回过气来。引娣说:“皇上论理我们是不该插言的可……他是您的儿子呀……” “不他是朕身边的夜猫子!”雍正搓着双脚一字一板地说“你们慢慢地就会知道朕为什么要他死了……他简直就没有半点儿人性!”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火一样地热用手一摸原来那疹子又起来了。刚想开口说要叫贾士芳却又想起了允祥的话。他无可奈何地说:“老毛病又犯了。朕就这么歪着很好你们都退了下去吧留引娣一人在这里就行了……” 彩霞和彩云都知趣地退了下去。雍正躺在那里由着引娣在他的身上按摩。他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引娣……” 引娣答应着:“嗯……我在这儿哪。” “朕心太狠了是吗?” “有人是这么说的。可是奴婢知道您的心底是很慈善的。不过您性子太烈眼里不容沙子罢了……” “哦说得好!”雍正的眼睛始终在闭着“圣祖晚年时天下文恬武嬉。朕要不扳回这种局面不扭住这个颓风就会学了元朝**十年就不可收拾了。朕既然处在了这位子上命中注定是一定要多吃些苦背一些黑锅的……朕现在正和曾静用诏书对话就是要世人们全都明白朕的这颗心。” 引娣说:“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知道您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朕是想让天下人都懂啊!所以朕才不惜纡尊降贵耐烦琐碎地和这两个土佬儿大费唇舌。朕要天下人都知道大清得位之正。我们并不是从朱家手里得的天下而是替朱家报了仇灭了李自成又从闯贼那里夺得的江山。朕要天下都懂得夷狄之人也可以成为圣君。朕还想天下都懂朕为什么要这样整顿吏治要处置阿其那等这样的人!朕真恨哪!连自己的儿子都要与别人合伙图谋杀父害弟!引娣你知道吗?那天在养心殿里贾士芳斗法用雷击死的那个番僧就是弘时派来的!朕一有行动别人就说朕是‘铁腕’。其实他们想扼死朕时又何尝留过一点半点儿的情?”他说得很慢但他的腮边却早已挂满了泪水。 引娣忙跳下炕来取毛巾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也哭了。她一边自己擦拭着一边又为雍正擦着眼泪。她强作笑脸地说:“皇上咱们不说这些个伤心的事好吗?逆天作恶的人不是全都败了吗?倒是您的病可得上心。依着奴婢说赶明儿还是叫贾神仙来看看吧。” 雍正却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他注目凝望着引娣:只见她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裙子蓬松的长披散在肩头。烛光下只见她皓腕如雪酥胸似月真有说不尽的风流和娇媚。此刻的雍正皇上尽管泪痕还挂在脸上可欲火却已烧起:“什么假神仙真神仙你就是朕身边的活神仙……”他一把将引娣拉进自己的怀里先亲亲地吻了一下又说“有你在朕的身边朕还会有什么病呢……”说着时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自己下边。引娣虽早已和皇上有了那层事可今天却沉浸在刚刚说过的话题上哪有这兴致啊!不过她也明白要是不从就一定会扫了皇上的兴头只好由着他去遍体抚摸揉搓。引娣一边娇喘一边说:“皇上今天您别……” 雍正兴致勃勃地问:“‘别’什么?为什么要‘别’……” 引娣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扭动了一下说:“这是您办事见人的地方……我情愿您在别的地方……那里可以任着您的心意……” 雍正没有停下正在动作的身子却说:“那好明天就在这大殿旁边专门给你起造一座偏宫……” 引娣被他逗得吃吃地笑了起来:“偏宫?我算哪个牌名上的人?” 雍正的动作更快了:“朕先封你为嫔然后是妃再就是贵妃……这也和升官一样你得一步步地升……” 引娣把脸藏在雍正怀里由着他在上边折腾……完事以后她下炕来洗了洗下身才又爬到雍正身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说:“您也得当心自己的身子……我留心了好长时间了您越是心里苦闷就越爱翻我的牌子……您这人真怪!” 雍正微喘着笑了:“那你看到朕不高兴时也用不着朕叫自己过来侍候不就行了吗?” 引娣依偎在雍正身上撒着娇:“好了好了不说话了。皇上该睡一个安生觉了……” 雍正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定睛看着引娣问:“你知道朕为什么待你比别人好吗?” 引娣上来亲吻着他说:“知道……我长得比别人好看……我俊……” “这只是一面。其实大凡能够入宫的女人有谁是丑八怪?”他索性坐了起来怀里还紧紧地拥抱着引娣“来朕今天失了困头就给你说个故事吧。”于是他从当年怎样被大水围困怎样和高福儿一齐逃命又怎样和小福要好小福又怎样被架到大柿树下烧死……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乔引娣声泪俱下。末了雍正说“你一定是小福脱生出来要尝还朕的心愿的。不然你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呢?朕这一生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就是硬生生地把你从允禵那里要了过来这事确实做得太霸道了。不过朕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你怎样觉得后悔吗?” “唉您叫我怎么说呢?我不后悔……不过要是先遇上了您岂不是更好一些……我偷空儿向别人打听过许多次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家。听人说那年闹灾家乡的人全都跑光了。这会儿他们也不知到了哪里?娘要是知道我遇到了圣上不定多高兴呢!” “不要紧这事交给李卫好了他准能办到。这是个地里鬼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引娣怀着幸福的憧憬睡着了。雍正悄悄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来到外间。高无庸正等在这里他向雍正报告说:“奴才今夜全都守在穷庐那边。三----弘时已在今晨丑时正牌悬梁自尽图里琛正在为他料理后事哪!” 一百三十六回 皇威严天下得安宁 大军动使臣来求和 弘时自尽了他在临死之前还留下了一封绝命书。可雍正皇上看也不看就把它扔在火里烧了。 第二天一早雍正就来到了韵松轩。张廷玉、方苞、鄂尔泰和允禄、允礼、弘昼还有李卫他们都是通宵不眠地守在这里。当雍正一脚跨进殿里时他们全都站起身来跪下行礼雍正却一摆袍角坐到了弘历的位子上说:“大家都起来吧。弘时不肖危害宗庙杜稷朕已命他昨夜自尽以正国典家法!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但朕只能用一把尺子来量世界。不这样人心就不服法令也不能真正地遵行。” 张廷玉听了心中先是一紧但他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今天他才算真正的看到了这位皇帝的风骨也领教了他推行新政的决心。他不想说那些无谓的安慰话却正容正色地说:“臣初闻此讯为皇上悲也为皇上惊;但细细想来却又为皇上喜。今日之天下乃大清开国以来小民最富国库最盈而吏治之清也为数百年来所仅见。这不但是皇上夙夜宵旰孜孜求治的结果更是皇上励身作则为天下之先才得来的。皇上求己之严更为臣下所不及其风烈可与日月同辉。以此化天下则无不化之天下;以此化人则无不可化之人。不过臣还想劝谏皇上一句:您且得保重您真不容易啊!”说着时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雍正原先也准备好了想长篇大论地痛陈一下自己的心曲的此时。听了张廷玉的话倒觉得再说就多余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廷玉说得很是愿我们君臣共勉吧。趁着今天都在这里朕想安排几样政务。朕近年来身子越来越觉得支撑不住了想要儿子来分一些劳。弘历自今日起移到澹宁居来在御座之旁另设一处座位。他要办事见人大事疑难之事朕也可以就近决策;十七弟年富力强又带过兵就以毅亲王的身份摄政统领卫戍大内督促军机处和上书房办差;允禄和弘昼帮着他办事还要兼管着内务府和顺天府的事宜;弘昼即日起封和亲王帮着你十六叔和十七叔办差;小弟弟今天没有来口头传旨给他:朕的兄弟中数他的年纪最小朕也特别疼爱他。就让他搬到韵松轩来往得便也学着参与政务。朕现在里里外外、新政大局全都有了章法你们只管照着努力去做好了。最要紧的是三件事:岳钟麒的西路军事;西南苗瑶改土归流;还有就是曾静一案要快点儿审理结案。你们不要小看了曾静的事情朕的一生心血都全在这本《大义觉迷录》里写着哪!你们要用它来昭示天下。朕的光明正大之心磊落无私之意都要因此书的传播而示知天下也要借曾静之口传之后代。”他搓了一下略带浮肿的脸问张廷玉“朕的这个安排你觉得还可以吗?” 张廷玉连忙起身答道:“万岁这样铺排臣以为再恰当也不过的了。” “那你们就都跪安吧。”他看着众人纷纷离去心里觉得踏实了不少可又忽然生出寂寞之感坐在弘历的桌子前一时竟然不想离开。因为弘时在生前也曾坐在这里睹物思人雍正禁不住有些神伤了。 弘历怎么能不知道他阿玛的心情呢?就是他自己也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哥哥死了他能没有一丝伤悲吗?他端了一碗参汤来又报告了一些事情。