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皇帝》 的创作历程 每个人,尤其是女孩子都爱做梦的,梦多了光想想不过瘾,就要找到种方法把它宣泄出来,通过一只笔,能将自己的兴趣与梦勾勒出来,我觉得那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我从高中就开始写了吧……那时侯,灵感多多,白天上课偷偷写(汗,偶不是好学生,大家表学我),晚上到1,2点也还写,天昏地暗,写得好开心……成绩直线下降……却不知道为何现在没那么激情了。皇帝是几年前写下的开头,至于变身,只是单纯的想到,这样的设定很好玩。没考虑后来引发大家争论的bl,**话题的……标题是临上传才想的名字,取自于12乱马(偶书架全是满满的漫画书,小说没几本。我最喜欢看高桥留美子的漫画,由此可看出偶“中毒”甚深)上传后,才发现网上传文不是我最初预料写写好玩的,于是只能在大家的鼓励和批判声中硬着头皮继续完成这部文了。好些次我都因为别人的严厉指责想tj,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毕竟这是我的爱好。这也要归功于一位前辈的无私帮助,武龙,他在我最想放弃的时候给予我支持,真的很谢谢他。 总的来说,12皇帝不是我的最爱,因为写龙凤呈祥更快乐。但,快乐是一时的,皇帝里面那种责任,友情,才是我想传递给大家的信息吧?很多人都说皇帝笨笨的,昏庸无能,不过,作为一个女性,我欣赏的是她勇于面对现实,并且甘愿为责任放弃自己个人幸福的精神。她不算伟大,她只是千千万万中国传统女性中的一员,换了你也许一样会那么选择,或则是别无选择。皇帝很沉重,这里面没有超人,没有很多人所爱看的宏图霸业。它只是述说了一个平平淡淡的人做普通皇帝面对公私所抉择出来的路。里面的人物我欣赏的是:残,十三,鬼刹,戈咯隆……呵呵,其实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npc,应该没有很讨厌的角色在,坏人好人只一线之隔。我有时更欣赏“坏”人,至少,他们某方面的坦率比伪君子可爱多了。 现在写作老卡壳,因为都没什么灵感,估计偶是蜗牛派的代表作者了,最头痛的是皇帝书中的战争问题。我确实不善长这方面的写作。(谁说我只会写勾心斗角的,先踩两脚……)一方面要帮皇帝想怎么守城怎么招兵买马怎么拉拢人民群众怎么修理后宫。一方面还得帮皇帝的敌人想怎么攻城掠地怎么搞暗杀怎么给皇帝使绊子――三十六计看n遍,还是没闹懂怎么灵活运用,我不是军事家(郁闷),对我帮助最大的小说莫过于三国演义了,书都翻烂老,就是在研究其间的战略战术怎么借鉴。皇帝一文中这方面的描写尚有很多漏洞,例如军力、地形、器械、兵种,8过我已经很尽力的在掩饰了,希望让大家看起来不是那么幼稚。(战争几时才完啊,我脑子白血球都被杀死了一半55) 嘿嘿,其实偶也算半个军事家了,我攻我守,我使坏我装好――写文文最大的乐趣也在于此了吧?能够将自己融入到自己的笔下,与文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那种成就感足够弥补现实你没有得到什么的缺憾。 至于写文,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哪怕天上下刀子石头唾沫拳头,你要随时告诫自己,这是你的爱好,你是为自己写,为自己所想表达出来的那份感动和憧憬在写――这样就能坚持下去了。写多了看多了想多了,自然就越写越好。别去管别人怎么说,怎么骂,怎么贬,努力到最后就是种成功!(实际上是被骂多了皮厚了增强了免疫抵抗能力……寒) 12皇帝已经写了近23,快到结束的时候了(当然……以偶这速度……)我想知道,大家对我近几章老描写战争的文怎么看的?书评区请留下你们宝贵的一言,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把皇帝的轨道搞偏离了。当初写皇帝,只是想写成部开心幽默的小说,女魂男身,肯定有很多搞笑材料在吧,结果,现在整成爱国主义类小说了。(暴汗)所以说,有时写写的,也会超出自己的计划,毕竟心情在不断变化,容易受到影响。 最后,再次谢谢起点编辑和书友们的热情帮助和扶持,皇帝我会尽心尽力让他划下一个完美句号的。请大家继续――努力――支持偶,感激感激ing…… ; 1/2皇帝各人物参数表 某天,某人恶搞,就搞出个下面的东东来,huohuo: 12皇帝各人物参数表: 皇帝:男身、武力67,智力33,政治27,魅力19 女魂、武力16,智力82,政治70,魅力94 残:武力97,智力73,政治31,魅力?? 十三:武力39,智力87,政治63,魅力88 古浩天:武力90,智力99,政治95,魅力99 牟涵青:武力92,智力86,政治61,魅力81 李初:武力87,智力55,政治32,魅力79 小柜子:武力20,智力77,政治15,魅力70 戈喀隆:武力88,智力92,政治95,魅力90 鬼刹:武力96,智力96,政治84,魅力96 塞雷:武力92,智力90,政治87,魅力83 绿萼:武力78,智力91,政治53,魅力92 揲儿:武力83,智力86,政治54,魅力87 缗:武力90,智力94,政治93,魅力92 牧:武力80,智力85,政治83,魅力93 霍光:武力87,智力89,政治76,魅力91 小老头:武力22,智力98,政治95,魅力50 茂政武力93,智力91,政治92,魅力90 缗武力92,智力96,政治95,魅力93 呵呵,暂时到这,朋友们若还有别的意见资料,不妨传上来我补充上去。哈…… ; 1/2皇帝的演员表 肥哥(皇帝)――王刚(理由:看看人家在铁齿铜牙纪晓岚里拌的和申,象肥哥吧!); 牟涵青――任泉(理由:仗自己有三分姿色就成天臭着个脸,这是他们的共同点); 小老头(臣相)――潘长江(理由:瞧那嘴脸,瞧那身段,瞧啊……) 十三――陈小春(理由:总觉得不吊儿郎当的十三就不是十三了,想看看小春满不在乎的表情,促狭着眼神,拖长着声音喊“肥哥”的样子。); 沧平王――张国立(理由:哪有王刚扮演了肥哥,不由张国立扮演沧平王的道理?尤其是地牢那一场戏,多过瘾啊,新仇旧恨一起算了,算捞回“铁齿铜牙”里老被压着整的本!); 茂政――张默(理由:只怪张国立只有一个儿子,不然扮演孝常的人都有了,不过我估计他们夫妻现在再生已经来不及鸟……) ¥感谢书友墨点儿提供。呵呵,纯属好玩。¥ ; 第一章 转生 我是一缕小小孤魂,生前是女性,亡龄为16。因为勾魂使者黑白无常的工作失误,我被提早结束了在阳世间的旅程。作为补偿,阎王允许我在三天内找到一具新鲜尸体附身还魂。 我不辞劳苦奔波了三天两夜,所找到的替代品不是死相太难看就是外观长相不和我的意,眼瞅着限期临近,我顾不得再挑剔,只好匆匆纵身跳向一具尚散发余温的尸体――连死者模样也没看清。奉命监督我转生的黑白无常随后赶到,我最后的意识是觉到他们的无比惊异和错愕。难道我投错胎了? 千万不要!!! 我有很多希望,希望转生成为年轻女孩,希望这女孩貌美绝世,还希望这女孩家富可敌国,最好周围还有深爱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 然而,希望越大,往往现实越残酷。 我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检查明白自己的新身体竟然是一位男性且肥头猪脑后,顿如五雷轰顶,呆坐白色的寿床上。两个跪守灵堂亲眼目睹炸尸千古奇观的小鬼边哭边叫连滚带爬逃出门去,可他们的惊骇哪及我的十分之一?! 我终于想通这残酷的现实必须得接受,长叹一声,从寿床上下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连忙扶住床把――奇怪!这身体明明正当壮年,又是男性,我怎么会感觉很虚弱? “有人没?来人啊――”我讨厌黑白无常阴森的气息似乎仍驻留在空气中,想唤进生人的阳气来驱走他们。但看远远挤了一堆堆发抖的人,个个拿恐惧的眼瞪脱框看我,就没谁敢走近来扶我一下。 我没好气说:“我又没真的死去,你们怕什么?你们这么忙着办我的丧事,想赶着分家产啊?”其实前世的我是很泼辣也很聪明的。 “你――过来!”我手指住一个脸立刻吓无人色的青衣小鬼(其他的人都瘫了,他还算有点骨头):“过来啊,告诉我谁是这里管事的?” “皇…皇上…饶命…”青衣小鬼不敢靠近我,但也不敢不有所反应,连连爬在原地乒乓磕头:“不关奴才的事…奴才只是奉命来守…守…的…” 他叫我什么?! “皇上――” 一声尖叫令我毛骨悚然,回头我看见一个贼眉鼠眼貌相猥琐的小老头领着一大帮带刀侍卫匆匆奔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扑在我脚下抱住我的腿放声大哭:“皇上,您能活过来太好了,都是那帮庸医乱造谣,害微臣们以为您已――我就说嘛,皇上是天之子,洪福齐天,怎么可能吞了颗小小的药丸就暴毙了……” “我…我吞的什么药丸?” “皇上忘了?是一颗丹药――皇上最宠幸那个牛鼻子老道炼化的,据说是长生不老丹……”小老头愤愤不平:“贼老道竟敢招摇撞骗谋害皇上,请皇上放心,当时微臣就下令武士把他乱刀分尸了!” “……”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二章 实验皇帝 一个小时后,我头晕目眩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台阶下一大群老老少少围着我,哭的哭,叫的叫,闹的闹,吵得我脑血管都欲爆裂开来。这些据称是我这皇帝臣子手下的家伙们,有似小老头那般为我的死而复生喜及而泣的,也有窃窃私语拿疑眼偷看我的,甚至还有明白给我冷脸瞧的几个曰老夫子。 我疲惫的揉揉太阳穴,仍无法融入眼前的现实里。 小老头躬着腰,连唤了数声才把我神志呼醒,我呆滞的看着他嘴巴不停的蠕动给我汇报:“皇上,您看看,这群庸医是不是该全部宰了?非但无法帮皇上治病,还差点害得天下大乱!简直罪该诛其九族!” 伴随着他的声音,底下响彻一片被武士拖翻的人类嚎叫。 我向台下扫了一眼,受缚者其间不乏白发苍苍的老翁,怜意油然而生,道:“算了,医者无罪,他们哪能把握世间人的生死?放了他们吧!” 我是不是该一直三缄其口才对?此话一出,现场的人全部呆若木鸡看我,那异样的眼神好象我是天外来客。小老头离我最近,我听见他不幸的下巴脱臼前兆的声音。 整整20分钟过后,我都快被这大群白痴看疯,太医们终于先如梦初醒,磕头同捣蒜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 我苦笑道:“你们回去吧。” 侥幸因我错投了胎保住命的太医们一哄而散,象怕我很快会改主意,跑得过快的人还差点被高门槛绊个狗啃屎。我察觉到小老头脸上掠过的一道阴影,难道他不高兴我的做法? 管他的,我现在这身体可是他的主子,他没什么权利高兴不高兴的。当务之急,我要把我目前这个身份摸清楚,免得越演越穿帮。 我一连打了三个呵欠。 小老头果然是个好奴才,立刻体贴的宣布:“皇上太累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退朝!” 他亲自扶着我往后殿走,说老实话我真有点讨厌他那张贼霍霍的三角脸,不过人家这么殷勤侍奉你总不能随便拒绝吧?再则,除了他,也没第二个人来主动理我。 小老头一直把我送到寝宫的外面才诺诺告退,我进到屋还听见他吆喝卫兵注意保护我安全的声音,心里不由一阵感动。看来人真的不可貌相。小老头很忠心嘛! 两名如花似玉的美少女轻盈自内室走出来,帮我换睡衣。我打量她们的五官,任谁都比我的前身靓丽十倍。我心里一阵懊恼,死老天,干吗不成全我呢?低头环顾自己的啤酒肚,粗短腿,络腮胡脸,呕得只想哭,一把摔开两少女的手不让她们碰自己了。 其中一个年龄稍幼的少女似乎为我的突举一惊,手中拿着的一条才从我腰间解下的宝带掉在地上。哒的一声清响,只见带上镶的颗祖母绿猫儿眼什么的宝石滚了下来。这下可不得了!我都没反应过来,那少女脸色惨变,通的跪倒咚咚乱磕响头,直呼:“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另个少女瑟缩一旁,仿佛已经骇呆了。 奇怪了,我还什么都没表示耶?就算我是皇帝,也不用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怕我怕得要死嘛! 我于心不忍,向前拉起那女孩:“别害怕,人都有个失手的时候,我又不怪你,饶什么命啊!” 少女颤粟的垂头侍立,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我看她的手被我握着抖得更厉害,便丢开道:“一颗珠子没镶稳而已,你捡起去把它安好就是了。” 少女还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目视我,嗫嚅着:“皇上…奴婢…” 我有点不耐烦了:“好了,我想睡觉了,你们都出去吧!” 径直走向龙床,脱了靴,倒头睡下。 “谢…谢皇上…”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好运的少女被她同伴悄悄拉走。我没理她们临走满眼的疑窦,摸着自己新身体的肥肥啤酒肚,看来,今后得努力减肥了。就算是男人,我也不容忍自身长一大堆赘肉。 难怪黑白无常会那么惊骇,我竟错投了龙身,不过,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都不敢想象将来日子怎么过!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身也不能轻言放弃,就先混混再说吧。 至少,这富可敌国是满足我了……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三章 “失忆” “皇上…皇上…” 晕晕糊糊的,老听见有个细如蚊音的嗓门在我耳边飘荡,真是烦死人了!以前我是个普通闺女被老妈吆喝着起床也就罢了,怎么我现在都成皇上了还有人不知死活打搅我的美梦啊? 我忽地从床上坐起来,面前一个青衣小鬼(呃,我现在知道这该叫太监了),吓得倒退几步,匍匐在地。我见他年龄多不过15,6岁,尚是个孩子,不忍呵责,便放缓了语气问:“什么事?” 那小太监才战战兢兢答:“启奏皇上,丞相秦讳大人求见。” 我没好气道:“不见,就说我还在睡!” 正想倒下又补眠去,小太监怯怯的说:“可是皇上,丞相大人已在门外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啊……而且,早朝时间也过了,看样子丞相大人有什么急事?” 唉,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了,我无可奈何的掀被下床,小太监连忙趋前搀扶,用尖细的嗓门向外呼唤:“皇上起啦,快进来侍奉!” 霎时,7、8个美女鱼贯而入,围着我转,穿衣、梳头、洗脸、熏香、蹬靴――忙得不亦乐乎,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找不到。不到十分钟我就头脚焕然一新被簇拥坐在龙椅上,手上端着碗温热的燕窝粥。看样子是要我边吃饭边会客了,这难道都是以前这皇帝的生活习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瞄了脚下匍匐的人影一眼,原来是昨见过的小老头。他就是丞相?!这么看,他该是我的心腹兼国之栋梁罗?那就对他好点吧,不良影响先靠边摆。我把碗递给身后的宫女,一边接手巾一边答:“起来吧,不用客气。” 一屋的人古怪的拿眼干瞪我,秦讳趴在地上足足过了三分钟才起来,满脸忧心的观察我的表情,小心翼翼问:“皇上,你的龙体…是不是哪儿有点欠安?” 我错愕道:“没啊,我很好,怎么了?” 突然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个演戏可以不穿帮的鬼点子。咳了一声,对左右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跟丞相单独商议。” “是。”一屋人顷刻散尽,只留下两个眼珠子不安乱转的秦讳――我就怎么看都对这小老头没好感。但不能露声色,叹了口气,说:“丞相,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主意,这里除了你,好象就没第二个人真正关心我。” 秦讳立即现出受宠若惊的笑容,哈着腰答:“皇上圣明!皇上就是微臣的知遇伯乐,再生父母,微臣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皇上的万一!” 我白了他一眼,真是个马屁精,道:“你这么忠诚就好,老实告诉你丞相,我失忆了!” “啊?”秦讳犹如挨了当头一闷棒木立在那里,短短几分钟,他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足以用精彩二字来形容。 我装着一身的烦恼抱怨:“那个死牛鼻子老道真是该杀,不知他给我吃的什么药丸,我侥幸在鬼门关打了趟转没被小鬼拉去,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这样?!”秦讳瞠目结舌。 “丞相,我失忆的事绝对要保密,否则朝野大乱,你快给我想想法,怎么办啊?” 秦讳如丧考仳,哭丧着脸道:“皇上,你真的什么全不记得了?那微臣呢?你也忘了吗?以前,您可是最宠爱微臣的啊!” 搞了半天,这老小子是怕失宠,我好笑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你守在我身边,其他的大臣对我不闻不问,显而易见你才是最对我忠心的人。我即使忘了你,也能清楚区分好坏。想想,我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对你说了,还问你一个人拿主意,这还不足以表示我对你的信任吗?” 秦讳歪头思索一会,很快面露喜色,立马头大磕特磕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我道:“起来吧,快点给我拿主意才真,现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很头疼耶!” 秦讳赔笑道:“其实失忆也不是很要紧的事,只要皇上龙体没什么损害就万幸了,以前的一切,还有如何处理朝政,微臣会慢慢一点一滴教给皇上。” 他这么说正中我下怀,有这么个重臣帮忙掩饰,还怕当不好一个皇帝吗?我对于秦讳的表现很满意,减了几许初见面对他的恶感,道:“那你说,我日常起居,首先要注意些什么礼节?” 秦讳笑道:“首先,皇上要自称‘朕’,其次,言行要具威仪,这样就算最亲近您的娘娘,也不能瞎起疑了。” 我领悟的点点头,心想,难怪这之前所有人都怪怪的看我,敢情是因为我没对他们凶还不习惯。秦讳迟疑一下,又说:“皇上,朝中还有几个老跟您还有臣过不去的老顽固,他们唠叨什么您大可不必理会,您以前只是碍着他们是两朝元老给他们留有余地罢了!” 我一向也最怕长辈在耳边罗嗦,从前我老妈一张嘴我就找地方闪人,对秦讳的提醒我深表赞同:“那就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远点当官去好了,免得烦。” 秦讳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意外的惊喜,连连点头道:“皇上说得是!不过,这几个老家伙在朝中两代为官,又蒙先帝托孤,朝内朝外,很有些势力,皇上要动他们,还得从长计议。这个,微臣会努力的替皇上分忧的。” 我有点纳闷的看他晕翻的嘴脸,难不成,我恰好助长了他拔除异己的威风?不行,改天我得会会那几个老臣,看是不是秦讳在献谗。我虽然只是个16岁的小姑娘魂魄,对于忠奸善恶,可是很在意的。 我突然想起秦讳到这来的目的,便问:“丞相,刚才听人说你在外求见我等了一个多时辰,有什么急事吗?” 秦讳啊的一声,拍着自己脑门道:“该死,微臣竟然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皇上,是这事:您几天前不是下了道圣旨在全国选三百名美女进宫吗?可是,运送美女进京的车队竟然在临近淮南的地界被伏劫了!那群强盗据说还打着个义字旗,真是太目无王法了,皇上,赶紧下旨派军队去剿灭他们吧!”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一会,秦讳终于领悟到自己的愚蠢,干笑道:“哎,看微臣这狗啃的记性,皇上都失忆了,当然不记得几天前说选美的事!那皇上,剿灭这伙强盗,夺回三百名美女就交由微臣安排人去办吧?” 我笑笑:“丞相,这段时间朝中大小事物,可能都要烦劳你处理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得慢慢熟悉。” 秦讳脸都笑烂了:“是,是!皇上的信任就是微臣的莫大荣幸,微臣就算粉身碎骨也……” “好了,好了,”我不耐的打断他:“你去忙吧,没大事不要来烦我。” “遵旨,微臣告退。”秦讳象个哈巴狗倒退出了门,才直起腰兴冲冲离去。我有点怀疑自己所托非人,但眼前又实在没第二个人让我差遣。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四章 奇怪的侍卫 一个人坐在上上下下全是黄的屋里实在气闷,我信步出门,往游廊边溜达,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大堆小太监。但凡我经之地,侍立的宫人仆役纷纷下跪。我觉得既新鲜又好玩,故意还多在他们眼前晃几圈,好看他们木偶人似的做同一个动作。 终于我走累了,进到一凉亭歇下,小太监们忙着给我打扇搽凳倒茶。我目光却被不远处一名站岗的侍卫吸引了去。 同样的盔甲同样的站姿,此人就是比别人多了种虎睨龙傲的霸气。不仅因为他高人一头修长挺拔的身材,还因他拥有一张我生平仅见帅气逼人的脸。我打心眼里觉得这类人物只用来当个哨兵太屈才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问出了口:“那是谁啊?” 今早曾冒死叫我起床的那小太监躬身向前,顺着我手指方向看了看,立刻吆喝:“你!喂,过来,皇上要问你话!” 这个白痴小太监,我在问他又没叫人过来啊。看着那侍卫略显迟疑的走过来,我也同样感到有些紧张。对方亮若紫电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掠而过,感觉象给冰冷的刀锋划伤了肌肤,我纳闷的同时,那侍卫已躬身下拜: “皇上圣安!” 刚才是我感觉有误?老妈管我严,我长16岁还没这么近跟一个年轻异性说过话,有点讪讪道:“起来吧,呃,我也没别的事,叫你过来只想问问……” 同样看怪物的眼神不例外又出现在那侍卫身上,他有所防范的看看我道:“皇上请问。” 我庆幸现在是个皮粗肉厚的猪男人皮囊,别人看不见我灵魂的脸红:“恩…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犹豫一下答:“小人姓牟,名涵青。” “好名字啊,”我由衷拍手:“牟涵青!我看你不似个普通人,为什么要进宫来只当名小小的侍卫呢?” 牟涵青嘴角抽动一下,现出一线隐隐的笑容,他蓦然亮起的眼神盯得我一阵发毛:“回皇上,小人十分崇慕皇上的天威,为你效力是我牟涵青的最大心愿,所以宁可来宫当名小小的侍卫,以供驱策。” “骗人!”我心说,直觉告诉我他的言不由衷,我猜忌面前蹲伏着的或许是头噬人的猛兽,但牟涵青冷逸的气质迷住我令我不忍把他赶开。我想给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道:“牟涵青,你武艺如何?” 牟涵青笑笑答:“皇上要考究一下小人吗?” 我来了兴趣:“怎么考究你?你带刀,舞给我看看。” “遵旨!”牟涵青刷的自腰间抖出柄软剑――奇怪,我以为他只带刀,没想到他身上还藏着别的武器。只见那软剑初如毒蛇游弋吐芯,经牟涵青轻轻一抖又伸得枪一般笔直,叫我大开眼界,不由拊掌道:“好剑,你舞给我看。” “皇上,独舞不好看,也发挥不出小人的本事。” 我心痒难搔,道:“那你说怎么办?” 牟涵青微微一笑:“皇上不见怪的话,就以你手中这个杯子为靶如何?” “我的杯子?”我楞楞低头看去,猛听牟涵青大喝一声:“不要动!看剑!” 我只觉眼前寒光乍闪,黑白无常哥儿俩的阴森气息又似近在鼻端,手中捧着的水杯被迎面牟涵青飞来一剑劈为两片,温热的茶水溅了我一身。我整个人都骇呆了坐在那里! 但看牟涵青,却似比我还显惊讶,怔怔的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我。 “大…大胆!”好不容易先回神的小太监指着牟涵青吆喝出声:“你竟敢对皇上出手,莫不是想借机行刺?快来人啊,拿下这个刺客!” 周围侍卫蜂拥而上,牟涵青急忙拜伏在地:“小人一时失手,请皇上恕罪!” 我不想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过多的懦弱,抛下破茶杯,强作镇定的甩甩手上的水,道:“没关系,我叫他舞剑的嘛,他不是刺客,你们退开!” “谢皇上明查!”目睹牟涵青松口气起身,我由衷的对他说:“你真的剑术很好啊,不沾我一点皮毛就把我手上茶杯劈为两片,当个侍卫实在太委屈你了。” 刚才那一剑牟涵青若存心要我的命完全可以越过茶杯,我所以断定他只是急于表现自己以求得到赏识。牟涵青苦笑道:“皇上过奖,小人刚才就差点失手…” 我笑笑:“你这身本领只当个小侍卫太可惜了,我另外给你调动一下职位吧。” 忽然省起自己对官场一窍不通,忙召来小太监悄问:“侍卫的头叫什么官名?” 小太监很高兴有自己表现的机会,顾不上怀疑我连这个都不懂,答:“回皇上,要是大内侍卫的头就叫大内总管,御林军的头就叫都统。” “有什么不同?” “大内侍卫是贴身保护皇上安全的,御林军则负责外皇城的禁备。” 我立刻拿定了主意,抬头大声道:“牟涵青,我就封你做大内总管吧,以后我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了。” “谢皇上恩典!”牟涵青虽很意外这结局,还是显得很兴奋的接受。 小太监在我身后,小声问:“皇上,那原来的总管大人往哪调呢? 我呆了呆:“降为副总管好了。” “那原来的副总管……” “你真烦,一级降一级嘛!” “是是,那奴才这就去内务府传皇上口谕,令他们安排这位新总管大人的赴任。” 我站起来,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把腿都吓软了,赶紧扶住小太监的肩膀,对还半跪在地上的牟涵青道:“好了,就这样,朕…要去休息了,牟涵青,你以后要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哦!” “是!” 我有点洋洋得意地回到寝宫,对于自己的慧眼识英才很满意。虽然眼下这新身体实在很猪,不过当皇帝的滋味真不错。吃过晚饭,一个小太监送进一个盘子,里面排满的小牌子。我随手翻了翻,写的都是些人名,什么李美人玉贵妃陈昭仪等等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 小太监惊讶的看我:“皇上,您忘了?这是咱宫里的老规矩,您今晚要宠幸哪位娘娘,把她的牌子翻过来,奴才们就好去安排了。” 我寒毛立时一根根倒竖起来:“拿走拿走,我一个都不要,不准把什么女人送到我跟前来!否则我就打你们!” 小太监诺诺急退,我回头对另个侍立的小太监道:“明天早朝记得叫我起身。”我记得传闻有说皇帝天天要上早朝处理国事的,我决定好好见识一下。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五章 小柜子 “皇上…皇上…” 又是那个讨厌的细小声音在耳边趋之不散,我才跟前世爹娘团圆的美梦破灭了,我翻身爬起,怒目瞪视面前的小太监――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我是?这已是这小子第二次不知死活打搅我了。 “皇上…早朝了…”虽在我杀人的眼光下骇得浑身乱颤,小太监还是壮着胆子从牙缝挤出句子。 对哦,我昨晚自己吩咐他的,怎么忘了呢!我为刚才的急燥惭愧起来,下地扶住小太监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难得你还记着……” 小太监诚惶诚恐匍匐于地:“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是奴才的职责,即使拼着触怒皇上,奴才也要尽忠尽职!” 我呵呵笑出声来,这个小鬼挺好玩的,想当年我如他这么大的时候,调皮得被老妈撵得满园子打。什么叫少年老成,我今日总算见识了。好笑同时,我心里隐隐对这小太监生出怜意,柔声道:“起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可能是惧我喜怒无常,不敢起来,嗫嚅答:“回皇上的话,奴才叫小贵子。” “小柜子?”我大笑,手指床头柜。 小太监涨红了小脸分辨:“不,是贵,富贵荣华的贵啊皇上!” 我撇撇嘴:“小贵子,俗毙了,我觉得叫小柜子更新鲜。” “那…谢谢皇上赐名,奴才以后就改叫小柜子吧!这也是奴才的荣幸。”小太监干脆顺水推舟,就地磕头。 我随口戏言,没想到真改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禁感到些许歉意。认真打量小贵子的脸,见他眉清目秀,尤其一对大眼睛灵活佻皮,顿时喜欢起来:“那小柜子,以后就由你跟在我身边好不好?你们太监的头又叫什么?” “回皇上,叫领班。” 我马上拍板:“好,今天开始,你就来当这个领班太监,如何?” “奴才多谢皇上赏识,破格提拔,奴才即使粉身碎骨也……”小柜子喜从天降,趴在地下,额头都磕肿了。 “行了行了,”怎么这小鬼跟小老头一个腔调,我肉麻的挥手叫他起来:“那原来的领班太监,安在哪里好呢?” “回皇上,降他为副领班吧。” 这小柜子,有意思!我故意又道:“不妥不妥,那还有原来的副领班呢?” “皇上,把他们一级降一级嘛?”小柜子凑近我,掐媚献策。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有你的!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谢皇上!”小柜子眉开眼笑。 说笑半天,我这才记起正事:“小柜子,早朝什么时候开始啊?” “哇!”小柜子失声惊呼:“皇上,都快过了!” “快带我去!”我急不可待的自己动手换衣服。 “皇上,您还没用早膳…”小柜子一边唤人进来帮忙一边去端食盒:“也还没洗漱…” 这小鬼,真有点象我罗嗦的老妈:“没时间了,回来吃回来洗,起驾罗――”我索性帮他喊了。 “皇上――皇上――等等我啊…” 小柜子领着一大班太监狼狈的追在我屁股后面,乱糟糟的队伍,被外人看了去不笑掉大牙才怪。“皇上――您走错路了,这边,走这边啊…”耶,搞了半天,敢情闹笑话的是我啊?我掉转头,没好气道:“我知道该走那边啦,我多跑两步,只是想锻炼减减肥嘛!” “皇上,您想减肥?”小柜子欲笑不敢的看我的猪身体:“奴才等会就去吩咐御膳房,叫他们以后全改做低热低脂的菜。其实,皇上也不怎么胖嘛,何必要减…奴才觉得现在的您已经很威风雄壮了耶!” 我笑骂:“小马屁精,我肚子上的肉割下来都可以给你们当被子盖了还不肥?少废话,带路上朝吧!” 小柜子并不介意我对他的嘲讽,反似很高兴我跟他这样拉进距离的说话,嘻嘻一笑,转到头前领路。 “皇上圣安!”冷不丁身后冒出个声音吓出我一头冷汗,回眼见是牟涵青,方把心搁回原位,答:“起来吧。” “这么早,皇上要上哪里去?” 我有点奇怪牟涵青跟我说话的语气与别人不同,连丞相小老头都毕恭毕敬正眼不敢看我,他却很随意,瞧我的眼神甚至可用轻视二字来形容。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当皇帝的自觉,就由他吧。我没说话,小柜子已抢答:“牟总管,皇上这是要去早朝。” “早朝?!” 牟涵青用观赏猩猩的目光从头到脚审视我一番:“护驾是我的职责,我也跟皇上去早朝吧。”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让他参与。我听见他前面悄声问并肩的小柜子:“不是传言皇上这两年迷信修道还有沉恋酒色,已经大大荒废朝政了吗?怎么今天还早朝?” 小柜子低声答:“我也不大清楚,好象皇上这次假死过来,性情大变,跟换了个人似……” 接下来他俩个的嘀咕我已听不清,我也不甚在意,心想只要丞相站在我这边帮腔,还怕你们这些小人物闲磕牙?跟在他们后面,瞧着牟涵青龙行虎步,畅如行云流水的身资,也真是件赏心悦目的好事。上辈子当姑娘时我可没敢这么放肆过。看来当男人也有其好处。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六章 初朝 “皇上…到了…” 小柜子的轻唤拉回我神智,我定睛一看,已经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御林军把守着各条甬路和玄关,穿过后殿,我们就自侧门升至正堂。面前横亘着一扇壮丽的龙凤屏风,转过去,便看见我曾坐过一次的九龙宝座了。那日心不在焉没注意身外事,今天仔细观察才惊赞它的美仑美奂。 不过……我是坐在龙椅上了,随着小柜子一声吆喝:“皇上升殿了――”往台下一看,怎么我的文武百官就寥寥泠泠3、4个人啊?还是老得站都站不稳那种?连小老头丞相都不在? 我回头看我的跟随,牟涵青双手闲闲的抱着,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小柜子干瞪我,似乎比我更茫惶。这两个臭小子!难道我来得实在太迟,大家都等不及散了?不会吧?我皇帝都还没说退朝呢。 这么面面相觑总不是办法,我在十几道没含善意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开口:“呃,几位老卿家,怎么今天上朝的就你们几个?其他的人呢?还有秦丞相呢?” “皇上――”几个老臣中最年轻的一个(黑胡子)站出来,带点愤然呈辞:“不是你委任秦讳全权处理国事吗?秦讳得意之余,索性把朝堂搬他府上去了!竟然要求我们全体文武百官每早上他那里报道!” 我听得目瞪口呆。无暇思索,紧跟另几个老臣慷慨进言,义愤填膺:“皇上,以前你迷信炼丹修道,纵情酒色,荒废朝政宠信佞臣也就罢了,现在甚至让政于狼子野心的秦讳!难道说你已经完全放弃皇权想退位了?皇上如此辜负先帝的期望,寒天下忠良的心,老臣们实在愧受先帝临终托孤的信任,无颜面世,请皇上干脆赐我们几个老碍你眼的老家伙一死吧!” 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这么得罪群众了?凭什么要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来替那猪皇帝顶杠啊?我苦笑看这群老臣义无返顾摘下乌纱,跪在殿下等英勇就义的一副副岳飞屈原嘴脸。 蓦然我感到有股森冷的寒气落在我的后颈,激泠泠打了个哆嗦,回眼一扫,牟涵青刚把视线转移――难道又是我的一次错觉? 我犹豫片刻,起身走下台阶,双手扶起最前的黑胡子老臣,明显看得出他们很惊讶。被我扶着的那位甚至身子微微发抖。我默默运气一下,方摆出最诚恳的态度对这帮有着赤胆忠心的国之栋梁说: “几位老卿家,以前朕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荒唐,愧对先帝愧对群臣愧对天下百姓。人死过一回方知是非善恶光阴可贵,今后朕一定改过从良,致力国政,还望你们给我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竭尽心力辅佐我,以兴旺我国!” 长久的难以置信及沉默后,老臣们纷纷下跪,有的甚至已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道:“皇上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这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臣等一定鞠躬尽瘁,为皇上效力!” 摆平了,我暗中松口气,抹把冷汗,再度扶起几个老臣。我留意到现在他们看我的眼光全变了,除了庆幸还有某种程度的尊敬。 “皇上,”黑胡子可能认为机不可失,紧跟进言:“就算你曾有意让秦讳理政,他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要百官到他家里上朝,这种行为无疑于蔑视皇上,有篡政之嫌,应当严惩,以肃朝纲!” “呃……”我汗颜,这几位老人家真难打发:“可是,确实是我这两天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叫秦讳帮忙处理朝政的……丞相他,可能也是图方便……” “皇上――”黑胡子气不平还欲再进言,被他的几个同伴赶紧扯退,连对他使眼色――本来也是嘛,今天若站着的还是原先他们那个皇上,可能早多几条跟我之前一样的冤魂罗。 还是小老头会察言观色,跟他说话不累。我急于溜之大吉,叫小柜子:“你去丞相府传朕的口谕,说朕已经完全康复,明天起就恢复早朝了。” “退朝――”我向老臣们挥挥手,在一片“恭送皇上”的呼声中疾步开溜。背心头上,已经全被汗水打湿了――这死猪皇帝没事长那么胖干吗?!不是考虑到打他就是痛我自己,真想好好折磨这猪身体一下。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七章 牟涵青 走了一截回头路,回眼看只有牟涵青一脸若有所思的跟在身后,难道小柜子传个旨还把我的跟班全拐跑了,他这领班的架子可比我这皇帝派头还大啊? 我不想有双危险的眼睛老盯着自己的脖子,停住脚,干笑两声:“牟总管,就送朕到这里好了,时间还早,让我一个人慢慢散步回去吧。” “……遵旨。” 牟涵青微微躬了下腰算是回应,我心里有点犯嘀咕的在他冰冷的视线目送下走开。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我破格提拔他,令他平步青云,他不感谢我也罢了,干吗老拿那种杀人的眼神瞪我?莫非这猪皇帝跟他有仇?不至于吧? 我循着原路回到寝宫,两名宫女迎出来为我换下朝服,捧来香茗。我注意到她们的脸依稀相识,呆了一下,立刻记起这是我初投生认识的美女姐姐。其中一个还因摔坏了腰带宝石而惶骇。我有他乡遇故知的莫名喜悦,笑道:“是你们,那晚我见过的……腰带修好了吗?” 我是没话找话拉近乎,孰料立骇得两个宫女打抖,扑通跪倒:“皇上,宝带奴婢们已经送去绣坊修补了,还未取回,请皇上开恩多宽限时日,奴婢们一定完璧奉回。” 我无奈的起身扶她们:“我没有要追究你们什么责任啊,随口拉家常问问,你们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好吗?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嘴一张看你们个个都吓得打哆嗦!” “皇上……”两个宫女还是害怕。 我端详她们的五官,意外的发现她们的轮廓惊人的相似,失声道:“你们莫非是双生姐妹?长得好象哦!” 宫女稍稍定心,答:“回皇上,奴婢们正是双生姐妹,前后相差只半个时辰。” 我大开眼界,连赞:“好一对孪生花,你们长得还那么漂亮――”我情不自禁伸手去摸其中一个脸蛋――我这人就这个性,动手比动嘴还快,连老妈头上都敢去掠两爪,喜欢玩。压根忘了自己现在身为男性。 被摸的宫女又羞又怕,跪在原地不敢闪躲。越见她这模样,我越忍不住捉侠心大起,拉住她的手不放,嬉笑问:“两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上…奴婢叫怜真,姐姐叫怜嫒…” “怜真怜嫒,好名字…”我想说好有女人味哦,比起从前我那老粗老爸给我取的名字,哎算了,想起来就痛。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摸着宫女们身上的轻纱衣裙,手感真好,奇怪,为什么我以前老喜欢穿男人的衣服到处晃呢? “皇上…”宫女颤抖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智,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眼睛被泪水填满了。我掩饰的用大袖子擦擦,干笑道:“唉,老了,见风也出眼水……” 我起身欲回里屋,不提妨一脚踩在怜嫒(真)的裙摆上,碰巧她也正起身想扶我,只听哧啦一声裂帛响,完美的宫服完蛋了,它的主人半边白玉般的肩膀都露了出来。我们面面相觑,怎么会出这等糗事? 受害者尖呼一声,我被鬼追着样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但她还是边叫边逃开,另一个也跟她跑了。搞错没,好歹我现在是皇帝,不管做什么也该给我留个面子嘛。而且我都道歉了……我忽然觉得脖子边有样冰冰的东西抵了上来,心神一震,继而听见牟涵青森然的嗓音道:“昏君――刚才朝堂上作为,差点被你骗了,你果然还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昏君!” 我艰难的斜过眼光,只见到反射出青蒙蒙光的宝剑。我一瞬之间全明白了――我之前的感觉没错,这小子果然来非善意。所谓的刺客就是指这种人吧?可是,这、这关我什么事? “你…你误会了…”很快的判断目下形势,我聪明的没立即叫救命,而是试图跟他沟通:“牟总管…” “谁是你的什么牟总管?!”牟涵青冷历的低喝:“我潜入宫来就是为取你的狗命,只笑你这昏君有眼无珠,错把催命阎王当坐上宾,哈哈!” 臭小子,敢笑我有眼无珠!我吞口恶气下肚,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只能继续跟他谈:“牟涵青,你误会了,刚才我并没有非礼那两位宫女……” “放屁!我明明听见叫,闯进门看见你这昏君连人家衣裙都撕烂了…还敢说我误会?” 冤枉啊――咦,那两个大惊小怪的死女人跑哪去了?她们来帮我说说就好了。 牟涵青越说越动怒,手腕一抖,在我的肉皮上留下了记号:“况且,就你今日之前所为,也是荒淫无道,天怒人怨!我代表天下义士来取你这昏君狗命,也算为民请命了!” “等…等…”我急了,刚想大喊救命,背上挨了重重一巴掌,我一头栽扑向桌子,身后,牟涵青挥起手中剑,历叱:“受死吧昏君!” 我眼睁睁看寒光奔面而来,谁也救不及了――唉,还是再见黑白无常哥俩去算了,谁叫我就没个好命呢! 嚓!然而剑并没有剁下我脑袋,牟涵青砍偏了,一剑刺进我身旁的床柱子――谢天谢地,我没再横死第二次。我呆瞪牟涵青咬牙切齿的拔剑,难道他忽然手软导致准头失灵? “牟…牟总管…” “昏君!你…你究竟使了什么邪法?”牟涵青努力半响,始终拔不出深陷入桌身的凶器,又惊又怒:“上次也是,我明明可以刺中你的,却象被什么挡住,只劈中你手中的杯子…” 这小子,不打自招,上次果然也是想谋刺我的。我没好气答:“我能使什么邪法,是你自己太猪,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来杀我!” “你――昏君!”牟涵青干脆放弃拔剑,转身追来打算用拳脚送我归西。我哪有那么笨送给他掐死,早趁机逃出门,狂喊:“救命啊,来人――抓刺客啊――” 牟涵青奔到我身后,但他再想抓我就没那么容易了,被惊动的侍卫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隔开了我们的视线。我看见一条矫健庞壮的身影疾风般和牟涵青斗在一起。 将牟涵青团团包围的侍卫不住为那大汉助拳兼放暗器,在天上地下布下罗网,让我大大一饱龙争虎斗的精彩眼福。我紧张的注视着牟涵青独力拒敌,心里竟然很怕他被伤害? 我有意放走他,大庭广众,又不能任意而行。 激战了大半个时辰,牟涵青终因失去武器双拳难敌众手被擒获。那条猩猩般的壮汗神气的把被捆得同粽子般的人犯拖到我面前邀功。我不忍目睹牟涵青遍体鳞伤的惨境,牟涵青却全然无畏的怒视我喝:“昏君――要杀快杀!我变厉鬼,也要来索你狗命!” 这死小子,该说他英雄还是蠢?我真是那昏君的话他十颗头也被剁成肉酱了,我故意不去理他鬼喊鬼叫的,回头对那猩猩壮汉道:“刚才幸亏有你救了朕,真是太感谢了,请问尊姓啊?” “回皇上,属下叫李初,就是原先的大内总管,现任副总管。” 我面上顿然一阵发烧,瞧我干的这好事!我忙近前双手扶起李初,赦然道:“李总管,都怪朕一时糊涂,把你无罪降职,你还对朕如此忠心耿耿…“ “皇上,”李初爽直的呵呵一笑:“属下能为您尽一己绵力,心愿足以,并不太计较官职正副。” 爽快!他爽快我也爽快:“好!李初,从今天起你还是做回你的正总管,朕保证,只要朕在一天,任何人都夺不走你这正总管位置!” “谢皇上!”李初欢喜谢恩,起来一瞥脚边:“皇上,这名刺客要如何处置?” 我忧郁片刻,下定决心,走到牟涵青身边,亲手为他解开绳索。四下人个个惊得脸色发白,李初更想出手拦我,我摆手叫他们退下,一边回避牟涵青杀人的眼光一边说道:“牟大侠,我相信你刺杀我有你谓的正义,不过,连几位顽固的老臣都可以给朕改过从善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能?” “昏君,你…你究竟想说什么?”牟涵青惊疑不定的瞪着我――我才放了他,总不好立即就扑过来恩将仇报吧? 我叹了口气:“或许朕以前确有种种不肖,但曾经生死,已让我有幡然悔悟之心。牟涵青,你何不代表天下义士,给朕一次补偿从前过错的机会呢?” 牟涵青低下头,明显看得出他心动了,我趁机再鼓三寸不烂之舌,又劝:“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作为,如果我还积恶不改,你大可以再一剑把我杀了!” 我顺手从李初腰间拔出佩剑,塞进牟涵青的手中。 周围一片惊呼,李初嚷:“皇上不可――” 我直视牟涵青的眼睛,缓缓道:“牟大侠,我只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朕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牟涵青慢慢站起身来,紧攥长剑:“君无戏言?!” “现场这么多人都听着――朕现在也算个男人,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我力作豪迈的挥手:“我赐你在宫中来去自如的特权,倘再发现我做任何一桩伤天害理的事,你一剑杀了我,朕绝无怨言!” “好,皇上!”牟涵青深深抱拳一揖,他看着我的眼第一次闪现出敬意。 不知谁带头,我耳傍响起一片雷鸣般的三呼万岁声。 我悄悄抹了把冷汗,这猪皇帝,他屁股上究竟还有多少脏粑粑要我替他擦啊。呃,不管怎么说,能留下牟涵青,和平解决眼前的难题,我很开心。即使他呆在我身边只为了要我的命,我还是想看他多一眼。 我是不是很傻?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八章 天意 “傻丫头!” 朦胧间,我看见黑白无常摇摇摆摆朝我走来――多瞧几眼这哥俩的脸也不那么阴森了,尤其现在白无常好象断了只胳膊,那打绷带的手吊在胸前,添了不少现实的人味。 他们又来拘走我的魂魄了吗?哎,我知道这猪皇帝的身子里面我是呆不久的,但至少,让我再看牟涵青一眼啊,我不要投生两次都来去匆匆,留下遗憾。 “白无常大哥,你的手怎么了?”本有点恨这两鬼草菅我的人命,但看着白无常狼狈的惨样,同情又油然而生。 “还不是为你这傻丫头!”黑无常没好气道:“你当那小子刺杀你两次都失手是偶然啊,全靠我们拼死挡他――唉,他的阳气太重,又是白天,我们吃亏不小,白无常的手也毁了!” 我大惊:“原来是你们救我?!” 白无常苦笑道:“就当我们哥俩还你的债吧――拘错魂,还累你陷入这种窘境。” 黑无常瞪我一眼:“你这丫头也真是糊涂,明知那小子要杀你,还留他在身边。阴阳殊途,白无常还身受重伤,我们必须得回地府去了,以后不能帮你了。是死是活,看你的命数吧。” 我迷惘道:“你们不带我一起走吗?”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竟然呵呵笑了起来:“丫头,你错投帝王身,虽大出我们意料,不过也算天意。这昏君本来至少还有三十年阳寿,但他实在太荒淫无道,闹得天怒人怨,玉帝令阎王提前收了他的魂魄。你正赶这当口闯入,天宫地府经商议后,决定将错就错,送你三十年至尊荣华。傻丫头啊,这可是你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啊,好好珍惜吧。做好这个皇帝,天地悠悠,自有褒奖!” “再见!哈哈哈…”怪异的笑声中,黑白无常飘然远去。我急得大喊: “等等!我才不想做什么屁皇帝呢,我要回原来那个家――” 一阵阴凉的风卷来,我迷失了自己,惶惑中,感觉有人在我耳边轻唤:“皇上…皇上醒醒啊…早朝时间到了!” 我猛地翻了个身,头上背心,一片冷湿,原来是南柯一梦! 回想黑白无常的话,一时悲从中来――谁稀罕什么至尊荣华?!我这样子,叫我该爱女人还是爱男人啊?我喜欢的牟涵青,他一辈子都不会正眼看我! “皇上…” 小柜子颤抖的呼唤着。我蓦然一醒,连忙扯过枕巾拭去满脸的泪水,咬牙道:“小柜子,敢把你看见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吓得小柜子咚的跪在地上连连哀告:“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皇上相信奴才吧!” 我见他害怕的样子,心一软:“起来吧!我不会杀你的,只是吓吓你。你以后都大可不必这么怕我,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我只是个嘴巴说狠心懦弱的人。” “……”我闷闷的坐起来发呆,小柜子跪在地上替我蹬朝靴,一边偷窥我脸色,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奴才可以为您找人来解解?奴才听说,好梦说出来不灵,但坏梦说出来啊,就能把它解了!” 我苦笑一下:“你不懂,我的梦,任何人也解不开的。” 小柜子不敢再开腔了。我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觉得有点头晕晕的,突然想起那对姐妹花,怎么没看见了呢?除了小柜子,最近服侍我的就是她们了。我不禁问:“小柜子,怜真,怜爱呢?” 小柜子嘴角一瞥,露出轻视的表情:“回皇上,那两个贱婢,昨天竟然在皇上那么危险的时候跑开,还不叫人来救您,其心可诛!小柜子已经下令,把她们关进冷宫了!” 我也有点怀疑姐妹俩当时见死不救的居心,不过我这身体前任主人好象确实坏过头,连鬼差都这么说了,被人希望早死也理所当然吧?我叹了口气,说:“把她们放回来吧,不关她们的事。冷宫还关了多少失宠的嫔妃,一并把她们放出来,给她们从前所有的荣华,以弥补昏…我早年的过失。” 小柜子嘴巴张得贼大傻看我。 我白他一眼:“你听不懂朕的旨意?快去照办!” 小柜子露出既是欢喜又是疑惑的神色,喃喃道:“是,是!皇上…您可真是完全变了…” 我微微一笑:“变好还是变坏?” 小柜子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大声道:“当然是变好!变太好了!皇上,以前您碰着这种事,可是会龙颜大怒把那两个贱婢大卸八块的,说不定还会株连好多人……”他倏然掩住自己嘴巴:“奴才该死,皇上,奴才失言了……” 我苦笑摇摇头:“你快去冷宫放人吧,我想我从前脾气不好,可能冤枉关了不少嫔妃在里面。” “遵旨!”小柜子兴高采烈出门了,我还没喝上半碗粥,他就转回来了。我纳闷:“你这么快?” 小柜子脸红红答:“回皇上,奴才传旨让其他人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打皇上这回死而复生…奴才就想寸步不离的侍侯在您身边…昨天,奴才就不该去丞相府的,没尽到保护皇上……” 我心情再不好,也听得开怀起来,笑道:“好了好了,马屁连天!你跟小老头丞相倒真象,我也只有跟你们两人说话,不累!哈哈!” 小柜子面色一变,咕哝:“奴才跟秦丞相才不一样…皇上?”他眼神有异的看我:“您…还跟以前一样宠信秦丞相?” 我整整朝服,准备出门了,闻言不以为然答:“他是丞相,当然是我的左右臂罗…少废话了,走吧。” “可皇上……”小柜子欲言又止,脸色有点难看的转向门外,喊:“皇上上朝了,摆驾――” 我心不在焉,没把小柜子的言行放心里去,我只是做一天和尚撞天钟而已。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九章 第一道圣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我已经连上了几天朝,对台阶下一大堆文武百官已不会感到紧张,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重复每次都说的同样话:“大家有本奏来,无事退朝!” 接下来就得听他们罗罗索索一大通空话,什么南方某处水灾啊北方干旱啊某郡太守玩忽职守某处郊县山贼四起啊,大到抗洪救灾小到百姓柴米油盐,都要请我审核定夺,真不懂朝廷养他们这群猪是做什么的。难怪我身体前任主人选择做昏君了――天天面对这么枯燥乏味的人生,谁能忍受啊? 可我必须得忍――5555,牟涵青就标枪般屹立在我背后监视,拿着我随手塞给他那把破剑当尚方宝剑,我稍有懈怠他就用杀人的眼光狐疑瞅我!连不可一世的小老头丞相在他面前都礼让三分,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样下去,我的青春啊,还得这样过三十年……牟涵青,你干脆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皇上说什么?” 我回过神来,只见双双雪亮的眼睛盯着我,正为我大声读一份奏章的小老头丞相拼命给我挤眼睛。糟啦,我又走神了,偷瞄牟涵青一眼――还好,他没生气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喝了一大口提神汤,推烫手山芋的把一堆奏章退给小老头:“秦讳,朕今日身子实在不适,这些事,你和几位老大臣商量办了吧。” “可是,这…” 我懂小老头的意思,他不愿意跟几个老大臣坐在一起分享批阅奏章的快感。可是,我不把几位老大臣给他稍带上,别人能饶过我吗?最近,牟涵青好象跟几位老大臣走得很近,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啊!瞧那臭小子跟几个糟老头有说有笑的,怎么就没给我一个好脸色呢?枉我对他这么好!哼! 坐在宝座上,回想起怜真,怜爱姐妹被放回来后,对我突飞猛进的好,不由转而安慰。累死累活之余,有象她们还有小柜子那样忠心侍侯我的人,也算值了。我是不是应该让更多的人这么感激喜欢我呢? 我心中一动,马上打断小老头正滔滔不绝的奏本,道:“众卿,朕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小老头立刻躬身答:“皇上请下旨便是,但凡是皇上的想法,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利国利民的!” 我听得心头舒服,但怎么看见至少在场有7,8个人对他翻白眼?我咳了一声,干笑道:“是这样,朕经历死而复生,方知生命可贵。大家给朕一个重新改过奋发的机会,令朕很感动,因此朕想,是不是该为天下与朕有相同经历或面临绝境的可怜人一个机会呢?朕想大赦天下,如同大赦朕的冷宫一样!” 我可是天天睡梦中都听见那些被放出的嫔妃在门外磕头谢恩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出乎我意外,出班捧场的不是一向拍马风快的小老头,而是那一群老大臣: “吾皇圣明!现在若大赦天下,会安抚早已陷入水深火热,对皇上失去信心和爱戴的黎民的!皇上决断,真是我国洪福!” 效果有这么好吗?我高兴起来,一直唱反调的糟老头们今天竟然跟我站同条阵线! “可是皇上,天牢有些重犯一定不能赦免啊!”小老头急切的上前:“他们欺君罔上,谋逆叛国,都是经过三司会审,准备秋后处斩的!别的可以赦,这些祸国殃民的贼子不能赦!” “……” “秦讳!”竟然有人不顾一切站了出来,指着小老头鼻子愤怒的责问:“你说他们谋逆叛国祸国殃民有证据吗?何时经过三司会审的?我看只不过是经过你的手而已!现在皇上圣明,可不会象以前一样被你只手遮天!” 是黑胡子,我一直忘了打听他名字。他象是老大臣中领头的? “华忠!皇上面前,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小老头恼羞成怒:“谁不知道你跟那帮叛国贼交谊非浅?可惜没找到证据,你跟他们是不是同伙阴谋篡国都难说!” “你……你这奸贼明明自己是野心勃勃残害忠良还反咬一口?!…”华忠气的黑胡子乱抖。现场百官立即划分为两大派加入双方阵营展开唇刀舌剑的交锋。明显小老头势力比黑胡子大多了。朝堂一片混乱。 “又开始了…”我呻吟抱头,这帮家伙一天不给我看上几出同样的好戏活不出来。在我面前争当忠臣,贬低对方,我看如此下去,我来当判官好了,鬼判官,吵都被他们吵死了! “都给我住口!” 我蓦地尖叫一声,吓呆了所有人,我爆发了,几天的闷气一股脑倒出来:“你们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上啊?都给我把嘴闭好,这事我来作决定!大赦――天下!你们认为不能赦的,明早统统给我牵来早朝让我过目:我看顺眼的赦,看不顺眼的就通斩!好了吧?退朝!” 不理会目瞪口呆的群臣,我扶着小柜子的手扬长下殿而去。 连牟涵青也被我突如其来的狂飙闹怔在原地,忘了追上来。嘿嘿,管他的,我总算由了回性子了。就算有人不满意,提前结束我这倒霉皇帝的旅程好了,我早就不想干了!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章 特赦的问题 “皇上,这个是南方进贡的时鲜水果,这个是西域进贡的腌制兽肉,这个……” 小柜子带着一大帮太监宫女围着我打转,我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罗嗦胜过我老妈的人。赏了无数个白眼给这小子,无奈就是无人知趣。有可能相处日久,让这小子摸透了我雷声大雨点小的脾气,现在变得死皮赖脸,不怕我了。 我的头快爆炸了,无力的揉揉疲累的太阳穴开口:“你们,让我安静一会行不行?拜托――天天的早朝已经够我烦的了!” “可是…”小柜子一脸担忧:“皇上,您这几天都吃的很少,连今儿的晚膳都没用,这样下去,您的龙体…” “龙个鬼啊!少管我!”我一掌扫飞都快塞进我嘴巴的一盘葡萄,极度没好气道:“都说了我在减肥了!” “皇上……” “吵死啦――” “皇上……” 头顶已冒烟的我正打算这次用拳头回答,猛回身,原来是丞相小老头来了,面对我的一个巴掌,一脸受惊。我不好意思的缩回手忙扶起他:“对不起对不起,丞相,朕不知道是你来了,小柜子,快给丞相搬个凳子来。” 秦讳谢恩,却并不坐,垂手侍立在我面前,低头欲言又止。我心里明白,笑笑:“丞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朕说?直言无妨。” 秦讳目光闪烁,看看小柜子,又看看周围一大群的宫女太监,欲言又止。我明白了,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小柜子用不以为然的眼光扫描小老头一眼,率领手下鱼贯退远。我怀着几天都慢待小老头的愧疚亲手扶凳:“丞相,来,坐下慢慢说,什么事啊?” 秦讳很显然非常受用我的殷勤,略一躬身,施施然落座。 我顺手把桌上喝剩一半的残茶掺满,递给他:“先喝口水。” “谢皇上。”秦讳用一双小小的三角眼把我从头到脚扫射一遍,才捧起了杯,并不沾唇,又放回桌上。 我看他低头似在琢磨怎么开口,含笑落座,耐心等待。我很闲,而这宫里能陪我聊天玩的大概也只有这位丞相了,我不急撵他走。 “皇上……” “恩?” “那个…您今天早朝说的事……” “什么事啊?” 不是我忘性大,而是我心不在焉,不耐烦听他谈公事。 “皇上,”小老头明显被我逗急了,抱拳道:“皇上您说大赦天下的事…天牢里关押着不少重犯,祸国殃民,放出去会给社会制造混乱的啊!他们说不定还会聚众闹事,蛊惑人心,动摇皇上的宝座――” “有这么严重?”我不禁直了下腰。 “皇上,难道您忘了?”小老头神秘兮兮的凑近我:“其中还有个叫霍光的,是你亲审定下他谋逆死罪的,准备秋后处决呢!” “我?我什么时候?”我白他。 “哦,皇上瞧老臣这记性――”秦讳倏然清醒过来,赏了自己脑门一巴掌:“你都说过失忆了……这样子,臣把案卷都带来了,请皇上御览,就明白了。” 我瞪他手里的一大抱文件,苦笑:“不必了吧……” 见秦讳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忙改口:“好,我回头就看,你说的就那个叫霍光的不能赦,我记下就是了……” “皇上!” 我回头,牟涵青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眼前,冷冰冰的说:“丞相府的管家等在宫门外,似乎有紧要事找丞相。” 我看秦讳:“爱卿家中有事,就先去处理吧,案卷留着我慢慢看行了。” “这……好吧……”小老头狠狠盯了牟涵青一眼,绝对是不心甘情愿走的。我注意到牟涵青目送小老头背影时嘴角所挂的冷笑,猜他有多半是撒谎不愿我们做深的交流的。 我是否纵容他太过分了? “皇上!……”牟涵青可能还打算义正词严的对我说点什么,远处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声分散了我的注意。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红衣姑娘,撩着裙,一边低头唤:“雪儿!”一边走近。 再瞅瞅,一小团白得跟雪球样的东西屁颠屁颠滚到我脚前,原来是只小猫咪,极可爱的用那双绿莹莹的圆眼睛看我。我顿时心痒手痒,弯腰一把抱起它:“啊!好可爱的小猫咪。”恨不得立马拐了它走人。 那红衣姑娘来到跟前,也娇呼一声:“哎呀皇上!臣妾不知圣驾在此,多有惊扰,请恕罪!”盈盈下拜。 我第一次在宫里接触到宫女以外的女人,因为这姑娘装扮华丽,明显非下人。我随口说:“无妨,平身。”刚出手摸猫咪的小脑袋,不懂宠溺的畜生闷哼一声,挣扎出了我的怀抱,跳向了它的主人。 我大感遗憾的眼光追索那一小团影子,它主人恰巧轻轻扬起的脸闯入我的视线内。我呼吸竟然为之一屏! 用艳绝尘寰这四字来形容这位姐姐一点也不过分,我本以为怜真,怜爱两姐妹已是我生平仅见的美女,而她尤有过之。最勾魂摄魄的,是她一双魅骚入骨的桃花眼。即使我身为同性的灵魂,也因她的流波顾盼呆滞。 一身火红的紧身衣裙,更暴露的勾勒出美人窈窕性感的曲线,开得很低的领口,一片滑腻嫩软的雪白予人以无限遐思。如果面对的是男人话,一定早已口水流成河了吧。 我蓦地扭回头去看牟涵青。他此刻的反应还算令我满意,惊艳可能只是一瞬,现在的他又恢复常色,一副你们都欠我n多钱没还的嘴脸。(早就晓得这小子是天生的冷血动物) 我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姐姐,这小猫咪是你养的吗?它好可爱……” ……“可爱”的不是小猫咪,而是在我这句话出口后美女及牟涵青惊骇无论的表情。我立马醒悟到说漏了嘴!这、这可糟啦!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 第十一章 初识贵妃 “皇上?你……你叫臣妾什么?!” 红衣姑娘震惊过度,艳丽的脸也呈现出跟当初小老头同等的呆痴表情,直叫人扼腕叹息她的丰姿不再。 “姐…接…洁洁!这是朕才为它想出来的一个名字!”我急中生智:“这么叫你的小猫咪合适吗?” “谢皇上赐名!”红衣姑娘欣然躬身拜倒。我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眼角的余光扫到牟涵青若有所思的样子。糟糕,他是不是起了疑心?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小柜子及时跑来救驾,用满怀惶恐和自责的眼神偷窥我的表情。因为在本该我和小老头密谈的时候,担当清场重任的他竟接连放进了两位不速之客。 我险些被自己口水哽到,这、这美女是――“我”的贵妃?! “平身。”红衣姑娘正眼也不看他,她眼光掠向我身后肃立的牟涵青,明显震动了一下。(跟我初见牟涵青的反应一模一样)我立时酸味满口。然她注重点还是在我,轻盈的飘至我身边,吐气如兰: “皇上,近日来龙体可曾康复?可担忧坏臣妾了!秦丞相竟下令连臣妾也不准来跟皇上请安!他太过分了!”美丽的贵妃咬牙切齿,我看她真正关心“我”少,告状居多。 “啊……”我受不了这女人很自然投怀送抱紧贴过来的撒娇身子,刚想动手推开,一旁牟涵青微微弯了下腰:“皇上,草民告退。” “……”这小子竟就这么走了?天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当什么了!我气愤之余,不顾美女眼泪汪汪的望我,一把抱起桌上的案卷:“小柜子,送贵妃娘娘回宫,朕今天还有好多奏章要看,传旨下去,任何人都不得踏进我的门半步来烦我!” “奴才遵旨!” 小柜子用略带嘲讽的眼光瞄顿然花容失色的红衣姑娘,后者的娇躯颤悚不止。我也不愿意伤害她,但亲近她肯定更没好处,我狠着心肠昂步离去。――可惜那只可爱的小猫咪了,以后再看不到了,555…… 回到书房,把案卷往龙案上一丢,我就倒在躺椅上发呆。谁会真有心情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本本啊,我极目遥望窗外一只正振翅高飞的鸟,唉,当皇帝的日子还不如它自由啊!如果没发生这么多的意外话,我现在应该还快乐的在我家那个小小的花园里、淘气爬树抓鸟吧!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仿佛我的无奈心情。 小柜子蹑手蹑脚走进来,为我冲上一杯浓浓的香茶。小心翼翼的对我察言观色道:“皇上,要用晚膳了吗?” “小柜子……”我懒洋洋的发话:“把贵妃娘娘送回去了么?” “回皇上,已经遵旨照办了。”小柜子犹豫的低着头,我注意到他似乎藏捏着什么东西。 “手背在身后干什么?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回皇上,奴才回来时经过永辰宫,正好碰见散步的沈妃娘娘,她恳请奴才一定要把这样东西亲手献给皇上。”小柜子终于双手捧出件油光滑亮的貂皮大耄:“沈妃娘娘说,要入秋了,早晚皆凉,皇上有起夜的习惯,时时披上它,就不容易感受风寒了。这件,是娘娘用西域进贡的上好毛皮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小柜子珍重的把皮衣献给我。我摸着毛皮光滑细腻的表面,穿不必,拿来摸着玩还是挺舒服的,笑纳了:“难为她想得到。对了小柜子,你去把后宫嫔妃的花名册拿来给我翻翻。” 身为皇帝,连自己身边的皇后贵妃芳名都不晓得岂不笑掉人大牙!小柜子应声而去。我又发现当皇帝还有样好处,就是不必跟任何人汇报解释我做这件事的原因。以前我干什么老妈可象是当审贼般对我刨根问底的。 小柜子肯定奇怪我看宫眷名册的动机,但他绝对不敢问。 我不但要来了宫眷的名册,朝中大臣的花名册我也要来了一本,放在床头边,以便将来随时对号入座。当然以我这种懒人现在肯定是看不下去的,只了解到几个重要人物的名字就搁下了。 资料以下: 皇后:现年30,闺名乳燕,其族人为朝中当官最多的。 贵妃:现年19,全名江月,据说是小老头丞相的外甥女? 审妃:现年22,全名审嫣冰,其父就是黑胡子华忠的死党之一审绩。 放下名册,我心里已大致明白小老头跟黑胡子斗争不休的更深一层含义。 桃源小说网。u。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 第十二章 大赦 凌晨4点半,我就被尽忠职守的小柜子给叫了起来。早朝时间是5点,中间半个小时给我穿衣吃饭活动身体还觉忙得不亦乐乎。真不晓得是哪朝的白痴先皇定的这个破规矩!能天天坚持早朝的那不叫皇帝了,叫超人。 理所当然的,小柜子又成了我一腔怨气的发泄桶。好在他也似乎习惯了每天喊我起床时看我脸色。 “皇上,”小柜子一边低眉顺眼的为我整理着朝服,一边轻言细语的说:“丞相大人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了,传唤他不?” 晕! 还有比超人更bt的外星来客!我无奈的摆摆手:“叫进来。”今天的早餐又吃不清净了。 “微臣参见皇上!”小老头倒是很神清气爽,声若洪钟。 “免了……”我少气无力的答:“小柜子,给丞相看个座。” “皇上,这案卷……”小老头一脸难看的眼盯着被我随手丢在角落、他心目中认为最神圣的东西。 “呃,朕已经大致浏览过了。”其实我压根就没看。 “那,皇上以为这霍光一干人等……?”小老头对我察言观色。 “霍光?……恩……这案卷已经陈旧了,好多细节也没描述清楚,不如你给我再讲一遍吧。”我顺水推舟的说。 “……” “启奏皇上,早朝时间已到,请移驾升殿!”门外传来牟涵青朗声的声音。 什么?我、我饭都还没吃啦! “皇上……”小老头明显比我更急,驱前几步追上我压低嗓门道:“请千万记住微臣昨天对您说的话,别人可赦,唯这霍光千万不能赦!他犯下的可是通敌叛国株连九族的死罪!” “恩……恩……”都没人关心我的早饭还没吃啊?555 不过,小老头的话也提醒了我,昨天我造出的大赦天下的事。看来今天早朝又有得烦了。牟涵青微微躬身算接我的驾,错身而过之时,我察觉到他跟小老头四目相对,迸发出强烈的火花。 唉,天还没亮啊,我这个命怎么这么歹哦!全天下的百姓都舒服的卷缩在自己温暖的被窝,为什么我这个皇帝反而要披星戴月?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烂祖制改一改!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我四望大殿,塞得满荡荡的文武百官,噫,今天怎么好象多了一倍的人?我偷偷的给小老头打眼色,后者会意的驱捧向前。我悄问他:“丞相,怎么今天人这么多?是往天没来齐吗?” “不是啊皇上,多出来的是些皇亲国戚,以及一些平日告病赋闲在家的老臣。他们听说皇上今天准备大赦天下,特意赶来参加早朝的。” 我狂晕――这些混帐,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啊! “皇上,请您一定要记得微臣说的话……”小老头不顾众目睽睽,继续不死心的纠缠我。 “晓得晓得……”我轰他退回自己班位,给小柜子示意一下,小柜子立刻出列大声唱道:“皇上有旨:众官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启奏皇上――”黑胡子惟恐我立马消失似几步蹿出岗:“皇上昨日早朝言及大赦天下事,微臣等已遵旨将天牢一干重犯押解在外,请皇上宣召,龙目御览。” 我点点头,黑胡子立刻转身向外,大喝:“皇上有旨:带人犯!” 静侯片刻,一大群人闹哄哄的被御林军驱赶着涌了进来,跪在阶下。这其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不乏传出一两声婴儿的啼叫。本来就嫌拥挤的朝堂顿时成了乱糟糟的菜市口。 看着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滚动,我几乎喊出退朝来! “肃静!”最后牟涵青雄浑充满内劲的的声音压过所有,底下上演着一幕幕父认子母认女老婆认老公的悲喜剧终于拉下帷幕,大殿鸦雀无声,数千道包含无数复杂情感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我感激的看了牟涵青一眼。 我清了清喉咙,振作精神道:“朕昨日与群臣计议,今朝大赦天下,以安民心。除历来十大重罪不在特赦之列外,余者皆可喜获自由!”我眼角的余光瞥到小老头脸上露出的一丝喜色。嘿,他可高兴太早了,我可不是傀儡皇帝啊!不过他一直在提那个霍光,我倒很有兴趣看看是何方神圣,两边人马都围着他转。 我顿了顿:“好了,朕看过你们的案宗,已经大致了解了。朕决定先释放此中的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是无辜的,被你们株连没有道理。审绩!如果这些人家有被抄没的,就由你负责他们的善后工作。”我昨晚浏览花名册,了解到这位皇亲是户部侍郎。 一个面色沉肃的中年人躬身出班:“微臣遵旨。” 底下三呼万岁,无一不露欣然之色,包括未获释的那些囚犯。至少赦免了他们的家人也是很好的。 随着获释的家眷扶老牵幼一步三回首的退场,大殿终于恢复了令我满意的清净。我慢慢游目四顾,从那一张张千奇百怪并有着不同表情的脸扫过去。这中间没有发现有令我作呕的人在。我很快被一双充满睿智并且坚毅的眼神吸引了去。这眼神也正在跟小老头恶狠狠的目光英勇的交战。而黑胡子华忠他们,更多的是以种敬重担忧的表情关注他。 这个人即使跪在人群里,也令我不能忽略他的存在。他威风凛凛的霸气只能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所拥有。褴褛的衣衫以及蓬头垢面,根本不足以掩盖他的本来。 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三章 霍光 我思索了片刻,已经有了计较。招招手,小老头丞相会意的贴拢来。包括牟涵青在内每道惊怒不齿的目光都瞪着我。我懂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以为我一举一动都要听小老头的话。 我轻声对小老头道:“丞相,除了霍光,其他的人都放了,不打紧吧?否则朕就失信于天下,不叫大赦了。” 小老头一双三角眼飞速的扫过底下人群,开盍之间,精光灿然。相距如此之近,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干果面皮下每根肌肉的颤动,不过显然因我对他的尊重带来的喜悦而冲淡了不满,阴沉沉的浅笑了道:“皇上圣明!” 我直腰起来,腹部一阵鸣响。唉,肚子好饿!赶紧摆平了面前这堆傻人回去吃饭睡觉了。 “霍光何在?”我明知故问。 那个人沉默的跪在那,在场每个人眼睛都落在他身上。他凝滞庄重的庞伟身形即使不长身也如匿伏侍机的猛兽,予人以压迫。我以为他不会答理我的,但他终于还是微微低了下头,冰冷沉闷的答了句:“罪臣在此。” 朝堂此刻静得几乎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人人都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忽然有些后悔没有看有关霍光的案卷,这样至少不会在面对这个人时感到窘迫和无措。霍光不亢不卑的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除了轻蔑和冷漠,还有更深层次的失望。 我理解他眼神的涵义,我只奇怪其中为什么没有仇恨。 “霍光一案有待于朕重新审查决定,其他人犯全部当庭释放。望大家今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有违法乱纪之事,一律重惩!听清没有?” “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卢士元!(此人是刑部尚书)今后就由你来负责监督这些人的表现,当与审绩共同安排好他们的善后工作知道吗?”我发现躬身向前领旨的人就是小老头一伙的,不禁皱了皱眉。 “至于霍光,暂时押回天牢,容朕查明事实,再做论断!” 我揉揉困倦不堪的眼睛,好想伸伸懒腰,突然底下冒出一个气冲冲的雷鸣喝声道:“昏君!要杀就杀,罗嗦什么?我即使死也要跟我父亲一道!” 我吓了一跳,瞌睡虫惊飞了,赶紧举目望去,殿下一个18,9岁的少年横眉怒目,咬牙切齿的瞪我,不是几个武士死力拖住他,那架势就直奔上来砍我了。 “崃儿不得放肆!” “大胆霍崇崃!皇上面前也敢如此嚣张!” 霍光和小老头几乎同时开口,想法却是迥然不同的。前者脸上自然带出关切,后者更多是落井下石的嘲讽。 “皇上!”小老头不失时机的转向我弯腰进言:“霍光父子之前拥兵自重,勾结外夷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如今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尤敢当朝辱骂皇上,不杀实难以服众!” “皇上,秦丞相只是一面之词!”黑胡子下秒钟蹦出来:“霍崇崃年轻气盛,一介武夫难免有失仪之处。况且霍家一案尚有诸多疑点,现在处断未免太过草率!霍家三代忠良,为朝廷百姓世世戍边,抗击外夷,立下显赫勋功,倘若任意杀之,岂不寒天下人之心!” “华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老头这边立马有人赤膊上阵:“谁不晓得你跟姓霍的交好,他的儿子还是你的门生?只怕霍家一案,你也别想撇清关系!皇上,丞相大人说得没错,连霍光一干连襟都少不得要查一查!” “……” 以后的事不用讲了,朝堂又乱成一锅粥。我很怀疑是否我表现太懦弱了,他们才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么吵?听一群吃饱撑得没事干的国之栋梁们争论了半个小时,我才有机会喝断他们嘈杂的进言,宣布退朝。 如果有可能,我倒真想把每个人的头都砍下来当球踢。 有时间在这里勾心斗角的,还不如出去给天下老百姓多办几件实事。 霍光被押走临出殿时,我察觉到他远远投来疑惑的一瞥。他旁边的儿子,告别的目光更多带出的是杀机。老子我可以不理会,但这小子眼中的寒意实在可怕。就连牟涵青当初刺杀我时都没有这么浓的恨。 我在心里打了个突,真要按道德来办事吗? 那个霍崇崃,只怕我放了他也未必会感激我。 回到寝宫,我懒懒的吃完了饭,明明很饿的现在却没了胃口。那一天我都在翻阅着小老头给我的一抱案卷。如果案卷的记载是事实话,这霍光杀他一百次也是不枉。但事实真如此吗?我眼前浮现小老头猥琐的五官,狡诘的目光,摇了摇头。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相信霍光那双充满睿智和庄重的眼睛。 黄昏时,我对一直侍奉我左右的小柜子道:“去把牟涵青请来。记得,要秘密的,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小柜子领命匆匆出门,我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的想,为什么我要来操心这么多事呢?以前,最多完成老妈交给我的任务:抄三遍烈女经。再绣朵花就好了的。现在才是我当皇帝的第十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哦!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四章 出宫 牟涵青来得很快,我怀疑他根本就没走远在监视我。 唉,这也难怪他,谁叫包括他的所有人都把我看成是以前的昏君。 房间有我和他,还有小柜子三个人,这小子连弯腰意思下也免了,凉冰冰地问我道:“皇上召见草民,有何要事?” 他还晓得叫我皇上咧!看他表情不清楚的铁定以为我才是他奴才。我盯了他足足三分钟,终于在内心拍板继续信任他:“牟大侠,朕有点小事要麻烦你。” 牟涵青挑挑剑眉:“皇上贵为天子,还有什么小事需要草民代劳么?” 我陪上一张笑脸:“因为这点小事我不想惊动宫里人。” 牟涵青刀锋般冷锐的目光在我面上打了一转:“讲!” 我忍气吞声的小声说:“请你陪我悄悄出宫走一趟,朕想微服私访。” 牟涵青呆了一下:“微服?私访?” 我点头肯定他的听力没问题。牟涵青嘴角讥讽的笑纹又勾了起来:“皇上原来是在宫里呆得太闷想出去找乐子啊?不过,别怪草民没事先提醒你,这些年朝内外混乱不堪,民心动荡不稳,诸多江湖义士在寻找报国锄奸的机会。皇上要出去遇了险,可得不偿失。” 这个死小子,敢威胁我?!要是面对的是原来那个皇帝,你想你能有几个脑袋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我也不是吃素的,皮笑肉不笑的答:“是吗?那就算了。本来还想去民间调查一下霍光一案的真相,既然外面这么危险,就罢了吧。牟涵青,没事了,你退下吧!” 牟涵青被钩子勾在原地了,怔楞道:“皇上,你要私访调查霍将军一案?” “是啊,不过既然你说外面这么危险,我还是不去了。赶明儿就让丞相处理这事好了……” “我陪皇上去!”牟涵青冲口而出,急不可待:“如果皇上信不过我的话,可以叫李初总管一起去?私访期间,草民会舍命护驾的!” “这样啊……”我有意的吊他胃口,直到他的眼神已恨不得把我掐死我才忍笑着答应下来,还一副犹疑的样子:“好吧,小柜子也一起去。” 最近被小柜子侍侯得太舒服了,我越来越有离不开他的感觉。 “皇上你可千万不能出宫啊!”小柜子却急眼了:“身为九五之尊,轻率深入民间,万一被乱臣贼子骚扰到怎么办?还有……”他欲言又止的看牟涵青:“他……” 傻瓜都知道他肚里的话是什么。牟涵青脸色铁青:“放心吧,皇上如此信任我,我要杀他,也会先打招呼。” 晕!这叫什么话?小柜子怒目瞪住他,牟涵青只好又找补了一句:“我保证绝不会在私访期间对皇上出手,而且保证皇上能平安回宫!” 这句还象人话。我满意的对小柜子示意:“去叫李总管来,顺便准备几套平民衣服。” “可是……”小柜子明显不乐意,但也不敢多言,因为我的任性他是早就领教了的。看他撅着嘴巴离开,不一会带回来李初和另外好几名大内侍卫,我皱着眉头说:“这么多人,会不会太招摇了?” 小柜子咕哝:“皇上您的安全更重要!” 李初道:“皇上请放心,只有我等三人贴身跟随,其他人都在暗中保护,绝不会影响皇上私访的。如果皇上连这几个人都不带,贸然出宫实在太危险了!”他也意有所指的瞟了牟涵青一眼。 我对生死早已看淡,不过李初坚持己见我也听从。趁着夜色,我们换上普通百姓的服装,悄然出宫。 “皇上,我们先去哪儿?”一出宫门,显然比我还兴奋的小柜子第一句话就问。我面对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油然生出再世为人的感觉:“常州赵县。”那是我的故乡。这一经生死,相隔已迢迢万里。 “什么?”小柜子失声大叫,引来另两人怒目:“那好远啊!根本赶不赢来回。” 我回神,苦笑:“随口的,我们就附近走走吧。还有小柜子,在外面换个称呼,别叫皇上了。” 小柜子自知卤莽的吐吐舌头:“小的知错,老爷恕罪。” “老爷,小的土生土长,对这京城较熟,由我来带路吧。现在夜色已深,我们不如先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李初开口:“明天一早再私访也不迟。” 我一心亢奋,本是很想逛逛夜市的,但听他这么说,也只能扫兴的点头。以李初尽忠职守的呆板个性,违背常理的事就算砍了他脑袋也不肯答应的。 我们当晚就投宿在一家全城最大最好的客栈,李初假借过路客商的名义定了三间紧邻的上房,小柜子为方便侍奉我,就与我同住中间一间。 忍耐着睡到半夜,我听到远远街上尚未静默的丝竹弦管之声,阵阵靡媚入骨,不禁心痒难骚。一骨碌爬起来,穿衣到小柜子的地铺前,把他推醒:“小柜子,别睡了,咱们去玩。” 一听玩,小柜子睡意全消的翻身而起:“皇上…不,老爷!我们哪里去玩?” “你听声音……好热闹啊,我们就去那看看。悄悄走,被隔壁两个发现就玩不成了。” “可…可是不带李总管,皇上的安全……” “小柜子,长这么大,你也是第一次出宫吧?” “恩……奴才5岁因为家穷,就被卖进宫了,直到现在,连内宫的大门都没迈出过……” 我轻轻拍拍他尚嫌稚嫩的肩:“没事的,我们去看看就回来,明天办完正事就得回宫了,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哦。” “……” “走拉!”小柜子还犹豫,我一把将他拖出了门。几乎是作贼般溜下楼梯,快速的逃出店门。回头遥望,没人追来,哈哈,大功告成!终于可以自由了。想当初我这么样翘家可是很有经验的。 我老妈盯人的技术可比另房里那2个笨人厉害多了。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五章 醉汉 “……” 十分钟后,我和小柜子木立在一幢红楼前,对着朱门前迎来笑往的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浓香闷鼻的妖艳女子发傻。 “老爷……你说好玩的地方就这里?”小柜子的声音听起来带哭。 我再傻也晓得面前不是好去处,真是的,还把音乐搞得那么大声诱人来。我尴尬的手指前面:“不是,是那,看见没?”我暗自庆幸此刻附近尚有一家店没打烊,不然被小柜子误会我特意跑去逛窑子可惨了。 “首饰店……”小柜子瞪着招牌看,一副要昏死的表情。 “哎呀两位客官欢迎光临!请进请进――”我早被热情的伙计给扯了进门,听大腹便便,长得是珠圆玉润的老板跑出来滔滔不绝介绍:“敝店是三十年的老字号,通宵营业,经营各种珠宝首饰黄金白银贵贱齐全!如果爷是想带点什么礼物送给隔壁的相好姑娘,最是来对地方了,敝店出售的东东包管您满意。市面该有的我们应有尽有还有市面没有的我们也……” “我自己看!”我目光已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磁铁般吸引,嫌他刮噪,不耐烦的打断话头便径直走过去。爱不释手的拿起这件又放下那件,一种久违的喜悦弥漫在身心。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对,还有你放最高那架的一对手镯,统统给我包起来。” “老爷……”小柜子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兴奋的喊买声打断。等两个小时后我们被笑得差点下巴脱臼的老板恭送出大门,小柜子怀抱的大小盒子已遮完了他整张脸。 “老爷,买这么多赝品首饰,加起来也比不上咱宫里拿出去的一样啊,这东西,就算送人,也还怕被人笑。”小柜子累得直翻白眼,说话也忘了避忌了。 我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耳环,呵呵笑道:“谁说要送人了,这些以后都是我的收藏。”好久没有大采购了,真痛快!我忽然心中一阵刺痛,就算买了又如何,以后都只能看不能带了。 嘭!蓦地发出响亮的声音惊醒沉思的我。我抬眼,看见先过拐角的小柜子跟一个人撞在一起,人仰马翻,怀抱的盒子四下乱滚,里面的首饰也撒了一地。哎呀我的宝贝! 小柜子脸都吓白了,赶紧爬在地上捡:“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什么奴才啊!”跟他相撞的人好不容易从盒子堆里爬出来,身子还摇晃不稳:“你奶奶的才是奴才!哇靠!你们才抢了珠宝店出来的啊,这么多首饰金银?我要检举你们!官差大哥快点来啊――” 我急了,上去就是一脚,踹得他连爬带滚:“你才是强盗啊,看清楚,这些都是赝品,是我才从那家店买来的!不信你去问――”那人翻起呆滞的白眼看我,我闻到一股强烈刺鼻的气味冲来,嫌恶的撇转头,原来这是个酒鬼! 小柜子总算整理好了一大堆东西,可能想想自己差点被这酒鬼害掉了脑袋,过来揪住那人便打!我拦他说:“算了小柜子,都闹腾半夜了,天也快亮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被别人发现我们游逛在外不好。” 小柜子恨恨收手:“死酒鬼,便宜你了!” 出乎我们意外,刚举步,竟然听见那酒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就知道,每个人看见我都要逃!公权走了,肩吾走了……连我最爱的小穗也走了,现在连你们也跟我一照面就走!没谁理我这人生还有什么趣头?干脆死了算了……” 咚咚咚,就势把头往墙上撞,把我和小柜子惊吓得一楞楞的。我赶快冲前死死拖住他:“发什么酒疯你!谁走了没走的,别说糊涂话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以为阴间就好过阳间吗?”我见他满是污垢的额头正有殷红的血冒出来,急忙撕下一片衣角,草草包扎:“小柜子,这人喝得太醉了,那堆东西暂且丢这里,我们先把他扶回客栈,搞点醒酒汤再说。” “皇…老爷…这怎么行?”小柜子被我的举动惊得张口结舌:“一个过路醉汉,都不认识理他干吗?而且……” “罗嗦!”我瞪他:“叫你扶就扶!”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从前在路边捡到只流浪猫狗都要领家去养的,何况现在捡到人。醉汉的身子沉重的耷拉在我肩上,嘴里还不歇气的哼哼唧唧,听他念叨得最多的,不外乎是小穗这个名字。唉,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吧? 他尚可以借酒浇愁,我呢? 回到客栈,早已被惊动的牟涵青和李初迎接出来。当他们确定是我扶着那醉汉而非醉汉绑架着我时,足足原地凝固了半个小时。小柜子生怕我的宝贝丢在街上被人捡走,一进门就甩下我们跑了,害得我是亲自找店小二要热水要醒酒汤的侍侯那醉汉。 总算摆平那酒鬼,我步履艰难的下楼洗澡换被吐了一身脏的衣服,看见那两个白痴还木立在那――李初呐呐地问身旁的牟涵青:“我是不是还在做梦?牟涵青,你打一掌让我醒醒,我敢肯定刚才那个不是皇……” 砰!牟涵青一掌将他击飞,看着差点暴露的李初昏厥在地,牟涵青若有所思的目光又转向我。 我赶紧闪人! 有必要这么夸张的惊讶吗?我做的只不过是平常人都会做的事嘛!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六章 江十三 清洗完自己,小柜子也喜滋滋的将我那一大堆宝贝从街上搬了回来。我两个正在房中一五一十地整理时,李初旋风般闯了进来,见状不禁又呆住! “皇……皇上你玩这……这种东西……” 他很努力似的找回自己声音,看样子不用牟涵青再给他一巴掌也快晕死了。 小柜子跟作贼被人当场逮到样脸泛红,结结巴巴替我分辨道:“李、李总管,皇……老爷这是买回去给各宫娘娘当礼物的。” “是……是吗?”即使粗如李初也瞧得出床上一堆首饰加起来也抵不过他剑柄上随便镶的那颗宝石,不过介于我身份,他不敢僭越多问。 “皇……老爷,您昨晚带回来那个酒鬼,他醒了。他一定要过来亲自向您道谢,您看……?” 我关心的可不是酒鬼。我向门外飞快的梭了一眼,牟涵青这死小子,平常阴魂不散的,怎么此刻反倒没见了呢! “李总管,牟涵青呢?” 小柜子不愧是我的心腹,立马揣度出我所想,代主分忧了。 “……老爷……”李初脸上闪出抹惭色,不安的摩挲着剑诀道:“昨晚我被牟涵青偷袭、打晕了……醒来就发现已找不到他人了!老爷,这其中有古怪,恐怕不妙,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回宫吧!” 什么昨晚,不就今早吗!我白他一眼,这笨蛋才晕多久就忘了发生过的事了,我也是亲耳听见他自己求给别人打的。但是……什么?!牟涵青不见了?! 我霍地长身而起:“小柜子,去看看他房里东西带走了没有?” “皇上……”小柜子小声提醒我:“牟涵青跟我们出宫,就只带了一把随身的长剑。” 我楞了片刻,颓然坐下。 唉,从一开始我就清楚知道留不住这个人,他迟早会离开我的,为什么事到临头,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哈哈,肥老兄,还懒着没吃早饭啊?昨晚可多谢你把我从街上背回来了,为表感激,小弟做东,哥几个下去喝两盅?” 一个蹒跚的身影载进门,进屋就不管别人对他怒目而视的吐着宿醉后尚未挥发完的难闻酒气,嘻嘻哈哈的跑来拖我的手。 “大胆!” 李初本着职责的一掌打掉他手,横在我们中:“何方小民也敢接近我家老爷?滚远点!” 那人酒似乎醒了醒,歪着头看李初黑青的脸,半响嘿嘿的又笑了起来:“老大,你这口气,敢情这肥老哥还是皇亲国戚,金贵得人都不能碰他一把?他昨晚背我回来的时候,不也早就勾肩搭臂过了吗?哈哈!” “李初,退下。” 我暂时抑下心中的彷徨,面对现实。这死酒鬼一直肥老哥肥老兄的,触我霉头,找死啊!我对他的大恩大德,居然连最起码的尊敬用语也不懂! “没事了你就可以离开了,昨晚情况,换了只猫狗我也会捡回来养的,所以不必言谢。”我冷冰冰的下逐客令:“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举步出门,小柜子急忙背上行李,跟着李初尾随。那酒鬼楞了下:“不会吧大哥,连个还礼的机会也不给啊,我江十三可不习惯欠人情!” 他一步跨过来拦住门,随手摸出小牌子晃了晃,然后丢给我,笑:“这样吧,拿这去,半年内你几个要有个三病九痛的,来城东小骅街万寿堂找我,本大医师承诺,免费医疗!” “什么?你是大夫啊?!” 我脱口。小柜子气道:“呸呸呸!你才有三病九痛的拉,敢这么样咒我家老爷!滚!我家老爷即使有个事,也不求你这江湖郎中看的!” 江十三哈哈一笑,一撩几乎遮完整张脸的乱发,看得我们都是一怔!这家伙,比我们最初的影象年轻多了。让人看得非常顺眼的五官,如果没带那一脸酒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英气勃勃,狂野潇洒。 “肥老哥,别把我那块牌子搞丢了哦,那牌子可是很多人抢也抢不到的说!” 江十三挥挥手,很潇洒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离开,经过一张桌子,顺手拿起一壶别人没喝完的酒,栽栽倒倒的出店。嘴里听他还唱什么:“小妹妹啊采花戴…哥哥摇摇把手带……”的超级烂歌。 身后我们三人不约而同滴下汗水!这都什么人哦!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七章 白衣男子 “老爷,我们回去吧,这人来人往的,实在太危险了!” 我们坐在一家酒楼雅座临窗的位子上,李初屁股下就象搁了块烧红的烙铁,不停的扭动,已经不下20次的向我建议。 我白了他也至少17次眼:“你怕就先回去吧!” “怎么会是我怕?我怕的是皇……”李初可能感觉受了侮辱,差点失声,被小柜子及时一脚踹哑。 见我脸色阴沉,他们两个不住在旁互递眼色。小柜子道:“老爷,我们多坐坐,牟大侠也许是因为突然有事要办,等等就回来了。”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李初满脸古怪,我料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我为何这么重视一个曾经的刺客吧! 轻叹一声,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否我太任性了,明明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做的事,偏要去找麻烦?我终于把目光从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收回来,吐出口气,缓缓道:“李总管,对霍光这个人,你怎么看的?” 李初明显的吃了一惊,瞪着我,没敢立刻答话。 “不用顾虑,这没外人。”我微笑:“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眼中的霍光,真如丞相大人所说,是个十恶不赦的卖国贼吗?” “当然不是!”李初冲口而出,甚至带点激怒:“霍家三代,戍边数十载,而霍光更是战绩昭彰,威震关内外,使外夷不敢觑我中原!他怎么能是卖国贼呢?全是皇上您听信奸人一派胡言,将霍家满门查抄,还……” “大胆李初!老爷面前,也敢放肆?”小柜子低喝,动手比动嘴更快的赏了李初一巴掌。李初猛地惊醒失言,急忙离座拜倒:“卑职该死,出言不逊,求老爷恕罪!” 我摆摆手让他起来,相处几天,已了解这是个口直心快的武夫,并不动怒:“你说实话,我怪你什么?小柜子,你呢,怎么看霍光此人的?” “皇…老爷你也问我?”小柜子满脸的受宠若惊,指着自己鼻子。 我笑了:“你们两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小群体,你们的意见也相当于他们的想法。你认为我真会蠢到只听丞相和华忠的争吵吗?宫中耳目众多,所以我才出来,目的就是想听听大家的说法。” 李初用力点点头,一脸的泛光。小柜子低头半日,终于吃吃道:“皇…老爷,这些话换以前您打死我也不敢说的,但……小的久居深宫,对外面的事实是不大了解,不过,依小的看,与其听丞相大人的话,真不如相信华大人。” “哦?”我笑着喝了口茶,连个小太监也清楚这种事。 “皇…老爷,”小柜子想反正开头了,索性壮着胆子说下去:“您就看那个丞相大人,以前三天两头往您这献美女,连那个差点炼丹害死您的牛鼻子老道也是他招进来的,如果他真为老爷您身体着想,犯得着这样引诱你纵情声色吗?你没精力兼顾朝政,大权皆由他一人把握,我想不止霍光那案子,很多老爷都替他背了黑锅吧?” 李初也愤愤不平的点头以表赞同。我毫无表示举手打断他们:“这么说,霍光的家没在京城,远在边关了?” 李初道:“对呀。不过,他现在也不叫有家了。”他语毕偷偷瞟了眼我脸色。 我皱起眉头,原以为可以从平民百姓那打听出霍光的为人,但他根本就不是本地人,叫我从何访起?我也不可能久不回宫的,今天翘了早朝,估计群臣已在百般猜疑了。 我面对眼前的一大一小,内心涌出股无力感,为什么我身边没有位值得完全信赖托付的有力臂助。 沉思着用茶盖在碗里不停的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圆弧,我终于作出决定:“李初,去天牢打点一下,我要私下见见霍光。” “老爷!那种地方?……”小柜子吃惊得瞪大眼睛。 “我想弄明白一件事。”我眼前闪过霍光临去那复杂深味的一瞥,迟疑道:“也许某些时候直接点更好办事。” “遵命!”李初显然十分乐意接受这种任务,旋身走了数步又转回来,低声对我说:“皇上,周围有属下布置埋伏好的人,只要您有召唤,他们都会及时赶来护驾。请皇上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这李初明显比牟涵青对我忠心多了。哼,还说至少保护我到回宫,这会子人都不晓得死哪去了! 李初离开后,我又坐了会,再也等不住那小子,带着小柜子,慢悠悠从酒楼晃下来。唉,腆着个大肚子,再不运动运动,更加见不了人了。真不知怎么搞的,刻意减了那么久肥,还没明显的效果。 估计宫里的御厨是存心在喂猪,每天把膳食搞得那么精美诱人,害我老是吃得停不了嘴。 我们一路游逛着快要走到闹市,突然我眼睛一亮,啊!拐角那站的不正是牟涵青吗?旁边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腰悬长剑,正意态亲密跟他说话。强烈的兴奋瞬间冲淡了我满腹的不愉,我不顾周遭人的侧目以及看见我后一脸阴沉的牟涵青,边喊他的名字边乐颠颠跑了过去。 “牟涵青,你怎么在这里?我们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辞而别了呢!” 牟涵青默不作声,如有可能他一定会直白不认识我吧?我开始为自己莫名的情绪而晦怒,倒是一旁的白衣男子,转头看了我一眼,玉面含笑道:“青弟,你朋友?” 牟涵青嘴角抽动一下,淡淡说:“来京城半路认识的,他一个富商正被人打劫,我顺手将他救了,就这么样一直跟着我。” 我懂我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不过就他说话那神气,好象我是个什么流浪猫狗死皮赖脸地正缠住他讨吃!怒火在我心头滚了两滚,我终于忍住没当场发作,干笑道:“你们忙,我那边还有生意没谈妥,牟大侠,告辞!” 小柜子也一脸不平的瞪着,我扯着他离开。感觉背后,那白衣男子两道箭一般冷锐的目光正打量着我。晤,这小子比牟涵青看来还难接近。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八章 探监 “老爷,我都安排妥了。”李初从街那边跑过来,兴冲冲的说。他那炸雷似的声音即便刻意压低也引来身边人侧目。