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风万里》 第一章 初临 夜幕静静的降临了,远处,点点灯光亮起,和天上的星光交织在一起,煞是美丽。老朱独自坐在高楼上,手里握着个酒瓶,正远远看着那些正赶往家的人们。良久,才出一丝叹息。别人都有家,我呢? 老朱是个孤儿,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好不容易才读完大学,考上了公务员。可就在他满怀希望寻找幸福,组建自己梦寐以求的家庭时,一个打击从天而降----他得了癌症。 仰问天,老朱出一声声悲呼,“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苍天无应,老朱已潸然泪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朱似乎下了最后决心,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的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纵身而下……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朱终于悠悠醒来。他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好重。只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抬着向前走,耳边不时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原来自己没死,老朱想到。随即苦笑,这次看来要花不少钱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这次急救的费用来…… “殿下,你不要着急。马上就要到了。”正当老朱痛苦的计算自己钱袋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好像钢尖划过玻璃,让老朱心中一颤。怎么这人声音这么难听?他,他叫我什么?老朱刚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就惊呆了。怎么会叫我殿下?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吗?老朱只觉得头猛地一痛,便晕了过去。 周围抬着老朱的人并没有现异常,仍然抬着老朱向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这些人抬着老朱穿庭过院,终于在一处院落停了下来。这处院落规制严整,前面那个大殿上挂了块匾,上写有三个大字----文华殿。 看到抬着老朱的轿子进了文华殿,一群穿着各异,胸前背后却挂着补片的人就迎了过来。看到老朱正昏迷不醒,手忙脚乱的掐人中、揉胸口,好不容易才把老朱给救了过来。 老朱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却现触目所及,不是雕龙画柱就是衣冠禽兽。刚认定是在演戏,脑海中却传来阵阵信息,告诉他,这都是些真实的场景。原来,自己的那一跳,却是换了人间。只不知道,自己附体的这尊大神是何人? 见老朱醒来,那些衣冠禽兽呼啦一声就全部跪下了,大礼参拜。“臣等拜见皇长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朱一下子就懵了,看来自己附身的还是条大鱼啊,只不知道是正常登基,还是准备要篡位。精神恍惚间却忘了让这些大臣们平身,好在这些大臣们也不计较,行完礼就自己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就争着和老朱讲话,弄的老朱头晕脑胀,大殿内乱哄哄的。 “肃静,”就在这老朱快要精神崩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声音,挽救了老朱的再一次性命。一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男子站了出来,大声叱道。“皇长子面前,大家不得喧哗。大臣按班次站好,有话一个个说,不要失了大臣礼仪。” 大殿内终于静了下来,大臣们互相看了看,按班次站好。这才有一个四五十岁、八字胡、满脸正气的人出来奏道:“臣兵部给事中杨涟拜见皇长子殿下。如今,皇帝龙驭九天,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殿下即日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说完,撩衣跪倒,其他大臣们也纷纷按品级跪了。齐声呼道,“请殿下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呼完,长揖不起。 什么?杨涟?老朱这下子更懵了,这杨涟难道就是明朝那个杨涟吗?偷眼看向那些大臣服饰,多为红色罩纱,有补片,没辫子,看来是明朝无疑。老朱看过《明朝那些事》,也了解过一些资料,知道杨涟参与过两次皇帝登基事件。头一个是泰昌帝,他是万历皇帝的太子;第二个是历史上有名的天启帝,他是泰昌皇帝的皇长子,因他爸爸死的太快,还没给他册封太子。老朱看看自己的手,白皙细长,是个少年的手,再联想到刚才有人喊自己皇长子殿下,有些怀疑自己附身到了天启帝朱由校身上,当然现在还不是皇帝。 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可能是朱由校。但老朱还是有些担心,自己从后世穿越而来,并不明白明朝礼仪规矩,而天启皇帝登基前这段时间更是扑朔迷离,“红丸案”“移宫案”连续生。如果自己稍微漏了马脚,那不是死无葬生之地…… 也许是老朱犹豫的时间太长了,大臣们有些等不及了,又有人出言劝进。“臣吏部尚书周嘉谟拜见皇长子殿下。如今,朝廷连遭国丧,百姓恐惧不安,请殿下即日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其他大臣们也纷纷附和,齐声呼道,“请殿下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呼完,再次长揖不起。 见大臣们如此连续请进,老朱脑子转得飞快,自己不是怕露马脚吗?这就是个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当上皇帝再说。到时即使漏了马脚,被人现了,谅他也不敢轻易说出口。想到这里,老朱脑子一热,大声道:“既然大家执意如此,那我就按大家说的办,先即皇帝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啊~”大臣们全部傻眼了,虽然听说这皇长子少年失学、不通文墨,可也不能这样啊?你好歹也是大明皇子、天潢贵胄,怎么能一点礼节也不懂啊?看着笑话弄的。 原来,这皇帝即位,大臣劝进也是有规矩的。新君即位,臣子要劝进三次,头两次,皇帝需要拒绝,只有第三次才会说,“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而老朱却不懂这些,大臣一劝,就大刺刺的答应了。即使勉强算作两次,那也不够啊。所以说,大臣们都算开了眼,可也都愣住了。不过也有人反应快,看到皇帝答应了,连忙叩头行礼,口呼万岁。其他大臣连忙跟上,却慢了半拍,整个道贺声参差不齐,可也总算完成了礼节,老朱正式成了大明皇帝。 第二章 移宫?逼宫?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泰昌皇帝崩,皇长子朱由校扶灵即位,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君臣名分已定,大臣们虽然满怀诽议,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从此往后,大明帝国多了个不知礼、粗鲁无文的皇帝,那些满腹诗书、讲究礼节的大臣们有难了。可如今,大臣们却顾不得这些,眼下,大臣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请示处理。 兵部给事中杨涟上前奏道:“启禀皇上,臣兵部给事中杨涟有本上奏。如今,吾皇已登基为帝,自当入住乾清宫。请陛下下旨,令李选侍迁离乾清宫,以备陛下之需。” 老朱一听,知道戏肉来了。前世他读过《明朝那些事》,也查过一些资料。知道明朝末年有个“移宫案”,和万历朝生的“梃击案”、稍前的“红丸案”合称“三案”。这“三案”后来被朝中各方势力利用,党争不断,来回翻案,弄得是天翻地覆,成为明朝灭亡的一大诱因。虽记忆大多模糊,但也知道大臣请皇帝下旨,促请李选侍移宫就是“移宫案”的开端。心中既然知道,老朱怎么敢趟这片浑水。于是搪塞道:“李选侍是父皇妃子,也就是我的庶母。如今父皇刚刚驾崩,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居住享受,就去逼迫庶母呢?这恐怕不合孝道吧?!” 听了老朱的这番话,大殿之内众人都大感意外。刚才请你登基的时候,你当仁不让,不知道对你父皇尽孝道;如今只不过让你庶母搬个家,你却想起孝道来了。当下就有大臣上前奏道:“启禀陛下,臣礼部尚书孙如游有本上奏。国朝制度,乾清宫为皇帝日常居住,批改奏折,处理日常政务之地,**妃不得居住。现如今,李选侍既非陛下嫡母,又非陛下生母,却留栈乾清宫不去,更是与礼不合。请陛下早下决断,请李选侍移宫。”话音刚落,大臣们就纷纷向前,“臣等附议。” “这个,”老朱有些语塞,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李选侍执意不肯搬迁,想必是朕有些事情没让她满意。那位爱卿可否帮朕去问问,看她有什么要求。如果能满足,那就帮她解决了吧。” “陛下不可,”老朱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大臣出列奏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左光斗有本上奏。李选侍留栈不去,乃借抚养之名而行**之实,如陛下不早做决断,那武氏之祸必不远矣。”说罢,连连叩头,“请陛下早做决断。”后面又有大臣跟着附议,让老朱作出决定。 这些硬邦邦的话憋得老朱心里更加郁闷,有心反驳几句,却不了解实情;想要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又怕做错了,日后更加难办。一时左右为难,讷讷无言。在老朱面前,却是一个个大臣出列附和,促请李选侍移宫。一时间,请求老朱决断,下旨意的呼声也愈加频繁。 老朱只觉心头一阵烦躁,这些大臣有完没完。当下心一横,一句抱怨脱口而出。“我本来好好的在**玩耍,却被告知父皇驾崩了。紧接着又被你们抬到这里,现在有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武氏之祸又是什么祸?” 这下子,大臣们全傻眼了。弄了半天,这皇帝竟然还不知道李选侍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会引起了朝中大臣群起攻击。至于‘武氏之祸’,有心给皇帝解释,却实在说不出口,难道要给皇帝说,我们怕你年少,会和你的庶母搞在一起,就像武则天和唐高宗一样?一时间面面相觑。 就在这尴尬万分的时候,先前那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老者站了出来,向前奏道:“陛下,能否听老奴一言?” 老朱听了,顺口答道:“大伴请讲。”话一出口,老朱就是一愣,我怎么能这样大意呢?不过这老者怎么给我一种特别的熟悉感呢?难道是那朱由校的本能在作怪?心中忐忑不安,忙偷眼看向那老者,却见那老者一脸坦然,正侃侃而言,这才放下心来。 那老者正色奏道:“启禀陛下,大行皇帝在时,宠幸李选侍,意欲封李选侍为贵妃。而李选侍妄自尊大,竟要求册封皇后,先帝不许。如今大行皇帝龙驭九天,李选侍借抚养陛下之名,留栈乾清宫不去,实为逼迫陛下,做太后之梦。” 听了这番话,老朱终于明白了。这李选侍如果被尊为太后,那就有可能借孝道压制皇帝,从幕后操纵朝政。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这些大臣极力反对李选侍,希望帮皇帝脱离李选侍控制。 想到这里,老朱有了决断:“既然父皇生前不愿封李选侍为皇后,想必有他的考虑。如今父皇离去,朕不能违背父皇意愿。但是,李选侍毕竟服侍过父皇,朕不能待她太过苛刻。这样吧。按父皇旨意,加封李选侍为贵妃,在**择一僻静之处居住。如何?”说罢,满怀期待的看着诸人。 “臣等遵旨。”大臣们终于松了口气,皇帝终于作出了决断,牝鸡司晨的危机终于化解了。一些大臣就开始忙碌着如何拟旨,商量派谁去传旨等事宜。老朱见没了事,刚松了口气,就有礼部尚书孙如游上前奏事。 “启禀陛下,臣礼部尚书孙如游有本启奏。陛下欲加封大行皇帝嫔妃,当按序加封。如今,孝端显皇后(万历皇后)、孝靖皇后(泰昌生母)尊谥尚未举行,追封郭元妃(泰昌元妃)、王才人(天启生母)为皇后俱未告竣。请陛下暂停册封选侍李氏为贵妃之事。” 老朱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是你们逼我下旨的,只为了让李选侍移宫。如今,我好不容易想出个主意,借封李选侍为贵妃为由让她移宫。你又说要暂停,这不是糊弄人吗?面上却尽现哀容,说道:“孙爱卿所言极是,朕今日着实糊涂,竟没想到此事。既然这样,那就请孙爱卿拿个主意,看如何才好?” “臣遵旨,”那孙如游却不推辞,稍一沉吟,便拿出了主意。“请陛下稍坐,臣和内阁、司礼监、九卿共同商议,先拿出个章程,再来请示陛下。” “如此甚好,还有父皇丧仪如何处置,父皇宫中其他有嫔妃如何册封,朕的兄弟姐妹如何册封,都请几位大人拿个主意。”老朱语气平淡,却把一应事宜都推了出去,真正是做到了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自己落个一身轻松。 “如果还有其他事,也请几位爱卿先议了,再来告诉朕。”老朱想了想,又加了句。“如事情不难,还是今日就下了圣旨为好。” “臣等遵旨。” 第三章 融合 封赏 打了众人自去商议,老朱一人坐在龙椅上百般无聊。虽然时空交错五百年,可在老朱眼中也不过几个小时。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事,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来回折腾,老朱觉得有些累了,就斜靠着椅子昏昏睡去…… 朦胧间,老朱好像穿过一阵灰蒙蒙的大雾,走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庭院。庭院内扔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器,好的、坏的、做到一半的,倒也个个做得精细,看得出木匠在做的时候是极用心的…… 老朱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啊?就大声呼喊,这里有人吗?喊了半天,却无人答应。老朱就自己四下里看看,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你,你是谁?”正当老朱找的火起的时候,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些恐惧和惊慌。老朱猛的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手中拿着个做木活的尺子,正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小兄弟,这是哪里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老朱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循循善诱。 “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少年见老朱相貌和蔼,放松了警惕。“父皇死了,李奶奶不让我出去。后来王大伴找了过来,几个不认识的人强拉着我就走。我吓坏了,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老朱越听越觉得不对,接着询问。 “我姓朱,名由校。”少年不疑其他,乖乖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朱由校?”老朱的脸不由得悸动了一下,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自己附身的正是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如今自己正处在朱由校的脑海中。 说起来,这朱由校也够倒霉,父皇死了,自己被拥戴心切的大臣们拉着去登基,却被大臣们凶狠的动作给吓昏了。昏了以后,却被穿越过来的老朱给乘虚而入,灵魂被困在意识海里不能出去…… 如今,老朱的意识也进了意识海,和朱由校见了面。现在,决定两人生死的时刻到了,谁是九五至尊,谁魂飞湮灭,就在此时此刻。 作为一个现代人,老朱比朱由校更了解这些知识。作为一个孤儿,挣扎生存并读完大学,老朱也比自幼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弟更意志坚强…… 文华殿内,大臣们还在争论,老朱却睁开了眼睛。刚才,老朱经过了一场极其凶险的战争。先是用言语挑逗,让朱由校失去求生**,又乘其不备,给予致命一击,老朱终于获取了最后胜利,融合了朱由校的记忆。如今,一个全新的朱由校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由校(老朱)咳嗽了一声,引起众人注意。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定论?” 就有大臣向前奏道:“启禀陛下,臣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方从哲有本上奏。” 朱由校听了,心想,终于有内阁的大佬出来了。便点点头,“方阁老请讲。” 方从哲奏道:“臣等商议,拟今日为孝端显皇后(万历皇后)、孝靖皇后(泰昌生母)上尊谥。请移孝端显皇后梓宫于弘德殿,并设孝靖皇后神主,附(万历)几筵。”顿了顿,又解释道:“大行皇帝宾天,奉安梓宫宜在乾清宫。今神宗显皇帝梓宫设在弘德殿,孝端显皇后梓宫设在坤宁宫,如此事务繁杂,难免有所纰漏。不如移孝端显皇后梓宫于弘德殿,命外臣命妇只往弘德殿哭灵为好。”说罢,低头垂目,静听皇帝圣裁。 朱由校心想,如今宫中连死了三人,祖父、祖母和父亲。这如何举办丧事倒是个问题。把祖父祖母的灵堂设在一处,倒是个好主意。就点头允许:“准奏。” 见皇上应允,最困难的事情解决了。方从哲松了口气,接着奏道:“尊大行皇帝为光宗贞皇帝,设几筵于昭仁殿。追封郭元妃(泰昌元妃)为孝元贞皇后、王才人(天启生母)为孝和皇后。设孝元贞皇后、孝和皇后神主于几筵。” “准奏。” “加封大行皇帝选侍李氏(西李,李选侍)为贵妃;选侍李氏(东李)为庄妃;淑女傅氏为懿妃……” “选侍李氏(西李)育有八皇妹有功,加封贵妃;刘氏育有五皇弟,亦当追封为贵妃;傅氏育有六皇妹和七皇妹,亦当加封为贵妃,此为全朕手足之情,卿等再议。”朱由校见李选侍名分最高,生怕日后遭受掣肘。忙抬高其他有子女妃嫔,打压李选侍。 见皇帝执意如此,方从哲以下诸人也无异议。齐声应道:“陛下念及手足情深,实乃仁慈之君。” 方从哲再奏:“加封大行皇帝选侍李氏(西李,李选侍)为贵妃,追封淑女刘氏为贵妃,加封淑女傅氏为贵妃,封选侍李氏(东李)为庄妃……”奏疏之中,把所有子女尚存于世的嫔妃全加封为贵妃,以示皇帝恩宠。 “准奏。”朱由校点头,又道:“朕之手足兄妹,留待日后再行封赏。方阁老再给朕讲讲皇考丧礼事宜吧。” 方从哲点头,奏道:“大行皇帝崩逝,仓促间未造陵寝。请着司礼监同内阁、礼部,会同钦天监前去天寿山,相择以闻。” 朱由校听了,觉得为大行皇帝寻找墓地,确为当务之急。边点头应允:“准奏。” “命礼部会翰林院议丧礼,令礼部进丧礼仪注,今日丧,不鸣钟鼓……” “令旨谕兵部、卫官军戒严中外……” “谕报讣于诸藩……” “谕命妇免哭入宫祭祀……” “在京观寺各声钟三万杵……” …… 林林总总,方从哲讲了十多条,到让朱由校体会了一把中国古式丧事礼仪。朱由校仔细对照脑中记忆,知道这些都是些固定章程,便一一允了,让司礼监并内阁自去办理。自己起身就要去大行皇帝遗体前守灵,却被大臣拦住。 方从哲上前奏道:“陛下如去(大行皇帝处)哭灵,请和臣等同去。”其他大臣也都纷纷附和。 朱由校一愣,明白过来,这是怕我被李选侍挟制啊。扪心自问,也怕那李选侍抚养朱由校(前身)多时,难免会看出些许纰漏。便点头应允,命随身太监魏朝前去传旨,令李选侍移宫。自己却在文华殿等着几位大臣拟好圣旨,各处下完毕,才率众大臣去昭仁殿哭灵…… &1t;ahref=.>. 第四章 红丸 次日,九月初二 卯正一刻,天色已经大白。朱由校从昭仁殿大行皇帝梓宫出来,迎着晨曦稍微活动了下身体。就在小黄门的引导下走向乾清宫。 昨日,当老朱和朱由校(前身)记忆融合后,才现自己闹了个多大的笑话。臣工上疏请嗣君即皇帝位,嗣君当辞谢,如此再三,直到第三次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允。这是个礼节。表明嗣君尊崇先帝,只因大臣以江山庶民相托付,才勉强答应。可自己却急不可待表示答应,这才大臣们看来是毫不知礼,亏得朱由校(前身)并没受过教育,大臣们也担心事情有变,才含糊过去。否则,这就是个轩然大波。 到了晚上,朱由校不敢轻慢,主动提出要给大行皇帝彻夜守灵。果然不出所料,得到了宫人大臣的一致赞许,这才心下稍安。更让朱由校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孝为百善之’的真正威力。 一进乾清宫,朱由校就现已有人等在殿内,正是昨日自己称呼‘大伴’的那个老者。 老者见朱由校进来,躬身施礼,用他那特有的尖锐嗓音奏道:“老奴王安叩见陛下。” “大伴请起,”朱由校笑吟吟的挥手示意,心中明白,这王安不仅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更是大行皇帝给朱由校留下的顾命大臣。他早早的就开始服侍泰昌皇帝,也从小看着朱由校长大,主仆情分相当深厚。也不敢拿大,柔声问道:“大伴此来,是否有话要讲?” 王安应道:“昨夜,内阁已拟好大行皇帝遗诏,礼部并翰林院已拟好丧礼仪注。现因宫门未开,外臣进入不便,特有老奴进呈,请陛下圣断。”说罢,便将手中两本奏章呈上。 朱由校接过奏章细看,却现自己虽勉强认得上面文字,但语句生涩,知道自己古文底子太薄,便择其粗略大意看了。‘丧礼仪注’无非是些礼仪文章,都有先例可循,便交予王安,让他仔细端详,如无纰漏便照此办理。自己却对着‘大行皇帝遗诏’,沉吟不语。 王安见皇帝如此迟疑,知道必有文章。便上前奏道:“陛下,这遗诏可有所不妥?” “大伴,”朱由校掩卷叹息,“大伴一直追随皇考,当知皇考虽仅仅在位一月,却大力整顿政务,意图刷新政治。”用手拍了拍奏章,“这文章,只讲了皇考爱朕之心,朕得位之正。却并无皇考功绩,如此委屈了皇考,朕觉得不妥。”语气斩金截铁,不容置辩。 “陛下,”听了朱由校的话,王安眼圈一红,眼泪掉下来了。“大行皇帝登基伊始,便定下了‘增补官员,各党参用’的策略,意图有所作为,可天不佑年,竞抱憾而去。”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泣道:“陛下能懂大行皇帝之心,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说罢,更是泣不成声。 “大伴不可太过伤悲,免得伤了身体。”朱由校连忙好言相慰,“朕虽有心继承皇考遗志,但学识浅薄,如履薄冰。还需大伴为朕襄助,查补遗缺。” 王安跪倒叩,泣道:“陛下即有此心,老奴怎敢不从。” “大伴快起,”朱由校忙上前扶起王安,“能得大伴襄助,朕心安矣。” 朱由校在大殿内来回转了几圈,下定决心,道:“大伴去给那些人说,皇考在位虽短,但实为有为之君,其定下的‘各党参用’策略,可谓真知灼见。只因皇考忧心国是,忧心黎民疾苦,操劳过度导致不豫(生病);其后又求治心切,不听医嘱,方致大变。天下臣民,当明皇考之心,深沐皇考恩德,不得有非议皇考之想。” “陛下这是要……”王安有点惊讶。 “对,”朱由校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丝丝决心,“朕不能容忍奸邪小人作祟,污了皇考之名。” “那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如何处置?”王安见皇帝如此决断,心中惊叹不已,想起为泰昌皇帝进药的两个人,忙上前询问…… “崔文升身为内相,又职掌御药房;明知皇考求治心切,大黄不可多用;却失于职守,未尽劝谏之责,导致皇考病情加重,着实可恨。着令杖毙。”朱由校开口就先判了崔文升死刑。接着又讲。 “李可灼进药有功,赏银五十两。但其身为朝廷命官,却沉迷于炼丹求道,荒废政务。勒令致仕,不得起复。”顿了顿,又道:“令都察院详加查访,如有类似官员,一律弹劾,按律处置。” 王安听得瞪目结舌,暗自惊叹,这校哥儿做了皇帝,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却不敢怠慢,忙在心中牢牢记了,以便稍候拟旨。 却不想,皇帝作了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后,却不肯罢休。“皇考服用李可灼所进‘红丸’后,急于求成,再进一丸,导致大变。当时大臣在场,却并无阻止,其后亦无臣工劝谏,如此大臣皆有罪也。责令当日在京官员,俱细心抄写金刚经,为皇考祈福,为自身赎罪;内阁阁员并大小九卿,加罚俸三月,以作效尤。此后不得有大臣再以此事相互攻讦,掀起党争。” …… 王安仔细听了,又择要复述一遍。让皇帝听了,并无差错,这才下去拟旨。心中暗自叹服,陛下虽然年幼,又年少失学,却办事颇有条理,处置更是得当,真乃大明之福焉。如今,虽迭逢国丧,但有圣君在世,真乃黎民之福也。不敢多想,忙笔走蛇龙,将皇上所讲尽数制成上谕,才来复旨。 ……朱由校手扶谕旨,缓缓说道:“朕心中有一事犹豫不决,还望大伴帮朕端详一二。” 王安一愣,忙应道:“请陛下示下。” “圣人有言,父死,三年不改其志。朕自知学识浅薄,不敢改皇考‘各党参用’之策。只恐自身德望不足,难以压制大臣相互攻讦,党争不断。”朱由校徐徐道来,“朕思前想后,唯有明诏天下,为皇考守制三年。三年内,内阁阁臣、大小九卿,均当精忠职守,以国事为重,一应攻讦,具留中不。三年后,再按其功绩,逐一考核,或升迁、或谪贬、或致仕。大伴以为如何?” “陛下,如此岂不是自缚手足?”王安闻言,脸色顿变。“如大臣犯罪,证据确凿,又当如何?” “内阁阁臣与九卿连坐,一人获罪,则按律处置,依例增补;二人获罪,则阁臣同九卿同时致仕。元辅有罪,阁臣同九卿亦同时致仕。”朱由校语气淡然,“如此可避免奸邪之徒借朕懵懂之时,操纵舆论,迷惑圣听。” 王安愕然,只得应允。“那这诏书何时颁布?” “宣读皇考遗诏后,朕即颁布这‘定国是诏’……” 第五章 旱情初现 望着王安领命而去,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呆呆愣…… 据前世所看资料,泰昌皇帝暴毙前后,围绕泰昌皇帝死因,形成了‘红丸案’;围绕泰昌皇帝丧事,形成了‘移宫案’。通过这两个疑案,东林党驱逐了内阁元辅方从哲,把朝中反对势力一扫而空,形成了‘众正盈朝’局面,把持了朝中大权。 然而,面对着大好局面,东林党人不去治理国家,反而变本加厉地打击政敌。政敌越来越多,朝政越来越乱。最后,大量的政敌联合起来,投奔魏忠贤,形成阉党。双方争斗不已,最后导致了明朝灭亡。 现如今,老朱穿越而来,变成了朱由校。根据前身记忆,使‘红丸案’和‘移宫案’有了较缓和的结局。同时,为了避免东林党势大难治,驱逐方从哲之事再次生;也为了给自己时间,了解局势、学习政务,朱由校果断的冻结了三年内的人事任免。“希望那些党人们能消停些。”朱由校幽幽的叹了口气…… 御案上,正堆积着小山一般的奏章。朱由校看着几本,只觉头疼,这么多奏章,还都是文言文,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忙叫过随身太监魏朝,详问其故。 魏朝答曰:“这些奏章共三百六十三件,都是这几日大行皇帝不豫,才积攒下的。”偷眼看看皇帝脸色,接着道:“前朝惯例,通政司把奏章送来,登记造册后,便交予内阁‘票拟’。陛下可根据票拟批上几本,剩下的自有司礼监‘批红’……” 朱由校讶然,原来这大明朝宦官专权,就是从这司礼监‘批红’而来啊?看看这些奏章,也觉得头疼,看来这秘书当领导的家,还真有历史渊源。 朱由校深知,自身学识不够,更不了解大明真实国情。如想不落个身死国灭地步,这奏章还是要一一过目为好。只好静下心来,拉了魏朝在旁,一本本看了起来,真正是在工作中学习。不过还别说,这魏朝学识渊博,每一言都切中时弊,令朱由校暗暗称奇。问了才知道,这内宫设有内书堂,专供小太监学文识字,更有翰林学士授课,整个精英教育,这才释怀…… 又看了几本,朱由校觉得不对,这奏章怎么顺序这样混乱啊?上本是讲旱情,请求免粮赈灾,这本就变成了请安,下一本更可能是官员任免。心中暗自纳闷,就问魏朝,“这奏章是按什么顺序呈上来的?” 魏朝答道:“回万岁爷的话,这奏章都是通政司按收录时间呈上来的。” “那你们是按什么顺序登记的?” “回万岁爷,也是按收录时间。” 朱由校摇摇头,令魏朝捧了奏章,按其所奏之事,分成数叠。或灾情、或军情,或述职、或问安,或文臣升免、或武将袭职,或宗室藩务、或勋贵事宜,或大臣攻讦(互相弹劾)、或直书君过……。林林总总,各自分类。片刻,那厚厚的一大摞奏章便分成数叠。朱由校细看,讲灾情的最多,记有二百零一份;大臣攻讦其次,有一百二十份;军情其三,记有三十一份;其余十一份,各属不一…… 朱由校取过军情奏章,见其上,或请饷银、或请军械,等等不一,全是要钱的,不由苦笑,看着那厚厚的报灾折子愁…… 沉吟片刻,朱由校命魏朝取来大明舆图,按报灾奏章上的地名,逐一标注…… 大明舆图上,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等省全面受灾,湖广等地,灾情频报。朱由校看的只想吐血,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玩我啊?这北方大面积受灾,粮食减收。我就是有钱粮赈灾,这也架不住路途遥远啊?看着北方那蜿蜒万里的九边防线,看着那辽东那错综交织的建州形势,再想想自己脚下的被旱情包围的北京城……,朱由校倒吸一口凉气,这样情况下,大明不忘,还真没道理了……。 “赈灾、赈灾,”朱由校咬牙切齿,“一定要组织生产自救。”朱由校依稀记得,这段时期正是历史上有名的小冰河时期。史书记载,这段时间,远在南方的上海都飘起了鹅毛大雪,冻毙数人。直到清康熙初年,气候才迅回温,形成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那让老百姓种什么好呢?”朱由校明白,这种情况下,原有的粮食作物已经不能适应北方干旱的天气。只有种植新的耐寒、耐旱、耐贫瘠作物,才能不致生灵涂炭、江山异色……。“红薯”?朱由校第一时间就想起红薯。红薯应该就是这时候传到中国的。它耐寒耐旱耐贫瘠,产量又大。该死,“红薯”这时候叫什么?朱由校一头雾水。不管了,谁让我是皇帝呢?…… “魏朝。”朱由校叫到。 “奴婢在,”魏朝忙应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带了这份地图,把它挂在文渊阁(内阁办公地点)内,这些奏章也抱去。”朱由校指了指那厚厚的报灾奏章,“令内阁阁臣,大小九卿都好好看看,有何感想,各自写了奏章送过来。” “奴婢遵旨。”魏朝一听,我的妈呀,这不是再打大臣的脸吗?我喜欢。 “令内阁拟旨,昭告天下,求耐寒、耐旱、耐贫瘠作物,如有人献上,就封其为伯爵。”朱由校一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引起大臣重视,还得重赏。 ‘伯爵?’魏朝一惊,非军功授伯爵,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忙大声应了。“奴婢遵旨。” 见魏朝应允,朱由校点点头,说道:“你先去送传旨,回来后再帮朕批奏章。”低头看了看案几上那几摞奏章,大觉头痛。“等等,你先帮朕找几个盒子,把这些奏章都分别装了再去。” “奴婢遵旨。”魏朝忙应了,去找盒子…… “你去内阁,给他们说一声,这些奏章今后能不能分了颜色,总不能老这样乱吧?……” “奴婢遵旨。” &1t;ahref=.>. 第六章 宜粗不宜细 朱由校又看了会儿奏章,觉得自己的古文水平大有进展,这繁体字也看得顺畅多了。欣喜之下,更是手不释卷。只待到有宫人来报,请陛下用膳。这才放下奏章,叫小黄门收了,自去用膳。 用膳时,朱由校又震撼了一把。先是宫人进呈茶汤及诸种小点心,供皇帝享用。与此同时,折役人等陈设早膳。用膳之时,朱由校南面而坐,宫女按古乐府演奏音乐,御案上陈设各种菜色,罗列丈余。几个小黄门手持象牙箸,帮朱由校布菜…… 朱由校有些惊讶,问小黄门:“这一顿饭要花多少银子?” 小黄门答道:“宫中定例,御膳按每日三十六两供给。” 朱由校心中暗自计算,每日三十六两,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一千零八十两,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一万两千九百六十两。朱由校暗自咂舌,这皇帝一个人就耗费如此,宫中嫔妃众多,宫人过万,岂不是每年耗费百万,这朝廷怎么会有钱呢?想起纷纷而至的各地报灾奏章,对着面前这些珍馐佳肴,朱由校顿时觉得有些刺眼。 草草的吃了几口饭菜,朱由校命小黄门将饭菜撤下,各自分食。自己却坐在御座上暗自盘算,有心减免御膳种类、数量,却恐引起其间得利太监的反对,只好另寻他机…… 正盘算着,小黄门来报,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事王安、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礼部尚书孙如游、户部尚书李汝华、兵部尚书黄嘉善、邢部尚书黄克缵、工部尚书王佐和左都御史张问达联袂求见,便令他们进来。 工夫不大,这十一个大明朝数一数二的人物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魏朝。君臣见礼完毕,皇帝赐下座位各自坐下,魏朝就想提起茶壶为几位大人倒茶,却被朱由校拦住。 “魏伴伴,你也站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御案一侧,扭头对着另一侧的王安,“大伴,这魏朝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朕批改奏章,他在一旁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就让他补个司礼监秉笔吧。” 王安向前躬身施礼,回道:“陛下恩典,老奴代魏朝谢过陛下。” 一旁的魏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知道新君登基,自己必有封赏,可也想到来的这么快。忙跪倒叩头;“陛下恩典,奴才没齿难忘,定当尽心尽力,服侍陛下。” ‘原来这就是皇帝,’朱由校看魏朝诚惶诚恐,一种操纵别人生死的感觉油然而生,“那就这么定了,魏朝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乾清宫领太监。” “奴婢谢主隆恩。”魏朝连忙磕头谢恩…… 升了魏朝的差事,朱由校才问道:“诸位爱卿联袂而来,可有要事?” 内阁大学士方从哲起身奏道:“启禀陛下,刚才,王公公前去内阁传旨,臣等驽钝,不能体会陛下深意,特来聆听圣训。” “方先生请坐,”朱由校心中暗想,不错,知道来问问。看来史书上说,方从哲处世圆滑、不偏不倚,却为事实。不过有个这样的人在内阁,倒也适宜。便对着几个大臣解释。 “皇考虽在位仅仅一月,但其力图振作却是事实。只因太过操急,才用药过量,导致大变。朕身为人子,不能尽孝于皇考身前,也当让天下人知道皇考志向,莫让奸邪之徒污了皇考之名。” “陛下纯孝,臣等自当尽力,务必使天下臣民深沐大行皇帝圣恩。”见皇帝说的如此明白,这几个大臣都是人精儿,忙起身应道。 “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如何处置,邸报如何记载,都牵涉皇考身后之名、宫闱之事,尔等不可大意。如有疑难之处,切记‘宜粗不宜细’即可。” 方从哲等人心中暗惊,皇帝背后有高人啊。‘宜粗不宜细’,这个调子定的好。不敢怠慢,忙齐声应道:“臣等恭听圣谕,‘宜粗不宜细’。”…… ……王安感觉到大殿众人看望自己的目光,暗自苦笑,这主意又不是我出的,看我干嘛。稍微侧身看了看魏朝,难道是他出的主意?心中暗自摇头,不会是他,他还没这能耐……。可不是他会是谁?陛下?也不太可能,他没读过书啊…… 见陛下已经定下调子,务必要维护大行皇帝声誉,诸位大臣只好从命。可另外一道上谕却不得不问。于是就有吏部尚: “启禀陛下,臣等还有一事不明,请陛下示下。” “仔细讲来。” “王公公传陛下谕旨,曰三年内,内阁阁臣及大小九卿不再变动,并相互连坐。此事并无前例,是何情由,还请陛下示下。”周嘉谟心中带气,你皇帝说不再调动官员,那我这个吏部尚书不就是个摆设吗? 朱由校见大臣诘问,微微一笑。答道:“爱卿有所不知,朕如此行事,乃符合礼法的。圣人有言,‘父死,三年不改其志’。朕三年不动朝中重臣,正是因此。” 这番话说的大臣们各自摇头,礼部尚:“陛下此言谬矣,大行皇帝以江山庶民托付陛下,此千钧重担。陛下如欲行孝,当应治理好这大好河山,如此方无愧于列祖列宗,这才是大孝。而官员任免,正是其中关键,陛下岂可如此轻忽,太阿倒持,如此必遭横祸。”向前踏出半步,“请陛下收回成命。”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李汝华、黄嘉善、黄克缵、王佐、张问达纷纷向前,齐声附和:“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一愣,却不好指责众人,只好解释道:“诸位卿家,这为皇考尽孝,只是其一。朕还有其他缘由,尔等听朕解释。” “其二,自皇祖父(万历)倦政以来,朝中大臣各出门户,争斗不休。这朝纲松弛,君臣离心。朕这三年之约,也是为了保证秉政大臣能有一段安定时间,可以整顿下政务。”说着叹了口气,“这大明的百姓苦啊,朕今日批阅奏章,现半个疆域都灾害四起,如不在静下心来,处理政务,朕只怕有覆巢之祸,”说着,眼圈就是一红,起身作揖道,“还请众位爱卿助朕一臂之力。” “陛下,这可使不得……”几个大臣连忙避让,齐声应道:“臣等自当尽心尽力,为君效劳。” 朱由校一看煽情不错,忙加了把火。“王大伴,你帮朕记着,自今日起,朕之膳食,三餐具定为三菜一汤,何时我大明旱情缓解,方复旧制。此诏明天下,让天下臣民知朕之意……” 呼啦一声,大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陛下爱民之心,臣(奴婢)等恩感同造,代天下黎民谢过陛下洪恩……” 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其三,朕少年失学,虽骤登帝位,却如履薄冰。这三年,朕要潜心学习,熟悉政务,还望诸位爱卿不吝赐教……” “臣等自当尽力……” “好,既如此,那三年后,朕就为诸位爱卿一一叙功……” 第七章 内阁之议 大殿之上,方从哲暗自皱眉,自己已经做了七年内阁大学士了,早就心生退意。本想着可以告老致仕,却又要再熬三年,还无法出言拒绝,这可如何是好?看着一旁的刘一燝、韩爌,再看看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更是心中暗叹,东林势大,自己孤掌难鸣,还是早早抽身为好…… 内阁大学士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则相对无言,暗自着急,四人身属东林党大佬,对东林后进中以兵科左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人为的激进势力看着一清二楚,这些东林新生代一心想驱逐方从哲,好有东林党人掌控朝政,如今接近成功,却被皇帝浇了盆冷水。三年,三年后情况如何,又有谁能够预计。难道说,这正人君子就永远要和那些奸邪小人同站在这朝堂之上吗?…… 四人中刘一燝、韩爌尚处事公允,没想过完全驱逐非东林人士,可周嘉谟和张问达却属东林激进派,一力主张驱除奸邪,由东林党人秉政。受此打击,心中更是懑恨,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难道说是王安?看来这阉人真靠不住…… 朱由校看众人脸色各异,心中透亮,知道此事还有后遗症。便有心转移下视线,也给方从哲点帮助。开口说道:“如今,内阁阁臣仅有三人,人少事繁。依朕之意,再增补二人,添做五人,诸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大臣注意。增补阁员,太好了。这是个增强实力的好机会…… 方从哲向前奏道:“臣等入值内阁,早已力不从心,陛下增补阁员,正解臣等之困。臣等静听陛下谕旨。” 一旁的刘一燝听了,也急忙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大行皇帝生前,曾下诏增补阁员,如今阁臣实为七人。尚有史继偕、沈飗、朱国祚、何宗彦四人未曾就职。前内阁辅叶向高也受大行皇帝诏书,正在途中。” 说罢,和韩爌、周嘉谟、张问达等人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心中不断祈求,陛下啊,你不认那四个人没关系,可叶向高你可要认啊。一时间,大殿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叶向高?前内阁辅?朱由校有些好笑,这个人应该是东林党吧?自己的便宜老爸还真逗,现任内阁辅还在位,就请回了前任内阁辅。这不是再打方从哲的脸吗?…… 见方从哲脸色绯红,心也不忍。就开口道:“这么说,内阁已有阁臣七人了?” 刘一燝等人一听,坏了,叶大人怕是不好进内阁了……。方从哲却缓过神来,答道:“正是。” 朱由校点点头,“既如此,再廷推两人,仍为单数。”顿了顿,又道。“这两人,从北方受灾省份的布政使中推选吧。务必要任满三年以上者,也好了解地方实情。” “陛下不可,”这几个大臣都懵了,大明内阁成制度以来,尚未有地方实权官员直接入阁。当年,为了东林党人、凤阳巡抚李三才入阁,东林党和齐楚浙党争斗不已,也未成行。如今,皇帝却开方便大门,这可如何是好。 东林党的几位大臣不便开口,其他大臣如孙如游、李汝华、黄嘉善、黄克缵、王佐又在观望。只剩下内阁辅方从哲不得不接下这个苦差事,上前奏道:“陛下不可,国朝惯例,非庶吉士不可入阁……” 朱由校摇摇头,打断了方从哲的话。“如今国事窘迫,急需了解地方政务之人,方先生不必再劝了……”朱由校知道,在古代,皇帝对大臣的防备是无时无刻的,地方实权官员不入内阁,正是怕这些人和地方势力勾结太深。就接着说道: “自此以后,内阁阁臣少则五人,多则九人,务必要保持单数;内阁事务,由阁臣商议决定,内阁辅执笔票拟,如有异议,则投票解决;地方官员入阁者,任期不得过五年;同宗兄弟、三代血亲者,不可同时入阁,亦不可相继入阁,中间需间隔五年以上。” 朱由校顿了顿,又道:“此诏明天下,并于内阁值房悬挂,内阁每有增补阁臣,当以此诏起誓;如有违背者,天下共诛。” 见皇帝主意已定,对地方官员入阁也做了限制。方从哲等人自觉可以应对舆论,便不再纠缠。内阁大学士方从哲乘此机会,向前奏道: “启奏陛下,老臣自万历四十一年入阁,至今已经七年有余。如今已是老迈昏庸,请陛下准老臣致仕。” “不准。”朱由校一口否决,心想;你走了,谁来帮我平衡朝中势力?……也知道方从哲心中顾虑,便宽言相慰:“舆论虽对先生诸多诘难,但先生之艰辛朕心中自知。如今,皇考又以先生为顾命大臣,还请先生不以寡人驽钝,辅佐寡人。” “这个……”方从哲有些着急,心想:还顾命呢,人家前辅已经快到了,我还是快点让位吧。刚想再次告老,却被朱由校一口堵住…… “朕刚刚颁布诏令,三年内不动辅政大臣;辅致仕,内阁其他阁臣、大小九卿,全部致仕。莫非,”朱由校有些不太高兴,“方先生要朕食言而肥吗?” “臣不敢。”方从哲脸上的汗刷的就下来了,心想,皇帝你真狠,原来在这里等着啊…… “那就对了,还望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帮朕处理好政务。朕日后必不吝封赏……”朱由校忙封官许愿。 “臣等自当同心协力,为大明尽力,为陛下尽忠……” “好,好,如此真就放心了。”朱由校夸奖两句就转了话头,问道:“前内阁辅叶先生何时入京啊?” 刘一燝向前奏道:“叶大人远在福州,路途遥远,入京恐怕就要到明年了。” 朱由校心想,明年再来啊?那怎么现在都弄得人心惶惶的……。但也不好得罪东林党人,便好言道:“那就请内阁议议,朕想请叶先生做朕的老师,看个给什么名分?顺便催下叶先生。” 众人愕然,帝师?韩爌向前奏道:“启奏陛下,陛下潜心好学,实乃好事。但国朝定制,陛下求学,有乾清宫日讲,也有讲筵,具有定制。这叶大人毕竟是前辈耆老,这恐怕不和朝廷体制……” 朱由校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嫌我给的价码低啊?看来还是想入内阁,那可不行,我也怕你们内阁沆瀣一气啊。便斥道:“那些日讲官怎能比的内阁辅,尔等当知,朕不但要学圣人之言,更要学如何治国。方先生为朕的老师,不入内阁,就这样定了。” 第八章 年号之议 虽才相处两天,可在场的大臣们心中都明白,当今是个智睿之君,刚强不可夺其志,这点从登基开始就表露无疑。登基时当仁不让,迅定下位份;大臣逼李选侍移宫时果断化解,处理的恰到好处;面对朝中蜂拥而至的党争暗潮,又撩起大行皇帝遗诏,一推就是三年;面对各地上报的灾情,又是减膳,又是诏令求救灾作物…… 这一切,大臣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但他们今日却不得不来。不管是三年不动辅政大臣,还是阁臣和大小九卿连坐,杀伤力都太大了,他们扛不起。既然扛不起,那就要做出表态,向皇帝请辞…… 内阁辅方从哲觉得冤枉,自己这个辅被两个东林党人架着,好处不多,却还要做出头椽子,心中感到阵阵窝火,可又不得不上前应付。只好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已知陛下之志,臣愿再为君效力三年。但请三年后,陛下能容许老臣致仕。” “方先生执意如此,朕只好遂卿之愿。但三年内,还需多多劳烦先生。”朱由校心中暗笑,三年后,朝中自然大洗牌,不管朕能否降服东林党,你都不能再在内阁。就是你想留,也留不住啊…… “老臣谢主隆恩,”方从哲从容拜倒,“老臣还有一事启奏,请陛下恩准。” “方先生尽管讲来。”朱由校有些腻歪,你烦不烦啊…… “陛下明察,阁臣与大小九卿连坐之策,虽是好意,但恐有违朝廷设官之意。”方从哲不卑不亢,也顾不得皇帝脸色难看,直言相告:“七卿者,六部堂官、都察院都御史也,再加上通政司使、大理寺卿,此为九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此为小九卿。其他不论,但就都察院而言,其身负监察百官之责,老臣亦在被监督之列,又岂能与老臣连坐。此种情弊,还请圣上明察。” 左都御史张问达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有人说公道话了,真不容易。可我刚才怎没想到此节呢?顾不得许多,忙和众人上前,奏道:“臣等附议。” 朱由校一下子就乐了,笑着道:“看来朕真的是不学无术啊,竟闹出如此荒唐之事。也罢,这连坐之事,就仅是内阁阁臣和六部官员吧。三年不做调动者,也仅仅阁臣和七卿,如何?” “臣等遵旨。”方从哲等人连忙应道。 “叶先生赴京还需一段时日,朕却一日都不想再行耽搁。诸位爱卿夹带里有什么好的人选,就先给朕推荐几个。”朱由校转向方从哲,“内阁里议一议,方先生给朕报过来。如何?” “臣等遵旨。”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如无,就给朕讲一下大行皇帝丧仪吧。”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孙如游连忙出列。 “爱卿尽管奏来。” “臣刚刚记起,陛下登基之时,曾下诏曰,‘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可对?”孙如游有些着急。 “对啊。”朱由校一愣,“此事可有差错?” 一旁的大臣们却听得是个个脸色大变,左都御史张问达抢前一步,急道:“孙大人可曾记得,大行皇帝登基诏书是如何说的?” 孙如游一脸苦笑,道:“还能怎么写?也是明年改元,‘以明年为泰昌元年’。” 大殿内一片死寂,年号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帝王纪年的名称,每当新君即位,总要更改。可这更改年号是有说法的,皇帝死了要改年号,可这皇帝不会永远在除夕夜驾崩,这就有了时间差。怎么办?开国之君,藐视天下,不会使用前朝皇帝年号,自然可以随时改元;同一君主,不必忌讳,也可以随时更改年号;唯有新老皇帝交替,新皇帝多为老皇帝晚辈,为尊崇前任皇帝,就会把前任皇帝死后那段时间让出来,自己在第二年元月改年号,称改元。即位诏书上就会出现这样一句话,‘以明年为某某元年’…… 可现在却出了问题,万历皇帝是在七月二十一日驾崩的,泰昌皇帝在八月初一登基,九月初一驾崩,然后又换了个天启皇帝,九月初一登基。这下就难办了…… 过了半响,朱由校才怯生生的说道:“既然两封诏书冲突了,那就派人追回诏书。朕后年改元如何?” 孙如游摇摇头,“不妥,大行皇帝从未在明年执政,又怎能以明年为泰昌元年。” 朱由校一愣,“这么说,就是朕和先帝用一个年号,也不行吗?” “对,”方从哲应道,“一帝一年号本为国朝制度。况且大行皇帝也未曾在明年执政。此议不妥。” “那以今年为泰昌元年如何?”刘一燝说完,却自己摇了摇头。“此役不妥,显皇帝执政到七月,怎能以父让子,废万历年号。” 朱由校一听,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不是进退两难吗?赌气道:“那要不就以今年八月皇考登基算起,以八月后为泰昌元年,八月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同时修改历法,以八月为元月,朕明年八月再改元。如何?” 大臣们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以后每年八月为一年之始,这实在有点不便。几个大臣粗粗商议后,上前奏道:“臣等商议完毕,请陛下下旨,以今年八月后为泰昌元年;以明年元月,改元天启。” 朱由校一愣,这就解决了?忙问道:“就这样定了?” 孙如游奏道:“陛下之言,即可兼顾礼法,又可兼顾事实,却为良策。唯以八月为元月,扰民太甚,不可取也。” 于是众人商定,颁下诏书。以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后,为泰昌元年。以明年为天启元年。算是了结了这桩难案。君臣之间又商讨了几句,神宗显皇帝、孝端显皇后和光宗贞皇帝的丧礼事宜,几位大臣才告退而去。 第九章 各方反应 方从哲离开大内,却并没去内阁应值,而是回到家中。他本是京城人士,隶籍锦衣卫。只因考上了进士,才脱了军籍,做了文官,后来当上辅。这些年下来,他的府邸是修建的越漂亮。公务闲暇之余,召三五好友,在家中吟诗作画,倒也潇洒。可正是因为他家住北京,在万历年间,其他众人弃官不做、逃离京城之时,他却无处可去,只好被万历皇帝抓了壮丁,连做七年大学士,其中还有六年独相。期间,因朝政混乱,国势日衰,方从哲受到清流的猛烈抨击,多次求去。 刚一进门,方从哲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迎面走来。见到方从哲,那男子扭头就走,却被方从哲叫住。 “父亲,”那男子向前行礼,“你回来了,你可别生气,刚才孩儿没看见你老人家。” “又要出去?”方从哲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不等他答话,接着道:“跟我去书房。”说吧,直接向里面走,那男子跟在后面。 这男子名世鸿,是方从哲的独子,现正赋闲在家,每日出去和些狐朋狗友鬼混,方从哲对他是恨铁不成钢。三年前,方世鸿也有个差事,受荫补做了个尚宝局丞。这是个正六品的官职,月俸十石,也无许多公务,倒也清闲。 可事情就坏在清闲上,方世鸿每日闲暇无事,又是当朝辅之子,难免做些宿柳眠花之事,成为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浪子。三年前,方世鸿在一次狎妓时,牵涉入妓女坠马身亡事件。因此被巡城御史弹劾而撤职。当时人们传言妓女是被他打死的,因而议论纷纷。御史交相弹劾,险些导致方从哲致仕。从那以后,方世鸿更是变本加厉…… 父子二人走进书房,方从哲沉吟一会儿,说道:“从今天起,你每日在家给我读书,不得再出门半步。” 方世鸿虽然不喜读书,但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又在京城中打滚多年。听老爷子突然一反常态,就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连忙问道:“父亲,可是又有人弹劾咱家?” “不是,”方从哲摇摇头,“陛下初登大宝,定下制度,三年内不动辅政大臣,为父也在其列。” “啊?”方世鸿大吃一惊,他明白,如今东林党人咄咄逼人,又和泰昌皇帝旧人来往密切;自己的父亲受自己连累,名声大跌,更受言官谏臣攻击。心中就一直想致仕,也好脱离党争,保全家小。可当今一声令下,自己父亲却进退两难。就乖巧的答道:“父亲放心,儿子日后就在家读书,不再出去便是。” “如此到苦了你了。”方从哲点点头,“好歹陛下答应了,三年后让为父致仕。到时我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父亲,”方世鸿点头应是,却突然想起一事。“这三年不动辅政大臣之位,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啊?” “为父不知,”方从哲仔细回想了下,现一头雾水。“不是王安,他和东林党人来往密切。怎会出此阻拦东林党攻势的计策。”方从哲先排除了一人,“难道是那魏朝?可他才刚到陛下身边,怎会能影响陛下?难道是……” “陛下?”如同一道电光闪过,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好半天,两人才缓过神来。 方世鸿疑道,“难道陛下要父亲牵制东林党?这怎么可能?” 方从哲一尘苦笑,“怎么不可能。其实陛下说的很明白了。要尊崇大行皇帝‘各党参用’之策。可为父只顾想着脱离苦海,却没注意到此节……” 看方世鸿不明白,方从哲解释道:“陛下毕竟年幼,早年又没读过书,恩威未立。这三年之期,为父和东林党人相互牵扯,陛下自可安心求学,掌控力量……” “可这也不用三年不调整辅政大臣啊?”方世鸿还是不明白。 “这只是陛下堵那些言官的嘴,”方从哲一笑,“陛下也想清静啊……” 在皇城外的一处宅子里,同样的谈话也正在进行…… 谈话的有三人,一个是兵科给事中杨涟,另一个是御史左光斗,最后一人三十多岁、南人相貌,言谈间顾盼生姿,举止豪迈…… 杨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声叫嚷道:“文言兄,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竟然这般毒辣。” 那男子姓汪名文言,是个监生,他本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士,在家乡做个狱吏,倒也自在。只因监守自盗,怕被官府追究责任,才投奔到大太监王安府上当门客。后与刑部侍郎于玉立相熟,便在东林党和东宫之间相互联络,为泰昌皇帝后来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深受王安信任…… 听了杨涟火,汪文言倒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道:“汪某从东主(王安)处得了消息,又去刘一燝刘阁老处相询。得到的消息是,这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文言兄,”杨涟一听就恼了,打断了汪文言的话。“此言荒谬,这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当今少不读书……” “大洪,不可妄言。”左光斗打断了杨涟的话。“陛下虽少年失学,但天资聪颖,也是我等忠义之士之福。” “此言甚是,”杨涟一惊,冷静下来,急忙掩饰道,“只是这‘三年不调整辅政大臣’和‘辅政大臣连坐’,这也太荒唐了吧?刘阁老难道没封驳诏书吗?” “还封驳什么?”汪文言苦笑,“这内阁辅是方从哲啊。” “此獠如此猖狂,看我等如何弹劾与他……”杨涟说到一半,却颓然坐下。还弹劾什么?辅政大臣都连坐了,只怕一封奏章上去,这朝局就更乱了…… 杨涟有些泄气,他自命忠贞之士,一心匡扶大明,驱逐奸邪。自万历皇帝病危,他就鼓动大臣,甚至用言语激方从哲入内阁值守,生怕万历皇帝临终改了主意,传位福王……。好不容易,泰昌皇帝即位,朝中奸邪有望驱逐,却又换了天启皇帝。期间,他又是东奔西走,逼迫李选侍移宫,生怕小皇帝被李选侍控制。却现一夜之后,局势骤变,也是有些茫然…… 汪文言有些怜惜的看着杨涟,他明白杨涟的志向,佩服他的为人,可他比杨涟看得更清楚…… “杨大人、左大人,”汪文言一抱拳,劝道:“汪某有一言相劝,不知可否?” “文言兄请讲。”两人一愣,忙正色答道。 “假如有一日,这朝中全是东林党人,你们说,这皇上能睡得稳吗?……” 杨左二人愕然,“可我们都是忠贞之士啊?……” 第十章 客氏 天已近午,朱由校放下手中的奏章,准备去灵前致祭,便喊了魏朝同行。刚走到门前,迎面就走过了一个中年美妇。 这美妇,三十多岁,虽生得相貌秀丽,脸上却擦着厚厚的脂粉,使人倒尽胃口。胸前一对颤悠悠的ru房,足有小孩头颅大小。 见到朱由校正要出门,这美妇刺拉拉的伸手拦住。“皇上,你这是去哪啊?” 朱由校一愣,心说这是谁啊?这么彪悍?却猛然间想起一人,忙放缓口气,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那美妇见朱由校如此平淡,不由一愣。却用手帕捂住眼睛,嘤嘤的哭了起来。“小哥如今做了皇上,却不认得乳娘了?” 一旁的魏朝连忙劝道,“客嬷嬷这是哪里话?陛下刚才还和奴婢提起过嬷嬷。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可我来看他,他怎么不高兴啊?”客嬷嬷不依不饶,“以前他总是喊着嬷嬷就跑到我怀里,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这样冷淡……” 朱由校惊出一阵冷汗,知道这是朱由校前身的乳母客氏,自小被她带大的,却不知道朱由校(前身)如此腻着客氏。连忙上前赔礼道歉:“嬷嬷不要生气了,我这不是做了皇帝,怕外面那些大臣说我不懂规矩嘛。嬷嬷你消消气,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好不容易,才劝的客氏破涕一笑。用手抓住朱由校的耳朵,拧了一下。笑道:“校哥儿如今长大了,做了皇帝。有没有想给嬷嬷封个官啊?” 朱由校唬的是胆战心惊,生怕露出破绽。急忙应道:“我刚才就给魏伴伴说了,让他和王大伴商量下,要封嬷嬷一个大官。不信你问魏伴伴……” “此话当真?”客氏不信。 魏朝忙接道:“确有此事。我这就要去问王公公的……” “呸,”客氏勃然大怒,“校哥儿如今做了皇帝,知道在嬷嬷面前摆架子了。却如此惧怕王安,连封给嬷嬷一个官都不敢。你做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魏朝惊得心中直叫‘奶奶、老祖宗’,却拉不住客氏,只好偷眼看着朱由校脸色,生怕陛下一气之下,了结了客氏性命,时刻准备着要给客氏求情…… “看嬷嬷说的。”一股厉色迅从朱由校脸上闪过,却摆出一副笑容。“朕不是不懂嘛,让魏伴伴给王大伴问问,也好给嬷嬷封个大的。不过,嬷嬷既然说了。”朱由校正色问道,“魏伴伴,你说给嬷嬷封个什么好?” 皇上没想杀客氏,魏朝终于松了口气。可转眼间,一颗心却又提了起来。他自幼入过内书堂,后来有多年办差,也就多了份见识。他明白,这给乳母客氏封官可不好封,一不小心就惹火烧身,引起外臣攻讦。可皇帝问却不能不答,想起前朝故事,就应到:“神宗皇帝昔日冲龄登基,也曾由乳母照料,就加封乳母为‘戴圣夫人’;如今陛下可援神宗皇帝例,加封客嬷嬷为‘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朱由校一愣,这不是和历史一样吗?接下来该不是引荐魏忠贤了吧?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好,‘奉圣夫人’好。朕是圣人,嬷嬷负责照顾朕,这不就是奉圣吗?就叫奉圣夫人。” 客氏听了大喜,忙跪倒谢恩。 见客氏满意,朱由校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嬷嬷尽管放心,我这就让魏朝去办,让司礼监盖了印。”顿了顿,说道:“朕要去皇祖、皇考灵前祭祀,嬷嬷有事子去忙吧?” “校哥儿,”客氏起身,却有些扭捏。 朱由校心中不由打了个突儿,该不会还要封赏吧?却毫无办法,只好道:“嬷嬷有事儿只管讲来。” “校哥儿,”客氏扭捏道:“嬷嬷向你求个情,饶了一个人性命如何?” “谁?”朱由校不由一愣,急忙问道。 “李进忠,”客氏答道,“就是你小时候陪你玩耍那个。他后来调到李贵妃(李选侍)宫中伺候,昨日实在不该听了贵妃命令追赶你。看在乳娘份上,就饶了他吧。” ‘李进忠’?怎么不是魏忠贤啊?朱由校有些纳闷,依稀间知道这个人,昨天正是他追着王安和朝中大臣一路打杀,把朱由校(前身)给吓死了过去,造成老朱附体事件…… ‘看来是有功之臣’,朱由校心中暗想,就开口道:“那就看在嬷嬷份上,饶了他吧。” “那我代李进忠谢过陛下了。”客氏连忙谢恩。 不对,魏忠贤这个名字是后来皇帝赐的。也就是说,现在魏忠贤还不叫‘魏忠贤’。朱由校突然想到此节,又记起魏忠贤和魏朝曾经争夺过客氏。连忙问客氏。 “嬷嬷,这李进忠和嬷嬷什么关系啊?怎么能惊动嬷嬷给他求情。”朱由校盯着客氏的嘴吧,生怕他说出,是受了李进忠的钱,让自己空喜欢一场…… 客氏有些扭捏,好半天才脸红道:“乳娘在宫中实在寂寞,就找了他跟乳娘‘对食儿’……” ‘对食’,看来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九千岁了。朱由校心中狂喜,这下子总算找到了一个‘金牌打手’,看以后谁敢不甩我?哈哈哈哈~~~,正高兴着,却看见一旁的魏朝脸色铁青,不由暗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来,这致命的一刀,虽然断了男儿是非根,却断不了那个躁动的心啊…… 客氏见朱由校哈哈大笑,一阵羞涩,嗔道:“有什么好笑的?校哥儿**佳丽三千,就不许我一个老太婆找个对食吗?” 听了这句话,朱由校更是难以遏制,又笑了一阵,才强忍了道:“嬷嬷不是原和魏朝对食吗?怎么突然间,换了别人?” “魏朝?”客氏斜着眼,乜了魏朝一眼。笑道:“他一个木头人,哪有那李进忠知情知趣。” “你……”魏朝气的肺都要炸了,上前就要厮打客氏,吓得客氏连忙向朱由校求救…… 朱由校心中一动,忙止住两人。笑道:“既然嬷嬷换了新人,那让旧人打两下,出出气也是应该的……”扭头劝了魏朝两句,又对客氏道:“……嬷嬷既然有了新人,为什么不引来让朕看看。” “那校哥儿见了,可要封赏于他。”客氏连忙求道。 “好,”朱由校笑道。“去吧……” 第十一章 魏忠贤 功夫不大,客氏就引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走了进来。一进门,客氏就趾高气昂的说道:“校哥儿,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看给封个什么官吧。” 这句话噎的朱由校两眼黑,真想把这个女人给大卸八块,却只能忍气吞声,看着那个太监冷冷问道:“你就是李进忠?” 那李进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李进忠叩见陛下,请陛下恕罪。” “哦,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罪啊?”朱由校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 见皇上语气不善,客氏就想上前打岔,却被魏朝拦住。那客氏一口咬在魏朝胳膊上,厮打起来…… 李进忠刚要起身去帮客氏,却被朱由校冷冷盯着,又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知罪,当日追逐陛下,请陛下恕罪。” “当日你为何追逐于朕?”朱由校步步紧逼。 “奴婢该死,请陛下处置。”李进忠见皇上毫不顾忌客氏情分,有些绝望。 “校哥儿,是那李选侍让李进忠追赶陛下的。你可不要怪他,要怪就去怪李选侍……”一旁的客氏急了,也顾不得厮打魏朝了,扑过来大嚎道。 “闭嘴,”李进忠对着客氏大声呵斥,吓得客氏一愣,不知如何是好。那李进忠却扭过头来,叩头道:“陛下,奴婢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千万不要怪罪李娘娘,那全是奴婢一人干的。”说罢,更是连连叩头,点点血迹从他的额头浸出…… 朱由校有些惊奇,没想到这李进忠还有这份骨气。不过,如果他是那传说中的九千岁魏忠贤,倒也可能…… 也罢,他赤胆忠心也好,赌徒下注也好。他现在已经和魏朝势同水火,倒也可以用上一用。想到这,朱由校笑道:“嬷嬷,你这个男人对主子到也有几分忠心。好了,这回就饶了他……” 客氏、李进忠一听,大喜若狂。客氏扭着水蛇腰,挥舞着兰花指,嗔道:“原来校哥儿是在考验李进忠,可把嬷嬷吓死了……” 朱由校陪笑道:“嬷嬷要找男人,朕怎么不帮着看看,所托非人怎么办。不过,”朱由校脸色一正,看向李进忠。“今后,你也该知道谁是主子了。” 李进忠心中一颤,连忙磕头道:“奴婢该死,今后只知效忠陛下一人,绝不敢有二心。” “知道就好,”朱由校淡淡一笑,“今后要待客嬷嬷好些。” “奴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冷热的,怎能辜负她。”李进忠连忙赔笑。 “那就好,”朱由校敲打完李进忠,却想起一事还不知晓。便问道:“看你相貌、声音,不是自幼入宫吧?” 其实,这李进忠一进宫门,朱由校就现了他和王安、魏朝等人的不同。相比之下,他的相貌、举止、声音,更像一个正常男人…… 李进忠一愣,回禀道:“启奏陛下,奴婢是后来才进的宫。” “哦,”朱由校眉毛一挑,“把你的身世、入宫情由,细细讲来。” “奴婢遵旨,”李进忠见皇上问话,忙将自己身世细细讲了起来…… 果不出朱由校所料,这李进忠原姓魏,后来跟着生母改嫁,才随了继父姓李。他生于隆庆二年(1568年),北直隶肃宁(今属河北)人。自幼习武,能双手弯弓,后家境败落,又为赌债所逼,自阉入宫做太监,一直在东宫领太监王安手下当差,泰昌帝登基后,才去了李选侍宫中伺候…… 听了李进忠身世,朱由校心中肯定,此人就是那魏忠贤了。九千岁名头虽响,朱由校却毫不在意,草草的下了定义,‘这只是条狗而已’…… “隆庆二年生的,你如今多大了?”朱由校有些奇怪。 “回陛下,奴婢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 “你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个女儿,嫁于杨家为妻。”李进忠愈奇怪,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看你还有几分忠心的份上,朕就赐你个名字。”朱由校嘴角抽*动,似笑非笑。“你就叫忠贤吧,还姓魏,就叫魏忠贤。” 李进忠,不,魏忠贤听了大喜。皇上赐名,还改回原姓?这真是皇恩浩荡。连忙叩头谢恩:“陛下恩典,奴婢没齿难忘。今后一定遵循陛下教诲,做个忠贤之人……” 一时间,谀语如潮。朱由校听了几句,便打断他的话。笑道:“你能记得今日之事,就算好的。” 魏忠贤连忙赌咒誓,以后一定要为陛下之命是从。一边的客氏却又跳了出来,对着朱由校腻道:“校哥儿,这样忠贤之人,你封他个什么官啊?要不,就让他进司礼监吧。”说罢,跑到朱由校身边,拉着朱由校胳膊晃个不停…… 一旁的魏朝看不下去了,这个李进忠,还忠贤之人呢?我呸。当初走投无路来投奔我。转眼间就搭上客氏,勾引走我的女人,如今还想进司礼监?对客氏更是心中不满,当初我们可是说好,要做个恩爱夫妻,如今却如此不仁不义。如果再让那李进忠进了司礼监,和我平起平坐,那我以后岂能活命? 想到这儿,魏朝就跳了出来,向前禀道:“启禀陛下,魏忠贤不识字,恐怕入不了司礼监。” 朱由校听了暗喜,这下好了,你们双方这下可成仇家了,朕就再加把火吧。眉头一皱,道:“原来这样,那此事以后再议吧。”说完以后又怕客氏不依不饶,便问客氏:“嬷嬷,如果朕没记错,朕还有个奶兄弟吧?他现在做何营生?” 客氏刚要怒,却听见皇上问自己儿子,顿时眉开眼笑,却做出一副伤悲的样子。假泣道:“校哥儿这话让乳娘好生伤心,乳娘那个儿子,也曾陪校哥儿玩耍。如今却被忘个干净,乳娘真的好难过。”说罢,便嘤嘤的哭了起来…… 朱由校一看不妙,连忙软言相慰。好不容易才让客氏收住眼泪,回禀道:“校哥儿,乳娘那个不孝子叫侯国兴,还没差事。你就赏他个吧?”说罢,一双桃花眼眼巴巴的看着朱由校,脸上的脂粉却被冲出道道痕迹…… 朱由校看了一阵恶心,忙扭过头去。问魏朝和魏忠贤两人,“你们说,这大明哪处的差事,既体面,又有钱。给朕说个几处?” 魏朝、魏忠贤面面相觑,这皇上还真疼客氏啊。魏忠贤忙回禀道:“要说有钱,还要说盐科……” 魏朝冷冷打断,“那是外朝管得,你想让陛下受言官弹劾吗?” 朱由校一听,对啊,可别羊肉没吃上,却惹了一身骚。连忙说道:“你就在内宫的差事里面找。” 魏忠贤一听犯了难,内廷的肥差?那可是太监做的啊?知道回道:“陛下,内廷的都是太监做的啊?” 朱由校听了一愣,笑道:“你只管报来?朕还能让嬷嬷今后没了孙子不成。” “是,”魏忠贤一愣,心想,皇上还真能想啊?忙奏道:“陛下,那就是各地镇守太监了。不过要说捞钱,还是江南三大织造最好。” 江南织造?朱由校一愣,那不是曹雪芹家吗?也有此可能,都是皇帝奶兄弟出身嘛,那就这里了。就对魏忠贤说道:“你和嬷嬷去找王大伴。告诉他,这南京织造改个名字,不要太监字样。让侯国兴去做。” 客氏大喜,忙和魏忠贤领旨谢恩,高高兴兴的去了…… “陛下,这……”见客氏和魏忠贤离去,魏朝满面难色,却有口难言,只眼巴巴的看着皇上。 朱由校一愣,笑道:“好了,真知道你受委屈了。”顿了顿,又道:“这样吧,王大伴生性秉直,定不会批了此事,你去传朕旨意。让客氏随其子侯国兴南下,非特旨不得进京。令侯国兴尽心侍奉奉圣夫人,不可怠慢。” “陛下?”魏朝傻了,原来皇上还有这招啊? “去吧。”朱由校心中苦笑,我也怕这客嬷嬷呀…… &1t;ahref=.>. 第十二章 皇陵 十月初四戌时,紫禁城 十月的北京城,比往年显得更加寒冷。刚到戌时,庭院里便一片冷清。适逢国丧,宫人内侍们都提着万分小心,生怕触犯了贵人,落个凄惨下场。因此,只要没了差事,这些机灵鬼便早早的钻到屋子里,躲了起来…… 弘德殿门口,朱由校独自秉风而立,远远的几个太监宫女们悄悄的站着,不敢有半点动静。四下看去,只有昭仁殿有人隐约走动,那是大行皇帝泰昌爷的灵堂所在,几位嫔妃正在那里守灵…… 朱由校沉吟良久,才扭头走进弘德殿。面对着大殿内富丽堂皇的摆设,心中却一阵宁静,“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终于摸清了状况。接下来,就该想想如何挽救大明气运了……” 弘德殿为乾清宫之西小殿,初名雍肃殿,明万历十四年(1586年)方改为今名。和乾清宫东侧的昭仁殿一样,俱为皇帝日常起居、召见臣工之所。前些日子,万历皇帝设几筵于弘德殿,泰昌皇帝设几筵于昭仁殿,把朱由校逼得无处可去,只好躲进乾清宫正殿,在放置书籍的西暖阁里住下。直到昨日,十月初三,神宗显皇帝(万历)、孝端显皇后葬于定陵。魏朝这才指挥着杂役,腾出屋子,急不可待的请朱由校搬了进来……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朝堂上一片平静,文武大臣似乎都在忙着置办万历皇帝和泰昌皇帝丧仪,各种奏章少得可怜,这反而让朱由校有些惊诧。至于那些东林党人,更像消身匿迹了一般,并没有借着所谓的“红丸案”“移宫案”大肆攻击,这让朱由校心中得意之余,又暗自提起百倍小心,生怕不小心中了埋伏。至于朱由校加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加封客氏子侯国兴为江南织造,更是没惊起半点波澜,似乎大明的言官都变了性一般,令人惊诧万分。期间,反倒是朱由校借题挥,大秀了一把“孝子”…… 那日,九月初六,司礼监并内阁、礼部联名上奏,以泰昌皇帝驾崩,仓促间皇陵难以营造为由,请旨修缮景泰帝废陵,以作泰昌皇帝陵寝…… 景泰帝是明英宗弟代宗朱祁钰。土木之变中,英宗皇帝被俘,代宗即位,年号景泰,期间修了皇陵。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英宗复位,改元天顺,朱祁钰被废软禁。不久去世,以亲王礼葬于金山口,原先修建的皇陵被废弃。如今,这座皇陵却被当朝大臣们盯上了,要将泰昌皇帝安葬于此……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十几位大明朝顶尖的人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礼部尚书孙如游刚刚提了几句,便被皇帝赶出大殿。随后更是置大臣们不顾,独自哭泣着离开,进了西暖阁。随后传来了种种器物破碎声…… 良久,内阁辅方从哲才开口讲话:“还是请陛下亲近之人,前去宽慰一二才好……” “这样也好。”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应道。可派谁去呢?王安随即便愣住了,方从哲也愣住了,其余重臣也傻了眼…… 此时此刻,皇帝的嫡母、生母业已早逝,先帝泰昌指定的养母李选侍被大臣们给赶走了,皇帝的乳母客氏被皇帝自己配到了南京。大臣们痛苦的现,偌大的**,竟没有一个能影响制约皇帝的人…… 无奈之余,王安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还是我去吧。”…… 乾清宫西暖阁 暖阁内一片狼藉,各式摆设早被砸了个稀烂。朱由校披头散的坐在地上,拉着王安的手,泣道:“大伴,你说朕是不是真的没用?” 王安大惊:“陛下何出此言?” “皇考去了,朕连一座好的陵寝都不能给他,朕心里好难受。”朱由校泣不成声。 王安一阵无语,只好劝慰道:“陛下,这不是工程太紧嘛。这历代帝王,都是生前营造陵寝,神宗皇帝当初就造了六年,前后耗银八百万两。哪想到大行皇帝即位仅仅一月,便龙驭归天,这陵寝自然来不及造。” “不,”朱由校摇了摇头,“朕心里明白,是那些大臣们舍不得花钱……” “陛下,”王安一惊,连忙打断了朱由校的话。“陛下何出此言?千万不要伤了大臣之心啊。” “不,”朱由校固执己见,“大伴不明白,所谓工期紧张,只是其一。朕心中明白,这户部没钱了,那些大臣也没有办法,只好委屈朕的皇考……” “陛下,”王安泣不成声,“老奴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真是罪该往死。请陛下处置。” “大伴不必如此,”朱由校擦擦眼泪,将王安扶起。“朕知道大伴无罪,还请大伴不要糟蹋自己。”顿了顿,朱由校又道:“大伴此来,可是想游说于朕?” “这…”王安老脸一红,“老奴该死。” 朱由校心中暗自盘算一阵,对王安说道:“大伴可去告诉那些人,就说朕准了,就让皇考葬于景泰废陵,让他们好好修缮一下,所耗费银两,由内帑来出。” 稍微停顿了下,又道:“朕对不起皇考啊!” “陛下!”王安一脸戚容,眼直勾勾看着皇上,却不敢有半点言语。 “传旨,朕无能,使皇考身后受辱,其罪甚大。朕死后,无颜见皇考于身后。可寻一山清水秀之地,不营陵寝,唯布衣下葬,使天下臣民知朕愧疚之心。” “陛下!老奴该死。”王安心中一痛,出一声呐喊,伏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主仆二人相对流泪,过了好久,王安才劝道:“陛下不必如此,老奴愿去监工,务必为大行皇帝营造好陵寝……” “可钱呢?”朱由校一阵苦笑,伸手拍了拍王安。“去吧。如今国事不宁,四处缺钱,还是按朕的主意办吧。” “可陛下也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啊?!”王安泣道。 朱由校一愣,刚想顺水推舟。却又想起后世的定陵景点,想起那挫骨扬飞的万历皇帝,心又硬了下来。我还是别自找不自在了,朱由校心中暗暗自嘲。随即大声呵斥道:“大伴快去,务必使天下臣工知道朕之心意。” 当下,王安一路哭泣着前去传旨…… 随后,大小臣工、勋贵宗藩纷纷进言,愿助钱为泰昌帝修陵;劝谏当今收回成命;弹劾秉政大臣无能。俱被朱由校一一驳回。 一时间,今上纯孝之名传遍天下。背地里,却是秉政大臣暗自叫苦,哀叹遇见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第十三章 日讲 七曜 十月初四,内阁报请,拟升谕德孙承宗为左庶子,掌左春坊印信,以孙承宗等六人充乾清宫日讲官,以内阁中书冯键、唐允恭为正字官。帝准之。 次日,十月初五,弘德殿 今天是开日讲的第一天,朱由校早早就在弘德殿落座,等待着日讲官孙承宗的到来……。登基一个多月来,他受尽了没知识,不知礼仪的苦头,虽仗着前世的一些见识,硬生生的把朝廷的党争压了下来,但也多次在神宗皇帝丧礼中出丑,把后世一个名牌大学生的脸面丢个精光。种种磨砺,使朱由校深刻认识到,各种礼仪在古代的重要性;也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补上短板。 辰正一刻,乾清宫日讲官孙承宗便准时到达弘德殿。国朝惯例:乾清宫日讲,以翰林院年高资深、学识渊博者充任。作为日讲官的孙承宗,已经五十七岁了。