说了俞鸿图治河的进展岳钟麒要的战车制造情形等等。弘历知道皇上的病根儿你只要一说政务他就会把一切不快都放下的。果然皇上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说:“你放心对于弘时的死朕并不伤心。朕如果舍不得他就不能给他别的处分吗?但朕现在最痛心的还是阿其那他们几个。他们死得早了些可是国法家法俱在能让朕有别的选择吗?古人说:‘社稷重器也虽天子不得以私据之’你一定得明白这一条。朕老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差精神也不济了。圣祖就是在晚年时因为身子不好才放纵了下边的。所以他老人家一走留下来的天下就十分难治。你现在就学着在朕身边做事处置政务也处置一切。朕就是懒点儿有了你也就不会出大错了。” 他说得很恳切也很平静。弘历听了十分感动地说:“阿玛身子欠安还是要请御医们来瞧的这才是正道。”他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宋版的《易经》宋:“父皇请您看看这个这是十三叔留给儿臣的。” 雍正接过来看时只见那书的夹缝中竟有一个条子上面写着:“杀贾士劳”四个字。他惊异地问:“这是你十三叔留下来的?” 弘历笑笑说:“我早就和十三叔用《易经》来互传消息了。十三叔说这事非李卫来办不可。” 雍正恩忖着说:“贾某是个有神通的人而且现在有功无过岂能无缘无故地杀了他?你要缜密呀!你能肯定他猜不到这纸条里的意思吗?” “绝对不会的。他要是能隔着书皮看透了《易经》那可真成神仙了。” 雍正不出声地笑了:“好你十三叔不愧大英雄。今后朕要有重要大事时也用这部《易经》来和你互通消息。”说完他踱着缓慢的步子走回澹宁居了。 当晚有旨意传出:“乔引娣着晋位‘贤嫔’在畅春园造宫居住。”至此雍正所有的夙愿全部满足了。 朝廷和民间对他这样的处置也不是没有评论。因为弘时是秘密处死的所以三天前曾有旨意说他“处事妄诞放纵不羁着革去王爵”;几天后又传旨说他已“羞愧良尽”。从允禩、允禟、允礻我之死于囹圄到舅舅隆科多三爷允祉被囚禁又到亲生儿子弘时之死人们都看出了雍正整顿吏治的心硬手狠也看到了他为了建立盛朝而六亲不认的真面目!这些惊世骇俗又雷厉风行的干法震摄了官场也压住了所有的歪风邪气。尽管还有人背地里说长道短叫苦挑剔。比如对田文镜和鄂尔泰就只敢在下边骂他们是“敲骨吸髓刻意盘剥假报考绩邀功图进”。可要他们公然提出反对甚至攻讦这几位“模范总督”却是谁也不敢了。经此一亭不但是雍正皇帝就连张廷玉等大臣们也都觉得现在事情好办了官员们听话了。令能行禁能止真是达到了没有有任何阻滞的地步。 政务上顺手了可军事上却是十分棘手。头一件就是云南改上归流的亭谁也不能办好。当地土司根本就不买朝廷的账新选进去的官员们又都不愿在这穷乡僻壤里作官。没有一点儿油水不说还事多任繁谁愿意死死地呆在那儿啊。许多州县衙门里早就没有主管而只有衙役了。这些人上下其手无事生非地敲榨苗瑶百姓那还能不激起兵变吗他们聚众而起焚烧府衙把那里闹得无一日安宁。朝廷要派兵进剿他们便采用“兵来我进山兵去我再来”的办法对付总是平定不了。鄂尔泰原来就当过云贵总督也是因主张“改土归流”才投合了“圣意”进了上书房的。他对这情景当然比别人更感到不安。他向皇上提出请求愿意仍旧回到贵阳去主持。圣命出来让他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去督办云贵军政。于是他就亲自统带着大兵浩浩荡荡地杀进了苗瑶山寨。 岳钟麒那里却又是一种干法:只听锣鼓响不见人出来。他倒是很会做事还没出兵哪就先向皇上提出了“十胜”的把握:一主德;二天时;三地利;四人和;五粮草广储;六将士精良;七车骑营阵齐全;八火器兵械锐利;九连环迭战;十士马远征节制整暇。说有此十条胜算策零阿拉布坦这个跳梁小丑不难指日荡平!雍正听他说得这样肯定能不予以嘉奖吗?不但升任岳钟麒的长子岳睿为山东巡抚还择吉亲自在大和殿为岳大将军壮行。又命岳睿亲送父亲直到西宁以示恩礼隆重。 正当旌旗蔽日兵士欢腾就要升纛开拔之际突然小校来报说:“准葛尔特使特磊进京朝见路过西宁请见岳大将军。” 这时正是雍正九年的七月塞外胡杨正青草肥马壮西宁又绝无风沙之苦最利于开战之时。岳钟麒巡营刚刚回来一听这消息就愣住了。他把几个总兵召进帐来问:“你们说见还是不见?” 可是这个动议刚刚提出就立刻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反对见特磊的人说:“这阿拉布坦最是狡诈咱们吃过他不少亏了。干脆一刀杀掉号令示众然后大军齐直捣匪巢!”有人则说:“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哪!他是来叩见皇上的特使怎么能说杀就杀呢?放他走路咱们该干什么还照干不误不行吗?”还有人说:“万一他真是要投降呢擅杀来使不也同样是有罪的吗?就是见他一面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害呢?”坚决反对的人说:“现在正是士气旺盛之时你要说声不打了下边军士们知道要讲和磕头烧香还怕来不及呢?千万千万不能犯嘀咕。再说仗打胜了你说什么都有理;仗要打败了呢你就会百无是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宰了这兔崽子除掉后患别听他娘的胡说八道!” 众说纷坛中岳钟麒没主意了。不过他带兵时间长了心里就比别人清楚。他带的这支军队中既有满人也有汉人他们的心性是不一样的。满人骄横无能汉人心怀不满却又招惹不起。这个特磊是奉命到北京朝见皇帝的自己半路上把他杀掉。说不定有人就敢写密折告自己一个刁状砸他一块黑砖。雍正又是个猜忌多疑专断自信的主子他连亲儿子还敢杀呢何况自己这么个官儿。更可怕的是万一将来战事不利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现在就接见这个特磊又确实有碍士气。他想了好大一阵才吩咐说:“我不能太给他面子了传他到侧耳房那个配庭里拜见!” 他起身来到亲兵们住的耳房里坐定又命兵士们把特磊带来。一见面岳钟麒就不容他说话地训斥道:“你就叫特磊吗?如今两家兵戍相见你不在喀尔喀等死来到军中有何贵干呢?”说完他目视着自己的通译官。 特磊没听完通译官的翻译就笑了:“大人请不要这个通译官吧我能说汉话的。我自幼就跟着老阿爸在张家口做茶马生意我的母亲也是汉人我和汉人之间是很有情份的。”岳钟麒一愣他注目这个蒙古大汉觉得他一行一动都是那么沉稳和干练。黑红的脸膛上浓眉中又长出了一道寿眉;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晶莹闪光似乎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语略带着一点儿晋北口音。要是不仔细听几乎分辨不出他是个蒙古人。那特磊略一停顿又说:“我不是来给将军下战表的我身上带着的是息争与和平的使命。” 岳钟麒不动声色地说:“你的话本帅根本就不能相信。你们准葛尔人已经几次到北京去了可只会骗人却一句真话也没有。你们一边派人到北京朝见一边又背地里进军西藏你敢说没有这回事吗!所以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来见你。只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罢了。” 特磊听了却一本正经地说:“报告岳将军我不是‘东西’我是‘人’的。岳将军你的汉语也说得不好啊!” 岳钟麒知道他是误会了也更相信他确实是个蒙古人。便问:“是谁派你来的?是策零阿拉布坦吗?” 特磊大概是觉得房子里太热便袒了一只袖子大声叫着:“将军你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孙子》里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将军对我准葛尔的形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你说的策零阿拉布坦早在去年十一月就病死了。现在准葛尔执掌权力的是噶尔丹策零大汗台吉。他一向遵从中央道统仰慕中华文明谨守西疆多次击退哥萨克的入侵。他臣守喀尔喀蒙古是康熙博格达汗特旨批准的修表称臣也是有诚意的。我来就是要消除误会争取和平的。” 岳钟麒笑了:“什么误会?雍正二年时被我天兵击溃的罗布藏丹增不就是你们把他窝藏起来了吗?” 特磊欠身答道:“将军不知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当时执政的是老策零阿拉布坦老阿拉布坦与罗布之间家世渊源不能不收留他。汉人们说这叫‘讲义气’。但罗布是一条毒蛇是草原上的豺狼。他在我们那里收罗旧部联络葛尔丹残部借祝寿的名义闯进帐篷想杀害年轻的噶尔丹策零。我们的台汗爷正想与皇上修和就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汗爷要我把罗布藏丹增解到北京以表示我们对博格达汗的忠诚。但是我们刚走到三叶河就遇上将军的大兵正在向西挺进。逃亡的蒙古人告诉我们说岳将军要横扫喀尔喀蒙古。我不能带着我们主人的忠诚之心身入险地才命人把罗布藏丹增又押回了伊犁。将军请你把我的话转告雍正皇帝陛下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我就留在这里作人质这样好吗?” 岳钟麒听他说得这样天衣无缝还真找不出他的毛病。他起身说道:“好吧我这就奏上去你大约要在我的营中等上半个多月。我划出一片地方来给你住你和你的从人吃饭睡觉都有人看管你可小心不要越轨呀!不然的话休怪我军法无情。” 这天夜里岳钟麒就详细地写了一篇奏折飞马送上京师。