我白他一眼,又不是去会他爹,激动个什么劲。我注意到远处尚未离开的牟涵青和那白衣男子注意力正集中过来。 李初这家伙,五大三粗的,还带刀,咋看也不象跟我谈生意的买卖人啊,我急忙将他扯离那两人的视线。 听牟涵青跟那白衣男子称兄道弟,联想牟涵青以前种种,这两小子要都存同样害我之心不就惨了。我可不想老跑黑白无常哥俩那报道。再说转生能找到一个合适躯壳好不容易的说。 “我们走吧。”我叹了口气,再度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牟涵青既已跟他兄长重逢,更加无望盼他归来了。 小柜子抗着我那包宝贝,似乎很艰难的样子。我目前这个身体估计要拿是没问题,但小柜子抵死也不要我碰,说这是他的份内事。最后李初提过去,轻轻松松就撂在肩上走了。 我前生长在乡野,虽说家境也还算当地比较富裕的,但从来没见识京城的繁华。一路走一路看,有说不完的希奇。终于游逛到天牢门口,差不多已中午。小柜子摸着瘪瘪的肚子说:“老爷,不如我们在外面吃了饭再探监吧?” 我看李初,李初为难的说:“老爷,都安排好了……这人多眼杂的,等饭后换班看守又麻烦……” “那进去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饿。早点看到霍光也好,顺便看他吃的什么。(我都想哪里去了――) 牢里又阴森又脏臭。越往里走,气味越刺鼻。还好没吃饭,不然现在吐了也叫白吃。我对霍光不禁生出些同情,空荡荡的监狱,大伙都被我赦了,就他还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狱卒用钥匙叮叮哐哐的打开三重铁门,最后才领我们来到一间狭小的铁笼前。借着昏黯的光线,我看见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门口摆放了一个托盘,两碗简陋的粗粮,明显还没被动过。听见响动,那黑影缓缓蠕动起来,坐直了看我们。即使如此憔悴非人的折磨,也不改他眼神的坚毅和冷锐。 “就这了,你们隔着栅栏聊聊吧,抓紧时间。本来丞相大人是不准任何人来探望他的,但李大哥就不说了……小弟在外给你们把风。”李初拍拍他的肩,看那狱卒把铁门带上走掉,才示意我和小柜子可以把伪装卸了。 “霍将军,你看谁来探望你了?”李初轻声唤。 我拿掉斗篷的帽子,走近笼前。唔,好臭,我差点夺门而逃。不过霍光已经走过来了,看他一脸的讶色显然也认出我了,还是站站吧。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过度震惊让一度稳重深沉的霍光也乱了方寸,半天才想起来要给我磕头:“罪臣霍光,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我很想把鼻子捏上,这霍光可能几个月没洗澡了,他身上气味比牢房里的还重:“你好象还没吃饭,先把饭吃了咱们再聊吧。” 李初隔栏扶着浑身颤抖的霍光,柔声(这粗汉还有柔声的时候?)说:“霍将军,皇上亲自来看你,就是想把你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估计小柜子看了霍光眼下这遭遇,也大起同情心,附和道:“对,霍将军,现在的皇上可跟以往可大不相同了。即使丞相大人也不能干预视听,你有什么委屈,就直接抖给皇上听吧。” 他两个都这么表白了,我再嫌东嫌西好象就没人味了,干笑着点头:“霍将军,朕以前懵懵懂懂,疏忽朝政,可能有很多事都处理不当。所以你这个案子,我想重新彻查,在此之前先来看看你这个当事人,可以吧?” “皇上言重,罪臣担当不起!”霍光再次匍匐在地。 我第一次从他声音听出诚恳,他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想必我的亲身探访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有效。 小柜子搭来张凳子,我就坐着慢慢的打量笼里垂头侍立的霍光。 “霍将军,朕不相信案卷上所写你的种种罪状,也不相信丞相和华尚书的一面之词,有些事必须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对于别人的指控,有什么反驳吗?我想听听。” “皇上,”霍光拱了拱手,语气淡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末将蒙朝廷恩典,恬为上将镇守边关。兢兢业业数十年不敢稍有懈怠,孰料祸从天降,有朝一日竟被指斥为通敌叛国,身陷囫囵?皇上也并没有确凿证据,就把臣撤职查办,抄家灭门。臣死无怨,只可怜拙荆经承不起打击,悬梁自尽。” 什么?!他老婆因此而死了?!我感觉得背心沁出一片冷汗。 再注意霍光,低头沉思片刻,满脸只有哀伤而无对我的怨愤,长叹道:“臣年过半白,对生死早已看淡,唯膝下一子总对他放心不下。皇上若还念臣三代侍奉朝廷,没功劳也有苦劳,恳请放霍崇崃一条生路,将他去职免官,贬为庶民,以不绝我霍家香烟。罪臣纵死九泉,也当鸣谢皇上隆恩!” 话罢,再拜。 我默然无语,良久,道:“霍将军,我只有一事不明。” 霍光抬头看我:“皇上请明示?” “……若你真是被冤枉,给朕害到眼下这家破人亡的地步,朕为何从你眼中找不出一丝仇恨之意,如同你的儿子那样?” 霍光震动的看着我,我从他迷茫清澈的双眼中看出他压根就没想到过这问题。呆了半天霍光才深吸的叹了口气:“皇上,臣从不敢有所怨怒。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似被人重重一棒敲在心上,霍地站了起来。 桃源小说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九章 说服 牢房的臭味的确很浓,也暗无天日。 但这都及不上此刻我心中的阴霾。我呆呆屹立原地很久,才清醒过来:“李初,传朕的旨意,立刻给霍将军换间干净的牢房,并且准备必要的生活用品。”我上前一步隔着栅栏用力握起霍光的双手,用连自己也不明白哪来的坚定语气说:“霍将军,朕相信,下次你我再见,已在朝堂上!” “皇上……”霍光手在微微哆嗦,干裂的嘴唇也颤抖不停,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也从未畏惧过的堂堂上将,这时已热泪盈眶。 李初和小柜子相视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初就地一揖:“臣遵旨!护驾回宫后,立刻着狱卒照办。” 从天牢出来,已经过了正午,烈日当空,风清气爽。我的心情却依然沉重,霍光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始终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我深知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因为那是我父母打小就给我灌输进脑海的,我一直懵懂不解,也不以为然。今天见过霍光,才隐隐觉出其中的悲哀。这不都是同样的一个道理吗? 即使自己的妻子被逼死,自己也身陷牢狱,家破人亡,霍光还是没有起过一点叛逆之心。我不知道该对他表示尊敬,还是嘲笑他愚蠢? 如果小老头让我相信这样一个人也会造反,实在太可笑了! “小柜子,我们回宫。”我大步迈出去的步子,第一次充满了果决。 “是,皇上!”小柜子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不再去私访别的地方了吗?” “你认为还有哪个必要吗?” 临近巍峨的宫门,我最后望了一眼遥远的身后,淡淡的怅惘弥漫心头,有些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事,我都可能已永远的失落了。 霍光,让我清楚地知道了自己肩负的重任。 宫里已被小柜子事先安排妥当,大家并没因我的翘朝而心慌意乱,除了几个心腹,谁都以为我抱病高卧。我回到寝宫时,一切人事都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的进行中。 仔细考虑了一顿吃饭的时间,我让小柜子去把小老头丞相找来。 即使相处不到短短半月,我也相当顾忌他在朝中的势力。何况在我心目中,下意识的也有些依赖他。因为我当皇帝的起步,就是他一把手带出来的。没必要时,我并不想撕破脸。 小老头很快奉召而来。我隐隐闻到他身上尚带有各种脂粉香气,不禁皱了皱眉。这糟老头,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女人堆里鬼混。你在吃喝玩乐,人家霍光那被你害得汤都没得喝。 我勉强挤出丝笑容说:“丞相来了,赐座。丞相,朕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因此才急急把你找来,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小老头立马诚惶诚恐的俯首帖耳:“皇上言重了!皇上有什么要事,只管嘱咐微臣去办,微臣定当竭心尽力替主分忧。” 你这么合作就好了。 我懒得跟这只老狐狸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丞相,朕想特赦一个人。” 小老头一震,他显然立刻就揣度出我的下文,老脸变色,却故作茫然:“特赦?昨天早朝,皇上不是已经大赦天下了吗?该放的,也早放完了。” “朕指的是霍光。”我冷冷道。 “皇上……” 我打断他:“朕这两天已详细审阅过你拿来的案卷,指控霍光通敌叛国的罪证,不外乎一封皱巴巴的信吧?谁也没有铁证证明那封信就是霍光写的,难道外人不可以伪造吗?刑部仓促定案,未免太草率了!再则,霍家掌握军权,数十年镇守边关,若要谋反,早该做了,何必拖延到今天?朕怀疑是有些小人故意所为,陷害忠良,来达到他的某种政治目的!” 我故意装作大发雷霆的样子,瞄了小老头一眼,见他低着的头额角已沁出细细的汗珠,暗地好笑。顿了一顿,又佯作痛心疾首的说:“丞相,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刚才这番话吗?” “微臣愚驽,不解圣意。”小老头口气不善。 我回头喊:“小柜子,把那堆东西搬出来给丞相大人看。” 小柜子应声进来,抱一大撂奏折堆放在小老头脚前。这些东西都是我某天无聊从书房翻出来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我凉凉地道:“丞相,你全都过过目吧。” 小老头乖乖听命。拿起奏折只翻了其中几个,我看他脸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这些奏折全是弹劾这位小老头丞相的。不止有皱巴巴信当证据的,连人证物证都一大串串,真要讲究起来,小老头比霍光更有嫌疑。 见我冷笑,小老头腿一软,跪倒在地:“皇上,臣冤枉!这些东西全是诬陷微臣的!……我秦讳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皇上一点不敬一点忤逆一点……” “行了行了!”我拉他起来:“朕若不信你,还能把这些东西拿给你看吗?这么多年,朕也一直把它们压在仓库里,不闻不问,原因就是对你的无比信赖!我现在让你知道这件事,不外乎也是想让你明白同样一个道理,霍光可能跟你一样,是无辜的!” “皇上!臣跟霍光……”小老头此刻嘴里就象被我塞了颗大臭蛋,吞不下也吐不出――我拍拍他的肩,呵呵笑道:“不必解释了!朕完全明白你们的赤胆忠心,也了解过高人愈妒的道理。所以,朕经郑重考虑,赦免霍将军!丞相大人,你没意见吧?” “……” 他不说话我就当他默认了。我笑着说:“那么丞相,就由你来替朕把这旨意传达下去,特赦霍光吧!” “皇上……”小老头犹豫半天:“今天时间已晚,不如明早早朝当众宣布吧?也体现皇上一片仁爱之心。” 我想想,同意了。就一晚上应该委屈不了霍光什么的,他反正也蹲那么久的牢了。我为自己不费大力气就说服这个难缠的大阻碍而沾沾自喜,全没留心到小老头眼中闪过狡诡的光。 第二十章 饯行 我转生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到凌晨4点,煞笔的小柜子又勇往无畏的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我披头散发的坐在床沿上,凶狠的目光若可以杀人的话,小柜子铁定已被我戳成肉酱了! 这死小子待会解释的理由不够令我信服的话,我保证一脚把他t出去打扫皇宫内外的所有厕所,叫他永远见不到太阳! “皇上……”小柜子本来一脸的焦急与惊愤,面对我的泼天怒气,本能却驱使他欲言又止。 “哪着火了?”我冷笑:“不会是朕的寝宫吧?说!” “不是着火皇上……”小柜子想必也经承惯了每天叫我起床的狂风暴雨,很快镇定下来:“刚才天牢狱卒急报:霍光越狱了!” “什么?!”我瞪大眼睛。 “霍光越狱了!”小柜子大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震得我满脑子嗡嗡发抖。我长达十几分钟的死盯住小柜子的嘴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未必比他好看。这个死霍光,我已决定释放他,而且当面承诺过,他竟然连一个晚上也等不住了吗?! 我几乎已看见小老头在撇嘴。我抓起床头矮几上的一个杯,用力的掷碎地下!随着四处飞溅的茶水与磁片,我生平第一次真正兴起杀机! 从头到底,霍光都在愚弄我吗?! 他昨天对我说那些义正词严、令人感动莫名的话都跟其他人一样虚伪吗?! 小柜子匍匐在地。我见他满脸惨白,额冒冷汗,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道:“天牢警卫森严,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小柜子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急报说:今夜子时,来了几个黑衣人,武功异常了得,杀了看守,将霍光父子都救走了。” “天牢的狱卒都是干什么吃的?几百个人居然还拦不住几个人?”我越说越气:“朝廷养你们这群猪何用?!” “传朕旨意,立刻升朝!”一直对着个小太监乱法脾气也没用,还是去听听一直维护霍光的华忠等人怎么说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成不变的照本宣科。我还万岁咧,能少被你们气气,多活两年我就偷笑了。我不叫平身,等他们跪那,半响才开口说:“昨夜发生的事,想必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清楚了!朕与丞相早已商定于今朝开释霍光,万万不料他辜负朕的期望,竟然越狱了!若非畏罪,何必潜逃?华忠!一直以来都是你等拼命维护保举他,现在出了事,怎么说?!” “皇上……”华忠低头嗫嚅:“霍将军绝不会如此做的!他一定是被人绑架了……” 放屁!一个囚犯绑架他做什么?说绑架我还令人信服些! “皇上,微臣早就说过,这班人根本是一丘之貉!皇上秉承仁爱之心,他们可毫不领情。若再姑息养奸,只怕将来朝堂更乱啊皇上!”小老头此刻的嘴脸洋洋歪歪,令我怒上添气,却不好对他发作,只能喝别人:“严宏(现任九门提督,负责京城治安),朕令你火速调集人马,搜捕昨夜劫狱的黑衣人,务必带回霍光父子!” “臣……”严宏爬行向前,还没把遵旨两字说脱口,殿外人声朗朗:“启禀皇上,霍光携子投案,现午门外听候发落!” 群臣一阵骚动。华忠等人面露喜色,小老头则一脸阴森。我顿时坐直了身子。呆了片刻才想起底下人全都还跪着,挡住了霍光将要进来的路。忙挥挥手:“众卿平身,宣霍光上殿!” 殿外一声声传报下去,那一会功夫我心中滚过了千百个念头,更多的是欣慰,原来霍光并没有辜负我。 “罪臣参见皇上!”霍光一进殿见我就满脸惭怍,深深拜伏:“罪臣家教不严,导致逆子伙同外人,劫狱杀卒,犯下滔天大罪!今罪臣已将逆子抓回,不敢再望圣意眷顾,只求速死赎罪!” 我看他身旁的霍崇崃,依旧死性不改的傲气,两眼直视我只有仇恨全无愧意。他越狱我一点也不奇怪,只可怜他父亲维护他的一片苦心也不会理解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我真要将他霍家斩尽杀绝,他又能逃到哪去! 不过,我还是高兴霍光的回头。比起一出宫门就弃我如敝履的某人,他好太多了。 “霍将军,言重了!”我微笑:“越狱既非你本意,过便不在你。朕对将军一案早有定论:之前三司会审,指控将军通敌叛国,证据严重不足。今朝朕决定,予以无罪释放。姑念霍家多年含冤莫白,所遭屈辱,昨夜越狱一罪,朕不追究。并且将霍将军官复原职,即日起走马上任。” 在一干群臣震惊的目光中,我步下金銮殿,双手搀起正浑身颤抖的霍光,呵呵一笑道:“霍将军,这个国家的边防线,我可全权委托给你负责了哦,天下百姓的安乐,也冀望于你的羽翼之下。不要令大家失望啊!” 霍光用力点点头,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现在已经伤心,哦不是,是感动得眼泪汇淌成河。一旁被老爹硬揪回来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霍崇崃,也傻了似的望着我。 “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 山雷地动的欢呼声,良久小老头和霍崇崃才慢慢的,不甘心情愿的随众跪下去。我让人拿来御酒,与霍光对干三杯,当作饯行。因为霍光这一去,可能再无聚首之期。 目送霍光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内心深处是那么敬重这种人!即使他的愚忠令我深感不值。 ; 第二十一章 皇后 日子在一成不变的枯燥度过。 吃饭,上朝,批阅奏章,吃饭,批阅奏章,睡觉。每天周而复始。经历霍光的事件后,华忠一干人底气明显比小老头足了不少,芝麻绿豆的小事更见他们吵翻天。而私下的,我甭指望一群曰老夫子逗我开心,小老头也逐渐疏远我。 我终于深刻体会孤家寡人是什么味道。 这天晚饭后,闷得实在不行的我,放下手中事,一个人悄悄溜出去散心。要被如附骨之蛆的小柜子盯上,又要婆婆妈妈罗嗦劝我早休息或则加夜宵了。没看我现在的越加发福一大半就归功于他。 行到御花园中,凉风息息,开满一大片的牡丹花有如一个个婀娜多姿的仙子,带着绚丽的色彩在柔媚的月光下翩跹起舞。我目注着这久违的美丽,不由痴了。正当我蹲下想扶起一枝已经累弯腰的芊芊花束时,不远处传来的人声吸引了我注意。 两个老宫女在修剪花草,她们正在谈论我? “……听说皇上很久没有驾幸长春宫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回答的人压低声音,不过我隐约听出她在幸灾乐祸:“贵妃又怎么样?皇上宠幸一个女人,最长的也没超过两年。当年的裕妃何尝不是如此?” “……江月平日飞扬跋扈,仗着皇上的宠爱不可一世,现在落魄了,你看她那边冷冷清清,谁去理她?听说昨天她又跑去求见皇上,结果被贵总管给骂回去了,嘻嘻,马不知脸长啊……” ……无语中。怎么我不晓得这事?贵总管?不会就是指小柜子吧?再听―― “听长春宫的姐妹说:回去江月大发雷霆,砸坏了房里好多东西……她那算什么!最可怜的我觉得是皇后娘娘,听说啊,皇上大婚后就再未涉足坤宁宫,十几年了,造孽啊……皇后娘娘相当于守了一辈子的活寡!其实我觉得,皇后娘娘就是相貌平淡了点,论人品,论才华,哪样不必那些狐狸精强……” “男人肯定是喜欢美女啊……皇后也太古板了……” 后面的议论我已听不清了,她们走远了。我趴在地上,老久起不来,保持这种贼霍霍的姿势太累。人胖麻烦多。我汗!两个宫女指责的可不是我欧,我完全是清白无辜的! “皇上?!您怎么晕倒了――”追踪而来的小柜子震惊的声音划破夜空:“不好了,快来人啊――皇上晕倒了!!!” “……” “小柜子……”我怒瞪7,8个正走马灯似晃我床前忙碌的太医:“我说一百次我不是晕倒了,你还没叫他们把我检查够啊?!” “皇上,那好好的,你躺地下干吗呢?” “我那能叫躺吗?我是趴着在偷……” “什么?”小柜子瞪圆眼瞅我嘴型。我一把握住口:“我,我只是在赏花……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太医,听见没?快给皇上瞧瞧跌伤了哪里?”紧张兮兮的小柜子已顾不上睬我了:“我记得仓库还有瓶进贡的上好伤药,我去拿来!” “……” “小柜子,我想去看看皇后。”等终于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若有所思的对还没完全放心犹自检查我全身上下的小柜子说。 “看皇后?!”小柜子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两个鸭蛋,皱着眉,把手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 我一脚把他踢开,冲门口喊怜真怜爱:“摆驾坤宁宫!” “皇上,这都太晚了,你该休息了……”小柜子追出来。我头也不回:“明早翘朝!” “啊?!”小柜子呆了一呆:“那皇上等等我啊……” 皇宫又叫紫禁城,其名取意于天上的紫微星座,相传天帝居于太空中的紫微星垣,所以与天帝相对,地上的帝王居住地也称为“紫微禁地”。其建筑面积分别为彼得堡冬宫和白金汉宫的十倍;为巴黎卢浮宫的四倍;为东京皇宫的三倍多。 内廷在保和殿后乾清门广场以北、神武门以南这一区域。乾清门就是内廷的大门。内廷范围包括乾清门北、景运门东、隆宗门西、神武门南之间的区域,堪称禁城中的禁城,堡垒中的堡垒。只有进入乾清门,才算是进入了皇帝的私生活区。 门内,中轴线上有我住的寝宫乾清和皇后的坤宁,两宫之间有交泰殿,中轴线两侧有东西各六宫。六宫后有乾东、乾西五所,是众多皇子公主住的地方。我查过族谱,“我”一共有一位皇后、一名贵妃、十二名妃嫔、二十四名贵人才人、三十六名美人、彩女答应无数;五位皇子、九名公主。当时看就已晕了,现在想到不久之后就必须跟这群人打交道,更加心怀惴惴。 我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不令大家起疑? “皇上驾到――坤宁宫速速接驾!”小柜子拖长的语调就同平地一声春雷,炸得本来沉寂如死的坤宁宫开了锅。我看见里面太监宫女一阵乱跑,甚至有人拿起扫把去弹屋檐的蛛网,搬随便撂放在过道上的花盆。唉,谁会相信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遭冷落时也一样为世俗的小人欺凌。 一嫁进宫就守活寡十几年的女人,连手下的奴婢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寝宫的卫生居然也偷懒不打扫。想到此我心中充满了怒气,明天就叫小柜子把这帮势利的人全换掉。我不能给皇后应有的幸福,至少也保证她该得的尊严和荣华。 片刻后人将盛装的皇后拥至,她的声音颤抖又充满生硬:“臣妾林燕,参见皇上。” “梓童平身。”我双手扶起,细细打量了下这位皇后。确实很平凡的姿色,连我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也及不上,更别说跟江月这样的大美人比。但她的端庄与娴熟是我身边的任何女人都不具备的,如果说现在的我为她深深打动,那就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当一国之母,先皇太后的眼光还不错。 可惜这位皇后过度的知书达礼,在别人看来只是懦弱。 随皇后走进她的寝宫,举目四顾,冷冷清清,摆设可以用寒碜来形容。这昏君只图自己贪淫享乐,有多久没理会过身边这位糟糠之妻了?没皇帝的闻问,后冠不过是套在一个可怜女人头上的枷锁。 我叹了口气,转对小柜子:“明天,你带人来这里收拾收拾,我那里有的,皇后这一样都不能少!要知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六宫之首,今后传到我耳朵里有任何对皇后不敬的话,小柜子,我一律唯你是问!懂吗?” “奴才遵旨!” “谢皇上!”皇后盈盈下拜,语声哽咽。 我轻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乳燕,朕从前种种不肖,待你尤为刻薄,今天实在是悔恨羞愧难当!你能原谅朕吗?朕保证以后都会好好待你的。” “皇上……臣妾……”皇后睁大眼惶惑的瞪着我,半响,积郁已久的悲伤与委屈终于决堤而出,哇的一声哭出来冲上来抱住我!感受到她身体的抖簌与火热,我没有推开她。 我明白,她等“我”这句话已经等了漫长的十几年了。 她两鬓的青丝,也等成缕缕白发了。 “皇上……臣妾已经老了……”见我掠起她的长发,皇后一脸辛酸的垂下头:“您能够来看看臣妾,臣妾死也瞑目了。今晚您还是过长春宫那边吧。江贵妃也一直在盼着你。” 晕!我能过去吗?!跟火样**的江月,不把我活吞了才怪!我干笑着道:“没事,朕也老了……听说梓童近年来身体不太好,朕今晚就陪你聊个通宵吧!” 我拉着她的手走向露台准备赏月。便在将举步那刻,耳畔嗖地一声响,一样东西擦过我们中间夺的钉在龙柱上。定睛一看,竟然是柄雪亮的匕首!皇后惊得跌坐在地! 第二十二章 内讧 “没事,梓童。”我发现匕首下还扎着个小纸条,扶起皇后,制止她将脱口的尖叫:“好象是送信来的。” “送信?”皇后仍然浑身发抖,但根深蒂固的大家风范已令她恢复仪态。 我取下纸条,第一次这样收信法令我很新鲜,即使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也保持异常的兴奋。 “今夜将有刺客,请速作防范。”皇后一字字把它念出来,脸色瞬即惨白,死死拉住我:“皇上……” “没事没事!”我轻轻拍她的手示意安慰:“他们的目标是我,梓童不会受到伤害的。” “皇上!”皇后睁大眼:“臣妾就是担心的您啊?!” 我一震,仔细的看她:“乳燕,朕辜负了你十几年,也伤害了你十几年,你难道一点也不怨恨吗?” 皇后脸上掠过酸楚的笑:“臣妾十五岁踏进宫门那刻,就已认定,皇上是臣妾今生今世唯一的夫君。只恨臣妾蒲柳之姿,无福讨得皇上欢心。” 皇后的脸的确很平凡,但我潜意识以为比江月诸人更顺眼。我轻轻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柔声说:“夜已深了,梓童早早安寝吧,朕今后会常来看你的。” “皇上,您要走?”皇后一把抓住我,她急切之下,似乎忘了矜持。 我按她躺下,顺手给她拉好被子:“我今晚留这,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你身子不好,朕不愿你受到惊吓。刺客志在于我。” “臣妾不怕危险!”皇后更紧的拉住我:“臣妾愿意跟皇上在一起!” 我笑着捏捏她腮帮子,此刻认真的皇后倒象个小孩子:“如果朕累得梓童也受到伤害,岂非愧上加愧?乖,听话睡,早点把身子养好,我带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至于刺客,你还不相信我的处事能力吗?” “皇上……”皇后眼里泪光闪动,我迟疑一下,凑前亲了她额头一下,犹如小时侯每晚老妈给我的吻一样。我看见皇后脸上焕发出幸福的光彩,异常美丽的红晕荡漾满双颊,近乎呓语般的喃喃道:“臣妾等着皇上……永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后的坤宁宫的,沉重的双腿象注满了铅。我理解皇后在等待什么,但她需要的东西,我给不起。对这后宫每一位夜夜在苦盼着我临幸的女人,我都给不起。 本来我想把纸条给小柜子看,让他去找李初,末了却改变主意。我为何要活得如此累?!能有人帮我脱离苦海,不正是我心所愿吗? 回到乾清宫,我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开始埋头批阅。就让我为这错误短暂的人生尽最后一次绵力吧! “皇上,明早真的要翘朝啊?”小柜子捧来一杯浓茶,看得出我压根就没打算睡了。我微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口:“翘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在我朱笔下飞逝,快做完一半工作时,听见小柜子在旁边打了一个呵欠,自言自语的说:“奇怪了,都快二更天了吧,怎么还没听到打经声?这帮奴才又摸鱼打混了吧?” 我放下笔:“小柜子,你睡吧,别等我了。” “皇上没睡,奴才哪能先睡!”小柜子一口回绝,就在他话音莆毕时,只听见轰轰几声巨响,七,八个黑衣人自穿破的房顶上飘了下来,数道寒芒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力交叠电射向我! “昏君――受死吧!” 唉,努力那么久,还是被人骂作昏君啊!我正正的坐在龙椅上,坦然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那瞬间我脑海里只有牟涵青的影子。 小柜子的喊声我已听不清,他似乎想要扑过来护住我,不过他比起几个刺客事先拿捏好掌控的距离差太远了。闻声破门而入的侍卫来得也不能算不快,但他们还是只有眼睁睁看着我即将在刺客的围攻下殒命。 我几乎闻到来自冥界黑白无常哥俩熟悉的气味,而下一秒钟,我感觉身子被谁狠狠一拉,连人带椅伴随巨响飞撞向后,直滚出七八米远。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衣人的剑荡开了他所有同伴手中的利器! 我不由呆了:内讧啊?! 在自己人敌人都楞住的工夫,那个黑衣人倏地掠起,从他来时的破洞钻出,急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的背影我是如此熟悉!因为不敢正视我不知曾多少次偷偷这样看他,我差点叫出声来:“牟涵青!!!” “护驾――” “拿下刺客!!” 惊醒过来的小柜子和一些侍卫冲过来抬着我跑,另外更多的人涌向那些留在现场明显仍痴呆的刺客。 “走!”为首的一个蒙面人掷出颗烟雾弹,恨恨咬牙吐出个字,临去不甘心的一瞥,那眼神也似在哪见过?整个皇宫翻天覆地的闹动了,在每个角落都遍布灯笼火把时,我终于由牟涵青身上联想起来:他就是那天出宫碰见的白衣人! 就是他――把我的牟涵青给拐走了!!! 我p;p; ; 第二十三章 星星之火 “刺客抓住了没有?”躺在床上,额头上搭根冷毛巾,我懒洋洋地问一脸负荆请罪蹩进来的李初。看他表情我就知道答案,他可以捕获那几个来去无影的黑衣人,猪都上天了。 这傻大个迟钝,不擅耍奸,我真怀疑他怎么爬上大内总管这个位置的。光凭武功,是护不好我这圣驾地―― “属下失职,请皇上降罪!”李初很干脆的磕头自首。我白他一眼,把你降罪了,我又去哪找个替代品?好不容易跟你混熟的说! “算了算了,反正朕也只受了点轻伤(就是被牟涵青施救很大力扔出去撞墙上时遭殃的),下次你小心点,再有此类事发生,自己该知道后果了吧?” 不威胁不严厉点是不行的,我可不想三天两头老被谁当沙包甩。 李初谢恩退出,我油然偷笑,这下可以名正言顺翘好几天早朝了。小柜子那臭小子也不会天天来搅我清梦了。虽然没死得面对很多烦恼,不过再见牟涵青,又是那种情况下,一切都足以弥补了。 “皇上,丞相大人来了。”小柜子跑进来报告。 “快让他进来。”我坐起半身,拿开毛巾,内心涌起一股热流:“最忠心的果然还是小老头,听说我遇刺,这么快就跑来慰问了。” “皇上……”小老头跑得气喘吁吁,进来就一脸惶急,我大感窝心,呵呵一笑道:“丞相,朕没事,别担心。你先坐下歇歇再说。” “不是啊皇上――”小老头扑通跪下:“不好了皇上!――刚才臣接到淮南刺史韦治三百里加急快报:其辖下永泰县薛平聚众起事,纠集乱党七万余众,同时参与谋反的还有附近的汾川、贞元、咸通三县县守!贼势浩大,地方驻军难以镇压,韦治上书求朝廷快发援兵!” 小老头一口气说完,转不过那味来现场直翻白眼。我则象刚被他当头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呆了! “造反?!……” 几秒钟内我搜肠刮肚回忆自我转生后所干的每件事,好象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啊?除了偶尔偷偷懒翘朝,偶尔扔堆奏折给小老头和华忠他们看,偶尔发发脾气恐吓小柜子…… “皇上……皇上?!”小老头爬到我跟前,紧张的唤醒我:“您没事吧?一群乱民滋事而已,皇上不必太焦虑。臣保举一人,立可剿灭贼党!” “……丞相先起来说。”我被行刺时都没觉异样,此刻却全身酥软,内心充满挫败与懊恼。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能令天下人满意? “皇上,滁州刺史柳禹琛并忠州总兵江元简,文武共济,地方驻军也近十万,若授权他二人指挥调停,贼患之平指日可待!” 我犹豫了片刻,断然道:“好!就依丞相所言,下诏吧――”不管那群白痴以什么借口理由造我的反,他们都将战火祸延至百姓。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学刚才那些刺客样,直接针对我?! “皇上!不可以――” 高亢的喊声让我和小老头都吃惊的转头望去――华忠衣冠不整,一捭一跛的直接闯了进来,甚至忘了通报:“皇上绝不可以贸然发兵平患……镇压百姓……”他的消息也来得灵通啊。 “华大人――!那叫乱民,不叫百姓。”小老头“好心”的插嘴提醒。华忠怒目瞪他一眼,再向我补拜:“皇上可知道那薛平为何高竖反旗,汾川、贞元、咸通三县县守又为何同时弃官,与其连襟呼应吗?!” “为什么?”我刚才就想知道了,但小老头没说,我也忘了问。小老头脸色好象有点发白:“华忠!皇上面前,休得饶舌。你又不是他一伙的,怎知道他们相互勾结的内幕?” “哈!我还没张口丞相大人就清楚下官的下文了吗?”华忠反唇相讥已形成条件反射:“若非做贼心虚怕人说什么!” “呸!…我做贼心虚什么又不是我跟乱党勾结……” “行了!”我及时断喝:“华尚书,继续讲下去!”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把这两个家伙都丢地牢里去,由他们在那吵够再接出来。 “皇上还记得个月前,下旨在民间征选美女入宫的事吗?”华忠看着我,那眼神犹带一丝轻视。 “?征选美女?”我发呆小会。就我眼前的一大堆大小老婆我还没摆平呢,我还吃饱了撑着没事往自个身上揽麻烦?看着小老头冲我递半天眼色,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我才转生那天他给我提过的事。不过,我记得当时是小老头一力承担处理善后的,又关今天造反什么事? 难道说小老头办事不力,留下了后遗症?怪道这老小子脸变色呢! ; 第二十四章 古浩天 “朕记起来了……那件事啊……”我满心不甘愿的“承认”:“后来不都被一群打着义字旗的强盗给劫走了吗?”如果真的义,估计那些美女应该早被遣散回家了吧? “那皇上可还记得,是派谁处理善后这件事的?”华忠咄咄逼人。我疏远他,就是不喜欢他老这态度。 我转头看小老头。小老头想装隐形也不成,干咳一声道:“皇上,那事啊,微臣记得当时好象是交给淮南刺史韦治办了。” 韦治这个名字连续两次出自他口,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怎么办的?为什么朕多日来也没见着来自淮南的奏折?”人家都打到他家门口,才连连告急,这不明摆拿我这皇上当急救包使吗? “唔…恩…皇上,微臣想起来了!韦刺史曾上过奏折回复朝廷:丹阳一战,官兵大获全胜,捋敌首级千余颗……皇上,是您那些日抱恙在床,授权微臣……” “一派胡言!”激愤的华忠劈头打断我们谈话:“秦讳!天下谁不知韦治是你一手提拔的得意门生?他所作所为全受你指使?你们那还能叫大获全胜?我呸呸!抓不到罪魁祸首扈惊雪,就随便在当地掠刮百姓,斩了千计无辜人头充作贼首,谎报战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激起民变,难道是今天才造就的?!” “真有此事?丞相!”我悚然心惊,死老头这不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别人不会盯着韦治骂,反的只是我这个站在最风头的皇上啊! “皇上!微臣也实不知此内幕啊――该死的的韦治!”小老头通的跪下,抱住我脚,脸上哭丧的表情让人深信不疑他才死了爹:“微臣也只是看了下奏折……他可把微臣坑苦了!” “立刻下旨:将韦治免去一切头衔职务,交由刑部定罪!”我气愤脱口:“华忠,你有什么合适人选,可派去安抚民心,解决淮南暴乱?” “皇上,现在千万不能罢免韦治啊!”小老头喊。我刚想一脚踢开他,华忠竟也出人意料的向前:“皇上,丞相说得对,罢免韦治现在不是好时机!” 为什么为什么?!我拔除小老头的羽翼,不正合你心意吗?我瞪华忠,这老头也糊涂了? “皇上,今淮南已然大乱,据说薛平和三县之众,将达十万!现在撤换韦治,不仅动摇军心,仓促间又上哪去找个跟他一样熟悉当地又熟悉驻兵的官员?不如许他戴罪立功,平叛便既往不咎,否则双罪并发!”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么说小老头刚才冒死也这意思?我隐隐发现小老头并非若华忠所说的不堪,心念闪动,拉起他:“丞相不知内情,为韦治所蒙蔽,朕不怪你。你二人都是朕的左膀右臂,现在危难,还望两卿家鼎立替朕分担!” 小老头喜出望外的给我磕头:“皇上圣明,微臣誓死为朝廷鞠躬尽瘁……”(以下省略千字)华忠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皇上,臣恐韦治一人无力安抚盛怒的民心,应当再遣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前去与薛平交涉。能兵不血刃化干戈为玉帛,再好不过。” 我欣然点头:“华卿家保荐何人?” 华忠迟疑了一下,慢慢说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令我和小老头都悚然动容! ――前刑部尚书古浩天!! 即使我前生养在深闺,不知时事,也常从家人那听到这个名字。我们那一带,母亲哄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就是说:“还不睡觉吧?待会看古大人来了不把你抓去!”小孩便嘎然止哭。 据说古浩天文武全才,弱冠知名。十八金榜及第,三十历任县丞,刺史,官至刑部尚书。半生作风雷厉风行,理案如神,经他朱笔圈点,不知超度多少亡魂!上至皇亲国戚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走夫贩卒,无一不对他又敬又畏,但他出任刑部尚书只短短两年,就被朝廷罢黜。 原因很简单,连我这小小女魂都懂。以古浩天那种软硬不吃刚正不阿的性情,又仇家遍布,能在昏君手下干久才奇怪。 世人可以不知道霍光,却绝不能不知道古浩天! 在百姓眼中,他就是近于神的青天!传闻当年他单身匹马离开京城时,送行的群众直排到千里长亭。 这样一个人,我毫不怀疑他有与薛平周旋的本钱(薛平给他提鞋都不配!)。但事经多年,古浩天会不计前嫌的来继续帮“我”这个“昏君”吗? ; 第二十五章 抉择 “华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能把古浩天请回朝来吗?”我声音隐隐透着激动。能亲眼一睹这么位家喻户晓的名人风采,还可能跟他超夕相处,光想就兴奋。 “皇上,这恐怕很难哦!”小老头在旁泼冷水:“三年前古浩天只身离京,隐居山野,想找到他绝非易事。加上此人性情古怪,暴烈冷血,要说服他重新为朝廷效力……嘿嘿……” 我也正担忧于此,眼望华忠。华忠却嘴角蕴笑:“皇上,古浩天当年离京,曾对老臣透露过他的行踪。若无意外,应该很快便能探访到他。想老臣名义上也算他老师,亲自登门拜请,并转达皇上诚意,不难请他还朝的。” 我大喜,说:“既然如此,华爱卿,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老臣遵旨!”黑胡子第一次乐颠颠接我的令。 古浩天若得还朝,我想额手称庆的不止华忠一干老臣。全天下的百姓都会欢呼万岁的。目送华忠一溜小跑的背影,小老头脸阴云密布。他瞪着我,不停的抽搐面上的青筋,欲言又止。 我谅解他的感受,一个黑胡子就够他烦了,再加个古浩天――他死定了。不过,他在害怕什么?没我的允许,谁又能扳倒他。近一月的了解,我发现这小老头的势力在朝内开枝散叶,根深蒂固,绝对有必要注入点新鲜人气平衡一下。 我对华忠敬而远之,也不喜小老头的过于猖狂。两帮人马虽然老是吵得人心烦,但总比我受制于其一方好。 “丞相,天快亮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我开始轰人。他有精神回家折腾去,我可是熬了个通宵了。 “微臣告退!”小老头悻悻地躬腰,后退,到门口转身。 我将庞巨的身体往龙床一撂,被子也懒得抻,就准备这么见周公他老人家去。小柜子又跑了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来看您了。听说皇上遇刺,娘娘死活也要赶过来,奴才们拦也拦不住。” “……让她进来吧。”我好象没理由不让皇后关心他老公的龙体。 “皇上……”皇后进来就扑进我怀里,全身上下检查遍才哇的哭出声来:“皇上可急坏臣妾了……您要有个好歹,臣妾也不愿独生……” “梓童……没事,你看朕这不好好的吗?有那么多侍卫在……” “皇上,江贵妃、审妃、姚妃、明妃、元妃、秦嫔……太子,徐王、三皇子、大公主、五公主……全都来了!他们守侯在门外,非要见驾不可,说没亲眼证实皇上的平安,他们不放心回去。” “……” 我干脆直接昏了过去。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忙于朝政。不止淮南,淮北、河南、山东、湖北都兴起零星义军,暴乱不断,连续传有地方官员遇害的消息。各地告急的奏折雪片似飞来,搞得我焦头烂额。中央军差不多已派出一半作增援,仍缓解不了暴民的高亢情绪。一直被我视为救星的古浩天,也迟迟不出现。 不知道华忠访人访哪去了!烦恼之际,迫得又把小老头请到书房,向他讨教高招。小老头拿腔捏调半天,才慢吞吞说自己看法:“微臣早就进言皇上,对这帮乱民不能姑息,否则等他们势力壮大起来,野心会蒙蔽他们起事的初衷。就看这薛平吧,半月前还只是要求严惩凶手,这几天已换成了反我朝廷、诛灭昏君一系列叛逆口号。” “据微臣线报,”小老头瞄了眼我一脸不爽的怒色,缓和了语气再说:“这薛平已派多个密探联络各地反贼,图谋合流。皇上若再心慈手软,盼望什么古浩天只身来解决目下纷争,待贼兵云集城下,煽动暴民,那时四面楚歌,平叛就晚了!” 我知道他话有理。但要我下决心剿杀那些义军,还是不免踌躇。因为我内心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人、这些百姓反的并不是我。他们恨的是我之前的昏君。我身体的前任主人干下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日积月累。即使我拼命帮他善后,也无法短时间消弭天下人的恨。 韦治铸下的错,不过是一根导火索,将老百姓深埋心底的怒引发出来。 “皇上,为我大沂江山,为保先帝传下来的数百年基业,请当机立断!”小老头明显不懂我在犹豫什么,他把我的沉默看作是懦弱,不耐烦了。“贼军单薛平一支,几天内就已势如破竹般,攻下我梁、石棣、南郑、云台四县,直逼淮南中枢韦治所在的芜城。皇上!再不令援兵有所行动,待贼羽翼丰满就更难收拾局面了啊皇上!” 小老头撩袍顿首,几乎可以说是声泪俱下:“微臣恳请皇上,下旨平叛吧!” 镇压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吧?我总觉依小老头的意思会把天下搞得更乱。不过薛平诸人也太过咄咄逼人,若非他闯进我的金銮殿,斩我头于他马刀下,我想他也不肯轻易收手的。即已竖起反旗,就必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皇上,华大人回来了!”小柜子替我高兴我苦等的人终于回来了,但我见了华忠之后心却凉了大半,因为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皇上,老臣有负圣托。”华忠满面惭色的匍匐,他比我更清楚眼前局势对那个人的需要:“臣打听到:古浩天一年前就遁出关外,云游不知所踪了。” 我无力的摆摆手让他起来。 老天是逼我要作出一个抉择了! “丞相,传朕旨意,令滁州刺史柳禹琛并忠州总兵江元简,统本地驻军增援芜城。令昭南将军宣文焕调度四方兵马,剿灭贼患。丞相,你负责后方支援,中央军备发。” 小老头应声退出的时候,我看见华忠眼中闪过的悲戚与无奈。那也不是我甘心情愿的,薛平诸人没有给我时间。 第二十六章 沧平王 深宫度日一如往昔。各嫔妃依旧勾心斗角,争相邀宠。我不是不想去安抚她们,但来自前线的战报败绩连连,极大的破坏了我的心情。就一个白痴韦治,与薛平对抗就干耗了我近三万人马。天晓得他怎么带兵打仗的! 不就一个平民起义首领吗?我不信他率领的乌合之众有那么厉害,纯粹是韦治太猪了!我有心自边关调回霍光,又怕这一搞被外夷趁机举众南下,内忧外患,那时百姓可真的遭殃了。 人到用时方恨少,朝廷危急之际,才发现满堂文武都是一堆草。连小老头和华忠,也对军事一窍不通。还好我发掘了霍光,不然连看大门的人都没了。 知道我烦,小柜子这几天都不敢多言冒失。唯一的安慰来自贤淑体贴的皇后,我常常中饭后去她那坐坐。得知我的焦虑,皇后出了个主意说:“天下如此之大,何愁无可用之材。皇上即日开科取士,广纳出色文武,但恩赏丰厚,还怕无人殿下听命?” 我想过此节,唯忧“我”从前名声太狼籍,真正有志之士,不会来投。不过,皇后都说了,就顺顺她的意吧。我把这件事丢给小老头和华忠共同办理,就懒于询问了。十天后他两个来汇报成绩,如我预料:文武状元均是泛泛之辈,甚至不如在职的,我心灰意冷给他们戴了个有名无实的乌纱帽,一脚踢去地方历练了。 在前线战况炽烈呈胶着状时,一位出人意料的访客却不期而至。 这是位年近花甲,精神比我还矍铄的老王爷。他是先帝的第7个兄弟,受封润州丹阳,人称沧平王。数十年一直老实龟缩在他的地盘内,默默无闻,今天是吹的哪股风把他给刮了来? 名义上是叔叔,对长辈我不敢怠慢,亲自接见后便在后宫设宴,为他洗却风尘。 沧平王这次进京,还带来了他两个儿子,年纪都二十上下。长子茂政,形貌敦厚;次子孝常,仪态风流。沧平王让我考究他们本事,皆是文武全能。尤其小的那个,机智才学更胜其兄。 见我叹羡无比,沧平王顺水推舟,提议将两子留下归我差遣。朝廷正是缺人之际,我欣然收下,并挽留沧平王在宫多住几天。沧平王笑着说:“老臣离京多年,十分挂念皇上近况,今日相聚,总算了却一桩心愿。丹阳局势现下也不是很稳定,老臣必须回去坐镇,再添什么事又令皇上忧心岂非不妥。老臣两个犬子,就恳请皇上代管了,当罚则罚。年轻人嘛,什么跑腿的事儿都可交给他们做,待一切安定后,再把他们踢回丹阳来不迟。” “皇叔言重了!两位小王爷出类拔萃,等闲渴求不得。皇叔这是给朕雪中送炭呢,放心,朕定会加以重用的。”我是由心感激的送走沧平王。 仔细审查过两小王爷的档案,第二天上朝,我就封茂政为殿前都尉,着领一万中央军,开赴芜城前线。至于孝常,有点觉他佻脱轻浮,反正武功也不赖,就留宫搞治安好了。 日久接触,开朗洒脱的孝常总能带给人小小快乐,我逐渐允他走进我的生活。茂政那也有好消息传来,他们基本将薛平压制在云台一带,芜城的围暂时算解了。我松口气的同时,又赐下许多金银财帛,犒劳三军将士。茂政自而然的,升职为平叛的主帅。 人总是会被眼前短暂的胜利麻痹掉,就在我以为一切都顺利的时候,孝常出乎意外的在一天晚上来找我:“皇上,你不是托我寻访牟涵青此人的下落吗?我已经查到他的行踪了!” 我顾不上孝常一定会对我目前的反应生疑,一蹦而起:“他在哪儿?” 孝常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与他平时嘻嘻哈哈的性子不符:“从我兄长给我寄来的家信中,描述薛平军中有一位高手,形容与牟涵青极为相似。” 我心神大震。孝常继续说:“皇上请耐心等待,我想不用多久,我兄长就会将他的首级献于您前。此人屡次三番与皇上作对,罪该千刀万剐。” 我没告诉他我找牟涵青的理由,他现在是误会我欲报私仇吧?我苦笑着让他离开,双腿一软,坐倒龙椅。显然,我并不了解牟涵青。他救我,并不代表他就会全心归顺我。不过,有必要非将自己置于与我完全对立的立场吗? 这样,就算我想放他一马,别人也不允许。 “皇上……”小柜子在旁欲言又止,他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我懒懒挥手:“这没外人,有什么意见你就快快发表吧。” “奴才觉得,小王爷的话不一定真。牟涵青素性冷僻,不爱言笑,他宁肯独身冒险入宫行刺,也不纠党结朋。说他给姓薛的当马前卒,可能吗?再说了,皇上曾留他在身边,有多少个机会他不可以动手的?何必非要去投靠贼军起事那么麻烦?” 小柜子的话让我精神一振,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刚才就差点下决心跑去芜城看究竟呢,这么分析下就算了。 心情转好之后,我叫传膳。小柜子亲自捧进一钵汤,白中飘几点绿,舀一勺尝尝,味道还蛮鲜的,就是有股浅浅的药气。说多少次了,这些人就是不听,又给我弄药膳了。我身体有那么虚弱吗? 汤里漂浮的一截暗红油腻的肉块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指着问小柜子:“这是什么东西?” “皇上,是你一直最爱吃的牛鞭。” 扑的一声,天崩地裂,我喷出的一大口汤水溅了小柜子满头满脸!!! 第二十七章 审妃 “下次再让我看见饭桌上摆这道菜,你就给我预备去扫厕所吧!” 吐得肠子都差点掉出来后,我才喘着气呵斥一旁苦着脸动也不敢动的小柜子。被他这么一搞,我吃饭的兴致全无,挣扎着爬向龙床。还是睡觉保险点。闭着眼隐隐听得小柜子在嘀咕:“审娘娘这次可把人坑死了……早就说不行的……” “什么审娘娘把你坑了,滚过来点说!”我没好气。 小柜子顾不上擦脸,爬过来:“皇上,今天是审娘娘的生日,您忘了吗?” “她生日,我就得吃牛鞭啊?!”若非吐得没力气,我肯定爬起去掐断他脖子。 小柜子满脸憋屈:“不是啊……以前……皇上不常夸审娘娘心灵手巧,厨艺比御膳房的大师傅还高超吗?审娘娘前些年……不也经常亲自给您下厨炒两小菜吗?皇上您最爱吃的,就是这道雪里潜龙汤啊……难道皇上全都忘了……” 我注意到小柜子眼中的愤懑不平之色,不由心中一动,这小子,我还是第一次看他那么维护一个人呢!我坐起半身,凉凉的拍拍床头柜:“小柜子,你跟审妃到底有什么瓜葛,趁早老实招供!朕可不是笨蛋――后宫那么多嫔妃,包括皇后,没见你为谁费心钻营邀过宠,惟独这审妃……今天你不给我个圆满解释,我明天就把你和她送冷宫去,让你两个在那好好亲近亲近!” 敢用那种东西哄我吃,找死! 小柜子呆了一呆,立马磕头:“奴才该死,皇上恕罪!奴才哪敢与主子有什么瓜葛,全是因为审娘娘曾救过奴才一命啊!……” “怎么说?”我来了兴趣。 小柜子低着头道:“几年前,还是奴才刚进宫那会,在储秀宫当差……冒冒失失,什么也不懂,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珍贵的玉器。那时还是贤妃的江月,一怒欲将奴才杖毙,多亏审娘娘经过说情,才捡回一条贱命。”说到这他眼圈一红,趴着连连磕头:“皇上,这一切都是奴才主意,您要罚就罚奴才好了,千万别怪审娘娘!奴才也是想皇上百忙之中,还记得有审娘娘这么个人……至少在她过生日这天,让她小小开心一下。审娘娘……已经有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目注小柜子热泪终于夺眶而出,我心中一酸,下床双手扶起他:“小柜子,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我一向视你与外人不同,你的恩人,也就是我……呃,这么说审妃跟别人是不一样,朕应该去看看她。” “谢谢皇上谢谢皇上!”小柜子拼命谢恩。 “看可以,下次千万别送什么雪里潜龙汤了。”我额下冷汗,既然审妃跟小柜子有这层关系,这小子该不会为了报恩就把我给卖了吧?想到可怕处我目露凶光,盯紧小柜子。 小柜子干笑:“皇上放心,下次没您的允许,我担保审娘娘一根毛都不给您送上来。” 这么大的暴风雨都化险为夷,小柜子显然更确定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索性耍嘴起来。我轻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把他轰出门去:“摆驾吧,去你的审娘娘那!顺便准备点礼物,送过去。” “奴才遵旨!”小柜子兴奋得满面红光,屁颠屁颠跑开。他走很远我才想起,这小子居然还是忘了擦脸换衣服,呵呵! 由于审绩的关系,我想他女儿也定跟其父一样,呆板无聊,从来都没想过要去看望她。再说,出于政治考虑,审妃和江月就代表两大完全对立的阵营,偏向谁都不好。现在因为小柜子,这感情的砝码令天平的一端倾斜了。 见过江月,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出色的美女了。然当一位头挽高鬟博鬓,身穿黄罗鞠衣,生得体态妖娆,面目皎秀的妙龄妃子袅袅娜娜向我走过来时,我还是看呆了。 “臣妾审嫣冰,参见圣驾。” 如果说江月是火,眼前这位一定是水。温柔婉转的两道秋波,连我也差点迷失在那深邃的黑色中。难怪皇后孤独至此,我身体的前任主人左拥右抱如此众多美人,他能想起那位相貌平平,也根本不懂如何卖弄风情的糟糠之妻才怪! 扶起审妃,除了感叹老天生人的不公,还有什么计较。 “爱妃,朕连日忙于国政,令你备受冷落,十分过意不去。今天是你生日,朕带来了很多礼物,希望你喜欢。”我示意小柜子把挑选好的珠宝玉器抬到审妃面前让她过目。 审妃却看也看不一眼,幽幽的说:“皇上百忙之中能抽空来看臣妾一眼,臣妾已深感满足。与其跟一屋的金银财帛作伴,臣妾更望与皇上在一起。从前夜夜笙歌,对酌拼诗,至今仍是臣妾午夜梦回的苦苦思念。” “……”我汗颜。怎么接口才好?我不怕面对刺客的刀,就怕这些小女人每每盯着我哀怨欲泣的眼神。一个皇后已经够我头大了,想想深宫之中还不止她们两个,我就忍不住要卷包落跑。 “爱……爱妃……你看今天天气真好,不如朕陪你去御花园转转吧?” 不等审妃点头,我忙着喊摆驾,把自己拖离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 和熙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的,我留意到审妃胜雪的肌肤给阳光一照,艳丽得几近透明。怪道说秀色可餐啦,美女真的很养眼。爱美应该是人之天性。给我盯得不好意思起来的审妃,脸上飘起娇羞的红晕:“皇上,您看什么呢!……” “你这躯壳要是给我…啊不是!你这美丽的容貌要是跟阳光相比,也耀眼很多啊!”我拉起她的手,满心的羡慕。 “皇上,瞧你把臣妾说得……”审妃抿起小嘴浅浅一笑,令人醉意浓浓:“臣妾哪还比得过人家江贵妃呢!” 江月是比较艳丽,不过那种逼人的美不是我消受得了的,还是象皇后和审妃这种含蓄点的好。――好打发。 慢慢陪着审妃在花园溜达,终于等到她久违的笑意爬满嘴角,我正想是找借口离开的时候,远远传来人声道:“禀皇上,茂都尉三百里加急军报:滁州刺史柳禹琛临阵反戈投敌,与叛贼内外勾结,芜城已经失守了!” “什么?!”大吃一惊之下,我手中正帮审妃拿取的一粒龙眼滚落在地。 第二十八章 赫图国四王子 匆匆赶回书房,小柜子已替我召来了几位重臣等候。 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瞧着小老头猥琐的脸,越瞧越生气,差点把手中的军报劈头砸去――这些家伙还要不要我清净了?! “秦讳!”我厉声道:“这个柳禹琛是你推荐的,现在他背叛朝廷,与贼内外勾结葬送我芜城!连淮南刺史韦治的脑袋也给他摘去献给薛平了,如此罪大恶极,你怎么说?” 小老头扑通跪下:“皇上圣明!这个柳禹琛,微臣委不熟悉――因为他文武出众,早年高中状元时,曾以门下自居,微臣才保荐他。万没料想他竟是这样人面兽心啊!” 我冷笑:“哦,原来有这种关系啊?那么江元简呢?他是你哪门子亲戚,别等明天又把朕什么城给卖了哈!” 小老头面皮紫胀:“绝对不会的皇上!江元简乃是贵妃娘娘的长兄,论忠诚绝对信得过!微臣敢以人头担保――” 江――都姓江,唉,其实我早该想到了。小老头提携人,还会推荐跟他没关系的吗?我除了白这老小子几眼,还能真因此把他宰了?芜城已失,就代表淮南一带基本落入贼手,大大危及周边地区。当务之急,是如何挽救劣势。 我喝斥起小老头,问下面几个看来跟我一样束手无策的官员:“事已至此,众卿尚有何良策?”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我将耐不住性子发作时,华忠躬身向前:“皇上,单一个薛平不足惧,可畏的是他手下百姓,积怨已久,一呼百应。听说就淮南贼兵,半月间人数就暴增至十余万。加上他各地的盟军,计有数十万众。强行镇压,恐更激起民变。” 我一直顾虑的就是此节:“华爱卿有甚高见?” 华忠道:“苛政猛税,历来为天下人痛恨。我今国库尚算充裕,皇上何不先减免税赋,救济难民,以安抚民心?一方面调集各郡军队备战,一方面遣人四发谣言煽动薛平军心,侍机除贼?” 有道理!我连连点头,怎么我早没想到:“好,华爱卿,这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即日起昭示天下。” 不过,要是薛平等不及就打出淮南来怎么办? “关于薛平这个人,你们谁比较了解?”我环顾左右。 小老头匍匐向前:“皇上,微臣略知一二。” 我看到他一脸将功折罪的讨好表情,想到初次转生那夜全靠他脱离窘境,心一软:“起来说话。” “谢皇上!”小老头受宠若惊的顿首,慢慢爬起来。毕竟上了点年纪,跪久了起来就颤颤巍巍。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拱手对我说:“皇上,关于薛平,微臣从过往军报,了解一些。” 我示意他继续。小老头才道:“薛平,字寄兴。三十余岁,早年父母双亡,栖身于一盐商下。素性凶狠,一次与人械斗中误伤人命,被罚刺配充军。谁想他中途脱逃,潜回老家,纠党起事,还杀了当时判结他这桩案子的县令。” 我沉思片刻:“依丞相看,这薛平可有作为?” 小老头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气:“一介莽夫,除了舞刀弄枪,与人拼命,他还懂什么?之所以现在得意,是因为他身边愚民受到蛊惑。若依华大人之见,先瓦解掉他们士气,此贼离授首之日不远了!” 我微微一笑,转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政治死敌站在同条线上,心略感宽慰。正待此时,礼布尚书常照岭晋见:“皇上,赫图国使者到访。微臣已将其一行安顿于驿馆,敢问皇上何时召见?” 我还没反应,一群老头就底下嗡嗡作声:“赫图国?!他们来干什么?” “若非霍将军把关,这些外夷的土匪早烧杀抢掠到了中原。至今他们也没断对我们边界的骚扰,这个时候还派使者来干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铁定没安好心!” 我举手让他们闭嘴,心如乱麻:糟糕,这个皇帝太不好当了,一个薛平还没摆平,又蹦出个赫图国来使。已经够乱了,这赫图国不是趁机来揩油的吧? “皇上,这使者据说是赫图国的四王子,口气强硬,非要立即面君不可。”见我犹豫,常照岭再言:“他们说有重大的事要与我国交涉。” 四王子?唉……早也是烦晚也是烦,明确这帮外族人的来意也好,我无力地开口:“好吧,传旨升朝,大礼迎进这位赫图国尊贵的使臣。” 半小时后,我在金銮殿见识了这些夷族人的风采。一色的兽皮戎装,全是身形高大威风凛凛的壮汗。尤其当先的四王子,一副龙行虎步,傲睨群雄的架势。满头黑亮的长发狂野的披散肩上,额间仅用根银带系住。在他用那双深含轻蔑和嘲弄的黑亮眼睛看我时,我几乎迷失了自己! 原来同样的男人,也有不同样的魄力。 这个四王子,及不上牟涵青的冷逸,同样的,牟涵青身上也找不出他所独享的霸气。 我很怀疑这样的人物肯屈尊就驾上我的金銮殿,是为了谈和。 第二十九章 赌约 “尊贵的皇帝陛下,你还记得我戈喀隆吗?” 等了n久,也千算万算,却等到对方一句淡淡,冷笑的开场白。我楞住了。这样的人物,无论放在哪里都耀眼。如果见过,不可能忘记。随即省起,跟他认识的应该是我身体的前任主人吧! “忘了?十三年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赫图国王子眼中闪过冰冷的火焰:“我戈咯隆曾作为两国议和的人质,住在这里。当时陛下待客的礼数,至今让本王记忆犹新啊!” “……” “如果皇帝陛下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就该还记得当年许下的承诺吧?!” “……” 我向小老头投去求援的目光。小老头望着我,微微摇了摇头。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走上来教导我的,尤其当着外国使节的面。我唯有选择继续沉默。 戈咯隆嘿嘿一笑:“人类都善于记忆胜利忘记失败,陛下今天的反应也早在我预料之中。只是,在我赫图族人心目中,讨回战利品是理所当然的事。戈咯隆今日斗胆重返故地,还请陛下履行当年的承诺,将你的一位公主配我为妻!” “什么?!”我虎地站起,与此同时,朝堂上下也一片哗然!――“我”,竟然“欠”了戈咯隆一位公主?! “看陛下的表情,当真一点记不起此事了,那就由本王再提点下吧。”戈咯隆笑笑,嘴角勾出一弯讥诮的月形:“当年我滞留贵国时,太子、也就是陛下你经常来‘关怀’我戈咯隆。有一天,你大肆嘲讽我赫图无人后,我一气之下,便与陛下作了一个生死赌约:如果我能赤手空拳打败你带去的三十余名武士,你将来就把自己的一位女儿下嫁赫图;反之,我戈咯隆留下人头,永远无法返回家园!” 戈咯隆漆黑的眸子深沉的盯我,我从那里面觉出了恨,一种久远、郁积的恨。 “侥天之幸,我胜利了――陛下失去了精心栽培的三十名随从,而我――”戈咯隆缓缓伸出左手,摘下皮手套,让我们清晰地看见他只剩两根指头苍白的手:“也付出了小小的代价。” 十三年前――“我”应该才二十出头吧?戈咯隆也最多不过十五,六。“我”那时竟这样逼一个少年跟三倍于他的武士决斗。而这少年,居然也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我”是否太过分了?从戈咯隆的眼神,我领悟出他恨的不仅仅是“我”当年的落井下石,还有“我”对一位王者自尊的肆意践踏吧? 我的不知所措理所当然成了戈咯隆眼中的恐慌,畏惧,戈咯隆哈哈一笑:“尊贵的陛下啊,在你心中第一次升起对我赫图族勇士的惧意与忌惮、在你派人千里追杀并直到我戈咯隆成功返国时,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我还会出现在你面前,向你索讨要十三年前应得的战利品?!” 戈咯隆纵声狂笑。笑声震得整个大殿嗡嗡发抖,满朝文武,无不作色。 那一刻间,我感觉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就象被人剥了衣服在大街上示众那么难堪!有那么几秒的功夫,我想喝令左右将这个狂慢无礼的狗屁王子推出午门斩首。――就算之前的“我”有过错,在我的地盘上,他好歹也该学点尊重吧? 我不怀疑对手的强,但这不可能是他有恃无恐的全部原因。 我抑制自己的畏缩与怒气,慢慢坐下,静候戈咯隆笑完,笑够。或许因我表现也出人意料,戈咯隆很快的恢复常态,望着我:“本王这次亲自出使的来意,想必陛下也清楚了。不知你将以哪位公主,下嫁于我,作为贵国向我赫图求和的凭依?” “求和?”我已临近爆发的边缘:“就算朕当年赌输给你一个公主,也不代表我大沂就得向你赫图伏首称臣吧?” 我不再介意当这麻烦皇帝,但要我继续当亡国奴,想也休想! 戈咯隆不屑也无视我的怒气:“怎么?数月前,不是尊贵的皇帝陛下遣来使者,并赠送许多金银财帛与我赫图,恳求我父王休兵议和吗?” “……?!”我呆了一呆,转头又去看小老头。这么重大的事,这老小子都不给“失忆”的我说?! “四王子殿下,此事悠关我大沂国体,容我等君臣商议后,再行和谈怎样?”小老头上前拱手。我第一次发现这位猥琐的丞相表现出柔中带刚的坚毅。 戈咯隆顿了一下,用嘲弄的语气说:“行,就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我明早上这来听决断。尊贵的陛下,希望你仔细考虑自己的得失――本王从不介意用强夺取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赫图族的勇士,箭上弦,刀在手,足尖也从未离地的在关外驱马恭候着你们!” 话毕,扭头就走,身后掀飞的黑色大耄象片铺天盖地的阴云,笼罩住我。 “这个赫图使者,太猖狂了!” “狗屁议和,明摆就是来下战书的!还想要我们的公主当人质……” “皇上,砍下那个狂妄无比的四王子脑袋,给他赫图国的老子送去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万一赫图国真的大举进犯,怎么办啊?现在正是内外交困的时候……” 群情激昂的百官各持一见辩论纷纷,我烦躁的用力挥手打断他们:“秦丞相,对于此事你有何高见?” 小老头犹犹豫豫的答:“皇上,若还是老赫图王当政,以公主和亲未必不好。但听说他们最近已换由刚才这位四王子掌权――此人皇上也见识过了,野心勃勃,对您也狂慢无礼,即使将公主下嫁他,恐怕也只徒送个他控制我们的把柄。” 我赞同他的意见。但据我所知,赫图**事实力不在我国之下,尤擅骑突,在当今内忧外患下,单一个霍光,能拦得住蜂拥闯关的虎狼之师吗?当年小小一少年,就赤手空拳废“我”三十亲卫,足可见其民风剽悍。忙于内讧的国人,早已遍体鳞伤,能指望他们团结起来抗击外夷吗? ――我从来都没象现在这样沮丧过。 第三十章 下策 退朝回到书房,我让小柜子搬出族谱,再次仔细查阅自己的后嗣情况。 九位公主:前四位公主皆已婚配王公贵族,自六公主下,全未满10岁。论嫁的话,只有五公主莺较适合,但也不过14,我实在不忍心也没权利把如此残忍的事加诸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身上。即使为国为民的理由那么冠冕堂皇。 我撂下族镨,陷入深深的迷惘焦愁中。 “皇上,忙一整天了,你早饭都还没吃,奴才给您传膳吧?”小柜子在旁,轻言细语的说。他的眉头疙瘩比我还似结得大,因为他把我的烦恼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任何忙,很是郁闷。 “小柜子,换了你是我,你会为了暂时的和平将公主远嫁塞外吗?”我随口呐呐出声。 小柜子怔仲了片刻:“皇上,这种国家大事,奴才岂敢妄言?” “这没外人,就你和我,说说吧?”我非常想知道每一个人的看法。 “……奴才觉得丞相大人这次说得对……”小柜子犹疑了下:“即使皇上送出公主求和,以那些外夷历来的反复无常,也无诚信可言。但如果不牺牲公主,赫图又会把握口实大举进犯――各地贼患猖獗,这时与那位被尊称为赫图战神的四王子为敌,实属不智。” 这点我早已想到,我现在纳闷的是另外一件事: 戈咯隆凭什么如此明目张胆深入我这敌对国核心挑衅?他不怕我根本不顾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不成文古例,将他除之以绝后患吗? 心念转动间,我吩咐小柜子:“去把李总管请来。” 李初这人虽然挺粗线条,但他有个最大好处,就是对我的命令从不置疑而且努力去做。除了小柜子,我最愿意带在身边的,就该是他了。 李初很快奉召而来,看他脸上少许雀跃兴奋之色,估计被搁置太久发霉得都老大不耐了。想我有事交他办自然精神大长:“皇上召见,是否有重大事交属下去办?” 我微微一笑:“此事干系重大,除了李总管,朕也实在不作第二人选。”不等李初接嘴,我又道;“赫图王子此时正下榻驿馆,你火速挑选几名高手前往监视。他从现在到明早朝,我要他一举一动的详细报告。谁见过他,他又见过谁,……懂吗?” “属下明白。”李初挂着一脸小菜一碟的表情,告退。 捏着下巴,出神中我听见小柜子说:“皇上,您怀疑咱朝中有内奸?”这小子真不愧为我肚里的蛔虫。能跟聪明人谈话也是件愉快的事,我舒展开眉头呵呵笑道:“小柜子,若非介于你身份,朕就赏你顶乌纱帽玩玩。唉,满朝文武,能济事的又有几个!” 小柜子眉花眼笑:“奴才哪有皇上夸赞的那么能耐,只是天天跟着您,又见您行事,瞎猜中的。” “皇上,孝常求见!” 门外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小柜子吐吐舌头,退到下首。我将族镨压在一堆奏折的最底层,才答:“进来。” 一袭白衣的孝常缓步而进。他跟牟涵青一样好洁,每次看到他,我都不由想起牟涵青。 “皇上,就早朝一事,微臣有两点看法,不知当言不言?”跪拜毕,孝常开门见山,目光闪烁的盯着我。 “说吧。”他不来找我我也想去问他的。我潜意识认为,此人比小老头还精明,只是他从不当众吐露自己看法。 孝常顿了一下,以目睃小柜子。我明白他的意思,用眼色示意小柜子到门外去把风。有外人在场时,我和小柜子一般都隐藏我们之间的特殊友谊,因为传扬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皇上,”孝常这才安心的接下文:“臣以为,牺牲公主换取短暂的利益固不可行,来自民间的威胁,也不可忽视。倘若薛平与这些赫图人勾结起来……” 我点头,表明我早有此相同看法。孝常凑近我:“皇上何不来个先下手为强?臣听说赫图一向为争权夺利相互内讧厉害,不久前才由这位四王子胜出,霸得王储之位。如果我们制造一起平常的事端,让戈咯隆死得顺当……赫图又会重新陷入分裂的局面,自顾不暇就难有侵吞我大沂的精力了。” 他说的我何尝没心动过?但仔细考虑就会发现这绝非易事。人家既然敢来,就必已作好万全准备。先不论戈咯隆本身的实力,若我朝中有跟其私通的重臣,非但打草惊蛇,也坏我大沂名声。 见我不语,孝常悠悠一笑,似早料到我反应的说:“皇上不赞同杀戈咯隆,臣还有一下策容禀。” “下策?”我心想你都认为下策还说出来干什么? “皇上,有没有想过,招安薛平,利用他目前的势力来与赫图人火拼呢?”孝常笑得有点迷离。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除了古浩天,我不认为谁有此能力说服正头脑狂热的起义领袖。 “薛平之所以反,是因为他不够了解皇上……”孝常审慎着用辞:“没人能招安他,是因为皇上派去的人分量不够……如果皇上亲仆淮南,传达圣意,肯定能起到安抚民心,打动薛平的作用。” 我心里一跳,不由自主长身而起:“你竟要我――亲自去当这个招安使者?” “臣知此行一定充满危险,但放眼朝内外,谁还能比圣驾亲临更有说服力?与其自相残杀给赫图可趁之机,不如摈却前嫌,一致对外。薛平若真的爱护百姓,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我蹙眉望着气度悠闲的孝常,再度陷入困窘中。 第三十一章 茵公主 “让朕再想想。”我挥退孝常,抓狂得直想砸碎什么东西。心里隐隐有抹阴翳,又解读不懂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小柜子轻手轻脚走进来,用担忧的目光望着我。 “小柜子,取御酒。” “皇上……” “闭嘴!” 抓过小柜子不甘心情愿递来的杯子,我仰脖连干了三杯。一股**干燥的气流火焰般迅速冲散在喉间。自从发现它有镇静安眠的作用后,我就迷上了它。每当心烦郁闷时,就用它来麻痹自己。 我挣扎着爬向龙床。小柜子费力的搀扶我,听他似不满的叨唠:“皇上…你又不用膳了…这样会有损龙体的啊……” “去……去门口守着……”我舌头打卷:“不准任何人打搅我睡觉!” 倒在床上,感觉小柜子手脚麻利的帮我整理好被褥,就悄然离去。我也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段时间,总是很累――那累,来自灵魂深处,侵蚀骨髓。 我没有做梦。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被麻醉得一塌糊涂。若非小柜子带哭腔的死力喊我,拼命拉我,我肯定不醒的。捧着头痛欲裂的沉重脑袋,良久我才回神,看清跪倒床前的人―― 我连气都无力再气: “小柜子,就算到时间上早朝了,你也不用急哭啊……” “不是啊皇上――公主…茵公主上吊自杀了!!”小柜子吼。 “哦……”我又栽倒在床上,好悃……等等!小柜子刚说什么?!我一骨碌翻起,揪起小柜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上,刚才紫辰宫的人来报:茵公主趁夜深人静悬梁自缢。万幸被左右发现及时,救了下来,现在正召集太医诊治中。”看我清醒,小柜子象推卸脱责任,开始镇定放松。 “为什么?”我喃喃。 小柜子发愣望我。我郁结的怒气山洪样瞬间爆发出来:“我问你茵公主为什么要自杀?!” 小柜子趴在地下,低头不敢看我:“昨日赫图使节来过后,流言蜚语就传遍了后宫,大家都说,皇上要将茵公主远嫁塞外,送去和亲。茵公主肯定是听信了这些蠢人的闲言碎语,一时想不开才……” 我咬牙切齿一会:“小柜子,你去给我查:查出是谁乱嚼舌根的,立刻给我逐出宫门!还有,这些风言风语再传到紫辰宫,我就拿你是问!我不是让你当大总管的吗,你怎么管理这些手下的?” 小柜子唯唯诺诺,偷偷擦了把冷汗。我喝他起来,都闹成这样子了,看来必须走趟紫辰宫了。这个茵公主,我曾经见过,当时只觉得她很文弱纤秀,腼腆内向,没想到其个性如此激烈。 唉,也想必“我”从前种种,她宁可轻信谣言,也不信任“我”这父皇吧。 紫辰宫一片压抑。来往穿梭的宫人见我纷纷下拜。我注意到门口迎接的一位素装贵妇,战战兢兢,秀美的脸上,两行热泪未干,一如檐前雨水,点点滴滴,宛如带露海棠,烟雨梨花,看惯了牡丹芍药,不禁眼前一亮。 我悄问小柜子:“她是……?” 小柜子压低嗓音回:“皇上,她是裕贵人啊,茵公主的生母。” 我想起来了,那日偷听宫女谈话得到的资料:这女人也曾经红极一时,但空有姿色,为人却木纳老实,根本不懂如何逢迎她的好色皇夫。很快被喜新厌旧我的前任主人冷落,由裕妃降为裕贵人。不是看她生了茵公主的份,恐怕连贵人都当不成,给贬冷宫了。 这样的母亲有这样的女儿,一点不奇怪。她们只会把悲伤和恨深藏心底,不敢对“我”质疑,而走向另个极端。 我怀着诸多感叹扶起面前这位裕贵人,走进茵公主的闺房。 那位曾只敢远远偷偷望我一眼,即畏缩低头的内向小女孩,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薄纸。一只瘦削的小手从被里滑出来,耷拉在床沿下。 我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握起那只手,将它藏回被子下。慢慢抚过公主了无生气的小脸,心里一阵刺痛:傻丫头,虎毒不食子啊!即便是你真正的父皇在此,看见你如此模样,也不会将你推向火坑啊。――我更没有权利和资格那么做。 一旁裕贵人看着我的动作,仿佛又触动了什么伤心事,低低饮泣起来。 我轻轻拍拍她肩示意安慰,转头问恭候在旁的太医:“公主怎么样?没事吧?” 太医恭敬的答:“回皇上,侥幸宫人发现早,施救也及时,公主只是受了番惊吓。现在服下微臣煎的镇静药,已经睡着了。” 我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点头:“辛苦你了,你们都退下吧,让公主好好休息。” 目送大家散去,只留下我,裕贵人,小柜子三人。我拉起欲悲还惊的裕贵人手,在床跟前的椅子坐下,裕贵人红着眼圈细细说:“皇上,夜深风寒,当保重龙体。请回驾吧,这有臣妾照料着。” 我笑笑:“无妨,朕看茵公主似乎误会了很多事,想等她醒来好好谈谈。不能让她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裕贵人眼光复杂的望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倾诉,最后终于只滚下满腮珠泪点点,强忍住没说。 长夜漫漫,拥衾坐在温暖如春的宫殿里,却不知为何心里发冷。 裕贵人注意力一直胶着在自己女儿身上,随时小心翼翼的用丝绢擦拭茵公主额角的细汗,似乎女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她慈母的心。我凝注着裕贵人温柔的举动与她全心全意呵护自己生命的热切眼神,心一阵又一阵刺痛。 前生种种,父母的音容笑貌,瞬间全拥挤了出来。曾几何时,我拥有,又失去! 天将亮时,茵公主终于醒了过来。初见我,她一如她母亲的惶惑和畏惧,我碰她的手时,也连连后退。直到她母亲告诉她,我在这里,守护了她一夜时,她才象不认识似的瞪着我。 我为她设下的鸿沟而悲哀,只说了一句:“茵,作为父皇,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你的终生幸福,除非自己选择,朕不会强加干涉的。” 我带着一种复杂的怜爱摸摸她的头,走出去。――又该是上早朝的时候了。 我回头对送行的裕贵人说:“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做傻事了。” “臣妾领旨,谢谢皇上……”裕贵人深深拜伏,她又哭了。 我实在不懂该拿什么话才可以慰籍这位可怜的母亲,曾经的宠妃,默默的在裕贵人幽怨的目送下离开。 ; 第三十二章 再见十三 下午,淅淅沥沥下了场雨。 阴沉的天空,如同此刻黯淡的心情。回想早朝时戈咯隆临去那意味深长的一笑,我知道,重逢时他带来的便只有血腥与残酷的杀戮。我猜他并非诚意求亲,来这也许为了刺探虚实,或则显耀示威,更至与某个尚未被我揪出的内奸互通有无。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作出了决定――我要亲自走一趟淮南。 孝常的建议不无道理。在我把小老头和华忠请来,以三个月的期限委托他们帮我代理朝政,招到他们一致强烈反对时,我就用孝常的原话苦口婆心说服了他们。当然我还有两个更重要的原因深埋心底。 那就是:其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让我回前生的故乡查访亲人了;其二,这绝对是逃离后宫一大群女人纠缠的不二良机。 我懒于关心将来,危机重重的前途也无所畏惧,我只愿意寻求心灵的一段短暂宁静。 在人人都哭丧着脸帮我整理行装时,我独自蹲在角落窃笑,终于要自由了! 微服离宫事关重大,只有小老头,华忠,皇后三人知道。这段时间他们都会宣称我卧病在床无法亲政来掩饰。至于随从,最初我只打算带上小柜子和李初,在留守三人组的激烈抗议下,又增加了两人:孝常和卜飞(李初保荐的大内高手,擅长暗青子,据说两人是从小穿一条开档裆长大的)。 待雨过天晴的第二天大早,我们就出发了。一路回顾我的左右,怎么一个个的比我还显兴奋?汗…那三位久居大内难得出门的喜悦心情我还可理解,怎么这孝常也一扫平素斯文形象?再走走,听他指点远近画舫绣楼,红粉娇娥,如数家珍――哇靠!我一脚把这条原来没看出来的大色狼t到队伍最后当搬运。 “老爷老爷,你看那边好热闹,围一大圈人在叫嚣什么啊?”小柜子象放飞的笼中鸟盘旋在我身边唧唧喳喳。 “好象有人在当街拼酒啊――”李初是此中同好,弄清现实后两眼发光的望我。 “看看去。”我凑热闹的兴头不比他低,已经动身开挤。李初和卜飞忙撵上来,颇有默契的帮我排开四周人流,夹着我走到圈子最里。我的眼光立刻被对面两个娇小的人影磁石般吸引住了。 这是一对靓丽的孪生姐妹,13,4岁年纪,穿着色彩斑斓的衣裙,梳着一模一样的双羊角髻,就连额头上贴的黄花都无分轩轾。可爱得叫周围一圈的男男女女都流下口水,不怀好意欲抱家里去养。 再定定神,才发现其中一个正用粉嘟嘟的小手抱起坛酒,整个小脑袋几乎都钻进了坛口在咕嘟咕嘟海灌黄汤,我的思想在下秒瞬间冻结。――这、这什么世界! 终于等那小鬼头喝完一坛,豪气干云的将空坛掷地下哐啷一声砸粉碎,同时换来四下云集闲人如雷鼓掌欢呼后,我才慢慢回味过来:怪道常言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啊!瞟眼李初,明显遭受重大打击的一脸菜色。我估计他以后都不会在人面前夸口他是酒中豪杰了! 看那小女孩得意洋洋的眼光,我才随她视线将注意转到跟她拼酒的对桌身上。 堆积如山的空酒坛,几乎淹没了那倒霉鬼,整个仆倒在桌上,软瘫成一团烂泥。“姓江的!如何?认输了吧?按事前说好的,你那间小破医馆就归我姐妹俩啦!”小女孩神气活现的拿出纸和笔,啪的拍在桌上:“没二话!签字画押!” 惊瞪着酒鬼懒洋洋翻起身,犹带满脸的不甘心和憋屈,我和小柜子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江十三?!” 相处切近,即使周围闹哄哄也引得那小子抬头。看他混沌翻白的两粒眼珠子定格在我身上,几秒后就似大放光彩,我暗叫不妙!刚待拔腿闪人――抽了抽脚,怎么这么重?低头一看,一堆蠕虫似的人体已沉重的粘挂在了身上,这死酒鬼兀自一把鼻涕一把泪往我身上甩: “呜呜呜呜呜……肥老哥……没想到在我江十三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又碰见你了哇……你早来一步就好了,把我弄走……我的家当就不会败在那两个小恶魔手上了……呜呜呜呜呜……” “干什么?!爬开死酒鬼――”李初和卜飞气急败坏地猛力拔“萝卜”,这“萝卜”竟似在我腿上生了根,急切间还拔他不脱。我疼得呲牙裂嘴,不是两脚都被抱住,肯定踹去乱踩乱跺了。 怎么这么倒霉?出门就碰见这个白痴! 这猪死性不改的,现在连自己谋生的医馆都拿去赌输了,叫我怎么救他?冒着冷汗,对面两姐妹已来到跟前。就这晃眼工夫,我已分不清哪个才是刚才豪饮的小美女。只见其中一个撇着小嘴儿说:“胖子,这小痞子原来是你家养的?正好,看他醉得那熊样也不济事了,这房契就由你替他签字画押了吧!事先约定好的,喝输了医馆就归我们!” “大胆!你们什么人,敢对我家老爷这种态度?”现场也只有小柜子可以忽略姐妹花的可爱杀伤力。 她们叫我胖子……呜呜呜……我也好想学江十三蹲在地上哭――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减肥了啊――都是这个死酒鬼害的! “两位小妹妹,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总算在左右的奋力帮助下抢救回双腿,我急忙逃离现场:“你们要什么直接去问他吧……” “肥老哥你不能抛弃小弟不管啊――”惊天动地的哭喊中,江十三冲过正擦一头冷汗的李初、卜飞中间,咚的扑在我身上,强烈的撞击将我压得一屁股坐在地下:“好歹也看在我曾经对你有恩的份上……” 呜!好刺鼻的酒气!我使吃奶的劲推开他:“胡说八道什么有恩?有恩的是我对你吧烂酒鬼……” “你忘了肥老哥?”江十三定眼瞅我:“临别我送你那块牌子?在京城可是很多人打破头都想要的啊,我就那么送给了你……”看我呆住,脸色阴暗下去,叹气伸手:“算了,你不领情也罢,牌子还来,当我江十三交错你这朋友!” 我靠!一块破牌子还那么宝气得……但那东西回去后就被我不知扔哪了,怎么还他?算了算了,这不就明摆的讹诈吗?我认!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堂堂皇上,大街上跟个死酒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在小柜子搀扶下爬起来,走向那对孪生姐妹花:“小妹妹,那间破医馆值多少钱,你们开个价,我代他折现给你们!” 两姐妹看看我,又互瞅了眼,同时摇了摇两颗小脑袋,异口同声:“我们不要钱,就要他的破医馆!” 头晕了一下,听见江十三又呜呜的哭,我苦笑:“为什么你们非要他的臭窝呢?有钱你们还怕买不到好医馆?他那间屋子纯粹是招摇撞骗祸害人间陷害善良愚弄百姓天地不容……” 旁边江十三哇哇乱叫打断我的话。两姐妹不约而同咧开小嘴冲我笑:“我们也不是存心想要他的臭窝啊!谁叫他一个大男人嘴那么贱,酒喝醉了就哭,还敢跟我们瞎吵吵,一气之下,就决定把他赶尽杀绝罗!” “理解、可怜他吧……他才被老婆给抛弃了……”我用折扇半遮面,压低声音:“这可怜的人自从老婆出走后,就疯了――你们如花似玉的两姐妹跟疯子闹闹,传扬到江湖上,会给大家笑死的。” 我从这两姐妹腰缠软鞭并且佩刀情况来看,断定她们非寻常人家女儿。 果然两姐妹听了我的话,脸上闪出犹豫的表情来。 ; 第三十三章 结伴同行 “妹妹,算了,就饶他这次吧。”我看见始终没说话的那个开口,拉住另个小嘴翘得老高的手足。 “不行――愿赌服输!姐姐你看他那熊样,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多恶心!而且,一个疯子还开什么医馆?这不害人吗?我们接手给他拆了,也算为民除害吧!” 观者闻言四下起哄: “小姑娘没说错啊――早就该拆了!昨天我上这来买点伤风感冒药,掌柜的迷迷糊糊居然拿给我一包泻药,害得我到今天还在拉――哎哟――又…又不行了!” 随着一个人提着裤子挤出人众狂奔而去,又有人接口:“就是就是啊,前天――不,大前天我也来带小孩看病,我儿子明明是有点口吃,这庸医硬说他被人给打傻了,开了一大包跌打膏药……” “我也是啊上个月……” “我也……” “我……” 群情激昂七嘴八舌的声讨下已分辨不清谁出声谁说啥了,我尴尬艰难的站在人中心,好象大众的标点符号及愤怒眼光是针对我而来。脸红脖子粗的头也抬不起,反观真正的罪魁祸首,舒服的将头枕靠在我腿上,醉眼朦胧,还扯着心满意足的酒嗝。 搞、搞什么鬼! 我拿出吃奶的劲踹翻那白痴酒鬼,对姐妹花:“没问题,那破医馆你们去放把火烧了吧,反正我也只是过路的,热闹凑完,走了!” “大哥――!”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哭喊,我的脚再次被箍:“兄弟一场,你竟这么忍心抛弃我啊…呜呜呜呜……相当年我们菜园苹果树下,撮土为香八拜结交,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割袍断义……真是太狠心了呜呜呜呜……” “谁、谁抛弃你了啊?!谁……我还跟你争女人、我……”感受四下奇异**目光,我恨不能手里有根巨棒,一棒将脚下这团碍眼的东西击飞上天当星星! “江十三,你这江湖郎中烂酒鬼!太过分了……”小柜子急得跳脚,又手无缚鸡之力解救我,只能推他人上前。李初和卜飞空负一身武力,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便对个软虾虾的痞子醉汉出手。而孝常,连人带包,更不知被挤哪去了。到最后还得我奋力自救。 在周遭不少谴责我这“大哥”无情的窃语鄙视眼光下,我万般无奈蹲下身:“江十三,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我,说吧!”我用杀人的眼光威胁他,再压低声音:“都说酒醉的人心明白,你最好别太过分!” “肥老哥,我无家可归了,你收留我吧!”江十三闻言,擦把鼻涕眼泪,抬头看我。从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来,这恶棍果然是借酒装疯!就不知他怎么挑中我当这冤大头?莫非我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 “我要远行,旅途艰难更兼危机重重,不方便带你。”我明确拒绝:“给你一笔安家费,你给我――闪!” 江十三眼睛一亮:“是去游山玩水吗?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带上我啊肥老哥!我当你的私人医生,不求薪水,保证三餐温饱就行。你想想,天下哪去找这么划算的事啊,有人免费跟从你免费陪聊还免费给你治病煎药……你不可能保证你们路上都不生病受点小伤什么的吧,有我在,包解后顾之忧!” 他拍胸膛,一脸自豪。我不由小小的心动了下。小柜子也听见了,也蹲下来,撇嘴:“你?!就你这江湖郎中开的药,我们还不敢吃!老爷,别信他骗人!” 江十三嘿嘿一笑:“小兄弟,咋这么说话呢……本大医师心情好的时候,可是包治百病喔,否则,怎么会说那块牌子很多人求也求不到的――只是……总是有些笨蛋在我不爽的时候跑来烦我!” ……无语。我对此人作了一个简洁的评语:超烂超缺职业道德的牛皮医师一个。 但,在江十三两眼水汪汪望着我的时候,我……我怎么会一时心软?!算了算了,当男人能哭到他这份上也挺不容易的,答应吧。我们旅途漫漫,随行一个医师,总好过没有。即使这是个半吊子医师。 看我的头终于点下,江十三爆发出一声喊:“肥老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啊!”就扑在我身上抱抱抱,说不清他是哭还是笑。一身强烈刺鼻的酒气,熏得我差点当场将隔夜饭吐出。 小柜子下死力一脚把他从我身上踹开:“我警告你这江湖郎中,下次不准再随便靠近我家老爷!” 江十三怪笑着拍拍他脑袋:“小老弟,今后咱们就是同伴了,多多关照哈!” 小柜子怒还他一掌,然后用幽怨不平的眼神对我。 我也不想的啊!没见现下实际情况――再不摆平这个家伙,我铁定被群众指责成抛弃兄弟冷血无情寡恩少义的负心人了!那对小姐妹正眼巴巴看着我,我可不能由她们眼光转变为不耻轻蔑。 挤出人群,我看见孝常孑然独立。他冷锐的目光掠过江十三的脸,似乎有些阴沉。 ; 第三十四章 失佩 领着一个邋遢的酒鬼赶路,这天的回头率奇高。等不到天黑,我们就赶紧投宿客栈。小柜子捏着鼻子,领着江十三去澡堂,硬逼着他在池子里泡得脱皮才准出来。看这小子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样子,我们都眼前一亮,孝常板起的脸也稍微松弛了点。 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自然不喜欢身边老有个掉他价的乞丐人物。 吃过晚饭,江十三照例海灌黄汤,还非要拉我喝两锺,给小柜子撵走了。孝常托词人不舒服,也钻回自己房间。我闷得发霉,带上小柜子和李初,出门散步。经过冷冷清清的街口,家家都关门闭户,我大感扫兴:“这地方离京城不算远,怎么给人很荒凉的感觉?时间还早,连开店的也不做生意了么!” 没奈何提早回头,一看,连自己投宿这家店也正打烊,忙趁乱挤进门去。小柜子真不愧为我肚里的蛔虫,拉住正闸门的小二哥问:“才黄昏,你们急着关门咋回事呢?” 小二瞟了眼我们:“几位客官外地人吧?你们不知道,最近我们这段地面不太平,出了两个非常厉害的飞贼,闹得挺凶,专偷盗那些有钱人。官府通缉了很久都捉拿不到,甚至连这两个飞贼的真面目也没见过。从上个月起,便开始实行宵禁。晚上若还有人在街上走动,多半会被巡逻捕快当嫌疑犯抓去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往楼梯上走了几步,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忙喊李初:“你们快去找江十三蹲在哪家酒馆,赶紧把人拧回来,别出不必要的岔子。” “老爷,您说那只醉猫啊,他早就回来了。”卜飞从房间里迎接出来:“没买到好酒喝,郁闷得很呐,已经窝在床上睡觉了。” “老爷,您也早点休息吧。”小柜子进屋麻利的铺床收拾洗漱用具:“明早还得赶路。” 我点头,让李初也与卜飞回去睡觉,坐下来,先倒了杯水喝。静静回想白天的一幕幕,不知道为什么,那对孪生小姐妹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她们给人视觉的冲击,是如此之深。即使我身边的怜真怜爱,也黯然失色。 为我宽衣的时候,小柜子手顿了一下,发出低低一声惊呼。我回头见他面色惨变,奇问:“怎么了?” “皇…老爷,你腰间佩的这块玉佩呢?哪去了?”小柜子手在我衣袍内搜索了几遍不得,又紧张的爬在地下四寻。 他喜欢在我身上悬挂各种价值连城的佩饰,认为那象征尊贵,我从不关心也不闻问。当下道:“丢了就算了,再找块来带就是,小柜子,你也累一天了,早点歇着吧!” 小柜子一脸的欲哭无泪:“老爷,那东西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少说也值上百万,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奴才该死,都怪奴才没看好――”他狠狠抽自己嘴巴。我连忙拦住他:“算了算了,东西再值钱,也抵不上你这条命值钱啊,只要没搞丢你,就好了。” 我笑。小柜子停手,楞楞的看我,那眼光象他从不认识我。 我解衣上床。小柜子小心翼翼的伏侍,我闭眼之时,听他喃喃的说:“皇上,在您心目中,奴才真的比那块玉佩还重要?” 我点头,懒懒的答:“东西是死的,你是活的,它当然不能跟你相提并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问,真是! 很久没听小柜子吭声,我眼睁一线,不由呆住。小柜子已经满面泪水,跪在床头。我吓得忽地坐起,拉他:“怎、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皇上……”小柜子声音颤抖:“奴才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听人这么说过,包括把奴才卖进宫来的父母!这话……还是皇上你金口玉言……有皇上这句话,奴才即便是现在死了,也瞑目了!”话毕,顿首痛哭。其间辛酸,寥寥几句又怎能概括。 我下床拉起他,叹道:“小柜子,天下岂有不是的父母?他们并非不爱你,实在是穷得养不活你,你也进宫这么多年了,就忘了陈前旧事吧。开开心心的活现在,才最重要。有我在,没人会再欺负你的。”。 小柜子重重点了点头:“皇上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以后奴才心目中,也永远只皇上一人。” 我哑然的拉住他。明白小柜子对他父母的恨,已郁结深藏了十几年,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有岔铺的坏毛病,尤其睡在客栈,总觉这床脏脏的被很多人睡过,虽然小柜子全让小二买了新的换上。翻腾到半夜,我才勉强合眼。刚将进入梦境时,一阵喧嚣的嘈杂声把我惊醒―― “抓贼啊――抓贼啊――!” 伴随着一阵铛铛锣乱响,街上很快人声鼎沸。小柜子也翻身从地铺跳起,跑到我床前张开双臂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护住我。这是条件反射。李初和卜飞第一时间破门而入,后面跟着一脸不耐的孝常。至于江十三,早醉得同猪样,没人指望他能被吵醒。 “老爷,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卜飞看我点头后,将身形化为一线,穿窗而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这份轻身功夫,令我大开眼界。孝常凝望着他逝去的方向,眼神令我奇怪的阴晦。 喧闹声很快从楼下转移到远处,卜飞掠回来:“老爷,是官兵在追捕两个小贼,据说今夜又有家富户遇盗了。” 我点点头,打个呵欠。既然不关咱事,睡吧。 孝常第一个作出正确的反应:“老爷,你继续休息吧,我们在外守着,应该无妨的。” 三人鱼贯退出,并带上门,房间又恢复如往的平静。我正待倒头又睡,半开的窗外,衣袂破空,咻咻竟接连掠进两条黑影!我和小柜子看呆尚未回神间,那两条黑影形如鬼魅,已双双抢到床前,一个伸手捂住了小柜子大张的嘴巴,一个则用明晃晃的刀抵住了我的咽喉! 第三十五章 宝宝贝贝 “别作声!乱喊就宰了你们!” 用刀威胁我的黑衣人恶狠狠的说。尽管有意压低音调变化语气,我还是听出他的稚嫩。面容发型都可以遮盖,但身量无论如何都伪装不了。从这两人一模一样的高矮胖瘦中,我已认出对方是谁―― 唉,这年头,当真是我做皇帝的失败吗?连两个小女孩也跑出来当贼!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我脑海闪现出这句话,顺嘴就念了出声。从前看书并不在意这句话,此时此刻,才深悟其间的悲哀。 持刀那位愕然地看着我。我手慢慢撩开遮光的纱帐,让淡淡的月色照在我脸上,只听他低低的一声惊呼:“胖子是你?!” “……” 房间一阵死寂。我沉默是因他对我称谓的尴尬愤怒,他则是为自己身份暴露而烦恼。 堵小柜子嘴的手松开了,小柜子急忙逃离他,蹿到我身边站定,张开双臂护住我。用凶狠的目光正视刀以及它的主人。他这个自然的动作令我很窝心。 “胖子,真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你!”持刀者嘻嘻一笑,两人同时抹下蒙面巾,俏靥如花,果然是那对双双姐妹!小柜子眼球几欲瞪脱眶――“怎么知道是我们的?” 我坐起来,她知趣的收刀退后。毕竟小女孩一个,见了熟人就不再好意思扮演强盗角色。 我淡淡说:“因为白天才见过,印象未灭。你们不是刚得了江十三的医馆吗?不至于穷得马上要出来当贼吧?” 站远那个眼露一丝惭色,面前这个却嚣张自在:“胖子,你懂什么!我姐妹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与普通盗贼不同。这个说了你也不明白,看在咱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今晚先放过你们!贝贝,走!” 我下意识一把扯住她手――她回头,明眸中冒出一窜火星。我赶紧解释:“现在街上正乱着搜捕你们,出去不正好自投罗网?不如留这一晚,待天明风声慢下来再走。” 姐妹俩连小柜子皆惊讶莫名看我。我自己也不解为何如此说,可能出自内心的不愿见到她们被官兵抓去吧。 “胖子,萍水相逢的,你不怕遭连累?”她眼中逼人的锋芒似已柔和了不少。 这点我才不担心。这世上能连累目前我的人只怕尚未出生。我是以摇摇头。 “我家老爷都这么说了,两位女侠就请暂时屈居此处吧。”小柜子突然展颜灿笑,同时投我深味的一瞥:“我去门口把把风。” 这小子笑得好诡异,他什么意思? “那就谢谢你啦胖子!”本以为她至少要谦让下的,她却老实不客气找张凳子坐下来,同时卸下背负的沉甸甸大包裹,哐哐当当,里面滚出一锭金元宝。我汗,这两个小女贼到底偷了人家多少东西?! 良知提醒我将这对姐妹引上正路是当务之急。 我披衣下床,到桌边斟了两杯茶,送到她们手里。看她们累得满头大汗的,当贼想必也没那么轻松。一个大咧咧抢着干了,又自己跑去抱着茶壶猛灌;另个被叫作贝贝的女孩,低眉顺眼的双手接我杯,同时说了句:“谢谢公子。” 第一次听开口,声音又如此柔媚,我不禁多瞧了她两眼。怪――明明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怎么举止行为大相径庭呢? “两位女侠,不知怎样称呼?”前生,小时侯我听故事就特羡慕这些高来低往,来无踪去无影的异常人物。今次有缘相识,我颇感兴奋,即使明知对方两位身份不很磊落。 “我叫宝宝,她叫贝贝!”喝水的一脸豪迈,介绍自己一如推荐国家元首:“我是姐她是妹,出生前后只相差几分!” 宝宝…贝贝…再汗――我怀疑绝对是这位飞扬跋扈的姐姐带坏文静内向的妹妹的。当贼也当得这么骄傲的,也就属眼前这叫宝宝的小女子了! 门外传来小柜子跟人咕咕唧唧的声音,我猜他正跟闻声赶来的李初等人解释,没我的指示,他们也不会随便乱来。我安心开展我的教育工作。 “宝宝,贝贝,你们年纪这么小,怎么就出来闯江湖了?而且干这个……很危险的,你们有没考虑转行?”所谓交浅言深,就指现在的我了。不过看宝宝这么直爽,估计不介意我的无礼,我就端出长辈的架子语重心长。 贝贝或许听出我对她们身份的少许鄙视,幽幽垂下头。宝宝白我一眼:“你一个养尊处优的胖子知道什么?看也是个纨绔子弟!我姐妹,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师父一手带大。现在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去了,临行嘱我们为百姓多做善事,我们现在干的,不正是好事?