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的榜眼,后授翰林院编修,入翰林十六年,无论学问还是品行,都被世人称赞。故被选为日讲官之,更在其他日讲官尚未到位之时,先行为陛下日讲。 君臣见礼完毕,孙承宗奏道:“微臣身受皇恩,得充乾清宫日讲官,为陛下讲解经史、以备咨询、兼记起居注。望陛下不以微臣老朽,允许微臣御前行走。” 朱由校听了这番话才明白,乾清宫日讲官并不仅仅是皇帝的老师,还兼着秘书职责。想到能刚好的了解这个世界,他连忙压住心中兴奋,道:“爱卿乃为学识渊博之人,能得卿家之助,实乃朕之荣幸。” 孙承宗连忙谦让,直道“不敢”。 客套完毕,朱由校问道:“孙爱卿,这每日讲课,可有何规矩?” 孙承宗奏道:“启禀陛下,臣等有《讲读议注》呈上,请陛下御览。”说着,便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奏章呈上。 朱由校忙看开一看,只见奏章上写着,每日读什么书,读多久书;由谁来讲课,讲课有什么程序;何时批改奏章,批改奏章时有疑问怎么办;每逢大朝之日怎么办,刮风下雨怎么办。林林总总,将自己的日程规定十分详尽。便满意的点点头,刚想应允下来,却突然想起一事,急忙翻开奏章细看。果不出所料,上面罗列详细,完全是把皇帝当成一无知顽童管教,毫无闲暇可言。朱由校强压心中怒火,淡淡一笑,问道: “孙爱卿,朕有一事不明,爱卿可否能为朕解疑?” “陛下请讲。”孙承宗一愣,忙应道。 “这上面写着,定于卯时日出之时讲学,可对?” “正是,”孙承宗一听,坏了,皇帝这是嫌起床早啊。忙上前奏道:“陛下,这卯时为日出之时。此时天方破晓,万物复苏,正是起床读书之时。此时读书,可谓有事半功倍之效。”又连忙以自己为例,劝道:“臣少年读书时,亦是卯时起身,读书百遍方歇……” 朱由校摇摇头,心想,我当然知道了,这卯时就是早晨五点到七点,也是后世中学生上早读的时间,我都晨读了十多年了。连忙开口止住孙承宗:“孙爱卿误会了。” 孙承宗一愣,误会?忙竖起耳朵细听皇上解释…… “这么说吧。”朱由校不想再跟孙承宗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爱卿所拟《讲读议注》中,对朕并不实用……”也不顾孙承宗那渐渐难看的脸色,接着道:“朕乃天子,身负天下黎民之望,每日需处理政务,稍有闪失便是天下苍生之祸。朕不敢有丝毫大意。但…”朱由校声音转厉,严词斥责道: “以卿之言,朕批改奏章之时,‘有所咨问,即召臣等至御前,将本中事情明白敷奏庶,皇上睿资日开,国家政务久之自然练熟’。”朱由校举起奏章读了一段,斥责道:“这‘久之自然熟练’的‘久之’,到底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或者十年?爱卿是否能为朕释疑?” 孙承宗原本心中暗自不服,认为陛下只是托言遁词,希望逃避读书而已。却听得皇上所问,心中一颤,忙撩衣跪倒,奏道:“臣驽钝,实无拖延时日,不尽心教授之意。请陛下明察。” 朱由校这些日来和大臣们说话,早习惯了话一出口,便引起大臣大呼小叫。摇摇头,令小黄门将孙承宗扶起。宽言相慰道:“爱卿之意,朕心自知,不必惊扰。只是这日讲之事,朕自有计较……” 孙承宗原以为自己熟读经,早已做到‘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之境。却不想被皇帝轻轻一句话,便吓个半死,方明白宦海险恶,伴君如伴虎之意。听得皇上言下之意,忙躬身道:“陛下请讲,臣谨听圣谕。” “这只是朕的一个想法,”朱由校淡淡一笑,“也请孙爱卿给朕端详一下。” “朕每日卯时起身,用两个刻钟梳洗、入奉先殿祭祀;再两个刻钟锻炼;卯正,晨读一个时辰。辰初,用膳、休息;辰正至巳末,进学,批改奏章,此时讲学以经义为主。午时休息,用午膳。”朱由校细细讲道:“下午,用两个时辰授课,以前朝掌故,历朝通鉴为主,至申末结束。爱卿以为如何?” 孙承宗认真听讲,仔细对照自己所奏,却现皇上仅仅在卯初加上了奉先殿祭祀,多了两个刻钟的游玩时间,同时把用膳时间和学习时间完全分开。心中一阵无语,忙点头应是:“陛下所想,比臣的更加周到。陛下还要去奉先殿祭拜,臣没想到此节,实在疏忽。”说罢,连忙磕头认错。 朱由校心想,孝敬先帝,这可是我的一**宝,全仗他来号令天下,你说我能忘吗?得意之余,又道:“夏日炎热,午休时间延长一个时辰,学习时间亦相应延长至酉末结束。可否?” 孙承宗连忙点头称善。 “至于学习内容,”朱由校又道,“爱卿可与其他日讲官商议,初期当以字词语义、礼仪、国朝官制为主,务必要使朕在短期内看熟悉政务。” “臣遵旨。” “爱卿可以奏章中常用典故集成一册,供朕御览;另选录前贤名家之文,供朕早起诵读……” “臣遵旨。” 见自己所述,孙承宗都一一应了,朱由校心中一阵畅快,‘这才是做皇帝的快活’。刚要令孙承宗开始今日课程,却又想起一事。便道:“朕当前紧急之务,当为尽快学习,熟悉政务。这样吧,朕以七日为一轮,日临朝视事,第七日则召集大臣议论朝政,其余几日都在乾清宫日讲。孙爱卿以为如何?” 孙承宗听了,有些疑惑,便问道:“陛下所述,可是‘七曜’?” ‘七曜’?朱由校一愣,这不是日本动漫中的名词吗?怎么从明朝人嘴里出来了? 见皇帝惊讶,孙承宗连忙解释道:“启禀陛下,‘七曜’,是古人对日、月、五星的一种总称,亦称“七政”、“七纬”、“七耀”。‘七曜’曾被先人用来计日,其以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为序,周而复始,故《书·舜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孔颖达疏:“七政,其政有七,于玑衡察之,必在天者,知七政谓日月与五星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朱由校彻底晕了,自己只不过习惯了按星期记日子,才胡扯了出来,好方便以后生活。却不成想,孙承宗就提出了个‘七曜’,还说的有根有据。忙道:“既如此,那就交内阁商议,看是否能以‘七曜’记日。朕就先按这七曜过着,”想了想,道:“这七曜即是按七星轮回计算,就以星期或周为名。以日曜日为星期日,月耀日为星期一,以此类推,也免了星期七之说……” 孙承宗连忙点头称善,亲取了笔墨纸砚一挥而就,草拟了份上谕交朱由校阅过后,派小黄门送往内阁值房…… 第十四章 铁岭李氏 巳时三刻,弘德殿 今日是乾清宫日讲的第一天,朱由校和日讲官孙朝宗一番辩论,最终获得大胜,并下旨令内阁议论‘星期’之设。心中爽快之余,便拉了孙承宗讲课。 这孙承宗倒也颇有涵养,虽被皇帝抢白几句,丢了几分文人颜面。但其青年之时,曾在官宦之家常年担任塾师,对传道授业也颇有兴趣。如今,遇到朱由校求知若渴,只觉兴趣盎然,恨不得将满腹学问倾囊相授,好培养出一个圣明天子。一时间,两人教学见长,浑然忘记了时间…… 司礼监秉笔兼乾清宫总管太监魏朝在旁边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两人停歇下来。扭头看了看殿门外正焦急等待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脸上露出焦急神色。最终,魏朝一咬牙,打断了君臣二人的授课…… “陛下,”魏朝附在朱由校耳边,低声禀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求见。”骆思恭?他来做什么?朱由校一愣,心中一团疑云升起…… “陛下,”孙承宗见状微微一笑,“看来骆大人有紧急之时禀告,微臣暂且告退。” “也好,请孙爱卿暂且在西厢歇息,待朕问个明白。”朱由校起身送客,“如有不明之处,还要请爱卿赐教。” 孙承宗连道不敢,躬身退出了弘德殿,自去西厢暂避…… 目送孙承宗消失在殿门外,朱由校才收回目光,转向魏朝。“骆思恭到底有什么事?让你堂堂内相如此大呼小叫?” 魏朝低着头一呲牙,心中暗暗非议,‘你以为我愿意大呼小叫吗?还不是那个骆思恭说有紧急军情’。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向前奏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紧急军情奏上。” ‘看来是个坏消息。’朱由校心中暗付,面上却不动声色:“宣其觐见。” 魏朝连忙应道:“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晋见~~~” 殿门外,骆思恭已经等待多时。听见宫人呼喊,宣其晋见。连忙整理衣冠,走进大殿,跪倒奏道:“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朱由校挥挥手,让骆思恭起身。“骆爱卿,今日又给朕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骆思恭老脸一红,他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万历十年,他刚过而立之年,就取代了锦衣卫前任指挥使刘守有,成为大明情报系统的头面人物,至今已经三十八年。期间他经历了大明援朝战争,屡立功勋;更在泰昌皇帝和当今即位过程中挥了巨大作用,这才逃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命运…… “启禀陛下,”骆思恭觉得有些无奈,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近臣,身家性命都与皇帝紧密相连。可面对复杂的辽东局势,他却无能为力。“陛下,罪臣无能,这次奉旨缉拿辽东总兵官李如柏,失败了……” “什么?”朱由校一惊。推案而起。“可是那李如柏造反了?是不是投靠了建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骆思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来…… “啊~~”骆思恭惊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倒禀道:“启禀陛下,那李如柏并无反叛,他只是在圣旨到前自杀了……” “原来如此。”朱由校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地坐回御座。这倒不是朱由校矫情,经不起波浪。而是这李如柏,确实是一个不同小可的人物…… 李如柏,字子贞,号肖城。辽东铁岭卫人,是名将李成梁的次子。先由父荫为锦衣千户。因饮酒误事,被免职。再以父荫授铁岭卫都指挥佥事,历任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等职。曾率师援朝,屡立战功。其后转任宁夏、辽东等地总兵官。只因萨尔浒之战中,畏敌不前,又不战自溃,才被大臣交相弹劾,以其小妾为建虏酋努尔哈赤侄女,被罪为萨尔浒之败祸。内阁议定,召其入京议罪,不成想,他却自杀了事…… 至于李如柏之父李成梁,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过去几十年里,李成梁战功无数,麾下战将积功提拔者更是无数,并把他的九个儿子培养出了五个总兵、四个参将,被称为李家九虎将。如今,辽东将领多出于其门下,与李家更是关系错综复杂…… ‘不过,他自杀了好’。朱由校悄悄的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却现骆思恭正跪在地上,等候落…… “骆爱卿,”朱由校任由骆思恭跪在地上,自顾自的问。“李如柏自杀之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内阁及兵部是否知晓?” “启禀陛下,”骆思恭连忙奏道:“罪臣是得了锦衣卫密报,这才得知的。至于内阁和兵部,他们应该不知道……” 朱由校听了有些奇怪,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何?” “启禀陛下,锦衣卫的密报,通常要比兵部的驿传快上半日到一天。”骆思恭详细解释道。“罪臣刚得到密报,就进宫面圣,并不曾走漏消息。” “嗯,起来吧。”听了这些话,朱由校心中才好受些。苍天保佑,这骆思恭还有几分忠心,锦衣卫还是向着朕的。待骆思恭从地上爬了起来,才问道:“那李如柏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他怎么知道朕派人去抓他?” “启禀陛下,”骆思恭躬身施礼,“如今各省都在京师设有机构,派驻人员,专职京师与本省公文投寄事宜,称为‘塘报’。像铁岭李家这样的外藩大将,更是在京师常年驻有家人。这朝廷旨意慢于私人快报,已是司空见怪之事。” “原来如此,”朱由校点点头,心中暗付,这就是古代的驻京办了?虽有些恼怒,但也无计可施,这些外省官员常年在外,一身荣辱却系身于京城之内,自己就是下令禁止,也不过是让他们换个名目而已,徒费口舌罢了。 刚想令骆思恭退下,却想起另外一事来,就问道:“这李如柏既能派人长期驻扎与京师,那建虏呢?他们是不是在京师也派有细作,常年打探情报。” “这个,”骆思恭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跪倒在地:“罪臣实在不曾预料此事,请陛下降罪。” “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极。用间,更是务。”朱由校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又在建虏之处,埋下多少细作呢?” “这个,”骆思恭羞得满脸通红,举手取下官帽,叩道:“臣无能。实不曾派出细作。” 面对着跪地告罪的骆思恭,朱由校一阵苦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啊?不是说他是个情报机构吗?…… 强忍着心头怒火,朱由校问道:“骆大人,你能否告诉朕,我大明主管对外情报的是哪个衙门?” “启禀陛下,没有。”骆思恭听了这句话,反而抬起头来。正容禀道:“域外敌情多有边将掌管,派精干之人入敌境查探。朝廷之中,并无衙门掌此职责。” “没有?”朱由校勃然大怒,戟指骂道:“那你锦衣卫是做什么的?兵部又是做什么的?还有那个东厂呢?难道都是光吃闲饭,不干人事儿吗?” “启禀陛下,”骆思恭低下头,躲过朱由校的目光。“锦衣卫虽在国初五次北征,前朝援朝之时搜集敌情,但都是奉旨行事。平日并无此职责,只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而已。”顿了顿,又道:“东厂和兵部也无此职能……” 朱由校一愣,随即想起国人秉性,时常严于对内,宽于对外,更有攘外必先安内之说。这大明数百年来安享太平,没有对外的情报机构倒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此节,朱由校便有了主意。吩咐道:“既然锦衣卫需要奉旨才能办差,那朕就给你这个旨意,希望你好自为之。” 骆思恭听了,连忙应道:“请陛下放心,罪臣这就回衙门,抽调精兵强将,选精干之人带了,赴辽东侦查敌情。” “如此甚好,”朱由校点点头,“派驻辽东之人要注重保密,莫要被建虏现,只需设一衙门,以便与辽东经略做联络之用。” “臣遵旨。” …… &1t;ahref=.>. 第十五章 蜕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骆思恭早已离去,朱由校却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冒出这么一句。到让旁边站着伺候的魏朝唬了一跳,连忙偷眼看向皇上,却现皇上正闭着双眼,并无半点异常…… 疑惑了半天,魏朝终于确认皇上正在假寐,刚才那句可能是自己的幻觉。心中便暗定主意,等会儿一定要找个太医看看,可别出了岔子,惹了皇上…… “魏朝。” “奴婢在,”魏朝猛的一激灵,大声应道,一双眼睛却迅飘向皇上。‘还好,这次不是幻听’,魏朝一边庆幸,一边点头哈腰。“陛下有何吩咐?” “魏朝,你说朕是个什么样的人?”朱由校也不和魏朝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魏朝一愣,连忙回道:“陛下是圣明天子。” “说实话。”朱由校两眼一瞪。 魏朝心想,说了实话,你能保证不杀我吗?真是笑话,打死我,我也不敢说啊……。便糊弄道:“陛下虽登基刚刚一个月,但孝敬先帝,尊崇大臣,勤于朝政,实为明君气象。宫内宫外的人都在说陛下的好呢。” “哦~,他们怎么说?”朱由校不动声色,看魏朝如何圆谎。 魏朝随口应道:“还能怎么说?不就是说陛下是圣明天子,大明百姓有福了……等等不一。”见皇帝露出不信的神色,急道:“这可不是奴婢编的,如陛下不信?可以问问孙大人。” 朱由校哑然失笑,“这也就是在你们这些家人面前说说。在孙大人面前,朕可丢不起这人。” 魏朝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陛下放心,奴婢可不敢骗陛下。” “不敢就好。”朱由校点点头,“可是,你真的就没现朕有哪些不足?”说着,朱由校两眼紧紧的盯住魏朝,脸上充满了期盼的神色。“伴伴有话只管讲来,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绝不会怪罪于你。” 魏朝一看,知道这次是逃不过去了,皇上非要自己说出个子午寅卯不可。心中反复掂量,最终想出一条来,便向前禀道:“陛下宽厚待人,大臣都赞扬不已。但以奴婢来看,陛下有些太过了。” “太过了?!此话何解?”朱由校心里一激灵,便坐直了,正襟问道。 “陛下对那些大臣太过宽厚了,”魏朝见皇上紧张,心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思虑再三,觉得皇上不是滥杀之人,这才开口细讲:“陛下尊重朝中大臣,这是应该的。可有些大臣却得寸进尺,毫无人臣之礼。奴婢认为,陛下如不宽严相济,早晚会纲纪松弛,酿成大祸。”说着,看到皇上面色木然,不知所想,忙闭了嘴,不再言语。 “伴伴所言甚是。”沉吟了半晌,朱由校开口称赞。确实,登基一个多月来,朱由校也觉得自己对大臣处处尊重,有些近乎懦弱。也许是前世孤儿出身谨言慎行惯了,也许是今世附身穿越怕漏了马脚,反正,朱由校做起事来缩手缩脚。平日里只管烧香祭祀,对朝政从不主动过问,任应秉政大臣处置。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甚至跑到木匠所厮混了半天…… 可是,他毕竟是后世穿越而来。虽学问不甚精深,但也是名牌大学本科毕业,其见识比起朱由校前身更是天壤之别。处理起政务来,也另有一方视野,常令秉政大臣为之惊叹。这反倒给人一种错觉,皇帝虽有才干,但毕竟年少,尚无驾驭群臣之能。一些朱由校提出的政令,如增选阁臣、诏令天下献粮种等等,便被大臣们给华丽的无视了…… “那伴伴以为朕该如何呢?”朱由校向魏朝虚心请教…… 魏朝是大太监王安的义子,他深受王安熏陶,平日里喜好读书,常常以读书人自居,品行醇厚,素为世人称道。听见皇上问,虽有心不答,却总忍不住心中良知冲动,开口应道:“陛下身为天子,自当出口成宪,天下莫不敢从。虽细心听从大臣意见,但拿主意的只有陛下一人。奴婢本为卑贱之人,又怎能肆意评价陛下呢?!” 好半天,朱由校才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不由苦笑,看来朕真的是个孤家寡人啊!话虽如此,朱由校还有些犹豫。连忙问道:“那伴伴是否说说,朕和登基前相比如何?”话一出口,朱由校的心就提了起来,生怕魏朝说出什么话来。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却不敢有何异动…… “和以前相比?”魏朝一愣,陛下这是怎么了?便搪塞道:“陛下少年时,爱好木活儿,终日嬉玩,虽有韬光养晦之意,但也为世人讳病;如今陛下力图振作,早已洗刷先前之名。” 朱由校悄悄的松了口气,一颗久提着的心落回原地。“看来他们都认为我是长大了,并没有疑心我是个冒牌货”,朱由校心中暗自庆幸…… “下面该考虑下如何掌控朝政了。”朱由校悄悄的自己说道。“毕竟咱已经蒙混过关,也该动一动了……” 可从何动起呢?朱由校犯了难。历朝新君即位,都有自己的一帮子势力,不论这些人品行如何、才干多高,总算有一帮子爪牙,可以将触角伸向朝廷内外。可朱由校呢?前身是个懵懂少年,没几个贴心的;后面又是个冒牌货,生怕漏了马脚,连乳母客氏也被远远地赶到了南京…… “不过,幸亏我还留了一手”。朱由校有些庆幸,却将目光投向殿门外站着的那个小杂役身上。那杂役似乎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忙扭过头来,点头哈腰,向皇帝示意。他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皇帝赐名的魏忠贤。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微微点头示意,却使得魏忠贤脸色一阵激动,却不敢向前半步。见此情景,朱由校哈哈大笑。指着魏忠贤对魏朝说道:“这几日,你没少责罚他吧?看把他吓得。” 魏朝只觉得一阵没趣,心想:“皇上,这话你都数十遍了,烦不烦啊?”面上却诚惶诚恐,上前奏道:“这阉货不懂规矩,奴婢只是对他严加管教而已。” 朱由校笑而不语,心里却暗自得意。看来这头叫‘九千岁’的鹰,快熬熟了…… 第十六章 新任厂督 见皇上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走,反而低头去和魏朝谈话,魏忠贤的心中一片冰凉…… “看来,我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一想到这儿,魏忠贤就暗恨客氏的愚蠢。“哪有你这种蠢材,对着皇帝却不知收敛,反而挟恩图报。这下好了,你们母子二人跑到南京享福,反而让老魏在此煎熬……”一双狠毒的眼睛飞快的扫过魏朝,却随即低下头来…… 魏忠贤是在准备随客氏母子南下之时,被朱由校留下的。为了不让他被魏朝暗害,还特命他在自己面前做了个洒水扫地的杂役…… 当日,听得魏朝传旨,令客氏随子南下,‘非特旨不得入京’。魏忠贤就觉得不妙,忙求了客氏,要随她南下。不成想,却被一个小黄门叫住,以其有罪,贬为杂役,在乾清宫当值。当时,魏忠贤还有些期盼,希望自己能入了圣上之眼,再有出头之日…… 魏朝冷冷的盯住魏忠贤看了一眼,心中满是愤恨。“你这阉货,敢和我抢客氏,让我成为宫中笑柄……”暗自咬牙,“看我如何收拾你……” “传魏忠贤……”,正当魏忠贤魂游九霄之时,大殿内传出一道声音,听在魏忠贤耳朵里,却如天降纶音一般。 “奴婢在,”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魏忠贤哭着喊着就进了弘德殿…… 大殿内,从司礼监秉笔、乾清宫总管太监魏朝以下,七八个太监宫人个个目瞪口呆,“怎么突然间,这咸鱼就想翻了身?皇上不是不待见魏忠贤吗?”…… 看这魏忠贤哭着喊着冲了进来,脸色明显比以前憔悴。朱由校笑道:“这几日,忠贤过得可好?是否受了委屈?” 听了此言,魏忠贤只觉悲从喜来,连忙跪倒奏道:“启禀陛下,奴婢罪有应得,不敢劳陛下挂念。” “你知错就好,”朱由校点点头,看来真不愧是九千岁,还真能忍。“有道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改正了错误,还是朕的好~~”朱由校猛地住了嘴,好险没说漏了。稳稳心神,才接着道:“还是朕的好奴才。你去给魏伴伴行个礼,认个错……”掩饰道:“这几日,魏伴伴没少在朕面前提你。你也要好好学学魏伴伴的胸怀……” 听了皇上这话,魏朝、魏忠贤两人齐翻白眼,“皇上,你不就是让我们有个台阶下嘛。用得着这样煽情”。但人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魏忠贤先上前认了错,赔了不是;魏朝也做出一番高姿态。片刻间,两人便如兄弟般亲热了起来…… 见两人面上熟络,却透着几分疏离,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稍等片刻,却突然问道:“魏朝,大伴的身体好些了吗?” 这几日,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身体又不舒服,便告病休养,朱由校便派了魏朝,每日探视…… 见皇上问,魏朝顾不得和魏忠贤继续虚以委蛇,向前回禀道:“回陛下话,昨日奴婢前去打看,大伴已经渐好;今日已经去衙门理事,只是怕过了病气给陛下,才不敢前来见驾。” “原来如此,”朱由校点点头,“大伴事务繁重,身体却一直不好,到难为他了。” 魏朝连忙奏道:“大伴曾教导奴婢,说吾辈乃刑余之人,幸得圣天子呵护,自当殆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点头称善,却又说道:“话虽如此,但朕也不能看着大伴受累。”稍一思付,便道:“这样吧,司礼监掌印还空着,就让大伴做了掌印太监,如何?” 魏朝、魏忠贤连忙点头称赞,这个法子好。可以不让王安过度劳累,也能挥他的所长。朱由校也十分得意,马上派小黄门召王安晋见,也好当面任命…… 功夫不大,王安就赶了过来。朱由校看王安脸色不好,真正是大病初愈。心中颇有几分感触,便宽言相慰:“大伴大病初愈,就要忙于政务,朕心甚是不安。还请大伴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劳累才是。” 王安连忙谢恩,言道:“奴婢刑余之人,却受陛下三代洪恩,自当尽力相报,又岂敢懈怠。” 闲谈两句,朱由校转过话头。言道:“当日朕登基之初,司礼监内鱼目混杂,急需大伴稳定朝政,才命大伴以司礼监秉笔视东厂事。不像却劳累大伴病倒,朕心中着实不安。如今大局已定,又增补了魏朝为司礼监秉笔。还请大伴放下担子,进位司礼监掌印。如此,一切琐事俱交魏朝等人办理,大伴揽个总,也可稍微安歇……” 司礼监为宫中衙门之,素来节制其他衙门;司礼监掌印更是宫中数万太监之,一向为太监所敬重。王安原听了小黄门消息,知道自己将进位司礼监掌印。欢喜之余,更早早的打定主意,要向皇帝推卸一二,也好显得自己不恋栈位。不成想,却被皇上一阵软言相求。把升官进爵变成了培养后进、给己修养。一时间,只觉好笑…… 思虑再三,又想起陛下登基故事,王安最终没有推卸,直截了当的答应了下来。“老奴这些日正觉得力难从心,不成想主子已经想到老奴前面。如此厚恩,老奴岂敢不从。”说着,便跪地谢恩。又道:“如此一来,老奴也能时常在陛下面前伺候,还望陛下不以奴婢老朽,准老奴之愿。” 朱由校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拿下了第一个堡垒。心中高兴之余,语气就多了几分喜意。“大伴今后做了掌印,就让魏朝做席秉笔太监,今后如果遇见合适的,还可再行进补。” 心中微微一动,又道:“魏朝这个乾清宫总管还兼着,”扭头对着魏朝,“你和大伴就在西厢设个值房,每日奏章批红,就在这里进行。” 王安、魏朝听了,连忙上前领旨…… 顿了顿,王安奏道:“陛下,这东厂又交何人掌管?” 朱由校略一沉吟,笑道:“大伴进了司礼监掌印,又要休养身体,这东厂自不方便掌管;魏朝身为席秉笔太监,又兼着乾清宫总管,也是事务繁忙……”却丝毫不给王安、魏朝等人推荐机会,直接定了人选。“魏忠贤原是东宫旧人,朕看他也有几分忠心,就让他补个司礼监秉笔,掌管东厂吧。” 王安听了一阵讶然,却对魏忠贤有所印象,虽反感其小人行径,但也不愿触了陛下霉头。便点头称善…… 魏朝听了一阵茫然,这一个多月,自己对那魏忠贤百般凌辱,却不成想,他还有咸鱼翻身一天,却不敢抗拒陛下旨意,只好低头认了…… 魏忠贤则是心中狂喜,连忙上前谢恩,又表了一番忠心,这才作罢…… 第十七章 内阁值房内,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正在当值。他们把各地各衙门的奏章一一整理好,分别拟好处理意见后,交给皇帝处理,这就是所谓的‘片拟’,永乐朝以来,内阁一直就是这样运作的。按惯例,片拟由辅执笔,这就造成了辅高人一等的地位…… 方从哲又拟了几本,觉得心中烦闷,便起身向外走去。不远处,正埋文案的刘、韩二人,抬头看了看,却不曾言语…… 这一个月来,内阁就是这样运转的。方从哲空有辅之名,手握执笔大权,却不得不屈从与刘、韩二人。不过,方从哲心中也暗自庆幸,这刘、韩二人,虽出身于东林,但都是为人宽厚、处事公允之人。否则,按照陛下那遇事投票的法子,方从哲一阵苦笑…… 苦笑之后,方从哲却拿定主意,还是要给自己添几个同盟军才好。一念至此,方从哲就盘算开了,“内阁现有三人,还有史继偕、沈飗、朱国祚、何宗彦四人尚未履职,皇上又诏令推举地方布政使入阁,看来自己还要多支撑些时日”。想起此节,方从哲就觉得无奈,皇帝诏令,三年内不动阁员,却让自己陷入尴尬境界,只好祈求其他阁员,能够早日进京…… 在门外闲逛片刻,方从哲回到值房,清了清嗓子,喊道:“刘大人、韩大人,先停下来。有件事我们先议一议。” 刘一燝和韩爌对视一眼,放下手中奏章,随方从哲来到一旁坐下,自有中书舍人送上茶水。 茶过三巡,方从哲开了口,“两位,如今显皇帝丧礼已经办完,贞皇帝陵寝尚待时日。陛下有所闲暇,必将问起政务。可有两件事,我们却迟迟不曾有所定论。还是要抓紧时间,议定才好?” 刘一燝和韩爌都宦海沉浮多年,听了方从哲的话便明白过来。连忙应道:“是啊,也该拿个主意了。” 略一沉吟,韩爌言道:“陛下当日提起这两件事的时候,才刚刚登基;如今,陛下已经更加熟悉政务,想必有所缓和。要不,我们再去请旨?” “这样也好,”方从哲点点头,“可我们见了陛下又如何回禀呢?” 三人相视苦笑,这两件事,俱十分棘手。其一,增选阁员。按照惯例,阁员非庶吉士不得入选。但惯例毕竟是惯例,如果陛下强行通过,也未尝不可。只是作为秉政大臣,必遭士林毁病…… 其二,进献良种者,封伯爵。进献良种是好事,内阁阁臣也愿意封赏进献良种之人,可三人心中都觉得封伯爵太高。明朝没有子爵和男爵,仅有的公侯伯爵都是品爵,入则可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这也使爵位难封,如前朝抗倭大将戚继光,后来守卫蓟州多年,使蒙古人闻风丧胆,不敢轻扰,可谓战功显著,却未曾封爵。如今,只要有人献上良种,就可封伯爵,三人想不通…… 沉吟了半晌,方从哲提出:“不如这般,我等先令吏部将廷推名单报上,陛下不是要布政使吗?我们可以寻找几个庶吉士出身的布政使报上。两位意下如何?” 刘一燝、韩爌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答应下来。刘一燝言道:“既如此,我们可拿了名单去见陛下,到时还要恳求陛下,对进献良种者,另行封赏才是。” 方从哲点头应允,三人商议妥当,便拟了公文,让吏部拟定廷推名单…… 这是,韩爌却取过一份上谕,令二人观看。两人看后面面相觑,好半天,刘一燝才笑道:“七曜,陛下还真是……” 三人都考过进士,点过翰林,对七曜一词并不陌生,对全国实行七曜也觉得可无不可无。只是细看上谕,却明明白白的写着,每周一上朝,周日召大臣议事,三人都觉得奇怪,这不会是皇上想偷懒吧?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后,方从哲开口讲道:“前朝万历年间,神宗显皇帝多年未曾上朝;如今,陛下又有七日一朝之意,我等还是先行劝谏才好。”苦笑一声,接着言道:“最少要保证皇帝这七日一朝不会因故夭折……” 刘一燝、韩爌两人深有同感,故随声附和后,与方从哲约定,待吏部名单拟好后,与方从哲共同见驾…… 弘德殿内, 弘德殿内,王安与魏朝早已退下,没了踪迹。朱由校独坐在御座上读书,仅留了魏忠贤一人伺候…… 魏忠贤只觉得有些感慨,自己刚才还在哀叹,恨自己押错了宝,丢了前程;如今却已是大明提督东厂太监,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一时间如同云端,忙用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醒过神来。经此一劫,知道面前少年谈笑间就可让自己有天壤之别,更是加倍逢迎…… “魏忠贤。” “奴婢在,”魏忠贤连忙应道,屁颠屁颠的跑到皇上面前,一张脸笑得跟菊花似地,希望陛下能有所喜悦。 “你可知道,朕为何令你掌管东厂事务?”不成想,皇上对魏忠贤脸上的菊花无心欣赏,只管沉着脸,呵斥道。 魏忠贤心中一颤,连忙跪倒奏道:“奴婢驽钝,实在想不出来,请陛下明示。” “驽钝,如果你真的驽钝,会偷了兄弟的女人吗?” “奴婢该死。”魏忠贤伏在地上,不敢有半点异动。前番,他和魏朝抢了客氏,将魏朝得罪个死,却没给自己捞取好处,心中早就悔恨不停。如今又见皇上直言其非,心中更是忐忑,生怕一个不好,又被皇上放弃。到那时,自己必定逃不出魏朝魔掌。想到这,更是觉得心惊胆颤…… “哼,”看到魏忠贤害怕,朱由校哼了一声,“如不是看在你尚有几份忠诚之心,朕又岂会救你?” 魏忠贤听了,这才明白。自己侥幸没死,原是陛下恩典,想起自己能在皇上眼前服役,令魏朝投鼠忌器,心中更是感激。连忙叩头谢恩。“奴婢谢过陛下救命之恩。”却见皇上脸上淡淡的,不知其想。却灵机一动,接着叩头道:“奴婢一定要办好差事,给陛下盯着那些大臣。” “你心中明白就好。”朱由校见魏忠贤果然上路,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自己是找对了人。便将语气放缓了几分。“这司礼监的事儿,你也不识字,只是挂个名。每日在朕这里应卯后,可自去东厂理事。” “奴婢遵旨。”魏忠贤见自己不用每日困在司礼监,和魏朝两看相厌,自是乐意。便大声应了…… 第十八章 邸报 见魏忠贤应了,朱由校就想将自己思谋已久的计划抛出,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来。只是令魏忠贤一边服侍着,等通政司使姚思仁前来见驾。随后,又想起日讲官孙承宗还等在西厢值房,便令其回来,与其闲谈…… 过了不久,姚思仁就急匆匆赶到。先给皇上行礼,然后奏道:“启禀陛下,通政司今日实不曾收到奏章,请陛下明见。” 朱由校听了,淡淡一笑:“朕已经和孙先生议定,每日辰正,准时开日讲。到时,你可将前一日收到奏章,分门别类,尽数送到弘德殿。如有紧急军情,收到之时,必先行送来。” “臣遵旨。”姚思仁松了口气,大声应道。 “朕前些日子曾经下令,让大臣上奏章之时,按其所奏何事,用不同颜色的封面。此事可曾履行?” “臣早已行文各衙门。”姚思仁连忙答道。“如今,京中各衙门已经尽数准行。京师之外,路途遥远,尚有衙门不曾收到公文,奏章有所混乱。臣便在收录奏章之时,再行告知,并在所上奏章上做了标记。” 稍微顿了下,姚思仁又奏道:“微臣与同僚商议,认为奏章规格都有定例,是不好随意更换封面。便定了制度,根据所奏内容,在封面上做了标记。请陛下一览便知。” 朱由校听了,忙取过几本奏章细看,只见封面上都加了寸方印记,印记上或军情,或述职……,林林总总,俱用了篆体文字,看上去美观大方,便点点头。 “传旨,姚爱卿与通政司官员实心用事,着令嘉奖一次。令邸报抄传。” 姚思仁听了,连忙跪倒叩头,“谢主隆恩”。 对通政司的前一段工作作了肯定之后,朱由校才言开正传。先通报了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上奏之事…… “据锦衣卫骆思恭奏闻,原辽东总兵官李如柏负罪自杀。”朱由校淡淡说道,“李如柏是事先接到消息,赶在钦差到达之前自杀的……” 姚思仁的脸一下子儿就白了,连忙跪倒奏道:“启禀陛下,臣职掌通政司,实不敢泄露机密之事。” “姚爱卿只管宽心,”朱由校脸色如常,令姚思仁起身。“京师之中,弹劾李如柏者众多,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他能事先得到消息,也属正常。但是,”朱由校脸色转厉,厉声道:“朕却不得不担心,建虏细作如果在京打探消息,又会如何?” 姚思仁、孙承宗见皇上如此作色,心中大恐,连忙跪倒请罪,“臣等愚昧,实不曾想起此节,不曾为陛下分忧,请陛下赎罪。” 一旁的魏忠贤看两人先后跪倒,却慢了半拍。只好跪倒奏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派人细查,将那些细作尽数捉来。” 朱由校白了魏忠贤一眼,讽刺道:“查,你想怎么查?要不要朕把京城封了,让你查个够?”吓得魏忠贤连忙缩头,不敢再有所言语。 朱由校转向姚思仁、孙承宗两人,“你们都起来吧。朕找你们来,是要和你们商议如何防止奸细,不是要治你们的罪。” “臣等谢过陛下不罪之恩。”两人站了起来。孙承宗却向前奏道:“陛下,这缉捕奸细之事,还是要请厂卫领过来,一起商议才好。” “孙爱卿所言极是,”朱由校赞赏的看了孙承宗一眼,真不愧是青史留名之人,见事就是明白。却用手指了指魏忠贤,道:“王大伴身体不好,朕升了他做司礼监掌印。今后这提督东厂太监,就有这魏忠贤来做。忠贤,你来和两位大人见礼。” 姚思仁和孙承宗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东厂厂督已经换人。见魏忠贤向前行礼,连道不敢,避了开去…… 介绍魏忠贤身份以后,朱由校边将自己的计划详细道来。 “朕以为,查缉奸细,要外松内紧,以免惊扰太众,引起不明真相者起哄。因此,缉拿奸细时,俱以五城兵马司名义……” “东厂要会同锦衣卫、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广泛撒网,密切监视辽东赴京之人;更要注意部分不法之徒,自甘堕落,以商贩等名义私通建虏……” “现了奸细踪迹,要细心排查,顺藤摸瓜。最好要使其为朝廷所用……” …… “但是,查缉奸细毕竟是大海捞针,是否能够收效还要看运气如何。关键还要做好预防,”朱由校的目光转向了姚思仁。“今后,通政司要配合东厂,对各处公文、邸报加强管理,细心审核,以免泄露军机。姚爱卿能否做到?” 姚思仁原本细心听讲,却现皇上所讲和本衙门并无关系,正心中狐疑之时,却听到陛下话音一转,讲到了通政司,连忙集中精神…… 听得皇上问话,连忙上前奏道:“臣自当尽心竭力,配合魏公公做好防范之事。只是,”姚思仁有些为难,“这邸报牵涉太广,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一愣,问道:“这邸报不是你们通政司负责行的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民间也有报房,抄录邸报负责贩卖,因设在京城,亦被称为‘京报’。”姚思仁连忙上前解释。原来,自隆庆年间以来,民间开设报房,已成事实。这些报房编选部分邸报的稿件,以北京为核心向全国行,这符合明朝士大夫关心朝政的风气,被清流所吹捧。京报主要内容由皇帝谕旨,朝廷政事,官吏的奏章三部分组成,为相互竞争,还出现了报头…… 朱由校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明朝吗?我怎么好像又回到了21世纪?不,是民国。很明显,现在社会舆论正处于混乱状态。想起史书之上,那些东林党人对万历皇帝的攻击,一阵心寒…… 最终,在一番感叹后,朱由校终于放弃了原本的设想,挖空心思回想后世是如何管理这些报纸的,希望能有所启迪…… 第十九章 舆论控制 “舆论一定要控制到自己手上。”朱由校恨得直咬牙,他知道大明的清流极其猖狂,素来以骂皇帝、骗廷杖来增加声誉值;战斗力也极其强大,竟硬生生把万历皇帝骂的不敢出宫见人……。这才借了查缉奸细之名,来整顿邸报。也好通过邸报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为日后的施政创造些便利。却没想到,明朝的报纸也颇具规模,更是那些清流的根据地,心中一阵恼火…… “陛下,那些京报随意刊登朝廷机密,我看都是些建虏奸细,奴婢这就派人封了他们……”魏忠贤看皇上愁,连忙磨拳擦掌,向前奏道。 “陛下,不可。”听了东厂厂督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一旁的孙承宗连忙劝阻,生怕陛下听了魏忠贤之言…… “孙大人,你这是站哪边啊?莫非想给那些奸细说话不成?”魏忠贤有些不乐意了,眼珠子瞪得老高,凶光毕露。 却不成想,孙承宗轻蔑的看了魏忠贤一眼,不再言语。 “你~~”这把魏忠贤气的五窍生烟,刚要作。却想起皇上极其看重此人。连忙换了脸色,向前作揖道:“孙大人,老魏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要是老魏惹了你生气,那我先给你陪个不是。”说罢,长揖不起,等着孙承宗回话。 孙承宗没想到魏忠贤还有这一招,连忙侧身避开,却不好再板着脸,只好解释道:“魏公公有所不知,背后没有靠山又岂能开成报房。再说,那些报房的消息如果比邸报慢了,又有几人去看……” 魏忠贤听了,脸刷的就白了,用手帕擦擦头上的汗,心中暗叹,“好险啊,差点捅了篓子”。偷眼看向皇上,生怕皇上命自己去查封报房…… 朱由校有些惊诧,孙承宗三言两语就让魏忠贤俯,这不是他惊诧的理由,因为孙承宗史称两代帝师,又曾督师辽东,文武双全。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魏忠贤,自然手到擒来。可魏忠贤的反应却有些不对,怎么被孙承宗一吓,就焉了,这可和九千岁的赫赫威名不符啊?! 注意到皇上惊诧的目光,魏忠贤老脸一红,讪讪奏道:“奴婢的靠山是皇上,自然不敢给皇上惹事。不过,”魏忠贤挺起胸膛,“陛下一旦有旨,咱老魏也是个爷们。” 这下子,可把朱由校给逗乐了。还爷们?你有那玩意吗?顾不得再考虑魏忠贤为何胆怯,朱由校把目光转向孙承宗。 “孙爱卿,朕让你留在这里。就是想让爱卿能为朕分忧。朕知道胸中自有城府,还望不吝赐教。” 孙承宗明白,皇帝毕竟是皇帝,刚才说给魏忠贤的话吓不倒皇上。便正容奏道:“启禀陛下,报房深受士林关注,若贸然关闭,必受大臣弹劾,如此反倒不美。不如这样,臣和姚大人出面,给那些报馆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再刊登前方军情,如此可好?” 一旁的姚思仁听了,却不敢上前附和,生怕皇上觉得丢了面子,拿自己出气…… “这样,想吗?……”朱由校有些犹豫。 “那些报馆主人,也曾读过书,识得圣人教化,想必会听的臣劝……”孙承宗见皇上犹豫不决,又打了个保票,“如果他们顽固不化,也好让魏公公出面……” 朱由校叹了口气,“动之以情,这也未尝不可。只是,”朱由校有些为难,“这却不是长远之计……” 孙承宗一听,知道皇上话中有话,连忙奏道:“臣驽钝,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明示。” “诸位爱卿,朕是这样想的。”朱由校略一思付,便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依朕之见,无论是朝廷的邸报,还是民间的京报,对于朝廷都是不可或缺的。” 魏忠贤、姚思仁、孙承宗三人听了,俱是一愣,忙竖起耳朵细听…… “邸报和京报所刊,乃朕的谕旨、朝廷政事、官吏的奏章,都是士林所关注,对于天下黎民明白朝廷大事,体会君父之难,都是有好处的……” “但报馆之中,鱼目混杂,常常有违禁之事生。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朝廷军队动向在京报上刊登的一清二楚,这真是匪夷所思,朕绝不能再允许此事生。因此,朕要颁布法令,规范此事。”朱由校话一出口,便觉浑身一轻,顺势叫过孙承宗,让他执笔记下…… “先,报馆的设立。从今以后,无论邸报还是京报,都统称报纸,由报馆行。凡设立报馆者,必先取的三名举人担保,证明自己身家清白。在东厂验明正身后,在顺天府交纳保证银若干,方准顺天府给予执照。执照上须注明,领执照人姓名,籍贯,保证人,报馆所在方位……” “其次,报馆所用人员。可分为编辑、采编、文字校对、工役等等,具详录其姓名、籍贯、相貌等等,交东厂备案……” “其三,报纸刊登内容。报刊内容必须交东厂审查,签字后方可贩卖。如有违反,则没收保证银,革除保证人功名,报馆主人充军……”顿了顿,又道:“东厂必先颁布审查细则,交内阁和顺天府备案,如有乘机要挟之事,一律严惩不殆。” “其四,信息布。通政司可在东华门外设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名谓“抄写房”,每天定时布‘新闻通稿’,由报房派人去那里抄取。‘新闻通稿’需由通政使签署……” 朱由校又想了想,却总觉得少了什么,便问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可有不妥之处?” 姚思仁仔细想了想,向前禀道:“启禀陛下,这邸报,以后就取消了吗?” “邸报?官方报纸?”朱由校一拍大腿,对啊,没了官方报纸,我还怎么影响舆论?急忙补充道:“自此以后,邸报改为内参,分为三级行,由通政司负责行,行前,必先交朕签署。” “其一,机密最高,仅限内阁阁臣和大小九卿,正三品以上官员阅读,特旨准许者可阅读,致仕官员非特旨不可读……” “其二,机密次之,仅限正五品以上官员阅读,特旨准许者可阅读,致仕官员非特旨不可读……” “其三,机密最低,凡取得秀才功名者均可阅读,其他诏令允许者亦可阅读……” “责令通政使司,制定细则,保证《内参》行。凡准许阅读《内参》者,不得泄露、遗失,如有违反,当降秩一级;每年年底,当由通政使司制定细则,全部召回、销毁。” …… &1t;ahref=.>. 第二十章 皇上的闹剧 次日,十月初六 因昨日和同僚议定,今日要将内阁增补阁员的廷推名单提交御览。方从哲便早早起身,梳洗后,换过朝服,直奔内阁…… 一进内阁值房,方从哲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那些中书舍人虽表面上一如既往,可举止中却透出一种诡异气息,好像在极力压制的什么似地……。方从哲心中直犯嘀咕,忙打量了下自身,并无不妥之处;又回想近日大小事宜,也不觉有何异常……。心中纳闷之余,便叫过一个亲近舍人,问道: “今日,内阁可有异常之事生?” 那舍人见辅大人询问,忙四下里瞧瞧,见无他人注意,便附在方从哲耳边,小声禀道:“回大人话,今日早晨,大约辰初一刻,皇上也不知为何,径直从乾清宫跑到奉先殿,在奉先殿呆了一会儿,有火急火燎的跑了回去。那些太监侍卫们跟着后面,也不去阻拦,实在诡异。如今,这宫内宫外,怕是都传遍了……” 这番话唬的方从哲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勉强收纳心神,摆出一副办公样子。却对着奏章,半个字也批不下去…… 奉先殿,位于紫禁城内廷东侧,为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可谓紫禁城第一肃穆之所。如今,皇上却在其内奔跑嬉耍。这要让大臣知道了,岂不是要翻了天…… 好不容易熬到刘一燝、韩爌两人赶到,方从哲便约了两人入宫见驾。半路上,方从哲把早晨生之事详细说与两人,惊得两人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三人心中齐声叫苦,“怎么摊上个这样的皇帝,荒唐之处和武宗皇帝如同一辙……”。 武宗皇帝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正德皇帝,可谓是有史以来最荒唐、最难以捉摸的皇帝。他喜好玩乐,喜好新奇事物,亦好兵事……。在位期间,他偏宠刘瑾等“八虎”,设立豹房,在宫苑内练兵……,把朝廷上下弄的乌烟瘴气。后来更变本加厉,偷偷跑出长城游玩,还带领兵马与蒙古人一场血战,并亲手杀了个敌人。更把大臣弹劾置之不理,给自己加封个威武大将军头衔……。亏得当时朝中有杨一清等贤臣辅佐,才未酿成大祸……。如今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人把当今与正德皇帝相比较,可见对当今早晨之事的不满…… 行至乾清门,三人就现有一群人正穿着官服,三三两两的聚在那里闲聊。见内阁的三位阁老联袂而至,这些官员便围了过来…… 刘一燝一看,认得这些人都是各大衙门派在这里当值的官员。恼怒之下,劈头就是一阵训斥。顿时,便吓得这群官员做鸟兽散去…… 乾清门当值的小黄门见三位阁老联袂而来,忙迎上前去。口中还喊着:“三位大人,可是要入宫见驾?请稍候,咱家这就派人通报……” 方从哲忙应道:“如此麻烦公公了。” 小黄门连叫不敢,急忙把这三位迎进了值房小坐,等候陛下召见…… 乾清门值房内,早有两位官员等候。见三位阁老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下官通政使姚思仁(左庶子孙承宗)见过方大人、刘大人、韩大人。” “免礼,免礼。”方从哲走在前面,一眼就看到左庶子孙承宗,连忙问道:“恺阳,你怎么也在此等候,可是要给陛下进日讲?” 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听得辅大人问话,连忙答道:“回方大人,昨日皇上召见姚大人。曾吩咐了一件公务,令下官帮着端详一二。昨日忙了一宿,今日前来复旨。” 方从哲点点头,刚想问是什么公务,身后却转出了刘一燝、韩爌二人。见到姚思仁和孙承宗在场,刘一燝只以为也是前来套近乎,便出言训道:“恺阳身为乾清宫日讲,关系重大。只要把陛下教好,自有天大的富贵。又何必钻营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孙承宗翰林出身,立身甚正,也常为此自傲。如今却被刘一燝斥为蝇营狗苟之辈,脸顿时便拉了下来,淡淡应道:“刘阁老所言极是。” 韩爌在旁看了,知道刘一燝误会,连忙出言解释:“恺阳莫要生气,刘大人一时误会了,还望恺阳海涵一二。”说罢,便将皇上早晨谒奉先殿之事详细说了…… 刘一燝也觉得自己刚才出言太苛刻,忙向孙承宗赔不是…… 如此闹了半响,孙承宗才沉吟道:“昨日,下官觐见皇上,曾上《讲读议注》,却被圣上否决,并亲自定了章程。下官侥幸记得一二,上面依稀有早起谒奉先殿祭祀语句。”向诸人解释道:“想必是圣上早起,步行谒奉先殿,却被众人误会……” 刘一燝急道:“即使步行,也不当撒腿狂奔啊?这又岂是人君所为?……”说着,懑懑之色溢于言表。“更引得大小官员交头接耳……” “刘大人,”韩爌忙打断了刘一燝,示意此处有小黄门在,不是讨论之所。又劝道:“刘大人既有疑问,待会见驾之时,吾等奏请皇上询问即可,不可妄言。” 刘一燝长叹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见诸人不再言语,方从哲才开口问道:“昨日,圣上曾下圣谕,谕令内阁,商议以七曜记日。恺阳可知其故?” 听到方从哲问话,孙承宗连忙应道:“昨日,圣上下此谕旨之时,下官正好在场。”说罢,便将当时情景尽数托出。又道:“以圣上之意,每逢三六九,即开朝会,礼仪太繁杂,不利于进学。便想出此法,按七日一朝,其余六日则照常进学。” 方从哲沉吟道:“七日一朝,按七曜计算,倒是个好计算。两位大人以为如何?”方从哲有些挠头,便把问题抛给了刘一燝、韩爌二人。 刘一燝生性耿直,直截了当的嚷道:“皇上如能保证七日一朝,这也未尝不可。只是,又如何保证皇上能每日按时进学呢?”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沉默着,小黄门来报,皇上有旨,请几位大臣觐见…… 第二十一章 作息 议事 刚刚行至弘德殿,方从哲等人便现,乾清宫总管魏朝指挥着两个小杂役,正往大门左侧墙上贴东西…… 诸人颇感好奇,便有意放缓脚步,想看一看所贴为何物。却不想被魏朝一眼看见,招呼方从哲等人过去细看。一时间,方从哲等人颇感尴尬,却躲避不得,只好走到跟前…… 这是一张布告,与官府贴在街上的告示并无不同之处。只见题目处写着《一日作息表》,其后按时间顺序分列,每个时间段要做何事,都一目了然。最后写着日期,“泰昌元年十月初六,魏朝恭听圣谕,谨录”,盖着鲜红的天子御玺…… 几人面面相觑,迟疑了半天,才由方从哲开口讲话,“魏公公,这是何物?为何张贴于此?” 魏朝咧着嘴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嘶哑着嗓子道:“陛下有心力图振作,却恐于学识不足,更怕日久懈怠,便立下此告示,为自我鞭策之意,”说着,挥了挥手中另外一张告示,“这还有一张,要贴到另一侧去。” 方从哲等人对视一眼,便跟随魏朝来到殿门另一侧,铺开贴好,题目却是《一周日程安排》,上面以周日为始。写着周日上午,设一主题,召大臣以该主题辩论;下午自我安排;酉时,召内阁大臣议明日朝会之事。周一上午,大朝会;下午,御弘德殿,日讲、批改奏章;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则按作息表作息,最后照旧写着日期,“泰昌元年十月初六,魏朝恭听圣谕,谨录”,盖着鲜红的天子御玺…… 见大臣们尽数默然,魏朝便言道:“皇上有旨,要将这两副告示,刻录为碑,再用朱砂描了,务必使前来见驾之人尽数看到,以示陛下之志。也好督促陛下施行……” 方从哲抚掌叹曰:“圣上即有此志,我大明岂能不兴,百姓有福焉。”刘一燝,韩爌等人全都点头称是。 看完了告示,抒完赞叹,几人这才进殿拜见皇上。君臣见礼完毕,朱由校便笑道:“朕一时不查,竟忘了吩咐下去,累的几位爱卿在外久等,这是朕的不是。如今,朕已传令乾清门守卫。日讲官每日进讲,通政使进奉奏章、传递信息,内阁阁臣辅佐国政,俱可留档直入,一切人等不得阻挡。” “陛下如此信任臣等,臣等恩铭五内,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几位爱卿言重了,”朱由校用几个可直入宫禁的便利,换得诸人感恩待德,也自觉得意。令众人平身后,才开口问道:“三位阁老联袂而来,可有要事禀告?” 方从哲与刘一燝、韩爌二人相视一眼,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等前来见驾,实为三事而来,请陛下准臣奏上。” “准奏。” “其一,七矅计日之事。陛下昨日下旨,令以七矅计日,臣等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旨。待见得门外告示,方知陛下之心。皇明有幸,苍生有幸,能得陛下这样的圣君,真乃天下臣民之福。臣等代天下臣工,黎民百姓,叩谢陛下洪恩,”说罢,撩衣拜倒,其他几位大臣也纷纷拜倒,一起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快,快平身。”朱由校有点激动,大感慨,“请众位爱卿放心,朕定当善始善终,再接再励……” “臣等谢主隆恩。”方从哲等人再次谢恩,才站起身来…… “如今,请陛下降旨,定下这七矅从何日计起,臣等自当谕令天下。”方从哲连忙请旨,好借‘七矅’之事,确认皇上何时开朝会。 “那‘七矅’即是按日月星轮转说起,不妨就让钦天监定个日子,也免得违了天时。到时,内阁可自行谕令大臣,不必再行请旨。”朱由校随口言道:“唯独‘七矅’字样太过繁琐,可称为‘星期’或‘周’,以‘星期日’、‘星期一’……依序排列;或称为‘周日’、‘周一’……等等,悉听臣民自便。” “可是如陛下门外的告示一样?”方从哲见皇上避而不答,有些着急。 “告示?”朱由校一愣,稍一思付,便明白过来,原来此事成败的关键是皇帝何时上朝。不由暗笑,这些大臣也是被万历皇帝给弄怕了……。便打定主意道:“这每周七日,各处衙门可在周六、周日轮流休沐,务必要保证衙门有人当值。其他休沐日作废,节日休假照旧。” “臣等遵旨。” “此事,爱卿可要抓紧办理,如定下时间,即来报朕,如此才不误朕临朝视事。” “臣等遵旨。”方从哲等人大喜,声音也格外洪亮。 “方爱卿所奏第二事又是何事?”见第一件事如此完美解决,朱由校颇觉爽快,便催促起来。 “启奏陛下,前些日子,陛下曾下旨,要诏令天下,进献良种,并许以伯爵高位……”方从哲看着皇上的脸色,小心奏道。 “哦,”朱由校大喜,“可是有人进献良种?”眼前顿时浮现出根根薯条,喉头不觉动了动……,打住,打住,那可是救命粮啊。 “臣等该死,”方从哲有些心虚,低头避过皇帝视线,“此诏书尚未出。” “这是为何?”朱由校的脸顿时变了颜色,“尔等可抗旨吗?”这句话一直在舌头打转,却最终忍了下来,只用目光狠狠地盯着方从哲,希望能得到合理解释。 “臣等合议,以为这封伯爵太过。”方从哲小心解释道:“国朝伯爵分四等,分别是一等伯开国辅运推诚,二等伯奉天靖难推诚,三等伯奉天翊运推诚,四等伯奉天翊卫推诚;又有文武之分,武臣曰宣力武臣,文臣曰守正文臣。岁禄以功为差。因为品,向不轻授。这进献良种者,虽与国有功,但骤然加封为品伯爵,”方从哲露出难色,“这也太过了……” “不过。”朱由校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明白,这些大臣因循守旧惯了,实不曾明白当前旱灾的严重,有些大意。便斩金截铁的答道:“不过,朕以为此事不过,可以三等伯爵奉天翊运推诚相酬。” “啊”方从哲傻了,刘一燝、韩爌也傻了,姚思仁、孙承宗也惊诧不已……“皇上这是怎么了,非要和我们对着干”,一双双疑问的眼睛看着皇上,等着解释…… 第二十二章 灾情统计 看着大臣们茫然不解的表情,朱由校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头对魏朝道:“魏朝,将朕命你们做的表格都拿出来,让几位爱卿看一看。” “奴婢遵旨。”魏朝应道,便伙同几个小黄门将一叠厚厚的纸张分给几位大臣…… 方从哲接过两张,题目写的是《陕西灾害统计表》,上面画着方格,最上面一行填着年份,最右边一纵则写着陕西布政使下八个府,纵横交汇处则分别写着“无、小、中、大、绝收”等字样。其中‘绝收’二字用朱砂书写,看上去满目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方从哲急忙看向另外一张,却是《山东灾害统计表》……。连忙侧身看向身旁的刘一燝,却见刘一燝手中也拿着表格,不同的是上面写的是《山西灾害统计表》…… 刘一燝注意到方从哲的目光,便抬起头来,面上已是大汗淋漓。方从哲这才现自己贴身小衣早已全湿了…… 见大臣们个个脸色沉重,朱由校心中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痛苦,哑着嗓子问道:“当日朕曾将今年各地报灾标注在地图上,给内阁送去,你们可曾收到?” 方从哲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颤抖着向前一步,奏道:“臣已收到。” “可曾悬挂在内阁值房中?” “不曾。”方从哲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却再也支撑不下去在前,刘一燝、韩爌在后,跪倒叩,道:“臣等有罪……” “这些年来,各地灾情不断,报灾奏章络络不绝,百官早已习为常事。”朱由校从御案后站了起来,在方从哲等人面前来回走动。“更有甚者,借机假报灾情,将百姓赋税从中截取,更在朝廷赈灾物资中上下其手……”朱由校大雷霆,“这些事情,厂卫早有密折奏上。可是又怎么样?那些混账东西上下勾结,互相隐瞒。朝廷还未有处置,便动言论,钳制朝廷……” 方从哲三人伏在地上,看着皇上黄色的袍角在面前转来转去,越转越快;耳中更听着皇上的种种诛心之言,只觉心中沉甸甸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却不敢伸手去擦拭…… 姚思仁和孙承宗见势不妙,也急忙跪在后面,静听皇上怒,不敢有半点动静…… 肆意泄了一些对官员吏治的不满,朱由校终于平静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定定心神,这才开口言道:“朕原以为各地灾情多为虚报,可查询宫中秘档,钦天监记录,更询问了宫中旧人。朕这才明白,各地官员虽有所夸张、有所虚报,但各地灾情不断,确为事实。大明已到了王国边缘……” 方从哲等人听了,惊得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皇上,希望能得到更进一步的解释…… 见众人满脸不敢相信的神色,朱由校又叹了口气。这好像成了他的习惯,自到了明朝,短短的一个多月里,他每天叹气的次数比前世的三十多年总数还要多…… 伸手从方从哲手中取过表格,铺在地上,命众人围了过来…… “这是一张陕西的灾害统计表,”朱由校解释道:“上面统计了最近四十八年内,陕西布政司上报的灾情。虽有些不全,但也触目惊心……” “从表格上看,万历元年至十三年以前,灾情尚不明显。各地报灾的奏章还是零零散散,即使有,也很少有‘大’和‘绝收’……”朱由校用手指给几位阁臣看。见表格上正如皇上所说,方从哲等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朱由校手往左滑(写字顺序从右往左),上面灾情频率逐渐多了起来,方从哲等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朱由校也懒得看众人脸色,直言不讳:“从万历十三年到万历二十八年,各地灾情就明显增多,出现了范围广,频率高的特点。靠近九边的州县,已经基本绝收……”微微缓了一下,又道:“但这段时间还不算最严重的……”朱由校用手指着万历二十八年后的表格给众人看,立即引起众人齐声惊呼…… 表格上,密密麻麻,多是‘大’和‘绝收’字样……。朱由校有些沮丧,“朕仔细找了找,没有一个府,没有那一年不报灾情。最好的年景,也是减产……”稍顿了下,朱由校有解释说:“这上面的标记,‘无’是平常年景,‘小’是减产,‘中’是各省能够赈灾,‘大’就是要朝廷拨给钱粮了……” 方从哲默默地将另外几张表格尽数翻出,却现各省情况俱是如此,脸色益的沉重…… 朱由校见此情景,言道:“这些表格虽然简单,却能看出许多问题。”看到方从哲等人露出探究目光,便解释道:“从各地灾情蔓延趋势来看,先秦晋,后河洛,继之齐、鲁、吴越、荆楚;其原因有,气温急骤下降,冬季寒冷时间大幅度延长;降雨区域明显南移,九边一线出现常年无雨情况,各地旱灾和涝灾交错生……” 大臣们面面相觑,如果从万历十三年算起,大规模的灾情已经蔓延三十五年了,可朝野上下毫无察觉。不,察觉了,大家都知道各地连年灾情,可谁没想到有这么大的规模……。三十五年的灾情,即使从万历二十八年算起,也有二十年了。‘怕是地方上早已耗尽了最后元气’,一道明悟迅闪过在场诸人的脑海,却无人敢吐露出来…… 一直以来,方从哲虽屡遭大臣排斥,多次请辞未果,可他还是秉承内阁辅之责,在皇上与大臣间缓和气氛,必要时更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这是,他也胆怯了。嘴角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上前请罪…… “其实,朕一直在想,如果这些灾情都是地方上编出来,用来骗朕的多好。”朱由校双目紧闭,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这些日子,他肩负着巨大压力,心中明白大明即将灭亡,却无人诉说,还要试图隐藏自己的异常之处,不要被人现自己与前身的不同。他太累了…… 第二十三章 廷推人选 看到皇上流泪,众人都慌了手脚。魏朝抓起手帕就要给皇上擦拭……,方从哲却带着刘一燝、韩爌、姚思仁和孙承宗跪倒在地,“臣等无能,不能解君父之难,死罪,死罪。” 听了这话,朱由校更觉得委屈,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慌得众人手忙脚乱,却始终劝不住皇上。最后实在忍不住,方从哲鼻子一酸,也陪着哭了起来……。这下好了,一个人哭,两个人哭,其他的几个也哭了起来。最后,一看大家都在哭,旁边站着的两个小杂役,也趴在那里干嚎起来……。弘德殿内,顿时哀声一片。 如此哭了半晌,朱由校才止住悲声,左手拉住方从哲的手,右手扶住刘一燝的肩,喊过韩爌等人,哽咽着就要讲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全化成了一声叹息…… 方从哲擦擦眼泪,抽泣着言道:“臣等前时驽钝,全不知国事如此艰辛,请陛下放心,臣等这就回去商议救灾事宜。陛下那道诏书,臣等也立即签,决不误事。” 刘一燝也抽泣的附和道:“方大人所言极是,请陛下放心,臣等这就去办。”韩爌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朱由校点点头,应道:“几位爱卿办事,朕自然放心。” 方从哲刚要起身告退,却想起一事,便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亲手递给皇上。“陛下,这是吏部提出的廷推名单,请陛下御览之后,交予臣等办理,也好补足阁臣之数。” 朱由校点点头,心想,这就是今日的第三件事了。便打开奏章,坐到御座细细观看…… 奏章之上,先映入眼帘的是李三才。后面写着履历,‘……万历二十七年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淮阳;万历三十九年,致仕,居通州’。看到这个名字,朱由校眉头微微一皱,却知道此人虽然有才,但品行恶劣,更是东林党重量级人物。如果让其入阁,怕是党争再起,便提笔在明后写上,“国事艰辛,朝政平稳为上。此人却毁誉参半,奈何,奈何”。然后再往下看…… 看到皇上脸色不对,更在奏章上随意批改,方从哲等人心中起疑,却不敢贸然询问…… 朱由校再往下看,却现剩下的都是在职职官,难以立即上任,便摇摇头。问道:“这名单上的人,可有正在京师的?” 方从哲一愣,连忙奏道:“启奏陛下,名单之上,确有两人正在京述职,等待召见。这二人分别是陕西左布政使王之寀,陕西朝邑人;山西右布政使解经邦,陕西韩城人。” “王之寀、解经邦,”朱由校翻了翻名单,确实有此二人,还都是陕西人。却想起陕西旱情最为严重,后来的民乱也极其惨烈。便想启用这两个本乡本土的,也好方便日后赈灾。刚要直接任命,却想起明朝的一项惯例,阁臣非廷推者,必受攻讦。便言道:“此次廷推,选阁员二人,以此二人为候补,得票多于一半,即可补入内阁。”将奏章一收,便不再言语。 ……方从哲等人都傻了眼,二选二,这样也行啊?方从哲连忙出列,刚要张口说话,便被朱由校拦了回去。“方爱卿不必多言,此次增补阁员,关系重大,既要是地方大员,又要召之即来,来之能用。也只好这二人了,如果有人得票不过一半,那就从另外的名单中选拔……” 听了这话,刘一燝连忙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前漕运总督李三才,正闲居通州。是否将其加入名单,三中选二?” 朱由校摇摇头,否决道:“此人毁誉参半,朕恐党争再起,还是令其闲居吧。” 刘一燝老脸一红,讪讪的退下…… 朱由校不为己甚,言道:“内阁可代朕下旨,催促史继偕、沈飗、朱国祚、何宗彦四人尽快进京,”想了想,又道:“冬日天寒,就以明年五月为限,逾期不至者,另行增补阁员。” 方从哲一愣,看来皇上还真不好伺候。忙和刘、韩二人上前接旨,“臣等遵旨”。 见皇上已经把朝政处置妥当,韩爌才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等前来见驾之时,于路途中现了一件咄咄怪事,陛下可愿与闻?” 朱由校心想,我如今忙不完的公务,哪有时间听你闲聊。便淡淡言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是怪事,那就见怪不怪即可,何必大惊小怪。” 韩爌原想婉言劝谏,却不想朱由校不解风情,硬邦邦的就给堵了回去。当下气的韩大学士脸色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刘一燝见自己的同志加同僚被皇上一句话就堵了回来,心中一阵恼怒,更以为是皇上有意折辱韩爌。就有心为自己的东林党同志出此恶气,便上前直言劝谏,也幸亏想起皇上适才一心为国之态,便将话语放缓了三分:“陛下,前贤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陛下白昼狂奔,毫无天子仪态,如今已传遍宫城内外,成为笑柄……” 看到刘一燝如此不留情面,方从哲连忙插话道:“陛下如想谒奉先殿,可乘歩辇前往,如愿表达虔诚之意,亦可步行;如时间不够,可择时再去,万不可慌慌张张,失了天子体统。” 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大臣是在为早晨之事劝谏。便笑了笑,言道:“昨日,朕定下作息日程,早起去要按时前去奉先殿祭祀。却忘记了奉先殿路途遥远,所留时间太短,只好跑步前去。到让大家见笑了。” ……大臣们一阵无语。良久,才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陛下又有何要事?竟然时间如此不够?” “朕答应了孙大人,”朱由校看了眼孙承宗,“每日要晨读半个时辰,又岂能食言。至于给列祖列宗上香祭祀,纵是有所不恭。看在朕虚心求学份上,朕想,列祖列宗也会原谅朕的。” ……大臣们更加无语,心说,你的老祖宗,还是你最了解。我们就不掺乎了。 第二十四章 余波 申时三刻,是朱由校的学习时间。弘德殿内,朱由校正在聚精会神的听讲。孙承宗选取了《史记·孟尝君列传》来讲述选取人才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战国时期,孟尝君田文先生当时任齐国相,手握重权,家里养了门客数千人,与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先生,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先生,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先生并称为“战国四公子”。后来,孟尝君出使秦国,被秦王扣押,幸得门客之助才得以脱身,给后人留下了“鸡鸣狗盗”的典故。孟尝君也因此被认为是爱惜人才的模范,被传为千古美谈。 然而孙承宗借北宋宰相王安石先生的短文《读孟尝君传》,一针见血地指出:“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你若视宵小之辈为“人才”,那么真正的人才是不会为你所用的。这就是东汉文学家赵壹所说的“邪夫显进,直士幽藏”。劝谏皇帝亲君子、远小人,否则,邪夫显进之日,即直士幽藏之时,概莫能外。 正在这时,小黄门来报,内阁辅方从哲求见。朱由校便停了课,命小黄门引方从哲进来,孙承宗承宗照例回避。 方从哲此次前来别无他意,只是将内阁对上午皇上所交办三件事的商议结果,做个汇报。 “启奏陛下,臣等详细询问钦天监,令其推算,得出十月初八为日曜日,也就是后日。”方从哲奏道:“内阁据此拟旨,行文天下。定于十月初八起采用七曜记日,以‘星期’、‘周’字样行文。明年新行黄历,录七曜于其上。” “准奏,”朱由校点头应允,“卿可代朕转告,十月初八酉时,朕御内阁,与阁臣、九卿商议次日大朝事宜。定于十月初九,周一开朝会,朕御奉天门听政。” “臣领旨,”方从哲应道,又接着奏道:“启奏陛下,诏令求良种之诏书,臣等已拟好,请陛下过目。”说罢,便将诏书呈上。 朱由校从小黄门手中接过诏书,辅在案几上细瞧,只见其大意是:“近来灾害日多,皇帝忧心黎民疾苦,特下旨求良种,凡有耐旱,耐寒,耐贫瘠良种者,俱可献上。经试种后,确有良效,可加封伯爵,不传世。”便沉吟起来。 方从哲见皇上犹豫不决,便上前奏道:“臣等商议,认为灾情实在严重,一旦泄漏,必引起民心惊惧,朝野动荡。请陛下颁旨,宫内宫外知晓此事者,俱不得泄露,违令者诛。” 朱由校有些犹豫,如此大的灾情,如密而不宣,必定会为下一步的救灾活动造成不便;可如果宣扬出去,民心必定动荡,如有奸邪之人借机生事,势必会生灵涂炭,一时间难易决断。 方从哲见皇帝迟迟不决,便再次奏道:“此事即使密而不宣,大臣们也都知道灾情严重,只不知局势之危急罢了,如今外廷知此消息者,臣、刘一燝、韩爌、姚思仁、孙承宗五人而已,臣请再告知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如此即可商议救灾事宜,不致调度不灵。至于其他大臣,即使心中有疑,也不敢确认,无防大局矣。” 朱由校闻言心中一定,思起自己刚刚登基,还立足未稳,正需好消息振奋人心,不料却自己先暴漏出个灾情,而古代的灾情却是和皇帝的品德联系在一起的……。想到这里,便自觉孟浪,就问道:“方先生,你可确认其他臣工不知详情?” 方从哲微微一笑,奏道:“臣秉政七年,居内阁重地,可谓俯看全局,国家局势尽在胸中。但若非陛下今日之举,仍懵懵懂懂,不知国事如此危急。其他大臣纵使心中有疑,但因事关重大,如无确凿证据,也绝不敢信口开河。” 朱由校还是有些顾虑,“天下奇士,尽出不穷。如有杰出之士,看出此节,又该当如何?” 方从哲对曰:“如是位高权重之人,必自怜羽毛,不敢轻易宣扬。如是草莽之人,”方从哲傲然一笑,“乡村野夫,奇谈怪论,又何关大局。” 朱由校终于把一颗心放下,言道:“即如此,就按方卿家所说的办。”顿了顿又道:“可这灾情如何应对,还需方爱卿和大臣们拿个主意。” “陛下放心,臣自当尽力。” “王之寀与解经邦二人,皆是地方大员,久历庶政。爱卿可没法令其入阁,也好借助其力,救助灾民。” “臣遵旨,”方从哲应道,心中却一阵苦笑,解经邦也就罢了,自出仕以来,久在地方,从不曾参于党争,可那王之寀可是东林大将,想当年,一名壮年男子张差手持枣木棍,闯入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逢人便打,击伤守门官员多人,后被当场抓捕,这就是史上有名的梃击案。张差一直装疯卖傻,企图蒙混过关。却被王之寀现端倪,对张差威胁道,‘实招与饭,不招当饥死’,才逼得让张差录了口供,招出是受郑贵妃亲信太监指示…… 方从哲有些犹豫,这王之寀是东林党人,他一但入阁,必定会加强东林势力。那时,自己在内阁的处境可就更加困难了。转念一想,现在内阁力量是已经失调,自己独立抗衡刘一燝、韩爌二人,如今多了王之寀、解经邦,无非是更加困难些。可王之寀却是东林激进派,和刘一燝、韩爌为的东林党温和派也有矛盾。一旦王之寀入阁后不断找事,挑起争端,这必定会引起皇上不满。到那时,刘一燝、韩爌二人夹在皇上和王之寀之间,只怕更加作难……。想到这里,方从哲便放下心来,颇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那么,何时可廷推?”朱由校却不知道此节,只管追问道。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如何,”方从哲沉吟了一下,回道:“明日早起臣等便于文渊阁召集九卿、六科,廷推内阁,际时,还请陛下亲临。” “即如此,明日朕就不去了,还请卿等好自为之。” “臣遵旨,定当全力保此二人入阁。”方从哲拍拍胸口,向皇上做了保票。心中更是暗道,这王之寀是东林党人,解经邦更是系出名门,官风甚佳,皇上又有意袒护,大臣们谁会阻拦呢? “如此甚好。”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明日廷推后,爱卿可与内阁诸卿前来见朕。” “臣遵旨。” 第二十五章 信王 方从哲走后,朱由校又想了想,觉得宫中也要对灾情做好保密。便打小黄门给魏朝、魏忠贤二人传旨,令二人做好防范。自己却叫过孙承宗,亲口吩咐了几句,嘱托其保密。这才取过笔墨,练起字来。 可怜朱由校,前世也是以字迹工整著称,但那是钢笔字,毛笔字却不曾练过。如今人处屋檐下,不得不拿起毛笔,如小儿学习字般,寻一字贴,从描红开始练起。也亏的大明朝野,习字者甚多,内阁选出的两位正字宫,更是其中翘楚,尤善于教习,早早的给朱由校定下章程,让朱由校依序练起。 朱由校心中默念口决,‘横要平,竖要直……’,好不容易才写完一张字。退后一步细观,却自己摇了摇头,那字迹如小儿涂鸦,着实难看。脸色微微一红,刚想把字团成一团,却被孙承宗拦住。 “陛下,正字先要正心意,自提笔时,就当全贯注,一气呵成,如此才能写出好字。”孙承宗说着,便提笔写了个永字,和朱由校刚才所书,确是天壤之别。“臣观陛下刚才练字,心神不定,似另有所属,心、眼、手不能合一,这字怎么能写好呢!” 朱由校有些赧然,便羞涩一笑,“朕当时在念口决。” 孙承宗一愣,忙道:“陛下写字前可先做揣摩,写字时却不妨忘掉口决。”又道:“这书法,又称永字八法,点为侧,如鸟之翻然侧下;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竖为弩,需要用力;钩为趯,如同跳跃;提为策,如策马之用鞭;撇为掠,掠是拂掠之意;短撇为啄,如鸟之啄物;捺为磔,取笔锋开张之意……” 正想再进一步细讲,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喊声,“皇兄,皇兄”。随着喊声,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便闯了进来。 孙承宪见了男孩,忙躬身施礼,“臣孙承宗参见五皇弟殿下。” 这个少年,正是光宗皇帝第五弟,当今皇帝亲弟,皇五弟朱由检是也。前些日子,朱由校加封光宗妃嫔,却没有加封自己的兄弟姐妹。而朱由校又年幼,只好住在宫中,交由李庄妃(东李)照顾。却不想,这朱由检见以前朝夕相处,带着自己玩耍的哥哥不见了,就找了起来。一路上,宫人们加以指点,便来到了这弘德殿…… “免礼、免礼。”男孩挥挥手,看都不看孙承宗一眼,直接扑到朱由校身旁,笑道:“皇兄,这几日,你怎么也不找我玩了呀?让我一个人好无聊。” 朱由校前些日子和朱由检见过面,知道这就是后来的崇祯皇帝,想起这朱由检一生勤政,却落个身死国灭,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怜惜。便笑道:“五弟,大哥如今做了官,不自在了,不能陪检儿弟玩了。五弟以后想玩,可以找那些宫人们。谁要是不听你的,哥哥就帮你教训他们。” 朱由检忽闪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煞是好看,好奇的问道:“做官,哥哥做官了,做官好玩吗?” 朱由校俯下身子,笑道:“做官是天下最无趣的事了,每天要早早起来,还要读好多书,写好多字,见好多人,说好多话,做错了事还要被人骂,你说有趣无趣?” 朱由检听了,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原来做官是这么无趣的事啊!”又同情地看着朱由校,“哥哥真辛苦,要不等我长大了,替哥哥做这个官吧!” 一言已出,大殿内的人都惊呆了,替皇上做这个位子,还当面直言,真是童言无忌啊!一时间,各种探究、怜惜、好笑的目光纷纷扫来,大殿内静悄悄的。 孙承宗差点被呛死,他刚才口渴,便取了茶水正要饮下,却被五皇弟的这句话吓得不轻,好不容易顺过的气来,便大声喝道:“大胆,五皇弟此言太过放肆。”这句喊声好像打开了一道开关一般,大殿里充满了对朱由检的斥责声。几个莽撞的小黄门还想上前把朱由检拿下…… 朱由检毕竟才十岁,还是个无知少年,正是懵懂之时,被众人这一阵斥责,又见有人上来打自己,顿时就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朱由校只觉一阵好笑,刚才朱由检大放噱词之时,他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未来的崇祯帝,小小年纪便立下壮志,今后要做皇帝。却不想转眼之间,这个有志少年便号啕大哭起来,顿觉好笑。便喝住众人,低头劝慰起朱由检来。 