他还特意地说:“策零阿拉布坦素无信义可言特磊的话也不可信。请旨将他就地正法以激励士气。” 十二天后雍正的批复来了。岳钟麒恭敬地打开一看却傻眼了。因为皇上在这封朱批谕旨里说: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胜也。接旨着即将特磊妥送来京我军暂缓西进。尔调停得当后亦可与特磊一同进京。 钦此! 岳钟麒明明知道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这样办的可他怎么敢违旨行事呢?于是便连夜安排了军务带着他的亲兵卫队赶奔京城而去。他们来到京师时已是八月中秋。今年的年景特别的好就连年年遭灾的河南、山东和山西全都是大丰收。看景致时更是赏心悦目。可岳钟麒却哪有那样的心情啊。他来到璐河驿时见迎接他们的有不少人。张廷玉之外还有新任京畿道李汉三和礼部外番司长陈学海。这陈学海虽被皇上饶了性命又封了官却仍然是多嘴多舌。说起今年大熟万国朝贡来更是滔滔不绝:“咳你们都没瞧见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的模样真是太亏了。他们对皇上恭敬着哪!万岁爷的病让他们来这么一搅和竟然好了一大半……” 岳钟麒也不答言却坐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明天就要朝见圣上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一百三十七回 脂粉地妖孽难逃命 御园中圣主惊失魂 第二天一早岳钟麒就带着特磊来到了畅春园。旨意下来说要让他自己先见见皇上然后再传见特磊。特磊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伏身在地静待皇上的召见。岳钟麒进来后向上一看果然皇上御体安康说话也比从前底气壮了些。岳钟麒就将特磊前来的情形详细地报告了皇上。雍正笑着说:“以德服人才能使外臣口眼而心服。高无庸传那特磊来见朕吧。” 凑着这个功夫雍正高兴地对岳钟麒说:“近大半年来外国使臣纷纷前来朝贡朕觉得真是风光得很哪!你在外辛苦带兵实在是不容易。朕今天要赏你两样稀罕物让你开开眼。法兰西贡来的二十支双简镶金鸟铳赏你六支;还有日本国进贡的倭刀钢火也很好赏你二十把。你回头到宝亲王那里领好了。” 弘历笑着说:“岳大将军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呀。我才得了两支火枪李卫也才得了一支。皇上对你确实是另眼看待我们都要忌妒你了。” 岳钟麒叩头谢恩说:“这是主子的恩典。不过奴才想把皇上恩赐用来依功行赏。斩敌上将一名者赏鸟铣一支;擒敌千夫长一名的赏倭刀一把。皇上以为如何?” 李卫凑着这热闹说:“岳大将军这法子好。如此奴才也厚着脸皮斗胆向主子请求再赏两把倭刀。像吴瞎子这样的人一心为朝廷办事又不要俸禄的人赏他一把倭刀他一定会兴奋不已哪!”雍正便也笑着答应了。 高无庸已去了好大半天了特磊却还没有来到。雍正刚要问就见高无庸进来禀报说:“主子这个特磊还且得等一会儿才能来到。他说他这是要替他的主人来求皇上恕罪的。所以他是一步一跪一跪一叩地在走着呢。”说着时他又拿出一个烧饼大的金饼子来说“这也是他给奴才的他说想求大皇帝对他格外开恩。” 雍正笑了:“哦既是他给的你主子知道了你就收下来吧。”他为特磊的这个举动激动得脸上放光“特磊如此知礼事情就大有希望。钟麒你和李卫都可以退下去了。既然你回到了北京索性就松弛两天好好休息一下。朕已下旨给睿亲王多尔衮的案子平反昭雪连鳌拜的子孙也恢复了原来的世职。不管是谁只要他肯向化朕就照样信任照样给他官做。好了你们去吧特磊由朕亲自对付。” 走到外面听岳钟麒说他要回驿馆。李卫就笑了:“你回去还能干嘛?我正要办一件要差想借你一点威风呢!走吧我领你去一个你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地方。” 岳钟麒经不起他活缠活缠的只好答应了。他边走边说:“我听人说你小子病得六死八活的怎么还这样有精神呢?” “咳!那都是他们在咒我早点儿死哪!不过我这身子还真多亏了那个贾仙长。他说我不要紧这不我就又活过来了。” 二人正往前走突然看到前边过来一乘小轿旁边还跟着四个顺天府的差役。李卫立刻就跳下马来快步上前扯住了轿子:“老贾***你这个贼道士你给我滚出来!” 贾士芳下了轿子被李卫一把扯住说:“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声名显赫的岳大将军。老岳你不知道这道士如今在万岁爷跟前面子大着哪!可你瞧他还装穷坐这种二人抬的小轿。”贾士芳忙向岳钟麒打了个稽:“贫道有礼了。”李卫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你今天哪儿也不要去皇上正在接见外臣你去也是没事就跟着我好了。你们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一个砍不掉脑袋的杂毛老道再加上我这个饿不死的叫化子咱们三个出去玩玩岂不是很好吗?岳大将军你不知道这老贾的能耐大着哪。上次张五哥要试试他的功夫连着砍了他三刀竟然连个红印儿都没起。”他说着拉着也不由他们两人分说就带着他们来到了南市。这里是北京城里耍把式和各种玩艺的地方卖什么的都有。李卫一边转悠一边胡乱买东西。桂花糖云片糕蝈蝈笼子冰糖胡芦……简直是见什么买什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怀里全揣满了。又把这些东西交给岳钟麒和贾士芳替他拿着弄得这二人真是哭不得也笑不得。正向前走着间突然又碰上了弘昼五爷。李卫死乞白赖地说:“五爷奴才想谁就有谁!这不我还给您府上的小主子买了玩艺儿哪!今儿个算我们运气好碰上了您这位会玩儿的主子。走吧五爷带我们去庆云堂开开洋荤行吗?” 弘昼说:“我不是不想带着你们怕的是你们嘴不严让人说了出去我就得立马儿写折子谢罪。再说老贾是出家人万一因此破了戒往后他的狗皮膏药就卖不成了。” 贾士芳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准不是好去处。便笑着说:“我无欲欲何能诱我?贫道如果没有大定力大神会焉能修到这一步。其实道家门里也有采阴补阳之说的我走的不是那条路罢了。:bsp;就这样李卫作好作歹弘昼大包大揽岳钟麒视而不见贾仙长也就跟着他们走进了北京城有名的“庆云堂”这座高等妓院。说它是“高等”因为这里确实不同一般。它完全没有平常“堂子”那些个俗不可耐的一套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简直是琼楼玉字似的辉煌和王府绣阁样的玲珑。单是那令人眼花迷乱的朦胧那使人心醉神痴的浓香就足让人想人非非了。弘昼边走边夸赞说:“瞧好了这可是专门接待王公贵人的地方。在这里你们享受到的是一等一的服侍天下仅有的乐趣。”正说着间忽然眼前一亮走来一位年纪不到三十的贵妇人。弘昼笑着说:“我是五爷这位就是五嫂了。”众人抬眼瞧时只见她果然不同寻常:淡施粉黛轻描娥眉相貌端庄举止娴雅丝毫没有妓馆老鸨的神态。她款款走上前来叫一声:“五爷您来了。众位大人们好!”说着福了一福站在了五爷的身边。 就这么两步走就这么轻轻地一开口假如你没有定力就一定受不了。弘昼笑着向她说:“我今天带来了几位朋友想见识一下你这里的绝活儿。怎么样?能让他们开开眼界看看你那东洋景和西洋景吗?” 五娘的脸红了她羞羞答答地说:“啊五爷你最喜欢的几位都在后边排戏呢这里只有小五子和小六子她们俩。我叫她们先过来唱个曲儿替爷们解解闷儿。不知爷们想瞧东洋景还是西洋景?” 弘昼笑着说:“你别问他们都是些个土佬儿知道什么?就先来一次东洋的吧要是他们还看不过瘾那就再来西洋的。” 三个人听他说得这么蝎虎早就成了傻子了。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往里走来到了一处奇妙的地方。仔细一看原来是座转角楼。他们坐的地方在楼上而表演者则是在楼下不露天的大厅里。从楼栏杆往下看只见烛光闪烁纱幔低垂似清晰又似模糊。歌声一起六对少男少女翩翩起舞。那美妙无比的歌声那奇异迷幻的舞姿吸引着他们贪婪的眼神。突然那正在舞着的六对男女变换了队形也变换了姿态。他们成双成对地抱在了一起作着各种亲呢的动作。一会儿是互相狂吻一会儿又抱着在地上翻来滚去。渐渐地他们似乎是欲火难熬了便一件件地脱下了本来就薄如蝉翼的衣服。然后又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作着各不相同的交合动作。楼上看“景”的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赤身**的少年男女。只见他们有的是单独成对地交合;有的是两对相互交叉着难分难解;有的是女的在上边而男的却仰卧着;而有的却是在颠倒互抱用舌头舐着对方下身流出来的秽物;最使人觉得惊奇的竟有两对男女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他们既用**又用口淫还夹杂着许多新奇的动作使上边看着的人们大饱了眼福。 在这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交合中不仅动作淫荡还出阵阵心满意足的喊声和呻吟让“看客”们觉得无力自持。不但弘昼和岳钟麒在痴痴地看着就连自称法力和定力无边的贾士芳也似乎是动了**伸长了脖子瞧着这奇景。他的胸部起伏不定喘出来的气息也越来越粗还瞪大了眼睛在吞咽着自己的馋涎。李卫看准了这绝好的机会突然从岳钟麒腰间抽出了他的佩剑悄悄走到贾士芳身后趁他还沉浸在无边漏*点之时剑光一闪“嚓”地一下便砍掉了他的脑袋。