你只知自己贪欲享受,混不知民间疾苦!” ……无语。半晌我才张嘴:“有钱的未必都为富不仁,穷的也未必皆是善良百姓。我并非指责你们的行为错误,只是希望,在你们下手之前,先好好调查一番。以免伤害无辜。”看她们的包,绝对刚搬空了倒霉的一家。真不知让别人以后怎么活! 我前身出生殷实小家,当地虽不算大户,也小有地位。每天看父亲起早摸黑,苦心经营自己家业,没人比我更明白那钱的来之不易。为节约开支,我家自己也开辟菜园果园,雇人种植。遭遇灾荒,父亲更开仓放粮,乐施贫民。所以,我从不以贫富来评价一个人的好坏。 这些道理,说了两姐妹也不懂。因为她们没亲身经历。 街上步声杂沓,似乎有不少人在奔跑。小柜子和李初神色紧张的钻进来:“不好了老爷,店外来了很多捕快,他们要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了!” 宝宝贝贝同时站起。令我惊异的竟是不爱说话的贝贝开口:“多谢公子收留,我们要走了,此事还是不能连累你!” 我拉住她们,示意李初将两个大包裹塞进床下:“宝宝,贝贝,如果你们相信我,请暂时躲起来,来搜查的官兵,我保证能打发他们走。” 宝宝望着贝贝。她是姐姐,关键时刻还要听妹妹的意见。因为明显沉静内涵的妹妹比姐姐更具头脑。 贝贝娟秀的柳叶眉下,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就象两潭清澈明净的秋水,投射出柔和又聪慧的光。她一瞬不瞬的盯我片刻,终至用力地点了下头: “我们相信公子。” 第三十六章 新同伴 打发走前来搜查的官兵其实非常简单。 小柜子塞给为首者两锭银子后,他们连房门都没跨进就走了。庆幸之余,我又不免为有这样的属下而悲哀。 孝常对我帮助两个女贼的行为很不以为然,多了个江十三他已经不爽了,一夜之间又冒出对孪生姐妹――即使这对如花姐妹人见人爱,他也脸色铁青。 宝宝贝贝负案累累,自知在此地呆不长久,听说我们是旅行途中,立马要求加入。我想若我拒绝,她们又会重操旧业,倒不如带在身边好好管教。而这对姐妹也确实讨人喜欢,就首肯了。至于他人怎想,懒于关心。 第二天,我们吃完早饭江十三才起床。惊奇的发现“诈骗”他全部家当的两个小魔女也在场后,跟宝宝开始了第一轮唇枪舌剑的攻击。此后,这便成为我们一行寂寞旅途的点缀。每天清静,只有在江十三喝醉酒的时候。 论口才,看似精灵的宝宝绝非江十三对手,此人赖,皮,奸,狠,无所不用其极。但宝宝属暴力型的,三言两语不合就大打出手,最后结局总是江十三抱头鼠窜而去。对这,江十三只能常自我解嘲:好男不跟女斗;又或:君子动口不动手。传为我们中的笑谈。时光飞逝,行程半月,倒不觉漫长。 不知是已习惯跟我们的相处,还是宝宝以每天欺负江十三为乐,姐妹俩都不言及分手。在小柜子和孝常的偶尔抱怨声中,我们这群奇怪的组合,就浩荡荡挺进淮南。 越出繁华地段,所见越惊心。沿途百姓并非如小老头给我形容描述那样安居乐业,相反,盗贼四起,强权横行,民不聊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方面官家富户歌舞升平,一方面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象宝宝贝贝这对姐妹年纪小小就出道当贼,见惯不鲜。看来,这昏君甩下的烂摊子还不小,要重扶社稷,收拾民心,非一朝一夕的事。 如果赫图四王子戈咯隆,一路行来,看见如此情景,会作何想? 我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一瞬间我似已捕捉到对方的真正用意。还有什么借口比出使来刺探我国国情更好?霍光无疑是边陲的一道强有力防线,但一旦突破,敌人就会发现,我们的内部是如此四分五裂,不堪一击! 戈咯隆临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我以为只有仇恨和宣战,现在回想起来,那其间原来还包涵有某种程度的轻视吧?在被誉为赫图军神的他眼里,面对赫图国的铁骑大军前,我们根本不足匹敌。 我把心里迷乱的事情都慢慢理清,捉摸,牵出一个源头:收服薛平,势在必行。人类有时是盲从的,只要我能兵不血刃的平息淮南暴乱,其他响应的地方呼声便会削弱。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面前,我相信一位真正有识之士会作出正确选择,反之,我也可以利用此瓦解贼兵的军心。 具体怎么做,得等我先看清薛平这个人才说。 眼前宝宝和江十三仍在继续无休止的争吵,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谁也不懂我为什么在看着两个烦人的家伙时还笑得出来。 孝常早就回自己房间了。自从我们的队伍中多出三人,他就越来越显阴沉。我隐约觉得我们之间有鸿沟,但鸿沟是他自己挖掘出来的。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皇亲国戚的想法。 淮南状况比韦治上书朝廷的奏折写的还糟糕。大片的田地因为天灾**而荒芜,常常走几十里地也不见人家。偶尔经过一些村庄,里面只剩老弱病残,个个贫困潦倒,用空洞失神的目光默默望着我们这群异乡人。估计那些青壮不是跑去参加了薛平的义军,就是被官府拉了壮丁。 找不到可供食宿的地方,一行又饥又渴。天色将晚,我们只好就一间废弃的山神庙栖身,拿清水下干粮。我浑不在意,倒是小柜子叨叨自责,在江十三和宝宝贝贝姐妹古怪的眼光下,用携带的精致被褥给我在避风角落搭了个床。看别人都睡草铺,我还有人伏侍上下,挺不好意思的。 环境恶劣,孝常却出人意料的活跃开来,率先提出打猎以改善我们的晚餐。宝宝一脸兴奋的响应跟随,理所当然被一口回绝。李初离不开我左右,卜飞也被随便找个理由挡掉,最后,我们都只能看着这位孤独骄傲的小王爷孑然一身投入远处的小树林中。 我非常怀疑这位平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能给我们带回什么野味加餐。不过,这里少个老板脸破坏气氛的人总要好过多,片刻宝宝和江十三便吵吵闹闹起来,我们全看着他们取乐。 直等到月上梢头孝常才慢悠悠转回来,手提着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我们这些人,包括宝贝姐妹,全是饭来张手衣来伸手的人物,谁愿去打理那东西。推搡一阵,最后一脚把江十三踢到血淋淋的山鸡野兔前。理由是:这小子学医的,又会耍刀,不怕见血。 在江十三哭丧着脸努力跟那堆死物纠缠时,我们先后倒头入睡。李初和卜飞负责轮流守夜。 临闭眼前,我感觉孝常又在看我,那眼光深邃离奇。然我已疲倦得不想思考了。 ; 第三十七章 圈套 半夜,一种异常的警兆袭取心头,无小柜子呼唤,我也突然惊醒。 睁眼见四周,昏黄摇曳的篝火光拉长鬼魅般乱舞的阴影。几乎所有人都同时间醒了。就连平常大咧咧粗线条的宝宝,此刻也难得的一脸凝重,左手持鞭,右手握剑的靠在破惨的庙门边窥探外面。 “出了什么事?”我低声问。 卜飞和李初迅速靠近我。卜飞神情冷肃,用锐利的目光扫射除我和李初之外每个人:“老爷,我们的行踪暴露了,现在至少有上百个高手包围在这间破庙外!他们行动迅速且相当默契,直到接近才被我们察觉。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精心准备的圈套,我敢肯定,老爷被我们中某人出卖了!” 我征了片刻,环顾左右。噫?!江十三上哪去了?刚腾的火气窜上来,感觉自身袍角在无风自抖,错愕低头,只见团**蜷缩在我脚后,瑟瑟作声。我和卜飞,不约而同翻了大白眼。高估这种人,真是对我们智慧的最大侮辱――先把内奸是他的可能性排除了吧! “大哥,你负责保护皇上和小王爷撤退,断后交给我!”卜飞几近耳语对李初。李初两眼看着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虎目蕴泪,没说话只是重重握了下他手。谁都心里清楚,今夜被敌人重围,逃生率几乎为零! “其实地狱没你们想象的可怕――”我悠然开口:“死亡的痛苦,仅来源于再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呆了一呆,人人用怪异的眼神猛瞅我。 便在这时,轰然一声,两扇腐朽半掩的庙门给人一脚踹开,倒飞着跌在我们脚下,伴随着凄厉的声响碎成千片万片!四下寒光闪动,无数的黑影夹带着紫电雷芒暴射而至―― 江十三本已直起的腰又躬了下去,重新钻回我身后。这死小子,他还真拿我当挡箭牌呀! “走――”卜飞厉喝出一声,自腰间掣出一对银钩,瞬如猛虎趟群羊般冲向敌众核心。两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他已手起钩落干净利落的解决了最近的二对手。李初用诀别的目光悲痛的再望了卜飞最后一眼,扶着我匆匆自庙后突围。小柜子和江十三狼狈跟在身后。 混乱中孝常不知跑哪去了,他该不会有危险吧?宝宝贝贝身手不弱,有她们帮忙,料必卜飞不致有性命之虞。毕竟,这些刺客的目标是我。见我离开,立即放弃对卜飞的围攻,疯狂而快捷的衔尾追来。 “见鬼!”江十三一边跑一边叽咕:“突然之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打哪冒出这么多武林高手啊!肥老哥,是不是你太有钱了,身上正揣着块稀世珍宝,才诱来群群饥饿的野狗?!” “……”我认真的回顾他:“江十三,你离开我,分头跑吧,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追杀你的。” “哦!”江十三连犹豫都不犹豫,立马对我挥挥手,转逃向另外一条岔路。然而,只停顿了数秒钟,我们就发现追兵分出了一小股人马,杀向江十三的方向。我明白了,这些刺客,他们不仅要我的命,还打算将今夜在我身边的人一网打尽! 这种斩尽杀绝,不留活口的作风,绝非所谓义士的常态。 我心里隐隐笼罩着一层不详的阴霾。 “皇上……”李初显然也弄懂了这点,从背负的行李中取下一个狭长的包裹递给我:“这里面有一样信物,我本打算亲手交给一位朋友的,现在看来不能了。皇上洪福齐天,一定能躲过今夜之灾,日后有机会请您一定将它替属下转交――他就是淮南黔亍、凌云山庄的庄主盖啸天!” 我颤抖的双手接过包,清楚,他是打算以死护驾了。可是我――值得吗?!我并非他心目中那位真主。 李初拉着我狂奔上山顶,一条蜿蜒盘旋的小路直通林深处,左面是很深的壕沟,右面是山脊。他存心死守这里的话,完全可以拖到我们脱身。但我,怎能舍下他走? “皇上,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初焦灼的盯着越来越逼近的敌人,喊。小柜子也流着眼泪拼命的拖我,我固执不动: “李总管,在天下人眼里,我只是一个该死的昏君,你何必拼命维护?就让他们杀了我好了,你完全可以自我逃生。死亡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可怕――真的。” 我淡淡地笑,笑得自己都觉诡异。 李初震鄂的望着我,那眼光象从不认识我似的,久久才说:“皇上身系万民,其尊贵显要岂是小小李初可堪替代?如果皇上今夜不幸蒙难于此,试问朝中谁来收伏薛平,平叛淮南?群龙无首,赫图也必将趁乱南下,我大沂亡矣!” 他扑通下拜:“属下恳请皇上,一定保全龙体,为大沂,也为天下百姓!” 森冷的风刮过,寒彻心骨,我的眼泪也几乎涌了出来――我不是感动,而是无奈的悲哀。 什么时候,我连死的自由权利也丧失了。 李初已跟追兵短兵相接了,小柜子拼命的拖着我走。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第三十八章 脱身 我一直不喜欢过于密集的树林,因为惧怕那里面会潜藏着什么危险的蛇虫鼠蚁.但现在静静蹲伏在这道大自然的屏障下,感受它温柔的庇荫,满心的惶惑和不愉皆被洗去. 漫天的杀气已远去,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至少,小柜子还在我身边.小柜子一直在狠命蹂躏自己红肿的眼睛,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除我和审妃外,李初是唯一赢得他好感的人.长期的相处,奠定一种奇特的感情.我清楚李初从来就没拿有色眼光看待过小柜子. 而即便我给予小柜子身份地位再高,他作为阉人,出外也是被人瞧不起的.长期的压抑令小柜子心态偏激.他只爱他所爱,而对别人,也从不吝于打击报复. 我把手轻轻搭在小柜子瘦削的肩上,淡淡说:“小柜子,我说过,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再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生离痛不如死别,原因就是:黄泉路上,我们很快又会结伴同行.慢一点喝那碗黄泉汤,你有的是时间与李总管谈谈说说.” 小柜子惊骇的瞪大眼看我.我目光凝注着草木缝隙的外间.昏暗的夜色下,正有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缓步走了近来.他残废的右腕套着一个精钢所制的鬼爪,锋锐的五指边缘,尚有丝丝鲜血慢慢滑下,滴落. 李初究竟不能挡下所有的敌人. 看见这名杀手用冷厉的眼神逡巡着四周,最后定格,顺着被踏乱的草路向我们藏身处看过来时,我就知道,今夜是没有侥幸了. 我遗憾重重,但最内疚的,是连累了如此多无辜. 看不见杀手的脸,但从他微眯的眼,我很清楚,他在笑!他一步步向我们逼过来时,带着的是种猫玩到手老鼠的戏侮情绪。 “小柜子,爬上右面的土坡!”我隐约听见不远处有水流奔腾,心中一动。既然敌人暂时不急于出手,就利用他这点变态的心理来自救吧。 “那边好象是悬崖……”小柜子颤声答。他的反应很明显让杀手得意。我一把抓起小柜子的手,狂奔。 ……身形笨重真很累赘,尤其爬坡狼狈万端。回头看,好在那黑衣人不缓不徐的追,尚有从容欣赏的心情。 “如有选择的话,小民也不愿冒这弑天大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皇上身后有很多足可以取而代之的人,你,就请安心的去吧――” 双方终于只面对面不到三步之遥,杀手看着已上到崖边、退无可退的我们,悠然的挥起手。开什么玩笑!我努力这么久,就为了不沾你身上的腥气,若由你的鬼抓送我们上路,不白费劲了吗? “小柜子,跳――!” 在黑衣人略显错愕的目光下,我猛拉瑟缩的小柜子,纵身一起跳下悬崖! 所有人都低估了我。他们眼里的,早非当初只会贪淫享乐,一无用处的昏君。目前这躯壳内,藏的是我!我自承不是窈窕淑女,前生的我,活泼顽劣,上树下水,摸鱼掏鸟,什么没干过。 眼前这道悬崖,高不过十几米,下面横亘一条小河。投入这样的水里,根本淹不死我。――汗……就算想自杀也不容易。肥胖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充气的皮球,刚沉下去又浮了起来。反观小柜子,倒象个沉甸甸的秤砣一直下到底。这小子看似瘦弱的身体,原来有这么实在。……无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柜子打捞上岸,把他弄趴在一块大石上由他自己吐出腹中积水后,我就虚脱的坐倒。好累,若非我现在这男人身体,肯定支撑不下来的。 身上的东西全部湿掉了,夜寒袭骨,冻得人面白唇青,想升起堆篝火取暖都不行。无奈,等小柜子清醒后我们相互搀扶着找可以躲风的角落。 “皇上,你看,那前面有个山洞啊!”小柜子兴奋的搓手:“我们进去避避吧!” 我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连番困境,已养成我有点多疑的毛病了。确定那洞是天然而非人工陷阱后,才点点头,允许小柜子先行探路。莆一进洞口,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小柜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咚的变成了个滚地葫芦! 我急忙瞎摸乱扶,触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以为那是小柜子。小柜子却在我身后说:“皇上你没事吧?”我一阵毛骨悚然,赶紧丢手――这、这是什么东西?! 等眼睛终于适应了洞内昏沉的光线,才辩识出:地下俯卧着一具肮脏的人体。 “有――有死人啊!”小柜子脱口尖叫,没有比在此时此地让他发现具尸体更叫他害怕的了。若非我在,估计他已夺门而逃了。 我们自己刚才就差点变成尸体,有什么好怕的。我为转生,三天内见过不下百具尸体,死相更难看的都有,我对这些东西已有了一定免役力。 “小柜子,把他拖到洞外看看,这人可能还有气。” 联想刚才手的触感,死人该硬邦邦才对,我起了疑心,让小柜子搭手,合力将地上这人搬出去。小柜子万般不情愿,看我都亲自动手了,只能皱眉皱眼的遵从。 用力将此人翻了个身,我刚伸去准备试探他鼻息的手倏然顿住――幽暗朦胧的月光下,我和小柜子四只眼睛同时胶着在对方那张脸上,一种从没有过的恶寒数秒间自足底直蹿全身每处毛细! “啊――”小柜子丢手,疯叫,逃遁,只用了短短一瞬――我呆滞的望着,脑海也只划过一个念头: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看死人更可怕的东西! 三十九章 蒙难者 夜凉如水,浅淡的月光肆意挥洒在那人脸上,吝于留下分毫阴影。也让我们瞧得是如此清晰――纵横交错、弯曲盘旋的刀疤遍布整张面部,深可见骨,尚有大大小小被灼烧又似腐烂的红疮。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瞳仁,而应是嘴巴的地方,露出森白的残牙……就仿佛一堆被乱斧剁碎的肉渣,又给人艰难胡乱的拼凑起来。 我看过也许比这更狼狈的躯壳,但都远没此刻这么恶心。因为那些已是不会动的尸体,而这个,伴随着他微弱的呼吸那一脸残破的肌肉还在可怖的抽搐扭动――我有时侯不得不佩服人类生命的顽强。 死是很容易的,难的是比死更痛苦的活。 我低头重新检视了一遍自己的躯壳,原来,老天一直没有薄待我。 小柜子还蹲在远远的地方吐,看他几乎呈半昏迷的样,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我慢慢站起身,踟躇了一下,就近摘下两片大树叶,去河边装水。心想这样的人死了会更好,但要罔顾自己的良心,又无论如何做不到。 强忍着快冲到口边的酸味,我咬着牙扳开那两排没发现嘴唇的牙齿,将汲来的河水灌了进去。手指有种酸麻的感觉,糟糕,不会被他的霉烂给传染上了吧?实在憋得不行了,我几步冲远,开始狂吐。先吐了几堆秽物,掏空胃里的东西后,又吐出了墨绿色的胆汁。小柜子爬过来问:“皇上,你没事吧?”我痛苦的答应一声,又爬着吐了一堆胆汁。 背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我感觉身体象被点中穴道似麻痹了――小柜子瞪大惊恐的眼睛越过我肩膀看:“皇……皇上……他醒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摸出湿手帕擦净嘴,扔了,才小心翼翼转头。那人浑浊无神的眼珠在翻白的瞳孔徐徐转动,我立刻联想起死鱼凸暴的眼睛,胃再一次绞缩,好在基本已没吐的了,干欧几声,便控制住自己。 我知道跟人说话时不看对方脸是很没礼貌的事,但,想来以此人自卑的心理,也不愿给人当妖怪般的看吧。我将注意力放在他颈部以下的衣领上,脏得出奇,不过好歹在心理承受范围内。 “……你醒了?”此人一身褴褛,而从其衣料质地来看,非寻常人家能穿。即使那张脸,也肯定是被人毁容而作,老天再懒,断乎不容把人生成这样子的。我所以判定他是位可怜的蒙难者。 同是天涯沦落人……呃,还是算了……跟这样的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会晚晚做恶梦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走了。”我用眼色示意小柜子,小柜子解下湿嗒嗒的包裹,掏出用油纸仔细封好的钱袋。犹豫了一下,抽出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放在那人手里。 我留意到那人的手,修长而白皙,掌间有厚厚的老茧。这不是做粗活磨成的,更象是一个经常舞刀弄剑人的手。我不禁再正视他脸一眼,经承如此巨大惨痛的变故,想来更黯然蚀魂的是他的心吧?! “……谢谢公子……”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自他喉间溢出,出人意料的温文谦和,我心中不由一动。在这种时候都仍能维持翩翩风度,显然受过非常良好的教养。 “这钱……你还请拿回去吧……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就是了。”他笑比不笑还难看,一扭扭肌肉可怖的蜷曲,我和小柜子都脸色煞白。支撑着没让我们夺路狂逃的唯一原因,想必就是他比正常人还彬彬有礼的谈吐了。 “你收下吧……”白痴也看得出他比谁都需要救助,何苦吞那口硬气呢! “你们也看清我现在这模样了……生对我来说还有何意义,况乎钱?”他声音异常的平静,两眼凝望着夜空,一动不动:“你们走吧,我躺这里,就是打算一个人静静的远离尘世。” 我无语。换我是他,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掉的。但现在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默然片刻,我让小柜子走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微显惊异的扫我一眼,随即语声带出讥讽冰冷的笑意来道:“看得出,你也是个落难者。只是情况比我好点……你不怕看我这张脸吗?” 我视线慢慢在他脸上游移,看多了,好象没那么刺目了。我点点头:“说不怕是假话,不过,毕竟是副驱壳,使用久了就会习惯。老天也不能让你生生世世都顶着这具臭皮囊做人的。” 他身子一震,长时间的看向我。我几乎又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时,他缓慢又忧伤的再笑了:“我听过很多刺骨的话,来安慰我的,你还是第一个……而且,你安慰得也别出心裁。” 我手托着腮,俯视着他懒懒的驱壳,还有他被驱壳深藏起来的受伤灵魂。缓缓道:“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他撼动的瞪我。不为我的话,也许为我当时专注的神情。 我淡淡一笑:“如果我说,我现在这具驱壳本不是我的,我前生甚至是一缕小小女魂,你该怎样想?” 第四十章 长夜 “哈哈哈哈……” 短暂的静默后,冲天的狂笑浪般席卷我的耳膜。无奈的瞧着对方更形扭曲抖动的面部,生怕一不小心,那上未嵌牢的眼珠及牙齿就会被挤掉出来。 远处的小柜子心惊胆战的望着我们,看他样子想冲回来护驾以尽职责,又腿脚发软。 好在这人很快的停歇,笑声明显牵痛他的伤口,他用颤悚的手抚摩了下自己的脸,幽幽叹息道:“自变成这模样起,我就再没笑过了……尽管知道你在开玩笑,我也还是谢谢你。” “……”我哑然片刻,忽然问出个很幼稚的问题:“如果老天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顶着你现在这张脸;第二,让你由男变女,或则由女变男;你选择哪一个?” 他呆了呆,见我认真的在等他的答案,就稍微考虑了下,而后毫不迟疑地答:“选第一个!” 我大跌眼镜:“为什么?”我刚还暗自庆幸自己转生没投到他身上呢。 他奇怪的瞟我一眼:“这还用问为什么吗?我堂堂男子汉,士可杀不可辱!让我去变个女人……宁可一辈子的顶着这张脸!” “变女人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象你现在,崩溃求死!”我挺不服气。 我们两人同时沉寂下来。良久,他缓缓坐起半身:“看你模样不象个普通人,搞得这么狼狈,也是被仇家迫害到这来的了?” 我抽动嘴角,想笑,但对着他那张脸,实在笑不出,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吧――我的仇家,多到数不清,连自己都辩识不出。” “你被人扔下来的?” 我摇头:“走投无路自己跳的,万幸精通水性拣了两条命。” 他呵呵一笑:“我也是自己跳下来的,不过,当时我是想结束此生的。”出神一会,自我解嘲又笑:“但阎王也怕我这丑样,不敢收我。不得已,只好找这个洞来躺着,看他老人家哪天大发慈悲,把我收了去。” “死不解决问题。”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未处理好身后事,只怕黄泉路上,也不甘心喝那碗孟婆汤。” 他注意的看我,明知道他没什么恶意我心里还是一阵发毛。 “想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吗?”他笑得更诡异,阴冷。 我的好奇心立刻占了上风:“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他语声甚至带点漠然:“我原本也算个翩翩佳公子,有名有地位,还有一位众皆称道的世家美女作未婚妻。某天,来了个人,自称是我未婚妻的表哥,旧相好,他讥刺我绣花枕头一包草,被女人看中的只有那张脸而已。我当然很生气的跟他打,盛怒下却不小心中了他精心设好的套――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却已面目全非。” 他颤抖的五指再次触摸自己狼籍的脸,深邃的眸子黑亮得可怕:“回到家中,熟悉的一切均为此而改变了:未婚妻说她不认识我,拼命哭着叫着喊我滚,亲戚朋友也避瘟疫般躲开我……我的一切,顺理成章被那个人接手了。半个月后的婚礼照常举行,新娘仍是她,只是,新郎已换成了他!” 他似乎说累了,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刚被毁容那刻,我的仇恨是如此之深,发誓要从他身上追讨回百倍千倍的利息――不过,现在我已懒得再去追究。若非他,我又怎会清楚的知道:我疯狂去爱着的女人,原来只一直贪恋我这张脸而已?!” 他淡淡的笑。笑得我满嘴发苦,几乎不见他面容的可怖。感受他压抑在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悲哀,我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安慰他。 呆楞的坐在他身边,长达两个时辰的发痴。天蒙蒙的亮了,晨曦穿过树木的间隙,洒给人身心一丝暖意。我蓦地惊觉过来,竟这样陪他坐过了一宿! “你走吧。”他开口,自然的祥和:“谢谢你陪我这一夜。如果照你说的,真有前世今生的话,我一定回报你。” 他全身放松的摊开四肢,阖目,完全明白的等死姿势。我不知名的怒气突地全涌了出来,用力踹了他一脚吼:“刚还说自己是堂堂男子汉士可杀不可辱,不要变女的,你瞧你现在这死猪样,跟懦夫又有什么区别?!现在时局动荡不安,反贼林立,外族也虎视眈眈,有那精力搞男欢女爱,不如多节省点下来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他象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眼睁一线瞄我一瞄:“帮那昏君?你没发烧吧!” “……” “你见过昏君?认识昏君?”我冷笑,拗上了,不信把你从地上揪不起来! “天下公认的昏君,还有必要见识吗?”他连眼都懒睁了。 我再度蹲身:“那你相信自己亲身接触,见识,还是相信别人所说呢?” 他嘴角抽笑:“有时侯,自己亲身感触的都未必是事实,何况听别人说。” 哼,有这觉悟就好,我盯着他,那刻几乎已忘记了恐惧:“好!如果我证实,我就是众口一词的那个昏君,你愿意爬起来跟随我,亲身感触下我是怎么的‘昏’吗?!” 第四十一章 劫后余生 他眯缝着双目看我,瞳仁周围的血色与裸露的肌肉似欲将眼球挤出。被这样的人看着,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但强烈的理智和同情驱使我一动不动承受他炽烈的视线。回避是很容易的,然此刻一走了之,我的灵魂一辈子将不得安息。 终于,他再次可怕的笑起来:“自称皇上的人,不是疯狂就是事实。我不关心你属于哪种,只是――将这模样的我留在你身边,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我摇摇头。在说出刚才的意愿前,我就已定下决心:“相貌好看又怎样?身边一大群,我不是照样每夜坐卧不宁?人人都带着副假面具,根本辨不清真伪,便多你一个,又何妨?” 他默然片刻:“雇主在买佣前,一般会先验货。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收个窝囊废咋办?”他咧咧嘴:“我非常理解你现下的同情心理,遗憾我并不需要。――你快走吧!” 他翻个身,背对我。 没有话说了,我们的交流已到尽头。我无奈的站起身,从腰间摸出块牌子,搁在他头边的地下。这是面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金牌,以前为方便翘宫找李初要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 “我不能勉强你作出任何决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想通就拿着这块牌子来找我,我今天对你的承诺永远都有效。如果想不通,估计阎王爷那最终还是会收留你的。” 我转身喊上小柜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阴黯潮湿的地方。 “皇上,我们怎么爬上这山崖啊?”小柜子抱着包,两眼干苦的仰头望我们跳下来的地方。 我沉吟了一下:“沿河的上游走,一定能离开这山谷的。只要进入梁赞,茂都尉的辖制区域,我们就安全了。” 唉,柳禹琛的阵前倒戈,直接导致淮南的大部分领地陷落贼手。茂政目前退守的梁赞,基本已算此地区的最后一关,倘再出纰漏,薛平定会挥军北上,连携各地暴民,对我所在的京都成合围之势。那时更难收拾残局了。 而这关键时刻,朝中文武还勾心斗角,尔虞我乍呈一盘散沙之状。单看我这次出行不久既遇刺就清楚――掌握我行踪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内奸的出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令我痛失良友! 李初临别瞩我转交的东西还在,睹物思人,一阵黯然情伤。我从不认为我有魄力与毅力当好这个皇帝,这包沉甸甸的东西,更添我灵魂的负荷。 中午后一如我料走出凹谷,然置身四通八达的官路,我和小柜子俱立刻陷入窘境――两个超路盲!平常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有李初他们在时从未考虑此节,连车马都是雇好后扶我上去的……现在大麻烦了! 小柜子一脸唯我马首是瞻的望我示下,我无奈的抉择:“我们走回头路吧!”至少,回头路认得。当务之急,是联系地方官府搜救李初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容忍他们的尸骨弃暴荒郊野外。即使我心里认为他们先我而解脱了。 前方晃悠悠过来三条人影,一男两女,似乎边走边还激烈的争吵。那熟悉的声音袭入耳膜,竟让我突地强烈生出种嚎哭的**――宝宝贝贝!还有江十三!原来他们也幸免于难?! 两组人在狭窄的山路上面对面呆立,傻眼,末了,江十三爆发出一声狂叫,冲过来抱住我,一边大力拍我肩膀跳脚一边回头得意地对两姐妹:“如何?我没说错吧?我早就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们看我肥老哥天生一副圆滚油滑,八面玲珑的奸商小样,想算计害他死,容易吗?!” “……”这小子还是去死了的好……我收回刚才的感动。 “胖子,你真没事啊?”说话的肯定是宝宝(温柔的妹妹从不这样无礼的),同样大大咧咧的用毛山之抓拍我两下,倘够高一定会慰问我脑袋的。我满腔热情这时全跑爪哇国了,没好气说:“没事,你们也够命大的嘛!” “你们看见李总管没?”对于小柜子,除了我,他只少少关心下李初。 贝贝摇头,神情是三人中唯一表现正常的凄切:“卜飞大哥拼命掩护着我们冲出来,他自己也不知怎样了?……我们是逃亡路上碰到江大哥正被追杀,就顺手救了,一起来的这里。” 我出神半响,双腿象灌满铅般沉重:“我们去县衙吧,报官。” 一言既出,回顾姐妹俩同时失色。我才省起,以她们的身份,官府是头号天敌。 第四十二章 卧病军中 江十三用异样的眼光瞄我,有那么恍惚的工夫,我直觉其间包涵更多深意。但当我凝神细顾他时,他双目粲然的精光已消逝,又恢复成一副吊儿郎当的讨人厌样,令人怀疑只是自己视觉出了问题。 我揉揉自己疲累的太阳穴,唉,当这皇帝才个把月,就已变得神经兮兮的。长此以往,怎一个累字了得! 我叹口气,对兀自惶惑不安的两姐妹说:“放心吧,除了我和小柜子,没人能证实你们的真实身份。报官,可以借用他们的力量更快找到李初,卜飞他们。” 贝贝点头:“我们听你的,只要能快点救人。” 正当我们商定要举步,宝宝忽然指着前面嚷:“你们看那,山路上来了好多人!”早同惊弓之鸟的我们一听,没及去辩真假,不约而同,冲向路边的灌木丛躲藏。江十三钻到两姐妹身后,小鸡寻求母鸡庇护般,给宝宝大力一脚踹回我这边。他就索性拉了我衣角梭梭地抖,唉…这男人,真没治了! 伴随闹哄哄的人声临近,感觉没什么危险性,我壮着胆子探头去看,竟是一大群官兵!再看领头的,可不正是小王爷孝常吗?原来他也幸免于难,还挺当机立断地搬来了堆救兵,在搜寻我们。好小子,聪明哈! 我站起,拍拍一身的灰土,喊:“孝常!”边领大家走出藏身地。只见孝常回头望我,一脸的震骇莫名。我颇激动的抓住他手摇了两摇,他才回过神来,露出惊喜的笑容来说:“老爷果然是鸿福齐天,逃过此劫,真是太好了!” 他转头对一名士兵发出简短的命令,那士兵匆匆奔走。又回我可掬的笑意道:“老爷,此地不宜久留,山下备有车马,请您快快动身离开这儿。我已通知兄长接应,他该快到了。” 摇头,我还不急走:“孝常,你找到李初和卜飞没有?” 孝常怔怔,答:“我们刚搜索过昨夜呆过的破庙,现场除了一些血迹和折断的刀剑,没找到别的。以他二人的武功,应也逃走了吧?” 我默然片刻:“不可能。昨夜我亲眼见卜飞杀了两人,打斗那么激烈,更不可能一具尸体也没留下吧?” 孝常目注我,深邃的瞳仁似窜起两抹寒光,他微低头避开我的视线:“老爷的意思,是想从尸体身上找出线索,追究刺客的真实身份?” 我点头,举步:“我们先回破庙看看。” “老爷,回去也没用的。”孝常淡淡道:“我说我已仔细搜索过了。现场没遗留半具尸体,连那些残兵断器,都是市面随处可买的普通货。他们既然有备而来,没道理这些细节也考虑不到。” 我顿住脚,内心涌起一股懊恼和恚怒。孝常靠近我:“老爷,请先移驾。进了梁赞、我兄长的军营就安全多了。李初和卜飞,我会尽力搜救,而这件事,也请交给我来查――我保证半月内给老爷一个圆满的答复。” 我望着他,沉重的颔首。没了李初,小老头和黑胡子也不在左右,我就象只折断羽翼的鸟,仓皇失措了。 茂政率领了三千的轻骑出城五十余里接驾。随同的还有代理刺史弋别贺与总兵江远简。见一群平常颐指气使,尊贵高傲的大小官员对我三跪九磕,口呼万岁,宝贝姐妹的脸色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至于整个发呆几乎同白痴的江十三,更不可能再冲上来抱住我,喊什么肥老哥了吧。 军营设施简陋,酒食也大不如宫中,但好歹在别人的异常尊敬下我找回了一丝安全感。我将江十三和两姐妹当自己心腹介绍给茂政诸人,他们都眼含异样,显然不理解我堂堂九五之尊,竟跟这些人混一块吧。 晚间,因为落水又挝一夜湿衣服的原因,我竟然迷迷糊糊发了一通高烧。此后在床上躺了几天,原订与薛平交涉的日期也不得不延后。孝常的报告老是没李初卜飞的生死消息,令我更添忧虑。江十三夸口说吃他的药包管百病全消,但谁敢让我吃他开的药?医生就是茂政找来的军医,左调理右调理折腾得我更是病体奄奄,真应了一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难! 早知今日,我就乖乖龟缩在宫里了,也不致连累李初和卜飞。唉! 养病的第五天中饭后,闲得发霉的我顺手扯了本书靠在窗口看。宝宝拉着贝贝蹑手蹑足走了进来。军营没有女眷,这两天全靠她们帮小柜子照顾我,我对她们已由感激生出怜爱,甚至考虑将来把她们带回宫,封个义女或则义妹的头衔什么的。 宝宝推贝贝,贝贝直向后缩,我瞧得有趣:“有事吗你们?” “胖子!啊…不,皇上!你的病差不多要好了,这里也再用不着咱姐妹什么,我们想就此告别了!”宝宝还是最沉不住气那个,先脱口嚷嚷:“你去给那个茂都尉说说啦,他说没得到你的首肯,不放我们出城!” 我心里一沉,虽然这结局早料到,还是不免接受难:“为什么?这里不好吗?我说过,可以当这里是家的,等我处理完一些重要的事,就带你们回宫逛逛。你们不是也一直想看紫禁城的吗?” 宝宝小嘴翘老高:“那是原来我们不晓得你的真正身份!早知道你就是那个昏……” 我瞥见她被贝贝迅速扯了下衣角,强行吞下了后面的话,喉间发出一阵无奈的咕哝声。我苦笑:“别人怎么看我,我不计较。这么多天的接触,连你们也还不了解我吗?” “我们怎么不了解你,就是太清楚了,才得走……”一度洒脱的宝宝脸上突然窜起两抹嫣红,娇艳欲滴,声音也低了八度:“你别以为我们不懂你鬼肚子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不就是想把我们骗回宫去,当你的什么妃嫔贵人的吗……我们才不要干!” 扑――!!! 我正喝的药一口气狂喷而出,书也惊走于地。极度晕眩的怒瞪面前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小人,我险些暴走:“谁…是谁说的?!” 第四十三章 条件 “这还用说吗……”宝宝咕哝,满眼的不以为然。 我怒瞪她半响,末了,偃旗息鼓的投降――本来在别人眼里我就坏形百出,再添份罪状,泥牛入海,也不显闪露水。 我苦笑着,摆摆手:“你们走吧,茂都尉那,我会打招呼的。” 小柜子在旁,或是看不过去,啐了一口:“呀呸,当自己是谁?!后宫佳丽三千,随便拉个也比你们强,难不成认为皇上饥不择食,放着面前如云美女不要,偏挑两只青苹果吃?” 这小子从来不对他不抱好感的人假以辞色,话毒得两姐妹脸阵红阵白,我连打眼色止住他,淡淡对宝宝贝贝说:“一直以来,朕都当你们朋友,想朕公主年纪与你们相仿,即便有心,也多不过收为义女,沦为嫔妃,从何谈起?又岂不笑掉天下人大牙!” 宝宝撇嘴。我明白要取得她们的信赖非一朝一夕的事,疲倦地挥手:“小柜子,告诉茂都尉去,把她姐妹好生送出城吧。” 我拾起地上的书,不知为何,突然没了看它的兴致。 贝贝临去那一眼,是犹豫的,但禁不住宝宝催促,还是相携离开了。江十三从门外进来,目睹这一幕,似乎有些许落寞。 “皇上……”他一扫平日嬉笑嘴脸,欲言又止。 “江十三,你也请辞来的吧?”我懒懒将身体蜷缩回躺椅里,半闭着眼道:“朕准了,你跟宝贝姐妹一道走。” “皇上,我可没说要走啊!”江十三忽地咧嘴,脸上又标出那抹招牌似的谑笑:“大家都清楚我是无家可归的,不赖着你肥老哥,靠谁吃谁去啊?” 以前,我是最讨厌听他肥老哥长肥老哥短的叫,这刻,却异样的觉到温馨。江十三伸出只手,提着的酒瓶在我眼前晃了晃:“一醉解千愁,怎样?来来,干几盅吧,我知道你现在正烦。” 我摇头,这小子该不会以为我失恋,为那两姐妹的走而伤心吧?我现在一心惦念李初和卜飞的安危,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江十三见状,不得我意肯,也老神在在地找角落凳子坐下,开始自斟自酌。小柜子对他怒目相送,他只装作不见。 “皇上,茂政、孝常求见!”门外倏扬的声音令我精神一振,我挺直腰杆,忙答:“快进来。” 茂政和孝常联袂而入,我看他们身后,空空如也,再观察两人神色,心再度沉浸冰窖:“搜救结果怎样?还是没有李初和卜飞的下落吗?” 茂政有些赦然:“回皇上,臣已调度大半梁赞军马,连日连夜搜索方圆百里之地,徒劳无功。从现场遗留打斗痕迹来看,血迹直达崖边……估计李总管已遭不测了吧?望皇上节哀顺变。” 我怒视他,说什么话那么不负责任!孝常上前躬身:“皇上,我们派遣的使者已与叛军首领取得联系!薛平同意和谈,但必须先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不得不把心思暂时转移,毕竟这边才是重点。 孝常迟疑了一下,低头答:“薛平要求皇上亲自前往两军交界的楼山议和,因为不是亲眼目睹圣驾翌临,他们不相信朝廷招安的诚意。” 我默然。茂政嗫嚅一下说:“皇上亲身前去太冒险了……不如……”他下边的话没说完就吞了回去。身旁他弟弟孝常正用古怪的眼光看他。我心中不由一动。扫视全屋一眼,小柜子正急得连连对我摆头,江十三趴在桌上,象已喝醉了。 我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回,总结得失,很快拿定主意:“好吧。孝常,你去回复薛平,朕答应他的要求。为表诚意,双方随行人马都不得超过10人。这点他依得我们就将举行和谈的时间定在后天中午。茂政,具体部署由你安排。” “臣遵旨!”孝常朗声应,拉拉有些走神了的哥哥,一起告退。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那抹不安的阴影似乎更加扩大了。 “皇上,你不能亲自去那的啊,好危险!”小柜子顾不上犯禁,口不择言了:“李总管不在了,皇上身边连个信得过的护卫都没有,一旦出事,谁来护驾?难道说皇上要弃国家、万民于不顾了?!” “好小子!也懂得拿这些振振有辞的堂皇大道理来挤兑朕了?”我失笑:“放心吧,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招安薛平势在必行,即使一个人,我也要把自己该走的路走完。” 我眼角的余光瞄到江十三慢慢正起身子,看我。我顿了片刻,轻叹一声:“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唯尽力而已。” 活着真累。 ; 第四十四章 黛烟萝 晚间,小柜子带进来一位令我意想不到的来客。这是个长发披肩的妙龄女子,潇洒飘逸,白皙的皮肤赛雪欺霜,柳叶眉,一对水汪汪的丹凤眼,樱桃小口衬着两个小梨窝。她以羞怯沉迷的姿态怀抱琵琶,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我讶然地问:“小柜子,她是……?” 小柜子扁扁嘴,一副不屑的表情:“回皇上,此女名叫黛烟萝,乃本郡刺史戈别贺千金求购,进献上来的。据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希望能伴在皇上左右伏侍,以为圣驾消愁解闷。” 我头晕了一下,无力感爬遍全身,连气都懒得生了,摆摆手:“让她回戈刺史那去,朕不需要!” 扑通!我惊了一跳,忙回头,竟是那美女跪在地下,泪花点点,一如雨打梨花:“求皇上千万别把民女给送回去啊!烟萝自知村愚下贱,蒲柳之姿,甘愿跟在皇上身边为奴为婢,也强胜堕入红尘烟花!” 我怔仲一下:“此话怎讲?” 黛烟萝以袖拭泪,哽咽难语。小柜子许是动了点同情心,弯腰对她说:“有什么苦处就大胆倾诉出来吧,当今皇上仁慈,不会为难你的。” 黛烟萝这才偷瞟了一眼我,结结巴巴吐出一番话来:“民女实不敢瞒骗皇上。烟萝自幼家穷,父母早逝,五岁就被狠心的继戚卖入青楼。鸨母见我年小可教,着力请来师傅训练歌舞谈唱,一晃匆匆十年。半月前将打算令烟萝挂牌迎客,适逢戈大人在场,当众千金买下。” 语及此泪如雨下:“皇上若不容纳,遣还民女,烟萝下场,岂不比为奴为婢更凄惨?民女宁可一死,也不愿再返烟花之地!” 她两眼望我,泪光中隐隐的果决酸楚撼动了我,我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反正宫女群庞大,也不多她一个:“只是,你要想好,宫门一入深似海。将来你后悔了,想离开可不容易。”我约略知道后宫女眷的悲哀。 黛烟萝潸然一笑,感激的顿首中带出缕缕酸涩:“谢皇上容纳。烟萝早已看淡世事,无意红尘的男女情爱,唯求一席净土,青灯素食,残生足矣!” 我默然。小柜子眼圈也似乎红红的看着她,我懂,黛烟萝的凄凉身世一定触动了他深埋内心的苦。我轻叹一声:“别这么说,烟萝,你还年轻得很,我不能保证什么,但至少可给你一席净土。容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带你一块回宫。” 黛烟萝低垂着头:“谢皇上……奴婢谢谢皇上!” “小柜子,你带烟萝出去,安排一下,让她先休息吧。”我挥退两人,疲劳地坐下,端起一杯浓茶。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得看看茂政拿来的军报。后天的谈判,老实说,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小老头不在,黑胡子不在,甚至李初也不在,我就象被谁抽去主心骨那般坐立难安。 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交手前,尽量多了解这个对手。哪怕他的生活习惯,点点滴滴,我都想了若指掌。 夜寅人静,飘摇不定的烛火将我的身影怪异的拉长印在墙上,我呆呆地望着,有多长时间,我没有在梦到自己前生的家人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已开始在我脑海里消退,淡漠。每天对着铜镜,渐渐习惯也接受了目下这委琐肥圆的嘴脸,眼里心里,也装得满满的国事,朝廷,群臣。如苍天有知,这就是它所要的结果? 我当不好这个皇帝。 伸手再摸茶杯,水已干了,我张嘴,正欲喊小柜子时,咻的一声,有样东西穿窗而入,夺的钉在我手边。同样颤动的小匕首,同样携带的小纸条,我猛地弹跳起来,冲到窗口,几乎是撞的打开它,四处张望――黑漆漆的院子,除了不远处巡逻队的灯火,哪有可疑的影子! 我懒懒的走回桌边,取下刀上的纸条展开看:“李初、卜飞已为我所救,现于僻地安全养伤,指日可归,望皇上宽心。后日和谈,仔细珍重。” 熟悉的笔迹,龙飞凤舞,带给我一阵阵狂喜,又些许感到酸涩。牟涵青,他还是不愿现身见我。若非我不是这个皇帝,也对这个国家和人民没什么利用价值,想来这纸条也不愿写给我看的吧?! 无可指责的行为,也无从拒绝的好意,徒令我悲哀。 慢慢将纸条在烛火中引燃,看它化灰化烟,庞硕的人影交织跳跃,想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渴求灵魂深处那份幽怨的情感?正如黛烟萝说的,放弃,才能不更深的伤害到自己吧?! 第四十五章 薛平 楼山,介于芜城、梁赞交界处,方圆百里,去势平缓,薛平要求和谈的地点,就在此山半腰的丰闾亭。我提前一个时辰到达,以便预先勘察下周围环境,作好部署。随行人员包括小柜子、孝常、及八名护军。茂政引三千人马,在山脚下埋伏接应,抵防不测。 根据情报推断薛平的性子,粗豪愚劣,我倒不怕他能摆出什么鸿门宴,但他身边有一个狡诡无常的狗头军师不能不令人生惧。此人就是朝廷叛臣、前滁州刺史柳禹琛。作为贵家子弟,文武兼修并不多见,依小老头和黑胡子评价,其锋头直逼当年盛名满天下的古浩天。遗憾的是,这位后起之秀,远没有古浩天的刚烈、忠诚。 野心通常伴随权势的增大而膨胀。柳禹琛既已品尝到了为官的甜头,又不甘久居小老头之下,难道就妄图通过薛平制造的乱世来浑水摸鱼?然转念一想,以此种人的精明可能选薛平这类扶不起的阿斗为主吗? 争天下,不是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来完成的。或则,薛平只是柳禹琛的一块跳板。我不在意这块跳板通向的是哪条阳光大道,我感兴趣的是:这块跳板上,柳禹琛背后,还有没有站着其他人。 “皇上,他们来了。”孝常弯腰送出的耳语打断我的沉思。我举目望去,山脚下迤俪趋行来数骑,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浓眉环眼,方面阔口。脸上一道刀疤丝毫没影响本身的美观,反给人一种凛凛霸气。我留意到他的眼,清澈而坚毅,紧抿的嘴唇,昭示其主人奢杀的决心。我立刻意识到,军报有误。至少,这个薛平没他们所说的那么猥劣不堪。 能在短短时间就号召起数万之众,凝聚民心来抗争我,没有一点领导的素质是不行的。站在我的立场,他是叛贼;换个方位,我又何尝不是他、以及他身后万众百姓眼里的无道昏君! 这么想很令我沮丧,但事实就是如此。目下扮演坏人一角的,是我。 薛平跟他的随从弃马上山时,似乎回头跟谁说话。那个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眼,身穿一袭圆领窄袖绣花战袍,腰勒革带,佩剑飘着黄饰金穗,于一群布衣蔽履草莽之中,彰显得格外刺目。 我问孝常:“那就是柳禹琛吧?” 孝常略为惊讶的扫我一眼,点头。我接过小柜子捧着的茶碗,喝了一口。我已经学会什么时候不动声色了。太张扬的喜怒哀乐,只会让臣下觉得我是笨蛋。伴随着薛平一行越来越近的身影,我清晰的感到我身后的侍卫在紧张,他们的手全放在剑柄上。小柜子抱着托盘的手,也从开始就没停止抖动过。 我若无其实的迎接道道锋锐甚至露骨仇恨的目光,稳坐如泰山。连比这更恐怖更恶寒的脸都看过了,我还怕什么?! 渐渐的,对手盯着我的眼神变为了错愕,茫然。柳禹琛低头回避我的视线,而薛平,一身的杀气也消退了许多。 “皇上!”他略微拱了下手,这会晤的情形显然与他预料的完全不同,准备好的措辞一时不知该说不说。 “薛首领,请坐。”我微笑着指我对面早给他安排好的座位:“既然一如所愿的来到这里,想我们双方都怀着和谈的最大诚意。为国为民,殊途同归,就让朕,今天与薛首领好好地勾通一下吧。” 薛平去看柳禹琛的眼色,然后,才慢吞吞的坐下,同时,警觉地观察着我和我的周围。我淡漠的容忍对方无礼的睨视:“孝常,小柜子,你们都退到亭外去,朕打算跟薛首领单独谈谈。” 一言出口,惊绝四座。小柜子顾不得礼仪,喊:“皇上,那怎么能行,您……” “退下!”我冷言。我不喜欢大家拿看白痴的眼光看我。在他们眼里,我当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昏庸皇帝,单独面对一位艺高人强的叛军首领,不啻找死。然我更不喜欢我即将说服的对手,仅是别人操纵的傀儡。 笼络一个思想单纯的草莽英雄,比收服一个心怀叵测的野心家容易多了。我赌的是我看人的眼光,以及天命。 慢慢地,薛平嘴角挑起了一抹讥刺的笑意,他也用力一挥手:“你们也走开,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我不仔细听听他说的什么,岂不辜负一片圣意!” 我很满意他这次没再去看柳禹琛的表情。否则,什么和谈也没必要了。 第四十六章 异变 薛平没动我亲手给他斟的茶,凭这一点,我就断定他气度没我大。所以当他挑衅的眼光向我投来时,我只微笑着面对。没多久,对手目中熊熊的火焰就泯灭下去,露出复杂郁闷的神色。 “薛首领,”我缓缓开口:“和谈之前,朕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薛平有些懒于理睬:“说。” “你是为什么而战?”我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进他灵魂深处。 薛平怔了一下,随即仰头,爆发出轰然大笑:“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天下百姓而战,推翻你这个无道昏君!” “那么推翻我之后呢?”我无视他的鄙薄,淡淡地再追问:“打算以谁为主?你?还是别人?” 薛平顿然呆住,呆了半响,才迟疑的答:“没想过。我生性散漫,乐于自由,当个狗屁皇帝,哪有绿林称雄,逍遥自在?!我甚至没想过能推翻你……”他眼中透出些许迷惘。 这也是他甘心来同我和谈的重要原因吧!我笑,这个薛平,比预料的还率直,说白了就是头脑简单。为一时意气而战,势成骑虎,不得不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继续违心的旅程。 “就当你已推翻了我吧,你认为,下一任皇帝会做得比朕更好吗?你有什么把握,别人来做这个皇帝,就会成为万民的福祉?而不会祸害天下?” 薛平懵在那里,半响才嗡声嗡气的说:“现在想这些,不是扯太远了?不要以为你这么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我、还有老百姓原谅你这昏君!”最后两字脱口,我看他双拳紧握,眼中泛起一层杀机。显然就他所想,不顾一切将我毙命于当场,什么烦心问题都根绝了。 我冷冷忽视他的感觉:“先别说你我征战,会花多长时间定胜负。民心动荡,诸侯并起之下,整个大沂的政治、经济实力将遭受重创。历来外族都对我虎视眈眈,据报,赫图国正于伊宁关外,岢斯米尔一带纠结军队,大有南下入侵之意,其西方盟友:乌干汗、麻扎、奴尔三族也蠢蠢欲动,在这种危险的局势下,薛首领可曾考虑过,贸然掀起一场内乱,将给这个国家,这些人民,带来多大危害?” 我拿出一撂早准备好的材料,丢在桌上。薛平翻检片刻,额头涔出点点细汗,神色转为凝重。他也不是呆子,自然瞧得出我拿的是真凭实据。况且,眼下这糟糕的外交,是天下有识之士举目共睹的。 见他沉默,我明白他已小小的动心了,便加快诱导开通的工作:“薛首领,朕知道要你立刻作出决定很难,既然你口口声声是为天下为百姓讨伐我这个昏君,你不妨回去仔细想想:我这个昏君是否还有利用价值?内不安,何以攘外?是五根分散的指头打人痛,还是攥紧击出的拳头狠?朕希望你反复思虑后,得出一个正确有益的结论。” 薛平浓眉紧锁,双手十指纠缠一起。依他的性子,当然开心的是跃马江湖,仗三尺青锋,快意恩仇;逼他坐在桌子边苦思冥想这些大道理,的确是难为他了。不过,我一点也不同情他,本来整件事就是他自找的。 薛平象只困在牢笼的猛兽,不停地在我面前踱来走去,我闲闲的喝着茶,观望远处的风景,以及亭外一群人焦虑不堪、搓手顿足的好笑表演。我该尽的责已办到,即使薛平不接受,我也下定决心,非将这群所谓的“义军”从芜城连根拔起!――费尽一切手段,也在所不惜。 终于,薛平住脚,猛地回身看我,双目间精光暴盛:“皇上,可否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稍感意外:“薛首领请讲?” 薛平盯着我,象恨不能拿刀子捅出我的心仔细去看:“你甘冒性命之虞会晤我,同时放下你九五之尊的架子,甚至作出巨大的包容和退让,只为乞求有朝一日,我不冲进你的金銮殿,将你从宝座上拉下来吗?!” 我摇摇头,这个白痴! “我只是不愿意当个亡国奴而已。” 我语声沉缓,薛平听了,却如同着了魔似看我。震惊、迟疑、惶惑、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炽,最后演化为一线漆黑的亮光。他陡的一声仰天长啸,有如凤鸣九霄,其音清越中夹杂一缕哀愁,响彻群山。 “好!”他又恢复了初见我时的那份霸气,决然地说:“连你这个昏君都能想到、办到的事,我薛平堂堂七尺昂藏,有什么不能遵从的?!我答应你,一年之期,我不举刀兵!这一年的时间,够给你处理外夷的问题了吧?倘赫图族南下,身为大沂子民,我薛平也绝不坐视!” 我微笑道:“这算是结盟了吗,薛首领?” 我伸出右手。薛平踌躇了片刻,终于与我两掌相交。他看着我的眼睛,第一次闪现出了笑意,瞬即黯淡:“若非持有准确的情报,我一定以为,你不是天下人认准的那个皇上!” 他虎地转身,大步出亭。一群人紧紧跟着他下山,还不时频频好奇地向我回顾。柳禹琛的眼神犹疑而忌恨。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心情格外愉悦。 “皇上,你竟然能说服那个固执坚冷、象头蛮牛的薛平,真出乎我意外!”孝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口气带些讥讽。 我倏地回身,发现孝常此刻的目光竟有说不出的阴冷,脸上笼罩着一层碧青可怕的浓浓杀气。我刚下意识的想后退,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下秒间,只觉胸前刺心的一痛,低下头,看见金黄的龙袍在阳光下被喷薄的血染得艳红。 孝常另只手持的精巧匕首,几近没柄的刺入了我的身体。 “皇上――”小柜子撕心的惊呼刚响起,便转为一声惨叫,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护军手起刀落,将他孱弱的躯体劈翻在亭外的石梯上。 鲜血四溅……小柜子……我的心也似乎在那瞬间冻结了! 以前不安的阴影从哪来,我现在都一清二楚了!然而――为时已晚! ; 第四十七章 恩怨 随行的八名护军静静地望着我们,其中一个将犹带血的刀轻轻弹了弹,还入刀鞘。很明显,他们都是一伙的。 我的伤口其实没那么痛,但我还是装着频死的样子踉跄倒地。我非常想听听孝常在此刻会说些什么。一般情况下,杀人者都会滔滔不绝向被害者呈述蓄谋已久的阴谋。 “可惜的是,你的努力都白费了。”孝常掏出一块汗巾子,使劲擦手上粘的血,一如我料的开始不打自招:“因为没人会相信你能说服薛平。” “……?” 大概是领悟了我眼中的疑问,孝常淡淡笑笑接着说:“薛平有两个女儿,一个在你强选那三千美女入宫时病死途中,一个为永泰县守侄子看上抢回家,当晚不从自尽身亡。他老婆经不起这连番打击,也相随弃世。薛平闻知后才潜逃回乡,杀了陷害包庇其恶侄的县守。如此的深仇大恨,当地百姓人尽皆知,试问,他如何肯接受你的招安呢?” “所以,此次的和谈不过是我们布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将这天大的黑锅巧妙无痕地转嫁到薛平头上。”孝常一脸的不屑:“他按捺不住冲动更好,反之,也洗清不了行刺你的嫌疑。 我脊背一阵阵发凉:薛平竟与“我“有这样的恩怨!难怪他的眼神,时而蹿出浓浓的杀机。我当时以为只是因处在对峙的立场,现在看来,得对他这个人重新估评了。毕竟面对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能放弃私小,很不容易做到的。 孝常弯下腰凑近我,似乎想看清我临死的种种表情,我闭上双目,才不让他如愿呢!孝常悠悠从他文雅的嘴冒出一句句刻薄的酸话:“你这头肥猪!昏君!活着也是累赘,干脆死了的好!这天下,若非当年先帝的偏心,早该是我爹的掌中物,皇帝的宝座,也说什么轮不到你来坐的!等这一天,我们已等得够久的了!” 他用力拨出插在我身上的匕首――这一拨,几乎将我的灵魂自那副躯壳抽离。我手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陷入迷乱的昏眩中。 唉,其实,我早为今天的冒险暗中作了不少准备,甚至给我和小柜子一人搞了件护身的软甲穿着。我不相信薛平,包括早令我起疑的孝常。然我竟疏漏了两点:其一,这护甲没那奸商吹嘘的好,其二,孝常的匕首淬了毒! 单这两点任一就足以致命了。 我不敢估料小柜子的伤势现在有多重,唯能判定的是,今天我们都要结伴下黄泉了。我不怕死,遗憾是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做完。 将沉入一片窒息的黑暗时,听见孝常在对他的心腹下达指示:“去喊:皇上遇刺了,凶手就是已逃下山的薛平!在他逃归芜城之前,务必将其全力格杀!” 可怜的薛平。可悲的大沂。我只希望,下任皇帝能于赫图族的铁骑下保住家园。至于他会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护军的呼声方起,半空衣袂破风,飒然飘落一个鬼魅人影。褴褛的衣衫,狰狞的面容,便是刚从墓堆里爬出的腐尸,也不及他的可怖。吓得周遭的人连跑带滚,忘了反击甚至呼救。 我眼睁一线望着他,心里流过的一阵暖意令我对他展开了微笑――他也回之我笑,尽管那笑在别人眼里更形魔魇。轻轻挥手,抖出那块我遗留的金牌,他扯开白森森的牙,两只猩红夺眶的眼仁散发出使人疯狂的恶寒气息: “皇上,买佣之前,就让你先验验我这货值得不吧!” 他斜睨四下,将身形化为一线,鬼魅般抢到一名护军身后。在我还没看清他动作之前,已夺刀在手。顺势一挥,连颈带背,将此人斫开――在鲜血蓬地暴出前,他又闪至另一名护军前,侧面一刀,彻底截断了对方的惨嚎! 不过短短瞬间,八名护军,捷足先我赶赴黄泉。当他血刀指向最后已傻眼的孝常时,后者脸纸样的雪白。 “拿下刺客!”山麓上,三千伏军漫山遍野的涌上来,茂政的清啸声穿云裂石。孝常表情,豁然开朗,以潇洒自信之势,抖开腰佩的三尺宝剑。 我用尽力气,向他招了招手。他容貌虽毁,精明犹在,飞一般的掠过来,抓起我和小柜子的身子,从山的另一端逸去。我这么庞硕的身躯,经他一挟,就同婴孩似轻巧。 追兵很快被抛诸脑后,我和小柜子被带离险境。心情松下,我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的晕睡过去。 我以为睡着之后,会看见来迎接我的黑白无常,然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也没看到半个鬼影。出窍的魂魄,只好很郁闷的蹲在救命恩人身旁,看他忙进忙出。“我”的躯壳,还有小柜子的躯壳,都静静躺在他曾经躺过的龌龊地上。 奇怪,为什么没看见小柜子的魂呢?再细瞅瞅,那小子在他灌药裹伤的系列折腾下,已哀怨地挤出呻吟。我不由喜上眉梢,狠狠跳了下脚――才发现,我目前是没有脚的。我的身体穿过他们的身体,飘飘悠悠,风来都足以卷跑。 他凝注着“我”僵直的躯壳,脸上的肌肉扭曲紧皱一团,末了,沉沉的叹了口气。我好奇的在他们头顶荡来摇去,怎么,我的伤有那么重吗?却为何又不见来自地府的鬼卒接我? 第四十八章 茂政 难得摆脱这具讨厌的躯壳,我好想无拘无束四野奔跑。但这个漆黑肮脏的洞似有无穷大的引力,把我牢牢吸住。万般无聊中,只能守在门口,当给他们把风好了。 小柜子醒过来一次,但睁眼一见救命恩人的脸,又昏死过去。他也懒于理会那小子,忙乎着给“我”的躯壳料理伤口,同时在背部推拿按摩,估计是鼓捣解毒什么的。 半个时辰过去,很明显他徒劳无功,“我”躺在地下,一点起色也无。他虚弱的倚靠洞壁小憩。倘若可以沟通,我一定阻止他这种无意义的工作。当现在这样的魂魄,多逍遥自在! 萧杀的山风,送来远处隐隐的嘈杂声。他蓦地弹跳起来,掠向洞口。我飘到高处向下俯视,一群群官兵,吵吵闹闹,正沿着河的两岸搜索过来。指挥行动的,是一身戎装的茂政。我冷眼看着这个神情冷肃,眉头紧皱的男人。初见面的影响是觉他稳重可靠,现在才确定,人真不可貌象。巨大的利益与权利面前,再诚实的人也会为之疯狂。 从孝常鼓动我出宫开始,他们就布好了一个又一个精心的局。李初,卜飞,甚至宝贝姐妹,都可能是他们有意的从我身边排除。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往深处想,就是疑惑他们缺少一个篡权的动机。 “我”共有五位皇子:长子牧十九,立为储君;次子缗十八,封徐王坐镇离京城不远的三台郡;三子息十四,四子孛十一,幼子尹五,俱从师苦学中。“我”有如此多的后继人,即使撒手尘寰,排队也轮不上沧平王,甚至他的儿子?!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讳谋逆的理由。 除非……假外敌之手窃国!心念闪动间,我也为自己的豁然开朗而额汗涔涔,但愿是我想错,否则,大沂危矣! 茂政正率领着一小队人马慢慢饶到这个我们藏身的洞口来。毁容者目不交睫地盯着他,近在咫尺,我都能察觉出他紧促的呼吸。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三千梁赞兵,先别分辨他们孰敌孰我,孝常、茂政也断乎不容我活着开口讲话。而凭毁容者独力,更休想带我和小柜子两个重伤患突围而去。 我洞悉了沧平王的阴谋,此刻已无意再赴地府,作为一名大沂人,我绝不允许灭国悲剧的发生。沧平王若妄图借外族之手篡夺皇位,他就实在太蠢了!从古到今,这都是引狼入室的序幕! 毁容者扫了一眼“我”静躺地下的躯壳,缓缓举剑,瞄准茂政。后者,正左顾右盼,浑然不知死神的即将降临。我理解毁容者的盘算,他是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了茂政,敌人自然军心大乱。那时,他便有机会带我突围。 但这势必要冒很大风险。我看过两位小王爷殿前比武:论文采机智,茂政自不及其弟;论刀马工夫,行兵布阵,却远在孝常之上。毁容者也多胜在轻身剑快一筹,能否将茂政一击格杀,尚是未知数。 我心悬在毁容者的刀上,能提供帮助的,只有默默祈祷了。 几个杂兵一边拨草开路,一边向我们的藏身处走来。茂政驻足,弯腰似乎在查看什么。我飘高看远,见他手指自一片压倒的荒草上掠过,掂起一点点东西。殷红――是血!我魂魄凝固住了。 茂政直身,两道亮如紫电的目光投向我们这个方向。杀机在他眼中弥漫,但不旋踵间,又慢慢黯淡消退,他缓缓举剑,指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那边――快追,别让刺客跑了!” 一群群追兵沿着他指的方向狂奔,我和毁容者都呆在那里。 茂政随之转身离开。回头诀别的一眼,那神情更多的是苦晦,怅惘与犹疑。 毁容者放下兵刃,轻轻吁了口气。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危险已远去,暮色翌临,夜之神用她墨黑的羽翼将我们安宁而和谐的抚慰。小柜子终于再次苏醒,强烈的刺激,令他扶着“我”的躯壳木木发呆。两汪的泪水,若非对毁容者的极度害怕,早已澎湃夺眶。 我默然地游荡他们之上,无奈何,因为那具躯壳现在拒绝接纳我。 一个小小的黑影奔走于山路间,踏着月色,他行色匆匆。我望着那张焦灼的脸,不住的四处张望,魂魂欣然,千看错万看错,我没错看这个人。口舌花花,贪生也怕死,危急之际,尚秉存一些仁义来追随,就足够了! 小柜子爬在洞边,喜极而泣:“他就是江十三!他也找来了……求求你,带他来,救救皇上吧!他是大夫!” 毁容者用锐利的眼扫射着江十三以及他的身周,确定无异常,才沉缓的点头。此时此地,一小小的江湖郎中,也顶得个救世主。 被小柜子几乎以奉为天王老子之礼迎接来的江十三,乍见毁容者,一楞。继而,撇开头,猫腰钻进洞。见着我的躯壳,印象中他第一次没有嬉皮笑脸的扑来唤肥老哥,而是赶紧蹲下,带着种我从没见过的严肃慎重之色检查“我”的伤情。 这一刻,才令我想到,他也是位医者的。 第四十九章 药王门 江十三从随身行李掏出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整齐地罗列12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他抽根针在”我”的躯壳伤口少少沾了点已变黑的血,放在篝火边,仔细的翻转检视。 “这不象是寻常的毒。”毁容者五官的肌肉扭曲交错,小柜子根本不敢看他。江十三紧挨着他,却视若无睹:“不错。皇上所中的,乃是来自异蜮一种叫阿茯德孥的奇毒。传说这种花生长绍佾山危崖峭壁之上,十年一开,艳丽无匹。所结果实,碾为粉末,无色无味,人畜若沾惹上,不出七、八天,必全身霉败腐烂而死。” “那、那怎么办?”小柜子几乎急哭出来:“江江爷求你一定要救救皇上啊!” “谈何容易!”江十三沉沉的叹一口气:“据医书记载,此花毒仅一种药可解,叫荦根草,较阿茯德孥更为罕见,只有机会在花生长之地附近找到。先别说能否获得这么珍贵的解药,此去绍佾山,迢迢万里,也根本赶不及在皇上毒发前抵达的。” “奇怪,这小王爷如何得来这种毒药的?”江十三双眉锁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先别管那么多了,”毁容者不耐烦地说:“救人要紧。我知道在附近不远的罅水,隐居着一位药王。此人性喜收罗天下间的奇花异草,我们登门拜求,或有一线生机。来去路程,也耽误不了三天。” 江十三面色一变,眼神似乎迷离起来:“药王,于半年之前,已仙逝了。” 毁容者看他一眼:“人过世,身外之物,总不能一并带去吧?我听说药王门下有三位弟子,一个女儿,他费尽毕生心血收藏的医籍珍药,一定传给了其后人。” 江十三看“我”,表情阴晴不定。毁容者冷冷的抱着双手,静侯他回答。 “皇上对我提过你。”转开话题,江十三没头没脑地竟说起无关的事。小柜子怒目瞪他,又不敢发作。 毁容者淡淡的哦了一声。江十三自己接下去:“皇上问我,能否修复你的容貌。至少,令你笑或哭的时候,牵扯伤口不那么痛。” 毁容者嘴角抽搐了一下。 江十三笑一笑:“全天下人眼中,他都不是一个好皇帝,巴不得他早死,你为什么还选择这种时候追随他?” 毁容者慢慢道:“你看我的脸...请仔细看。” 江十三看他,只一眼,就转过头去。我注意到他正竭力控制自己呕吐的冲动。 毁容者沙沙怪笑:“你现在明白了?连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医者都不敢多面对我一眼,皇上,却陪了我整整一晚...”他目光转向“我”躯壳,一阵嗒然:“我才不管世间的蠢人作何想,今后,我眼中,只认定了他一个人。” “你不去罅水也罢,即使一人,我也要将皇上背去求治!”毁容者弯腰,想带起“我”躯壳。江十三拦住了他,第一次,我看他眼中有了诚挚的笑意:“我带路――我知道药王门的隐居地。” “怎么称呼你?”路上,江十三问一直背着我爬山涉水的毁容者。小柜子跟他们身后,气喘吁吁。 “...无名。”毁容者默然良久:“相对过去,我只是一个残疾人。以后你们就唤我‘残’吧!” 飘荡在他头顶,我由心的戚然。我没他想象的那么好。只因为一个鬼,比世人更惯于接受“残”而已。 ; 第五十章 花毒 楼山到罅水,虽是取小路饶梁赞、芜城而行,却不可避免的要经过些小镇村庄。沿途,残所过之处,宛如秋风卷落叶,将当地人扫得无影无踪。家家关门闭户,即使正繁华嘈杂的集市,也能转眼只剩一地的狼籍和空旷。 残熟视无睹,小柜子和江十三可老大不自在。因为在百姓们惊恐的眼光下,无疑将他们也当成妖怪。最难以接受的是,根本无人提供食宿。熬了两天两夜,江十三半夜摸着瘪瘪的肚皮,爬出露营的草堆,只身走去人烟密集地。天亮时他回来,不仅拎一大堆酒食,还带给残一个用粗铁滥制的面具。 我看见残接过它时,五指微微抽搐。江十三轻轻拍拍他的肩,边灌黄汤,边摇摇晃晃走到一边。这死小子,不摆明的往残伤口上撒盐吗?!我注意到戴好面具后的残,眼光更冷,也更漠然。心里一阵酸楚。即使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也不能给予他任何实质帮助。 但此后路程,明显坦荡好多。偶尔有人看看残,也多不过好奇。江十三很容易雇到辆马车,送我们进山。将至深处,转为步行,一路看,真是好所在:树林森密,崖削嶙?。薜萝饶苍天古柏冉冉而生,兰蕙磬磬随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笼烟霞,日月照云屏。龙吟虎啸,鹤唳莺鸣。琪花瑶草,一片清幽可爱,不亚于天台仙洞,海上蓬莱! 小柜子感叹道:“便是皇宫御花圆,也没这等美丽景致。” 江十三嗤的一笑:“人工雕砌的东西,哪比得自然之力伟大。我师傅择隐居之所,前后也花费不少精力,才觅到这如意宝坻。” “你师傅?” “……”江十三立悔失言,转头避开小柜子的视线。小柜子久在宫中,早懂得了凡事知道愈多愈没好处这个道理,见江十三闪烁其辞,也不再追询。然江十三这漏口的一句话,已开始令我们置疑他的真实身份。难道他竟会是鼎鼎大名的药王之后?但从其目前混的程度来观察,也多不过是个不成材的不肖弟子。 江十三老马识途的头前领路,眼中交织着复杂的喜悦,哀伤,怅惘和怀恋的光。我从他微微颤抖拂过山石的手体会出,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隐藏凝聚着深挚的感情。 那他缘何,又会离开这里呢? 这答案想必很快就会揭晓了。江十三自包里摸出三粒白色的丹丸,发给小柜子和残一人一颗,又往“我”的口中纳了一颗。小柜子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江十三笑笑:“再往前去,就得经过一片花地。栽的全是种叫梅筠莲的花,此花剧毒,散发的香气能迷倒人畜,久之不救,便有性命之虞。药王隐居在此,自是不喜欢被打扰,故而在房舍四下,皆遍植了这种毒花。你们吞下解药,待会经过,就没危险了。” 小柜子听了,这才服下丹丸。又好奇地瞅着江十三:“你不用预服解药吗?” 江十三目注远方,唇边含着淡淡的苦味:“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早已免疫了。” 他加快步伐前行。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山坡上下,开满簇簇红白相间的团花。有点象牡丹,又更加艳丽婀娜,风过处仿如万千霓赏仙子,飘飘起舞。那宏观景象当真是言语描拟不出的壮美,深深地震撼我的魂魄,陶醉其中。 小柜子久久都忘了挪步,惊叹:“好美!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花――皇宫众多奇葩异草,也没个及得上的!” 一直未做声的残冷冷开口:“花越美,越毒。” 江十三苦笑的点头:“是啊,越美的花,刺就越扎手…伤得你更加痛彻心骨。” 他们对视一眼,似乎那瞬间交流过无尽涵义。但小柜子不懂,我也没懂。 漫天飘飞的花瓣,蓝天衬着朵朵流云,一个人自那画中逸然而出,披肩的黑发,秀媚的五官,精致得如梦如幻,如诗如歌。 江十三遥望着她,近乎痴了。 她对着我们,也有片刻的惊谔,茫惶,随即,面露狂喜之色,回头招手:“肩吾哥――快来啊,大师兄回来啦!” 我们呆望着江十三,江十三呆望着那个明丽纤巧若精灵的女子,都在那霎凝固住了。 第五十一章 曾经 随着那女子的呼唤,一个人匆匆自一带白墙红瓦的院舍中奔出,手握的一卷书尚不及放下。 这个青年一身布衣,淳朴的脸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笑起来时给人种如坐春风的感觉。无论怎么看怎么比较,始终觉得这对青年男女站在一起,才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倒不是说江十三有多差劲,实在是这小子不争气,被黄汤糟蹋得不成人样了。 他们六目交顾,千般感慨万般无奈又无从释怀,可能也因我们的存在而顾忌。 “大师兄,这几位是……?”青年对“我”的躯壳浑不在意,作为医者的他已见惯了病人,只颇奇怪的多看了小柜子两眼。想必小柜子的身份,他也隐约猜到了。而那女子,注意力集中在残的面具上。人都有好奇心,尤其女人更甚,这点我挺理解。 我的魂魄飘飘悠悠,跟他们进屋,看残把我的躯壳小心地放平在角落的一张竹榻上。靠窗的半堵墙,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十几个簸箕,散着种种草草根根。隔壁的几间屋,更多是琳琅满架、发黄发黑的书。 “大师兄,这几位都是你的朋友?”青年放下书,热情地掀凳抬桌,招呼入座。那女子轻盈的飘进内室,不旋踵捧出数杯热气腾腾的水,浅红而发亮。小柜子走渴了,猴急的抢着喝了口,立刻苦得皱眉挤眼。估计药王宅也不会以香茗待客吧? 青年微笑道:“这是多木兰泡的水,长年饮之,避毒健身。待它冷时服用,就没那么苦涩了。” 小柜子尴尬的将杯子放回原处。 江十三打振精神:“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残,这位是小柜子,这位是……”他介绍到“我”时犹豫了一下:“这位是黄爷。他二位都是我师弟师妹:刘肩吾,司马小穗。” 简单的寒暄过后,我看着这师兄妹三人彼此不大自然的神色,已明白江十三为什么离开这里,又为什么自暴自弃成一个烂酒鬼。初见面的那晚,他喊了一夜的名字“小穗”原来就是他师妹。注目刘肩吾和司马小穗举止亲密的样子,他们已玉成好事,江十三,注定要失意终生了。唉!世间万物,有人欢喜就有人忧,铁定的法则。 刘肩吾仔细检查过我的躯壳,面色凝重:“师兄,你带他回来,是想找师父遗留下来的仓储里,有无荦根草这种解药吧?” 残看他,一阵焦急:“怎样?有吗?” 刘肩吾想了片刻,回头:“小穗,药库放第一百零九架那,倒数十三格,你去看看。” 司马小穗应声离开,我打量四野,奇怪,不是说药王有3个弟子吗?估计就是江十三口中的公权,怎么没看见呢?药王一生珍藏,传给了这个排行最末的小弟子,不仅仅因为自己的女儿下嫁的原因吧?我心里有点可怜江十三。 “师兄,这种阿茯德孥的毒极为罕见,传说只生长异域的绍佾山,你朋友身在中土,怎么会……?” “一言难尽……”江十三倒非对其师弟仍存芥蒂,是真不知如何启齿,他也清楚暴露我身份有害无益。 刘肩吾也不强勉他,转开话题:“师兄,你在外日久,可曾打听到二师兄的行踪?“ 江十三苦笑摇头。刘肩吾眼中装得满满的愧疚,低头怅然:“是我……害了两位师兄。都怪我!” 江十三拍拍他的肩:“傻瓜!” 两人对视一会,蓦然紧紧拥抱一起。刘肩吾,甚至十三,双目都饱含热泪。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曾发生过多少事,但相信此刻,再多恩怨,也随这一拥化云化烟。 司马小穗不知何时已悄然回转,双手捧着一个陈旧的药盒,泪珠如线,从腮边滚下。 “药……我找到了……” 她轻声说。 第五十二章 宫变 这场横祸,让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之所以幸存,固然是有解药,有贴身软甲保护,但据江十三解释的第三个原因更搞笑。竟因为我的肥胖,胸前一大堆赘肉救了我。否则孝常那一刀,足以当场致命。 刘肩吾与司马小穗过着世外桃源般的隐居生活,离别时,我极度羡慕地看他们相偎相依。浓浓的温情蔓延在梅筠莲花丛,江十三却出人意料的洒脱:自信重回他的脸上,板直的腰也找不出从前邋遢酒鬼的阴霾。他似乎焕然一新。 当他拥抱其师弟的那瞬,我就知道,他已打开多年的心结,豁然开朗。 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君子。能看见曾经的心爱幸福,又何必固执强求?或则自己也无法带给其这种快乐。 江十三仍旧喝酒,只是,滥灌化为浅酌。 一路风平浪静。为了避开孝常,茂政的眼线,我们乔装改扮,饶远路艰难跋涉。我根本不知道朝中乃至地方官员有多少是被他们笼络了的,尽量保持低调不作接触。我遇刺的事官方只字未提,倒是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一群群捋袖子卷裤管的闲人争论猜测起当时状况,无一不眉飞色舞,幸灾乐祸。这令我又窝火又尴尬。奇怪的是朝的反常平静,无奈的是野的遍地笙歌。 传闻,薛平也于我后失踪。我断定他凶多吉少,接任者是柳禹琛,这更是个不好的消息。为今之计,只能急返宫中,掌控大局,再图平叛。 然我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会任由我平安还都,错非白痴。 再度面对巍峨壮丽的宫城,已差不多个月后,一身风尘仆仆的我,油然而生诸多感慨。倘有选择,我绝不愿跨进这道宏伟的门。江十三警惕的注意周围,残浑身的冷漠,仅小柜子兴致勃勃,带着回家的喜悦一蹦一跳跑去向泥塑的禁军出示腰牌。 “你这腰牌哪来的?”士兵皱着眉,上下翻看那块曾畅通无阻的木板。 我们都一楞,江十三扯着我,避到角落。 “混帐!”碰一鼻子灰的小柜子盛怒喝:“你连我都不认得了?我是乾清宫的贵总管!狗奴才,我跟皇上才走不到一个月……” 士兵翻着白眼,多半是想发作,为小柜子一身的霸气打了折扣:“我哪认得你是谁?这牌子,半个月前就换新的了,若你真是宫中进出的,岂有不知道的理?” 他们手脚真快。我心方自一凉,门内,走出一个脸貌完全陌生的禁军军官。隐觉不详的我刚待后退,小柜子已丧失理智指我对拦他进家门的士兵嚷:“不认得我,总该认得皇上吧?圣驾返宫,还不速速通传迎接?!” 简单真实的一句话,引来天翻地覆的剧变。周围的守卫全围了上来,不坏好意的刀枪指逼我们。那军官冷笑道:“大胆!哪来的疯子逆贼,敢冒充圣驾?!皇上此刻,正自寝宫安养,你们是有几颗脑袋不够砍?兄弟们,给我全部拿下!” 我是第一次知道我家门口养了这么多站岗放哨的,残和十三拉着我想闪人的时候,已被不知打哪钻出的众多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瞬息包围了起来。 “皇上,你没随身揣什么证明的东东吗?”江十三苦笑。 我摇头,我们的行李,全拉在茂政的行馆里了。残掏出我送他那面金牌。我看了一眼,再度摇头。敌人既是有心的布这个局,拿什么证明都是徒然。 “残,你护着皇上,冲出去!”江十三一边打量四下慢慢逼近的兵士,一边自革囊摸出两个椭圆,状似小蛋的东西。 在那军官率先扑过来那刹,他重重往人堆里一掷,轰然响处,迅速腾起的大片大团烟雾将方圆百米的空间都笼罩了起来。我听见不绝耳的怒吼,喊叫,混乱中被残紧锢了一只手,脚不点地的跟他跑。眼前寒光不时飞跃闪动,伴随凄厉的哀号,常有湿湿粘粘热热的液体溅到我脸上。 重生的残,已视他人命如草芥。 狂奔脱逃后的结果,是我震裂了伤口,大出血,昏倒在地。残背着我藏身到一家废弃的柴屋,又出外接应回江十三。但小柜子失陷这痛苦的现实又立即令清醒后的我倍感惶苦。不知觉间,我已将小柜子当作生命中赖以支撑的亲人。 “莫非他们还不知道之前放出来皇上养病的消息是假的?”江十三边帮我重新裹伤边疑问。 我疲累的摇头:“那也没必要把进出宫的牌子也换了。” 稍作喘息,残开口:“今夜,我潜入宫去打探一下。” 我想了会,从拇指上摘下一个大扳指,给他:“你拿这个去见皇后,她一定认得这东西。至于别人,一个都不用会晤。” 宫里,除了皇后,我现在一个都不敢信。我不指望老实呆板的皇后能给予我什么实质帮助,只盼能从她口里获得些有用的情报。我对这整个皇族,实在是知之甚微。 以敌人的老谋深算,一定自事发后迅捷控制了宫内外,篡权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准备。而据“我”的声望,众叛亲离也毫不奇怪,我担心的只有小柜子的安危。是我,连累了他。 第五十三章 真伪 残在二更时分离去,江十三靠在柴堆上,睡得烂熟。我独自闷坐,伤口阴痛,又焦虑不堪,哪有心思休息。如同捱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风声飒然,终于等到残回来了。 我激动的站起来迎上去:“怎么样?打听到小柜子的下落了吗?” 残默默地摇头,伸出手,奉还我那枚玉扳指。我心瞬息沉沦,难道连皇后也背叛了我?其实理智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漫长的几十年倍受冷遇,一个活守寡的女人不对她无情的丈夫生出些些怨愤,怎么说得通? “皇上,没必要见皇后了。”残面具后的眼光依然的冷:“因为,此刻的乾清宫,一大群妃嫔正围绕侍奉着她们的主!” 什么意思?我愣怔,难道这么快就鹊巢鸠占了吗? “嘿……”残笑的声音很阴森:“如非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置信――龙床上,竟躺着个跟你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皇后正一勺一匙,喂他的药。这种情况下,我想即使出示你的扳指,也无人会信吧?” 残略偏头,认真打量晕眩的我:“相形于你,这冒牌货黑了些,矮了些,也更瘦了些,但若不同时出场,也难辩真假。” “看来,他们精心筹划这出戏,很下了番苦功的。”江十三也醒了,跟残雷同,嘴角带点闲闲的笑。 我不懂他们面对这么糟糕的事发生还高兴个什么劲,没好气道:“我感觉不差的话,你们是在褒奖我们的敌人吧?我不关心谁现在坐了我的宝座,只想平安无事地把小柜子救出来!” “别急啊皇老哥,”江十三脸上的招牌笑容不减:“太愚蠢的敌人,作对手没意思的。呵呵,偷龙转凤,看似老掉牙的诡计往往也很有用。他们还懂得借这次遇刺受伤的机会来掩饰各种破绽,幕后的操纵者,煞费苦心哦!” “或许现在不止救一个人了。”残淡淡地:“我还探听到,李初、卜飞几天前返宫,给扣了顶护驾不力的帽子,削职下狱。” “那牟涵青呢?”我心猛地不规则一跳! “他没现身。” 我吐出口长气,扪着胸,抬眼发现他两人都在看我,尴尬的燥热迅速爬满我的脸,我掩饰的弯腰拿水壶,喝水。 江十三手支着下巴,出神的想了会:“我始终觉得沧平王没这么幼稚吧?随便找个夯货就想窃取皇位?他们是打算通过这傀儡掌控天下呢?还是等着矫旨搞什么无聊的禅让?” “不管走哪条路,太子估计是保不住了――下一个肯定轮到他。” 残点头。我苦笑。他们的眼光隐含同情,可他们哪知道,自己面前立的,也是个冒牌货。 我无意皇族间的黑暗争逐,然越陷越深。 天隐隐的亮了。街上,开始传来阵阵喧闹声。残侧耳倾听会,声音未见任何波动的说:“他们开始全城戒严搜查了。” 江十三不无遗憾地摊手:“可恨我的医馆被那两个可恶的小魔女一把火给烧光了,不然,倒有地方让你们躲躲。” “一天没斩草除根,他们是不会安心的。”残斜靠在木门边,冷眼注视着外面的状况:“沧平王的势力现在可说是一手遮天,皇上要想当众证明自己的身份,揪假冒者下台,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一上午的时间,前后来了5,6拨的搜查人马,都无功而返。并非是我们已逃出生天,而全靠残左提一个右拎一个带着我们藏身在离地十数米高的树尖上。江十三脸发白两眼发青,脚沾地就吐得一塌糊涂。残微微地笑:“原来江大夫也有惧高症的。” 江十三恨恨的使劲一抹嘴,喘息:“我们文人哪能跟你这一介武夫比!你别是故意害人的吧?什么地方不能躲,偏爬那么高的树上?……”他努力地摸出随身包:“皇老哥,你也受惊了吧,都怪这个白痴……我这还有点镇静的药……” 我推开他的手,笑:“我没事,你自己快吃吧。” 迎对四道异样的光,我没说出口,我早习惯了在高处俯视的良好感觉。只不过不是肉身,而是魂魄。 第五十四章 水清无鱼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被他们找到的。”江十三紧皱了眉:“皇老哥,为啥我们不能联络上一个值得信赖的朝中重臣?先藏他那,再慢慢从长计议?”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但目前困顿局面,又能相信谁? 我思忖片刻:“残,你能否再外出打听一下,这半月来朝中各大臣的升迁?我想清楚知道,他们眼下的待遇。” 残略向我一抱拳,无声逸去。 江十三拿起身边的酒壶,我伸出手,他微愕一下,随即淡笑,将壶抛给我。我拧开盖,喝了一口,辛辣的气味从腹中直冲到眼中。江十三看着我,轻声道:“得天下者,未必得人心。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我想皇上自登基那天就已觉悟到了。” 我苦笑:“谢谢,十三。” 我们不再开口,沉闷的喝酒。 “残跟着我,我不奇怪,可十三,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你也不舍我而去?”终于,仗着酒劲,我一吐心中埋藏很久的疑问。 江十三笑笑:“大树底下好乘凉――谁叫你是我肥老哥了呢?!” 我注视着他深味的表情,眼光迷离起来。推开酒壶,一点风卷入敝破的门中,残回来了。 我们起身迎着他。 “其他的不必说了,”我漫不经心的用手势阻止江十三急不可待的追询:“残,你只需告诉我两个人的此刻状况。丞相秦讳,尚书华忠。” “皇上,听说秦讳最近一直抱病不朝,至于华忠,新近被礼奉为五皇子西席,长驻宫中,不知这消息是否确实?” 五皇子?那就是“我”最小的儿子尹了?奇怪,沧平王重用朝野上下一致公认的忠臣当“我”儿子的老师,是什么意思?要笼络梗直迂腐的华忠,有很多方法,为何偏偏牵连五皇子尹? 我默然良久:“残,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去丞相府。” 残晤了一声,面具后的眼光淡漠而坚忍。江十三努力忍了又忍,还是冲口而出:“为什么选择的是他?我不明白!华尚书虽受重用,并不代表他已成一丘之貉,他忠心耿耿侍奉的还是你这皇帝?而那个秦讳……哼!”他露出一脸鄙夷。 我浅浅一笑:“十三,我从不认为这世上有绝对的忠或则绝对的奸,眼前,能对我们有所帮助的就是同盟,懂吗?与其冒打草惊蛇的危险,去说服一个思想僵化,不擅应变的老臣;不如寻求跟我们有共同利益,足以抗衡敌人的人。他的毒,他的诈,也许正可弥补我们自身的不足。” 江十三象不认识似的看我。而残,则微微点了点头。也只有他偏激的心理,才能理解我这无奈皇帝的蜕变。 我已慢慢学会洞悉人心的弱点,并且卑鄙地利用它。 夜幕缓缓降临,步出门,仰对满天繁星,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谁又会知道,再熬经年的我,最后能剩下多少理智与良知?我把长长的指甲直掐进了手心的肉里,如果小柜子他们救不住,我也枉做了这个皇帝了! 我早就明白秦讳不是一个好人,一如臭名远扬的“我”。霍光之冤,十成九拜他所赐,我捺下去不追究,一来固然因我当时羽翼未丰,二来也潜意识的想保住这个小老头。水至清则无鱼,是龙是虫,各尽其材。只要不出格,我不介意容忍。 秦讳所求,不过是一己私利,远抵不上沧平王的狼子野心。面对大局,当晓权衡利弊,剖析轻重。这些念头,只隐在心中,我无意释江十三的疑。 孰去孰从,我无谓强求。 残若游魂,了无声息的跟在我身后咫尺之地。江十三,踟躇了一会,也追了上来,他的眼睛里还留有丝丝迷茫,不过,嘴角已展开了微笑:“等等我啊肥老哥!靠你混饭吃的,不管你上哪,我现在都跟了――” 我两眼翻白:“再叫我肥老哥,今后没你的饭吃了!” “哈哈哈……”江十三纵声长笑,惊起头上树间一群鸟雀。皎洁的月光悠然的洒落下来,优美而柔和。 ; 第五十五章 揲儿 贵为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又屡屡被检举其贪污受贿,怎么想也该是侈糜浪费、穷奢极欲了。然面对平平淡淡的几十间房舍,甚至堪称冷僻的门首,我们都惊呆那儿。 “残,你确定这是秦讳秦丞相的住所吗?”江十三把丞相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在他眼里看来,对面一座宏伟壮丽的府邸倒更象秦讳的家。 残懒懒一指,让我们看清牌匾上大书的“秦府”二字。我笑笑,心里却油然地对这位红极一时,权倾朝野的佞臣生出些感佩。这老小子,摸爬滚打官场数十载,显然已将人心估得透彻,若非我手中掌握其真凭实据实在太多,我也不信堂堂上卿,乃是“我”养多年的一条大蛀虫。 借助残的力量飞跃高墙,闪躲开为数多得惊人的巡逻侍卫,我们轻悄停在一处阴暗的角落。江十三语气充满鄙夷:“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数一数这里充斥的守卫,就知道我们这位貌似清廉的丞相,内心深埋多少恐惧!” 我赞同他的观点,不过,此时此刻,这种人对我尤为好用。 四下观望一阵,我示意残,走向一间灯碧辉煌处。门虚掩着,一声声靡漫轻柔的乐曲从里面飘出来。蹑手蹑足过去一张,小老头青衣便帽,半闭着眼歪躺在睡榻上,几个云英紫裙,碧琼轻绡的纤妙女子婉转围绕。一群乐伎或唱或跳,整个房间春意融融。这老小子,还真会养病啊! 刚想踹门进去,脑后生风,铮的一响金铁交鸣!我忙回头,残身形如电,已跟条蛇般乖滑的黑影翻翻滚滚,疾斗一起。我和江十三背靠墙壁,凝神屏气注目一会,也分不清此人是男是女,小老头身边藏有这等高手,难怪其屋漏墙低,也怡然不惧。 两人交手,早惊动无数侍卫,狂奔涌来。灯笼火把,顷刻间亮若白昼,照得我们纤毫毕现。我退无可退,一脚踹开门,带着江十三闯进了屋。莺莺燕燕,红粉娇娥,个个唬得乱跑。磕损玉面,撞破娇容。小老头本来惊呆了,及至看明白我的脸,又诚惶诚恐的从榻上爬下来,直爬到我脚前。 “皇……皇上!未知圣驾深夜翌临,有失远迎,微臣死罪!” “你还认得我!”我哈哈一笑,笑得小老头额头出了一把冷汗:“认得就好!” “还不叫你的人住手!”我倒不是担心残会受伤,而是怕残没了分寸,一剑宰了他精心栽培多年的心腹死士,伤了君臣和气就不好了。 “是,是……”小老头的听话程度总是令我很满意,他一径爬到门口去喊:“都给我住手!” 两条兀自在半空缠绕狠斗的人影一错分开,残掠回到我身边,而横剑护卫在小老头跟前的,竟是个柳眉星目,神情冷肃的黑衣少女。 “你们都退下去!”小老头喝退手下,摈去左右,方才闭门回身,重新对我大礼参拜。见我们都呆呆怔怔,望那少女,忙唤:“揲儿,还不快过来见驾?!”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机械的走近我,浅浅一弯腰。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流云般退后,回到小老头身边。小老头带着满脸掐媚的赔笑说:“皇上,这是微臣收养的一名义女,少知礼数,让您见笑了。” “不……”我由衷地赞美:“令媛身手不凡,巾帼不让须眉,爱卿拥此螟蛉义女,堪称骄傲啊!” “皇上过誉了――”小老头连连陪笑,亲手奉茶。揲儿影子般贴在他身后,显然,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接下来的会谈,小老头也不打算避忌她。 我喝茶,小老头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下首对我察言观色,满怀惴惴的样子,令我失笑:“丞相,听说你一直抱病不朝,朕实在很担心,今夜私访探望,没惊吓到你吧?” 小老头少少定了点心,悄悄抹着头上的冷汗:“不不不,微臣只是做梦也没想到皇上会亲自登门,原来皇上还关心着微臣的啊……呜呜呜……微臣实在是太感动了……” 我们面面相觑,这老小子竟然擦起了红眼圈。该不是假冒我那替身之前给过他天大的委屈吧? “丞相,你在朕心目中是什么分量,朕对你如何器重,这么多年,你还没码实在吗?你抱病,朕自然很担心,失去了你,能替朕分忧的人更少了!唉……”我一半真一半假的说着自己都感肉麻的话,江十三古怪地在旁看我。小老头茫茫惶惶点头哈腰。 “皇上……”小老头终于平定自己的纷乱情绪:“并非臣不愿为主分忧啊,前几天,不是您把我呵斥了一顿,褫夺了权印,令我好生在家面壁思过吗?这……” 我霍地站起:“什么?!‘我’褫夺了你的权印?” 小老头退后一步,百般委屈:“是啊,皇上还下令,不准微臣今后再能后廷随意走动。微臣也是遵照您的旨意,这些天都静避家中,反省思过。” 我焦躁的在大厅来回踱了两圈,哼,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沧平王这么快就动手剪除我身边的羽翼了吗?声名狼藉,同样有撰权野心的秦讳自然不适合做他新势力的一员,反之在朝野有着很高威望的华忠,却大有利用价值!我嘿嘿的冷笑一声,沧平王,我会让你这么如意吗?! “秦讳!”我冷冷地喝:“朕来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答:个月之前,与个月之后,朕待你的态度,有何差别?!” 第五十六章 可心人 秦讳眨巴了下三角眼,阴郁深沉的目光露出一丝诡谲:“皇上如何这般问?个月之前,皇上待臣恩重如山,视为心腹;个月之后,也既是皇上遇刺受伤回来……就象完全变了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接下文:“微臣至今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做错,不小心触怒龙颜?” 我轻叹一声:“连你这么精明都看不出,也难怪他人都蒙在鼓里了。” 秦讳低头垂手,不置可否。我慢慢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卿家不若传个信到宫里去,让里面的内应给你报告下具体情况,那就什么都明白了。” 秦讳怔了一下,蓦地跪倒:“皇上误会微臣了,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上身边安插亲信啊?!” 我淡淡说:“为保个人的生命和权益,这种做法不得已而为之,朕理解。只要言行举止不出格,不予追究。” 秦讳偷抹冷汗的手微微发抖:“臣斗胆,请皇上见一个人。” “谁?”我下意识的警觉。 秦讳爬起来,打个手势。揲儿会意转入后堂。残将手放在剑柄上,目光烁烁地盯住他们。不旋踵间,衣裙悉索,一条白色的身影尾随揲儿转过屏风,闯入我们的视线。皎皎容光,恰似绽开在众生里一朵冷艳无声的幽魂。 我一时惊得呆了,半响才从僵直的脑海里搜索出些许记忆:“黛……黛烟萝?!” “奴婢烟萝,叩见皇上。”她嘴里吐出柔媚清脆的语句,我全身却汗毛立竖。一个芊芊弱质,怎么追到这里来的?而且,她竟然还跟小老头勾搭在一起?难道我又犯了轻敌的错?! 我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烟萝,你怎么会在这里?” 黛烟萝一直带着种温顺婉约的神色,清澈的眼也找不出半分迷离阴影:“因为奴婢知道皇上一定会上丞相大人这来,当然要先行等候了。” 我无法再控制自己的作色,冷冰冰道:“讲清楚。”如果这女人也是沧平王一伙的,我绝对不阻止残杀了她。我已经非常痛恨这种卧底背叛的角色了。 “那天,皇上遇刺受伤,被两位小王爷抬回来的时候,奴婢就看出来了。”黛烟萝一脸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故事:“这是个冒牌货。尽管他装得很象,也确实受了很重的伤,但烟萝还是发现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抬眼凝视我,眸中掠过一抹雾般的朦胧:“小王爷原本想找个借口解决掉奴婢,假皇帝却坚持带我返京。烟萝想,皇上生死未卜,怎么也要保存这条贱命来指认他们的罪行,半路上趁不防备,便逃了出来。左思右虑,华大人那里,门庭若市,其固执僵化未必肯听我冤屈。倒是丞相大人,机敏应变,善能操控全局,遂冒险投奔。丞相大人果然睿智,对奴婢虽不尽信,也慎重收容保护,相机行事。否则,烟萝此生,也再侍奉不了皇上了。” 她开始流露些些哀怨,我们皆悚然动容。好个外柔内刚的女子!面对这天翻地覆的改变也泰然处之,冷锐判定,其冰雪聪慧,可见一斑。 我怜惜心油然大起,双手搀起黛烟萝:“烟萝,听说那假冒者与朕形容极为肖似,连朝中一干大臣,后宫一班嫔妃都辩识不出,你仅见过朕一面,又为何独能觉察?” 烟萝低头,玩转自己鸾带,良久才羞羞怯怯的答:“是因为你们看我的眼神不同……皇上看烟萝的时候,目光清澈而温和,甚至是淡漠,而那个冒牌的……”她顿了一下,露出一脸的嫌恶和鄙夷:“每当我走近,他就两眼喷火,全然不顾自己有伤和周遭人众,也对我动手动脚……极端迥异的人格,怎能不令人起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忽地住口不说,犹豫的望我,我已尴尬得想钻地,江十三却显然越听越来劲,蹭上来催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什么?快说啊!说――” 烟萝嘴角现出一丝芄尔:“还有……皇上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兰麝清香,而那个冒牌的,除了酒臭,就是脂粉气。” “哈哈哈哈……”江十三放声狂笑,直笑得从站立发展到在地上抱着肚子歪来倒去,边喘气边呻吟:“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闻到过皇上擦香香,原来还有黛姑娘你那!哇――哈哈哈哈……” 即使重生,我也没改我前世的生活习惯,我爱干净也爱熏香,虽然很小心的掩饰,没想到还是曝了光。本来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给江十三这么一笑,搞得人人面上变色,连残的目光都带出忍俊不禁之色,我恼羞成怒,用力一脚将江十三踹飞出去跌了个狗啃屎,才算切断了周围人喉头古怪的哽动声。江十三爬到角落,继续笑,不过已没人敢步他后尘了。 “皇上,就请屈驾到微臣密室暂住,平叛之事,容从长计较。微臣想先联络几位信得过的朝臣。”小老头躬身,满腹的沉重。他显然没别人的放松。我点点头,我还是太低估这老小子了,原来,他从头到尾都破悉了天机,隐忍不发,或许是不愿惹火烧身吧?不过,我的出现逼使他作出选择。 我毫不担忧他的立场。因为他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谁才能保住他的权利和地位。 烟萝引我至内室,简单的铺陈,精致而幽美。器皿纤尘不染,空气弥漫着舒适温馨的兰麝香,正是我随身最喜爱带的这种。 “烟萝,你打理的?”我清楚小老头再会讨好我也达不到这种心细的地步。连小柜子都没注意过我这个**。 烟萝含羞低着头:“对不起,皇上,奴婢刚不该说出口……只我一心想令您们信任。” “没关系……”反正现在都闹得沸沸扬扬了,从不远客厅传来的阵阵怪笑看,江十三的间歇性精神患症犹在发作:“谢谢,烟萝。” “这是奴婢的分内事,皇上。”烟萝灵巧的双手转动壶把,给我斟了一杯水,捧给我。我闻到一股清醇的酒香,笑了:“烟萝,你连我这习惯都知道?”每晚我都爱喝杯酒入睡的,这样才不会失眠。这烟萝真是个可心人。 “贵公公告诉奴婢的。”烟萝随之一笑,灯光下的她显得益发娇媚:“他还告诉了烟萝很多关于皇上的事。” 这个多嘴的小柜子!想到他我又是一阵恍惚。唉! “皇上放心吧,贵公公一定不会有事的。”烟萝婉转地宽慰我:“丞相大人已经设法去营救了,还有李总管他们。皇上重伤未愈,当保重龙体要紧。”她伸手准备帮我宽衣,我忙闪过。看她一楞,我只能解释:“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先下去休息吧。”让一个还比较陌生的女人来侍侯我睡觉,心理上不能接受。 “皇上,奴婢还要帮你换药啊。” 我看她手里的药瓶,江十三这臭小子!“放下,我自己来就是。” 烟萝疑疑惑惑地望着我,我注意到她眼中似乎有少许失望,她在遗憾什么?我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这个纤巧的女子有攀龙附凤之心,事实上到现在,我还没证实查明她的来历。 我能宽以待人,但绝不再轻信他人了。 第五十七章 心机 一夜我未能安寝。不知是因为小柜子没在左右,还是身处异地疑神疑鬼,我变得风声鹤唳起来。每当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我都必定不放心的爬起来去查看一番,事实上那只不过是巡夜的侍卫经过而已。 天亮的时候烟萝捧进来洗漱用品,见我独自坐在铜镜前照两只红眼圈,显然一征。我有些汕汕的先打招呼:“早,烟萝。” “早……”烟萝似乎手足无措:“皇上都起来了,怎么不使唤奴婢?” 我笑笑,我还没使唤她的习惯。烟萝放下东西,很自然地近前帮我整理床铺,为我披衣梳头。她柔软而灵巧的双手在我发间游戈,很快将我打理得焕然一新。这一切让我受宠若惊。以前这些事都是小柜子做的,那小子笨手笨脚,经常揪下我整一撮的毛。这烟萝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联想她之前的职业,也便释然了。 “皇上,揲儿小姐在外等候您的召见。”弄妥了我,烟萝才轻言细语的禀告。 我呆了呆:“怎么不早说?快请。” 较之乃父,我更乐意信任接近冷若冰霜的揲儿。她跟残有某种共同点。 听见长裙曳地的沙沙声,一位盛装的丽人转过屏风,姗姗入房。她脸盘儿脂粉未施,干净得就象才出水的荷花。但她衣着实在是太艳丽了,老半天我才从那依然冷漠的目光辩识出是揲儿! 搞什么鬼?!我怎么也无法将昨晚那冰冰的黑衣女子跟眼前这位联系起来,我张大嘴出神之际,揲儿已控身下拜:“参见皇上。揲儿奉义父之命,在皇上未返宫这段日子里,贴身护驾。” “不、不用了……”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女人前后的变化给人冲击太大了。我宁肯看她冷冰冰的嘴脸,也接受不了她突然花蝴蝶的样子。对我是种视觉刺激,想她自己内心也不好过。从她紧绷的神情就能看出这点。我怀疑小老头将她推到我身边来的居心。 “我有残……”我结结巴巴的想措辞:“还有十三,他们都可以保护我,你还是回去照顾你义父好……他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 揲儿漠然的看我,什么也没说,再一拜,施施然退出。空气里残留着一种让我过敏的花粉味,我鼻子痒痒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子眼水一齐钻了出来。烟萝从旁送上面巾,我瞥一眼,她眼里唇边,全是淡淡的笑意。我没好气瞪她一眼。 “皇上,奴婢看出来了,丞相大人是想把女儿许给您,可揲儿小姐不大乐意,否则,刚她不会走得那么痛快的。” 也许是我昨晚的好奇引发了小老头的误会,才有今早这一幕。我心怀对揲儿的一份愧疚,又对交浅言深的烟萝有了些提防。她看来不大安心做个守本分的宫婢。连小柜子都少在我跟前议论朝臣的。这烟萝是不懂规矩还是另怀心机?再瞅瞅她柔顺平和的五官,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吃过早饭,残在我的默许下继续外出奔走打听消息,江十三穷级无聊,硬拉我陪他下棋。看不出这小子除了学医,还擅长棋道,我每盘都被他吃得死死的,玩得老大没劲。 旁边有人奉上茶来,我看,却不是烟萝,而是揲儿。她又穿上了那身黑衣,不过看我的眼神,已没有先前的冰冷。我由衷的说:“还是这身衣服适合你,揲儿。” 揲儿低低地回了一句:“谢皇上。” 我能听出她这话发自肺腑,想她早上是怀着番什么样的心情换上那身庸俗的衣服来见我的,不由生出丝丝歉疚。我来这里,显然给他们父女增添了麻烦。茶滚烫,而且很浓,很苦,我抿了口就赶紧放下。这揲儿,显然是从没做过这些事,她只惯于舞刀弄剑。 揲儿带着些涩然退下一边,江十三饶富兴味的瞅我们。冲我挤挤眼,又咧咧嘴,握着嗓子说:“嘿,皇老哥,我不知道的早上,你们之间好象发生过什么事吧?能让一个手从来没离开过剑的人为你参茶倒水,厉害……有手腕哈!” 我抓起一把棋子掷在他头上,砸得他跳:“哇靠靠――赖棋啊小人……明明我这盘又快赢了的!” “不来了!”我推开棋盘起身,游目四顾,楼下的小院,正有个人匆匆而进。是小老头回来了!我狂喜,三步并着两步迎了下去―― “参见皇上……” 小老头尚未弯腰我就急不可待将他一把抓住:“怎么样,有小柜子的下落了吗?” 小老头眨巴着眼,很明显不理解我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柜子,半天才答:“皇上请放心,贵公公目前跟李总管一样,押在天牢,罪名都是护驾不力,暂无性命无虞。” 他四下张望一会,才扶着我走回密室:“倒是宫中禁卫森严,探听不出一点有利消息,路上还有人鬼鬼祟祟盯梢微臣。臣十分担忧曝露皇上行踪,不敢多作部署,提前赶回的。” 我闻言郁闷,小老头踌躇半响,四顾无人又道:“皇上,微臣还听到从宫内传出个不好的消息,说是要废太子,另册储君。这几天,华老头都往里面跑,十有**是有眉有眼的事了!我们要怎么办皇上?再不想点法子,江山不保了!” 他搓着两手,来回不停地踱步,唉声叹气。搅得我也心烦意乱的。 “那有打听到他们想册封哪位皇子为太子吗?” “……五皇子尹。”小老头一脸不屑:“哼,司马昭之心!想挟幼主以令天下,然随便哪位皇子,将来登基,不一样还是大沂的江山吗?短暂的篡权,最终不一样功亏一篑,真搞不懂这群白痴怎么想的?!” 我也始终没明白这点。沧平王的野心,不会仅满足坐镇幕后这么简单吧? “皇上,据说那冒牌货伤得很重,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我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倘若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揭露他们的阴谋前,这假皇帝就被他们杀了灭口,顺水推舟,宣告天下新君继位,那我们再跳出来喊什么冤都难有人信了,死无对证啊!”小老头焦虑无比。因这也关系着他的身家和前程。 我赞同他的看法。但“我”为恶多年,早已众叛亲离,实不敢想身边还剩有多少人。即使站出来,呼应我帮助我的,也寥寥无几吧?! “至今掌握在卿家手中的,还有多少兵马?”我边盘算边问。 小老头垂头丧气:“除了我直接管辖的,加上我门生卢士元的刑部人马,总计不过万余。至于中央将军张英,一介武夫,好色贪杯,与之共谋,只会坏了皇上的大事!” 我有点奇怪:“平常看一班文武,不都驱前捧后的围着你转吗?怎么危难之时,才凑拢来这么点人?” 听出我话里的疑窦,小老头通的跪倒,声泪俱下:“皇上,并非微臣不肯尽心,实是这群混帐小人趋炎附势,市侩嘴脸啊!想个月前微臣门庭若市,连睡觉都有人跪外面磕头献礼,而现在,别说见他们,拜帖亲自捧去也给门卫冷脸丢了回来……臣实在难以置信,此类势利之徒,有助于皇上!” 我莫可奈何的看他一腔的愤激,世态炎凉,难道到今昔才看破的吗?堂堂一朝丞相,落到如今这地步,打击也不小了。我叹口气拉起他:“小人不提也罢,爱卿一片忠心,朕心知肚明,倘有还朝一天,定回你之前荣耀。朕保证!” 小老头盯着我的眼睛,良久磕下头去:“臣尚养有一批心腹死士,他们的能力不在揲儿之下,但蒙皇上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训练有素的揲儿身上,我早看出小老头的实力不可轻估,沧平王若以为小老头只是个溜须拍马,很会讨“我”欢心的佞臣,他就大错特错了! 第五十八章 心照不宣 “李总管为官多年,大内该有为数不少的亲信侍卫,”小老头沉吟:“微臣以为,能联络他们里应外合就更多胜算了。” 我点头:“那么当务之急,是先救出李总管他们。”我很高兴他的意见正中下怀。然谈何容易!敌人清楚知道小柜子,李初三人跟我的亲密关系,绝对以他们为饵,在那边布好了一个又一个的套,等着我去钻。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小老头烦闷的来回踱步,在他刚端起桌上的酒杯打算一饮而进的时候,门被砰的撞开了。揲儿带着种少见的惊怖之色狂奔而进:“义父!皇上!不好了――沧平小王爷孝常与九门提督严宏率众多御林军直扑我们这!据骘影密报:今晨华忠联合一班文臣参奏了义父一本,并列举诸多罪证,他们便矫旨来查抄秦府了!” 秦讳面色煞白,望了我一眼。我暗自骂了声:糊涂华老头!沧平王摆明的对付我,扳倒小老头,不过为从中搜捕出我。到时一箭数雕,还反咬一口,宣称我就是小老头篡权的新证据,皇帝的冒牌货。名正言顺的将我们一干人光天化日之下处决灭口。华忠怎能这时给小老头使绊子呢?! “揲儿,你护皇上从密室走,有一条地道,直通城郊树林。南山我辟有一处静宅,人迹罕至,无人得晓,你可保皇上那里安心修养,等我消息。”小老头比我预料的沉稳,狡兔三窟,显然对今天,他早有防范。 “丞相……”我略带愧疚地说:“连累你了……” 小老头正色躬身:“皇上言重,这该是为臣者应尽之本分!”凝神片刻,他自手指褪下一枚铁戒,郑重献给我:“皇上,微臣终其一生,收养了二十二名孤儿,悉心栽培,他们皆有过人之能。只要皇上戴着这戒指,他们便面君如见我,无不抵死效命。臣谅反贼不至于立下毒手,但构陷狱中,难助皇上,唯望臣这班子弟,能护驾功成!” 难得一向诡异多诈的他此刻眼光竟含有忠贞,觉出彼此语气中的诀别与哀伤,我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什么才是忠?什么才是奸?人人心目有杆秤,只是,天平那头放的砝码不同。我将那枚尚带着余温的铁戒指紧攥在手心,一脸的坚忍:“丞相,你放心的去,朕保证,你将来会得到与这铁戒指相符的回报!” 小老头向我连拜三拜,起身。揲儿用轻颤的声音唤:“义父!” 小老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过多的表示:“你们要好好保护皇上!保住皇上,就是保住了义父,懂吗?” 他提袍而去,揲儿用复杂难舍的眼神目送他。江十三和残走了进来。十三背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见我好奇的看他,铮铮咣咣地弹弹笑:“全是珍贵的药材和医疗用具。秦大人打包送给了我,以后可能全用的着。” 我苦笑。揲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我们走吧!” 十三环顾四下:“好象带少了个人吧?”他冲我挤挤眼:“皇老哥舍得下吗?” 我瞪他一眼。揲儿面无表情地说:“皇上若能信任这个女人,我就去带她来。” 我迟疑了小会,想起烟萝那双柔柔的细心为我梳发挽髻的手,还有那温婉悦耳的声音,心软了,点点头:“带她一起走。”尽管还有许多疑惑未解,我不能将这么一个弱女子就弃之不顾。如果她说的都是真话,孝常看见她,一定会杀了她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孝常那果决冷惨的刀。 揲儿很快地走去,又很快的回来,烟萝背着个狭长的包,满眼的惊惶:“皇上,听揲儿小姐说:丞相府快被查抄了,是真的吗?” 我微微颔首。烟萝咚的跪在我面前:“皇上,您一定要帮帮丞相大人啊!危难之际,全靠了他出手相救奴婢!” 我伸手扶起她,注视着那双明丽的眸子蒙上一层浓浓的水雾,肯定地答:“放心烟萝,朕保证,会让丞相没事的。”或许全天下的人都想我死,可我身边,总会有一两个亲密的伙伴,他们会为我的喜而欢欣,为我的悲而忧虑。我第一次觉到,小老头跟我的相似之处。至少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同类的。 揲儿压下机关,放下乱石填平密道的出口。我们默默地站在山坡上,遥望着巍峨耸立的京城。 “揲儿,你这二十几个兄弟姐妹,目前能召集到多少人?”我蓦地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放手一搏。 揲儿想了想:“除开分散在外地的,眼下能派上用场的大概有十六个。”她犹疑的望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理解的摆手:“若你们怕我事后追究,可以不说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我没猜错的话,骘影就是安插在内宫的一名奸细吧?而且,他的地位还不低。” 揲儿跪倒:“请皇上恕罪!我义父这么做,绝非有不轨企图,他只是担心有不良屑小老在皇上耳边献谗罢了!” “我理解。”我微笑着转动那枚铁戒:“你义父连这个都给了我,如果朕还对他的忠诚置疑的话,岂不寒了人心么!你尽管说下去,朕有用到你这些同伴处。” 揲儿低着头,这才接下话题:“除了骘影,宫中还有花晶,晨荇为内应,另十三人,或潜伏王公贵族家,或隐于市井走卒中,但奉密召,不消两刻,便可聚齐。他们的身手,俱不在揲儿之下。” 我闻言惊怕小老头的实力与城府时,也暗暗感动他将全部身价押宝在我身上的决心。思忖片刻:“揲儿,这些人中,有精于易容之术的吗?” 揲儿肯定的点头。我迅速作出决断:“好,那么你立刻招集数人,化装成我们的摸样,继续前行,吸引追兵的注意。再通知骘影三人接应,今晚我要潜回皇宫!” “什么?!”除了残,那三个异口同声。 我笑笑:“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最安全。他们在天牢布置重兵等我,却大概不会想到,我溜进了老窝。一个冒牌货可以乔装朕而不被群臣后妃察觉,我为什么不可以冒充这冒牌的,来顺水推舟收拾沧平王呢?” 他们恍惚的点头。我无暇解释自己的算盘给他们听,事实我自己也是在冒险,孤独无助下,也只好兵行险招了。 揲儿将我们引到安全地,先去办事。我长久的望着天空出神,不是说冥冥中自有主宰吗?那这天意,到底要我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 烟萝揭开背包的布,细心裹在里面的,竟是一架古筝。她把它轻轻摆放在山石间,正襟危坐,十根玉指,兰花芊芊,慢慢的拨响一个又一个柔和靡媚的音符。 我呆望着她,僵持的思绪,仿佛飞回了前尘旧梦,那一间我曾生活十六年的闺阁绣房。熟悉的琴,熟悉的音,熟悉的祥和与幽雅,不同的是,换了弹奏的那个人,也换了仔细聆听的我。 淡淡的忧伤自灵魂深处萦绕开来,我霍地站起:“烟萝,你到底是哪里人?” 第五十九章 堇色长卿 琴音嘎然而止,烟萝抬头,诚惶诚恐的看着我。残和十三也惊异的闻声回头。 我按捺下自己的激动,缓和了语气:“烟萝,你老家是哪里的?” 烟萝推开古筝,盈盈下拜:“回皇上,奴婢是江南坜州人。” “江南……坜州……”我喃喃自语:“朕听说,这首夜阁堇色曲乃是当地一位颇有名的才女伽长卿所作,在仕女闺阁间广相传唱,历久不衰。烟萝,原来你也知道它。” 烟萝脸上掠过一缕忧伤,黯然答:“奴婢幼年流离,脑中家乡的印象早已模糊。唯记得这首堇色曲,是娘亲曾夜夜弹奏它,伴我入眠。” 我伸手扶起烟萝,强抑住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走到古筝边坐下:“烟萝,你只弹出了此曲的一部分,后来,长卿又作出了大幅度的修改补充,更趋完善。让我弹一遍给你听。” 我慢慢拨动琴弦,任魂魂深处潜藏的巨大哀伤自十指间流淌而出,倾泻向天地。皎皎烨花,于我何欢;萋萋瑶草,于我何堪!当年的作者是怀着孤独又憧憬的绵绵爱意来弹这首曲子的,而我,现在多了无限的怅惘与难言的苦。 烟萝只听了这首曲五年,而我,整整与之相伴了十六年! 残用深沉的目光凝视我,江十三若有所思。烟萝先是呆呆怔怔的听,继而茫茫然然的问:“皇上原来也精通音律?这首曲子,也流传到了京城?” 我无言以对。终他们一生,也绝不可能知道甚至相信,我前生的母亲,正是伽长卿! 瑶台紫泉锁烟霞,玉阁不缘归暮涯。一弦一柱走芳华,沧海月明徒惘然。 我推开琴,霍地长身而起,林外坡下,揲儿身形一线,正飞掠过来―― 京城戒备森严,但是,只盘出不盘进。敌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脱身之后,又大摇大摆,走进他们布下的樊笼。骘影周密的接应,残的大力协助,我轻轻松松返回曾住一月有余的后宫。 避开一干内侍禁卫,闯进房,龙床上躺着那个与我躯壳几乎无分轩轾的冒牌货。听闻这天下之大,总能找出两,三个相貌完全相同又彼此毫无瓜葛的人,今朝我算彻底开了眼界。 不过,这傻瓜受伤之暇仍控制不住理智,坐上宝座后面对诸多诱惑神魂颠倒,恣意酒色,不死也只剩了半条命。我们一群人围绕他床前,都没能惊醒他。 江十三翻开他浮肿的眼皮看了看,又取出银针在其伤口挑了点黑血反复在烛火上转动,半响才语气淡淡的说:“这小子活不过三天了。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他被刺成跟皇老哥你一模一样的重伤,还被下了催情药,促使其乱性。如今这个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只剩下传承遗诏掸位于窃国者的唯一利用价值了。” 我沉默一会,问:“十三,能将我变成他这样子吗?至少,外表象。” 江十三点头:“这不是难事。我这有一种回氲丹,服下还可令人呈假死状。” 揲儿不做声的拔剑,指向冒牌货喉头。我急忙推开她的手:“别忙杀他,此人留着或许有用。” 揲儿冷冷道:“他眼不能开,嘴不能语,活死人一个,留之无益,只会败露我们的计划。天下岂容二主,皇上大可不必呈妇人之仁。” 我脸红一红,这丫头居然能看出我心思,但言辞未免太锋锐了些:“揲儿小姐误会了,我是想留着他与沧平王对质。” “对质?那如果他们反咬一口,说皇上才是冒牌货,将真的害成这样,天下人相信谁?” 我语塞,揲儿顾虑,未尝没有道理。我做皇帝也才数月,拿证据表明自己身份同样拿不出。我还没时间把族谱背下来。江十三突然挽着我的手,拉我出外间:“皇老哥,来来,我帮你改扮伪装下。” 我有点糊涂,但想这也是自己的原意。便听任他搞一堆草药泥膏在我身上,脸上涂涂抹抹。弄了半个时辰再进去,我看见床上已失去了那冒牌货的踪影,地下一大滩殷红的脓水,尤在滋滋冒出青烟。烟萝捂着嘴蜷缩在角落,惨白的脸满是惊恐与嫌恶。 我呆呆地木立门口,揲儿冷然的擦身而出。她身上飘过来一抹血腥味,令我窒息欲呕。但蠕动了几下肠胃,才发现那里早已干涸枯涩了。 我坐上龙床,看那个引我们进来的青衣老太监不动声色的拿灰拿土将地上的血迹清理隐藏干净,才慢慢的躺下,盖好被。江十三扶着烟萝避入内室,残也消失于无踪,我方懒懒的对青衣老太监说:“传旨,叫尚书华大人来吧。” 两眼凝滞的望着床顶,我清楚,我已没有操控生杀的权利了。 华忠来得快,也来得隐秘。他还牵着五皇子尹的小手。这让我非常佩服骘影的手腕,连他的属下也这般精明强干。大概以为我不久于人世了,华忠眼圈泛红,声音颤抖,带上尹,想必也令小皇子跟我诀别。 这糊涂老头! 我打量着这个得到沧平王拥护的稚子,眼泪一直在眶里打旋,盛满的惶惑与惊竦。有那么可怕吗?我名义实际好歹也是他的生父!就我看来,他比不上太子牧的敦厚,也比不上次子缗的机敏,甚至不如三子四子的可爱,真不懂敌人究竟是看中他哪点,厚加利用。 我叹了口气,招招手,柔声喊:“尹儿,过来父皇身边。” 我不忍心吓这么幼小的孩子。华忠连连示意他的学生上前,但小孩子不懂,非但不懂,还怕得哇的一声哭出来。华忠尴尬的望我们。我无奈挥手,让青衣老太监将其哄出。 我晃悠悠坐起半身,惊得华忠从地下爬起来:“皇上当心龙体,别乱动,让老臣去传唤太医……” 我阻止他:“卿家,朕连日精神不佳,今天感觉好多了。一直以来,朕心里都揣着两件事,没搞定,始终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 “皇上,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为臣者理当为主分忧。” “朕自受伤以来,时常昏昏噩噩。前些日好象也曾贬斥太子,捋夺他东宫之位,有这事吗?” 华忠犹疑地看我:“是……有这么回事儿,前夜皇上还密召老臣和沧平王,商议修改遗嘱,废太子,另立五皇子尹为东宫。如此重大的事,皇上都忘却了不成?” “什么?!”我一阵急怒,差点露相:“那遗嘱已经改了?” “还没有。”华忠已开始拿悲怜的眼光视我如将死之人的健忘:“因为臣的鼎力反对,皇上和沧平王,暂时撤消了这个决定。” “……”我平息了下自己的气息,冷冷道:“哦,那朕就是想问你这个原因了。贵为五皇子之师,他为太子,你就是太傅,如此至尊的荣耀,为何还反对?” “皇上原来一直拿这种眼光来看待老臣吗?!”华忠呆了下随即两眼喷火,悲愤填膺,竟顾不得礼仪的喊:“臣为五皇子师,乃皇上御笔亲点,劳心劳力,自不敢有半点推托。但废太子立新君何等大事!岂能因一己之私误害苍生?尹皇子虽然聪慧也受皇上喜爱,究竟年小且长幼有序,不足为君。太子仁义谦和,深得民心,他日承大统继祖业方是众望所归!臣恳请皇上三思啊――” 跪倒,乒乓磕头,不半会额间就青肿见血。想当日假皇上和沧平王也被他这么慷慨激昂唬退的。 我忙跳下床,双手搀起他:“爱卿何必如此,朕当日也是糊涂了,随口说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会因自己的喜好置江山万民于不顾!朕今天召你来,就是想说明此事的。” “皇上圣明!” 我正欲开口再说另一件事,门外步声杂沓,青衣老太监扬声报:“启奏皇上,沧平王及世子到――” 第六十章 老驹子 糟糕,这两个家伙来得太快了!我肯定宫中布满了他们的眼线,情急,我一把拽住华忠的衣服:“记住:朕一直昏睡未醒,你也从没跟朕说过一句话!懂吗?” 放开莫名其妙的黑胡子,我三蹿两步跳回龙床,盖上被子。也许他们可以从小皇子尹那套出口风,不过,这之前的时间够我精心展开下一步的计划了。 华忠很自然的讶异,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沧平王与孝常斥退左右的拦阻,直闯进来之前已恢复常色。 “华大人未奉宣召,如何在此?”反复验看确信我没醒过的痕迹,沧平王才皱着眉问一旁躬身侍立的华忠。孝常就站在我头前,觉出他阴鸷的目光在房间四下逡巡,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庆幸十三的易容非常到位,压根儿没人瞧出偷龙转凤的破绽。 华忠默然一会,沉声答:“不知道为什么,尹殿下今夜突然哭个不住,吵着要见皇上。老臣想:也好,说不定皇上见了小皇子,心情一轻松,病就转好,便不避忌的带他来了。” 聪明,还懂得随机应变,来个死无对证。 “糊涂!”沧平王怒喝:“这种地方肮脏不吉,岂是小孩子来得的?小皇子万金娇贵之躯,倘有差错,你一个小小尚书,担当得起吗!” 连我都没对华忠说过一句重话,这老小子以为他是谁,贬斥奴才样训一位堂堂重臣。不用偷看,我也知道华忠此刻心里必窝团熊熊怒火。华忠是个外表沉稳实际性烈暴躁的人,老而弥辣。沧平王懂得利用人材,但他实在太不会尊重人材了。华忠这类人,可不是点小恩小义就能笼络到的。 “退下去!”沧平王再叱。 华忠低头片刻,可能最终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气,默默地离开。沧平王恨恨的盯着他背影:“这个老匹夫,几乎误了本王的大计!当初若不是看他尚有那么点利用价值,怎么也不会用他当尹儿的教师的。” 孝常去掩好门。尽管知道残在暗中密切关注我的安全,我还是一阵毛骨悚然。 “爹,这傻小子已没用了,反正玉玺我们也得到了手,不如干脆把他……”孝常的轻言细语惊出我一身冷汗。现在动手的话,我可没把握掌控全局。 “别急。”沧平王就这话让我觉他不那么可恨:“华老头那干人,死心塌地的只信任昏君,过早丢了挡箭牌,立尹儿为太子之事恐怕有所周折。趁这小子还有口气在,先把该办的事解决了。” “不过,废太子另立东宫华老头一味阻扰……” “无妨!朝中上下大半已打通关节,很多官员听我指示,你兄长如今又手握中央军兵权,只要由皇帝出面当众宣布新储君的册立,谅来反对也呼声微薄,不足为碍。常儿,你能令这小子暂时醒过来,并乖乖听我们的话吗?我只要他能撑过明天的早朝就好。” “这很简单。” 闭着眼,我感觉孝常摒起两指在我身上重重戳了两戳,一阵刺心的疼痛电般传向全身,我拼命咬牙也不禁哼出声来,睁开颤抖的眼睛望着这两父子,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还会对我做什么! “皇上,你感觉身体好些没有,小臣这里有一丸药,担保你服下它后百病全消,精神焕发。”如果我是冒牌货,如果刚没偷听到他们的龌龊阴谋,面对孝常温文又和熙的笑容,我肯定以为是那么诚挚无害。 “皇上,离早朝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玩玩。这些美人儿,可都想着你呢。”沧平王目光更充满了诱惑:“只不过你要记住,待会上朝,一定要当众宣布让五皇子尹继立帝位的事。不必管姓华的老头,别怕他,只要办成这件事,本王保证你将来稳坐龙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美女,金钱,要什么有什么!” “……”我的无语在他们看来是迟暮的衰弱,并不起疑。沧平王拍拍手,环佩铮铮,粉香息息,两名头挽高髻,身穿纱衣的少女轻盈而入,一左一右,勾肩搭臂,樱唇一吐就软语昵侬,明显是很熟的份上了。 沧平王诡异的笑笑:“皇上,请尽兴的玩乐吧,到早朝时候,臣等自然会来请驾。” 在孝常冷锐目光的监视下,我无奈地抱紧了其中一个女子,借跟她卿卿我我之际,将药丸纳入口中,又趁孝常放松视线俏悄吐入了那女子的夹衣内。 眼瞅着他们退出房,掩门,我一把将怀中的两个女人用力掀开。在她们尚未回神的当儿,残无声无息自暗处闪出,点了她们的昏睡穴。 片刻,青衣老太监进来,面无表情:“他们走远了。留下监视的人,也给料理干净了,请皇上安心。” 江十三咧着嘴从里间摇摆而出:“呵呵,皇老哥,看这样子,你将来的后宫要改头换面了。” 什么意思?!我瞪他,也只这小子才敢跟我说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用脚指头也能猜到的嘛!这小子冒充你,半月来没日没夜的淫乐,你能肯定你身边这班大小老婆没被他玷污?” 我心一凛,对啊,低头仔细看那两个女人的面容,其中一个依稀相识。我指着问一旁的老太监:“她是――?” “她是陈昭仪。旁边的,是……皇上新纳的刘美人。” 晕!后宫的女人我已经很嫌烦了,这冒牌货小子还嫌不够多,又给我加了新的入伍。不过,由江十三,残他们古怪看我的眼神,问题还不仅是这个……我是不是该为别的问题表现出点正常反应来?但……没感觉,正常的男人此刻该有冲天的怒气爆发吧,我呆怔着,然爆发之后呢?我要拿这些被玷污过的妃嫔怎么办?她们是无辜的,不知者不罪,作为帝王肯定吞不下这口气,可怜的是作为残酷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我没理由也没权利为皇家粉饰这个污点。 我慢慢从陈昭仪的衣中摸出那粒药丸:“公公,把她们送回住所,冒牌皇帝这人从来都没存在过,懂吗?让她们恨我一辈子,也别让她们知道,这半月来宠幸她们的是谁!” 我曾经是女人,我深知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重要。 青衣老太监淡淡地开口,语意却令我们每个人都不寒而?:“敬事房记录有每晚被临幸宫妃名字,为保皇室尊严,奴才可着手安排她们每个人正常、无声的消失。皇上大可不必为此而痛苦。” 江十三眼神似乎变得犀利起来。 我怒视那老太监,所谓僭越就是指这号人吧:“你没理解朕的话吗?朕说的是送她们回住所――该得的该享的,一律给,只是,朕不再临幸她们了懂吗?这些女人,少掉一个,或则被亏待,我都唯你是问!” 老太监抬头望望我,出乎意料,眼睛里竟然有了丝微笑,嘶哑阴凉的嗓子也似多了某种温度:“老奴明白了……老奴遵旨。” 我忽然觉得这样呵斥一位头发已花白的老人过意不去,而且他还是来帮我的,放缓声音道:“不用自称老奴,我知道你是骘影派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老奴于深宫数十载,早已忘却旧时名姓。骘影与老奴有恩,姑且帮他这一遭,皇上不介意的话,就叫老奴一声老驹子吧。” “老驹子?” “在皇上面前,老奴就是匹可供差遣的老驹,愿为我主效力。”老驹子说得奴颜媚骨,但我从他闪亮的眼睛里,看出这老头绝非池中之物。 第六十一章 皇威 江十三从我手里拿过那粒药丸,把玩小会,漫不经心的捏碎:“一种强心剂,可令垂死的人回光返照时间稍许延长,但正常者服用,反而有害。” 我起身,来回踱几步,时间紧迫,无暇多虑了。我当机立断道:“揲儿,你速去刑部尚书府,令卢士元召集本班人马,伏于午门外听命;另调数名高手,执我信物随残去天牢传旨,放出李总管,卜飞等人,敢有忤逆者杀无赦!成事后联络大内侍卫旧部,至军营,先缴茂政兵权――” 我踌躇了会,正想这任务丢给残是不是太重了点。老驹子向前,懒悠悠地说:“皇上,老奴手底下管教有班猴崽子,不敢称有大用,三脚猫的功夫,还会耍两下,皇上要尽管吩咐他们。” 我注视了老驹子片刻,这老人不卑不亢的迎接我的目光。我微微一笑,点头:“很好,待会让十三给他们化化装,扮成沧平王所熟悉的那几名内侍,随我一同上朝。” 我端起一杯茶,凝神注意水面翻起的小花,想还有哪点被疏漏了。再抬头,残和揲儿已消失无踪了。唉,但愿他们此行顺利。我这个几乎算空架子的皇帝,跟暗中养精蓄锐几十年的沧平王比,唯出奇制胜。 江十三忙碌着,调好一大堆蓝蓝绿绿的药膏,然后跟老驹子出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烟萝。她拉过被子,将尚未来得及送走的两妃接近半裸的身体盖好。我注意到烟萝做这些事时,非常漠然,仿佛已习以为常的样子。我心里怜意油然而生:“烟萝,等下早朝,若有变故的话定会连累到你。你跟着朕,朕却不能给你承诺过的一席净土……唉!” “皇上,烟萝所求的,不过是内心的宁静,这一点,您已经赐于我了。”烟萝浅浅的笑,脸上似乎还带点捉摸不定的颜色。她慢慢走近我,柔声细语:“很快就要早朝了,让奴婢为皇上更衣吧。” 我顺从的由她服侍,总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种让人不能抗拒的亲和力。 沧平王父子踌躇满志的守侯在通往金銮殿的路,他们神采飞扬。不过,他们万万也想不到我身边这群看来少气无力的大小内侍,已全换人了吧!江十三原来是如此有才,我今朝第一次发现。 “皇上,记住,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废太子另立东宫。不要怕有人反对,朝野上下,本王都打点好了。”沧平王许是见我整个人都挂在老驹子身上,随时会咽气的样子,不放心的贴近来,压低声叮嘱。 我看见揲儿站在路边,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也跟人一样对我躬身下拜。我立马轻松了不少,知道等下欲来的风雨至少有把伞能撑。 缓慢的蹬上玉阶,坐上龙椅,向下俯览,群臣的表情尽收眼底。面对我虚弱的躯壳,除少数人忧心忡忡外,更多的是木然和冷漠。谁当皇帝对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权益仍有保证。我十分清楚沧平王用什么东西打动了他们。不过,沧平王能给的,我一样给得起,甚至更名副其实,所以,我一点不担忧这些人的立场,墙头草是他们的写照。 我将头歪着枕在手心上,看似疲累不堪,实则拖延时间,等残他们的消息。沧平王凶狠的目光频频投向我。我就不懂,尹和牧都是“我”儿子,谁立谁废,不知他操的哪门子心!为什么不直接逼我让位给他或则他儿子呢?! 之前的冒牌货一定会趁他们的心入他们的愿,不过,现在是我。我缓缓坐直身子,冷冷瞧着台下的沧平王。他看着我,脸上掠过一抹讶色。我的眼神,怎么也不同于那垂死窳劣的假皇帝吧! “众卿平身!朕今日早朝,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宣布――”我朗声说,扫射全场一片的寂静,以及沧平王父子的得意之色:“驹公公,宣旨!” 老驹子驼着背,小步向前,咳嗽两声,才慢吞吞从怀中掏出早预备好的一段黄绫,展开:“沧平王听旨――经查:沧平王受封润州丹阳期间,营私舞弊,不思尽效朝廷感念皇恩,反暗中积极招兵买马,勾结敌国接纳匪类,图谋不轨……其行可疑,其心可诛……立着革去一切爵禄,查封领地,上下一干有关人等交由刑部羁押,候时御临亲审――钦此,谢恩!” 中间洋洋洒洒批判罪行数千字,省略……不要说当事人听得目瞪口呆,连我也听得云里雾里。只叫他们随便拟个草稿好让我翻脸拿人的,没想到谁弄出这么个长篇大论,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沧平王原来有干过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闻所未闻,任其一也足够剐这老贼几百刀了。 沧平王不等老驹子念完回气,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嚷:“你不是皇上……你不是那个……” “我不是哪个啊?”我凉凉开口:“怎么难道皇上还另有其人吗?却不知皇叔你怎么知道的?”众目睽睽之下,我谅这老贼也不敢自承其罪,就算他敢,我也不会由他活着走出这金銮殿!这老小子蠢就蠢在有野心,却不敢明目张胆,要借由我“儿子”来掩饰。群臣就算大半附和了他,也冲的是“我”儿子的面子,如果我还活着,头脑清晰,你想大家会跟从谁?!即使我不是个好皇帝,也是名副其实的真龙天子。 孝常以剑扣地,连击三声,除了看见群臣的哗然,殿外什么动静也没有。他脸色立刻惨变―― 我怒喝一声:“拿下这两个逆臣贼子!” 我左右数名大小太监一掠而下,以惊人的雷霆之力一把将沧平王拖翻在地,捋去王冠,褫剥蟒袍。人人惊惶中,孝常拔剑在手,刷地跳上玉阶,直扑向我。相离如此切近,眼瞅避不开他这一抓,正暗苦残未在身边,一旁转出老驹子,清叱一声出手如电,掌风人影中“砰”的将孝常摔了个筋斗,左手一招“玄鸟划沙”,拇指和食指扣成个缺口的环形,印向其的隐穴! 我即使不懂武功,也能看出老驹子的杀心,忙道:“驹公公,留他一命!” 老驹子变印为拳,将孝常一击震飞,倒撞下台去,直跌入人从。他口喷着鲜血还想努力爬起来,又过去几个太监,将他揪住。刹那间的变化震骇得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早晓得老驹子和他的徒子徒孙这班能耐,我就不用担那么多心了。殿外兵甲碰响,铁器铮铮,卢士元引众多武士蜂拥而入:“皇上,微臣奉旨率兵护驾,门外一班乱贼,均已缴械伏首!” 我点点头,小老头没白养这个心腹门生。我令老驹子:“将此二贼的衣冠送去军营,命茂政即刻交还兵权,自缚来降,否则内乱之初,先以他父兄脑袋祭旗!” 老驹子领两名太监疾步而出,我居高临下环视满朝文武:“朕今日料理窃国之贼,众卿家有何异议?你们之中,谁与其有瓜有葛,朕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不过姑念方才动手,尚知洁身自爱,未与贼同行,暂不追究!他日再有异心,便如这沧平王一样,立诛!懂吗?” 我厉声喝出最后一句话,杀气森森,震得自己耳膜都嗡嗡响,加上虎狼诸兵环绕怒视眈眈,底下人无不噤若寒蝉,齐叩首齐三呼:“皇上圣明!”至此,我才悄悄喘出口气。 第六十二章 愚我自愚 内讧是暂时平息了,不过,沧平王几十年辛苦肃立起来的根基不是一朝一夕能连根拔除的。回到寝宫,反思沧平王父子下狱前那副嘴脸,倒似我被算计n多,不禁疑窦丛生。 但不管怎么说,秦讳,李初,卜飞,小柜子他们又回到了我身边,这是目前最值得安慰的事。 残在临近中午时才回来,交纳缴获的军队信符。他是从不主动开口说话的,我只好先发问:“此行顺利吗?” 残微微点头,冷冷答:“完全没有阻碍。那茂政,是主动受缚的。只他几个手下鼓噪,都被我杀了。” 我深深看了残一眼。说来简单,从他衣上点点斑斑的血迹我知他一定经历了番苦战。但感激的话由口出太肤浅,即便不说,我相信残也同样能领悟。 “要见见茂政吗?” 我有点讶异地看残,他好象是第一次表示对他人的关注。 残默然小会:“或许是我多嘴,感觉此人与其父兄大不相同。皇上尚有疑虑的话,他可能为你解惑。” 我慢慢点头:“带他来。”其实,我一直对茂政抱有好感,重伤后藏身山洞那幕,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我潜意识猜测是茂政手下留情放过了我,否则以当日劣势,我不可能逃之夭夭。 听说他自缚还印,交纳兵权,我更确定了这点。令人遗憾的是,我没理由也没借口饶恕他。沧平王的罪,是必须株连九族的。 “你们都先退出去。”我先摈退房中一大堆不相干的人,只留下残,老驹子和小柜子。茂政被四名全副武装的武士提押进来,容颜憔悴,不同于他父兄一脸一眼的怨毒,神情只是淡淡的平和。 我喝开武士,迈步向前,亲手解开茂政的绑缚。茂政望着我,目光有些羞愧,又有些复杂的异芒在跳跃。我留意到他的双拳在紧紧交握,青筋暴突,隔会儿,又无力的松开。对他一直处于这种左右为难的困境,我多少明白,但除表同情,无能为力。自古忠孝难两全。 追随父兄反叛我必定是他之不愿,然要因我完全背离他的家族更是痛楚。茂政苦就苦在老挣扎于自己的良知上。 “茂政……”我轻轻叹息一声:“如果知道有今天这结果,你当日是否还会放朕一马?如果朕没能活着回来,现在你的父兄也许正自春风得意,高高在上。” 茂政低下头,目光黯然,半响才慢慢地答:“当日放手的那一刻,就想过会有今天的结局。但罪臣受多年的教诲,宁忤亲,不逆君。茂政惭愧,上食君禄不能为主分忧,下感父恩不能尽孝……百般无用之人,只求皇上及早处断。罪臣纵死也感念皇恩。” 他缓缓跪下去。我想扶起他,但双手伸出去,重喻千斤。赦免他是很容易的,但他的父兄呢?他会眼睁睁看我杀了他的父兄吗?但要我放过所有,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包容?即使我答应,森严的王法也不会答应。 “茂政……朕给你点时间想一想,到底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才最重要。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来告诉朕。朕实在不愿将你等同于你的父兄,一并处置。现今国家分崩离析,外忧内患,朕身边实在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材!” 茂政抬头望我,眼中划过一抹亮光,却瞬即黯淡:“罪臣十分感激皇上看重,但只怕三思而后的结果,还是令皇上失望。” “唉……”无语,长话的尽头是决裂,这样的茂政,这样的顽固,还有什么理由让我放过他? 茂政默默地起身,随武士走出去,我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忙唤住:“等等,朕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茂政你能说明么?”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皇上请讲。” “为什么,你父兄不求自己登基,非要扶朕的五皇儿继位呢?对你们来说,谁当皇帝不都是我大沂的天下吗?”我也算个好奇心较重的人,没弄明白这疑团,估计将来睡觉都不安稳。 茂政一刹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在我还没搞明白那神情代表的是喜是悲是惊是愁,他已经恢复常态:“当然是辅佐幼主,更便于控制吧。” “……”我用置疑的目光送他远去,有这么简单吗?那沧平王和孝常深邃狠毒的笑又包涵了什么东西?他们看我时,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反而是种居高临下,幸灾乐祸的态度。我实在想不出到这步田地他们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除非他们手里还握有对付我的杀手锏! 我深思着拿汤匙搅动小柜子才端上来的一碗燕窝粥,细细的雾气蒸发在空气中,我无意识的视线落在书案一堆奏折上。这里还是保持我离开前的样子,没被动过,冒牌货想是从未涉足这里,我看见我当日随手压在最下的族谱依旧静静的展露一角。 抽出来,我怀着临时兴起的好奇翻阅。儿女成群,除了知道太子是已过逝的韦贵妃所生,茵公主是裕贵人所养,其他的我从来没分清谁是谁带大的。我查到五皇子尹那栏,顿住:母,元筠兰。润州丹阳人氏,一o八年入宫,同年册封贵人,怀胎七月早产生龙子尹,次年生四公主萍,晋升元妃…… 我闭上眼,润州丹阳?不就是跟沧平王一个地方的人吗?有点意思,难道说这元妃与沧平王有什么亲戚关系,才蒙他看重,顺便提携“我”儿子尹?我再让小柜子找出一堆资料,细查半天,没有!这元妃出身仅是一个很平常的朝官家庭,跟一直炙手可热的王府谈不上有多深的牵扯吧? 元妃此女,我有点印象。姿色尚可,但与审,江两妃比,还是差了一截。唯胜在其有些妖艳之感,丰饶的体态,但这肯定不足以令喜新厌旧我身体的前任宠幸爱护到怀孕生了一个又一个。除非强有力的后盾能让她坐大后宫。 我一直郁闷沧平王对尹的态度,敏感这其中大有文章。既然族谱查不出来,我心念一动,唤老驹子拿这半月来被冒牌皇帝宠幸过的妃嫔名单来。如果元妃与沧平王有私,沧平王应该不会由假皇帝去玷污她吧? 从老驹子拿来的花名册里,果然,除了皇后和这个元妃,以及少数长相平庸的御妻,大多在册。 我将名册放在烛火中引燃,掷进金钵里,发出数声冷笑。 这个沧平王,我绝对不会饶恕的!尽管我魂非男儿,也非真君,此刻仍感受到冲天的怒气――愚我者必自愚! 第六十三章 孰王孰寇 静下心来,我拟一道密旨,让揲儿回丞相府交给她义父。有些不宜公开的事,由小老头之类处理追查更好,这叫以毒攻毒。当然,其中也涉及到皇家的脸面,我不会坦白自己的顾虑。 让小柜子抱来这半月的奏折,我振作精神重新批阅,因为担心沧平王乱折腾为我铸下更多的错。老驹子颤巍巍晃进来,见状,欲言又止,垂手侍立下首。他那样子,不明内情的还当他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呢。 我搁下笔:“驹公公,有事吗?” “皇上,皇后娘娘来看您了。”老驹子的眼光似乎有点迷离,我纳闷的打量他一下,起身快步出迎。 “臣妾参见皇上。” “梓童免礼。”搀起乳燕,我才讶然的发现,这位皇后一身素服,云鬓环绕,竟连一根珠钗都没绾。她来想做什么?留意到这女人的眼神,似乎比初见时更为冷漠,以前至少还含有那么点眷恋与企盼,现在更多的是绝望与淡泊。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林燕不着痕迹的把手从我手抽离,后退数步,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开来。望着她冰凉的表情,我如坠五云雾中。 “皇上,臣妾是来向你请辞的。” “请辞?”请什么辞?由来只听说下级向上级请辞,没听说老婆可以向老公请辞的,而且她还贵为一国之母。 “皇上为臣妾费劲心力修建的专用祠堂已竣工,遵照圣意,臣妾今天下午就搬进去住。日后古佛青灯,当无时不刻为我主颂德,为大沂祈福。”林燕的口气听不出一丝讽刺,但她的果决让我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慌。 见她丢下这堆硬邦邦的话转身就要走,我忙上前一步拽住她:“梓童你在说什么?朕为何一个字都听不懂?” 林燕轻轻的拂开我的五指,黝黑的瞳仁仿佛直视进人的内心深处:“臣妾不才,无福得拥傲人之姿以悦天颜,愧为国母。一如圣意,实难统领六宫,今愿交还后玺,便皇上另择贤人。” 我楞在那,林燕已三拜毕,头也不回离去。难道这半月来还发生有我许多不知道的事?我回头注目老驹子:“驹公公,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老驹子淡淡地答:“很简单啊,皇上,半月前您伤重卧床时,皇后亲奉羹汤屈膝左右,您却嫌娘娘人老色衰,打翻药碗,将其逐回。并令在坤宁另劈一静室建祠,由她安身养性,不准擅自出入。娘娘这也是遵照您的意愿在做啦皇上!” 我听得又惊又气:“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我!” “可皇后娘娘不知道啊……”老驹子垂下头。我怒瞪他一眼,撩袍追出门。一路上的宫人都莫名震骇地看着我,我已顾不上他们的眼光,前方只有皇后孑然孤零的影子,枯瘦而踟躇。我当这个皇帝,步步艰难,牵累重重,怎能现在还伤害一个可怜的女人。 十余年的等待与折磨,皇后对“我”的情早所剩无几,可恶的冒牌货贪图一时之欢,击破了她对我的最后一点幻想。我也许不懂得心死的感觉,但料皇后,此刻的悲比我当初走失牟涵青更甚吧!否则,她不至于看我的眼,里面连一点点的恨都没有。 “乳燕,你等等……”我喘息着扯住皇后长长的袖子,她回顾我,难忍一丝讶异:“皇上还有什么话要叮嘱臣妾的吗?臣妾这张脸……只怕皇上看久了更作呕,不如经由内侍传旨吧。” 我更紧的抓住她:“你跟我来,朕让你去见一个人,你就会明白的。” 本来我无意让皇后参与到这些丑恶的内幕中来,不过,良心驱使我不能忽视这个女人的存在。 回到寝宫,我让小柜子找来套太监衣服给皇后换上,然后带着她,慢慢走向天牢。我要让她见的,当然是沧平王。以她目前心境,也许敌人的话她更容易听进去。 戒备森严的门口,一群狱卒看见我,先是一楞,继而面色惨变。其惊惶的程度,远远大于正常匆忙接驾的措手不及。我立刻起了疑心。喝退环绕左右还想唠叨碍我脚步的狱头,一头闯了进去。 这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了,迎面扑来的一股刺鼻异味熏得我倒退一步。回头见皇后也一脸惨白,忙扶住她的手。皇后轻轻挣开,转而搭住老锔子的臂弯。我苦笑,真不知我前辈子作下什么孽,今次老推搡不过的黑锅。 “皇上要亲审钦犯。沧平王呢?关在何处?快带上来!”小柜子吆喝。 狱头立刻如释重负的神色令我更加起疑,我伸手拦住道:“不必了,带路,朕要直接去见见这位皇叔。” 狱头点头哈腰的诺诺连声,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最后停在一间石室前。这里的空气清新,甚至还带点香,游目四顾,过道两侧摆放数盆娇艳欲滴的鲜花,而门上,甚至没锁。狱头拿钥匙的手哆嗦个不停,我的火气不打一处冒上来!一脚踢远这故意迟迟拦门不开的狱头,踹开门闯了进去―― 沧平王悠悠闲闲倒在把躺椅上,大肚子上盖着本书,一副小憩的样子。听闻动静,眼睁一线,我们四目相对,这老小子哎呀呀一声:“未知圣驾翌临,老朽失礼啦――望皇上恕罪恕罪!”口口声声抱歉不停,身子不动,甚至没有一丝起来的意思。我那个气啊,恨不得立刻喊人来把他抬到外面去喂狗! 这老小子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环视整个房间,床是新床,展的锦被;地下纤尘不染,铺的是豪华地毯。与之前我探霍光的监,真是天壤之别。我强抑住自己的声色,开始反思自己的平判行动是否太过急促?明显沧平王的势力已扩张到令人想象不到的地步。 “朕今天是特来看望皇叔你这还缺少什么的,”我语气出奇的平淡下来:“显然,皇叔你是什么都不缺了。” “皇上说错了,”老小子头发白完了,眯缝着吊带眼还这么讨人厌:“老朽还缺很多东西,不过,都是皇上你不能给的。” “朕不能给,所以皇叔就可以巧取豪夺罗!”我微笑,与其跟这种人吵,不如省口气。我摆摆手,让狱卒退出去,只留下残,小柜子还有皇后。沧平王根本没向他们望一眼,他眼里,能容纳下的人事已太少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事已至此,老朽也无益多言。唯一纳闷的是:素来不问朝政,只知玩乐的那个昏庸皇帝,上哪去了呢?老朽含辛茹苦,忍耐煎熬数十载,却终究没能看破皇上的伪装,哈哈!其实全天下人也都被皇上给愚弄了吧?!” 沧平王盯着我的眼,闪过一抹精光。 第六十四章 手段 “皇叔过誉了,”我淡淡道:“如果朕够精明的话,不会捱小王爷那一刀,也不会任由冒牌皇帝**宫闱,更不会放纵皇叔秣马厉兵十余年,完全不闻不问。托皇叔的福,这短短的半月让朕想通了很多事。” 沧平王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容:“找到一个这么相似你的人,整整花了我四年的时间,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到中间环节出了点小纰漏。我们曾推测过很多你回来的可能,却终没料到你会这么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急不可待。嘿嘿……即使现在你又能拿本王怎样?唯一能证实你清白的人,想必为保存皇家的体面已被你灭口,你还能用什么方法去面对群臣,堵天下人悠悠之口?他们眼里,只看见本王的贤明,而你,仅是个不足道哉的昏君!” 怒火在我体内奔窜灼烧,我是想让皇后听这类话没错,但这老小子也不必说得这么嚣张。我渐渐已溶入到这个新躯壳中,喜怒哀乐,也因其反复。明知道我不是他,也因他从前种种被迫接受羞辱。 我郁闷到极点,反而生出狠毒的念头,阴笑:“皇叔之言有理,不过,你老人家似乎记忆力衰退,遗忘了些事。” 沧平王皮笑肉不笑:“请皇上提点下老朽。” “皇叔难道忘了?不管朕有多无用多昏庸,始终是名正言顺的皇上。要解决一个人,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到?”我漫不经心抖抖袍角,准备离开:“请皇叔安心此地修养,不出三天,朕就可以准备齐你的全部罪状,且保证人证物证俱全。不够铲平你满门老幼的,朕也会精心炮制出来。” 沧平王脸色终于有点变了。 “对了,还有件事朕忘了告诉皇叔:五皇儿尹最近跟某些朕不喜欢的人走得很近,朕实在担心有害他的健康成长,打算将他迁徙出宫,送章华台静养。皇叔意下如何?” “章华台?!那……那不是相当于罢黜了……”沧平王冲口而出,又及时沉默。我带着丝快意看他阴郁的眼,转身出门。 “小柜子,去把那狱头唤来。”我行到外间,不顾皇后苍白的脸,用手挨样挨样拨弄摩挲这些血迹斑斑狰狞的刑具。那狱头诚惶诚恐跟小柜子进来时,我正提起把烧红的烙铁。 那狱头扑通跪下:“皇上恕罪小人该死!皇上恕罪小人该死……” 我轻轻吹烙铁滋滋散发的青烟,懒洋洋的开口:“一个小小的狱卒,朕非常理解你们墙头草的作为。只是,如果朕要你们现在选择的话,会怎么做?” “当然是唯皇上马首是瞻!皇上才是万民之尊一国之君真龙天子小人的主子……” 我扬手打断他,丢下烙铁:“好,那么朕现在就给你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皇上尽管下旨,小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早这么诚恳就好了,也省得我玩半天的攻心计:“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拿到沧平王通敌叛国的口供。具体怎么做,你当狱头这么久,相信不用朕来教了吧?” 斜睨牢头,我也暗自惊讶自己那刻能从口中挤出如此森冷的话:“朕要的不是过程,仅仅是结果,懂吗?此事办得好,朕会给你比沧平王能付出的更多,如果令朕失望了……” “小人绝对不会令皇上失望的,请皇上放心!”牢头兵乓磕头,掷地有声。 我一无表情的离开天牢。原本打算立刻逮捕这牢头,回心一想,也许令他们狗咬狗更爽。巨大的利益面前,即使亲人也会倒戈相向,何况是简单脆弱的主仆关系。 “驹公公,派个人,暗中监视这牢头。” 老驹子沉闷的应了声,我停步回头,皇后人软软的,还靠在他身上。这才是正常女人该有的反应吧,我无言的悲哀。经历如此多的生与死,早遗失了当初的单纯。我胸怀的杀机,一天比一天浓。 我拉起皇后的手,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我,这次没有拒绝。但我没忽略她眼里闪过的惧意。我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冷漠荒淫的夫君,却更多了让她恐惧的无情与奸诈。 “对不起……乳燕,同在峰顶,朕相信你也曾体会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我不可能做你平凡的夫君,要保护自己,就不能象你现在这般懦弱,退让。不过,请你相信,有朕一天,你应得的名分地位绝不会被动摇。回头,我就叫人拆除坤宁宫的神祠。” “驹公公,先送皇后回宫。” 我转身,刚欲走,身子一紧,两只枯瘦的手拥抱过来,皇后的泪水侵湿了我的背心:“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臣妾!臣妾忝为后宫之首,竟连皇上是真是伪都分不清,还任由他**诸妃,令皇上蒙受这奇耻大辱!臣妾之罪,万死不足惜,请皇上立刻罢黜后位,只求您别为此事气伤龙体……” “不知者无辜,梓童何须罪己?”我忙双手相扶:“本来此事朕不想你知道心烦,又怕皇后误会之下更添痛苦……”我长叹一声,痛苦的岂止是她!宫墙内外,得到与失去的,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 “皇上,老奴有一事想求皇上恩准。” 老驹子突然躬身向前:“老奴请调坤宁宫,侍奉皇后。如今宫闱混乱,娘娘宅心仁厚,老奴十分担心她的安危。” 我惊异的望着老驹子,此人阴沉内敛,从无逾距言行,为何现在突然这么冲动?再看皇后,同样迷茫的眼神。也许这位老公公考虑得比我更周到吧,软弱的皇后,是需要保护。我点了点头。老驹子五体投地,声音轻颤:“老奴……谢主隆恩!请皇上放心,老奴一定会以性命来呵护皇后的。” 我有些迷惑的望着他们离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个同样憔悴的女人,跟身周苍凉的红墙金瓦,构成副奇妙和谐的图面。与其说是暧昧,更象有种淡淡地忧伤弥漫在观者的心头。 我甩甩头,将潜意识的感觉撇开。眼下太多的事要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质疑一个老太监不合宜的请求了。 回到寝宫,我疲惫的倒在床上。小柜子上来帮我脱靴子,我喃喃地说:“小柜子,当这个皇上真累,你不觉得吗?” “……皇上是一国之尊,万民的……”小柜子许是不知道回答我什么好,半天才公式化的套话。我打断他:“小柜子,如果你怀疑自己的老婆不忠,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又一时找不出证据,你该怎么办?” 小柜子转转眼珠:“滴血认亲呗!我记得当年古浩天古大人就用这个方法破了桩大案!” 我虎地坐起来。小柜子突似领悟了什么,脸立刻吓得煞白,趴在地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恕奴才这张多贱的嘴――” 我拉起他,笑笑:“小柜子,该死的不是你,等等就清楚是谁了。你先去长春宫召元妃来,说朕忽然很想很想看看她。” ; 第六十五章 灼痛 等元妃的时候,小老头出乎意料的闯进宫来了。看他拧紧的眉头,跑一头的热汗,难道我托他查的事这么快就有结果了?没道理啊!连古浩天也没听说过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皇上,大事不好了――” 连左右我都不及喝退,他就开嚷,实在是有失体统。 已经这么多不好的事,还能出什么更大的纰漏?小老头如此失常我是从未见过,不觉心揪到了嗓子眼:“什么事?什么不好?丞相你慢慢说。” 小老头喘着气,先把一份密报交到我手里。我展开细读,越看越是心惊:“什么?!边关告急?赫图人开始攻城?而粮草军饷已半月之久未运抵军营?!怎么可能!丞相,后方的事不是一直交由你负责吗?” 见我双目喷火盯住他,小老头腿一软,跪道:“皇上明鉴!此事根本与微臣无关啊!半月前那假皇帝回宫,沧平王就矫旨褫夺了臣一切印符――若非刚有军报告急,微臣也不知那该死的老贼早秘密将军饷粮草转移到了润州丹阳他老窝!” 我气愤填膺,用力将撰紧文书的拳头砸在龙案上!该死的沧平王,为了窥觑这宝座,置国家与人民的尊严不顾了吗?回想他狱中的跋扈与嚣张,说什么到计划中间环节出了点小错,指的是他没顺利将军权政权全部囊括在手,还是没赶得及与外族人里应外合,灭我大沂? 不管哪种原因,这老小子都死有余辜! “皇上,微臣以为,沧平王能欺上瞒下到这种地步――十万军饷百万担粮草,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偷梁换柱到自家狗窝,沿途上下官员,一定不少与其勾结!” 我懊恼的点点头,现在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军士没有饭吃,没有饷银拿,即使霍光威重如山,也调度指挥不了一群饿兵。又叫他们如何面对如狼似虎,蓄势已久敌人的反扑?! “丞相,军情紧急,目前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吗?”我手足无措地问计于这个城府经验都显然高过我的小老头。不同世俗的眼光,我对他有种奇妙的信赖。 小老头捻须沉默小会:“从附近州县再抽调粮饷过去,最快的也要五,六日。不过微臣很怀疑霍将军能否支撑那么久。由军报来看,赫图族显然出动了本国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马。而我方军队,大部分奔赴在各地剿匪平乱的战线上。排除诸王侯的私兵,能调往边关增援的,充其量数万。” 我心情郁闷已极,难道注定要当亡国奴?不,我绝不甘心。 “立刻传旨升朝!” 我带着小老头匆匆奔往大殿,小柜子领着元妃等候在门外。我看了这个丰盈妖娆、身上散发出袭人香气的女人,回头再好好算帐吧。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群臣才陆续聚齐。我打量底下这群睡眼朦胧,犹歪歪倒倒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我早搞得心力交悴,他们还活得这么优哉游哉!我将军报劈面扔在最近的一个脸上,命他们互相传阅。 看半天,也呆半天,窃窃私语后是各种表情不参半,但没一个勇于站出来给我谏言。这群混帐,就只有平时相互攻讦,谤人长短时积极。 “华卿家对此事有何高见?” 华忠怔楞了片刻答:“老臣以为,晨曦关乃边陲之咽喉要地,一旦失守,敌军就会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应速发粮草和援兵,前往接应霍将军。” 我苦笑,暗自摇头,这老头忠是够忠了,也敢言敢行,但论真正玩弄政治的手腕,他还差小老头一大截。 小老头出班躬腰:“皇上,据微臣看来,晨曦关虽重要,却是偏远之地,后方补给难以为继。不若令霍将军退保酋溪,鞔溪二关,两军调度征战之际,各州县增援也多运抵。那时再分兵四路,经雄,芴,以及此两关包围晨曦,将蛮夷的主力消灭在口袋之中。” 我细心审视铺在桌上的军事图,似乎除了小老头的建议,也没别的路好走。满朝文武,济济一堂,平日为芝麻小事都斗得头破血流;国家临危之际,个个缄默,尚不如公认一大奸臣!唉――到底是我不值得他们倾力辅佐,还是根本立那朝堂之上,他们仅为摆设? “既然众位卿家无异议,此事就依丞相之见速办。秦爱卿,发援兵,补给救急的事就全权委托你了,希望你不要再令朕失望。” “遵旨,微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重托!”军情如火,小老头先行辞退。华忠几次张嘴,都忍了下来。想人人明显察觉到我的厌恶情绪,除了小老头,我对他们全有了看法。 “大家还有什么事要上奏的吗?没有就退朝!”我一拂袍袖,朝会不欢而散。 “小柜子,去将尹皇子抱来!”我眼中犀利冷削的光刺得迎上来的元妃瑟缩了一下:“有些事,必须要提前证明下了。” “元妃,如果你趁早对朕坦白的话,朕或可从轻发落。” “皇上在说什么……臣妾一点听不明白……” 元妃低头回避我的视线。之前我故意教小柜子在她面前走露口风,内心有鬼的话,应该惶恐不安有迹可寻。看着江十三在房中摆好几盆清水,做好滴血认亲的准备工作,元妃脸纸一般苍白。 尹被抱来的时候,睡得正香。看着他圆圆的小脸,祥和的睡态,我的心仿佛被谁给揪了一把。尹,别怪我,怪只怪,你不该出现在帝王家。江十三拿着取血的器械,慢慢走过来,同样现出犹疑。 “十三,能轻点吗?”我用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问。 江十三看了我一眼,从身上掏出个小玉瓶,抖出一点点药粉涂抹在尹粉嫩胖短的手指上。我转过脸,接过残递来的小刀,走到第一盆水前,划破了自己肌肤。 血一滴滴快速流下,在水里溅开一朵朵红花。我的伤口,被灼烧那么痛楚。奇怪,我都算僵尸了,为何还有这么鲜艳的血?为何还能感受到这么清晰的痛。我呆呆地盯着很快就化为一滩殷红的水,忽然觉得手被人重重的拉住,一块白布裹上了我的伤指。 “一滴就够了,皇上!”残清冷的眼似乎闪动着复杂奇异的光。小柜子憋着两眶的泪水,接过他手里的白布,继续帮我捆扎那本不属于我的手指。 江十三已取得了足够的液体,站过来将一滴血,小心翼翼挤入盆中。 我们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盆水。先前的红明显排斥后来的闯入者,拍打推搡一会,各奔前程。它们完全不因关心我们的希望而融合一起。 元妃瘫软在地。我回头望着依旧酣梦未醒的尹,心上那份刺痛又浓烈了很多 第六十六章 开心伤心 屋里的空气沉寂如死,人人都表情各一的盯着我。我轻叹一声,挥手让小柜子带进来天牢的狱头。狱头进献的是三份血样与一份供词。供词洋洋洒洒几大篇,末了捺了个黑墨水指印。想必这些都是在和平状况下取得的。狱头在情势尚未明朗化前,也不愿冒风险得罪沧平王。 不过,我要的已经到手了。 接下来的验亲结果让我们每个都大吃一惊,三份血样无一能与尹的血样融合,也就是说,完全推翻了我当初的判断。尹既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沧平王,孝常,或则茂政的骨肉。 那尹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们将疑问的眼光投向元妃。能解释的,只有面前这个女人了。 “臣妾该死,求皇上开恩――”元妃不停的磕头,泪水花了一脸的妆,给我又可笑又可鄙的感觉。 “想朕开恩,你就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的仔细说!尹的生父是谁?他跟沧平王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其实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尹若真的与沧平王有什么血缘关系,那他的处置问题,将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元妃低头半日,最后才似下了很大决心和盘托出:“尹确实与沧平王府毫无瓜葛,连臣妾也非他亲生母。数年前,臣妾还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小歌伎,被王爷看中后,临幸了两三次,就丢在一边不闻死活。臣妾实在不甘心遭此冷落,就想出假怀孕这招,以重博他的视线……” 元妃眼里透出丝丝迷惘:“王爷他果然立刻对臣妾另眼相看,爱护有加。我原以为他会很快给我名位,没想到,他竟给我找来了位朝官当义父,还做了种种手脚送我入宫……他说,只要能不露破绽生下腹中胎儿,就是龙子,有朝一日得继帝位,我将来就母凭子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臣妾当时已是骑上虎背,欲罢不能了。便匆忙由宫外搜寻来一婴儿,伪装己出,瞒天过海。” “皇上……臣妾实在对不起你!但这一切都是被那老贼逼迫支使的,臣妾不从的话,早已被他杀了灭口……” 元妃抱住我脚哀哀嚎啕,哭得我心烦意乱,一脚踢开她。这女人,当日能懂假怀孕以博沧平王欢心,本身也颇有心计,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城府深的人。不过,也亏她来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不致令我今天太为难。 尹若与沧平王有血缘关系,怎么处置他还真棘手。想想沧平王知道多年来的心血泡汤,还只为个不是自己骨肉的小孩,那脸上的精彩表情一定让人看得打心眼里痛快。 将元妃送入冷宫,盯着犹在小柜子臂弯里睡态可掬的尹,我踌躇不决。整个空间静得能听见沙漏的细流声。留下这孩子在宫里,无疑是继续充当野心家的政治工具,为免除后患,我清楚此刻不该有妇人之仁。但叫我如何下得了毒手!抚摸尹粉嫩的脸蛋,我终于拿定主意。 “十三,你宫外有什么可靠的朋友没?将这孩子寄养起来?对外,就宣称尹皇子突然恶疾缠身过世了。”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表面也许剥夺了尹享受荣华富贵的特权,然生长帝王家,对他也未必是福。 江十三似乎颇感意外的看我,楞了片刻才连连点头:“有,有!长年行医,我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有的夫妇膝下无子,很是寂寞。将孩子送给他们,一定高兴,也会好好的抚育其成人的。” 象怕我会改变主意,他匆匆抱过尹就告退。我疲惫的对小柜子说:“善后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凝神一会,嘴角牵动:“还有,不妨将今天的事泄露点口风到我那皇叔耳中,就说尹皇子已被我秘密处决了――我很好奇他下一步将要采取的行动。” 小柜子心领神会:“皇上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 残一直默不作声立在角落,此刻方开口:“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查他们的党羽所在。” 我点点头,缓步踱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房。夜色如层浓黑的幕,重重叠叠将烦闷的心温柔又安全的包裹。我的灵魂仿佛越来越喜欢上这种黑暗。一个人游逛于亭台楼阁,花石水草间,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份怡然自得的情趣。 “皇上……” 蓦然一声低唤,如平地滚过春雷,压得我心颤沭不止。日等夜等,盼的就是再听到这个曾经令我铭心刻骨的声音,然我此际,为什么竟怕回头去看那一眼?! “皇上!” 再度响起的呼唤清晰了很多,也更坚定。我感觉他人已来到了我背后。 我闭上眼,竭力将满脑子的杂念驱逐,低头再看自己的肚肥肠满,瞬间的刺痛袭遍了全身。我是皇帝,在他眼里,也仅是个肥头猪脑,一无是处的同姓。 “牟大侠……”我转身,微笑。――笑意发乎心底,而灵魂却瑟缩阴寒。 “草民参见皇上!”他抹下蒙面,露出那张依旧英气勃勃的脸。这一拜,拜得心甘情愿,也拜出了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们相对无言,曾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再见竟如此尴尬。 “今晚不是来刺杀我这昏君的了吧?”我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竭力以玩笑的口吻说。 “以前是草民误会了皇上。今观皇上之种种作为,才知道,是全天下人都错恨了皇上。” 他的话让我鼻端一阵发酸,又油然的窃喜:“牟大侠,承蒙你多次相救,不介意的话,以薄酒一杯为酬怎样?” 他欣然而允。我唤来内侍,就地铺设酒宴,两人对月浅酌。连干数盅,我醉意盈然,趁势说出心底埋藏已久的希望:“牟大侠,目前朝野内忧外患,我身边实少可用之人,能回宫再来帮我吗?” 牟涵青看了我会,微微一笑:“皇上不嫌草民才疏学浅,愿意为国尽力。” “真的?!”我激动地抓住他手摇了摇:“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他爽朗的哈哈一笑,同时也握紧了我的手。对他来说,那代表着男人之间的理解与结盟,我过后却红着脸抽出了手。 长夜漫漫,对于我来说,却是如此可贵而短暂。那晚我们喝了很多的酒,也谈了很多的话。说了些什么早忘了,只记得当时的心情是何等愉悦。小柜子他们把我抬回寝宫,天差不多都亮了。我一直嘻嘻的傻笑,小柜子就含着两抱热泪:“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皇上这么开心过了。” 唉――开心伤心,终究是一线之隔。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而开心,又为什么而伤心。 ; 第六十七章 蜜酒 早朝时,我颁下两道圣旨:一是为薛平摘去刺客的黑帽,觅他晋见;二是派人再往淮南,招安当地义军。虽然目下其首领是柳禹琛,不过我希望他能在面对国家民族利益前慨然取义,那我可以既往不咎。 小老头汇报他已增发援兵并调集军饷粮草,我就怕赶不及。回到书房考虑片刻,亲笔写下一纸书信,快马连夜密送边关。霍光是个饱经磨难的人,曾一度对朝廷失去信心,我将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一备述,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如果三军主帅的立场在这关键时刻有所动摇,后果真不堪设想。 身处深宫,消息来源十分闭塞,加上各文武大臣貌合神离,甚至有不少皇亲权贵赶着疏散撤离自己的家眷,搅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都在散布赫图人要打进来的谣言。小老头杀了几个嘴喳嘈事的,仍控制不了局面,我逼不得已下了戒严令,禁止官民随意出入京城。此举必让那些一心逃跑的人恨我要死,但强敌压境,这么内讧无疑于不战而溃。 残在第三天的早上赶回来,交给我一份名单。上面罗列数十个人名,几欲囊括我殿下文武,令人悚然惊心的是,中央将军张英也赫然在册。此人算是与李初并驾齐驱的人物,李初统领大内数百高手,而张英,几乎辖制了紫禁近六万的御林军。想我当时政变,真是冒着奇险,全胜在出其不意上,擒了沧平王,导致贼党群龙无首。如果张英撕破脸,现在蹲在天牢等候问斩的可能是我。 不过,再深想一想,也少少宽慰,至少这证明张英也是个自私无主见,摇摆不定的莽夫,不难料理。 我急召小老头,黑胡子入宫密议。当务之急,是先卸张英的兵权。 黑胡子眉头皱成一团,短短时日,坏消息接踵,令他的全部自信都转为憔悴:“张英能调度六万御林军,我们的人马加起来才三万多点,一旦打草惊蛇促使其兵变就麻烦了。” 小老头冷冷地捻着胡须:“据我收罗的情报,张英迟早也会因在狱的沧平王发动兵变的。倒不是说此人对他的主子有多忠义,而是沧平王掌握了太多他的把柄,抖露出来,皇上也不会饶过他。” 我呆了片刻:“小柜子,沧平王听闻五皇子过世的消息,有什么反应?” 小柜子似乎打了个寒噤:“奴才遵照皇上的意思去‘看望’过他了,那老贼先是象挨了一闷棍的样子,继而很阴冷的坐那――皇上,他当时的眼神好可怕啊,奴才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目光能有那么怨毒。” 我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这种结果:“看来,朕这位皇叔已经快忍不住了。丞相,你派几个人装扮成死囚,混到他和孝常身边,张英一有异动,立刻取这两颗人头。残,你继续监视张英,必要时先下手为强将其刺杀。” 残点头。黑胡子犹豫道:“皇上,如今局势混乱,何不速召二皇子缗回京?他封徐王坐镇离京不远的三台郡,手底少说也有三,四万精骑,正合弥补我们人手的不足。” 我还没及反应,小老头已冷笑着接口:“华大人,你是急糊涂了吧?当年先帝即位,痛感兄弟众多,为争霸常不惜手足相残。特立下圣喻:诸皇子除太子驻东宫,余者成人后皆遣往各地蕃郡,未经许可严禁逾越其封地,违者以谋逆罪论处!你还建议让二皇子带兵‘勤’王,存何居心?!” 黑胡子两眼翻白,怒意满脸,眼见两人又将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我忙摆手安抚这对政治死敌:“此事可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了解敌人的下一步动向。” “估计不会等很久了。”江十三坐在角落,悠闲地摆弄他那堆瓶瓶罐罐,这小子最近对调配药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据我一个医者的观察,人往往是因险入绝境或则多年心血被摧毁而丧失理智。说难听点,叫狗急跳墙罢!” 我忽然觉得极度疲惫,无力的揉揉太阳穴:“那就这样吧,华卿家,你先去帮秦丞相作好部署,其余的,等有了新消息再说。” 看着两人对恨而出,我十分怀疑派他们合作办事的效率。但这两人就代表着背后站立的两个小团体,当此关头,我实在希望他们能摈弃前嫌,联手作战。 “皇上,那茂政您打算怎么处置?”李初对于我们的商酌插不上嘴,也不知怎样谏言,只能问问他心目中比较关注的问题。 我楞在原处,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把他转移到一个冷僻的地方关押,严禁任何风声传到他耳边。” 我已下定决心杀了他父兄,为了抢在外敌入侵前平息内乱。明知道这么做可能换来茂政一生的不谅解,但面对眼前这重重危机,别无选择。小老头曾暗示过我不要对茂政心存姑息,然前恩后义,焉能不报。只能瞒一时,算一时了,希望有一天,茂政可以幡然领悟。 李初沉默老久:“为了皇上,属下实该进谏杀了此人,但……” “茂政无论武功声望,以及军事才能,皆远在其父兄之上,”一直没开口的牟涵青淡淡说:“一旦反目成仇,将是我们可怕的敌人。皇上要想清楚为了这一念之仁放过他值不值?” 我有点恼怒的环视房中这帮人,说他们是我的心腹兼智囊团,又事事难题丢给我抉择。真不知他们是确实迷惘怎么处理,还是故意考验我这个皇帝当得够不够格。 回到寝宫,江十三跟进来,丢给我一个小壶:“尝尝,我最新研究配制出来的蜜酒,包你喝了,百愁俱消,睡得安稳。” 我看了他一眼,依旧的嬉皮笑脸,不过喝那一口酒下去,暖暖的气息由喉头直蔓延到五脏六腑。清冽,甘甜。我低低地说:“谢谢,十三。” 江十三笑笑:“每次看到你,我就很庆幸,自己不是皇上。” “来,手伸出来!” “做什么?”该不会是想给我看手相吧? “你前两天划自己手腕那一刀,那么深,我得继续给你换药啊!将来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我慢慢伸出手,江十三手脚麻利的拆裹伤的布。这小子算是越来越敬业了,不过嘴巴也渐渐多了:“真是的,没见过这么笨的!滴血认亲嘛,又不是叫你放血,割手腕干吗?想自杀啊?只要手指挤破皮出点血就好了……皇老哥,你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谁说这是我的身体了!”我烦躁的打断他,江十三惊讶的抬眼来看我时,我才醒悟说溜了嘴:“也……也没人事先提醒我只要一滴血就可以了啊!” 江十三扯动嘴角笑:“那倒是,你是养尊处优的皇上,平常很少经历这些事的。你拿刀的时候,我还担心你割不下去那。” “……” 换了药,裹好伤,江十三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打量我:“皇老哥,有些事是你急也解决不了的,还是别太烦恼了。听小柜子说,你这些天很少吃东西,也睡不好,有害身体的,看看你,整个都瘦一圈了!” “你说我瘦了?”当皇帝以来,这是我听到的一个最好消息,我差点蹦起去:“真的吗十三?你看我真的瘦了?” 江十三退后一步,见鬼似的:“干吗这么激动?又不是女人,有必要听到这话这么振奋吗?我倒觉得皇老哥胖乎乎的蛮可爱,改天我再配制点催肥药给你吃吧。” 我一脚踢过去。江十三席卷他的东西一溜烟逃出了门:“还有,你就算瘦了一圈也比两个我加起来还发福,想减肥,难喽!” “江十三――”我咬牙切齿,这死小子最爱戳我的痛处。估计他眼里心里,从来没把我当过皇上吧?偏偏郁闷的是我也习惯了对他的纵容。 第六十八章 艳红的花 深夜,我忽然被一通震天动地的金鼓声惊醒。后宫敲响这种警钟,只有两个原因:一,帝后遇刺;二,失火。我一骨碌翻下床,大喊:“来人!”烟萝与怜真怜爱姐妹进来,点燃烛火。小柜子跟着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皇上,是坤宁宫那边着火了!”牟涵青携剑而入,双眉微皱:“李总管已带大内侍卫赶过去了。” 我心里一紧,跑出寝宫,望见隔此不远的夜空,烧得大片通红。这里都能闻到呛人的烟味,感受到火烧的灼热。我那一瞬间仿佛血液都凝固了!皇后逃出来没有?我跳上台阶飞跑,跑了一截才省起唤紧随身后的小柜子:“快去传太医!还有,再多叫些人手赶赴坤宁宫救火!” “皇上!”牟涵青飞一般掠过来,拦住我的去路:“请你回寝宫――这多半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你现在过坤宁宫那边,会有危险的!” “那么你就陪我去!” 我们对视了数秒钟,我眼睛都快迸出火星,他松了手,侧身让路。我冲过他身边时,眼角余光瞥见他淡漠双目闪过一丝暖意。 “皇上!” 跨进坤宁宫大门,李初就带着一群侍卫匆匆迎接上来:“火势基本控制住了!只烧毁了两间偏殿,伤了几个宫女。据属下初步勘测,应该是某个下人不小心打翻烛火,谅成这番灾祸的。” “皇后没事吧?”我稍微松了口气,真这样就好了。 “皇后没事,一发现火起驹公公就保护着娘娘转移到安全地方了。” 我心头总算落下一块大石:“让太医立刻给受伤的宫女诊治,用最好的药。” 我潜意识觉得这场火没那么简单,但皇后无恙,就是不幸中万幸。我跟着李初转过烧黑毁损的残迹,驹公公扶着皇后,等在正殿。 “皇上――”皇后脸色苍白,满眼的惶恐无助,见我即伏倒在地:“臣妾管教宫人不力,导致走火惊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我一阵羞愧,她不怨我拖累,反倒自责不停。忙双手搀起皇后:“梓童受惊了,天灾**,如何是你能掌控得了的?现在见到你的平安,朕就宽慰了。” “谢皇上……”皇后慢慢直起腰,看我,抬手用手巾轻轻的擦拭我额头涔出的汗水。我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搞得一楞,刚退缩,皇后低头,两颗晶莹剔透大大的泪珠儿滚落下来。我立刻后悔自己条件反射的拒绝,这后宫,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这个贤淑柔弱的女人。 “梓童……”一时不知怎么抱歉才好,我满怀罪孽的握住她的手。 “皇上,起火的时候,臣妾好害怕……怕本来就平凡的一张脸,被火烧得更丑陋,让皇上见了更恶心……现在见了皇上,才知道,如果当时死在火里,也可以含笑瞑目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心惊:“梓童,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皇后泪如涌泉,嘴角却含笑:“因为臣妾今夜终于知道,原来在皇上心里,还是有臣妾一席之地。”她捧起沾满我汗水的手巾:“臣妾会把它,好好珍惜一辈子的。” 我拿过那方手巾,混乱中不懂说什么好,只知用它擦皇后不停流泪的眼。无意一转头,驹公公苍白的眉抖动着,眼里的光似是欣慰又是深重的悲哀。抱着皇后孱弱的娇躯,我心头一片迷离――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在做什么?! 宫门外,卜飞领着数名大内高手飞奔而进,与把守门口的李初交头接耳。从他们异常凝重的神情,我预感到危机的来临。 “梓童,这里交给朕来处理。你身子骨弱,别太操劳,还是先回寝宫修养吧。回头朕再来看你。”我示意驹公公扶走皇后,然后步下台阶。 “皇上――”卜飞刚张嘴,远处一阵隐约的喧哗躁动吸引了我,我皱紧眉:“是什么声音?” “皇上,”卜飞露出一脸的焦急:“事情不太对!中央将军张英未奉宣诏,纠结所辖御林军,直闯内城宫门,口口声声护驾。我对他们解释了只是坤宁宫不小心失火,已无大碍,张英还是率部冲击把门内侍。乱兵势众,我们快抵不住了!” “皇上,请赶快移驾回避,此处不安全了。” 这沧平王动手好快!而且还搞个调虎离山,放把火混乱我们的视线。我的部署都还没安排到位,这么一来,要控制局面就难了。我怒火胸烧:“卜飞,立刻去天牢,协助我们之前埋伏的人将沧平王,孝常就地处决!李总管,你招集属下增援把守内城。牟大侠――” “皇上,请直呼草民姓氏即可。”牟涵青微微一笑:“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牟……”除了大侠,我还真不知管他叫什么好。然对他那一笑,我惶急烦躁的心竟有所平静:“请赶赴丞相府,联络秦讳,令他将行动计划提前,速带兵救应。” 我现在身边的人,除了他,也没第二个有本事冲出重围。 牟涵青把头一点:“好,请皇上多支撑片刻。半个时辰内,我和丞相大人必定引援兵赶到。”将身一纵,掠出宫墙,瞬即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我带着小柜子,步履坚定的走向那片山呼海啸的来源。小柜子急得声音发抖,围着我打旋:“皇上,那太危险了千万别去!奴才扶你转别宫暂避吧!” “小柜子,你不懂。”我淡笑:“这种时候越躲越出事――我就是皇上!我倒想看看众目睽睽,张英这小子是如何造我的反!” 我不相信一个假借护驾篡权的人,能收伏近六万的官兵。他多不过是想制造场混乱刺杀我,而我,能控制住乱兵情绪的话,他心机就算白费了。 内城之战如火如荼,先还是互相推搡抓扯,彼此丢垃圾,最后终在某人的鼓噪下演变为流血冲突。我方人丁稀薄,不过都是李初调来以一挡百的高手,加上城门狭窄,易守难攻,厮杀纠缠了足半小时,乱军也没能冲进来。我赶到的时候,看见门外正聚集推来十数樽土炮,张英这小子,还真不惜撕破脸跟我血拼了! “皇上驾到――”李初气运丹田,狂吼一声,压过在场的所有喧嚣。金铁交鸣渐渐停息,御林军和大内侍卫纷纷后撤,中间空出一个大圆圈,丢下数百具狼狈尸体和残肢断臂者的哀嚎。我下车,扶着小柜子的手,踩着血迹缓步走向中央。李初引侍卫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我看见张英一头脸的血和汗,双目凶狠又恐惧的站在人群中望我。 “他不是皇上――”蓦然而起的尖利呼声惊震全场:“真正的皇上早被他谋害了!大家不信去揭下他脸上那张人皮,看底下是不是隐藏着另张陌生的脸?也只有这个冒牌货,才会将我们德高望重的老王爷构陷狱中!原因就是老王爷发现了他罪恶的勾当!” “杀了他――为皇上报仇!救出老王爷!!”张英挥动血刀,月光照亮了他狰狞的脸,他身周一群人也正群情汹涌唱和,一道比月光更亮的寒气破空而起,带着清冽的啸声以雷霆万钧之力劈过张英的身体―― 蓬的一声血雨飞溅,恰如艳红的花刹那开满冰冷灰暗的宫城。 张英身首异处,一众呆凝的目光,全望向那个刚站他身后的普通军官。军官抹下头盔,满头漆黑飘飞的发似与夜空融混一体,铁面具后射出的光,更冷锐过他手中的剑! 我们的目光越过鲜血交织,那一刻,我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微笑。 ; 第六十九章 鬼刹 “皇上有旨――”李初的喝声响彻宫城上空:“中央将军张英聚众滋事,图谋不轨,现已伏诛!余者立刻放下兵器,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 乱兵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有所动摇的时候,我看见几个人快速地移动,冲出人群,化为数道黑色的闪电直扑过来。其中一个,残废的手腕套着个精钢所制的鬼爪。我们目光相接,一抹血腥残忍的笑意自他眼里滑过。 我刚想向后退,头顶衣袂破空,抬头见另个人影从天而降――猩红里毡的披风展开来,扩达两丈,形如巨鹫扑食,刷的落下!惊呆之际,感觉被谁狠狠一拉,人自森寒的杀气下脱出,站不住脚踉跄仆地。李初迅疾冲上来,跟另一名侍卫将我架到角落。 回头望去,李初真力贯注剑尖,霍霍展开,竟隐隐似闻风雷之声。两人掌风剑影,此往彼来,红云上下翻飞,穿插其间,这个杀手的武功真一点不弱于李初。残纵声长啸,飞掠过来,剑尖抖出朵朵焰花,焰花里宛如渗着碧血,千点万点,暴射袭落! 那杀手桀然一笑,双手反插,自披风中取出一对亮晃晃,形状怪异的兵刃来。只见他将两把兵刃一合,扭动半圈,便成了个带有锋利边缘的环状物,抛出来带着凄厉的尖啸声直扑对手。 李初,残飞身闪过,那环刃去势不衰,将他们后一名走避不及的侍卫连人带刀劈为两半,另一名侍卫废断左手!我们目瞪口呆中,那环刃全场划过一道骇人的圆弧,重新回到它主人手中。 那杀手笑声未停,残和李初深有默契的双双抢近,两剑在火光下幻化为瑞气千条,水银泻地般笼头罩向他。只听见嚓的一声轻响,杀手黑色的面巾给李初挑飞;饶是他躲得快,一半蝙蝠羽翼般的披风,也被残一剑削断! 电光火石间,李初和残都呆了一呆。那杀手陡然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五,六个圈子,越转越高,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落在数丈开外的城墙上。 虽然只一个照面,我已看清他白色狂乱的发丝,一双浅碧揶揄的眼。异族人!!我悚然惊心的时候,他哈哈大笑:“狗皇帝,今夜权且寄下你的人头,他日再见,将用你血祭我的罗刹鬼轮!” 怒火在体内燃烧,远处,传来铁蹄践踏冰冷大地的声音。一彪人马正疾若暴风般开进宫城。牟涵青一骑快马飞弛在前,他身后,是挥汗如雨的小老头,卢士元。 杀手们纷纷跟着鬼爪撤退,现场留下一片狼籍。不直谁带了个头,乱兵有人掷下了武器,接下来便听见一连串兵兵乓乓缴械的响动。小老头的军队包围这些乱兵时,只听见他们山呼海啸的在喊皇上万岁…… “皇上――卜飞回来了。” 我推开江十三,刚只是跌倒时不小心磕破点皮,这小子就把我包扎得象个大粽子。卜飞领着几名侍卫大步过来,献上一个托盘。盘中布掀起,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一颗人头!沧平王死鱼般的眼睛正翻白突兀瞪着我,满脸的不能置信与恐骇。我转过头,一阵难以明状的恶心,却吐不出。 李初走上前,迅速拉下布遮住人头,摆摆手让人拿开。他们一定在心里笑我伪善,杀了人又不忍目睹的样子。可我,这还是转生后第一次主动扼杀一个人的生命。闭上眼,前尘往事变得那样模糊,淡淡的悲哀如烟如丝,铭刻于灵魂深处。 我强迫自己的眼光再度游移回面前的人身上,他们手里只一个托盘,还有一个呢? “属下该死!”卜飞跪下:“属下等去晚了一步,孝常,茂政都被一群黑衣蒙面人救走――他们功力奇高,而且路数诡异,我们拼死拦截,也只诛杀了沧平王这老贼!” “杀手中有异族人,”牟涵青缓缓说:“由此看来,沧平王早跟敌国有所勾结。若非他们动手太仓促,今夜局面更难把握。” 我抬手示意卜飞起来,呆呆望着那托盘。我不介意孝常会怎样恨我,遗憾的是,过早失去了说服茂政的机会。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当着他的面,夺走他父亲的性命吧?唉,什么时候,我已经学会取舍,懂得以血腥手腕排除身边异己了。 “丞相,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我懒懒起身:“今夜牺牲的侍卫,要给予厚葬,并重赏抚恤他们的家人,知道吗?” “臣遵旨!” 我能弥补自己的良心的,仅这么一点了。 我失眠到天亮,脑海里只翻动着那双浅碧的眼睛,还有他狂傲的笑声。这种熟悉的感觉从哪来?头痛欲裂的时候,我终于惊醒过来――是赫图王子戈喀隆!他们的自信敌视如出一辙。我爬起来赶往书房,翻出来自前线的军报。 据说戈卡隆身边有一位结义兄弟,名叫鬼刹,功力之高,本国罕逢敌手,尤为擅长指挥蛮骑兵。很少有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原因是见过他的人几乎都死在了他那支来去如电,驰骋疆场的劲旅手上。戈喀隆能顺利夺得王位继承权,与他的鼎立辅佐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这个鬼刹,最大的特征就是:白发,碧眼! 前线,后方,一起抓。戈喀隆,算你狠!不过,就算你出动鬼刹也没奈何得了我呢,以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我不是以前的“我”,这江山,也绝不会拱手相让的。 阳光自金色的飞檐上升起,小柜子蹲在角落,抱着桌子腿打盹。头猛地一栽,磕在上面,惊醒了。我看他仓皇四顾的嘴脸,不禁呵的一声轻笑起来。 驹公公从外面进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个菜盒,送到我面前。揭开来,是一碗清香扑鼻的莲子羹。 “皇上,这是皇后特地起早为您熬的,里面煎煮了提神宁心的百花露。娘娘说,皇上喝了它,早朝时就不会太累了。” 我捧起那碗粥,不烫不冷,温温润润的直到心里。 第七十章 断弦 接连杀掉朝中两位重臣,引来百官一片哗然。出于顾全皇室脸面,他们并不知道有假皇帝一说,所以这些人私下议论纷纭,各种难听的猜测妄断都有。我原本打算继续顺藤摸瓜,将沧平王余党清理干净,小老头怕逼狗急跳墙,只得暂将斩草除根的工作转入地下。 一边焦急等待前线后续的军报,一边忧心忡忡的关注后方此起彼伏的内乱,我心力交悴。好在曾实行减免税赋,救济灾民一系列政策,各地义军仍闹,但活动没那么猖狂了。我只希望他们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先把入侵的赫图人赶出关外去。 在牟涵青的建议下,我派出数批使者,携带礼物前往周边各国,以加深邦交。不指望他们站在我们这方,至少开战期能保持中立。我身体这个前任主人,过去真的完全纸醉金迷,外交一点没搞,说起大沂,很多国君漠然视之。唉,唯望我这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沉静了两天,我想起来要授予残,牟涵青,以及江十三他们一定官职,出乎意外,三人都坚决拒绝。那他们这么不明不白跟着我算什么?用十三的话来解释,自由!我无语。 他们倒是真的自由,什么时候看我这个皇帝不顺眼了,一走了之。……而我呢?! 郁闷的抚弄琴弦,孤零零独坐瑶台,高山流水,谁又是解我知音。 烟萝静静侍立在我身后,从她那两泓光盼照人的秋水,我看出她在用心聆听。我不愿意将心声过多通过琴音泄露出来,戈崩一下,弄断了琴弦。 “皇上,如果烦恼能随琴声而去,又何苦压抑自己?”烟萝走上来,纤纤十指,略带遗憾的掂起两根断弦。 我默然。烟萝看了我一眼,那眼里有丝丝迷雾:“再让奴婢为您弹奏一曲,助兴怎样?” “弦已经断了……”我不无惘然。 烟萝微微一笑,跪坐到我身边。月光照在她雪肤花貌上,晶莹欲滴。我呆呆地看她把两只手,轻轻放在琴上。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小圆低槛,壅培未就。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算春长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歌声琴声,柔靡哀婉,我惊讶烟萝能以残弦拔动出如此美妙的乐音。更于心有戚戚焉,体会出这个淡淡,如水的女子,心中也藏有不可明状的忧伤。烟箩缓慢起身,低垂臻首:“奴婢该死,本只为皇上助兴,却不自禁为自己心绪所左右。” 我笑了笑:“这曲词,应该还有下半段吧?”整理残弦,我油然弹唱: “春恨十常**,忍轻孤、芳醪经口。那知自是、桃花结子,不因春瘦。世上功名,老来风味,春归时候。最多情犹有,尊前青眼,相逢依旧。” 烟萝长久的凝望我,眼里闪动着惊异与莫名的喜悦:“奴婢真不知道,皇上原来也如此精通音律?” 我苦笑着摇头:“昨日种种,烟消云散,剩下的,也就这么多自娱自乐了。” 烟萝提起石桌上的玉壶,斟满了一杯清冽的美酒,捧给我:“自奴婢进宫以来,还从未见皇上有自娱自乐的时候,今夜良辰美景,就让烟萝歌舞一回,为皇上解闷吧。” “好啊!”我兴致突起:“我来伴奏。” 灵魂雀跃,转生后首次恢复好玩本性,我暂且抛下满腹心事,摆弄残琴。 烟萝行至露台,盈然一拜,即挥动阔袖长纱,且歌且舞起来:“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秋无际,和春付与东流水。九十光阴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寄语东阳沽酒市,拼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 我淡淡一笑,知道烟萝借这首词劝我韶光易逝,不如及时行乐。她是好意,然我身处这深宫,禁锢于这躯壳中,注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远处,小柜子领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来。我们停住歌舞,一种不祥预感袭取心头。难道又有什么不好大事发生了吗? 我干尽了那杯酒。 “皇上!皇上……”气急败坏的小柜子扑到我面前,喘得半天没挤出下文。烟萝体贴的说:“贵总管,你别急,慢慢说,皇上听着呢。” “太……太……”小柜子努力镇定一下,终于吐出全话:“太子离宫出走了!” 我呆了一下,还以为是赫图人打进来了呢:“为什么?” “这就是小德,他刚跑来报告说翻遍整个东宫都找不到殿下爷,一同失踪的还有常跟随太子的小安,小福。” 我疲累的揉揉自己太阳穴:“你们确定太子不是溜出去游玩,而是出走?” “回皇上,奴才们都查看过了,殿下爷的随身衣物,小安小福的,都带走了。”小德惶然爬上前。 “为什么?”我再度重复这句话,脑海一片空茫。难道这小子是抗议我一直以来都忽视他?不对呀,“我”以前基本是更对他不闻不问的。以太子温和懦弱的性格,也不可能忽有翘家反抗“我”的壮举。 “把守宫门的侍卫干什么吃的?!”我愤怒的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痛了手,才想起刚平息不久的动乱,临时派去接替御林都统一职的卜飞,还没来得及作好部署。混乱中太子是完全可以溜过他们眼皮底下的。何况加他的身份,即使发现了也没人敢拦。 真是雪上加霜,已经这么内讧了还不断找事!我开始怀疑牧坐这太子一位是否合适?无视国难当头,关键时刻尤凭主观念头擅自行动。无力的坐了片刻,我才懒懒传旨:“传九门提督全城戒备,务必追回太子。此事不宜张扬,对外就宣称是捉拿乱党吧。” “小德,你留下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给朕叙述这段日子太子的所言所行。包括接近他身边的人,任何疑点都不要放过说出来!” 或许是我的眼光太凌厉,怒气太盛,小德蜷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半天作不了声。看他欲言又止,闪烁其辞的样子,莫非还有什么事把我蒙在鼓里?我随手抓起酒杯,用力掷在他面前,哐啷砸得粉碎! “快说!如果之后被朕查出什么事来你们隐匿不报,你们的结果就如同这杯子一样!”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小德在我的恐吓下彻底崩溃了:“这些实是不关奴才的事!殿下爷……殿下爷他自己在宫外迷上了一个女人!奴才估摸着,殿下爷这番离宫出走,也是为了她?” “什么?!”我霍地站起:“女人?!” 第七十一章 疑云 一瞬间,我脑中转过了很多念头,但都化解不了我对小德话的吃惊。在我印象中,牧是个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皇子,他不表现出对人事的特别兴趣,也从不犯格外凸显自己的错误。我对他更多的了解都是来自别人口。这样一个谨言慎行的人,很难相信他会突有离宫出走的惊人创举,还是为了女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太子看上谁我不会阻止他纳妃的,他不敢坦白甚而回避,原因只能有一个:这女人不会为我和大众接受。 “小德,这女人是什么人,出自何处?”我开始放缓了口气,毕竟,这种事发生他们作下人的也管不了。 “是……是……”冷汗冒一头,小德不时偷眼看我表情,半天也支吾不出来。 我捺着性子:“说,朕可以不追究你们隐匿不报的责任!但现在还敢有所遮掩……” 小德抹了把额头,颤声道:“回……回皇上,奴才听说,那女人是添香阁的绿萼……” “添香阁?绿萼?” “绿萼――”身后烟萝发出低低一声惊呼。 我哑然的回头望她:“烟萝,你认识这个女人?” 烟萝跪下,眼中闪过一抹凄然的光令我没来由心软了下:“皇上,添香阁是京城最大的妓院,绿萼,是驰名烟花的三大红牌之一。” 我呆了片刻。明悟了太子的苦衷,也读懂了烟萝眼里的哀恻。不过,我还是感到油然的气愤,国家乱成这个样子,牧这小子还有闲情雅致去逛妓院吗?我不敢说天下所有沉沦烟花的女子都是害人精,但绿萼对太子,可能付出的是真情吗? “小德,这件事就交给你将功补过了。”我细心考虑一会说:“你和李总管立刻出宫赶往添香阁,此事能不惊动任何人平安请回太子就罢了,如若不然,知会九门提督,随便找个借口封了这家妓院,将绿萼给朕带回来!” 我承认我正打着卑劣的算盘,欲以绿萼要挟牧。但目下内忧外患之际,实在厌烦这两个人再添乱。若被外面人知道国难当头时,太子还忙着寻花问柳,会造成什么样的不良影响?我最恨的就是一贯贤明(据说是)的太子连这点都不顾。 “皇上,你打算怎样处置这两个人?抓回来后――” 回到寝宫,江十三照例丢给我一瓶调理睡眠的药酒,颇有点幸灾乐祸的问。也只这小子,才敢明目张胆如此。而且他人缘广,什么小道消息都来得快。 我无奈的摇头答:“怎样处置――煎熟、吃了呗!” 江十三哈哈大笑:“至少还剩有说笑话的力气,我就放心了!本来我还想你这时已哭得走不动路,打算安慰你下的。” 我白了他一眼。 “再次看到你――”江十三突然的正色让我莫名其妙,但转脸就被他更放肆的笑打断:“我就更加庆幸自己不是皇上了――哈哈!” 我扔了一个杯子过去,江十三早退大门边:“记得,这药酒量重,服浅浅三分就可以安眠了。” 我拿着酒瓶望望窗外,唉,都快折腾到三更,安眠也只一个时辰了。睁眼,上朝,又要面对那么多烦心事。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了! 彩凤香罗画琵琶,凌波轻颦惜双燕。玉人家,羞解风和雨。情似游丝,人如飞絮,唯遗夜凉秋水,残花败地。犹记魂深处,常依偎母亲怀中,听她意态阑珊弹奏此曲,期盼常年奔波在外的家父回归。如今,这歌这景,皆化为旧梦点点,淡无痕迹。 我长叹一声,抱着瓶灌了一大口,什么三分几分,醉死最好! 再度醒来,已过早朝,到第二天下午,一大群人忧心忡忡等在我门外。我先把小德唤进来:“怎么样?太子找回来了吗?”郁结日久的闷气丝毫没因睡了个好觉有所减少,我打算全将它出在这个不自重的“儿子”身上。 小德匍匐在地,抖成一团:“回……回皇上,奴才们翻遍添香阁,都找不到殿下爷,那个叫绿萼的女人,也失踪了!” 我楞了下,李初近前:“皇上,属下已拷问过添香阁的老鸨,她说,绿萼是三年前自己卖身入门的,没人知道她的来历。连绿萼这个名字,都是老鸨为她起的。” 我心乱成一团。本来简单的离宫案件,变得错综复杂、扑搠迷离起来。如果绿萼的身份没那么单纯,是受某些有心人指使,太子就是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圈套。他还为此出走,无疑是将自己置于死亡边缘。 沧平王已伏诛,难道这是他多年前就布下的连环计其中一环?除了这老小子,一时半会我又想不出谁还有理由这么做。 “皇上,草民结交有一班江湖上的朋友,也许可以动用他们的力量找出太子。”牟涵青开口。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宛如绝处发现了根救命稻草:“牟大侠,那此事就烦劳你了!” “请皇上等候我消息。”牟涵青抱拳一揖,大步走出。人人侧目他不合礼仪的洒脱,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一天连他也对我毕恭毕敬,奴颜媚骨起来,我想我内心一定很难受的。 我喝了一口参汤,突然振作起来,仿佛有了靠山:“召门外群臣晋见。小德,你先出去,继续带人给我找太子和绿萼的下落。随时准备接应牟大侠!” 小德如获大赦退出,与匆匆抢进的小老头差点撞个满怀,又吓出他一头冷汗。换平时小老头肯定严厉呵斥,今天却看也没看他,直冲我面前跪下:“皇上,边关急报!” 我惊得弹了起来――不会是边关沦陷了吧?!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奏折,粗粗一扫描,还好,没这样的字句。这小老头真是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有霍光把守坐镇,我就不信赫图人能轻易破关。再说,援兵粮草,也该陆续运到了。 “皇上,这还有一份霍将军的密折……” 我心又提了起来:“写的什么?” “皇上请过目。”众目睽睽,谨慎的小老头不愿意说出他早拆阅过,虽然我也赋予了他这样的权利,但毕竟人言可畏。 我接过密折,展开。大意不外乎是霍光回应我的感激,并表誓死效忠的决心。最后他写到的一点引起了我极大的注意。霍光虽遵照我的旨意放弃晨曦,退守酋溪,鞔溪两关,但赫图人的动向却极显异常。他们没有继续追击,反而退出刚占据的晨曦,盘亘关外一带活动。这实在太不符合蛮夷一贯猖狂的作风了! 据霍光派出的探子回报,敌人主帅戈喀隆虽在,却完全不见其主力鬼刹所率一支劲旅。按道理这两人什么时候都是秤砣不离的。难道是因鬼刹执行对我的行刺活动有所耽搁? “乌干汗、麻扎、奴尔这三族最近有什么动向?”沉默良久,我问。 第七十二章 四面楚歌 “按兵不动。”小老头皱紧眉头。以他疑神疑鬼的个性,显然比我更担惊受怕:皇上,您觉得赫图人可能虚晃一招,从别的关卡杀进来吗?” 我怔了一下,黑胡子说:“不大可能吧,我大沂版图,北接赫图,东交奴尔,南邻麻扎和乌干汗;北面环山,东面沙漠,南面大海,别说进取困难,便能强攻,也势必得经过这三族地盘。再蠢的国君也不会同意别国的军队自由穿越家门吧?同盟不过是一纸文书。” 我点点头,黑胡子说的是人之常情,但我不敢排除意外:“把守西,南,北这三面的戍边将军如何?靠得住吗?”再出个柳禹琛之类的就惨了。 “回皇上,镇西将军韩元鄞,乃两朝老将,戍边多年,绝对没问题。至于东面和南面,一个是皇室宗亲冉轶,一个是丞相全力保荐的门生王渥,也当都没问题吧?”黑胡子瞟了小老头一眼。 我看着小老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小老头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微臣建议,派出钦差巡查三关,名义是协助,实则为监军,皇上以为怎样?” 我犹豫片刻:“好吧,人选就交由你二人商定,即日出巡。” 摈退他们,我再草草处理了一堆繁杂政务,才打着呵欠回到寝宫。李初等我,已等了很久了。我少气没力的问他:“捉拿孝常和茂政,有消息了吗?” 李初低下头:“根据种种迹象追查,他们已潜逃出京,具体哪个方向,一时还没摸清。” “沧平王府的家眷还羁押在天牢吧?” “皇上的意思……?” “有些什么人,说来听听。”我坐下喝了口浓茶。 “老王妃,十七八个侍妾,茂政的妻子以及他们未满周岁的女儿。”李初的声音低落到未闻:“皇上意欲用他们来诱钦犯回头,一网打尽吗?” “茂政成亲了?”我稍感意外:“还有个女儿?” 李初点头。我沉思一会:“李总管,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茂政的妻子和女儿送出京,安顿好。有朝一日,我希望能成全他们阖家团圆。至于老王妃和一堆侍妾,将她们发回原籍看管。待捕获沧平王余党再说。” 李初惊讶的望着我:“皇上,你不利用她们来当诱饵?最起码,为了妻子和女儿,茂政一定会回头的!”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淡淡答:“不管将来变得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朕最遗憾的是,茂政偏偏是沧平王的儿子!可惜了他的一身才华……”我深深嗟叹,为活在矛盾中的茂政,也为世事无常。 李初长揖到地,躬身退出。 我独自坐着发了半天呆,才懒懒的睡下。 以后相对平静的两天。我忙完朝事,甚至有闲暇看残练剑。 “残,你觉得人活在世上的目的是什么?”我茫然注视残毁损的脸。 我曾召集宫中太医会诊,但都对他这张脸摇头苦叹,对手怀着刻骨妒意的伤害,没留有半点余地。无可奈何的我,能为残做的,只有遍请能工巧匠,给他打造了一副白金面具。虽然熨帖舒适,毕竟心理不习惯,跟我单独相处时,他有时不带面具的。 残略偏着头,披散下来的发丝遮住了瞳仁,只看见他扭曲嘴角的一丝淡笑:“目的?我现在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出卖这柄剑给你吧!” 哑然良久,残慢慢道:“那么,皇上努力活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努力?”我纳闷他的用辞。 残回剑入鞘,转身看我:“如果我没感觉错误的话。你无时不刻都在期待索命无常的到来吧?” 我一震。残盯着我的眼:“死对你来说,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仿佛被他狠狠敲了一棒,灵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仓皇的收拾自己逃遁:“你……真是太笑话了!我堂堂一国之君,锦衣玉食,权倾天下,人人艳羡嫉妒,怎么可能会想死!我以前不就是为追求长生误服丹药险些没命吗?!” 残笑笑,移开视线:“我记得皇上那晚说过,宫中人人带着副假面具,根本辨不清真伪,其实皇上又何尝不是?” 我默然,心中划过一抹不能自禁的痛楚。我以为我把这些都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逃不过残的眼睛。或许就某方面来说,我们很相似吧? “如果努力的目的只为了责任,大可不必。”残拾起放在山石上的面具,戴好:“有一天你累得不想再坚持下去的话,不妨告诉我。” “告诉你?” 残回顾我一眼,目光隐含着浅浅的笑意:“我会帮你解脱的。” 我呆在那里,直到他扬长走出我的视野。残怪僻坚韧的性子,有时我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三天后,一骑探马弛入宫城,来自边关的急报如同平地炸雷,将整个朝野炸得一片沸腾、支碎淋漓――戍东的皇室宗亲冉轶,竟然在钦差抵达之前,献关反戈。赫图的主力,鬼刹一军与奴尔军神迹般穿越大漠,联袂出现在金阕关! 我们的情报明显受到敌人的愚弄,中了戈咯隆的调虎离山计。在我急调援兵开往东线时,又连续得到汤阴关、南涧关、淳邑等沿线据点城镇失守的噩耗。与此同时,北方戈咯隆,南方乌尔汗、麻扎也开始强袭边防。这四国盟军一路势若破竹攻进我大沂境内,恼人的是,除了霍光率部拼命抵抗,其他地方官守军皆望风逃遁,倒是少数有识义士,纠集民众,作零星征战。 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将我大沂长期因之前昏君穷奢极欲、残征酷税搞垮的种种弊端揭露出来――国库空虚,军心涣散,为官者贪婪惧死,为民者懒散避势……异族的大军长驱直入,连之前反抗“我暴政”的义兵也不战而溃。八方告急的文书雪片似飞来,堆满了桌案,然我一个众叛亲离的空架子替代皇帝,又有何回天之力! 我疲惫的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看着底下一群跟我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文武大臣。 如果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如果天下人再多相信我些――已经没有如果了……鬼刹的铁骑军已开到离我京城不远的坠宏关,这最后一道防线失去,我将赤身裸露在敌人的枪口下。到时我只能有两个选择:逃,还是自杀!逃的结局可能是成为异族人的俘虏,蒙受终生的羞辱;自杀,代表着大沂的彻底覆灭。 我好不甘心――这个国家竟然会这样终结在我手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从转生到现在,才不到短短半年!难道这就是天赐给我的三十年至尊荣华?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皇上,老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召集各地军队,回师勤王。”黑胡子说等于没说。勤王?大难当头各自飞,平常就心怀鬼胎四分五裂了,关键时刻更哪去拉人! 我失望的散朝。小老头跟到我书房:“皇上,大势已去,不若弃都西去,退保偏隅。召还霍光,与韩元鄞共同扼守青城,只要此关不失,我们可得喘息之机。慢慢收兵买马,联盟西边诸国,再图收复失地,重振大沂!” “弃都?”我浑身一震:“你是要我,放弃京城,放弃大壁江山和人民?!” 第七十三章 进退两难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老头阴沉地说:“连为朝廷尽忠多年的皇室宗亲冉轶都反戈投敌,皇上还能指望身边剩下多少可用之人?听信那些白痴大臣的话,死保京城,进退两难,最后只得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在臣的心目中,皇上重过于大壁江山和人民――只要龙体平安,我们卷土重来的机会多的是。” “丞相大人此言太差了!” 蓦然传来略带激愤的声音,我们都惊了一跳,回头见牟涵青冷肃着脸走进来:“敌人的前锋已兵临城下,逃――又能跑哪去?苟延残喘,只会丧失掉百姓对你们的信心,遭来千秋唾骂和不能挽救的覆灭命运!草民以为,皇上这个时候该振奋起来,号召天下,共同御敌才是!” “牟大侠说得好轻松!号召天下――这天下那么容易号召得起来吗?你口口声声的百姓,除了给皇上添乱,他们什么也不懂!”小老头冷笑:“若非这群愚民,内讧作反,赫图人哪能这么快打过来?或许换个蛮夷子作主,他们更高兴吧?皇上九五之尊,大可不必因此类贱人连累受损!” “你――祸国殃民,乱臣贼子!皇上身边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佞臣在,欺上瞒下,混淆视听,天下才搞得这么乱!” 我看见牟涵青剑眉倒竖,双目喷火,小老头也咬牙切齿,忙摆摆手道:“你们先别争,此事重大,容朕再考虑一下说。” 但容我考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瘫坐在椅上:“丞相,总我京城驻军,有多少兵马调度?” 小老头恶狠狠盯了牟涵青一眼,躬身向前:“回皇上,六万御林军,加京城驻防人员,大约八万于人吧。” “敌人呢?” 小老头似乎倒吸了口凉气:“单鬼刹一支,就有五万,随后接应的奴尔军,据报在七万以上,还不算来自南方和北方的盟军。看他们真是把我大沂当成了一块肥肉,志在必得地意欲瓜分。” 我抱着一线希望说:“他们还没攻下坠宏关,如果我把京城驻军调去增援,抢在奴尔军前击溃鬼刹的前锋,能否多拖一时,等到各地勤王的兵马?” 小老头眼神有异的瞟我一下,象看个幼稚可笑的顽童:“皇上所见甚是!不过,臣怕的是京城驻军多年来养尊处优,怠于训练,贪生怕死,开赴前线时非但不能救急作战,反而送人鱼肉,挫我大沂锐气。” 小老头固然为牟涵青等人不齿,但我明白,他为官多年,看这个国家有更透彻的一面。所谓人性使然,同类相知,大概就这道理。不过,牟涵青那鄙夷的眼光,刺痛了我的灵魂: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些驻军,很多都安有家小在附近城镇吧?眼瞅着敌人将要打到家门,荼毒他们的妻子儿女,怎能不奋勇抗击?朕打算带领他们,亲临前线,迎击鬼刹!只要朕表露出视死如归,背水一战的决心,相信会极大鼓舞士气和民心的吧!” “皇上要御驾亲征?!”小老头眼珠差点夺眶而出,下巴也险些脱臼。 “皇上英明!”牟涵青激动的单膝跪地:“草民誓死追随!” “那么牟大侠,你可愿实际的助朕一臂之力?”我望望角落屹立一直没做声的残:“朕既不通军事,也不晓武艺,出击鬼刹,还望你和残统兵。” “草民愿为国为民,竭尽心力!”牟涵青抱拳交握,从他闪亮的眼睛里,我感受到一种悚然的威严。 残慢慢转过来,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不过我听出他声音的不屑一顾:“我的剑只知杀人,统兵什么,不管!” 他比小老头更不在乎世人的生死。我无奈的苦笑:“牟大侠,朕现在任命你为虎贲中郎将,与卜飞一起,调度京城驻军六万,准备开赴坠宏关,明日正午三刻动身!” “草民……”牟涵青迟疑了一下,低下头:“臣接旨!” 我心里油然生出一抹忧伤,语音放柔:“牟……牟将军,朕以前送你的剑还在吧?” 牟涵青解下佩剑,双手奉上。我轻抚剑身:“请将军妥善收藏,这就是朕赐你的尚方宝剑――两军交锋,凡有后退、临阵脱逃者,无论官还是兵,你都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我两眼直视他,第一次忘了怯弱与羞涩:“朕清楚牟大侠至今仍苦苦徘徊在对这朝廷忠于不忠的抉择上面,不过,请你时刻牢记,你不是为我,而是为大沂,为自己的祖国和人民!” 牟涵青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充斥坚毅和撼动:“皇上请放心,牟涵青此次回来,就已想通这个道理。外敌当前,理当放弃私小保家卫国――皇上雍容大度,不较前嫌,早令草民心折!牟涵青在此当殿发誓,效忠皇上,驱逐蛮夷,重振我大沂雄风!” 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许下一生的承诺,我一阵欣慰,又一阵酸楚,双手搀起:“那么,就请牟将军立刻整兵,准备出发吧。明日正午,朕也会准时前往午门!” “臣遵旨!” 我呆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门外,小老头一脸不愉:“皇上,此人不过是一介武夫,之前甚至有过对您不敬的举动,不处置他已是皇恩浩荡,怎还能重用为将军?叫一干官兵,如何肯服?!” 我默然片刻:“前中央将军张英伏诛,眼下朝中还剩有多少可加利用的人才?我也知道提拔牟涵青为将众人不服,不过与其再冒险将兵权交到一个贪生怕事,庸碌无为,甚或是内奸的蠢材手里,不如相信一次自己的眼光。何况,牟涵青就代表着江湖上一班热血志士,我也希望能通过他,取得这部分人的支持。” 小老头寻思良久,渐露微笑:“还是皇上想得周到!不过,臣始终担心牟涵青不能胜任虎贲将军一职。倒非怀疑他本人的才能,而是京兵多由纨绔子弟组成,实是战力脆弱,根本不足以抗衡称雄北国的鬼刹劲旅。臣深为皇上的安危担忧!” “总比弃都自逃,令百姓对我更失望、贻笑天下好吧?”我无奈的笑。也许覆灭就在眼前,但至少要死得磊落光明一点。 “皇上决心既定,臣也不敢多作阻挠。不过,希望皇上能拨给我一万人马,让我为皇上铺一条稳当的后路。”小老头眼里有很沉重的悲哀:“皇上的荣辱兴衰都与臣息息相关,臣唯竭尽一己之力护驾。” 我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我潜意识不认为我能在坠宏关扭转乾坤,所以小老头绝望的悲哀感同身受。小老头长叹一声:“如果皇上允许,臣打算先转移国库财物,同时联络韩元鄞起兵接驾。坠宏关一旦失陷,我们在中土就再无屏障遮护,臣请皇上那时,千万别意气用事,一定随臣退往青城。待各地勤王兵马汇集,再图收复失地不迟!” “臣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保重龙体!皇上在,大沂在!皇上不在了……”小老头扑通跪倒,喉头哽咽着:“大沂就真的……不可救了啊!” “我答应你!” 我上前拉起他,心内却茫然一片:他说得对吗?那牟涵青呢?我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第七十四章 美酒怡人 “其实,皇上何必管他人的想法?只要自己认为对,就去做。即使失败,尽了力也不用后悔。”残淡淡说。 我沉默片刻:“残,你是否觉得我这个皇帝很没用?没有主见,也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搞得现在狼烟四起,山河破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残瞥我一眼:“朝野内外,目下正流传着一个很有趣的传闻,不知道皇上听过没有?” “传闻?”我纳闷他语气的异样。 “大家都说,皇上自一个月前假死复生后,性格迥异,象完全变了个人。” 我悚然一惊,出了身冷汗!什么时候开始露出破绽的? “要换原来,打死皇上也不会御驾亲征的吧?”残冷漠的抚弄剑诀:“想做个好皇上,实在不容易。” 呆呆看他扬长出门,我半响没挪窝。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小柜子的呼唤拉回我的神智,我步出书房。驹公公扶着皇后,领着一群宫女,正急促穿过甬道走来。 “皇上,听说您要御驾亲征?”皇后扑到我面前,眼里泪光盈然,行礼的时候已迫不及待的发问。 我搀住她,斜了驹公公一眼。我知道他是骘影的人,但传播消息,也未免太快了。 “皇上,您真的要去?”皇后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狼狈回避她一双哀怨凄恻的眸子,点头。唉,有些事必须交代清白。“小柜子,在御花园摆一桌酒席,召江贵妃,审妃,姚妃,明妃来赴宴。还有,裕贵人和茵公主也请来。”我拉起皇后的手:“乳燕,今夜就开开心心为朕饯行吧!” 皇后无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这是一餐让我吃得最难过的饭。席间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住,连江月也一反常态的沉默,我草草结束了公式化的慰问,将她们打发回宫。小柜子抱来给我准备的行装过目。 这是一套用金线与极薄的铁片连成的铠甲,包括黄灿灿的头盔,估计是皇帝狩猎时穿戴的,设计颇为精巧美奂。我细看没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想之前那位从未触碰它吧。在内侍的帮助下试穿,还好,虽然有些笨重,勉能行走。我又去轮那把剑,晕,出问题了!怎会这么沉? 涨红着脸咬牙切齿摆弄它半响,我才发现,剑柄与剑鞘镶嵌着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宝石……这剑拿来衬托装饰是够了,不过……我怒目瞅小柜子,他是想害我死不成?! 小柜子嘻嘻一笑,从背后又拿出把剑:“奴才就说那剑不合皇上用的,库管大人偏说它跟铠甲是一套不能拆分。请皇上再看奴才自己挑选这把咋样?” 我接过来,普通的麝皮护鞘,没半点出奇。轻轻拔剑,一泓亮得耀眼的秋水微微颤动,凉气沁人。我随手一挥,无声无息将桌上一个玉杯斫为两片,汤水横溢。“好剑!”我油然欢呼,再看剑身隐隐泛透一层清光,镌刻着两个小字:“斩情”。 斩情?!我心中一动,捧着它发呆。 小柜子沾沾自喜地在耳边叨叨:“这剑不知哪朝哪代进贡来的,搁在角落,都扑满了厚厚一层灰。真是,那库管还不如奴才这双眼睛雪亮啦!” “小柜子,做得好!”我忽然意兴阑珊,赞他一句,收起了宝剑。这剑据为己用实在是浪费,但我一看到那两个字就生出不舍之心。斩情――唉,试问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唯望这剑能助我一臂之力。 “皇上,您看奴才选的这身好看不?” 小柜子拉开衣服,露出套在里面的浅色软甲,腰带上,还悬有一柄精巧的匕首。我又好气又好笑:“小柜子,你不要告诉我你也要上战场啊!” 我是不得已,上也是躲在人后,这小子手无缚鸡之力,跟去送死不成。坚决不答应! “皇上,追随您侍奉您是奴才的责任更是光荣!”小柜子垮下脸:“皇上不答应奴才,奴才就跪死这不起来!” “……” “小柜子,跪这干吗呢?赶快去御药房,照我开这单子,把上面的药材都给我打包回来!”江十三不知打哪晃出来,将个老大的包乒乓撂桌上,我扫一眼,里面露出的都是药瓶酒罐。 “忙死了,累死了,你们还这么悠闲在这磕牙!”江十三随手抓起酒壶灌了几口,也斜我一眼。 这小子要干什么?听说我要御驾亲征,八成以为我回不来了、提前席卷宫里的药材回老家开店? 小柜子从地上爬起来,接他的单子看了半天:“……江爷,你这是咒我们皇上呢!即使上战场,皇上也不会用到接骨断筋、伤眼残耳的药吧?!” “……十三……你也要去?”我哭笑不得,去也不用这么夸张吧?照他这准备法,我非得粉身碎骨才能让他带去的药发挥用场。 “我是不想去的,”这小子一脸无辜:“无奈端人饭碗,就得刻尽职守。皇老哥,你要下个诏书阐明种种我不能去的理由,我也很高兴奉旨的。” “……都叫皇老哥了,作兄弟的哪能不同生共死?”我语塞良久说:“小柜子,去照你江爷的单子抓药,另外,再帮他挑套合适的护甲,方便战场逃命那种!” “谢皇上!” 小柜子嘻嘻一笑,跑开。江十三一手执壶一手相招:“来,来,皇老哥趁现在还有时间咱们再干两锺!” “……明天正午就要出发,喝酒误事……”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拉到桌边:“错过今晚,你以为还能象现在这样开怀畅饮吗?军中明令戒酒禁女色,皇老哥,你苦日子在后面哦!” “你……你这臭小子把我当什么了……” “喝――干!” ……多年以后,回忆这个夜晚,仍不止咬牙切齿,想我养成酗酒的习惯就是被这小子调唆出来的! 不过当时,只觉得心里很温暖,酒也很怡人。 ; 第七十五章 京兵 翌日,出发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一大群人簇拥着犹带宿醉的我来到午门,看见旷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甲红缨,冷风中飘飞的万片旌旗,还以为是在做梦。牟涵青与卜飞并肩屹立在队伍最前列,一身戎装,更显英姿焕发。 我走到中间,面对他们、以及士兵们一道道充满轻蔑,疑惑,漠然甚至有茫惶的眼光,心里打了个突。这种时候,好象该说点什么? “大家听着――”想了想我深吸一口气高声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国家和人民检阅你们的时候!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为了保卫你们身后至亲的人,我们将奔赴坠宏关,支援那里仍在浴血抗战的兄弟!驱逐异族,收复失地!朕将与你们一起,同分荣辱!希望大家摈弃前嫌,竭尽心力,为大沂,也为自己,奏一曲轰轰烈烈的人生凯歌!” “皇上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山呼海啸的回应,除了卜飞所率的一支亲兵施礼动作整齐划一,其他人都此起彼伏,杂乱无章。我皱了皱眉。卜飞牵了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过来,马鞍,马嚼,都装饰着华丽非常的珍宝。一名亲兵上前,单膝下跪,双手着地,背部平坦的裸露对我。这……这是什么动作?该不会要我踩着他上马吧?! “不、不是坐车去吗?”我完全乱了手脚,极度惶然地扯着卜飞,压低声音问。 卜飞奇怪地看我:“怎么可能坐车去?这是上战场,不是去郊游啊?”他纳闷之下,也忽略了这话对我的讽刺与不敬。 “问题是……我不会骑马啊?!”怎么早没人告诉我?这下出大糗了! 卜飞瞪圆眼,张大嘴巴:“不、不会吧?前年,皇上还举办了一场狩猎大赛,您都骑过了这匹马……” “……” 残似乎听见了我们的窃窃私语,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我被动地跟着他。他的声音细若一线,送入耳中:“踩上去,两腿分开,坐稳。手轻轻拉住马缰绳,对,就这样……等下要它走时,稍稍脚夹下马肚就行了。” 残用了不到半分钟教会我骑马,我满头大汗,胆战心惊坐在上面时,还不忘沾沾自喜自己的聪明。后来才晓得,这马是全天下挑选出来的最温驯的马!连需要它逃跑时都慢吞吞的。因为皇帝显赫尊贵的身份,不可能让我有冒任何一点风险。光看马上那一大堆靓丽累赘的无用饰物就知道,人们只当我是后方一个摆设,压根没谁指望我御驾亲征能派什么用场。可笑我当时只活在自己构建的神话中。 校场的炮接连鸣响三十六下,牟涵青拔出的长剑在空中划亮一道银色的弧线,历喝:“出发!” 我夹杂在冰冷灰暗的铁色洪流中,身不由己前进。回头一望高高的城楼,皇后瘦削孱弱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而无助。 她一双空洞失神的眼睛,直直地望定我。 街道的两边,送行的群众直排到城门外,没有振奋的欢呼,也没有热诚的鼓舞,他们苦涩又干涸的眼,让我很怀疑他们是被我手下人强迫来的。我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这情景与我预料的太大相径庭了! 即使“我”不是个好皇帝,之前也有种种过失,但国难当头,我挺身而出为他们上前线,怎么也该小小的合作下吧?这样脆弱的军队,这样无情的人民,叫我以什么样的心态来为他们作战?放眼望去,灰蒙的前途仿佛更压抑。 没有信心的军队结局肯定是崩溃沙场,别说士兵,连我也抱定了必死的打算。但面对他们,我还得装出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御驾亲征的唯一目的,就是鼓舞士气吧?每天,我都把自己伪装在沉重的外壳下。来自前线告急的战报,源源不断送到我手里,我恨不能插上双翅,飞上坠宏关。 救兵如救火。我催促这六万京兵,披星戴月闷头飞赶。一路上怨声载道,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几曾受过这苦,估计“我”之前根本就没训练过他们,翻山越岭没几天,便有水土不服者生病。生病还没什么,可恶的是边生还边抱怨,私下议论我这个昏君只顾保自己江山,根本就不理他们死活。我郁闷,难道这国家不也是他们的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甘心当亡国奴? 这支懒散又不齐心的军队估计可能开到前线也没用,我开始怀疑自己采纳牟涵青的建议是否符合实际。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走走歇歇,以平息一众的牢骚。看得出,牟涵青比我更苦恼。如何在短短时间内指挥好这支军队成为他生平最棘手的问题,现实证明,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 江十三钻进我的帐篷,摇头叹息:“难喽,带这样的京兵上前线……不仅是送死,还会打击坠宏关守军的士气。” 我瘫在椅子上,身心疲惫,什么都不想说。两腿和臀部娇嫩的肌肤都被马鞍磨破了皮,疼得钻心,但我却不敢象其他士兵那样喊出来。打肿脸充胖子的苦,真是哑巴吃黄连。 残坐在角落,用一方丝帕慢慢地擦拭佩剑,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地。帐篷里大家愁苦着张脸,他都恍若未见。有时候,好羡慕他为人的淡漠。 亲兵们抬进晚饭,有荤有素,在军中算是最高待遇,我呆看半天,却什么也吃不下。他们风卷残云般扫荡这桌饭菜时,我已沉沉入睡。唉,希望明天睁眼,面对的不再是没完没了的折磨。 原本计定三天的行程,多花了四天才到。我们登上城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情景。关上关下,血流成河,触目皆是未及掩埋的尸体。碎石,滚木,断箭折戟,遗弃了一地。阴暗沧冷的长空,骘鹰盘旋,黑鸦尖鸣,给本就凝滞血腥的气息增添一份凄凉。 我看见守城的阮副将从一堆血肉模糊,哀号翻滚的伤兵中挣扎爬起,跌跌撞撞扑来接我的驾时,心中一酸。忙跑前几步阻止他的下拜,双手扶住问:“舒滂将军呢?” “舒将军……”阮副将的脸上血泪交流,哽咽着低下头:“昨夜的敌袭,已不幸中箭身亡了……皇上,您再晚到一天,可能看到这关上插的旗子,就是赫图人的了!” 我浑身一震,遥望关外――数十里处安营扎寨,绵延不绝的旌旗直接天际,战马嘶风,号角响彻群山。小小的一个坠宏关,被敌人的铁骑包围得水泄不通。回顾我身后一干无不面现惧意的京兵,城楼上横七竖八躺一地的伤者,心中有如被撕裂般,感到一阵寒透全身的剧痛! 这场战,要怎么打?! 第七十六章 困守 “这场战,要怎么打?” 临时举行的军事会议,我望望泥塑木雕似的左右,再重复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们面面相觑,半天没人答腔。阮副将迟疑着,说:“皇上,箭支、滚木和擂石差不多放完了……” 我心里一紧,守城没了这些东西,只有等死一条路:“你没有再派人去收集吗?邻近州市,军需品也没运到?” 阮副将摇摇头,布满血和汗的脸,扯出一丝轻蔑的笑:“指望他们?那群软泥巴蛋子――我们派出的求救信使,前天折回来说,附近的州县,差不多跑空了,包括当官的!更远的,只怕还在路上耽误。” 他闪动的眼里含着深深恨意:“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们多点支持……舒将军根本不会死!” 我木然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眺视远处正忙碌着修葺工事的守兵。他们大多挂着彩,一个失去左胳膊的壮汉挣扎着,用残余的右手帮他的伙伴传递沙土。我心里酸酸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原来有这么大吗? 残开口了:“阮副将,准备布袋,里面填满沙土;另外,下令烧开水和滚油,有多少就烧多少出来。” 阮副将呆了下,看他冰冷的面具,又看我。我向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照这话做,快去准备。” 阮副将敬了个礼,跌跌撞撞跑开,出门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怎么我们早没想到这招?太好了,用开水和滚油浇死那群狗日的!” 他是个粗人,但我却从这粗人的语句听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希望。我回到桌边,仔细看摊在上面的一张军事地图。江十三,牟函青,卜飞连小柜子都凑拢过来,没外人在,他们已习惯在我面前无拘无束。 “不好打啊……坠宏关外,全是光秃秃的山地,没一点遮蔽,什么奇袭火攻都用不上,只能硬拼。”江十三摇头摆脑:“而且皇老哥你再看看我们带来的京兵,一个个要死不活,象能征战沙场的队伍吗?” 我憋了一口气说出来:“只怪我,以前太放纵他们了!国难当头,竟派不上一点用场!怪我昏庸!唉……”反正迟早被他们骂的,不如自己先作检讨。虽然觉得一肚子憋屈和无辜。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十三嘿嘿一笑:“比起原来,是天壤之别。” 我还没来得及为他的话窝心,阮副将又磕磕绊绊跑进来:“不、不好了!皇上,鬼刹又发动新一轮的攻击了,看样子,作为接应的奴尔大军也开到了!” 我象被当头打了一闷棒似弹跳起来,跟着他冲上城楼,举目四顾,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比蚁群更密集的敌军缓缓蠕动过来,抬着云梯,推着土炮,架着攻城车,骑兵们井然有序的分四路纵队夹击掩护。中心旌旗开处,鬼刹一身玄铁劲铠,双手各持一半飞轮,抹额下银白的发丝猎猎飞舞,在灰色的洪流中显得格外夺目。 他的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双方死伤如此惨重,难得的是他所辖部队竟无一丝混乱。从最近的这些游牧部落战士眼中,我看到的只是狂热的战意与不可动摇的坚定决心。相较之下,我们的士兵……我回头只望见人人一脸菜色。 沮丧象只扼住我咽喉的大手,掐得我窒息。 小柜子轻轻扯了下我衣袖,我少许回神,俯视,一匹快马越过警戒线,骑士用力挥展手中的小旗,仰头看着关上。他身后,大军在静静地等待,一触即发。阮副将举手示意守兵暂停攻击。十三在我耳边轻声说:“看他们的样子,是想跟皇老哥你交涉什么。御驾亲征,实在太招摇了。” “关上黄罗伞下站的,可是大沂皇帝?我们将军要我来传两句话?!” 那野人骑士标满一嘴脸的傲慢和轻蔑。我很想亲自动手搬起块石头砸下去,忍了忍,还是保持点风度好。阮副将扒着墙垛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肯定比我更想丢把刀子下去。 “我们将军,代表赫图王子奉劝你们,及早献关投降!如果大沂皇帝亲手递上降表,伏首称臣,将军会保证你们性命无虞!否则,城破时后悔末及!” “我抄你个小蛮子十八代祖宗――”性烈如火的阮副将掂弓搭箭,我上前一步拉住他,沉声对那赫图骑士道:“有本事,就攻关吧!我堂堂大沂皇帝,绝不向异族人低头――朕誓与大沂共存亡!” “皇上万岁!” “死蛮子,滚吧!” “你们这些狗崽子来多少,爷爷宰多少!” 守关的士兵纷纷助喊,那骑士冷笑一声,灰溜溜在轰轰烈烈的一片叫骂声中驰归本营。敌阵令旗招展,庞大的军队又开始前进,这次,他们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杀气弥漫整个天地,是铁了心要碾平我这座小小的坠宏关了! “活捉大沂皇帝――谁第一个冲上关的,本将军重重有赏!” 鬼刹的环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隔那么远,我都感觉出他一双犀利讥嘲的眼在盯视我,犹如扑鼻之猫玩弄即将到手的老鼠。 满山遍野都响彻活捉大沂皇帝的口号,我下意识倒退数步,仿佛肉身裸露在群狼的包围下。寒粟中,牟涵青大喝那一堆堆兀自傻楞的京兵帮助守城将士搬运擂石,传运开水和滚油。 关上关下对射,乱箭如飞蝗;一袋袋土雨点般砸在攀爬在云梯上的敌人身上,一锅接一锅的开水和滚油铺天盖地浇下去,当场腐烂的**下饺子似跌落,人类原始的惨叫令我毛骨悚然。而最令我心悸的,是那些赫图族武士,完全不因身边同伴死亡的惨状稍有动摇,没接到鬼刹的收兵命令,他们越过已开始纷纷后撤的奴尔兵,照旧勇往直前。 我亲眼看到一个蹿至我身边的猩猩大汉,赤着两条膀子,身上中了三箭被砍了数刀,频死还拼命抓过了两名京兵,将两颗脑袋碰出了白花花的浆。那双狰狞血红的眼睛,成为缠绕我长达半生的噩梦! “皇上,这里危险,请您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沐浴成血人的阮副将提着刃都砍缺的刀,急促的对我说。来到这,他没当我是援兵,只知道保护我是他的天职。 我摇摇头。我清楚因为我的存在,使攻击的敌人变得更疯狂。但这种关键时刻退缩,不止别人,连我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我招呼小柜子,跟他合力抬起一包包沙土往下扔。阮副将站那,看了我好会,只听他转身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兄弟们!是个爷们样的就给我把吃奶的劲使出来――皇上在跟咱们并肩作战!别让京里来的兄弟些小瞧笑话了――” 他粗劣的呼喊显然比牟涵青的命令更有效,连萎靡不振的京兵也开始动作迅速起来。这场惨烈的攻防战从早上持续到午后,等鬼刹终于肯鸣金收兵的时候,关上关下遗留了几千具尸体,城墙都被鲜血染红了。除了我,连小柜子都挂了点彩,若非大家舍命护卫,我想我早被冲上来的那些野人生吞活剥了! 虚脱地坐倒在地,看江十三奔忙于伤兵间,再望望不远灰蒙绵延的敌营,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颓丧。 第七十七章 夜袭 这样惨烈的攻城战再来两场,坠宏关肯定是守不住了。 回到屋里,我对着那张军事图发呆,谁来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牟涵青说。 江十三瞟了他一眼:“牟老弟,士兵们可不似你这位能高来低去的大侠。他们的身心都已经很疲惫了。” 牟涵青微带涩然:“我知道。不过两军交战,最重粮草。如果我们能奇袭挠断他们的后方补给……我这么建议没道理吗?” “理论正确。但是,你知道他们的囤粮据点?知道他们有无埋伏设下陷阱?以鬼刹这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不可能不派重兵把守自己的要害。” 江十三几句话说得牟涵青哑口。阮副将迟疑着道:“其实,舒将军早派人调查清楚了他们的囤粮点,可惜还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行动,就先被他们奇袭身亡了。” 我闻言一振:“他们囤粮点在哪?” 阮副将走到桌边,提起朱砂笔,在地图上勾了一个红色的小圈。这个圈,让我们刚荫生希望的心同时沉到谷底。 “这个囤粮点,在敌人的后方。坠宏关未被包围前,尚可一试,现在,谁还有本事可以从他们的眼皮下溜过去,放火,又全身而退?”江十三摇头叹息。 “皇上,末将已遵照您的旨意再派求援信使奔赴各郡了,希望来得及。”阮副将话是这么说,眼里摆明的绝望。 我沉吟片刻:“先把重伤不能再战的士兵转移到安全地方,至于护送人员――”我深深看了牟涵青一眼:“就挑选那些老因水土不服生病,且牢骚不断的京兵吧。” 没道理在这么困难的时候,还留下这类贪生怕死的老爷兵动摇军心。 牟涵青点点头:“我去安排。” 他转身出门,室内的空气再度转为沉闷。阮副将楞了会:“皇上,末将去安排夜间的巡逻,只怕他们又来夜袭。” “我跟你一起去。”卜飞站起来。阮副将呵呵一笑,勾住他的肩膀,两人和谐的走出去。看起来,性格相对开朗的卜飞比起冷傲寡言的牟涵青更受这些边关将士的欢迎。不过这也不能怪牟涵青,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快剑恩仇的江湖生活,突然要他面对如此众多的属下,难免不适应。 支撑现在他唯一的信念,就是精忠报国了吧! “明天,不能再用滚水攻击敌人了。”江十三皱着眉:“这里地处荒凉,水源甚少。油可以不吃,但水却是大家的命根,连给伤兵洗伤口都要用它。必须找到另外一种替代品!” 我们沉默,找什么替代品?!眼下基本处于弹尽粮绝的地步,讽刺的是后方人去城空,什么补给都调集不来,不仅令这些浴血疆场,困守边关的将士寒心,我这个做皇帝的也无比悲哀。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究竟明不明白,坠宏关一失,异族的大军将横扫整个中原,躲得一时,能避一世?我不怕死亡,也不怕背负千古骂名,难过的只是将蒙受作为一个亡国奴的无比屈辱啊! 江十三沉闷的离开,他还有一大堆伤患要照顾,没时间休息。 我长久地木然。小柜子在里间铺好了床,见我这样子,也不敢开口催我去睡。残的神色一如往昔,淡淡说:“一开始,我就觉得世间人不值得你为他们卖命。不过,既然决心要做,我就会陪你。从某一方面来讲,或许秦丞相看这些更透彻。” 我无语。残起身:“睡吧,养精蓄锐,才能更好的打下一仗。士兵们要的,不是个萎靡不振,垂头丧气的皇帝。” 房里只剩我和小柜子了,小柜子用既怜惜又忧虑的目光看着我。我喃喃道:“小柜子,这下你该懂了我不愿意带你来的原因了吧?这根本是场没有胜算的仗,你偏偏要陪着我来送死。” “没有皇上,我小柜子便能苟活下来,又算个什么!奴才不怕送死,怕的是不能陪在皇上身边。” 我向他微微一笑:“睡吧!” 至少,我不是孤独的。头沾着枕,心里的暖意很快安抚着我沉沉进入梦乡。 此后的两天,鬼刹发动了车轮式的攻城战。从早到晚,没片刻让我们喘息。守备的箭支、擂石早已放完,军中也只留有少量的食用水了,眼瞅着原戍关战士一个个倒下去,有的甚至用肉身扑向敌人,拉扯着他们跳楼同归于尽……覆灭的阴影象只恶魔的大手,把每个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 “皇上,请您先退下关,撤往后方吧!如果您不幸落在他们手中――将会是每一个大沂人的毕生耻辱!”阮副将跪在我面前,热泪纵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阮豫――誓当与此关共存亡!只盼皇上保全龙体,励精图治,重振山河!阮豫纵死九泉,看到皇上有再打回坠宏的这一天,也含笑瞑目了!” “阮副将……”我哽咽着扶住这位粗豪的大汉。并非我优柔寡断,忍辱偷生,只会比死更难过。 “皇上,请撤出坠宏关!” 不知谁带了头,四面跪下黑压压一地的人,包括伤兵。 “皇上在,希望在;皇上不在了,大沂就实实在在的灭亡了!皇上,请您为了这个国家,保全自己!” 望着那一双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我哭了,生平第一次,感到痛彻灵魂的巨大悲伤:“让朕再好好想一想。”我感觉到套在脖子上沉重异常的枷锁,难道转生这一世,注定不能随心遂意?! “皇上,先撤吧!”牟涵青带着一眼疲惫:“他们说得对,你就是大沂的权威和象征,如果落在异族人手里,沿途官员,可能都会望风归降。大沂名存实亡。”他犹疑一下,苦涩的笑:“只怪我年轻气盛,没仔细看清这个国家的**程度……秦讳确实比我们更了解自己的深浅,带这训练不足,软弱怕死的六万京兵来关,根本是个错误!” 六万京兵,我遣返回去万余,缠战时陆续逃走几批,还有三,四万因明显缺乏作战力崩溃在沙场上,现在剩下的,只数千人了。大多还是隶属于卜飞一支。对这样的结局,我实在懒得再作出什么评论了。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几天前派出的求援信使到现在还没一路返回,即便成功取得某州郡的支持,时间上也来不及了。难道我真的要象小老头建议的那样,退保偏隅,再图东山再起?可要我放弃大壁江山和过半人民,良心如何取舍啊! 夜凉如水,我独自屹立窗前,看天上那一轮忽隐忽现的弯月。 去与留,天亮前我必须作出抉择。 一支拖着长长火焰尾巴的响箭盯在门楼上,蓬的一声,绽放出瑰丽宏伟的火花。火花开处,房舍上铺着的草料,以及透明的窗户纸都在一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整个坠宏关迅速骚动起来,战鼓催擂,人的尖叫呼啸声响成一片: “敌人又来夜袭啦――大伙快起来!” 我拔出斩情,几步冲到了门外。 第七十八章 溃败 火影幢幢中,每个人都在乱跑。顾了救火,顾不了从云梯攀爬上来的敌人。黑夜中,什么开水滚油,擂石都派不上用场。无数带着尖利凄啸的火箭由关下射上来,一些落在房上,地下,使可燃物加速燃烧;另一些,穿透躲闪不及的人身,轰的一下,在他们惊心的惨叫中将他们慢慢噬为灰烬。 我呆在那,好半天才从惶恐中回神――越来越多冲上关的敌人,将本已身心俱疲的守军砍瓜切菜般宰杀。随着他们的渐渐逼近,我身边的卫士一个个倒下去,神志提醒我:大势已去,必须当机立断了! 我飞奔下楼,小柜子牵着我的马迎接过来。无须言语,阮副将领着一群残存的士兵阻断蜂拥向我追来的赫图武士。我最后再向他们深深看了一眼,踩蹬上马,弛入茫茫的黑幕。 身后,坠宏关陷入一片火海,烧红了半边天空。感受着脊背灼热的疼痛,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掉了出来。四顾左右,陪我冲出来的,仅小柜子、江十三和十数名近卫。我带去的六万京兵,连同戍边的两万铁血战士,都覆灭在这荒凉悲哀的东部沙漠里。 “活捉大沂皇帝!” “前面那个穿黄袍骑白马的就是――儿郎们追啊!” 野兽的嗥叫响彻山谷,我回头望望,漫山遍野的人影火把涌往我这个方向。昏暗中只觉那一双双碧绿狰狞的狼眼,如同铺天盖地飞来的蝗虫,要在一瞬间吞没我的骨肉。 我用力一夹马腹,那看似骏壮的白马跟个垂暮的老人,仍慢腾腾,不急不促的小步跑着。估计我自己两条腿都能比它快,我恨不得一剑剁了它时,江十三跳下马:“皇老哥,马换换,你衣服也脱给我!” 我楞了下,立刻就明白他什么意思,紧紧抓住马缰:“别胡说!回你自己马上去,快走!” 江十三一把抓住我,把我拖下地去,这死小子平时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关键时刻哪来这么大牛劲?! “我并非不怕死――只是,我这个人更注重脸面!你懂吗皇老哥?你就是我们每一个活着的大沂人脸面!” 他闪亮的眼光跳跃着一束火苗,还藏有淡淡的暖意:“你不是曾问过我,为什么要跟随你吗?其实,我醉倒街头,你扶我回去那夜,我就清楚你的身份了。酒醉的人心明白,你手忙脚乱给我喂水擦汗,翻过来我却吐了你一身――你狼狈撂衣抖落时,我看见了你里面穿的衮龙袍……” “我当时想你这人不是冒牌货就是个被权奸控制的白痴皇帝,好奇心促使我接近你。我用了种种方法试探你,戏弄你,等到想放弃,发现自己已舍不得离开这是非的旋涡。”十三嘴角牵出一丝微笑:“说实在的,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有刺激好玩的事发生,若非挺要这张脸,我不会选择走与你不同的路。” “如果有来生,希望你真真正正成为我的老哥――而不是皇老哥!” 我热泪滚滚抛落。江十三冁笑着对我挥挥手,上马,我宽大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如幽灵张开的臂触。目送着那耀眼的一黄一白摇摇摆摆消失在山背后,无尽蜿蜒盘旋的火蛇吐着毒芯穷追而去,小柜子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皇上,江大人说得对!你就是我们每一个大沂人的脸面――请无论如何,保重龙体!”一个面容有些苍老的士兵嘴唇哆嗦着,直挺挺跪了下去。四周,十几个近卫也齐声喊了出来:“请皇上保重龙体!” 听着他们发自肺腑的呼声,环视苍茫黑沉的大地,我的泪不知不觉在寒风中枯涸。或许,此生注定,我要做一个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的人。跨上战马,这一次,没有半点迟疑――如果这是天意,如果这是大沂必经的命运,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走――”我用力一夹马腹,坐骑忽喇喇冲了出去,象支离弦之箭,开弓没有回头。 血腥的屠杀与响彻天地的惨嚎被甩在身后,我引这十余轻骑穿过小路,逃往通向青城的方向。只要能赶在追兵前回归小老头派来接应的军马,就可以获得片刻的喘息。 人人都面色惨白,血和汗顺着沾乎乎的衣甲往下流,马更是累得口吐白沫――“皇上,追兵已甩远了,不如先歇歇吧?让马也回复一下。” 干旱的东部,眼下的窘境,马是支撑生命的关键。我抬头望望天色,已经发白了,点点头。在小柜子的帮忙下爬下马背,手足酥软,一下子就整个瘫倒了。身边,近卫们也横七竖八,睡了一地。 静默中,只听见战马嘶嘶咀嚼青草的声音。 这个时候,好象应该找个人站岗放哨……但,大家都累得呈半昏迷状了,勉强谁都站不起来吧?躺了半个多时辰,我终于有气力坐起来,从马上摘下行囊,翻出水壶。刚喝了一口,只见那个老兵翻身而起,在我惊讶的目注下,他将耳朵贴在地面―― “快起来!上马――追兵到了!”他厉喝的声音几乎吓掉了我的水壶。发愣的当儿,他已几步跨过来,将我连揪带顶的掀上马:“兄弟们,保护皇上!” 一群人忙着找自己坐骑时,只听见闷雷般的声音从来路响起,转眼就演化为狂乱的铁蹄交沓。万把千把黑色的旌旗同时在地平线扯起,来自异族的武士撮唇发出各式各样的尖啸,挺枪杀来。 “是鬼刹的黑旗军!” 老兵放大的瞳孔似乎写满死神降临的恐惧阴影。我被簇拥着,沿崎岖的山麓没命的飞奔。 “大沂皇帝――你逃不掉了,乖乖束手就擒吧!哈哈哈――” 一声清亮的长啸穿云破石,盖过战场的所有杀伐,我回头,只见一道黑色的影闪电般穿越敌军,飞马而出。鬼刹银色发丝下,那双碧眼熠熠生辉! 我左右两名士兵同时勒马掉头,去截断道路。鬼刹的双手环刃带着撕裂人耳膜的嚣音飞出,将他们斩落下马。鲜血飞溅大地,剩下的近卫们全眼红了,带着仇恨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狂暴扑向他。 鬼刹的刀在晨曦下放射出夺人绚丽的光,在狭窄的山路划亮一道又一道令我绝望的弧线――不久前还与我患难与共的同胞,数秒后全身首异处倒在冰冷黑沉的大地……有些未及僵化的肉块,犹在血泊中筋挛抽搐…… 小柜子滚下马,紧握着他那把小匕首,用颤抖瘦弱的身躯顶在我马前。 鬼刹驱马缓缓走过来,我清晰看到他眼里逼人的锐气与讥嘲的冷笑。 我死死撰住斩情――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吗?! 第七十九章 缗 拔出宝剑,我慢慢将冰冷的剑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小柜子回头,绝望而悲痛的望我。我微微一笑:“小柜子,死亡一点都不可怕,真的。” 鬼刹的眼,一抹惊疑的光闪过。那短短的一瞬,仿佛时间都凝固住,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从脑海里漂浮出来,一张张熟悉模糊的人脸从眼前滑过,我把双目用力一闭,拉动了手中剑。 鬼刹能带走的,只有皇帝的头,而大沂的脸面,他无法拥有。 一阵凄厉的金铁啸鸣再度划破耳膜,我感到剑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打,虎口几乎震裂开来――斩情掉落马前,我睁眼,一把环刃刚飞回鬼刹手中! “王子朝思夜念,一雪断指之恨,人质之辱,怎能轻易由你这昏君弃生自戕?”鬼刹森寒的笑毒如蛇蝎:“你的首级,也该由我赫图勇士亲手砍下!” 他将鬼轮挂回腰间,左手抖出一根长长的黑色软鞭。小柜子怒吼一声,高举着匕首冲向他。鬼刹轻轻挥动手腕,鞭梢如附着看不见的精灵缠住小柜子的腰,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出来,小柜子的身子就被鞭带起,凌空飞撞,陨石般重重跌入山路下的草丛! “小――”我刚喊出一个字,脖子一紧,黑色的影无声无息的临近,绑住咽喉,一阵窒息的绞痛,将我重重拖翻在地。我双手下意识去拼命撕扯它,鬼刹发出洪悦的狂笑。 笑声未毕,一道寒光暴射袭来,嚓的一响,削断了紧蹦的鞭索!鬼刹呆了一呆,我连滚两滚,狼狈的爬起来。一骑马正流星般穿越过不远的黑旗军,残的黑衣已染得殷红。 注意到他空空的两手,我拼命扑到鬼刹马前,拾起了我的斩情,用尽全力将它抛出――“接剑――残!!” 残自马背上一掠而起,半空捞住了剑诀,倏然间但见瑞气千条,凉气沁人。看他漫不经心的随手挥洒,每一招都藏着极精微的变化,妙到毫巅。舞到急处,残就似陡幻出无数分身,水银泻地的四射剑光花雨缤纷落下来,靠近他的骑士无不溅血堕马。 “好剑!”鬼刹由衷地大喝。 这把斩情,果然残比我更适合拥有。趁鬼刹注意力转移,我跳下山路,拨开乱草,寻到了小柜子。还好,这小子只是被摔晕了过去,没受大的损伤。我抱着他爬回路边,鬼刹冰冷的声音响在我背后:“昏君,你认为来了个救星就可以从我手中逃脱吗?” 我霍地回头,鬼刹左右,数百骑饶开残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向我包抄过来。 我退后一步,便在此刻,一排排不知打哪里飞来的利箭雨点般降落在敌人身上,靠近我的,一个接一个栽下马。 “狗蛮子――休得伤我父皇!”随着少年清越愤怒的大喝,一彪人马迅疾地从山路那头狂驰而来,为首一员银甲红袍小将,左弓右枪。白如冠玉的脸,一双凛凛生威的星目,潜藏一股令人悚然惊心的煞气! 不止这少年,他手下的骑士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边策马边放箭,这么狭窄的山道,井然不乱。 猝起不意,黑旗军纷纷后撤,用盾牌掩护着鬼刹。残的剑分波劈浪砍开一条血路,几乎与那银甲小将一道,同时抢到我身边。我被他们一左一右扶上马,连同昏迷的小柜子,裹持着逃往山背。 无须言语,更无须沟通,大家配合得如此默契。我匆忙扫了那少年一眼,他叫我父皇?难道他就是―― “追!生擒大沂皇帝――”鬼刹的怒吼盖过全场,到手的战利品转眼被人夺走,任谁也吞不下这口气。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我这救星。我们弛过的地面,弹出无数根绊马索,将追兵绊得人仰马翻。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山上推落下来,将地上挣扎的人,马砸得鬼哭狼嚎。转眼之间,一堆堆模糊的血肉与硕石阻断了道路,也拉开了我们与他们的距离。 半路上,碰见小老头派来接应的部队,两军合并一处,先驻扎在金猊山。站在山顶,可以遥望繁华的京城。 “儿臣缗,未奉宣诏,擅离领地,请父皇降罪!” 刚进帐坐定,就见那银甲小将拜倒在我面前。我忙起身搀起他:“若非……皇儿带兵及时赶到,朕已落入蛮夷之手,蒙受奇耻大辱。只有功,何来罪?” “谢父皇!”缗微微一笑,起身。我注意到他的修眉俊目间,一股迫人的傲睨之气,“我”众多的子嗣,原来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相形内向温文的太子,缗更隐隐具有帝王之风。 “父皇,我带有私医,让他们先为您检查一下龙体。”缗一挥手,进来两名青衣老者,不容置疑的将我扶躺下。 “父皇,敌人的追兵已逼在眉睫,而北面和南面,戈喀隆的主力及乌尔汗、麻扎的联军相互呼应,您还打算留下来,死保京城吗?不若先退往儿臣的三台郡,整顿人马,再作计议。” 我推开大夫为我把脉验伤的手,坐起来:“戈喀隆,乌尔汗和麻扎,两路大军距此还多远?” 缗示意随从在桌上摊开地图,看了看,用红笔在上面勾出两条粗线:“今早的线报,赫图人刚拿下溉口,以戈喀隆的急性子,他们应该已行军至离此两千里的竹县,至于乌尔汗和麻扎,还在万里之遥吧?” “两千里……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有一天以上的路程才能跟鬼刹的黑旗,奴尔军会合……”我沉思片刻,决然道:“缗,立刻派人回京,令李初带大内高手及剩下的留驻京兵来援。另拨人手,转移宫眷和百姓。明天天黑之前,务必举城迁徙至青城。” “父皇,您决心放弃京城了?”缗迟疑。 我惨然一笑:“坐困危城,结局只能是以死殉国,白白牺牲。秦丞相说得对!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我打算以这最后一点兵力,拖住鬼刹,给大家争取逃脱的时间。如果在敌人合围之前就葬送大沂,随后赶到的各地勤王兵马,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 满帐的人面面相觑,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图上那两道红线,酸气冲上鼻端,又化为熊熊怒火蹿至六腑:“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支持我,不支持这个国家,我也要让赫图人看看:坠宏关的战士、阮副将、十三……他们的血不是白流的!” 我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抬头,人人都直楞楞瞧着我,缗的眼,划过一抹异样的深沉。 “儿臣愿意追随父皇!”他第一个带头跪了下去。 我抬起震裂虎口开始流血的手,如果十三在,一定会马上拿来块洁净的药布细心包扎它吧……有些东西,我可能已永远失去了。 “皇上,牟将军和卜将军回来了!” 帐外铁蹄翻滚,士兵们发出惊喜的叫声让我全身一震!我推开堵在面前的医者,箭步冲了出去。山下,一支零落疲惫的人马正缓缓开来,牟涵青挽扶着受伤的卜飞,掩不住一脸倦色。 人人垂头丧气,但就我眼里看来,他们个个是凯旋归来的将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意志永恒,才最重要。 第八十章 黑旗军 “父皇,鬼刹的追兵临近了,您打算怎么打?” 我长久地凝望着山谷。庞大的军队要翻越这座金猊山,只有一条必经之道。两边是嵯峨山峰,遍野荒草。正值秋高气爽之节,枯黄的树叶片片飞转,驾驭西风点点坠地。我眼前似乎看到了在熊熊烈火中付之一炬的坠宏关。咬了咬牙,鬼刹,我也要你尝尝这种下地狱的滋味! “准备硫磺和硝石,以及引火工具。”我在心里反复斟酌自己的计划:“敌人由东而来,势必进入这片雷区。眼下吹的正是西风,如果我们在上风口放一把旺火,火借风势,不指望全歼追兵,至少也能烧得他们焦头烂额,行动迟缓吧?” 我眼光从每一个亲随脸上扫过去,一时的灵感,不知正确与否,还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缗神色有些不自然,牟涵青开口,吸引了我的注意:“末将以为,皇上的建议值得一试。鬼刹一心想活捉皇上树立奇功,我们就利用这点诱他入瓮。道路上再遗弃些军需品,伪装成我们溃逃的样,放松他们的警戒心,一旦赫图人入伏,就推落岩石堵塞谷口,三面纵火!” 我点了点头:“缗,你这次离开三台郡,带出多少军马?” 缗迟疑了一下:“八千。儿臣听闻坠宏关急报,只怕父皇有失,不及救援,先引了这点亲兵来。” “八千也够了,加从京城调来的一万,足以控制整个山谷。”卜飞说:“鬼刹虽有近五万的兵力,随后接应的奴尔也有七万,不过以此人雷厉风行的性格,必定冲在最前。火起时只要李总管能率大内高手将其全力格杀,乱军无主,自然不战而溃。戈喀隆失去这只得力臂助,他想图霸中原也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了吧?” “那么,立即部署下去吧。”我回顾京城的方向,似乎尘烟滚滚,李初他们,一定在半路了。就不知道是鬼刹的黑旗军先抵达,还是己方的京兵了。 “皇上,丞相派来的信使到了!” 我随手拿起小柜子呈上来的奏折,低头一看,跪在地上的原来是揲儿!不由一阵惊喜:“揲儿,你怎么也来了?” 揲儿面无表情:“揲儿奉义父之命,护驾至青城。” 我苦笑,小老头还怕我不肯放弃京城,派个专人来守。先看奏折:一份是小老头汇报后方调度情况的,一份是来自驻北将军霍光的战报。虽然失去了晨曦,酋溪,鞔溪三关,但霍光退守在南柬,圭茁一带,凭借险要的地势屡次击退戈咯隆的侵袭,迫使其饶路东进。里面夹着霍光的一纸请罪书。我把它抽出来,看也未看,撕得粉碎。 再也没有比这更令我感到快慰的事了!霍光虽然违抗了我令他撤兵的旨意,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纵观大局自然比我和小老头更缜密。戈卡隆为了接应鬼刹,孤军深入,忽略了后路可能被霍光截断。他也许只想速战速决擒获我这皇帝,摧毁大沂视为命脉的京都,却没考虑如果失误将把他整个赫图的主力拖垮在异国的疆界内。 长年的暴政我清楚是民不聊生,官无斗志民无战意。不过面对异族的侵略,我不相信泱泱大国,无一群热血志士。只要我能发动民众,招安义军,再取得周边邻国的支持,不难上下一心,重整山河。 我阴暗的心第一次升起曙光,提笔写了一封授权书。将东部一带残余的辖地全委托给霍光管制。四国的盟军目下就象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大沂的版图从中一剖为二,我却完全有理由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和霍光两军合并,将这块破碎浸透鲜血的土地重新粘合起来。 将回函付给传令兵,李初率领大内高手与一万京兵也赶到了。我走出帐篷,李初正和他的兄弟卜飞热烈拥抱。短暂惜别,而险再世为人的感觉,任谁都能体谅得到。 “这把火放猛点吧――”我沉沉的说:“为了你们失去的弟兄,为了全体阵亡的坠宏关将士,还有十三……” 人人都看着我,我撇转头。作为皇帝,我早已丧失了轻易流露喜怒哀乐的权利。 熟悉的剑身横躺在我面前,我从那只握它的手看上去,对上残一双淡淡的眼睛。我笑笑:“好花赠佳人,宝剑馈英雄。接受吧,残。” “我觉得它似乎更适合皇上。”残牵动嘴角:“斩情!” 我垂头一会,推开他的手,爬上峰顶。从这,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士兵们忙碌的在各个山头上设置埋伏。这场火,如果放得好,我将可以极大地支援困守在东部的霍光,振奋人心。唯一的优势,是利用鬼刹急于求成的轻敌心理。 敌人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在溃败时不顾自逃,反而留下来伏击他们吧?! “皇上,鬼刹已经攻占贺冼镇,分兵三路,围袭京城来了!其中一路,正向我们这谷口而来。”流星探马飞报。 我怔了怔,有点出乎意外:“领队的可是鬼刹?” 探马摇头:“小人打探到,仅是黑旗军的一员偏将,好象叫班达昂的。” 我默然片刻:“再探!”狡猾的鬼刹,让我期望一举歼灭他主力的计划成为泡影。如果敌人是分兵三路的话,那被我调空的京城就有危险了。想到此,我惊出一身冷汗:“卜飞,你引五千军,回防京都,快!务必争取在鬼刹攻到前安全转移宫眷和百姓!另外,号召城里的青壮,拿起武器,帮我们共同抵御作战!” “末将遵旨!”卜飞奔下山头,指挥人马。随着他们的离开,山谷冷清了不少。李初楞楞问:“皇上,我们还要埋伏这等火攻吗?” “当然要!”我冷笑:“杀一个是够本,杀一双是外赚。能消灭这个班达昂,也就是令黑旗军三分之一受损。何乐不为?” “他们来了!”残遥注远方。 我竭尽目力,也只看见谷外灰蒙蒙的一片。又等了好久,闪闪绰绰的影终于进入视线内:小步奔跑的战马,整齐划一的黑甲骑士,严谨有序的开往我们埋伏的这个山谷。当先一名光头壮汗,腰间勒着兽皮,黝黑流油的两条膀子赤着甩在外面,马背上挂着把长柄宣花斧。一看就知道是超野人一个! 我冷冷下令:“准备放火!” 小柜子递过一柄剑来,我瞄了一眼,明显不如斩情,也将就佩带起来。 退往另端出口,那队敌军已入山谷。面对满地我们特意丢弃的粮草辎重,赫图族的武士恍若未见似继续前进。没有一个人发出嘈乱的喊,更没一个人下马去捡拾这些东西。 一抹寒气慢慢从我脚底升起。 这、就是纵横关外,戈咯隆引以为豪的鬼刹一支!黑旗军…… 第八十一章 走?留? 缗把手放在剑柄上,那是把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装饰的剑。但他把剑抽出来的时候,却让我吃了一惊,剑身黝黑,象截烧焦了的煤炭。残的眼睛发出了光,低低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好剑!” 好剑?一根烧火棍,哪里好了?“比斩情还好?” 残点头:“如果说斩情是剑中之宝,它就是宝中极品!传说中的三大神器之一:玄翼。” “能够驾驭玄翼,你这位皇子可不简单!”残双目微眯,我第一次看他用正眼打量别人。 缗的黑剑在半空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他属下部队率先射出了一排排火箭。那火箭一沾着枯草黄叶,便迅速的引燃。班达昂猛勒马,两边丛杂树木皆着。一霎时,四面八方全是火。火借风势,熊熊壮观。 只见胡马奔窜嘶鸣,乱跑乱跳,抛下好多骑士。班达昂连吼带叫,督促着手下原路退回。我们埋伏在路旁山头的兄弟,憋足了劲推落岩石,在敌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将他们一个个碾为肉泥。面对猝不及防的死亡,再强悍的精兵也显得脆弱无力。 望着那些野兽般的脸露出惊恐、绝望的形容,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强又怎样,只要是人,没有不可战胜的。 班达昂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冒烟突火而走,李初领着一群大内高手自斜杀出。他们个个是把守皇宫内莞的超强之士,以一挡百根本不在话下,何况这么多聚在一起。如入无人之境冲散敌群,围住班达昂。 班达昂迸发出一声响彻群山的怒吼,轮起宣花斧,将靠近的一名大内高手劈翻在地。回转来,又将另个人的单刀挑上了半边天。那人明显的一呆,可战场上岂容他分神,下一秒斧头已带着令人悚然惊心的呼啸将他的魂魄引渡鬼门。 明明很精妙的功夫,在这野人的大斧头前为什么就不管用了呢? 牟涵青拔剑在手,一掠而下。而在他抵达前,班达昂已杀开条血路,引着残余的数百骑突围而去了。火势甚大,我怕大家穷追反而造成误伤,下令鸣金收兵。这场火,灭了黑旗军好几千,就象翁中捉鳖样。虽然走了班达昂,不过初衷已达,也无所谓了。 李初满脸的赦然过来向我请罪。牟涵青道:“那赫图武将天生神力,不可硬拦。应该避免与其正面交锋,用巧劲拿他。” 我恍然,怪道那大内高手临死前一脸的错愕,被人轻而易举夺走武器,很难置信吧!我摆手示意李初起来:“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边收拾战场,一边控制火势。揲儿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这丫头对她义父倒忠心耿耿的,可惜据我感觉小老头只把她和她的那帮兄弟姐妹当利用的棋子。 缗一个人发了会傻过来开口:“父皇,您是真打算听从丞相的建议,退保青城?” 我想点头,但这头沉重得点不下。 缗犹豫着说:“父皇,偏安一隅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四国盟军步步进逼,只恐我们撑不到最后。而且,也跟东部失去命脉相撑的联系。不若先撤到儿臣的三台郡,我那尚有三万余军马调度,可以与青城彼此支援迎敌。” 我沉吟着,尚未作出决断,传令兵飞也似跑上山来:“皇上,大事不好了――” 抬头看他惊慌失措的脸,我强抑自己的愤怒情绪:“又什么大事不好了?” “九门提督严宏奉旨转移群众,但跟一群乱民冲突起来了……”传令兵偷瞟我的脸色。 “为什么?”我咬牙切齿,他们不知道我拼命在这放火,就为了给他们争取逃亡的时间吗? “那些百姓说,他们死也不离开京城,离开自己的家园……” 我气冲脑门!平常搞点小打小闹扰乱治安,破坏我大沂根基也就罢了,到关键时刻还拖后腿!以京城这点兵力,一盘散沙的官民,怎么抵抗鬼刹和奴尔的十二万盟军?!如果有一点希望,我会放弃自己的国都吗?想当日我御驾亲征离开这里,他们用什么样的冷漠目光替我送行,事到如今,倒成我强迫他们当亡国奴了?! 我大步下山,上马,率领军队气势汹汹扑向京城。只要有必要,我绝对不介意逮几个出头鸟来杀鸡儆猴! 短短数天,我亲眼看着那些戍边战士一个接一个英勇倒下,他们的血,完全不应该这么白白流洒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上!若非民众的冷漠,若非官宦的无力,他们何至于死,也如此不甘! 惨白的官路,沙尘漫漫。 城门大打开,兵民对峙,远远看着那些百姓的扁担锄头,我心里又一阵窝火。他们这种东西,为什么偏偏对准自己的同胞!卜飞铁青着脸坐在马上,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而旁边的严宏差不多已经要爆发了―― “你们这群贱民,赫图人转眼即到,还跟本大人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再不走,不用留着给那些蛮子砍,我先送你们上西天!” 士兵们蜂拥围住乱民。他们惧怕赫图人,却显然有能力在自己的国人前耀武扬威。这场面若被鬼刹、戈咯隆看到,估计他们会笑得几天爬不下床! “都给我住手――!!” 我飞马撞入核心,用尽平生力气狂吼。一声莆毕,喉头一腥,喀的吐出口鲜血来!我略带晕旋的呆瞪来不及闪避而被染红的战袍,怎么回事?我没受伤,为什么会……难道这转生的躯体已不堪负重到了崩溃的边缘吗? “皇上――”一群人惊呼着扑过来。我在马上摇晃了下身子,坐稳,举手平定他们的惶恐:“没事,你们退后!” 我策马缓缓走近那些乱民。刚还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因我的突然出现而变得不知所措。我阴冷的目光从那些瑟缩不自在的人身扫过,其中不乏妇女和儿童。一阵冲动差点令我仰天大笑―― 这,就是我,还有浴血奋战在最前线将士所要保护的人民?! 我们走向死亡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我们侥幸生还的时候,他们又在做什么?! 整个城门,一片死寂。只听见自己粗重的鼻息声。 “皇上――请不要逼我们离开自己的家园!我们愿意拿起武器,随您一起战斗!”一个白法苍苍的老者率先跪下,浑浊的泪滚落满脸。 战斗?!就凭你这双枯瘦如柴的手?在冷风中索索发抖的佝偻身躯? “皇上――我们都愿意留下来,誓死捍卫京城,杀光赫图人!” “皇上――请不要走!请不要放弃京城啊――如果这里都失去了,那大沂还存有什么?!” “皇上,我们要与京城共存亡!……” “皇上……” “皇上……” 我呆滞地望着马前黑压压跪一地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噙着满眶的热泪。难道是,我误解了他们吗?…… 第八十二章 火攻 明明窝一肚子的火,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滚鞍下马,扶起那个老人,审视他苍老的脸,每条皱纹都写满深深的苦难,我心再次没来由的发酸。 “老人家,非是朕逼你们放弃,京城同样是我的家啊!敌人已迫近眉睫,以我们现有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抗衡鬼刹、奴尔的十二万盟军,最迟后天,戈喀隆的接应主力也会开到。困守孤城,最后只会落得尽数覆灭的命运!” 老人眨眨眼看我,一脸的固执:“不会的,皇上!我们全体百姓都会死命帮您守城的,只要多坚持两天……我相信来自全国各地的勤王兵马就会赶到。没有一个大沂人会坐视自己的国都受困的!” 我苦笑,说的总是比唱的好听。坠宏关告急的时候,附近郡县包括百姓,都逃得一空,所谓的支持不外如斯。即使这次是肝脑涂地的乐意助我守城,面对那些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兵,他们的锄头扁担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功用? 我死不要紧,可叹的是将把满城的男女老幼,推向敌人的屠刀。那时,连退保青城,期图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 “皇上,请您看看,这是我的两个儿子――”老人从人群拉出两个壮汉:“他们都可以在战场上发挥点功用吧?” 我瞟了眼,其中一个手里拿的似把菜刀,暴寒:“他们是做…?” “杀猪的!”两个粗人特意骄傲的展示自己一身黑肉,轻蔑地说:“那些赫图人,在我们眼里就跟猪没两样,皇上何需怕一群畜生?有机会就让您见识下我们弟兄的厉害!” “……” “父皇,”缗走到我身边,低语:“既然大家都不愿走,儿臣倒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我无力的问。 缗微微一笑:“我们来给赫图人唱一曲空城计!若成,可以极大打击削弱敌人的实力;不成,也好令这帮百姓知难而退。” 我心中一亮:“具体如何做?皇儿快讲!” “从百姓里挑选精壮青年,同官兵分三路埋伏于三门外,候敌军进入。在他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我们这个空城,得意忘形之际,展开奇袭。点燃预先堆放在家家户户的稻草,八面放火,能反败为胜固然好,失手,也有机会撤退。” 我点头,好办法!不过,这样一来,百姓的损失可大了――我望向那老人,他站得近,应该听到了缗的话。那老人沉默只小会,便决然地握拳:“中!能消灭敌人,烧毁我们那几间破房子算什么?大不了战后重建!感谢皇上给我们这个报国的机会!” 他又要抖索着仆地,我忙拉住他:“老人家,该朕谢谢你们的支持――官兵人手不足,我希望老人家来承这个头,组织民众,先转移妇女儿童,另外抽出壮丁,与我们协同作战。” 老人用力点点头,回身:“大家都听见了吧?皇上决定留下来了,跟我们一起共同保卫京城!大家要拼了死的打啊――” “皇上万岁――” “让赫图狗见鬼去吧!” “誓死捍卫京城――” 响彻天地的欢呼,承受千道万道炽烈的眼光,我内心虚弱不堪。缗的计划真能顺利实施就好了!否则,将把整个京城拖往万劫不复的修罗地狱。作为君王,我有责任考虑长远,但感情上,不能不顾惜这些百姓。只希望,一切没我想象的那么糟…… “报――皇上!鬼刹的两路大军已分别过了洞户,彭村;奴尔人也渡过了隋堤,快逼近京城了!”流星探马一拨接一拨。 我把手放在缗的肩上:“皇儿,这场仗就交由你来指挥调度,好好打,别令朕失望!” 缗单膝跪下,眼中流露一丝被器重的喜色:“是,父皇!儿臣一定会努力的!” 我脸上浮出笑容,颔首,看这个意态风发的少年坚定而沉着的走向群众,开始井井有条的部署。心中划过一个念头:或许,缗比牧更适合当一位好皇帝吧?单就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势,缗就比那个只会为女人抛弃整个国家的太子强。“我”,不知道有没有权利去修改那份遗诏? 慢慢策马西门,我这一支,将埋伏在此。心思缜密的缗,显然盘算好我的退路。一旦战场失去控制,我这支人马将是最快逃离京城的。 “皇上,您没事吧?”小柜子担忧的跟着我:“您刚才吐血……可惜宫里一群太医早转移了,江爷也……” 他发出哽咽声:“奴才真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没事。”我柔和的安抚他:“可能是一时急火攻心。其实,现在能看到大家这么热忱的支持我,支持这个国家……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了!” 我热泪涌上眼眶――如果看到这一幕,坠宏关的将士,十三,九泉下也该瞑目了吧! 天色早早地暗下来,黑夜里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密切注视从大路传来的铁蹄声。不多久,一队队骑兵,步兵,弓兵黑压压开来。象铺天盖地的蝗虫,在四开的城门外踟躇了会,便突杀了进去。当然,等他们从亢奋中清醒过来时,就会发现他们占领的只不过是座空城。 因为本就做好弃城而逃的打算,满地遗留的垃圾根本不用伪装,精如鬼刹也难以想到,在去与留之间,我重新作出了选择。 一阵哄抢喧嚣后,夜色见城中缕缕炊烟升起,我明白,那是敌军开始夺房造饭了。胜利已冲昏了他们的头脑,眼前正是他们最失去警觉的时候。我的手在半空用力一挥,弓箭手将一排排拖着愤怒复仇火焰的箭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南门,北门也窜出火光。在嘈乱的喊声中,满城火起,上下通红!这场火,烧得比金猊山那场更旺――因为是繁华的都城,房屋瓴次接彼,连躲避缓冲的空间也没有,加上混乱中军士自相践踏奔逃,死伤无数。 我足夹马腹,第一个从埋伏处冲了出去。连百姓都可以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高举锄头扁担,我身为一国之君,有什么理由甘落人后? “杀啊――杀光这群狗蛮子!”那个老人的儿子紧跟我马后,挥动菜刀,他洪亮的声音鼓舞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人奋勇,一鼓作劲杀回了城。刀光剑影,棍去棒来,鲜血溅洒在每个角落,惨烈的呼嚎声在烈火中升华激荡。曾经何等庄严肃穆的京城,转眼化为一片血与火的屠宰场! 卜飞自南,缗自北各引一军冲来,势若虎趟群羊般追击四散溃逃的敌兵。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侵略者,除了抱头鼠窜,基本仓皇作不出任何反应。有的,是活活被百姓的扁担砖头打死的。 而混杀一阵,我开怀的心逐渐蒙上一层阴影――死的,逃跑的,负隅顽抗的,都穿的是统一的另类军服,他们不是赫图人!!! ――鬼刹的黑旗军呢?! 第八十三章 扈惊雪 正自迷惑不定,一声炮响,东门外杀声大震,一彪军突入城中来!军中扯出数面黑旗,用血的颜色书出个大大的“鬼”字! “撤啊――”我用尽力气嘶喊。罗刹鬼轮飞过之处,带来一窜又一窜凄厉至极的惨叫,完全盖过了我的呼令。只看见满空下着猩红的雨,碎烂的肉块如冰雹似不绝砸落,葬身火海! “中计了!快保父皇走――”缗被一群乱兵围住了,急切间冲不过来,残和卜飞拥着我退往西门。 “救这些百姓――”没有正规军的掩护,这些手持扁担锄头的百姓,只能充作赫图武士练刀的牺牲品。 “来不及了……”残冷冷地说,宝剑圈起一团寒光,将靠近的两名敌骑斩落马下。 赫图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个方向,潮水般的涌来。我们根本站不住脚,只能且战且走。少数机灵腿快的百姓,逃在我们马前。一开始,大家就低估了鬼刹,纵横疆场的不败将军,岂是那么容易就进入我们圈套的?轻敌付出的代价,是覆顶之厄! 大势既去,我不再犹疑,率众出西门而逸。身后偌大的京城,在火中付之一炬。虽然蒙受沉重的损失,奴尔军也三停消了一停,为其日后的西进,增添了阻力。 半路上,我将赶上来的缗一军改为后军,卜飞,牟涵青各引一支在前,掩护幸存的百姓。顾虑到之前迁徙的宫眷与民众尚在至青城的逃亡半途,我采纳缗的提议,先回三台郡,好转移敌人的视线。 狂奔片刻,仍未甩掉追兵,缗悄悄拉我道:“父皇,你看这些百姓,行动迟缓,伤重的更是拖沓,不若丢下他们。一来可吸引追兵,二来也减轻我们负累。” 我连连摇头,尚未开口,一阵金鼓震天价响,斜刺里杀出又一伏军。为首者一身缟素,举枪大骂:“昏君哪里走?留下狗头,以祭我亡父在天之灵!” 如此耳熟的声音,听得我一悸。定眼望去,果真是多时不见的孝常!之前种种恩怨袭上心头,再看他背后一众的黑旗军,愤怒,悲伤,惋惜,无奈交织为苦苦一笑。 孝常在这里,茂政也自然在这里了。 曾料丹阳王府与赫图人勾结,眼下已没有丝毫疑问了。可惜的只是,茂政。 “你这个通敌卖国的反贼――”卜飞双目喷火,拍马上前。孝常更不把他放在眼里,挺枪就刺。两人实际上都是擅长的马下工夫,你来我去,斗了个半斤八两。看起来一点没有平日的凶险。 缗在我身旁张弓搭箭,对准孝常一箭射去。偏这时赫图人发一声喊,一齐涌上,缗的箭只放倒了一个刚巧倒霉挡在孝常面前的黑旗军。两厢里一番混战,百姓死伤无数,紧咬不放的追兵又从后面掩杀过来,四面一夹击,冲得我方的军马七零八落,人人顾自逃命。 唉!兵败如山倒,我根本没有机会收拾残局,只引得数百骑匆匆逃往三台郡。沿途空镇空县,民走官走,连支救应的部队也招收不上来。早知今日,真该听小老头之说,保存有生力量,不至于白白葬送如此众多的军士和百姓。 三台郡地处险要,方圆不大也被缗治理得井井有条。未过十万人的城养了三万余的精兵,我佩服缗的同时也不禁暗生疑窦。一个年轻的皇子,何以这么重视军事?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暂时得到了喘息。鬼刹得了京城,与奴尔的联军就未再进逼,估计是在等与戈喀隆主力的会师。趁这空隙,我连发檄文,召集各地军民勤王。一面派遣精干细作,潜去淮南联系柳禹琛,恢复之前达成的同盟。一致对外之际,旧往的恩怨应该不再重要。除非此人与丹阳王是一丘之貉。 缗将三万军分拨三支,一支令卜飞守隘口,一支由牟涵青带领巡逻边哨,一军自率留守城中。小老头、韩元鄞也在青城集结了近八万大军,彼此呼应,若无意外,应保西部无恙。 经此数役,我深感智穷力短。左右一班亲随,论武林争霸,宦海称雄是毫无问题,但碰上这种沙场交锋,行军布阵,个个是干瞪眼、门外汉。看来当务之急,必须要招募贤人。明知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我还是抱着希望,贴出告示,四处寻觅良才。 一连两天,全无动静,到第三天黄昏,缗引进一个揭榜的男子。 当认清那男子的脸后,我惊得站了起来! 那男子不就是当日伙同牟涵青刺杀我的白衣人么?! “父皇――”缗可能是没注意到我的变色,眉飞色舞的介绍:“儿臣刚会晤过这位大侠。论武功,绝不在牟将军之下,论学识,他也是才高八斗……” 白衣男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双目直视于我:“皇上,久违了!”他略一抱拳:“你若马上下令将我推出去斩首,我也一点不奇怪的。” “大侠何出此言?”缗讶然。 白衣男子笑而不答。我强自捺下心里的惶惑,平静地说:“既然你知道可能会有如此后果,为何还来?” 白衣男子默然片刻:“一个能令我骄傲师弟俯首称臣的皇帝,我想近距离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而且作为大沂人,也不容我坐视国难。” “牟涵青是你师弟?”我再吃了一惊。 白衣男子点点头。难怪当夜牟涵青出手救我的时候,他们会那么明显的呆楞。我笑了起来:“你可以不畏死的来此投效,足见阁下胸容大志,明辨是非。朕再计较从前的恩怨,不显得太幼稚了吗?欢迎你――请教大侠尊姓大名?” “草民扈惊雪。” “扈惊雪?!”这名字怎那么耳熟? “皇上不用想了,草民就是数月之前,在淮南地段劫走进贡给皇上那三百美女的人。想来名字早已记录在案了。”扈惊雪从容不迫:“皇上乐意,可以数罪并罚。草民只当来错了地方。” “大侠你……”缗仓皇失措:“父皇,儿臣实不知此人是……” 我摆摆手,哈哈一笑:“扈大侠多虑了!朕说过不计较从前的恩怨,往事就一笔勾销!只盼今日之后,能得到扈大侠的鼎立相助!” 扈惊雪深深地望我一眼:“师弟果然没有看错皇上…谢皇上给草民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 缗面露喜色:“父皇,以后就让扈大侠跟随儿臣吧?目前城中人手,正嫌调拨不足。” 我想了一下,反正缗比我会用人多了,扈惊雪跟他,应该不亏吧?便答应下来。略感遗憾的是,扈惊雪再强,也是偏向武艺,离我心目中寻求的军师人选,差之甚遥。 要找到位可跟鬼刹一较长短、智勇兼备的统帅,更难上加难吧! 第八十四章 隘口之战 过了一天,戈咯隆与鬼刹会师固原县,距青城五百里下寨。奴尔军开至此三百里下寨。然而双方都没有动静。我派出的细作回来报告说,两军正紧急的催调粮草,奴尔人更是疯狂掳掠占领地区的人民。难道他们的后方补给供应不上?果真如此,战事会出现一线转机吧? 我身边的人分为两派持不同意见,一边认为该乘虚奇袭,一边认为情报不实,理应继续观望。毕竟援兵未到,敌人声势浩大。 缗私底进谏说:“父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据我线报,京城一役非是鬼刹用兵如神,对我了若指掌,而是其人生平谨慎,从不驻兵于狭窄封闭的地方。否则,作为联盟他何以不提醒奴尔,任其遭受惨重的打击?” 我点头,缗这么分析让我重拾了点希望。 缗似乎受到鼓舞,接下去又道:“如今分布攻此三台郡的是奴尔一支,领军统帅蒙察汗粗鄙暴戾,根本不懂如何收拾民心。赫图人每过一处至少都会出榜安民,而他们只知烧杀抢掠,激起民愤。依儿臣之见,奴尔不足惧,完全可以用计破他,再集中两城兵力,对付赫图。四国联盟,以赫图为首,只要赶在乌尔汗、马扎前将其击溃,盟军自然土崩瓦解。” 我思索片刻:“皇儿之言甚是,不过奴尔还有六万大军,三台郡仅三万余,如何用计破他?” 缗拂开桌上的军事图:“父皇请过目――奴尔目下驻扎隘口外,将六万兵分为两寨,各傍山险。两寨各取一万军马往后方掠刮粮草,实际寨中留守余四万。山中地势奇峻,多树木,甚宜埋伏。父皇可亲自引兵出战,诱他追击,儿臣伏兵奇袭,当可擒获蒙察汗。” 我苦笑,谁都知道我是一块最受捕猎者青睐的诱饵,别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蒙察汗,连鬼刹见了我都是双目生光。诱他们入伏一点也不难,前提是之前我命够大跑得够快。 缗两眼期盼的等我示下。我默然一会颔首,作为国君,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即使我厌恶血腥的沙场。缗欢欣鼓舞道:“事不宜迟,儿臣立刻调度兵马!父皇少歇,儿臣先行告退。午时三刻,准时进兵。” 望着他兴匆匆离去的背影,我长叹一声,瘫在椅子上。缗实在出乎我意外的精明强悍,但愿他提供的这条计策可行。否则,后果堪忧。 “皇上,喝点参汤吧……”小柜子不无焦虑的看我:“这些天你都没怎么进食休息,午时又要进兵……” 我摸摸下巴,少掉了一圈赘肉似,但更多令人恶心的胡子渣蹿了满腮――唉!连澡都几天没洗了。 “小柜子,准备浴水!”趁还有点时间,先清洁下自己吧,虽然可能下刻又在尘土里打滚恢复原状。 泡在温暖的水里,感受花叶的清香,我闭上眼静静享受这难得的惬意。失去十三的酒,失眠重新困扰着我。此刻身心一放松,竟沉沉的昏睡过去。直到小柜子催我,才慌手慌脚的从浴桶里爬出来。 换上战甲,我赶到议事厅,大家都在等着了。缗与扈惊雪引一万兵先去隘口外埋伏,我带牟涵青,残,小柜子,李初聚一万众浩浩荡荡,大张旗鼓进取奴尔寨。卜飞留守。 时当正午,骄阳升空,热得人马气喘息息。秋老虎的余威害我浑身透湿,行不到数十里,人就象被揪干了水分那样虚脱无力。我强打精神坐在马上,看看过了隘口,路上荆棘盘亘,杂树交错,越见行路困难。我对缗的计划开始有了信心。 “皇上,蒙察汗引三万大军,杀出寨来了,距此一百余里!”一骑探马飞奔报至我面前。 我一阵喜悦,奴尔人果然上当了。连忙令部队摆开阵势,缓缓推进,以逸待劳。再近四十里,只见旌旗铺天盖地,奴尔军漫山遍野涌来。这些沙漠民族,裹着厚厚的皮甲,戴着灰色的毛毡帽,长长的面巾下只露出一双双凶狠兽性的眼睛,真奇怪他们怎么不怕热的? 为首一将,突撞而至。庞巨的体魄,粗犷的五官,一条刀疤从眉心开刀至右鼻梁下,两柄铜锤,看上去少说也有百来斤。片刻的恍惚,几疑为巨灵神降世!不必问,这就是那位蒙察汗了吧! “大沂皇帝――”蒙察汗笑起来就象一座山在抖,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本将军正打算进兵三台,活捉你给我那些被烧死的儿郎报仇,你竟自家送上门来――好,真是太好了!今天若让你走出这山,我蒙察汗三个字倒过来写!” “村野鄙夫!”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野蛮还狂妄的白痴。牟涵青显然比我更不屑,飞马而出,仗剑直取蒙察汗。 蒙察汗哈哈大笑道:“大沂无人了吗?派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来叫阵?有意思,就让本将军先陪你们玩玩!” 他喝止手下列阵,纵马接住牟涵青。牟涵青恨他鄙薄自己,刷刷三剑,抬手就是凌厉杀招。蒙察汗舞动双锤,不算精妙的锤技,全给一身蛮力弥补了去。这情形跟杀班达昂颇类似。牟涵青连日来也苦练马上功夫,但短时间焉能匹敌这些自幼就在马背上打滚的游牧民族,双方几个回合,错蹬下来,牟涵青额间沁出了细汗。空有一身精湛的绝学,却马上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再斗几合,蒙察汗对于牟涵青捉摸不定,飘忽诡异的剑法,也感到厌倦了,大吼一声,双锤一指,奴尔军呐喊着狂涌而上。我惟恐牟涵青有失,忙也麾军迎去。两军短兵相接,展开一场天昏地暗的厮杀。我退在人后,看到时机已成熟,急展令旗收兵。奴尔骑兵冲来,我方立脚不住,趁势佯败,撤奔原路。 “儿郎们追啊,不要放走大沂皇帝――”蒙察汗认准了我的样子,求功心切令他不顾一切的飞马赶我。 我暗自心喜,引他们转过山麓,进入小树林。只听得一声裂帛响,两边火起,烈焰腾空。缗的伏兵自奴尔人背后杀出,措手不及的敌军一片混乱,我趁机再引自己这支杀回头。前后一夹击,杀得奴尔丢盔弃甲,四散溃逃。 我们乘胜追击,将至其营寨下,忽见山上弛下一军,当先一个黝黑瘦削的少年,眼睛黑得发蓝,薄薄的嘴唇抿着几分傲气,又带有几分野气,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压力。 这少年所带人马一阵乱箭射住阵脚,接蒙察汗逃回山上。我与缗商量后,分布众军,一支继续围困攻打这里;另支由牟涵青,李初带领去攻打另个山头。这场奇袭,至少歼敌万余,沉重的打击了奴尔人的士气。不过,若不速战速决,拖下去情势可能因我方兵寡发生逆转。 我定下心来勘察地形,除非攀藤附葛,否则只一条正路上山。但不管从哪个方向去,都将把我们的士兵暴露在敌人的擂石范围下,我再度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短暂胜利带来的喜悦,复化为重重烦郁。 第八十五章 叵测世事 缗望着山寨,出了会神,忽然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开来,笑道:“父皇,这群蛮子若坚守不出,儿臣还有一条妙计。” “皇儿快讲!”我越来越信任缗的鬼点子。 “众所周知,目下我方兵马严重不足,要围困攻打蒙察汗,根本难如登天。所以撤军是早晚的事。今夜子时,儿臣分一军左右埋伏,父皇引一军缓缓撤退,故意叫山上看见。蒙察汗一定深信不疑,下山追杀,那时我们四面夹击,管能夺得他的山寨!” “好计!”我握紧拳头,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现在再没什么比看敌人惨败更痛快的事了! 夜幕如姗姗来迟的精灵,慢慢降下帷幕。我翻身上马,传令拔营起寨,开始照预定的计划撤兵。即使蒙察汗不上钩,我军也可顺势从容不迫的退去。缗这招端的两面圆滑,解了我后顾之忧。 行不上十里路,背后喊声大作,回头只见火把无数,胜过天际点点繁星,奴尔人铺天盖地从山上涌将下来――果真上当了!我将令旗一招,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摆开阵势。弓骑兵将一排排早准备好的火箭射了出去。火粘草即燃,顺风一吹,山路皆着。一声炮响,缗的伏军齐出,混着乱兵,杀上山去。 接连的小胜令我方战士士气如虹,怀着国仇家恨,人人奋勇当先,锐不可挡。缗让人四野摇旗呐喊,擂鼓助威,黑暗中敌人完全晕头转向,摸不清我方虚实。加上一阵乱喊:“蒙察汗已授首,降者免死――”,奴尔军军心大溃,四散奔逃。先冲上山头的,一把火将其的山寨尽情焚毁。 缗高喊道:“报国效民,尽在今夜――大伙努力杀啊,驱逐蛮奴,振我大沂!谁砍得蒙察汗脑袋,官升三级,赏金千两!” “噢噢――”亢奋的呼应响彻原野,马飞入风,步疾如电,人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我被一群侍卫拥立着,站在山头观战,看得热血澎湃,只恨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亲身加入到厮杀的大军中。曾经生生死死,鲜血于我,早失惊怖,点点滴滴,只将它化为历历红花。 “加油啊――”情不自禁抢过鼓手的槌,拼命擂鼓助威。满腔的郁闷,仿佛都随着那震撼人心的咚咚鼓声化灰化烟。 鼓声急处,蓦地一声惨叫悚然惊心的划破背后!我回头一看,呆了――一骑黑马如突无人之境,闯上山来。马上端坐着那个黑瘦少年,一杆银枪,舞得水泼不进。寒星点点,宛如纷纷梨花,飘飘瑞雪,洒将下来。我手下侍卫,竟无一人可以挡他! 糟糕!我连残都派出去杀敌去了,身边仅一个小柜子,万不料此地会被敌人偷袭。这黑瘦少年到底是谁,如此骁勇? 不容我多想,那黑瘦少年眨眼已冲到我面前。小柜子慌手慌脚拔刀,我用力将鼓槌投向敌人,也没管砸着没砸着,跳下鼓台,飞跑。在台下抓住我停放的马,飞身骑上。这个时候要落入对方手里,之前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耳听得呼呼风嚎,小柜子的喊叫转眼泯灭在震天的杀伐中,随着越来越清脆的蹄音近在我背后,我知道那黑瘦少年已追近咫尺之间,冷汗一股劲的自头脸间流了下来―― 明明很顺利的战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的?! 我将马一圈,折向人多处跑。混战的双方士兵,没余暇看过来,他们的身形,至少能阻碍那黑瘦少年的前进吧。驰骋半转,更多的己方士兵看出危急移动过来,拼死杀向那少年。那少年夷然不惧,左冲右突,所过之处,杀得人人胆寒,莫有争锋。我摆脱不了这跗骨之蛆,急得暗暗叫苦。 眼瞅着那黑瘦少年坐骑只跟我马错一头,他右手撰枪,左掌五指箕张猛抓向我――躲无可躲时,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自旁飞出,削向敌人手腕! 我狂喜交加:“残!” 那黑瘦少年侧脸只看见一张冰冷诡异的白金面具,呆了呆,电光火石间,岂容他迟疑。残第二剑紧跟刺出,挑向他要害。那少年闪过,正待还枪,左面缗,右面李初,背后牟涵青,一齐麾军杀来!那少年见势不妙,虚晃一招,拍马就走。我暗想此人留着将会是天大祸害,忙喊:“别放过他!” 但那少年好生强悍,枪行如龙,劈开一条血路径直去了。我方士兵根本拦不下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混入乱军,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徒负荷荷。 “这到底是什么人?” 过来的缗摇摇头,他自负情报多广,也未听闻奴尔军中有如此出类拔萃的一个人物。就我观之,这黑瘦少年胆识才智远在蒙察汗之上,却不知为何,在奴尔军中默默无闻?观他一身装束,仅仅是员普通的偏将。 戈咯隆,鬼刹,现在又冒出个不知名的黑瘦少年!我内心深处充斥了挫败。刚被逼得命悬一线的奇耻大辱,毫不因眼前的胜利而稍有缓解。 这场夜战,持至天明。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计点收兵,我两万人马,只折了五千,奴尔方却损失惨重,至少丢弃上万具尸体在隘口外。加之以前所损,该在三万数上。 望着大家欢欣鼓舞,收检战利品,我少少平息了下郁闷。缗道:“父皇,如今敌军溃逃回另处山寨,趁他士气低落,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不然,等其缓过劲来,又难对付了。” 我没作答,一个传令兵小跑过来:“启奏皇上,卜将军有书在此!” 我接过拆阅,立马遍体生凉:“什么?!皇后病重?!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传令兵答:“昨天半夜,青城派来的使者说的。卜将军即刻修书,命我呈报皇上。” 我将信纸撰成一团,心乱如麻。奇怪了,分手前皇后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成了使者口中描述,病急垂危了?不过这个柔弱的女人向来体虚,经历京城之灾又逃亡青城,半途不幸染上恶疾也是有可能的吧? 据使者意指,皇后意愿是想在临终前见我最后一面……难道皇后真的已到灯尽油枯的地步了吗?悲哀如同阴翳的大手,抓得我透不过气来。 “父皇,你要去青城,那这里怎么办?”缗紧皱双眉。眼看到手的胜利,会因突生的变数而夭折,他自然不甘心情愿。 我头脑混乱一片,不知道说什么好。理智提醒我该留下来,但感情怎容忍我听闻那女人将不久于人世,而连她要求看我最后一眼的愿望也置之不理。皇后苦了一生,虽然“我”给了她名位,却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如果令其九泉下也不能瞑目,我这个皇帝,跟之前无情无义的昏君有什么两样! “缗,这里就全权委托给你了!”我用力抓住缗的肩膀:“父皇相信你的能力,一定可以保住三台郡的。奴尔只剩三万人,硬拼他们是不敢的了,你只要固守城池,严阵以待等候援兵就可以了!” 缗慢慢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此收兵回营吧。午后儿臣点齐一支军马,送父皇至青城。” 我遥注远处层峦起伏的山峰,世事不正如这神秘多变的山丘,叵测难料么?! 第八十六章 中伏 赶回三台郡,青城使者已返回了,本来还想问问他具体情况的。卜飞接着我,至大厅坐下:“恭祝皇上大获全胜!”溢满喜悦的眼,又藏不住一丝隐忧:“皇上,皇后娘娘她……” 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先把疲乏的身子撂在椅子里。卜飞会意的示意一名亲兵奉来热茶。吹开燎燎的热气,品尝淡淡的苦味进入口中,我任自己的思绪飘忽在空茫中。 戈咯隆和鬼刹驻兵在青城外,一直就未见动静。他们在等什么?作为同盟,奴尔被我奇袭惨重,也没看他们有发兵救助的迹象。如果是后方补给不上的原因,我相信他们比奴尔更有化解危机的措施。疑云重重,偏偏这时传来皇后病危的消息――唉! “父皇,一切都安排妥了。即刻起行吗?”缗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 我放下支撑额头的手,眼前一托盘的食物,已经放得冰凉。原来午时早过了。小柜子站在桌边,焦虑而无奈的望着我。我随手掂起一块肉排,放入口中,味同嚼蜡,也只为稍稍抚平小柜子紧皱的眉头。 “出发!”