孙承宗见皇上并没有斥责朱由检,而是一味的姑息劝慰,使上道奏道:“陛下,请治五皇弟之罪,五皇弟窥窃皇位,罪该万死,陛下纵有亲弟之心,亦当交有司治罪。” 吓的朱由检,一头扎进朱由校怀里,泣道:“皇兄,不要杀我,由检不想死。” 朱由校怜惜的拍了拍朱由检的背,言道:“孙爱卿,由检还是个孩子。” “可孩子也不该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请陛下早做决断。莫要姑息养奸,使五皇弟生出非分之想……”孙承宗急道: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朱由校有些不耐烦,“朕没有其他兄弟,在朕没有儿子之前,朱由校就是大明的继承人,爱卿不要多言了。” 孙承宗一时讶然,只好转移话题,奏道:“既如此,请皇上下旨,选聘秀女,充掖内宫。” 朱由校原以为孙承宗会如何加以劝谏,早做好了挨骂准备。却想不到,孙承宗一个四两拨千斤,把话题转到了给自己选嫔妃上。一时有些惊讶,却随即明白过来,这是给自己釜底抽薪啊。扪心自问,纵使再怜惜朱由检,朱由校也不愿把皇位交给旁人,刚要点头答应,却想起一事,便问道:“皇考刚刚驾崩,朕就选秀女,这合适吗?” 孙承宗见皇上口风松动,连忙奏道:“陛下选秀女,立皇后。这才是孝敬先帝,稳定国本的正事。陛下如有不便,臣可代与众人分说。” “如此就有劳孙爱卿了。”朱由校点点头,应允道。 见皇上应允,孙承宗放下心来,却又奏道:“陛下,五皇弟年岁渐长,请加封爵位,令其就藩。” 朱由校刚要答应,却想起历史上自己只坐了七年皇帝,心中不由有些犹豫。考虑再三,才折中道:“加封五皇弟朱由检为信王,暂留京师,待朕长子满十岁,方可就藩。” “陛下,这……”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震得孙承宗目瞪口呆。刚要劝阻,全被皇帝的有一句话给镇住了…… “皇考在位只有一个月。”朱由校幽幽说道:“朕怕驾崩之时,皇长子尚幼,难以治理国家。那时,倒不如让五皇弟做个尧舜之君……” “陛下,”孙承宗大惊,只好劝道:“陛下年华正少。正是奋图进之时,岂可出此不祥之言。” 朱由校不愿再多说,只敷衍两句,又下了旨意,册封皇五妹朱徽妍为宁德公主、皇六妹朱徽婧为遂平公主、皇八妹朱徽媞为乐安公主,令孙承宗自去内阁传旨。自己却带着信王朱由检抽身离去…… 第二十六章 召见 介绍 第二天下午,内阁辅方从哲,阁臣刘一燝、韩爌,新晋阁臣王之寀、解经邦联袂求见。为表示隆重,朱由校早早的就停了日讲,在乾清宫等候。 乾清宫规制宏大,为内三宫之,也是礼法上规定的皇帝寝宫和处置政务的地方,皇帝平日读书学习、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藩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都在此地。至于朱由校这些日子居住的弘德殿,为乾清宫西偏殿,只是皇帝住的地方。乾清宫东偏殿名昭仁殿,和弘德殿的功能相同,目前设着大行皇帝泰昌的几筵。 平日内,朱由校因为了起居方便,一直在弘德殿开日讲、召见大臣,大臣们也都默认了这个事实。但今天,毕竟是新晋内阁阁员次亮相,朱由校也不敢怠慢。便开了乾清宫,升了宝座,摆出全副仪仗迎接,以示隆重…… 大殿之内,陪伴皇上接见大臣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他前两天去了西陵察看工地,今日才赶了回来。司礼监席秉笔太监兼乾清宫领太监魏朝,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这也是宫前目内最重要的几个头面人物了。至于内廷二十四监其他的一些领太监,朱由校虽一直不曾理会,但早下决心,要对内廷合并机构,减汰人员,缩少开支。那些领太监也必定另有安置…… 功夫不大,内阁的五位阁臣便以方从哲为,鱼贯而入。一进乾清宫,五人便撩衣跪倒,大礼参拜,“臣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王之寀、解经邦)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由校便命众人平身,依序站好。 此时,御案左边侧身站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右边则是魏朝,魏忠贤则在王安左侧站了。几位阁臣则是依序在大殿东侧站定,俱背东面西,空着西侧无人…… 朱由校知道,这就是文东武西,大臣站班的规矩。便清清嗓子,言道:“今日朕很高兴,这大殿之上,站的都是我大明的股肱之臣,无论内阁,还是司礼监,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的江山治理的如何,朕是否能成就一番功业,全靠诸位爱卿了……” 听到皇上如此赞誉,在场的众人深受感动。内廷司礼监自王安以下,外朝内阁自方从哲以下,都翻身跪倒,齐声奏道:“陛下过誉,臣(奴婢)等身负皇恩,自当尽心尽力,同舟共济,助吾皇成就千秋功业。” “好,好,能得几位爱卿鼎力所助,朕自能达成宏愿,把大明治理成盛世。”朱由校有些激动,连声称赞,又让几位大臣平身。“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王安、方从哲等人这才站起身来,各回位列站好。 朱由校稳定下情绪,又言道:“朕登基以来,一直忙于皇祖、皇祖母、皇考丧事,对朝政有些疏忽。直到近日,才将司礼监补完,内阁也增添了两位阁员,粗成规模。”说着,朱由校看了看左右,笑道:“这些增补的太监和阁员中,有的大家已经见过面,有的还有些陌生。还好,今日都到齐了。依朕之见,大家不妨做个自我介绍,也好让众人明白明白。大伴,就从你开始吧。” 王安听了,心中苦笑,皇上,你好真能奇思妙想,看来还是本性难移啊。原本对朱由校即位后变化显著的一丝疑心也渐渐散去。王安走到皇帝面前,先躬身施礼,得到朱由校允许后,这才侧过身子,对着内阁诸位阁臣一抱拳,言道:“老奴王安,是伺候陛下的。蒙皇上不弃,赏了个司礼监掌印的名号,实则昏庸无能,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大人多多见谅。” 方从哲等人连道不敢,心中暗自好笑,你一个司礼监掌印,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手中掌握着批红大权,更掌握着皇帝玉玺,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得罪你啊? 见王安介绍完毕,走后位列,朱由校便让魏朝接着上场。此后便是魏忠贤,方从哲等人接在其后…… 魏朝这一个多月一直在皇帝身边,和这些内阁大臣也都熟悉了,他的自我介绍也就不引人关注。倒是魏忠贤出场,却引起了大臣们的一阵疑虑。待他自我介绍后,刘一燝便上前奏道:“启奏陛下,这魏忠贤可是原在李贵妃(西李)宫中伺候的那个李进忠。他怎么换了名字,又做了提督东厂太监?” 朱由校一愣,知道当初移宫之时,魏忠贤(李进忠)的表现太过惹眼,引起了大臣关注。而刘一燝身为东林党人,又是当初移宫的主力,对魏忠贤(李进忠)印象颇深……。便笑道:“刘爱卿好眼力,正是此人。”说罢,也不等刘一燝再次问,直接解释道:“这魏忠贤也是朕幼时玩伴,素知忠义。前些日子即是受人蒙蔽,也是担心朕,才做出了狂妄之举,过后又向朕认错,却不曾埋怨他人,这些朕早已查明。这才令其回归本姓,又赐了‘忠贤’之名。” 听了皇上此言,刘一燝才悻悻退下,却对着魏忠贤言道:“陛下既赐你‘忠贤’之名,还望你不负这‘忠贤’二字。” 气的魏忠贤脸一阵青一阵红,却不敢顶嘴。只好懦懦退下,把堂堂内相加东厂厂公的脸面丢个精光。 经刘一燝如此一闹,大殿之内一阵尴尬。直等到方从哲出列,进行自我介绍后,才恢复了融洽。 方从哲的自我介绍十分简短,只说了自己的姓名,籍贯,何时入阁。便回列休息,把机会让给了后面众人。 见辅如此,刘一燝、韩爌二人自当有样学样,简短介绍几句,便先后退下,只剩下了新晋入阁的王之寀和解经邦二人。见到新阁臣要出来作介绍,朱由校也提起了精神,等着两位前任地方大员,现任内阁大佬如何自我介绍。 却不想,大殿之上,皇帝面前,这两个人却面带苦色,在那里互相谦让起来…… 第二十七章 排序之争 朱由校有些不解,我让你们作自我介绍,你两个在那里磨叽什么啊?嫌我的时间不值钱啊?没听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如同谋财害命吗?心中纳闷之余,便开口问道: “两位爱卿,可有疑难之处?不妨说来听听,让诸位爱卿也好做个评断。” 王之寀这几天过的晕乎乎的,他本来是陕西左布政使,受命来京师述职。可运气不好,到京师的时候正逢国丧,万历皇帝和泰昌皇帝接连驾崩了。皇帝驾崩是大事,整个朝廷就乱成一团。可他作为地方大员,到了京师不见皇帝就走,也有些不合规矩,只好在京师停留下来……。可没想到时来运转,被皇上看中,直接被推选入了内阁,又受命觐见,到现在脑子还是处于极度兴奋中。猛不丁听到皇上问话,王之寀便信口答道: “启奏陛下,臣在和解大人排位次呢。” 一言出口,王之寀便知道要糟,想要出口挽回,却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只好站在那里,傻傻的等皇帝落…… 一时间,大殿之内静的掉根针也能听见,大臣们都被王之寀这句话给吓懵了。大学士韩爌暗暗叫苦,对这个本党同志更是怒其不争。心想,你好不容易才撞了大运,进了内阁,却不知道收敛,而是想着跟人比位次,还是在皇帝面前,这不是找抽嘛…… “位次?哦,是朕一时不察,没指定你们谁先自我介绍。不过,”朱由校倒没想那么多,随口应了一句,却又好奇地问道:“你们又是怎么商量的?牌号位次了吗?” 解经邦和王之寀一样,也是地方官员到京述职,也是因国丧停留京师,撞了大运进了内阁。刚才听到王之寀的那句‘排位次’,惊得他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暗骂王之寀笨蛋,我一个同进士出身的混个大学士容易吗?让你这样折腾……。如今见皇上不曾追究,生怕王之寀再说出些不好听的,忙接过话头,上前奏道: “启奏陛下,王大人是陕西左布政使,臣是山西右布政使,王大人的官爵在臣之上,自当先臣作自我介绍。可王大人谦虚啊,非要说臣是科举前辈,中进士在他之前,要臣先自我介绍,这臣怎么能肯呢,便因此争执起来。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治罪。”说罢,跪倒在地,等候皇上落。那王之寀听了,才把魂儿收了回来,符合了一句,也跪倒请罪。 朱由校听了只觉好笑,国人这争名次、好面子的行为还是历史久远啊,哦,他们不是在争,而是在让。便问道:“你二人何时中进士啊?” 王之寀连忙奏道:“臣是万历二十九年(16o1年)辛丑科进士,解大人则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乙未科进士,比臣早两科。” 此时,内阁辅方从哲插话道:“解大人不仅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其兄解经雅、解经传在万历二十九年(16o1年)亦中进士,其弟解经达、解经铉又中举和选为贡生,时称‘一母三进士,一举一贡生’。可谓家学渊博,一门才子。” 听方从哲如此盛赞,解经邦满脸堆笑,连道“过奖”。 “是吗?”朱由校有些惊奇,上下打量着解经邦。心中暗自盘算,这解经邦的家庭是怎么教育的,竟能出这么多才子,这可比后世的一家几个大学生难度要高得多了…… 看了几眼,却没有现解经邦有何不同,只好收回目光。却心中一动,想起了解经邦是何人来,便开口问道:“解爱卿籍贯何处?” 解经邦一愣,连忙答道:“启禀陛下,臣祖籍陕西韩城。” “陕西韩城?”朱由校听了,对自己的猜想更加肯定。原来,朱由校前生的时候,大学有个解姓同学,就是陕西韩城人,曾给他吹嘘过自己祖上的风光,便提到过解经邦此人。说自己这个老祖宗不但学识高、官做得大,还善于谋身。皇帝曾派他去辽东对付满洲,他认为是个火坑,坚决不去,还三次上书,扬言谁让他去,就和谁急,最后虽被皇帝给‘革职为民,永不再用’,却逃过一死。当时,解同学还找了《明史》让大家看。看来就是这个解经邦了,朱由校心想。 “国朝以来,陕西韩城办学之风兴盛,民重耕读,因而人才辈出。可谓‘解状盛区’、‘士风醇茂’。出了解爱卿这样的书香世家,可谓顺理成章之事。”朱由校想起解姓同学当时吹嘘的种种话语,一时感慨,大思‘后’叹今之情…… 解经邦听到皇帝如此推崇自己家乡,虽觉意外,却也顾不得了。急忙口头谢恩,“臣谢主隆恩,臣自当把陛下所述‘解状盛区’、‘士风醇茂’转告乡友,借此宣扬文教,共沐圣恩。” “呃,”朱由校一愣,才知道自己刚才失言,评价起陕西韩城来,被解经邦给赖上了。一时间有些讪讪,却不好反悔。只好顶着大臣们怀疑的眼光,转移了话题。 “你二人同时入阁,如今已是官职相同,自然要按科举资历了。王爱卿又做了谦让,就由解爱卿先来吧。”朱由校对王之寀和解经邦言道。 不料,话音刚落,一旁的王安却言了。“陛下,王大人和解大人虽然被推举为阁臣,可您还没下旨确认,他们现在的官职还是原来的陕西左布政使和陕西右布政使。” “这个,”朱由校有些尴尬,闹了半天,自己还没有给人家封官啊。便点点头,言道:“王、解两位爱卿听封……” 王之寀和解经邦连忙磕头道:“臣在。” “……封你二人为东阁大学士。”说完,朱由校扭头看看王安,见他微微点头,才放下心来。却对着两人言道:“王爱卿的履历朕早已清楚,对朕父子更有匡扶之恩(指梃击案);至于解爱卿,刚才已经粗略讲过了。如今大家也都认识了,这自我介绍就到此为止吧。” “臣解经邦(王之寀)遵旨。” 第二十八章 清谈 趁大家不注意,解经邦悄悄的把口中的垂涎咽了回去,却出了‘咕’的一声。吓得解经邦连忙垂头低眉,摆出一番若无其事的样子。却竖起耳朵,小心注意着众人反应…… 乾清宫大殿之上原本静悄悄的,却被这‘咕’的一声惊动,冲散了几分凝重。几位大臣借此机会动了动姿势,避免身体太过僵硬,却又继续陷入到沉默当中…… 过了良久,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安才出言打破了这片死寂。 “陛下,魏朝适才所讲,可是真的?”王安有些迟疑,只因刚才魏朝所说的事情也太过荒谬了。全国大面积受灾,灾情已经延续了三十五年?最近二十年更是大面积绝收?王安也是从内书堂出来的,多年来在内宫摸爬滚打才有此成就。对于治国理政,也丝毫不逊色于内阁诸位大学士。因此,他很明白方从哲所说情况的严重性。在这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只管将双目盯紧皇帝的脸,希望他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他失望了…… “魏朝刚才所言确为实情,这都是朕命他细查宫中密档,细细总结出来的。”朱由校先肯定了魏朝所讲情况的真实性,又道:“各地灾情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而最严重的就是陕西……” “啊,”听到皇上说的如此肯定,解经邦不禁失声惊呼,不料却听见身边也传来一声惊呼,解经邦扭头看了一眼,才现王之寀用手掩嘴,正满脸惊色…… “陛下,”解经邦却顾不得王之寀为何惊呼,而是冒着君前失仪的风险,直通通的问道:“请问陛下,陛下所言陕西灾情最重,是何缘故?” 王之寀直吓得的魂飞魄散,适才陛下所言,陕西灾情最为严重,而自己却是陕西左布政使,主管一省庶政。这,这皇上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听得解经邦问,忙直盯盯的看着皇上,等待皇上解释…… “这是从这些灾害统计表中分析来的,”朱由校用手拍了拍御案上的一叠文件,言道:“朕让宫人把万历元年至今的各地报灾奏章统计了一遍,从其中现,陕西灾情开始最早,生最烦,范围最广。这些表格方爱卿和刘爱卿、韩爱卿早已看过,解爱卿和王爱卿稍后可拿去细观,但注意保密,不得泄露。” “臣遵旨。”虽不知这些表格是何物,但解经邦已经确认,皇上所述为实,而且得到了内阁确认,想到自己家乡受灾严重,一时间有些忧心重重…… “臣遵旨。”听到皇上让自己和解经邦一起看那些表格,王之寀才现心来。看来皇上没想着怪罪自己,王之寀想道。随即哑然失笑,自己刚被封为东阁大学士,皇上又怎么会怪罪自己呢?……一旦醒悟,王之寀就现自己刚才名利心太重,有些进退失据。忙暗自警惕,静下心来,仔细分析皇上意图…… 王安从御案之上取过表格,起初有些不解,但稍一思付,便明白过来。心中更是暗自惊叹,看来皇上身边有高人啊?…… “陛下,”王安奏道,“这表格看似简单,却暗含哲理。方寸之间,更是把一省灾情尽收其内。敢问陛下,”王安躬身施礼,“这表格是何人出的主意?” “这是朕的主意,”朱由校暗自得意,却丝毫不为自己剽窃了后人智慧而脸红。洋洋得意的自己应承下来。“朕看那些奏章所述太过散乱,想起账薄式样,便画了此表格,让魏朝他们填写了……” 不过,也亏得朱由校胆气不壮,生怕王安及大臣起疑,便言道:“大伴最近忙于皇考陵工,一直不在朕身边,却让朕处理朝政时无所是从,才想出了这主意……” 王安本想对想出这表格的人大家赞扬,却听得是皇上所制,便改了主意。出言劝谏道:“陛下身为九五至尊,临朝称制,怎能行此小道……”却把朱由校教训了一顿,让朱由校有口难言,只能诺诺应是。临终了,才轻飘飘的言了声,“不过,念在陛下操心国事的份上,下不为例。” 方从哲等内阁大学士,本以为皇上英姿勃,是为明主,却见他在王安面前如此懦弱,心中就是一叹。又见王安出言劝谏,虽句句在理,可皇上却表现懦弱,更是暗自惊心,生怕日后内廷做大,宦官专政…… 待到王安住口不言,朱由校忙转移话题…… “灾情局势大家俱已明了,如何解决就要依仗诸位了。”朱由校转向解经邦、王之寀两人,“此次选举阁臣,朕一力要求从地方布政使中选拔,正是为这灾情治理。也幸得祖宗保佑,解爱卿和王爱卿都在京师,免了来回宣旨,公文递送之奔波。而两位爱卿,一为陕西左布政使,一为山西右布政使,均任职多年,政务娴熟;又都是陕西人士,深知桑梓之苦。这如何解民倒悬,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还望诸位大臣同心协力。” “臣等自当尽力竭力,解君父之难。”方从哲、王安等等众人连忙跪倒应允。 “不仅是解朕之危难,而是要救民于水火之中。”朱由校有些不满意,嗔道。 “臣等遵旨,自当辅佐陛下,救民於水火之中。”方从哲、王安等人连忙改口应道。 “免礼,平身。”朱由校摇头苦笑,只好让众人起身。…… 却不想,王之寀刚一起身,便上前奏道:“启奏陛下,如今各地灾情严重,民不聊生。请陛下内帑,开粮仓,解民之危急……” 王之寀两榜进士出身,这番大道理讲起来,头头是道,语气中更是充满了忧天悯民。只把在场诸人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他的漏*点演出……。过了良久,朱由校才打断了王之寀的滔滔不绝,问道:“内帑,开粮仓外,王爱卿可还有救灾措施?” 王之寀听了大急,连忙奏道:“陛下,你富有天下,怎能如此爱惜钱货,反而置黎民百姓不管呢?” 气的朱由校青筋蹦起老高,对明朝的这些沽名钓誉的所谓‘清流’官更加厌恶,冷冷的看向解经邦,问道:“解大人又有什么救灾高招呢?还不快快讲来。” 这一刻,朱由校暗下决心,如果解经邦也是如王之寀般儿,借着贬低皇帝来抬高自己,那自己就是拼着被世人嘲笑,也要把这两人贬职为民…… 第二十九章 财权归一 上 在诸人期盼的目光注视下,解经邦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讲出一番话来。话一出口,就让众人一惊…… “启奏陛下,”解经邦躬身施礼,言谈举止中充满了文人的优雅。“臣请陛下下旨,暂停内廷及户部各项开支……” “荒谬,”王安闻言,当即便翻了脸,大声斥责道,“大行皇帝陵宫尚未完工,各项材料尚未备齐,正是用银之时。你怎能初次荒谬之言?”说着,更是偷眼看向皇帝,生怕皇帝一气之下,将解经邦这个刚刚入阁的大学士治罪。那时便悔之晚矣…… 方从哲闻言也是一激灵,想起当初众人进言,以景泰帝废陵作泰昌皇帝陵寝,便引得皇上大怒。如今解经邦又出言停止内廷开支,这不是在逼皇帝翻脸吗?!连忙打岔道: “解大人,你这停止内外开支之议,想必有所计较。还不道来?” 一旁的刘一燝、韩爌也反应过来。也出言缓和……。韩爌见自己离王之寀比较近,便一把儿把王之寀拉住…… 王之寀一惊,刚要挣脱。却听见韩爌小声言道,“大行皇帝陵工都是内廷出钱”。心头一凛,便安静下来…… 见众人反映强烈,解经邦却不慌不忙,接着言道:“依陛下所言,灾情已连续生三十五年,最近二十年更是进一步加剧。臣不知各地情况如何,也不知户部库存几何,只能依臣在山西一隅所了解的状况进行分析。还请陛下许臣妄言。” 朱由校听得暗暗点头,这解经邦也不知官声如何,单凭这几句有条理的话,便可看出是个能吏……。正思索间,听得解经邦请旨,便言道:“朕让你二人入阁,不正是想借你等在地方上的经历见闻,你只管说来,不必有所忌讳。” “臣遵旨,”解经邦再次躬身施礼。“臣在山西多年,熟知地方弊病。因多年来奉旨赈灾,供给边地,地方藩库早已空空如也。与此同时,因各种原因,在户部奏销减免的赋税逐年增多。恕臣大胆猜疑,这户部怕是早已入不敷出了。对吗?”解经邦看向方从哲,等着内阁辅的回答。 “不错,”方从哲微一颔,答道:“太仓库每年收入折色银四百万两,除开支九边军饷外,仅够京师官员勋贵俸禄、各衙门开支。因入不敷出,九边屡遭欠饷,八月中,大行皇帝曾两次内帑共16o万补九边军饷……” 听得方从哲所言,解经邦更觉胆壮,便奏道:“陛下,如今国事艰难,国库空虚,而各处开支繁多。臣请暂停各处开支,正是为了理清缓急,作出统一安排。” “爱卿所言,确为老成谋国之言。”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赞许。可心里却明白,这解经邦想抄内廷的老底儿。刚要答应,却转念一想,大臣不知道内帑有多少,一遇见事儿便请内帑,惹人心烦,何不乘此机会做个了断。便问向王安,“大伴,内库还有多少银两?” 王安一愣,却不知道皇帝是何意图,看大臣们都在场,便打个折扣,扣掉了十万两,言道:“还有一百一十五万两。” 朱由校也是一愣,万历皇帝敛财多年,怎么就积攒下这点家底。心中起疑,看向王安的眼光就有些不对…… “大伴,这银钱可有遗漏?” “这个,”王安心中暗暗叫苦,有心狡辩,却冷不防和皇上的眼神一对,顿时觉得心中一寒,便跪倒奏道:“启奏陛下,实为一百二十五万两。老奴想给大行皇帝留些银子,才少报了十万两。” 不料,朱由校却不接他的茬儿,而是转向方从哲。言道:“方爱卿。” “臣在。” “待会儿,你和王大伴一起,带着众人去内库把银子清点一下,交给户部掌管。” “陛下?!”“万岁不可……”大殿内顿时响起几声惊呼,王安跪行几步,泣道:“陛下不可,这内帑本是陛下日常用度,一旦全部交给户部,那内廷将如何度日啊?!陛下。” 方从哲也有些不太情愿,这明显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带头收了内廷银子,那些太监还不把我给恨死啊?!想到这里,方从哲便上前奏道: “启奏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这宫中用度全依仗内帑,一旦交给户部掌管,那岂不是……。请陛下三思。” 其他众人,也纷纷向前劝阻。 朱由校一看,呵,你们向我要钱的时候,理直气壮。我如不给,就对我百般诋毁。如今,我全给你们了,你们反而不要?晚了,不要不行…… “咳,”朱由校清清嗓子,言道:“既然解大人提出了把各处银两合到一处,统一安排。那方爱卿作为户部掌部大学士,就和户部尚书李汝华大人多费点神,把这些财政掌管起来吧。”说着转向王安,“大伴,今后内廷的开支,可向户部报账。一定要节俭,不可虚立名目,耗费无度。” 刚想示意皇帝暂时摈退众人,自己再向皇帝解释,以作转圜。却听得皇帝如此安排,王安知道大局已定,只好和众人跪倒应允,“臣(奴婢)等遵旨。” 见众人答应,朱由校悄悄的缓了口气,对掌控朝政的自信心又增添了几分。刚要示意解经邦继续向下讲,却听得魏忠贤在旁插话。 “陛下,”魏忠贤上前奏道,“陛下既然有意让户部总掌财政,那六部中,其他五部的银钱可否交由户部掌管?” 朱由校一愣,其他五部的银钱?什么意思?朱由校疑惑的看着魏忠贤,等待着他的下文。 ……听得魏忠贤此言,方从哲等内阁阁臣都是暗暗叫苦,明白这户部总掌财政之事,引起的波澜愈加扩大。解经邦更是暗暗叫苦,暗恨自己多嘴。如今,刚进了内阁,便得罪了司礼监,得罪了礼、吏、兵、刑、工五部。日后,怕是还要得罪其他大小衙门…… “启奏陛下,”魏忠贤洋洋得意,心想自己总算在皇上面前露了回脸儿,便大声奏道:“据奴婢所知,户部仅仅掌管赋税和徭役银,还有钞关税、盐课、商税、番舶、门摊税、酒醋税、房地契税等等杂项。其他各部也有收入,如吏部有开纳银;礼部有赏赐以及香税、历日、度牒银;刑部有赃罚银;兵部有马差银,班军折银,皂隶折银,桩棚银,驿传银;工部有节慎库,建于嘉靖八年(1529);在地方有竹木抽分场,征用物资,征劳役,如今这些都是折成银两……” 第三十章 财权归一 中 魏忠贤说的是吐沫星乱溅,众大臣听的却是胆战心惊,一旁的朱由校,则是暗自点头,看来这大明不愧是家大业大,那都能挤出银子。好不容易,听得魏忠贤讲完,朱由校便点头道:“既然把财政大权全部交予户部掌管,那这些款项也都由户部管理吧。各衙门可按需求,向户部报销,核准。” 方从哲等人无奈,虽知道已经把户部外的人都给得罪了,也只好先接下旨意。 突然,朱由校却又想起地方藩库,刚要下旨,也尽数交给户部掌管。却看见众人都苦着脸,一副大不情愿的表情。心中暗道,还是适可而止,先让户部把内库和其他五部的关系理顺了为好,便不再言语。 方从哲思前想后,觉得对内廷的还是缓一步为好。便奏道:“陛下,这大行皇帝陵工,还有内宫用度,是否先留些银两?” 朱由校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想让内廷和外朝关系太僵。便问王安,“大伴,皇考陵工还需秏银几何?” 削了内廷财权,王安有些不满,粗声粗气的道:“尚需九万多两。” “那就给皇考留下十万,”朱由校也不加考虑,直接了当的言道:“此款项专款专用,只得用于皇考陵工。大伴要给朕看死了,不要让那些小人给贪了去。” “老奴遵旨。”见皇上如此安排,王安脸色稍微有些缓解,向前接旨。 “再给内宫留下五万两,作为日常用度,但账目还要交个户部稽查。”朱由校稍一思付,又下了道命令。“此事,魏朝掌个总,做好账目让大伴看看。” “奴婢遵旨。”魏朝不敢怠慢,忙上前接下这烫手之事。 “待会儿,尔等下去,务必要齐心合力,在今日之内把各处仓库都交接清楚,以免有人浑水摸鱼,出现纰漏。” “臣(奴婢)等遵旨。”众人满脸难色,却知道皇上所说确为实情,如迟疑不决,让那些小吏联络起来,这各处衙门非出大乱子不可…… “启奏陛下,”方从哲想了想,知道这事儿不能如皇帝所言,让双方交接,便上前奏道:“这各处衙门掌管库房,账目者各有其人,而户部却人手不足。今日骤然交接,时短事繁,只怕差池难免。不如由陛下下旨,命这些官吏转籍到户部,仍负责这些事务。” “臣等附议。”一日之内,要把朝廷的各项仓库清点一遍,大臣们都有些愁,现听见方从哲向皇帝如此进言,忙上前附和。 “准奏。”朱由校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把户部变成财政部之上,对于这些枝节小事从谏如流。“命户部先做接收,稍后再做整合……” “朕正为这救灾钱粮的事儿愁,大家就议出了这么个好办法,诸位爱卿可谓之‘能’。”稍一思付,朱由校便对众人大肆嘉奖,笑道:“特命在场众卿,俱赏银十两,并通令嘉奖。望诸位爱卿能再接再厉,想出良法救治灾情。” “臣(奴婢)等谢主隆恩。” 听得皇帝所言,解经邦终于松了口气,黑锅有人帮着背了。可其他众人却像吃了苍蝇似地,暗自诽谤皇帝不地道,让大臣帮着背黑锅。可为主分忧本为大臣分内之事儿,诸人只有咬牙认下,心中不住自嘲,这黑锅也亏得是大家一起扛…… 轻松地解决一个难题,还把黑锅让别人背上,朱由校只觉心中一阵舒畅。看向解经邦,问道:“解爱卿,你刚才只提了如何集中财力,这后面如何处置,可有良策?” 解经邦闻言,心里一阵纠结,暗道,我还敢再提吗?现在已经得罪了各部尚书,再提建议,岂不是把天下人都得罪了……。便摇头道:“启奏陛下,臣学识浅薄,对各地灾情、朝廷财力都不了解,还请陛下稍缓,容臣了解情况后再做进谏。” 朱由校也不想逼其太急,便点头应道:“解爱卿所言甚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治国确当如此。”说罢,便转向其他大臣,“诸位爱卿,可还有良策?” 众人俱低头不语,唯独王之寀见解经邦在皇帝面前得了好,有些眼红。又想起自己今日进退失据,大失水准,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自古有言,天心即人心。但凡天子失德,上苍才降下灾害。今圣天子在位,百灵呵护,只要陛下潜心祈祷,并将感动上苍,各地灾情必将消去。”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把目光转向皇帝。而朱由校的脸色却愈加难看,心中极度愤懑,你骂我前面的皇帝失德,我认了,谁让他们确实不咋样;再说,那又不是我的老祖宗……。可你让我潜心祈祷,感动上天,这不是玩我吗?这老天爷就真的听我的吗?…… 心中虽有所不满,可朱由校知道,在这文盲众多,愚昧无知的古代,天人感应大有市场。即使后世科技长明之时,每遇到大灾害,各宗教也要做法事、做道场,举行各种仪式安定人心吗?想到这,朱由校便强按怒气,答道:“王爱卿所言甚是,就命有司筹备仪式,朕当为苍生祈福。” “陛下圣明。”王之寀大喜,连忙跪倒谢恩,谀辞不断。 方从哲、王安等人也松了口气,随声附和…… 朱由校止住众人吹捧,言道:“今日时间已经不早,几位爱卿还有公务在身,各处交接尚需时间。朕就不留你们了,诸位爱卿可自行告退。” “臣等告退。”众人松了口气,向皇帝行了大礼,后退着就要离开乾清宫…… “等等,”朱由校却叫道,惊得众人一颤,心中刚要叫苦,却听见皇帝言道:“几位爱卿不要忘了,后日开大朝会,明日酉时,朕要去文渊阁,和诸位爱卿议事。” 方从哲等人长出了一口气,答道:“臣等遵旨。” “去吧。”朱由校挥挥手,让众人离去。却又把王安、魏朝及魏忠贤三人留下商议…… 第三十一章 财权归一 下 内阁值房外,那些中书舍人面面相觑,呆呆的看着值房中的那场闹剧,内阁五位阁员,加上六部尚书、左都御史,这几位大明数一数二的人物,已经在那里吵了半天了…… 果不出方从哲等人所料,当方从哲命人把七卿请来后,刚一宣明旨意,内阁值房中就变成了菜市场。礼、吏、兵、刑、工五部尚书集体围攻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仅剩下户部尚书李汝华在那里垂头不语…… 吵了会儿,也许是觉得不解决问题,众人边将矛头对准李汝华,非要让他带头去见皇上,好劝谏皇帝收回成命。李汝华却面有苦色,不敢应承…… 正闹着,却听见一阵耻笑声传来,“哟,咱家还是第一回看到这么多朝廷大臣吵架呢。真是不容易啊。” 众人一惊,忙回头观看,却看着司礼监王安带着两个高品太监走了进来。方从哲老脸一红,连忙上前迎接,“王公公,魏总管,魏厂公。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坐。” 李汝华等人早识得王安、魏朝,也依稀认得魏忠贤,却不曾他如今提督东厂,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赶忙上前迎接。早将刚才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 众人刚分别坐下,王安便开口言道:“方大人,万岁的旨意可曾与众人分说?” 方从哲刚要开口回话,却被吏部尚:“王公公,我等认为此事不妥。” “哦,”王安意味深长的一笑,“有何不妥?” “各部的那些银子,都是本衙门日常办公所需,又怎能全部交给户部。”周嘉谟振振有辞。“陛下虽说了可以报批,核销。可那毕竟不便……” “周大人所言甚是,”王安笑吟吟的打断了周嘉谟的话。“咱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为何内廷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银子,尔等就要哭着、喊着,说户部缺钱,要内帑呢?周大人不妨给咱家好好说道说道。” “这个,”周嘉谟一阵语塞,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皇上为天下之主,受天下臣民供养,怎能强分内外,坐视百姓受苦不理。况且,那内帑本为朝廷财政收入,正因为有了岁入金花银一百万两入内承运库,才有了这内帑……” 王安心中一声长叹,这才知道知道皇帝所说不错,这些外臣和皇帝、和大内并不同心。刚要开口打断周嘉谟的这番话,不料,魏忠贤却在一边看不下去了。 “且住,”魏忠贤先是一声大喝,打断了周嘉谟的言语,斥道:“圣上仁慈,知道各地灾害频,百姓受苦,朝中更是缺钱,怕秉政大臣作难,才有了这户部财政专理之举,将大内财权全交给户部掌管。这可谓上体天意,下安民心。”说罢,更是冷冷一笑,“却没想到,周大人百般阻挠,不愿户部专管。咱家到要问问,你周大人是何用心?怎敢阻挠陛下施恩于天下?” 周嘉谟心中一凛,刚要开口说,内承运库可交户部掌管,其他衙门照旧。可话到嘴边,自觉难以开口,只好长叹一声,颓然坐下,不再言语…… 刑部尚大局已定,便上前打岔道:“我等一时愚昧,竟不曾体会到圣上深意,差点误了大事,是在该死。只是……”话到嘴边,黄克缵却住口不言。 见黄克缵犹豫不决,魏朝忙催促道:“黄大人有话只管讲,有何疑问也不妨说出来,大家端详端详。” 黄克缵便接着言道:“我刑部所收赃罚银全数交予户部后,刑部经费必有所不足。敢问王公公,这不足部分如何处理,圣上可有明断。” 王安素与东林党周嘉谟等人交好,对万历皇帝褒为“安邦固本大臣”的黄克缵也相当敬重。总认为这些朝廷大员一身正气,俱是大公无私之人。对小皇帝刚才所说的外臣和大内不一条心嗤之以鼻。不料,如今却开了眼,这些圣贤门徒个个道貌俨然,却抱着本衙门的利益不放,心中大为恼怒之余,却对皇上的先见之明大为佩服。 “今日之事,只为户部接收各处库房,原班掌管人员尽数转入户部。至于日后如何运作,”王安脸沉似水,将来前皇上所吩咐的各项事宜尽数讲来。“户部可拿出个方案,交内阁和七卿、六科商议。” 话音刚落,王安便现周嘉谟、黄克缵等人明显的长出一口气。 只要对此事还有言权就好,也免得被户部拿捏太甚……。周嘉谟心中如此想到。 方从哲等了片刻,见众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便出言劝道:“既然此事是圣上的一番爱民之心,又对国有益,那就如此定下来吧。”见众人诺诺不言,便又道:“时间不早了,不妨就就此开始吧。依诸位之见,该从何开始呢?” 户部尚书李汝华闭口不言,躲得远远的。其他众人却眼巴巴的看着王安…… 王安会意,知道这些大臣要从内承运库开始。心中暗怒,却开口言道:“咱家原想着要从内承运库开始,可来之前圣上给出了个主意,大家不妨帮着端详一下。” 众人一愣,却不知王安要出什么幺蛾子,只好让他细细讲来。 王安言道:“待会儿,就借内阁的这块地方,把那些管账的、管仓库的尽数叫来。当面给他们讲清楚,以后他们归户部管了。剩下的事儿就让户部自己去做,如何?” 众人听了一乐,这感情好。户部不是从我们口中抢食吗?那你就能者多劳吧。更有促狭的盯着李汝华直乐,笑的李汝华一阵羞怒,却不好作…… 如此便确定下来,喊中书舍人进来,各自分派了派往各处衙门,召集相关人等前来汇合。功夫不大,数百号人便来到内阁值房外,站在门外场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事到临头,王安也不和众人推让,排众而出,将皇上旨意一一宣读。然后又道:“咱家早知道你们平日里有所猫腻,却一向懒得和你们计较。但现在不同了,圣上有旨,所有财政事宜交由户部处理。户部处理前,就要先查账。一旦查出纰漏,那就罢官免职,绝不含糊……” ‘嗡’的一声,人群内就像开了锅了。那些官吏再也顾不得体统,争相议论起来…… “肃静,肃静。”王安大声呵斥,好不容易才让众人安静下来,听王安接着往下讲。“但是,圣上仁慈,念尔等为官不易。他将查账日期推迟了十日,定于十月十七日查账。尔等务必要做好准备,不要到时追悔莫及,反而心生不满。” …… 随后几日,北京城内,各处地产价格低了三成,而典当行的生意却好上了五成。至于户部的几位堂官,更是门庭若市…… 第三十二章 辩论 举荐 次日,十月初八,日耀日。为当今皇帝所推行的‘星期’计日第一天。 卯初(五点)起来,朱由校便开始梳洗锻炼,又晨读了半个时辰,才去用膳休息。到了卯初三刻(七点四十五)左右,日讲官孙承宗等人,却和往常一样,早早的赶到弘德殿,准备给皇帝进日讲。 朱由校有些奇怪,便问孙承宗等人:“孙爱卿,今日不是日耀日吗?各衙门没有休息啊?” 孙承宗连忙答道:“启奏陛下,内阁行文,自下个日耀日十月十五日开始休息。际时,可由主官决定,各衙门属吏分别在周六和周日两天轮流休息。” “如此甚好,”朱由校点点头,“如此各衙门都有人值班,不致于耽搁公务,也能让官员休息,是个好主意。”说罢,看向孙承宗等人,“为了朕的学习,到让的诸位先生受累,实在抱歉。” “为君分劳,乃是臣等荣幸。”见皇上如此客气,孙承宗等人连忙谦让。 君臣几人闲谈几句,朱由校便言道:“诸位先生可知道‘辩论’一词?” 众人一愣,便有一白苍苍的日讲官站了出来,奏道:“‘辩论’又称辩难,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因某事意见不同而相互争论。” “那么说,如果两人因某段经义,或某件政务进行争论,也可称为‘辩论’了?” “正是。”老者心中纳闷,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因某件政务争论,如在御前,也可称为‘廷辩’。” “这样就好,”朱由校放下心来,有组织了一下语言,觉得不至于露出马脚了,才开口言道:“这每日日讲,虽学到不少知识,但也乏味。依朕之见,这周日的课程就变上一变,换个法子。” 在场诸人都经历过万历倦政,对大明皇帝的不安心读书早习以为常。数日来,见朱由校读书不倦,也各自心中嘀咕,生怕有一日皇帝厌倦了,又生出别的花样。如今见皇上要换法子,都以为是要乘机躲避读书,几个性情刚直的就像出言劝谏。亏得孙承宗数日来和皇帝朝夕相伴,熟知朱由校本性,连忙出言问道: “陛下,这个法子是否和辩论有关?” “正是,”朱由校长身而立,笑吟吟的说道:“到了周日这天,各处衙门轮值,正好找些人来,分成两队。寻一话题,或经义辩难,或朝中政事。让这两队人相互辩论,朕在一旁观看。待到辩论完毕,那些辩论言,可编辑为册,整理行。这样……” “这样既可以为陛下理政做个借鉴,也可以为陛下增广见闻,还免了陛下读书之枯燥,正可谓一举三得,岂不美哉。”朱由校刚说了一半,孙承宗便接了过来,抚掌叹道。“陛下游玩也不放松学习和政务,真乃明主。” 说着,便跪倒朝贺,其他众人见了。也觉得如此辩论,虽不符合传统学习模式,但对皇帝来说,也殊为难得。便也跪倒附和…… 从此,周日上午,宫中组织辩论赛,皇帝旁听成为定例。后来,朱由校学识渐长,亦曾亲自下场,成为美谈。许多治国见解,就是通过此法为朝臣所知;也有许多微末之士,通过参加辩论,被皇帝记下…… 和孙承宗等人又闲谈了几句,确定了一些辩论会细节。乘着兴致,又在弘德殿举行了一场小型辩论会。转眼就到了午时,日讲官们纷纷告退,孙承宗却趁机留了下来。 “陛下,”孙承宗奏道,“陛下可知徐光启此人?” “徐光启?”朱由校一愣,不知道孙承宗是何意图,便谨慎的答道:“有些印象。” “徐光启,字子先,号玄扈,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见皇上迟疑,孙承宗以为皇帝对徐光启不了解,便解释道:“徐光启和臣是同年,其精通算学、历法,熟知农事、兵事。只因……” 听得孙承宗言到徐光启和他同年时,朱由校便站了起来。“孙爱卿,徐光启和你同年,那就是说他还活着?” 孙承宗心中一阵纠结,什么叫和我同年,就还活着?!好像我就该死活了多久似地……。心中不快,可面色如旧,答道:“启奏陛下,这徐光启尚在人世。目前正在通州练兵。” 徐光启还活着,已得知这个消息,朱由校心中那就别提多高兴了。作为一个后世的大学生,徐光启此人,还是要知道的,毕竟学过那么多年《几何》嘛。这‘几何’一词就是徐光启的创造。用后人的话说,徐光启是伟大的数学家、科学家、农学家、政治家和军事家,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先驱。后世上海,鼎鼎大名的徐汇区、光启公园等等都因他而得名。前些时,朱由校下令寻找良种,实际上就是在找‘番薯’,只是不便表明而已。而番薯在中国的引进和推广,却不得不提徐光启…… 想到这里,朱由校强行压抑着兴奋,问孙承宗。“这徐光启,朕早就听过他的名字,却一直以为他是前朝人物。却不知,孙爱卿提起此人是何缘由?” “原来如此,”孙承宗半信半疑,奏道:“臣得闻陛下下旨求取良种,便百般设法。不料却想到此人,知道他素好农事。记得万历三十六年,徐光启曾上《番薯疏》。便来为国荐才,希望陛下能召见此人,详问农事。” “《番薯疏》?”朱由校喜出望外,刚要放声大笑,却看到孙承宗诧异的目光。便强忍喜悦,坐回座位。“既然如此,就看在孙爱卿的面上,朕见他一见。” “臣谢主隆恩,”将皇上如此信赖自己,孙承宗也觉得高兴,却不得不提醒道:“徐光启此人虽多受人讳病,可毕竟是大才之人,还望陛下不要怠慢。” “嗯,朕明白。”朱由校点点头,却想起一事,问道:“爱卿既是为国荐才,那刚来之时,怎不言明,反而……” 孙承宗闻言一阵苦笑,答道:“这徐光启也不知为何,却信奉了个什么‘天主教’,这也让人对他甚为讳病。臣也不敢拂了众人之意。” “天主教?” “正是,”孙承宗连忙解释,“徐光启虽信奉天主教,可熟读诗书,对大明忠心不二……” “不妨,”朱由校笑道,“正让朕见识下这个天主教徒吧……” 第三十三章 例会 常朝 十月初八,酉时,文渊阁 文渊阁原本藏有书籍,为天子讲读之所。在读书之余,皇帝也会再此召见大臣。但随着时间迁移,文渊阁又演变成内阁大学士等官员专门的入直办事之所,遂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秘阁禁地。前内阁辅张居正秉政期间,文渊阁完全成为了大明的政治核心,大小事务都在此处理。深宫禁宛的万历皇帝成为了摆设…… 朱由校是在酉时一刻(下午五点十五)赶到文渊阁的。见天子如约而至,在此等候的内阁阁员和朝廷九卿都松了口气,连忙把皇帝迎入正殿。 因正殿之内供有孔子神像,朱由校便在神像前行礼后,面东坐下,接受大臣朝拜。 见礼完毕,方从哲便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明日朝会之事,已经安排妥当。按惯例,陛下卯时御奉天门,接受百官朝贺……” 朱由校闻言,眉头就是不易察觉的一皱。卯时,五点钟就要到奉天门,那不是四点多就要起床吗?这天寒地冻的,岂不难受……。心中虽暗自诽谤,却不愿为此小事批驳大臣。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事。 见皇帝答应下来,方从哲又奏道:“臣等请旨,如今七日一朝,如遇三大节(万寿节、元旦、冬至)和其他重要礼仪,朝会如何安排,还请陛下示下。” “如为周一、二、三,则与常朝合并。如否,则另行举行。”朱由校沉着应对。 “臣等遵旨。”方从哲奏完退下,大殿内一片寂静。大臣们个个低眉垂目,等着皇帝话。 朱由校却有些迷糊,一个多月来,他早习惯了大臣们先向他奏事,他才给予回答。如今,冷不丁的,让他挑起话题,他却有点反应不过来,大殿内一阵冷场。过了半响,随侍在身边的王安才现不对,小心提醒道:“陛下,大臣们都在等你说话呢。” “噢,”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喊大臣议事,却不曾讲明要议何事……。闹了个大乌龙,朱由校脸上也有些讪讪。便道:“朕让诸卿每逢朝会,便在前一日来此聚会,实因朝会上人多嘴杂,有些事情还需提早谋划。”话方出口,就觉得心跳加剧,暗骂了自己一声‘不争气’后,急道:“诸位爱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等谨奉圣谕。”大臣们恍然大悟,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就是时间晚了些,议事后,怕天色已晚,要赶夜路。可大臣们却无人愿做这出头鸟,只好认账了事。 还是方从哲比较好心,怕皇帝累着了,便道:“明日朝会并无要事,只是操演下礼仪。即使有些奏章,也不妨事。臣等明日还要随侍陛下呢。” “如此甚好,”朱由校点点头,却不愿放众人离去。自己起个话头,道:“昨日,朕命户部接收各处仓库,银钱账目。此事办得如何?” 户部尚:“启奏陛下,臣早已接收完毕。如今,正在谋划如何规制。” “可有头绪。” “现在尚无头绪,”李汝华答道:“臣正想奏明陛下,让陛下派人帮忙料理呢。” 李汝华明白,这财权一集中到户部,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稍有闪失,必粉身碎骨。这才想请圣旨让人帮着处理…… “嗯~”朱由校长吟不语,他也明白,随着这财权集中,户部权力大增,李汝华手中权力可比肩内阁辅。但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可现在他考虑的是李汝华请求让别人帮忙,这是否真心…… 沉吟了半晌,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不管李汝华真意如何,也要按自己的想法走。想到这,朱由校便清清嗓子,道:“方爱卿、李爱卿。” “臣在,”方从哲和李汝华相对一视,忙上前应道。 “方爱卿即是内阁辅,又是户部掌部大学士;李爱卿则是户部尚书。你二人掌管国帑,可谓重中之重。朕的官员、军队是否能吃饱肚子,可要看你二位了。” “臣等自当尽力。”方、李二人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施礼。 “甚好,”朱由校话音一转,“如今户部权责大增,如不尽快理清头绪,必将惹起大乱。朕想,两位大人也不愿看到官员们堵着你们的门讨饷吧。” “不想,不想。”听得皇上此言,方、李二人只觉头皮麻,连忙告饶。“陛下,我等一定尽快想出法子,理清头绪。”话虽如此,两人心中却暗暗叫苦,暗骂解经邦没事找事,引出这乱子…… “这也想让你们慢慢想,可国事维艰,这国家财政,如何统筹安排,却等不得啊!对了,这个俸禄是何时的啊?关紧不?”朱由校笑吟吟的,逼得方、李二人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其他大臣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连忙出来劝谏。有机灵些的,见皇帝胸有成竹,便向前奏道:“臣等愚昧,请陛下圣断。” 对啊,请陛下圣断。方、李二人也醒悟过来,连忙附和,其他大臣也连忙附议。 朱由校见大家识穿了,也顺坡下驴。笑道:“主意呢,朕倒是有一个,就说出来,请诸位端详端详。” “臣等恭听圣谕。” “朕以为,这次虽给户部拨过去一些仓库、账目,但却未出户部原有权限。可对?” 众人一愣,对啊。户部原来不是做这个的吗?怎么多了几个仓库,就乱了手脚?一时间。众人心中生疑,道道目光看向方从哲、李汝华两人…… “不对,”李汝华起初也有些迷惑,可转眼间就明白过来,忙奏道:“陛下,这权限虽和以前一样,可这责任却大了许多。如今这各大衙门都没了财权,千钧重担就压在了户部身上。户部看似接受了一些权利,可这统筹兼顾的担子却大了许多。” 朱由校原本笑吟吟的看着众人,可听了这番话,笑容却凝固了。半晌,才摇头暗道,都是些老狐狸啊…… “李爱卿所言甚是,”朱由校嘉许道:“如此一来,户部原有的办事结构便不适应了。李爱卿才挠头不已。可对?” “正是,”李汝华一阵无奈,笑道:“臣原先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百思不得其解。幸有陛下点醒,才明白过来。” 这是,其他人才先后明白过来。一时间,感叹之余,对朱由校反生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 李汝华继续奏道:“国朝定制,户部的官员名额为51名,外加16o名处理文书事务的吏。如今却又添加了数百人,这如何安插就成了问题……” “朕想的也是这些,”朱由校接口道:“朕想了个法子,把户部按照职权划分一下机构。从新核定编制,分派人员。” 说罢,朱由校环视诸位大臣,看到他们都在聚精会神的听自己讲话,心中一阵得意。笑道:“依朕之见,户部可下属财政、统计、税务、会计、审计、仓场等六个官署,以侍郎署其事;署下再设司,以侍中署其事。如何?” 此言方出,大殿内便乱成一团。户部原本有侍郎二人,并无明确责任划分。如今却增至六个,还有了固定职责,这和独自开衙又有何区别?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六部之名便不复存在了…… 李汝华低头沉吟,到了现在,皇帝的目的已经昭显,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想起独自掌握国帑的后果,李汝华只觉不寒而栗。又想了想,才奏道:“陛下,这统计、税务、会计、审计、仓场,臣都明白,可这财政是何职掌?” “财政署的主要职责为统筹国帑,编制预算。简单的说,就是如今户部的缩小版,只是将一些杂务分割出去罢了。”见李汝华还有些不明白,便解释道:“这样说吧,每年年初,财政署编制预算,看需要收多少税,花多少钱。交内阁批准后,便照此执行。税务署去收税,收完税把钱粮都交到仓场。但仓场只负责保管。朕想花钱,就要看一看是否符合年度预算,如符合,就在会计署报账后,去仓场领取;审计署对此进行监督,如不符合预算,可以驳回。” “哦,原来这审计署干的是户部给事中的活啊。”左都御史张问达恍然大悟。 “不错。”朱由校应道:“这预算既然交内阁批准,那执行就要靠审计署监督,户部给事中便改为审计署。” 众人不置可否,唯独周嘉谟问道:“陛下,这统计署又是何职责?” “财政署编制预算,总要有所凭借。这统计署便是统计土地、编口,为内阁决策提供便利。”朱由校沉着应对。 “陛下,”方从哲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奏道:“户部尚有移民垦荒、铸造钱币、抚恤贫老等事务,这又该如何处置?” 朱由校闻言一阵头晕,心中更是暗自叫苦,难道还要成立个农业署、民政署吗?只好问道:“这些事务以前是怎么划分的?” 李汝华苦笑道:“以前,户部尚书主管全国户口、赋役方面的政令。侍郎掌稽核版籍、赋役实征等会计统计工作。这些日常事务则有臣与两位侍郎分理。” 朱由校的脸一红,急忙掩饰道:“这些朕都知道,这样吧,再增设个农业署,负责全国农事;再增设个侍郎,帮李爱卿把这些俗务都管起来,如何?” 众人一听,好家伙,这下子,户部有了八个侍郎。一时间,心思各异。要知道,今上早就明确表态,现任内阁阁臣和七卿是三年不变的,这侍郎衔就是官员三年内能达到的极点。在三年后,这些侍郎就是角逐内阁大学士的生力军。想到这里,众人的心不由得热了起来…… 见大臣们脸色各异,朱由校暗自笑,这下有了狗骨头,看你们谁抢的快……。正得意间,却看见方从哲上前启奏。 “陛下,”方从哲问道,“国朝本有仓场总督,设在通州,职掌漕运粮库,以户部侍郎兼职。如今有新设仓场官署,这两者如何区分,还请陛下示下。” “这个,”朱由校稍一沉吟,“既然命仓场署掌管国库,那就不必另设机构,两者合一即可。如事务繁杂,可在通州设佐官负责。” “臣遵旨。”方从哲应声退下,心中暗自盘算,这样以来,仓场总督变成了仓场署,给事中变成了审计署,只是其他事务做了细分,添了几个主管,想必舆论不会太过反对…… 见方从哲退下,李汝华却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户部原有十三清吏司,分别对照各省。如今如何变更,还请示下。” “按业务划分,”朱由校对此早成竹在胸,“至于如何划分,则由尔等共议。商议后交予朕御览,批准后实施。” “臣等遵旨。” 君臣又商议几句,大殿内就静了下来见。已无事可谈,朱由校只得放诸人离去,自己转回乾清宫安歇…… 皇帝自去休息,可大臣们却各有动作。方从哲约了李汝华,刘一燝、韩爌、周嘉谟等人却等了王安,其他几人则是三三两两,各自分头离去,想来今夜必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 ※※※ 次日,十月初九,常朝日 因昨夜多饮了两杯,当宋平恩赶到午门外的时候,已是寅正二刻(四点半)。此时,官员们多已来到,正在那里三三两两的闲谈。宋平恩松了口气,找到户部所在方位,挤了过去…… 宋平恩,两榜进士出身,现任户部浙江司郎中。正可谓年少有为,春风得意之时,宋平恩也因此自傲,言谈举止中未免有些倨傲。但因他是个有才干的,户部尚书李汝华也极其看重他,才未被众人排挤出户部…… 卯时(凌晨五点)正,午门击鼓,令文武大臣列队从午门左右掖门进入,并按品级分列于奉天门前两侧。宋平恩便打起精神,随户部队伍鱼贯而入,在奉天门前对着城楼皇帝方向行了一跪三叩礼…… 此后便是九卿六部大臣按照部门顺序,依次奏事或敬呈奏折,由皇帝作出有关决策。因与己无关,宋平恩便借此机会想起心事来…… 前日,皇上突然下令,命各衙门钱粮仓库尽数划拨户部,还拨的甚急,竟在一日内完成,京中舆论一时猜疑不定。宋平恩虽官位卑下,但也知道户部犯了众怒,尚书李汝华位置难保。想到这里,宋平恩便犯起愁来,李汝华一旦离职,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第三十四章 王安的疑惑 当王安走进弘德殿的时候,门客汪文言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今上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啊,原本懦弱、贪玩、不知礼仪的校哥儿变了,现在的皇帝虽一如既往的不知礼仪,丝毫无君王之仪。但好学、有主见,可谓天生英主,正是大明之福。”王暗自己劝自己,话虽如此,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皇上勤学上进,这是好事。可他以前毕竟不读书,那些治国的本领又是哪里来的?难道真如自己所想,皇帝身边有高人?……” 带着满腹疑问,王安走进了弘德殿。一进宫门口,却看见宫女正在为皇帝梳头。王安心中一动,便走上前去,换下宫女,自己给皇帝梳了起来…… “大伴,那些官员都走了吗?”朱由校从铜镜中看到了王安,便开口问道。 “他们都回衙门去了。”许是心中有疑,王安总觉得皇帝的言谈举止和以前大不相同,便淡淡的回道。 不想,朱由校却‘噗嗤’一笑,“大伴,你好久没有给朕梳头了吧?!” “是啊,”王安听了,心中也是感概万千。自从光宗皇帝即位,自己便进了司礼监,从此忙于公务,却又身体多病,只好勉力支撑。此后又连续生了那么多事,让人目不暇接……。此时看看面前的少年,更是心生怜惜。“陛下,你也好久没做木活了……” “是啊,”朱由校听了身体一颤,忙举起手掌,掩饰道:“朕好像都忘记了如何拉大锯了。大伴你看,”把手掌高高举起,“这上面的茧子好像都掉了不少……” 王安定睛一看,手掌上却如往常一般,伤痕累累,老茧丛生。便出言劝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肩负着江山社稷。也确实不好再去做木匠活了……” “朕知道,”朱由校用力的点点头,却吃疼的叫了一声,吓得王安连忙松手请罪…… “不妨事,大伴还接着梳。”朱由校毫不在意,又接着刚才话题。“朕如果还要做木匠活,那不是找骂吗?那些言官谏臣,可不是吃素的。” “那倒也是。”王安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朱由校的头顶百汇穴处,生有一个大大的黑痣,因头盖着,旁人从不知晓。只有王安等宫中老人幼时抱过朱由校,才记得此事……。验明了真身,王安的心终于放下一般,便笑道:“那些读书人啊,可是想出名想疯了。” “所以,朕才办了辩论会,给他们个出名的机会。”朱由校乘机兜售自己的治国理论,“日后,等朕掌控了局势,就让他们在邸报上写文章,只要不泄露朝廷机密,就任他们折腾。” “这倒也是,陛下也可以从里面选些人才。”王安仔细一想,便哑然失笑。“只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能想出这些好办法……” “还不是被那些人逼得。”朱由校得意一笑,“不过这毕竟不是正途。朝廷选拔人才,还是要科举正途,在简拔些勋贵子弟作为辅佐即可。” “陛下能这样想,那就对了。”王安点头称赞,“科举,毕竟才是正途。可也不能冷了勋贵之心。”说着,话音一转,“陛下到是天生圣明,对这治国颇有研究。” “大伴,你在取笑我。”朱由校的脸‘腾’就红了,“这算什么治国啊。只不过,前段时间你去了昌平,魏朝又不敢拿主意,那些大臣们朕又不敢信,只好找些事情做。却不想,还能得到大伴夸奖。真是侥幸。” “可是陛下先掌握了邸报和东厂,又补选了阁臣,整顿了户部。外面的大臣们都在猜疑呢?看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王安不信,便出言试探。 “是吗?”朱由校眉头一挑,知道不好蒙混过去,便把自己思虑已久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东厂可不是朕想夺大伴的权,而是见大伴身体不好,不愿劳累大伴。再说,东厂是做脏活的,大伴还是少挨点骂为好。” 王安听了,哭笑不得,只好谢过皇帝关心。心里却是一阵暖洋洋的…… “至于邸报,是骆思恭奏报,捉拿李如柏时,走漏了消息;朕又查问了一下,当年萨尔浒之败,也是邸报把军情尽数泄露。这才进行了整顿。”朱由校接着解释道。 “陛下整顿的好。”王安夸奖道。“打了那些大臣的脸,还让他们无话可说。” “至于户部,朕是这样想的。”朱由校做出一番听了夸奖,洋洋得意的样子,接着说道。“如今各地灾情迭报,朝廷必须要有足够的钱粮,才能赈灾;必须要让百姓能老有所获,才能度过荒年;必须有一支精锐的军队,才能稳定局势。所以说,钱粮、良种、军队,好比这凳子的三条腿,缺一不可。” “这世上哪有三条腿的凳子啊?”王安目瞪口呆,诺诺的问道。 “朕自己想的,还没造出来呢。”朱由校连忙解释。 “原来是这样。”想起皇上的木匠本领,王安倒接受了这个解释。“可依老奴之见,赈灾需要文臣操办,这凳子还是做成四条腿吧。” “对啊,还是大伴聪明。”朱由校抚掌笑道。“不过,文臣这个凳子腿可不好收拾啊!” 王安也觉得好笑,自己却和皇帝讨论起木匠活了,便笑道:“不妨,这木材上有疖子,便用刨子刨掉;有糟心,就用……” “凿子,”朱由校接了过去,和王安一起把这句话喊了出来。登时觉得有趣,便和王安哈哈大笑起来…… 主仆之间一阵畅谈,顿觉的亲近不少,可王安心中还有个疑问不解,便问道:“陛下是怎么想出那个灾情统计表的呢?” “大伴教我的啊。”朱由校漫不经心的应道。 “是奴婢?”王安吃惊不小。 “对啊,”朱由校应道,“以前,朕做木活,你不是总拿个账薄过来。告诉朕,这个月用了多少材料,上个月又用了多少,上上个月……,都快把我烦死了。” “就因为这个?”王安瞪大了眼睛,却想起东宫旧事,心中一阵温暖,看向皇帝目光又多了几分慈爱…… “对啊,”朱由校扭过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大伴,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大臣拿着奏章,说哪里哪里受了灾,要减免赋税,要拨钱粮救济的嘴脸。和你当初让我节省,说宫中用度不够的样子,真的是一样的可恶啊。” “可恶?”王安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在烫似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可恶。”朱由校心中暗笑,便接着忽悠。“朕不相信灾情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就把他们报的灾情都标在表格上,做成账目来看,也好了解下这批木材的底细。却不想,灾情那么严重。”话语逐渐低沉,两滴清泪缓缓地顺着脸颊落下…… “陛下,”王安只觉自己是那样的可恶,年仅十六的皇帝已经在为国事操心,自己却在妄加猜忌,真是该死…… 第三十五章 农事 君臣二人一阵详谈,终于消除了心结,朱由校更把自己对政局的一些想法告诉了王安,并听取了王安的一些建议。正说到酣处,却听见宫人来报。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日讲官孙承宗和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徐光启联袂求见。朱由校便让王安陪着,在弘德殿接见孙、徐二人。 徐光启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从表面上却看不出老态。他身材魁梧,脸色黝黑,双手布满老茧,如不是身上散出淡淡的儒雅气息,又身穿官服,朱由校必定以为这是个老农,而现在,他对徐光启只有敬重之意…… “徐爱卿,”朱由校温言向问,“你的《番薯疏》朕已经读过了,确为真知灼见。而朝廷的困境,朕也命人给你细讲过了。你可有何建议,尽管讲来。” “启奏陛下,……” 徐光启刚要起身进奏,却被朱由校打断,“徐爱卿只管坐着讲,不必起身。” “遵旨,”徐光启退却不得,这才半个屁股沾着椅子,斜着坐了下来…… “启奏陛下,以臣之见。北地灾害连连,唯有抓紧备荒,积极救荒。才能挽回颓势。”徐光启言道。 “那又如何备荒?” “启奏陛下,备荒当以预弭为上,有备为中,赈济为下。”见皇帝饶有兴趣,徐光启便接着解释道,“预弥为上,则为浚河筑堤、宽民力、祛民害。如此可给民生息,使民能够自立。同时,可鼓励垦荒,兴修水利,使民能安居乐业。” “嗯,朕明白了。”朱由校接着道,“有备为中,则是要准备好救灾物资,如生灾情,要立即赈济,避免民乱。对否?” “圣上圣明。”见皇帝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徐光启有些惊讶,连忙应道。 “朕听说,九边军户屯田,往往收的还没有种的多。徐爱卿又如何能保证百姓垦田后,能有收获呢?”朱由校却又提出个尖锐问题。 “启奏陛下,臣以为九边屯田,颗粒不收,实因气候寒冷、天气干旱、土地贫瘠,原有粮种不能适应。”徐光启连忙奏道,说到一半,却想起皇帝曾下旨求良种。便转过话头,奉承道:“陛下天生圣明,想必早知此中情弊,才有下旨求耐旱、耐寒、耐贫瘠的良种之举,真乃百姓之福份。” 朱由校闻言心中得意,却说道:“朕那是病急乱投医,一时急切而已。后来听得孙爱卿推荐,才读了爱卿的《番薯疏》,倒是颇有启……” 旁边陪坐的孙承宗连忙起身奏道,“为国荐才,此乃臣的本分。” 朱由校点点头,示意孙承宗做下。却又讲道:“依徐爱卿所见,这推广良种,真的如你那《番薯疏》序文中所言,确实可行乎?” “启奏陛下,确实可行。”徐光启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言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以前人之见,作物适合何处种植,当依照风土,万世不易。此乃‘风土论’。但经臣多次试验,现原本史书上记载不宜栽植的作物,现在亦可以种植了。臣这才有了推广番薯等良种之议。” 朱由校有些不解,忙问道:“何为风土?” “启奏陛下,此为农学术语。‘风’即气候,‘土’即地理,两者合一,才有了作物生长。”徐光启连忙解释道。 “朕明白了,”朱由校稍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知道这只是古人片面的理解事物,才造成了思想僵化。“如今气候变冷了,也就是风土中的‘风’变了,那原先种植的作物就不能生长了。徐爱卿却能找到符合现在风土的作物。对吗?” “这~”徐光启一愣,却迅明白过来。“陛下说的对,是臣钻了牛角尖。不是前人的‘风土论’不对,而是臣理解错了,没有想到‘风’变了,原先的作物自然要减产。陛下真乃天生圣明,生而知之。” 看着徐光启那略显崇拜的目光,朱由校心中一阵自得,却随即明白过来。问道:“即然如此,徐爱卿可知种什么为好?” “番薯,”徐光启一口咬定,“启奏陛下,当推广番薯。”说罢,不等皇帝问,便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万历二十二年,福建全境受灾,巡抚金学曾下令推广番薯,才度过灾荒。臣曾在天津试种,一亩种可收数十石,胜谷麦二十倍,实为救灾良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臣总结番薯优点,得出‘十三胜’。请陛下御览。” 王安接过奏章,转交给朱由校。可朱由校并不打开观看,只是谈谈笑道:“臣下旨求良种,本应试种之后才给予封赏。但朕信得过孙爱卿和徐爱卿,这试种就免了吧。大伴,”朱由校转向王安,“当初朕说要封什么来着?” “启奏陛下,当初有旨意。有献耐旱、耐寒、耐贫瘠良种者,可封伯爵。”王安奏道。 “好,那朕就封徐爱卿为……” “陛下不可,”见皇帝就要封赏,徐光启连忙跪倒奏道。“陛下,这伯爵之位,臣不敢当。” 朱由校见徐光启推辞,便笑道:“有何不敢当,有功当赏。某非,爱卿要朕做个无信之人?” “臣不敢,”徐光启连忙否认,奏道:“启奏陛下,臣献这番薯,实耐不得寒冷。不符合皇上求良种的旨意。请圣上明见。” “番薯不耐寒?”朱由校奇道。 “正是,番薯种植时间为谷雨前后,至霜降时收获,产量较大;也可在芒种前种植,至霜降时收获,产量较小。但收获后可以种植小麦,至芒种收获。此一年两熟也。”徐光启详细解释道。 “原来如此,”闹了个乌龙,朱由校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忙问道:“那在边地种植番薯,能行吗?” “可以。纵有减产,也可当得半年粮。”徐光启连忙奏上。 “即然如此,”朱由校连忙掩饰道,“那这个伯爵,徐爱卿也当得起啊?还是不要推辞了。” 徐光启一阵无奈,我一个文臣,要那个伯爵干什么,又是个不能传给后代的。再说,因献良种得爵,岂不受人耻笑。便搪塞道:“陛下,臣生平所愿,是为君治平天下。还请陛下体谅。” 朱由校一阵纳闷,怎么这伯爵成了烫手山芋了?正要详问,却听得旁边的王安言道:“陛下,徐大人是文臣。文臣平生所愿,是生为文渊,死谥文正。还是依了徐大人吧。” 朱由校一阵无语,现自己完不成徐光启的这两个心愿,只好点头答应。却又提出一个建议。“徐爱卿,朕刚在户部成立了一个农业署,负责全国农事。徐爱卿可否能屈就此位。” “臣遵旨,”徐光启大喜,连忙应道:“能陛下分忧,此臣之本分。”说罢,却又犹豫道:“陛下,臣如今正在通州负责练兵。却不知何时能够上任。”…… 第三十六章 兵事 听徐光启说他正在通州练兵,朱由校心中一阵纠结。心想,你一个科学家,农学家去练兵做什么?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只要你能让大明的粮食增产百分之一,那就比你练就十万大兵要强…… 话虽如此,可爱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做出一番好奇的样子,问道:“徐爱卿,你练的兵,如何啊?” 贸然得到皇帝赞许,徐光启也有些飘飘然。便奏道:“启奏陛下,萨尔浒战后,臣曾向先帝(万历)进奏。“用兵之道,全在选练”,“选需实选,练需实练”。蒙先帝不弃,让臣于通州练兵。但掣肘颇多,原定签十万兵卒,至今只有两万。粮秣器械亦不充足,只好勉力支撑。” “萨尔浒?”朱由校听了,却不曾帮徐光启解决问题,而是问道:“以爱卿之见,萨尔浒之败,是何缘故?” 徐光启稍一沉吟,便奏道:“臣以为萨尔浒之败,败在军情泄露,军备不足。萨尔浒之战中,我大明兵将俱奋力征战,但军备不足,如总兵官杜松便因乱箭透过头盔所亡,”徐光启解释了一句,便又接着言道,“仓促出兵。又军情泄露,才有此惨败,着实可惜。” 孙承宗在一边听了,连忙接到。“可朝野舆论,俱以兵将贪功冒进,萨尔浒之战阵亡将士,至今未得到抚恤。实在令人心痛。” 朱由校一惊,忙看向王安,见王安微微点头,心便是一沉。正色道:“不管那些兵将又和功过,但毕竟是死于国战,岂能不予抚恤。大伴,这事儿你要抓紧催一下,不要让那些将士流血又流泪。” “老奴遵旨。”王安一惊,连忙应道。 “陛下圣明。”见皇帝如此虚心纳谏,徐光启和孙承宗惊喜之余,连忙出言奉承,一时谀辞不断。 “徐爱卿,”朱由校想了想,又对徐光启言道:“如今农业署尚未建立,你去内阁见过方爱卿后,要尽快上任,把衙门先建立起来。至于通州兵营,则让兵部派员接受。” “臣遵旨,”徐光启躬身应道,“只是,臣这些日子练兵,却有些心得,不知……” “可有文字?”朱由校问道。“如有,则送进宫来,待朕阅后再议。” “臣遵旨。”徐光启应道。 “去吧。”朱由校点点头,便命徐光启、孙承宗二人告退…… ※※※ 弘德殿内 看皇上捧着徐光启进献的《番薯十三胜》,看得津津有味。王安便稍微的动了动站得麻身体,小声问道:“陛下,这番薯是何物?那徐大人怎么说如此玄乎。” “哦,”朱由校一愣,笑了笑。“真也没见过。不过,朕信得过徐爱卿和孙爱卿。大伴,你没现那徐光启和朕以前有点像吗?” “这个,”王安有些迟疑,仔细想了想,道:“老奴不曾现。” “他的手。”朱由校提醒道。 “手?”王安更摸不着头脑,郁闷道:“老奴还是不明白。” “他的手像农夫,不像读书人。”朱由校有些感慨,“想必如他所言,那番薯是他亲自种过的。一个朝廷官员,如不是痴迷于此,又怎会干农活呢?” “这~~”王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帝是拿自己干木活来和徐光启做比较啊?嗯,确实像…… 和皇上谈笑了两句,王安便乘机把自己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陛下,徐大人练得那只军队,你不该贸然交给兵部?” “这是为何?”朱由校放下奏章,奇道。 “陛下有所不知。”王安连忙解释道:“那徐光启虽是个文人,但甚好武事。他主张‘求精’‘责实’,又不过分克扣军饷,通州的两万兵卒被他训练的甚是精锐。如今陛下贸然交给兵部,怕过不了多久,这只精兵就荡然无存了……”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一愣,笑道:“没想到这徐大人还是个全才。对了,他说他写了不少兵书,大伴可曾见过?” “陛下,通州近在咫尺,却突然多了支军队,宫里自然时刻盯着,那徐光启的一举一动,东厂都有记档。老奴也曾关注过,依稀记得有……”王安仔细回想了下,说出了一大串书名,“有《选练百字诀》、《选练条格》、《练艺条格》、《束伍条格》、《形名条格》(列阵方法)、《火攻要略》(火炮要略)、《制火药法》等等。” “这些东西实效如何?” “这个,老奴不懂兵事,也看不出好赖。可据番子回报,”王安一阵尴尬,言道:“徐光启部比别的练得要多,要苦。”顿了顿,有解释道:“其他军队十天半月练个一回,站站队列,便可解散。而徐部则是五日一练,而且一练就是一天。”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却不时在诽谤,后世中学生还要每日跑操,可这大明的兵卒五天训练一次就算得上是精兵,难怪打不过满清呢?却面色如常,问道:“那依大伴之见,又该如何处置?” “陛下,让御马监接管吧。” “御马监?”朱由校一愣,连忙问道:“这御马监的兵饷是哪里的?” “启奏陛下,这京城的武官俸禄、京营兵饷,名义上都是内廷的,只是走了户部的账,从太仓支给而已。至于御马监兵饷,却与众不同,是直接从内帑中支给,在内承运库领取。”王安对皇上一股脑的把内廷财权交出,早已心生不满。乘此机会,连忙解释,也好挽回些局面…… “朕当日倒是有些孟浪了。”朱由校明白王安的意思,可财权归一影响甚大,也就不再给内廷开这个口子。指点道:“大伴可去传旨,让徐光启把所部交给御马监。然后,清点下御马监兵卒,做个预算,让户部按预算进度给钱即可。” 王安有些失望,便问道:“陛下,宫中其他衙门是不是也依照此例?” “不仅宫中衙门,外朝其他衙门也要照此办理。”朱由校回答的斩金截铁。 第三十七章 迎头一击 这几日,朱由校现,不知是何原因,王安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了。早也没有以往的那种生疏感,更是多了种宠溺。对,是宠溺。就好像一个老人对着自己的儿孙一样,慈祥的目光,让从不曾享受过天伦之乐的朱由校不由自主的沉沦进去…… 可就在朱由校自觉解决了身份危机,自己可以大展手脚的时候。迎来的不是赞扬的掌声,而是当头的一棒,让他真实的明白,大明的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弘德殿内 朱由校看着面前御案上的厚厚一摞奏章目瞪口呆,心中暗想,怎么今天的奏章装混到了一起。随手拿起上面一本,却是弹劾李汝华的,心顿时一沉。看看御案前,通政使姚思仁正低着头,等待皇帝话。 “姚爱卿,”朱由校好不容易才醒过神来,“今天的奏章,都是弹劾大臣的?” “不,不是。”姚思仁心中暗骂,这个活计还真不是人干的,总是给皇帝带来坏消息,这皇上能有好印象吗?可事到临头,又岂能退缩。便正色奏道:“启奏陛下,这里面还有少半是弹劾圣上的。” “弹劾朕的?”朱由校更加纳闷,便在奏章中翻动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一本,正想细看。一抬头,却看到姚思仁,便让他退下。那姚思仁如蒙大赦,行礼后,急忙逃窜。 虽知道明朝大臣骂起皇帝来毫不留情,可朱由校登基以来,还没接到过多少弹劾自己的奏章。便带着几分好奇心,一本本仔细看了起来。起初几本还好些,都是劝谏皇帝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的。朱由校便对照自己的言行,虚心纳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可看到后面几本,且愈加恼怒起来。最后,更是将奏章一扔,大声呵斥小黄门,“去把大伴找来……” 功夫不大,王安便急匆匆赶来。一进宫门,便看见皇上正坐在那里生闷气,地上扔的全是奏章……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王安弯腰捡起一本奏章,粗粗略读一遍,却现上面写着“陛下举止无状,非人君之礼……”。不由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这些还不过分吗?”朱由校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王安。“这些奏章可是把我骂的狗血喷头啊?” “陛下,你曾对老奴说过,外臣邀名心切,好出大言。怎么事到临前,自己却忘了?”王安劝道。 朱由校默不作声,脸上却带着种委屈的表情…… “其实,即使外臣不说,老奴这几日也要向陛下劝谏。”王安叹了口气,不曾安慰朱由校,却道:“陛下这些日子,做的也太过了。” “太过了?”朱由校不解,想起前几日魏朝也说过自己对大臣‘太过了’。连忙问道:“大伴,朕那些地方做的太过了?是让户部专理财政吗?” “不是,是陛下对大臣的态度。”王安摇摇头,却说出一句让朱由校吃惊的话来。“陛下可是在恐惧着什么?怎么对大臣那么客气,甚至近似懦弱?” “这~~”朱由校的脸庞顿时僵住了,心中更好像惊涛骇浪。‘他现了?’朱由校差点跳起来,‘这可怎么办……’。 幸好,王安并没让朱由校回答,而是自己给出了解释。“老奴知道,陛下骤登大位,有些不适应,少些自信。可陛下不要忘了,天子毕竟是天子,是亿万兆民的主人。正可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只管号施令,那些大臣只有俯听命的道理。而如今,陛下却对大臣优待太甚,让他们有些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可是,”朱由校脸一红,知道是自己前世的自卑和今世的胆怯在作怪。却狡辩道:“那些大臣进谏,我如置之不理,岂不是更加不好?” 王安摇头苦笑,暗叹皇上天真,便劝道:“天家需要尊严,陛下虚心纳谏,这是好事。可也要让那些大臣明白,陛下纳了他们的进言,是给他们的荣幸。”顿了顿,见皇上若有所悟,便继续劝道:“那些读书之人,是最会揣摩人心的。陛下如离其太近,必定会被诱惑,对其言听计从,到那时,岂不是酿成大错?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校暗自苦笑,自己还真愚蠢,难怪在前世连个小头目都没混上。看来不是自己没背景的原因,而是自己不是那块料……。想到这,顿感沮丧,便问道:“大伴,你说朕该怎么办?” “陛下不必担忧,”王安见火候已到,皇上已经有所明悟,便不再多说,免得打击过甚,反而不美。缓了缓,王安又劝解道:“这处理政务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熟稔的,这需要长期积累,陛下只要多读明君。至于现在,陛下可加快学习礼仪。只要礼仪精通,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那些外臣,必不敢小瞧了陛下。” “朕明白了。”朱由校点点头,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道,用各种礼仪来约束人心,彰显皇权。自己只要以礼相待,那些大臣们倒也能唬住一时。‘关键还是要努力学习啊,’朱由校想道。 正感叹着,朱由校却又想起一事,忙向王安请教,“大伴,这学习礼仪也需要时间。在这之前,真有要怎么做?” “这个~”王安一愣,稍加思考后便给出了答案,“陛下可多看少说,后制人。”说着,王安指了指那堆奏章,言道:“按照惯例,这些奏章陛下过目后,要交给内阁票拟。陛下可以根据票拟作出决断。如果召见大臣,也要由着那些大臣讲,陛下千万不要轻易表态。如此一来,那些大臣摸不清陛下态度,便不得不敬畏圣上。”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不由苦笑,自己这些日子可真的太轻忽了,怕是那些大臣都在背地里笑自己吧。一时间,有些沮丧…… 过了好久,朱由校才打起精神来,问道:“大伴,这些奏章里还有弹劾李汝华的,是不是那些大臣对朕‘财权归一’不满,才迁怒于李爱卿啊?” “不满是有的,但更多的,恐怕是因为李汝华手中权力大增,有些眼红罢了。陛下可交给内阁,让他们议论。”见皇帝并没有被吓到,还操心政事,王安心中暗暗称赞,对朱由校更高看了几分。“等内阁票拟后,陛下再做决策。” “这样也好。”朱由校点点头,边让小黄门把奏章尽数送往内阁…… 第三十八章 游说 酉时,兵科给事中杨涟出现在户部尚书李汝华的私邸门外。 把名刺交给守门的家人后,杨涟正了正衣冠,一脸肃然的屹立在李府门外,等着门子进去通报。此时正是酉时一刻(下午五点十五),西斜的夕阳照在杨连身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显得有些凄凉,却又给杨涟身上平添了几份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此时正值冬日,农闲无事,北京城内闲汉甚多。