殷红的热血窜出了一丈多远那头颅却被抛在楼下正在作欢的男女之间。 岳钟麒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两江总督竟是要借他的胆气杀人!那五娘更是被惊得身软心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弘昼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说:“你不要害怕这不关你的事。只是要烦劳你把这里收拾好了再安慰一下那几个孩子吧。” 李卫也笑着说:“实在是对不起得很污了你们的宝地。冤有头债有主我做的事情自由我一人承担。今天我先给你们这门口披红挂彩他贾士芳要想找人报仇就让他来寻我李卫好了。请五爷和岳大将军且在这里安坐奴才这就回宫交旨去了。”说完他就匆匆地走了。 眼见得这座香艳浓郁的花楼眨眼间遍地全是血迹。弘昼和岳钟麒两人哪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他们也都告辞去了。弘昼在路上赶上了李卫对他说:“你自己先去交旨吧我要先回家一趟给老贾准备个水6道场送他一下防着他出来作祟。” 李卫来到澹宁居时见朱轼和孙嘉淦都在这里。只听朱轼说:“河南原就没有总督衙门是为了给田文镜立威才专门设了的。现在田文镜出缺这个衙门似乎就没有必要保留了。” 孙嘉淦悄声告诉李卫说:“知道吗?田文镜死在任上了。” 季卫早就知道这事儿了也听说田文镜死后开封府鞭炮震天人们都在庆祝。可他却不敢说出来只是装作没听见。 此时就听皇上说:“王士俊在安徽办理淮河事宜干得很好嘛!叫他接任河南总督有何不可?况且恰在这时撤去河南总督府显然它就是专为田某人而设的了。这不大好还是暂时留着这个总督衙门吧。为了办理西边的军务它也是有用的嘛。”雍正的语气像是十分平静“田文镜的晚年因精力不济政务上有许多不是之处他的急功近利也是明摆着的。人们都说朕偏袒他可你们却不知朕在背后训斥过他多少次。看来上天总不肯让人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想做个‘完人’又谈何容易呢?田文镜是为了替朕办差累死的朕就要成全他。他虽然死了可也不准别人在他死后还说他的坏话!”雍正转过脸来看着李卫问“你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李卫叩了头又从容地说:“回皇上漕运粮食被截了之事奴才已经知道了奴才立刻就去捉拿贼人。奴才今日来是报告一件事的那个贾士芳已被奴才除掉了。” 他故意说得很轻松可是皇上听了还是吓了一跳:“什么什么?你处置过了?” 坐在一边的弘历也忙问:“这是几时生的事?” 朱轼和孙嘉淦听了也都大吃一惊。他们刚才还在劝说皇帝不要相信那些邪魔外道呢想不到这个道士已死在李卫之手了。雍正强作笑脸地说:“贾士芳在倾刻之间人头已经落地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卫却叩头说道:“皇上和亲王爷已回府去给贾士芳办往生道场去了。回四爷的话奴才刚刚割掉了他的级就匆匆忙忙地赶进来报信了。”他略一停顿又说“奴才知道这妖道确实有些法术。奴才曾经试过他也确实是刀枪不入又不怕水溺火烧这才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朱大人要看到一定会笑话我的。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叫化子用一下叫化子的老本行招数也算不了什么。” 朱轼和孙嘉淦都说李卫做得完全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笑之处。李卫一听这话安下心来了就连雍正的脸上也放出光来。弘历看他高兴就顺着劲儿奏了一件事是云贵总督参劾杨名时的。雍正一听就笑起来了:“你别那么害怕对杨名时这个人朕还是知道的。他的事朕自有主张你们谁都不要管。都退下去吧。” 人们都离开了这里后雍正皇上却突然感到了不安。好像那死掉的贾士芳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令他觉得恐怖觉得心悸。他忙叫高无庸把贾士芳坐过的蒲团子拿到外面烧了又让秦媚媚去叫乔引娣过来侍候。乔引娣是刚刚才封的贤嫔浑身上下穿得簇然一新走一步就佩环叮当。雍正笑了:“嗯好你这么一打扮让朕看了心里就舒服得多了。你的宫已经造好再过两天修饰完毕你就可以搬进去住了。走陪朕到外边闲走一刻也顺便瞧瞧你的新宫。朕今天杀了贾士芳这会子正有些心烦意乱的哪!” 乔引娣大吃一惊:“皇上您说什么?贾士芳他……他已死了吗?怪不得他们要烧那个蒲团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过了中秋节朕还要勾决几百名罪犯呢!非惩恶不能扬善这就是圣人们说出的道理。贾士芳一个出家人不知道安份守己却想要以法术来挟制朕。他要朕好朕就能好;他要朕病朕就得病。他的死是上天报应与朕无关的。” 嘴上说着无关可雍正心里却怎么也不能踏实。这时他们已走到畅春园的树丛之中侍卫张五哥和德楞泰远远地跟在后边。雍正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怎么没有?有爹有娘还有个哥哥呢!”乔引娣娇声娇气他说。 “听到过他们的消息吗?” “唉失散得久了奴婢再也想不到他们会去了哪里。我娘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再隔上几年就是见了面怕也认不出来了。”说着便又去抹眼泪。 雍正虽然在和引娣说着话可他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噤他伸手把引娣揽进怀里一边往回走一边强自镇静地安慰她说:“别怕明天朕下旨给山西巡抚叫他亲自去查。你现在每年有两干银子的进项了等找着了你妈就让她来京里找一处好点儿的房子住着安享富贵吧。”他正在说着间忽然一脚踏空像是踩着了一件什么东西一摸竟然是滑不留手。引娣正听得入神也被他吓了一跳。一闪眼就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件有水桶般粗细还在面前蠕动着呢!她吓得“妈呀!”地大叫一声一头就钻进了雍正的怀里…… 雍正大声喊道:“侍卫侍卫呢?你们到哪里去了?” 一百三十八回 雍正帝疑心鬼魅起 岳钟麒假报故绩来 侍卫张五哥和德楞泰就在近旁听见雍正的叫声很快就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叫:“主子不要惊慌奴才们来了!” 雍正觉得身子难以支撑却紧紧地护着引娣:“你们……去叫两个太监过来搀扶着引娣主儿。点火把搜这草丛!” 张五哥心细他哪敢在园子里点火呀万一走水就更是不得了。他和德楞泰二人左右分开一步步地向前搜索不一刻就找到了。雍正此时已回到澹宁居门口忽听五哥大叫一声:“畜生你往哪里逃!”雍正倒被吓了一怔。不一刻那畜生被捆得结结实实地抬来了原来竟是一只豪猪。五哥笑着对皇上说:“主子这畅春园离着飞放泊很近那里就有一个放生园说不定就是从那里跑过来的主子刚才摸着的是它的鼻子。” 雍正这才舒了一口气说:“把它还是放生了吧。狗东西吓了朕一跳!”引娣则依偎在他的身旁不住声的念佛。这时弘历和大臣们也听到了消息连忙跑进来问安。有朱轼、方苞、李卫还有孙嘉淦。雍正说:“弘历明早还要办事见人不要留在这里了。别人在这里陪朕坐一会儿朕今天怎么这样心绪不宁呢?” 弘历准备好一大堆话想要劝谏皇上的可现在又觉得不大合适便遵旨退了出去。李卫却看出雍正神思恍惚目光如醉眼内潮红而额前和额下却有些暗还不时地摇头噤。他不敢提白天生的事情而雍正自己却说:“朕心思不净如见鬼神……难道是那贾士芳的阴魂在作祟吗?” 朱轼忙说:“皇上千万不要朝那里想。这贾某人也不过是个会变法术的骗子他怎能以妖术来要挟人主?再说皇上代天惩戒了他这种人就是死一万个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皇上是信佛信的太虔诚了才招来这场虚惊的。” 孙嘉淦却慷慨激昂地说:“皇上臣是什么也从不相信的。您闭上眼睛想想世上有谁见过鬼神?圣天子百灵护佑哪个邪魔敢近您的身旁?假如有什么不测奴才愿以一身当之!” 李卫却又是一种作派他上前来对雍正叩了一个头说:“皇上奴才想借您的朱笔一用。”见雍正点了头他便来到桌子旁要过一张黄裱纸来写道: 贾士芳:**你的妈!你这个牛皮道士有什么了不起的。爷告诉你生情造意杀你的是老子李卫割了你的鸟头的也是叫化子李卫!五爷已经寄(给)你做了水绿(6)道场还不快着投胎去混张人皮?你要想来聒嗓爷们就到我府里去咱们在一齐折腾!再要危害爷的主子我就去请龙虎山真人来用五雷劈了你叫你万姐(劫)不能复生!李卫切告。 李卫写好后又煞有介事地念了一阵子这才把那张裱放到烛火上烧了。旁边看着的人谁都知道他的心思虽然觉得可笑可谁又敢笑得出来呢?不过雍正叫他这样一折腾心头倒是安定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说:“唉----朕自己觉得好多了你们都不要全呆在这几了。留下一人侍候其余的就全回家去吧。” 弘昼说:“阿玛依着儿臣想朱师傅和方老先生年纪大了自然是要回去歇着的。李卫在这里值头半夜;孙嘉淦有煞气就让他值子夜;儿子年轻要给阿玛值后半夜……”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一群太医匆匆走了进来。雍正一见他们就怒火千丈地训斥道:“谁叫你们来的?朕本来就没病让你们一折腾没准儿还真会病了呢?全都与朕退了出去!你们就照弘昼说的来办。” 