我只带上小柜子,残,李初,轻装简骑百余人。余下的,足以保卫三台郡了吧?不过,我实在不敢想象到了青城见了皇后会怎样。一路上,刺心的痛总在提醒我这件事。 三台就象是青城的前哨站,相距近八百里。如果马快的话,估摸明早天亮能到。一路上,只见田园荒芜,人去房空,说不出的萧索冷败滋味。寒鸦枝头枭鸣,路边随处可见遗弃来不及掩埋的尸骨。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是难以弥合的巨大伤害。偶尔有遐思虑到远在江南坜州的前世爹娘,不禁暗自庆幸战火尚未蔓延到大沂深处。支撑我不倒下去的信念,除了不甘当亡国奴,有保护至亲所爱更深沉的目标。 前生的恩,前生的情,唯愿今世来偿还。虽然再见,他们不一定认得我这个十六就死去的女儿。 “皇上,休息一下吧?”小柜子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恍惚,小心翼翼的提醒。 残抬头看了看天色,冷冷道:“最好坚持,连夜赶到目的。这一带已是被赫图人控制的占领地,如果撞见他们的巡查兵,后果不堪设想。” “前进吧!”我用力甩甩头,将父母的音容笑貌摈弃脑后,这么多人看着我,窥视灵魂深处的记忆只能使我变得软弱。 李初在马上递过来水壶。我扳开盖灌了一口,原来是酒,**辣的火苗从喉头直窜到肺部。没有十三特别酿造的好,但也提精神。我还要喝第二口,残前面突然拉住了马!他伸出只手一边阻拦大家的移动,一边用犀利的目光扫射四野的的树林、草丛。 我们随着他目光上下逡巡,死寂的道路,两边的古树交错盘生,整个空间静得出奇。连鸟雀都死绝了?刚为这一闪而过的可笑念头沉吟,蓦然一声凄厉的鸦叫划破长空,紧接着,树林深处一大群黑压压的鸟惊飞起来。 “跑――”残的大喝象晴空霹雳炸响头顶,战马乱成一团:“我们中计了!” 中计?中什么计? 我迷迷腾腾刚收勒马缰,只听两声炮响,草丛中,树林里陡地扯出千万杆黑色变幻的旌旗,无数赫图武士挺枪挥刀从埋伏地抢奔而出――象一群群光天化日下自地底冒出的亡灵,将我们人人震慑得目瞪口呆! “哈哈哈――昏君!你上当了!”鬼刹气度悠闲的一骑自两列分开的武士环拥下缓缓而出,浅碧的眼折射出讥嘲。 “快跑――”残剑鞘狠狠戳了下我的坐骑,跨下马痛嘶一声,撒开蹄,转头向来路驰去。一排排利矢呼啸着射过来,挡在我身后的士兵发出连续不断的惨叫,坠马碰地的闷响宛如巨槌撞击我的心脏。我根本不敢回头去望一眼,只怕那一看,就丧失掉逃生的勇气。 生平第一次发现回时的路比来时的路更漫长。冲出树林,面前的一幕几乎令我跌进冰窖。数万的骑兵林立山头道路,森冷枪尖在日光下泛出道道寒芒,战马在低声咆哮,一双双恶狼般的兽性眼睛默默地目注着我。 我们这百余人马,完全陷入了上万敌军铁骑的伏围中! 曾经金銮殿会晤过的赫图四王子,此际一身银铠,威风凛凛的横枪马上。人人都望着他那双罩着黑皮手套的手,等待他的一挥而下。 “大沂皇帝,当日你我金殿交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会在战场上这种情况下再见?”戈咯隆淡淡而笑,脸上蕴涵的是藏不住的飞扬神采。 我霍然领悟:“派往三台郡的使者,是你指使冒充的?”难怪那使者在我赶回前就先行离开,是怕呆得久了露出破绽吧?不过,他们为什么那么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为了皇后而冒险至青城? 孝常从戈咯隆马后转出,一袭孝衣,白得耀眼。突然间,我什么都想通了。戈咯隆可以不了解我,但跟过我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我的禀性。 “投降吧――”戈喀隆双目微眯,射出冰冷的光:“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尊贵的皇帝陛下,我们之间的老帐也该清清了!” 残的声音细如一线,送入耳中:“东南防卫薄弱,从那冲出去。你只管放马跑,别回头,也别有任何一丝迟疑。我会紧跟你的。” 我点点头。李初大吼一声,第一个向戈咯隆冲了过去,他拼的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戈喀隆的手重重从半空挥落,震天动地的喊杀中,最前面的一圈骑兵开始冲锋――护卫在我身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挑落下马。他们无一不是缗精心强训出来的精兵,然而在如此蚁集的敌群里,个人的力量显得那么微薄,刚砍出一刀,就被挤下地,然后更多潮水般涌来的铁蹄将其碾碎踏平在尘嚣里。 我竭力忽略四散崩溃在视线内的块块血肉,打马直奔东南。黑色的洪流汹涌的卷动在我四周,两道匹练般的剑光上下飞舞,左右翻腾,殷红的血雨劈头盖脸,将靠近的人沐浴成厉鬼枭尸。残,李初,他们是在用生命帮我开辟一条脱身的路。我狂踢马肚,一股劲冲破了令人窒息的帷网。 跳上山坡,飞越过小涧。纵上一处峭窄的小路时,猛然一支带着凄厉尖啸的利箭从身后飞来,挟雷霆万钧之力穿透我的肉身,箭势的余威带动我滚离马鞍。负痛的灵魂抽离躯壳那瞬,我看见不远戈喀隆刚收回他的长弓。 “皇上――” “皇上――” 谁在那么悲恸绝望的呼唤我?我感觉天空在急速飞旋,绿的,蓝的,白的,各种颜色混成一片充斥瞳孔,耳旁呼呼风嚎――失去知觉那前一刻,我终于搞懂,我跌入了山谷的万丈深渊!! 第八十七章 敌人 让一切都就此结束吧! 扑通――!! 一声巨响,冰冷的感觉电般传播全身,刺激得我激灵一下就清醒过来。张开眼,看见一团团艳丽的花开放在身边,那花很快的扩散,变淡,紧接视线内就一片红色。红色紧紧包裹我,足尖点不了地,整个人漂荡着,原来是掉进了谷中的深潭,潭水已被我的鲜血染红了。 就这么死了也好,我一动不动的任窒息的痛楚爬布神经,灼痛的伤口被凉水冲刷,阵阵麻木。我闭上眼开始沉沉坠入黑暗时,哗啦再是一声响,水花溅起老高,又一样物体笔直地栽进了深潭。 侧头望望――小柜子?!惊悸令我忘怀初衷,奋起残力,游过去。小柜子毫无损伤,只是被高空跳水的冲力给震晕了过去,如此看来,他是自愿求死的了我连拖带抱把他弄上岸,小柜子被折腾醒了,睁眼一看见我,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太好了皇上,奴才总算追着你了!” “追着我了?”这小子被吓糊涂了吧? “就算是黄泉路上,奴才也要追着皇上,继续侍奉皇上啊?” “……你这傻瓜!我是被人射下来的,你跟着跳什么跳啊!万一这崖下没有深潭,我也不会水,就全部死定了!”我怒火勃起吼他。这小子榆木脑袋不成! “奴才现在活着的唯一支撑就是侍奉皇上,跟随皇上,皇上到哪,奴才也到哪!即使是黄泉路,有奴才跟着,皇上也不会觉得寂寞的!”小柜子忍着两眶满满的泪:“小柜子若没有了皇上,还叫什么小柜子?!” 我把手放在他苍白的脸上,那瘦削的触感让我觉到自己脸颊边缘正有两行灼热滚烫的粘湿液体划落下来。 “我们都没有死,小柜子……” “没死?!……”小柜子瞪大眼,目光落到我肩头:“啊――皇上,你的伤――” “不要紧,小柜子,你帮我把箭拔出来,包扎下就好了。”小柜子双手发抖,轻轻一碰插在我伤口里的箭杆就遭火燎似缩回去。我婉言安慰他。就在小柜子终于壮着胆抓住箭枝的时候,寂静的潭边忽然有了动静。 先是一个半大的毛孩穿着一身破烂从芦荟丛钻出来傻看,我们惊呆的时候,又陆陆续续刷刷冒出许多黑压压的人头来。有老有少,甚至还有猪狗家禽,全部邋遢褴褛。面对他们空洞失神的眼神,枯槁菜色的苦脸,我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一群为避战乱躲藏在这里的难民! “你们……是谁?”毛孩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们。他还想靠近些,然而很快有个妇女冲了过来,拖着他退回人群中,张开双臂母鸡护小鸡般罩住他。 “你们看啦……他战袍上绣的是龙……” “天,龙啊……” “难道是某位落难王爷……” “你傻!只有当今皇上才可以用明黄色的……” “……” 窃窃私语突然停息下来,一瞬间,我所触到的那百十道向我投来的眼光,一道道都显得冷峻和严厉,含有轻蔑和不齿,也带有嘲谑与怒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有如再次中箭般,感到一阵寒透全身的剧痛。 “昏君!” 有人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象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铺天盖地的洪水唾沫从里面决堤而出:“狗皇帝!大伙儿现在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都是你这昏君跟一群狗屁官员害的!” “老百姓日子都过得那么苦了,还不停增收各种苛捐杂税!每年一次的选美不够,又隔三岔五派人到各地抢掠民女!多少人家就是被你们这么活活拆散逼死的!搞得现在连蛮夷都攻进来了――” “我们百姓的民脂民膏,就是这么养活你们这些蠢猪、吸血蛀虫――我呸!” “你们胡说――皇上不是这样子的!”小柜子愤怒的冲他们声嘶竭底的吼。但他的冲动显然更刺激到那帮失去理智的难民―― 一把石子丢了过来,紧接着,沙土,连芦荟都被拨起来劈头盖脸掷向我们:“砸死他们!砸死这个昏君!” “砸!砸!” 污垢的东西夹杂着冰雹样的辱骂,小柜子挡住我的身体,很快被摧残得遍体鳞伤,但他仍固执的抱着我,不让我拉开他。事实上以他矮小瘦弱的躯壳怎能完全庇护住我,我用力将他掀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背部来承受雨点般飞来的垃圾。**感不到一丝丝的痛楚,隐隐觉得受惊的魂魄蜷缩在深深的黑暗中。最后一块大石头擦过我头顶,我眼前一黑,一股粘热的液体遮住了眼帘。 小柜子满脸泪水。 再度醒来,半身趴在小柜子腿上,人群都散光了。小柜子撕下衣角,不停地流着泪,一点一点裹我流血的伤口。 “皇上,我们那么拼命的打仗,究竟是为了谁?”哽咽的字字,蓄满了迷惑和怨毒。我支撑着坐起来,虚脱的靠在岩石边,苦笑摇头。现在连我,也不懂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倦意阵阵侵袭过来,我眼皮不停的往下耷拉。小柜子颤抖的在耳边哭喊:“别睡……皇上求求您睁眼……您这么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呀……” 长眠不好吗?不会痛苦,也不会悲伤,更不用背负这么沉甸甸的罪与责任。 一枝响箭划破长空,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唤!我霍地惊征起来:“什么事,小柜子?” 小柜子惶恐的四处张望。远处人影绰绰,传来一声狂野粗劣的大笑:“哈哈!原来这里还躲了一群大沂的贱民!狗皇帝肯定被他们藏匿起来了,弟兄们,把他们一个个拖出洞来,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片刻后响起的呵斥哀鸣让我立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甘心的赫图人下到深谷来确认我的存亡,刚那群攻击我们的难民不幸被他们发现了。我拉住小柜子,悄悄藏身在芦荟丛中。 “娘的!没有――”怒骂中,又迸发出一个人的惨叫。 “说!你们把狗皇帝藏在哪?不交出来,统统死!” 沉默。虽然只有短暂,我也少少觉到一丝温暖。不管他们如何恨我,至少能理智的认识到,谁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蓦地,透过芦荟,我看见那赫图军官抓过了那半大毛孩,将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母亲发出尖利的哭叫扑上来,给旁边的武士一脚踢了回去。“还不说吗?”军官狞笑:“那我就先从这小子开刀,一个个杀,杀到你们说为止!” “小鬼,你说,见过一个穿黄龙战袍,肩部中箭的人掉下来没?说出来,本将军不仅放了你,也饶了你身边这群老老少少!” 回答他的是,毛孩恶狠狠在他拿刀手腕上咬了一口!那军官痛哼一声:“狗崽子!”用力楸住毛孩掼在地下,挥起大刀。小柜子拼命拖我,我还是没忍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怒吼:“住手!!” 刀顿在半空,那些赫图武士回头,一脸的惊疑不信。连那群难民也呆若木鸡的望着我。 第八十八章 解围 “为什么……为什么你?!” 不止那赫图军官张口结舌,我也怔怔的在心里问自己:是啊,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些曾经伤害我的人挺身而出?毛孩的眼光与我相逢,清澈如水。我低下头,便在这时,飕的一响,一枝箭穿透了赫图军官的喉咙!那军官濒死的眼瞪得老大,连声也没发出就仰天倒下。他身边的部下大乱。 我退后一步,一道黑影流星般坠落在面前,寒光过处,将三名冲向我的武士分尸在血泊中。残的面具溅满殷红,那种冷酷的杀人手法令萎缩不远的难民再次放声尖叫。残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手腕轻振,又将数名赫图人斩翻在地。 悬崖上垂下百十条长索,攀爬下蚁群般的我方战士,山谷里杀伐四起,遍野回荡,我又惊又喜――什么时候援兵赶到了?! 李初从身后掠过来,扑倒在我面前:“皇上――皇上您真的还活着……属下护驾不力,求皇上降罪惩处!” 我拉起他,这位铁铮铮的汉子,已满脸的血泪。 “没事了……”连自己都以为将成赫图沾板上的肉,劣势急转,反而让我有南柯一梦的感觉:“上面,是谁带援兵到了?” “缗殿下……” 我呆了一下,残已清理完现场的敌人:“南面有条小路,从那上去,先回三台郡吧。趁其他分队的赫图人尚未赶到,快走。” 我被李初背起,走了两步,只见那些难民眼巴巴望着我们。我一阵鼻酸,原来自己心根本不够硬:“你们……要一起回三台郡吗?” 一片死寂,忽然,那毛孩的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爬伏在地:“谢谢皇上救了民妇儿子……民妇刚才……实在是太蠢了!” “皇上,刚那块大的石头……是小人丢的……您把我给砍了吧!呜呜呜……” “皇上对不起……” “皇上……” 每一个百姓脸上都流着浑浊的泪,他们不停的把额头重重碰在冰冷的地下,任污垢的泥敷满了憔悴的肌肤。 我把眼藏在李初身后,只为了不让自己的脆弱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许眼前这些人才是活得最坦诚的,敢恨,也敢爱。 小柜子用力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走吧!”他转身带领这群难民的时候,滚滚热泪夺眶而出。那泪里,既充斥了怨愤,也满含着悲凉。想除了我,这世上也再没人能体会他此刻的矛盾心情了。 数万的铁骑在山林中交锋,厮杀,火光冲天,鲜血染红了大地。在缗大军的掩护下,我们终于成功逃离了山谷,返回三台郡。一大群人围绕着我,将我送往睡房。迷乱中,感觉插在肩背上的箭枝被残紧紧撰住,用力一拨,我大叫一声,那撕裂**的强烈剧痛立刻将我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皇上……” “皇上……” 仿佛有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在耳旁交织呼唤,不停缠绕,夹杂着隐隐的啜泣声。我渐渐把意识从混沌中剥离出来,慢慢睁眼,首先面对的是小柜子一双红肿似桃子的眼睛。伤口已包扎好,可能因为上过药的关系,疼痛之余隐隐麻木。 “父皇您醒了――”缗半跪在床头边,露出一脸喜悦:“儿臣早知道,父皇洪福齐天,一定没事的!” “战局怎么样了?”我不能不最关心这个。 “请父皇宽心。儿臣杀他们了个措手不及,青城丞相与韩将军也闻讯支援,前后夹攻,赫图人吃了不小的亏。目前退军两百里扎寨,想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吧?” “皇儿,你如何知道父皇遇伏,率兵及时救援呢?” 缗微微一笑:“父皇响午离开不久,我和卜将军闲聊。卜将军无意提及一点细节,引起了儿臣的注意。卜将军说,青城派来那位使者,有点不知礼仪。等待接见时,下人奉茶,他还自言自语嘀咕了句:‘什么黄水那么苦!’儿臣立刻警觉起来,若是中土人,不爱喝也不至于不识茶。再追问下去,越觉得这使者来路可疑,只怕父皇有失,即刻点军接应。侥天之幸!父皇没落入敌人之手――否则儿臣与大沂一帮官员子民,何以苟颜存世?!” “皇儿真是细察入微!”我由衷赞叹一句:“戈咯隆有兄弟鬼刹,朕有皇儿精明如斯,算起来大沂也并非落于人后啊!” “父皇抬爱,儿臣愧不敢当!”缗毕竟年轻气盛,我对他才能的肯定,无疑令其沾沾自喜。 这么说,皇后并没有病重危急,一切都是敌人的诡计,我少少放心下来。在床上躺了几天,箭伤差不多治愈,我开始着手招兵买马准备反攻的时候,意外得到赫图、奴尔两军同时撤兵起营的消息。奇怪!难道他们知道急切间灭不了三台和青城,萌生退志了吗?还是害怕各地的勤王兵到,将他们翁中捉鳖? 留心收集两军的动向,发现赫图人转北,奴尔人取东,我恍然大悟,他们是想赶在我方联合起来之前,再次将我们击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乌干汗和麻扎也在南方继续活动,逐步蚕食我大沂一些小城小郡。如此一来,我就被搞得手忙脚乱。集整优势兵力的话,肯定会顾此失彼。但若分散力量,任一支都很难抗衡赫图军。值得一提的是,经历隘口那场夜战,不知名的黑瘦少年一炮走红。在奴尔军的地位扶摇直上,俨然成为仅次于主帅蒙察汗的首脑人物。 这个少年,连我都没想到,会成为自己今后长达十数年征战的强力对手。与戈咯隆、鬼刹一起,威震异域。 他的名字,就叫――蠃*塞雷。 两军退去的第二天,第一支勤王兵马就到了。这是一群由秀州义士自发集结起来的平民,人马不过三千,考虑到乱世中收兵不易,我还是把他们全部留了下来,编入军中,朝夕演练。往淮南去的信使,一直没有回音,不知道柳禹琛到底存有什么主意。 乌干汗、麻扎的联军正节节进逼他所在的地盘,不跟我议和,难道还打算自己孤军奋战吗? 第八十九章 十三归来 两天后,我留下缗仍守三台,先回青城。期间陆续有大量难民涌入,小老头把他们遣送至西边偏远山地,一来由他们垦荒自给自足,二来也缓解城内人口爆炸引发的粮食水源紧缺问题。强制的命令肯定遭来非议,而幸运的是,被我救出的以及京城幸免遇难的百姓发挥了极大功用。在他们的说服帮助下,顺利疏散人流,使得大沂西部一带地区井然有序的发展。 战乱半月,我终于有闲暇回到临时的后宫,探望皇后。 经历一场颠沛流离,皇后看上去更憔悴了,瘦且不说,精神也恹恹的。我很担心她藏有暗病,而会诊的太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拉着皇后的手,坐在榻边,看她既欢喜又悲伤的样子,也不由百感交集。 “皇上这次回来,会在青城多住两天吗?”她枯槁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那种发乎于情的自然动作令我心里酸酸的。我握住她的手,半响才摇摇头。等待处理的事太多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将奔赴什么地方。 她含着满眼的泪:“皇上瘦多了。臣妾深居简出,一点也不能为皇上分忧,实是愧对后位。” 我苦笑:“梓童管理好后宫,养好身体,就是对朕的最大分忧了。” 回想因她一个病危的消息六神无主,险些中计落入敌手,至今后怕。若非缗,大沂的历史只怕自那时起就被改变了。为免皇后知情多心,我严令这件事传入后宫,对我来说,也有损帝誉。 皇后微笑着:“皇上,您上次派来的宫女真的乖巧,侍奉得臣妾很顺心,臣妾想提拔她为宝林,皇上您看怎样?” “我派的宫女?” “烟萝,先别忙手头的事,过来见见皇上。”皇后唤。我呆坐那,看到一抹恬淡幽香的人影自门外飘进来,深深拜服脚下,声音依旧柔媚婉约:“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上,您觉得臣妾的安排怎么样?” 我回过神来:“梓童是六宫之首,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做吧。” “谢皇上。”我注视着烟萝的眼,朦朦胧胧,似乎漂浮着一层水雾。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难题,考虑几天了,等着您给拿主意呢。” 皇后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样子,令我好奇起来:“什么难题能困扰住梓童,说来听听?” 皇后迟疑了片刻,慢慢的斟酌措辞:“皇上,今不如昔,后宫群庞大,开支甚巨,徒添青城人民负担。臣妾建议,提前发放一部分宫女回家。慰解她们思乡之苦的同时,也小小减轻国库压力。” 我含笑道:“梓童真是宅心仁厚,这也替朕想到。那此事就烦劳你安排处置了。”名正言顺削弱身边潜藏隐患,求之不得。辞别皇后,烟萝送我出门。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烟萝?朕也不记得有派你去侍奉皇后。” 烟萝跪下,幽幽地开口:“烟萝很闲……同样身为女人,奴婢更明白皇后心中的苦,所以僭越本分去陪陪她……皇上您要降罪就尽管责罚吧!” 我抬手示意她起来:“如此,你以后就尽心跟随皇后吧。她身体不好,你就替朕多照顾她。” 烟萝低头,两行清泪悄然划落。我隐觉异样的时候,她的声音已转为颤抖,甚至带有激愤:“奴婢不懂,既然皇上心里还存有皇后一席之地,为何不亲自去多关注下她呢?” 我一楞,她接着说:“那夜弹琴,烟箩本以为皇上是个解音知情的温柔君子,没想到……” 她吐不出下文,一旁的小柜子已怒发冲冠,断喝一声:“大胆!黛烟萝你对皇上疯言疯语说什么?” 我捺住小柜子。对于皇后我坦承一份愧疚,但今天会由一个小宫女来指责我,难免令我对这黛烟萝刮目相看。打量着她细细,纤弱的头颈,我猛然领悟:“烟萝,皇后对朕倡议解放宫女,也是你在她耳边鼓噪煽动的吧?”皇后被冷落十余年,可以说是,自我转生后才给她初掌六宫的权利,以她行事处处低调忍让的个性,该不会突然那么大胆更改旧体制才对。 烟萝默认了。良久,缓缓地答:“奴婢只是不忍心,眼看后宫更多的姐妹走皇后走过的路,忍皇后所忍的苦……” 她嘴里吐出的话越来越刺骨了,我再对她有好感也觉得面上挂不住:“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黛烟萝,别用你那点小聪明来考究朕的耐心!” 烟萝霍地抬头,她两道火焰般的目光竟灼得我整个人一缩:“烟萝今天壮胆说出这番话来,就没打算活着――作为一个女人,烟萝只为自己的同性抱不平而已!” “……你抱什么不平?!”我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这丫头一反素日温驯,逼得我狼狈不堪,难道是突然吃错药了? “如果,皇上一直冷落皇后就算了……可为什么,偏要给予她一点希望又无情的剥夺掉?”烟萝已泪流满面:“这样皇后就实在太可怜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无奈的呻吟。还好现在这过道就我,小柜子,她三个人,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她。 我懊恼地打算撇下她走掉,烟萝在后面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象根闷棒样将我击溃在原地! “皇后至今还保存冰清玉洁之身,这一点,皇上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我惊骇地回顾烟萝,再没有比这个消息更来得让我吃惊的了。 烟萝流着泪,一字一句:“一开始,奴婢也不愿相信,可贴身侍奉了娘娘这么多天,终于能肯定这是事实!皇上对皇后……实在太无情了!烟萝一直,发乎心底的敬慕皇上,认为皇上以前种种,都是为奸佞蒙蔽,陷害,可……” 她呜咽地捧住脸,我呆望着从她指隙里溢出的泪水,大脑一片空白! ――皇后还是冰清玉洁之身?!怎么可能?难道就是大婚那一夜,“我”都没碰过她吗?!“我”嫌弃她长相到如此地步,不是太可恶了吗?难怪“我”儿女成群,也未见皇后有所出。皇后默默地承受了十几年的非议,吞下被人攻讦无能生育,无助大沂宗室的苦果……“我”,“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诚如烟萝所说,我将皇后自冷宫扶出,而又不能弥补她想要的话,只会更深伤害到这个可怜的女人,令她再次经历生不如死的痛苦! “狗皇帝――”我在骨子里谩骂了千百遍,见烟萝和小柜子都目瞪口呆望我,才意识已不知不觉骂脱嘴。穷极尴尬之际,一个内侍飞奔跑来,差点撞翻了花架: “――皇上――禀报皇上――江大人――江大人回来了啊!!” “什么?!”我脑袋嗡的一响,仿佛思绪被炸碎得片片飘零:“哪、哪个江大人?” “回皇上,就是江十三、江大人啊!!!” 我双手死死撰住内侍的衣襟,眼前尽是空白――十三?!十三?!这个熟悉久违了的名字,曾经带给我那么多的喜怒哀乐,而今再度回响在耳边,该不会我在做梦吧?! 只差我没为他镌刻碑文,含香吊祭的十三;那个嬉皮笑脸,口口声声叫我做“皇老哥”的人,又回来了吗?! 第九十章 清白 “十三――十三!” 我冲入大殿,一大群人围在那,看见我,默默地闪开。那空气静默得令人压抑。我眼光迅速从他们每一张脸上扫过,没有!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冷――十三呢?! “皇上,江十三……”一个内侍嗫嚅着说。我一把揪住他衣服拖过来:“十三在哪?他到底有没有回来,说啊!” 骗我的人不得好死!骗我的人不得好死!!我狂暴的怒火几乎要迸发出来的时候,那内侍终于脱口的一句话把我打懵了―― “江十三一回来……他就被丞相大人带走了。” “为什么?!”我茫然看着内侍从我十指中挣脱出去,捂着自己脖子干咳。小老头什么时候也对十三这么热忱了? “因为……”内侍一脸难色。我瞪住他又快发飙时,身后一个沉着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来:“臣秦讳,参见皇上!” 小老头!我霍地转身,刚升起的兴奋却被眼前一张阴肃冷漠的脸给消磨了。楞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丞相,十三……听说你把他接走了?” “回皇上,不是接,是逮捕。” “逮捕?!”我一定是耳朵出毛病了! 小老头坦然的面对我,象在禀报一件跟他毫无瓜葛的事。我恶狠狠瞪住他,如果眼光也可以杀人,这老小子身上一定已被我穿几百个窟窿了!――“皇上,请您先见见这个江十三,就明白臣的意思了。” 他爬起来,站在一边,轻轻击了两下掌。 众目之下,四名军士押解着一个人进来。苍白的脸,浅淡的笑,不改的依然是嘴角那抹顽皮的揶揄。 “十三!”我的泪水瞬间盈眶,迈前一步,用力分开军士,搀住十三将要下拜的身子。 “皇老哥,我们又见面了呢――”十三在笑,笑得却似乎很苦。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起,我开始发现不对。双手所触,为何如此光滑细腻?定神再瞅,十三穿着的是一件华贵富丽的貂裘长袍。昂贵的点缀,也只在戈咯隆及他少数几个亲信身上看到过。这款式…这装扮…不是赫图上层贵族的吗?! 难道……?!我全身一震,缓缓松开了紧紧握住十三衣袖的手。 “皇上,这个十三,是今晨一队赫图骑兵专程护送至城下的。其中一个文官,与其勾肩搭臂,状甚亲密。”小老头冷冷道:“微臣极为好奇,落入敌人之手的江大爷,几天来在赫图军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胡说,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他们看错了!十三,你说话啊,为自己申辩,一句也好!我两眼焦急地盯着十三的嘴,十三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默然的低下头。强烈的失望,疑窦,冲散满心重逢的喜悦,我呆呆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上,臣也知道这个江十三曾救驾有功,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大沂目下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委实不能再有半点疏忽。”小老头面无表情:“望皇上顾全大局,抛却私谊,将此人交由刑部问审。否则,何以服众!” “皇上,丞相之言有理!一路上,百姓对这个身穿赫图衣服的江十三已经群情激愤了,宽而赦之,不闻不问,实在有辱皇上声誉啊!”黑胡子难得跟小老头站同一阵线,共同的目标,却是对付的我所珍视的人。 我忿怒的瞪了他们一眼。 残,牟涵青,李初,小柜子,全都沉默的看向我。十三咧咧嘴,投给我一个浅浅的笑,那笑意含有种种的酸涩,象是在鼓励我作出裁决,又象是在与我道别。我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去他们的国法家规,大沂百姓!我只知道,在危难之际,是谁用生命保卫了我!如果不能庇护护自己所想庇护的人,我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义?! 猛地踏前一步,在人人惊谔的注视下,我拔剑出鞘,用力的对准自己手臂刺了下去――血如喷泉狂飑出来,椎心的痛舔食骨髓,我管也不管,高举伤腕历吼:“朕以鲜血起誓,保江十三清白――谁若对他还有片星的置疑,就是对朕的置疑!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小老头和黑胡子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半响才诚惶诚恐地爬伏下去:“臣等失言,望皇上保重龙体!” 小柜子抢过来,用手巾捆扎我的伤口。我拉起江十三冰凉的手,他已经泪流满脸――埂咽着哭喊一声“皇老哥!”,一下子拜倒在地。 我强抑住自己满心的激动,淡淡而笑:“十三,没你的酒,朕失眠多日了。这伤口,至今也未愈合,想就是等着你来下药吧!” “朕差点就给你立碑了――” “哈哈――有句古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江十三,岂是那么容易死的?”月前花下,三杯黄汤进肚,老皮糖的个性又从某人身上得到完美展现。看我白着他,后者嬉皮笑脸地说:“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求生回来的?再多给我敬几杯酒,就悄悄告诉你!” 小柜子在他身后捧着酒壶,闻言一倒手肘狠狠撞在他肩头,疼得他哇哇直叫:“我们皇上都为你动刀子了,你有脸还说?!” 江十三悻悻的摸着自己的痛处:“其实也没什么玄机嘛,被赫图人活捉那刻,我也想自己是死定了!万不料被带到鬼刹面前,他身边一名文官竟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眼中似乎掠过一抹不能释怀的悲哀,声音也随即消沉:“让我换上干净的衣物,并且亲自护送我回大沂,他们只是想借皇老哥的手,来杀掉不愿降服的我吧,同时也令你承受加倍的痛苦。” 我轻轻的问:“那文官是谁?” 江十三缓慢的饮尽杯中酒:“还记得罅水药王门吧?我一共两个师弟,一位师妹。” 我点头:“听说因为你师傅将衣钵授予你的小师弟,排行第二那个负气出走了?” 江十三颔首,笑容盛满苦涩:“赫图军营,在鬼刹面前救下我的文官,就是他,我这多年不见的二师弟、郎公权。” “是你师弟?!” 我失声惊呼。十三的师弟在敌营里供职?这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第九十一章 试探 “他怎么会……” “我这师弟,一生自负。唉,师傅或则就是不太喜欢他这点,才将衣钵传给我小师弟。”江十三轻叹:“明显看得出,他在赫图军营很受器重,也许,这才是他所追求奋斗的人生目标吧!” 我默然。 这一晚,十三喝了很多的酒,酩酊大醉。被内侍抬走后,我一个人又呆坐了半天。其实,每个人都有深藏内心的苦吧,只是,那苦不一定为外人所知。 小柜子悄悄走来,将一份奏折捧到面前。我懒懒的瞥他一眼:“什么事?” “皇上,这是丞相大人刚派人转呈进宫的,说是急件,请审夺。” 我看来函,标有淮南驿站的封漆,急忙抖开。原以为是招安柳禹琛的工作有了进展,出乎意外,里面竟提到了薛平。此人非但没死,还突然冒了出来,跟柳禹琛争夺义军的控辖权。目前义军分为两帮人马自相厮拼,淮南大乱。而此刻,最新的军情报告:奴尔分兵一支两万,由塞雷率领,正急速挺进该地。随之接应的,还有乌干汗,麻扎的盟军。 眼睁坐视的话,一盘散沙的义军根本难以抵御外敌。而我官方的支援,想也为其避忌,要怎么做才能保住淮南呢? 我郁闷的在御花园走动。如果不是孝常那一刀,不会有今天的麻烦。既然我跟薛平已达成共识过,为什么不能再次跟他谈判?只要抢在塞雷前说服双方握手言欢,甚至索性助薛平灭了柳禹琛,淮南没那么容易沦陷的。 细心斟酌人选,缗、小老头、黑胡子之类必须留下协助防守西线;而牟涵青、李初等人资历尚浅,怕不能令薛平理解我们的诚意。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走一遭吧。更重要的是,借此逃避某些人,某些事。黛烟萝那番话,对我造成的冲击太大了! 如果皇后还是冰清玉洁之身,我该如何面对,才能平复她心中的创伤? 一念至此就百般无奈。逃避,只有不停的逃避,才能暂且抛开这种烦恼。 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优美琴音。又是那首夜阁堇色曲……我出神地聆听片刻,开口:“这么晚了,是谁还在弹唱?” 小柜子常跟我外跑,后宫的事生疏了许多,把眼看别人。一名内侍躬身上前:“回皇上,是坤宁宫的烟萝姑娘。听说,皇后娘娘最爱听她琴音,每夜都要令其伴奏入眠。” 我迟疑片刻:“你去坤宁宫看看。如果皇后睡下,就将黛烟萝唤过来;如果没有,就算了。” “奴才遵旨。”那内侍脸上闪现一丝暧昧的笑意,匆匆告退。我坐下来独酌。内侍的笑容里包含有什么东西,一清二白,不过,他可估量错了我这么晚召见烟萝的用意。这个如水如雾的女子,我总是辩识不清。一直忙于混乱的朝政,处理军务,难得今晚有空,可以好好试探下。她越来越进入我的生活圈,甚至取得了皇后的信赖,就不得不让我定下心来,认真观察。 “奴婢参见皇上。” 依然是那么柔媚温婉的声音,我放下酒杯,从那张在月光下精美得挑剔不出半点缺憾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彰显的痕迹。她已经恢复到往日的沉着,不久前愤怒且悲伤指责我的那个黛烟萝,仿佛只存于人的幻觉。 “平身。”我将桌子轻轻一拍:“过来,坐下陪朕喝酒赏月。” 她明显的楞了会:“回皇上,奴婢卑微,不敢仰视天颜。” 卑微?你为皇后理直气壮跑来质问我的时候,好象没记得自己是奴婢吧?我不坏好意的笑了笑:“你现在不是奴婢了。朕已经首肯皇后的提议,升你做宝林。宝林,名义上是女官,只要朕乐意,随时可以将你变为朕的御妻之一。你今后只需称:‘臣妾’。” 烟萝低下脸,我有趣地看到,红晕爬上了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久已忘怀的捉狭心起,我突然想更进一步的捉弄她。 “坐过来,倒酒!” 我用命令的口吻说。小柜子扮了个鬼脸,蹑手蹑足走开,却因好奇回头窥视,一脚勾在大石块上跌了个狗啃屎。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烟萝又是局促又是惶惑。一边笑,一边我顺势拉住她给我斟酒的手。她红着脸抽缩,我更大力的握住,不得已,才娇娇怯怯的坐在我身边。 本以为她手必定光滑细腻,一摸之下,却微觉粗糙。我将她手展平了看,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竟都磨有厚厚的老茧。奇怪,喜好抚琴的人不应该茧生在指头上吗? 大概见我神色异样,烟萝忙说:“皇上,奴婢自幼卖身,做过很多粗活,这手,太难看了。” 心头释然,我笑笑,放开了她。过度游戏这个颇有傲骨的女子,始终有所不忍。 如果是普通有心计的女子,这么暧昧的挑逗下,她早该有所反应了,而烟萝清澈的眸子里,只有淡淡的不卑不亢。 饱经沧桑的人,才会有那样的冷漠。 “皇上,奴婢日间话过冲,请你狠狠责罚。烟萝肤浅,只看到眼前的皇后娘娘,却没深虑到皇上的苦。皇上整天忙于国事已经够烦了,我还拿这些问题出来为难您。”烟萝离座,拜倒:“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我此刻已无心再试下去,拉起她:“烟萝,朕明天一早就打算离开青城,前往淮南。唤你过来的意思,是想叫你跟皇后说说,并且好好照顾她。” “淮南?!”烟萝掩口惊呼:“那不是被乱贼控制的地方吗?皇上若打算私访,太危险了!” 国事,不方便跟她一个小宫女解释,我苦笑下,道:“朕自有主张,总之你好生侍奉皇后就行了。朕会尽量提前赶回来。” “奴婢遵旨。”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敏感到烟萝的声音有丝捉摸不定的幽伤。注意看她,她已浅浅的笑出口:“请问皇上,是否还有这个雅兴观赏奴婢献歌献舞?” “不必了,你就给朕弹一曲夜阁堇色吧。” 烟萝抬头一笑,满空月色,仿佛都融入她那双顾盼照人的眼中。其实单就姿色,烟萝比不过江月的艳,也没有审妃的媚,但兰心慧质,所蕴涵的才情却是众妃中少有的。 相形中规中距的皇后,我更喜欢烟萝的坦率吧。 第九十二章 路遇 “烟萝,你最喜欢什么?” 我忽然很好奇这与众不同女子的爱好。烟萝放下琴,离座走到走到花丛中,纤纤素手,从地上摘下一朵小小的草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白色的果实象棉絮样飞了起来,顺风一转,化为历历繁星,在夜色下闪烁。她回头启齿一笑,显露出人前未见的率真与自然。 “蒲公英?!” 她含羞似的点点头:“可惜这种野花,在园丁的打理下少见,宫里的御花园,更是绝迹。奴婢的喜好,是与它一样上不得台面吧?” 我微微一笑:“如果有朝一日朕夺回京城,重返皇宫,一定赐你宅邸一所,让人在园中种满蒲公英。” 烟萝漆黑的眼划过一抹亮得出奇的光,跪了下地:“奴婢谢皇上隆恩。” 有她,还有老驹子照料,皇后那至少能让我放一半心了。 这夜我睡得很少,却睡得最塌实。烟萝的琴音铮铮锺锺,响到天明。我起床的时候,她才离开,枕头边放下一个小香囊,据说是驱吉避凶用。爱那种淡雅的香味,便悉心收藏在身边。 早朝,我把深思熟虑的计划讲出来,理所当然遭到群臣的一致反对。但要他们举荐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又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不得不遵照我的意图:小老头协助韩元鄞继续留守青城,残、十三、李初、牟涵青、小柜子随我南行。揲儿也被遣来随驾。为免引起敌探注意,我们乔装成难民出城。到远离人烟的荒野才骑上预先安排好的战马,赶赴目的。 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几天后抵达一个叫阳莶的小镇。这里民风淳朴,男耕女织,俨然世外桃源,丝毫没因外界的战火受到波连。算是数月来我见过最安宁和谐的一个地方。 为人人脸上流淌那种怡然自得的笑意吸引,我们牵马,缓缓融合入人流中。小柜子兴奋的东张西望:“老爷,今晚我们就这里找地方歇一宿吧?” 连续数日野人的生活,把大家都折磨得清瘦一圈,我犹豫了下,点头。这已经算是战后方,便是敌人的暗探也不容易渗透到这么偏远的山村来,偶尔放松下,也好。 找到一家勉强算干净的小客栈落脚后,小柜子拉上李初出去大采购,十三觅酒喝,牟涵青和残四处巡逻,揲儿闭门不出。我一个人舒舒服服关在房间里,泡澡桶沐浴。真是好久没这么悠闲了!在水里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好象凹进去了不少,不由暗暗窃喜,照这么下去,很快就不用再拿那么龌龊的躯壳见人了。 闭上眼,慢慢感受水纹的温柔抚慰,一腔尘心尽除。 穿好衣服下楼,大家都在饭桌边等了。我拿起著,牟涵青坐到身边,低若游丝的声音送进耳中:“皇上,有太子的消息了。” 我一震,丢下碗筷,疾步跟他上楼入房。牟涵青取出一个小纸卷给我:“刚收到江湖朋友飞鸽传书,在齐郡太河附近,发现一个跟太子形容颇肖似的人,不过行止潦倒,不敢确定。” 我皱眉:“怎么潦倒法?” 牟涵青沉默片刻,说:“与我们初见十三一样吧?但,此人似乎更狼狈。” “齐郡太河,离这少说也有十来天的路程……我们还要抢在塞雷前赶到淮南,这……”我是很不想理这件事的,然太子终究是自己“儿子”,无动于衷肯定招人非议。 牟涵青想了想:“如果皇上信得过,末将愿意跑这遭。那个人真是太子的话,我保证一定将他平安带回来!” 我一阵喜悦:“那牟将军,这事就烦劳你办了。” “皇上言重,末将即刻起身。”牟涵青深深一揖站起来:“请皇上自珍龙体,末将会尽快赶回来!” 我心里漾起一圈暖流,点点头,目送他背影消失。从之前的敌对到现在的和睦相处,即使他眼里只把我看成一个肥肥的君王,也满足了。 走出房门,一队年轻夫妻正慢慢经过。女的腹部高高隆起,男的小心翼翼地挽扶着她,两个人和谐而甜蜜的情意,宛如细水涓涓,流淌在四道目光的交融中。我痴痴地瞧着他们,半响,才怅然轻叹。 原来,被这层皮囊包裹的魂魄,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坚强。 隐隐的痛楚,铭心刻骨,是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痕。 一个酒壶出现在眼前,江十三拿它的手晃了晃,跟着一把揽住我的肩:“发什么呆呢?大家都在等你,走,喝酒去!” 不由分说被他扯下楼,回头再望,已看不见那对夫妇了。 翌日,照常赶路,只是队伍中少了个人,忽然觉得沉静。天空黑压压的,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十三在马上捧着宿醉的头,没精打采地说:“我说不急出发吧?快下暴雨了,这荒郊野外,躲都没处躲。” 小柜子诡笑:“来场雨,正好把你头脑浇清醒些,省得一天到晚还拉我们老爷下水!” 十三嘿嘿道:“你就不怕把你家老爷也淋病了?” 小柜子从行李包里抽出把油布伞,得意一扬,十三哑然。也真难为这小子了,心思如此细腻,帮我打包出门的行李连这个都可以考虑到。 我们均为之莞尔的时候,一阵痛苦的呻吟随风飘来。寻声望去,路边的草丛倒着一个人,翻滚挣扎,身旁站着个男人,惊慌失措,团团乱转。竟是昨晚见过那对年轻夫妇。 不顾李初出于职责的拦阻,我滚鞍下马,跑过去:“怎么啦?” 那男子抬起一张满是汗水眼泪的脸:“我…我妻子要生了!本来只是来镇上买点东西,没想到她突然现在发作……怎么办?求求你们,帮帮我们!求求你们啊――” 我看那少妇痛苦的抽搐,下身一滩殷红,心一阵紧缩,回头看十三。 十三冷汗一股股狂飑了出来:“你们――!!!干啥都用那种眼神瞄我?我、我只会看病、解毒,不会接生啊!这种事要找稳婆才对!……”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妻子吧!她……她快不行了――呜呜呜……我家就在附近,但请稳婆,还要翻过那座山……我怕我妻子撑不住……”男子扑倒在江十三跟前,抱住他双腿:“求你了大夫……救她吧……” “十三,帮帮他们吧?”明知道是为难,我还是忍不住插口。总比任其自生自灭好。 十三憋得满脸通红,最终从牙缝里迸出来两个字:“好吧!”不忘找补一句:“我只是试试哈!” 而那男子千恩万谢的不迭感激中,已海啸山呼般将他的声音淹没。 第九十三章 接生 “你家在哪里?快带路!” 为免马上颠簸,李初抱起孕妇施展轻功奔向那男子手指的方向。我们随后跟至。十三指挥那男子将他妻子平放在床上,又督促小柜子去烧开水。而我们这些闲人,统统给他撵到了大门外。 听着小屋内传出阵阵女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我和李初如坐针毡,毛骨悚然。原来女人生产是这么痛苦的事吗?那一刻我不禁暗暗庆幸己身目下是男人。残无动于衷地屹立树下,任何外界的异动都似构不成对他的影响,让人不能不佩服他铁铸的神经。 两个时辰过去,那少妇的哭喊渐渐低弱,蓦地,一声洪亮的婴啼冲破房顶,划破天际。李初握紧的双拳狠狠砸在栅栏上,兴奋如同他就是婴儿的父亲:“生了!” 门打开,小柜子第一个雀跃蹦了出来:“生了!老爷――生了啊!是个女孩儿啊!哈哈……”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李初显然是从没经历过这类事,大感兴趣。 小柜子调皮的扮了个大鬼脸,闪出条道。那男子笑逐言开的从里屋走出来,怀抱着婴儿跪下:“各位恩公,全靠你们救了内人,还有小女!我们夫妻无以为报,唯望大家能多留住几天,让小人一尽地主之谊。” 我拉起他,回头,江十三独个木立墙角,哭丧着脸看自己两只粘满鲜血的手发呆。我走过去,拍他肩膀,嘿嘿直笑:“还楞什么呢?十三,你的医道越来越出神入化了,挽救回两条生命,是值得高兴的事哦!” “如果被我师傅晓得,我……我居然干这种事,他九泉下肯定也要爬起来把我暴打一顿的。”十三欲哭无泪:“我完了……我还没娶媳妇啊……今后铁定要倒霉一辈子了!呜呜呜……” “……怎么会……”我干笑:“你做的是好事啊……” “就是说――”小柜子挤过来,吐吐舌头:“见红有喜啊!江爷,你要发了――说真的,还看不出你个江湖郎中居然有这方面的天赋?以后混不下去可以考虑转行做这个啦!” 江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两只血手泡入清水里使劲搓洗。我们全部哑然失笑。那男子一脸歉意的掺茶倒水,小心翼翼侍奉他:“恩公,若没你,不止小女,连内人性命也难保。我这女孩儿至今还没想好叫什么,能否请恩公随便赐她个什么字?” “让我给你女儿取名?” 那男子露出赦然的表情:“小人没认得几个大字,看恩公们俱非常人,巴望小女能沾沾恩公们的福泽。” “江老弟,你就好人做到底,给他取个吧!”李初暴出轰笑。 十三白他一下,起身,就那男子怀中看那小婴儿,大手轻轻抚弄片刻,脸上浮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这孩子生在桃源,面如春花,芳意两个字比较适合她吧?长大后一定是位慧质兰心的俏佳人。” “好!芳意――小人姓晏,小女就叫晏芳意了!哈哈哈……我的女儿芳意!谢谢恩公!”男子兴高采烈的转去里屋给妻子报告这好消息了。我们均望着十三窃笑。小柜子捣捣十三腰:“如何,江大夫,喊你救没错吧?不是乱有成就感的吗?――哈哈!” 十三两手去拧他嘴:“我把你这死小鬼――站住别跑!” 一大一小追打出屋,我静下来才发现,这家人确实是住得偏僻,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难怪说请个稳婆也来不及。但乱世中能寻觅到这样的宝坻,未尝不是幸运啊! 中午就留在晏性男子家吃饭。乡村野菜,品来别有风味。那男子笑着说:“其实,我们这住家还不算最偏僻的。记得我去年上山砍材,不当心竟被一群豺狼盯住。还好路过一个男子,出手为我解了围。他说,他跟妻子两个人就隐居在深山中的,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平平安安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生活下来的。不过那男子,器宇轩昂,明显不是普通人吧?他只说他姓古。” “古?”这姓比晏还常见,但我怎么下意识心里一跳? “他长什么样子的?你见过他老婆没?漂亮吗?”小柜子好奇的刨根问底。这小子……越来越象女人了。 晏姓男子摇头:“我没见过他妻子。就那么匆匆一面而已,也不知道现在还住在山里不?那位古恩公,我记得是生得面如冠玉,浓眉凤目,给人一种异常冷峻威严的样子。看了一眼,就不敢再跟他对视第二眼。真少见的人!” 李初忽然开口:“晏老弟,你注意到这姓古的脸上有什么特征没?例如,靠近左眉的地方,藏有一颗红痔?” 晏姓男子低头思索一会:“这倒没注意。” 他起身给我们倒茶,李初侧身压低声音对我说:“皇上,我有点怀疑这姓古的男子就是古浩天!” “古浩天?!”尽管刚已有所震动了,听到这三个字,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可能吗?传闻不是说古浩天已云游关外了吗?怎么又回来,还隐居这里? “反正顺路,我们不如去证实下。如果那姓古的真的是古浩天――”李初双拳紧撰,亢奋的满脸红光。何止他,我也跃跃欲试,梦寐以求的军师人选就近在咫尺,拼命也该去拜望下的。 “晏老弟,你还记得当日碰见这姓古的地方不?”如果是路过,想必离其家也不远。 晏姓男子皱眉想了半天:“还有点影响,怎么,你们要去找他?” “恩,这姓古的,可能是我们失散多年的一个朋友。”看不出李初粗豪的样子,随口掂谎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好吧,我带你们去。” “你不留下来照顾你妻儿?给我们画张地形图就可以了。”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晏姓男子呵呵一笑:“没啥,那地方不好找,我路熟,带你们去,天黑就能赶回来。列位对我家大恩,正无从以报,带路这点小事,算什么。”他转身进房跟妻子道别,我们立马收拾行装马匹。能早一秒见到那姓古的人,证实自己的臆断,想来都觉开心。 而当时,满怀希望兴奋的我,压跟儿就没预料过后果。若那姓古的男子真的是古浩天――一个曾经对我深有成见的旧臣,他凭什么再重拾对我、对朝廷的信任。 第九十四章 希兰 越往山里走,越见道路险峻,到最后,马匹根本过不去,累得我双腿发软,人打闪。总算见那晏姓男子停在一颗古树下:“是这里了!我就是在这里碰见恩公的。”他在树下的草丛拔寻了一番,兴高采烈的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残缺砍刀:“你们看,我掉的柴刀都还在!” 我们四野眺望,树木遮天蔽日,山崖峥棱,哪里象人能住的样子。不过,奇人异士,也多半喜欢如此隐蔽。 谢别晏姓男子,李初说:“江老弟,你和贵总管在此护驾少歇,我们三人,分头搜寻附近可有住家。” 我点点头,十三瘫在地上,无力摆手:“别忘了顺便给我采摘点野果回来充饥。” “……包里不还有干粮吗?”李初滴下汗水:“还有才吃过午饭。” “这叫饭后养胃餐。进食点水果,有助于消化美容,懂吗?” “……” “喏!”又顺手丢过一个水壶:“再打点水回来。深山老泉是特别洁净甘甜的。” 李初抱着水壶落跑,那速度疑是背后有鬼追。十三翻了个身,从行李包里扯出一条毛毯,裹在身上,舒舒服服地找个位置躺下。小柜子捏紧小拳头:“臭家伙,是你护驾,还是我和皇上护你驾啊?” “嘘!”江十三突然变色:“声音小点,别引来野兽了!没听姓晏的说这山里有豺狼吗?” 小柜子双手触电般握住嘴,瞪圆眼四下看。十三把双手枕在脑后,悠闲的翘起二郎腿。直到我呵呵笑出声,小柜子才猛然领悟自己上当,气愤的一脚踹出去。我拉住他:“算了,小柜子,十三也很累了,就让他休息会吧。” 估计人不累,心累,第一次接生嘛。想想当时十三的尴尬,犹觉好玩。 坐了半天,冷风飕飕,冻得面白唇青,终于见揲儿先掠了回来。我迎上去,她望着我微一摇头。李初也随即出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一无所获。现在仅存的希望就寄托在残的身上了。如果不能证实这姓古男子的身份,真不甘心离开。 黄昏将至,终于等到残回。但从他的面具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好问:“残,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住家。”简洁有力的几个字把我们心全体踢入谷底,而残接下的一句话有同时提起我们的兴致:“只找到一座坟墓。” “坟墓?!”该不会是――千万不要啊!! “去看看就明白了。”不知是否错觉,残的情绪似乎比较低落。 跟随他弃马登山,攀越陡崖,在一处谷地找到那座坟墓。墓的周围种植着一圈红艳的花,奇怪,这么恶寒的环境下也生长茂盛。“别动!”十三出声警告:“这花刺有毒,见血封喉的。千万别用手碰它!” “有毒?”难道盖这墓的人害怕长眠于此的死者被打扰,故意种下的?其心情可以理解,不过,未免太偏激了些吧?若被不知情的人碰到,那就……虽说这里人迹罕至,也不排除有过路的可能啊。 我注意看那墓碑,镌刻着六个大字:爱妻仝瑶之墓。底下一行小字:古浩天立于x年x时。狂喜瞬间充斥满身,然再留神,字迹深铭石中,常见暗红班驳的痕迹,这是什么?朱砂?隐隐不祥的疑云浮涌出来。 “你们看那,这字怎么越写到后,越见红?”小柜子饶着墓碑打转:“上色没均匀哦!” “那不是上色。”残开口,声音带出抹淡淡的哀伤:“是立碑人真力贯注指尖,划破石层刻写下的……写到最后,磨破指头,血流了下来,就染上了。当时他的心境,一定是痛不欲生吧。” 我轻轻摩挲着那一道道已转为暗红的血路,仿佛感受到古浩天对亡妻那深沉似海的情意,油然辛酸。以这样的心境,创伤未合,古浩天更不可能复出为我所用吧? “不止吧?”十三悠然说:“看看墓周围种的,这是在关外山林深处才有得见的野花。当地人管它叫希兰,常用它比喻那种既美且毒的女子。我的感觉,立碑人对他亡妻,是爱恨交织的,否则,何以非用这种花来护卫坟墓?” “古浩天的妻子是关外人?”小柜子好奇地问。 “有可能吧,他不是曾远游关外吗?但具体经历过怎样的事情,就无人得晓了。”十三随手抹去墓碑上积存的灰:“看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打扫了,古浩天应该离去有段时日了。” “那这么说,等下去也没有结果了?”李初叹气:“我们还得赶去淮南。” 强烈的失望笼罩我,好不容易有了寻找古浩天的线索,却就此断了。难道真是天意捉弄?塞雷的军队正逼近淮南,我确实无法在此多作停留,只能离开。临去,摘下足可证明我身份的玉佩搁在墓前,如果天可怜见,希望能被重返的古浩天拾得。 我实在太需要一位能纵观大局,凝聚民心的人来辅佐了。 两天后,风尘仆仆的我们终于顺利抵达淮南。李初道:“皇上,目前芜城在柳禹琛的控制下,接连梁、石棣、南郑、云台一带;而薛平,以永泰为根基,汾川、贞元、咸通三县呼应与其对抗。据消息他们连日混战,已死伤惨重,我们要先走访哪一边?” 我抬眼一扫荒凉的田园,凋零的城池,楼上插着五花八绿的彩旗,一群群衣着邋遢的汉子在关卡内或坐或笑或轰闹一团,乌烟瘴气。不禁皱皱眉头,这就是所谓的义军?看他们那目无军纪的样子,别说鬼刹的黑旗军,就是奴尔人来了只怕也得作鸟兽散。 残或许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别小瞧他们。现在是乱糟糟的队伍,真到生死存亡之际,他们爆发的战力会令人大吃一惊。” 十三跟着一笑:“对头!所谓光棍干架,无忧无惧。跟兽性的单纯差不多啦。” 李初咬牙,闭眼,握拳:“你这小子,直接说:我们习武之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象个蠢蠢的野兽好了!” “你居然能理解?李总管,不错哦,开始学会思考了。” “你――” “别闹了!”揲儿难得出声,冰冷地开口:“过别人的地盘,小心点。” “马怎么办?牵进城去?”小柜子有点舍不得。 “放生好了。”残将剑裹紧在披风下,同时压低帽沿,他那样子,纯粹象个流浪汉:“两、三个一组,先后进城。有人问,就说是北方过来的难民。” 他率先走向关卡。揲儿随后。江十三瞄眼李初:“你这块头,还抗这么多行李――不知道的铁定把你当强盗。我委屈点,当你家的落难少爷,你就老实跟我后面吧。” “你……”李初很想一铁拳击出,不过十三说的明显是道理。呆了呆,只好提溜上大包小包追上去。 剩下我和小柜子,大眼瞪小眼。都走啦?那我们这对又算什么?父子?主仆?我这么富态,小柜子这么娇小……晕!千万别惹人注目就好了。 第九十五章 意料之外 还好,负责盘查的义军明显没什么经验,看我们个个穿得邋遢褴褛,就以为跟他们是共患难的百姓,简单审了两句就挥手放行了。李初那大块头,还被人拉着问他投军不。李初憋得脸发烧编出一通谎话,说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才蒙混过关。 进入淮南,取道永泰,一路常见两派义军零星冲突,不外乎是狭路相逢彼此猜忌。大规模争夺地盘的流血战争倒没发生。由此看来,双方首领都尚能克制自己,令我对促使他们谈和又萌生了点希望。 “皇上,我们要如何面晤薛平?明会还是暗见?”李初问。 “明会太危险了,要暗见。”小柜子斩钉截铁。 “暗见也没那么好见的哦,弄不好还被人误会皇上的诚意。”十三懒懒说。便在这时,我们看他突然噤若寒蝉,两眼瞪贼大望住街对面。 我们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一对无分轩轾,朝气蓬勃的美少女正并肩走过集市,那瞬间,我们全体呆然了!――宝宝贝贝?!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江十三拼命把身子往李初背后缩,而他的努力显然是白费了,因为宝贝姐妹必经之路就是我们这里。 一群发呆集中行注目礼的难民,想不吸引人眼光都难。 贝贝眼波似水,先流转了过来。她在蹲伏李初身后的十三面前掷下一锭碎银,引发某人的超级暴笑后,终于也认出了我们。 “皇……”宝宝惊呼的声音被贝贝及时掐断:“黄大叔,你们怎么在这?” “黄……黄大叔……”宝宝很费力地适应对我这个新称呼:“便是丢了京城,你也不该沦落至此吧?” “咳……一言难尽。”我额间冒汗。真惨,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居然碰到这对宝贝姐妹,不知道会对我的原订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你们呢?怎么也流落到这了?小小县城,装的不是义军就是穷老百姓,有钱的、当官的都跑光了,你们做买卖,是否找错地头了?”十三的嘴巴向来是半点亏不吃。 贝贝脸一红,宝宝可不依了,手动比嘴快一把拧住十三耳朵:“死酒鬼,谁说我们在这做买卖了?你破坏了我姐妹的名声,瞧我把你淹死在酒缸里!” 多时不见,这小丫头修理人的率直半星没改,看十三被她揪得狼狈闪躲告饶,大有秀才遇到兵的架势,人人都啼笑皆非。 揲儿冷冷开口:“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冷僻的酒楼你们坐下聊吧。”她转向我:“老爷,我先去探探路。” 我点头,打听消息训练有素的揲儿比残更适合做。目送揲儿离开,宝宝好奇地瞅我:“那位姐姐是谁啊?黄大叔,她跟你……?” “跟我没关系。”我懂她那小脑瓜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一口推脱。 “实在不合配嘛……”谁知那死丫头根本没听入耳,兀自自言自语:“那么年轻漂亮的姐姐,怎么会甘心跟着黄大叔呢……” 至少有三个人瞄我窃笑,我头顶开始冒烟。李初干咳一声:“街拐角好象有家小酒楼,我们去那坐坐吧。” “不用了,”宝宝豪爽地挥手:“我们家就住附近,邀你们去做做客吧。” “你们家?”贼还有家?十三摆明一脸的怀疑和不屑。 宝宝狠狠白了他一眼:“对啊,贼窝!死酒鬼你不敢来吧?” “笑话!狗窝我都敢闯,还怕你小小贼窝!”十三嘴巴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前提是没谁先对他报以老拳。 我犹豫了下,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个熟人指路也好。留意到跟十三斗嘴的宝宝脸隐藏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女魂的直觉令我敏感到了什么,不禁会心微笑。 原以为姐妹俩住的只是普通民居,谁知跟她们一路行去,左弯右转,竟然到了一所明显看来是衙门的大宅,只不过门匾换成了聚义堂的字样。四下林立的义军岗哨,来往忙碌的男女老幼,均热情地跟宝贝姐妹打招呼。看起来姐妹俩不仅是住这里,还相当的受欢迎。我们人人绷紧了根弦,难道又中圈套了?!但怎么也无法相信宝贝姐妹会出卖我们。 直到进入一间大房,姐妹关紧房门,端上茶水瓜果,我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落回原位,相信她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恶意。 “宝宝,贝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也加入义军了!”那样,我潜在的敌人无形又增加了,真是无语的悲哀。 “皇上,您放心,我和姐姐不算义军的一分子。只是薛大哥说:女孩子流落江湖太危险,才收留我们暂住这里。”温柔的贝贝开口,最叫人宽慰。不过,她说什么?! “薛大哥?” “就是薛平啊!他是这一带百姓的头。黄大叔你也该认识的吧!”宝宝提起自己这个大哥满满的一眼骄傲。我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即使冷静如残,五指也慢慢扶上剑柄。 我头脑混乱一片,完全听不清宝宝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话。小柜子挤挤眼又扯我:“哎呀老爷,您刚不是说还要去买些东西吗?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起程了。” 我摇摇头,脑海猛可灵光一闪,既然如此,不是天赐我与薛平会晤的机会吗?再没有比通过宝贝姐妹引荐容易的渠道了。 “宝宝,贝贝,你们的薛大哥会常上这里来看你们吗?” 宝宝眨眨眼:“会啊,砍掉原来衙里的狗官后,薛大哥他们就把总部设在这了。黄大叔,你是怕见我大哥对不对?嘿嘿,象你们这种人,自然是害怕我薛大哥的!不过你放心,朋友相交一场,我姐妹是不会出卖你们的!我会把你们好好藏起来。” 她豪气的小手大大咧咧拍拍我肩,我哭笑不得:“宝宝,你搞错了,我不是在求你藏我们――我想私下见见你大哥,能安排一下吗?” “老爷?!”李初和小柜子异口失声。 “这不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我微微含笑:“不管经历那种过程,只要结果一致就对了吧。” “宝宝,你薛大哥几时能见?” “他去巡视汾川、贞元、咸通三县了,短时间回不来哦!” 倒!――“你不早说!” “你刚才没问啊!” “……” “你们就安心这这里住两天吧,等薛大哥一回来我就让你们见。”宝宝抿抿小嘴儿乐。 也只好呆着了。贝贝怯怯地向十三:“江大哥,可不可以再顺便麻烦你个事?” “什么事?只要鄙人能办到,绝对效劳!”挨饱了姐姐的老拳,对妹妹的温柔,十三分外受宠若惊。 “你跟我们去不就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宝宝笑容蛮贼。唉――先为可怜的十三祈祷下吧! 第九十六章再会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果然刚午休过,就见十三怒冲冲走了进来,用力把身上的脏衣服掷在地上。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宝宝的声音就从远处飘来:“江十三――江十三你在哪啊?” 十三如撞鬼脸刷白,蹿到床脚下边钻边说:“就说我不在!” 可怜的十三。我站起身,到门口,宝宝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黄大叔,你看见那江十三没?” “没……” “可恶的臭十三,这次抓到绝不饶他!说的是去毛厕,那么多人等了他半个时辰不见影――居然敢骗我……” 宝宝张牙舞爪的离开了,我额头冒出冷汗,回头,江十三爬了出来,抱住我腿声泪俱下:“皇老哥救我――你要都不管,我这回就真的死定了啦……呜呜呜……” “她们拉你去什么地方了?” “难民区……” 难民区?看看十三的万端狼狈,再联想到他的职业,汗…该不会是?! “呜……成百上千的难民包围着我,治病就治病嘛,不少混蛋,竟然牵着自家的猪牛,抱着鸡狗等我给看――我是大夫,不是兽医啊!我堂堂药王门下,那两个死丫头……” “哈哈哈――”小柜子一边很不给面子的暴笑出声:“江爷,反正你连生都给人家接过了嘛,再随便看看牲畜,应该很得心应手的。” “死小子――我拧烂你的嘴!”老羞成怒的十三开始追打小柜子。我干咳一声,走出房,顺手帮他们带上门。但愿薛平早点回来,结束大家的烦恼好。塞雷的军队逼近咫尺,再等下去,真怕来不及。 背后风声飒然,不转头,也知道是揲儿回来了。她每次都故意弄出点声响,以免惊吓到我。“皇上――” “恩,辛苦了,调查得怎样?” “据属下探听,薛平与柳禹琛之间的私怨起于楼山您遇刺之后。薛平被官兵追杀,关键时刻柳禹琛聚众叛乱,围攻薛平。薛平重伤逃遁,生死不明,其所率部属为柳禹琛接手。直至不久前,薛平伤好复出,向柳禹琛寻仇――导致义军四分五裂,开始了内讧。” 我点点头:“揲儿,你先去休息下吧。” 目送她的背影,我陷入沉思。薛平肯定恨毒了柳禹琛,要令他们讲和不容易。不过,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柳禹琛背叛我在先,又出卖薛平,他到底图的是什么?一个文武双全的才子,自甘为贼?怎么也不符合正常人的想法。我曾猜他可能是沧平王的余孽,因为其配合孝常的行动,但现在孝常已独自投奔戈咯隆。柳禹琛到底站在哪一方?或则是胸怀更大的野心?凭那点义军的力量,是没可能在乱世中称雄的,这一点他不应该不明白。 贝贝跑进院子,俏丽的小脸红扑扑的。别又是来找十三的吧?我刚想闪人,贝贝一对剪水双瞳已顾盼而来:“黄大叔,薛大哥回来了啊!” “当真?”我又惊又喜,回来得比预料的快。 “不过,他只怕没时间来见您,刚我在外面,看到大家都在作出征前的准备。听说,薛大哥要拉人马去打云台呢!” 云台?那不是柳禹琛的地盘吗!如此看,义军的内讧已演变为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了。 “老爷,我们怎么办?”李初,十三,小柜子,揲儿都闻声出来了。 “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否则造成的损失只会给敌人以渔翁之利。” 我当然明白这点,但薛平即将发兵,谁有那个能力可以叫他悬崖勒马? “贝贝,你薛大哥现在何处?你带我们去!”我猛然下定了决心――来都来了,还瞻前顾后什么?大不了把命拉在这小县城。离开青城我已召集群臣表明态度,若我不幸,太子也找不回的话,就扶缗继承皇位。失去我,大沂照样够撑下去。 “皇…老爷――” 我拉下小柜子情急扯我衣袖的手。贝贝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她看我的眼睛,仿佛多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黄大叔决定了的话,就请跟我来。” 走出院门,大街上人头济济,敲锣打鼓,随着山呼海啸的欢呼,簇拥出一支刚整备待发的军队。这些士兵,个个剽悍,虽然穿得五花八绿,甚至个别还抗着粗劣的农具,但他们的眼神出奇的明亮。当久别不见的薛平一身披挂,骑着黑马出现时,全场都安静下来。 看上去,薛平明显的憔悴了,刀疤犹在,变的是眼神更冷,更硬。 唉,伤心莫过于心死。被背叛出卖的感觉,我比别人更能理解他。 贝贝迎着他的马跑过去,薛平刚硬的五官轮廓柔和了不少,微弯下腰来倾听她说什么。当他露出震惊的表情向我们站立的地方扫射过来时,我笑了笑,示意招呼。身后的人下意识把手放在剑柄上――这一刻,即使薛平猛然下令狙杀我们也不奇怪。 而最终是贝贝淡笑着走了回来,将我们引进一所小小的房间。屋子乱七八糟,扔着酒罐,臭衣服,一张老床,铺着条兽皮。小柜子捏着鼻子,抱怨的话没脱口,贝贝歉然的道:“黄大叔,这是薛大哥住的地方,他不让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请您们在这里稍候,他马上就会来。” “你薛大哥不是占了县衙吗?怎么还住这种地方?”十三好奇。 贝贝苦笑:“薛大哥说,仇人沾过摸过的东西,再好也不要。所以,县衙基本充作公用了。” 默然。门外步声响起,停顿一会,才似下决心的跨进来。 “薛首领――”我站起身,学着江湖礼节微一抱拳。 薛平望着我呆了会,沉沉开口:“贝贝,去门外守着,任何人没我的招呼都不许进来!” 贝贝轻轻应了声,掩门而出。薛平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先后入座。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怎样打破僵持好。 _______请大家继续欣赏本人新作 ; 97 “薛首领,别来无恙?” “还过得去吧?托皇上洪福。”薛平的声音有点讽刺,不过听来不大刺耳。相较初识,他是平和多了。 “皇上……再次御驾亲临,真令薛某倍感吃惊。不是听说京城沦陷,你全力退守西线吗?怎么可能……?”薛平目光灼灼的盯住我,象要看进人心里去:“你――真的是皇上吗?” 我凝滞一下,笑:“朕乃九五之尊,谁敢冒充?薛首领见笑了!不过,经历如此多事,任谁也会有所改变吧?薛首领在朕眼里,不一样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薛平苦笑,旋即轻叹,提起桌上酒罐,倒满两个大土碗:“薛某惭愧!制下不严,被小人钻了空子,不单帮不了皇上,还贻害淮南百姓。” 他端起一碗递给我,我犹豫下接过来,跟他对干而尽。并非怕他下毒,而是生性好洁。不过这种情况下拒喝,肯定引来对方不必要的猜忌,只好硬着头皮力作豪迈。酒质粗劣刺鼻,比起宫酿差好远,不懂薛平怎么把它当宝。 “薛首领,刚整顿兵马,可是想去与柳禹琛决一死战?”仗着酒劲,我开门见山。 薛平淡淡说:“这是我们内部的争乱,皇上大可不必理会。待平服叛贼,薛某自当号召属下,助师勤王,以不负当日楼山之盟。” “但是――薛首领知道吗?奴尔一支由塞雷统帅,乌干汗、麻扎军为后应正奔赴淮南而来,总十万余兵力。你们人数虽也不少,然自相残杀下来,还可以与其抗衡吗?内讧导致四分五裂,淮南整一盘散沙,试问薛首领有何信心保住这片土地不失?” 薛平眉头一皱:“我当然知道淮南此刻正面临威胁,所以,才下定决心开战。以抢在敌人抵达之前平服内乱,一致对外。” “那么,薛首领有信心短期内歼灭柳禹琛,收复梁、石棣、南郑、云台一带,甚至中枢芜城了?”我平稳地继续话题:“或则你们双方内战之际,薛首领也胸有成竹腾出手应付外敌?” 薛平低下头,良久无语。 我吁出一口气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们都是大沂子民,难道面对外敌入侵,尚不能同心协力?薛首领,还有你身后的每一位淮南义士,均甘当亡国奴?朕,自承不是一个好皇帝,但至少清楚一件事――宁肯做你薛首领的刀下鬼,也不愿伏首成他戈喀隆的殿前臣!” 薛平霍地抬脸,震动的目光锁定我:“皇上!” 我微微一笑,听出他语声首次的真诚:“朕知道薛首领置疑朕这个身份,一国之尊何以屡次三番深入敌后。想来这个理由足够让你释怀了吧?当日楼山一会,朕就清楚你薛首领是个恩怨分明,胸襟磊落的好汉子,冒昧前来,是希望能与你冰释前嫌,共同保卫淮南。他朝天下太平,薛首领再对朕报仇报怨,一无憾恨!” 薛平嘴角抽动了一下:“皇上如此率性坦诚,薛某还有所犹疑岂不是祸国祸民?只要皇上再能说服柳禹琛,薛某乐意捐弃前仇,与他共同对敌,保卫淮南。” 他竟要我去说服柳禹琛?!我暗惊了下,这好象与自己计划有点出入――但难得他让步至此,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不顾小柜子、李初暗地连对我摆手,我慨然一口:“好!没问题,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去芜城,面会柳禹琛!” 薛平哈哈一笑,那笑容,总觉有点迷离。 走出小屋,回到住地,小柜子紧紧关上门。李初不无忧虑的说:“皇上,柳禹琛可不比薛平,城府深沉,我们至今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答应说服他,可能吗?” 十三笑笑:“我个人感觉,这薛平是把难题丢给了皇上。能说服成功自然好,不成的话,柳禹琛甚至杀了皇老哥,他大可借这弑天的口实讨伐柳禹琛。皇上为国为民,慨然取义,柳禹琛便是不忠不仁,轻而易举会被激怒的手下轰下台,那时薛平自可不费吹灰之力平定淮南。一箭数雕。” 我点点头,刚就有些看出来了,薛平没外表那么简单。恶劣的环境总是在不断改变一个人,事实上,我的心不是同样变得比从前冷酷阴暗多了。还有一点也许连十三他们都没想到:这一次,更是我赢来民心的机会。天下百姓将会看到:我堂堂一国之君,不畏死周旋于诸敌间,只为了保卫淮南。不指望大家从此倾心跟从,只图未驱逐蛮夷之前,别再有人给我使绊儿,搞内乱。 次日,如我们所料,薛平抽调一支人马,大张旗鼓送我们去芜城。沿途百姓,都来欢送,我这皇帝的身份,不径而走。他们目送我的眼光,好奇又怀疑。倒是十三,人人争着把吃的,喝的,用的往他怀里塞。一个抱着头小猪仔的少年牵着十三衣角不停地说:“江大哥,要记得回来帮我瞧瞧小白哦,它老是不肯吃饭的。” “江大夫,欢迎你日后来我们永泰县定居哦――一定要回来,大伙儿都在想你啊!” 十三陷入重重包围,欲哭无泪的把头乱点乱摇。好不容易爬上马冲出,我们看他肩头挎的,背上抗的,怀里抱着,连挤烂的鸡蛋都粘在脸上。小柜子笑得前仰后合:“我说江爷,有您老在,十天半月的伙食也不用发愁了。” “江老弟,你得感谢宝贝姐妹,是她们让你如此受欢迎的哦!”李初嘿嘿接嘴。 十三白了他们一眼,乒乒乓乓将东西全丢在地上。背后却传来宝宝的一声河东狮吼:“江十三!你这么糟蹋大伙的心意啊?捡起来!” “你……”十三哆嗦了下:“你们两姐妹怎么也在队伍里?” 宝宝悄笑如花:“我们奉薛大哥的命令,送你们去芜城啊!” “你们?!”连我都觉惊讶,怎么会派宝贝姐妹呢? “薛大哥已是我们的义兄。作为他的妹子,我俩亲身前往,更能向柳禹琛证明我们谈和的诚意吧?”宝宝白嫩的小脸漾起红晕,大眼睛偷偷瞄着十三的反应。 江十三不愉的嘀咕了一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下一秒,他耳朵已被恼羞成怒的宝宝狠狠拧住:“臭十三,你瞧不起我们姐俩是不?!” “岂敢岂敢……女侠神通广大,铁血丹心――哎,你先放放手好不,大庭广众下真难看……”十三呲牙裂嘴的样子,引来我们会心一笑。明显看得出宝宝对十三是别有情愫的,就不知道十三能否忘掉从前重新开始了。 前途漫漫,至少面对眼前这迤俪的一景,能少少宽慰。 _______请大家继续欣赏本人新作 ; 第九十八章 水能载舟 永泰距芜城,约莫两三天路程,我们这边浩浩荡荡地前进,柳禹琛除非是白痴,不可能不知道。头痛的是,我始终没想好该怎么会晤他。曾经的背叛,我至今未淡忘鄙夷,现在却要去----唉! 晚上露营在野外。一群群人围坐在篝火边,兴高采烈的吃喝、谈笑。我远远地望着他们,实在不懂那快乐从哪来?小柜子陪着我,慢慢的散步:“皇上,您是不是担心明天的谈和?” 我苦笑,小柜子是最贴心的,但他只能猜到我在烦什么,却帮不上忙。 一阵风过,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远远的树下似乎立着个人影,然再仔细看,又不见了。抱着郁闷回到驻地,李初快步迎了上来,低声说:“皇上,柳禹琛派人来了!” 我蓦地一惊。进到帐篷,一个身穿军服的人站了起来。我打量他,完全是一张丢在大众里就再难找出的普通脸,没什么特别。不过他显然受过非常良好的训练,居然懂得对我跪拜如仪:“皇上,属下奉柳大人之命前来迎驾!” “恩?!” “明日正午,柳大人会亲自率众出城,恭迎圣驾。为免半途乱民滋事,故先遣属下清扫道路。” “……你先起来吧。” “皇上,柳大人还要属下转呈一样东西。”来使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方盒子,双手捧上。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枚方印,印上镌刻着滁州刺史官邸的字样。顿时,我全明白了:柳禹琛是有心归降地。然碍于之前的错失,不敢明言。他还官印,只为试探我的态度。如果我收下,便代表我仍较前嫌,反之。即包容谅解了他旧往之罪。 暗自权衡利弊一会,我将匣子合上盖。微笑着还到那使者手中:“把它送回到你们柳大人手中,就说,这是朕新下的诏书。” 背叛我可以容忍,不背叛这个国家和人民就好。 那使者抱着盒子,满脸的喜色,他显然清楚这东西所代表的意义。我还回印,就代表我重新接纳这位叛臣。并赋予他新的权位。 那使者连夜赶回。第二天,我们抵达芜城时,柳禹琛地人马从城门直排到十里长亭。相形而言,柳禹琛比薛平会制下多了,不仅着装整齐,士兵也进退得当。柳禹琛一身素衣长跪路中,我滚鞍下马,抢前扶起。柳禹琛面含羞愧低头:“罪臣参见皇上。得蒙仁君垂慈,罪臣实难仰天颜。” 我微笑道:“方今乱世,内外交困,柳大人能为国为民,回头是岸,朕不甚欣慰。只盼从此后。你能与薛平携手,共同抵御外敌,保卫淮南。” 柳禹琛踌躇一下,断然答:“先请皇上入城休息。臣即刻整顿行装,单人独骑赶赴永泰,面晤薛首领,以示请罪,并表合盟诚意。” 我点点头。他能做到这地步,也证明确实是不再包容二心。事情发展出人意料的顺利,我高兴之余又不免疑惑。柳禹琛到底在想什么?他地目的是什么?塞雷的大军逼近咫尺。这些困惑,也只能留待以后解决了。如果不能利用淮南的这两大巨头。后果堪虑。 当两天后在芜城大摆酒宴,柳禹琛与薛平握手走上城楼时,礼炮三响。城内城外,两方军民欢呼雷动;曾经彼此对立的人们开始热烈拥抱。其实,他们本来就是同饮一条琅伧江水的骨血兄弟,没谁愿意自相残杀。 薛平的号召力,柳禹琛地凝聚力,让我在接下来几天的日子,充分体会到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浩大气魄。粮草,擂石,兵械,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前线。不用鼓动,群众自发的组织起来帮忙抢修城墙,妇女为士兵洗衣做饭。感受到那火一般的热忱与动力,我深喟民心的重要。----水能载舟,也能浮舟啊! 小老头先后给我发来了几道密函,催促我尽早返回青城。此行目的既达,久留生变,他的隐忧不是没道理。而我想地,是如何协同各方的力量,击溃塞雷和另两国的盟军,以期在淮南的战线上扭转乾坤,进而步步收复失地。若只顾自己的安危逃离,不是浪费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难得取到薛平及他背后一干义军将领百姓地信任。 军事图摊开在圆桌,与会者人人缄默。怎么打这场仗,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敌人分三路而来,一取石棣,一取云台,一取咸通。摆在眼前的难题,是很难调度兵力,同时保全三个关口。先不论敌众我寡,就匆匆拉扯出的义军队伍,能否适应生存在残酷的战争中都难说。毕竟内讧的小打小闹,不比正规的两国交战。失败的下场是灭顶之灾。 我的感觉塞雷绝对是一位不逊于鬼刹的好统帅。那么,正面与其交锋,该派谁?柳禹琛?薛平?我暗地摇头,比起敢以区区一小兵身份、在千军万马中直取我首级,挽救己方整支部队覆灭----塞雷地魄力,他们都差太远了。 我们没能力冒险。丢掉石棣、云台、咸通任一处,敌军就会蜂拥而入,将淮南地中枢芜城裸露在群狼爪下。而失去淮南,坜州以南的大片后方土地也将岌岌可危,我前生地故乡便在其中,这绝对是我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必须死保淮南。从整体战略来讲,也只有保住淮南,才谈得上与北方的霍光,西线的缗,韩元鄞三处呼应,将深入我大沂的侵略者歼灭在口袋中。 大家都逐渐散去,我独坐桌前,盯着那军事图发呆。塞雷的目标是石棣,我该让柳禹琛还是薛平来把守?柳禹琛还没完全博得我的信赖,而薛平----摇摇头,一个出自绿林草莽的将领,争锋有余,临敌经验显然不足。 不自觉想到了缗,这个胆识超卓的少年皇子,他倒是可堪匹敌塞雷,遗憾的是远在千里。 门呀的轻响,一个半垂着头的义军士兵送进茶水。当接茶时无意留意到他的脸,我微微一楞----一个普通的士兵,竟然生得是如此丰神俊朗!两道修长的浓眉紧聚之下,星目含煞,神态间俨然一股冷峻凌人之色。给人的感觉,他就是很威严,让我堂堂皇帝,都油然生出是他在上我在下的错觉。 他端茶的五指,纤长而有力,更不象做惯粗活的贫民。 疑云狂涌,席卷我的心头。我猛地按住腰间的佩剑。 “你是谁?!” 第九十九章 逼宫 “我是谁?!”那士兵剑眉微扬,象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这话该由我来问你吧?作为皇上,怎么可能问我:‘你是谁?’我这张脸,曾经屡次三番激怒皇上,就算健忘,也不至于短短两年时间就将对我的影响磨灭得干干净净。” 他漆黑的眼划亮精光,我呆楞没作出反应的时候,寒光一闪,钢刀已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盯住我,逐字逐句:“你、是、谁?!” 我冷汗自额间涔了出来,不为惧他手中的刀,而似他更锐利的目光刺进了身体,将隐藏在最深处的魂魄给剥离出来。我毫不怀疑有人置疑我的身份,但敢于这么明目张胆逼供的,这还是第一人。 残无声无息自窗外掠入,斩情如一泓秋水,凄艳诡靡:“放开他!” 那士兵回头看看他:“你们侍奉的也许不过是个冒牌货,甚至他可能谋害了当今天子,为臣者甘当坐视?” 我心一阵紧缩,望残。 残冰冷的面具下看不见丝毫表情,但他的声音我听出是在哂笑:“不介意!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介意----这把剑,今生只认得他是唯一的主人!” “好忠仆!” 那士兵的赞叹换来残势若雷霆的一剑。----他搞错了一件事:残跟随我,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既非下人也非臣属,用亲密地影子来比拟更适合。拿忠仆的字眼来形容。实在是侮辱了残,也侮辱了我。 那士兵后退半步,只将刀更逼近我肌肤半寸,残的剑就凝固在半途,不能动了。“放开他----”残声音更形淡漠,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明白,这是他杀机狂飙的前兆。 “他是皇上!我证明----” 小柜子尖细清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然当他看明白那士兵的脸后,整个人都呆了:“你----你是----?!” “护驾----!!” 嘈乱地呼喊。李初带着一大群侍卫涌进来,无一例外的,他们看到那士兵地脸都一震。不可理解的是,甚至有些人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搞、搞错没!我是皇上----被人挟持了他们还对绑架者神授魂予?! “他是皇上如何?不是皇上又如何?”十三分开人群,洒然步入:“霍将军一案,坠宏关之战,京城防御。三台奇袭,直到现在的抚平淮南,林林总总,足够证明他是一位好皇帝。较之从前,人所共愤的昏君,去追究某些不必要的谣言,不是太可笑了吗?” 那士兵双目泛起一层异光,沉声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眼前是个冒牌货,明知我们的君主可能被其谋害,为人臣者焉可置若罔闻?!即使他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也不能逃脱刑法地制裁!” “你……还是那样,一点未变!”在场众,至少有一半滴下汗水。 那士兵空着的一只手自腰间摸出一样东西。展示在我眼前,竟然是我放在古浩天亡妻墓碑上的玉佩----如同五雷轰顶,炸得我整个人都傻了! “你----你是古浩天?!” 难怪大家都似忘了我在屠刀下,而用众星捧月的目光去追随他了! 一时之间,我真不知是该笑该哭!望眼欲穿的准军师人选终于从天而将,他审的,对付的第一个却是我! 古浩天拧着眉:“本来我隐遁山野,不欲再过问世事。你这皇上是真是假也与我无关----偏偏你还找到拙荆长眠之所,在坟前放下信物……明知窃国者寐惑天下而不问,我古浩天枉为人臣!众所皆知。真正的皇上。对古某避之犹恐不及,怎可能再顾寒门?你是自己蠢。还是把别人都看蠢了?!” 我冷汗涔涔而下。那一瞬间所触百道千道向我投来地眼光,震惊、怀疑、怒愤交织。薛平站在最前,脸色很白,嘴唇动了动,望着我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柳禹琛在他背后,面无表情。 古浩天双目炯炯,冷峻而严厉地盯着我:“现在,你就当众说说:你----是皇上吗?!” “我……”我是很想理直气壮的答我是皇上的,然古浩天犀利刺破一切的眼神象冰冷的桎梏,锁住了我的舌头。感觉我就是跪在他面前地阶下囚,护卫魂魄的躯壳正层层被剥离。事实上,潜意识我也从没认可自己就是个皇上。 十三突然打破死寂,冷冷道:“古大人,如果他确实是皇上,你是否犯了弑君之罪?曾为刑部尚书,该当知道这种情况下逼出的口供是不真实的。” 古浩天微一怔,默然片刻:“皇室血脉,关乎整个大沂的荣辱,那你又有什么好方法,辩识他的真假?” “小柜子!你是最近侍奉皇上的人,你来说说,真的皇上身上有什么特征?” 小柜子楞了楞,立刻象得到了什么暗示似兴奋站上前:“我知道!我来说----” “不必了。”古浩天看也未看他一眼:“依时间推算,你侍奉的皇上也不过是可能换人后的伪君。” 小柜子脸一红,随即变青,怒视于他。十三反问:“那你说,真皇上有什么特征?普天止下,试问可以找出形容这么肖似地第二个人吗?” 有地……之前沧平王找的那个不就是……真佩服十三说这话脸不红、气不喘、正义凛然地样子。汗! 古浩天慢慢道:“这一点,问问曾侍奉过皇上的各宫娘娘就清楚了。” 不----不会吧?!那我脸不丢尽了!而且塞雷的大军迫在眉睫,传扬出去,不是动摇军心吗?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不行,绝不能再任事态继续扩展下去了! “放肆!”我怒喝一声,吓了大家一跳。趁古浩天也为我突然的狂飙发怔时,我一把推开他手,从座位站了起来----咦,为啥这么容易就推开了呢?算了,现在不是管这个疑问的时候。 “朕乃堂堂九五,天之娇子,恁谁敢冒充?只为曾经死过,方知生命可贵!朕也知以前作为太荒唐,闹得天怒人怨,故痛下决心改过。浪子回头金不换,朕身为国君,难道连做回一个普通人的权利都没有?古浩天,朕念你也是出于一片护主忠心,赦你不敬死罪!还不快快弃刀自首,枉任刑吏,你可知问驾逼宫,置国法于何存?!” 古浩天呆在那里,半响,才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是真皇上,古浩天甘当授首,为大沂重拥这么一位明君而深幸!反之,宁冒天下之大不讳,我也誓当将你绳之于法,以正国典!” 整个大厅鸦雀无闻,只只眼睛锁定在我们身上。 我忽然笑了笑:“如果证明朕是真正的天子,古浩天,我不要你的头,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古浩天瞳孔一阵紧缩,蹿出闪闪火星:“好!”他切齿只迸出一个字。 他看不见的我内心深处,一缕芳魄正冁笑如花。 第一百章 收伏 我这躯壳,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上。错非请来法力高深的捉鬼大师,谁能柰我何?更何况,转生,也是天宫地府允许的,古浩天这次,绝对栽筋斗了! 但,派人青城取得各宫娘娘的口信,来去都要耽误近半月时间。我们可以等,迫近城下的塞雷等不得。怎么办好?一天未证明自己身份,就难以号召军民抗敌。左思右虑,不禁嗔怪这古浩天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他的愚忠跟霍光有得一拼,祸人害己。 “古大人,下官倒有一个法子,能立刻辨别出皇上的真伪。” 大家讶然回头,开口的竟是柳禹琛。我心里掠过一抹阴影。 “你说。”古浩天是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 柳禹琛不慌不忙:“昨年皇上狩猎,不慎堕马,左脚被锋锐的荆棘,山石划伤,想来至今伤疤未消。另外,大家也还该记得:皇上出生时右臂带出一颗红痔?先帝在举行国宴时,曾自豪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上,向群臣展示:说这是天之授命的标记。这个,不少人有耳闻吧?” 古浩天,李初,小柜子,三人同时点头。 在场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我踌躇了一下,验证不难,但要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自己的身体部位,女魂的矜持接受不了。而拒绝,除了徒添别人的怀疑,还影响今后地政治统治。 权衡利弊。万般无奈,我先撩起裤管。毛茸茸的左脚,依稀可见一条淡淡的伤痕直开到关踝处。在大多数人如释重负的出气中,我又捋起长袖,展露右臂的一颗红痔---- 刹那之间,雷鸣般的欢呼响彻大厅,激荡满空。挤满门内外的人纷纷仆倒。山呼万岁!柳禹琛满面笑容道:“恭祝吾皇劈破谣言,洗刷清白。古大人。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古浩天默然片刻,退后一步,将手中刀平放在地,跪下:“草民冒失,惊撞圣驾,请皇上赐死,罪民绝无怨言。”他神色冷淡。给我地感觉是并未完全心服。 残的剑,无声无息抵住他后颈。 现场能唯一忽视古浩天盛名,率性而为地,就只他了。我要报刚才的羞辱之仇,只需要吐出口一个字。 大厅此刻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我慢慢推开残的剑,一只手拉起了古浩天。望着他闪动着异光的双眸,我微笑:“朕清楚古先生的行事作风,对任何疑点都不会放过。刚为什么不继续追根究底了呢?是顾虑君臣的森严界限。还是从大局出发,先公后私,安内之前先攘外?” 古浩天盯着我,没答话。却有一丝细若游丝的声音送入我耳中:“你确实不象皇上。若是,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地。” “那你认为现在的皇上好,还是之前的昏君好?或则。你很乐意做亡国奴?”我只含笑地承接他锐利的目光,直到他眼神黯淡下去,低下头。“其实,古先生怀疑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朕确实不是以前的那位皇上了!” 在大家的一片震惊悸吓中,我淡淡道:“这个秘密秦丞相早就知道,也一直极力替朕隐瞒:自从服食那妖道的假药长生丸,侥幸保住性命,醒来却几乎遗忘了一切。若非古先生今日逼宫,朕也不打算说。目下正是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朕非常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抵御外敌。朕用实际行动努力弥补之前的过失。也盼能取得天下地谅解,勿在这紧要关头丧权辱国。” “古先生。朕忘了很多人,以及很多事,包括你这张脸。但是,古浩天这个名字一直铭刻于心。朕知道,国家和人民现在需要你,朕身边更渴望能有一位才智卓绝的军师来辅佐,赶走入侵大沂的强盗!古先生,你愿意捐弃前仇与旧恨,回朝来帮助我吗?” 古浩天撼动的抬头看我。我补充一句:“我说过:如果证明朕是真正的天子,古浩天,我不要你的头,只要你答应一件事!而这件事,就是请你当朕地军师,帮朕完成复国、重振大沂的神圣使命!” 古浩天颤声道:“皇上……” 我停顿一会,嘴角勾出笑纹:“朕知道你过世的妻子可能是异族人,甚至就是赫图人,但朕不介意!只要你牢记自己的国籍就够了。” 古浩天脸掠过一抹惨笑:“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了。草民惭愧,内子正是赫图人……这样皇上都能信得过我古浩天,再不应君请奉献薄力,枉为人臣!” 他推金山倒玉柱的大礼参拜下去。我一把扶住他。全场欢呼雷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终于赢来了民心,也改变了命运。虽然不得已说了句假话,相较整个大沂,是有益的。 回到临时的寝宫,已是黄昏。十三笑着拽进来,丢下一瓶酒:“皇老哥,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摆平了那个出名难缠的古大人。我还捉摸着,怎么赶在验身前先知道真皇上的特征,好给你做一模一样地记号。” “……”汗水滴下,我啼笑皆非:“胡说八道!我本来就是真地还做什么记号。” 十三白了我一眼:“你那假话,只好糊弄外行。有点出息的大夫,谁不知道牛鼻子老道炼地什么丹?所谓‘不死药’,实际主要成分多为朱砂、琥珀、珊瑚、钟乳石、蜜佗僧、水银等。其中有的含剧毒,人吃了不但不能长生,反而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甚至呜乎哀哉。从来没听说这东西有洗刷人记忆的作用。” 我干笑。一时除了干笑,也反应不出该怎样对答。 “不过,就象残说的----你到底是谁我们都不介意!”十三冲我挤挤眼:“只当你是我皇老哥就对了!”他大摇大摆离开。我在他背后撰紧双拳,咬牙切齿:“可恶!臭十三,我的确是皇上啊!为什么不相信我?” 斜眼门口发呆的小柜子:“小柜子,难道连你也……” “啊,皇上,奴才去外面给您传膳!” “……” 坐下,闷闷的喝了一口酒,忽然开怀起来,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得到古浩天的支持,塞雷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的了吧? 第一百零一章 花自飘零 “皇上,薛首领求见!” “唔……”我扶着昏沉胀痛的头摇了摇,从床上坐起来。这小子来干吗?天还没亮,我早饭也没吃……没当过官的人就是任性妄为。 拖着疲乏的身子踱到外间,一庞巨的身体蜷曲一团爬在地上----薛平?!天要下红雨了!第一次看见这小子这么恭候我的圣驾,真受宠若惊。连忙抢前双手相搀:“薛首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马上给你叫十三!” “……皇上,以前您说的招安还算不?” “招安?”思想凝滞数秒,我清醒过来,狂喜:“薛首领,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我情不自禁抓住他手用力握,搞得薛平老脸粉红:“昨儿我跟手下弟兄商量了一夜,都认为,现在只有跟着皇上和古大人干,才能真正的为老百姓出力!我愿意将义军的指挥权交出来,希望皇上接受我们淮南一支的请降。” 我笑:“薛首领,怎么突然作出抉择?你不会后悔吗?” “绝对不会!”薛平眸光闪闪:“我们每个人都信任和敬爱古大人!而且----皇上自己也说,不是以前的皇上了吗?!” “……朕明白了,你先下去吧。”无力的寒,原来连薛平都疑心我是假皇帝。就奇怪他怎么抛得开家仇的。不过,正如他们没法指认我假,也同样没证据表明我真样。我大可不必理会闲言碎语。当务之急,是继续肩承重担,收拾残局。 临时的早朝,我颁布三道圣旨:一是恢复柳禹琛滁州刺史地官职;二是任命薛平为淮南将军兼代刺史一职;三是拜古浩天为军师,补一直空缺的中央将军一职。三人皆欣然受命。即日整兵,有古浩天登高一呼,从者如云。不到两天。除了编收原淮南义军十万,又从邻近村县募众数万。古浩天挑选其间精壮者入伍。日夜亲自教练,尚不断有百姓应征。 也许,单就古浩天的威望,就超乎我的期求。照此发展下去,卫国战争一定会进入良性循环轨道上的。相较而言,个人的委屈和困苦算什么! 在校场上观看古浩天训练新兵时,李初满脸喜色的跑来:“皇上!牟将军回来了。还带回了太子殿下啊!” “当真?!”我撇下一干人就往回头跑,背后感受到古浩天异样目光地灼视,才惊省自己过于情绪化。好在他们会误以为我迫不及待想见的人是太子吧? 一个倩丽地身影撞入视线,我呆了一下。大厅里除了风尘仆仆的牟涵青,还多了个陌生的女孩:黑发瀑布般披泻肩头,皮肤细腻嫩白,象刚出蕊的花瓣,粉粉娇娇的。一对如梦如幻的眸子,每在牟涵青身上流转一次,就多了些难以描拟的东西。两人站在一起,就宛若画中逸出地神仙眷侣,空气中流淌出来那脉脉的温泉,无可亵渎。 我矗立门口。那瞬间的感觉,仿佛魂魄被人粗暴地撕裂了,片片飞散。只剩下具空空的架子,兀自面对左右人诧异的眼神。 “末将参见皇上!” “唔,免礼……”躯壳本能的作出反应:“这位姑娘是……” “民女上官仪儿,拜见皇上。”女孩柔婉伶俐,她那如仙乐动人的声音却为何如剑,刺得人心痛不止? “皇上,就是她和她的父亲,帮助臣寻回了太子。” “太子呢?” “绿萼……绿萼……” 顺着呻吟。目光移向地下一堆**。酒气冲天,蓬头垢面地一个流浪汉。比初见十三还糟糕。正常情况下我该暴跳起来的,但此刻双腿发酥。事实上,就算他们现在指着一条狗告诉我那是太子,我也会无动于衷的。 “皇上……末将有辱使命!”牟涵青面含愧色:“我找到太子,他就这样子,怎么劝说也无效,只好用强,带回来。他好象就记得那个叫绿萼的女人了,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太子。” “朕明白了。牟将军,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我淡淡地说:“小柜子,把十三叫过来。” “末将告退!” 出门,就看那个叫上官仪儿的女孩挽住牟涵青的手,他们亲呢地举动,显然认识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我跌坐在凳子上,随手拿过桌上的酒壶,直接对着嘴灌了一口。好苦!捂住脸,我竟然无声的失笑。因为干涸的眼,一滴泪也挤不出来,原以为会忍不住哭的。 “绿萼……” 含混不清的呻吟犹缠绕耳边。我一脚将地上的烂醉人体踢得翻了个身,然后将壶里剩下的酒全倒在他脸上:“绿萼!绿萼!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妓女吗?睁眼好好看你变成了个什么熊样?你是太子----不是街头流浪汉啊!国家变成这个样子,大家都在努力的补救,奋斗----瞧瞧你这鬼样子,都干了什么?!你真给我们皇室、我们大沂丢脸!……” “皇上息怒!皇上请息怒----” 一大群人跑进来架开我,他们动作再慢点估计失去理智地我已经将那倒霉蛋地脸踩烂了。李初和一群侍卫救火般抗着太子跑开,十三费力地扯着我回寝宫,给我喝镇静的药。我抱着酒壶傻傻地问他:“十三,你能不能给我配置一种遗忘酒?喝了它,什么也不记得,也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十三默然一会:“有这种东西,我早把它喝光了!” “不就是碰到个不争气地儿子吗?”