见到一官员站在李尚书门口求见,便纷纷围聚过来,打听消息。功夫不大,杨莲身后,便围上了一群闲汉,正在那里议对着杨涟指指点点,更有好事者开出赌盘,看李汝华何时出来。 其实,杨涟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在八月里,他也这样做过一次,只不过,当时的目标不是李汝华,而是内阁辅方从哲。当时,万历皇帝病危,却迟迟不召太子进宫侍疾,杨涟便采取行动,一边劝太子尽早进宫侍疾,一边求见方从哲,用尽手段,逼迫方从哲率领群臣一日三问皇帝病情,这才保得太子登基,是为泰昌帝,杨涟也因此简在帝心。后来,更做了当今天启皇帝的顾命大臣。如今,杨涟站在这里,为的却是劝李汝华请辞,以缓解朝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前几日,皇帝突然下令,财权归一,由户部掌管。后又在户部下面分署,设了八个侍郎。自那时起,朝中便暗流涌动,一些人士便四下联络,交章弹劾,攻讦户部尚书李汝华欺君媚上,谋夺其他衙门职权……。眼看朝中党争再起,皇帝却一反常态,行事迟疑起来,这更给了攻讦者信心,把当朝的户部尚书,骂的是狗血喷头…… 杨涟正暗自思付着,却听见身后一阵骚乱。忙回头观看,这才现,因李汝华迟迟不肯出来,那些闲汉便有人按捺不住,大声鼓噪起来,竟想制造事端,逼迫李汝华出来相见…… 杨涟暗自叫苦,刚要出言喝斥,却听见李府大门一阵响动,扭回头来,却见户部尚书李汝华大步迎来,看样子是要亲自出来迎接。杨涟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聚众闹事,围攻大臣官邸的罪名自己是逃不掉了。却不敢怠慢,忙上前几步,对着李汝华躬身施礼。 “下官兵科给事中杨涟,拜见尚书大人。” “文儒,今天怎么有闲到老夫这里一聚?”因杨涟曾做过户部给事中,和一直担任户部尚书的李汝华相当熟捻。李汝华便摆出一副和善长者的样子,直呼杨涟的字,拉着他就往家中让。“文儒,今日到了老夫这里,可是稀客。老夫备了点薄酒,还请文儒赏光。请进,请……” 杨涟也不惺惺作态,顺着李汝华的语气,应道:“如此便打扰了。” …… 酒过三巡,李汝华才开口言道:“文儒今日到光临寒舍,可不仅是来陪老夫喝杯水酒吧?!”说着,用手捻了捻胡须,“文儒有事,尽管开口。老夫只要能尽微薄之力,定不推辞。” 一旁陪酒的清客听了,颇感诧异。这几日,打着各种旗号来府上求官的不在少数,李汝华都是能推则推,能躲就躲,从不正面回答。可今日,却为何不待来人开口,便应承下来,委实有些奇怪…… 不料,杨涟一开口,更是惊了清客一跳,心中暗自责骂自己,眼皮薄、见识短,不识真人面…… 杨涟放下手中酒杯,长叹一声,道:“大司徒可知大祸临头否?” 李汝华一愣,心中暗自好笑,这杨涟是想来说服我吗?怎么出此大言恐吓?面上去不动声色,反问道:“文儒何出此言?莫非老夫行事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文儒不吝赐教。” 杨涟见李汝华面色如常,知道其不信,便接着言道:“大司徒对前些时,圣上下旨财权归一一事,如何看待?” 李汝华暗自好笑,却脸色肃穆,双手一抱拳,对着皇宫方向微微一祷,正色道:“此陛下圣明之举。”说罢,对着杨涟解释道:“高景逸(高攀龙、东林大佬)曾言,天子无私财。今圣上圣明,将内帑尽数交外朝处理,正可谓体察民意,圣明之举。” 杨涟不得己,也和众人站了起来,祝福了一番皇上圣明,才坐回原座。却又言道:“陛下将内帑交给外朝处置,此为圣明之举。然户部却又收了原本归各衙门分属的杂项,如此一来,大司徒大权在握,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外面非议者,可是不少啊。” “这收了各衙门的财权,可不是本部所提。”李汝华的眉毛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一丝阴郁从脸上飞闪过。辩解道:“圣上突然下旨,将内承运库交予户部掌管,内廷自然不服。这才有了财权归一、户部专理之举。难道说,我等大臣,只能苛责皇上,不当拥有私财。对自己却要给予宽待不成?如此一来,内廷如何肯服?若继续闹将下去,岂不是便宜了内廷?” “这~~”杨涟一阵尴尬,知道李汝华确实冤枉。可如今却是众议纷纷,以李汝华为靶子,非要让这个夺了各衙门财权的户部尚书赶下台不可。而禁宫内,皇帝却一言不,只管将这些奏章转到内阁票拟,然后便留中了事…… “大司徒,”杨涟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却最终一咬牙,撩起衣裳给李汝华跪下了。骇的李汝华连忙避让,又上前搀扶,口中更是迭不住的嚷着,“文儒,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大司徒,”杨涟却坚持不起,言道:“请允文儒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李汝华急的直跺脚,这杨涟可是清流领袖,如今却在自己府上跪地不起,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听得杨涟要提请求,忙应道:“文儒只管说,李某如有能力,自当照办。” 听到此言,杨涟跪直身体,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李汝华,言道:“下官请大司徒告老还乡。” “什么?”李汝华瞪大了双眼,看着杨涟气道:“文儒莫非在说笑不成?这玩笑可开不得?” 看着杨涟一脸坚定的盯着自己,李汝华惊疑不定,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杨涟这是在给自己玩真的。 后退两步,在座位上做下,李汝华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沉吟起来…… 一旁陪客的清客按捺不住了,上前拉住杨涟的衣襟,气急笑道:“你是哪里来的东西?竟然来到这里撒野?……”说着,便挥起拳头,刚要动手,却被杨涟一把推开…… “本官是大明兵科给事中,自与大司徒讲话。” 清客一愣,见杨涟目光坚定,不由有些心虚。回过头,见自家东主脸色正阴晴不定,却仰天长思,对面前闹剧置若罔闻……。心中一阵迟疑,最终下杨涟,后退一步,侍立在旁边,等着东主话。 第三十九章 请辞 过了好半天,李汝华才回过神来。脸色淡然的问道:“杨大人,李某可是与你有仇?以前曾得罪过你?” “不曾,”杨涟正色答道:“杨涟曾在大人麾下效力,颇得大人照顾。” “可是李某行事不端,惹了杨给事中反感?” “不曾,”杨涟跪在地上,正色答道:“如大人行为不端,杨某早就上疏弹劾,又岂会跪在这里,恳求大人致仕。” “可是李某居官昏庸,于国无益。才让杨大人非要驱逐为快?” “不,李大人练达勤敏,立朝无党阿,实为朝廷栋梁之臣。” “那又为何如此逼迫老夫?”李汝华大怒,戟指骂道:“莫非认为老夫可欺吗?” “司徒明鉴,”杨涟叩道:“杨涟此举,毫无私心。实为了朝廷大局着想,更是为了司徒身后名啊。” “是吗?”李汝华气急而笑,坐回原座,笑道:“杨大人请起,坐下来给李某好好说道说道,李某又怎么妨碍了朝廷大局。”说罢,环顾左右,喝道:“来人,撤去这些酒菜。给杨大人上茶,让老夫静听杨大人如何肺腑之言。” 旁边的杂役家人忙摈住呼吸,蹑手蹑脚的上前伺候,把那些翻了的桌子椅子撤去,给两位大人送上清茶…… 杨涟轻啜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言道:“这财权归一、户部专理,却为良策。对解决朝廷财力匮乏,实为良方。可如此一来,大司徒却得罪了朝廷上下。宫内宫外,无不以驱逐大人为要务。大司徒如今如在火上,稍不留意,必将粉身碎骨。何不及早抽身,脱此困局?” 李汝华为官多年,深知得罪了皇帝不可怕,无非是丢官罢职。可得罪了同僚,却要举步维艰,甚至难保身后事,为此更是小心谨慎。如今,自己确实冤枉之极,只因当日一时侥幸,不曾推却皇上户部专理财政之举,却让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李汝华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外边弹劾自己的奏章越来越多了。 “杨大人,”李汝华小心应对,只因为面前坐的是清流领袖。如得罪了清流,势必会让自己名败身裂、遗臭万年。小心筹好言辞,问道:“当日内阁突然召集七卿,言及户部专理财政之事。李某以为,如此可节制内廷财政,使其有所约束,才不曾推却。这本是一心为国之举,为何却得众人责难?” “司徒有所不知,”见李汝华松口,杨涟想起自己目的,忙解释道:“司徒只是为君父代过而已,那些小人或因自身权利受损,或羡慕司徒权力大增,实蝇营狗苟之辈,不足道哉。但……” 杨涟住口,环顾左右。李汝华会意,忙命众人退下…… 见四下无人,杨涟才继续言道:“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实逃不过朝中正人之眼。大司徒但请安坐,必定会有正义之辈上疏维护。但不知司徒可曾觉,大内意向甚为可疑。” 李汝华的心猛地一沉,连忙问道:“愿闻其详。” 不想,杨涟却又卖起了关子,问道:“圣上登基已有月余,司徒以为圣上行事如何?” 李汝华一愣,心中有些责怪,如此就交浅言深了。便含糊道:“圣上天资聪颖,亦心怀黎民。假以时日,必为有道明君。” “司徒所言甚是。”杨涟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唐突,李汝华心中有疑。便顺着李汝华的话向下讲,“圣上一心向正,欲做个圣主明君。但毕竟年幼,虽好学不倦,但行事尚显急躁,正需我正气之辈出面匡扶,才不致受奸邪小人蒙蔽。” 李汝华点头应是,心中却在不停思索,这杨涟到底是何目的…… 见经过一系列铺垫,杨涟觉得李汝华已经有所准备,才爆出了一个猛料。“下官和同僚商议,皆认为圣上犹豫不决,是受了小人蒙蔽,要取消命户部代管内承运库的诏书……” “什么?”李汝华脸色大变,忙问道:“此事可有凭据?”李汝华明白,一旦内承运库被收回内廷,自己唯有身败名裂,为士林唾弃一途…… “圣上不是刚刚下令,让户部改制,以适应专理财政之局。怎么会……”李汝华疑心渐起,看着杨涟笑道:“杨大人莫非在眶我?” 见李汝华生疑,杨涟却面不改色,答道:“司徒,莫非忘了内承运库最早的用途?” “最早的用途?”李汝华一愣,重复道。却又听见杨涟接着言道。 “内承运库原本是存放宫中用度的。如果,内廷在圣上面前进言,说内廷在户部支取财务不便,仍让户部把内廷用度按年存于内承运库,专供内廷使用,又该当如何?” “那样一来,户部专理财政之事,就成了笑谈了。”李汝华诺诺自语道,却又提起声音,摇头不信,“圣上圣明,绝不会如此行事。”心中却暗自猜疑,真的不会吗?不由得一声长叹…… “但户部目前却有八个侍郎,”杨涟话锋一转,却又提起当前政局来。“皇上曾有三年不动辅政大臣之言,但可以肯定,三年后,朝局必定大变,这些侍郎会更进一步。”说罢,杨涟不再言语,只看着李汝华不语。 李汝华心里打了个突儿,这才明白自己处境的险恶。自己身为户部尚书,这八个侍郎最少能安排一半,如此却犯了众人忌讳。而户部专理财政,却得罪了户部外的所有人。如此内外交困,怕是皇上也容自己不得。不由得一声长叹,心中暗道,‘还是尽早抽身为好’…… 李汝华主意已定,便把一切荣辱放下。站起身来,却对着杨涟深深一礼,言道:“谨受教。”…… 次日,李汝华上疏,称自己年事已高,如今体弱多病,精力不足,面对当前局势,实在有心无力。恳请皇上,准许致仕。 奏章上还言道,户部专理财政,是定国良策。请皇上不要受小人左右,务必要坚定此策。才能摆脱当前困境,为赈灾、平定建虏筹集资金。 此奏章一上,朝中舆论为之一变,皆交口称赞李大人不恋栈位,实为人臣楷模。 第四十章 资政 自从那天听了王安的话,朱由校深以为是,便每日勤学各项礼仪制度,毫不懈怠。学习之余,也把内阁票拟后的奏章逐个翻看,细细揣摩,以求能尽快掌握治国这个高级技能,做好皇帝这份职业。如此谨言慎行,落到朝臣眼中,可就让那些喜欢瞎琢磨的琢磨上了,一时间,朝廷上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一些急躁的,便乘机鼓噪起来。安定月余的朝政,又开始暗潮涌动…… 这日,朱由校正抱了叠奏章,座在那里,和内阁大臣那些模糊两可的票拟较劲儿。司礼监掌印王安捧了本奏章走了进来。 走到跟前,王安小声叫道:“陛下,这里有本奏章,内阁不敢票拟。” “哦?”朱由校有些奇怪,这几日他深深体会到,那些秉政大臣的自以为是。在大臣心中,自己只需做个木偶,一切事物听内阁处置便可。如今见到内阁还有不敢批示的奏章,有些奇怪,问道:“什么奏章?谁上的?” “启奏陛下,户部尚书李汝华请求致仕。”王安恭恭敬敬的把奏章递了过去,虽然和皇帝情分颇深,可王安也是老成精的人了,知道皇上的情分可是用一点少一点,自己还是恭敬点好。 “致仕啊?不想干就准了便是,内阁怎么还磨叽起来?”朱由校漫不经心的接过奏章,信口道。 王安一阵苦笑,没有接皇帝的茬儿。 “是李汝华?!”果不出王安所料,皇帝刚一细看奏章,便惊叫一声。“大伴,这是户部尚书李汝华的奏章。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冷静。”王安见皇帝如此作态,马上低喝一声。提醒皇帝注意言行。 听到王安提醒,朱由校忙深吸了口气,暗自默念‘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如此念上几遍,觉得心情逐步平静下来,才开口问道:“大伴,这李汝华好端端的怎么请辞了?这是何原因?” “李大人上疏,称自己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请求致仕。”王安见皇帝这么快就平静下来,满意的点点头,冷静的回禀道,“另据东厂探子回报,李汝华上疏前,兵科给事中杨涟去见过李汝华。曾跪地请求,让李汝华自请致仕。” “荒唐,”朱由校不满的皱了皱眉毛,又问道:“杨涟是怎么说的?” “起初,说是户部专理财政一事,让李汝华得罪了朝廷上下。后来,两人密谈,探子不曾靠近。”王安不敢隐瞒,据实上奏。 朱由校有些奇怪,这些大臣不是最讲气节的吗?怎么三言两语便被说服了?不对,这里面另有文章。便问道:“依大伴之见,这李汝华是因何请辞?杨涟还会以什么理由劝他?” “老奴不敢妄加推测,”王安刚出言拒绝,就现皇上脸色不对。便又接着说道:“但若是老奴前去游说,则会责其大义。以陛下可能收回内承运库为由,令其请辞。” 朱由校哈哈大笑,“朕可没说过要收回内承运库。大伴,骗人可是不对的。” 见皇上如此大笑,王安却悠悠言道:“有时候,只需令其猜疑便可。”心中却一阵失望,虽知道不可能,但听皇上如此挑明,不会让内廷掌管内承运库,王安心中也是一阵纠结。 “这是为何?”朱由校猛的收住笑声,问道:“朕可曾做过那些让大臣起疑心的举措?” 见皇帝不解,王安便解释道:“自高攀龙提出,‘天子无私财’以来,限制内廷财权便成了朝臣心病。李汝华虽不曾明言,但执掌户部多年,能得陛下所允许,完成这一壮举,也可谓功成名就。”说完,又沉吟了一下,接着道:“另外,最近几日,弹劾李汝华者甚多,都以他扩张户部职权,侵吞其他衙门权利为由。陛下却迟疑不决,不曾明旨阻止,京师内已有谣言,说内廷说动陛下,要收回内承运库。”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对于内阁为何不加以批驳,还是不解。便问道:“大伴,朕曾有言,三年内不动内阁、七卿,户部尚书自在其列。但内阁却不做批驳,反而上报。这是何缘由?” 王安听了一阵苦笑,答道:“陛下,你忘了,这次户部出缺,可是多了六个侍郎啊。” “就因为这个?”朱由校一阵无语,却想起一事。问道:“徐光启可曾去农业署视事?” “启奏陛下,徐大人力辞伯爵之位,被士林传为美誉;又精通农学,如此德才兼备,正是执掌农业署的不二人选。内阁和吏部都很认可,现已在农业署视事。”王安应道。 “不曾有人难为他?” “不曾。” “那就好。”朱由校知道,明朝大臣以廷推就职为荣,中旨特简为耻。深怕自己一时好心,却让徐光启受了委屈,另起波折。 问明了李汝华辞职的缘由,朱由校却头痛起来,自己该不该批准他致仕呢?一时间犹豫不决,便问王安。 王安却道:“陛下当日言明,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连坐,却不曾说,不许朝臣自请致仕。如何决断,还需陛下亲断。” 犹豫再三,朱由校最终决定,先按照朝廷礼仪,温言挽留再说。于是,命行人司传旨,户部专理财政一事不变,令李汝华继续留任。 不想,李汝华去意甚坚,一心要躲避朝廷争斗。如此几番挽留、坚辞后,朱由校下旨,免去李汝华户部尚书一职,晋散秩一级,准其致仕。但不许其离开京城,另赐下乾清宫资政一职。令其但有所言,可以资政名份,入乾清宫见驾。 此诏一出,百官惊诧。内阁辅方从哲便率内阁阁臣入宫请见,详问此事。 朱由校答道:“资政者,意为资深从政者,只是给致仕老臣的一个名分而已。致仕老臣但有所思所想,欲上奏者,可以此上疏,不必由他人代转。也是为了集思广益,广开纳谏之门。卿等不必过虑。” 方从哲唯唯应诺,又提起户部尚书出缺,请求廷推补选。 朱由校答道:“方爱卿身为内阁辅,又身兼户部尚书,当掌起部务,以为国理财为职责。至于户部尚书出缺,暂不廷推,留待三年后再说。” 说罢,朱由校不再听众人分说,直接令其告退。群臣愕然之下,只得接受这个事实,由户部侍郎直接向方从哲负责。 ※※※ 此后,朝臣一时摸不清皇帝真实态度,行事便更加小心起来,各方大佬竞相约束子弟,不要贸然生事。而朱由校又忙着学习各项礼仪,了解大明国情,也无心挑起事端。 如此一来,朝政却又出奇的平静下来,诡异的平静气氛,压的那些不知其中根底的官吏愈加小心谨慎,不得不忙于公务,生怕一不小心便丢了官职。 如此气氛下,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各处衙门按例封印一个月。官员们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泰昌元年终于过去了。 &1t;ahref=.>. 第四十一章 弹劾 一 元宵过后,京城里的年味仍十分浓厚。各种各样的把戏儿充斥着大街小巷,给孩子们带来不少乐趣,那些寻亲访友、做小生意的人们的更是络络不绝。按照往年惯例,只有出了正月,这年味才会慢慢淡去。 到了正月二十,各衙门开印之日。那些野了多时的官吏应了个卯,便各自散去。让奉命来察看情况的小黄门吃了个小小的闭门羹,无奈之下,只好上报给皇帝。朱由校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却不想惯着这些大爷们,便传下旨意,定于次日,正月二十一日开常朝,要好好的处理一下积累了一个年关的公务。 一声令下,各大衙门便开了锅,各衙门堂官像了疯似的,派出所有人手,在京城里各处所在召集手下官员。好不容易,才聚齐人马,等到商议妥当次日朝会所奏公务,已是酉末(晚上七点),那些官员才苦笑着各自寻地方安歇…… ※※※ 天启元年正月二十一,周四 奉天门城楼上,朱由校透过珠帘看了看那些站立在寒风中的朝臣,一丝坏笑从嘴角一闪而过。四个多月来,养移体、居移气,他终于从一个后世公务员蜕变成了大明天子。如今的他,言谈举止中无不显现出皇家风范,令人心折。 “诸位爱卿,”见那些官员抖擞精神,过年时的松懈也一扫而光。朱由校自觉满意,便笑着说道,“你们看看,今日这些官员比起昨日如何?” 一旁侍驾的内阁阁臣相对苦笑,对皇上的这种霹雳手段大为惊叹。过了半晌,才由辅方从哲奏道:“陛下此举,一扫官员颓废之气,实为英明之举。”其他诸人也纷纷附和。 朱由校淡淡一笑,却对那些大臣的阿谀之言置之不理,径直对着小黄门吩咐道:“开始吧。” 小黄门领命,走到城墙前高声呼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斜刺里便冲出一人,大声嚷嚷道:“臣河南道御史顾造有本上奏,请吾皇恩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跪在地上,将一本奏章高高举起,等候皇帝落。 文武百官一阵愕然,顿时乱成一团。慌得掌管常朝礼仪的御史连声高呼,‘肃静、肃静……’。一旁维护秩序的大汉将军也大声呵斥,才压下这波骚动…… 原来,这常朝议事也是有规矩的,向皇帝呈递奏章、上表奏事都要按照一定顺序来。每次奏事都是从礼部开始,大明以礼治国嘛。然后是吏部、兵部、户部、工部等等。河南道御史顾造身属都察院,排在工部后面,位列第七。 可如今顾造不顾规矩,贸然上奏,已经犯下大罪,可他偏偏又是负责纠查百官礼仪的御史,执法犯法,罪加一等。一时间,都察院的御史们都耷拉着脑袋,自觉脸上无光。其他官员则冷眼旁观,坐待事情展…… 城楼之上,正在御前侍驾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暗骂自己的属下不争气,捅下这么大的娄子。有心下去训斥这个顾造执法犯法,没事找事。却想起自己身为左都御史,都察院堂官,如果手下犯事,却置之不理,难免会被人讳病。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装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走到皇帝面前,要为犯事的手下擦尾巴。 “启奏陛下,这顾造虽执法犯法,乱了朝廷纲纪,理应重罚。但细查其平日所为,尚显谨慎,对陛下更是常怀敬畏之心。”说着,张问达偷偷抬头,想看下皇帝脸色。却现皇帝正盯着自己,忙垂下头来。小声请求道:“不想今日,此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想必确有急事。还请陛下容其奏完,再行议罪。”说罢,长揖不起,等候皇帝落。 穿越多时,朱由校早已不是昔日阿蒙,对国朝礼仪也是相当熟稔。如今,见有人甘冒丢官罢职的危险扰乱朝会,其中必有缘由。同时,上奏之人对自己欲上奏之事也深怀信心。只不知,在其身后支持他的又是何方神圣…… 心中正在猜疑不定,却看见张问达出面为顾造求情,还请求容许顾造继续上奏。朱由校自觉明白了几分,便开口言道:“这顾造的奏章,可是都察院早拟定好的。要给朕个惊喜不成?!” “臣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听皇上如此难,张问达顿时吓的脸色苍白,连忙抬头为自己辩解,“臣等昨日虽有部议,但所商议俱为年假期间滞留之事。虽也有各署官员行为举止失当,拟本弹劾。但都是平常之事,并非急务,也用不着如此急躁,还请陛下明见。”说罢,更是头也不敢抬,静听皇帝落。 见张问达如此惶恐,连口否认。朱由校不置可否,但心中也明白。这顾造擅自扰乱朝会,身后必定有人、有势力在支撑他,这也许就是张问达所属的东林党势力。但张问达却绝不会堂而皇之的在都察院内部会议上进行安排…… 朱由校虽瞬间心思百变,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应了声,“如此说来,这就是顾造的个人行为了?” 张问达暗暗叫苦,皇上怎么如此难缠,比起刚登基时,可真大不一样儿了。口中却不敢迟疑,连忙应道:“陛下圣明。这顾造或许还有同党,但绝不是臣所能知的……” 张问达正想再进一步为自己洗清冤枉,却又听见城楼下传来一声高呼,“臣河南道御史顾造,有本上奏。”登时,愣在了那里…… 朱由校哑口失笑,这个顾造,还真是个急性子啊?看来是在下面等得不耐烦了。便道:“御史顾造,行为无状,君前失仪,着令罚俸一年;左都御史张问达,身为都察院堂官,约束下属无力,着令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见仅仅罚俸了事,张问达才松了口气,连忙叩头谢恩。然后灰溜溜的站回朝列,不再言语。 处置完张问达和顾造,朱由校才示意小黄门,“……将旨意宣了,再去接奏章。” 小黄门应诺,忙把皇上口谕宣读了一遍,这才下去取了顾造的奏章,呈上御览。 第四十二章 弹劾 二 奉天门城楼上,朱由校取过御史顾造的奏章,一瞧题目,就觉得心头一紧。原来,这是一本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章----&1t;请责罚辽东经略熊廷弼疏>。 只见奏章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熊廷弼出关已经逾年,耗费国帑无数,却寸功未立;(皇上)所赐尚方宝剑,反成了(熊廷弼)逞强扬威的道具。”更指出了辽东局面迟迟不决的危害,“……如今辽东每年耗费饷银八百万,实搜刮全国来供应辽东。长此以往,必民力窘困,民乱四起。”然后做出了**,“……臣恐中国之祸不在辽东,而在萧墙。” 作为一个后来人,朱由校不得不承认,顾造所述,是很有道理的,也符合历史的展趋势的。假设,朱由校还是老朱,还在论坛上帖子评论历史,他一定会为顾造鼓掌叫好,然后回上一个大大的“顶”…… 但如今看到这篇奏章的却是大明天子朱由校。因此,他需要好好考虑下,才能做出决断。 朱由校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顾爱卿所言极有见地,但如何处置,尚需斟酌。传旨,”在场众人忙提起精神,静待皇帝示下,“顾造所上奏章,确有见地,赏纹银百两。但所奏之事,事关重大,待朕与辅政大臣商议后,再做决断。” 在场的文武百官肚子里一阵非议,皇帝,你真抠,罚了人家一年俸禄,才赏了一百两银子,真会打算盘……。虽然如此,却无人敢于出面给皇帝说道说道,只好在朱由校的淫威下诺诺应是。 按照常理,皇上赏了银子,做了嘉奖,又给了台阶(事关重大,要和重臣商议),顾造就应当偃旗息鼓,接收安排。可谁成想,这顾造今天不知出了什么药,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嘴里还不停的嚷嚷道:“熊廷弼一日不除,辽东一日不能安定。请陛下早下决断,将熊廷弼缉拿归京。” 这下好了,大臣们原本还在那里疑惑,这顾造到底上了什么奏章?弹劾了什么人?这下子全明白了,弹劾的原来是熊廷弼啊?百官的目光,刷的一下子又转到了城楼上,静待皇帝反应。 朱由校那个气啊,怎么我说话不起作用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刚想作,却又冷静下来。走下御座,来到城墙前,面对着奉天门前的文武百官,开始了自己在大明朝的第一次公开演讲。 “诸位爱卿,顾爱卿所奏之事大家都已明了。但,顾爱卿所请求,免除熊廷弼职务,朕却不能立即答应。这是为何呢?”朱由校站在城楼上,将目光一一看向那些文武大臣。目光所到之处,文武百官无不低头……。朱由校自感得意,便接着说道:“这是因为,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朕不能仅仅听了一面之辞,便免了朝廷重将,这不是老成谋国之举。” 正说着,却瞧见顾造正跪在那里,心头一阵恼火,为顾造如此沽名邀誉。却不顾朝廷局势而暗自生气。便扭转话头,言道:“顾卿所请,太过急躁,尚需勤加磨砺,尚堪大用。”说罢,朱由校也不回去,只管站在那里,静待百官反应。 顾造听了皇帝对自己的评价,顿时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心中更是暗叫,“完了,完了,这辈子完了。”为何?没看到皇帝亲口所说,要勤加磨砺吗?至于说磨砺多少年?等皇上再想起你吧…… 不提城墙下如丧考妣的顾造,但说目前正站在皇帝身后的张问达。此时的张问达心中正可谓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作为都察院堂官,张问达早就知道顾造要弹劾熊廷弼,甚至连他联络了谁,和谁同党都知道。可他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想借弹劾熊廷弼,来打击内阁辅方从哲,便睁只眼闭只眼,纵容了顾造等人。 不想,却事与愿违。先是顾造摆了他一道,丢了三个月俸禄。接着,皇上又撩出“拖延”法宝,容后再议。张问达深知,这弹劾熊廷弼,关键是要突然,果决。只有让方从哲为的齐楚浙党来不及反应,才能除掉熊廷弼这个楚党大将…… 想到这里,张问达不由得一阵犹豫,难道非要让自己出手不成? 见文武大臣们并无反应,朱由校松了口气,刚要说上几句场面话,把这件事揭过去。不料,突然间却听见一声高呼:“启奏陛下,臣广东道御史冯三元有本上奏。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罪状无谋者八,欺君者三。” “准。”朱由校从牙齿里的恶狠狠迸出了一个字,却扭头看向张问达,看那张问达是何反应…… 张问达强压心中欢喜,却做出一副惊恐失措的样子,对着皇帝诺诺应道:“臣,臣不知道啊……”。气的朱由校脸上一阵青,却不好作,只好回过头来,听冯三元上奏。 冯三元四十多岁年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此时此刻,他站在奉天门下,对着皇帝和文武百官侃侃而言,一口官话说的更是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熊廷弼)自以为平定辽事非其莫属,每逢请饷,动辄以辞职要挟,声称‘要辽不要’。陛下每年耗费军饷八百万在辽东,又岂是不要辽东之意。此熊廷弼欺君一也。” “……(熊廷弼)动辄上奏,辽东只有他能理事。可除他之外,其他官员都是废物不成。此熊廷弼欺君二也。” “……(熊廷弼)动辄上奏,辽东无兵可战。但兵部所录,辽东却有大军,并年年开饷。如真的无兵,那这些粮饷又到哪里去了?此熊廷弼欺君三也。” 说罢,冯三元跪倒在地,叩道:“臣之所言,句句实情。请陛下明查。” 话音刚落,一旁跪着的顾造便附和道,“臣顾造附议。”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熊廷弼。”“臣附议。”……说话间,便涌过来一群大臣,跪在那里,请求皇上处罚熊廷弼。 第四十三章 弹劾 三 朱由校原本受前世影响,一直以为熊廷弼是个能臣、忠臣,反对熊廷弼的人自然是能力低下、品德低劣之辈。不料今日听了冯三元这番话,才现熊廷弼确实人缘不佳,所言所行更是受人诲病,而反对他的人中,也不乏忠良贤能之士。比如这冯三元,人品虽不知如何,但攻击起熊廷弼来,处处命中要害。也可以称得上一个‘能’字…… 但,朱由校深吸了一口气,‘我却不能撤换熊廷弼’,朱由校有些悲壮的想道。 “……熊廷弼字飞百,亦作非白,号芝冈,汉族,湖北江夏(今湖北武昌)人,楚党。熊廷弼有胆略,知兵事,且善射。为明末“辽东三杰”之一。”一段文字飞快的从朱由校脑中划过。却让他想起,在前世的时空,就是因撤换熊廷弼,才导致辽东局势更加糜烂的。 见皇上沉吟不语,内阁阁臣刘一燝上前奏道:“陛下即犹豫不决,何不交九卿科道合议?” 九卿科道合议是明朝处理政务的一种形式,因参与者广,人数多,几乎覆盖了整个文官政府。所以,九卿科道合议便成了明朝的最高国务会议。一旦产生决议,即使皇帝也很难改变。 “看来,这东林党也容不下熊廷弼了。”朱由校暗暗想道,却把目光转向了内阁辅方从哲,想听听这位齐楚浙党的魁是怎么考虑的。 “陛下,”见到皇帝的目光转向自己,方从哲连忙上前奏道:“熊廷弼生性耿直,但自持清高,”说着,长叹一声,道:“这朝廷上下,都几乎被他骂遍了。” 看来,这齐楚浙党还是要保熊廷弼的,朱由校心中有了确定。 张问达听了方从哲所言,见皇帝有些犹豫,生怕皇帝否了九卿科道合议,便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这熊廷弼生性险恶,朝中官员多不耻其为人。还请皇上明鉴。” “张大人,”方从哲不乐意了,在旁边冷言相讽。“君子不出恶言啊。君前撒谎更是欺君大罪。” “你……”张问达刚要怒,却自知理亏,便悻悻然退下。 冷眼看了这场闹剧,朱由校最终明白,这件事不能九卿科道合议,否则,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熊廷弼治罪…… 又想了想,朱由校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处罚熊廷弼的法子,便开口问道:“方爱卿,熊廷弼主持辽东军务,想必有奏章上报。你在内阁多年,可记得他平定辽东的方略是什么?” “启奏陛下,”方从哲心中暗喜,知道皇帝还是要保熊廷弼的。连忙奏道:“熊廷弼曾经上奏章,要‘以守为主,反对浪战,并联合朝鲜牵制后金’。在担任辽东经略的一年多来,熊廷弼不敢有丝毫怠慢陛下之心,他督造军器,修缮城堡,调兵遣将扼守各冲要地点,互为应援,使辽东守备大固。他还亲巡沈阳、抚顺,相度形势,召置流移,安定民心。这一年多来,建虏进退两难,不敢轻易进犯。” “方大人,”张问达撇了撇嘴,讽刺道:“这句‘建虏进退两难,不敢轻易进犯’,你敢对着下面的大臣们说吗?” 张问达想要激怒方从哲,却没料到,方从哲根本不上当,只是摆出一副谦恭的样子,静听皇帝圣裁。 东林党人没有办法,不能借助城楼下的言官之口,只好派自己人出马。 内阁阁员王一寀上前奏道:“启奏陛下,熊廷弼入辽东以来,虚耗国帑达八百万之巨,却不曾有军功报上。兵部细查其请赏奏章,只有级二具。但建虏侵犯边境之警,却有数十起之多。(熊廷弼)更是凭借尚方宝剑,在边地假名增税,勒索小民;其驱逐士卒,声言筑城御敌,实是误国欺君。请陛下明察。” “陛下,辽东和建虏接壤之处,足有千里。这一年之内,仅受侵扰数十起,这正可谓熊廷弼之功啊。请陛下明察。”方从哲连忙出言维护。 “一年之内,斩两具,怎能称之为有功?”王一寀寸步不让。 “陛下,”吏部尚书周嘉谟终于说话了,“辽东每年耗费国帑八百万之巨,国库实难应付。还请陛下召回熊廷弼,另派大员主持辽东事务,早日平定建虏为好。还请陛下三思。” “臣等附议。”刘一燝、韩爌、王一寀、张问达,连忙上前附和。 “这么说,周爱卿的意思是改变辽东战略,以攻为主,早日平定建虏。可对?”面对东林党人的咄咄逼人,朱由校淡淡应道。 “正是,”周嘉谟连忙应道,“如此一来,朝廷军费大减,也可取消辽饷,与民休息。” “周爱卿到是好算计,”朱由校淡淡的应道,“只是,你可曾想过,如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万里辽疆,又该归谁所有?” “这个,”周嘉谟的脸‘腾’就红了,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刘一燝、韩爌、王一寀、张问达在一旁更是傻了眼,有心想辩解两句,却没有得到机会,自己的主君正在那里侃侃而谈呢…… “朕虽不懂得军事,但也知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朱由校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大臣们一阵脸红,却不敢有何质疑。因为,这是兵圣孙子所言,秉政大臣本当时刻牢记在心的。只好苦着脸,低着头,听着朱由校飙。 “辽东兵卒的士气如何,粮饷兵甲是否充足,这些你们都比我清楚。那所谓的八百万粮饷有几成到了辽东,又有几分耗费在经手人的手中,你们也比我清楚。”朱由校脸沉似水,偏偏又用一种淡淡的口气说话,让在场的大佬们听得心惊胆颤,却不敢反驳。“至于进攻还是防守,朕也不想多说。只需你们问问自己,能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和建虏野战吗?辽东有充足的储备支撑数十万大军一年征战吗?建虏主力避而不战,逃至深山又该如何?……” 方从哲、刘一燝等等,只觉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对皇上抛出的一个个问题却无从回答…… 不经意间,方从哲和刘一燝对视了一眼,双方均明白过来,今天这场戏主角变了……。经过了一番复杂的目光交流后,才由方从哲打头,刘一燝、韩爌等人随后,跪倒在地,心诚口服的奏道:“臣等愚昧,险些酿成大祸。幸亏吾皇圣明,才不致辽东糜烂,臣等甘愿受罚……” 第四十四章 平辽策 见折服了这些朝廷大佬,朱由校才开始布置平辽策略…… “熊廷弼虽多受诋病,但他的辽东战略还是对头的。”朱由校开章明旨,先对熊廷弼的所作所为做了肯定。“目前,辽东兵卒士气低落,兵甲粮秣准备不足,确实应当以守为主。联络各方势力,牵制建虏。” “但是,熊廷弼所作所为,尚有不到之处。例如,”朱由校话锋一转,又讲起熊廷弼的不足起来。“牵制建虏,不仅朝鲜可行,蒙古人也行,辽东各部落也行。只要他们愿意打击建虏,我们都可以给以支持。” “陛下,”听了皇上的话,解经邦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奏道:“这些鞑子生性奸诈,好利忘义,俱虎狼之辈,又怎能与之为友?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校暗自白了解经邦一眼,原来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今天如此笨啊?只好解释道:“如今我大明最缺什么?最缺的是时间,一段在辽东练就精兵的时间,一段彻底解决各地灾害的时间。至于和蒙古人联络,你们只需记住一条,粮食兵器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可以给。只要他们愿意去流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建虏的,我大明都不吝赏赐。” “臣等遵旨。”听了这番话,大臣们心里终于亮堂了。原来是驱狼吞虎之计啊?明白,这个我们拿手。 “但是,这些都是末,都是些枝末小计。真正能让我大明解决建虏的,还是我们自己。朕希望,朕的军队有朝一日,能在野战中堂堂正正的击败建虏,洗清萨尔浒一战的耻辱。这些,就要靠诸位爱卿了。”说着,朱由校便对着众人深深一躬,口中念道:“拜托诸卿了。” “陛下,这可使不得。”众人连忙避让,可到底人多,让皇帝给行礼行个正着。有道是,士为知己死;又有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见皇帝如此郑重委托,众人心中无不升起一种自豪,这样的君主,就是为他死了又如何…… 朱由校起得身来,便觉面前的大臣似乎变了许多,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灼热……。心中一阵狂喜,看来这煽情**,还真管用。 话虽如此,朱由校还要布置辽东方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道:“爱卿们刚才提出,熊廷弼曾言,辽东只有他一人能用。即然如此,我们就要给他派些助手,帮他分担些事务。”说着,看了看诸人,便宣布道:“朕决定,在辽东设置经略府,以辽东经略主管辽东大小事务。” “经略府下设参谋、政治、后勤三个官署和一个总务处,由参谋署掌管军队的编制、装备、训练,制定作战计划,对建虏的军事情报等等。”稍微沉吟了一下,朱由校补充道:“锦衣卫在辽东也设有情报站,关于军情的部分可交给参谋署掌管。” “政治署则负责对建虏高层的渗透和策反,对蒙古、朝鲜等势力的拉拢和扶持,对建虏谍报组织的防范,同时,在辽东军民中宣传忠君爱国思想。” “后勤署则负责兵甲粮秣的准备,以及道路、城防等设施的修建。至于总务处,则负责经略府的大小事宜。” 朱由校又想了想,道:“身处边地,难免有些骄兵悍将,还要加强防范,以免出现扰民之事。令锦衣卫派出一部,另立一军,代天子督察军中事宜,可称宪兵。如何?”朱由校问向众人。 “陛下,”一阵死寂后,方从哲终于开了口,“如此一来,辽东经略府内,必定人才济济。如形成藩镇,又该如何是好?” “无妨,”朱由校笑道:“藩镇所用,多为私人。但经略府内,军机重地,只许朝廷官员入内。即使如此,也要严加防范,以免奸细混入。” “陛下,”听得皇上设置了经略府,又要在里面安插官员。主管官吏升迁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坐不住了。“这经略府中,官员是何品级,又该如何选拔。还请陛下示下。” “官员品级,则由内阁会同七卿议定。至于官员选拔,参谋署官员由兵部选拔,后勤署官员则由文官充任,政治署也由吏部掌管。”朱由校想了想,作出了回答,突然间,却又想到一事,吩咐道:“待会,内阁代朕拟旨,自今日起,卫所子弟袭职,必须先到辽东磨砺一年。否则,不得袭职。” “臣等遵旨。”方从哲等人连忙应了。 “至于主持谍报之人,则由锦衣卫派员,他们是专家。”朱由校笑道,“总务处的人员身份核查,也交给锦衣卫吧。如何?” 方从哲等人心中暗自盘算,却现如此一来,即在辽东安插了大量人手,集中起大量事权,却相互制约,不曾让辽东经略做大。当然,一旦平定辽东,辽东经略入阁是必然的。但那是后话,也是给辽东经略的盼头,方从哲等人也不会因此眼红。 “熊廷弼曾言,辽东无兵。”朱由校却又说道,“既如此,并不可给以番号,挑选精壮敢战之士,另行组建新军。也好为日后扫灭建虏。做好准备。具体事宜,兵部可与熊廷弼商议后,报朕御览。” “臣遵旨。”兵部尚。 “内阁当行文熊廷弼处,如今朝廷用度紧张,让他知晓国家的难处,不可太过耗费。” “臣等遵旨。”刘一燝等人苦笑一声,看来这就是皇帝对熊廷弼的敲打了…… 朱由校仔细想了想,又道:“昔日,唐高宗曾平定辽东,其中的一些策略,秉政大臣和辽东经略不妨多学学。” 方从哲等人一阵愕然,唐高宗平辽东,是平高句丽吧?!虽然打的都是辽东这块,可唐朝之时国力鼎盛,名将辈出,远非国朝可比……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所说何意。 朱由校见状,只好解释道:“唐高宗平高句丽,看上去虽是遇见了一个好时机,高句丽内部内乱。但在此之前,他连番派出小部队侵扰高句丽,早就掏空了高句丽的国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让辽东军不断侵扰建虏啊,你直说不就得了?!可表面上,却连声称赞,“陛下英明”。 第四十五章 明朝军队 朱由校的辽东攻略,目前总结起来只有两句话。 一是以守为攻,通过不断地袭扰,联合各方势力共同绞杀建虏;二是抽调精干官员,充实辽东经略府。既可锻炼官员,也可防止熊廷弼做大。对此,官员们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再纠缠。 至于顾造,冯三元等人,虽重重得罪了熊廷弼,难免有些担心。但见皇帝对熊廷弼虽信任之余,却多了几重防范之心。便暗道了声,“来日方长”,也偃旗息鼓了事。 可武将勋贵们当中,却因皇帝的一道圣旨,掀起了一阵波澜。一时间,京城内外、大江南北的卫所军将都议论纷纷,相互联络的信使往来不绝。 天启元年,正月二十一日,皇帝诏令全国,武将承袭父辈职爵,俱当先在辽东历练三年。违者,革除世职。 这下可热闹了,二百多年来,各地卫所军将因循守旧,以多方联姻来保全职位,早已没了祖辈沙场征战的骄勇。如今的这些军将子弟,虽有不少渴望沙场立功、换取前程的。可贪生怕死,试图混个太平日子更占多数。更何况,辽东苦寒,前些时又连遭败仗,被称为九死一生之地,那些高品的武将怎舍得让自己孩子前去受苦。于是,种种游说的清客踏遍了朝中大员的门槛。 到了二月三日,兵部终于顶不住压力,上疏奏道:“辽东虽大,却容不下全国之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令有志于辽东者自行报名,择优录取……” 内阁票拟道:“(令有志者自行报名)如此可安定军心,鼓舞士气。也可避免贪生怕死者混入,影响军心。请皇帝准允。” 二月四日,皇帝下旨,诏英国公张维贤乾清宫觐见。 大明的勋贵主要分两拔,一拔是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功臣,称开国辅运推诚,居住在南京;一拔是随成祖皇帝争夺天下的靖难功臣,称奉天靖难推诚,居住在北京。而英国公一系,便起源于靖难之役。当年,成祖皇帝麾下大将张玉战死沙场,被追封为荣国公、河间王,誉为靖难功臣第一人。其子张辅后来战功卓著,被封为英国公,成了大明勋贵之,倍受皇室恩宠。 张维贤,第七代英国公,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袭封,深受万历,泰昌两代帝王信任,临终都委以顾命重任,使张维贤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二月四日巳时(九点整),弘德殿内 朱由校刚一见到张维贤,便质问道:“英国公也要劝朕收回成命吗?” 见皇帝语气不善,张维贤委婉的劝道:“臣不敢,只是军中重士气,陛下圣谕颁布,必有贪生怕死之辈混进军中,臣只怕……”正说着,张维贤却做出一幅为难的样子,住口不言。 朱由校更觉气恼,便‘啪’的一拍桌子,冷冷笑道:“怕什么?可是怕大军出征之日,便是士气瓦解,军卒溃散之时吗?” 张维贤低头不言,摆出一副‘皇上你说的对,臣不敢反驳的样子’。气的朱由校更是火冒三丈。 “国家设军户,养将二百年,难道只出些贪生怕死,虚耗粮饷之人吗?”朱由校气急而笑,再也顾不得维护大臣体面,直刺刺的骂道:“难道只许你们这些混帐东西,喝兵血,却不能派你们上阵杀敌吗?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祖辈的骄勇都到那里去了?” 这番话直骂的张维贤脸色通红,最终实在忍耐不住了,才开口辩解道:“国家承平已久,军纪驰废。(武将)更是被文臣视为奴仆,纵有几分骄勇之心,也尽被磨灭。如今见皇上兴兵,臣等也深受鼓舞,欲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只是,”张维贤抬起头来,直盯着皇帝道:“龙生九子,秉性各异,这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臣世受国恩,不敢因一时轻忽,而让那些贪生怕死之人混入军中,反而坏了圣上大事。微臣之心皎如明月,还请圣上明察。”说罢,更是连连叩头。 听了这番话,朱由校脸色稍缓,却用淡淡的口气问道:“这么说,朕派你去辽东,你也去?” “陛下,”张维贤向前跪行两步,言道:“能为君父分忧,得以辽东效力,臣万死不辞。” “这样就好,”朱由校终于转怒为喜,笑道:“朕还以为,堂堂英国公也贪生怕死,畏难不前了呢?” 张维贤连道不敢。 朱由校命张维贤起身,却话锋一转,问起辽东局势和军中情弊来。 张维贤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如果我去了,想必不会让我的儿子去了吧。’一念至此,心头大定,回起话来,更是思路清晰。 张维贤毕竟是国朝勋贵第一人,更是武将之。二百年来相互联姻,可谓根深枝茂,对大明的军中情弊更是了如指掌。朱由校原来对大明军队了解都来源于文字,或后世研究资料,或最近所读宫中密档。其中多含糊其词,掩盖,夸大,无奇不有。如今听了张维贤讲述,又和脑中记忆一一对照,这才豁然大悟,明白了军队的种种现状…… 原来,太祖皇帝朱元璋创建的军户制度现在已逐步破坏,大明正在向兵归将有的军阀化转变。 起初,卫所的军饷都来自于屯田,太祖曾言:“(朕)养兵百万,不耗国国帑一文”。那时,正是建国之初,武将的地位还比较高,空闲土地也比较多,屯田制还能贯彻执行。而国家为了给北方边境提供粮草,更采取了开中法,用国家专营的盐来换取商人向边地运粮。 但随着时间迁移,国家进入和平建设时期,武将地位下降,军纪逐渐松驰,军民争地时有生,大量卫所土地被将领、劣绅吞没。在九边,施行多年的开中法更是取消了,改成了直接向户部输银。这一时期,卫所土地锐减,大量军户破产,原本的屯田制度被严重破坏,各地军队只能靠中央财政供给。但这又加重了朝廷的开支,造成了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又造成了卫所兵饷不能按时按例放,军队闹饷时有生。 后来,一些军将为了保证手中有支强兵,便克扣粮饷,养起家丁。嘉靖时,‘家丁’被朝廷认可,写入了兵部呈文。如辽东李成梁便养了家丁万余,才保证了其数十年不败之名…… 说道最后,张维贤语气沉重的奏道:“陛下的辽东策,臣已仔细考虑过,确为良策。但练兵不但要选将,还要选兵,更要筹饷。这新编军队的粮饷更是重中之重,还请陛下三思。” 第四十六章 军制初议 听了张维贤的话,朱由校更是悲从心来,暗自叹息: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偏偏碰上这么多问题?钱啊钱,前世的时侯,我就和你我无缘,这辈子难道也要为你愁不成?…… 思付再三,朱由校才开口言道:“若如英国公所言,我大明的士卒已是不堪一战了,对吗?” 张维贤一听,坏了,自己把皇帝吓的太狠了,这可不行。忙试图换回一二,“启奏陛下,军将筹养家丁,虽多有弊端,但也保留了军中元气。只要军饷充足,定可组建百万雄师,为国杀贼。嘉靖爷时,南方倭乱,便是以军户子弟为骨干,征募兵丁,才平息了倭寇”。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那些家丁,必要时可以安插出去,做为基层的小头目,帮助主将掌握军队,也不是没好处的。但朱由校更明白,这些家丁吃的是军将的粮,办的是军将的差,和朝廷,和自己这个皇帝,却没有半点关系。不是有句话吗?叫什么臣之臣,非君之臣。前世的袁世凯不就是靠这种手法,组建了北洋军阀,埋葬了清王朝吗? 想到这,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要组建自己的家丁队伍,要实行军队国家化,不管要废多大劲,一定要做到…… “张爱卿,”朱由校挂上一幅如煦的笑容,对着张维贤笑道:“朕有十分重大的事情,想交给爱卿,爱卿可愿为朕分忧。” 张维贤看到皇上突然间变的皮笑肉不笑,心中不禁一突,生怕自己掉入什么陷井,小心翼翼的问道:“……臣愿闻其详。” 朱由校哼了一声,大为不满,什么态度啊。没有半点为君分忧的决心,要不是……,心中非议连连,口中却道:“朕准备建一个武学,想让爱卿帮助朕主持。爱卿可愿为朕分忧?” “什么,武学?”张维贤眼前一黑,心中大是惶恐,难道皇上想削自己权不成。心中呐喊道,“陛下,臣对你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陛下,”张维贤面带难色,小心翼翼的奏道:“这武学,朝中不是有了吗?”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生怕皇帝一怒之下,把自己一撸到底,去作什么武学提督、教授什么的。那可丢人丢大了…… 朱由校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解释道:“朕的这个武学和原来那个可不一样,这样吧,”朱由校稍一思考,便道:“朕新建的这个就叫军校,称为大明皇家军校。作为大明军事教育的最高学府,原来那个武学就撤了,反正也收不来学生,最后安排不了工作。” 原来是自己想茬儿了,张维贤揩去头上的汗水,暗松了口气。又问道:“陛下,这大明皇家军校,难道是如同国子监不成。” “不是”朱由校直接给了回答,“国子监可不对在职文官进行教育。而军校不但要培训后备军官,还要培训现役军官。今后,军将承袭、升职前,必须在军校学习,否则不予承认。” 说完,见张维贤还是迷糊不解,朱由校便解释道:“朕准备改革大明军制,从新建立常备军,还请爱卿给朕支持。”说罢,朱由校也有些紧张,盯着张维贤一动不动,静待张维贤的回复。 张维贤一愣,改军制,建常备军,什么意思?有心再问,却见皇帝目光不善,心中便是一惊,暗道:‘我可别逆了皇帝意思,自讨个没趣’。 张维贤恭身奏道:“臣对国朝军队现状,早有担忧多时。虽有心改革,但又惧文臣阻挠。今圣上有心振作,臣又怎么退缩。”说罢,高呼道:“臣恭听圣谕。” 见张维贤如此上道,朱由校也感到意外,便笑道:“爱卿如此忠心,朕心甚慰。”稍顿一下,又道:“爱卿放心,朕的设想如能成功,必能调解文武争端,大幅度提高武将地位。不会让爱卿坐蜡,最终无颜面对父老的。” ‘如此便好’,张维贤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臣谢过陛下体谅之恩。” “先说说掌备军吧,”朱由校看着时间,已到巳正一刻了(十点十五),还是不要磨叽了。正色道:“朕决意把军队分为三个部分,朕亲掌的掌备军,文官掌控的兵部以及世袭军户的卫所。” “今后,卫所只作为军队后备役和军将预备役存在,世袭军将子弟,成年后要考军校。在军校学习几年后分配至常备军,”朱由校稍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军校的录取年龄,录取标准,学习内容,学习时限,这都要靠爱卿帮助拟定。至于常备军中,服役时间,也由爱卿和内阁、兵部议定。” “臣遵旨,”张维贤连忙答应,心中喜道,如此一来,全国上下的军将都是自己的学生,英国公府必将地位更牢…… “军校录取一定要严格。标准定下后,就要坚持,如果军将子弟不能考取军校,就不能承职,三代内不能出现承职者,就要革去军职。至于细则,也交给爱卿和内阁、兵部议定。” 张维贤心中一凛,看来这军校招生,还是要得罪人的啊?!这标准可要好好斟酌斟酌……,嘴中却答道:“陛下仁慈,那些无能之人,便是进了军中,也要妄送性命,还不如早早打了了事。至于那军将世家,一连三代都考不上军校,自当严惩。” 朱由校点点头,又道:“卫所还有一个职能,便是向常备军提供后备兵员。今后卫所的考核,便以向常备军提供兵员质量、数量为主。每年考入军校的人数,也应计入考核。” “兵部职能大体不变,只需增加几个新军编练所,卫所每年提供的兵卒在兵部下训练三个月,完成基本军事训练、军纪训练后,调拔给常备军;再增加几个兵员退役安置所,负责兵员退役后的安置。” “常备军的职责只是作战和准备作战,其兵员、物资的补充、兵饷的放,都由兵部放,严禁其自行募兵,违者以谋反论罪。” “常备军分军、师、旅、团、营、哨(百)、什七级,军一级,目前暂不设,师分甲种师和乙种师两种,甲种师四四制,即师下四个旅,旅下四个团,依此累推,作为主力师。乙种为三三制,作为辅助师。” “采用军衔制,帅,将,校,尉,四级十三等,将分大、上、中、少四等,校为大、上、中、少四等,尉分上、中、少、准四等,各定服饰,以作区别。其中,元帅和大将非重功不授,师长为少将军衔,什长为少尉,军校学生毕业时定为准尉。以职定衔,以衔分尊卑,从而避免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局面。如此一来,如遇溃散,也可从新整队。” “平时,常备军官佐升迁前,必须要到军校培训,培训后方可晋升。” “战时,常备军作战,难免有战场提拔之事,但只可提升职务,等到停战后,必须要进军校重新培训,方可提升军衔。” “军校,军校的录取范围,可是军户子弟,也可是有秀才以上功名者,也可是军中士卒。最后,军校必须留出一定名额留给军中士卒。” …… 张维贤原本还不在意,只是站在那里听着。越到后来,越是吃惊。最终,向皇帝道了罪,取了笔墨,认真书写起来…… ps:今天老丈人过寿,石头前去帮忙。就先两章,不再等六个小时的间隔了。晚上回来,再一张,以示庆祝。 第四十七章 成国公 待到朱由校说完,张维贤才停下:“陛下圣明,竟有如此高明之策,如此我大明军中无忧也。”说罢,便是一番奉承,将朱由校夸的是心花怒放,好悬没把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说漏了…… 如此奉承了一番,张维贤才小心奏道:“陛下此议虽然高明,但动静实在太大,实不易由陛下亲口提出。”说着,摆出一番感慨激昂的样子,奏道:“微臣斗胆,请陛下准许,借臣之名,将此策写成奏章,呈上御览,也好有个转圜之地。” 朱由校大喜,自己正怕那些文官反对呢?这张维贤便跳了出来,真是个好臣子啊。嗯,值得表扬。便应道:“张爱卿不愧是老成谋国之人,便依了爱卿之见。由爱卿出面,邀了众人联名上奏。” “臣遵旨。”见皇帝允许,张维贤心中大喜,暗道,如此自己必将青史留名了……。便辞了皇帝,满怀希冀的去联络朝中勋贵,好立下这天大的功劳。 ※※※ 午时三刻,张维贤兴冲冲的来到成国公府,甩蹬下马,令随从上前禀报…… 成国公朱纯臣正带着妻妾子女,在母亲张氏面前尽孝。正闲谈间,却听得门子来报,英国公张维贤来了。朱纯臣便是一愣,这就快饭点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要往家里来…… 心中纳闷之余,却不敢怠慢。忙向老封君告了罪,说是舅舅来了,自己去接一下…… 张氏也有些奇怪,心想弟弟这是怎么了?忙说道:“我也好久没见到你舅舅了,待会儿,你可要请他进来。” 朱纯臣应了,便出去迎接。 甥舅刚一落座,张维贤便笑道:“纯臣,舅舅可是有件大好事啊……”那张大嘴咧的,都快到脑门后了。 朱纯臣一愣,忙问道:“舅舅不是去见驾了吗?怎么还得了件好事?可否告于小甥?” “你猜。” 朱纯臣一阵纠结,心想,总不会是皇帝给你升了官吧?可我们身为公爵,再封多大的官都是锦上添花,也不用这么高兴啊?!难道是,皇帝给了加恩?给了赏赐?……不对,这些加恩,赏赐,历代皇帝那年不给几次,也用不着这么高兴啊…… 最终,朱纯臣摇了摇头,言道:“小甥愚昧,实在想不出来。还请舅舅赐教。” “喏,”张维贤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递给了朱纯臣,“仔细看看。” “大明皇家军校?”朱纯臣惊道,连忙仔细观看,嘴中却道:“舅舅怎么又热心起武事来?” “怎么?舅舅就不能关心下大明的军队?”张维贤拈须微笑,言道:“不要忘了,舅舅可是大明的英国公啊?!” 朱纯臣嘴角一撇,挪揄道:“舅舅这话,要是早在十年,小甥会信。现在嘛……”朱纯臣拉长声音,斜了张维贤一眼,不再言语。 “你小子,”张维贤一乐,骂道:“别忘了,你的骑射功夫,还是舅舅教的……”刚要起身教育一下朱纯臣,却最终化成一声长叹,“是啊,自舅舅承爵以来,这满腔心思都花在了如何保全家族上。老喽……” 朱纯臣见舅舅伤感,一时也沉默起来,只将那厚厚的一叠手稿,翻来覆去的细看…… “舅舅,”朱纯臣越看越惊讶,最后忍不住问道:“这些章程,舅舅是从哪里抄的?可是有人给陛下上了奏章?” “为什么这样说?”张维贤有些兴趣阑珊,懒懒地问道:“难道就不能是舅舅自己想的?” “这还不简单,”朱纯臣笑道,“若是舅舅所想,小甥事先必有耳闻,又怎会让舅舅兴冲冲的来寻小甥?!” 张维贤点点头,笑道:“算你机灵。不过,”张维贤坐直身子,紧张的问道:“你以为这些事情能成吗?” 朱纯臣粲然一笑,“舅舅,你还没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呢?” 张维贤一愣,收敛了笑容,从着宫城方向一抱拳,道:“此乃皇上亲口所言,舅舅亲笔录下的。” 是皇上?朱纯臣大惊,看向张维贤的眼神充满了质疑,见张维贤的神色依然是那样的肯定。朱纯臣的脸色从震惊到疑惑,又从疑惑到肯定,终于长吁了口气,道:“看来天佑大明啊,皇上竟能生而知之……” 朱纯臣和张维贤心里都明白,不论皇上是真的生而知之,还是背后隐藏着高人。对大明来说,对他们这些依附在大明身上的勋贵来说,都是件好事,也无需深究…… 朱纯臣双眼微敛,“如此说来,陛下是想让舅舅游说勋贵,免得出现波澜,遭到质疑了?” “这是舅舅的意思,”张维贤与朱纯臣向来交好,也就不做隐瞒。言道:“是舅舅向皇上请命,要联络勋贵,联名上奏的。”顿了顿,张维贤又解释道:“陛下有意让舅舅出任大明皇家军校任校长。” 任校长?朱纯臣顿时觉得口中一阵苦涩,难道自家这个成国公永远也比不过英国公一系吗?怎么每到关键时刻,皇上想到的都是姓张的?…… 成国公一系也起源于靖难一役,代成国公为朱能。二百年来,成国公和英国公世代交好,相互联姻,称得上同气连枝。但在历代成国公心里,对英国公府却始终抱着一种羡慕、嫉妒的心情。为何?只因历年来,英国公都一直压着成国公一头…… 朱纯臣摇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思绪抛之脑后,‘毕竟,面前的英国公是自己的母舅’。可心中那股苦涩却始终挥之不去…… 张维贤见朱纯臣摇头,唬了一跳,急忙问道:“这些条陈,可有何不妥?” “哦,没,没有不妥。这些条陈都很妥当。”朱纯臣惊醒过来,满脸羡慕的回道:“舅舅这下可达了,能收那么多门生。这下子,英国公府可真的固若金汤了。” 张维贤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谦让道:“那里,那里。以后,我张家怕是再也带不成兵了。”脸上却充满了自豪。 朱纯臣一愣,也明白过来。如此多的门生,如此大的潜势力,英国公真的只能高高供起了。一时间,对成国公一系的前程又看好了几分…… 甥舅正要商议如何联络勋贵,却有家人来报,说太夫人请舅老爷入内相见…… 第四十八章 方从哲的逆袭 乾清宫弘德殿,午正一刻 朱由校刚用过午膳,正要稍作休息。大太监魏朝便来禀报,说内阁派人来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何宗彦已经到了京城,问皇上何时召见。 何宗彦,字君美,一字若善,号昆柱。江西金溪东漕(今琅琚乡)人。他原为礼部左侍郎,为人清修有执,曾代理礼部尚书达六年之久,因和控制言路的齐党不和,辞职回家。泰昌元年八月,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因路途遥远,直到现在才到京上任。 朱由校沉吟半晌,才道:“何宗彦一到,先帝曾下诏召进的官员就到齐了吧?” 原来,前任泰昌皇帝即位之初,曾大力提拔人员,仅内阁阁臣便提拔了六个(刘一燝、韩爌、史继偕、沈飗、朱国祚、何宗彦)。而这些人大多都在原籍,害的朱由校登基之初仍是无人可用,不得不下旨催促这些大佬尽快进京到任。如今随着何宗彦的进京,内阁阁臣人数达到了惊人的九个,可谓前所未有。 “启奏陛下,”魏朝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提一提那个人为好。“除了前任辅叶向高,先帝曾下诏召进的大臣,都到齐了。” 叶向高?!朱由校一阵头痛,这可是个能破坏朝廷平衡的人物啊…… “难道真的要拜他为师,让他成为一代帝师不成?”朱由校痛苦的想道。 叶向高的问题主要还是因朱由校和前任皇帝泰昌皇帝的思路不同造成的。泰昌皇帝的执政思路是“各党参用,有所作为”,所选拔的一批阁臣也都体现了这一思路,如刘一燝、韩爌是东林党人,而史继偕、沈飗、朱国祚、何宗彦四人就立场各异。直等到叶向高进京后,把现任内阁辅方从哲或降职、或罢免,就可形成以叶向高为,东林党为骨干的新一届内阁班子。但这一思路,却被朱由校给破坏了…… 朱由校因前世记忆,认为东林党在野时主张“我很道德”,秉政时却主张“你不道德”,害怕东林党掌权之后,会大力驱逐非东林党人士,引起朝廷党争加剧。就一力保着方从哲不松手,不让东林党人完全掌权。这样一来,原被泰昌皇帝内定为内阁辅的叶向高便难以安排…… 而帝师一说,则是朱由校当初敷衍刘一燝等人的一个借口。如今,随着朱由校对明朝的政治制度、礼仪深入了解,深深地为自己当初的信口胡言后悔。为何?只因为古人相当尊重老师,甚至有‘天地君师亲’一说,朱由校可不愿给自己找个干爸爸敬着…… 思虑再三,朱由校才下定最后决心,吩咐道:“魏朝,待会你去内阁传旨,让何宗彦下午觐见。另外,”朱由校只觉得老脸一红,自觉羞于出口,“加封叶向高为乾清宫资政,以备咨议。令内阁派员催促,请叶大人尽早进京。” …… 方从哲郁闷坏了,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总拿着叶向高来恶心我?要不你就免了我,要不你就撤回召叶向高的诏书,尾两端,这怎么能呢?…… 气愤之余,方从哲便在魏朝送过来的中旨上,重重的批道:“臣愚昧,不知这‘资政’为何官衔?‘以备咨询’又何从说起?请陛下明示。” 魏朝一看,傻了眼了。这可是当今即位以来,第一道被内阁封还的诏书啊?!我怎么这么傻,偏偏要自己来传旨呢?…… 心中懊恼之余,不得不软言相求。也亏得方从哲一直以来便是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魏朝虽对其不甚敬重,但也亲切有余,便苦着脸求道:“阁老,方阁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直接给封还了啊?要不,你先给皇帝解释一下?不要这样绝情嘛。” 方从哲哭笑不得,用手拍了拍魏朝的肩,沉着脸道:“你已经是堂堂内相了,怎么还是如此惫懒?也该收敛一下了。” 魏朝和方从哲的交情就远了,早在内书堂时,方从哲便给魏朝授过课,魏朝也一直亲近方从哲。如今,见方从哲虽是教训语气,但其中却含着浓浓的关怀,魏朝的眼圈就有点红了。不再想和方从哲绕圈子,直接劝道:“皇上毕竟年少,虽一直宽以待人,但这封驳诏书,实在非同小可。阁老还是先和皇上透透气,免得遭小人进谗,伤了君臣情分。” 方从哲深深地叹了口气,重重的拍了拍魏朝的肩,摇摇头,问道:“皇上午休了吗?” “不曾。”魏朝应道,“最近以来,陛下用过午膳,必会在宫中散步,说是要消消食。”突然间,魏朝却惊疑不定,问道:“你要去见皇上?” 方从哲重重的点点头,也不再言语,只从魏朝手中,接过那道中旨,便示意魏朝和自己一起前去见驾…… 虽得皇上亲口承诺,允许方从哲可直入宫禁,但一到乾清门,方从哲便停了下来,让魏朝进去通报,自己却守在门口,不再前行。 ……朱由校有些奇怪,方从哲素来老成持重,又喜与人为善,连弹劾过他的人都能无条件原谅,可谓有明以来,脾气最好、最不像秉政大臣的内阁辅。他怎么突然有胆子封驳了自己的诏书?惊诧之余,便召方从哲问话。 不料,普一见面,方从哲便给朱由校一个下马威。 “陛下,”方从哲把自己的上身深深地弯了下去,用最谦恭的态度表达着对皇帝的质疑。“臣愚昧,不知道陛下这‘资政’一职是何职务?可有品级?” 朱由校不解,便解释道:“前些日子,户部尚书李汝华致仕时,朕不是给爱卿解释过了吗?!只是给致仕老臣的一个尊荣,让他们可以以此上疏,不必经过各衙门代传。” “这么说,就是天子近臣喽?!”方从哲寸步不让,步步紧逼道:“那‘以备咨询’也是应当的了?!” 见方从哲如此不可理喻,朱由校十分气恼,便有些口不择言。冷冷的应道:“对,待到方阁老致仕那天,朕也会加封阁老为‘资政’的。” 听到皇上如此绝情,方从哲一愣,脸‘唰’的就全白了。迟疑了半天,才颤抖着取下官帽,跪了下去。奏道:“陛下既厌倦了老臣,臣自当致仕。只是请陛下三思,如今朝廷上下都习惯了内阁,还请皇上不要轻易裁撤。” 说罢,方从哲便向着皇上重重的磕起头来…… 第四十九章 老臣心 朱由校一下子就懵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裁撤内阁啊?这不是瞎胡闹吗?原以为方从哲是在借题挥、蓄意夸大,却又觉得不像。便向前疾走两步,拉住方从哲的胳膊,问道。 “方爱卿是从何得知,朕要裁撤内阁的?” 方从哲抬起头,老脸之上已满是死灰之色,答非所问道:“老臣原本就有了致仕之心,好退隐林下,不再涉足政局。可见的陛下求治心切,又如此厚待老臣,只好拼了性命,竭尽全力来报答陛下。如今……” 朱由校虽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不耐烦,来不及多想,便打断了方从哲,一字一顿的问道:“方爱卿,朕问的是,你从何得知,朕要裁撤内阁?” 方从哲这才惊醒了过来,见皇帝正拉着自己的胳膊,便悄悄地抽了两下,反问道:“不是陛下要设‘资政’,以备咨询吗?这不是准备架空内阁的吗?” “嗨~”朱由校甩开了方从哲的胳膊,扭头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嘴中愤愤的骂道:“无稽之谈。内阁身为朝廷中枢,当朝宰辅,又岂是一个小小的乾清宫资政能动摇的?!你真是老糊涂了。” 回到座位上后,朱由校见方从哲还跪在那里,便不耐烦的叫道:“起来吧,起来。以后不要大惊小怪的,还是去做你的辅吧。” 方从哲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却无裁撤内阁之意,可中旨上的那句资政‘以备咨询’,却仍如一根鱼刺般横在喉中…… 小心的组织下语言,方从哲奏道:“陛下莫怪老臣,是因国朝体制与前朝不同,才引起老臣误会。还请圣上见谅。” “哦,”朱由校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有何不同?竟让爱卿如此反应?” “启奏陛下,”方从哲正色道:“陛下刚才所说,内阁阁臣为‘当朝宰辅’,此言差矣。”说罢,抬头看了一眼皇上脸色,方从哲继续奏道:“洪武二十八年,太祖皇帝敕谕群臣:‘国家罢丞相,设府、部、院、寺以分理庶务,立法至为详善,以后嗣君,其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 朱由校一愣,暗道:我怎么把明清两代没有丞相这回事儿给忘了,真是该死……。急切间,却出声不得,只好静听方从哲大宏论…… “……永乐时,成祖皇帝设内阁,以备咨询。后来,内阁职权虽多加演变,阁臣甚至有了宰辅之名,但内阁之责,仍是备陛下咨询。如今,陛下另设资政,虽不起眼,却动摇了内阁存在之基础。此种情弊,还须陛下三思。”方从哲说完,便低头垂目,等待着皇帝圣断。 “朕明白了,”朱由校长叹了一声,言道:“是朕学识不精,险些坏了大事。到让爱卿受惊了。” “那以爱卿之见,又该如何?”朱由校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如何安置叶向高的办法。便一狠,把这问题交给了方从哲作难。“叶向高叶爱卿马上就要进京了。” 方从哲这才明白,皇帝是在想办法安置叶向高。也对,如果让叶向高得到了帝师的名头,必定会让其一跃居上,就是皇上也要对其礼让三分;但如果不给叶向高一个合理安置,也不合适…… 犹豫再三,方从哲才开口道:“陛下,这乾清宫资政,即使叶大人亲至,也要力辞不就。还是让叶大人做内阁辅,臣退让一步如何?” “不可,”朱由校急了,要是这样能行,我费那么大劲儿干嘛?!便出言激道:“方爱卿独立秉政多年,却被世人多加诋毁。爱卿不想再振作几年,搏个好名声吗?” 方从哲又是一愣,是啊,自己前些年没少帮万历皇帝顶缸。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个圣明天子,就如此退了下去,自己甘心吗?…… 考虑再三,方从哲终于坚定地摇摇头,“陛下,还是让叶大人做辅吧。臣世受皇恩,又岂能陷君父于不义。” 朱由校快要气疯了,心中大骂道:你高风亮节,你老好人,你是个软蛋……。最后被逼无奈,便脱口道:“可朕就偏偏信任你,就要你做这个辅。” 一言出口,周围的人都惊呆了,朱由校醒悟过来,忙扫了周围伺候的小黄门一眼,冷冷的道:“魏朝,把今日在此伺候的,统统记下了。”语气寒冷,让众人不寒而栗…… 魏朝忙应了。 朱由校见方从哲就要开口说话,生怕他再行推辞,便急道:“方爱卿不必再言,朕登基以来,一直都信任着爱卿,对爱卿更是一力维护。至于叶向高叶大人,朕给爱卿交个底,他不能入内阁,也不能掌部事。只是因其名望太大,东林党人更是声势浩大,朕只能容其进京,爱卿不必多虑。” 方从哲只觉胸膛里暖洋洋的,一股被信任的感觉充满了整个胸腔。他哽咽着跪倒奏道:“陛下如此信任微臣,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圣上效力。” 朱由校忙上前把方从哲搀起,劝道:“爱卿不必如此,能得爱卿相助,也是由校的福分。” ……缓了缓,朱由校挥手命魏朝带着小黄门离去,才开口讲道:“朕以为,太祖皇帝虽不许重设丞相,但这内阁的权威必须要进一步加强。这样一来,另设机构,以备咨询就势在必行。这其中尺度如何拿捏,还需爱卿教朕。” 如今的方从哲,已完全是在一心一意的为朱由校着想。稍一沉吟,便奏道:“陛下既有此意,可缓缓图之。如今正好借叶大人一事,设乾清宫资政,为陛下讲解为政之道。也不要限定人数,但凡前朝老臣,陛下尽可任命为资政。如此也可限制内阁,使阁臣顾忌一二。” “乾清宫资政多为致仕老臣,虽经验足,但多年老多病。只需陛下颁下旨意,限定选为资政的年龄、资历,便不惧其把持朝政。” 朱由校一愣,这不是后世英国的贵族院(上议会)吗?!但不得不说,这正合自己的心意。沉吟半晌,却又问道:“那么,叶大人会愿意担任这个资政吗?” “不妨,”方从哲微微一笑,“陛下只需下旨,说是要学习为政之道,然后能经常聆听叶大人授课。叶大人必求之不得……” 第五十章 方从哲 方从哲刚回到内阁值房,刘一燝等人便围了上来。 “方大人,听说刚才你封还了皇上的诏书。可有此事?”刘一燝急切的问道。 “确有此事,”方从哲点点头,应道:“刚才内侍前来传旨,有些内容确实不妥。老夫便不得已封还了诏书,并随同内饰前去见驾……” “能让方阁老如此慎重,想必那道诏书确实有不妥之处。但不知方大人能否直言相告,也好让我等能一睹阁老风采。”只因方从哲平日里是个好好先生,向来不会对皇帝的旨意进行如此举措,而是悄悄地前去劝谏……。今日,突然间封驳了诏书,到让韩爌觉得十分蹊跷,便忍不住出言相问,也好探个究竟。 “哦,”方从哲淡然一笑,尽现辅风采。言道:“韩阁老言重了。我辈大臣,本应秉心为公。一旦现政事的不妥之处,就当立即指出,又怎能说是我等之风采。要知道,当今圣天子在位,从谏如流,正是我辈有大作为之时,我等可要精心竭力,莫要懈怠才是。”说着,矛头一转,指向了刘一燝,“刘阁老,你说我说的对吗?” 这番话堵得韩爌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暗自惊奇,这方从哲今天到底在抽什么风,竟然如此反常…… “谨受教。”刘一燝倒是光棍,见方从哲今天不知吃了什么药,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便果断作出让步,和众人一齐躬身应诺,谢过辅大人的教诲…… 方从哲心里那个美啊,如今,自己确认了皇上对自己的偏宠,已是立身于不败之地。内阁的阁员中,非东林党人士已经达到六个,对东林党的三个阁员(刘一燝、韩爌、王一寀)相比,已经是占有绝大优势。自己只要团结好非东林人士,再善加利用皇上定下的遇事表决方法,定可掌控大局……。一想到自己可以一洗前耻,帮助皇上开创一番盛世,方从哲心中更是高兴,对刚才的那小小的胜利,也就淡然处之…… 沉吟了片刻,方从哲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过压迫东林党人了。毕竟东林党身负士林厚望,皇上如想开创盛世、中兴大明,还要靠东林党人配合…… 想到这里,方从哲便做出缓和姿态,开口解释道:“皇上适才下旨,有设乾清宫资政,以备咨询之意,老夫以为不妥,便封还了诏书,并前去见驾……” 众人一听,这什么事啊?就为这个,你就封还了诏书,这也太大惊小怪了…… 不料,却又听到方从哲说道:“……见了皇上,才询问明白,皇上只是想设乾清宫资政来尊奉叶向高叶老大人,也好时常聆听叶老讲解政事,并无另设内廷,斥退内阁之意。到时老夫唐突了。”说罢,拈须微笑,摆出一副自觉惭愧的模样。 “原来如此。”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面面相觑。原来根子是在这里啊?这也难怪,自汉武以来,有作为的皇帝往往设置内廷,以种种接口绕过外朝,好达到自己大权独揽的目的。如现在的六部尚书的‘尚书’一词,便起源于汉武帝时的尚书郎,原意可是皇帝身边的侍从官;再比如自己所在的这个内阁,原本也就是个皇帝的秘书班子,如今也不成了百官之吗?所以,谁也不敢保证,乾清宫资政,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内阁…… 想到这里,便有人开口问道:“皇上身边,原本不是有日讲官吗?怎么突然间有设了个资政,这无根无据的。方大人,你可要带我们力谏啊。” “尔等有所不知,”方从哲却摆了摆手,言道:“资政本是皇上体谅我等,认为我等老臣,致仕以后,但凡有所上奏,就要受有司挟制,殊为不便。这才设了资政一职,让我等借此名义上书言事,实无关大局。”顿了顿,又说道:“只因皇上好学,又认为日讲官学识虽好,但执政经验不足,要请叶从高叶大人授课,却又怕‘日讲官’一职不能表达尊崇老臣之意,才给了资政身份,让叶大人出入宫禁。” 众人这才稍稍释怀,却仍有疑虑…… 方从哲却转向刘一燝,吩咐道:“刘大人,叶大人那里,还需你写信催上一催,请叶大人尽早入京才是。皇上那里,可是思贤若渴啊。” “阁老放心,我这就去写信。”刘一燝点头应喏。 “好了,各位就自去忙吧。”方从哲命众人各自去处理公务,自己却叫住何宗彦,吩咐道:“何大人,皇上有旨,让你末时二刻(下午一点半)觐见。你先准备一下,然后到我这里,我把一些事物先给你交代交代。” 见何宗彦点头应诺,方从哲就要抽身离去,却又现众人仍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自觉好笑,便大声说道:“散了,散了。”又低声说道:“能致仕后加封资政的,那个不是七老八十。再说,除了叶老大人,又有谁能为当今讲授政务……” 众人这才释疑,不得不诚信佩服道:“辅见识过人,我等不及。”…… 方从哲自去处理公务,待到申时二刻(下午三点半),便自称家中有事,离开了内阁值房。 两个刻钟后,方从哲一身文士打扮,乘坐一乘小轿,出现在东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酒肆前。刚一下轿,便被几个家人打扮的汉子迎了进去…… 雅座内,英国公张维贤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只见他也是一身文士打扮,倒也带出几分文人气质…… 普一见面,张维贤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方阁老,你说你是奉了皇上旨意,约我见面,可有凭证?” “没有,只要英国公见到圣驾,一问便知。”方从哲淡淡的说道:“皇上命我帮你联络大臣,好促成军制改革之事。如有需要,英国公只需明言,老夫定全力相助。” 张维贤原以为自己是皇帝不得不依靠的那个,正自鸣得意。却看到堂堂辅被指使了过来,对皇上的手段、势力更是心惊。忙端正态度,向方从哲道歉道:“辅大人莫怪,只因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慎重行事。” “英国公所言甚是,”方从哲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对张维贤更是礼让三分,“只是这事毕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文臣中反对的倒不多,”方从哲沉吟道:“唯独可虑的当是基层的世袭军将们,他们的损失最大。” “辅尽管放心,我正在四下联络,邀请京中勋贵联名上书。到时,那些丘八群龙无,也反不了他们的……” “如此也好,待到英国公联络的差不多了。先在京中漏泄口风,也好鼓动清议,促成此事……” 第五十一章 张嫣 上 这日,朱由校正在弘德殿听课,突然听到内侍来报,说太妃傅氏求见。朱由校很奇怪,便命日讲官退下,自己起身迎了傅太妃进来…… 傅太妃是先帝泰昌爷的妃嫔,尚不满三十岁,便守起了寡。朱由校即位时,以其育有皇五女宁德公主朱徽妍和皇六女遂平公主朱徽婧,追封其为贵妃,尊为太妃。又以**无人主持,请她主持**事宜。 傅太妃倒是个明白人,处理其宫中事务来,处处依着大太监王安的主意,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触犯了皇帝,落个自己没脸是小,误了自己女儿的婚姻之事是大。后来,更在寝宫内设了佛堂,每日吃斋念佛起来。对年轻的天启皇帝,更是远远避开,生怕传出些不好听的…… 朱由校伺候庶母坐定,自己在一旁站了。才开口问道:“母妃,今日怎么有空到朕这里来?可有要事?” 