朱轼看着皇上确实是像是有了病便悄悄地召了太医们出来让他们全部不言声地呆在东书房里准备随时进来侍候。 此时就听方苞说:“我已让人去请四爷了这里的事情暂且由五爷主持。头一条就是不能张扬。皇上有病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保住今夜平安大体上说也就可以过去了。明天八月十五皇上照例是要赐筵百官的大家都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等一会儿四爷来了再请他拿主意吧。” 弘昼说:“我瞧着这里没有一位是信神的可这事儿我信!因为你们之间谁也没有我和贾士芳共事时间多。《三国演义》里不是有个左慈吗?我看这姓贾的说不定就是咱们大清国的左慈。我们为什么要杀他就因为他是左慈;又为什么要防他还是因为他是左慈!四哥一会儿就来他也是个不信神的。所以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在一个月前就派人去请江西龙虎山的娄真人了。估摸着他也该到京城了。我把话说到前头到时候你们谁要拦我我就跟他急!” 听他说得这么蝎虎众人都很不以为然。雍正不过是受了一点惊吓就这样大事铺张地闹起来叫外臣看了像个什么样子呢?正在着愁就见弘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对大家说:“我刚刚接见了岳钟麒准葛尔的两万人马偷袭了我们的北路军。两军交战已经开始了岳钟麒必须马上赶回去。这是头等重要的军务你们说要不要立刻奏明皇上?” 弘昼瞪着眼说:“那个特磊在哪里?叫这王八羔子来说清楚。” 弘历说:“五弟你别急嘛是杀是放还要请旨才能办理的。”朱轼在一旁说:“我看这样四爷和五爷你们先进去看看皇上如果御体安泰就回了这件事;如果他不能理事就叫廷玉他们全都进来大家商量着办。”众人都觉得他说的有理弘历哥儿俩就走进了宿宁居。 路上弘历对弘昼说:“五弟、你刚才的想法他们告诉我了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急病还要乱投医呢何况父皇确实病着?只是要把事情办得密着点儿别让御史们说三道四的。” 高无庸出来迎接他们说:“皇上睡得很不安生好像总在做恶梦似的。这不又起身来漱口了。爷们要想见这正是时候。”说着他自己先进去禀报了才回身挑起了帘子小声说:“请二位爷进去吧。” 弘历他们一进来就大吃了一惊:这才离开了多大一会儿呀皇上竟然变得让他们不敢相认了!只见他头蓬乱颧骨上有一处明显的红斑看来他病得比人们说的还更厉害一些。弘历跪着劝他:“阿玛听说您不叫太医来为您诊病儿子很不以为然。您的身子是受了风寒才魂不守舍的。这其实只是一种常见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吃上几剂药您就能大安了。” 雍正冷冷地说:“朕哪有什么病朕是让那贾士芳给缠上了……朕只要一闭眼就看到他在冲着朕笑……所以朕这病太医们是诊不好的让他们来就会张扬出去……刚才你们进来前年羹尧也在这里。朕想起来了他生前不是有个绰号叫‘年豪猪’吗?唉朕的体气一弱就一点儿风波也经受不起了……” 弘历兄弟听他的这些话全都像是梦话或者呓语都不禁毛骨悚然。弘历正要解劝却听雍正问:“西边军事有变是吗?” 弘历惊得浑身一炸忙答道:“哦是的……不过阿玛是听谁说的?” 雍正惨然地一笑说:“这是刚才贾士芳告诉朕的……”就在他说这话时突然灯烛爆出一个灯花来“嘭”地一声把雍正吓了个机灵。他不安地挪动身子靠近了弘历却又微微一笑说“好了他退下去了。弘历呀朕明天不想见群臣了叫你十六叔和十七叔他们张罗一下过节的事吧。你们兄弟要代朕去送送岳钟麒命他返前线应付军事突变。如果出现了朕不能亲自料理的事情弘历你要敢自己作主。但切记要和众大臣们一齐商量要集思广议。你虽然聪慧但毕竟没有亲自指挥过军事啊。” 弘历强忍着悲痛说:“阿玛放心儿子心里明白着哪。不过那特磊是专为欺骗我们而来朝廷怎能向他示弱呢?儿臣想把他斩了以儆后来。” 雍正深深地叹息一声说:“算了朕何尝不知这特磊十死也不能蔽其辜。但朕的手软了再也杀不得人了更不愿杀他这个自投罗网的人。特磊是条汉子当年圣祖西征时他就围困过圣祖爷。他还说老葛尔丹自尽时他是亲兵就守在他的身旁……这些他都对朕说了可见他并不想回避各为其主嘛!他已是百战之余的人了朕不忍下这个手就放他回去叫他在战场上与我们刀兵相见吧。” “那么皇上赐他的东西还要不要收回来?” 雍正无力地笑了:“别学得那么小家子气人都不杀了还在乎那点儿东西吗……朕现在想歇一会儿了你们都退下去吧!”弘历听着皇上的话觉得他虽然身子不好可头脑还是十分清晰的也就放心地叩头下去了。 天已交了子时疲累极了的雍正却始终不敢合眼。他细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声音十分低微仿佛是来自天外。它很像是白杨树叶的哗哗声但又像是一个死人的笑声而且这笑声在这凄风冷月、深官商墙之内更显得阴森恐怖。突然窗子上一阵乱响就像是有人撒上了一把沙子似的。紧接着房檐下几只鸽子惊起带着哨间飞到远处去了。在它们中间雍正还似乎听到了怪笑一样的格格声。他腾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冲着外面大声怒斥:“是朕让杀了你这个妖道的你想怎样?别说你罪有应得就是杀错了你还能向朕讨还血债吗?!” 大殿里静极了几个太监吓得浑身筛糠动也不敢动了。孙嘉淦却就在此时一步跨进殿来大声说:“臣孙嘉淦在此保驾哪个妖魔敢来搅我主上安卧!” 雍正突然清醒了过来。他说:“噢是嘉淦哪!来你坐到朕身边来。” 孙嘉淦看着惶恐不安的雍正皇帝不由得心中一酸就在皇上大炕边上坐了下来说:“皇上请安枕高卧臣孙嘉淦今夜就守在您的身旁看哪个敢来捣乱!”雍正听了这话果然安下心来合上了眼睛。他口中还喃喃地说:“有你在朕就安心了。貌丑心正孙嘉淦清廉循良杨名时朕是知道你们的……”他终于稳住了呼吸沉沉地睡去了…… 孙嘉淦看见皇上睡着了自己又脱掉靴子光着脚在大殿里来回巡弋。这一夜什么变化也没有生连太监们也都安下了心来。 半个多月后岳钟麒从前线来八百里加急奏表说:清兵与小葛尔丹蒙古都落在三叶河大战一场斩敌两千四百多人缴获火炮两门辎重粮草无计……此时雍正刚刚复元张廷玉连忙带着这折子到澹宁居来见驾。雍正看了折子果然很高兴地说:“好不枉了朕信任他岳钟麒!弘历你拟旨给岳钟麒有他在前线朕心安神定也静待他的捷报到来!他的部下中有人虽先前作战不力致有损失;但事后能奋勇杀敌以自报也堪称忠勇就将功折罪免于处分吧。等绑了准葛尔部来京献俘时朕还要大封功臣呢!” 弘历马上就着手起草诏书可他刚写了一半又停下了:“皇上这旨意似乎不用明更好些。其实这次只是小胜等击溃了敌军主力再颁诏告示中外岂不更好一些。” “嗯这是你的意思。廷玉你看该怎样办才更好呢?” 张廷玉急急忙忙地跑来报信其实只是想让雍正高兴一点儿。岳钟麒的奏折他反来复去看了多少遍了觉得上面可疑之处甚多。他谨慎地说:“皇上前天鄂尔泰呈报说西南的苗民叛乱未能全歼却逃进了山里;而古州一带又兴起一股苗民焚烧府衙。臣是见皇上不高兴才用这份折子来报喜的。据臣看岳钟麒这折子里没有提到我军伤亡情形大概这个‘胜仗’也很有些水分。所以老臣以为四爷说的对用密折批复也就是了。” 雍正却坚持着:“不!你刚才说的朕都看出来了。岳钟麒那里经过特磊这一折腾士气似乎是低落了许多。朝廷这诏书去就会鼓励他们再接再励有何不可?至于鄂尔泰那边本来就办法不多也可趁此激励他一下。朕这样做都是有道理的并不是要粉饰太平。” 听他这样一说别人谁还敢再说什么呀?弘历手下利索早就把诏书写好了。张廷玉连忙走过来捧着给雍正皇帝看。他又想到前几天京畿道的李汉三上书弹劾俞鸿图冒支河工款项、贪污受贿的事不知皇上看到了没有。正想着趁便问一下高无庸却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颗硕大而又殷红如朱砂的药丸。张廷玉连忙上前一步说:“皇上臣知道这药乃是江西龙虎山娄真人炼出来的。他有本事也有法术替皇上驱走了那贾士芳皇上依礼送他还乡也就是了。可这种药皇上怎么能服用呢……老臣说句犯忌的话我一见这药的颜色就不由得想起了前朝的‘红丸案’……”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过重了忙停住并且低下了头。 弘历知道他这意思也在一旁赔着笑脸说:“阿玛几臣以为还是用太医院的药要好一些。功效虽然慢了一点可却是有益无损的。” 雍正看着小太监从银瓶里倒了水便就着水吞咽了那药丸又笑着说:“朕不是天天服用的而且这也不是娄天师的药却是白云观的秘丹。里面加了百草霜是最能清热解毒的。你们放心好了就这么一点子药要经过多少人尝了才能到朕的口中呢。朕吃到嘴里时连半丸也没有了。”张廷玉还想再谏可雍正说“你不要多说了你想学孙嘉淦专挑朕的不是吗?往后朕再也不用这药了行不行?” 一句话说得三个人都同声大笑。弘历说:“前时阿玛圣躬违和把儿臣吓坏了。儿臣那时就许下愿心说只要阿玛病愈。就停止秋决一年。今天凑着阿玛高兴说出来请阿玛裁度。”张廷玉也说:“皇上登极已逾十年就停决一年也是个好主意。” “这是你们的孝心不管朕高兴不高兴都是要依从的就停决一年吧。”他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说“人人都说朕用法太严厉其实朕也是不得不如此此呀!不过有两种人朕还是不能饶恕:一种是山东的王五扯旗放炮地和朝廷作对这种人要非杀不可;二是像俞鸿图这样的人身受朝廷不次之恩悍然不畏刑法、贪渎受贿的墨吏该杀的朕绝不宽贷!” 张廷玉叹息一声说:“俞鸿图贪污的数目太大了。他这也是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下他就杀了他吧!” 一百三十九回 封宜妃引娣倍受宠 见银簪雍正惊回首 如今的乔引娣与从前可是大不相同了。