这小子一脸同情的拍拍我肩:“司空见惯的事,俗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好歹缗殿下也算个人才了,皇老哥你就节哀顺变吧,不用反应这么激烈哈!” “……”我正捉摸着要不要将手上的东西对他丢过去,一名士兵狂奔进来:“报----皇上,奴尔大军已逼近石棣,却不知为何,突然掉头,往相邻的汾川去了!” 我霍地站了起来! 汾川?!那不过是与石棣接壤的一个小县城,即无军事地位,也无值得掠夺的东西,就算占据它,也无法挺进淮南内腹。塞雷打的什么鬼主意? “乌干汗、麻扎两军,距云台和咸通尚有多远?” “回皇上,多不过两三天路程,他们就到了!” “立刻招集七品以上将官,大厅议事!”我将酒壶重重顿放在桌上。是啊,现在不是彷徨的时候!坠宏关一役,我就深悟自身的原点,单纯为儿女私情击溃意志,实在太有负于那些边关将士的遗愿了!我的命,从转生那刻起,就不再属于自己。 老天连哀痛的时间都没留给我。 ----我,是皇帝!! 第一百零二章 迷毒 “皇上,太子醒了。”李初战到我身后,悄悄附耳跟我说这句话。 我点点头,目光转向左右林立的文武:“对于奴尔人突然矛头指向汾川,大家有什么看法?无须顾忌,放胆直言吧!” 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齐刷刷盯上古浩天。后者的汗水,滴了下来----这些家伙,好歹也跟我混了这么久,不用这么依赖一个人的吧? ……“古卿家,你怎么看这事的?奴尔人难道别有图谋?”肯定从旁人口中得不出什么有益的谏言了,只好背负着全体的期望直接问古浩天。 古浩天沉默片刻,道:“依奴尔人一贯的奢杀作风,他们喜欢的是将捋来的百姓手无寸铁的驱赶在军前攻城掠地,只有残暴,直接,少有计略。这新上任的统帅塞雷,他乐于怎样做习惯怎样做还不清楚。汾川是个贫瘠的小县城,没有任何值得掠夺与军事占据的价值,我感觉敌人是想借此吸引开我们的注意,真正的目标不在汾川。” 我也是这么想的。多不过,他们是打算捋掠些附近县郊的百姓,充作前进的铺路石。但就是这点最难办!如果无辜的百姓被他们强迫来冲城的话,难道我真下令把百姓也当敌人杀?让守城的军民目睹这种混乱,也会极大的打击士气。所以,汾川还是必须救。前提是,那非圈套。 古浩天不知是出于不熟悉情况不便多言。还是犹抱有对我的猜忌不愿出谋,一直未再开口。最后,我只好根据自己地臆断来抉择:将人马分为三路,薛平引一军守咸通,柳禹琛与牟涵青引一军守云台,我亲引一军守石棣。同时派李初率一支小队先往汾川驻扎。 回到下榻处收拾行装,看见个人蜷曲一团伏在地上。才省起,太子已等候多时了。留意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已重新梳洗过,苍白如死的脸,再华丽的衣袍都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倦色。他空洞失神的眼,呆滞的表情,无一不宣告这只是具行尸走肉。 唉!绿萼----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将堂堂一国储君,诱迷成这样! “起来!”我没好气喝,这种人跟意气风发地缗比比。纯粹天上地下。同是皇子,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太子低头窝在那,仿佛已变成泥塑。强烈的郁闷瞬间化为熊熊怒火,我刚待发作,十三快步走了进来,拦下了我。 “皇老哥,你看看这个。”他手里地一个小托盘盛着点浑浊的粘稠液体。 “什么东西?”看起来好恶心,还有刺鼻的味道。 “这是太子殿下刚呕吐出来的秽物----”十三专注的用根银针扒拉盘里的东西。我胃部一阵阵痉挛抽搐,这死小子!有必要把这种东西献宝似在我面前展示吗?若非理智告诉我十三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我铁一脚踹出去了。 “皇老哥,你看这个----”终于熬到十三用银针挑出一点浅绿色渣滓,送到我眼皮下,我扑地将隔夜饭吐出来一口!旁边的小柜子赶紧送来盂盆。端上茶水。十三呵呵一笑道:“你们看这个东西,很象是某种慢性迷药。我怀疑,太子失踪期间,有人对他的身体做了手脚。不信皇老哥你问问你这儿子,看他还记得什么?” 我震动之下,忙叫小柜子搀起牧:“皇儿,你还认得父皇吗?” 牧迷茫的两眼直视前方,喃喃地说:“绿萼……” “朕啊----你父皇----还记得吗?”感觉这么交流比跟个木头沟通还难。牧嘴里始终只念叨着两个字:“绿萼。”我最终放弃了努力,脱力地转向十三:“十三,你能辩识出太子服过什么药吗?能解救不?” 十三仔细观察那根挑着绿秽物的银针:“恩。给我点时间。最迟明天,我告诉你答案。” 他一边翻盘里的东西。一边走开。我抓过小柜子手里的盂盆,又喷出几口。这、这小子是人吗?就算秉执医德,也稍稍表现得同正常人一样点吧?想到他面对那种脏东西也如视可爱情人的脸,我再吐。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太子果然不是单纯地为女人出走,他是否自愿离宫都是个秘。作为皇帝,我比别人更能体会一个坐在高位上人的苦处与危机。太子是一国储君,未来大权的掌控者,他的政敌自然也不少。幸好十三的细心,否则我岂不冤枉了太子?然这多事之秋,撤查下去,只怕牵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本来就够乱了。 思索良久,我道:“小柜子,安排一下,让李总管找几个信得过地侍卫贴身保护太子。同时我在哪里,太子也必须跟随。懂我的意思吗?没朕允许,不准任何人私会太子!”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将危险自太子身边隔离。 从房间里出来,信步后花园,残正在练剑。我默默地站着看他。如果世事都能如他那把剑斩金切玉的一刀两断多好!拾起那副丢在山石边的白金面具,冰冷沉重,残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长期负担着它? 我慢慢地面具往自己脸上套----而中途,被一只手截了过去。残淡淡地看着我:“面具是可以帮你不被人觉察流露在脸上的心情,但是,带了它,更痛的是你自己。” 我呆了半天,远处传来轻微细到不闻的喀嚓一声,仿佛枯枝被谁踩断了。 残冰冷地目光投视我背后:“你若那里已看够了,就滚出来!” 我一惊转身,从树后缓缓转出的人,竟是古浩天。他用更震惊的眼神盯着残和我:“抱歉……我是来求见皇上地,贵公公说皇上在这----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窥视你地。” 他显然的怜悯是残最痛恨地。残哼了一声,带上面具,头也不回的走开。如果不是我在场,我想他早一剑招呼过去了。不过,古浩天的神经也算铁铸的,就我的记忆,除我外还没人勇于正视残的脸。连给残会诊的太医,当时就吓晕了两三个。 唉,残的脸,也正象他心里那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吧! “皇上……您早知道残……接受他是这样子的?”古浩天看着我,那目光说不出的奇怪。 第一百零三章 长谈 糟糕,这一幕不该被他看到的。现在,古浩天一定更大起疑心----“我”连相貌平凡的皇后都不屑一顾,怎么可能接受毁容的残! 无语片刻,我岔开话题:“古卿家,你求见朕有什么事?” “……皇上,臣听闻您曾派使者前往西方邻国借兵?” 我点点头,那是个月前的事了,当时内外交困,人心动荡,重生的我手上连一兵一卒的调动权也没有,才考虑求援西方邻国。不过由于政治上的长期疏远,使者都徒劳而返。 “臣以为,此举不妥。” “为什么?” “我大沂长期疏于外交,与邻国关系都冷淡甚而敌对,此刻借兵,谁能保证不引狼入室?如果皇上担忧的是我们军力不足以抗衡入侵者,何不考虑在敌人内部做点工夫,导致他们四分五裂。” 我心中一动,这个古浩天,终于想通要为我出谋划策了吗? “目前四国合军,看来声势浩大,然则所谓联盟,就是为眼前利益临时拼凑起来的集团。面对攸关自身的问题,一样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四国以赫图为首,奴尔为次,只要离间其二者的关系,联盟自然不攻而破。” 我示意古浩天在园中的石桌边坐下来:“那依卿家之见,具体该怎么做呢?” “皇上还记得京城那一把火吧?臣在山野,听闻皇上用计奇袭。烧掉了奴尔军的三分之一。” “可惜还是没保住京城。”我至今自责当时不够了解鬼刹,低估了敌人。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隐居地古浩天也知道我的败绩,令人汗颜。 似乎觉出了我的懊恼,古浩天微微一笑:“其实当时皇上的决断够明智了。仓促应敌,在人心不稳,毫无战力的情况下。皇上尚能险中求胜,重创奴尔军。已属难能可贵的。唯惜对敌人了解不够,没掌控住全局。臣要说的是:有一点可以被利用来对付赫图人地,皇上忽略了。” “对付赫图人的?朕忽略了?”我一时不知其所谓。 “当夜奇袭,为什么驻扎在京城里地都是奴尔人,却无赫图的一兵一卒,皇上事后追究过吗?”古浩天两眼深邃的凝注我。 我楞了一下,答:“有。不过最初朕是以为中了鬼刹的圈套。后来缗分析告诉朕:鬼刹这个人生平谨慎,从不驻兵于封闭狭窄的地方。那晚算他运气好,我们奇袭奴尔的时候给了他反包围的可乘之机,否则,京城沦陷与否,端地难料。” 古浩天脸上掠起一抹赞赏的笑纹,颔首:“缗殿下年少机敏,文武兼备。乃我大沂、皇上之洪福。缗殿下分析得对,那晚,确实是鬼刹占尽了先机。如果皇上多了解他一些,完全能预先部署防范。” 他的看法倒跟缗一致。“那么古卿家指的,可以被利用来对付赫图人的那点是……?” “作为同盟,受到攻击后一方损失惨重。而另一方非但无恙,还成功的进行了反围剿----按常规的推断能用疏忽的借口掩饰过。但若我们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派人去奴尔军中散步谣言,说赫图鬼刹是故意未及时提醒和援救盟友,以削弱奴尔地国力,为将来的雄图霸业作准备……皇上,您以为奴尔会怎样看待自己的这位盟友呢?” “好计!”我由衷的赞叹:“可惜事过境迁,奴尔的统帅已换成塞雷,再用这个来挑拨他们怕没用了吧?” “任何事物都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古浩天淡淡道:“人言可畏。累积起来的猜忌与怨恨才足够弥灭摧毁你地敌人。我们不必急着离间他们,只要先在他们中播下这粒种子。然后静心等待。适时灌溉施肥其萌芽就行了。” “至于塞雷这个人,皇上倒不必太顾忌。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致命弱点?”我讶然。怎么从没有人看出来? 古浩天含笑说:“奴尔,是一个非常讲究出身贵贱的国家,没有显赫的家世,欲平步青云根本难如登天。这次塞雷获得破格提拔,除了他本身立下的战功,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久前奴尔的统治者上层出现了点小变动。” 我精神一振,日日困顿于战事,忧心现状,基本忽略了各国的形式。没想到古浩天人居荒野,信息却如此灵通。呵呵,这不也正说明他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是大沂臣的事实吗?对“我”对朝廷的失望,不代表他已抛弃了这个国家和人民。 “与赫图人联合出兵不久,奴尔王就病倒了,目前国事,均由王后奥娜莎代理。这个女人,刚断果毅,颇具头脑和野心,擅于识人用人。塞雷不过是她发掘出地其一罢了。但根深蒂固地传统可不是那么容易让她打破的----被降职分权地蒙察汗,乃奴尔王的王弟,他背后站的就是一群顽固维护旧制度的富豪贵族。奥娜莎企图革新国家陈旧的体制是好的,然则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她才积极地培植新一代的效忠者。别人会任由她率性而为吗?肯定不!所以,奴尔的内乱是迟早的,作为新近的臣子,塞雷为大多数人所嫉恨。他现有的力量也难以辅佐奥娜莎,对于一个奔赴在敌国沙场的统帅,这是致命的弱点!皇上,您明白臣所言的意思了吗?” 我用力点点头:“朕明白!爱卿这么一分析,令朕看到了眼前的曙光。” 古浩天笑笑,停顿一会才又接下去:“所以,我们目前要做的就是:大局上静观其变,小范围内推波助浪。搅得他们彼此猜忌彼此内讧时,才是我们反戈一击的机会。” “皇上……”几次的欲言又止,我才注意到旁边久候的小柜子。再看天色,居然都黄昏了。跟古浩天聊,竟聊了这么久,把要出征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忙站起来,好在来日方长,向他讨教的机会很多。 “古爱卿,随朕一起进驻石棣吧!朕还有很多疑问不得其解。” 古浩天沉静的看着我:“臣记得当年被皇上罢黜的时候,说永生永世都别再听见古浩天这三个字,看见臣这张棺材脸……如今皇上是否可以再给臣一个,重靓天颜的理由?” 第一百零四章 迷惑 “……若朕答:记不得曾说过这种话怎么样?” 古浩天淡笑,笑得冰凉。 我垂下头,轻叹一声:“那就是,因为朕背负的责任吧!作为君王,之前再荒谬无能,面对灭顶之灾的时候,也必须勇于承担。朕深苦一个人的脆弱,所以,要多拉些肩膀来替朕分担。你,若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的。” 毕竟,要挽回一颗死去的心,太难了。 古浩天凝视着我的眼睛,良久,缓缓跪了下去:“臣,乐于为我主分忧----因为,”他嘴角挑出了柔和的笑容,就象寒冷的大地吹拂过了一片春风,笑得人从心底里都暖了起来:“臣自孩提时代起,就企盼得逢皇上这样一位仁义明君。” 我双手扶起他,心神激荡。他这么说,是不是已代表完全摈弃了对我的成见,也默认了我的身份?那可对我将图的宏愿,是个好消息。 移驻石棣的路上,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走着。感觉出他们高昂的士气,古浩天这几天的努力训练没有白费。下一步,该是拨调军饷统一他们的服装,发放武器了。否则,这么花花绿绿的一支军队冲锋陷阵,有些贻笑大方。 石棣原有驻军五,六千人,加上我带去这两万多,将近三万。按兵力来拼,该不输于塞雷了。剩下来,比的作战技巧和实力。古浩天说:“敌军远来疲惫。皇上不若派人分兵囤扎外围,余者留守县城,成犄角之势。塞雷若攻其一,另一可及时救应夹击。耗他数日,自然粮草告磐,一鼓作气可歼之。” 我想了想:“好是好,但朕身边已无可用之将。让谁引军出城驻扎好?”我可不希望古浩天离开左右。 古浩天踌躇了一下:“此战干系重大,臣想亲自驻外。以援皇上。” 也没别地办法了,我只好点点头:“那有劳爱卿了,凡事小心。揲儿,你跟随古大人去,悉心保护。” “皇上,您身边就揲儿这么一个护卫了,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打断他们的阻止,毫不迟疑道:“朕深居城中,还算安全,古爱卿你才该保证有用之身,为国家效力。明白朕的意思吗?” “臣明白----谢主隆恩。”古浩天深深拜伏下去。 石棣城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又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站在城头,目送古浩天率众远去。十三揉着微微红肿的眼睛走过来,叫声:“皇老哥!” “怎么样。十三,查出太子中的什么毒了吗?” 十三点点头:“是一种特制的慢性毒药,主要成分是萸蔺草。长期服用,不仅使人迷失心智,还损伤身体。” “绿萼这个女人,竟然魅惑太子服这种东西!”怒火由心而起:“十三。能帮太子解毒吗?” “唔,应该能,因为太子中毒尚浅。不过,也需要花一点时间。” 我把手轻轻放在十三地肩上:“那么太子就拜托给你了!唉,国家乱成这个样子,我根本没办法追查这件事。” 十三笑笑:“有疑问等太子清醒后就可以问出来了,皇老哥不要担心。” 沉寂一会,十三慢慢说:“皇老哥,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是谁做的?” 我呆立良久,苦笑:“我根本不敢去想。” 扳倒太子。最后得益者屈指可数。不是算不到幕后操纵者。而是预料到其结果会令人心痛。十三默然片刻:“野心总是伴随才智而加成。皇老哥给他机会,就看他以后能否有自知之明改过吧。” 傍晚。李初发来信使讨救兵,塞雷地两万大军已开始大举进犯汾川。左思右虑,苦于手下无良将,只得派人召回古浩天商议。古浩天沉吟半响道:“奴尔军四面围城,小小县城,难以坚拒。救的话,怕是圈套,不救又恐害了满县百姓。依臣之见,不若使奇兵断其粮道,迫使塞雷回防,方可解汾川之危。” 他指点军事图上的地理位置:“皇上请看这里:敌人自西北方来,途经尚志、利原、甲山一带,路势奇峻,车马难行。作为后方补给,关系整支大军生死,他们不可能因怕失误而花十倍、数十倍的时间来饶路运送。所以,这个地方,是我们奇袭的埋伏点!” 我凝神思索:“塞雷若不见我方行动,只怕他生疑。不若我先引几千军声援汾川,大张旗鼓诱他注意,古爱卿再自后面予以他痛击?” 古浩天讶然的抬头看我:“皇上要亲自带兵?不,这样太危险了!” “放心吧,朕就是去虚张声势,不与他正面交锋。再说,从坠宏关到现在,恶战朕也经历得不少了,不会出事的。”最主要地是,身边没可用的人了,只得硬着头皮亲自上阵,倒非我多热衷于去冒险。 古浩天自然也明白这种说不出来的尴尬,苦笑一下:“那么,皇上一定要小心保重龙体,凡事不可强求。臣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的,以接应皇上。” 我们又商量了下联络办法,作战方案。古浩天连夜出兵,饶路赶赴敌后方。我待到天明才点起一支五千人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杀奔汾川。从南门进入县城,已过午时,李初将我迎上城头。向下俯览,敌人的连绵军营尽收眼底。奇怪,为什么塞雷只围困了西门?南门面向内腹就不说了,好歹北门和东门不该留有空挡啊?他是故意诱我们出城还是根本就没安心夺这小小县城?后者的话,他又打着什么鬼算盘? 皱紧眉头观望敌营良久,我问李初:“奴尔人围困西门多久了?中途,有攻城和夜袭的行动吗?” 李初摇摇头:“我们一直没交锋。从城里望,只听见敌营里震耳欲聋地金鼓和喊杀声,以及看见漫天的灰尘,不懂他们在等什么?!属下怕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不敢轻出。” 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呆立一时,蓦地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惊出身冷汗来!----该不会,这也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吧?石棣危险了!!! 第一百零四章 蜕变 沉吟片刻,我对李初:“安排一下,今晚劫营。” 李初惊了一跳:“皇上,会不会太仓促了?万一这是敌人的圈套……” 我摇摇头:“朕就是想弄清楚这是否是圈套。”回到房中,我修书两封,派传令兵分别送往石棣、古浩天处,嘱他们加强戒备。另外,准备大量硫磺硝石作引火之物。将近一更天,把城中人马分为三支,一支留守,我和李初各带一支,悄悄开了北门而来。 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靠近目标,战马的四蹄预先包裹了稻草,落地无声。远远只见敌营内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辕门外的卫兵三三两两。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切,实在太可疑了!----他们是故布疑阵引我们冲动,还是虚虚实实、别有图谋? 我把手举在半空,停顿了数秒,霍地挥落!身后,万弩齐发,一排排拖着长长尾巴的火箭铺天盖地射进了敌营。火借风势,熊熊燃烧,顷刻间,无数座帐篷的顶部在烈焰中翻腾,蜷曲,倾倒下来又祸连其他相邻物,于是,眼前整个绵延宏大的营寨都化为了艳红瑰丽的色。 火光黑烟中,人影幢幢,凄厉的叫声刺破耳膜。冷眼看着人类的**在火海中烧焦、萎缩,最后剩一些辩不清本来面目的黝黑残渣粘乎在脚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底竟有丝快感?!当狂怒幸存的赫图武士嚎叫着杀到我面前,又被我左右地护卫乱刀分尸时。凝注着他们撒下的血雨与破碎的肢体,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潜藏在最深处的灵魂蜕变。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懵懂的小女孩了! 两支人马合并一处,横扫敌营。不到一个时辰,就酣畅淋漓的结束了战斗。翻检尸体,偌大个万人营,只有不到一千具的尸体。我咬着牙。狠狠一拳砸在根烤得漆黑地旗杆上----这、果然是个天大的圈套!若非下定决心今夜地行动,不知还被这些该死的赫图人愚弄多久?! “皇上。抓住了几个活的,怎么处置他们?”李初走过来,指挥身后一群士兵,拖着几个被绳穿索绑,血肉模糊的俘虏。两边夹道“欢送”的己方兄弟毫不留情地对他们拳脚交加,而这几个奄奄一息的赫图武士,被按跪在地时仍倔强骄傲的蹭起头。用凶狠而睨傲地眼光怒视我。 哼!侵略别人的家园,还敢这么嚣张!我冷冷问最近的一个:“你们的主力军开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的统帅塞雷呢?说,朕可饶你们不死!” 那人扬起一张被血水早污糊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啐的一口,浓痰朝我飞了过来!李初急闪挡在面前,手掣一拳,砰的将那人重重掴倒在地。 真是死不知悔改!怒火烧炸我心肺,大喝:“把他们拉走。全数斩首!李总管,再派人清理战场,倘有重伤没死地敌方士兵,挨个补上一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已经没有了之前作为女性的怜悯心。 留下三千军守城,我和李初带着其余的兵马。连夜赶回石棣。希望情况没我所预想的差,还来得及。 行到半途,一骑探马给我送来古浩天的回函。原来古浩天得到消息,并没有将部队拉回石棣,反尔加快行动赶赴甲山,照原定计划施展奇袭。信中谏议我也暂不忙回防石棣,而是埋伏城外,等待时机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夹击来犯的敌人。这样做显然要冒风险,但我考虑了会,还是抱着对古浩天盛名地信任采纳了。 取道外围。距石棣还有三十来里的时候。迎面撞上城内派出的讨救使者。塞雷果然给我们耍了记花枪,带着他的主力绕道进攻石棣。若非我预先看破他设在汾川外的疑兵。后果不堪设想。此刻留在石棣的不足五千人马,我的援兵再晚到一步……幸喜整个战局的走势尚在掌握中,甚至可依照古浩天所计算的那样展开反奇袭。 我督促军马疾行,将近石棣城外,只听见杀声震天,土炮隆隆。这种时刻多一分迟疑便多一分危险,我立即将军队一分为二,与李初分别率领,由左右两翼包抄正拼命攻城的奴尔人。城中地守军被困多时,见援军抵达,放开城门,憋足劲从里面蜂拥杀将出来---- 我终于领悟到残曾对这些出自平民地义军评价。他们确实不如赫图武士那么训练有素,连起码的装备兵器也欠缺,然他们如狼似虎扑向面前地一个个敌人时,你感觉不出他们有一丁点的怯意和犹豫。他们的每一刀,每一拳,都是拼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从他们奋力厮杀的身影,我看到了坠宏关殉难的热血将士。 没人甘心做亡国奴,我从来没象此刻这么欣慰过。 我方的人数之众并不低于敌方,三面一夹攻,攻城的敌人惊慌失措。黑暗混乱中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方来了多少援兵,交锋即溃不成军。塞雷再喝止指挥,也拦不下过多丧失信心的逃兵。一场混杀,从天黑杀到天亮,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塞雷才收拾起残兵,撕开包围的缺口望北而走。 我分出一部分人守城,会同李初,率领大军继续追击。古浩天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所引分队成功地洗劫了敌人的后方补给基地。回过头来,又埋伏在必经要道,暗号一打,两面齐出,冲得溃败下来的奴尔人四散奔逃。我追军趁势自后掩杀----那场剧战,天昏地暗,血飘原野。在敌人抛下上万具的尸体狼狈撤出淮南后,我们迎来了自失京城后的首场大胜利。 奴尔残留在我大沂国土的兵马,总计不过两万,而我淮南义军,损失只约三千余。 凯旋回归,石棣的百姓倾城出迎,鲜花满空,欢呼声响彻了云霄。 我紧紧握住古浩天的手,对视其淡淡的笑容,将他下拜的身子拉了起来。 赶走奴尔,这是第一步,考验还在其后。乌干汗,麻扎的联军总数在十二万上,错非是一群乌合之众,否则,苦战难逃,淮南之危也未尽除。 但至少,我们已坚定了信心。----必胜!! 第一百零六章 赫图女 李初把一叠资料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我仔细地翻阅着。乌干汗:兵力七万,主兵种蛮骑兵;麻扎:兵力近六万,主兵种是弓兵和工程兵。也就是说,这两者结合互补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麻扎的统帅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将,全名图门*瓦连丌,久经沙场。先不论其本身的实力,他日积月累起来的丰富作战经验就是必须要被我们所防范的。至于乌干汗统帅曼达赫,调查是本国相丞一类的重臣,深受国王信赖,狡诈多计,也非易与人物。 敌我互比力量悬殊不大,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因为淮南得失关系整个大沂后方的安危,半点疏忽不得。何况我们还要分散兵力把守石棣,汾川这些地方,免奴尔人的回扑。 思索一会我抬头:“李总管,赫图军转战东北一带,霍将军那可曾发来最新的战报?” 李初摇摇头。我先放了一半心,没有战报,也就是说局势还保持现状的稳定,暂不用担忧。眼下专心对付乌干汗和麻扎的联军就够了。然而具体怎么做,我两眼望向古浩天。 古浩天想想说:“我军新胜,士气如虹,与其坐困,不若主动出击。先破麻扎,再合图乌干汗。云台之外有一天凼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们可引兵在此设下关隘,与瓦连丌周旋。皇上以为呢?” “蛮骑兵不擅游击战,尤其在山麓盘亘。荆棘错生的地方施展不开,发挥不了其冲锋陷阵地优势。只要我们占据有利地形,伏弓弩兵于山头,管能教瓦连丌有来无回。至于咸通,多调步兵骑兵支援薛将军,积极进取,不教其靠近城池。尽量避免己军暴露在敌人射程内就行了。淮南兵大多出自平民,熟悉周遭环境。灵活机动,用来对付异国远来的番人,再合适不过。” 我欣然依从。即日整兵三万,开拔天凼山。从云台抽两万步、骑兵,归入薛平制下。仍留牟涵青守城,将柳禹琛充作后备,引一万军押解粮草接应。 大家入驻天凼山的前一夜。下榻云台休息。原本是打算趁这难得的空闲早点安寝,见过牟涵青和他那形影不离的上官仪儿后,又失眠了。百无聊赖,被十三拉着躲在僻静处喝闷酒。 喝到约莫三更的样子,蓦地响起一声尖叫。先还以为是错觉,因为声音很远,模糊不清。到第二声紧接又传来时,我们一齐惊醒过来----十三率先跳了起来:“好象是从古浩天房间里发出来的!” 我地酒全吓醒了。跟着十三,跌跌撞撞的飞跑。上气不接下气赶到那时,门外已聚拢了一大堆人,见我自动闪出一条道路。冲进屋一看,古浩天倒在血泊中,上半身躺在李初怀里。胸口还插着把未及拔出地匕首。那一瞬间,我血液都凝固了! 出了什么事?! “快,把古大人抬到里间床上,小柜子,去拿我房里的药箱来!”十三呼声急促,却有条不紊的指挥。他镇定自若的神态也令我安慰了不少。目光一转,落在角落一团蜷缩的人体上,那身异族的袍裙,底下露出一双健美浑圆的棕色小腿,腿上套着蛇样弯曲盘旋地银镯。往上再看其被武士揪住头发逼得朝天的一张脸。姣好精致。竟是个非常艳丽的赫图女子! “皇上,她就是刺客!”李初上前。一脸怒气:“我们来晚了一步,只看见她站在古大人身边,还呆叫!一定是该死的赫图人派来的!” 我留意到那赫图女子苍白如死的脸,抽搐的目光,眼边尚残留着淡淡的泪痕,下意识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普通地刺客,没道理得手还留在原地等人抓,更没必要流露出那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难道这赫图女子与古浩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瓜葛? 不容我细想,群情激愤的左右已纷纷厉喊出声:“杀了她!杀了这个赫图派来的奸细!”古浩天在我们眼里,尤其在百姓眼里,是一个近乎于神的存在,任何对其地无礼,都是种亵渎,何况还是直接的伤害。若非顾及我的威严,大家可能早就一涌而上,将那女刺客乱刀分尸了。 但我总感到期间别有隐情。----以古浩天的武艺,连残也没把握偷袭且一举得手。而至始至终,古浩天更没呼救过,我怀疑古浩天不仅认识这女刺客,关系还非同一般。 “你为什么要行刺古大人?”我捺下冲动开口讯问。理智告诉我不能给古浩天留下遗憾。 那赫图女子撇过头,咬紧银牙一脸的冷。 她这傲慢动作再次激怒了众人,在场将士十有**出自当地山民,对异族怀有刻骨之恨,一片:“杀了她!”的呼声铺天盖地。众怒难平,何况我本身对侵略者没好感,便挥手让武士将那赫图女子拉出去。 手尚未落下,一声:“皇上!”压过全场,我们全讶然的回头,瞧向这个悲伧而沉重的喊声发源地----古浩天手捂着伤口倚在门榄,十三无奈地尽力扶着他。 这还是那个刚正不阿,泰山崩于眼前而毫无所动的古浩天吗?他的坚毅,他地沉稳都上哪去了?只见他与那赫图女子地长久对视,既有难以明状的悲,也充斥言语表达不出地苦。 “你们都退下去。”沉默片刻,我说。古浩天感激的望了我一眼。他当然明白我是在保他的尊严。 尽管种种不甘,大家还是鱼贯退出。房间里只剩下我,小柜子,古浩天,十三,残以及那个被捆缚在地的女刺客。 “先包扎伤口吧。”十三拍拍古浩天的肩,古浩天顺从的坐了下来。我瞥见那女刺客挣了挣身,偷眼望去的目光,夹杂着抹复杂的情感。 “还好没伤到要害,刀子再深个两三寸,就麻烦了。“十三的解释是说给我听的,他知道目前古浩天对我的重要性。那女刺客竟也象暗自松了口气,她也在关心他吗? “这女刺客跟你什么关系,没外人该说了吧古大人?”手脚麻利地处理好古浩天的伤,十三似笑非笑地问出我们等待已久的疑惑。 古浩天轻轻叹了口气,那赫图女子跟他四目一对,即匆匆避开。古浩天挣扎着,要向我跪拜,我忙阻止了他这个愚蠢无意义的行为。 “她叫仝筝,是臣的小姨妹。” 古浩天叹息着,把剖露的事实坦呈在眼前,我们俱惊呆了!小姨妹?那不是古浩天妻子的妹妹吗?古浩天深爱的妻子的妹妹,怎么能作出这种事情?难道说他们一家人间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吗? 第一百零七章 信使 “筝,到现在,你还认为是我杀了你姐姐吗?”古浩天手捂住伤口,惨然的笑。 杀妻?!有这么严重的误会在里面吗?我们都是亲眼看过那块墓碑的人,怎么也不能相信怀着那么深挚感情的古浩天会害自己所爱? 仝筝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又是痛恨又是复杂的哀伤。 “你姐姐,本来身体就不好……移居阳莶后,她更拒绝看大夫,熬来的药,也常背着我偷偷倒掉……”古浩天瞳孔一阵紧缩,语声转而低沉:“筝,你该比别人更明白你姐姐的刚烈个性,她认定的死理,任谁也解不开啊!” “我们根本的分歧就在于:她是赫图人,而我,是大沂人----当初相识相知,说到底都是个错误吧?!” 仝筝的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我们听得如坠五云雾中,仝瑶之死,跟大沂、赫图又什么关系? “姐姐她……逼你出仕赫图了?”仝筝颤声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你强行带姐姐离开绍佾山,是不习惯那里的生活。” 古浩天苦笑着摇摇头:“即使我不为朝廷效力,也不能忘记自己出自大沂。我初衷仅是想带你姐姐远离尘世,静心修养,她却念念不忘故国家人。将心比心,我非常敬重你姐姐,不过,以绝药拒医来逼人妥协,实在太……”寥寥数句宣泄不了积郁已久的愁闷,最后化为一声长叹:“你姐姐。直至临终那一刻,也没谅解过我。” 仝筝泪如雨下。 那一刻间,我们全明白了。明白了那字迹斑点血痕地由来,也弄懂了墓边遍植希兰的深意。古浩天冷淡刚强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苦。连身边最亲最爱的人也不理解他,夫复何奈! 我放过了仝筝。这赫图女子临去望古浩天那一眼,无比的凄绝。她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碍着我们,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目送她孑然孤零的身影消失视野。空气中只残存浅浅地幽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仝筝对她这个姐夫,不止表面上的亲情。恨地背后,尚掩饰着辛酸的爱。 当然,古浩天不能意会到,我更不会蠢得去说。有些东西,明朗化了带给人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再后。我们获悉,仝筝、仝瑶两姐妹的父亲是赫图国的在职官员,身份地位还不低,难怪仝瑶念念不忘拉拢夫君。作为一位爱国的贵族小姐,她地言行举止,无可非议。遗憾的是,她一点不了解自己的夫君,更不了解战争所带来的巨大伤害。如果古浩天是一个可以为妻小弃民叛国的私者。他,还值得她那么爱吗? 意外的插曲,使古浩天伤重难以随军。我只好将他留在云台暂作修养,孤身提大军赶路。军情如火,抢一步先机便多一分胜算。一路疾行至天凼山,赶在敌人前选好地形安营扎寨。此时已近暮色。我正忙着指挥人马挖掘工事,坚固堡垒,流星探马飞驰而回,急促地禀报我说:“皇上,不好了!瓦连丌率领大军冲营来了----” 我一怔,这么快?现在立足未稳,若被其冲营,再收拾重霸有利山头就难了!我急唤手下一副将,教他引三千人马先去拒敌。再调集弓弩手,埋伏于寨外壕中。将营内偃旗息鼓。然后授意残单剑匹马。立于营门之外。来不及安放的器械帐篷,索性就任意丢弃在道路上。以给来犯者制造一个假象。 我估计那副将拦不下瓦连丌,派他去的目地,是为了拖时间给自己赢得调兵机会。等不片刻,果然己方那三千兵溃退回来,这一点我也早作交代,那副将自觉地引败兵从山脚下饶开。望到麻扎骑兵漫山遍野涌来,我令大开寨门。借着黯淡的月色,敌人蚁群般在半山腰蠕动,目睹我这大唱空城计,一时不敢冒失进逼。 末了,只见一身披明光甲的黑髯老将冲前吆喝了几句什么,敌军大喊一声,杀奔上来。残巍然不动,看看逼近,把剑一招,壕中弓弩齐发。昏黑中哪里知道我伏下多少兵马?那黑髯老将拨马先回。只听四下杀声大震,鼓角齐鸣,我率众直追。那些麻扎兵只当中了埋伏,自相践踏,舍命狂奔。给我们一直撵出二,三十余里地,杀得血河尸山,鬼哭狼嚎!天交四更我才鸣金收兵,所得军器战马无数,全部收罗上山,重稳营盘。 这,还得多亏古浩天事前分析种种可能,教我应对,否则,哪能么轻易挫败敌人的诡计。 初次交锋即折锐气,瓦连丌再不敢低估我们的实力,一连几天,老老实实窝在山脚下布阵安营,没见异动。我派人三番五次下山挑衅,对方都不理不睬。虽说持久战不是我吃亏,但老这么耗着拖住了我的主力,我还担心薛平、霍光那边会起什么变化呢! 烦闷中,军士报古浩天随柳禹琛押运粮草而来,我又忧又喜接住:“古爱卿,你伤势未愈,怎么不留在城中多休息几天?朕这里风平浪静,瓦连丌根本不敢冒头,完全没什么值得挂心地啊!” 古浩天微微一笑,入帐坐定:“瓦连丌久经沙场,他最大的优点即是最大的缺点----多疑。皇上若要速战速决,臣倒有一计,可助破敌。” “古爱卿快讲!”我闻言喜上眉梢,亲手倒了一杯水捧给他。便在这时,门外士兵大声报告:“启禀皇上,驻北霍将军所遣信使到了!” 我们同时一惊,长身而起! 蓬布掀开,一名武士风尘仆仆跨进,胸甲肩胄,还有未及清理的血污。憔悴的容颜,仿佛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杀。我揪起了心神:“北边的防线如何?霍将军无恙吧?” 信使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信纸上血迹斑斑,几乎粘住了撕扯不开。我心中一动,抬头望那信使圆圆稚嫩的脸,这小伙子多不过二十岁:“你送信出来,是否经历过一番恶战?” 第一百零八章 高炎 小伙子爽快地回答:“碰上了赫图狗的巡逻兵,不过我冲出来了,他们两百多个人,也拦不下我,哈!” 我含笑点点头,留意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高炎。” “晤,高炎,你先下去休息,让军医给你验验伤。待朕看信后作出再作出回复。” “皇上,霍将军信上有说什么?”看我无力的垂下展信的手,古浩天关注地问。我把信递他手里,叹口气说:“赫图增兵了!戈卡隆自国内又调集了约莫五万的军队,将霍光包围在南柬,圭茁一带。霍光派这使者拼死杀出,是讨援兵来的,迟者只怕东部战线崩溃。” 古浩天凝眉看那封信。 柳禹琛在旁插嘴:“皇上,要救霍将军,这里的战事就得速战速决了!否则,根本腾不出手去协助东线。”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兵力,将才不足,是困饶目前的最大难题。 “对了,古大人刚不是说,有妙计破瓦连丌吗?” 对呀,我也两眼望向古浩天,重荫希望。古浩天笑笑道:“此事还得烦劳柳大人辛苦一糟。我们来时,不是见南面上风口有一处土山茂林?柳大人可领千余人带齐鼓角去那埋伏。候黄昏或半夜,只听我营中炮响:炮响一番,擂鼓一番,无须出战。” 柳禹琛迷惑:“古大人。若敌军杀来怎么办?” 古浩天道:“他若杀来,你就引他们跑,我趁势率军劫营。不过,瓦连丌身经百战,没这么容易中计的。我是另有道理。” 柳禹琛还是颇信任古浩天地,受命去了。我不大放心,亲自巡营。走出帐门。远远听得一处人声鼎沸,吆三喝五。再看看。连站岗放哨的卫兵也吸引跑了一半!我悖然大怒:“谁在军营里聚众闹事?”这群义兵,因为时间仓促没严格训练,老是出现这种纪律散漫的情况。考虑到收买人心不易,才没过分紧逼,现在看来,不管是不行了! 我阻止要去查看的侍卫,同古浩天两个人轻悄移步过去。 不大的帐篷。塞满了几十口人,吵的,笑的,鼓掌地,顿足的,乱成一片,以至于我们站门口半天,都无人发现。中心围住两个人。**着上身在扳腕子较劲。不止当事者咬牙切齿涨得脸红脖子粗,看热闹地也个个亢奋无比。这群大老粗!我皱紧眉头,才认出事件的主题人物之一,就是那个叫高炎的信使。这小子,来就给我添乱。不过,观察现场。他还真不是普通的强----据说已打败十三个壮汉了,目前是不服输的第十四个。 古浩天轻轻咳了一声,音量不大,却直送入现场每个人耳膜。随着一个人惊惶的回头认清我的脸,手足无措地跪下去喊:“皇上!”整个帐篷都静了下来。 “谁带头起哄的?”我愤怒的环视黑压压跪一地的人头:“这是军营!是前线!你们这个样子,如果敌人现在杀来了怎么办?!” “皇上,是小人带的头,不怪他们,他们都是看热闹来的,要罚就罚我好了!”沉寂良久。高炎突然排众而出。 我瞪他一眼。而紧接着,又一条壮汗站了出来:“皇上。不关这小兄弟的事!大伙儿向他打探北边的事,这小兄弟说,他杀翻了一个有两百多人地巡逻队才冲出重围的。我们不相信,就拼上腕力了。” “朕不听理由!军营重地,擅离岗位,聚众滋事的该当何罪,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吧?说,谁先起的头!”我冷冷地环视四下。 “我!”高炎亢声答,同时瞥见他用力给了身后那个也想开口的壮汗一脚。 我凝滞了数秒钟,下令:“来人,将高炎带到场中空地,当众责打一百军棍!另外,此刻在场参与的每人都罚俸半月!” 我拂袖而去,转身碰上古浩天欣赏且含笑意地目光----但我,一点也不高兴。高炎那小子!他为什么偏要一力肩承?众目睽睽,我有心偏袒他都做不到。他冒死来向我求救,我却不得不处置他,面对他背后千千万万仍浴血东部疆场的战士,霍光将军,何等内疚! 呆呆的坐在大帐里,遥遥听得外面棍棒带起的血雨腥风,军法官铁板报数的声音如同利箭般刺进心中:“……三十七、三十八……四十……”我几次站起来想冲出去,又停顿下来。己不律,何以律人。唉,只望这番军棍,能还我军一个严明公正的环境。 “启禀皇上,一百军棍打完了!”军法官终于进入帐篷我的视线。 十三抿笑着提起早准备好的药箱:“皇老哥,我代表你去看望下这小子。” 我迟疑一刻,解下腰间的佩剑,交到十三手里。十三楞了下,即明白过来,笑着接过走了。我毫不怀疑自己的眼光,高炎这小伙子若好好培养,一定能成为一员独当一面地优秀大将地。只希望他能明白我今日这番良苦用心。 深夜,古浩天亲自登上山头窥视敌营。只见对方灯火将息,士兵小歇,便叫放炮。远处等待已久的柳禹琛立刻督促鼓角齐鸣!麻扎人一阵惊慌混乱,以为我们是要劫寨,而等他们匆匆披挂出营,不见一军。等他们好不容易安稳倒头又想睡,古浩天再令放炮。柳禹琛默契呼应,呐喊震地,杀伐山谷回荡轰鸣。一夜数次,古浩天都用这种方法搅敌清梦。不用说敌军人心惶惶,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瓦连丌立刻拔寨退三、四十里,在空阔处扎营。 古浩天笑道:“瓦连丌心怯了,皇上不要放过,乘势追击。” 我犹豫问:“我军在如此有利地形驻扎,何必放弃,去跟他们硬拼呢?再说平原交战,正是他们地骑兵之长啊!” 古浩天答:“臣就是想让瓦连丌也如此生疑,才好一举破之。” 我不解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亲提大军,下山至麻扎营对面十里处安营。我很担心瓦连丌会趁我们立足未稳前冲过来,而等调拨好人马也没见对方有所动静,反是瓦连丌派人来下战书。看样子,瓦连丌真的是被古浩天虚虚实实的花枪耍怕了,冀图跟我们一战定胜负。 古浩天回复使者,约定次日决战。真奇怪,他不会以为我们明枪明仗冲杀得过麻扎的蛮骑兵吧? 种种疑惑,只好抱着姑且观之的态度看看了。 第一百零九章 镜 翌日,古浩天将军马一分为二;一半埋伏道边,一半随我们出营接战。双方在间距百米的地方摆开阵势。我打量那些麻扎骑士,黑油油的一身皮肤,多数坦胸露背,壮硕的块头上是一张张剽悍刚毅的脸。手里不是提着双板斧就是长钢枪,相形奴尔人,似乎更精干些,不由犯起了嘀咕。 我手下这些惯于爬树摸沟的当地土兵,能充当他们的对手吗? 古浩天事前还晓谕全军,此次交锋,只许败,不许胜,待会被敌人追杀过来,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没奈何,强作镇定跟在古浩天身后,且看他如何应敌。古浩天不慌不忙,引十数从骑出阵,手招对方领头那黑髯老将道:“瓦连丌将军,贵国与我国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何苦受他人诱使远征劳顿?不单背负不义不仁之骂名,遭受天下人唾骂;孤军深入敌后,更恐尸骨无还,徒令远在故土家园的亲人哀啕!” 瓦连丌冷冷答:“我四国联军,纵横大沂。杀得你们首尾不能顾,视为核心的京城都丢掉了,还厚颜说什么嘴!听本帅良言相劝:趁早把你们身后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昏皇帝献给我们,大军过处,尚可饶你们满城子民性命!” 我气他瞧向自己那不屑之极的眼神和口气,怒喝一声:“谁替朕出马,杀杀这老鞑奴威风?” 连唤两声,无人答腔。我蓦然醒悟。残,柳禹琛都被古浩天派去埋伏了,左右就剩个揲儿。揲儿显然不适应这种战场争锋,难道让古浩天亲自出马吗?不!他伤势未愈,更不能去。一时之间,我为自己的失察尴尬无比----对面敌阵,已传来声声哂笑。 “皇上----小人愿去!”一骑马飞出队列。黯然失色地披挂下,却是张稚气未脱又英姿勃勃的脸。一杆银色的长枪。迎风一晃,抖出朵朵写意绚丽的枪花。 ----高炎?! “你……你棒伤还在……”我忽地很后悔自己昨天的严厉,至少一百军棍该减为五十吧?留意他的臀部,包裹得厚厚的,有时是靠前倾地身子来释放坐下的压力。 “没事了!”高炎握起腰间地佩剑,冲着我洒然一笑,灿烂的阳光落满两只虎气的眼睛:“江大哥的药很灵。还有…皇上的药更灵!” 他一股劲冲了出去。我望着他在军前横戈立马傲睨之态,由衷的自内心发出微笑。小小一次邂逅,浅浅一段插曲,成就了位日后威名不在霍光之下的将军。 瓦连丌派出了一员虎臂熊腰地大将。与高炎交手只数合,便被高炎丢个花枪挑落下马。我军欢呼雷动,连我都情不自禁大声叫好!若非古浩天战前再三叮嘱,谁都忘了要诈败这回事。 愤怒的麻扎军接连冲出三员副将,杀向高炎。依我看高炎根本不惧他们的围攻。不过连胜下去就不在古浩天计算范围内了。古浩天趁势打出暗号。高炎回马就走,身后瓦连丌大喝一声,指挥人马潮水般卷来。 我们边跑边抛弃早准备好的粮草辎重。利诱是人类的共同弱点,麻扎兵纷纷下马抢拾。瓦连丌急忙鸣金收军。方回头,古浩天举起号旗,柳禹琛、残引伏兵尽出。我们也杀返身,四面八下一夹攻,敌军大溃而逃。古浩天督军全力追赶,直将瓦连丌撵出天凼山关外,五万骑兵剩得两万余,才狼狈地脱身投奔其盟友曼达赫去了。 收拾善后,我方只微不足道的损失,且缴获众多马匹军器。我大喜在营中摆下庆功宴,一边犒劳三军,一边私下问古浩天:“古爱卿怎么把握瓦连丌如此之准。料他行动事事在先?” 古浩天笑笑道:“昨夜折腾一宿。已是动摇其捍敌信心。我再取己短示己弱对阵安营,多弃财物。让自以为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瓦连丌疑神疑鬼,进不敢进,草木皆兵,然后一鼓作气歼之。”他可能注意到我眼中的迷惑,补充:“简单地说,就是制造种种假象令敌人麻痹,最后一次,才是其意料之外的进攻吧!” 我恍悟。 古浩天端着酒杯,注视着帐外欢腾的士兵:“皇上,兵贵速不宜迟。趁瓦连丌刚跟曼达赫碰头未及回复元气,我们与薛将军里应外合,解咸通之危。” 我赞同。唤来高炎,我直率地对他说:“朕身边缺的就是如同你这样的猛士良将,霍将军那朕会派人持回函说明的。你,愿意留下来为朕,为朝廷效力吗?先平淮南,再回师北伐!” 高炎漆黑地眼划起亮光,双膝着地,朗声答:“精忠报国,乃小人一生宏愿!谢皇上知遇之恩,教导之情,高炎誓死追随!” 我大喜,双手把他搀起:“好!朕便授予你伏波将军一职,兼领先锋,引先头部队去咸通城外扎营,朕与古将军,随后即到。” “小人……末将遵旨!”高炎立正一个军礼,然后退了出去。大群士兵,蜂拥而上,将他抬了起来,抛向半空。我和古浩天相视而笑。这愣头愣脑的小子,原来已在军中博来了声望。他那一百军棍,点也没白挨。被他庇护过的士兵,打心眼里喜欢他。 高炎,肯定能成长为一位好将军的。 经此一仗,麻扎不成气候,连襟乌干汗也为之胆寒。我兵力之众远超两国联盟。在我军意图反包围他们时,曼达赫匆匆引兵撤退。薛平与高炎率部奋力追击,将敌军隔离在斜谷关外。我在此险要布下重兵把守,错非其重新聚集起数十万大军,否则,难以破关。 留薛平、柳禹琛镇守淮南,相拒麻扎和乌干汗;我开始调拨人马,准备北上援助霍光。唉!金戈铁马逐倥偬,冷角寒鸦竟暮色。蓦然回首对镜,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容颜憔悴,丰沃已不再。 曾经可揪下供人铺床叠被的一肚赘肉,缩减到堪称正常的腰围;满脸的胡渣,衬托出一双深邃阴沉的眼。眉宇中那股戾气,与其说是帝王的威严,不如折射为无情的杀气好。 镜子里那个人,还是我吗?!!! 巧笑嫣然,前生女魂,琳琳种种,化雾化烟,遗失奈何! 我陡地一把掀飞硕大地铜镜,听任它哐啷一声在地下跌得粉碎。回头对目瞪口呆的小柜子,只咬牙说出一句话:“以后,朕身边不准再放镜子!” 第一百一十章 父子 古浩天站在门外,用讶然的目光看低头收拾一地镜片的侍从。 我若无其事的坐在桌子边喝茶,他只能认为是我失手打破的吧。除了小柜子,我不想任何人再走进自己的私生活处。 “古爱卿有事吗?” “皇上,刚得到军报:淮南至北郡丰埠一带水域,出现了一支来历不明的船队。他们一方面骚扰邻近的赫图驻军,另一方面也洗劫过往的商贾官宦。为首的,传闻是个武艺高强的少年。” 我眉头一皱。回师北伐,不通过水路的话要饶很大的弯子,也势必受到敌占领区赫图人的阻碍。无论从时间和军力都经不起消耗,怎么这关键时刻,突然冒出股新兴势力,还天不收地不管的样子?! “有逃生回来的人,给我们的密探描述了那个少年的长相。”古浩天在着上摊开一张纸:“这是画师根据所得到资料画的他的形影图。” 我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即呆住,一把抓过画像,左瞪右看! “皇上是不是觉得这张脸很面熟?”古浩天微微一笑:“臣起初看第一眼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可确确实实印证了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茂政!”我长长地自心底吐出口气,缓缓放下画像:“朕一直以为,他跟他兄弟一起。归顺了赫图!” “现在我们知道,他们走的是不同地两条路了。”古浩天淡淡地说:“即不愿盲从父兄通敌叛国,也不甘心屈意侍奉仇敌,最后只好走上比较中立的贼路。可惜他曾经的尊荣,一身才华,明珠暗投了!” 我长久的沉默,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暂缓原定行程,将三军开赴丰埠。从中挑选熟悉水性者结成水营。朕要先荡平此水域!” 解铃还需系铃人。此次,我一定要收伏茂政。不管他多恨我,我只希望他明白一件事----国,重于家! “皇上,秦丞相还从青城递交来了一份奏折。说是国库空虚,军饷供给不上了。丞相建议取消现行的减免税率政策,将赋税提升到原来的程度。臣认为这不是个好办法。” 我点点头。当然了,此刻剥削雪上加霜的百姓,无疑于自掘坟墓。古浩天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我道:“古爱卿,有什么可行办法解决然眉之急,说出来朕不会介意的。” “臣是想,皇上后宫中有许多闲置摆设地珍宝玉器,任一件都价值连城,如果能卖掉一部分……” “朕明白爱卿的意思了。即刻修书给丞相,让他办理此事吧。” 也许我回答得太爽快,古浩天一阵默然。到我写好诏书盖上印递到他手里,才蓦地惊醒过来:“皇上----” “没关系,照办吧。与其等这些东西落入异族人手里,不如先让它们为浴血前线的将士绵尽薄力。”我含笑扫他一眼:“古爱卿。是否又在开始怀疑朕是假冒的了?” “……臣不敢!” “下去吧!”我端起小柜子捧过来的一碗参茶。十三匆匆而进,跟古浩天插身而过:“皇老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太子醒了!” 我凝滞了半分钟。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无动于衷,只是单纯的为这个意外突然地消息不知所措:“他有说什么没?” “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我好奇起来。 “绿萼。” “……你小子敢拿我开刷……”我一把揪住嬉皮笑脸的十三,老虎不发威,当我病猫了! “是真的呀!”十三一脸无辜的嚷:“不过皇老哥你亲自去,可能说的就不止这两个字啦!” 我松开他衣襟:“……好吧,摆驾。” “对了,太子尚未完全康复。精神比较脆弱。皇老哥你待会别过度刺激他哈。”十三追上来。 牧在这个时候回复,再好没有。我正头痛接下来的征战,老带着个没自保能力的累赘,怎么好过呢。跟随十三走进密室,房间里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我不禁皱皱眉头。十三掀起纱幔,牧一身素衣,靠在一张软塌上发怔。那呆滞地表情,不是跟病前一模一样吗? 听到脚步声,牧回转头来,清瘦的脸上掠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嫌恶。他漠然地起身,拜倒:“儿臣参见父皇。”声音如同石头,冰得没有一点温度。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臣民仇恨我这个“皇上”,外族鄙夷我这个“昏君”,该不至于连“自己”亲生儿子也跟老子有代沟吧? “皇儿……”我强迫自己露出恶心的笑容,开始进入眼前这个必须要扮的角色:“你终于醒来了?你能够记起父皇来了?!” “儿臣无用,给父皇,给大沂丢脸了!请父皇及早把儿臣给废黜了吧!”牧的表情象在说个与他无关地人。 “这个……你先养好身体再说。父皇知道,皇儿也是为奸佞所害,不怪你。待平定乱世,父皇会追查此事,还皇儿一个公道的。”本来很理直气壮,打算教训这小子一顿,面对其一双死人般无知无觉的眼睛,又说不出的丧气。 剥开太子温驯谦恭的外壳,里面是一颗早已石化的心。无论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背叛,还是之前父子间的嫌隙,现在都没人能走近他。 难堪的沉默一会,我还是尝试着努力地去过问这件疑案:“皇儿,绿萼是谁?” “一个妓女。”似乎在嘲讽我突变的脸色,牧悠悠一笑:“也许不是,身份不过是掩饰,但至少我们是在那种地方认识地。父皇,您不必费心再去搜捕她,这一切,都是儿臣自愿地。我,也从来没怪过她。” 怒火在胸中郁结,我恨他可以用那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谈论曾经地错误。因为这个皇帝的身份,我承担了多少责任,从来没敢想过去逃避,而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男子,却能轻松一把抹平别人的诘问,好象都是我在小题大做了! “可惜!”我尖酸的反驳:“据朕所知,那个所谓的绿萼,也并没有真正的在乎过皇儿吧?诱使你离宫,弃国,甚至在酒食中给你下迷失心智的毒药----这一切!皇儿清楚吗?还可以再说,是自愿,甘之如饴的吗?” “她是被迫的。”牧嘴角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下,以背向我。 一瞬间,我气冲脑门:“你、你真是冥顽不化!”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奸细 “皇上!” 十三拼命向我打眼色,让我在暴走边缘及时记起眼前的尚是个病人。最终,我吐出口浊气:“算了,你先好生养病吧。朕很忙,没时间来计较你这些儿女私情。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是大沂国的皇子,未来的储君,明天正午,披挂整齐来辕门集合。这不是命令,而是你应尽的义务!多学学你皇弟缗吧!” 我愤然拂袖,离开时瞥见牧满眼的冷。 “混帐!”长长的走廊上,我禁不住骂出声:“臭小子怎么这样的?!居然说,他不怪那个女人?难道要怪我吗?!” “看他言行,八成是在怪你罗皇老哥!”十三的贼笑更让我牙咬得痒徉的,转脸他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搞什么眼神!你也那样子看我什么意思!” “唔……怎么越看你越象真皇上----没道理对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人也这么恨铁不成钢啊?”十三摸着光光的下巴:“难道长生不死丹还含有别种没查出来的毒?” “……你爬回去慢慢想好了!”我一脚将他踢远,独自回房。 翌日,处理安排好淮南的防务,点齐三万精兵就直奔丰埠。牧明显的不心甘情愿,在我的逼迫下还是勉强随军。除了早晚例行的问安,难得看到个人影。这小子,若非名义上是他老子。我才懒得闻问他呢。让李初千挑万选卫派去保护他的卫士,在他眼里,都成了不怀好意地监视。我简直不懂原来温文尔雅的太子上哪去了!难道,酒,女色,真的可以改变一个男人如此多吗?! 离丰埠二十余里处下寨,另外拣近万名会水性的在沿岸结营。高炎。牟涵青驻旱寨,其余人等驻水寨。古浩天说:“目前还摸不清茂政老窝所在。只怕我们僵持的时候,赫图人来渔翁取利,所以此战宜速战速决。” 我道:“不过他们现在多半已知道我军动向了,兵力比例悬殊的时候,茂政不会轻易出头吧?” “他一定会出头的。”古浩天淡淡一笑:“因为他知道皇上在这。” “……为什么?”我可不认为茂政出头是为了投效我,别地原因宁可不要。 “皇上将沧平王绳之以法,那是其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不过,臣听说皇上还把王府家眷,包括茂政的妻子女儿,也悉数处决了?”古浩天两眼直盯着我。 我呆了一下,转头看李初。李初急忙躬身向前:“皇上,属下确实遵照您地旨意将茂政的妻女平安送走了。但老王妃在移居的半路病死途中,不知道流言怎么传扬出去,变成……唉。属下该死,请皇上降罪!” 我摆摆手让他站起来:“此事怪不得你。” 古浩天沉吟片刻,说:“皇上,茂政极有可能把您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引诱他出来,设下埋伏。不难擒获。不过,臣有一件事尚需借助李总管之力。” “只要能收伏茂政,朕帐下文武任由古爱卿调度。”数度出生入死,共赴沙场,我对古浩天已有了相当深的信赖。 天色渐昏,我站起身正打算回后帐休息,门外军士推涌进一个人来,领头的副将回禀道:“皇上,我们在巡哨的时候抓住这个人,见他鬼鬼祟祟地。就搜他的身。结果抄出这封书信来!” 我接过呈上来的密函,瞥了一眼那奸细。他神色倒还镇定,只不过相貌行止一看就不似中土人。拆信看去,竟是一封戈卡隆写给茂政的亲笔信!大意不外说令弟在我这里,吃香喝辣,我愿意借兵与你报杀父害母之仇云云,同时允诺下高官厚禄。等闲人看了莫有不心动的,我却满心大怒。一把抓住信就想撕个粉碎,同时叫人将奸细拉出去斩首----转念一想,这么卤莽岂不浪费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眯缝着眼盯住那奸细,直到他觉得不安开始局促,方开口:“朕不杀你,你继续去送信吧,不过要记得,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茂政手里!” 我喝令军士乱棍打出那奸细,看他抱头鼠窜的背影,李初不明所以:“皇上,怎么能任由他们两方相互勾结呢?!” 我冷笑:“戈卡隆想拉拢茂政,朕正好借此机会试试茂政的立场。另外,跟踪这奸细找到茂政地藏身之所,岂不更一举两得?” 古浩天颔首微笑,李初这才回味过来,急忙跑出去安排人手追踪那奸细。尚有一点我没说出来,那就是,若茂政接受了戈卡隆的招降,这种人也不再值得顾惜了。我会全力以赴,荡平他的老窝。既然被视为仇敌,留下来也只能是祸害。 古浩天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突然觉着烦闷起来,独自回了后帐。小柜子一个人蹲在角落,我过去随手敲他个响头:“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已经熬不住这军旅之苦了?” 坐在行军床上拖靴,小柜子连忙过来帮忙:“皇上,奴才刚是在想,我们还有回宫的那一天不?唉,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难!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回京城啊?” “……”凭良心话,我是不乐意回宫的----光想想那大票妃嫔就头痛,但京城是大沂的国都,收复势在必行。我们一直奔波努力,不就为了这一天地早日到来吗?我投给小柜子一个温和的笑容:“早点休息吧,明天可能还有场硬仗要打!” “奴才从来没见识过水仗,这次真要大开眼界哦!”小柜子语气转为兴奋。毕竟是个半大毛孩,很容易就转移注意。我不无悲哀的想,前生魂魄,也大他不了多少,为何现在变得憔悴如斯,这样苍老?!仅仅因为身份的不同吗? 小柜子颠颠地去倒水,我长叹一声,沉重倒下床。行军床就是一条绷紧的厚布悬空,初始舒适,久了就辗转难眠。睡一晚起去,浑身都僵硬。我时常后悔自己为什么非坚持与大家同甘共苦呢?现在大家对我的期待越来越高,我心理的负荷也越来越重。真不知道我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随着岁月流逝,不安地是发现自己脾气变得越来越捉摸不定的冷酷。真怕有一天,我连对小柜子,残,十三他们也丧失人情,那,怎生是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忠、孝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猛然听得一声炮响,船身剧烈的摇晃颠簸,我立刻惊醒过来,向外喝问:“什么事?!”小柜子跌跌撞撞跑进房间:“皇上不好啦,茂政劫营来了!” 我呆了两秒,马上披衣起床,赶奔前舱。水营内一片混乱,至少十来艘战船起火。船上的人狼奔兀突,黑暗中只听古浩天在厉声指挥士兵把舵,救火。四下里唿哨大作,无数条小船从黑暗中飞速划出来,乱箭如雨般射落。愤怒之余,又不禁暗生佩服:茂政,原来我们还是低估了他。 移步到古浩天身边,一边留意敌情,一边询问:“水贼来了多少人?我们伤亡惨重吗?” 古浩天凝眉答:“刚派去跟踪赫图信使的探子回来报告了:说茂政杀了那信使,并且将头悬挂在老窝门口示众。臣本想明早等皇上起身再禀报,没想到……不过,水贼明显数寡,我军伤亡也还不大,可以趁此机会反击,活捉茂政。” 我刚欲问他是否安排好了,轰的一声巨响,船底被凿穿出一个大洞,河水喷涌而入----离得切近的包括我,小柜子,几个士兵一下子被巨浪打翻在水里。古浩天伸手抓我,只来得及扯下半副袖子。不止我们这船,与此同时,我瞥见相邻几艘大船也遭此同样厄运。 顾不上别的,我忙潜进水底。先救不会水地小柜子。隐隐听见焦灼呼唤我的人声,刚将小柜子拖出水面让他趴在一块破碎的木版上,突感脚下水流异常的压力。我敏捷地往旁一闪,一把匕首贴着我腿边擦了过去! 回转身,一个穿着黑色水靠的水贼正向我发动攻击。如果我要逃,以我的水性肯定没问题,但留下来的小柜子却要遭殃了。我只好拔剑应战。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懂武艺。只能一味挥舞着它乱砍乱劈。那水贼围着我游了会,忽然逃开。我刚以为是旁边小柜子乱喊乱叫招来了援兵,后脑勺被谁狠狠猛一敲,晕了下,就软软沉入河里。 昏暗中,感觉一只大手从背后钢梏样勒住我地脖子,挣扎不脱,更呼吸不能。被对方带着游了十数米远,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时,脸贴着冰凉的地,耳听见有人在说话:“大哥,我们被官兵包围了,怎么办?” “那个古浩天,实在太厉害了!明明我们占得先机。竟然被他反围剿。兄弟们死伤大半,连寨子也给连锅端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狗皇帝宰了----死也拉个垫背地!让他们哭去,哈哈!” 我心里沁凉一片,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始终沉默不语。但我刚动了动。冰冷的剑即贴近了脖子。 “久违了啊,皇上……”茂政低沉的声音,充斥了压抑的仇恨。我坐起半身,茂政面无表情的看我,那双眼闪动着寒光。 我只能苦笑。当初他为阶下囚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种倒过来的情形。既然认定我为不共戴天地仇人,落入他手里,想必没有侥幸。惟忧我死之后,缗能否力挽狂澜。那个太子牧,指望不了吧。 定睛看茂政。短短半年不到。象苍老了十岁,胡子拉杂窜了满脸。即狼狈又憔悴。哪里还有半点原来做小王爷时的尊荣。我们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听说皇上击溃了奴尔,乌干汗和麻扎的联军,保住了淮南,可喜可贺啊!”茂政换了个坐姿,剑离我肌肤更近。 我听不出他有讽刺的意味,迟疑一下,答:“最强大的敌人是赫图。你兄弟在那边,为什么你不过去?” “我没那样的兄弟!”茂政怒声道。他剑一颤之下划破我的皮肉,鲜血涔涔流出,我内心却涌出一股喜意。 “你笑什么?!” “茂政,还记得朕当日对你说过的话吗?到底什么东西对你更重要?仇恨?家人?还是大沂和人民?!半年之前朕如此说,半年之后,朕还是这么问你!朕渴求人才,来助朕收复失地,一统江山。” 茂政哈哈一笑,笑声中隐含悲愤:“此时此刻,尚承蒙皇上青眼眷顾,罪臣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朕地初衷从来没有变过。”我冷静的说:“或许你认为我们间有很多恩怨,不过,希望你先国仇、后家恨。” 茂政眼光复杂的盯住我,旁边的水贼已不耐烦的催促起来:“大哥,跟这狗皇帝多说啥呢!反正要死,趁早一刀把他宰了,尸体丢出去给外面姓古的看!他杀了我们好多弟兄!” “只要投降,朕赦你们死罪。”我淡淡地接口:“我们地敌人,是赫图、以及奴尔那帮侵略者。即便身为水贼,你们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沦落为别国的奴隶吧?”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人人眼都望向我,还有茂政。水贼们只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纵然有茂政的领导,生与死的考验面前,他们还是经不起诱惑。 茂政紧咬着唇:“杀父害母,灭妻诛子,此仇不共戴天!我茂政若今日放过了你,他朝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亲人?你算是个好皇上,可惜,我不能说服自己放过你!忠、孝----”他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自古就难两全吧!” 他目中陡然精光大盛:“皇上,恕罪臣失礼了!黄泉路上,罪臣自当撒手相陪!” 我轻叹一声,闭上眼。耳傍飒然破风,寒气逼人,茂政那一剑就快斩下来了。蓦地,宛如平地滚过一声惊雷,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叫声传了过来: “爹爹----!!” 我们全部呆住,对面的岸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对母女。那少妇一松手,娇俏柔媚地小女儿便飞奔了过来,边跑边喊爹爹。古浩天,李初,小柜子十三还有一大群士兵也随之出现在那少妇身后。少妇嘴唇哆嗦,全身震颤,早已满脸是泪。望着茂政,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茂政接住扑过来小女孩地身子,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残无声无息的掠至,摈指连封他数处大穴,茂政站也站不住了,抱着小女孩,重重跌坐在地! “夫君……”少妇将头深深埋入茂政怀里,哽咽难语。茂政费力地抬手抚摸她的长发,唤一声:“阿莒!”再也止不住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你明白了吧?小王爷!”李初走过来:“皇上根本没杀你的妻儿,而是嘱咐属下将她们秘密转移,保护了起来。至于老王妃,皇上也没害过她。她是自己半途病死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父亲那堆妾侍们,她们现还住在原籍。” “皇上……茂政冒渎天颜,罪该万死----” 我拦住他要说下去的话,微微一笑:“茂政,如果有可能,朕真希望你不再自称罪臣。----有这个可能吗?” 茂政低下头:“皇上不介意……罪臣的过去、家世吗……”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只须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如果你还是坚持认为我们之间存在不解恩怨的话,朕也希望你能留待日后重振大沂再算。” 茂政双膝着地,深深磕拜下去:“蒙皇上心胸海阔,再三宽宏,茂政敢不前嫌尽释。从今往后微臣誓将肝脑涂地,尽忠皇上,报效朝廷!” 我双手扶起他,四目相对,无限感慨,付诸一笑:“茂政……朕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 十三笑着走过来,清理包扎我颈上的伤口:“所以付出小小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对不皇老哥?” “茂政惭愧!”茂政局促不安地看我们:“竟然听信流言。” 四下里,幸存的水贼齐刷刷跪了下来,高喊:“皇上万岁。我等也愿降伏!” 我心里,至此方松了口气。将善后的工作交给李初,大家先回坐船休息。我问茂政:“你如何那么快就来劫营呢?朕地兵力,至少是你们十倍,不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吗?” 茂政有些尴尬:“赫图来使,微臣认为他们已注意到了这丰埠的动静。与其耗费时日双方拼得两败俱伤、等他们来坐收渔人之利,我不如速战速决。所以趁皇上立脚未稳。又是天黑,先来劫营。烧其他船只。攻击士兵,其实都为分散你们注意,我早派出精通水性的人在怀疑有皇上的大船下凿洞。擒贼擒王,只要捉住了皇上,自然你们不战而溃。但我没想到的是,古大人临危不乱,竟先派兵端了我的老巢。设下伏军,里应外合让我中了反围剿……微臣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惶论拿皇上来谈判……” 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一丝疑窦,望向古浩天:“不过,古大人就不怕我真伤害了皇上吗?” 古浩天微微一笑:“小王爷,难道你一直没注意到,残就尾随在你身后吗?没把握地事。谁敢拿皇上的性命来冒险。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此战目地,所以,不急于出手。” 众人欢笑,当下大摆酒宴为茂政接风。我环顾四周,残素来不喜这种热闹的场合。已悄悄离开了。我私下问李初:“是古大人让你接来茂政妻女的吗?” 李初点点头:“古大人说,收服茂政,可能成败全在这两个人身上。属下马不停蹄,将她们取来,侥幸当初安排她们就藏匿附近,不然,真怕来不及。”他偷偷瞟了我一眼:“皇上,您不怪古大人他擅作主张吧?” 我笑道:“怎么会,朕明白你们的苦心。”虽说关键时刻靠抬出别人的妻女有示弱讨好的成分在。但最终能收服一员文武兼备的大将,个人地荣辱得失。实在不算什么。 “皇上。”古浩天走过来:“我们这场厮杀,想必风声已传到了戈卡隆耳里。他们一定不会坐视我们援救霍将军。臣建议,趁夜色兵分两路,高炎、牟涵青那军走旱路,绕道夹击敌人的后方,我们从水路过,袭击沿岸城镇吸引注意。” 我点点头。古浩天迟疑下又说:“还有,臣听闻塞雷也上书本国要求增兵,不知这消息是否确实。若是真的,我们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即使手段用得不大光明。” 他似乎高估我了。为达目的,我早学会不择手段。对付敌人更无须客气:“古爱卿,但说无妨。” “皇上,还记得臣跟您说过、奴尔国的国情吧?”古浩天凝神道:“奥娜莎王后虽然一直致力于培养亲信,改革内政,但始终没取得老一代旧臣及上层贵族的支持。她也许会应塞雷之请,不过,国内的人是否支持她,难以预料。我们不如派个合适的人选潜去该国,携带重金,拉拢对奥娜莎王后不满地人,煽动他们内讧。不求彻底破坏,至少能阻碍奥娜莎王后的调兵计划。” “那派谁去好?”我隐隐觉得这个人选不好找。搞这类地下活动的,没点阴狠狡诈是难以胜任的。小老头最适合,但青城没他协助韩元鄞,我不放心。 “皇上,臣以为,这个人委托丞相大人挑选比较好吧?”古浩天含蓄的说。我们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哈哈一笑。分头行动,我去拟密旨,古浩天去调兵。 “皇上,大好消息啊!”小柜子乐颠颠跑进来:“关东,关中地勤王兵马到了,将近十余万人啊!周郗将军,王光淮刺史正等在岸上候皇上召见!” 我大喜,这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壮观的援军。半年奔波的努力,总算没白费。忙起身:“宣。” 亲自率众到船头,两个老臣跳上踏板过来即泪流满面:“皇上,臣等救驾来迟,侥天之幸,龙体安康啊!” 我搀住他们下拜的身子,举目沿岸,旌旗飘展,刀枪如林,士兵们人人勇健。呵呵,正规军果然看起来要精神养眼多了!他们的到来,无疑是一剂强心剂,大大加强了军威,鼓动了士气。 “皇上,华南将军陈佘领兵抄赫图人的后路去了。他不能亲自面睹天颜,给皇上请安,所以再三嘱托臣等请罪。” “抄后路?” “陈将军说,赫图目前把注意都集中在皇上这边,他饶路去袭取敌人占领的勐川,蔡口,打乱戈喀隆对霍光将军的包围部署,才好接应皇上的主力。” 我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陈佘也是位将才,跟古浩天的战略计划不谋而合。 接下来,就需跟赫图人斗志斗勇了。戈喀隆,鬼刹,是不容小觑地对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过客 悦和的月色下,几千艘小船放飞在水面上。人昏昏沉沉地睡着,只听见水声哗哗。蜷缩在床上,身体一忽尔冷一忽尔热,口干燥得要命,但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我象是发烧了。泡水里太久又穿着湿衣服吹了半天冷风的原因?咬牙忍耐着,我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惊动大家,只怕影响士气。 勉强的维持一丝清醒,室内飒然风飘,淡淡的花香味弥散在空气里。我努力眼睁一线,一个黑影正踟躇地走向床头。他穿着普通的士兵衣服,手上没带武器。刺客?!不象----我喊也喊不出来,索性任其慢慢靠近。 一只柔软冰凉的手轻轻搭在我额头,说不出的一份快意传递给晕糊糊的大脑,似乎难熬的燥热也随之消褪。那人背着月光,不过从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香味来看,这多半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可能混迹军中?而且在我的坐船上?高烧让我无力思考,甚至辨不清这是真是梦。一条湿湿的毛巾搭上来,驱逐困扰已久的痛苦,头被小心翼翼抬起,喂进一股甘甜清冽的液体。那液体尚有浅浅的药味。残存的意志警告我别碰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但理智随那人温柔的爱抚飘逝。在她一点一滴的精心侍奉下,我洒然重眠。 我做了一个阔别多时的梦。 梦中,温柔的母亲衣不卸带地照顾病中的女儿,美丽的眼盛满浓浓的慈爱。到天亮时。我发现枕函心湿了大片,舱里人迹渺渺,何来昨夜遗痕?!摸摸头,竟然退烧了,小柜子推门进来,我还怔怔地坐在那里。 “皇上,您看哦。这只鸟大早停在船头上觅食,那么高的槐杆啊。小王爷一跳、伸手就捉了下来,真厉害!” 我瞥了眼他怀里惊恐不安的鸟:“放了吧,没用。” “奴才是特地捉来给您褒汤喝的呀,皇上,你最近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小柜子一脸地舍不得。 我轻轻拍拍他:“放了吧,这只鸟,说不定也有它的爹娘在苦苦寻找它呢!”这小子跟着我东奔西跑。南征北战,自己瘦得尖下巴掉出来了,浑然不觉,依然精神。我现在连身边亲近地人都呵护不到,这个皇帝,当来实在可悲。 小柜子恋恋不舍的抱着鸟往门外走。我叫住他:“小柜子,昨晚有谁进过朕的房间没?” “没哦,奴才一直守在外间。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这小子,是睡死了吧,即使有人他也不知道。不过,无痕无迹,难道真是我烧昏头了出现幻觉?摸着额头,连自己是否烧过都不能确定了。 走出船舱。目光一一在每个士兵的脸上仔细逡巡,最后,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大海捞针行为。即使找出昨夜孰真孰幻的人来,又有什么意义?保留那抹淡淡的香味长驻心底,不是更温馨可人。 李初匆匆向我走过来,神色严峻。请过安后,欲言又止:“皇上……” “什么事,说吧。”我踱向船尾一角,这里人少。 李初靠向我,低声禀:“皇上。昨夜奉命保护太子地卫士向我报告说。太子舱中可能藏有女人。” “什么?!”我大吃一惊。 “卫士说,他们值夜听见舱里人声。象太子在跟谁说话、吵闹,担心太子有危险他们冲进去,却被太子愤怒地呵斥了出来。他们想搜查又不敢,只好来禀报皇上定夺。” 我沉吟了好长时间:“你们确定那不是侍侯太子身边人的声音?” “皇上,这些卫士是属下千挑万选的大内高手,耳聪目明,最起码的分辨男女音还成的。属下也再三询问了,他们确定是女人没错!正因为军中严禁携带女眷,属下才以为此事攸关重大,赶来呈报皇上。” 我立刻联想起自己昨晚的际遇,明白那的确不是梦了:“什么时辰的事,还记得吗?” 李初想想:“他们说是三,四更地样子。” 那个时候,我正发着高烧,搭额头的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也就是说,一个女人不可能同时分身出现在两个地方。此女非彼女。她们怎么混到军中来的?还上了我的坐船?能瞒过这么多耳目,我敢肯定她们非寻常女子,身手还不弱。可以全军彻查,搜捕出这两个女人不难,但幽幽的温暖仍藏乎心底,挥之不去。至少进入我房里那个对我没恶意,我不想这么快就以怨报德。 “李总管,你用朕的名义召来太子,借机会派人去他舱中调查。找出那女人即可,如找不出,此事也不宜声张,你们继续暗中监视----明白朕地意思吗?” “是,皇上,属下明白。” 目送李初离开,我独自屹立,沉思地眺望两岸。浊水滔滔,拍在船帮上,溅起一朵朵宛大的水花。有些雾般的水丝喷到脸上,带来种清凉的惬意。什么时候,战乱结束,泛舟这和平的山河之中,感受其间的壮美瑰丽,何等乐事啊! “儿臣给父皇请安!” 我回身,牧冷冷地站在面前,脸上藏不住一丝倦怠。“父皇召儿臣来,不知有何要事?” “没甚大事,父皇只是觉得难得有空闲:这里空气清新,景色怡人,想跟皇儿共进早膳,以全天伦。”我微微笑。小柜子机灵地招呼军士,快手快脚在我们中间安排下一桌食物。我泰然自若的入座,先拿起一个面饼。 牧略带讶然的看我好一会,方迟疑地坐到对桌。我亲手盛上一碗薄米粥,放在他面前。牧垂眼无语,不动筷,也不说话。 “皇儿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这要多谢父皇派来的那位江大夫了。”牧象在讥笑。 默默地吃了会东西,我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轻叹一声:“皇儿,有那么恨你父皇吗?我们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这样仇视下去,你心里很快乐吗?!” 牧手指一颤,双著滑落。 “儿臣不敢!儿臣没有恨父皇!” 我盯着他,直盯到他再度回避我地眼神。“父皇承认,以前是太将你置若罔闻,令你对父皇失去信赖,不过,现在父皇已经在尽力弥补了,为什么你不能给父皇一个机会?有道是上阵父子兵,面对如此危难诸多强敌,皇儿你也忍坐视父皇孤身而不顾吗?” 牧咬咬下唇:“儿臣无能,什么都比不过二皇弟----有缗帮父皇就够了!” 他声音带着掩饰不住地恨意,还有淡淡的悲哀,不完全象是赌气话。我心中不免一动。喉咙痒痒,我咳嗽数声,接过小柜子递来地水,一饮而尽。转头,牧有些慌乱地移开投射到我身上的视线,他那样子,似乎尚存对我的关心? “父皇龙体违和?”他低低地问,眼睛不敢看我。 “唔,受了点风寒,没大碍了。”全托昨夜那神秘女子的福,不过咳嗽短几天是好不了了。 “那儿臣去找江大夫来,给父皇看看。”牧立刻起身。 我抓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来。这小子不见得紧张的表情,让我摸不透他是真关心我还是急着找借口溜掉,好回去看他藏房里的女人。为了李总管他们的行动,再拖会吧。 “把你碗里的东西吃完。”我努力“慈爱”的看着他----呜呜,那眼神恶心得我自己都想吐。不晓得牧怎么在它灼灼的逼视下硬着头皮吃完一餐饭的。 古浩天向我们走过来时,牧才象刑满释放的犯人,狼狈告退逃窜。我瞅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皇上,我们快到岸了。过了罗洛,便到了南柬。” 我点点头:“古爱卿,你认为我们该怎么进攻?罗洛一带,驻扎了近四万的赫图军,他们占据有利地势,强攻的话,只怕我军损失惨重。罗洛,尚有被他们控制的七、八万居民。” 我最怕的是赫图人利用这些百姓当炮灰,阻挡我们的前进,杀不能杀;纵之,又会被敌人趁机袭击。不是没碰过这类卑鄙的战争手腕。 古浩天皱眉片刻:“我们先在城外找个合适地方下寨,落稳脚跟再说。” 罗洛是必须拿下的,否则,南柬的边都沾不拢,奢谈什么里应外合,营救霍光。小柜子撤去饭桌,李初回来,对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明白他们一无所获,不免更加郁闷,外敌当前,身边还潜藏有这么多不稳定因素,怎么办才好?! “啊啊啊----”突然传来的超大嗓门吓了我们一大跳,赶紧回身看去,十三邋遢的披着衣服趿着双鞋子敞胸露怀迎风站在船头:“早上的空气真好啊----” 身前身后,不约而同射去数十道杀人眼光。 这小子!!我哭笑不得,总把我这肃穆的军营当他家市井小民长驻的破医馆,随便的个性楞改不了。瞪着十三,我猛可脑中灵光一闪:对了,太子独自一人被牟涵青带回来,跟随他一起离宫的小安,小福呢? 那两个小太监上哪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惘然 “李总管,牟将军带回太子的时候,有提过那两个跟随太子离宫的小安、小福吗?” “没有,牟将军只带回来太子一个人。”李初皱眉迟疑了下:“乱世行走艰难,两位小公公不可能在民间独自生存下去。属下估计,他们多半已遭不测。但太子殿下不愿提及,谁也不敢问。” 我沉默的将碗盖在茶水上画着圈。蓦地,有士兵喊出声来:“哇----你们看岸边啊,那些是什么?!” 他叫得如此惊骇惶乱,我们都涌到船边,看他手指的方向。靠近沿岸湍急的河流中,数不清黑压压的东西下饺子般起起浮浮。凝神注目,才认清那是无数遭难溺水的百姓,隔这么远都能听见他们凄厉的哭叫呼救声。 我心揪成一团,大喝:“快救人,把船开过去!” “且慢!”古浩天用力挥手阻止军士的行动,转向我:“皇上,好端端地,为何会有这么多百姓失足于水?您再注意岸上,树林一带隐隐有烟尘蹿起,臣疑有伏兵。这一定是敌人布下的局,好诱使我们中套,千万不能上当!” “……难道就眼睁睁看那些百姓死在我们面前?”我办不到! 古浩天踌躇少倾,指挥军士从大船上放下数十艘小舢板,每个板上面只留两个操浆的,放飞去救人。将主船队全开在河中停泊,以预防万一。李初愤怒地在旁说:“这群狗东西。果然拿无辜的老百姓来当牺牲品!” 我心情闷重,遥望着那些小船装满了一个又一个落水者,陆续划回来。岸上没有动静,古浩天一脸阴沉。我这船上地,连小柜子都跑去帮忙士兵拉那些水淋林的遇难者上来,数百个人,分别上了十几条大船。古浩天剑眉越皱越紧。突然象领悟到了什么似的,蓦地厉吼了起来:“别忙!先别让他们上大船----退下去!!快----” 一个颤巍巍的老汉抱着年幼的孙子刚走到我面前。对我磕头谢恩。我的手刚触到他的身子,身边地残突然出手,把他摔了一筋斗。尚在襁褓的婴儿跌飞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方自一惊,只见那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老汉假发脱落,露出一张分明是壮汗狞恶的面目来! 他还想挣扎着起来拨出藏在怀里的刀,揲儿上前。狠狠一剑将他钉在甲板上。古浩天抢上前,抱起那啼哭不止的婴儿。与此同时,我看见几艘大船同时火起,士兵们开始混乱,当当铮铮,金铁交鸣一片。显然,获救的百姓中,混杂着不少这样敌人的奸细。他们全带着引火地燃料。趁着机会四下破坏。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哭着奔来夺过古浩天怀里的孩子,明显,这些百姓也都被威胁住了,不敢告密。我压抑着恼怒看身边的刀光剑影,一声号炮轰响,两侧水域的芦苇丛中。箭矢般放飞出数百艘小船,四面围过来,乱箭如雨。 折掉的桅杆带着未燃尽的灰烬呼啸着倒下来,激烈的搏杀中伴随着百姓尖锐地哭喊,一具具血淋淋的人体跌落水中,河面上一团熊熊火海!我直把指甲掐进了肉心里----是我做错了吗?!真的不该救这些百姓吗?! 我一直认为自己心很冷了,原来还是没消掉这妇人之仁。 本该避免的战斗,持续了近三个时辰。最后,双方均损失惨重的各自退兵。敌人回到驻地罗洛,我们残余的船队饶过这带水域。停泊在距罗洛三十余里地斜对岸。军士死亡过半。伤者比比皆是。救来的数百百姓,全部惨遭屠杀。有些。是混乱中被己方的士兵当奸细误杀的。 长长的一条河,触目惊心全是浮尸,鲜血染红了水面。人人垂头丧气的坐在岸边呆望,夜幕的翌临给沉闷的空气更笼上一层厚厚的阴影,窒息得大家都喘不上气来。 “皇上,太子殿下中箭了!” 我霍地站了起来,疾步走进临时搭建的大帐。一群人哄乱着抬进一副担架来。牧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他前胸上地伤口已被白绢精心包扎好了。闭着眼,在我靠近他时糊里糊涂地喃喃唤:“绿萼……绿萼……” 我生气的直起腰,扫几个诚惶诚恐站旁边领罪地卫士:“你们贴身保护太子的,怎么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卫士们跪了下来:“回皇上,是太子殿下令我们去救落水百姓的。属下等寻思殿下就站不远,随时可以回援……没成料,有流矢飞来……” 我心中一动:这个牧,没有我所想的那么不堪啊!危难之际,他尚关注百姓,至少,这个仁,他做到了。我摆摆手让卫士们站起来,低头再看牧的伤势。细腻的白绢,隐隐涔出碧血:“快去找江大夫来!”手摸白绢,突然发现上面一角绣着朵小小淡雅的兰花! 一震之下,定睛才注意到被用来包扎伤口的是条汗巾子。十三过来帮牧上药,我拿着换下来粘满血的汗巾子,矗立一边发呆。这肯定是女人才用的汗巾子,甚而,她就是绿萼!我不相信如此用心帮一个男人裹伤止血的女人会害这个男人。如果有苦衷,那这苦衷又为了谁? 牧被抬入后帐休息,我捏着汗巾问:“谁帮太子包扎的伤口?你们有人注意到了吗?” 几个卫士面面相觑一会,其中一个抓抓头皮说:“好象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太乱了,当时到处是火,他把殿下扶到船边,后来就没看见了。应该是军中的吧,穿的是军服。” “你们先下去吧。”我默然片刻:“记得不要再轻易离开太子左右!” “皇老哥,太子只受了点轻伤,昏迷是吸入了过多浓烟,暂时性休克,不用担心啦。”十三用白布擦拭双手,转出后帐:“还瞅着那条破汗巾子出神啊,好奇的话,直接去问问当事人撒!” “某人肯说也不至于朕在这愣怔了。”白他一眼,信手将汗巾丢给小柜子:“拿去呈给太子殿下,没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接近后帐,除了李总管派去的贴身侍卫。”牧看了汗巾,自然会明白。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无法再退让。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绿萼 战事持续了三、四天,我军攻不下罗洛,相应的,罗洛驻军也冲不出来。我曾下狠心强攻了两次,但由于敌人占住有利地形,士兵损伤严重。焦虑的时候,牟涵青派人送来捷报,说他们和陈佘合兵一处,已顺利袭取了勐川,蔡口。目前与戈咯隆的大军狭路相逢在圭茁一带的山谷,僵持不下。我又喜又忧:牟涵青、陈佘的总兵力,也差不多八万上下,但戈卡隆、鬼刹拥过十二万的大军,我这只分队不及时赶去救援的话,后果难料。况且,那两人的作战经验远富于牟涵青、陈佘。高炎重在冲锋陷阵,谋略更不堪匹比。 必须要尽快拿下罗洛! 登上箭楼,想看看罗洛城里的动静,古浩天已经站那里多时。他看得出神,我走近轻咳了一声才回转头来:“皇上……” “爱卿有想出什么制敌妙策吗?” 古浩天摇摇头,叹息一声:“罗洛两面临河,一面背山,城墙高达十数丈,易守难攻,除了正面进攻,想不出有什么办法短期内拿下它,还不损兵折将。” 跟在我后面的王光淮忽然开口:“皇上,老臣听说这一带有个名叫玉剑门的帮派,帮中高手如云,门主宵青颌,更是轻功卓绝。若能请得他们来,夜袭赚关夺城不难。” 我犹疑道:“武林人?”倒非我对他们抱有偏见,身处上位。不知不觉对这类高来低往、洒然不羁的人物有了提防之心。 王光淮继续说:“那个宵青颌,传闻是个二十来岁地少年,继任门主后致力扩充本派实力,黑白道都结下不少善缘,在南柬一带颇具威望。所以老臣略知一二。皇上若召请,他必欣然前来,助我军一臂之力。” 古浩天道:“皇上。王大人言之有理,有这些武林高手帮忙。十数丈的城池,逾越不难。只要他们能潜入偷开城门,我等大军涌入,一定能很快拿下罗洛。” 我点点头:“好吧,王卿家能否两日内请来宵青颌?” “老臣遵旨。” 我环顾左右一眼:“揲儿,你随王大人去,好生保护大人安全。”突地。残孑然的身影闯入视线,他背对着我们,垂下的双手紧撰拳头,竟似在微微发抖?王光淮向我告退,我再度将视线调回原位时,残已经不见了。我心里浮出一片迷雾。 “皇上!”李初一脸凝重的飞掠上来,附耳对我说出一句话:“他们抓住那个女人了!” 我一惊,忙随他下楼。步到僻静处:“太子知道吗?” 李初道:“还不知道。他们报告属下说,亲眼看见一个瘦小的士兵趁黑溜进太子的后帐,形迹可疑。于是不动声色,等那士兵离开跟踪他到远离后帐地地方才下手。擒获后发现是一名乔扮男装的女子。问她,什么也不肯说。” 想了想,我让李初带路。去到关押那女子地地方。幽暗的灯笼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坐在冰冷的湿地上,听到脚步声,肩头轻微一颤。 “绿萼?!”我几乎直觉带本能地开口。 那女子全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来----那是怎样一张精致柔媚的脸啊!不给人妖艳的感觉,就是一眼瞧去,仿佛整个阴森的空间都突然亮堂起来。我后宫三千佳丽,都因她那顾盼地一眼失却颜色。 一个女人可以美丽到如此地步,难怪太子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了。我更加肯定她就是绿萼。 “你是绿萼?”她低头不语,我只好再度发问。 那女子既不答话。也不动。 我在李初搬来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舒展了下腿:“去把太子找来。”我没时间跟这两个纠缠不清的人耗,一切摊明了说更快解决。 她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惊惶。但与我眼神相交,又避了开去。我目光下移,落在她小腿上,裤管处血迹斑斑,受了显而易见的伤。好好一个女人,学什么武艺,刀剑无眼,伤重了不是终生残废。不懂得爱惜自己,可惜了老天给的极品躯壳。 “太子来前,你没有一点话要对朕说吗?还是,等太子来为你求情,然后,两个人一起被朕处置?”我语气淡淡,并非威胁,只是陈述事实。 那女子表情变幻莫测,阴晴不定,最后依然咬紧牙关。我对此毫不感意外,身为此类人,没受过严格的训练是办不了主子交给的任务的。缺口,还得从太子那打开。“不想说,那你等会就当个旁听者吧。”我让侍卫点了她哑穴,同时拿来药,给她包扎腿上地伤。她全身无力地缩在墙角,只能任由人摆弄。 从内心来讲,我一点也不同情她。当然,也不恨她。她只是别人手中一个可怜的棋子,不值得我多费心思。 闭上眼,靠在柱子上,脑子里晃动着另一双柔荑,有点冰,却给人种温暖的感觉。半夜出现在我船舱里的那个人,是谁?香香淡雅的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那么熟悉而亲切。 她跟眼前这个女人,有联系吗?潜意识希望----没有!否则,只有无奈的悲哀。 “绿萼----” 惨然地低呼,我睁眼,牧夹杂着一身冷风卷过我面前,一径冲到那女子前,两只手小心翼翼又焦急不堪地抱她在怀,视若珍宝般上下检视。在他注意到她腿上的伤后,愤怒,悲痛,怜惜,交织满眼。 他一点没注意到我这个坐在帐门边的父皇。 左右面面相觑的望我,又望他。 我漠然地保持原姿,等他们两人激情过去。牟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一双喷着烈焰怒视侍卫的眼发泄到我身上:“父皇----您、您把她怎么了?!” “还记得朕是你父皇啊!”我冷笑:“这个女人,现在是没事,待会可就难说了!” 牧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我盯着他:“没有要对朕解释的吗?牧!” 牧张了张嘴,绿萼两眼焦灼地望他,他们四目相对,万语千言皆这么默默地流淌过似。我瞪着他们,怒火不打一处冒出来!----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在卿卿我我?!身为储君,公私不分,实在有愧对天下! 我虎地蹿起来,正欲下令将绿萼拖出去问斩之际,一个传令兵小跑进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铭心之伤 “皇上,王大人回来了啊!” “这么快?”我心里一惊,难道事情中途发生了变化。瞥了一眼地上那两个人,唉,实在没精力跟他们缠:“李总管,把太子送回后帐,朕没回来之前,不准他擅离半步。”至于绿萼,暂时丢这里好了。 “我不走,哪都不去,只要跟着绿萼----父皇要杀,把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杀了吧!” 听说恋爱中的人是盲目的,果不其然。我冷冷地看激愤得满面紫涨的牧,眼中的寒意浓到他低下头去。李初上前,一摆手:“太子殿下,请!”牧楞了好会,万般无奈的起身,一步三回头。绿萼倒在地上,无力开口,更无力拦阻他。两轻清泪,潸然而下。 我起步走出帐门的时候,心里暗暗惊讶自己竟会无动于衷他们眼里那种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难道我真的血、已冷如斯吗?! 王光淮陪着一个意态风发的少年等在大帐里,外面,凭空多了数十着一色青衣的精装男子,腰悬长剑。在众军士都向我立正敬礼之时,他们只用双双含有好奇、猜疑的眼上下扫射我。桀骜不逊的江湖气,流露无遗。 我扶起跪拜在面前的那位少年,斜飞的两道剑眉下,一对俊目神光充足。不比牟涵青之类人的文秀,但相当会修饰自己,看得出是个注重仪表的人。 “这位是……” “草民宵青颌,参见皇上。” “皇上。老臣逢旨出营,半途正逢宵门主。他说闻圣驾在此受阻,特率门人,赶来效命,希望有用得上地地方。” 我大喜:“宵门主主动来助朕一臂之力,再好没有!待平定罗洛,朕自当重酬。” 宵青颌谦笑:“皇上言重。为朝廷效力,本来就是草民责无旁贷的事。不求恩赏。” “夫君……”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我们都讶然望去,一个妙龄女子分开包围她的青衣男子,翩翩而入。粉红色的纱衣紧裹玲珑曼妙的娇躯,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后宫女子不常见的风情。宵青颌皱了皱眉。 “她是……?” “皇上,这是贱内艽月,少知礼仪。冒渎天颜,不甚惶恐。” 艽月瞪了她夫君一眼,盈盈向我下拜:“民女艽月,给皇上请安。” 我伸手扶她,猛然与她两道**率直地眼光对上,不由一激灵。这女人勾人摄魄的一双桃花眼,比及宫里地江贵妃,不遑多让。就我看来。这对男女都不大值得信赖,只目前急用人,将就吧。从夫妇俩衣着装备来看,两人皆好外在。当官不一定是他们兴趣,平定罗洛后,多赏点财物封个有名无实的头衔也行了。 打发他们去跟古浩天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我疲乏的回后帐休息。 不过,残基本是形影不离左右的,自下箭楼后,就再没看到他,哪去了呢? 试着唤了两声,没人应,还是不放心,找出来。守门的士兵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说:“残大人,好象出辕门往对面的灌木林去了吧,走很久了。说是练剑。” 练剑?迷惑地行到林边。杂草狂乱地分倒向两边,残叶断枝积满了一地。狼籍满目。象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地蹂躏,一个白金面具仰天睡在污垢的泥地里。我捡起来,拭去上面的灰土,被沾上手的一丝血红震得一惊! “你们在这里等!” 留下小柜子和亲兵,我只身寻向林深处。手里的白金面具分量沉甸甸的,如满腹的焦虑。真是太傻了!明明注意到残与平常不同的样子,为什么没引起警觉?当我看到残爬在地上,斩情深深地扎在身下一根已断裂地树身中,热泪几乎在那瞬间夺眶而出。 遍地都是被疯狂毁弃的草木,也几乎每一枝一叶,都沾上了刺目的红。我翻过残无知无觉的躯壳,他那张脸,旧伤添新痕,再度被自己的十指抓挖得血肉模糊,不堪目睹。如果苍天有知,怎能伤一个人如此之深?!我们至少,还可以哭,可以流下悲伤的泪来发泄,而他,连这起码地权利也被剥夺了! 撕下衣角一点一点包扎残兀自流血的手,我甚至看,都不敢再看他脸一眼。 “残----……”灵魂在心灵深处颤抖的呼唤,眼泪也终忍不住,一滴、一滴下流:“不要死!不要抛弃自己!你恨的是谁?到底谁令你这么伤害自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杀了他!” “残!!” 残慢慢睁开一双空洞失神的眼,五官的血六纵横交错,我徒劳的用袖子按住他的这处伤口,那处又开了。 “两次人生最失意的时候,都被你看见了……”他沙哑的声音带着细细地狂笑:“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没用吗?!” 他猛然撰起长剑,刚包好地手,布间又浸出血水。 我渐渐恍悟过来:“你的仇人,是否就是宵青颌、艽月夫妇?!” 否则,他不会突然狂性大发。埋藏内心最深处地东西,曾经铭心刻骨的伤害没人能忘记。残也不例外。 我霍地站起身!太愚蠢了,我竟然还将那两人迎接到军中----伤害残的,其实正是自己啊! “你去哪?”残阴沉沉地问。 我头也不回:“弥补错误。” 手被一把抓住,我挣了挣,回头,残看不清表情的脸在林间昏暗的光线下抬了起来,他似乎在凄厉的笑:“坐下,陪陪我吧----象那晚一样。”