傅太妃闻到身边传来的阵阵男儿气息,不由得心一慌,脸就红了。忙不动声色的向边上移了移,才开口说道:“皇上前些时命哀家帮着选妃,现在已有结果。特来相告。” 朱由校原本不曾关注先帝的这些妃嫔,如今却见了美人脸红,心中不由一荡。刚想出言调戏,却记起这是自己的庶母。只好咳嗽一声,掩饰住尴尬,笑道:“就这点事,就让母妃跑了这一趟,是在惭愧。下次再有事情,母妃尽管派人相召即可。朕自当前去听命。” 傅太妃脸一红,心中暗想,这皇宫中可是藏污纳秽之地,如果让你去我的寝宫,那不是想逼死我啊?还是免了吧。嘴上却道:“皇上为国事操劳,哀家怎能劳烦皇上。” 傅太妃不敢多说,忙叫过宫娥,把手中捧着几个卷轴打开,也好让皇上看看秀女的容貌,早日定下皇后…… 朱由校定睛一看,只见这三幅画像上,各有一个美女袅袅行来,或在扑蝶,或在梳妆,唯独又一个女子,正在读书。只见这读书的女子,眼帘低垂,神态安然,无形之中散出一种温馨的芬芳,朱由校一下子就痴了…… 过了好半天,朱由校才开口问道:“只有这三个吗?” 傅太妃忙让宫娥把画像收了,回道:“哪能呢。这次选秀,足足选了五千人呢。哀家领命选看时,已经是第七关了,还要负责在五十人中选出三名佼佼者。” 稍一沉吟,傅太妃明白过来,以为是皇帝不满意这三个。就来忙奏道:“陛下放心,这五十个秀女,按国朝礼制,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皇上如果有意,可召她们觐见侍寝,也好从中挑选。只是,”傅太妃迟疑了一下,又道:“这从大明门抬进来的皇后,和从宫中妃嫔册封的,到底有所不同。还恳请皇上,给未来的皇后一些体面。” 朱由校一听,就知道傅太妃想岔了,一时间也不好解释,只好转移话题道:“朕还不知道,这皇后还有所不同。母妃不妨给朕解释解释。” 傅太妃更觉尴尬,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道:“皇上大婚的时候,皇后銮驾要从大明门进入,可谓荣耀至极。国朝二百多年,只有当初武宗皇帝正德爷时有过。其他列祖列宗,即位之时都早已大婚,便不能如此行事了。” “原来如此。”朱由校点点头,心中却明白过来,这皇上的第一个老婆,就是传说中的元后,是嫡妻,地位最尊。如果元后死了,再继弦,那后来的皇后便要在元后牌位前服小。这就是古代的婚姻制度,嫡庶尊卑看的极重。这就造成了,宫中的妃嫔想登上后位,难上加难,只因为她们原是小老婆、是妾,底气本就不足,更受到朝中卫道士的指责…… 但对于朱由校来说,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那个历史上本该属于他的女子,关心的是那个历史上曾留下聪慧贤德美名的女子…… 沉吟了半晌,朱由校终于艰难的开了口,可话到嘴边,却又便成了:“……母妃这次选的三位秀女,可有姓名、籍贯呈上。” “有,”傅太妃大喜,她这次如此关心皇上选妃,就是想卖日后的皇后一个人情。不料,皇上却横生波折,让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如今皇上口风变了,傅太妃来忙取出名册,亲手交给皇上…… 不料,一时忙乱,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羞得傅太妃连忙撒手扔掉名册,像一只兔子般儿,缩在一旁儿,那个心儿更是砰砰乱跳,脸红的快要滴下血了…… 好半天,傅太妃才收敛羞涩,悄悄的抬头向皇上看去。却见皇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名册,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不知羞耻”。强打精神给皇上解释道:“哀家和那五十人一一详谈,并书算诗画诸艺相试,最后选定三人,即张氏、王氏、段氏三人。其中,张氏最佳,便是刚才画像上看书那个。”一双秋波更是目不转睛,生怕皇上选出了这三人之外…… 此时,朱由校外表平静,内心中却早乐开了花。只因傅太妃选定的这三人中,张氏女子名后,正清清楚楚的写着,张氏,小名嫣儿,籍贯开封府,父名张国纪,是个生员…… “嗯,”朱由校正正神色,言道:“即使母妃力荐,想必这个张嫣是个好的。就依了母妃之见,立着张嫣为皇后好了。” 一言方出,反倒下了傅太妃一跳,生怕皇帝唐突行事,让自己最后为难。傅太妃奏道:“陛下,要不,你再选选。还有四十九人呢?!” “不了,就这个张嫣吧。”朱由校笑吟吟的,给予了否决。 “那其他人呢?要不要加封啊?陛下。”傅太妃急道。 “不了,”朱由校仍是笑着摇摇头,“母妃不是说,要给皇后一些体面吗。就让那些人留在宫中,待朕大婚之后,再作处置。”说罢,又用力的说道,“朕可要这体面给皇后留足了。” 傅太妃见大局已定,知道无法挽回了。却又说道:“要不这样吧,哀家宣张氏觐见,皇上可在帘子后面细看一下,如何?” 朱由校不解,忙问道:“怎么?难道朕不能召她觐见吗?” 傅太妃脸一红,嗔道:“这世上哪有新婚夫妻婚前相见的道理?再说,人家一个女孩子,皇上也不知道怜惜一二……” 第五十二章 张嫣 下 虽然傅太妃、王安、魏朝等人劝谏,说等皇上看了张嫣之后,再颁布旨意不迟。朱由校却兴冲冲的打人去传了内阁的几位阁臣,和礼部尚书孙如游等人,亲口向他们传达了自己的旨意,让他们赶快行动起来,帮自己拟定章程,早日完婚。一时间,皇后人选已定,皇上择日大婚的消息便飞的扩散出去…… 朝廷已经很久没办过喜事了,到时丧事办了不少,光去年就送走了两个皇帝,一个皇后。但方从哲、孙如游等人都是个中老手了,几下一碰面,便吩咐下去,钦天监选定日期,礼部制定礼制,内阁行文全国上下,司礼监会同工部衙门修缮坤宁宫……等等杂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 内阁辅方从哲又奏请,加封张氏贵人生父----开封府生员张国纪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也好让其备嫁。朱由校允了。 又奏请以少师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惟贤为正使,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刘一燝、韩爌为副使,等到钦天监定好日子,便去张府纳彩。朱由校又允了。 …… 朱由校见众人兴致颇高,都在那里出主意,想办法。却头一垂,嘤嘤的哭了起来。“朕马上就要大婚了,却不能受到父母的祝福,真是难受……” 一时间,在场众人无不叹息,低头垂泪助皇上悲……。哭了一会儿,大太监王安才哽咽着,奏道:“陛下即有此心,可前去奉先殿祷告。想必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也会祝福陛下的。” “嗯,”朱由校应了,便率领群臣,步行至奉先殿,向大明的列祖列宗做了祷告,祈求祖宗保佑…… 一时间,皇帝的纯孝举措在京中大为流传,让大明的臣民们更加确信了,当今,是个仁孝之君…… 政治作秀完毕,朱由校命诸人各自去忙,自己却带了个小内侍,兴冲冲的赶赴乾西五所,去偷偷窥视自己的未婚妻…… ※※※ 乾西五所,头所 乾西五所始建于明初,是内廷西六宫以北五座院落的统称,和东路的乾东五所相对称,暗合天干之数。 泰昌元年九月初一,刚刚即位一个月的泰昌帝驾崩。当时,作为皇帝嫔妃的傅太妃尚未搬入东西六宫,仍在泰昌潜第慈庆宫居住。等到天启皇帝即位后,先追封傅氏为贵妃,又尊为太妃,请她移入内宫并主持**事务。 傅太妃却坚辞不就,并以自己寡居静养为名,搬到了乾西五所居住。后来,先帝的其他妃嫔也纷纷搬来,乾西五所便成了先帝嫔妃养老之地…… 朱由校带着小太监一路北行,越往北越觉得荒凉,等到了傅太妃居住的地方才知道,乾西五所这五个院子并无名称,只是按照宫中习俗,称其为头所、二所、三所、四所、无所。但万幸的是,这五个院子都是三进的院子,房屋保存的也尚为完好…… 朱由校叹了口气,暗道,这要让外人知道了,还不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啊?却也无法,毕竟如今国库空虚,傅太妃等人又不是自己的生母或嫡母,户部是不会同意付钱的…… 傅太妃的贴身女官早已等在门外,见到皇帝驾到,连忙上前见礼。又带着朱由校从前厅的后门绕了进去,在屏风后坐定。此时,傅太妃和张嫣早已在那里说话多时了…… 张嫣前些时已经拜见过傅太妃,但那是侍选的秀女分批拜见,人也多,也知道傅太妃的目的,自然心中坦荡。可如今,冷不丁的派人又把自己给找了过来。不管张嫣学识再深、为人再稳重大气,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心中自然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张嫣一进前厅,看到傅太妃正坐到那里,身边还站的两个小姑娘,都是一身公主装扮,那颗不安的心便瞬间平定下来。‘看来,不是要处罚自己的。’张嫣对自己说道,‘没有人会特意带着女儿来责罚别人的……’ 傅太妃见张嫣神色平静、举止落落大方,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好一个大气的女子’,对张嫣更是高看了几分。 等到张嫣给自己见礼完毕,傅太妃便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女孩,说道:“这是皇五女宁德公主、皇六女遂平公主,她们都是我的女儿。” 张嫣看那宁德公主只有十岁左右,遂平公主更小,大约有八岁。却不敢怠慢,忙向两位公主行了宫礼。心中更是奇怪,不知傅太妃是何目的…… “我这两个女儿,自幼养在宫里,也喜好读些书。但毕竟同龄的人少,没有个朋友。”见张嫣心中生疑,傅太妃便温和的说道:“前些日子,你随众人一起来这里见哀家,哀家一眼就看中了你,觉得你学识不错,人也好。就想让两位公主和你交个朋友,也学些长处。” 听了这番话,张嫣连忙躬身施礼,回道:“太妃娘娘过誉了,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娘娘如此美誉,更不敢妄自尊大,和两位公主平礼相待。”稍顿了一下,张嫣又道:“如娘娘不弃,奴婢自然愿意侍奉两位公主,还请娘娘恩准。” “好一个灵慧的女子,哀家可当不起你那‘奴婢’之称。”傅太妃哑然失笑,却对着两位公主道:“张姑娘是应你们皇兄选妃而来,你二人可不许怠慢。有什么学问上的疑难,可向张姑娘请教。” 宁德和遂平早已得到母亲指点,说这个张姑娘是自己皇兄选定的皇后人选,又岂敢怠慢。忙借着请教学问之名,向张嫣百般恭维,弄的张嫣心中疑云更盛,看的旁边的傅太妃暗自摇头…… 此时,朱由校已绕到屏风后面,悄悄撩起珠帘细瞧,只见一个绿衫少女正对着珠帘,侧身而坐。细细看去,正可谓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仪态万千…… 张嫣正在和傅太妃及两位公主闲聊,却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不经意间回头,却现屏风旁的珠帘被人高高掀起,一个少年男子正在呆呆的盯着自己,不由得霞飞双颊。刚要扭头躲避,不想却和男子的双眼相对,顿时溶化在男子和煦的目光中…… 第五十三章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一 作为京畿之地、善之区的四九城,从来少不了各种流言。最近一段时间,北京城里更是热闹…… 先是内阁传来消息,辅方大人封驳了皇上的诏书,又斥责了内阁同僚,让文武百官对他的印象感观大为一变。接着就是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已选定皇后人选,开封府的张氏女即将母仪天下,急的河南籍的、姓张的是一阵鸡飞狗跳…… 如今,英国公府上,一个伺候国公爷的小子又在酒肆中喝醉了酒,爆出了一个惊天消息,据说,他的主人,英国公正在联络勋贵,要向皇上提议,设立军校、创办新军…… 当下,就有巡城御史上疏弹劾,英国公张维贤最近形迹可疑,请皇上下旨训斥……。到让原本想放出风声,看看动静的张维贤、方从哲等人措手不及,连忙由张维贤联合成国公朱纯臣等人上书,献上了《谏议军制改革疏》,拉开了大明军事改革的序幕…… 其实,在这本奏章上奏之前,张维贤、方从哲等人便多次入宫,和皇上进行协商。张维贤、方从哲等人认为,这次改革的争论之处,应当是在军制和军衔上,要求皇上不要太过急躁,先按大明现在的军制为好…… 果不出所料,朱由校刚刚下令,明奏章,令朝中大臣进行议论。京城之中便炸开了锅。一些自以为知兵的大臣纷纷上书,反对变幻军制。他们认为,国朝军制已经完备,只需按照祖宗成法,严加训练即可。更有甚者,竟指责张维贤等人包含祸心,意图颠覆朝廷…… 面对这样的乱局,朱由校不得不下诏,令于闰二月初六平台召对。际时,三公九卿、科道言官都可到此参加…… 平台,位于建极殿以北,云台门以南,因地方大、视线好、离乾清宫又近,便被明朝的皇帝当做了召见大臣、处理国务的一个地方,被大臣们称为平台召对。前些年,万历皇帝倦政,这平台召对便和常朝一样,成了摆设,仅仅有个别大臣可入乾清宫觐见…… 闰二月初六,平台 今天,京城内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只要够资格的都来了,把那片宏大的场地挤得是水泄不通。也亏得大太监王安经验足,早早的便和内阁议定章程,让这些大臣们按照所属衙门分别站列…… 巳时正(九点整),朱由校从建极殿走出,刚在御座上坐定,就是一阵暗骂,早知道是这么冷的天,就不这样卖弄了,放到明天早朝时也不迟,也省的如此受罪…… 朱由校小声吩咐下去,让宫人们又抬来一座屏风,直到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才开口讲话,让大臣们开始议事。旁边伺候的魏朝见不是个事儿,便吩咐下去,令关了朝北的宫门,才勉强挡住了北方来的寒风…… 起初上场的是英国公张维贤,张维贤上前奏道:“启奏陛下,自辽东糜乱,臣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常思为陛下分忧,这才会同成国公朱纯臣等人,议定了这番军制改革之法。幸得吾皇恩准,才能在此接受大臣评议。臣等诚惶诚恐,恭听陛下圣断。”说罢,便和成国公朱纯臣等十多位勋贵一起跪倒奏道:“请陛下圣断。” 朱由校点点头,言道:“诸位爱卿操心国事,能主动为朕分忧,实在是国之忠臣。还请起身回列,听听大臣们是如何议论的。” “臣等遵旨。”张维贤等人便起身回列,等候大臣们言。 大臣们这才觉得不对,皇上怎么没有斥责张维贤等人,这大臣私自变革军制可是大忌讳啊?!有些机灵些的便在想,“这些勋贵从来都是吃人饭,不干人事儿的。怎么突然间又关心起国家大事了,还议定了一个军制改革方案出来。难道是在和皇上演双簧不成?……” 疑心一起,便有部分大臣打定主意,还是别露头,先看看风声再说…… 有人可以选择不说,但有些人却避无可避,户部本部侍郎王纪就是其中之一…… 王纪本是户部左侍郎,因皇上突然间把户部改的七零八散的,户部尚书李汝华又致仕而去,王纪便成了事实上的户部尚书。但他这个代理的户部尚书却与前任不同,能分得职权都分到其他新建的官署去了,财政预算的编制又被内阁所把持,他只能管些杂事,却又在户部的八大侍郎中名位最尊。一时间,进退两难…… 王纪上前奏道:“启奏陛下,如今国库空虚,朝廷用度不足。近日内,陛下即将大婚,这编练新军,新建军校更是耗费无度。户部如何应对,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原就做好心理准备,要打一场硬仗。可没成想,第一个遇到的不是兵部,反倒是户部。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便一本正经的调笑道道:“那就把朕大婚的钱节省点,挪给这军校用,如何?” 一言出口,广场上就像开了锅了,大臣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竟然提出减少自己的大婚用度来建设军队,这可真稀罕?……一个性急的的御史便跳了出来,大声奏道: “陛下不可,”这个御史吼道,“有道是,国虽大,好战必亡。陛下如今穷兵黩武,必定会加重百姓负担,使百姓民不聊生,一旦民怨沸腾,陛下就悔之晚矣。还请陛下三思啊,陛下……” 朱由校‘噗’的一声就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真逗。心中却又升起一股无名火来,想想前世的日本和满清,日本天皇砸锅卖铁建军队,满清太后挪用军费修园子,自己好不容易回善心,想学一学好,却被大臣如此大骂,真是晦气…… “你是何人?”朱由校大声喝道:“竟敢出此狂言?难道朕操心国事不好吗?” “臣广东道御史赵学礼,”那个御史回道:“请陛下驳回《谏议军制改革疏》,”这赵学礼抬着头,挺着胸,大气凛然的奏道:“只要陛下勤俭治国、整饬吏治,不需一兵一卒,就可四夷宾服、八方来贺……” 周围那些大臣原本都以为这赵学礼赵御史能说出个子午卯丑,对陛下进行一番劝诫,不成想却是个书呆子,一时也傻了眼。几个心地好的就想上前劝谏,也好救下此人性命…… 第五十四章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二 朱由校原本想对这赵学礼进行一番教训,让他明白马王爷有几只眼睛。可听到最后,却只能暗骂道:‘我怎么这么背啊?遇到个这样的极品’…… 朱由校有些怜惜这赵学礼,认为他读书读得脑子打结了,便好言解释道:“赵卿,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国虽大,好战必亡’的下一句,应该是‘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吧?” 一旁的方从哲见状,生怕赵学礼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又惹了皇上怒。便出言道:“陛下真是好学问,这两句话正出自先秦兵书《司马法》,意为慎战、备战。陛下能悟的此书真意,真是大明之幸,臣等之幸。” 听得朱由校一阵惊愕,却架不住大臣们蜂拥而上,奉承不断……。最终,一阵阿谀奉承后,朱由校惊奇的现,那个叫赵学礼的御史已经随着人群退去…… 朱由校笑了笑,觉得这赵学礼虽然读书读坏了脑子,人缘倒不坏。便笑道:“赵学礼为人太过愚钝,学问又不甚精,对前贤所述一知半解。着令免去他御史一职,”说着,扭头对方从哲吩咐道:“方爱卿斟酌一下,给他找个地方读书即可,什么时候能悟出圣贤真意了,再放他出来。” “陛下,国子监如何?”方从哲为难了,这大明的官员虽多,可也没有专门读书的地方啊?翰林院虽然清贵,但进去的都是新科进士,只好让他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这可不行。”朱由校心想,让他给我再教出一群是非不分的学生,岂不更加糟糕?嗯,有了……“让他回家读书吧。官员的待遇还给他保留着,什么时候读书读明白,再来见朕。” ‘啊,这也行……’大臣们傻了眼,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赵学礼出来行了礼、谢了恩,远离众人而去…… 驱逐了读书读傻了的赵学礼,朱由校觉得还要给大家提个醒,不要再出现一个这样的人。便开口说道:“诸位爱卿,朕读圣贤之理。那就是圣人所讲的‘仁’,也要分对象的……” ‘仁’还要分对象?大臣们懵了,都提起精神,要看皇帝如何自圆其说……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朱由校终于开口言道:“圣教所言,都是一个‘仁’字,为人要仁,治国也要仁。但圣人又讲‘华夷之辨’,曾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至于其他前贤关于‘华夷之辨’的论述更多,国朝更有‘天子守国门’之说。这是为何?依朕之见,那就是大明朝廷是华夏的朝廷,朕是华夏的天子。朕只能对华夏子民实行仁政,对于那些真心归化的夷人实行仁政。如果对像建虏那样白眼狼实行仁政,那就是对我华夏子民最大的暴政……” 一时间,平台上只有朱由校那年轻的声音在那里回响,这是华夏子民的心声,这是大明二百多年来无数忠魂的咆哮…… 自有明以来,对待四周的少数民族,明政府采取了各种各样的优待。明太祖一口气颁布了十五个不征之国,朝鲜、日本、大小琉球都在其列,对北方、尤其是辽东的少数民族更加优待。优待安置,供给赏赐,有求必应,来去自由,赋税轻薄……,对东北女真人的救济帮助几乎贯穿于整个明朝,从永乐一直到万历,甚至一直到万历45年,可谓仁至义尽。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仅到第二年,也即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就公开宣布所谓七大恨,起兵反明…… “……那些建虏,都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朕如果不给他们,他们就要来偷、来抢。他们来偷来抢了怎么办?”朱由校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建州女真。大声质问起大臣们来…… “把他们打回去。”成国公朱纯臣毕竟年轻,又是武人出身。此时听讲正听得热血沸腾,便跳了出来,大声喊道…… 另有一些年轻的官员,见有人带头,也是振臂高呼,“把他们打回去……” “对,把他们打回去。”朱由校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刀枪。对于这些听不懂人话,办不了人事儿的白眼狼,我们就要狠狠的打回去。直到把他们打服了,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听话,才能用圣人之道进行教化。你们说,对不对?”…… 张维贤、方从哲、王安、刘一燝、韩爌等等老臣哭笑不得,看着皇上如同街头流氓般大声鼓动着文武百官,可偏偏那些年轻人来真的听这一套。有心上前劝阻,却又觉得气可鼓不可泄,不能伤了百官士气。在旁边听了一会,也受到气氛感染,大声的应和起来…… 如此鼓动了半天,朱由校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暗道一声‘过犹不及’。便双手下压,让众人稍稍安静下来,开始转移话题,把众人的注意力向军队改革上引…… “诸位爱卿,”朱由校大声说道:“英国公和众人筹划改革军制前,曾向朕请旨。朕以为他用心良苦,确实是一心为公,便许了他。”说到此处,便住口不言,一双威严的眼睛扫向众位大臣,看的众人心中起毛了,才道:“这道《谏议军制改革疏》,朕觉得可以先试行。” “……刚才王纪王爱卿说了,户部没钱,怕是建不了新军。那就先建三个师,分别驻守直隶、山东、辽东,等到国家钱粮宽裕了,再进行扩建。如何?”朱由校看向户部侍郎王纪,等着他的回应。 “容臣想想,”王纪在心中一阵盘算,才向皇上奏道:“辽东的那个师可以算在辽东经略府账上,户部再挤挤,想必能勉强支持。只是,”王纪突然想到,那道奏疏上可没有说这军队有多少人,装备多少器械,连忙问道:“陛下,这新军兵器如何装备啊?” 朱由校稍一沉吟,便给出了答案,“国朝练兵,以戚继光为,这军队装备可依照戚继光军中之例。” 王纪听了,连忙奏道:“启奏陛下,北直隶、辽东属于边地,募兵饷银当为每人每年十八两;山东稍少,当为每人每年十两。在边地,维持一支万人部队的正常消耗应该是每年白银八万两,粮食四万石。” 朱由校心中一阵盘算,一个四四制的师下辖当为四个旅、十六个团、六十四个营、二百五十六个哨,每个哨一百人,共计二万五千六百人。如果师部再加个团的直属部队、旅部加个营的直属部队、团部加个哨,那就要添加四十八个哨四千八百人,总共三万零四百人……。想想入不敷出的国库,朱由校最终决定要作出让步…… 第五十五章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三 “辽东需要新建多少个师交给辽东经略府决定,一应费用当从辽饷中解决,但新军军官必须由兵部指派,在军校培训后方可上任。”面对沉重的军费开支,朱由校痛苦的作出了一个决定,“直隶和山东各设一个教导旅,每个教导旅七十二个哨,如何?” 王纪一惊,皇上怎么主动减少了?连忙看向方从哲等内阁大佬…… “请问陛下,这教导旅是何意?”方从哲见皇上突然变卦,连忙上前问道。 “国库空虚,一时难以组建大量军队,而新军制又要逐步适应,只好先设两个旅,做个实验。”朱由校有些无奈,自己原本规模宏大的一个计划,如今却消减成两个试验性军队。至于辽东的军队筹建,还无定论。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是一阵沮丧…… 见皇帝如此行事,方从哲也松了口气,生怕又不长眼的大臣另起波折,连忙奏道:“如此循序渐进,也不失良策,就以陛下之见。” 刘一燝、韩爌等大臣也上前附和,这组建两个新军的计划便成为定局…… 可这时,兵部尚:“启奏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示下。” “爱卿尽管讲来。”朱由校心情有些低落,淡淡的应道。 “请问陛下,这两个教导旅为何要设一个在山东啊?”黄嘉善问道。 “山东与辽东隔海相望,如有需要,可直接渡海支援辽东。”朱由校有些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真是笨蛋…… 不想,黄嘉善却面带难色,奏道:“陛下,这海上波浪太大,舟师多有沉没,还望陛下收回成命。”随即,便有一群大臣出来附和,力图打消皇帝渡海作战的构想…… 朱由校有些无奈,想要反驳,却没有有力证据,只好看向方从哲和张维贤等人。却没想到,一向支持自己的方从哲等人,也是一脸的不同意……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作出决定,先让这两个新建的教导旅驻扎在京畿,都以后再行移防。 朱由校的心情愈加低落,一股无奈、憋屈的情绪充满了整个胸腔,刚想下令结束这次会议,却又听到黄嘉善上奏道: “启奏陛下,如依照新军制方案,兵部需派员接受各卫所选派的兵丁,并进行训练。”其实,黄嘉善对这条还是比较满意的,认为兵部负责新军兵员的征募和退役,可以有效地控制军队人数,防止吃空饷。便想乘此机会,把这条制度确定下来。“此事如何操作,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虽屡受打击,有些精神不佳。但还是振作精神,略作考虑后,回答道:“目前可设两个新兵训练点,一个设在辽东,一个设在直隶。至于具体地点、负责人选、练兵章程,黄爱卿可先行部议,再做奏报。” “臣遵旨,”见皇上明确表态,黄嘉善也很满意。却又道:“启奏陛下,前些时,陛下设立辽东经略府时,曾有旨意,要在经略府下设参谋署,负责军队的编制、装备、训练。却这新兵选练点和经略府又该如何相处?” “辽东经略需要多少兵,可先行奏请。待朕批准后,当由兵部负责征募和训练。”对此,朱由校早有打算,见黄嘉善问,便徐徐道来,“但爱卿也要明白,如果兵部征募训练后,交给经略府的兵丁数量不够、素质太差,那朕就要行军法、严惩不贷。” “臣遵旨。”黄嘉善心中一凛,却也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便应了下来…… 朱由校觉得自己今天很郁闷。召开会议前,朱由校和方从哲、张维贤等人有过一番预测,认为众人的攻击矛头是在《谏议军制改革疏》中的军制改革上,却没想到,先是蹦出个傻子,叫嚣着,要反对征兵备战;结果引起朱由校的一番高谈阔论,反倒解决了这个要不要改革军制的大问题。紧接着,便是朱由校受到大臣质疑,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下和大臣讨价还价…… 大太监王安见不是事儿,心中暗道,皇上怎么又陷入到和大臣的争执上去了…… 先轻轻地咳嗽一声,引起皇上注意后。王安才微微侧身,附在皇上耳边说道:“陛下,慎言,大臣有事,就让他们上本。”话刚出口,王安便快站直身体,作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朱由校一愣,顿时意识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了想当初王安对自己的谏言,要不动声色、要和大臣保持距离、千万不要让大臣轻易明白自己的想法……,朱由校脸上不由一阵羞红,心中更是不住的责备自己得意忘形…… 做了一番反思后,朱由校清清嗓子,准备结束今日的平台召对。说道:“朕以为,英国公等人的这道《谏议军制改革疏》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朱由校停顿下来,等大臣们都集中了精神,才继续说道:“什么话呢?!那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臣们都愣了,没听说过这句话啊?!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集中精神,等待皇上给出解释…… “按照国朝制度,军户子弟应当世代从军。可谓是父死子替、兄终弟及,虽有部分人考上功名后脱离军籍,”朱由校此言一出,大臣们的目光便唰的一下,全看向了方从哲。这方从哲原来可是锦衣卫军户出身,正是皇上所说的‘考上功名后脱离军籍’……。却又听讲皇上继续说道:“……可这毕竟是少数,军户子弟苦军役久矣,但却无从脱身。如此一来,便产生了一系列问题,造成了兵丁厌战,军备松弛。”朱由校停了下来,看了看众人表情,觉得众人若有所悟,才继续演讲。 “但新的军制便不同,新建的军队中,军队编制、人员补充、将领提拔、兵饷放、还有各种训练都有定制,都要受有司掌控,严格执行。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军纪俨然,军心不乱,这才是铁打的军队,是朕的国之干城。”朱由校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军卒和各级军官的服役时间也是有限制的。到了一定年限,军卒和军官就可以退役,该袭职的袭职,该养老的养老。至于那些为国立过功的,朕也不吝赏赐。” 听着皇上演讲,刘一燝心中愈肯定,这军制改革本是皇上的主意,只不过借了张维贤等人的名头罢了,至于那方从哲,更是事先知情……。想到这里,刘一燝也愈沮丧,为自己得不到皇上信任、不能匡扶大明朝纲而难过…… 第五十六章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四 刘一燝正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却觉得有人突然拉了自己一把儿。抬头一看,才现,皇帝已经完成了演讲,正是百官表态、向皇帝行礼之时……。而自己却没反应过来,险些造成君前失仪,连忙打起精神,随众人向前…… 朱由校进行了一番长篇宏论后,刚想下令让众人离去,却冷不丁从身旁闪出一人,高声喊道:“内臣刘朝,有本上奏,请皇上恩准。”此言方出,大臣们就傻眼了。今天的怪事怎么这么多啊?你一个内侍,经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还用跑到这里来现眼儿……。便冷眼旁观,看这刘朝能奏个什么事来。 大太监王安一个不留神,却让刘朝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着要有本上奏,脸色顿时就青了,一双眼睛更恶狠狠地盯着刘朝…… 话虽如此,王安对刘朝却并无可奈何。原来,王安的官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掌握‘批红’大权;而刘朝的官职则是乾清宫提督、御马监掌印太监兼总提督忠勇营事务。在刘朝的官职里,乾清宫提督是负责近身保卫皇帝的,御马监更是内廷的武职衙门、掌管着皇店皇庄,忠勇营则是皇城禁军。也就是说,刘朝虽不起眼,手中却掌握着宫城内外的所有军事力量和皇帝的小金库,是个实权人物。 朱由校有些奇怪,这刘朝是万历皇帝留下来的老人了,一直谨言慎行,从不敢踏错半步,今天怎么突然冒了出来……。惊诧之余,便开口言道:“刘大伴有事请讲。” 刘朝虽一时急切,但也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在朝臣面前上奏有违常例,便耐住性子,先向皇帝请了罪,得到允许后才开口奏道:“启奏陛下,老奴对变革军制十分赞成,肯请陛下恩准,把御马监下属的勇士、四卫两营进行改编。” 听到这番话,王安愣了、方从哲愣了、张维贤愣了、刘一燝韩爌等等全愣了……,迟疑了半晌,兵部尚:“刘公公深明大义,本官佩服。可御马监所属皆为禁军,平日宿卫宫禁,关系甚大。这贸然改制,怕是有些不妥吧……” 刘朝心中一阵苦笑,暗道,我也知道不妥,可不这样,皇上怎知道我的忠心?想起皇上瞒过自己,和英国公等人私自商议军制之事,心中更是不安…… 朱由校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答应下来。扭头看看王安,更是心生感激,如不是王安曾劝自己‘慎言’,自己早就顺口应了下来…… 王安清醒过来,也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新军制试行期间,难免有所纰漏,谨慎起见,还是先不要从禁军开始为好。”稍一沉吟,便明了了刘朝反常的原因。就向皇上进言道:“刘公公精通军事,更提督京营事务多年,殊为难得。老奴斗胆请旨,请皇上恩准刘公公参与新军组建。” 刘朝一愣,怎么这老东西向我卖起好来?心思急转,却眼巴巴的看着皇上,生怕皇上最终说出个不字…… 朱由校也明白过来,看来是自己最近对刘朝太过疏离,让着老家伙有点坐不住了……。略一沉吟,便开口讲道:“创办新军,关系甚广。就由方爱卿为主,英国公、黄爱卿、王大伴、刘大伴为副,总理此事……” 刘朝听了大喜,连忙和方从哲、张维贤、黄嘉善、王安一起向前领旨谢恩。却又听到皇上说道。 “此次变革军制,最重要的是建立军校,培养军官。这军校的创办就有英国公为主,刘朝为副。内阁和有司要给予便利,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不可轻怠……” 刘朝更是大喜,忙和张维贤一起应了。此时此刻,原本那颗因皇上疏远而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见此情景,朱由校便勉励了众人两句,然后带着亲随扬长而去…… ※※※ 三日后,闰二月初九。兵部尚书黄嘉善上疏,推荐兵科给事中朱童蒙为辽东练兵大使,兵科给事中郭巩为直隶练兵大使,请求皇上恩准,分派两人前去操练兵马…… 朱由校有些奇怪,这朱童蒙何许人也?怎能让黄嘉善如此信任,竟然委任重任给他。便让魏朝取了两人履历来看…… 朱童蒙,字求我,号五吉,又号独葵轩主人,山东莱芜人。其相貌魁伟,素性朴直,志气豪爽,善于骑射,为人慷慨,为官刚介,文才与武略兼备,又喜好著书,写有《武闱与事》、《论兵尺牍》等军事书籍…… 朱由校便点点头,再看郭巩的履历,虽然比朱童蒙差点,但也是可造之材。便批了奏章,另分别写了“精选、实练”送给两人,希望两人在练兵时,能以此为鉴。 又过一日,闰二月初十。张维贤、刘朝联名上书,要在德胜门外,择地兴修大明皇家军校。并奏请拨白银万两、工匠若干,以供兴建费用…… 朱由校问了魏朝才知道,德胜门和安定门是北京内城的两个北门,大军出征要从德胜门出,取‘旗开得胜’之意,班师回朝则要走安定门,取‘太平安定’之意。而把军校建在德胜门外,既是取‘旗开得胜’的好兆头,也是因为京师内人口稠密,无地可用。 朱由校便批准了张维贤和刘朝的奏章,却又下旨斥责,让两人先制定军校章程和教学大纲,同时抽调教授,务必要在四月初一开学,先培养几个成班出来…… 天启元年四月,大明皇家军校正式开学,全名是大明皇家6军军官学校,任校长为英国公张维贤,任校督是御马监掌印刘朝。 最先开班的是成班,招生对象为京军和京畿的在职军官和部分军将子弟,学生数量二百到七百不等,学习时间为三个月。到天启二年三月,共培训军官四千多人,有力的支持了天启初年的军事改革,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参与了天启年间的多次征战,成为了大明6军的先驱…… 从天启二年起,皇家军校开始召收年满十六岁的军户子弟,学制为四年。开设政治、参谋、后勤、炮兵、骑兵、战车等学科…… 在后世,大明皇家军校被称为帝国6军的摇篮,和后来建设的皇家海军学校并称帝国双璧。军校的建立,标志着传统将门的瓦解,它加强了皇室对军队的控制,开始了中**队的近代化进程。为在军队中施加影响力,朱由校开始在军队和军校中施行国家和民族教育,号召大明军队为国家而战,为华夏而战…… 第五十七章 情报战 明方胜 上 就在朱由校踌躇满志,既要择日成婚,又要兴办军校、创办新军之时。遥远的辽东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沈阳城内,辽东经略驻地 辽东经略熊廷弼看着面前的这位锦衣卫千户,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骆大人,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骆大人微微一欠身,“自从骆某奉旨前来,便着手侦缉建虏奸细,更派密探深入敌境,了解建虏动向。如今,探子回报,建虏确实有集中兵力的动向。着如何防范,还请大人明鉴。” 这骆大人名骆养性,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子。去年十月间,骆思恭被皇上一阵臭骂,被认为没有尽到皇上耳目的责任。骆思恭便一狠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派到了辽东,担任锦衣卫辽东千户,负责对建虏的情报工作…… 熊廷弼也知道骆养性能力不错,说的话靠谱,但却有点迟疑。自从他担任辽东经略以来,便身处漩涡之中,朝野之上,各种各样的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对熊廷弼进行着不断地攻击和指责,让以前习惯了骂别人的熊廷弼尝到了被骂的滋味。焦头烂额之余,熊廷弼也拿起笔墨,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进行骂战,更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但这一切对熊廷弼的刺激,都不如前些日子刚接到的一道圣旨来的大…… 新年伊始,皇上便颁下圣旨,谕令设立辽东经略府,加派得力之人为熊廷弼分忧。熊廷弼虽上本抗辩,认为这样干扰了自己的指挥,并以辞职相要挟。但不得不接受命令,从后方的辽阳前移到沈阳,靠前指挥对建虏的作战。 如今,听得骆养性来报,建虏兵马已经动员,要乘机来犯,熊廷弼更是暗中叫苦、心生悔意。他虽整编了十八万大军,却分布在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一线,毫无重点可言。如今,沈阳城内兵力空虚,如遭建虏来犯,必无所抵挡……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不成……”熊廷弼绝望的想道,脸色灰白,却想不出好办法来挽救自己的命运。原来,朝廷有制度在先,守土官失土者斩。熊廷弼身为辽东经略,又被皇上把驻地迁移到了沈阳城,正是守土有责。一旦沈阳失守,熊廷弼必死无疑…… 朱向辉是熊廷弼的幕僚,负责谋划军事。如今见气氛凝重,东主又脸色灰白,便想缓和下气氛,就笑道:“恭喜东主,此乃天赐良机啊。” 熊廷弼的脸色顿时从灰白变成了铁青,却懒得搭理那朱向辉…… 朱向辉没得到东主回应,只好自己唱独角戏,接着说道:“学生向来以为老奴(努尔哈赤)是一世枭雄,却不想今日老奴却急了……” 熊廷弼一愣,急道:“你说什么?老奴急了?” “正是,”朱向辉洋洋得意,指了指门外,让熊廷弼向外看,“东主请看……” 熊廷弼抬头向外一看,顿时愣了。这辽东天气寒冷,屋檐上都结上了巨大冰凌。为防止误伤了行人,几个军士正拿了棍子,在那里敲打冰凌…… “你的意思是说……”熊廷弼有点明白,看着朱向辉迟疑道,“可是天气?” “对,天气。”朱向辉也不卖关子了,大声笑道:“正是天气。如今天气寒冷,辽人即使耐冻,也不当此时出兵。究其原因,必是大人以守为攻的策略起效了。”朱向辉解释道:“昔日,建虏顺服于我,每到冬日,朝廷都要给予赏赐,助其过冬。自老奴反叛,这赏赐就没了,东主更是关闭榷场,严加防范。如今,这建虏即买不到,也抢不到,日子便艰难起来,不得不在这寒冷时节出兵,此为天亡老奴也。” 熊廷弼一想,对啊,这样寒冷的天气,我害怕你老奴不成。就是你老奴再皮厚、再耐冻,也是在劳师远征。等你攻下抚顺,来到沈阳时候,就是再骄勇善战,也要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只要我以逸待劳、坚守不出,你老奴也没辙。如果老天再给点面子,来场大雪,我就是在想陪你玩玩,也要出去帮你收尸了…… 想到这里,熊廷弼哈哈大笑,对着朱向辉夸奖道:“向辉此言,可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待到老奴授,本帅必定上书朝廷,为向辉请功。” 朱向辉有着举人身份,因考场不如意,多次考进士不得,才不得不投身在熊廷弼幕府,做个幕僚。原本只想混口饭吃,并无什么雄心,但见熊廷弼如此抬举,也是喜出望外。连忙应承道:“学生能得东翁提携,实为侥幸。细想当初,如没有大人前期筹划之功,又怎能逼得老奴自投罗网……”又奉承道:“圣上御极之初,曾有三年不动秉政大臣之言。今日细想,这内阁大学士之位,岂不是给大人留的……” 熊廷弼笑的已是合不拢嘴,却摆手道:“向辉,言重了,言重了。这朝廷上下,有德、有才之人,可是甚多啊。” 自张居正以来,锦衣卫不得不在内廷和外朝之间来回摇摆,寻求支持。那骆养性出身锦衣卫世家,也是习惯了结好大臣。如今见朱向辉编排皇帝、奉承熊廷弼,也不以此为耻。反而凑趣道:“熊大人,这有德有才的人是不少,可比起功劳,大人可是朝中第一啊……” “那里、那里,”熊廷弼虽然好骂人,但也知道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锦衣卫毕竟不能轻易得罪。便回应道:“骆千户能忠君心切,甘愿冒险前来辽东,想必那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日后也非你莫属了……” 如此互相吹捧了一阵,熊廷弼才开始筹划如何防范建虏…… 朱向辉虽然科途不顺,但对军事倒也有几分见地。稍一思付,并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建虏远道而来,必定要寻求战;而其又是因财货而来,必要取大城。这样一来,沈阳便成了老奴的要目的。”朱向辉指着地图,对熊廷弼详细解释道:“目前,我们先要通知抚顺守军,令其和沈阳一起,加强城防。如建虏先攻抚顺,则其到达沈阳之时必是强弩之末,不堪再战;如其不取抚顺,意图偷袭沈阳。当令抚顺守军四下袭扰建虏后方,沈阳则死守不出。等到老奴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时,国朝大军会于沈阳城下,必能全歼老奴……” “好,向辉真国士也。”熊廷弼大喜,兴奋地站起来,在大厅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心中更是在不断的呐喊,‘如此一来,看谁还敢说我劳师误国、虚耗国帑……’,更盘算起,回京后如何羞辱那些小人来…… 第五十八章 情报战 明方胜 下 朱向辉的一番话,说的熊廷弼眉开眼笑、踌躇满志,却让旁边的骆养性听得目瞪口呆。迟疑了半晌,骆养性才懦懦的说道:“这个,熊大人,这方案怕是有些不妥吧?” 熊廷弼一听,便恼了。你一个军户出身,只需上阵杀敌便可,又懂得什么军国大计,知道什么兵韬战略……。刚要呵斥,却想起此人是皇帝亲军、锦衣卫千户,便强压怒火,冷冷的问道:“怎么?骆千户也懂得兵法不成?” 这把骆养性气的,只想把绣春刀砸到熊廷弼的脑袋上。又想了想,觉得砸了之后,自己也要受罚,这才罢了…… 心中有气,自然不会给熊廷弼好脸色,骆养性头一梗,粗声粗气的道:“骆某不懂得什么兵法,但却知道另外一件事。熊大人如不尽早知道,怕是难逃一死。” 熊廷弼一愣,怎么这骆养性脾气还很大啊?这才想起,这骆养性不是自己的下属,背后的靠山还比较硬。有心说两句软话,却又拉不下脸来…… “骆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这熊大人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当真啦?”朱向辉见势不妙,连忙出来做个和事老,用尽了手段,才让这两个犟劲儿说服,坐回原座。 骆养性有心隐瞒消息,但又怕皇上追究,便捏着鼻子,认了倒霉。“熊大人,抚顺军中,怕有不妥……” 熊廷弼刚才一时失言,本就有些不安,只是碍于面子,才不肯罢休。如今,见骆养性说起公务,连忙拱手示意,问道:“有何不妥,还请骆千户之说。” 骆养性扳回一城,也不再追究。只想着尽早讲完,然后远离这犟老头,不再和他生纠葛。便言道:“三年前,抚顺游击李永芳降敌,使我大明蒙羞。我锦衣卫便立志除掉此人,以警示后来者……”说着,骆养性故意停顿了一下,乜了熊廷弼一眼。摆足威风后,才道:“谁知这李永芳十分狡猾,常闭门不出。又深受老奴信任,负责收买我军将士。我锦衣卫便改变主意,改刺杀为监视,也好从中获取情报。” “这点,本帅也想到了。”熊廷弼哈哈大笑,“本帅也曾派人有他联系,诱使他反正,继续为国效力,”熊廷弼得意洋洋的道:“……他已经答应了,骆千户就不再要白费力气了。哈哈哈哈~~” 看着熊廷弼仰天长笑,骆养性十分恼火,便冷冷的说道:“熊大人和李永芳联系的中人是孙得功,对吗?” 熊廷弼一下子便停了下来,惊道:“你怎么知道?你在我身边安插奸细?” “不是,”骆养性却不想和熊廷弼完全撕破脸,就解释道:“我是从建虏那里得到的消息。”顿了顿,又道:“熊大人还不知道吧?孙得功的投效书已经到了老奴那里……” “哦,”熊廷弼平静下来,摆手道:“这件事本帅知道,只是迷惑老奴而已……” 见熊廷弼还不醒悟,骆养性也不想陪着玩了。就解开了谜底,“前些日子,校尉们在抚顺城外逮了一个人,这个人正火急火燎的向老奴那里赶。据说是孙成功的儿子孙有光,要带着人去给老奴为质。”骆养性看到熊廷弼脸色大变,笑了笑,“难道这也是熊帅安排的不成?” 熊廷弼脸色铁青,这孙有光是孙成功的独子,曾随孙成功拜见过他,如今却被锦衣卫抓到…… 愤懑之余,熊廷弼却又带着一点希冀道:“……是不是孙成功派他送信啊?” 骆养性却道:“……孙成功可只有一个儿子啊。” 熊廷弼彻底懵了,他对孙得功给予厚望,委托他招降李永芳不说,还亲自授他总兵官一职,并让他驻守抚顺…… (孙得功,辽西边军将门出身。历史上,他深受广宁巡抚王化贞信任。王化贞命他招降李永芳,他却被李永芳展成双面间谍。最终断送了王化贞和广宁,于天启二年正月十四降建州,被授予游击一职。孙有光实际上是他孙子。) 一想到孙得功如此背信弃义,熊廷弼就是羞愧难当。突然间,他跳了起来,对着门外的兵卒,大声骂道,“尔等武人,净是些背信弃义之徒……” 朱向辉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拉住,“东主,东主,息怒啊。” 见熊廷弼如此伤感,突然间好像老了几岁一样,骆养性也升起一片恻隐之心。上前劝道:“熊帅不必生气,这善恶到头自有报。当日抓捕孙有光后,骆某就下令封锁消息,如今,那孙成功仍不知情。大帅只需派人前往抚顺相召,便可缉拿于他……” 熊廷弼听了,便不再挣扎叫骂,静下来想了想后,说道:“抚顺城的其他将领动向如何?可有如同孙成功者?” 原来,抚顺关地处要冲,不但是沈阳的门户,更是进攻建虏----老寨赫图阿拉的必经之处。震惊朝野的萨尔浒之战,便在抚顺关外不远。为郑重起见,熊廷弼在此派遣了两个监军道----高出、邢慎言,还有六个总兵官,分别是贺世贤、李秉诚、陈策、尤世功、朱万良和孙成功。 骆养性摇摇头,道:“其他几个总兵官带的都是客兵,和辽东军将联系不深。唯有这孙成功是辽西将门出身,和李永芳素来交好。” 熊廷弼点点头,又问道:“那孙有光现在何处?” “就在沈阳城内。” “既如此,骆千户带上那孙有光,陪老夫一赴抚顺如何?”熊廷弼盯着骆养性问道。 骆养性一惊,大战当前,你一个堂堂经略,即不去指挥兵马,也不去调度粮草,却要向前线赶。如有闪失,那岂不是…… 见骆养性迟疑,熊廷弼不满的哼了声,斥责道:“骆千户,犹豫不决、贪生怕死,这岂是男儿所为?” 骆养性毕竟年轻,听了这话便按耐不住,跳了起来,叫道:“我只是担心你年老没用,怕你在路上摔死了,让我脱不清干系。骆某岂是怕死之人?” 挨了骆养性的骂,熊廷弼却不以为耻,反倒笑道:“如此才是男儿所为。老夫此去抚顺关,一为惩处奸细,二是想以己为诱饵,引建虏来攻。你可还敢去?” 骆养性听了,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湖北蛮子,胆子倒不小。不过,咱爷们也不是吃素的长大的。同去,同去。” “好,同去。”熊廷弼哈哈大笑…… 第五十九章 抚顺关 老奴泪 上 对于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辽东的人来说,三月里下雪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三月初九的夜里便北风呼啸,天色变黑沉沉,远处的乌云压下来,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 第二天早晨,雪花虽没有飘落,但北风刮得却愈加冷冽,道道寒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 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竟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在行进,那些人穿着厚厚的皮袄,整个面部都裹着厚厚的头巾,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清前面的人便足矣。他们每个人都骑着战马,拿着兵器,在队伍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哪怕看不出这些人的面貌。却也能肯定是女真人,因为只有生在苦寒之地,从小吃苦耐劳的女真人。才能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行军。如果让汉人的士兵遭这份罪,恐怕早就哗变了。 再出兵的第一天,女真人便这样激励自己。同时,那些牛录甲喇们也在不停地用冲进沈阳,抢金银、抢粮食、抢女人、抢奴隶的愿望鼓励着他们,才使他们保持着旺盛的求战**。 这正是努尔哈赤所率领的队伍,他们初八日从赫图阿拉老城出,一路破营拔寨、扫荡明军哨所无数,从东北面杀向抚顺关。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本应该在初十的中午时分赶到抚顺关下,展开一阵猛烈的进攻,驱走明军后,在抚顺关内休息。但让这鬼天气一闹,至今离抚顺关还远着呢。 “大汗,你说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能骗开关门,活捉熊廷弼吗?”舒尔哈齐拉了拉披风,将身子裹的更紧一些,在马背上侧过身子,大声的问道。他虽习惯了辽东的寒冷天气,但毕竟不是铁打的,对着长生天更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惧怕。 听到弟弟问,努尔哈赤心中虽没有底儿,但也只好大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我们是长生天的宠儿。再说了,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你还信不过吗?”风太大,声音小了就把话吹跑了,根本听不清。 “我可不是不信。”舒尔哈齐缩着脖子,大声道:“只是一想到熊廷弼这个蛮子突然跑的抚顺关,我的眼皮就直跳。” “瞧你的胆子,”努尔哈赤斥责道:“熊廷弼虽然有胆略,但毕竟是个文人,他还能上战场不成?” 稍微停顿了下,努尔哈赤又大声喊道:“昨天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熊廷弼是被他们的小皇帝给逼过来的。” “可那有这么巧的事?”舒尔哈齐却不相信,梗着头大声喊道:“我们刚要出兵,他就跑到了抚顺关。我不信。” 努尔哈赤不再理会舒尔哈齐这个混蛋,自顾自的想起心事。自从自己宣布‘七大恨’起兵以来,虽在战场上屡有斩获,抢了不少锦衣珠宝,可粮食却不多。而那该死的汉人却又停了榷场,施行起坚壁清野来,使自己陷入了缺衣少粮的地步,光去年冬天,就冻死、饿死了上百人。一想到这里,努尔哈赤便心疼起来,这可是自己的子民啊…… ‘所以,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努尔哈赤咬咬牙,暗下决心。‘我都要向里面跳。要知道,如果抢不来粮食,部众就要活活的被饿死,自己这个大汗就做不牢稳……’ 决心下定,努尔哈赤感到一阵轻松,反倒佩服起对面那个熊蛮子来,这熊蛮子,一声不响的,却能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真是了得…… 努尔哈赤正在大感慨,舒尔哈齐却不肯消停。又趴在努尔哈赤的耳朵边大声嚷嚷道:“大汗你说,如果我们想抢汉人就抢,不想抢就让他们送,那该多好啊。也省得我们受这罪……” 努尔哈赤一阵沉默,是啊,如果能让汉人主动给自己送粮食,就像自己没起兵以前一样,那该多好啊? 可努尔哈赤也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了。明人可是很要面子的,自己造了他们的反,又在战场上打败了他们,相比他们早把自己恨之入骨了。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又高兴起来,自己也算没白活…… 扭过头来,努尔哈赤大声喊道:“以前,汉人给我们粮食,那是可怜我们,使用我们祖先的头颅换来的。这样的粮食,我们不要也罢。长生天的宠儿,又岂能被那些懦弱的汉人支配凌辱。现在,我们要用手中的刀去抢他们的粮食。以后,我们还要用手中的刀,逼着他们给我们种粮食,让我们成为他们的主人,世世代代奴役他们……” 见自己的大汗如此高呼,那些兵丁们也兴奋起来,高声吆喝着,“狼吃肉、羊吃草,长生天的宠儿注定了要统治那些汉人……” 见士兵们如此兴奋,舒尔哈齐撇了撇嘴,又问道:“大汗,你说。我们这次如果捉住了熊廷弼,明人的小皇帝会害怕吗?” 努尔哈赤一瞪眼,“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兄弟俩正说着,前面有个斥候来报:“大汗,前面就是抚顺关了。” 努尔哈赤这才现,自己和舒尔哈齐一路闲聊,竟然走到了抚顺关下。也亏得带队的都是些打惯仗的,见离城墙不过一里地了,就停下脚步,列好阵势,准备攻城…… 舒尔哈齐有些奇怪,怎么到了抚顺关了,还没有见到莽古尔泰和皇太极来见大汗。连忙问斥候:“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呢?怎么不来拜见大汗?” “这……”斥候的脸唰的就白了。 努尔哈赤见势不对,手一扬,鞭子便抽在了斥候脸上,“该死的奴才,还不快说。” 那斥候吃疼不过,出了一声惨叫,却不敢怠慢,大声回禀道:“大贝勒派奴才来时曾说,三贝勒和四贝勒已经进了抚顺关……” “什么?”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齐声惊道…… 努尔哈赤抬头看了看抚顺关,只见抚顺关大门紧闭,数不清的兵丁布满了城墙,正刀枪出鞘,严阵以待……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沉声道:“让大贝勒代善来见我。” 功夫不大,大贝勒代善便带着一个精壮汉子赶了过来。一见努尔哈赤,代善便甩蹬下马,跪倒禀道:“父汗,这个巴图鲁,就是三贝勒和四贝勒留下的联络之人。据他所说,两位弟弟已经混入城去……” 第六十章 抚顺关 老奴泪 下 听代善说面前的这个巴鲁图,就是莽古尔泰皇太极两人入城前留下的联络人。努尔哈赤就上下打量了这巴鲁图两眼,见这巴鲁图虽衣衫单薄,但仍抬头挺胸,浑身透露出一股剽悍之气,就满意的点点头。 “巴鲁图做为一个勇士(巴鲁图,满语为勇士),主子亲身犯险,你为何不曾跟随前去?”努尔哈赤问道: “回禀大汗,奴才也曾苦苦哀求,代四贝勒入城。”巴鲁图一抱拳,回道:“但四贝勒说,奴才是真正的巴鲁图,他也是。就把联络大汗的任务交给了奴才,让奴才做他的后应。” “是吗?”见巴鲁图自夸,舒尔哈齐不高兴了。他轻浮的笑了笑,“那么,真正的巴鲁图,你就把你主子交给你的话,都说说吧。” 见舒尔哈齐语气轻浮,巴鲁图的眼睛就迅迷在一起,那双握惯了刀枪的手更是悄悄的握成了拳头……。舒尔哈齐则是面带冷笑,甚为不屑的看着巴鲁图,在舒尔哈齐身后,几个侍卫已是手按钢刀……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努尔哈赤开口说道:“皇太极入城之前,都说了什么?巴鲁图还不快快讲来。” 巴鲁图面色一整,低头垂手道:“扎,奴才遵命。”便讲起皇太极入城前的情景来…… 原来,努尔哈赤此次出兵,是倾巢而出。为掌握军队,努尔哈赤就任命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四贝勒皇太极为前锋官,一路攻击在前;大贝勒代善和诸位兄弟跟在身边,帮自己掌握中军;二贝勒阿敏在后接应、督运粮草;另委派了三等总兵官李永芳乔妆打扮,一路上收买敌将,扫清障碍…… 行止半途,莽古尔泰皇太极二人遇到了李永芳,听到熊廷弼前来抚顺巡视,皇太极就对莽古尔泰说:“莽古尔泰,自熊廷弼来到辽东,便坚壁清野,死守不出,令我满州内外交困,不得不冒险出击。如今,熊蛮子晕了头,竟然跑到抚顺关来,真是天赐良机。” “皇太极,那依你之见呢,”莽古尔泰自负英武,是满州第一巴鲁图。如今,听说敌方大将就在前方,自然是跃跃欲试,只想冲上前去,把人斩落马下。也幸亏他还有点脑子,知道抚顺关易守难攻,不好对付,这才想起向兄弟几人中最会算计的皇太极讨教。 皇太极淡淡一笑,却不理会莽古尔泰,只管对李永芳问,盘问抚顺关内详情,急的莽古尔泰在一旁团团转。 过了半晌,皇太极详细了解了抚顺详情后,才笑着对莽古尔泰说道:“莽古尔泰,我原想着我们会在抚顺关下一场血战,却没想道取抚顺关易如反掌。李永芳早在城中安插了细作。”说罢,就命令李永芳再次前往抚顺关,务必要和孙成功取得联络,要让孙成功借机献城,捉拿熊廷弼。 不料,一日后,孙成功却亲自带着家丁来见,说是自熊廷弼到达抚顺关后,自己的兵权就被剥夺,如今只是负责巡视关内外而已,实在不能帮忙献关。但可以通过出入关卡的机会,把人带进去…… 皇太极无奈之余,就想自己带兵混入城去,却被莽古尔泰拦住,认为功劳难得,非要自己去不可。两人相互争执不下,不得已约定,同时进关。但在此之后,皇太极又对孙成功起了疑心,多方盘查……。亏得李永芳极力保证,说孙成功早有投诚之意,其独子孙有光早已前往老寨为质。皇太极这才罢休,与莽古尔泰李永芳一起随孙成功混入关去。 听的巴鲁图说完,努尔哈赤心中大定,认为明人如同土鸡瓦狗,一旦城防被破,自然会土崩瓦解……。忙问巴鲁图:“你两位主子带了多少人进去?约定了何时动手?可约好信号?剩下的兵丁又在那里?” 巴鲁图回道:“两位主子爷带了二百人进去,说是等大汗到了,先佯攻一阵,让城中知晓。等到了夜里五更时分,大汗只管派兵攻城,两位主子自会杀散守门兵丁,请大汗进城。” 努尔哈赤大喜,取了酒肉赏了巴鲁图后,让巴鲁图自去休息。自己却领了兵丁,在抚顺关下耀武扬威一番,射上几轮箭,然后安营扎寨。 第二天,已是三月十一。到了五更时分,努尔哈赤便按照约定,挥兵攻城。刚一交战,就现抚顺关门大开,里面喊杀声不断……。努尔哈赤大喜,连忙号令大军冲进城去。 舒尔哈齐素日里贪图财货,又自负武勇。见此良机便早早抢了先锋之位,好先进城抢上一番。此时更是拍马扬刀,冲在最前面…… 刚冲进城门,舒尔哈齐就吓的脸色苍白。只见城门之内,那有什么莽古尔泰、皇太极在和敌兵交手。只有大批明军,正列成方阵,藏身于重重障碍之后,在为一员大将的大声号令下,平端着火枪冲着自己…… 舒尔哈齐见势不妙,刚想调转马头逃之夭夭。却被身后涌来的大批兵丁簇拥着,掉头不及,只好身不由己的冲向敌阵。茫然间,舒尔哈齐只觉得自己的胸前好似被许多人重重推了一把似的,便失去了知觉…… 前方的建虏兵卒已乱成一团,挣扎着要逃离这片苦海,后面的八旗子弟不知道前方变故,蜂拥着向前冲杀。城楼之上,防守的明军更是不断地大呼小叫,扔下大量的滚木礌石,佯装要试图堵住缺口,迫使经过城门的建虏兵丁加快脚步…… 满州八旗毕竟是只劲旗,入城的更是其中骄楚。见已经是躲不过了,这些巴鲁图便激起了最后的凶性,在佐领的带动下,了疯的冲向明军方阵。但明军阵前,不但设置了许多障碍,延缓建虏前进;更挖了许多大坑,深不见底,让许多八旗子弟寸被蜂拥着挤了下去…… 有机灵些的兵卒,就想拉了袍泽尸为垒,也好与明军对射。但夜间夺城,只需短兵白刃作战,能随身携带弓箭入城的,甚为稀少…… 浙江援辽总兵官陈策,指挥着本部兵丁排成数行,用不间断射击来对付建虏,一时间,硝烟弥漫,枪声阵阵,喜的陈大总兵用手抚须,大呼痛快。 努尔哈赤必经沙场征战多年,见城门口兵卒,拥挤成团,迟迟不能冲进城去,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鸣金收兵,让城门的那些兵卒退回来,准备整兵再战。 不料,身边的待卫却一手拉着他,让他向城上看。努尔哈赤一抬头,就看见城墙上出现了一行人,为的那个人自己虽不认得,但看其服色,就知道他是明人的辽东经略熊廷弼。 努尔哈赤刚想出言和熊廷弼攀谈几句,也好出口胸中闷气,却突然间眼神一缩,惊道:“莽古尔泰、皇太极。” 原来,在熊廷弼身后,正被五花大绑着押过来的,正是努尔哈赤的第五子、三贝勒莽古尔泰和第八子、四贝勒皇太极。见自己的两个儿子被人结结实实的捆着,个个都披头散、狼狈不堪,三贝勒莽古尔泰更是少了右臂。纵是努尔哈赤铁石心肠,也不由潸然泪下。 可努尔哈赤毕竟是一代枭雄,见儿子已陷于敌手,自己却无良策营救。努尔哈赤便一狠心,把两个儿子置之不理,自顾自的收扰兵将。倒让城楼上的熊廷弼,惊奇不已,高看了努尔哈赤一眼。 见建虏已整好大队,却无出兵营救陷在城门的兵卒之意。熊廷弼便扭头吩咐道:“老奴毕竟不凡,让将士们赶紧收拾战场,健全防线,小心戒备老奴攻城。”中军官连忙传令下去…… 朱向辉在一旁,看到努尔哈赤虽败,可阵势却丝毫不乱,便叹了口气道:“这老奴到也沉的住气,要不,我们激他一激?!” 熊廷弼点点头,召过几个大嗓门的兵卒,让他们对着城下喊话:“老奴,本帅设下酒宴,斗胆烦请老奴赏光。可老奴却为何不至,只派了两个小儿前来赴宴。如此胆怯,又岂是英雄所为?” 气的老奴火冒三丈,却爱子心切,只得装出笑脸,服软道:“小儿无知,冒犯大人,还请大人手下留情,放小儿回来,老夫感恩不尽。” 熊廷弼暗道,你想的倒美,便再次话:“吾皇久蒙两位少将军能歌善舞之名,特修建梨园,重金邀请两位少将军入京表演,本帅身为朝廷命官,又岂敢违背圣命。”这几句话,噎的努尔哈赤差点没吐出血来,只是用手指着熊廷弼,却说不出话来…… 见努尔哈赤一阵语塞,熊廷弼又道:“本帅也曾听闻,老奴擅长舞剑,远近驰名。何不放下兵器,随本帅入京。到时,即可与令郎团聚,又能远离这苦寒之地。如侥幸娱得天子一乐,吾皇必给予厚赏,何不快哉。”说罢,熊廷弼更是抚须大笑,身后的随从,城上的参丁,见他说的有趣,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羞得努尔哈赤满脸通红,刚想挥兵攻城,却觉的脸上一凉,抬头看时,已是满天雪花…… 努尔哈赤见大雪已至,而自己军中士兵低落,害怕困在抚顺关下进退两难,便弃了营寨,带兵退回赫图阿拉。 而熊廷弼见努尔哈赤虽败,但兵卒却井然有序、毫无乱像,也只好召回城外埋伏多时的贺世贤、尤世功,点清战损斩获,写成奏章上报请功。 至此,抚顺关攻防战结束。此役,建虏连损舒尔哈齐、莽古尔泰、皇太极三员大将。明军在辽东战场上,终于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的胜利…… 第六十一章 锦衣卫的本分 自朱由校登基以来,辽东便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听说锦衣卫的密报,要比兵部的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上半天到一天时,朱由校就嘱托骆思恭,要求他一旦接到辽东情报,无论早晚,一定要立即进宫呈报。并给了骆思恭一道谕旨,方便他半夜里叫开宫门。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见皇帝如此重视辽东,骆思恭便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派到辽东担任千户,主持对建虏的情报工作。当他听到辽东就要开战时,更是不顾老迈,住到了锦衣卫衙门,时时刻刻等待着辽东军情。 苍天不负有心人,这天晚上,骆思恭终于接到了儿子的密报。他也来不及拆开细看,只问了送信校尉,得知是抚顺关大胜、锦衣卫立功甚大后,便匆匆忙忙的穿衣进宫…… 弘德殿内,朱由校早已休息,但听得辽东密报来了,还是起身召见骆思恭…… 刚一见到皇上,骆思恭便跪倒贺喜,“恭喜皇上,皇上大喜,辽东熊廷弼大胜建虏于抚顺关。” “是吗?”朱由校喜道,连忙接过密报。低头一看,密保却是密封好的。便惊诧的问道:“怎么?骆爱卿没有打开?” 骆思恭老脸一红,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太过毛躁。却奉承道:“微臣听送信的校尉说是好消息后,便一心想着,要让陛下亲自打开密报,也好高兴高兴。便一路狂奔而来,路上还被巡城的官兵好一阵盘查呢。”骆思恭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两句,试图让皇上明白自己的忠心。 “爱卿到时有心。”朱由校夸奖了一句,就想伸手撕开密报。可就在这时,朱由校的心却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后世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片段却浮现在面前…… 大堂上,信使把前线战败的消息告诉了官员,官员却骂道:“这是给皇上的奏章,是我能收的吗?是你能在大街上嚷嚷的吗?”打了信使一顿,又派人拿了奏章,一路敲锣打鼓,说是前线大胜。就这样,把这封战败的奏章当成了战胜的捷报送了上去…… 朱由校不敢多想,眼一闭、心一狠,‘撕拉’一声就撕开了信封,用颤抖着的手取出密报细看。只见抬头上写着,卑职辽东千户骆呈报锦衣卫都督亲启,三月十一日,建虏酋老奴,亲自带兵攻抚顺关,被我军击溃,斩获无数…… 朱由校这才松了口气,却现自己的手上早已是汗津津的了。不由得苦笑一声,自我解嘲的嘟噜道:“我还真是被历史上的明军战绩给吓怕了……” 骆思恭站在下面,隐约听到皇上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听清楚,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幸亏,皇上面色安宁、嘴角还挂着丝丝笑意,不像是怒,这才静下心了,等待皇上话…… 朱由校快的浏览完密报,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皇太极,这么牛逼的人物都没生擒了?这也太没有天理了?如果他被抓了,那小玉儿怎么办?谁来安慰那如饥似渴的孝庄太后?多尔衮吗?会不会太小了,还没育成熟?…… 朱由校浮想翩翩,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不管这皇太极是真的假的,他都是满洲人的重要人物。不过,量那熊廷弼也不敢如此冒功…… “骆爱卿,这骆养性是你的儿子吧?”朱由校笑吟吟的问道:“朕记得,他去辽东前,曾召见过他。” “正是犬子,”见皇上心情大好,又特意提起自己儿子。骆思恭又惊又喜,连忙奏道:“犬子忠君心切,强力要求去辽东。臣拗不过他,只好派他前去,也不知他能否胜任……” 骆思恭以退为进,想帮自己的儿子表表功,却被朱由校笑着打断了。 “犬子?不,骆爱卿以后可不许如此自谦,这骆养性应当是虎子才对。”朱由校笑吟吟的讲密报递给骆思恭,“你也看看,这分明是虎父无犬子嘛。” 听得皇上亲口夸奖,骆思恭的老脸顿时绽开成了一朵菊花。忙不迭的接过密报细瞧,不料,却也愣住了…… 只见密报上写着,锦衣卫率先现抚顺关守将孙成功私通建虏,就在孙成功派独子前往建虏为人质时,将其子孙有光抓获。 此后,骆养性和辽东经略熊廷弼商议,以孙有光为质,胁迫孙成功反水,先将建虏大将莽古尔泰、皇太极诱入城中抓获,又在城门处设下埋伏,射死建虏大将舒尔哈齐。至于熊廷弼如何以自身为诱饵,引得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立功心切,冒险入城,更是写的十分详细。 在密报的最后,还按照惯例,附上了厚厚的一份立功人员名单,好让皇上和兵部报上了的对照…… 见儿子立此大功,前途有望,骆思恭高兴坏了。想起自己是在皇上面前,连忙跪倒奏道:“小儿邀天之幸,能立此大功,全是陛下恩典。臣代小儿谢过陛下。”亏得他还记得,皇上亲口谕旨,不许他再说‘犬子’二字,用了比较好听些的‘小儿’代替。 “爱卿过谦了。还是起来说话吧。”打了胜仗,朱由校也很高兴。见骆思恭还在贬低自己的儿子,便摇摇头,道:“大臣立了功,是自己用心办差,是自己的功劳。怎能说是朕的恩典呢?不要再帮朕贴金了。”又随口教训道:“爱卿在衙门里办差,也要牢记,下属立下大功,也是你做上司的领导有方,可不许嫉贤妒能,坏了朕的大事。” 骆思恭心中一凛,忙低头应道:“陛下教训的是,臣不敢以私废公。” 敲打了骆思恭两句,朱由校也不为己甚,安慰道:“爱卿放心,骆养性能力如此出众,朕日后必要大用。” 骆思恭心中大定,连忙谢了恩。却又说道:“臣刚才所说,小儿立功是陛下恩典,并无虚言。”说罢,就给皇上解释道:“小儿赶赴辽东前,幸得陛下召见,陛下曾降下圣谕,要擒杀叛将李永芳……”说着,骆思恭便停了一下,偷看皇上脸色。 “李永芳?”朱由校一愣,想起密报上所说,正是这李永芳陪同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进抚顺关的,也被一同拿下。便笑道:“这次李永芳自投罗网,令郎也算是完成任务了。等到了明日,朕就下旨嘉奖。”自以为骆思恭是在表功,朱由校便笑道:“爱卿可不要太心急啊。” “陛下,臣该死。”见皇上并没有意识到其中漏洞,骆思恭一咬牙,却跪了下来,奏道:“陛下亲口谕旨,说是对李永芳格杀勿论。臣却从中做了手脚,吩咐小儿,对李永芳进行监视。”说罢,叩头道:“臣擅改圣旨,实在该死,请陛下降罪。” “哦~~”朱由校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脸顿时便拉了下来。他自己得位不正,一直都是做贼心虚,再加上前世身世,最恨别人对自己不敬。也亏得朱由校还记得骆养性的功劳,才没有当即作。 见皇上语气不善,骆思恭更是头都不敢抬,继续叩道:“小儿赶赴辽东就职后,就分派人手,意图诛杀李永芳。不料却现李永芳已成了建虏谍报头目,专职收买我方将领。臣为了能从中打探些消息,便吩咐小儿,让他对李永芳以监视、渗透为主。如今,李永芳在抚顺关被捉,小儿也不敢自专,特意在密报上写明,请罪臣拿主意。” 骆思恭连连叩头,额头上已渗出点点血迹,却还是不敢停下来。见此情状,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只是取了密报细看,好不容易才从中现了骆养性问如何处置李永芳和孙成功的一段话…… “够了,不要再磕了。”朱由校冷冷的斥道。 骆思恭松了口气,这才停了下来,却觉得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知道刚才磕头磕的太猛了,忙用力的咬了下舌尖,让脑子清醒了一下…… 骆思恭本想借着皇上高兴,以骆养性立功都是皇上指点的名义,把自己父子两人抗旨不尊的罪名轻轻化去。却不想皇上反应如此之大,心中不由的生出一股悔意,却不敢再有何举措,只得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等候皇上落…… 朱由校心中明白,骆思恭这样做是对的。毕竟自己,下令诛杀李永芳也只是想借机震慑后人,不让这临阵投敌之事再次生;而骆思恭的做法则是出于一个情报头目的本能,两者并无错对优劣之分。可是,不管是出于敲打骆思恭的目的也好,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结难解也好,朱由校都想让骆思恭明白,锦衣卫只是皇帝的一条狗,是自己养的一条狗…… “骆思恭,你可知道你错在何处?”朱由校冷冷的问道。 “罪臣不该私改圣谕。”骆思恭耷拉着头回道。 “不,是你忘了自己的本分。”朱由校一字一顿的说道,双眼更是死死地盯住骆思恭不放。 “罪臣,罪臣冤枉啊。”骆思恭大惊失色,连忙叩头道:“罪臣不敢有非分之想,罪臣对皇上可是一片忠心啊。陛下……” “你还狡辩,”朱由校冷冷的打断了骆思恭,斥责道:“临机决断,那是外臣的本分,可不是锦衣卫的本分……” 骆思恭一下便僵在了那里,耳边不停的传来皇上的斥责,“……锦衣卫是什么,是朕的一把刀,一切都要依照朕的旨意行事。如是事态紧急,需要你骆思恭临机决断,朕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可你却时常能进宫见朕,却一直守口如瓶、把朕蒙在鼓里,朕又岂能饶你。” “来人,把骆思恭拖下去,重责二十,让他长点记性。” 随着皇上的处罚出口,骆思恭终于松了口气,挣扎着谢了恩,便被小黄门给拖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军权岂能分享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刚刚起身,便召了王安和方从哲入宫议事,并把抚顺关战果亲口告诉两人。 听得战果如此辉煌,王安、方从哲也吃惊不小,连忙向皇上贺喜。 特别是方从哲,前番杨镐在萨尔浒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此后更是连战连败,连累的方从哲被朝野上下同声讨伐,要求他辞职谢罪,弄得是灰头土面。 至于前些时候,顾造、冯三元等人交章弹劾熊廷弼畏敌不前、虚耗国帑,本是被皇上驳回,与方从哲素不相干。却被那些别有用心者按在了方从哲身上,在民间肆意攻击方从哲包含祸心,是个奸臣。更有几个自负清流者,写了帖子在京城中四下放,宣称方从哲要送辽东给建虏,是个国贼,声称要诛杀此獠,害的方从哲好久不敢独自出门…… 如今,见了辽东捷报,方辅一时悲喜交集,竟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急的王安连忙上前劝慰…… 起初,王安自谓是正人君子,平日只和素有清流之名的东林党人交好。见皇上一力扶持方从哲,保着方从哲辅之位不说,还对方从哲信任有加、言听计从,总是不以为然,并多次在背后出言相劝。但拗不过皇上,又不忍心违背皇上之意,只是和方从哲虚以为蛇、敷衍了事。 后来,帮着朱由校处理政务,见识得多了,明白了方从哲的艰难处境,更是把方从哲一心忠于皇帝的做法看在眼里,这才和方从哲真心相交。也想着拉了方从哲一起,真心帮助皇上,让朱由校成为有道明君。如今,见方从哲君前失态,王安心中也有些恻然,便代方从哲向皇上解释道:“陛下,方大人这也是高兴地……” 朱由校会意的点点头,却觉得鼻子一酸,也想痛哭一场。方从哲经受的不过是朝野上下的责难,对于辽东的胜利却不曾失去信心。朱由校却不同…… 朱由校心里,对满清的军队战斗力并没有看到眼里,但对满洲人的好运气却是一直心生忌惮。如今,见如此小的一次战斗中,就能让大名鼎鼎的皇太极被擒,朱由校才真正的放下心中的包袱,可以真正的面对建虏,面对自己。 哭了一阵,方从哲终于收住眼泪,擦擦脸,哽咽着向皇上请罪。 “方爱卿不必担心,朕也知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朱由校说道。 这番话说的方从哲鼻子一酸,好悬儿没再哭了起来。连忙向皇上行礼,谢过皇上知遇之恩…… 如是再三,朱由校也有些烦了,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朕召两位前来,是想听听两位的见解。看看这辽东局势下一步如何处置。却不知方爱卿有何高见?” 如今,能帮着朱由校出主意的,只有王安和方从哲两人,至于其他的魏朝等人,还只是个跑腿的苦力。而王安、方从哲两人中,也是分工明确。 王安虽一直呆在宫中,比较熟悉政务和各种礼仪,可毕竟眼光有限,只能指点一下朱由校如何和大臣相处。而方从哲虽然生性懦弱,总想做个好好先生。却是多年相国,看待问题还是比较准确的。所以,方从哲变成了朱由校的席智囊,以及和文臣的润滑剂。 “启奏陛下,”方从哲稍一沉思,臣开口讲道:“抚顺关一战,虽然斩杀了舒尔哈齐,擒获了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建虏实力却并没有损失多少。只不过能振奋下士气,缓和下民心而已。还请皇上不要操之过急、期望过高。”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明白。皇太极虽然后来名气甚大,成为了满清的第一个皇帝,此时却名声不显,只是老奴的一个比较出名的儿子而已,甚至还比不上莽古尔泰。要知道,莽古尔泰的勇猛可是辽东公认的。(历史上,皇太极也是在夺取辽沈的大战后,才开始了冲锋陷阵的猛将到政治家转变的。至于皇太极的军事才能,石头可是不认可的,总觉得是明朝人太笨蛋造成的。) 朱由校稍微想了下,便道:“此次辽东获胜,必会有人提出,要全力进攻建虏。方爱卿如何看呢?” “陛下万万不可,”方从哲惊道,“臣刚才所说,请皇上莫要操之过急,也是因此。”接着,方从哲又解释道:“辽东苦寒之地,粮草军械均缺,现有筹备,怕是不能支持大军进攻,此为一不可也;辽东军备松弛,兵不耐战,此为而不可也;建虏士气仍胜,此为三不可也。有此三不可在前,如果强迫熊廷弼出兵,怕是得不偿失啊。” 朱由校在心中悄悄地撇了撇嘴,暗道:“你就明说,进攻就要野战,野战就打不过对方不就行了。还凑出个三不可来。”对方从哲的说话方式虽有不满,但也知道这是一种说话的套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其实,朱由校对辽东局势早有一番推算,想借着辽东磨练出一只强兵。毕竟,邓老爷子借越南练兵,搞什么老山轮战,可是很有成效的。 如今,听了方从哲如此讲话,便接过话头,道:“即然如此,便让那老奴再多活两年,等朕练好兵马,再约他在萨尔浒决战。” “陛下圣明。”见皇上如此上路,方从哲终于放下心来,和王安一起起身恭贺道。 “不过,”朱由校却话头一转,说道:“辽东的军备可要整整了,总这样下去可不行。” “陛下所言甚是,”王安点头道:“陛下不是要整编新军吗?正好从辽东开始。” “大伴所言甚是,”朱由校点头道,却又突然想起军校的筹备工作,问道:“朕让军校在四月初一开班,这学生都招了多少了?为何一直没有人向朕禀报?” “名单早就定下了,有二百人呢。”王安连忙回道:“奏章也早就报过来了,也许是陛下没有留意到。” 朱由校连忙喊过来随侍的太监曹化淳,问道:“……英国公上的奏章呢?” 曹化淳连忙从案几上翻出英国公和刘朝的联名奏章呈上,朱由校脸一红,知道自己把这封奏章漏了,只好掩饰道:“今后,有关军校的奏章,一定要亲手交给朕。” “奴才遵旨。”曹化淳应诺退下。 “这批招收的学员,都是京营里的一些小校,还有二十几个军将子弟。英国公说,人多了怕不好管,就先收这二百人,让其他的都留到下一批呢。”王安见状,知道陛下尴尬,连忙转移话题。 “报名的很多吗?”朱由校惊奇的问道。 “天子门生,又有几个不想做呢。”方从哲在一旁吃味道。“这求推荐、找说客的都挤到臣的门前了。” “是吗?”朱由校笑道,“只要能通过考试,爱卿尽管推荐,也不必作难。” “是啊,”王安笑道:“考试那天,数百人围着操场跑步,壮观极了。好多被淘汰下来的,都说了要练练再来呢。” 朱由校抬起头,稍稍想象了一下,也乐了。却对自己拟定的考试大纲辩解道:“国朝本身马匹就不足,士卒们都是靠两条腿赶路。没道理这些军将们跑不过士卒啊。否则,日后遭了败仗,士兵们跑完了,军官却被人家抓了,岂不可笑。” “陛下,”方从哲不高兴了,劝谏道:“陛下请慎言。军队操练体能,训练跑步是好的,却不能说是方便逃跑。如果传讲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闹得朱由校一阵没脸,却想起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同学玩伴,而是大明的士大夫。只得站起身来,整整衣冠,躬身道:“先生所言极是,刚才是朕孟浪了。” 见皇上如此明白事理,方从哲也心感欣慰,却并不躲让,只是微微侧身,受了皇上半礼,以警惕皇帝…… 见方从哲如此刚正自持,朱由校也不敢再开什么玩笑,只是吩咐了道:“四月初一军校开学之时,朕务必要亲临现场,接见将士。还请方爱卿和大伴事先做好准备。” “陛下,”方从哲劝谏道:“陛下如放心不下,可派亲信之人前去巡视,又何必要亲自去呢?”方从哲的脸上,满脸不赞同,不愿意。 这次,朱由校却不愿让步,坚持到:“英国公和刘朝都是朕信得过的人,朕还能派谁呢?朕只不过是想让那些学生明白,他们吃的是朕的军饷,做的是朕的军官而已。爱卿不必再劝了。” 见方从哲还想再劝,王安也是满脸的不赞同。朱由校便说道:“大伴和方爱卿都记一下,从今以后,凡担任过军校校长者,均不可带兵。此条不必明,只作为司礼监掌印和内阁辅代代相传的铁律。如朕仓促驾崩,则又你们告诉后世之君。” “这~~”王安和方从哲都愣住了,稍一沉吟,便先后明白过来,对于皇上亲去主持军校开学之事,就不在阻拦。 见摆平了两人,朱由校就再次转移话题,说道:“既然决定了整顿辽东军备,辽东经略府就要尽快健全。熊廷弼不是出言反对吗?方爱卿就写信告诉他,这是朕保全他之意,让他不要得学胡宗宪。” 方从哲心中一凛,连忙沉声道:“臣一定写信与他,帮熊廷弼分清利弊。” “你就告诉他,朕对他还是信得过的,组建经略府一是帮他分谤,二是帮他分劳,三是跟他学习军务。他如果有信得过的得力之人,也可向朕保奏,”朱由校语气轻淡,却透漏出点点决心,“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自会封赏官职,委任到经略府办事。” “陛下放心,臣一定帮熊廷弼讲解分明,让他主动请旨。” “总之,朕不会再允许统兵大将私设幕府。”朱由校语气低沉下来,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方从哲耳边,让这个秉政多年的老相国心中不由得一颤…… 第六十三章 乱 上 和王安、方从哲两人通过气,让他们明白了自己关于辽东、熊廷弼、军权的态度后。朱由校便命两人各回衙门理事,只等接到兵部的告捷文书后,再和众大臣一起觐见,共同商议封赏前线功臣之事…… 又批改了几份奏章,朱由校却觉得心神不宁、如坐针毡,往日看的津津有味的奏章就再也入不了言。于是,朱由校便放下朱笔,一个招呼也不打,悠悠哒哒的出了弘德殿。 如今,由于大太监魏朝公务繁忙,不仅担任着乾清宫总管一职外,还担任着司礼监席秉笔太监,帮着处理政务。朱由校见魏朝每日里忙里忙外、不得清闲,怜惜他劳累,便又点了个太监,叫曹化淳的随身伺候。 这曹化淳刚从外面给皇上沏茶回来,就在殿门口碰上皇上出去。忙把手中的茶盅放回屋里,急走几步后,蹑手蹑脚的跟在皇上后面。 曹化淳生于万历十七年(1589年),在十二三岁时,因家贫入宫。由于精通诗文书画,被大太监王安看中,就被选中在皇上身边伺候。平日里,由于手脚勤快,嘴又严实,深受朱由校宠信。 朱由校绕过乾清宫,却看到一群工匠正在加班加点的维修装饰坤宁宫。见到皇上驾到,工匠们连忙跪倒叩头。朱由校便吩咐他们起来照常工作,自己却站在旁边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曹化淳见皇上突然站在这里不走了,心里就是一突儿。又想起皇上的旧日恶习,更是暗暗叫苦,生怕皇上突然间兴致来了,要亲手去做木活。到时,自己就要难逃一死了…… 咬了咬牙,曹化淳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凑上前去,奏道,“陛下,看到这些工匠维修宫殿,奴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正想奏于陛下……” “讲。”朱由校头也没有回一下。 曹化淳只觉得心中苦,对自己的这个主意却更加没底了。他张张嘴,却没有出声音…… 朱由校有些奇怪,这个奴才怎么这样磨蹭啊?就回过头来,乜了曹化淳一眼,问道:“怎么?哑巴了?” 曹化淳无奈,只好小声说道:“陛下马上就要大婚了,可是,可是……”却又吞吞突突起来…… 朱由校有些不耐烦了,就大声的呵斥道:“可是什么?快说?” 曹化淳的脸色红一阵子,青一阵子,最后一咬牙,小声禀道:“陛下马上就要大婚了,可从来没有宠幸过宫女。奴才以为,这样会,会……”说到半途,曹化淳却又停了下来,一张脸更是红得跟猴屁股似地,正一脸期盼的看着皇上,希望皇上天资聪颖,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朱由校这才恍然大悟,是怕我没有经验,不懂得这些知识吧?不过,你也太看不人了吧?毕竟,咱也是从网络社会过来的…… 刚想出言训斥,朱由校却注意到了曹化淳那通红的脸,再想想他刚才结结巴巴、细若游丝的声音,朱由校不禁一阵好笑。可笑完之后,朱由校却又把曹化淳和前世的那些女孩子对比了一下,不由得大感慨,“还是古代好啊,想想看,一个太监谈起**来就可以如此腼腆,如此不好意思,真是难得啊……” “曹化淳,你是万历十七年出生的吧?”朱由校玩心大起,竟然想调戏一下曹化淳。 “是,奴才今年已经三十一了。”曹化淳见皇上在那里沉吟不语,心中不由得就泛起了嘀咕。有心想解释解释,让皇上明白自己是在为他好,可又觉得难以张口,正犹豫着,却听见皇上问话,便随口答道。 “三十一了?那在宫中有对食吗?”朱由校笑着问道。心中却想着,如果这曹化淳说有,就让侍卫重重的责罚他,治他个引诱皇帝之罪…… “啊?”曹化淳大吃一惊,脸红的都快像紫的了,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奴才没有……”边说,曹化淳还边先后退,一不小心,就一脚踩空,跌了个四肢朝天…… 朱由校见他狼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曹化淳道:“没想到,你这样老实。曹化淳,你这样可是要吃亏的啊……” 曹化淳听见皇上口气变了,忙爬了起来,小心应承道:“有皇上在,奴才怎么会吃亏呢?!” “你现在到机灵了……,”朱由校笑了一场,却觉得心情好多了,便扭过身子,准备回弘德殿。曹化淳连忙跟在后面。 走在半路,朱由校却不经意的问道:“如果按照宫中的规矩,朕大婚之前,都要做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啊,”曹化淳见皇帝并没有去亲自动手做木活,而是离开了建筑工地,心中一阵大定,反应也敏捷起来。“一切礼仪都有衙门管着,皇上就等着大婚就好了。” “可是你刚才说那些是什么意思?”见曹化淳突然间却翻脸不认帐,朱由校不由得就愣住了。 “刚才?”曹化淳有些迷惑,却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皇上是在问这个呀。便小声回道:“宫中规矩,皇子成年之后,就要选派宫女进行教导。” 说来也好笑,曹化淳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太监,可以提起男女之事就会脸红。刚才让皇帝猜谜就算了,现在给皇帝回话,却故意的含糊其辞。这也亏得朱由校散思维比较强,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才没有误解了意思。 “那么,朕的老师又是那个啊?”朱由校的心不由得有些动了,悄悄的拉住曹化淳的袖子问道。 一想起自己前世苦苦寻求。却求之不得。如今好不容易置身花海了,却置若罔闻。以至于白白浪费了半年多时间……。朱由校就觉得这是一种罪过,原本想跟未来的皇后守身如玉的念头早就不翼而飞。 “反正皇太极也被抓到了,就让我犒赏下自己吧。而且,”朱由校在心中自我开解道。“这也是一场很普通的学习嘛……” 曹化淳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忙迭不住的应了,然后下去安排…… 第六十四章 乱 下 一直到了晚上,曹化淳才回来禀告,“皇上,已经选好了两个秀女,现在正在仙楼等候。你看……” 仙楼在乾清宫大殿后,依着屋檐而建,上下两层各九间,是皇帝召幸宫女的地方。在仙楼里,每个房间都设有床铺,皇上可以随意挑选一个使用,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提防刺客,让刺客摸不清方向。明嘉靖时,有名的壬寅之变便生在这里。 见曹化淳安排妥当,朱由校便点点头,随曹化淳来到仙楼外。到了门口,曹化淳便止步不前,躬身禀道:“陛下,奴婢就不进去了,万岁如有需要,可大声呼唤奴婢。” 朱由校哪还顾得这些,胡乱的点着头,便兴冲冲的走了进去…… 一进仙楼,朱由校便觉的香风扑面,一个人影正迎面走来。因仙楼内光线昏暗,朱由校又背对着门,难免看的不是太真切,只依稀认得是个年轻女子。 可随着这女子的逐步走进,朱由校却楞在那里,原来,那个女子虽云鬓高悬,浑身上下却仅披着一层轻纱。随着女子的举手投足,浑身妙处隐约可见,又被昏黄的烛光一照,更觉诱人。朱由校的喉头迅的咽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正迟疑着,女子便走到朱由校跟前,轻言细语,要带了朱由校前去安歇。喜得朱由校抓耳挠腮,只觉得呼吸之间,净是芬芳之香;触手之处,更是温玉软香,那里还顾得许多,抢前一步,将女子拦腰抱起,随便挑了一个房间,便冲了进去…… 姹紫、嫣红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皇上前来宠幸,可左等左不来,右侯右不见,两人急了。姹紫便对嫣红说:“姐姐,是不是皇上不来了?” 嫣红心中也在打鼓,却强撑着骂道:“瞧你那乌鸦嘴,怎么说话呢?皇上日理万机,又怎能像你我这样清闲……”刚要继续斥责姹紫,却被姹紫打断。 “只怕有人从中作梗啊。”姹紫幽幽的说道。 “不会的,”嫣红反驳道:“曹公公可是收了我们钱的。” 姹紫便不再言语。又过了一会,见皇上还是没来,姹紫便不顾嫣红反对,悄悄地下了床,准备到仙楼门口去打探。嫣红见了,生怕姹紫拔了头筹,便也下了床,跟在后面…… 不料,两人刚走到仙楼门口,便听见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传来女子的娇喘声。两人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边低声咒骂着曹化淳贪财忘意,一边就冲了进去…… 朱由校正抱了那女子在那里大神威,却觉得身子一轻,被人强行的拉了起来。正惊讶着,却看见两个女子冲了过来,对着原先那个女子拳打脚踢,而原先那个女子也不甘示弱,把这新来的一个女子的手背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朱由校暗自苦笑,怎么这明朝的皇宫也流行抓奸啊?不对,我好想还没结婚呢?即使结婚了,也轮不到这两个女人啊…… 朱由校这才现,新来的这两个女子也是**着身子,仅穿着一件轻纱。朱由校心中起疑,便上前去劝。却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女子正厮打成一团,又怎会听他劝解。忙乱中,也不知谁的手指从朱由校脸上划过…… “啊,”朱由校脸上吃痛,便大叫了一声,忙用手捂脸,却现鲜血已经顺着脸颊淌下…… 朱由校愣了,那三个正在厮打的女子反应过来,都傻了…… 仙楼外,曹化淳正依着柱子在那里等待,心中还不停的盘算着这次帮皇上拉皮条所得到的好处。却突然听见仙楼里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曹化淳顿时便愣住了…… “是皇上?!该死,”曹化淳啐了一口,抄起一根棍子就往仙楼里面闯,边闯还边高声大喊,“皇上,怎么了?你……” 曹化淳好不容易的冲到皇上面前,却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朱由校咆哮道:“朕还要问你呢。” 见自己闯了大祸,姹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正缩在床头抖。可一见曹化淳进来,却不知从何生气一股力量,跳起来指着曹化淳骂道:“我姐妹是怎么招惹你了,你收了我们的钱,却戏弄我们,又找了个骚蹄子在前面拦着皇上。你说,你是按了什么心啊?……”姹紫见伤了皇上,自觉必死无疑,便索性豁了出去,要拉曹化淳一起下水…… 朱由校在旁边听了,只觉十分好笑,却又暗自恼怒,“这个奴才,贪财便贪了,还敢拿着朕来敛财,他把朕当成什么了……”却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曹化淳,看他如何解释。 曹化淳只觉得头都大了,刚要跪下给皇上解释,却冷不丁的认出了原先那个女子,惊道:“赵雪娥,你怎么在这里?” 那赵雪娥见事情越闹越大,早就吓得躲到旁边,莫不出声。却万万没想到曹化淳竟然认出了他,只吓得浑身哆嗦,却不敢有丝毫辩解…… “万岁爷,”曹化淳自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大声解释道:“这赵雪娥可遇奴婢无关啊。奴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朱由校脸色一沉,“先说说你收了多少钱吧。” “这个,”曹化淳见势不妙,便吞吐起来,“奴婢给皇上挑选宫女,并没有收钱。只是这姹紫、嫣红入选后自觉高兴,便上了奴婢几两银子……” “该死的奴才,”见曹化淳还想狡辩,朱由校心中恼怒,便飞起一脚,揣在曹化淳胸口上。自穿越以来,朱由校为了能多活两年,便十分注重锻炼,每日早起都要坚持跑步等运动,不知不觉间便力量大增。这一脚下去,曹化淳便直挺挺飞了出去,到让朱由校吓了一跳…… “待会再给你算账……”见曹化淳被踹的上气不接下气,朱由校怒气渐消,便暂时放过曹化淳不予理会。 “你是赵雪娥,在宫中是何掌司?又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对赵雪娥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朱由校只觉一阵好笑,觉得自己突然间成了唐僧肉,却对赵雪娥没有恶感,便温言相问,心中还隐约有些自豪。 “啊,这…”朱由校万万没想到,赵雪娥一见皇上问,便变了颜色,吞吐了半天,才回道:“奴婢在宫中并无固定掌司,到这里来,是奴婢偷听了曹公公的话,事先藏进来的……” “皇上,”曹化淳在旁边见赵雪娥说话不明不白,便急了。“赵雪娥是郑贵妃原本选出来伺候先皇的……” “什么?”朱由校的脸顿时就变了,穿越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塑造自己的形象,准备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大孝之人,也好在与朝臣博弈中占到先机……。 “你没有伺候过先帝吧?”朱由校满怀希冀的问道。 “这~”赵雪娥吓得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朱由校见状,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有心将赵雪娥处死,却又有些不忍。心中烦躁,便低声咒骂了一声,扭头便走。“曹化淳,把人都给朕关起来……” 第六十五章 朱由校的组合拳 上 第二天,三月十五,兵部衙门终于得到了辽东的战报,当听到抚顺关大捷,斩获了建虏大将舒尔哈齐,擒获建虏酋努尔哈赤的二个儿子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后,整个兵部衙门都轰动了。 而当兵部尚书黄嘉善亲自带着这份军情,准备前往皇宫求见皇上之时,更是被围在承天门前的人群吓了一跳。几乎所有的听到消息的人都来了,准备亲眼目睹这一神圣时刻。有一个老翰林的话来讲,儿子都抓到了,老子还会远吗?…… 可是,这蜂拥而至的人群却让朱由校为之小小的为难了一下。为何?只因他脸上的那道伤痕太过显眼了,简直是在告诉那些大臣们,他们的皇帝被宫中的女人小小的挠了一把在。暗自郁闷自己人品太差,竟然在重要时刻破相之余,朱由校也在心里,对他这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个女人小小的埋怨了一通。 可事已到此,朱由校也不愿浪费这个增加自己威望值的机会,便声称要去奉先殿祭祀祖先,告诉神宗皇帝这个大好消息。便以此为借口穿上冕服,头戴冕冠。这种冕冠前圆后方,前后各十二旒。而旒,就是成串的珠子。朱由校认为,这样一来,可以把自己的脸藏在重重阴影中,让大臣们觉不了自己的异状。 朱由校本是想给自己掩丑,却没想到他如此全副冕服的出现在奉天门上,又该让那些大臣如何自处…… 起初,百官群集奉天门的时候,就有守门小吏飞的去内阁和司礼监禀报,可这两处的大人物都不以为然。东阁大学士王之寀还笑着对解经邦说,“……这两年,朝廷不停的加派辽饷,可苦了大家了。现在好了,就让这些人乐呵一下吧。” 其他人也是抱着让大家轻松一下、乐呵一下的心态,并没有想到要去约束一二。却不成想,宫内却传来消息,皇上要亲临奉天门和百官同乐。这下子,众人这就慌了。辅方从哲连忙拉住来报信的小黄门,问道:“陛下到底是何章程?可曾吩咐下来?” 小黄门眨巴眨巴眼睛,迟疑道:“皇上并没有说啊……”又想了想,才不确定的说道:“奴才出来的时候,好像隐约听到,皇上让紫晶女官帮着找朝服。” “朝服?”方从哲等人都傻眼了,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同僚身上,都是清一色的常服。有心回去换朝服吧,可时间却不够了。迟疑间,又有小黄门飞来报,说皇上已经出了乾清门了。方从哲无奈,只好整整衣冠,率领内阁众人前去和皇上汇合……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后,朱由校驾临奉天门,接受群臣朝贺后,又亲自捧着捷报去了奉先殿做了祷告。如此一圈礼仪下来,不但让文武百官折腾个半死,也让朱由校累的不轻。结果是,朱由校刚从奉先殿出来,便把捷报扔给了内阁,让他们先票拟了,再来找自己。反正,方从哲也明白自己的意图,还在那里看着呢…… 又过了一天,三月十六,未时 未时二刻(下午一点半),内阁终于把拟好的封赏意见报了过来。朱由校仔细观看之后,却觉得封赏的太滥、太高,就好像这一仗下来,辽东就太平了似地,字里行间都透漏出一种轻视、盲目自信的情绪…… 朱由校沉吟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方从哲在内阁的掌控能力之低下大感头痛。 先是对参战兵卒的封赏,“……按旧例,抚顺关参战兵丁每人赏银二两,计有八万四千余人,共赏银十六万八千余两”。朱由校想了想,觉得这些是不能少的。便提笔在后面写到‘准’。 然后向下看,分别是对战死、战伤将士的抚恤,战斗中英勇有功之人的奖赏等等,除了加官晋职之外,还要支出白银一万三余两,朱由校也批准了。 可批准之后,朱由校的心里却又翻起了嘀咕。这样一场伏击战,占尽先机不说,还持续时间短,更没有多少短兵相接,就要耗费十八万两银子以上。那如果和建虏面对面的硬拼一场,又要耗费多少钱?想起空空如也的国库,朱由校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可无论如何,前线打了胜仗,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就不能小气,朱由校咬咬牙,‘认了’。一回头,却又把魏朝叫了过来,小声吩咐了两句。 “陛下,这能行吗?”魏朝不由得傻了呀,一心想着劝皇帝打消这异想开天的念头。“再说,戒指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能刻上那么多的字呢?” “什么戒指,那叫扳指。是射箭用的。”朱由校见魏朝不开窍,便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再说了,这是朕钦赐的,一般人还得不到呢。” 原来,朱由校想起后世名目繁多的荣誉奖章什么的,就想搞些荣誉勋章,刻上字给那些丘八,也好代替那些犒赏银子来。不料,刚一出口,就被魏朝给一口否了。 魏朝暗暗叫苦,心想,万岁爷,你别逗了。那些犒赏银子,有几成是到了士兵手里?还不都是被雁过拔毛了?如今你这一搞,断了大家财路,不是招怨吗?…… 可魏朝还想活下去,这些话就不能对着皇上说,免得被宫内外的人给记着了……。一再斟酌之后,魏朝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劝道:“陛下这个主意是好,可那些边军,每日里困于生计,就想着皇上能多俩钱。这骤然一改,怕是他们难以接受啊……” 魏朝眼巴巴的看着皇上,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否起到作用…… “魏朝,你不错。”可魏朝万万没想到,提心吊胆了半晌之后,得到的确是皇帝的夸奖。忙摆出一副诚惶诚恳的样子,侧耳聆听皇上的下文。 “是朕一时不察,竟忘了那些兵卒粗鲁不文,不通礼仪。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奖赏给他们,真是明珠暗投。”朱由校装模作样,惋惜道:“真是可惜了朕的这个好主意……” “陛下说的是,确实可惜。”魏朝连忙附和道。可心中却不住的在诽谤,皇上,不带你这样的。取一根废铁,打一个指环,哦,不,是铁扳指,就要代替银子,给军卒做奖赏。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皇帝要差饿兵吗?…… 正暗中肆意诽谤着皇帝,魏朝却听到皇帝又话了。 “魏朝,”朱由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脸期盼的问魏朝:“既然那些兵丁粗鲁不文、不知道珍惜皇恩,那么,朕的那些军校学生就不会了吧?” “啊,”魏朝傻眼了,皇上,你到底有完没完。怕皇帝再提出什么稀奇的要求,魏朝连忙装模作样的考虑了一下,回道:“陛下,这是个好办法。可行。” “真的可行?” “真的,只需陛下限制放数量,提高放标准,不致于太多太滥。那些军校学生,必定会感恩戴德,视为珍宝。”魏朝急忙给皇帝设下限制,免得自己日后难做。 看来,这魏朝地位提高了不假,这小心思也多了不少啊,朱由校惋惜的想道。 “即然如此,”试探了魏朝一下,朱由校自觉地心中有了底儿,便不再和魏朝磨叽。吩咐道:“魏朝,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先用精铁打造二百个扳指,朕要在四月一日用,可能做到?” “奴婢领旨,”魏朝稍一盘算,今天是三月十六,还有半个月时间,足够了。便爽快的的答应下来。 “每个扳指的内侧,都要刻上编号和姓名,”朱由校要求道,“军校学生的花名册,朕这里有,你可以拿去。” “奴婢遵旨,”魏朝应了,可心中却疑云再起,怎么还要刻上编号姓名啊……,不解之余,就向皇上问道,“陛下,这编号又该如何编啊?是按照天干地支?还是宇宙洪荒?” 朱由校暗骂一声蠢货,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从o到9十个阿拉伯数字交给魏朝,“就按这上面的刻。” 魏朝接过来一看,认得是回回文中的数字,只是不常用而已。便开口问道:“陛下,就用这些回回文吗?” (阿拉伯数字在十三四世纪传入我国,但和我国传统的书写方式不合,没有广泛应用。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广泛的被使用。明清时期,我国的计数方式是‘筹码’。魏朝称呼其为‘回回文’,是我根据资料杜撰的,请大家不必争论) 朱由校见魏朝识得,便松了口气,解释道:“朕决定,要在新军和军校中推广编号,以供记数。如这军校的第一批学生,编号就是‘天启oo1’,以后再收录的学生,就依次排序,直到‘天启999’为止。你明白了吗?” 魏朝点头应诺,心中更是透亮,等新君即位,自然会另定年号,到时自然可以按照‘xxoo1’开始排列,也用不着当今操心了…… 见魏朝明白了,朱由校又接着道:“中间再留出两位数字,作为兵种编号,到时,你可以和英国公他们商议,后面四位则是学员编号。如学员xxx,是第21名录取的,编号就应当是oo21。数字顺序则从左到右排列。如何?” “这法子好,”魏朝听了,佩服道:“这样一来,也可在新军中执行。陛下真英明也,(删去阿谀奉承字若干)。” “好了,”朱由校打断了魏朝的马屁,说道:“你先去军校传旨,让英国公编好序号后,赶快打造扳指。” “奴才遵旨。”魏朝领了旨意,便亲自赶往军校寻找英国公…… ps:对不起,我错了。乱的两章我太想当然了,却没有想到大家反应这么大。 我向大家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了。请大家原谅我吧。5555555555~~~~ 第六十六章 朱由校的组合拳 下(道歉章) 节外生枝了一番之后,朱由校又把目光转移到对辽东将士的封赏上。现在,剩下的都是将领了…… “召熊廷弼回京述职?!”朱由校只觉得一阵好笑。作为一个皇帝,初尝大权在握的滋味后,朱由校也想过要掌控一切;但作为一个穿越者,理智却告诉他,作为一个外来者,还是给那些阁臣们足够的空间为好。所以,他采取了设立代理人的方法,通过方从哲来影响内阁,想让朝政的展方向不会与自己的所想差的太远。可是,看到这道狗屁票拟后,朱由校对方从哲的掌控能力彻底失望了…… “……看来,用不了三年,这内阁就要换一遍了。”朱由校嘴角噙着丝微笑,一边在心中恶意的推测着方从哲内阁的存活时间,一边则提起朱砂笔,在奏章上肆意书写。 “加封熊廷弼为太子少保,荫一子。仍令其驻守辽东,防备建虏……”朱由校想了想,决定先给熊廷弼了一个甜头,让他再接再厉,继续和建虏死磕。 “……(经略府)参谋署下设参谋、训练、情报三司。授湖北籍举人朱向辉为奉议大夫(正五品),出任参谋署参谋司主事,负责制定经略府作战计划。” “……任命兵部给事中兼辽东新军编练大使兼任参谋署训练司主事,负责整顿、训练驻辽东各部。” “……任命锦衣卫辽东千户官骆养性兼任参谋署情报司主事。” “……令吏部、兵部尽快选定赴辽官员,充实辽东经略府。另选拔勋贵子弟,赴辽学习军务。” 朱由校将这几道谕旨用手举了,又仔细看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遗漏,才放在一边,对着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吩咐道:“去把骆思恭叫来。” …… 骆思恭自从那天在皇宫里挨了打,便一直闭门不出。这一是养伤,毕竟年纪也大了,挨了这二十棍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是思过,这挨打是小事,挨了打却不知道醒悟就是大事了。于是,这几日里,骆思恭就闭门不出,在家里仔细回想那日夜里的每个细节,再对照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寻找出一个答案…… 可最终得出结论,却让骆思恭吓了一跳,他现,自己对年轻的皇帝起了轻慢之心……。想想自己前面的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场,骆思恭简直自杀谢罪的心就有了。 就这样在不停的懊悔和惧怕中,骆思恭等来了皇帝召见的旨意……。有时候,等待结果比知道结果更可怕,骆思恭在深切的体会了这句话之后,先是坦然的让家人都聚在家里等自己回来,又绕到锦衣卫衙门取了这几日的辽东情报,这才随着传旨的小黄门去见皇帝…… 一见骆思恭,朱由校就吓了一跳,怎么才几天不见,这骆思恭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憔悴的面孔,深陷的眼窝……,让朱由校原本准备的呵斥化成了一声叹息。 “骆思恭,你知错了吗?” “罪臣骆思恭叩见陛下,臣罪该万死,不该欺君罔上,试图违背皇上。请皇上责罚。”骆思恭老泪纵横,跪在那里颤悠悠地回道。 见一个老人如此悲惨的跪在那里,还一把鼻子一把泪的主动地服软认错,朱由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训斥了两句,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紧接着,又询问起辽东锦衣卫对叛将李永芳的审讯结果来…… 骆思恭的一颗心刚放到了原来的位置,又听得皇上问起李永芳来,不由得暗呼侥幸,自己一时起意,绕了锦衣卫衙门一趟,现在总算用上了。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骆思恭奏道:“启奏陛下,李永芳自认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便一直在那里硬挺着,不肯招供……” “招供?”朱由校冷笑了一声,“朕需要他的供词吗?朕需要的是建虏在京师、在辽东的情报网。朕需要知道的是,在辽东,在关内,到底有哪些无耻之徒在支持着他。” 骆思恭听了,不敢应声,心中却有点兴奋,皇上这是想兴大狱啊?!想到锦衣卫可以四处出动,抄家灭门,骆思恭的心顿时就火热起来。抬头刚想向皇上请命,却突然和皇上那黑亮的眼睛对了一眼。顿时,好像滚汤浇雪一般,直吓得骆思恭连忙低头,只觉得浑身冰凉,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骆思恭,给辽东传旨,把李永芳主动和国朝联络,设下诱敌之计,擒获努尔哈赤的二个儿子的消息传出去,务必要让老奴知晓……” 听到皇上以淡淡的口气,却说出如此狠辣的计策,骆思恭也不由得觉得脊梁骨一阵凉,连忙应了,却又听见皇上喃喃的说道:“这样一来,那孙成功也不能杀了,真是扫兴……” 朱由校迟疑了一阵,在除恶务尽、快意恩仇和借刀杀人之间来回摇摆,左右为难。这诛杀李孙二人的好处是能一正国法,能震慑人心,但坏处是让这两个狗东西逃过一死;这留着李孙二人的坏处是容易给人以即使投敌卖国,也不是什么大事的假象。但是,好处可就太多了…… 迟疑之余,朱由校就问骆思恭,“你前些日子曾说,骆养性曾在李永芳身边安插细作,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骆思恭不解皇上之意,还以为是皇上在质疑自己呢。连忙回道:“是李永芳的一个亲信家人……” “亲信家人?”朱由校有些不解,想李永芳这样的军将世家,能称得上是亲信家人的,都是跟了几代的家生子。怎么还有亲信家人会主动反水呢?“难道还是个忠义之人不成?”朱由校好奇的问道。 “这还要从李永芳的夫人说起,”见皇上好奇心起,骆思恭不得不化身为说书先生,拉开架势,给皇上讲古。“李永芳原本就有妻妾子女,可投敌之后,为了在建虏那里站稳脚跟,李永芳就休了原配,另娶了老奴的孙女为妻。不料,他那原配倒是个烈性女子,见丈夫投敌卖国不说,还认贼作父,休掉自己。恼羞之下,便寻了个机会,自杀了事。” “是吗?”朱由校却对骆思恭口中所说的这个烈性女子毫无同情之心,淡淡了笑了笑,又让骆思恭继续说下去。 “至于这个家人,他虽是李永芳的家生子,但深受李永芳原配之恩。见女主人落得如此下场,便起了复仇之心。”骆思恭见皇上对李永芳的原配并不感兴趣,便把说书的重点放在那家人身上,详细讲解起来,“锦衣卫派人刺杀李永芳失败,被这家人救起,从此就加入锦衣卫,在李永芳那里潜伏下来……” 好不容易听得骆思恭讲完,朱由校才问道:“这个家人叫什么名字?是否还有家人?现在何处?” “此人原本随李永芳姓李,名福。后因怀念女主人之恩,便自己改了姓,随女主人姓马,称马福。”骆思恭见皇上问,连忙回道:“他的家人原在抚顺,却在三年前抚顺城破之时,被建虏尽数杀害,只留下了一个幼子与其失散。马福参加锦衣卫后,曾委托臣子养性代为寻找,并养在辽阳。”说到这里,骆思恭稍微沉吟了一下,又道:“马福一直贴身跟随李永芳,抚顺一战后,便随小儿返回沈阳。” “这个马福,对李永芳的事情知道多少?”朱由校听的马福现在沈阳,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十之**,”骆思恭迟疑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保守些的答案,回道:“马福擅长文字,又一直是李永芳的亲信之人,便常年代李永芳处置文案……” “好,”朱由校击掌叫好,“即然如此,李永芳和孙成功两人就不必再留了,着令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遵旨。” “至于他们的家人,”朱由校迟疑了一下,却又硬下心肠,“将其本家男女尽数斩示众。如有逃脱者,着令锦衣卫派人追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遵旨。” “授马福锦衣卫百户,暂时在辽东效力。荫其子为国子监监生,暂时养在爱卿府上。” “臣代马福谢主隆恩。”骆思恭连忙跪倒行礼。 “着令骆养性,小心护的马福安全,不许有何闪失。”朱由校怕骆思恭并不把马福放在心上,便又加了句,“这马福,朕还有大用。” “臣遵旨。”骆思恭心中一凛,忙小心应了。 见骆思恭一一应了,朱由校却话头一转,问起选派宪兵的事来…… “……臣在锦衣卫丁余中仔细挑选,仅仅选出两千三百多人,尚不足三千之数。”骆思恭听得皇上问起宪兵的挑选事宜,便为难的回道。 “这是为何?”朱由校一愣,这选个人,就这样难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锦衣卫上下,虽有数万丁余,可这读书识字的毕竟是少数……”骆思恭连忙解释道。 朱由校顿时便明白过来,看来,这能认识上几个字的,还是高端人才啊。可想想所处的环境,朱由校反倒释然了,便笑道:“骆爱卿,这样可不行啊。锦衣卫办的都是黄差,这不识字可是要出纰漏的啊。” “是,是。”骆思恭连忙应道:“臣回去后,就下布告,督促本卫兵丁,读书识字……” 朱由校一愣,刚要说这样做不行,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的吩咐道:“既然有两千多人了,就集合起来,找个地方操练着。也让他们先学习下军中纪律,不要到时给朕捅篓子。” “臣遵旨。” 朱由校想了想,又提笔写到,“着令,免去兵科给事中杨涟本兼各职。改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兼提宪兵事,率两千宪兵,赴辽东监军记功……” 拟完旨意后,朱由校又想了想,确定没有纰漏,才命小黄门捧了,送往内阁…… 第六十七章 左右摇摆熊廷弼 当朱由校的批红送到内阁的时候,方从哲并不在,作为次辅的刘一燝便最先拿到了批红。紧接着,刘一燝便喊来了韩爌、王之寀两人商议。 其实,这也是目前内阁的现状,作为东林党人的三个阁员,刘一燝、韩爌、王一寀密切配合,共同对抗方从哲。至于其他几个阁员,却是各有派系,虽不乏合作,但却保持着距离,这也是传统的‘君子群而不党’的写照。 至于这几位阁臣身后的势力,也是用传统的同乡、同年、师生等关系组织起来的,全依赖着阁臣的名望、能力、官职等等。 可东林党却不一样,东林党是一大批有着共同理想和政治诉求的人,以东林学院为枢纽组建起来的。东林党人,如刘一燝、韩爌等人常常以‘吾党’自称,公开以东林党这个整体出现在大明的政治舞台上…… “妙,妙,太好了。”王之寀看了批红后,喜道:“如此一来,杨涟可去辽东处置军务,辽东无忧也。” “心一(王之寀字心一)所言甚是,”刘一燝小心的看了看外面,见四周无人,才说道:“现在的问题是,还要不要和熊廷弼联系。” “熊廷弼?”王之寀一愣。 “当初杨镐战败,方从哲没辙,只得推出了熊廷弼,但心中却是一直不愿意的。对熊廷弼也多有防范。”韩爌见王之寀没反应过来,便解释道。 “他们不是同党吗?”王之寀就趁机问出了一个藏在心中多时的问题。 “方从哲和杨镐是浙党,熊廷弼则是楚人。”刘一燝接过话头,“熊廷弼的嘴巴太臭了,还以为自己是言官呢,也不知收敛一二。现在,他把人得罪完了,又后悔了。就想和我们结盟,也好缓解下他的处境。” “我说呢,管不得前些时浙党的那帮子人也跟着弹劾熊廷弼呢,原来是在给杨镐出气啊。”王之寀对熊廷弼的嘴巴臭不臭心中有数,熊廷弼有意和东林结盟也知道一二,倒是对方从哲和熊廷弼之间的矛盾尚未察觉。如今听得刘一燝讲解,才恍然大悟,便挪揄道:“这方从哲可真窝囊,连自己的后院也看不住了。” 见王之寀如此非议方从哲,韩爌的眉毛不轻易的挑了挑,却没有阻止王之寀。而是转过话头,说起和熊廷弼联络的事来…… 原来,抚顺关之战前,熊廷弼见自己成了过街老鼠,便听从了幕僚建议,要结好东林,企图缓和一下舆论对自己的攻击。可和刘一燝联系上后,刘一燝就想晾一晾熊廷弼,也好在和熊廷弼的谈判中得些好处。可不成想,这抚顺关之战随后就爆了。如今,这熊廷弼成了国家功臣,东林党对熊廷弼的态度肯定要有所改变。可是,着如何改变,却又成了难题。 王之寀想了想,却突然道:“这么说,杨涟杨大人此去辽东,便是方从哲对熊廷弼的一个防范了。可是,他为什么要选我们的人呢?” “是啊,为什么要派杨涟呢?”刘一燝也反应过来,和韩爌对视了一眼,却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迷惑不解。 “嗨,心一,”韩爌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差点被你带歪了。这派杨涟去辽东,不是方从哲的主意,而是当今圣断。”韩爌脸色一整,对着宫城方向一抱拳,“吾皇真是圣明啊……” 刘一燝和王之寀也明白过来,原来这杨涟就是皇上派去限制熊廷弼的,不由得相对苦笑。苦笑后,刘一燝说道:“这么说,这熊廷弼我们就不能和他联系了。” “为何不能?”王之寀却出言反对,“熊廷弼虽然有大才,可脾气直、嘴巴臭。我们和他联系后,正好可以劝他收敛一二。而杨涟此去辽东,也正好和他互相配合,经略辽东,岂不美哉。” 虽然王之寀没有明说,可刘一燝和韩爌却都清楚,这是要对熊廷弼又拉又防啊。再仔细想想,却觉得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沉吟了一会,刘一燝便开口言道:“心一所言,倒也合情合理。熊廷弼虽然性子暴躁了些,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当初担任御史的时候,也是以敢言、善谏著称的,想必能和我等好好相处。” 韩爌也点头应是。 主意已定,刘一燝就提出,想和熊廷弼当面谈谈,也好知道熊廷弼的底线如何。于是问韩爌、王之寀两人,可有什么好主意,能让熊廷弼入京一次。 “如今抚顺关大捷,朝中对辽东战和又起争执,不如让熊廷弼以献俘名义入京陛见。”韩爌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主意,“也好让熊廷弼当面向皇上陈述辽东局势。” “如此甚好。”“甚好。”刘一燝和王一寀稍一沉吟,便先后答道。 三人商议妥当,也不等方从哲回来,直接由刘一燝出面,将皇上的批红交给其他几位阁臣一一浏览后,便邀请诸位阁臣同去奏请皇上,允许熊廷弼进京献俘。 不想,这些阁臣都是老成精的人物,见皇帝明确答复后,刘一燝三人还鼓动着要去劝谏皇上诏令熊廷弼入京,就一一拒绝。三人无法,只得一起去乾清宫面见皇帝…… 弘德殿内,朱由校仔细听完刘一燝三人的请求,只觉一阵腻歪。心想,你们几个真的没事儿了?还是在找我的麻烦?便出言相问:“当初,内阁议定召回熊廷弼之时,是谁的主意?” 刘一燝三人一愣,却不敢抵赖,只得应道:“最初,是臣等提出的。” 朱由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却好奇的问道:“以三位爱卿所见,这辽东是当守?还是当攻?守又该如何守?攻又该如何攻?” 刘一燝三人愈摸不清头脑,便沉默了一会儿,由刘一燝出面奏道:“启奏陛下,军国大事,尚需谨慎。臣等正因不明辽东实情,才会前来奏请皇上,请陛下召回熊廷弼,让他对臣等解释一二。” 其实,东厂早就向朱由校报告过,说辽东经略熊廷弼曾派家人入京,并经常出现在刘一燝府邸,动向不明。 起初,朱由校也觉得奇怪,但仔细回忆后却现,熊廷弼死时的罪名好像是向东林党大佬行贿。便恍然大悟,知道了熊廷弼要反水。 可是,朱由校仔细考虑后,却不想告诉方从哲,因为那无非是引起一阵党争罢,对朝政、对辽东并无任何补益。而派杨涟去辽东,也并非是想限制熊廷弼,而是想帮助熊廷弼整顿军务。至于限制、防备熊廷弼,朱由校却另有安排…… “三位爱卿,”朱由校不想和刘一燝等人在委以虚蛇了,便直截了当的告诉这三个东林大佬,“朕以为,辽东苦寒之地,所费粮饷军械,均由关内拨出,沿途耗费甚巨。在这种情况下,朕即使出兵消灭了建虏,也会造成财政崩溃。因此,朕决定了,辽东当以防守为主,什么时候,国库充足了,或者辽东能够独立支撑平定建虏的军费了,朕才会改守为攻。” 听了皇上这番话,刘一燝三人面面相觑,皇上真的是好算计啊。可也不得不承认,皇上所言,确是实情。无奈之余,三人只得躬身施礼,“吾皇圣明”。 “至于熊廷弼,”朱由校又道:“如今刚打了胜仗,让老奴吃了大亏,正应该在辽东好好防备,避免辽东局势再起变化,实不是入京述职的好时间。”朱由校想了想,觉得还是给刘一燝三人些面子,便折中道:“令熊廷弼上疏,将辽东实情尽数录上,言明战守利弊,供朕御览。” “臣等遵旨。”刘一燝等人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准备另找时机会见熊廷弼。 三人刚要告退,韩爌却想起一事,便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此番抚顺关大战,抓获敌将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均为敌酋努尔哈赤之子。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圣断。” 刘一燝和王之寀一听,对啊,你不让熊廷弼入京献俘了,那这两个人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关在辽东吧?…… “莽古尔泰?皇太极?”朱由校顿时便为难了,这莽古尔泰就不必说了,只是个莽夫,见不见无所谓,可那皇太极可是个猛人啊,清王朝的奠基者之一……,如果抓住他后,连看一眼都没有就杀了,这也太不能满足好奇心了。可如果把他押进京来,这路上如果出了纰漏该怎么办? 朱由校左右为难,想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杀”,先杀了再说,免得在押解路上出了纰漏,让自己追悔不及…… 决心一下,朱由校就急匆匆的说道:“着令熊廷弼,将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两人就地处死,不得有误。” 刘一燝三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得难以置信,皇上如此年轻,怎么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呢?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可也只能躬身领旨。 “还有,”朱由校突然想起一事,既然这押解路上可能会出事,那么会不会有人劫法场呢?不可不防啊。便急忙说道:“让熊廷弼处决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两人时,一定要严防有人劫法场。切记,切记。” “臣等遵旨。”刘一燝三人却不以为然,这小小的两个敌酋,还会有人劫法场吗?…… 第六十八章 李小方的悲哀 又翻过了一道山岗,李小方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后金哨所了。他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终于到家了…… 稍事歇息后,他就打自己的仆人李老五去少报信,准备让哨所里面的人出来迎接自己。李老五应了声,便提着朴刀冲着前方的哨所走去。 别看李小方现在如此狼狈,可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主。别的不说,但说他的父亲,后金的三等总兵,大汗努尔哈赤的孙女婿李永芳。只不过,李小方却不是努尔哈赤大汗的亲孙女生的,这就有些可惜。 不过,作为一个有头脑的年轻人,他却得到了自己的便宜舅爷爷皇太极的宠爱。两年前,在皇太极舅爷爷的大力支持下,李小方光荣的成为了后金谍报系统的一员。从此,李小方便带着亲信家人李老五驻守在辽阳城,一面收集情报,一面担当起了收买拉拢大明军将的任务。 作为一个情报人员,李小方自认为是能干的。为了更好的收买拉拢大明的军将,他打破了情报人员必须低调的常规,在辽阳城最繁华的地段开办了一家珠宝店。李小方借着买卖珠宝的名义,出没于高官显宦之家。于是,大量的秘密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往赫图阿拉,李小方成了后金情报战线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李小方靠在斜坡上,嘴角噙着丝微笑,得意的回想起辽阳的往事…… 在辽阳的这两年,是他最幸福的两年。他不但愚弄了辽阳城的所有人,被他们称为大善人。更成了家,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做妻子。可是,就在李小方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会永远的过下去的时候,大明和后金又开展了…… 李小方突然暴躁了起来,大声咒骂起来。李小方恨自己的父亲,不仅仅是因为逼死了自己的母亲,更是因为李永芳这个笨蛋上了明人的当,把自己、把三贝勒莽古尔泰、把四贝勒皇太极统统陷到了抚顺关内…… 一想到这事儿,李小方就忍不住要火冒三丈。如今,不但自己的前程毁了,就连自己的妻子,也因为来不及逃跑而丢在辽阳城里……。想到这里,李小方的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你放心,我会带人杀回去了。”李小方默默地说道,似乎妻子就在眼前,“如果你死了,我就让辽阳城所有的人给你陪葬……”说罢,两道清泪便从李小方的脸上缓缓滚落…… 可就在这时,前方哨所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少主,快跑……” 李小方从地上跳了起来,远远地向哨所望去,顿时,李小方就被吓得肝胆欲裂。他的亲信家人李老五,正向自己跑来,跑的同时还在大声呼喊,让自己快逃…… “不好,”李小方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自己刚刚立下的誓愿,提起了自己的佩刀,便慌不择路的逃窜起来…… 逃啊逃,跑啊跑,也不知道逃了多久,跑了多远。李小方只觉得脚下一绊,便远远地摔了出去,手中的佩刀更是没了影踪。紧跟着,两把钢刀便架在了的脖子上…… “完了。”李小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解脱。 “大少爷,是你吗?”可等了半天,敌人却并没有动手。李小方觉得有些奇怪,刚想睁开眼睛,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福叔?是福叔吗?”李小方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忙睁开眼睛,大叫道。 “是我,”福叔应了声,便示意押着李小方的两个人松开手,把李小方拉了起来。 李小方却有些迟疑,福叔带的人虽穿着便衣,可怎么都配着绣春刀?犹豫了半晌后,突然醒悟过来,就破口大骂道:“是你,是你的老东西出卖了我家。”说着,便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厮打起那个福叔来,“你这个老东西,还我爹爹的命来……” 福叔不躲不避,就木然的站在那里任李小方打骂。可跟随者福叔的几个人却不愿意了,一个精壮汉子上前就是一脚,把李小方踹到了地上,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狗东西,竟然敢对百户大人无礼?!”说罢,就举手想揍李小方,却被福叔给拦了下来。 “百户?”李小方一愣,却状似疯狂的哈哈大笑起来,“是锦衣卫百户吧?李福,你就用我们李家换了个百户啊?是不是很得意啊?……”骂了好大一会,李小方也觉得累了,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李福木在那里,任着李小方毒骂,直到李小方骂累了,再缓缓说道:“我现在叫马福了。” “你,”李小方更是恼怒万分,狠狠的瞪了马福一眼,刚想再骂,却没了力气,只好趴在地上抽泣了起来…… 马福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反身从随从的身上取下一个褡裢,扔给了李小方。然后想了想,又从腰里把自己的钱袋取下,扔了过去。“这里有些水和粮食,还有些散碎银子。你带着,去关内吧,以后不要在辽东了。” “大人?!”随从惊道:“大人不可啊,这个人可是李永芳的儿子,是皇上定的钦犯。” “我知道,”马福马百户有些疲惫的挥挥手,“他虽是李永芳的儿子,可也是马太太所生。马太太对我有恩,我怎忍心……” 见马福如此假惺惺的说起自己母亲对他的恩情,李小方终于忍不住了,挪揄道:“李福,是不是记着我娘的恩情,就要毁掉我们家……” 见李小方如此猖獗,那个随从便飞起一脚,踹在李小方胸上,“闭嘴,你有个投敌卖国的爹,很光彩吗?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李小方刚要出言反驳,却觉得嗓子眼一甜,趴在地上狂吐了起来…… 马福见状,觉得有些不忍,便解释道:“我当初暗中参加锦衣卫,一来是对你父亲李永芳认罪做父、投敌卖国不满;二来是觉得你母亲死得冤枉……”马福还想再解释两句,却见李小方硬着脖子,面上满是抵触情绪,便住口不言,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喊了随从离去…… 寒风轻轻地吹过,拂动着李小方凌乱的头。可李小方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了好久,见马福等人已经渐渐走远,李小方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爬了起来,大声喊道:“我的弟弟妹妹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 马福远远地定下了脚步,扭转身子,回应道:“都死了,老奴为了泄愤,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把罪名都推到了你父亲身上……” “弟弟,妹妹……”李小方顿时愣住了,虽然心中再有预料,可这个消息仍好像晴天霹雳一般儿…… 马福远远地看着李小方,却又是一声叹息,“你不要再留在辽东了,建虏和大明都了布告通缉你。你的表弟马承林也死了,被皇太极的侍卫巴鲁图杀了……” 李小方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仰面倒了下去…… 远处的马福看到了,匆匆的向这边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去,说道:“走吧,就让他自生自灭吧。”说罢,便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随从有些不解,问道:“大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李永芳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说了有用吗?”马福头也不回的走着,“李小方除了死去的娘,和几个弟妹,还知道谁?”…… 夜幕悄悄的降临了,李小方受冷不过,终于被冻醒了。 “从此以后,我只能靠我自己了。”李小方苦笑了一声,却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认准了朝鲜方向,便坚定地走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马福的幸福 和李小方分手后,马福又在黑山白水间跋涉了两天,才回到了沈阳城里。 刚到沈阳城前,马福就看见了城门上高悬的数十颗人头,那是建虏大将莽古尔泰、皇太极和大明叛将李永芳和孙成功,以及他们家属部下的人头。可着这些熟识的面孔,马福不由得一阵唏嘘…… 这时,就有一个好事者告诉马福,前几天,处决建虏大将莽古尔泰、皇太极和大明叛将李永芳和孙成功的时候,曾有人来劫法场。而劫法场的人却十分少,只有皇太极的亲信侍卫巴鲁图带着二十多个人,结果被当场抓获并陪着杀了头。 其实,这个消息马福早就知道了。他还知道,巴鲁图是胁迫着李永芳的妻侄马承林,才混进沈阳城的。而马承林原本就是建虏在沈阳的情报头目,但在抚顺关一战后,却被建虏视作了叛逆。 在处决犯人那天,巴鲁图先杀了马承林,又带着手下冲进刑场,结果被早有预料的锦衣卫抓获,陪着他的主人送了命令……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好事者,马福就直奔锦衣卫在沈阳的临时住所。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骆养性千户。 刚一见面,马福就跪了下来,准备向骆千户请罪。可不成想,今天的骆千户却非常热情。 “坐,坐,老马请坐。”骆养性一把就把马福从地上拉了起来,按到了凳子上,用手派着马福的肩膀说,“你可是我们锦衣卫的大功臣啊。这次我们辽东千户所,可是在皇上面前露脸了。” “大人过誉了,”马福一听,那还敢做在那里,连忙挣脱了骆养性的手臂,起身抱拳道:“……正因为大人领导有方,卑职才立下小小功劳,实无足挂齿。” “好,好。”见到马福如此识趣,骆养性原本那颗因属下功劳太大而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连忙拉着马福并肩坐下,“马兄如此自谦,想必见了皇上,也能招的皇上喜欢……” “什么?见皇上?”马福猛的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惊喜之色。可一低头,却看见骆养性正一脸诡异的看着自己,马福的老脸顿时就是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大人不会是在说笑吧?俺老马的祖坟都不知道在哪里?还会有这好事儿?大人是在诳俺吧?” 马福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没谱,看向骆养性的目光就有些怀疑了…… 骆养性何等出身,又哪里受过这个。见马福怀疑,原本还想调调马福的胃口,准备让马福出出血,请自己和同僚吃喝一顿。现在一气之下,全忘了…… “你不信?”骆养性从怀里掏出一道公文,在马福眼前一晃,“你看这是什么?”说罢,便扔到了马福身上,“自己看去……” 马福打开公文仔细观看,却现这是一封召集抚顺关一战佼佼者的公文。公文的意思很简单,只是要辽东推荐、挑选一批有功之臣入京见驾,却并没有说是何目的。但上面同时盖着内阁和兵部的大印,证明了这是一道有效地公文…… “大人,”见到有如此好事,马福心动了,便恬着脸,凑到了骆养性面前,“你的意思是说,派我去?!” “对,”见马福如此表情,骆养性自觉扳回了一局,便不再板着脸。调侃道:“皇上很看好你,不但封你为锦衣卫百户,还荫了你的儿子入国子监。这份恩宠,在我们辽东锦衣卫,可是第一份的啊。难道你就不该去给皇上问个安,道声谢?!”说着,手一指大门,“赶快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出。皇上可是要你们参加他的婚礼呢。” “啊?你说什么?”马福顿时愣住了,参加皇上的婚礼,我没有听错吧…… 骆养性有些不耐烦了,冷冷的扫了马福一眼,妒忌道:“好运的家伙,你没有听错。今天是四月初十,而皇上大婚的吉日是四月二十七,也就是说。你们必须要在四月二十五前赶到,这样才能准时参加。”骆养性见马福还是迷迷糊糊的,已经高兴傻了,心中更是嫉妒万分…… “大人,你去吗?”马福高兴了半天,却突然想起骆养性并没有说自己要不要去,连忙问道。 “不去。”见马福哪壶不开提哪壶,骆养性有些恼怒,狠狠地瞪了马福一眼,恶声恶气的回道。 马福一愣,我怎么能越过顶头上司去呢?便推让道:“这怎么能行呢?是名额不够吗?要不,我就不去了,还是大人你去吧。” “让我去?”见马福如此识趣,骆养性也有些不好意了,便提点了马福一句。“那可不行。其他的人都是经略府推荐的,唯有你是皇上特意下旨钦点。这一路上,必定会有人不开眼,给你找不自在,你一路上要小心提防。” “啊…”马福彻底的懵了,自己这是烧了什么高香啊?朦胧间,却又听到骆养性叮咛道:“关于参加皇上婚礼,是道密旨。可千万不要对那些人说起。去吧。” “是,属下告退。”听见骆大人让自己告退,马福就晕晕沉沉的出了屋门。出了屋门还不知道离去,就那样站在门外起呆来。让屋子内的骆养性看了,一阵摇头,却懒得管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福才清醒过来,回过头,看了看骆养性,见正在屋子里处理公务,便走到门口,大声禀道:“启禀大人,卑职马福前来请罪。” “请罪?”骆养性一愣,这才似乎想起,马福一开始进门的时候,也是说要向自己请罪。 “这该死的家伙,又犯了什么错?”骆养性肚子里嘀咕着,却大声喊道,“进来。” “说吧,你犯了什么错……”骆养性放下手中的公文,静静地看着马福。 “卑职,卑职在回来的路上遇见李小方了。”马福知道抵赖不过,也害怕那几个随从漏自己的底儿,便一五一十的把路上和李小方碰面的情景交代了一遍…… “马福啊,”听马福说他放走了李小方,骆养性只想把马福掐死,然后再问问他,知道不知道皇上有旨,让锦衣卫对李李永芳一家格杀勿论……。可想了想,骆养性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对着马福苦笑道:“我知道你看重马氏的恩情,可这件事你可真的是做错了啊。” “大人,属下也知道这样不对。”马福低着头,“可是,他毕竟是太太的骨肉,属下真的不忍心啊。” “不忍心?”骆养性有些不满,便出言斥责道:“马福,你要知道。你能被皇上亲口封个百户,是何等荣幸?你就真的想自毁前程?”见马福还是一番执迷不悟的样子,骆养性只得好言相劝,“老马啊,老马。这马氏到底对你是什么恩啊?竟能让你如此报答。你也应该知道,皇上对李永芳一家,可是恨之入骨啊?” “大人,”马福也明白骆养性是在对自己好,可是,他却无法接受。只得敷衍道:“你请放心,属下再也不会作出这样糊涂的事了……” “即然如此,”见马福最终松了口,骆养性想了想,觉得还是结好此人为好。于是,骆养性一声长叹,做出了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你就放心进京吧,这件事,我会帮你善后的。那几个随从你的校尉,你就不必担心了。只是,你也该为自己、为儿子打算打算了。” “卑职谢过大人。”马福大喜,连忙给骆养性叩头谢恩…… 第七十章 想报皇帝粗腿的沈飗大学士 沈飗是在二月初到达京师的,因皇上催促的比较急,再加上求官心切,沈飗就把家眷留在南京,准备等到天气转暖后进京。而自己却带着几个亲信家人,冒着严寒一路北上,到京赴任。 可到任之后,沈飗才突然现,如今的内阁,光阁臣就有九个,而兼任礼部尚书的就有六个,而礼部本身还有尚书。如此庞大的队伍,少得可怜的职权,让沈飗时常叹息,自己这个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只是个摆饰。虽然听上去很好听、很威风,但实际上可有可无。 沈飗是在泰昌元年八月被推选为内阁阁臣的,在此之前,他是南京礼部侍郎。可就是在南京礼部侍郎任上,沈飗做了一件让他如今追悔莫及的事情。那就是驱逐在南京的天主教徒。 这次驱逐天主教徒在中国史、在中国天主教传播史上都很有名,史称中国天主教徒的第一次“教难”。但是,对于沈飗来说,当初他驱逐天主教徒时,却并没有考虑这么多。 天主教是外来宗教,传教士利玛窦等人在南京的大肆传播,引起了本土的宗教人士的不满,一场小规模的宗教纷争爆了。南京城内,一些比较有名望的僧人联名找上了沈飗,请沈飗出面驱逐天主教传教士。沈飗本身也信奉佛教,对天主教在南京的传播也早就看不下去了。便乘此机会,以寻机滋事、挠乱民心等罪名驱逐了传教士利玛窦等人…… 可如今,沈飗却后悔起当初的举动了。他现,深受皇帝信任的户部农业署侍郎徐光启是个天主教徒,自己的处境相当不妙。于是,在经过一番熟虑后,沈飗主动地去见皇上…… “臣沈飗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进弘德殿,沈飗便撩衣跪倒,想朱由校行起君臣大礼来。 “免礼平身。”对沈飗出规格的卑恭,朱由校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放在心上。只是让他平身后问道:“沈爱卿急急忙忙的要求见朕,可有要事?” 见皇上对自己如此冷淡,沈飗的心顿时如坠冰窟一般,冷嗖嗖的没有半天热气,‘看来皇上对自己并不待见啊?’沈飗悲观的想到。 “臣此次前来,是因多日不见陛下尊颜,不知可有清减,特来请安。”即使皇上的态度如此,可沈飗仍不敢怠慢,忙装出笑脸,向皇上问安,“今见圣容依旧,臣不胜欣慰,如有失态,还请皇上体谅。” 多日不见要请安?朱由校顿时就乐了,好像十天前,也就是四月初一,朕去军校的时候,你也在场啊?怎么转眼你就忘了? 朱由校虽然暗笑沈飗不会找理由,但却不曾理会。因为寻个由头,向上司套近乎本是职场规矩,古今中外莫过于此。而前世,朱由校也没少干这事…… 朱由校微微一笑,回道:“沈爱卿如此牵挂于朕,朕怎么会怪罪于你呢。”稍微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决定给沈飗一个台阶,看看他这次觐见到底是何目的。便问道:“沈爱卿到京赴任也有两个月了吧?公务上可还顺手?” 沈飗原本还想着如何向皇上开口,表一表自己的忠心,如今见皇上的橄榄枝来了,又岂能放过…… “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挂心。”沈飗的腰弯的足有九十度,让朱由校不由得联想起东边的那群岛民来,可朱由校却不敢多想,因为沈飗的态度实在反常……。因沈飗的头是低垂着的,看不清他的脸,但朱由校却清晰的听到沈飗的抽泣声:“臣是二月二十进京的,蒙皇上不弃,任命臣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还多次下旨慰问。如此圣恩,臣恩铭五内,一心只想着能为君分忧,纵粉身碎骨,也不足惜……” 朱由校彻底的傻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啊?怎么一点文人自尊,大臣体面就不要了?难道你就这样忠心?朕可不信…… 朱由校只是本能的对沈飗如此作态不满,却不想过多指责他。因为朱由校明白,无论是王安还是方从哲,都十分顾忌身份体面,对自己更是严格要求,一心想把自己培养成明君…… 想了想,朱由校软言相慰:“爱卿言重了,你我二人君臣相得,正要建功立业之时,又怎能出此不吉之言……”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孟浪了。”沈飗直起身子,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却又是一个言行得体、风度翩翩的当朝大学士,让朱由校心中一阵感叹…… “启奏陛下,臣有要事禀报。”沈飗一直深信,自己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皇上已经明白自己的苦心了,那就要让皇上知道自己的才能。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真正的把自己当成心腹,而不是一个弄臣…… “臣入京以来,一直在努力学习政务,对陛下秉政以来的几项举措深有感悟……”得到皇上的允许后,沈飗便开始了自己的求职演说,向皇上抖手自己的才华。 “那爱卿以为,这些举措是好是坏呢?”朱由校来了兴致,也想听听外人对自己的平价,便好奇地问道:“爱卿尽管直言,朕洗耳恭听。” “不敢,”沈飗连忙谦让,然后又道:“臣现,陛下曾下达旨意,要控制邸报的行,并在东厂设立机构,查探不法。臣以为,此乃良策,但也有不妥。” “哦,是吗?!”朱由校眉头不经意的挑动了一下,笑道:“但闻其详。” “臣遵旨。”沈飗弄不清皇上的真实情绪,只好按照自己的腹稿向下讲:“臣以为,目前的邸报行机制,虽是良方,它既能保证邸报消息的真实性,也杜绝了军政机密的泄露,东厂、通政使司都功不可没。但是,臣却觉得,他并没有真正的达到陛下的目的……” “爱卿只管讲来。”朱由校见沈飗突然停顿下来,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反应,便给出一个笑脸,让沈飗继续。 “四月初一,陛下亲临皇家军校,向学员一一亲手颁了忠勇扳指(即带有学员姓名编号的铁扳指),鼓励他们努力学习,为国效力。此后,陛下又亲自下旨,谕令内阁召抚顺关大捷的有功人员入京,许以大婚观礼的殊荣。陛下如此礼贤下士,臣虽是文臣,也觉得恩同身受。”见皇上并没有因自己对邸报制度的指责而动怒,沈飗安心之余,也对皇上虚心纳谏而心折,便放开胆子,侃侃而言。“但是……” “臣却以为,面对陛下如此圣明之举,各家邸报却反应麻木,对皇上的举措置若罔闻。即使有一两家刊登了此消息者,也都认为陛下如此尊崇武人,实为不妥。”经过一系列铺垫后,沈飗终于曝露出了自己的险恶用心,准备清洗邸报,借机打击东林。“此等开办邸报之人,俱是些邀名沽誉之辈,他们肆意点评大臣,攻击朝政,却被世人冠以‘清流’之名,以为他们都是些君子,实在荒谬……” “爱卿所言虽有几分道理,可朕也不能因噎废食吧。”朱由校见沈飗慷慨激昂,就有点担心他提出废除邸报。便道:“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可是千古名言啊。” “陛下圣明。”沈飗连忙大声赞扬道,“能为陛下效力,真是臣等之幸。” “爱卿言重了。”朱由校笑了笑,又道:“爱卿既能看到邸报的弊端,想必也有对策。还不快快讲来。” “臣遵旨。”沈飗应诺,随后抛出了自己的建议。“臣以为,陛下应当另行委派心腹之人,开设邸报以宣扬圣化……” “好,”沈飗的话还没说完,朱由校便大声应道。心中更满是惊喜,颇有一种挠到痒痒的感觉。“沈爱卿真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见皇上看自己的目光全是欣赏之意,沈飗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下子,总算入了皇上的眼,上了皇上的船了…… 可让沈飗更加惊喜的还在后面。 朱由校提起毛笔,在宣纸上一挥而就,然后递给了沈飗,“‘真理报’,这个名字怎么样?” “陛下之意是?”沈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判断,试探着问道。 “这份邸报你来开办,名字就叫‘真理报’,这是报头。”朱由校也不和沈飗绕弯子,直接吩咐道:“邸报的内容你来控制,就以‘宣扬教化,求知真理’为宗旨。可否?” “臣遵旨。”沈飗顿时热泪盈眶,“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第七十一章 魏忠贤办报纸 沈飗刚刚离去,朱由校就打人去把魏忠贤给叫了过来。 如今的魏忠贤早已不是昔日模样,吃的膘肥体壮不说,魏忠贤还在宫外买了宅子讨了老婆,俨然一副富贵人家的做派。不过,可能是对前番所受的教训印象太深刻,更可能是觉得自己和皇帝的情分并不太深,魏忠贤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飞扬跋扈、无恶不作,而是摆出一副与人为善的谦谦君子面孔出来,让朱由校颇感意外之余,也获得了宫内宫外的一致好评。 “魏忠贤,你可知罪?”朱由校一见魏忠贤,变冷着脸,严词质问。这倒不是朱由校有多生气,有多不待见魏忠贤。相反,朱由校对魏忠贤的知情知趣,还是比较看好的。 只不过,对于一个历史上有前科的九千岁,朱由校总觉得要时刻敲打着他,免得魏忠贤摸清自己的喜好后,在此胡作非为。 “奴婢该死,奴婢该打。”对于皇帝对自己的冷遇,魏忠贤早已习惯了。如今又见到皇上质问,魏忠贤便当即跪在地上,用手狠狠地抽气自己耳光来,边打还边向皇上请罪…… 周围伺候的小黄门看了,都憋着笑,悄悄的扭过头去。反正,这魏忠贤扇自己耳光也是常事了。起初,还有人以为这魏忠贤失了宠,想借机上位。可后来这种情况多了,大家习以为常,就默认了魏忠贤和皇上特有的这种交流方式。 果不出大家所料,魏忠贤抽自己耳光,刚抽了十多下,朱由校就不耐烦的喊了停。魏忠贤便停下来,耷拉着脑袋聆听皇帝质问。 “魏忠贤,朕让你监控京中邸报的行,可你为何玩忽职守,酿成大错?”朱由校虎着脸,对魏忠贤进行着恐吓。 “陛下,奴婢没有啊。”魏忠贤大叫委屈,“奴婢自从领了圣命,便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大意。京师中大大小小的邸报,奴婢都派人看着;每一天、每一份邸报,奴婢都要亲自过目,并没有现有违例之事啊,陛下。”魏忠贤趴在地上,吓得头都不敢抬,只不住的在心中咒骂,是那个家伙又给自己上了眼药…… “是吗?”朱由校抓起一叠邸报,狠狠地砸在魏忠贤身上,“你这该死的奴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些邸报上,有几个不是在讽刺挖苦朕的。你看看上面,难道朕去军校了一趟,就是穷兵黩武、不尊圣贤不成……”朱由校越说越气,还想找东西砸魏忠贤时,却现桌面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砚台在上面,便随手抓起,狠狠地砸了过去…… 魏忠贤见皇上雷霆大怒,吓得更是魂不附体。他跪在那里,低着头,却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用砚台砸自己。顿时,额头上便被砸个正着,鲜红的血伴着黑黑的墨汁流了下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魏忠贤更是吓坏了,他趴在地上,却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妙招。于是,魏忠贤大声的喊道:“奴婢有错,可任凭陛下责罚,但请陛下莫要生气。万一为奴婢而气坏了身子,那奴婢即使死,也难以安心啊,陛下。” ‘噗嗤’一声,朱由校反倒笑了,这魏忠贤,真不愧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九千岁’啊,但这临危不乱,伺机反击的能耐,便无人能及…… 朱由校肚子里诽谤着魏忠贤,可看着魏忠贤那悲惨的样子,原本想借机敲打一下的心就淡了下来。 “万岁爷,奴才冤枉啊。”魏忠贤见皇上突然笑了,原本的萧杀气氛也一扫而空,便抓住时机,大声辩解道:“奴婢一直认真盯着那些邸报,并没有现有胆敢讽刺、挖苦陛下的文章啊。还请陛下明示,也好让奴婢做个明白鬼。” “是吗?”朱由校一愣,随即想起这魏忠贤是个文盲,便大声骂道:“你一个睁眼瞎,大字也不是几个,还说时刻盯着那些邸报。难道,你想欺君不成。” “陛下,奴才冤枉啊。”魏忠贤连忙向皇上解释,自己找了多少幕僚,帮着自己不停的盯着邸报。“……陛下,奴才可是把那些人分成数班,互相监督的啊。还告诉他们,如果能从别人找过的邸报中现纰漏,那就月钱翻番。而如果出现了纰漏,那就月钱全无。”魏忠贤还想再解释,却被朱由校笑着打断。 “朕倒没想到,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奴才,还挺会管人呢?”朱由校原本就是想敲打一下魏忠贤,并无多少责罚魏忠贤之心。却不成想,一不小心就打破了魏忠贤的头,心中也有着一点愧疚;又见魏忠贤管理起人来颇有章程,更是没了责罚魏忠贤之心。 “既然你挺会管理的,那朕就再交给你一个差事,你可愿意?”朱由校问道。 ‘差事’?魏忠贤一愣,却迅现皇上的语气变了,便连忙叩道:“奴婢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皇上能信任奴婢,给奴婢差事,这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愿意为陛下分忧。” “嗯,”朱由校点点头,笑道:“这个差事虽然简单,但很重要,如果你到时给朕出了纰漏,那就不是罚月钱的事了。” “奴婢明白。”魏忠贤心中一凛,连忙拍胸脯作了保证。“如果到时出了纰漏,奴婢也没脸回来见陛下,就自己抹了脖子。” “你知道就好,”朱由校却不怎么相信魏忠贤的保证,毕竟自己准备做得这件事比较异想天开,似乎并无先例可言。 “你先去找一个有功名身份的人,最差也得是个举人。如果是个致仕官员,那就更好。”朱由校又好好琢磨了一下,才开口吩咐道:“但是,一定要保证,你能控制住此人。” ‘啊,最好是致仕官员’?魏忠贤顿时便傻了眼,皇上到底想做什么?竟然需要这么大阵仗?…… “对了,你需要找的这个人,名声不能太差,最好是个清流。”朱由校又补充道。 魏忠贤更加摸不着头脑,他抬头看了看皇上,张张嘴却不敢询问,只好又低下了头。 朱由校并没有现魏忠贤的小动作,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向下讲,“……找好人之后,你就以他的名义办邸报。但是,这个邸报却与其他的有些不同。它是一份面向普通人的报纸,上面即刊登些名人轶事、家长里短,也可以刊登些商家店铺的信息。总而言之,只要是北京城老少爷们需要的,那就是这份邸报所关注的。” “陛下,”魏忠贤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问道:“这样的邸报有人看吗?”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朱由校回答道,“花上几文钱,就可以看到尚书大人府上的趣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啊,这样也行?魏忠贤傻了眼,皇上怎么能鼓励人去听大臣的墙角呢?…… 朱由校见魏忠贤还是迷惑不解,便向他说了心里话。“每天都有言官谏臣盯着朕的一举一动,并以骂朕为荣。可他们都是清白的,没有做错过事情的吗?朕不信。既然不信,朕就要找人来盯着他们,你明白了吗?” “陛下,”魏忠贤还是没转过来弯儿,犹豫道:“不是有东厂和锦衣卫了吗?!怎么还……” “东厂和锦衣卫的名声都很好听吗?”朱由校白了魏忠贤一眼,又道:“你东厂的人如果在朝堂上公开说某某大臣的坏话,那又是何后果?你可曾想过?” “怕是,怕是就有无数大臣对奴婢喊打喊杀了。”魏忠贤只觉得脖子一凉,艰难的说道。 “那如果是一个名声很好的人说的呢?”朱由校循循善诱。 “奴才明白了,”魏忠贤终于恍然大悟,满脸佩服的看着朱由校,“陛下的意思是说,东厂和锦衣卫每天查探来的消息都可以刊登在邸报上……” “到不必如此麻烦,”朱由校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面孔,指点道:“你让这份邸报招收些采风人员,就叫记者吧,也就是记录民间轶事的人。派这些记者每日穿街走巷,收集信息。然后让邸报整理后表。” “……奴婢也可以让那些番子混入记者之中。”魏忠贤喜道。 “嗯,不错。”朱由校微微颔,表示赞赏。 “可那些记者怎么知道那里有消息的呢?”魏忠贤却又犯了难。 “笨蛋,你们东厂的探子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朱由校只觉得眼前一黑,狠狠地骂道。 “唉,奴才真笨,”魏忠贤挥起巴掌轻轻地给自己一记耳光,却又问道:“这样明目张胆的打探大臣们的私事,惹了众怒怎么办?” “心底无私天地宽,那些大臣们如没有亏心事,又何必惧怕这民间清议。”朱由校随口应道。 “可是……”魏忠贤作了难,只好硬着头皮禀道:“如果这份邸报真按陛下所说的办,怕是办不了一个月啊。” 朱由校一愣,心想也是,便做出了一个保证,“等邸报出来了,你给朕一个信,朕帮你撑腰,先保住邸报再说。至于那些记者的安全,你就带人多护着点。” “奴婢领旨。” “还有,邸报必须要和宫中脱离关系,朕可不想惹一身骚……”朱由校是千叮咛万嘱咐,“邸报的收入,可以向商家卖广告,帮商家推销商品……” 第七十二章 两份报纸 沈飗的度很快,仅仅过了三天,他就跑到皇宫,向朱由校汇报了《真理报》的筹备情况。 原来,自从朱由校下旨整顿邸报以来,那些报房的日子便不好过,一些精明些的便四处钻营,把自家产业挂靠到朝廷大臣名下。而沈飗的名下,就恰恰好有这样一家报房,这是他入阁之后,一个同乡挂靠过来的。 这份报房的规模并不大,但胜在有自己的印刷厂,还有一批熟悉邸报运作的人员。而沈飗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就以这个邸报为班底,从新组建了《真理报》报房。 