她已从“贤嫔”晋格为宜妃。她有了自己单独居住的官殿更受着雍正皇上的无比宠爱。她再也不是只听别人呼来喝去的宫女和使女而是高高在上的“宜主儿”!那些从前在她面前任意说长道短的太监和宫女们现在见到了她也必须叩头请安。不过这样一来她倒失去了在澹宁居侍候皇上的方便。她每天能见皇上的机会也没有过去多了。但她可以在“自己”的宫里陪伴圣驾自由自在地享受皇上对她的荣宠和爱抚。今天虽然外面还不是很冷可她这里却已经生着了火。火上炖着的是她专门给皇上补身子的石鸡。她正和几个在这里侍候她的宫女们说话一抬头看见皇上已走了进来。满殿的宫女、太监全都跪倒叩头迎接圣驾乔引娣却兴奋地走上前去亲手为皇上脱下外衣又带着娇羞说:“皇上奴婢算着你有四天不到这儿来了今天您怎么会又有了这么好的兴致呢?快来到这边来坐。您要是觉得累就在炕上歪着。奴婢今天特地为您炖了一只石鸡等糊得烂熟了奴婢就把您叫起来尝尝。” 雍正最喜欢听的就是引娣这小絮叨他直盯盯地看着穿了汉装的乔引娣越看越爱就在她的脸蛋上拧了一把说:“朕想你想得很呢!几天不见你出落得越标致了尤其是穿上汉装简直成了仙女一般。告诉朕这几天朕没到你这宫里来你是怎么想的?” 乔引娣飞红了脸:“皇上……我不理您了你说的是什么呀……” 雍正却仍是一副正经神色:“你知道皇后那边朕也要去应付一下的不然……” 引娣扑上前来把雍正推向大炕一边撒娇一边亲热地说着:“我不听不听……其实我也不会妒忌皇后和别的嫔妃们的。你爱去幸谁还不都是要由着您自己的意思吗……只是奴婢觉得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奴婢现您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每天都要临幸宫人这哪儿成啊?还有您在奴婢这里时一夜就有好几次。您哪来的那些‘龙马精神’啊?我看这都是张太虚和王定乾炼那丹药的过错……” 雍正笑着把她揽进怀里一边亲吻着一边问:“你刚刚说朕有几次指的是几次什么?” 引娣娇羞地钻到皇上怀里揉搓着还出了求爱时才有的呻吟声。雍正抚着她头上那乌黑的头说:“朕多来你这里又反复临幸你就是想让你为朕生下一个皇子来。你知道宫中的女人只有生下皇子才能固宠也才能有身份啊!朕倒不是为了那些丹药它也许有些用处。但朕这些天来越是想要你才越要来你这里的。” 依偎在雍正怀中的引娣突然问:“皇上……您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朕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怎么看你都与别人不同。” “我听人家说原来和皇上要好的那个女子是出身贱籍的。所以皇上一登基就特意下旨为天下贱民除去了贱籍。是吗?” 雍正让引娣躺在自己身边说:“上天生了万民本来就是不分贵贱的。朕下旨为贱民脱籍就是让他们也有个盼头有个得以进身的机会。”一提起这事雍正就锥心刺骨般地难过。他推开引娣坐起身来眼睛望着远处说“你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夜晚……几十个壮汉叠起柴山把她绑在老柿树上柴山已经泼上了清油一见火就毕毕剥剥地烧了起来……那天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样的夜晚多么黑多么冷啊!朕就伏在不远的青纱帐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受着火刑的烧烤……那红的、像血一样的火焰那乌黑的、像乌鸦翅膀似的头……她直到被烧死都没有出一点声音。可她那不断扭动的身子却永远留在朕的记忆中……唉二十来年一晃就过去了……” 乔引娣是第二次听雍正说这个故事了。每一次听都让她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她知道皇上爱她、宠她并且痴情不二就是因为她酷似死去的小福。她十分感动地说:“皇上别为这事再操心了。奴婢告诉您一个好信儿您派去劳军的那个鄂善在山西打听到了我娘的信儿。还有山西的那个布政使叫……” “喀尔吉善。” “对对对就是他。他已让人到定襄认证并且定实了说不久就可以把我娘妥送进京。我……我攒的体己钱还不够买房子到时候皇上能不能再赐给我一点儿?” 雍正笑了:“朕以为是什么大事几呢?圆明园附近就有一处好宅子赏给你娘好了这样你们娘俩见面不就容易得多了吗?” 但定襄的那个乔家却不是引娣要找寻的父母。乔引娣有个哥哥那家里却只有个弟弟而且还比乔引娣说的小得多这就坐实了不是乔引娣的家。不过那喀尔吉春也因此知道了山西走襄有个皇上的亲戚他能不上心吗?他决心哪怕把大行山、吕梁山翻个过儿也定要找到这个“定襄乔家”二年里他已经找过十五家了。开始时引娣还仔细盘问一番对不是的也送一些银子。渐斩地她已对找到亲人失去了信心连问也不想再问了。那喀尔吉善却因此升任了山西巡抚他也早就知道是“宜妃”娘娘要他去找人的还能不更加努力地来巴结吗? 可是国事纷杂雍正却早已没心来管这个事情了。西宁的战报飞来证实了岳钟麒几次报捷其实全是假的。准葛尔部偷袭大营掠走了十几万头牲畜。牙将查廪逃遁求救于总兵曹襄。曹襄仓惶出战损兵三千大败而回。樊廷、张元佐和冶大雄三人死命相拼才把被敌人抢走的东西又夺了回来。兵士的伤亡则是敌少我多所谓“夺得”的战利品其实原来就是自己丢失的。但雍正前头一次次地明诏奖励现在尽管气得七死八活的却仍然要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吞。西南的改土归流情形也和西北相差无几。鄂尔泰累得吐了血可终于还是遏制不住溃败的局面。原先的苗民叛乱没有镇压下去又平地里冒出个苗王来他攻克府州县城糜烂全省连省城贵阳都被迫戒严了。连连失败逼得雍正穷于应付。他撤换了鄂尔泰的职务下旨给岳钟麒命他进军以期一鼓作气平定西疆再定苗叛。可这能是说句话就可以办到的事吗…… 乔引娣却管不了皇上的这些大事随着她的地位越来越尊贵就更加一心一意地要寻找到自己的亲人。一直等到雍正十三年六月才终于有了消息。那个锲而不舍的喀尔吉善竟在大同的一个穷得十分可怜的山坳里找到了引娣的母亲乔黑氏。这才知道引娣的父亲乔本山已经故去五年了。那女人的情景和引娣所说简直是丝丝入扣再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喀尔吉善生怕自己再拍错了马屁专程从定襄带上了乔本山的本家兄弟来认亲还叫他划押具结。喀尔吉善还怕不牢靠又请人画了乔黑氏的肖像带上老人家亲手封好的信物经由内务府转交给了高无庸。高无庸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就来到了西偏殿一脚跨进门里就笑着说:“宜主儿奴才给你道喜来了。喀中丞那里来了实信这回十拿九稳要找到老太太了!” “是吗?”引娣接过信来读着又问:“皇上这几天在哪里呢?怎么我有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了?” 高无庸陪着笑脸说:“前天李娘娘犯了痰气皇上去她那里看了看昨儿个又宿在澹宁居。刚才召见了李卫听李大人说。他亲自逮住了白莲教的一个大师兄解到京城来了;还有就是江西那边的一个叫‘一枝花’的山贼也让李大人打散了……” 乔引娣边看着信还边听着她好奇地问:“一枝花?真好听的名字是个女贼吗?” “怎么不是呢?听说她是河南人却不知在那里修成的道行。说是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哪!宝亲王也听见了说他不信还说要亲自去看看她是个什么妖精……” 引娣边听边笑手里却已展开了那幅画像。她看得十分仔细还从头到脚地抚摸着时而点头时而又摇头。高无庸在一边凑趣说:“奴才看着她眉眼间倒像娘娘就是颧骨稍稍高了一点儿……” 引娣注目凝视着那张像自言自语地说:“嗯娘的下巴颏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痣不仔细看是见不到的。对了娘整天给人家洗衣缝衣把手都累出毛病来了她的手指伸不直。快看这女的手指也是弯着的……” 她打开了那装着“信物”的小包就马上愣在那里了。这时恰巧雍正大步走了进来高无庸连忙叩下头去。引娣一见到皇上立刻就高兴得儿乎要跳起来了:“皇上皇上我找到我娘了!您快来看哪这就是娘亲手交给我的信物。” 雍正也高兴地接过那小布包来瞧着。引娣激动地说:“万岁您看这是半支银簪子。我离开家时家里穷得一文钱也没有娘就把它交给了我……”说到这里她已是满脸泪痕了“我对娘说我是跟人学手艺去的化不着钱。于是就把这簪子一掰两半儿那一半还给娘收着……我说方一我在外头得病死了……也算不枉我跟了娘一场身边还有这个念物……”说到此处她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雍正看着那画像和信物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他也很替引娣高兴:“别哭别哭这是个让人高兴的事嘛!既然你已经认准了朕就让山西巡抚把她妥送进京。来回也不过十天半月的你不是就能见到她了吗?”他一闪眼又看到了那个半截银簪子就问:“这又是个什么物件?” “这就是娘给我的信物呀!皇上您看这簪子头上是个攒花的如意……是是我爹给了我娘的……” 雍正拿起了那半支银簪见那簪尾约有三寸长短簪尖上打平磨光了恰像支挖耳勺子。因年深月久簪身上的宝色已经褪去黑油油地着亮光。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会儿那上边的龙形花纹显现了出来!雍正突然像遭了雷击似的手一颤簪子“叮”地一声就落在了地上!他又急忙捡起来翻来复去地仔细审看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只是在诧异中还带者莫名其妙的恐惧。一回头又见引娣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便强作笑脸地问:“这簪子不像民间之物呀它好像是大内造出来的。这是你们家祖传的吗?” “我不知道是爹娘给了我的。” “哦……你的母亲娘家姓什么?” “姓黑。” 雍正身子一软几乎就要跌倒了。他又问:“她祖籍就是山西人吗?” 引娣摇摇头:“不我小时候听说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 “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她会唱歌弹琴吗?” “不也许我从没有听到过。”乔引娣惊诧地看着皇上问:“皇上您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雍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哦没什么。朕只是见你能弹琴会唱歌以为是你母亲的家传呢。” 引娣端过一碗银耳汤来捧给雍正说:“我在江南时曾学过几天后来……”她突然打住了因为后来全是允禵在马陵峪时手把着手教给她的呀!她急忙改口说“后来自己没事时常常摸索着练练。这些年嗓子不好就丢开了。” 雍正却跟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的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哦好好好。朕前边还有不少事等有空时再来听你唱吧。嗯这银耳汤很不错你不也是肺热咳喘吗你自己多用些吧。”他十分勉强地笑着又说:“等你娘来了朕一定要见一见她。她怎么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女儿来呢?”说完他起身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到澹宁居他看到、听到的又全是不好的消息。镇压苗民叛乱的战事不利;西疆的仗打得更是不好。岳钟麒上表谢罪说要请求在吐鲁番屯垦以为久战之计。雍正气得三尸暴跳地说:“给岳钟麒回折问他身统十多万军马却屡战屡败不是将军之过还能怪谁?他的‘久战之计’就能灵验吗?给他驳回去!张照嘛他新任云贵总督又是个书生能打一个小胜仗也就算不错了叫他好自为之吧。至于谢济世请求回京养病之事可以照准。下边还有什么事你们自行处置吧。朕心里不适要出去走一走。”说完就带着李卫走出了澹宁居。 殿里留下了张廷玉和弘历、允礼等人都瞪着眼睛不知皇上出了什么事情。允礼原来想说自己本来就不懂军事要是能让允禵出来商量一下就好了。可他也知道自从引娣封了“嫔”允禵就说什么也不见外人了。他张了一下口就又咽了回去。 李卫不知皇上叫他出来是为了什么心里头一直感到忐忑不安。雍正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隐密之处问他:“狗儿你是朕藩邸里的老人儿了你一向伶俐口风也紧。朕有件事想问你你要替朕好好想一想也要替朕拿个主意。”他把乔引娣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完了又说:“朕奇的是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又怎么会有这么两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偏偏引娣的母亲也是姓‘黑’而引娣的年龄又和这故事相合!朕实在是怕了万一……”他打了个寒颤“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李卫在听的时候心里就转了几十个圈子了雍正皇上的话不好回答呀!假如证实了小福就是乔引娣的母亲那引娣岂不成了雍正的……这太可怕了!他不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可又不得不想这个难题。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说:“乔黑氏已经再嫁也许引娣真的是姓乔呢?” “真的当然万事全休。怕的是她就是朕的孽种那可怎么才好呢?” “万岁奴才以为不会有这种事的。您忘了我们住到黑风黄水店时那老板不是说黑家大女儿被烧死了可小女儿却生了个大胖小子吗?” “要是那老板在胡弄我们呢?” 李卫可真被难住了。不过他到底是心思灵动:“主子奴才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这事您千万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也只能装糊涂而不能认真。越清楚你就会心里越难受。您不能和那乔黑氏见面更不要去对证这件事情。这样引娣和乔黑氏母女就谁也不能知道了。”他终于找到理由了“慢说宜主儿未必就是您说的那个女子那怕她就是真的也只能说是无意中的巧合。人。不就是那么几十年嘛!至于奴才这里万岁放心。奴才就是上了刀山火海也不会吐出一个字儿的。” 雍正突然想到小福和小禄是一对长得十分相像的孪生姐妹她们会不会掉了包呢? 一百四十回 生死情羞愤投环死 **人一剪定终身 人这一生也真怪越是怕见到的事情就越是躲不过去。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中秋刚过黑老太太就被安车蒲轮地接到了北京。内务部总管鄂善一边奏明雍正一边安置老人住到了圆明园边上、皇上刚刚御赐给她的新居内。引娣当然高兴坏了也在做着与娘团圆和请娘来大内观光的梦。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皇上对此却表现出了明显的冷淡。就是有机会与引娣谈话时也绝对不再涉及狎亵的内容。引娣沉浸在思念母亲的欢乐中也知道皇上在忙着大事就请了旨意回到了娘的身边。而且当夜竟没有依照规矩回官却和娘在一起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前线军事不利也实在是让人上火。那个前些时还极力请战的张照上了一份奏折说:改土归流既不合时宜又不附民情。他建议说“与其眼下强力为不可为之事”不如“改剿为抚以顺民情地宜”。张廷玉当了多少年的宰相了他一看这口气就知道张照一定是打了败仗。果然两个时辰不到将军张广泗的弹劾奏折就飞了进来。他参奏张照“大言欺君却畏敌如虎;心地偏私又行法不公”。说他“重用董芳而压制哈元生”以致“将帅不和军心离散。老龙洞一战张照率兵数千而苗夷仅有几十个袒臂赤膊之人。不仅无人激励军士作战却望敌逃窜如鸟兽之散越涧逃遁马踏而亡者不计其数。张照只身逃来臣军中时犹自惊魂不定战栗无人色……”。张廷玉一看这奏折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大汗。他马上把在这里等候接见的官员全都打走了袖子里揣着两份奏折出了军机处就直向畅春园飞奔而去。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廷玉要来见皇上可皇上也正派高无庸去找他来呢?高无庸说:“快点儿去吧张相爷阿尔泰将军与平王爷都来了密折说岳钟麒一败涂地皇上气得快要疯了!”张廷玉听到这消息腿一软差点儿就倒在地上了。高无庸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说:“你别管我我只是绊了一下。放心吧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澹宁居到了远远的就听见雍正的咆哮声:“劳军糜饷丧师辱国他岳钟麒还有什么脸来狡辩?这种人也断断没有可恕之理!他耗掉了两千万两库银给朕打的却是大大小小的败仗真是庸将也真是无能之尤!立刻旨:岳钟麒辜恩溺职朕羞于见他让他军前自尽以谢天下!” 张廷玉是看着雍正皇帝长大的他什么不知道啊!这个自信而又刻薄的皇上娴于政务却不懂军事可他却偏偏要装出内行的样子。不是处处掣肘亲自“提调”就是求胜心切而责之过苛。这样一来在前敌作战的将军们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一步走错便要斩西市哪还能打出胜仗?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怎能在远隔千万里之外--天一个令的瞎指挥?所以今日接连见到的这两份败表对张廷玉来说丝毫也不感到意外。他现在想的是怎样才能说服皇上顺应军心实情以求改弦更张。他来到门口高喊一声:“臣张廷玉见驾!” “进来吧。” 张廷玉进来后才见今天来这里的人还真不少。不仅弘历、允礼、方苞都在而且连原来打了败仗的鄂尔泰也在这里。看样子他显然是为了西南改土归流之事被叫进来的。再向上看看雍正更让他吃惊。只见皇上的脸色灰暗头蓬松颊边微红两手哆嗦显然是在盛怒之中。张廷玉想与其等他消了气后再一次脾气还不如让他一总泄出来更好些。心一横就硬着头皮将那两份奏折递了上去。同时低声说:“皇上事出不测您得保重啊。老臣知道您遇到过多少险滔恶浪不是全都闯过来了吗?何况这不过都是些癣疥之疾皮毛小病呢?只要我们小心料理是不难扳回的。”他过去向雍正转呈折子哪有过这么多的废话呀!旁边的人们一听就全都明白了。这一定又是坏消息而且说不定比刚才那件事还更让人震惊哪! 果然雍正一边看折子一边笑着说:“有时候疼可忍而痒却难耐呀!”刚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就变了。