朱由校见沈飗手脚如此麻利,便大肆表扬了一番,点头通过了沈飗的报房组建方案,让《真理报》第二天就开始营业。这下子可忙坏了沈飗,他一狠心,就把报房第二天开业的筹备工作都交给了下人。而他,却钻到了书房写起了文章…… 第二天,四月十五。大明有史以来的第一份专业评论报纸《真理报》隆重行了。他是中国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报纸。报纸的行周期是周报,定于每周五行。这样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对每周一的常朝进行评论。 同时,他还接受外人投稿,只要写的文章言之有物,立意正确,不反对皇上,不图谋推翻朝廷,均可表。这样一来,也给一些热心朝政的人开了上疏言政的渠道,受到了部分清流人士的好评。 然而,这份报纸最大的功能还在于研究学术,宣传教化。就连名字《真理报》也是从‘宣扬教化,求知真理’中来的。这份报纸的行,也被称为士林的一大盛事。 ※※※ 其实,沈飗创办《真理报》的度如此之快,和魏忠贤也是有着很大的关系的。 沈飗和魏忠贤是老熟人了。在沈飗去南京担任礼部侍郎前,他是翰林学士,曾在内书堂担任过一段时间教谕,宫内的一些太监,如魏朝、曹化淳等人都是他的学生。但是,内廷中和沈飗关系最好的还得说魏忠贤。(历史上,沈飗是第一个和魏忠贤合作的内阁阁臣。两人关系好到一同享用客氏的地步。) 那天,魏忠贤一接到皇上的命令,就去找沈飗,准备让沈飗给自己推荐一个代理人。要知道,魏忠贤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称得上是位高权重。可夹带里也没有一个有着举人身份的人。无奈之下,只好向好朋友沈飗求援。 不料,沈飗拒绝了他,并告诉魏忠贤,自己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太监交朋友。而且,自己也收了皇命,要创办《真理报》。 这下子,可把魏忠贤气坏了,他一心想和沈飗争个长短,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无奈之下,只好使出烈士断腕的手段,进宫求见皇上…… “陛下,奴才已经找到能够开办邸报的人了……”魏忠贤向皇上奏道。 “是吗?”朱由校有些惊奇,让一个名声不错,有着大好前途的读书人去做特务机构的代言人,这难度可不小啊?难道说。魏忠贤能耐就这么大? “奴婢不敢欺君。”魏忠贤见皇上有点不信,便急了。 “那是何人啊?”今魏忠贤如此作态,朱由校知道事情不假,便好奇地问道。 “奴婢推荐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徵……”魏忠贤的心就像刀割着一样,不停地在流血…… “是现任职官吗?”朱由校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魏忠贤有些尴尬,“魏广徵确为职官……” 朱由校沉着脸,冷冷的盯着魏忠贤,等待着他的解释…… “陛下有所不知,这魏广徵并不是个好人。”魏忠贤急了,生怕皇上怪罪下来,就把魏广徵给彻底的卖了个干净…… 魏广徵,南乐人,是原侍郎魏允贞之子。魏允贞是个很正直的人,但这个儿子却不肖,“其人阴狡”。他是万历三十二年(16o4)的进士,任南京礼部侍郎。 (历史上,魏忠贤坐大后,魏广徵密以同乡同姓相结交,随后升礼部尚书并入阁。他怕魏忠贤搞不清内廷谁是自己人,就向魏进呈了一份6o人名单,在姓名旁各加三圈、两圈不等,让魏忠贤6续启用和提拔。魏广徵当了阁臣后,交付魏忠贤的书信,封皮上都要题上“内阁家报”,时人称他为“外魏公”。) 魏忠贤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魏广徵的情况,就陷害道:“魏广徵听说奴婢做了东厂提督,便给奴婢写信,说他和奴婢是本家,想和奴婢结为外援。奴婢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又哪用得上外援呢……” “你这奴才到是学的聪明了,”见魏忠贤如此作态,朱由校便淡淡的夸奖了一下,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朕先把这魏广徵免职了。你再去找他,对吗?” “皇上圣明。”魏忠贤连忙跪倒。 “即然如此,便遂了你愿。”朱由校便找来魏广徵所上的奏章,找了个错处,责令其致仕…… 随后,魏忠贤迅跟进,以办邸报是皇上意图为由,试图引诱魏广徵入彀。魏广徵一时不查,认为魏忠贤一片好心,便欣然入京,创办了《京华日报》。 《京华日报》创刊后,为了招揽顾客,打开销路。魏忠贤便奏请皇上恩准,以辽东情报战为背景,采用了一代传奇人物、潜伏建虏数年的马福马百户真实事迹,写成了长篇小说《马福》。并以连载形式在《京华日报》刊登。马福也成为了锦衣卫的象征,成为了大明青少年的偶像。 三百多年后,电影工业兴起,马福的事迹被搬到银幕上,并随着中华文明的强势,成为了世界上家喻户晓的人物。 ※※※ 随着《真理报》和《京华日报》的诞生,朱由校终于初步完成了舆论控制的布局。为了更好的让这些报纸挥作用,他曾多次下圣谕,称这些邸报是民众喉舌,是民间都察院。并号召文武百官虚心接受报纸的批评,如有打击报复,必定严惩。 ps:这两天作息比较乱,写作状态也不佳,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七十三章 皇后张嫣 几个问题的解释: 关于更新变化,这几日家中有事,状态大受影响,时间更是不足,石头不得不减少字数,但石头保证,一定不会太监的。 关于写作质量,皇帝大婚这点是在难写,让石头酝酿了一个多星期,写了二十多个开头,也没有写成,只好简略跳过。 关于《乱》两章,大家看这章时,可能有所疑惑,其实是石头把《乱》两章进行了改动。这一章的一些内容,是根据新写的两章写的。大家可以回头看看,看写的怎样。从新写后,大纲并没有改变,却添加了一个重要人物,和两个配角。 正文开始: 内阁大学士亲自办报纸,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一些言官便联名弹劾沈飗,却被朱由校一一驳回。言官们虽然不服,可皇上大婚的日子就到了,整个朝廷的工作重心也随之转移到操办婚礼上,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天启元年四月二十七日,朱由校终于结婚了,这也是他两辈子来的头一回。这天,在家中拜受了皇帝册封自己为皇后的诏书后,张嫣换上了九龙四凤的凤冠翟衣,坐上銮驾,被大批人马蜂拥着从大明门进了皇宫。其间,各种礼仪种类繁多,就不在一一详述(其实是石头水平太差,写了n遍都不满意,只好偷懒)。总之,朱由校成婚了,从此,皇上和皇后过起了幸福的生活。 ※※※ 好不容易熬到了酉时正(下午五点),朱由校便飞的起身离开了御案,动作之大,到让日讲官吓了一跳。这已不是朱由校第一次火急火燎的离开日讲现场了,日讲官们都现,皇上最近越来越坐不住了…… “陛下,”曹化淳快走几步,追上了皇帝,劝道:“那些先生们给奴婢提了好几回了,问陛下为什么一到时间就要离开,是不是他们讲得不好?……” “不是已经酉时了吗?!”朱由校头也不回,不耐烦的回道:“朕也没有逃课。” 曹化淳苦笑着,却不敢言语。‘陛下啊,陛下。你虽没有逃课,可这也太急了些吧……’。 其实,朱由校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是,如花美眷就在房中等候,自己怎么还有心情去看那几个老东西的脸……。想了想,朱由校敷衍道:“明天,就明天吧。朕就多待会儿。” 曹化淳苦笑着,却没有回话。 弘德殿是一个宽三间、进深四间的大宫殿,为了保暖,也为了合理运用空间,内官监就在弘德殿内做了分隔。中间和东边被朱由校做了日常读书、批改奏章的地方,而西边就成了朱由校的寝宫。如今,朱由校和皇后张嫣便住在这里。 其实,按照国朝制度,皇后应当住在自己的寝宫,即坤宁宫西跨院(西跨院为坤宁宫西配殿,与弘德殿遥遥相对)。可朱由校新婚燕尔,怎么也舍不得张嫣离开,就把张嫣强行留了下来。张嫣无奈,只好每日前去坤宁宫视事,然后回到弘德殿居住。 朱由校回到寝宫,却看到张嫣正在读书,便悄悄的从后面摸了过去,一把儿把张嫣抱住,吓得张嫣‘啊’的一声,才现是皇帝在闹着玩,便抿嘴一笑,不再言语。 “你呀,真没意思。”朱由校不高兴了,这个老婆虽然人长得漂亮,也很温柔,待自己也好。可总是摆出一副皇后架子,任自己怎么挑逗,也总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柔可亲的样子…… “皇上,请慎重~~”张嫣见状,知道皇上的小脾气又犯了,便推了朱由校一把儿,告诫道。 听了张嫣的这句话,朱由校心中一阵反感。对比一下后世的夫妻相处模式,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这是在讨老婆吗?朱由校苦笑道,这是在找老娘。就像现在,虽然是新婚,可这张嫣就开始像一个姐姐、一个老妈一样,总是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不行、那不行的,有点反感…… “为什么?”朱由校想了想,觉得要趁现在刚刚成亲,把其中的利害给皇后把事情说明白,就挥手让周围伺候的宫人通通下去,拉着张嫣的手问道。“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难道和朕谈笑两句,就那样的难吗?” 张嫣一阵愕然,无论是从小受的教育,还是被选为皇后后学的宫规,都要求她做个贤妻良母,能够母仪天下。可皇上却要让她言谈不禁…… 张嫣做了难了,迟疑了半天,才艾艾的回道:“可我是皇后啊?!皇后不是需要保持仪容吗?要不,怎么母仪天下……” “你…”当朱由校听到张嫣说自己是皇后时,顿时便气炸了,只想立即下诏把她废了。可听到后来,却明白了张嫣的迷惑。便拉着张嫣的手笑道:“那朕问你,你先是朕的娘子啊?还是先是皇后?” 张嫣一愣,立即便明白了,试探的回道:“陛下的意思是,臣妾先是皇上的妻子,然后才是皇后……” “孺子可教也,”朱由校兴奋地用手点了一下张嫣的鼻子,笑道:“保持礼仪才能母仪天下,这话虽然不假,朕也知道宝珠(张嫣字)是为了朕好,不想给朕丢脸。但是,朕也想让你知道,你先是朕的娘子,然后才是皇后,这母仪天下可不能到了朕的头上……” “看陛下说的,”见朱由校说得夸张,张嫣‘噗嗤’一声便笑了,“臣妾哪敢啊。还不要把你当天敬着……” “那就对了,”朱由校乘机教育张嫣,“你看看史书上那些废后,为什么被废?还不是因为看不清自己,想管到自己丈夫头上,才被丈夫所厌恶了。” 张嫣心中一凛,却笑道:“皇上不想被臣妾管,那臣妾不管就是了,又何必编排前人呢。” “哈,”朱由校有些尴尬,便笑了一声,辩解道:“朕可不是不让你管,这不是有句老话吗?!叫什么‘家有贤妻、不遭横事’,可见这夫妻相处,有不对的地方,还是要互相劝解的。”又想了想,接着忽悠到:“你的老前辈,唐朝那个长孙皇后,不是也管李世民嘛。可她管得有水平,管的李世民心服口服,才被李世民所尊重。咱们日后相处,只要你不是摆出一副晚娘脸训斥我,我又怎么会不服你劝?” 朱由校还想再兜售自己的夫妻相处理论,却被张嫣取笑道:“皇上真不知羞,我要是长孙皇后了,那你是什么?唐太宗?那你可要努力了,唐太宗可是一代明君呢。” “唐太宗算什么,”朱由校心想,我一个堂堂穿越者,还比不过一个土著吗?便拍拍胸口,夸下海口,“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把大明治理的蒸蒸日上,越历代先帝。到时,你也能妻凭夫贵,在历代皇后中站在位……” “那臣妾可就要好好地服侍陛下,让陛下好好地之理天下了。”张嫣何等聪明,见皇上说得明白,便立即转变和皇帝的相处方式,讨好起朱由校来。“臣妾还指望着借陛下之力,留名青史呢。” “那你就等着。”朱由校大包大揽…… 张嫣只觉好笑,却不敢触了皇上霉头,便转过话题,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妾还有个问题想问问陛下,希望陛下给臣妾一个答案。” “你说。”见张嫣巧笑嫣然,朱由校心情大悦,暗道,‘这样一来,让张嫣帮我管理**,我后顾无忧了……’。可正得意间,却听到张嫣悠悠说道。 “陛下,西苑的那三位宫女(即赵雪娥、姹紫和嫣红),臣妾该如何处置呢?”张嫣依旧是笑容满面,可让朱由校看了,却总觉得像只狐狸。张嫣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如果按照宫中规矩,我这个做皇后的,应派人把这三位妹妹接过来,奏请陛下封了妃位,再和她们一起侍奉陛下。可是,谁让我先是陛下的娘子呢?女人嘛,这醋还是要吃些的……” 见朱由校脸色通红,张嫣觉得戏弄的也差不多了,便点到为止,“还是陛下给臣妾一个主意吧。” “这个,”朱由校尴尬极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暗暗责骂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下手狠点,让这三人消失了。又暗骂自己,在张嫣面前装什么牛十三,这下好了,被抓住痛脚了,这可再怎么办是好…… 见朱由校急的满头大汗,张嫣便适可而止,笑道:“看陛下急的,臣妾也是一时听说有这么几位。便拿来和陛下调笑一番,臣妾虽然有点拈酸吃醋,可也不是容不得人的啊。”又取笑朱由校了一回,才笑道:“臣妾的小日子快到了,正愁着没人伺候陛下呢。明日,还是把三位妹妹召回来吧……” 被妻子取笑,朱由校原本是羞得无地自容,只是腆着脸,在那里听这张嫣取笑,并没有怒。可一听到张嫣要把三人接了回来,顿时便慌了,大声嚷嚷道:“不行,这三个人不能回来。” “这是为何?”张嫣愣了,想了想,便笑道:“按照祖宗规矩,陛下大婚时,需要同时娶一后二妃,可陛下却只娶了臣妾一人。此后,更是把身边伺候过的宫人远远打了出去。陛下如此疼爱臣妾,给臣妾留体面,臣妾又怎会不知。可如今臣妾已经进宫了,又怎能肆意破坏宫中规矩,这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见朱由校哑口无言,张嫣更是觉得自己找了良配,就劝道:“陛下,还是把三位妹妹接回来吧……” 朱由校心中暗暗叫苦,却无法对妻子明说。难道说自己中了美人计,把先帝的嫔妃给上了吗?!朕可丢不起这个脸。 最后,朱由校万般无奈,只好答应,封赵雪娥、姹紫、嫣红三人为选侍,却远远地丢在西苑,坚决不答应召三人回来。只在心中祈求,这件事到此为止,赵雪娥的身份不被旁人知道。 张嫣毕竟入宫时浅,也闹不清其中关节。只认为皇上或许是不待见这三人,或许是想给自己留体面。让朱由校封了三人选侍后,便把三人置之脑后,开始琢磨起如何给皇上选妃来。毕竟,皇帝的三宫六院不能闲置。否则,皇上子息不旺,岂不是让自己受朝臣指责…… 第七十四章 辽东缺粮 这段日子,朱由校的日子过的惬意极了。每日处理完政务后,只要回到寝宫,就会看到张嫣笑脸相迎,两人聊聊天,再把爱做的事儿温习一下,真似神仙眷属一般。让朱由校享受着不尽温柔之余,时常会感叹道:“有老婆的日子真好。” 宫中的内侍宫娥们,也因帝后和睦而轻松许多,再也不为犯了小错而愁了。反正,只要求到两位主子面前,大错也能变小错。兴奋之余,侍奉上更是增加了许多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事端,触了霉头挨打受罚是小,让两位主子生了隔阂那就麻烦了。 可与宫内的想法不同的是,外朝的大臣们最近的日子却愈加不好过了。时常会有大臣们在那里小声嘀咕,“自从皇上大婚后,处理起朝政来,态度是是愈的强硬了”。更有甚者,已经把上疏奏事视为苦差。要知道,皇上虽然不打不骂不动廷杖,可思路敏捷,总能找到奏章上的紧要部分,并不停追问。为此,已有不少大臣被问得哑口无言,站在那里接受同僚的注目礼,尴尬极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大臣们也逐步适应了皇上的这种做法,反而觉得,皇上如此举措,正是明君所为。而且,为了不被皇上问倒,大臣们不得不在上疏奏事前查阅资料,做足功课,反而给下属作出了表率。到了后来,一些掌院大臣居然惊奇的现,衙门里的风气居然好了许多,原本那些坐在那里喝茶聊天的不见了,属吏们都是不停地在读书、查阅资料,准备应付上司随时的咨询。 五月十日,乾清宫 因张嫣还一直居住在弘德殿,外臣进出奏事时就有些不方便。朱由校无奈之下,只好改在乾清宫议事,却死活也不愿意张嫣迁到坤宁宫居住。 皇上的如此行径,终于成功了引起了朝臣的不安。一些御史言官就在朝廷大佬的背后唆使下,上疏弹劾。称皇帝如此偏宠中宫,非大明之福。要求皇帝广施恩泽,多生龙子。朱由校看了,只觉得一阵憋屈,直截了当的批了个‘无聊’,便打了回去。 可朱由校万万没想到,这道批示刚刚出,全体朝臣们都行动了起来,就连方从哲也不支持自己,要求皇上以社稷为重,早生龙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最终,朱由校万般无奈,只好让王安出去传话,曰:‘朕也想要儿子,但更想要中宫所出的嫡长子’。并承诺,只要皇后怀孕生子,就不再和皇后同居一室。 方从哲见状,便反过来劝解同僚,最终弭除了这场风波,可皇后还是居住在弘德殿。闲话说完,现在书回正传。 乾清宫广阔的大殿上,三三两两的站的十几个人,这些都是内阁的阁臣、六部的尚书。可是,这些大明的秉政大臣们,却都是苦着脸,傻站在那里,一个个默不出声…… 朱由校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逐一揣摩大臣的表情,却始终无所得。便无聊的叹了口气,随手就把内侍曹化淳叫了过来,“……什么时辰了?” 曹化淳看了看西洋进宫来的进贡来的怀表,小声禀道:“已经酉时(下午五点)过了。” “你去和皇后说一声,朕要晚点回去。”朱由校吩咐道。 “奴婢遵旨。”曹化淳小声应了,便领命而去。 方从哲离得比较近,不经意间就听到了皇上和曹化淳的对话,心中一阵摇头。‘皇上那点都好,就是有点媳妇迷。这才多大功夫啊?就惦记上了……’ “启奏陛下,”方从哲微微侧身,打量了一下同僚,见大家还是如同木雕泥塑一样,便出列奏道:“此事事关重大,臣等一时不能决断,还请陛下稍缓一二,容臣等商议后进奏……” “准,”朱由校一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这些大臣还是一言不,就知道没戏儿了。“但是,朕提醒诸位一句,辽东可是没事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啊……” 方从哲等人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回道:“臣等不敢有丝毫疏忽之心……” “那就好。”朱由校敷衍了一句,率先离去。 “臣等恭送陛下。” 目送皇上离去后,方从哲直起身子,苦着脸对着诸位同僚说道:“……大家还是先去内阁吧。” ……朱由校离开乾清宫后,却并没有回寝宫,而是在弘德殿书房内坐下,翻开了一份奏章仔细阅读起来。 这是一份关于辽东局势的奏章,是由辽东经略熊廷弼执笔、辽东巡按杨涟联署作保的,而乾清宫的这次议事就因此而起。 可让朱由校万万没有预想到的是,大臣们刚一看到奏章,便一个个闭口不言,站在那里装泥塑。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让这些大臣们先回去商议,自己却躲在书房里仔细揣摩。 “……自建虏大将莽古尔泰、皇太极伏诛后,老奴更是丧心病狂,纵兵抢掠不停,还在其属地借大索间谍之名,抢劫汉民财务以充军资。更为可恨的是,努尔哈赤害怕汉民在天朝大军讨伐时做内应,竟然举起屠刀,十不存一。大量的难民逃亡沈阳等地,苦求王师讨伐老奴。” “但是,臣等却认为,讨伐努尔哈赤的时机现在还不成熟。”见熊廷弼开门见山的提出讨伐努尔哈赤的时机尚不成熟,朱由校便来了兴趣。仔细向下看,却现熊廷弼还是提倡以守为主,反对盲目进攻建虏,并提出了三个不能进攻的理由。 “前番抚顺关虽有小胜,可斩不过数百具,建虏实力犹存。而王师虽多次整顿,效果明显,但贸然与建虏野战,却胜负难料。一旦决战失败,辽东必全境糜烂。如今,臣等正按照圣谕,编练新军。还请皇上容耐一时,等新军编练后,再与建虏决战。军不耐战,此一不可战也。” “大量的难民聚集在沈阳城外,堵塞官道。其中更是混有大量建虏细作,难以分辨。一旦大军出动,建虏必先得到消息。而建虏境内消息屏蔽,难以察觉敌军动向。敌我不明,此二不可战也。” “近日来,辽东大雨不止,运粮困难,更有大量难民等候救济。从而造成米价腾飞,兵卒苦不堪言。大军无粮,此三不可也。” …… 朱由校看罢,仔细揣摩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反正,皇太极已经死了,而努尔哈赤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而自己却年轻,就这样耗着,也能把努尔哈赤耗死,把建虏给耗干了。只需要自己能保证关内不乱,不出现大规模民变,这辽东就翻不了天。“……大不了,朕就把辽东放弃了,也能保证大明国祚。”朱由校满怀恶意的想道。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样放弃辽东,也未免太卑鄙了些。朱由校就摇了摇头,把这个恶毒的念头驱除脑海。又定了定心神,见下面还有熊廷弼对辽东粮价的描述,便仔细看了起来…… “辽东地寒人少,每年种麦种粟只能一熟,如今又连年征战,使百业凋敝,粮价飞升。辽东兵丁,虽每月得饷银二两,为九边之冠。但米价却亦为每石二两,兵丁操劳一月,却食不果腹,早已满腹怨言。”熊廷弼在上面直刺刺得恐吓道:“……(粮价)一旦持续下去,军心必乱,那时将不可收拾。” 朱由校皱皱眉头,看魏朝正在跟前伺候,便问道:“魏朝,你一天能吃多少粮食?” “啊?!”魏朝一愣,却冷不停看到皇帝满脸不悦的看着自己,心中惊惧,便随口答道:“奴婢每日吃……”话到嘴边,却住口不言,敷衍道:“奴婢是在不曾留意。要不,奴婢去问问?!” “饭桶,”朱由校有些不悦,呵斥道:“快去。”想了想,又怕魏朝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白跑一趟。就叮咛道:“去问清楚,一个成年男丁每月吃多少粮食,成年妇女、少年又是多少。问明白了回来禀报。” 见不是找自己的错,魏朝松了口气,急忙出去打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进来回道:“陛下,奴婢问了御膳房,说是成年男丁每月要吃三斗多粮食,成年女子也要吃两斗多。至于尚未成丁的大约是一斗半。” 朱由校仔细盘算了下,依稀记得一斗粮食是十二斤半,三斗就是三十七斤半。而前世时兴粮票的时候,是一个成年人的定量是三十九斤左右,二者差不多。便满意的点点头,却又问道:“你确定吗?” 魏朝连忙回话,“是御膳房的人说的,要不,奴婢再去外面问问。奴婢也觉得,这未成丁的小子吃的太多了,怕是有错……” 魏朝还想解释,却被朱由校打断。“好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十五岁成丁了就不必说,而那些十二三的可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那怎么行。” 魏朝一愣,这是哪里的俗话啊。却麻利的跪下应承道:“陛下圣明,懂得真多。” 朱由校懒得搭理他,便自顾自的盘算。假设一个兵丁的饷银是每个月二两,而他又有个四口之家,一男一妇加两个半大孩子,每月就要吃八斗到九斗粮食。而一石粮食也不过十斗,可就要花费二两银子。更何况,如今又没有计划生育,那一家不是三五个孩子…… 算着算着,朱由校只觉得鼻子一酸,“这些人也太苦了……”朱由校喃喃的说道。 “陛下,谁太苦了?”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疑问,这才让朱由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把话说了出来,忙回头向后看…… 第七十五章 玉米和劝农讲习所 朱由校猛一回头,才现正有一个宫装丽人亭亭而立,正对着自己嫣然巧笑…… “梓童,你怎么来了。”朱由校一愣,连忙起身迎上。 张嫣向前一步,任由皇帝抓着自己的手把自己拥入怀中。回道:“臣妾听宫人报信,说皇上躲在书房里不出来,便过来看看。”微微抬头,却现皇上眼睑尚带有雾气,便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还……” 张嫣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却故意住口不语,好让朱由校不觉得太过尴尬。 “是辽东,”纵使这样,朱由校的脸颊也微微烫,连忙取过奏章给张嫣详细分说。“辽东的兵丁太苦了,每月只有二两饷银,可米价竟然也是二两银子一石。他们终日辛苦,却食不果腹,真的太苦了……” “陛下如此爱惜子民,真是大明之福、黎民之福,臣妾代天下臣民谢过陛下。”张嫣微微一挣,便从朱由校怀中挣脱出来,对着皇上盈盈拜倒。 “你这是做什么?!”朱由校一乐,伸手又把张嫣揽到怀里,点着张嫣的鼻子道:“想学长孙吗?”张嫣一阵不依,便和朱由校闹成一团…… 如此闹过一会儿,张嫣才开口笑道:“陛下虽有此心,可有所不知,外面的那些人,又有几个天天吃的是大米啊。”见朱由校专注的看着自己,张嫣一阵娇羞,又解释道:“臣妾未进宫时,虽也比较富足,可这大米也不是常吃的。” “是吗?”朱由校一愣,心中却不由的浮起一个典故来,‘何不食肉糜’。晋惠帝为百姓不吃肉而惊讶,张嫣却认为百姓吃不起米是正常的…… “大米多产自南方,沿运河长途运输到京,自然价格昂贵。而臣妾之家在河南开封,并不产米。日常饮食便以面食为主,这大米就吃的少了。”张嫣以为皇上长在深宫,不明白这些,便急忙作出解释。“辽东也不产米,价钱自然高涨。可天生万物,百姓自会有食用之物,陛下也不需太过在意。” 听张嫣说完,朱由校有点不悦。刚想出言训斥,却见张嫣握紧拳头,装出一副恶狠狠地样子说道:“不过,辽东米价二两一石,也实在太贵了。陛下可要好好治治那些奸商。” “你呀,”朱由校乐了,在张嫣脸上拧了一把,“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多想想怎么给朕生个儿子吧……” 到了第二天,朱由校便以辽东米价太贵,辽东兵丁百姓难以接受为由,让内阁并户部商议如何平稳辽东粮价。又把户部农业署侍郎徐光启召进宫,详细询问辽东农业生产状况…… “徐爱卿,你好好想想,这辽东就只能一年一熟吗?就不能收两季吗?”朱由校清楚地记得,辽东,也就是后世的东北,可是中国的一大粮仓,九大商品粮基地之一。如果只能一年一熟,那怎么会有大量粮食调出……。要知道,东北的大米、大豆可是很出名的。朱由校心中想道。 “陛下有所不知,辽东冬季太过寒冷,作物播种后俱被冻死。唯有在清明后种植春麦,此点与与关内截然不同。”见皇上问,徐光启连忙解释道。 “那番薯呢?”朱由校满怀希望的问道。 “这个,”徐光启有点尴尬,迟疑道:“番薯怕寒……” “好了,算朕没有问。”朱由校脸一红,连忙掩饰道:“朕也只是病急乱投医。辽东还能种什么,徐爱卿也帮着想想……” “臣遵旨。”徐光启应了一声,便低着头仔细盘算起来。 ‘后世的东北都种什么呢?’见徐光启在那里苦思冥想,朱由校也不闲着,掰着指头仔细算了起来。“有春小麦、大豆、大米、还有土豆和玉米……” ‘有了,种玉米。’朱由校突然眼前眼前一亮,急忙问徐光启,“徐爱卿,你知道玉米吗?他也是从海外传来的。”朱由校突然想起玉米来,在他的记忆里,玉米、番薯、马铃薯是明朝中后期传入中国的三大农作物。如今,番薯已经被徐光启给推荐上来了,那玉米和马铃薯呢? 朱由校满怀期望的看着徐光启,希望徐光启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答案。 “玉米?”徐光启仔细想了想,却没有印象,便问道:“陛下,这玉米是何形状?可有实物?” 朱由校心里一紧,却笑道:“朕也是无意中听内侍闲谈时说起的,说玉米产量极大。可一时大意,竟忘了问那内侍姓名了。如今也不好找到他询问……” “这个,”徐光启犯了难,这只有一个名字,怎么知道是什么啊?想了半晌,才为难的说道:“要不,陛下下个旨意,让宫中查一下。可好?!” 朱由校嘴一撇,我到哪里去找那个内侍啊?!只好装模作样的想了一想,又提醒道:“朕当时好像是听那内侍说,他用水煮熟后,用手拿着啃食,最后还把棒子给扔了……” “能煮熟后啃食?中间有棒子?还是海外传来的?”徐光启仔细想象了一下,迟疑道:“莫非是苞谷不成?可苞谷的产量并不大啊?” “苞谷?那是什么?”朱由校好奇的问道。 “启奏陛下,”徐光启详细的解释道,“苞谷传自佛郎机人,也叫玉蜀黍。其果实与其他谷类不同……” “啊,朕想起来了,”朱由校突然叫道:“好像那个内侍说过玉蜀黍什么的。”心中却是暗叫惭愧,这玉蜀黍多好的名字啊,我怎么给忘了啊。 “……可是,这苞谷的产量实在太低了啊。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辽东种植。”徐光启确认了皇上说的是苞谷后,反而做了难。 “不妨,”见徐光启说玉米产量太低,朱由校有点疑问,却不敢质疑,只好先让试种一下。“爱卿可以先在京畿和辽东试种,等一年后,看看结果再说。” “也只好如此了。”徐光启叹了口气,说道:“只是现在已经到了五月,这农时已过,即使种上,怕也难有收成。只有等到明年了……” “无妨,徐爱卿可先派人查访一下,看京畿和辽东是否有人种有苞谷后。如有,爱卿可派人接管,仔细观察一下。”见徐光启要把试种时间给推到明年,朱由校有些不乐意,就给出了个主意。 “这倒是个好办法。”徐光启眼前一亮,急忙回道:“臣这就派人去查探。” “对了,”见徐光启就要告退,朱由校连忙叫住,“你说的这个苞谷,可有种子、果实什么的?”朱由校生怕闹出了乌龙,便想求证一下。“如有,就拿些样品,送进宫来让朕看看。” “臣遵旨。”…… 徐光启倒也干脆,出宫片刻后便又回来。带着一只玉米棒子让朱由校观看。 “正是此物,”朱由校笑道:“当时,那个内侍扔的就是这种棒子。” 徐光启见皇上说话前后矛盾,却装作不知,躬身奏道:“臣无知,却信口开河,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校一愣,忙问其故,“徐爱卿何出此言?” 徐光启便解释道:“臣一直以为苞谷产量低下,不及番薯,就对苞谷一向轻视,不做详解。刚才奏事时,更是信口开河,称苞谷产量低下,如不是吾皇坚持,必将酿成大错……” 朱由校听话音不对,这徐光启怎么出去一趟,便长了见识?连忙问道:“徐爱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曾种植苞谷?” “正是,”徐光启正色道:“臣正想向皇上推荐,臣之属吏,保定人士张卫。张卫虽只是秀才出身,可生性喜好农学。曾在保定种植苞谷,称亩产可达千斤……” “是吗?这可太好了。”朱由校大喜,“这个张卫可真是立了大功。”朱由校兴奋不已,就在大殿内来回走动,便走还边念叨着,“朕一定要赏这个张卫,一定要重赏……” 可正走着,朱由校却停了下来,奇怪的问道:“……朕让你选育良种,这张卫就不知道吗?怎么有了如此良种,却不曾提起?”越说,朱由校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张卫,不会是个面善心恶的小人吧?” 徐光启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陛下误会了,”见皇上不解的看着自己,徐光启苦笑一声,解释道:“陛下,这个张卫,是个痴人。每日沉迷于种田,不知其他。就连他这个秀才,也是他父亲帮他捐的。” “哦?”朱由校瞪大了眼睛,‘这秀才还能买啊’?却对这事儿置之不理,问道:“这张卫如何沉迷种田,说来听听。” “是,”徐光启便将张卫的种种痴事儿一一道来,“这张卫,为了更好的种田,就在田里打了个窝棚,以田为家。更为可气的是,他竟在半夜提着灯笼在田里乱转,说是要看看禾苗在夜里是怎么生长的……”说到最后,徐光启摇头叹息,“臣受命组建农业署时,曾四处搜刮善于农事者,便有人推荐了张卫。可张卫虽做了官,却仍是痴心不改,每日只在地里居住。这次臣回到衙门询问苞谷之事,正好遇上了张卫,便得知这张卫曾种过苞谷……” “那这张卫又是因何回到衙门?”听了徐光启这一解释,朱由校心中大喜,这是个袁隆平级别的人物啊?纵使学识不如袁大师,可这痴迷劲却要让袁大师佩服……。有心直接嘉奖张卫,却还有疑问未解,急忙问道。 “是臣多日不见张卫,昨日派人硬抬回来的……”徐光启老脸一红,低头禀道。 “哈哈哈……”朱由校仰天大笑,“这真是天助我大明也。”好不容易,朱由校才止住笑声,大声吩咐道:“徐爱卿,你去拟就一个章程,看看如何在辽东、北地推广苞谷,拟好后拿来给朕瞧瞧。” “臣遵旨,”徐光启连忙应诺,却又小声提醒道,“陛下,这张卫呢?” “张卫吗,”朱由校沉吟了起来,最终下定了决心,“徐爱卿,你去告诉那张卫,光在地里研究是不行的,要把研究出来的东西讲给别人听,要让全大明的种田人都知道如何才能更好的种田,这才是正道。” “是,是,臣一定把话带到。”徐光启听到皇帝如此明白事理,更是觉得心中大定,觉得这农业署干起来有劲儿…… “徐爱卿,你要找一些年轻人,和张卫一起,把这些本领都交给他们,如此才是我大明之福啊。”朱由校越说越激动,竟然走到徐光启面前深深地一躬,“徐爱卿一心为我大明,朕代天下苍生,谢过徐公了。” “啊,这可使不得。”徐光启连忙避让,心中更是激动万分,“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让我大明子民都能吃的饱饭……” “好,好,爱卿能有此言,朕就放心了。”朱由校更是高兴,便又说道:“嗯,徐爱卿和张卫要给那些年轻人讲课,也需要个身份。这样吧,两位爱卿就以乾清宫日讲官的身份给他们讲课。如果他们胆敢不服,就用朕的名义训斥他们……” “这,这怕是不好吧?!”听到皇上封官许愿,徐光启却有点犹豫,“张卫虽有赤子之心,可毕竟只有秀才功名,这骤然令他为乾清宫日讲官,怕是朝廷有所非议啊。” 朱由校一愣,随即想起日讲官都是翰林出身,这张卫只是一个捐的秀才,还真的不合适,便沉吟起来。 徐光启见状,连忙劝道,“陛下可书写一个匾额,上书‘农学精通’四字,在我农业署挂上,让张卫在此匾下讲课,如此必无人有所非议……” “不,”听了徐光启的这个主意,朱由校虽觉得不错,却不想退让。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说道:“不,如此行事不足以表明朕重视国本之意。徐爱卿,帮朕拟诏……” “……农桑,国之本也,历代天子未有不重农桑者。朕上体历代祖宗之意,下怜苍生之苦,设乾清宫日讲官讲解农事,以表重农之心。农业署侍郎徐光启、保定秀才张卫,俱农学精通,特授乾清宫日讲官一职,为朕解惑。钦此。” 任命了徐光启、张卫为日讲官后,朱由校还不罢休,竟想借此机会,建立起农学院来,便有口授谕旨一道。 “……农桑,国之本也。本因为重,可苍生贪利,竟视为贱业。虽有号称耕读传家者,亦徒有虚名,不事稼穑。朕深以为忧,特设劝农讲习所于农业署治下,专职培养喜农之人。以作社稷之需。为表朕意,特赐‘农学精通’匾额,以作讲习所正堂之用。另委派乾清宫日讲官徐光启主持讲习所事务,日讲官张卫为讲习所教授。钦此。” “皇上,”堪堪拟完上谕,徐光启便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青年时颠簸流离的经历,让徐光启认识到农业的重要性。读书人的良知,更是让他在入仕之后,以劝农重桑为己任,哪怕是受尽了世间的冷漠和白眼。如今,大愿将成,却让徐光启跪在那里,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似的…… ps:徐光启一直认为,玉米产量不高,便一直关注着番薯,希望番薯能挽救大明的命运。他的《农政全书》中,更是用大量的篇幅讲解番薯,而对玉米,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并没有详细研究。 第七十六章 司礼监变了天 “这就是今天的奏章吗?!”高坐在案几后的男子问道。 “正是,”站在案几前那位官员有点犯嘀咕,仔细又想了想,才打了包票,“启奏陛下,今日所收到奏章共三十一件,俱记录入档,呈送御览。期间,并无遗缺,还请陛下明察。” “姚~思~仁~姚~爱~卿。”朱由校一想起通政使姚思仁的名字就想笑,可一直都顾及着自己身份,不敢出言调笑。今日,因心情实在郁闷,便拉长声音,把这个名字叫了出来,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臣在。”姚思仁却没有现异常,只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等候皇上吩咐。 “……你们通政使司是怎么搞的?”朱由校心情不爽,自然是逮着谁算谁,先泄了再说。反正,你们和皇帝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朱由校无理取闹道:“今天的三十一件奏章,怎么尽讲一件事啊?!难道,我大明的官员,都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这,”姚思仁一阵苦笑,却说不出话来。心想,我又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那里能管得了这些御史的嘴啊?!可也真的好奇怪,今天的奏章全是弹劾攻讦的,其他的竟然连一件都没有,也算中邪了,只不知是哪位大佬被人记恨下了…… “算了,算了。”朱由校看姚思仁胡子都白花花的了,就觉得要给自己积点德,不再欺负老年人。“姚爱卿,朕一时心情不好,还请爱卿莫要见怪。” “微臣不敢,”自皇上登基以来,姚思仁便天天见驾,有时候甚至一天跑几次,和皇上早就混熟了,说话也就少了许多生疏。如今,见皇上眉头紧锁,知道还是为了奏章愁,便笑了笑,回道:“臣这就告退,等有了奏章,臣再送来。” “如果是弹劾熊廷弼的,就不要太急了。”朱由校没好气的叮咛道。 “私拆奏章是大罪,臣可不敢。”听得‘熊廷弼’三字,姚思仁心中就是一突,顿时明白了其中原委。便笑着应了皇上一句,缓缓的退出了弘德殿…… 朱由校长吁短叹,在房间内又来回走动几遍后,最终下了决心,“朕还没有临阵换将的打算,也只好对不起了……”。刚提起朱砂笔,却又被朱由校放下,随手指了一个小内侍过来。 “你,对,就是你。”朱由校吩咐道,“你把这些奏章报了,统统送到魏朝那里去。告诉他,这些奏章让他帮朕批了,只需让他批上四个字,‘无稽之谈’。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小内侍重复道:“批四个字‘无稽之谈’。” “去吧,”朱由校抬头看看天,觉得此时天色太早,回寝宫找老婆也太过扯淡,便召了日讲官给自己讲课。 不料,刚刚拉开架势,日讲官尚未讲话,魏朝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陛下,”魏朝不等日讲官退下,便着急的说道:“这奏章批得怕是不妥吧。” “怎么不妥?”朱由校一愣,连忙问道。 却见魏朝取出刚才的那些奏章,一一指点道:“熊廷弼坐镇辽东,耗费国帑无数,却导致辽东糜乱。陛下虽是爱才心切,也当训斥一二,让他时刻怀有恭谨之心。又怎么不顾青红皂白,就批了这些奏章‘无稽之谈’呢?” 朱由校愣住了,这魏朝想做什么?想爬到朕的头上吗?…… 魏朝见皇上沉吟不语,更是把奏章送到皇上眼皮底下,“皇上,还是下旨令熊廷弼自辩吧,也算是给他一个告诫;要不,留中也可。只要熊廷弼看了邸报(按照规矩,留中的奏章也要上邸报的),也有所警惕……” 魏朝正得意洋洋的说着,却冷不防听到一声低沉的训斥,“你魏朝真的以为自己是内相吗?真不知死活。” “啊?”魏朝这才现,朱由校的脸色已是铁青,吓得连忙跪倒,“奴婢不敢……” “朕如何决断,自有朕的道理。”朱由校已经拿定主意,便挥手让周围的人下去,然后给魏朝解释道:“熊廷弼何许人也?有才,但极为自负。而自负者,必自卑。朕如今正是用他之时,又岂能伤了他的心,让他不安于位。更何况,”朱由校拍了拍那叠弹劾熊廷弼的奏章,“这些邀名沽誉之辈,一心想着拉下熊廷弼,好成就自己的名声。可这里面有几个是道听途说,有几个是人云亦云。他们是否想过,一旦熊廷弼致仕,后继者改变辽东方略了又该如何。而你魏朝,是否也曾经想过?” “陛下,”虽听了皇上解释,魏朝却不以为然,强拧着头道:“这熊廷弼太过跋扈,还是先敲打一下好……” 朱由校却懒得听魏朝解释,直接喊道:“来人。”顿时,侍卫内侍们便跑了进来。朱由校一指魏朝,“把他压下去,充作南海子净军。”一言方出,周围的人全愣住了…… “陛下,饶命啊。”魏朝醒悟过来,忙跪倒地上苦苦哀求…… 见众人还楞在那里,朱由校有点不高兴了,呵斥道:“还不快去……”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连忙七手八脚的上来,把魏朝押了下去。 王安今日并没有来乾清宫当值,可听到魏朝触怒皇帝,被配充军,连忙进宫来问个究竟。 “……他太嚣张跋扈了。”面对王安的询问求情,朱由校淡淡的说道,却不肯给出半点转圜。 王安无奈,只好奏道:“司礼监原本只有二位秉笔太监,魏忠贤又是个挂名的。如今魏朝被废,司礼监无人可用。如何增补,还请皇上示下。” “曹化淳虽然有点贪财,倒也比较伶俐,算他一个。”朱由校稍微考虑了一下,又道:“就让他接受魏朝的职务,做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乾清宫总管吧。” “张彝宪账目算的好,人缘也不错;而高起潜擅长兵事,方正化为人正直,就补他们三人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吧。”朱由校又点了三人进司礼监,安排妥当后,才问王安,“大伴觉得怎么样?” 王安仔细盘算了下,却觉得这三人都是宫中比较有才干的,便点头应诺。心中却哀叹道:‘皇上终于长大了……’ 第七十七章 运粮不易 曹化淳悄悄地跟在皇上身后,进了乾清宫。乾清宫内的摆设还是像以前一样,可曹化淳身份变了,站的地方也不同了。他站在皇上御案的上位置,像往常一样,悄悄地打量着大群臣,可心中却充满了喜悦…… 见随侍在皇上身边的并没有魏朝,方从哲倒也没有惊讶,只是证明了昨日得到的一个消息,‘魏朝真的坏事了’。虽对魏朝突然被驱逐有些不解,可方从哲却不想理会宫中的那些是是非非。反正,皇上既不是懦弱之君,那些内侍也翻不了天。 朱由校清了清嗓子,并没有说许多闲言絮语,而是直接问道:“……平息辽东米价之事,诸卿可曾议定?” 方从哲早已经习惯了皇上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见到皇帝话,也不给皇帝绕弯子,直接将昨日内阁商议的情况报了上去。“……臣等以为,辽东米价突涨,事出有因,陛下无需惊慌。只需等待时日,辽东米价自然平息。” “哦,”见方从哲说的肯定,朱由校不由得便坐直了身子。“这是为何?” “启奏陛下,”方从哲侃侃而言,“臣等商议之后,认为辽东米价突然上涨,原因有三。其一,此时正是青黄不接时节。开春之后,夏收之前。百姓存粮已经吃完,但新的粮食却不曾收获,百姓不得不在市面上购置粮食,从而引起米价上涨。此为世间常态,非辽东独有也,还请陛下放宽心思,等度过这几个月,到了夏收时,米价自然回落。”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喃喃道,可还是觉得此事难以接受想要出言反驳,却又强忍了下来,只是淡淡的说道:“爱卿接着讲吧。” “臣遵旨,”方从哲见皇上脸上不咸不淡的,也摸不清头绪,只得心中叫苦道,‘这个辅真憋屈,无论内阁做了什么决议,都要我这个老头子出面上奏,真难熬……’可转念又一想,方从哲便庆幸道:‘也亏了当今圣明,明白老臣的为难之处……’ 方从哲定了定心神,继续上奏道:“其二,辽东大雨。大雨之后,道路冲毁冲坏无数,粮车运行困难。而辽东用粮大部,都需要从关内运输,如此便一时接济不上。不过,”方从哲提高了声音,奏道:“臣等已经行文各地卫所官府,令其加紧修路。并派出信使,督促运粮粮车加紧前行。一旦粮队到了辽东,米价必然平息,还请陛下放心。” “如此甚好,”朱由校点点头,夸奖道:“诸位爱卿勤勉办差,朕心甚慰。” “此乃臣等本分,不敢劳烦陛下夸奖。”方从哲谦让了两句,便继续说道:“其三,大量难民涌入。建虏倒行逆施,大量扑杀抢掠辽人,迫使大量辽人逃离本土,聚集在沈阳一带。辽东经略熊廷弼深体吾皇爱民之心,下令赈济难民,从而耗费大量粮食,造成市面粮价飞涨,以至于惊动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熊廷弼倒识得大体,”朱由校心中明白,这赈济难民,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否则,这些难民在建虏奸细的挑动下作乱是小,影响了辽东民心是大……。思虑明白后,也就不计较熊廷弼无旨放粮之事。笑了笑,对方从哲和曹化淳等人吩咐道:“……熊廷弼是辽东经略,这赈灾放粮也是职责所在。内阁和司礼监都记一下档,别让那些言官聒噪了。” 众人一阵苦笑,只好大声应诺了。却对皇上出言不逊,置若罔闻。 虽然听方从哲代表内阁给出了三个似是似非的理由,朱由校却并不觉得满意,而是皱着眉头质问道:“这一阵大雨、数千难民就能让辽东米价飞涨,民不堪言。那么,日后大军讨伐建虏,又该当如何?” “这~”方从哲傻眼了,也顾不得君前失仪,扭头直勾勾的看向刘一燝等人。刘一燝也是满脸苦笑,左看看,又看看,却迟迟拿不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见大臣们左顾右盼,却一个个哑口无言,朱由校心中更是不满,便哼了一声,缓缓地说道:“看来诸位阁老还需要商讨一二,对吗?” 大臣们的脸更红了,一个个都耷拉着头,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好应付了皇上质问。至于被皇上问倒后是否丢人现眼,却没人在这时计较。反正,自从皇上大婚后,被皇上问的哑口无言,也时常生,百官都习以为常, 终于,韩爌站了出来,向皇上奏道:“启奏陛下,非是臣等不能尽心,而是向辽东运粮实在太过困难。还请陛下明察……”其他诸人一听,‘对啊,当今是最会体谅大臣难处的,我们只需把实情上奏,给皇上讲解分明。即使还是难以解决,皇上也会网开一面,不予追究的……’ 主意打定后,众人便抬起头来,等着皇上问,自己也好脱了干系。 ‘明察’?朱由校嗤之于鼻,还是听听这些大臣怎么忽悠我吧。“既然有困难,那就讲一讲吧。也好让朕看看,什么样的困难,能难倒朕的阁老。”朱由校略带讽刺的笑道。 “臣遵旨,”韩爌老脸一红,却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的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从这京师到沈阳,足有千里之遥,而到辽阳,更足足有二千里之远。路途遥远不说,还道路年久失修……” “年久失修就去修路,”朱由校冷冷的打断了韩爌的推脱之言,“朝廷设守土之官,不就是为了上情下达,保境安民吗?这道路坏了,却不知道去修一修,这又算什么守土之官?!” “是,是,陛下教训的是。”韩爌连忙应诺下来,又和其他大臣一起躬身应道:“臣等谨听吾皇教诲。” “好了,你继续讲吧。”朱由校沉着脸,冷冷的看着韩爌,“把你们的苦衷都倒出来,让朕看看这向辽东运粮是如何困难。” “是,是,臣遵旨。”韩爌无奈,却一时找不到接替的人,便苦着脸奏道:“为方便运粮,需造大车,每车可运粮十二石。装车之后,需要有力之士十五人挽运。同时,每个车队还要调拨军丁一千五百名,以都指挥等官统领押运。临边(镇)道路,多遇崎岖,或遭淋雨泥宁,津渡阻碍。人之精力有限,未免沿途耽延失事。还请陛下明察。” 朱由校粗略算计的一下,一石粮食是125斤,十二石就是15oo斤,合计75o公斤。这车子载重倒也不少,只是长途运输,必须要配置多名车夫,这也能理解。不过,这运十二石粮食就要派十五个人,还不合一人一石啊?朱由校悲哀的想道…… 见皇上还是沉吟不语,而韩爌已经心惊胆颤,刘一燝便接过话头,奏道:“前番熊廷弼曾经上奏,称其麾下共有兵丁十八万之众,战马更有九万。年耗军饷三百二十四万两,粮食配给一百零八万石。饲养战马还需大豆饲料九十七点二万石,草料两亿一千六百万捆。规模如此巨大,朝廷实在难以支应。还请陛下明察。” 虽然一直以来,朱由校都知道辽东便是朝廷财政的大包袱,可数量如此巨大,也让他愣住了。别的不说,光这军粮加饲料就出了二百万石,这需要多少车来拉?朱由校犯了难。 “……这往辽东送一石粮食,需要耗费多少?”朱由校想了半天,却突然现,自己还不知道这运输的价格,连忙问道。 “启奏陛下,”方从哲终于开口说话了,却又给朱由校了当头一棒,“……沿途人吃马喂,每向辽东运送一石,就要耗费白银二两。” “什么?”朱由校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二两银子是怎么算出来的?可有凭证?” 方从哲连忙解释道:“……向辽东运粮,抽调的都是役丁,但因路途太过遥远,朝廷还需补足脚钱。此外,一路上人吃马喂,耗粮无数,都需要折成白银,算在账上。”说罢,方从哲又对皇上做出保证,“每次运粮,户部均有账目可查。陛下如要御览,可随时派人去取。” 朱由校摇了摇头,却问道:“既然向辽东运粮如此昂贵,那为何辽东粮价却只有二两呢?” “陛下有所不知,”方从哲解释道:“辽东为边地,所住之人多为军户,每月可向军中支粮。真正需要在市面上购买粮食的,反而不多。还请陛下明见。” “如此就好,”朱由校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一颗心采访到了肚子里,“这么说,辽东兵丁所领取的军饷并不全是银子喽?”朱由校问道。 “启奏陛下,”方从哲回道:“边地军饷分三部分,其一是本身的军饷,只要在册,即可领取;其二是出兵的赏钱,只有出兵打仗的兵丁,才可放;其三是粮食折扣,因运粮不力,有时候难以供应全军,便以银代粮,给兵卒,让他们在市面上卖粮……” 听方从哲讲解完毕,朱由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满怀感激的看着方从哲,‘这些道道,圣贤书上找不到,臣僚奏章上也不显示,只是在文武大臣中约定俗成。如果不是方从哲今日明言,自己怕是还要蒙在鼓中……’ 第七十八章 户部没钱 在心中感激了方从哲一阵后,朱由校便收回了目光。沉思一阵后,却突然问道:“……正常年景下,辽东米价是多少?” “每石大约为一两六七钱,”方从哲不加思索的回道:“每年青黄不接时,辽东的米价会上涨至此;如果是灾年,会涨到二两左右;可一旦用兵,粮价必定飞涨。”正说着,方从哲却稍稍迟疑了,又道:“辽东孤悬关外,唯有山海关一地可与关内相通。丰年时,粮食难以外运,谷贱伤农;备荒之年,关内米粟也难以接济,自然会粮价飞涨……” “那为什么不海运呢?”朱由校有点奇怪。明明山东和辽东隔海相望,相距甚近,可这些明朝的精英们竟能置若罔闻,朱由校暗生闷气之余,却又突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准备在山东练兵,好跨海支援辽东,也是被大臣给否决了…… “这…”方从哲一时语塞,想要给皇上作出合理解释,却又害怕身边人多嘴杂,一时间便沉吟起来。 “启奏陛下,”见方从哲迟疑,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史继偕便主动站了出来,大声奏道:“……因海上风波太大,船只沉没时有生,国朝海运便逐步荒废,以至于如今无船可用。此种情弊,还请陛下明见。” “原来如此,”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认可。可又冷不丁问道:“史爱卿,你籍贯何处啊?” 史继偕一愣,却不曾在意,随口答道:“臣是福建泉州晋江县人士。” “泉州”?朱由校气的只想咬史继偕两口,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你一个泉州来的福建佬,难道还怕大海不成?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泉州是什么地方啊?…… 心中虽然恼怒,可朱由校却也知道,如今正是大航海时代,那些海商本身就是海盗,烧杀抢掠本是家常饭。自己如果一时处置不当,得罪了这些人,怕是在海上寸步难行。于是,朱由校便按下怒火,暂时放了史继偕一马。 “想必诸位爱卿都知道了,朕昨日刚刚委任了两个日讲官,分别是农业署侍郎徐光启和农业署主事张卫。”朱由校见一计不成,便另生一计。“这两个日讲官都是精通农学之人,正好为朕讲解农事。此外,”朱由校强装笑颜,“两位日讲官还曾提出,要在辽东试种苞米、番薯等物。此两种作物俱是产量极大,想必可缓解辽东粮食匮乏之危局。” “哦,原来是这样。”大臣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是想用日讲官这个名义来酬功啊?!这倒是个好主意,比起前番封伯爵实惠多了…… 可还有不乐意,认为张卫只有秀才功名,给皇上做日讲官是不行的……。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启奏陛下,日讲官向来由翰林中学识德望最佳者担任,张卫却仅仅是个秀才,怕是于礼不合啊?!还请陛下明察。” 见这些大臣如此迂腐,朱由校心头闪过一阵厌恶,却把目光看向了沈飗。 沈飗会意,便站了出来反驳道:“朱大人此言差矣。农乃国之本也,历代帝王无不重视。陛下如今主动学习农事,正是英明之举,朱大人又怎能横加阻拦?”说罢,便冲着皇上躬身施礼,“陛下此举,可为天下表率,正是臣等之幸、苍生之幸。” “你你你,”见沈飗狡辩,朱国祚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你这个小人,竟然……” “够了,”朱由校见状,连忙喊住两人,不让他们冲突下去。“朱爱卿,朕只问你一句,”朱由校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反对朕学习农事?还是反对朕任命张卫为日讲官?” “陛下,臣以为……”朱国祚刚想给皇上解释,却被朱由校打断,“爱卿只需从中择一即可,不必详述。” “臣反对的是任命张卫为日讲官。”朱国祚无奈之下,只好直言相告。 “既如此,便撤回任命张卫为日讲官的诏书,另命其为农学教授,如何?”朱由校知道朱国祚生性秉直,为人公正,也不想难为他,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至于沈飗,朱由校还要大用,自然也舍不得他和朱国祚硬磕…… 见自己维护了翰林官的尊严,朱国祚也就不再多做追究,点头应诺,“臣遵旨”。于是,朱由校便下了旨意,让内阁副署了,才让昨日的那两道上谕有了法律效果,徐光启和张卫也就成了农学教授。只不过,徐光启的日讲官名分,却无意中保留了下来。 经过了这样一番议事,期间更是波折横生,朱由校也有些倦了,便直接说道:“……在辽东试种苞米、番薯,都需要时间,更不知道结果如何。朕也不能在这里傻等。”又提点道:“诸位爱卿都是老成持国之人,如有良策可缓解辽东危局,只管道来,不必有所忌讳。” “启奏陛下,”沉吟了片刻后,何宗彦出列奏道:“辽东地广人稀,本是屯田之地。只因军将贪鄙,驱逐军丁操劳不提,更是大肆侵占屯田,导致屯田崩溃。臣请陛下下旨,选派得力之人赴辽东清点田地,从新屯田。” “陛下不可,”何宗彦话音刚落,刘一燝便出言反驳道:“辽东屯田被军将所占,早已承弊日久,又岂是一日清查之功。臣之怕,清查土地之人未去,辽东变故已生。还请陛下明察。” 刘一燝话音刚落,便有其他几位阁臣上前附和。 朱由校便点点头,言道:“大敌当前,这清查田地确为不妥。但是,辽东每多产一斤粮食,京师便可少往辽东运输三四斤。诸位爱卿可推荐得力之人前去辽东处置庶务,主持屯田,也好使辽东能够自给。” “臣等遵旨。”方从哲等人连忙应诺。 “陛下,”韩爌想了想,却又奏道,“前番辽东巡抚丁忧出缺,陛下却一直不曾下令增补。却不知如今是否增补?” “辽东巡抚必须要小心挑选,”朱由校一直担心辽东经抚不合,影响辽东大局。便珍重嘱咐道,“莫要引起辽东将帅不和……” “臣等遵旨。” 见大臣们应诺下来,朱由校却又说道:“……朕觉得,辽东还是要多备些粮食,以备战时之用。”就吩咐方从哲道:“方爱卿可加紧督促运粮,莫要懈怠才是。” “陛下,”方从哲连哭的心都有了,“……户部没钱支付运费啊。” 朱由校却不动声色,“户部总是没钱,这也不是个事儿,诸位爱卿就回去好好议一议,想好了拟个奏章呈来。”说罢,朱由校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众人目瞪口呆…… &1t;ahref=.>. 第七十九章 加税?朕不答应 到了五月二十日,内阁送来奏章,称已经九卿廷推完毕,选定了右佥都御史袁应泰巡抚辽东,请求陛下批准。 “袁应泰,字大来,凤翔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士。……泰昌元年八月擢升为右佥都御史。”朱由校看着袁应泰的履历,却有些迟疑,这个人,好像就是天启元年在辽阳殉国的啊,这派他去,合适吗?…… 朱由校心中泛起了嘀咕,便问来送奏章的方从哲和刘一燝两人,“这个人才干如何?” “启奏陛下,”见皇上问话,刘一燝便抢在方从哲前面回道:“袁应泰做官精敏强毅,治水理财都很有水平,对军务也相当熟稔。当初任以按察使为永平兵备道时,招兵买马,休整要塞,打造战舰,采办火药军械,十分得力。”刘一燝大力推荐袁应泰,可谓不惜余力。 “永平兵备道?”朱由校一听,还打造战舰,这是什么地方? “陛下,”曹化淳见皇上迟疑,便小声解释道:“永平府位于京师之东。下辖卢龙县(永平府所在地)、抚宁县、昌黎县、永平卫、山海卫。频临大海,是边关重地。” “原来是山海关啊?!”朱由校微微颔,表示明白。 见皇上迟迟不决,方从哲便上前奏道:“袁应泰熟稔兵事,熊廷弼也深知其才干,曾多次上疏请求调他入辽。”稍微停顿了下,见皇上似有所悟,便解释道:“臣等商议后认为,如派袁应泰巡抚辽东,必能和熊廷弼和睦相处,不致于经抚不和,怠慢军机。还请皇上明察。” “诸位爱卿倒是用心了。”朱由校淡淡的应了声,却问道:“这个袁应泰打过仗吗?” “这个倒是没有,”刘一燝见皇上有点松口,便笑道:“袁应泰是文臣,虽不曾与敌见仗,但其整军备武,却也称得上是治兵之人。”说完之后,也许是觉得说服力不够,袁应泰又强调道:“国朝向来以文臣掌管军事,如于忠肃公(于谦),谭襄敏公(谭纶)等人,俱是文臣掌兵……” 听到刘一燝如此忽悠,朱由校的心顿时便沉了下来,‘让一个不经战事的文官去带兵,这不是在撞大运吗?如果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那怎么办?……’ 朱由校勉强的笑了笑,却不去接刘一燝的话头,而是转向方从哲问道:“内阁准备任命袁应泰什么官职?” “不敢,臣等只是向陛下推荐贤能而已,臣等不敢自专。”方从哲吓了一跳,连忙矢口否认,表白自己和内阁没有擅权自专之意。“至于封赏何官职,当恩自上出,臣等不敢多言。” “爱卿太过谨慎了,”朱由校笑着呵斥道,“这些都应该有前例吧?按照前例应当任何职?” “启奏陛下,”方从哲松了口气,答道:“辽东巡抚官的官职全称本为‘巡抚辽东地方提督征东军务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如今因在辽东设了经略官,便改为‘巡抚辽东地方襄理征东军务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以示主次之分。陛下如有意,可按照此官职任命。” “襄理征东军务?”朱由校琢磨了一下,觉得挺符合自己的意图的,便点头认可。“即然如此,就任命袁应泰为巡抚辽东地方襄理征东军务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朱由校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兼任经略府后勤署郎中,襄助熊廷弼军中事务。” “陛下不可,”方从哲大惊,连忙劝阻道:“如此以来,辽东巡抚变成了辽东经略的属官,岂不有违朝廷设官之本意?还请陛下三思啊。”刘一燝也连忙出言劝阻。 “辽东经略府只是临时设置,”朱由校皱着眉头说道:“……还是给他们明确了名分为好,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么,一旦熊廷弼得胜回朝,陛下又该如何封赏?”方从哲担心的却另有此事,便缓缓地问道。旁边,刘一燝也竖起了耳朵…… “入军校,”朱由校想了想,觉得还是给内阁交个底,免得嫉恨熊廷弼立下大功,从中作梗。“朕常惋惜王阳明之遭遇,又岂能再让熊廷弼重蹈覆辙。” 方从哲、刘一燝一阵默然,却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陛下,”想了想,方从哲觉得还是要对熊廷弼制约一下,免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胡乱说话招人嫉恨。便奏道:“辽东即设了巡抚官,那巡按是不是也要设?” 朱由校沉吟了片刻,虽觉得熊廷弼不可能起兵作乱,可也不能不防。便点头道:“杨涟不是在辽东吗?让他担任辽东巡按吧,巡按辽东地方兼提督宪兵事务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让他同时监督辽东军政庶务。” 刘一燝大喜,这样一来,杨涟和袁应泰都是东林同志,即使熊廷弼反复,也不足为虑。连忙和方从哲一起接了旨意…… 方从哲见辽东巡抚的事情已经办妥,便提起了户部筹钱之时。 “启奏陛下,”方从哲从怀中取出一个奏章,呈了上去。“户部部议,以辽事日剧,国用不足为由,提请加派田赋,以充国帑……” 朱由校便接过奏章,边看边随口问道:“这件事,内阁又是什么意见呢?” “内阁商议未决,只好提请圣断。”方从哲轻声答道。 “是吗?”朱由校微微一笑,随口说道:“大臣们怕得罪天下百姓,就推到朕这里来了?” “臣等不敢。”被皇上识破自己的用心,方从哲和刘一燝一阵尴尬。 朱由校便不再多说,翻开奏章念道:“……除贵州外,每亩增收田赋二厘,得银一百二十万?” “启奏陛下,”方从哲连忙解释道:“万历四十六年,前户部尚书李汝华奏请加赋,除贵州外,每亩增银三厘五毫,得饷二百万。次年,复议益兵增赋如前。又一年四月,兵部以募兵市马,工部以制器,再议增赋。于是亩增二厘,为银百二十万。先后三次增赋,总共增加田赋五百二十万两,以作国用。” “……已经累计增加田赋九厘了,还能再加吗?”朱由校低头看着奏章,幽幽的问道。可心中却通透,能开办商行做买卖的,都是些有背景、有靠山的。这些文官不到万不得己,是万万不敢提出征商税的,这样,也只能在田地上打主意。可是,多达十一厘的辽饷,年年征收,那些老百姓怎能承受得起啊…… 见皇上迟疑,方从哲有些着急,连忙奏道:“陛下,如果不加派辽饷,户部是没有钱支付运粮费用的……” 朱由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中…… 明朝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赋税从来是收不齐的。立国之初,朱元璋便明文规定,不允许官吏下乡扰民,违者必定严惩。至于收税,则是在乡间设置里甲,每一甲设一粮长,让粮长负责征收田赋,然后向两京押运。因路途遥远,粮长破产的甚多,便借故推诿,争相拖欠。 至于地方官吏,更是以为民请命、减免赋税为荣。只要地方上有点灾害,这些官吏便借机上奏,要求朝廷赈济、减免钱粮,好沽名邀誉升官财。 如今,户部奏请加派辽饷,数量更是如此之大,让朱由校不得不担心,这些赋税能收上来多少。而收上来之后,又能派多少用途…… “本朝有功名者,都是不用纳税的吧?”朱由校突然问道。 方从哲、刘一燝一惊,对视了一眼,才有方从哲小心翼翼的回道:“太祖皇帝优待读书人,曾定下制度,有功名者免税……” 说完之后,两人更是眼巴巴的看着皇上,生怕皇上一时脑热,要向士大夫征税,自己可脱不清干系。 朱由校敏感的现了两人的紧张情绪,便笑了笑,却故意不去安慰他们,而是直接问道:“乡野之间,把自己的土地记在有功名者名下,企图逃避国税的小人,也不在少数吧?” 方从哲和刘一燝心中更是惊惧不安,方从哲试探着问道:“陛下,你的意思是……” “国家田赋本就不轻,百姓俱是勉力维持。这骤然加税,恐怕百姓更要受苦。”朱由校徐徐的解开了谜底,“如此必有大量农户或苦于生计,或见利忘义,争相投田于官绅之家。到时,朝廷税源枯竭,不得不变本加厉增加税额。到时候,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必会民乱四起,生灵涂炭……” “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恕罪。”方从哲、刘一燝两人只听得心惊胆颤,全被皇上描述的这番景象吓傻了。迟疑了片刻,却急忙跪下,向皇上请罪。 “两位爱卿不必过滤,朕没有怪罪两位的意思。”朱由校见目的达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两位爱卿暂且请回,再好好想一想如何解决朝廷国用不足。”说着,用手指了指奏章,“这份奏章就先留在这里,让朕再斟酌一下。不过,朕可以给两位爱卿交一个底儿。不到万一,朕是不会同意的……” 第八十章 本分 方从哲、刘一燝两人刚刚离去,曹化淳便迫不及待的给两人上眼药。 “陛下,这些外臣真该杀……”曹化淳故作愤愤地说道,“竟然想和皇上玩心眼,想把加税的罪名强加给皇上。” “是吗?”朱由校扫了曹化淳一眼,心里却把曹化淳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曹化淳连忙给皇上进谗言,“这些文臣,那个家中不是良田豪宅、妻妾成群,陛下对他们如此厚恩,可他们却不想着报效皇上。而是推三阻四,成天想着偷税漏税……” “有功名者免税,虽是太祖皇帝优待士人之举,可年代久远,这些读书人早已习以为常、视作应当,而太祖皇帝本意却早已被他们忘了个干净。”朱由校心中早有不满,被曹化淳这一撩拨,便随口泄了几句。可又随即醒悟过来,知道这些话不该说。便掩饰道:“不过,朕却不在乎这些,只要他们对朕忠心耿耿,就让他们贪些钱又如何?!”说到这里,朱由校更是乜了曹化淳一眼,“你这个奴才,可不要学魏朝啊……” 这段时间,魏朝被突然驱逐早已成为禁语。曹化淳虽然好奇魏朝被驱逐的原因,可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追问,便故作不满,撞起了天钟,“陛下,奴婢可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怎能拿奴婢和魏朝那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比呢?” “那个未必,”朱由校哈哈一笑,想了想,又笑道:“那魏朝贪财不说,还忘了自己的本分。曹化淳,朕可告诉你原因了,到时候,如果你胆敢再犯,可不要说朕不教而诛。” “奴婢不敢,”见皇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曹化淳只觉脊背凉,连忙跪倒奏道:“请陛下放心,奴婢一定要守住本分,绝不学魏朝。” “那就好,”朱由校点点头,却又说道:“你也不必替朕怪罪方从哲他们,他们是文臣领袖。这忠于君王、为君分忧固然是他们的本分,可治理天下、调理阴阳更是他们的本分。至于他们小小的算计一下朕,只要是本着为国为君的,朕都能容他。” “陛下圣明,”曹化淳连忙奉承道:“我说这些阁臣怎么好与皇上拧着来呢,原来是他们的本分啊。陛下虚怀若谷,真乃国之幸事。” “好了,不必再酸了,”朱由校笑着打断了曹化淳的阿谀奉承,“告诉魏忠贤、骆思恭,要他们在外面时刻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来报告。还有,”朱由校又吩咐道,“让姚思仁在通政司也盯紧些,不要什么奏疏都在邸报上刊登。” “陛下的意思是……”曹化淳有点迟疑,却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 “朕驳了户部的提议,又说了一大堆似是似非的话,那些文官们还能坐得住吗?”朱由校有些无奈,曹化淳虽然机灵,可也不过三十多岁,政治觉悟还是有待提高啊…… ※※※ 大明建国二百多年,除了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用交税外,皇亲国戚、武将勋贵也是不用交税的。就连宫中的领太监,他们在宫外值办的产业也是无人前去过问。 这些统治阶层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凭借着自身的政治、经济特权,牢牢地把握着大明的一切权利,寄生在大明身上吮吸这大明的精髓。期间,也不是没有人反对这不公的一切,可是,这些人都失败了,不是被轻易的碾压成灰,便是被吸纳成其中一员。 可如今,面对来自皇权的挑战,这些人都犯了难,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随后的几天,京城内的气氛便突然诡异起来。东厂、锦衣卫纷纷来报,朝野上下,无数官员士绅寻机聚会,交流频繁;京城内外,更有许多信使往来奔走、络络不绝。可得到消息后,朱由校却一反常态的躲在宫里,摆出不予理睬的架势,任凭事态展。 如此过了十几日,那些人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皇后张嫣的母亲李氏进宫探视皇后,并给皇后带去了外面的信息…… “……这么说,国丈让夫人进宫来,就是为了打探官绅是否纳粮?”朱由校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问道。 朱由校听说自己的岳母来了,连忙过来相见,也好帮皇后在娘家人面前挣挣脸。可万万没有想到,刚一进来,朱由校便被皇后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了岳母的来意。 “正是,”张嫣有点担心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总觉得皇上这次也太过孟浪了,便着急的劝道:“……宫内宫外买田置地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陛下一定可要慎重啊。” 感觉到妻子在心中对自己的担心,朱由校有些感动,便伸手把张嫣拉到自己怀里,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没事的。” “没事就好。”张艳扑在朱由校怀里,口鼻之间俱是浓浓的男子气息,那里还顾得什么军国大事、税负改革,只是勉强应了一句,便沉溺在皇上的温柔当中…… 帝后温存了一会,朱由校才记起岳母大人还等在外面,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亲自动手帮张嫣收拾了一下妆容。可等候多时后,张嫣面庞仍是红晕依旧,一双大眼更是水汪汪的充满了春意,朱由校便不再多呆,拉着张嫣的手径直出来,和岳母李氏见面。 “……皇后是朕的皇后,朕决不允许有人借着皇后名义胡作非为。否则,一律严惩不贷。”初次见面,朱由校便恶狠狠的警告道。 “臣妾遵旨。”李氏见女儿小鸟依人的靠在皇上怀里,虽觉得有些尴尬,却也暗自为女儿高兴。如今,见皇帝女婿话,连忙起身应道:“臣妾一家,向来循规滔距,绝不敢在皇后脸上抹黑。” “如此甚好,”朱由校虎着脸,又让李氏给国丈张国纪带个话。“……你回去告诉国丈,让他没事儿多读些书,不要随意和那些大臣、勋贵交往。遇到事情时,更要小心谨慎,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是,是,臣妾一定照办。”李氏可被吓坏了,连忙向皇上应诺,今后严守本分,约束家人,绝不给皇上、皇后丢人现眼。 第八十一章 鬻爵 见皇后的亲母都要进宫打探消息,想问问,皇上到底有没有官绅纳粮的想法。朱由校便感觉到,火候差不多了,再熬下去,怕是就要出乱子了。 于是,次日,有御史上疏,请求皇上‘依照前朝旧例,允许民间纳银后,充任国子监监生’。皇上阅后,却不置可否,只是将此奏章到内阁票拟。 如此一来,皇上的真实目的似乎已经真相大白,为了不让皇上借机生事,借口辽东用兵国用不足的名义,来向自己征税。文武百官纷纷上书,劝皇上批准‘纳监’,但让朱由校惊奇的是,这些人却不约而同的反对皇上将现任官职纳入纳银范畴,也算是给朝廷留下了一片净土。 又过了两日,到了六月初十,内阁终于议定,准许百姓向户部纳银后,选派子弟进入国子监学习,称为‘例监生’。可内阁阁臣们却万万没有想到,票拟到了宫内,却被皇上给驳回了,‘得钱太少,遗患太多,令内阁、户部再议’。 原来,朱由校详细询问、查阅了国子监的资料后,却现,‘例监生’就好比后世学校里面的择校生,由于是花了钱、买进学校的,就受到那些统招生(举监生、贡监生)鄙视,也不被社会所认可。但在朝廷方面,他们却和那些统招生完全一样,享有一切的权利。比如,继续参加考试、享受朝廷补贴,还有就是免税…… “……竟然想让朕用今后的长期的免税来换取今日的一点‘择校费’,这不是太忽悠人了吗?”朱由校愤愤不平地想道。 大臣们没有办法,只好进一步的磋商,并想尽一切办法去揣摩、打探皇上的心意。一时间,朱由校身边的内侍宫娥们就了财,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当那些大臣们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朱由校主动放出的消息后,却一个个傻了眼,“不愿意开捐是因为不想给他们免税?皇上,你早说啊?!咱们修改了这个免税的规矩不就成了……” 朝廷上下同心协力,用最短的时间修改了这条制度,‘……即日起,例监生照旧纳税’。可皇上批准后,却又让内侍给传了一句话出来,“……这样的例监生,有人愿买吗?”大臣们彻底傻眼了…… 如是再三,朱由校把大臣们折腾个够后,终于打亲近人去沈飗沈大学士府上送信,让他开始行动…… 次日,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沈飗在内阁会议上提出,‘仿汉朝例,设立民爵,准许百姓纳粟米得爵’…… 得此消息,内阁阁臣们如获至宝,立即票拟了送进宫去。片刻后,内侍送来皇上御笔批红,“可”,并让内阁会同礼部、户部,商议纳粟得民爵细则。 六月二十日,在朱由校驳回内阁增税票拟整整一个月后,终于等来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设民爵,准许百姓纳粟米得爵’。 “……恢复国初制度,定封爵之制,以赏功臣。国朝封爵设公、侯、伯、子、男五等,公、侯、伯仍袭旧制,各分四等,分别为开国辅运推诚、曰奉天靖难推诚、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武臣曰宣力武臣,文臣曰守正文臣。岁禄以功为差。只以军功进爵。” “另增设子爵三等、男爵三等,不设岁禄,照常纳税,逐代减等。命礼部详细制定礼仪,规范其衣帽、车驾、房屋等事宜,以示与庶民之不同。” “天下士民,无分贵贱,只需在朝廷纳税满五百两,并能出示有效证据,即可获得三等男爵位;满二千五百两,可获得二等男爵位,以此类推。” “一家一族之内,如有五个同样爵位,即可为祖先一人请封,获得上一级爵位。如,五个三等男爵可为祖先请封一个二等男爵。但请封爵位,不可再次请封。” …… 次日,朱由校又再次下旨,增设‘勋爵’一级,为国朝爵位最低级,袭爵不再降等。士民只需在朝廷纳税满一百两,并能出示有效证据,即可获得。也可以为祖宗请封。 又过一日,六月二十二日,朱由校下旨,国事维艰,国用不足,特允许士民在户部纳银得爵,只需一次交纳八成银两,即可获得同等爵位(如交八十两,就能获得勋爵)。又以辽东缺粮为由,只需辽东纳粮获爵,但只需纳米四十石(按照米价每石二两计算),即可获得勋爵,以此类推。 此诏一出,天下震动,巨商大贾奔走相告,纷纷入京打探消息,伺机购买爵位。到了天启元年末,已经售出爵位上万,收到白银五百万两以上,国库骤然充足。 到了七月初的一天,朱由校终于清静下来,寻个机会,召集内阁阁臣方从哲、沈飗进宫…… “方爱卿、沈爱卿,这些日子辛苦二位了。”朱由校端着酒杯,笑吟吟的对着两位阁老举杯致意。 “臣等不敢,”方、沈二位连忙起身谦让。“这些都是皇上运筹帷幄的功劳,臣等都是些马前卒而已……” “两位爱卿不必自谦,这次两位爱卿出力不小,功劳都在朕心里记着呢……”朱由校又夸奖两句,却话头一转,问起了政务。“向辽东运粮之事,还都顺利吧?” “陛下放心,”方从哲苦笑了一声,回道:“这银子泼水似的使下去,能不顺利吗。只是,”方从哲有点为难,“也不知道这卖爵能筹得多少银子,臣心里可是没有底啊……” 此事,纳银粥爵刚刚开始,民间还在观望,真正纳银的却并不多。而向辽东运粮又迫在眉睫,动用的都是户部的存银。作为朝廷的大管家,方从哲自然有些着急…… “不妨事,”朱由校虽然心中也在打鼓,却只能出言安慰道:“现在刚刚开始,那些有钱人还都在观望呢。等等,等等就好了……” “要不,”沈飗在一旁担心的提建议,“再把折扣降低些?” “降价?不行。”朱由校一口否决了沈飗的不着调建议,然后给方从哲、沈飗两人解释道:“我们卖的是什么?是身份。一个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免税的身份。能买得起这些爵位的都是些什么人?有钱人。有钱人最怕的是什么?面子。为了面子他们可以一掷千金,又怎么会在乎那点折扣?” “陛下的意思是说?”沈飗艰难的咽了下吐沫,迟疑道。 “不但不能降价,还要涨价。”朱由校大手一挥,十分豪迈的喊道:“他们不是观望吗?!那朕就给他们加一把火,让他们急一急。” “方爱卿,”朱由校指着方从哲吩咐道:“你帮朕传话,八折纳捐只到今年年末,明年最多打九五折。另外,明年是否纳捐,尚无决定。” “臣遵旨。”方从哲连忙应了。“臣一定把这个好消息传到那些富豪耳中。” “此外,朕还有意创办贵族学校,专门培养宗室子弟,甚至有意让皇庶子入学。”朱由校画了一个大大的烧饼给众人,“正在考虑是否让勋贵子弟入学,新册封的子爵、男爵也在考虑之列。”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以诡道欺骗臣下?”方从哲一阵摇头,对皇上明目张胆的忽悠臣子不满。 “方爱卿,朕这不正在考虑嘛。”朱由校辩解道:“学校朕一定会建的,没有继承权的皇子朕也会让他去学校的……” “那下不为例?”方从哲做着最后努力。 “下不为例。”朱由校爽快答应。 &1t;ahref=.>. 第八十二章 袁应泰 随后的几天,买爵的人逐渐多了些,可所购买的却都是最低等的三等男和勋爵,至于二等男以上的爵位,竟然一个也没卖出去。朱由校心中着急,却不敢在大臣面前表露出来,只能憋在心里。这样憋来憋去,竟然生起口疮来,难受极了。 皇后张嫣不知究竟,还以为是皇上平时饮食不注意,吃肉太多造成的。便一声令下,把皇上的膳食全部改为清淡的素食,想给皇上调剂调剂。可朱由校吃了几天素之后,却茫然不知所食何物,把皇后的一番好意视作不见。 到底还是老王安见识得多,见皇上两眼通红,食不下咽的在那里熬,遍寻了个机会劝皇上,“皇上,咱们大明这么大的地方,从南到北要走几个月呢。那些有钱人都在南方,就是得到了消息往京城里赶,也没这么快啊……” 一番话说的朱由校茅塞顿开,“对啊,我急什么?