他揉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奏折没有说话却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好真正是好又是一位敢于欺君的臣子!哈哈哈哈……”笑着间他突然一头栽到了御榻上…… 这一下吓坏了殿里的臣子们。他们立刻围了上去“皇阿玛”、“皇上”、“万岁”地叫个不停。太监们也全都惊住了他们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雍正在榻上放平。这时有的人要去传御医有的人主张请道士弘历一声断喝:“都住口!这样乱能行吗?高无庸你亲自去我府上传温家的和我的两个侧福晋来为皇上功治病!” 就在众人忙乱之际皇上却已经醒过来了。他无力地说。小说整理布于“弘历呀别叫他们可着嗓子到处张扬……朕不要紧的……也不要劳动媳妇们了……” 弘历强忍泪水小心翼翼地说:“阿玛嫣红和小英她们都是经过名师传授的先天气功不带半分的邪气儿子早就试过了。叫她们来比请道士总是更放心一些。” 雍正转动着眼睛看到了张廷玉也看到了方苞和鄂尔泰。他伸出手来拉住张廷玉说:“胜败其实是兵家常事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儿上。朕是在气岳钟麒和张照朕把心全都给了他们他们却还在胡弄朕。小败瞒着直到掩饰不住了才报告给朕。他们是要朕颜面扫地要人们议论朕无知人之明啊……” 张廷玉说:“万岁说的臣等全都知道了。咱们现在不言政行吗?” 雍正点头答应了可他的嘴里显然还在不住地喃喃自语。仔细一听他说的又全像是胡话。太医进来诊过了脉退了出去又呈进了药方几个大臣在反复斟酌着。就在这时温家的和嫣红、英英来了张廷玉等刚要回避弘历却摆手止住了。三个女子来到雍正身边也不见她们烧符念咒更不见她们请神送鬼却是一齐跪在雍正榻前双手五指箕张对准了雍正皇帝。众人都似乎看到一道似有似无的五彩霞光在雍正身边上下盘旋又闻到了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在殿中流动。过了一刻她们功完了温家的说:“皇上请您睁眼来……还有一些头晕是吗?那是您进膳太少了……到晚上吃点儿粥就会好的。” 雍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晃了晃头脸上泛起了笑容。他慈祥地说:“啊这就是朕的两位媳妇吗?好既贤德又有本领。弘历你好大的造化呀!你们是汉人吗?” 嫣红和英英被皇帝老爷子看得有些羞涩怯生生地回答说:“是。” 雍正的头不晕了脸色也缓了过来他问温家的:“你就是她们的嬷嬷吗?好真人不露相朕就赏你一个四品诰命吧。高无庸在柜顶上取两把如意来赏给朕的媳妇们。你们既在天家怎么能是汉人呢?朕要把你们全都抬入旗籍。大的赐姓高佳氏小的嘛就姓金佳氏好了。” 两人一齐磕下头去说:“民女谢主龙恩!” 雍正再一次地哈哈大笑了:“你们以为这是在唱戏吗?好了让高无庸带你们出去吧。这几天你们就住在韵松轩每天来给朕功治病。” 几位大臣也趁机辞了出来路上允礼说:“这几天我就觉得很奇怪皇上好像变了一个人怎么一点儿也管不住自己了呢?” 鄂尔泰说:“他有病而且比所有的帝王都格外地要强、要名、要面子。正因为如此他要不性格无定、喜怒无常那才叫怪事哪!” 张廷玉却仍然遵循着自己定的、行使了多年的老规矩:“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众臣工都觉得雍正还不能起身哪可他却雷厉风行地下了三道圣旨。其一是:即着张广泗为云贵川鄂湘两广七省经略大臣统一军事进剿。原经略大臣张照锁拿进京交部议罪;其二是:即着承顺郡王锡保代为靖边大将军。原大将军岳钟麒革去顶戴花翎撤差回京待罪原参赞大臣陈泰临敌弃军而逃着即军前枭示众;其三是:朱轼自入军机处襄赞以来于政务多有疏漏举荐又极端荒谬。本应严议念其乃先帝遗臣且年老身弱着革去军机处大臣、上书房大臣职衔仍任原文华殿大学士之职。钦此! 不过他今天出来时却是由高无庸小心地搀扶着的。众人叩头请安后张廷玉先就说话了:“万岁如今两处战事均告失利老臣深自不安又岂能安居相位?请皇上降罪。” “哎你想到哪儿去了?朕难道就没有处置不当之处吗?这是朕知人不明用人不善怎么能推到你的头上呢?至于朱师傅他不该荐了张照朕不过是稍加拂拭免得别人说闲话罢了。这也是为了保全他并无别的意思。高无庸去叫孙嘉淦和傅鼐进来吧。” 看到他们俩联袂而入雍正又说:“你们俩当初都是反对出兵青海的朕想再听听你们现在的看法。” 孙嘉淦叩了个头说:“皇上臣以为这仗不宜再打却也不能退兵。可就地屯兵稍事休整然后重新再打!” 傅鼐却和他的看法不大一样他说:“前日见到邸报策零部又要与我们言和。以此可见他们也同样是打不下去了。如今我军已占领了科布多假如退兵岂不是前功尽弃?臣以为可以降旨准许蒙古人求和。” 雍正笑着看看这两个人说:“好你们讲得都是对的。朕意已决傅鼐本是皇亲就派你以钦差宣旨使的名义去一趟科布多吧。朕授你全权代表朝廷与策零的使者商谈。我们的条件有三条:他要上表称臣;补交历年贡物;退回原来驻地而且不准再东进一步!”他正说着时突然看到秦媚媚进来并且和高无庸说了些什么而高无庸的脸上也变了颜色。他知道一定是引娣那里出了事。就突然打住了说:“至于和谈的细节等会儿廷玉会告诉你的。你们就退下到韵松轩去商议吧朕要歇一会儿了。” 看着众人走了出去雍正叫过秦媚媚问:“出了什么事你们在这里嘀嘀咕咕的?” 高无庸说:“回皇上乔黑氏她……殁了!” “什么?小说整理布于bsp;秦媚媚连忙接着说:“这是真的呀皇上。昨天奴才在宜主儿这里侍候今天早上宜主儿说……” “别罗嗦快说!她又没有什么病怎么就说殁就殁了?” 秦媚媚低下头来说:“老太太大概是一时想不开她她是上吊死了的。” “啊!”雍正惊呼一声头一晕就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高无庸把王定乾他们练的丹药拿来朕要用一些。” 秦媚媚说:“奴才知道它在外间大柜子上放着呢。”说着就去取了来自己先吞了一半把剩下的交给雍正。高无庸见药量比平日多了几乎有一倍还多便上前来说:“皇上不是奴才多嘴这药宝亲王吩咐过他不尝不许奴才们拿给皇上吃的。” 雍正却说:“不至于有什么事的。平日里朕吃得比这还要多呢。你们退下去吧朕想睡觉了。” 这凉凉的带着奇妙药力又散着浓重的麝檀香气的丹药似乎是真有神奇的功效。雍正服下去不久就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他才醒了过来而且立刻就来到了引娣的偏宫里。引娣见到皇上进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战战兢兢地起身给皇上送了一杯茶却忘记了盖上杯盖儿。做完这件事她就无声地坐到了雍正面前。雍正没话找话地说:“这几天朕太忙了不能来看你。朝廷打了败仗朕心里很难过……” 引娣也言不由衷地说:“是吗?皇上要怎样处置呢?” “恐怕他们难逃一死。” “就不能宽恕了吗?” 雍正冷冷地一笑:“为什么要宽恕他们?朕苦心经营了这十儿年才存了这点儿血汗钱一下子就让他们挥霍掉了一半换来的却是朕的骂名。可他们还在欺骗朕!朕一心要当个千古圣君可命运却是这样的不济。他们把朕放到了这令人耻笑的位子上也让朕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人!他们全都是骗子!全都是奸佞!也全都是欺君之人……”他走向那放着丹药的大柜子取出一丸药来一口就吞了下去。可是不知是吃得太多了还是药性不对。很快的他就觉得心头阵阵的难受五脏六腑全像是被烈火烧的着似的。只是他还在极力地挣扎着。 引娣受不了这令人难堪又令人无奈的局面她说:“怎么会呢?谁又敢欺君呢?” “有!人人都在生着法子骗朕连你乔引娣也不例外!” “皇上我……” “住口!高无庸和秦媚媚退了出去任何人也不准进来!”等他们退下去了雍正大步来到引娣身旁:“说你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引娣的脸突然间变得雪一样的苍白她惨笑了一声说:“这其实只是一层窗户纸早晚是一定要捅破的。皇上您就是不说我也再没有脸面活在人间了……天啊我究竟前世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来惩罚我……先把我拐买到江南又让我嫁给了自己的亲叔叔最后再配了我的……我本想把这些全都问清楚的可是问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突然她走到床边抓起了一把剪刀格格一笑就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雍正此刻也完全失去了冷静他一下子冲到引娣跟前抱住了她拔出了那带着鲜血的剪刀来一声狞笑刺向了自己的心头。但不知是用力不够也不知是没刺中要害他只觉得自己还活着而且伏在案头的引娣似乎也没有死。他惨笑着说:“好……很好……你来吧你再帮朕一把……”可是等他勉强爬起身来看到引娣时却现她早已断气了。雍正强忍着胸中那火也似的烧灼和疼痛蘸着从她身上流下来的鲜血在青玉案上写下了他一生的最后几个字: 不要难为引娣钦 那个“此”字还没有写完血已在他手上凝固了。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蘸那尚在流淌着的血。燥热兴奋愤懑痛苦和羞耻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再次举起剪刀来对准了自己的心窝猛地刺了下去…… 夜深了风也吹得更猛烈了……这激烈吹动的风是宣告着雍正王朝的覆灭还是在怒斥这灭绝人伦的奇事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