就是后世的宏观调控,想要见效,也得好几个月呢。” 随后,朱由校便放开心怀,该吃吃,该睡睡,该宠幸美女就去宠幸,在皇宫大内过起了幸福的米虫生活。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能够圆满穿越的幸运儿,朱由校不去找事儿,事儿就回来找他。更何况,我们这位万岁爷,还是一个想建功立业的主儿呢…… 七月中旬的一天,朱由校在乾清宫召见了辽东巡抚袁应泰。 袁应泰五十多岁,正是年青力壮、精力充沛之时,和朝廷的大多数官员一样,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宦海里磨练多年后,才走到今天的地步,不能说没有才干。可是,他又和东林的大多数人一样,也是时刻盯着皇上的错处,想找皇上的麻烦。这不,才一见面,他就给皇上了一个下马威…… “……陛下让臣去辽东,是想做什么事儿呢?”袁应泰毫不客气的质问皇帝。 朱由校当时就是一愣,这不是一次寻常的离京陛见吗?怎么,你还不知道要去辽东做什么啊?那你怎么来了?…… 迟疑间,袁应泰的质问又来了,“陛下是让臣去看住熊廷弼啊?还是去看住那些卫所军将?” “都不是,”朱由校有点生气了,这些大臣的脑子都是怎么想的?国难当头,不说同心协力,竟然还想着内讧?便直白的告诉袁应泰,“朕是让你去辽东开荒种地的……” “开荒种地?”袁应泰的眼中闪过一丝希翼,“臣不明白,还请陛下详解。” “朕想要平息建虏,就要在辽东用兵,而用兵就要有粮食。可现在辽东的问题是没有粮食,”朱由校强按着怒火,给袁应泰解释道:“朕设置辽东巡抚,就是想让他在辽东就地筹粮。至于说如何筹粮,那就是他的职责,朕不想管,也管不着,只要辽东不再缺粮,能够满足大军征战,那就是有功,有功朕就会赏。”说罢,朱由校紧咬着牙,一字字的问道:“你,明白了吗?” “臣有点明白了,”袁应泰苦着脸,却难掩他眼睛中的喜色,“也就是说,微臣去了辽东后,只要能展农业,为大军筹备粮草,其他的事情就不必管了?” “你还想管什么?”朱由校不客气的问道,“只要你能给熊廷弼提供足够的粮草,其他的事你无须再管。” “臣明白了,”袁应泰躬身施礼,“还请陛下恕臣不恭之罪。”见皇上一脸不悦的看着自己,袁应泰笑道:“臣受命以来,一直暗自担心,害怕卷入到党争之中,误了陛下大事。今日得到陛下亲口承诺,臣疑心尽去……” 现了袁应泰是在试探自己,朱由校心中一阵恼火,前几日玩弄大臣于股掌之上的得意情绪也一扫而空。看来,自己的威望还是不够啊?连一个小小的新任辽东巡抚都敢这样质疑自己…… 朱由校一边愤愤不平的想着,一边却劝慰袁应泰,“爱卿只管放心,朕的辽东方略一定,要徐徐图之。至于什么时候开战,一要看爱卿筹集了多少粮草,二要看熊廷弼何时练好精兵。朕就在这里,等着诸位爱卿的好消息,”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与熊廷弼好好相处,为君分忧。”袁应泰连忙做出保证。 “这样就好,”朱由校满意的笑了笑,却又问道:“爱卿此去辽东,却不知要如何行事?” 听到皇上问起如何施政,袁应泰便收敛笑容,正色道:“臣此去辽东,先要想方设法摸清辽东粮食存量,看看辽东到底有没有粮食。有的话,这些粮食又是在谁手中。” “其次,平整田地、兴修水利,劝农垦荒。”袁应泰也不客气,直接向皇上提要求,“臣听说,户部农业署徐大人麾下擅长农事者甚多,却不知能不能让徐大人割爱?!” “这样吧,”在大臣的奏请中加点私货,已经成了朱由校的习惯,“爱卿可以在辽东巡抚下设一劝农局,让徐爱卿派人过去主持。如何?” “劝农局?”袁应泰一琢磨,便回道:“可以。” “劝农局可以可以一边培育良种,一边帮爱卿主持垦荒之事……”朱由校还想再给袁应泰解释下劝农局的好处,却突然现袁应泰已经答应了,便讪讪的住了口。 “第三,”见皇上不再说话,袁应泰便继续向皇上阐明自己的思路,“臣想把辽东的驿路修一修。” “修路?”朱由校来了精神,连忙问道:“怎么个修法?” “征劳役,”袁应泰解释道,“如今辽东之困境,全是因交通不便所致。为了能向辽东运粮,为了能更快的调拨军队,辽东必须修路。” “即然如此,朕先答应了,”听了袁应泰的解释,朱由校心有戚戚,便应承下来。“到时候,你把修路的奏章报来即可。” “臣谢主隆恩。”袁应泰便深深地施了一礼,不再言语。“臣已经讲完了。” 朱由校仔细琢磨了一下袁应泰的治辽策略,现他思路清晰,确实得力,便试探着问道:“爱卿对辽东局势败坏原因是怎么看的?” “启奏陛下,”袁应泰微一沉吟,便给出一个中规中矩答案,“辽东今日,可谓成也卫所,败也卫所。” “朕也是真么想的,”朱由校点点头,却不是十分满意。 “陛下如果有心彻底解决辽东问题,臣倒是有个主意。”见皇上不是怎么满意自己的答案,袁应泰便试探着说道。 “哦,愿闻其详。”朱由校一愣,连忙说道。 “设布政司。”袁应泰故作神秘的说道。 朱由校一听,乐了,真的是到处有高人啊,却不正面回答,而是微微颔,然后让袁应泰告退…… 随后,朱由校又派人把魏忠贤给叫来,秘密交代了几句,才打他下去。 第八十三章 马福采访录 七月里的北京如同火炉一般,热的让人透不出起来。为了少遭些罪,遍布四九城的茶楼、茶馆、茶摊变成了最好的去处。按照自己的身份,找一个地方坐下,喝壶茶,侃侃大山,再听报博士念段报纸,这身上的热乎劲也就慢慢散去…… 报博士是京城里新兴的一个行当,它的出现和魏广徵和他的《京华日报》有关。前段日子,因小错被皇上免职的前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徵来到北京,刚一到京就去拜见他的世叔----内阁阁臣刘一燝,想让刘一燝为其说项,好官复原职。 可万万没想到,刘一燝认为他心术不正,对他不冷不淡,让魏广徵失望之余,不得不去找新结识的同乡魏忠贤,一番商议后,这北京城就出现了这份《京华日报》。 由于魏广徵恶名不显,打的又是清谈国是的旗号,刘一燝也容忍了魏广徵借他的名义来创办报纸,并给予了一些便利,无意中让《京华日报》蒙上了一层东林党的外衣。 《京华日报》采取的是薄利多销的方式,通过低价销售,试图控制京城舆论。为此,魏广徵还在东厂的背后支持下,收编了京师几乎所有的说书先生,让他们统一装束,改称‘报博士’,以在茶馆酒楼等热闹地方读《京华日报》为业。 为此,刘一燝还把魏广徵叫过去一阵训斥,认为他邀名心切,这样大把的银子撒下去,是败家行为。直等到魏广徵拿出账目,说京师的大小商人都在《京华日报》上刊登广告,报房获利匪浅才作罢。 不过,报博士虽然新鲜,可有茶博士、说书先生在前,大家习惯之后也就不觉得稀罕。看完稀罕后,就该干嘛干嘛,并没有追着报博士不放。真正让北京城的老少爷们热议的是大名鼎鼎的孤胆英雄、锦衣卫百户马福。 正因为《京华日报》的真正背后老板是东厂这一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成立伊始,《京华日报》就不得不背上为东厂、锦衣卫这两大情报机构正名的重任。为了正面宣传大明特务的形象,刚刚在辽东立下大功的锦衣卫马福就被人为地吹捧,享受了一把明星滋味。《京华日报》不但把他的事迹写成长篇小说在报纸上连续刊登,还通过各种途径把马福的故事改变成评书、戏剧等等。 不过,对当时的大明朝野震动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还是他接受《京华日报》采访时的一段对话……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能详细给大家说说建虏是如何引诱我大明将士投敌的吗? (马福,以下简称‘马’):可以。大家都知道,建虏那里好啊,当然,我不是说建虏人好(笑)。我说的是建虏那里物产好,黄金、珠宝、名贵药材、皮革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在那里一文不值,可到了我们这里就值大价钱了。 (记):马百户的意思是说,他们用这些他们不要的东西引诱我大明将士?这也太卑鄙了。 (马):卑鄙,不,不,你等我说完。如果他们直接把这些财物放到我大明将士面前,换取我大明将士投机,那不是他们卑鄙,而是那些叛徒意志薄弱、品行低劣(生气状)。 (记):那么,马百户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建虏是如何引诱我大明将士的吗? (马):当然可以,我也正想借贵报给还不明真相的将士们提个醒,让他们在和建虏打交道时不要上当。 建虏一贯采用的手法是,先装扮成商人,借口出入关口做买卖,先给守关将士一点小恩小惠。然后故意夹带些违禁品让守关将士现,并给予现的将士一些封口费。这时,一些麻痹大意的将士就会收点好处,毕竟夹带的不多,还够不着处罚(痛心状)。 (记):那接下来呢? (马):接下来,就是守关将士一步步的被带到深渊了,(痛哭失声)随着日子久了,这些守关将士所收获的钱财也够着处死了。那些建虏就变了脸,拿出所谓的证据逼迫这些失足的将士按照他们的意图行事…… (记):这么说,这些将士都是被胁迫的吗?李永芳呢? (马):(被提到旧主,马夫有点生气,大声嚷嚷道)我们大明地大物博,我们的皇上圣贤无比,我们的将士英勇善战。你说说,如果不是被敌人的卑鄙伎俩陷害,受到胁迫,会有人主动投敌吗?! (记):(被质问的哑口无言,连忙转移话题)难道我们的将士就没有现敌人阴谋,揭露建虏伎俩的吗?马百户能不能讲一讲这些…… (马):当然有,不过却不能告诉你。 (记):(惊讶)为什么? (马):因为那些将士大多都在敌后,正在敌人的心脏为大明做贡献,我怎能出卖他们呢?! (记):(尴尬)看来马百户还真警惕。不过,马百户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下,那些失足将士为什么这么容易受骗呢? (马):我怎么能解释清楚呢?要知道,除了那些失足将士外。(无奈)还有许多有钱人,有学问的读书人也上了建虏当…… (记):(惊奇)还有读书人在和建虏联系? (马):如果有不是那些无耻文人在给建虏出谋划策,那些有无良商人在给建虏运输粮草兵械、提供情报,建虏怕是早就平定了。要知道,建虏那里可是产粮极少的。 (记):……有证据吗? (马):我们已有确切证据证实,建虏一直在通过某种渠道走私粮食军械。但具体名单,我们还在努力排查…… (记):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被证实和建虏私通,锦衣卫会如何处理呢?会直接抄家吗? (马):对不起,这是圣上考虑的事情,锦衣卫只依照圣旨行事。 (记):最后一个问题,马百户在建虏那里时,没有现这份名单吗?(质疑) (马):有关内的大商人和建虏私通,这在建虏那里是个公开的秘密,我们也证实了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但是,投降的那些汉人,在那里只是建虏的奴仆,(反问)你会把自己最关键的秘密告诉家中的奴仆吗? (记):这当然不会…… (马):所以,我们只好通过各种途径,来逐步排查这些商人。一旦确认,那些商人必定会遭到严惩…… 第八十四章 通州李家 马福的访问录一出,京城内便一片哗然,十几名监察御史联名上书,要求内阁责成锦衣卫说明情况,讲清楚是那些无良文人在给建虏出谋划策,又是那些无良商人在给建虏运送物资、提供情报。可让这些御史失望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仅仅用一句话就把他们打了回去,“锦衣卫奉旨查案,闲杂人等,无权过问”。 无奈之下,这些御史又上了奏章,请皇上作出合理解释,以正视听。却万万没想到,朱由校也打起了官腔,“案子还要审理核查中,实在不宜透露消息”。让这些御史回去耐心等侯,实在被逼急了,只说了一句“朕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更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人”,就把这些御史扔在那里,不予理睬。 见事情越闹越大,内阁终于也坐不住了,便联袂求见皇帝。请求皇上准许,让刑部也加入侦缉。却被朱由校一口否决,最后被逼急了,才松了一半口,说查明之后,有功名爵位的在身的,可以酌情让三法司会审。 消息一经传出,四九城内就是一阵轰动。顷刻之间,纳银买爵的就在户部门前排成了长队。与此同时,一个小道消息在京城内广为转播,‘皇上见商人不给脸,不肯买爵位,就故意放出消息,说要侦缉奸细,要敲山震虎’。可敲山震虎也罢,确有实事也罢。商人们突然现了自己的家产不再保险,随时可能被官司府按通敌罪名没收,只能抓住一切救命稻草,想着买个爵位,用来苟全性命。 皇宫之内,朱由校早已笑开了花。报纸也好,流言也罢,这些都是他让魏忠贤放出去的。在他认为,那些商人都在场面上混的,平日都是兄弟相称,平头相交。今天,猛不丁的有一个人买了爵位,高人一等,其他人见了他就要跪拜,就要行礼,那是什么滋味?那些大老板们丢得起这个脸吗?…… 有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朱由校在这里美滋滋的,可远在通州的一个商人李大全,这几天可就愁坏了…… 李大全是通州最有名望,家资最大的粮食商人。猛然看上去,这李大全和别的商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番商人行径。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李大全有三大怪,一是住房不住主房,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他的家中。他都不住上房,而是住厢房。上房总是收拾的停停当当,然后闲着;二是有钱从不花。吝啬不是李大全独有的,但李大全却肯定是把吝啬二字扬光大的那位;三是子孙不进考场。生意人挣了钱怎么办,供子孙读书中举,出人头地啊。可李大全却不是这样,他的两个儿子,当年也是品学兼优。可李大全生拉硬拽,硬把他们从科场门前拽了回来,让跟着他学做生意。 日子长了,通州便传出一阵风声,说李大全是一个大贵人的家奴,那些钱财家业都不是他的,而是他帮贵人打理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可李大全却从不辨解,而是一切如旧,这反而到给他增加了一丝神秘色彩。 一天傍晚,李大全孤身一人,悄悄地来到木器厂旁的李三才府上。李三才是原任漕运总督,日前致仕在家。可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其他的官员致仕后,要不了多久就会人走茶凉,可李三才不是这样。 李三才虽然致仕在家,可通州是漕运码头,南来北往的官员络络不绝,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一旦到了通州,就会主动到李三才府上拜见。而通州驻扎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很看李三才面子。日在久了,通州人才知道,这位李三才,是士林领袖、东林党魁,潜势力在朝野上下极大,便争相以认识李大官人为荣。而李大全,便是李三才大人的座上客之一。 李府书房内,李三才正在和李大全密谈。可让外人难以置信的是,李三才端坐在那里,而李大全李老板却是跪在地上…… 这如果是在外面倒也不奇怪,毕竟李三才是官,哪怕他已经致仕;李大全是民,哪怕他家财万贯,这民见了官,就要磕头。可这是在密室,李大全还是跪了下去,这让人有点不可思议。 “……这么说,你怕了。”良久,李三才才幽幽的说道。 “老奴不敢,”李大全出人意料的谦卑,“只是怕牵连了主人。” 李三才冷冷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李大全,心中却有点唏嘘,这个李大全,原是自己的书童,自己抬举了他,给他诺大的家业让他打理,可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想抽身不干,真是该死…… “既然如此,北边的事儿,你就先放一放吧。”李三才挤出一丝微笑,显得更加慈祥,“躲躲风头再说。” “老奴多谢主子开恩,”听的主人允诺,李大全大喜,连忙叩头道:“等风声过了,老奴就亲自带人往北边走一趟。” “嗯,这样也好。”李三才微微点点头,表示赞许,却又说道:“孙少爷也渐渐大了,还缺个书童,就让大壮来吧,也好让他们主仆亲近一下。” “谢主子恩典,”大壮是李大全独孙,一向顽劣,却是李大全的心头肉,“老奴改天就把大壮送来,伺候好孙少爷。” “嗯,”李三才点点头,又给了一个好处,“你也跟了我半辈子了,趁着皇上开恩,允许捐爵。你也去捐个爵位吧。” “老奴不敢,”李大全吓得脸色苍白,这个主子的手段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地很。听到李三才突然给好处,连忙否决。“老奴只是主人的一个奴才,怎能越过主子去呢。这可万万不行。” 李三才原本就是在试探李大全,见他拒绝,便闭口不提,而是说道:“不捐也好,等大壮中了进士,也少不了你一个老太爷。” “谢主子抬举。”李大全心中一阵大骂,要是能让我孙子考进士,那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呸,假惺惺……。面上却丝毫不漏,摆出了一副感恩戴德的摸样。 李三才又稍微考虑一下,吩咐道:“你先回去放一放,等我修书一封,去京城里打探了消息之后,再做处理……” ‘能去问问就好’,李大全松了口气,心情稍微平定了些。这位主子,虽然一贯心狠手辣,可自己毕竟跟了他一辈子了,总不该…… 李大全不敢多想,连忙低头应道,“是,老奴一定照办。” 第八十五章 郭巩之死 把信送出去以后,李三才就着急的等待着回信。可他注定要失望了,京城之内又生了一件大事,让他嘱托的那位朋友竟然一时无法他顾,回信便忘到了脑后…… 为了进一步在新军中打下自己的烙印,朱由校便专门抽出一天时间,主持了大明皇家军校第一批学员毕业暨新军成军典礼。 在典礼上,朱由校向毕业生们一一‘授兵’,把一柄尺半长的短剑授予他们,表明他们已经毕业,成为了大明的一位英勇军官。后来,这种礼节被延续下来,称为‘授兵礼’,成为了大明皇家军校的传统,每批学生毕业时,便由校方奏请皇帝,由皇帝或皇储亲自出席并授兵。 授兵之后,便是给这些军官分配工作了。可就是这时,朱由校却现了一个问题,参加检阅的新军士兵有点不对劲。 按照当初的规划,这次参加检阅的新军有三千人,都是直隶新军练兵大使郭巩刚刚训练出来的。在这次典礼上,朱由校将亲自把新毕业的二百名军官分配到新军中,让他们成为基层军官,然后宣布成军。 可是,朱由校却突然现,这批新兵站姿松松垮垮的,毫无半点军人气概不说,穿的衣服也很新,一看都是才下去的。 “黄嘉善,”朱由校惊怒之下,就大声把兵部尚书喊了过来。 “臣在,”猛不丁听皇上喊了一嗓子,兵部尚书黄嘉善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怠慢,连忙向前一步,躬身施礼,“陛下有何吩咐。” 朱由校抬头看了看四周,现除了这手无寸铁的三千新兵外,其他的都是随自己来的御马监兵马,正在小心拱卫,这才放下心来。低头呵斥道:“黄嘉善,你竟敢欺君?” “啊,”黄嘉善的脸顿时就白了,其他人也是个个目瞪口呆。过了半晌,黄嘉善才醒悟过来,“陛下,陈冤枉啊,臣不敢欺君……” “你还敢狡辩?”朱由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了指新军兵卒,“……这些士兵的衣服是何时的?” 黄嘉善随着皇上的手指回头向新军看去,却并没有现什么异常,便犹豫道:“新兵入营时,了两身衣服,除此以外,并没有过。” “你确定?”朱由校阴森森的笑了,“不是你为了拍朕的马匹,今日才的?” “不是,”黄嘉善还摸不清头脑,见皇帝质疑自己,便叫起冤枉来。“……兵部买根针线,都要去户部报账。这么大的一批兵甲,臣哪来的钱啊?!” “不是就好。”朱由校听了黄嘉善的话,也相信了,可也更加肯定自己的另一个判断,也顾不得和黄嘉善多说,直接吩咐身边的侍卫,“来两个嗓门大的,帮朕喊话……” 朱由校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面对着那三千新兵,大声喊道:“新军将士们,听朕口令,预备……” 身边的几个大嗓门侍卫,忙大声把皇上的口令传了下去。随驾来的文武百官不知就里,傻着眼在那里看着,却见新兵队伍里一阵骚动,却随即平静下来…… “立正,”朱由校大声喊道,侍卫们连忙齐声高喊,‘立正……’ “向左转,”朱由校又出了一句号令,结果大操场里‘轰’的一声,都大笑起来。原来,那三千新兵听了口令后,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还愣着不动……,真是洋相百出,令人捧腹。 朱由校黑着脸,接着又出一连串口令,那些新兵更是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所谓号令。朱由校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将手中的传令旗狠狠的砸在黄嘉善脸上,‘这就是你给朕联的新兵?……’ 黄嘉善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大声告饶,“陛下,臣冤枉啊。陛下,你听臣解释啊……” 朱由校却懒得理他,因担心自己孤悬城外,害怕有变。便叫过军校校长、英国公张维贤,让他主持着,把那些才毕业的军校生分派到新兵中控制军队;又留下魏忠贤、骆思恭在这里详查缘由;自己却带着文武大臣,在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朝的护卫下,迅返回宫中…… 在厂卫的通力合作下,真相很快大白。原来,新兵练兵大使郭巩得到兵部命令后,不但不积极行动,训练兵卒。还驱逐士卒为奴,帮自己修缮宅院。当知道皇帝要亲临阅兵时,才草草的下军服,让这些士卒排列成队,试图蒙混过关。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几个简单的口令,就让真相暴露无遗…… 朱由校看看后面,还有贪墨军饷等罪名,却也知道这是免不了的。想了想,便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派人给内阁送去,让内阁照着票拟。 此时此刻,内阁值房早已挤满了人,北京城内够分量到这里来的,都挤了过来。方从哲等内阁阁臣一个个都是坐立不安,宰相城府也早抛之脑后。至于兵部尚书黄嘉善,更是脸色枯败、一脸落寞的坐在角落里。看到小黄门来了,黄嘉善猛的站起身来,却颤抖着手不敢向前,只是面带哀求的看着方从哲,委实让人心酸…… 因今日的乱子实在太大,方从哲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有心想进宫面君,却被守门侍卫拦下,只好在这里和众人一起等候消息。如今,见中旨来了,方从哲哪还管得别人,抢先几步接过中旨,打开一看,心顿时便放了下来,原来,皇上在上面只批了九个字,‘黄嘉善失察,郭巩该死’…… “诸位,皇上仁慈,不愿多加株连。”方从哲面带笑容,从容说道:“大家还是议上一议,拿个处罚的章程吧。” 虽然落了个失察的罪名,也免不了要罚俸降职。可黄嘉善还是笑呵呵的说道:“……黄某戴罪之身,还是先避让了好。”说罢,便退出置房,留下众人商议。 片刻之后,内阁商议妥当,便由方从哲、刘一燝两人进宫面圣,交由皇帝审阅。 “……郭巩仅仅是个斩立决吗?”朱由校看着手中的票拟有点不满。 方从哲一愣,悄悄的和刘一燝对视一眼,便向前回道:“启奏陛下,这郭巩玩忽职守,酿成大错,斩立决已是顶格处罚了。” 布料,听了方从哲这话,朱由校心中更是不悦,“玩忽职守?这就是内阁给郭巩定的罪名?” “是。”方从哲、刘一燝不明皇上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奏道:“给郭巩定的是玩忽职守,给黄嘉善定的是失察。” “国器私用是什么罪名?”朱由校有点不耐烦了,便直接问道。 ‘什么?国器私用?’方从哲、刘一燝闻言,脸色顿时大变,这至少可是个大不敬之罪啊?难道皇上还要对郭巩家人下狠手不成?…… 犹豫了再三,方从哲终于鼓起勇气,想向皇上问个明白,也好从中转圜,救下郭巩的家人“……不知道这国器私用是从何说起?” “新军,就是朕的国器,”朱由校忿忿不平的答道:“一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就敢驱逐朕的军队为己效力,这不是国器私用是什么?!” 方从哲心中一凛,顿时想起皇上对军权的看重来,便不敢多说。刘一燝却不知其中奥妙,向前奏道:“……这统兵之人驱使兵将为奴仆实属平常之事,唯有这郭巩文人带兵,不知深浅,才会一股脑的全部撵去干活。如今,陛下欲依此把郭巩治罪,怕是会军心浮动啊。” ‘笑话’,朱由校心想,如不是知道这一切,我会死抓着郭巩不妨? “爱卿不必再言,”朱由校一摆手,示意刘一燝不要再说,“如不是原本卫所兵卒尽数化为私人所有,朕又何必创办军校、训练新军?这郭巩必死无疑,不杀怎么正新军风气。” “那依陛下之见,又该如何处置?”方从哲连忙问道。 “抄家,族诛,女子充为营妓,郭巩传九边,以儆效尤。”朱由校干脆利索的宣布了一串词汇,却每一个都让方、刘二人心惊胆颤。 “陛下,这是不是有伤陛下仁慈之名啊?”方从哲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道。 “那也比朕身死国灭好,”朱由校不客气的等了他一眼,呵斥道,“以前的朕可以不管,但新军中胆敢有贪墨军饷、驱兵为奴、乱我法纪者,均当严惩。” “臣等遵旨。”方从哲和刘一燝相对无言,只好苦着脸答应下来。 “好了,”朱由校想了想,觉得还要给内阁点面子,好让他们帮自己干活,便大气的给了点甜头,“黄嘉善等人失察的处罚,就按照内阁票拟,罚俸一年吧。” “臣等遵旨。”方从哲和刘一燝连忙应允了。心中也平静下来。看来,皇上针对的都是兵将,并没有向上追究的意思,这样就好…… 两人一边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边向皇上告辞,准备去内阁把皇上的意图告诉其他人…… 第八十六章 看到郭巩落到如此下场,朝野上下顿时一片兔死狐悲之声。可朱由校却不为所动,又连下几道谕旨,让兵部和都察院抽调人手,准备分派到各地清点卫所兵丁。 此旨一出,朝廷上便一片寂然。此后,和地方军将有牵连的官员纷纷写信,告诫军将小心从事。而兵部和都察院却磨叽了数天,才提出了一份出京调查的人员名单。 名单到了御前,朱由校却一反常态,不紧不慢的搁置了数日,才下旨给内阁,让内阁拟定出京日期。内阁会意,也是不紧不慢的拖延着,最后定了个九月出京的日子上奏……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皇上只是想敲打一下那些军将,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但圣心难测,这么大的阵仗,肯定是看几个脑袋的,也不能不防。于是,便纷纷写信,告诉京外的军将亲友,让他们小心行事,莫要被皇上找了典型,误了性命。 与这些冠冕文章相比的,是皇上阅兵当日,便选派精干内侍,会同内阁中书舍人,带着圣旨快马赶赴辽东,清点辽东新军,务必要打辽东练兵大使朱童蒙一个措手不及…… 但侥幸的是,朱童蒙不愧是干员,不但兵练得好,将基础的队列、军纪一一训练完毕,还加练了体能,每天早晨,朱童蒙带着兵卒亲自跑操已成辽阳街头一景…… 接到辽东熊廷弼、杨涟、袁应泰、骆养性等人联名的奏章后,朱由校和朝廷上下都同时松了口气,两个练兵点尚有一个是在实心练兵,总算给皇上、给新军留了点面子。 朱由校慎重考虑后,索性把直隶的三千新兵调到了辽东,和辽东新兵合在一起,以军校批毕业生为基层骨干,组建大明新军第一师,暂交辽东经略府统帅,又授命朱童蒙,继续训练新兵。 大明新军第一师并不满员,目前只有六千兵力,还不足一个旅。在这只新的军队里,朱由校开创性的设置了一系列制度。在各级主官下,分设参谋部、政治部、后勤部,以参谋长、政治部主事、后勤部主事分掌军队的训练、作战、忠诚、后勤等事务。 新军以营为基础作战单位,营下辖四哨二什,合计作战兵力为四百二十人。主官为营长,另设参谋长、文书、后勤主事为佐官,又分派后备新兵八十人为日常勤务。并规定,每年老兵退役人数为八十人,新兵补充也是八十人。新兵入伍先做一年杂役,然后服役六年,战时另行规定。 营以下,设哨、什两级,分别设哨官和十夫长。哨辖十个十人队,哨官兼任第一什十夫长。另有政治部下派的文书,不算在内,也不参加战斗,只做战后记功。 营以上,团辖四营一哨,总兵力二千一百人;旅辖四团一营,总兵力八千九百人;师辖四旅一团,总兵力三万七千七百人,作战兵力三万一千多人。 在新的军制下,参谋部、政治部、后勤部虽然是主将佐官,但都是由兵部选派,部队主官并无任免撤免权利,而一旦起了纠葛,必将分别调开,有效的制约了主将权力。 同时,参谋部、政治部、后勤部分级设置,自成体系。其中,政治部选派的文书,更是下设到队级,以教士兵读书识字、记录军功,帮忙写信等措施,称为基层除主官外的另一兵头。 为了有效地区分官兵阶级,新军中采用了军衔制。师长定为少将军衔,师参谋长、师政治部主事、师后勤部主事与旅长同级,定为上校军衔;以此类推,十夫长定为少尉军衔,军校刚刚毕业分配的学生定为准尉军衔。但遗憾的是,新军军衔并没有考虑到优秀士兵、老兵的晋升问题。 此外,朱由校还规定,新军军饷由士兵凭身份牌支取,由隔一级的上级后勤部门在宪兵的监督下放。而宪兵,则是由皇帝直属的一支纪律军队。 新军第一师成军后,便在辽东经略府的直接指挥下分批出击,以不间断的小规模战斗,淬炼自己的刀芒,迅成为辽东战场上最亮眼的军队,成为了大明皇帝的一只王牌师…… ※※※ 大明皇宫弘德殿内 在朱由校的寝宫内,皇后张嫣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无力的将一只欺雪胜霜的玉臂伸出纱帐外,任凭一个白胡子御医把脉。不远处,她的丈夫、大明天子朱由校正在一旁焦急的等待。 “李太医,皇后这是怎么啦?”见御医起身,朱由校便急切的问道。他刚刚听到皇后突然呕吐的消息,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尚不清楚缘由。 “恭喜皇上,大喜啊。”李太医猛一回头,却现皇上正站在身后,连忙跪倒叩头,口中却贺喜道。 “大喜?”朱由校脑子里灵光一闪,却不敢肯定,他试探着问道:“你是说皇后有喜了?”声音细微,还带着几丝不确定。 “正是,”李太医就跪在皇上脚底下,听了个清清楚楚,连忙恭贺道:“皇上大喜啊,皇后有喜了……” “噢~~”朱由校怪叫一声,一把推开老御医便冲到床前,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兴奋的大声问道:“你怀孕了?……” “皇上,”张嫣羞得满脸通红,娇嗔的朱由校一眼,便把头埋到了被子里,再也不肯回头。 朱由校这才醒悟过来,忙回过头,对着正在偷笑的内侍宫人们大声喊道:“出去,都给朕出去。去告诉曹化淳,今天当值的统统有赏……” 宫人内侍们带了御医,一路偷笑着退了出去。刚一出门,便又听见皇帝在皇后面前的讨好声…… 张嫣和皇帝耍了一会儿花腔,才扭过身子,倚在朱由校怀里,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可浑身上下却散出淡淡的喜悦。 朱由校一只手环着妻子,另一只手却悄悄的在张艳鼻子上点了一下。满怀喜悦的说道:“……朕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怀孕了……” 张嫣敏感的听出了皇上喜悦中的一丝不安,忙抓住皇帝的手问道:“臣妾怀孕了,皇上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傻瓜,”朱由校环着张嫣的手紧了紧,宠溺的笑道:“怎么会不高兴呢。朕只是觉得有点突然罢了。” 突然得知怀孕,张嫣变得分外敏感,只觉得皇上话中有话,便不依道:“为什么觉得突然?难道臣妾给陛下生儿育女,皇上不高兴吗?” 见张嫣无理取闹,朱由校只觉得啼笑皆非,是不是刚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啊?连一向温柔的张嫣也这个样子?…… 心中嘀咕着,朱由校却生怕张嫣多想,连忙劝解道:“你才十五岁……啊,朕是怕你太小了……不,朕的意思是过两年再说……朕不是想一直把你留在弘德殿嘛。” 这番话说的语无伦次,急的朱由校头上都出汗了,却还觉得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张嫣却从中听出了皇上的关心,便一手堵住朱由校的嘴,甜甜的笑了。“臣妾知道,皇上是怕臣妾太小了,太早生育对身子不好……” “对,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校连忙点头。 “可是,”张嫣却又接着说道:“陛下是皇帝,长期膝下空虚是会让人起异心的……”张嫣故意的一闭眼睛,呓语道:“莫非,皇上想和别的妃子生。” “你说的是哪里话?”朱由校‘呼’的一声,便站了起来。他来自信息爆炸的年代,熟知深宫女子为了夺嫡可以不惜手段。作为一个深切盼望亲情的孤儿(好像这一世也是没爹没娘的啊),朱由校一直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反目成仇。刚一穿越,尚立足未稳之时,便放逐了客氏。又不顾大臣极力反对,单宠皇后一人,就是想让张嫣生下嫡长子,不致于群子争嫡。如今,却被张嫣无端指责,顿时便恼了起来…… 张嫣被朱由校一把儿推在床上,头便重重地磕在床头上,她噙着眼泪,嗔道:“皇上……”想让皇帝能去劝慰她一番。 朱由校却没注意到张嫣的意图,他指着张嫣狠狠地骂道:“……朕一心为你,何时宠幸过宫人,你怎么能够如此猜忌朕,难道你的心不是肉长的吗?” 张嫣一下子便被骂懵了,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扭头抱着枕头,便哽咽起来。 朱由校见状,却又于心不忍,连忙上前伏小认错,劝得张嫣止住哭泣后,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苦衷告诉张嫣。 张嫣听得皇上一心为己,竟然有意让自己生下嫡长子后,再去宠幸其他宫女,更是感功不已,扭头抱着朱由校便大哭起来,吓得朱由校又是一阵劝慰…… 过了良久,帝后两人才并肩坐了,小声的谈论起孩子来。可谈论着谈论着,张嫣却眉头一皱,笑道:“皇上,你知道吗?赵选侍也怀孕了。” “怀孕了?!那就生啊。”朱由校随口应道。 张嫣笑了笑,却有点勉强。朱由校一颗心都在张嫣身上,顿时便现了张嫣神情不对。再一回想,脸色顿时大变,“你说谁?赵选侍怀孕了?是她吗?” 见皇上好似见了鬼一样,张嫣却不觉得开心,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昨天,姹紫来报,说赵选侍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了。显怀了,她才现,就来向臣妾禀报。” “姹紫?”朱由校眼前顿时浮现了一个泼辣的女子,却来不及多想,而是伸手把张嫣拥入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张嫣敏感的感觉到皇上的愧疚,便强自装笑道:“陛下说什么话?能有人帮陛下开枝散叶,臣妾应该高兴才对。” 朱由校紧紧地抱住张嫣,想要说话,却觉得无地自容,只得化作一声长叹…… 当夜,帝后两人都在反复辗转中度过。 到了早晨,朱由校终于忍不住了,才抱住张瑶低声道:“朕当初并没有想过她会怀孕,还以为曹化淳会帮着处理干净的。宝珠,你要相信朕。” 张嫣身子僵了一下,却沉声道:“陛下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怀疑臣妾是善妒忌的人吗?” “不,不是。”朱由校有些惊恐,连忙否认道:“朕只是怕你不高兴。” 张嫣心中只觉得一阵甜蜜,对皇上自己折磨自己也有点不忍心,便笑道:“臣妾如果不高兴,就不会让皇上知道这件事了。”见皇上还是不解,便用手抚摸了一下肚子,笑道:“臣妾也有了身孕,难道还怕他一个庶长子、庶长女不成,皇上真的是多心了。”说着,便向前微微探身,伏在皇上耳边呓道:“不过,臣妾很高兴。”语落,吻至。 朱由校这才确认了张嫣的心思,不由的暗笑一声,‘古代真好’。可心中却有点放心不下那个尚在娘胎的孩子,便嘱托张嫣,“……那个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话到一半,却觉得自己很残忍,便不忍心说下去。 “陛下放心,”张嫣会意的笑了笑,“那毕竟是龙子,臣妾会看好他的……” 朱由校深深地注视了张嫣一会儿,才点点头,起身离去,单留张嫣一人在寝宫独坐。 过了良久,张嫣才喊过身边的贴身女官,吩咐道:“……带上几个人,帮赵选侍搬到宫里来住。一切用度都按照哀家的例子来。” “娘娘,”女官大惊,连忙劝解道:“娘娘,你这也太抬举她了。她只是一个下贱的宫女,怎么能和娘娘想比……” “可她怀的可是龙子。”张嫣很满意女官的反应,便用手拍拍女官的手背,笑道:“去吧。” “小姐,”女官是张嫣自张家带入宫的,一时情急,便换了旧时称呼,急道:“小姐,她怀孕的时间可比你早二个月啊?!” “那又如何?”张嫣淡淡一笑,“单是一个嫡庶他就越不过。”随手示意女官离开,“去吧,好好照顾她。告诉她,离姹紫嫣红远点,不要伤了胎,误了哀家美意……” 那女官无奈,只好一步一回头的离去。但剩下张嫣一人,她用手抚摸着腹部,呓道:“孩子,我为你可是什么都能做……” 第八十七章 辽东有粮 朱由校离开寝宫后,便把曹化淳狠狠地训了一顿。想要去看望赵选侍,却怕张嫣知道后伤心,不得不悻悻作罢。随后,通政司的奏章送来,朱由校便一头扎到公务里,便把赵选侍忘到脑后。 到了后来,又听曹化淳说,皇后把赵选侍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照顾下来。朱由校便彻底死了去见赵选侍的心。况且,他对这个只给自己添加了耻辱和尴尬的女子并无好感,早就想和她划清关系。只是因太过喜爱孩子,不愿自己的子息人为坠掉,才容忍了赵选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即使这样,朱由校也时常对天默祷,‘让赵选侍生个女儿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朱由校每天处理完公务,便去陪着张嫣散步,让宫娥嫉妒若狂的同时,也气得朝中大臣们七窍生烟。在这温馨的同时,朱由校和张嫣也从不提起赵选侍,就好像她不曾存在一般…… 到了九月初,张嫣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身子也渐渐地笨拙起来。朱由校却在这时,收到了一份来自辽东的大礼,新任辽东巡抚袁应泰所上的《辽东有粮疏》。 袁应泰的这道奏疏并没有通过正规渠道由通政司上报,而是装在一个匣子里送来的。这是朱由校师法满清故伎而采取的一个方法,起初交给袁应泰的时候,袁应泰死活不要,说是有失大臣体统,让朱由校好生惭愧。可朱由校却告诉他,这是避免军情泄露而采取的一个办法,让他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奏疏就塞在里面,好说歹说,才让袁应泰收了下来。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多大功夫,袁应泰就用上了。 不过说起来,这匣子倒也精巧,是朱由校出的点子,宫中精巧工匠所作。当奏章投进去后,就会被棘轮锁死,非专用钥匙不能打开。而且,每次打开后,就会破坏里面的数层薄纱,而这些薄纱都是宫中专用,上面还会有特殊图案以作识别,以防有人偷梁换柱。 朱由校先对自己的精巧设计自吹自擂了一番,才拿起奏疏细看,刚一入目,便是一愣,“辽东有粮食?……” 无论是前世记忆,还是今世的官方公文,都在不定的告诉朱由校,辽东缺粮,辽东真的缺粮,辽东真的很缺粮……。然后逼着朱由校不停地想办法,准备往辽东送粮食,好让辽东的人民吃饱肚子,让辽东的兵将有力气拿起兵器。可这冷不丁的,却有个人告诉朱由校,说辽东有粮食,朱由校一下子就懵了。 好不容易醒过神来,朱由校就怀着喜悦的心情,打开袁应泰这份奏疏,用瞻仰的目光一字字,一句句向下看…… “……臣自赴辽东以来,遍察历代档案,又遍访乡间老农,最终确定,辽东粮虽少有不足,但尚能满足军民所需。”看到袁应泰开章明义,指出辽东有粮食,朱由校顿时便潸然泪下,多好的同志啊。不过,粮食又去哪了啊?连忙带着疑问向下看。 “国朝之初,太祖皇帝定下军屯之策,以辽东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每丁可分田百亩,亩产小麦一石。同时规定,每丁要交纳余粮十二石,作为本卫所军官俸粮。后来,太祖皇帝怜惜军士屯边不易,又将余粮定额改为六石。”袁应泰先回顾了一下明初的美好时光,对当初的太祖皇帝唱了一番赞歌,“到永乐年间,辽东军粮便可自足……” 朱由校点点头,对袁大巡抚翻书包的能耐表示赞赏,却没有和袁应泰一起回顾美好时光的意思。而是往下看…… “……随着承平日久,卫所军将上不知感念君恩,下不知体恤民意。驱使兵丁劳役日急,促使辽东田地荒芜众多,辽东粮食遂不能自给。”看到这里,朱由校微微皱了下眉头,提起朱笔在上面批上一行小字,‘天气寒冷也是土地抛荒原因之一’。却也知道,作为一个封建士大夫,让他知道什么气候变迁,也是太过苛求了。便在心中暗暗记下,这袁应泰倒也思路清晰。接着,朱由校又往下看。 “……世风日下,辽东世职军将均苦辽东贫寒,慕内地物产丰华,大兴奢侈之风。(军将)竞违背太祖皇帝遗训,私自改征粮为征银。”看到这里,朱由校又是一阵苦笑,却对征银的后果知之甚详,再往后看,果不出所料。“征银之后,兵卒苦奸商矣。奸商借军将之势,囤积居奇,操纵粮价,往往数年便成豪富。唯兵卒惨遭剥削,只有变卖产业,投身军将为奴一途。” “……(时间长了),大量屯田就被军将侵占,大量兵卒被军将控制。国家长城,竟成了军将家丁,辽东竟成了国中之国。然,辽东并非无粮,粮食俱在商人、军将私人手中,其借灾情、兵事等机,上下联手,操纵粮价,大国难之财,实属可恶。”袁应泰沉重的向皇上述说了一番辽东的可怕情景后,又话锋一转,提起了建议。 “臣提议,改辽东都司为辽东布政司,废除军户,设流官管辖此地。另严旨斥责辽东军将,令其主动抛售粮食,平稳粮价……” ‘噗嗤’一声,朱由校看完奏疏,却笑了。这个袁应泰,起初看问题倒也明白,可到了最后,却怎么又眼高手低起来了?这又是废军户,又是命令军将抛售粮食的,不是先挖了那些人的根子,又要吃人家的肉吗?看来,尚需磨练啊。不过,他那改边地为行省的主意倒是不错,值得考虑…… 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是申末(下午快五点)。见来不及召见大臣商议了,朱由校便笑着站起身来,刚想离去,却又回头看了那份奏疏一眼。 “这可不敢让别人看到,会让袁应泰掉脑袋的。”朱由校嘟囔了一句,随手塞到自己身上,便起身回到寝宫。 张嫣正在听随身女官回事儿,看到皇上回来,连忙上前请安。却被朱由校拉了手,走到躺椅处躺下…… “宝珠,”朱由校躺在躺椅上,拉着张嫣的手问道:“朕好像记得,孙先生(孙承宗)讲过一篇课文,说的是什么给人小恩小惠,却不能收买人心什么的。背来听听。”说罢,又连忙加了一句,“好像是关于打仗的。” 张嫣一阵愕然,‘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还是关于打仗的?…… 微一思付,张嫣便明白过来,娇声嗔道:“陛下说的是《曹刿论战》吧?还小恩小惠的,真不知羞。” 朱由校却振振有词,“朕身边不是有你这个大才女吗?快背。” 张嫣无奈,只好娇声背道:“……(曹刿)问:‘何以战?’(鲁庄公)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在妻子清脆的背诵声中,朱由校渐渐拿定主意,便沉沉睡去…… 第八十八章 小民易欺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就派人去请王安和方从哲、沈飗,让他们到弘德殿议事。 这三个人中,王安耿直、熟悉宫中礼仪,和皇上情分又深;方从哲圆滑、熟稔政务,又是当朝辅;都是朱由校处理政务时的左膀右臂。至于沈飗,他有急智,关键时刻能拉下脸,昧着良心帮皇帝说话,也逐步的得到朱由校信任,加入到朱由校的执政核心中来。皇上在和内阁、九卿商议政务前,先召开由他们三人组成的御前会议,也逐渐成了惯例。 在召开御前会议时,朱由校往往只留一人伺候,以作保密。这个人,以前是魏朝,现在是曹化淳,都是以司礼监席秉笔太监身份近身伺候,至于其余的闲杂人等,都受到过严令,不得靠近。 曹化淳沉着脸,站在御书房内,看着内侍收拾桌椅茶几,心中却是一阵忿忿不平。自魏朝坏事,他就接替魏朝当上了司礼监席秉笔太监兼乾清宫领太监。原以为,即使不能大权在握,也会成为皇上腹心。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借魏朝去职之际,竟然把司礼监的朱批大权尽数收回,使司礼监成了一个真正的空头衙门,每日只能和宫内那些太监打交道。而自己这个席秉笔太监,也根本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只是一个随身伺候,端茶倒水的身份…… 恍惚间,内侍已经把桌椅收拾停当,曹化淳连忙打起精神,向前察看了一遍。见没有差池,曹化淳才打内侍下去,自己却走到给王安预设的椅子前站定,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才长叹道:“熬吧,总有熬上去那一天……” 朱由校并不知道自己的贴身太监在那里暗自诽谤,即使知道了,也会付之淡然一笑。在即位之初,他人生地不熟,不通礼节,生怕闹笑话,才不得不倚重魏朝。可随着时间推移,当他熟稔政务后,他就现,魏朝手中的司礼监批红权利,已成为了他直接掌控政务的绊脚石。其碍手碍脚的程度,甚至比内阁的票拟权利还要大。不得己,他只好驱逐魏朝,换上根基尚浅的曹化淳,并用了张彝宪、高起潜、方正化三人相制约。最后,又将司礼监批红大权收回。 看看时间,王安三人也快要到了。朱由校就阖上眼睛,准备把自己拟定的预案在脑海中再过一遍,也好主持待会儿的会议。 可突然,朱由校却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袁应泰的那份《辽东有粮疏》,仔细寻找起来…… “没有,”朱由校心猛的一沉,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这不是笑话吗?一个讲辽东有粮食的奏疏,竟然全是虚词。既没有辽东每年粮价,也没有辽东人口耕地粮食产量等数据……”朱由校气的脸色铁青,一个给皇帝做国务决策的重要文件,竟然没有数据支撑,这大明不亡,天理何容?…… 虽然生气,可朱由校却还要立即拿出补救措施。毕竟,往大的说,辽东关系到他皇帝宝座的安稳。而望小的说,御前会议也马上就要召开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面子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朱由校随手喊过小黄门,“你,还有你,快去锦衣卫和东厂,让骆思恭和魏忠贤带着辽东今年的粮价数据,到弘德殿侯见……” 小黄门飞快的跑走了,单留下朱由校在那里祈求上苍保佑,锦衣卫和东厂已经有了辽东的粮价信息,骆思恭两人能够来的比王安等人快…… 幸运的是,锦衣卫离皇宫比较近,骆思恭又是武人,经得起折腾;更幸运的是,大学士沈飗家住的比较远,路上耽误了时间,才让骆思恭一路疾走,赶在御前会议前到达弘德殿。随后片刻,魏忠贤也跟着来到。 “……辽东粮价的消息回来了吗?”朱由校淡淡的问道。七八月份,正是辽东收成时节,朱由校曾分派锦衣卫、东厂,派人员乔妆打扮进入辽东核查粮价,却一直没有得到消息。今天事到临头,才记起询问。 “这……”骆思恭有点犹豫,唯一侧身,却感觉到魏忠贤那阴狠的目光,又想起皇上前些时提起的本分二字,心中一凛,忙小声禀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朱由校闻言,心中就是一突儿,看看身边伺候的内侍,便一挥手,让魏忠贤带着内侍们鱼贯而出,只留下君臣二人。 “启奏陛下,”骆思恭害怕皇帝从东厂问出实情,便一不做二不休,把宝全压在了皇上身上。“臣分派了数拨细作赴辽东察看,并有意使他们隔断联系,最终得出辽东粮价,实为每石六七钱。” “多少?六七钱?”朱由校好悬没栽倒地上,连忙长吸一口气,稳稳心神,然后作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那些细作都是怎么回报的,你详细讲讲吧。” “臣遵旨,”骆思恭知道已经把辽东都司、以及和辽东有关系的人全部得罪死了,便抛开顾及,给皇上详细讲解起细作所见所闻来。“因各拨人马,都只知有其他人,但却不知道对方姓名,俱老实查探。” “……辽东各卫所收粮时,故意用大斗收粮,每石只合关内三四斗,卫所军官尚不满足,并百般刁难,逼迫屯田兵卒交纳现银。” “……其间粮商,均是卫所官员家人所开。其收粮也用大斗,但每石可合关内四五斗,比官价稍高,以示卫所军将之恩。”说到这里,骆思恭悄悄抬起头,看了眼皇上,却见皇帝脸色如常,忙低下头去,如实禀报:“粮商收粮,约为每石六七钱,但收购之后,却并不转运,而是囤积当地,待到春黄不接之时,才高价卖出,牟取暴利。” “讲完了?”朱由校问道。“没有补充的了?” 骆思恭一惊,连忙仔细回想了一下,现并无遗漏,才摇头道:“……没有补充的了。” “你先出去等候,”朱由校不动声色,“让魏忠贤进来。” 骆思恭连忙退了出去,心神不定的看着魏忠贤进去汇报。 片刻之后,朱由校带着魏忠贤走了出来,看到骆思恭还等在那里,便似嗔似笑的看了骆思恭一眼,“……这次算你过关了。” “陛下,”骆思恭长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臣一片忠心,不敢欺瞒陛下……” 第八十九章 粮食配给制 到了巳时一刻(上午九点十五),沈飗终于姗姗来到,御前会议正式召开。 “朕欲加恩辽东,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刚把辽东巡抚袁应泰的奏疏和东厂锦衣卫关于粮价的报告传阅一遍,朱由校就冷不丁的开口道。 “什么?加恩?”王安一愣,这不是正在商量从辽东都司官员那里抠粮吗?怎么又想起给辽东加恩了?老内相有点转不过来弯儿…… “辽东小民,俱吾皇赤子,吾皇欲加恩于其,正是皇恩浩荡……”沈飗反应很快,立即明白了皇帝意思,谄媚道。 “只怕辽东都司积重难返……”方从哲则是忧心忡忡的提出了加恩辽东军民的困难。 见三位重臣反应各异,朱由校也觉得好笑,暗自评价道,这也是他们性格、经历的最好体现了…… 不过此时,朱由校无心评价大臣,他心事重重,只想把自己的一番算计抛出来,让三人帮着完善一下。便重重的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三位爱卿,朕是这样想的……” 王安三人连忙打起精神,看皇上如何加恩辽东。 “……辽东军民苦无粮久已,朕决不能坐视子民陷于饥寒而不顾。”朱由校开张名义,先给自己扯了张虎皮,“因此,朕想在辽东实施仁政,施行有户籍者既有粮。” “啥?”王安三人都傻了眼,对于皇上给自己扯了一个仁政的外衣并不意外,可皇上说什么?有户籍者既有粮?可这粮食从哪里来啊?…… 三人面面相觑,却一时不好出言反驳皇上,只好静静等待皇上的下文。 “朕做过测算,一丁每月可食粮三斗(37.5斤),妇女儿童亦有定量,但都需要食用油盐,方能耐饿。”朱由校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对照着念道:“令辽东居民,不拘男女老弱,是否在(军)籍,均可到巡抚衙门登记造册,领取凭证。该凭证以一家一户为单位,详细记录该户人丁数目,并以邻里做担保。准许其按月平价定量购粮,购油盐……” “朕把这个法子叫做‘粮食配给制’,如何?”朱由校宣读完毕,得意洋洋的问道。 “陛下之意是先造黄册,然后按照黄册售粮。可对?”和前些时的设爵卖爵一样,朱由校的这个法子也并没有出明朝人的认识,方从哲稍一思付,便开口问道。 “对,先造黄册。”朱由校暗骂自己,什么脑子啊,直接说黄册不就成了,还解释了半天。可突然想起一事,忙道:“这个名册,可不能叫黄册。无论外边怎么说的,朝廷决不能承认。” “这是为何?”王安有些不解。 “会让人怀疑的,”朱由校简洁的说道,“朕不想让辽东都司的人起疑心。” 王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早有改边地为布政司的打算,忙应诺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守口如瓶。” 方从哲和沈飗见状也连忙表示不会事先声张。 朱由校这才笑道:“三位爱卿也不必在意,朕只是不想多动手脚而已……” 一语带过后,朱由校这才转回话题,“这施行粮食配给制,有两个难题,让朕斟酌再三,却不敢轻易定论。还望三位爱卿帮着斟酌一下。” “陛下请讲。” “一是,由谁来卖粮。”朱由校笑道:“按规矩,朕是不能与民争利的,这卖粮也应当交给民间商户。可是,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些辽东商人实在可恶,囤积居奇不说,还竟然大斗进小斗出。朕又怎能忍心让辽东子民方出狼窝,又入虎口,这一时就犯了难。” “陛下所言甚是,”方从哲连忙奏道:“商人重利,实在可恶,这么重要的事情,决不能让那些辽东商人掌管。” “朕也有心想成立一家商行,专司卖粮。可这主持之人,朕也做了难。”对方从哲的话,朱由校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朕有心让文官去管吧,又怕他们不上经营,也耻于做着下贱之事。让内官去做吧,朕又想耳边清净。这也是左右为难。” “陛下,”王安见状,坐不住了,连忙奏道:“这粮行是施恩于辽东臣民之举,陛下千万不可轻视啊。” “那依大伴之见呢?”朱由校问道。 “自古有言道,恩自上出。”王安正色道:“还是由宫里派人监管吧,也好向辽东臣民彰显皇恩浩荡……” “嗯,言之有理。”朱由校点点头,却没有答应下来,而是问沈飗,“沈爱卿怎么说呢?” 沈飗一阵头痛,按他本意,他是不愿得罪宫中的,可当着当朝辅的面,他也不敢得罪文官啊,他还想着有朝一日,做做辅位置呢。便敷衍道:“微臣还没有想好,还是让辅大人说罢。” 方从哲气的狠狠地瞪了沈飗一眼,却无从逃避,便道:“这个粮行,是陛下惠民之举,切莫办成一个衙门,这倒有伤皇上本意。至于如何开办,让何人出面办理,还请陛下容臣稍思。” 朱由校听得暗自佩服,回过头来,却又看到曹化淳在那里跃跃试试,心中一阵气馁,看人家人臣,一个个说起话来四平八稳,太极打得多好。而你们这些内臣,一个个见了好处便上,一点含蓄都没有…… 实在觉得气恼,朱由校便一指曹化淳,“小曹,你是司礼监秉笔,你来说两句……” “这……”猛然间,被推倒大家面前,曹化淳有点不适应。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开口奏道:“陛下,咱宫里过的苦啊,自从内承运库给了户部不说,皇上想花点钱都不容易,都要受户部苛责,奴才这心里,难受啊……” “你这奴才,”朱由校哭笑不得,没见过你这样栽赃的啊,我什么时候钱不够花了?便斥责道:“你有话说话,提朕干嘛?” 一旁的王安听了皇上这话,心中猛地翻起白眼,“咱宫中的爷们,如不靠皇上,不随时把皇上摆在嘴边,外臣有谁理咱啊……” 王安是这样想,曹化淳则是这样做。他受了皇上斥责,不再提皇上钱不够花了,而是提起御马监来,“……陛下,咱宫中的御马监不是管着皇庄、粮店的吗?干嘛还要新开粮店啊,让御马监把粮店开过去,不就成了?” 方从哲被曹化淳的无耻给气坏了,他起身呵道:“……陛下欲行先帝(万历)旧事吗?” 大殿内的人都惊呆了,朱由校万万没想到,一向以老好人面貌出现的方从哲竟然也有雷霆大怒之时。随即,他又觉得一阵羞怒,‘是我想让内廷掌管粮行吗’?对方从哲也不免有些怨怼……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笑道:“……这个粮行事关重大,朕需要一个万全之策,来制约粮行不成害民之举。沈爱卿,”朱由校转向沈飗,“你把设立粮行这个消息,放在《真理报》上,让大家议论一下。集思广益,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陛下,”沈飗惊道:“这国家大事,岂能任小民恣意评论。” “无妨,”朱由校淡淡一笑,“士林不是有种说法,‘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既然读书人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那朕怎能逆了民意呢。” “陛下,臣等……”见皇上冷不丁提起东林学院大门的这幅对联,方从哲、沈飗两人都懵了,不约而同的跪拜到底,却不知如何向皇上解释。 “两位爱卿做什么?”朱由校佯作惊讶,忙让曹化淳扶起两人,“士人热心国事,欲为朕效力,这不是好事吗?” 方从哲和沈飗相顾无言,皇上这是真傻啊,还是装愣啊。一时间,摸不清皇上意图…… 到了最后,百思不得其解的沈飗索性拉下脸来,问道:“陛下,这期《真理报》如何出版,还请陛下示下。” 方从哲也摸不清头脑,只好装傻装楞,在一旁莫不出声…… 把开办辽东粮行、施行粮食配给制的消息放在《真理报》上,只是朱由校灵机一动的想法。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和几个重臣商议之后,派重臣去辽东宣召,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强行推广,打辽东都司世袭军将一个措手不及。 可方从哲、沈飗两人和王安等内廷势力的争夺,让他明白了,这是一块肥肉,是人都想啃一口。而且,自己原先的想法也有很大弊端,如果朝廷不能达成共识,势必弹压不住辽东军将的反弹。到时候,辽东必将糜烂…… 眼看自己绞尽脑汁的救民良策化为一场泡影,朱由校便心一横,索性要大闹一场。反正,主意是朕出的,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主意,谁也不能说朕坏话…… 想到这里,朱由校便笑道:“这件事情,有两个难点,一个就是谁来开这个粮行;另外一个是,粮行所销售的粮食从何而来。”说着,朱由校诡异一笑,“反正,朕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就让大家议一议,集思广益嘛……” 第九十章 号外 朱由校的解释并没有让方从哲感到心服,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他本能的反对那些所谓的‘清流’评点朝政。可皇上如今的做法却偏偏要太阿倒持、授人以柄,这让他怎么也想不通。 方从哲的眼睛都有点红了,他踏前两步,急切的奏道:“陛下,君不密,则失臣。这朝廷大事,岂能让那些草莽之人做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说罢,便长揖不起。 沈飗虽然投皇上之好开办了报房,可对东林党动辄聚众评议朝政也是一向不满。如今,见皇上突然提起东林党的著名口号,要让那些在野之人关心‘国事、天下事’,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皇上是不是想改弦易辙,重用东林党人? 虽心中惊疑不定,可沈飗也知道,此时决不能后退,忙踏前一步,和方从哲并肩站了,高声喊道,“权柄操与上,此乃千古明训。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见两位大臣反应如此强烈,朱由校愣了,忙把探究的目光转向王安。 王安素与东林交好,其门客汪文言便是东林之人。对东林尊崇道德、恢复理学的作为更是敬佩不已,可他毕竟是内臣,一身荣辱皆在皇帝身上…… 见皇上目光转向自己,王安连忙起身奏道:“陛下,东林党初起之时,便立下会约,禁谈朝政,只想着研读四书,恢复理学。只是后来人数渐众,良莠不齐,才引起偌大争论,还请皇上明见。” ‘恢复理学’?朱由校一愣,你王安为东林张目,朕不管。可你也要看看场合啊?朕问的是东林讲什么课吗?……便问道:“大伴,你就讲讲朕广泛征求民意,对不对?”却又转换概念,把登报纸说成了征求民意。 “启奏陛下,当初,顾宪成创办东林学院时,并无以在野身份挟制朝政之意。只是有部分部分官僚上书言事,和执政不和,其又多在东林读书、讲学,方被称为东林党。还请皇上明见。”王安却知道,如果不和皇上讲清楚,东林必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好,好,朕明白了。”朱由校腹诽不已,政治是看当初的理想的吗?不,是看造成的后果的。北宋的王安石变法,不就成了害民之举嘛。再说,后世早有公论,东林党是江南士绅,和东南的大商人、大手工场主,和地方实力派的结合体。而现在,东林党反对收商税,那就是我的敌人…… 见皇上敷衍了事,王安虽心头焦急,却也不便再说,只得奏道:“陛下如有征求民意之心,可便召朝廷官员,询问其意见。亦可召开大朝会,令百官讨论。只是这,”王安抬起头,对着皇帝正色道:“登报纸,令民间清议,此恒古未有之事。还请陛下慎重。” 好嘛,仨人齐声反对。朱由校嘴角噙着微笑,转眼看了看曹化淳,见曹化淳正跃跃试试,却不想再培养一个权阉,便华丽的无视过去…… “……朕只想问一句,”朱由校不想和这仨人讲什么大道理,也不想和他们举什么例子,而是直接把问题摆在仨人面前,“朕一旦令百官讨论此事,民间清议又该如何?会不会群情纷议?” “会,”方从哲有心说不,但也无法否认,只好承认。却又道:“此时秋闱刚过,,直隶士子云集京城,仍未散去。陛下可令士子上书,讨论此事。但万万不可在报纸上刊登,以免造成混乱。” 见方从哲态度有所退让,朱由校却尚未满足,便又紧逼道:“无论登不登报纸,京城士子都会讨论,对吗?” “对。”方从哲一愣,却知道自己掉井里面了,只好撩起祖制,“直接在报纸上刊登朝廷信息,令臣民讨论,并无前例……” “按规定,臣民所上奏章,不都要刊登在地报上吗?”朱由校却不以为然,“令通政司抽派人手,专司此事。将相关奏章一一摘录后,抄于报纸上,朕直接看报纸,不就成了。” “可皇上御览奏疏前,通政司并无察看之权。”方从哲抓住皇上的漏洞,连忙反驳道。 “那内阁就派人去监督。”朱由校连忙弥补道。 方从哲、沈飗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提出最后底线。“……只有内阁商议,请旨令臣民进言后,报纸方能刊登。” “准。”朱由校目的达到,便给了两人一个面子。 虽然心中不情愿,可方从哲身为辅,却不得不考虑,此诏书颁布后的各方反应。他斟酌再三,才开口言道:“陛下,在辽东设立粮行,施行粮食配给,虽是善政,可毕竟有损辽东军将利益,不得不防啊。” “方大人说的对,”沈飗也进言道:“辽东军将孤悬关外,二百年下来,早已是盘根错节,混然一体。其争相盘剥小民,更是已成惯例。陛下如今加恩与辽东小民,却也有损其利益。如果建虏奸细再一挑拨,只怕会激起兵变啊。” 见两位重臣都能看到其中情弊,朱由校也不再遮掩,便开诚布公的说道:“这点,朕也有所预料。起初,朕是想和三位爱卿商议后,便派人赶赴辽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通过此事……” “此议不妥。”方从哲、沈飗惊道。 “朕也知道不妥,只怕那些军将必会事后捣乱。”朱由校点点头,心中却诽谤道,‘朕连一个人都派不出去,还谈什么设粮行?推行新制度?……’ 话锋一转,朱由校却又道:“无论朝野议论如何,这粮食配给制,朕是一定要在辽东实施的。因此,一些前期工作要做起来……” “待会儿,方爱卿可以召集阁臣开会,务必要让内阁通过,分派统计署精干人员去辽东统计人数、制造花名册,以作后期所用。”朱由校想了想,决定加点私货,便道:“干脆就在辽东巡抚属下,设一个统计厅吧,专司统计数据之用。” 事先派人打前站,做好准备,这本是应有之意,方从哲便答应下来。可沈飗却对皇帝所说的统计厅起了好奇之心,他稍作思考,便道:“陛下,辽东地域广阔,共有二十五卫之多,是不是在统计厅下,分设二十五个统计局,以作统计之用?” 方从哲听得一愣,这不是让统计署在辽东设置分支机构嘛,难道要成为定制不成?正犹豫着,便听见皇上应允道:“准,具体可令袁应泰酌情设置。” 沈飗顿时便明白了,皇上分拆户部,是想分地方官员之权啊。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地方官,操那心干嘛?便安定主意,日后要借机进言,帮皇上完成宏愿…… 朱由校却不知道有人看破了自己的用心,而是吩咐道:“……令熊廷弼、杨涟、袁应泰、骆养性小心防备,稳定辽东军心。”想了想,朱由校又做出了最坏打算,“如果辽东糜烂,准许四人撤离辽东。” “陛下……”大殿内的人都惊呆了,却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出此不吉之言。可转念一想,却都明白了皇上的为难之处,辽东原有军将,都参与囤积粮食颇深,这一下子端掉了他们的饭碗,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见众人惊骇,朱由校不得不安慰道:“大家也不必担心,辽东毕竟还有其他地方调拨去的客军呢。况且,熊廷弼等人具有大才,必能不失朕望。” 方从哲等人这才稍稍宽心,可又听到皇上说道:“令宁远、广宁各卫严守关口,禁止辽东溃兵入境;选派大臣赴山海关整饬防务;蓟州、京师兵马做好赴山海关准备。” 方从哲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半晌,才勉强说道:“陛下不必太多担忧,熊廷弼等人俱为大才之人。更何况,此乃加恩于兵卒之举,纵有小乱,也不伤大雅。” 朱由校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却道:“……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一旁的曹化淳憋不住了,他插话道:“要不,这粮食配给制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行,”朱由校断然拒绝,“辽东军进攻乏力,辽事必然历日旷久,如不解决辽东粮食问题,朝廷国库必定会被其拖垮……” 众人虽一直认为,建虏已经被挡在抚顺关外,辽事已有好转,可也无法违背圣意,只好点头称是…… 随后,方从哲出面召集内阁阁臣会议,草草商议后,便以博采众议为由,行文各地各衙门,征求对‘粮食配给制’和开设粮行的意见。 次日,《真理报》和《京华日报》同时行‘号外’,将皇上准备在辽东施行‘粮食配给制’的计划公布于众。更设置专栏,广邀名家点评其中利弊。同时,还设置读者来信栏目,将民间士子的各种建议罗列其上,供世人阅读。 为方便世人明白何为‘粮食配给制’,朱由校还亲自撰文,刊登于报刊之上,令遍及京城的报博士,对平民进行宣讲,以正视听。 此后,京中其他报房也随之参与进来,模仿《真理报》和《京华日报》方式,进行宣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参政议政机会,在京城秋闱后,尚未离去的士子热情高涨。一时间,‘粮食配给制’和如何开设粮行便成了京中热议话题。 第九十一章 勋贵反应 和那些低品文官、赶考士子欢呼雀跃,齐声高呼吾皇圣明不同,大明朝最顶尖的那些人物感觉到的却是深深地危机感。 先是朝廷大政公开在报纸上征求意见,这可是恒古未有之事。以前,也不是没有皇帝下诏令大臣议事的,可那些议事的都是什么人?至少也得是个七品县令。而如今,皇帝一声令下,布衣也可上书议政。这让秉政大臣感到阵阵失落外,更感到一丝恐惧----利用民意,再也不是自己的专利…… 其次是在辽东开设粮行,推行‘粮食配给制’。能在辽东开设粮行,牟取暴利的都是什么人?辽东世袭军将。可那些世袭军将身后,那个不牵连着一个或几个朝中大佬。这些大佬平时拿人钱财,如今却不能为人消灾,这让大佬们情何以堪? 可是,推行‘粮食配给制’的消息已经广为传播,又是以皇帝加恩的方式刊登在报纸上。即使大佬们能够联手阻止,可传讲出去,岂不是让世人唾骂自己不顾百姓死活?一时间,大佬们左右为难,一筹莫展…… ※※※ 成国公朱纯臣换好衣服,就要出门会客。却被一个小丫鬟叫住,“……太夫人请公爷过去说话。” 朱纯臣认得这是母亲张氏身边的丫鬟,便点点头,随丫鬟进了内宅,去见自己的母亲。 “……你这是要出去见客?”放一见面,张太夫人便看到儿子身上穿着出门的大衣服。 “几个勋贵下了帖子,请孩儿过去吃酒。”朱纯臣不敢怠慢,向母亲行了礼后,郑重的回道。 “为了何事?”张太夫人却不满意儿子的回答,逼问道。 感觉到母亲有些异常,朱纯臣有点诧异,便笑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闲话了?” “自从你袭爵后,老身便从不过问你在外面的事儿。哪怕你作好作歹,都是成国公府的当家人,见识岂是老身一个内宅妇人所相比的……”见儿子起了疑心,张太夫人便徐徐说道。 “母亲言重了,”朱纯臣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只好乖乖的回道:“……皇上下了圣旨,要在辽东开办粮行,推行‘粮食配给制’。孩儿便是和人去商议此事。” “那你又是怎么打算的呢?”张太夫人点点头,却出乎意料的问道。 “母亲,”朱纯臣更不是摸不着头脑,便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呢?” 见儿子含糊其辞,张太夫人便叹了口气。“老身知道,辽东那几家每年都要孝敬不少东西,你有心回护也是理所应当。可是,”老封君有点急了,“你不要忘了,你是成国公啊。这个爵位虽然是祖宗留下来的,可如果你执意和皇上拧着干,那后果……” 老封君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最后化成一声长叹,“……老身可只有你一个儿子。” “母亲教诲的是,”对于母亲的担心,朱纯臣突然觉得一阵惭愧,忙低下头,掩饰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因嫉妒英国公一系世代得到皇帝宠信,朱纯臣袭爵之后,便一心想着和英国公府一别苗头,对出身英国公府的母亲也不如以前亲近。只是掩饰得好,才不被外人察觉。 可知子莫若母,对儿子的表面亲近,内心疏远,做母亲的岂能不察觉。冷眼旁观了一番之后,现儿子的心结是在英国公府上,张太夫人便忍耐下来,从此不再过问家中之事,只在后院设了佛堂,潜心祷告。 如今,朝廷波澜又起,正是又一波勋贵站队之时,张太夫人最终按捺不住对儿子的担心,从佛堂中走了出来。 “……我成国公一系虽然显贵,可与皇家的关系却日渐疏远,令人堪忧啊。”见儿子低头,张太夫人便指点道。 “母亲的意思是?”朱纯臣眼前一亮,自己的母亲出身显贵之家,又在成国公府主持中馈,见识极为不凡。只是自己一直和母亲闹别扭,才让老封君在家中一言不。如今见母亲有意指点,朱纯臣可谓喜出望外。 “当世文贵武贱,即使我辈勋贵之家,也备受限制。当今天资聪颖,设军校练新军,正是我儿大有作为之时。”张太夫人眉头一挑,尽显武将家风,“如能得到陛下信任,到沙场上走上一走,也不枉我儿活着一世。” “孩儿明白了,”朱纯臣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连忙向母亲躬身施礼,“儿子这就去求见陛下。” “我儿此去,可要记得谦诚二字,唯有此,方能让陛下相信我儿,托付以军国之事。”张太夫人连忙叮嘱道。 “孩儿记得。”朱纯臣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向外走,力争在其他人尚未明白过来之前,面见皇上…… ※※※ 弘德殿内 “……臣已经写信去辽东,嘱咐那几位好友,让他们主动交出粮行,配合熊大人、袁大人推行‘配给制’。”朱纯臣站在下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谦恭模样。 “朱爱卿忠心可嘉,朕心甚慰。”朱由校喜出望外,这才几天啊,便有勋贵主动投靠,来表忠心了。嗯,朕不能寒了忠臣之心……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嘉奖,便道:“……中宫久闻张老封君德隆望尊,有心想和老封君亲近一下,却不知?” 朱纯臣喜出望外,自己的母亲刚刚说自家和皇家关系淡漠,这皇上就提出了这个要求,真是求之不得。他连忙奏道:“臣母也一直想入宫拜见娘娘,只是担心娘娘事烦,才不敢讨扰。既然娘娘愿意召见臣母,臣一定转告家母,送臣母觐见。” “如此甚好,”见夫人路线起效,朱由校心中一阵喜悦,却又想起一事,便道:“……辽东那几位军将,如能尽心王事,朕也不能亏待了他们。”稍微思考一下,又道:“事过之后,爱卿可保举一下。” “臣谢主隆恩。”朱纯臣大喜,这样也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又和皇上闲谈几句,朱纯臣便知机告退。 可刚走到乾清门,却迎面碰上武定侯郭应麟,正和武定侯世子郭培民在那里等候传见。 这一照面,三人都有些尴尬,只得闲扯几句,然后各行其是…… 第九十二章 辽东四巨头 沈阳,辽东经略府 面对突如其来的朝廷密信,熊廷弼一时间左右为难,只好召集杨涟、袁应泰、骆养性等人商议。万幸的是,袁应泰巡视辽东各地后,正在沈阳城内,辽东四大巨头正好聚。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议一议吧。”熊廷弼高坐主位,环视四周后,缓缓说道。 大厅内一阵死寂,杨涟等人都默不作声,就连袁应泰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道奏章,竟然引来这样一个后果。 迟疑了半晌,杨涟才抬起头,徐徐说道:“这‘粮食配给制’确为良策,辽东本是边地,以军法粮也未尝不可。陛下所担心的,也只是那些军将从中作梗而已。但只要我等应对得当,必无大碍。” “那依杨大人之见呢?”见杨涟打了保票,熊廷弼连忙问道。 “公文上曾言,已经加强了宁远、广远和山海关的守卫,这想必是朝廷对辽东兵变做出的防范。”杨涟缓缓说道,“可朝廷却实在是太过杞人忧天了,粮食从关内运来,是直接放至军兵手中,还是开设粮行,令士卒平价购买,俱应由官府决定,岂容那些兵卒质疑?” “唯有可虑者,是辽东军将俱开设有粮行,从中谋取重利。经略大人可以召集辽东军将宣示圣意,令其约束部众,莫要生变。并许诺会代其向圣上进言,提高售粮价格,作为缓兵之计……” “杨大人,此言不妥。”袁应泰一听杨涟要用缓兵之计,顿时便摇了头,“这提高粮价,又该提高到何种地步?如果那些军将要价和朝廷准许的相差甚远,那又该如何处置?” “那袁大人的意思呢?”熊廷弼有点头痛,千里做官只为财,为了敛财,他也纵使家人开有粮行,从中牟利。如今,朝廷这突如其来的来这一杠子,岂不是要扰乱辽东军心?坏自己好事?暗自唾骂起给皇上出主意的人来。 袁应泰也有点头痛,当初是他给皇上进言,说辽东有粮的,可皇上紧跟着便出了个骚主意。可在辽东开设粮行,粮食又从何而来?如果是从外面运粮进来,成本实在太高,国库实在不能支撑,也只有从辽东就地征粮了。可这辽东的粮食是好征得吗? 思前想后,袁应泰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这粮行所需的粮食,怕是要在辽东就地征收一部分了……” “什么?”熊廷弼大惊失色,“袁大人何出此言?” 熊廷弼的头更疼了,虽然他家人开设的粮行里,卖的都是克扣下来的军粮。可他心里清楚,那些辽东世袭的军将,谁家卖的不是本地的粮食?谁家不是大斗进,小斗出,盘剥士卒?…… 袁应泰一阵尴尬,当初他邀名心切,想撺掇皇上在辽东废都司设布政司,便草草的收集了一些辽东军将不法之事上报。可如今圣旨来了,却是让他和辽东的这些土皇帝近身搏斗,这不是让他送死吗?有心上疏劝阻此事,又怕舆论沸腾,坏了自己一世之名…… 见袁应泰低头不语,熊廷弼有些不满,便低喝一声,“袁大人?” “啊,”袁应泰吃了一惊,忙抬起头来,却听见熊廷弼又问道:“朝廷有意在辽东征收粮食,袁大人是从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一旁,杨涟也帮腔道:“是啊,我等如今同舟共济,袁大人如有确凿消息,可不鞥隐瞒啊?!” 袁应泰心中有鬼,只得在那里支支吾吾。一旁的骆养性看不下去了,他‘啪’的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吸引了众人目光后,才淡淡的说道:“……前些日子,有人奏明皇上,说辽东有粮,只是军将盘剥,从中牟利,才导致辽东米价居高不下。皇上起初不信,还曾派人前来打探。” “骆千户为何不早说?”熊廷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皇上派的人在辽东转了一圈,又走了。自己这个辽东经略却一无所知,这不是笑话吗?对骆养性的感官也差了许多…… “说什么?”骆养性却不鸟熊廷弼,他故作惊讶的问道:“什么时候,厂卫办差,还要向熊大人请示一二?” “你……”熊廷弼大怒,指着骆养性就要开骂,却被杨涟拦下,“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家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应对吧。” 虽然一度和熊廷弼并肩作战,对熊廷弼豪迈的性格颇为赞赏。可日子长了,骆养性也渐渐现,熊廷弼自持才高,根本就看不起人,更看不起武人,对自己这个锦衣卫出身的更是百般挑剔,生怕沾了自己,会惹了一身骚似地。骆养性世家出身,哪受得了这个,和熊廷弼的关系便淡了下来。 可骆养性毕竟不傻,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熊廷弼、袁应泰,就不想得罪杨涟了。见杨涟从中缓和,便粗声粗气的解释道:“……皇上派来的都是密探,我也是时候才知道的。” 杨涟点点头,缓缓说道:“如今,在辽东开设粮行。推行‘粮食配给制’的消息已经传开。我等如果上书阻止、或者推行不力,必定会遭受万人唾弃,身败名裂。也只有想办法推广了。” “可朝廷就不怕辽东糜烂吗?”熊廷弼有点不死心。 “那正好斩你我人头示众。”杨涟冷冷说道。 熊廷弼一愣,却无法反驳,只好长叹一声,“……也只有如此了。” 见再无退路,熊廷弼也拿出了素日豪情,“这样吧,熊某负责调度军队,约束军将,并防御建虏偷袭;杨大人带领宪兵巡视各地,负责侦缉不法,各方策应;而骆千户,就负责打探各方情报,监视各地军将。如何?” 杨涟、骆养性微一思付,便点头应是。唯有袁应泰张口结舌,呆呆的问道,“……那我呢?” “袁大人要唱主角,我们只是你的后盾。”熊廷弼微微一笑,给袁应泰戴上了高帽,“袁大人一边可以安排人手,四下登记名册。一边召集辽东大小粮商集会,让他们想方设法,为朝廷在辽东开设粮行,推行‘粮食配给制’出谋划策。” 袁应泰一愣,却随即明白过来,‘……对啊,皇上不是说,天下士民均可参与讨论嘛。我就召集辽东大小粮商讨论此事,让他们给皇帝打擂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