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残抬头,望着被头顶枝叶挡住的天空,月亮还没升起来,不过已看得见忽闪忽闪的星星了。 “一直以为,忘掉过去了……当从别人口中听到宵青颌这三个字,才在那瞬间明白,没有!只要残这个人活着,他的名字就不会从生命里抹去。我原来,还不如你坚强。” “我?坚强?”我的灵魂想笑,却忍不住要哭。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坚强。 “我记得你问过一句话:人,活着到底为什么?”残疲惫地轻叹一口气:“就为了承受吧?承受老天给予我们的苦。” 我们不再说话,凝望着渐临的夜色,倾听草丛中小虫的欢鸣。不知什么时候疲意涌来,竟慢慢地睡了过去。醒来时,人躺在后帐内的行军床上,小柜子带着满脸明悦的笑容端进我的早餐。 我起身掀起门帘,宵青颌在远处跟他的妻子艽月铁青着脸在辩论什么,残一身黑衣屹立在他们对面,两手闲闲地摆弄长剑。他已经完全回复如常了。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松手放下门帘。 ----利用完那对道貌昂然的夫妇,我已知道该赏他们什么奖励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曲意 一边吃饭,一边用眼扫着案桌上一叠呈报的奏折。平定淮南后,各地局势明显趋于好转,后方补给调集也没那么困难。看来,收复失地,夺回京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 沉思着,随口问小柜子:“太子怎么样了?” 小柜子皱皱鼻子:“不肯吃饭。奴才刚端早膳去,给撵了出来。” 马上要攻城了,不速速处置这两个人的话,带在军中实在累赘。尤其是绿萼,武艺在身,象个不稳定的炸弹,随时会爆裂开。犹豫之际,李初疾步进来,见他面色大变的样子,我暗自一惊----难道出事了?! “皇上,属下失职,请降罪!” “起来说。” 李初近前,压低声音:“皇上,昨夜有人潜入关押绿萼的帐篷,杀伤了两名看守的侍卫。” “绿萼被救走了?” “不,那名刺客不是救人来的。他是为了杀人。两名侍卫为了保住犯人,才被刺成重伤。还好附近的兵士听见动静,赶到现场,可惜被那刺客跑掉了。军营偌大,一色装束,要辨认此人实难。”李初沉声道:“属下敢肯定,他就混迹于众军中!” “杀人灭口。”我了然于胸,不解为何有长叹的感觉:“绿萼如何?” “还是那样,什么也不肯说。属下真是不明白,她的主子都那样对待她了。为什么还固执地不肯招供!” 我默然半响:“去把她带过来。” 李初迟疑一下:“皇上,经过昨夜地事,很多人都知道军中藏有女人的事了,大早就流传着有损龙誉,诋毁太子的风言风语。不及早处理的话,属下恐动摇军心。” “朕明白……” “父皇----!”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我一跳。抬眼一看,牧从门外冲进来。咚地跪在我面前。那挚拗的表情,充血的眼睛,明显是一宿未睡。李初用责怪地目光扫射跟随太子跑进来的几名侍卫。 “皇上,太子殿下拼死要来这,小人等拦不住……”侍卫们惭怍地低头。 “算了,你们先退下。”人散去后,我平心静气地看着牧:“昨夜闹刺客的事。皇儿也听说了?” “绿萼怎么样?她有没有事?”牧已顾不得尊严了,迫切的向我追问。 “殿下……”被侍卫带来的绿萼,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唉,再美丽的女人,也经不得牢狱之灾。目睹他两人在我面前紧紧拥抱,喜极而泣,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扮演一个恶毒的角色。 “到了现在。你们……还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朕吗?绿萼,谁指使你来害太子的?说!”莫名地烦躁,为什么总得来让我操不必要的心。 “父皇,绿萼没有害儿臣!”牧居然鼓足勇气在我两只喷火的眼睛注视下不却步:“是儿臣自甘堕落,为求跟她在一起离宫的!那些迷幻药……也是儿臣追求快慰自己私下滥服的,与绿萼无关!她就是因为对儿臣的劝阻无效。才一气出走的。如今好不容易再度重逢,即使父皇杀了儿臣,儿臣也不会再放弃自己所爱了!” “殿下……”绿萼满脸是泪:“绿萼对不起殿下……就让皇上处决绿萼吧!殿下何苦为绿萼这样一个女人,身败名裂!” “如果绿萼无辜,昨夜刺客为什么要杀她?!”我恨这小子把一切过错都揽他身上,不是帮绿萼,更是乱上添乱。 “刺客不熟悉军营情况,有可能摸错了帐篷……”牧低头,用近于蚊蝇的声音诡辩。 我怒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放肆!!有这么蠢的刺客吗?还是你在暗示朕:那刺客本来就是要行刺朕的?你巴不得自己父皇早死。对吗?!朕死了。对你们,对大沂又有什么好处?!” “儿臣不敢!”牧惨白着脸匍匐在地:“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殿下一时失言……一切过错均因绿萼而起,绿萼愿意一死,来还回殿下清白!” “你们两人都该死----”我切齿说至这,帐外,古浩天同茂政一齐进来,跪下道:“皇上请息怒,太子乃一国储君,仁德谦厚,素受百姓爱戴。若轻易罢黜惩治,怕激起民变。目下正是危难之际,实不宜过多内讧,望皇上三思!” 一腔不悦哽在喉头,他们俩怎么会来的?盯了牧一眼,满眼藏不住的喜色,好小子,聪明,还知道搬救兵!冷笑一声:“那依二位爱卿之见,朕要如何处理忤逆之子,以及这个魅惑太子反乱的女人?” “不如暂时送回青城,请丞相大人监护。候战乱结束,皇上回去亲审怎样?”古浩天不卑不亢地望我,显然他早准备好这答案了。 无语一会,我嗒然应:“好吧,就交给你两人办!”我才不提小老头呢,人跑了,我只问罪你古浩天和茂政!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我自己“儿子”出事,你们也要来管。气头上我曲意歪解事实。 牧慢慢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热泪滚滚而落:“谢父皇不杀之恩,儿臣去了!请父皇保重龙体,无谓因儿臣这个不孝子多费心神。” 我怔怔地目送他被侍卫押走的身影,心头仿佛堵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牧临去那句话说得是诚挚的,没半星做作。难道他拼死维护一个不愿招供的女人,仅仅为了那份爱吗?他应该比谁都心里有数:这女人是怀着不良目的接近他的,也确实曾背叛过他。 这个“皇儿”,我一点都不了解。 “皇老哥,”十三端着碗热腾腾的药汁进来,神色异样:“听说你下令遣返太子,还将他交给丞相看管了?” “唔……”吹开药面上的药渣,我皱着眉一口气喝了下去:“十三,我风寒差不多好了,明天不用再给我弄药了。” “不是我要弄地,皇老哥不说,谁知道您龙体违和啊?这是太子再三叮嘱我给您弄地。” “太子?!”我忽然觉得十指被碗边灼烧了下,放下它,淡淡的一种怅惘在心底弥散开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遥远的蒲公英 “皇上,开始攻城了。” 我迟缓的点点头:“你们去吧。” 攻城不过是幌子,一来麻痹敌人的注意,二来消耗他们的军力。以铺垫今晚的夜袭。所以,我小小的偷懒了回,将指挥权交给古浩天。跟小柜子坐在大帐里,听着外面震天的杀伐声,战鼓吹擂,懒懒的翻阅各地的奏章。薛平降服后,大沂境内的义军纷纷效法,接受招安。不过,要令他们真正的融入官军,还得一段时间。 这堆奏折,就不乏地方官诉苦义军不遵法纪不守约束的牢骚话。 沉思着,军营内渐渐热闹起来,陆续有受伤的士兵被抬回来。十三率领一群军医,汗流浃背的忙碌。一开始,十三是相当反感这样劳作的,按他的话,有牌子都要等看他心情好不好。不过,随军旅生活的展开,我发现他逐步融入到这种全新的生活里,并且乐在其中。事实上,战争又何止改变了他一个人。 面对天翻地覆的乱世,战火成为一场洗礼,驱使我们步向成熟。 白天到黄昏,古浩天将人马分为三拨,不停歇地攻城五,六次,估计守城的赫图人累到疲倦不堪了,才鸣金收兵。趁军士们休息吃饭,请来宵青颌夫妇,让他们三更时分率本门帮众潜入城去。虽然厌恶这两人,顾全大局,我还是亲自出面安抚了他们几句。宵青颌自得意满地顿首说:“请皇上和古将军宽心,草民一定赚开城门。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助官兵拿下罗洛!” 目送他们背影,我回顾一眼残。残纹丝不动的立在角落,冰冷地面具看不出一丝表情。 回到主帐,我修书一封,派人秘密送往青城。传令兵刚去,小老头打发来的信使就到了。除了例行公事的慰问和汇报,还提到皇后凤体微恙。他字辞上轻描淡写。我也没往心上去。倒是最后一句话,令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黛烟萝失足溺水,抢救不及而亡?! 这事真的假的?!反复将那信纸掉来倒去的查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一时之间,瘫坐椅上,如将身子撂茫茫大海。茫惶失神。 临时地宫城,经由原青城刺史府邸改建的,只一个不大地人工湖,别说烟萝陪伴深居简出的皇后没机会到处走,那样一个小池塘,怎能这么容易淹死人?!但小老头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欺君。对他来说,烟萝甚至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死活根本不放在他心上。所以顺带一提。大概因烟萝曾经侍奉过我,也跟他有数面之识吧。 信纸滑落在地上,我两眼空洞的望着帐篷顶部。一直以为,自己看待烟萝也仅把她当作一个认识的小宫女,万万不料,当想到那双温柔乖巧的手不会再轻抚我发丝。解人迷朦的双瞳不会再顾盼我一眼时,心就阵阵难忍地刺痛。其实,断弦琴音,早把她视为不可替代的红颜知己,只是当时浑然不知吧! 月色下,烟萝的眼如星光那么迷离而梦幻----“烟萝,你最喜欢什么?” 她放下琴,离座走到走到花丛中,纤纤素手,从地上摘下一朵小小的草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白色的果实象棉絮样飞了起来。顺风一转,化为历历繁星。在夜色下闪烁。她回头启齿一笑,显露出人前未见的率真与自然。 蒲公英!! 我忽然用力的将头深深埋入双肘下!我这个傻瓜!我还答应她,等到有朝一日得返京城时,给她的宅邸遍处种上这种花。现在历历回忆起来,原来那一眼,竟成了永别,而这个承诺,也同镜花水月,再也无可兑现。 “……皇上?”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地古浩天,手里拿着拾起的那张信纸,讶然又忧心的望我。 我缓缓放下手:“开始夜袭了吗?” “是。” “你先出去准备吧,朕马上就来。” 古浩天微一躬身,双手将信纸轻轻放回桌上,转身退了出去。我拿起那信纸,慢慢靠近烛火。引燃。 借着夜色的掩护,我们的军队迅速接近罗洛城,埋伏在路边。古浩天两眼瞬也不瞬地注目敌城:“皇上,宵门主他们已顺利潜进去了,只等火起,就可以行动了。” 茂政压抑不住激动:“这次,宵门主真是帮了我军一个大忙,平定罗洛后,一定要重谢。” “是啊,”我冷冰冰的回答:“朕说过要厚赏地。” 我语气因心情难抑恚怒,幸好这时没人注意。大家都沉默下来,等待中各怀心思。 蓦地----火光一闪,靠近城门的墙楼,蓬的窜起丈高的烈炎,夹杂黑烟。古浩天精神陡长,拔剑在手。与此同时,敌城传来激斗并惨叫的声音,在万众期待的瞩目下,吊桥的绳索被砍断了,轰隆隆的放下来! “杀啊----谁先冲进城,斩得鞑奴的狗头,赏金百两,官升三级!”古浩天运足内劲将呼声送到战场的每个角落。一踢马肚,第一个从埋伏处冲了出去。四侧,蓄势已久地军士们争先恐后砍杀出去。他们风卷浪涌般滚过我身边,我木立原地,却象做了一个漫长遥远地噩梦。而这梦,永远也无法醒来。 战斗,从黑夜持续到凌晨。满城都是火,是血,触目皆是惨不忍睹的尸体。太阳升起地时候,大沂的旌旗终于高高飘荡在城楼上!被解放出来的罗洛百姓欢声雷动迎接我们大军入驻的时候,好多人兴奋得狂欢----鲜花,瓜果,甚至人,都被往空中抛。 我被人群簇拥着进城,走过一条条长长的街道,最后在官衙前下马。这里,曾一度被敌人占领,现在,已换上我方的旗帜。回顾身后载歌载舞的群众,我茫然从他们那里感受不到一丝喜庆的气氛。孤独的走进大厅,再一个人进入间空荡荡的房,闭上眼,将自己摒弃隔离在喧嚣的尘世外。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兰麝清香,取出一直贴身佩带的香囊,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 第二百章 奇袭峡谷 在罗洛,又收编了两三万青壮,加上牟涵青、高炎一支;陈佘一支,总计突破二十万。全国各地,除了坚守本郡的官兵,每天还陆续有新的义勇军加入。比及当日坠宏,京城之战的荒冷,仿佛天地之隔。依从古浩天的建议,我令茂政为主,王光淮、周郗为辅分兵十万北上,打算与青城、三台联合起来,先包围京师。至于东部战线,由我与霍光并肩却敌。论现有的实力,应该不输敌人多少,唯担忧侵略者又开来援军。毕竟对手是倾四国之力。 顺利拿下南柬后,牟涵青将我们迎入驻军的营地。这是圭茁一带最平敞也最易进退的山头,不过相较戈咯隆、鬼刹霸住的菅城,湟中城,晨曦,酋溪,鞔溪三关等地,我们这实在是将自身脆弱的防线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戈咯隆迟迟没发动袭击,估计是在保存有生力量,利用险要的地势跟我们耗。 古浩天看罢地形回来,皱着眉说:“要夺回菅城,从圭茁过去须经过一带峡长的山谷。如果被赫图人在那里伏击,很难全身而退。以戈咯隆、鬼刹的精明,不可能疏忽防守这处军事要地吧。” 高炎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快到冬天了……如果下雪,山路就会被封,行军更困难。不知道被围困的霍将军他们,军粮能否撑过一个冬天。”他脸上满是焦虑哀伤之色,虽然已身为大将。仍时不时以霍光麾下小兵自居。 精干瘦削的陈佘三十来岁,下巴蓄着短短地三缕黑须,摸着胡子道:“所以至少我们要赶在冬季来临前击破阻拦山谷前的敌人,与霍将军会师。菅城,湟中,拿下与否尚属其次。” 我点点头,营救霍光。是心目中头等大事。因为霍光的价值,明显在大沂举足轻重。如果说这世上还剩一个值得我信赖、并且托付整个国家的人。他绝对就是霍光。 一晃眼数天过去,小老头给我发来了回函,随信使而来的,还装载有一车十七、八个美女。目睹这群千挑万选出的二八俏佳人,军营几乎轰动了。古浩天、陈佘、牟涵青一大帮人头顶冒烟的跑来打算劝谏我。我对他们费劲唇舌解释是另有用处,个个将信将疑。这小老头也真是地,我只秘密托付他在后宫拣两三个自愿的宫女送来。有必要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吗!----多半这老小子会错了意,马屁拍马脚上了。 亲自问这些美女愿意离宫配人不,个个开心,甚而表示给人作小都没关系。我哭笑不得同时,良心也暗暗减了几分愧疚。为免她们久留继续造成对我地负面影响,当即发下一道圣旨,令专使连同美女、大批金银一起护送去玉剑门。同时赏下的还有一块制作好的巨匾:“天下第一帮。” 这是对宵青颌、艽月夫妇的重赐。想他们欢喜若狂望北谢恩的时候,一点不会意料到此刻我隐藏心中的杀机。 古浩天喃喃道:“皇上。三军正是苦战之际,百姓也处于水深火热中,宵青颌夫妇虽说有功,如此厚赏,也怕引来非议吧?” 我淡淡一笑,置若罔闻。残默不作声的跟在我后面。 为了转移他们地视线。我拉他们出营勘察地势。老这样对着前面那条峡谷干瞪眼过不去不是办法,还是四处走走,看看有别的小路可绕道没。两边哨逡巡了一个来回,如古浩天言,无隙可乘,烦恼间,猛一转头,发现远远的山麓边,一个背篓拿柴刀的的少年男子正灵活地攀藤附蔓而上。我眼睛一亮:“快去把那人拿来,好好请。不要吓。只说朕有话要问。” 几名侍卫飞也似赶上去,须臾将那男子半拖半挟的裹来。那男子匍匐在地。唬得浑身打抖。我轻言细语安慰他说:“不要怕,朕找你就问两句话。回答好了,自然放你去。” 少年男子这才平息了下自己的惶惑:“皇上要问草民什么话?” 我目注茫茫大山:“如今两军交战,凡能行走的通路都被封死了,怎么你还可以在这附近砍柴狩猎,如入无人之境?” “生活所迫,草民也是不得已为之啊。山上尚住着几余猎户,眼看将过冬了,再不凑储点年货,怎熬得到明年春暖雪化地时候?我们常年居住此地,翻山越岭十分熟悉,便封锁了官道,也能由自辟的小路上下。” “自辟小路?”我压抑心头的狂喜:“方便么?马能过吗?” “马当然不能了,但有点体力的人都可以逾越。” 我和古浩天交换了个眼色,我开口,殷勤邀请那山民回到军中,赏他一些金银。那山民满心高兴地答应给我们带路。当天晚上,安排牟涵青、高炎引三千挑选出来的精兵随山民抄小路,再令陈佘率一万人正面进攻峡谷,当然只是做做样子,以掩护牟涵青他们的行动。我和古浩天亲提主力,随后接应。 行前,我摆下香案,暗暗祷告上天,望此奇袭成功,以解霍光之围。古浩天说:“守峡谷地敌将非戈咯隆,鬼刹本人,仓促间谅他们也难以识破我军动向。皇上请宽心,此乃天助我也!” 我想想也是,连素来精细的古浩天也没发现那条可供猎户们穿越的山路,等牟涵青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敌人背后,一定会被误以为神兵天降吧! 夜色更深,暮色更寒。冰冷的铁甲披挂在身上,沉甸甸的难受,我在马上活动了下上身,无意一瞥眼,连身边士兵的眼神都清晰而坚定,无人有抱怨为难的样子,惭愧!我忙把快到嘴边的呵欠忍了回去。 这时前面已隐隐传来杀伐声,夹杂着隆隆巨石被推滚下来的闷音,峡谷果然埋有敌人的伏兵。早有准备地情况下,陈佘地先头部队损伤应该不严重吧?古浩天将旗号一打,后军迅速化分为两支潜入路边草木里藏下。我下马随着他们步入山坳间,在这里静静等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欺君 不多时功夫,陈佘的人马潮水般退下来,如狼似虎的赫图骑兵追击在后。我们放过己方“败”兵,一声呐喊,伏军自左右两翼刺出,干净利落的将敌人拦腰切断。陈佘顺势回军掩杀,双方混战一片。针对敌骑的弱点,古浩天专门训练出一支大刀队砍坐骑的马脚,搅得对方人仰马翻,大大减低了对我们的冲锋威胁。 厮拼半个时辰,敌军缓缓退向峡谷,我正忧虑牟涵青他们那边怎么还没动静,一声炮响,峡谷两边的山头推落无数擂石,砸得猝不及防的赫图人晕头转向。火光下,牟涵青现身将一杆大沂的帅字旗亲手插在关隘上,运足内力大喝:“鞑奴们看着,你们的主将首级已被我军摘下,关卡也被攻破了----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高炎将一颗血淋淋的头挑在枪上挥动,敌军士气土崩瓦解,在我军前后冲杀下,四散溃逃。围剿了整个晚上,天明才得胜收兵。计点一下,以己方不过千的损失,歼灭峡谷守军近半,俘获数百人,残余的,都逃回菅城去了。 高炎所斩的,是留守关隘的一员副将,并非敌人主将。不过,能够奇袭成功,赚得赫图人霸据的关隘,为顺利与霍光会师铺平了大路,我还是十分高兴。重赏了他和牟涵青。隐隐觉得,牟涵青在长久的征途中,也渐渐成熟了,他不再以江湖人自居,也少了武林侠士那份桀骜。而尝试着以员普通士兵的身份融入军队中。从军兵们开始地疏远到逐步的认可接纳他,就能看出来。 欣慰的坐在大帐里,等待信使从霍光那的回归,高炎走进来:“启奏皇上,俘获那数百的赫图兵怎么处置?” 我呆了一下,上次一战,生擒的少。而且是死也要向我吐唾沫的,我把他们全杀了。难道这次也一样处置?一次将数百俘虏全杀掉。会不会太残忍了点,毕竟我内心深处厌恶多沾染血腥。 古浩天上前一步道:“皇上,这些普通士兵,未必个个是自愿来打仗地,为表皇上仁德之心,不如问问他们。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不愿意投降地登记在册。此次释回,下次再获论斩。” “就依古爱卿之言。”古浩天这个处置办法,也是个比较稳妥的攻心计吧。一味的杀,终非良策。 折腾了通夜,我困倦不堪,挥退众人,回后帐小歇。小柜子帮我拉扯被角,我忽然注意到他期期艾艾的神色:“小柜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小柜子低头半响,我都打着呵欠快睡着了,突然他开口:“皇上,奴才昨夜看见一个人,穿着普通的士兵服,那模样真象太子殿下!” 我怔怔。随而失笑:“太子早被古浩天派人护送回青城了,怎么可能是他?再说,天下之大,有形容肖似之人,也不奇怪。忘了当初伪装朕的那个冒牌货了吗?” “可是……”小柜子不安的皱着眉:“那个士兵好奇怪,奴才注意到他时,他根本没参与作战,身边好象还有人暗暗地护卫他。……奴才不是想给皇上心头添堵,只是不乐意皇上为国事这么操劳了,还胆敢有人在背后给皇上捣鬼!” 他涨红的小脸盛满怒意。 我霍地翻身而起:“小柜子。你果真看仔细了?那士兵真是太子?!” 小柜子用力点点头:“即使奴才看错了。也没必要战争中,腾出人手去保护一个普通士兵对不对?而且。那士兵躲在后方,压根不动刀子不上前,有这样的特权士兵吗?” 一股无明火打心底冒起,我用力一掌击在床头的案桌上:“去把古浩天给朕叫来!还有李初!” “遵旨。”小柜子一溜烟跑出门。我咬牙切齿的望着他背影,这个古浩天,竟敢对我阴奉阳违!难道他暗中还置疑我的皇帝身份?同生共死这么久,我以为已博得了他的信赖,结果他如此对待我。我若是假皇帝,我若要杀太子根除后患,单凭你一个古浩天,能阻拦我吗? 小柜子去了盏茶工夫,李初先到,见我杀气腾腾的瞪着他,也不开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诚惶诚恐地侍立下侧。我一直明白古浩天在李初心目中近于神明地地位,古浩天要他做什么,多半不会拒绝。不过那样一来,置我这皇上于何处?他们眼里还有我这君主吗?! “太子平安送回青城了吗?李总管,为什么一直未见你来对朕报告?这可大不同你素来的作风哦,也有违你的职责!”我冷冰冰的说。 李初如遭雷击,面目转色,咚的跪在地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朕的?”我给他一个机会,也平息下自己地杀心。 “皇上恕罪!太子殿下……”李初为难的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坦白:“属下并没有派人送回青城!” “砰!”我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痛了手,怒喝:“李初!你好大胆!” “属下该死!不过,皇上,能否容属下解释……”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与古浩天,同谋欺君,枉朕一直以来那么信赖器重你!”我越数落越生气,正恨不得上前踹出一脚时,小柜子领着古浩天姗姗进来了。古浩天目光一转帐内情形,立刻明白了:“皇上,此事不怪李总管,是微臣让他这么做的。” 我转头愤怒地盯住他。 古浩天从容不迫的施礼:“微臣没有及时送走太子,是想皇上当时盛怒之下,没有考虑周详。以太子经历,皇上自当心里明白有人构陷暗害太子,而幕后这只黑手尚未揪住。如果贸然让太子回青城,脱离皇上的保护,其结果可想而知。为了皇上,为了大沂,微臣才决定将遣返太子的事押后,想等攻破峡谷后,皇上情绪平定,再行上奏。如果皇上怪罪微臣欺君,臣甘愿领罪。” 他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思忖良久,的确当初气头上决策有欠周详。转怒为喜,上前双手扶起古浩天:“爱卿为朝廷和大沂考虑得这么周到,朕错怪你了。李总管,你也起来吧。” “皇上,要见见太子吗?”古浩天婉转的暗示:“本来我们劝太子留在南柬,太子说:皇上御驾亲征,自己身为储君怎么能自顾安乐龟缩后方,坚持随军的。” 我想起那碗灼烫手指地药,一股暖意流淌过心房,点点头:“好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会师 “绿萼呢?”我突然想起这个不好处理的烫手山芋。 “目前拘禁在南柬县衙的密室里,那里应该很安全。” 我微微皱眉,长久关下去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杀之又会激化父子间的矛盾。这个女人,什么都不肯招供,尚有刺客盯住她,在这种战乱时期,被迫分出人手去保护她,实在是多余。 “父皇……”牧的声音响起来,回眼,人有些怯怯地站在帐门外,见我没什么明白的怒色,才慢慢的走进来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平身。”短短数日未见,牧似乎憔悴了不少,看上去更清瘦了。我心一软,拉他坐下。左右悄然而退,连小柜子也蹑手蹑足走了出去。 相对无言许久,我才开口:“皇儿,父皇当日气头上,没有顾及到你的安全,你----不怪父皇吧?” 牧的眸光闪了闪,低垂下头:“不,是儿臣不孝!明明见父皇为这个国家为天下百姓奔走得这么辛苦了,不思分忧,反乱上添堵……儿臣实在不配坐东宫这个位置,请父皇把儿臣废了吧。”他嘴角掠起一丝苦笑:“二皇弟、缗他才足够担此大任。” 这一点我不是没考虑过:牧没什么野心,也不擅长政治手腕,如果现在我出事,撒手将四分五裂的国家交给他实在不放心。缗至今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疑点,但他地才能睿智。是我一直非常欣赏的。曾经婉转提到改立储君的事,古浩天、茂政包括牟涵青很多人在内都极力反对。 当此,只好随口应付:“人谁无过,改了就好。” “父皇……绿萼……”牧象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提到这两个字。我一听就来气,不过看他隐含悲伤无奈的眼,又觉不忍:“还提她干什么?皇儿,你自己也该明白。以她的身份,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何苦为这样一个人闹得身败名裂?” 苦口婆心地规劝,只盼他能回头。唉,什么时候,我扮演起这么狼狈的一个角色来。凭心而论,和平时期太子去沾惹点花花草草,我绝对是不闻不问地,偏偏他们在战乱期给我添堵。一开始。我就对勾引太子逃宫,置天下于不顾的绿萼抱强烈恶感。现在要让我放弃成见接纳如此一个女子,谈何容易! “父皇,绿萼她……仅仅是个被人控制操纵的马前小卒,她有错,罪不及死!”牧猛然站起,长跪于地:“儿臣甘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求父皇宽赦绿萼!” 又来了!我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无奈:“放她容易。她幕后的主子会轻易放过她吗?那晚的刺客你也见了,若非守卫拼命拦阻,此刻你已不用跪这替她求情了!还是说,你所要求的宽赦,是让朕同意你们在一起?让父皇允许一个具有伤害力不稳定的炸药桶埋在你身边?” 牧地脸痛苦的抽搐,我将头转开。他猛然颤声开口:“父皇,只要您赦免她,并且容留她在儿臣身边,儿臣愿意亲手废去她武功----好令父皇安心!” 我全身一震,注目牧,他眼神的坚定不似说谎。那一瞬间,我隐藏灵魂深处的某根弦象被拨动了:“你……真的愿意亲手废她武功?” “只要父皇宽赦她,容留她!” 我默然良久,牧的身上,第一次发现他作为帝王后裔的本质。他没有我想的那么懦弱。 “好吧。不过。除此之外,父皇还有两个条件。” “只要父皇饶她不死。儿臣什么都乐意遵办。”牧声音沙哑地答。 “第一……”我缓缓地说:“她不得有任何册封名位地权利;第二,更不能再与你之外的人有任何牵扯,败坏皇室声誉,危害社稷----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儿臣……谢父皇不杀之恩!” “那就这么办吧,父皇会派李总管随你一起回南柬,解决这件事。至于绿萼,先送回青城后宫,那里戒备森严,她会平平安安地直等到你回去那天的。” 至少这结果,在我们大家都能容忍的限度内。 牧慢慢起身,两行冰冷的泪水,流下了苍白地双颊。 我目送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出帐,心里也是酸酸的不好受。虽是他自愿的提出,不过我更近一步的要求,是否太过分了?但没有这三个条件,谁又能放心将一个颇具伤害力意图不轨的女子长留身边?牧也许会有一天坐上我这个位置,那时候,他就能明白我此刻的苦衷了。 一个人坐在大帐中,孤独的感觉如毒蚁噬心。外面天黑如墨,睡意已荡然无存。我百无聊赖的拿起桌上的军报翻阅。算算时间,茂政地大军现在也离京城不远了,该与小老头,缗他们会合了。下一步,我要继续进攻菅城,还是先集整优势兵力,夺回京城? 京城敌人地驻军目前将近四万,连上周边奴尔、乌干汉、麻扎的残军,应达十万上下,硬拼地话,是场消耗战。上次一把火,烧毁了半边都市,这次,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有什么妙策,可以兵不血刃取还京城? “皇上----霍将军、霍将军到了啊!” 小柜子连跑带跳的蹿进来。倒不是他自己很崇拜很喜欢这个人,而是他知道这样的消息一定能令我兴高采烈起来的。最贴心善解人意的,始终是这个机灵的小柜子。 我抛下军报,三步并着两步走出大帐。全军营的士兵都欢腾起来,旌旗开处,拉开的大栅门迎入一支风尘仆仆的部队来----每一个人的铠甲都沾满洗不去的秽土与血迹,但每一张憔悴削瘦的脸上,都洋溢起兴奋的神采---- 我莆一现身,他们即发出雷鸣般的海啸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霍光滚鞍下马,摘去头盔,匍匐在军队的最前列。他的身后,一字排开,是霍宠崃及几员偏将。霍崇崃看我的眼神,已没有了从前的敌意,他,显得稳重成熟多了。 “霍将军----”我疾步向前,双手搀住霍光,感觉出他身子的微微颤抖,低头,霍光的热泪已滚滚而出---- “皇上,臣、尚能活着盼到这一天,亲眼目睹皇上的龙体康健,即使老天再令臣困守三关二十载,也无怨无悔了!” 我双目潮湿,喉头发哽:“霍将军,辛苦你了!----没有霍将军在这里拖住敌人的主力,大沂早沦陷了。霍将军的千秋功德,朕不会忘!大沂的人民也不会忘!” “霍将军!”高炎从人缝中挤出来,虎目蕴泪,咚的跪下:“末将突出重围时,有所耽搁,延缓了求援的时间,令兄弟们饱受困顿之苦,甘当受罚!” “好小伙子!”霍光大笑一声用力拍拍他肩:“你做得已相当不错了!全赖皇上慧眼辩识英才,没令你明珠埋没。你得多感念圣恩才是!” 众人会心而笑。多少风风雨雨,苦难艰险,尽随这一笑烟消云散。 接下来,在军营里连摆了两日的庆功宴。天气越来越冷了,赫图人龟缩在菅城内,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霍光说:“若再等半月下几场大雪,山路被封,要开仗就得到明年春暖雪化的时候了。皇上,连番苦战,我们的士兵均已身心俱疲,不如趁这机会好好休生养息一冬。目前四国的兵力被我们四分五裂控制在大沂的版图内,后方补给不上,假以时日,一定能逐步歼灭他们!” 我赞同:“霍将军说得对,趁这机会,大雪封山,敌人的主力被拖住,我们回军北上,夺回京城怎么样?!” 大家的眼睛都一亮!----夺回京城,是每一个大沂人目前最迫切的梦。 高炎兴奋地插口:“末将誓死追随皇上!” “可是,盘踞京城一带的敌军,总达十万,而且处于人烟密集的区域,只怕战火绵延起来,损伤惨重。那一带,地势空旷,且多民居,打的话,只能硬拼。皇上,我们眼下有这么强大的兵力去压制敌人吗?至少要分出一半人马,防守南柬,剩下的,又可以调集多少去攻打京城呢?” 古浩天一瓢冷水泼下来,人人都沉默了。古浩天想了一会,慢慢又道:“与其死战,不如分兵切断京城的各条营运命脉,掐断他们的补给线路,将京城的敌驻军孤立起来。待他们气息奄奄的时候,一鼓破之。至于周边支助其的奴尔,乌干汉、麻扎残军,”他嘴角牵动出一丝微微的笑纹:“皇上只需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就会有意料不到的变化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代价 “什么变化?”高炎是个急性子,等不得古浩天卖关子。 古浩天犹豫一下道:“没有把握的事,不能说出口。皇上,请给臣一点时间,有消息了,自当禀告。” 我点点头。商议下来,决定仍由霍光把守南柬,分一半军令高炎镇峡谷,待雪封山后我们再引其余的人马转京城会合茂政。回到后帐,古浩天私下来见我:“皇上,如今我们与敌军僵持,短时间是没有大仗好打了,臣告假,欲西行一趟,游说周边列国,借兵援助。” 我默然良久:“爱卿有把握吗?” 古浩天道:“臣当年在朝时,有一位潘丹使节来访,有数面之识,目前他已身居宰相高位。臣想去拜会他一下,并且通过他的力量求得潘丹及相邻诸国的支持。只要他们肯发兵攻乌干汗、麻扎,至少能迫使这两国先撤兵。” “爱卿预计几时能回?”我还想冒险在这个冬天拿下京城,古浩天一走,少个得力臂助,看来是无望了。 “明年春暖花开之前,臣一定回来。” “好吧。能否成事不要紧,爱卿一定要准时平安回来。”我签发一道密旨并且准备足够的盘缠予他,尚打算摆酒饯行,古浩天说怕引来敌人耳目,孑然一身,飘然离去。 送走古浩天,不免觉得冷清。加上突然从紧张的战争生活回归平稳。十分不习惯。小柜子见我闷闷不乐地样子,悄悄说:“皇上,奴才听人说,这附近有口山泉----好奇怪啊,这么冷的天,泉水居然是温的,而且泡一泡。可以驱魔怯病,有驻颜养容之奇效呢!” “你知道在哪吗?”我随口问。其实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去的。别说非常时期,霍光他们也会拼命拦阻的。我也过了任性的年龄。 小柜子托腮发呆。反是我去安慰他:“再等几天,雪就下来了,封了山,我们就启程回青城……” “皇上!”刚说至此,李初神色大变地一头撞进来:“不好了,派去护送绿萼的大内侍卫遇劫了!四个只回来了一个。而且身受重伤……”他顿了顿,难掩一腔地悲愤:“这位兄弟也快不行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属下,说劫走绿萼的,跟那晚刺客是同一个人,而且,体形声音,明显是女人。” 我用力握紧双拳----绿萼被劫走?!刺客目地是杀她还是救她?如果是为灭口,没必要带走人犯这么麻烦。她未当场格杀。显见有别的用意在。这真是我的疏忽了!绿萼虽然得到了应有的处置,并不代表她背后的主子会放过她。 “太子知道这件事吗?”我霍地抬头问李初。 李初低下头:“属下不敢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先来奏明皇上,以免多生枝节。” “你做得对。”思索片刻,我召来残,牟涵青。十三,让李初带路,飞马弛向出事点。一定要抢在牧得知此消息前救回绿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生平第一次,涌起对一个人的强烈内疚。如果绿萼自这世间消失,我真不知该拿何等面目去见牧。 地上尚遗留着搏斗过的痕迹,三名侍卫地尸首倒在血泊中,尚未及掩埋。李初跳下马,用颤抖的手慢慢合上其中一个兀瞪突出的眼。十三轻轻拍拍他的肩。李初的热泪喷涌而出:“他们……跟了我整整八年了!我们一起进宫。一起拒敌,他们曾开玩笑说。不等看到我娶的新娘子,不会散!” 他双拳用力直砸进泥土里,将头深埋进两臂之间。抑制住的悲声,比喉头发出的哽咽更令人黯然。 我默默地等候他渐渐平息下来,缓缓道:“李总管,若抓住凶手,朕交由你亲手处置。” 李初抬起血红地眼:“谢皇上!” 牟涵青蹲在一个地方,手指从草叶间沾起一点东西:“皇上,刺客可能也受了伤,看这条草路,被践踏得乱七八糟,他的伤甚至还不轻。” 李初猛地站起身:“她还挟持着人犯,一定逃不远----追!” 我们上马,循着血路前进。血迹断断续续的,到了一处树林里,忽然消失了。我们四处搜索,最终,从乱石里拖出一具尸体,这尸体身穿黑衣,看面貌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腹部中了一刀,已气绝多时了。目睹仇人这么快葬身眼前,李初说不上是欢喜还是伤悲,楞楞地望着。 十三出于职业习惯,仔细检查那女尸的伤口。同时打量着女尸的脸,眉头微皱,似乎在想一件令他困惑地事。 小柜子提醒我:“皇上,刺客死了,还没找到绿萼呢?” “皇上,这里!”牟涵青突然喊,我们围过去,见荆棘藤蔓上挂着的几片碎布。再往下看,是个陡削的山坡,灌木丛生。“我下去看看。”牟涵青率先掠下。李初从呆滞中清醒过来,也跟了下去。 等了半盏茶的工夫,两人都爬回来了,一人背负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 李初先放下背上的女子,果然是绿萼。她的身体被荆棘挂得遍体鳞伤的,不过还好都是皮外伤,神志也保持清醒。再注目牟涵青放下那个,黑浸浸的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望着那张昏迷苍白的脸,我足足有半刻钟如坠五云雾中! ----这张脸,为什么竟有如此熟悉亲密的感觉?! 看她地第一眼,心里就仿佛给什么东西刺了下,涔涔地发痛。 “她----”小柜子低低的惊呼起来:“她长得好象烟萝啊!皇上,您说是不是?” 是啊,昏迷时温顺柔媚地神情,都好象。但我知道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她。因为,那个吹着蒲公英,巧笑嫣然的烟萝;理直气壮指责我无情的烟萝;为我理发挽髻心细的烟萝;琴歌和弦临风而舞的烟萝……已经不在了。眼前的女子,比烟萝更美丽,也更强,却不会是她。 “是她……救了我。”绿萼喃喃的说,眼睛直望着我,空洞没有一丝神采。她漠然的表情既没有获救的喜悦,也不带丁点的仇恨。 武功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就是生命。我剥夺了她的生命,虽然不是我亲手促成的。而对于牧来说,宁肯留下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在身边,也不甘心所爱的失去吧? 每一个人活着,或多或少都会付出代价。绿萼已经付出了她应付的代价,我该付的又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红茵 “把她们都带回去。”看来,绿萼只能由我亲自护送回青城了。以后,就让她跟揲儿住一起。但这个女子,又怎么办?明明疑云重重,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脸,便同着了魔似让人将她往回带,还抬进自己后帐。 十三一边帮她包扎着伤口,一边神色异样的思索。 我走近他:“十三,是否发现了什么线索。” 十三摇摇头:“不能确定,皇老哥,等我查清白再告诉你。”他匆匆结束医疗工作,在侍卫端进来的水盆里洗净手,就拉起一旁仍然发呆的李初出去了。这小子,别看平时嘻哈打诨的,逢正经事从不含糊。而且没有绝对把握的话,即使我反复追逼,他也不会讲。用他的说法,这就是身为大夫最起码该坚持的原则。 我目光从床上女子昏迷不醒的脸慢慢移到角落的绿萼身上,她形容呆滞,我从她眼中找不出一丝可供玩味的情愫。 “绿萼。”我沉沉地唤了一声。绿萼微微震动了下,迅速把头转向我,过于做作的慌乱引起我的极大不快。这女人说是本能反应也好,改不掉的职业习惯也好,在我面前摆弄这种训练出来的嘴脸,真是找死!不过,看在牧的份上,我视而不见吧。毕竟,她已没本事再掀风浪。 “你说,是她救了你?”我两眼盯住她,直到她觉得局促低下头去:“怎么回事?她是谁?” 我估料她们认识。无亲无故的人,不可能及时赶来救人,还以自己生命为代价。但没抱希望绿萼能坦白。 “她叫红茵,是民女在添香阁结识地姐妹,情同手足。”绿萼嘴角牵动一下,扯出丝幽诮的笑纹,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我一时吃惊于床上女子的身份与她的直承。忘记了介意。 姐妹?!这么说的意思,床上女子也跟她一样。是受其幕后人操纵的棋子? “死去那个刺客,也是跟我们同样身份地人。红茵为了救我,已背叛了组织。”绿萼淡淡地叙述,仿佛在描绘一个完全与她无关的故事:“这个组织,禁备森严,每个人几乎都属于单线联络,互不往来认识。我和红茵。就是听从死去那位大姐调度指挥。大姐带红茵来处决我这个‘背叛者’,红茵却联合我杀死了她。短时间内,组织应该会失掉对这条线地监控了吧。” “你们是什么组织?” “……我们一切听大姐吩咐,不敢多问。”绿萼带出种种无奈冤屈的表情,我冷冷看着她。----编得真动听的一个谎话!如果真照此说,一开始为什么死也不肯招供,而非待这红茵出现才娓娓道来?死去那黑衣女子,床上重伤的红茵。狡黠的绿萼,如同一团迷雾,笼罩心头。 我攥住剑柄,凝望住床上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牧匆匆走了进来,焦灼的目光四下搜索。绿萼一自他进帐就没了那种游刃自若,通篇阔论地镇定。象受惊的小兔般,楚楚可怜的蜷缩在地上。牧过去抱住她,用不能抑制的愤怒眼神看向我。 “父皇,绿萼为什么会在这里?!儿臣记得您答应过,将她平安送往青城!” 身边的小柜子喉头发出滚动的怒声,我用眼色制止他的冲动,摆摆手:“没什么,朕只是突然觉得现在送走绿萼欠妥,将她追了回来。等几天,她随我们一道返回京城吧!” “真的?”牧露出喜色。情不自禁更拥紧了绿萼。 “揲儿!”我冷沉喝。揲儿从帐外无声无息进来。一脸漠然。 “这几天,绿萼姑娘就交由你来看护。直到她毫发无伤走进青城大门,明白吗?!”揲儿对我,深施一礼,冰冷地眼光,投向牧怀中的女子。那两个人,有片刻怔神。绿萼垂头姗姗走在揲儿前面,牧望着她背影,几次欲张口,都忍了回去。 “没别的事,你先下去。”我背转身,感觉牧呆了好会,才迟缓的退了出去。放松握着剑柄的手,步到床前,再度仔细观察那红茵的脸。唉,实在太象了,如果我不知道烟萝已死,也不熟悉她地一颦一笑,我几乎就会把眼前这女子,看作那个柔柔聪慧的她。 “皇上,这女的跟绿萼一定是一丘之貉,不要管她了,直接交给李总管讯问吧!”小柜子耿耿于怀刚才牧的态度。 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留意到红茵包扎过的伤口,又涔出殷红的颜色来。受了如此重的伤,能否救活都是个问题。 “十三呢?快叫十三来!”我摸着那伤口,不自觉地大喊出声。小柜子惊讶的望我一会,返身跑了出去。 “皇上……”细细幽幽的一缕声音钻进耳中,我浑身震了一下,抬头看红茵长长的睫毛在抖动,似乎要努力挣开来,而这举动又令她积攒起来地力气耗尽,重新晕睡过去。我仿佛痴了样跌坐在床边----为什么?为什么?!我竟会出现幻觉那是烟萝在呼唤我?!垂死地烟萝,孤零零一个人离开人世的烟萝。在那冷彻心骨地水里,她也曾这样绝望无助地呼唤过我吗? “皇上?”十三和李初,跟在小柜子身后,大步地走了进来。 “看看她的伤。”扶着小柜子的肩站起来让位置,我感觉脱力。 十三异样的看了我一眼,慢慢走到床前。李初不安地问:“皇上脸色不好,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会?” 我摸摸额头:“没事,可能有点累了。” 确实很累,无论是躯壳还是魂魄。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在扮演个什么角色了。坐在大帐中,等着十三的报告,隐隐觉得时间是那样漫长。风从帐帘的缝隙钻进来,寒得肌肤象被刀刮。照这天气恶劣下去,最迟明天,后天,就会下雪了吧。纯白的颜色,无暇的雪花,真的好象那一朵朵飘逝的蒲公英。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雪 回转身,十三从里面走出来,用小柜子递去的白布擦手,若有所思的望着我。 我不喜欢老被人看出内心的想法,将注意转到桌上的军报。十三笑了笑,笑得很古怪:“皇老哥,你确定要救后帐里的那个女人?”他顿了顿,见我默不作声,又说:“好吧,只要不后悔就好。我会尽力的。” “为什么这样说?”我对他话中有话终于忍不住了。 十三张了张嘴,李初跨进门来,昂藏七尺大汉,耷拉着头,象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十三犹豫了下,掀帘出去了。我温言细语地问:“李总管,大内那几名弟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李初讷讷答:“回皇上,都安排好了,就地掩埋的。” 我理解他的心情:“待平定战乱,天下归一,朕就让你把他们遗骨迁回京城,厚葬家乡吧。” “谢皇上隆恩!”李初从地下站起来,神色总算恢复了几许生气。 我耿耿于怀十三闪烁其词的态度,闷坐片刻,信步出帐,在角落里找到懒洋洋躺在椅子上看医书的十三。十三瞟我一眼,嘿嘿一笑:“皇老哥,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作为一国之君,这可不是好现象。” “少废话了!你刚刚究竟想对我说什么?”为安全起见,我连小柜子都没带。 十三离座,用药勺搅拌了下面前小火炉上煨的药。沉吟了片刻才说:“皇老哥,对这个叫红茵地女子,你相信绿萼所言吗?” 我迟疑一会:“除此,还能有别的更好解释吗?” 十三收敛起素常的笑意,拧眉道:“我仔细确诊过了:黑衣女尸小腹是剑创,而红茵,中的是刀伤。李初说。他死去那四名弟兄,三个用刀。一个用九节鞭。也就是可能,那黑衣女不是真正的刺客,绿萼,对我们撒了谎!” 我全身一震! 十三脸含着淡淡的怒气:“剑跟刀有明显的区别,所造成地伤口自然也不同,这一点,皇老哥应该不会质疑的吧?红茵用地是剑。那黑衣女尸,双手起茧,皮肤粗糙,是做惯农活风吹日晒的结果。这么推测追究下去,我怀疑红茵就是刺客!她掠走了绿萼,先别理论动机是灭口还是救,跟侍卫激斗时被刺成重伤----这种情况下,自己心知肚明逃不远。于是。恰好路过的一位村妇便成了她灵机一动下的牺牲品。杀掉村妇,在女尸上留下跟自己一样的伤口,对换衣物,现场即成了我们看到的那样。可惜智者千虑,她匆忙间还是留下了诸多破绽。至于绿萼,被用什么方法胁迫同谋就不得而知了。” “即使这样----”十三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皇老哥你还要救她吗?” 我头脑里混乱一片。不知道该答什么好。 十三默然片刻:“我只是不喜欢我皇老哥被人当成傻瓜地感觉。如果决意要留她一命,这事最好别让李初知道。”他微微笑笑:“她……确实长得挺象一位故人的。” 十三什么时候走掉的我不知道。当一粒粒冰凉的东西贴在脸上,钻进袖子颈子里我才蓦然惊觉到----下雪了!!双腿冻得发木,我伸出手去接这些飘飘扬扬的雪白精灵,小柜子兴高采烈地欢呼直送入耳:“下雪了下雪了啊!皇上----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是啊,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即使这和平只是短暂的。 床上,红茵依然静静地昏睡着,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宛如帐外晶莹透彻地雪。为什么人的心总是没有雪的纯净?我慢慢走过去,拔剑出鞘的手重逾千斤。遵照承诺。将她交给李初的话。不敢肯定将会后悔的那个人是谁?!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荫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冰冷地剑锋,已贴近她脖子的肌肤,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望她最后一眼。 她一双好似九嶷山中映月潭般清澈而深邃的凤目,不知何时正打开来看着我。那淡淡的幽思,隐藏在唇边的苦笑。一瞬间,仿佛是烟萝在眼前,我握剑的手如被火狠狠的灼烧了下,猛然退后一步。 她脸上没有半星恐惧哀恳的颜色,对视片刻,我竟然没有勇气再停留,霍地转身,疾步出帐。仰起脸来,漫空都是狂乱飞舞的雪花,象被撕碎的棉絮那样纷纷坠落。 “皇老哥……”十三轻轻地在身后唤。我闭上眼,感觉他地手温和地搭上肩,拍了拍:“回帐去吧,外面太冷。” 我无言地将剑入鞘,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回去。 行军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掀落在地,我呆滞地木立门口。十三轻叹一声:“伤如此重,又能逃哪去?这么冷的雪天,不伤口迸裂而死也会被冻死。” “李总管,带上人,去追!”我嘎声对随之而入的李初:“朕把她交给你了----只要死的,不要活的……见到就格杀勿论!” “遵旨!”李初纳闷地摸着头退出去了,我一阵脱力,跌坐在椅子上。十三悠悠道:“天太冷了,我去给皇老哥沏碗驱寒的茶来。”随着他的离开,我目光落在地下的被子上。缓慢的拾它起来,一抹若有若无的香味钻进鼻孔,雅淡清幽,似曾相识? 轰地,宛若平地滚过一声闷雷,我大脑的思绪顷刻间被炸得支离破碎,片片空白。----这香味,与那夜船舱里女子留下的如出一辙!红茵,就是那照顾了病重的我一夜的人?! 素昧平生,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她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我?红茵,烟萝----外表是可以任意改变的,但眼里深藏的东西任何药物都掩饰不了!我是否错过了一个其中最关键的连接?如果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备马----!”我陡然厉喝小柜子:“我们去追李总管!” 如果----如果一切都如同我妄想的话,希望还赶得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天 “皇上,李总管他们是分兵数路追去的。我们要跟哪路好?”小柜子皱眉看泥地里杂乱的马蹄印。 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纷纷扬扬的雪飘落满身,倏然间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我----这是干什么?!往事已矣,难道还将对死者的悼念加诸生者上?那样对李初他们是不公平的。 仰天一笑,早以为自己已淡泊情感,小小一个烟萝,才让我发现,原来内心深处一直不甘于孤独。而老天,自转生就注定令我备受冷落。男也好,女也好,我都必须无动于衷,哪怕寻求一个精神寄托的知音,亦没有权利。 低叹一声,拨转马头。小柜子奇道:“不追了么,皇上?” “回去吧……”正扬鞭催马,一骑如飞出辕门来。驰近了,骑士滚鞍而下,跪倒在地,竟是牧:“父皇,不要去追了!绿萼……她骗了你!” 我一怔。不是因为这话,而是由于话从他口中出! 牧用暗哑的声音继续说:“那个叫红茵的女子,并没有救过她。死的是个无辜的过路村妇,红茵,才是真正的刺客!她是被派来杀绿萼灭口的……父皇相信她,去追她,一定会发生危险的!” “这些……是绿萼亲口告诉你的?”绿萼这个女人,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牧摇摇头,隐含着痛苦的神色:“儿臣见她不对劲。再三询问出来地。她被红茵威胁,又自觉欺君,没敢说出实话。父皇,是儿臣未加严厉地约束她,险些害了您……请您责罚我吧!” 雪,越下越大。注视着这个憔悴孑然的少年,孤独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我蓦然悲凉。绿萼是真正地在爱着他吗?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怎么办?越高的权位,所尝受的寂寞越是铭心刻骨。牧迟早该明白,作为我们这类人,是不可能拥有正常平凡的感情的。 “算了,起来吧!”我淡淡道,牧抬头难掩惊喜地望着我:“你能跑来对父皇示警,足见你心目中尚有父皇,父皇已很是宽慰了!” 只希望牧早日成熟起来。做一位象样地储君。那才是社稷、黎民之福。 回到大帐,霍光诸将向我禀报人马调度情况,隔日就可整兵北返了。李初两手空空的回来向我请罪,他没有追到红茵,我心里,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对他地歉疚。不过,即使如此,一个伤重的女子也难免自己凄惨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吧?区别只在于是否死在李初手里。完成我曾许下的承诺。 大军开拨的那天,我撕碎了那个香囊,将里面枯萎的花瓣全抖落风雪中,目送着它们飘飘洒洒淹没在一片纯白中。迎着十三投来关切的目光,我微微一笑。现在重要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前途所必须肩负地责任吧! “出发!” 我从心底爆发出一声喝。庞大的部队,开始缓缓蠕动。霍光、高炎率领留守边陲的将士直把我们送出十里搭建的长亭,我唤来小柜子斟酒,与霍光连干三锺。霍光两目蕴泪:“皇上,此去一别,不知相聚何期,再觐天颜。望皇上保重龙体,光复大沂,重整破碎山河的重担,全压在皇上一个人肩上了。” 我笑笑:“不是还有霍将军你们吗?朕不孤独!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朕还会亲率大军前来与霍爱卿共同破敌----朕与戈卡隆的恩恩怨怨。也留待那日一并清算吧!” “臣等着皇上!” “等着皇上!”四下里,三军一齐呐喊。震天撼地,片片跪下。霍崇崃越众而出,在我马前跪下,单膝,单手着地,朗声道:“请皇上上马!” 我吃惊了小会,猛然领悟过来,踩着他的背,在小柜子的搀扶下翻身上马。脚勾稳蹬,霍崇崃直起身来,双手捧上我地马鞭。我们双手相触,四目交注,同时间,畅笑了起来。恩恩怨怨,尽付风中。 沿着来路北归,这一带已重新被纳入大沂的版图。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山脉,荒凉的田园,人丁稀少,说不尽寥落冷败的滋味。小柜子无比感叹道:“记得以前这一带尚是市集啊,多么繁荣,现在除了烧焦的遗痕,满目地创痍,什么也没剩了!” “迟早有一天会再度复兴起来的,我相信。”十三嘴角噙着微微的笑纹,在马上仰着头:“你们看,雨后的天空,是不是更蔚蓝,也更令人心旷神怡?” “跟天比起来,我们都太渺小了。”残难得开口说话,一说话,就把周遭热烈的空气降温了。 我赞同的轻叹一声:“是啊,很渺小。所以,有时必须身不由己的沉浮。” 静默下来,人人各怀心思。 茂政引兵出驻地接驾,我让他继续监守本阵,等候调度,歇了一晚,才启程回青城。小老头、韩元鄞倾城出迎,连后宫一班嫔妃,也喜气洋洋,穿红着绿在江月的率领下等在官道。小老头尤为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弄不清楚他真的假的,少不了安抚几句。 待坐定大殿之内,我才突然发现济济人头,竟似少了什么?! “皇后呢?”奇怪,按道理她是最该高兴我回来地啊?怎么人人都来了,就差她不在? 提到皇后,热闹喜庆地气氛陡地凝固冷却,大家面面相觑。小老头嗫嚅嗫嚅的,闪烁地眼神回避我的疑问。 “皇后为什么没来?”感受空气异样的沉闷,我心里慢慢生出种不详预感:“她不知道朕回来了吗?!” 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搞得我一头雾水。实在没耐心了,重重一拍桌子:“朕在问皇后啊,丞相,你说!她为什么没来?”我开始希望是小老头帮自己侄女争宠,故意不通知皇后的。 “皇上,皇后凤体违和,不宜接驾。太医说,皇后需要静养,因而,臣等未将皇上回来的消息告知。想等皇上歇定之后再行上奏。”小老头用词永远轻描淡写,我却再不敢相信他的粉饰太平了,怒瞪他一眼:“皇后抱恙,怎不早说?撤去宴席,朕要先回宫探望皇后!” 小老头为难的蠕动下嘴巴,我已性急的离席,拂袖而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皇后寝宫里死寂一片,偶尔看到个宫女太监,那沉重的神色都令人充满疑窦。我阻止他们的通报,带着小柜子,直进后院。掀起纱幔,室内一股浓烈的药味先令我皱了皱眉。只见老驹子背对着门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喂皇后的饮食。专注到我们走到他身后,都没察觉。 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皇后双目微闭,似醒非醒,汤汁有时从嘴角边流出,也懵然不拭。白惨的皮肤包着几可见骨的躯壳,让我一阵心悸。才多长时日不见,皇后消瘦到这种地步了? “吭,吭!”小柜子故意咳了两声,老驹子猛地回转身来,看到我,脸上乍起的怒色化为惊震。呆了呆忙跪下道:“奴才磕见皇上!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坤宁宫没接到信儿?” 我摆手让他起来,坐在他刚的位置上,握住皇后的一只手。触手冰凉,定睛细看皇后,睫毛动了动,若非如此,真疑心床上的仅是具僵尸。 强烈的不安充斥心头,我轻声唤:“梓童,朕回来了!” 连唤数声,才见皇后有了细微的反应,我握住的那只手,开始颤动起来。 “皇上……”低弱的张口,一颗浑浊的泪珠滚落眼角:“臣妾不是做梦吧?”她挣扎着手似乎想摸上我,以确辩我的真实。我心里一酸,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脸上:“梓童。你没有做梦,朕真地回来了!” “他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皇后喃喃地说,同时挣扎着要起来,下床:“我不能这个样子见皇上……驹公公,快帮我梳洗……” 我和老驹子同时按住她。老驹子哽咽道:“娘娘,您睡着的时候,奴才们都帮您梳洗过了……您头发一点不乱。真的,不信你摸摸……” “是啊……”我留意到皇后确实梳着整整齐齐的髻。身上也没有长期卧床病人的邋遢,不禁望了老驹子一眼。他比一般人更能体贴理解女人的心理。“梓童,你这样已经很漂亮…….朕很喜欢……” 迎着皇后期待的眼神,我顿了一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皇后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阴影在内心越扩越大,为什么总感觉臂弯地躯体那么脆弱纤细,好象稍不小心就会崩溃消逝? 她的脸洋溢着浅浅地红晕。声音模糊不清的从怀中钻出:“什么时候回来的,皇上?” “刚回来……”一言未了,皇后手掩住自己的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我急忙示意小柜子拿水。皇后缓缓拿开手,我瞬间惊呆了!----手里,嘴角,竟全是血! “梓童?!” 皇后惨然的笑了笑,软倒下去。我大脑一片空白。抱住她身子,半天才回晤过来喊:“快找十三来,小柜子,快去!” 小柜子跌跌撞撞冲出门,老驹子在旁,不可抑制的热泪滚滚而出:“皇上。您若再晚回来几天,皇后就……” “皇后病成这样,为什么一直没人告诉朕?”我暴怒地吼:“你们存心想欺君是吧?!” “皇上……”感觉一只手在用力拉我衣袖,低下头,皇后用微弱地声音说:“不怪他们,是臣妾不让他们说的……上一次,赫图人假传谣言设下圈套,差点害了皇上,臣妾不容此事再发生……皇上奔波前线,出生入死。臣妾颐养后方。眼睁睁什么忙也帮不上……怎还能再拖皇上后腿,令皇上多添烦忧……”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剧烈的咳喘,血一口口吐出来。我又是心痛又是悲伤,扶她躺下,紧握住她手道:“梓童,你这样,不更令朕焦虑吗?” “对不起……皇上……但现在能见到皇上,臣妾真的好开心……” “傻瓜……”我眼中阵阵酸涩难忍:“江山重要,梓童也重要啊……” 她没听见我的话,走神的眼痴痴地望向窗外:“天变冷了呢……坤宁宫那边,似乎更暖和……臣妾亲手种下的花,都枯败了吧……想等皇上一起去看呢……” “梓童!” “皇上……臣妾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跟皇上携手漫步……看看臣妾亲手为皇上种下的花呢……可是……坤宁宫……现在好遥远……臣妾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一定能等到地!梓童,朕保证你可以等到那天的……”终于明白,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了……再沉重的悲伤,也无力去驱逐,平复。用力握紧那双冷得彻骨的手,花再多的努力,也给予不了它们一丝温暖。 皇后在笑,笑着再度进入昏睡,我却哭,也哭不出来。她残留在唇边地暖意,利箭般刺透扎痛我的魂魄。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有那些开心快慰的表示,只能让我觉得更愧疚,更无地自容。 或许我可以给她幸福的,只因为固执僵化的前身,锁住了理智。 十三进来,小柜子和驹子,把昏沉沉的我扶到外间。 “皇后怎么样?”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放下支撑额头的手。从里间出来的十三,神色阴郁。他不说,我也完全明白了。喉头痛苦地发哽,许久才困难的挤出声音来:“还有大概多少时间?” “不超过一个月。”十三轻叹一声:“积郁成疾,常年累月的伤身伤心,迟早会到今天地。算算时间,皇后地病情至少拖了半年之久了吧。” 我默然。想上次回来青城,就见皇后消瘦得不正常,可恨忙乱中未及时引起注意。皇后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我竟然到现在才读懂她地苦心。 凝望窗外墨样浓黑阴暗的天空,竟然看不到月,也不见星。院落里稀稀疏疏的几株树木,在夜风中抖索坠落最后一两片枯叶。坤宁宫比这,是要暖和惬意多了。我抬起双手,上面沾的血犹忘了洗去。 “立刻召集所有文武大臣----”我深吸一口气,蓦然下定了无悔的决心:“朕决意,提前攻打京城!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半个月之内,一定要重返京城!” 十三,小柜子张大嘴巴看着我。 “我能为她做的,也仅如此了吧……” 一旁的老驹子早已泪流满面,猛地跪倒在地:“奴才代皇后娘娘,谢皇上!” 古浩天若在,一定会阻止我这么冲动的。但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心里只异常清楚一件事----这是皇后一生的也是最后的心愿!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一天,我们已等待好久 “皇上,立即攻打京城,太仓促了些吧?”大殿一片沉寂之后,韩元鄞犹豫开口:“敌人目前兵精粮足,固守城池,强攻的话会造成不小损失。古大人走前说过,应当掐断京城的补给线,等待时机。” “敌人驻京兵力多少?我方多少?” “盘踞京城一带的敌人十万余,我方人马联同三台郡,应有十五万上下……” 我不等他话完,用力一掌击在几案:“既然我方兵力远远超过他们,何须等待?!数十万大军,囤积一地,长此以往将给附近的百姓造成多大负荷与不便?于国于民,朕认为都该尽快拿下京城!” “可是----皇上!我方士兵久战疲惫,从南柬拉来一支主力,更是远来困顿。敌人以逸待劳,我们与之交锋,又能有多少胜算?如果不能一举破城,势必重挫我军锐气,严重影响日后的复国大计。皇上一年来费尽心血的努力,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一步,也将付诸东流啊!望皇上三思!” “望皇上三思!” 除了小老头,十三少数几人,其他的都随韩元鄞跪下。我自己也清楚是在做违背常理的事,但所遭遇的阻力如此之大,还是无计排除。让我亲口直承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众多士兵的牺牲,实在冲动冷血。可,感情倾斜的天平,如何才能补加那块沉重的砝码啊! “皇上。微臣倒以为,强攻京城,不是不可能地事。” 一直保持缄默的小老头突然插言,人人都深感意外。韩元鄞为首,一班文武怒目瞪他。我感激地看了小老头一眼:“爱卿有何良策?” “敢问皇上,一年来扶危乱世,重塑朝廷威信。收兵买马的最深感触是什么?”小老头笑笑,拱手。 我沉吟片刻。毫不迟疑地答:“民心!水能载舟,亦能浮舟。” 再没人能比我更体验这句话所含的字字艰辛了。这句话,令我从懵懂幼稚的闺中女,慢慢成长为一个能征战沙场,噬血狂刀的马上天子。我甚至懂得运用更多人的生命,来维护私心深藏地愿望。理智告诉我韩元鄞他们是对的,但此刻。只冷酷地希望小老头能颠转乾坤,混淆黑白。 这也许是我器重小老头地最大原因。他比别人更善于揣摩和迎合我的喜好。而他所用的方法,也往往令旁人迷惑难以辩驳。 小老头微笑着:“对,是民心!皇上圣明。韩将军分析敌我现实,并非没有道理。不过大家都似乎遗漏计算了这重要的一点----满朝上下,也只有皇上睿智的考虑到了。” 黑胡子怒目相视:“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老头不理他,清了下喉咙,继续慢吞吞地说:“请问韩将军。你所指的敌军十余万,我方十五万,是准确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吗?” 韩元鄞怒道:“难道你怀疑我们连这小小地情报工作也搞不好?” “别急,秦某没这意思。韩将军,秦某真正想问你的是,你的计算。将京城邻近的州郡,千千万万的大沂子民,囊括进去了吗?!” 韩元鄞呆了呆:“你是说……” 小老头转向群臣,朗声道:“诸位只着眼于眼前的推论,可有无想过:光复山河,重整天下是每一个活着与死去大沂人的梦!夺还京城,标志着将我们自己的国家从崩溃灭亡地边缘挽救回来----疲惫,困顿,那算什么借口?为达目的,人是可以发掘出无穷大的潜力。诸位。请随我来!” 他向我躬身。我会意的离座下殿,让他搀着我的手出门。一大群文武跟在我们身后。登上城楼。好奇的群众楼下远远围观。小老头让军士聚集来更多地百姓,待得下面黑压压人头济济,方大声说:“众位!皇上有志于强攻京城,为我大沂尽早洗去曾经的耻辱与污点,但群臣诸多反对。你们怎么看?等待时机,还是早一天由自己扬眉吐气,抬起头来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大沂人?” 包括我都惊讶地看他,这种事怎么能去问老百姓? 城上城下,仿若被冰冻住的寂默。忽然,一名壮汉排众而出,仰起头来,带着满脸的无悔和坚定,撰紧拳头在空中用力地挥动:“皇上万岁!我成淦虽只是一名小小屠夫,但那群蛮狗子,在我眼中就跟群待宰的猪羊没两样----小人愿意追随皇上,打回京城!” “我们也愿意追随皇上----” “打回京城----重返家园----” 震天动地的呼喊,潮浪般席卷整个青城,那一刻间,仿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头顶的每一分天空,都燃烧激荡着这种怦击热血的心声。我眼睛渐渐湿润了----即使我只是利用你们,也不介意?! “看吧----”小老头嘴角牵动,阴沉沉地说:“也好好听听你们之外天下百姓地呼声----这一天,他们已等待得够久!疲劳,实力,计谋,军情,那些都不在他们单纯的头脑考虑之内。他们要地,仅仅是尊严,作为一名大沂人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尊严!若能善用天下之力,小小鼠国,何愁不平?!” 韩元鄞面色涌起一股潮红,但还是点了点头,露出喜悦。黑胡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忍住什么也没说。 我举步下楼,怀着隐隐的内愧扶起领头的成淦。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两眼滚出浑浊的泪水:“皇上,等这一天,我们都等了好久!我一直以为自己已无法活着等到那一天……” “朕……有负天下,有负于你们……” “我等皆愿誓死追随皇上,强攻京城!宁肯与敌人同归于尽,也不愿苟且偷生!皇上,让小人加入军队吧!” 望着他油渍的双手,衣服上还残留着肉末,我想起了之前在京城认识的那家父子。惋惜的是,他们都在保卫京城的战役中献身了。我紧握起成淦的手:“好!成淦,回头你就去军营报到。要随军讨伐蛮狗的青壮,都跟成淦去。” “谢皇上----” “该我谢谢你们啊……”我双目一阵酸涩。双手沾满越来越多的鲜血,即使极力逃避,也无法忽视良心的谴责。一句冲动之下说出的话,而今成了不可逆转的洪流。我,骑虎难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仇恨的力量 数日内,我连发十余道诏书,沿边州郡,掀起了巨大波澜,从者如云。如小老头所预料,单纯的百姓自四面八方聚拢麾下,除了少数武侠,更多的贫民抗着扁担锄头。他们不要饷银,不求待遇,唯一的心愿就是追随自己的军队参与夺城,亲身印证复国的这历史性的一刻。 我的军队,在最短的时间内急速膨胀到二十万上,人员,粮草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 难道你就这样让他们去当两军交战的牺牲品?扪心自问,徒叹奈何。 临出征的前一夜,我久久地握住皇后垂危的双手,她虚弱地睁开眼对我笑。 “梓童,等朕----十天之内,朕一定带你回坤宁宫,看你亲手种下的花!”这话,我咬着牙、一字字说了出来。 皇后惨白的脸浮起一丝红晕,那一刻,她端庄的容颜显得是如此美丽。 她苦苦等候了一辈子,也许就为了等到“我”这句话,最后,等到了,却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相形之下,别的什么外在因素,又算得什么。多年以后,我或则会为今天的抉择而痛苦,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攻城!即使倾举国之力,也不在乎。 青城,三台,邻郡,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同时出征,包抄敌人严整以待的京城。天空阴暗低沉,细雨洗刷着裸露在铁甲外的肌肤。冰冷彻骨。在马上,我仰起头,看上面攒积地那团团厚重的乌云。十三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十三,是不是很想说,朕很卑鄙?利用人心的向背,来达成自身的意愿。即使明知这样做,会葬送众多无辜的生命?” 除了身边少数的人。没谁意料我突然发兵攻取京城的真正原因。 十三浅浅地笑了笑:“皇老哥,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我一直人前人后地喊你皇老哥,也不怕被人贯以冒渎君王的死罪。”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你是直到现在,还置疑我身份真假地少数人之一吧!”不当我皇帝,自然学不会尊重。不过,我欣慰的,也正是他无拘无束的这一点。要有一天他突然不肯叫我做“皇老哥”,恐怕失落的会是自己了。 十三嘿嘿一笑:“所以说罗。皇老哥作出任何决定都不会让我意外哦。因为你虽然贵为天子,毕竟也跟常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要是某天你连这些都没有了……”他脸上掠过一抹深深的失落:“我一定会跟别人一样,跪下尊敬地唤你一声:‘皇上’吧。” “我希望皇老哥永远也不要改变,就这样……每一个人都如此祈祷的吧。” “谢谢,十三。”我心里沉甸甸的罪恶感消弭了许多。 距京城三十里扎下营寨,分兵数路,切断各条要道。围困四门。缗一身鲜甲,依然意气风发,拜见我后,说:“父皇,敌人主力盘踞京城,周边尚有蠢蠢欲动接应地援军。我们远来疲惫。应当扎稳脚跟,以防被劫。依儿臣之见,不若中军坚守本阵,派出多股小分队,先清剿四野零星的散兵。” 我低头寻思一下时间,点点头:“皇儿之见甚是,此任务就交给你了。三日之内,肃清顽敌。” 缗接令,又让人捧来一套盔甲,亲手呈上:“父皇。您身上的战袍早已千疮百孔了。儿臣早些日特命工匠,熬夜赶制出这件九龙衣。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用手抚摩,薄薄亮亮的白金片,镶嵌得天衣无缝,信手抖开来披在身上,熨帖舒适,全不同普通铁甲那样臃肿笨重。而且接扣处,都精美至巧的装饰着兽头,不由令魂魄的本性欢欣鼓舞:“难为皇儿想得周到,你一片孝心,父皇领了。” 缗开心地笑道:“父皇穿上这件新战袍,一定能麾军夺城,大获全胜!” “借皇儿吉言。”不由扫了一眼角落闷头默立的太子牧,带他出征,自始自终都没见他作何反应。同为皇子,他还是储君,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整个象窝囊废。 回到后帐,十三对着那件新战甲,双眉微皱。小柜子爱不释手的东摸西摸:“哇,好漂亮!还都是白金镶嵌地哦,这么珍贵的东西,加上做工,一定价值连城吧!” 十三慢慢道:“皇老哥,你没有觉得,你这位二皇子,礼送得腻大了些?先别论战乱时期,国库不丰,耗费金钱来做件衣服值不值得;他也仅是坐镇三台的一位普通皇子,其辖地有这么多资源供他挥霍吗?” 我想了想,有些不以为然:“一件衣服而已,代表他的孝心。难道还叫他做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给我?我好歹是皇上啊,他即使倾其所有,也没可能拿出手件不象样的衣服。” 十三嘴角抽动一下,不再多言,转头去摆弄他地药瓶药罐了。我换上那件白金战甲,在小柜子的啧啧称叹中,原地走来踱去。信心随衣而来,有了它,一定能顺利夺回京城。 日子在焦急地等待中一天天过去,期间,还陆续有远近自发组织的民兵团加入,偌大京城,被包围得同铁桶一般,鸟也插翅难飞。到第四天,缗还在率领部队跟敌人缠战,我忍耐不住了,下令大举攻城。没有计谋,没有缓冲,就那么短兵相接,肉身相搏。 我征战沙场从来没有打过的一场硬仗,也从来没有目睹过的惨烈盛况。 热血单纯的百姓比我的士兵更奋勇无悔的冲上去,爬上云梯,冒着雨点般的擂石乱箭推着战车,抬着巨木攻城。他们的鲜血溅红了青黑地城池,尸身堆积城下,搭起了一矗矗人敦。其余地人踩着,更亡命的向上攀爬。 在他们眼中,那是自己地家园,自己为人的尊严,却被无情地褫夺了。无须我指挥,更无须我督促,人人并力向前。从早上到黄昏,杀红眼的我丧失了仅存的理智,发动了连续七,八次卤莽的强攻。城上城下,至少丢下了上万具血淋淋的尸体,在我心中,已不单指望兑现自己的承诺,更为了这一年内千千万万战死疆场的将士与惨遭荼毒的子民。 大沂人不是懦弱的,我要让赫图人看看,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我们同仇敌忾驱逐歼灭侵略者的决心和狠心! 第一百三十章 重返宫闱 “皇上,暂且退兵吧!”一个沉重的声音,于震天杀伐中清晰的传送入耳,仿佛从亘远悠长的梦甦醒过来,我奇怪地看了牟涵青一眼。他不徐不缓地说:“您看看,士兵们都极度疲惫了,而百姓……” 我双目赤红,半响,才慢慢将心绪宁静,咬牙:“鸣金!” 夜幕降临,扯开漆黑巨大的黑毡,包裹住城上城下人类最原始的罪恶。血腥气浓到人不思饮食。我昏沉沉拖着快散架的躯体回到后帐,倒在床上,连靴子也没脱,就睡了过去。 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既然决意走上这条不归路,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拿下京城。至于功过是非,任由后人去评说吧。第二天眼睛一睁,我就又下达强攻的指令,后退者斩。 事实上,根本没人会想后退。为了身先士卒,激励士气,我不顾群臣的竭力阻拦,站到了最前线。城上乱箭如雨射下,擂石滚木合着令人悚然惊心的尖啸,将眼前的血肉之躯砸成一块块肉饼。幸存的人完全视若无睹,依旧疯狂的努力向上攀爬。 从敌人的角度来看,我们更象一群群饥饿的野兽恰当。一名年轻的士兵在我身边倒下,在我弯下腰,欲接替他的工作帮同伴扶起那架云梯时,猛地一块擂石砸了下来,擦过额角。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耳边乱糟糟的呼唤显得颇为刺心,我神志却异常地清醒。用力推开左右的七手八脚,随手撕下战袍一角紧扎住伤口,站了起来。 一手扶住倾斜的云梯,一手挥剑,回头用尽力气喊:“上!----这么久了,敌人的箭枝擂石差不多也放完了,不要错过机会。让这些侵略者尝尝我们大沂人强大团结的力量!” “夺回京城!夺回家园!” 撼天震地的呼声雷鸣般席卷战场的每个角落,咚咚地战鼓响彻云霄。一条黑色的人影闪电掠起。踩着我亲手扶起地这架云梯扶摇暴上,在城楼上一群敌人尚未及推倒云梯丢下擂石的瞬间,寒光交错,蓬的溅开出几朵碗大的血花洒落。 残连人带剑,犹如含翼翔临的死神,所过之处,宰杀得守城兵人仰马翻。 城楼一片混乱。更多的己方士兵趁机攀上城楼,乒乒乓乓与敌人短兵相接。牟涵青,小柜子等人守在我身边为我遮箭挡石。我扶住的这架云梯,亲手送上了数百名弟兄。谁也拉不开我,劝不住我。自己也不知道哪汲取这么巨大地力量,硬挺着从早上站到了黄昏---- 当敌人面对越来越多冲上城头,推倒城门狂涌而入的我方军民、畏惧崩溃时;当残把守城将的头颅从城上抛下来时;当被鲜血染透成红的帅字旗珍重而扬眉吐气地插在京城的最高处时,每个人都热泪盈眶。拥抱雀跃。 星星点点的火把如黑沉大地绽盛开的簇簇艳丽无匹的花,饶城开满了方圆百里地范围。到天亮的时候,人们还在狂歌载舞。 经历两番浩劫的京城繁华早已不在,面目全非,千疮百夷。四处可见烧焦垮塌的房梁,断瓦残垣。步进称门。一点辩识不清脚下踩着的,是曾经的官道,还是闹市地旧址。 这场惨烈强横的战斗,我方牺牲了数万的勇士,百姓伤亡更不计其数。目的虽达,内心却一点喜悦的感觉也没有。 顿了顿,在左右讶异的眼光下,我喝令将俘虏的数千名敌方士兵悉数斩首,号令全城。----作为霸据别人家园的强盗,他们一开始就应该有接受报应的准备。 我们的血不是白流地! 受伤地头昏沉闷痛。我用颤抖的手签署军函。然后让人去青城报捷,迎接皇后。使者未及动身。一骑马飞闯入营,下来地青衣太监额缠白布,两眼含着晶莹的泪花,匍匐爬到跟前: “皇上!……皇后娘娘……昨夜已不幸仙逝了啊!” 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久久,还疑心那是个昏浊的梦。 “皇上……” “皇上……” 各种呼喊交织弥散在整个大帐里,在四壁弹来弹去,声音越来越响,后来在耳朵里产生出尖锐的鸣叫,喧嚣得象洪流瀑布将我吞没。我仿入被吸入激流的中心,向下迅速沉没,眼见将窒息,忽然一只温暖的手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头,残冰冷面具下的一双眼灼灼地凝视着我。 我忽然笑了笑。 小柜子蓦地哭了。所有人都低下头,回避我的视线。 “备车。”我声音沙哑地从喉头挤出来:“朕要亲自去青城接皇后回宫。” 天,什么时候下着好大的雨,默默地洗刷人一身的污垢。皇后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盛装的她,恬淡得象刚刚睡着了般。老驹子跪在她的跟前,目光呆滞,跟石化了一样。 我掀开被,他陡然象受惊的野兽般蹿了起来,拦在我面前。殷红的眼珠凶狠无比的瞪住我:“你不准碰她!----任何人都不准碰她!” 反掌一拍,直击我胸膛。他的手没沾上我衣服,残出手,将他摔了个大筋斗。侍卫蜂拥而上,将犹在发狂般嘶吼挣扎的老太监按住。一屋的宫女太监哭哭啼啼地跪着:“皇上,从娘娘过去的那一刻,老公公他就变成这样了……他亲手为娘娘换的装,整的仪容,我们都不敢近前……” 我望了眼老驹子那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朝夕相处,他对皇后有着比我更深的感情吧。 “算了,放开他。”我抱起皇后,她的躯体已瘦弱到感觉不出重量。她闭着眼,唇角似乎还遗留着浅浅的笑。 “梓童……朕带你回宫……你亲手种下的那些花,一定全开了,好美丽……朕陪你一起去看……” “皇上……” “皇上……” 耳边犹回荡着那娇怯迟疑的轻呼,但她那双迷朦幽怨的眼已经不可能再睁开来看看我了。 坤宁宫一片狼籍。后园也没有绽放的鲜花。皇后亲手种下的那些,早已失去了脆弱的生命,枯萎风中。我抱着皇后呆呆地坐在乱石上,任雨刷刷地抽打着肌肤。偶尔一两点钻进嘴里,竟然那么苦不堪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宫伤 皇后的灵枢停放在冷清清的坤宁宫,我身心俱疲,下葬事宜以及京城的重建工作全部交给群臣打理。老驹子这个人如癫狂了般,我体谅他对皇后的心情,由他跪守灵堂,但他却将我派去的礼仪官打了回来。礼仪官鼻青脸肿的向我告状,十三在旁,若有所思的说:“皇老哥,有件事不知你留意到没?那天你抱走皇后,这老太监情急,给残捽翻在地,他佝偻的背……似乎凹了一块?还有,他眼下的部位,花花黄黄的,给泪水冲泡后,就象上的妆粉给弄乱了……” 我僵硬的大脑半天没缓过味来,十三这种置疑,意指什么? “江爷,你到底想说什么哦?”小柜子跟我一样,懵懂迷茫。 “老驹子确实易过容的。”残极少开口,每一开口,都一锤定音。没绝对把握的事,他不会发表意见。 “对。”十三有点感激的瞄了残一眼。他拐弯抹角,含蓄隐晦的讲那么多,就是做不到残那么痛快直接。 我默不作声。皇后新逝,再出人意料的事态变化都难以迅疾地反应。对于老驹子,他本来就是跟小老头培养那帮密探息息相关的,易容,也该在情理之中吧。十三他们异样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还呼之欲出别的什么东西。 渐渐地,我领悟到了其间难以启齿的意指,心如同被人浇上了一瓢滚油。燃烧灼痛起来。 望了一眼旁边听得如坠五云雾中地礼仪官,也许,这正是一个掩人耳目追究真相的机会。“残,你陪翁大人走一趟,以确保他不被干扰的执行自己任务。” 残微微点了点头,礼仪官诚惶诚恐紧追着他大步流星的脚步跑了出去。十三鼓捣一会药瓶,给我倒上一碗冲沏的酒。喝了一口。甘凉清甜的水流,抚平满心不愉的燥热。 “什么酒?” “镇静。安眠,降火地。” “……” 十三冲小柜子,挤了下眼睛。我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或许不该对任何事刨根究底。然猜疑就象根针样扎在心上,不拔除不好过。残比去时更快地回来,十三掩上门,残扑登一声,将肋下挟住地人体丢在地下。以残的个性。肯定是什么招呼都没打,直接出手,将发愣的老太监拿了回来。连侍卫也未惊动。 我着意看昏迷中的老驹子,第一次这样详尽审视着一个老人的脸,除了十三所说花花黄黄的可笑处,一根根制作精细粗糙的皱纹,天衣无缝。十三蹲下身,抹下他地帽子。两指沾点药粉在发上,皮肤上漫漫涂抹,片刻的工夫,颜色逐步由白转青,起斑点的鸡皮,也如同脱壳般蜕掉下来。 最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霍然是一张青年男子清矍英挺的脸。 盯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我两眼喷出熊熊火焰。十三站起,又倒了满满一杯药酒递给我。我没接,向小柜子示意一下,小柜子会意地上前,弯腰摸了一把老驹子----已不该称其为老驹子的下档一把。 “皇上,他是净了身的。” 稍稍顺了下气,我拿过十三手里地杯子,将酒全泼在“老驹子”脸上。然后将杯子也砸在他身上。“老驹子”抽搐了下手脚。终于慢慢挣扎着醒了来。残可能点住了他的要穴。他很吃力的扭动攀爬了一阵,才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我们。 抹了把溅满酒水的脸。他呆滞了片刻,披散下来的黑发遮住眼睛。 “驼背用什么东西伪装的,也取出来让朕瞧瞧。”我冷冰冰地说。 小柜子一脚踹倒他,撩起他地衣服,自里面掏出团软绵绵的布包,呈给我。我将布包掷在脚下,盯着“老驹子”:“皇后早知晓你的本来面目了?” “老驹子”全身一震,急促地喊出来:“不!皇后她一点不知情!她只当我是长辈般的尊敬,她、我----娘娘是清白的!” “朕有说过皇后不清白吗?!”我怒喝:“该死!你一名小小老奴,胆敢妄自与皇后拉扯关系!” “老驹子”垂下眼敛,脸上掠过的一抹悲伤深重刻骨。我沉寂了良久:“你是谁?还让朕叫你做----老驹子吗?” “小民……南宫伤。” 他的思绪仿佛随着这个名字的脱口飞向了遥远又熟悉的从前,眼中泄露出迷惘又隐隐含有甜蜜的情愫:“我本来是游荡江湖,嬉玩山水地一名浪子,偶然邂逅一位上香祈福地大家名媛后,神授魂与。那时,她尚待字闺中,云英未嫁。听说她家招聘西席,我费劲力气钻营去,当了她的老师……” 他悠长迟缓地叹息一声,空洞地两眼抬起来,我看见了那里面干涸的血丝:“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本以为,这份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恒,但……皇帝的大婚日子来临了,犹如晴天霹雳,我才清醒地认识到,我思慕的意中人,是早被内定为未来国母的候选人。” 他望向我,满目是深邃压抑的怨毒,那种藏匿多年的恨,将他的心志扭曲得完全变了样。他更适合做老驹子,而非南宫伤。 “你……为她进宫……净身?”我喉头似堵了一团,煞为难过。 “我的快乐被锁入高墙内菀,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方法延续排揎自己的固执。”他发出一串沙哑刺心的怪笑:“但进来以后,就发现当初的单纯跟实际挂不上勾。我和她根本就是关进不同笼子的金丝雀,尽管明知对方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宫规深严,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将自身藏在坤宁的最阴暗处,连想看她一眼,都办不到。直到……后来皇上开恩,准我去侍奉她。”南宫伤苍白的脸含着凄绝的笑,我转开头,回避他的视线。 “无论如何,多谢皇上成全了小民这小小的愿望……请皇上放心,直到皇后闭上眼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屈膝跪在她床前的老太监,就是曾经熟识的闺中西席。” 漫长的沉默。直到,屋里的空气已浓重阴郁到让人窒息,我方开口:“……你去吧。”唯愿我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没发生过这类事。 南宫伤木然地站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没了驼背的伪装,一件宽大的衣袍,罩住枯瘦的躯壳,空荡荡地随风飘动。小柜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岁岁红莲 当夜,南宫伤自缢在自己的房间里。 宫人从他的居所收集整理出大量的书籍手稿,诗词歌赋,有用工整楷体抄录的,也有自己兴致所至创作的。呈献给我过目。我看见其中一首尤为刺心,反复镌刻在不同纸上,点点滴滴,很多被泪痕污花了----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缓缓放下它,贤德内敛的皇后,她的美,也只有南宫伤这类文武兼修的才子才懂得欣赏,去好好珍惜吧。 每个人生来就套上了隐形的枷锁。他们的悲哀来自地位的悬殊,即便我有心放过,命运也不会停止它残酷车轮的转动。 “将南宫伤厚葬。”我轻轻用手指抹平一张纸卷起的褶子:“这堆东西,都焚化在皇后的灵前吧。” 举步移向朝堂,那短短一刻,我象苍老了十年。憔悴的躯壳,已载不动沉甸甸的心。 京城的治安基本稳定下来了,但要还复当日的繁华,至少要花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威严肃穆的宫殿,也被破坏得体无完肤,面临眼前的一个棘手问题,是庞大的重整费用哪里出?本不丰沃的国库支撑军饷都入不敷出了,还有各地灾民的救济……我每天头痛欲裂地面对这些难题。外面民间地喜悦与狂欢。他们根本触摸不到摆在我龙案上这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 小柜子蹑手蹑足进门,吹熄两边的烛火,我蓦然惊醒过来,从龙案上撑起身。天已大亮了,我又这样不知不觉在批奏折时睡了过去。小柜子都习惯不喊我了,只悄悄地将一条毛毯搭在我背上。 小柜子今天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青衣,他原来那身在战乱中早千疮百孔了。我疏忽到忘了及时给予照顾。不知道今天这新衣是谁给他做的呢? “皇上,要过年了哦……”小柜子渐有血色的脸圆润起来。亮亮的眼睛掩饰不住期待和兴奋:“大家都私底下问奴才,今年皇上要准备怎么过年啊?” “要过年了吗?……”我地反应肯定令小柜子失望,尽管我知道现在大家是多么迫切希望改变下气氛。虽是战乱期不方便为皇后举哀,但由白事里添点彩,也不在心理容忍范围内。 小柜子越接触外界日长,就越少了对宫廷阴暗的一分防备。别人不敢来接近我,就通过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目地。这傻小子!就他身上那件新衣我猜也是后宫某宫眷的杰作。因为看布料质地,明显不是普通宫女能拥有的。 “如果可能的话,朕倒很想去一个地方……”我悠悠地说,说这句话,我从转生等到现在。而仍然是个,实现不了的梦。 “皇上想去哪?奴才都跟着皇上去!”小柜子兴致勃勃。 “江南坜洲。” “……好远……” 不必看小柜子懊恼的脸色,我也清楚自己在痴人说梦而已。苦笑一下,回到龙案后落座拿笔。这才是我该做的事。 削减开支唯有从自己做起,身边做起。我取缔了每年惯例地庆典活动,大幅度控制宫廷内外的用度。进一步发放宫女杂役,分流闲散人员,并且将宫藏的珍品拍卖抵押。换来的资金除一部分填补军饷,其余都用来赈灾救民。重建京城。深宫内冷冷清清,但走出去,就会感受军民齐心合力,如火如荼的高涨热情。 在这种带动下,各地富豪纷纷解囊,支撑大沂渡过了这个羞窘困顿的年。 战事似乎进入一个冷却期,京城一役固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相应的,敌人也被我们杀寒了心。尤其在我冲动处决那数千地俘虏后----赫图与奴尔的残部退守坠宏关一带,淮南一支。也将乌干汉。麻扎压制在斜谷关外,而南柬、峡谷。更有令我充分信赖的霍光坐镇,短时间内,笼罩大沂头顶的覆顶之厄算是暂时驱逐了。但这么僵持下去有弊无利,只能期待古浩天的外交行动有更进一步的收获了。 年后地第三天,王光淮跑来见我,一脸的凄恻:“皇上还记玉剑门吧?” “当然。”我漫不经心地浏览奏折:“门主宵青颌,他夫人艽月吧。怎么了?”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王光淮跟黑胡子一样不擅于揣摩我的真正心思,注重的仅是表面:“这是怎么说,本来是皇上的恩宠,天大的荣耀……才刚把年一过,他门里就发生那么大场血腥的惨案!” “什么惨案?”我其实早在前天就收到类似地方官的密报了,懵懂的臣子面前,还是装出副震惊的样子。 “臣听说,宵门主决定迎娶皇上赏赐美女地其中两位为如夫人,但艽月不依,闹翻了天。宵门主一怒之下,把她软禁了起来。不成料在成亲地当晚,这女人跑了出来,凶性大发,将新娘连同其它十几位美女尽数斩杀。唉,这可都是皇上钦赐的啊,她不知道这就犯了滔天大罪了吗?宵门主也给她用药废去了武功,刺瞎了双眼,门下又四分五裂,为了那块金匾自相残杀,与武林各派冲突……好好一个玉剑门,现在平白凋零了!可惜啊----” 王光淮明显跟玉剑门是有点瓜葛地,他扼腕长叹,我默不作声。残屹立在我身后,整个人似乎都化为一尊石像。 “皇上,艽月那妒妇,害死这么多人,绝对不能放过。”王光淮继续叨叨。 我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纹:“卿家之言有理。下令地方官府,通缉这个疯狂的女人吧。至于宵青颌,严令当地军民,不得接济,朕有更好的去处,招待这位对大沂有莫大功勋的门主。” 我要让这两个人尝尝,与残一样生不如死的痛苦。 王光淮纳闷地望着我,残握剑的手,开始发颤。 第一百三十三章 潘丹使节 “丞相,古浩天还没消息传回来吗?” 小老头站在大殿中心,絮絮叨叨地谈论政事,我根本没听进去,两眼一直遥望着门外。开春了,树木抽出嫩绿的芽,花也零星娇滴地露出了羞涩的脸,为什么古浩天一去就杳无音信呢?霍光上书数次,字句间隐隐绰绰藏不住的焦虑,我也急啊,就不懂古浩天怎么那么耽误。临行前说好办不成事也早点回来的。 小老头放下手里厚厚的记事薄,眯缝着眼斜了旁边的黑胡子一眼:“皇上,这事得问华大人啊!门生干什么去了,当老师的该最清楚。” “华爱卿?” 黑胡子应声上前:“皇上,臣也没有得到关于古大人的任何消息啊?不过,他走前说春暖花开的时候回来,就一定不会背信的。” “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吧?”小老头踱到门外,特意折下一枝刚开苞的桃花晃在黑胡子眼皮下:“我倒是觉得,你这门生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了,把跟皇上约定的时间抛诸脑后了。让皇上,让大家,让一整天下的军队都在等、他!” 黑胡子生气的把花枝打落在地:“皇上,古浩天一定快回来了。他自己说的话,从不会背弃。” 我笑了笑。倒非对黑胡子之言置疑,而是目睹小老头的举动,久违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皇上,古大人那里没有音信。但潜伏奴尔地细作刚给臣发来了密报。奴尔国内的时局,好象隐隐开始动荡起变化了。”小老头靠近我用诡异的声音说。 “怎么起变化?”我直起腰,专注地问他。 “奴尔国王病势益发沉重,储君稚龄,以蒙察汗一干老臣为首都十分不满奥娜莎王后独囊大权。若奴尔国王一死,他朝中必然大乱。”小老头沉吟了一会,我领悟到他大庭广众下不便继续深谈。摈退左右后将他召至书房。 “皇上,我们派去的人目前已在奴尔国站稳脚跟。打好基础,臣建议,该让他执行下一步骤了怎样?” “下一步骤?” “暗杀奴尔王,嫁祸他人。”小老头一字一句:“挑唆两边,让奥娜莎王后以为是蒙察汗下的毒手,而蒙察汗,也误认是奥娜莎王后干的。他们鹤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我凝滞了片刻:“爱卿确定我们的人能把这件事办得干净利落?”暗杀他国国王,败露出去不仅破坏自己声誉,更会加深两国间地仇恨。我并不想将奴尔推到与自己永远对立的立场上。 小老头目光闪烁:“当然,没有万无一失地把握他们也不敢随便下手。但,此事成后,相关知情的人必须尽数灭口。” 一股寒气自脚底爬布全身,我望着小老头阴沉的脸,呆然良久。点了点头。那些精心栽培多年的属下对小老头来说,究竟只是个可堪利用的棋子。有时候我不禁暗暗庆幸这样的人已成为盟友,而非敌人。 “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了。爱卿,希望尽早等到你的好消息。”我刻意用欣赏夸赞地眼光去看他,小老头怡然自得地答:“微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目送他退出,我坐下来。喝了一杯酒。面部的肌肉微微发酸,常常如此在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表情,真累,我轻轻叹了口气。身边,可以畅所欲谈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小柜子在门外跟一个小宫女滴嘀咕咕咬耳朵,我看他半天了还在说,忍不住喊进来问:“小柜子,你现在话越变越多了,朕酒喝完了,也没个人来帮忙倒。” 小柜子吐吐舌头。赶紧取酒。我看那小宫女还犹犹疑疑逡巡在院子里。似乎没达到目的不敢回头,好奇心起:“哪个宫的。小柜子,她刚跟你说什么呢?” 小柜子扁扁嘴:“长春宫的呗。她是贵妃娘娘差来,非要求皇上驾幸西宫一趟的。我告诉她皇上现在没心情,还死皮赖脸地。” 我看了看小宫女,怯生生的,哪里是死皮赖脸了,是怕没办成事回去受罚才不得已仵这吧。说起来后宫这帮嫔妃,我确实很久没见了。即使相见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徒添烦恼。默然一会,我让小柜子开库取出一些珠宝绫罗,分好份赏赐给各宫女眷。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好法了。之前囚在冷宫里的元妃,京城沦陷时遭受不小惊吓,生了场大病,我出于怜悯将她释放,贬为贵人。另外提升莺公主的母亲裕贵人为裕妃,并请她代为照料另两位年幼的皇子。 她那小小地院落,时时充满小孩子的欢声笑语,洋溢温馨,闲暇时我倒爱上那坐坐。裕妃生性内敛,不擅言笑,能恢复从前的名誉和地位她已心满意足,更不敢多求什么。借她逃避世俗的眼光,再好不过。 莺公主先还躲着我,渐渐的,也不再害怕了。我们常常坐在一起逗弄两个小皇子,小女孩苍白的脸开始有了快活的笑容,而我,也一洗尘心,暂时忘却了外间的烦恼。 又等了两天,我越来越感焦灼的时候,古浩天终于姗姗回来了。跟他一道的,还有来自潘丹地使节。在古浩天地叙述潘丹使节的证实下,我喜出望外地得知以潘丹为首西边至少五,六国同意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潘丹和阿克楚承诺出兵攻乌干汗,麻扎,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其他国则相应的给予补给援助。 我不知道古浩天是怎么说服这位潘丹王的,不过由古浩天憔悴不堪的容颜清楚他付不了不小的代价。与潘丹正式签订结盟协议后,我特地在宫中摆下酒宴,一来为使节接风,二来也表对古浩天的慰问。 这潘丹使节其貌不扬,但他带来的从人中有一位仪表堂堂,如鹤立鸡群般的少年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他人都象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其身份地位,应该不低。在不经意发现使节也正用敬畏的目光去看他时,我加深了此怀疑。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诚意 散席后,我留下古浩天。古浩天微笑道:“皇上真是眼光锐利,已看出此人不同寻常来啦。他正是潘丹王最宠爱的独子迈绍。来此,特意要求隐瞒身份,臣是故未先奏明,望皇上恕罪。” 我想了想,明白了:“要合作,当然得先调查下对方是否值得合作。这位潘丹王子的目的,朕可以理解。既然他不喜暴露身份,朕就还装作什么也不知情吧。但使臣居住的驿馆,必须暗地里加强戒备护卫。” “这个自然。”古浩天点点头。 我兴致勃勃地问些有关潘丹风土人情的问题,只怕他诘问强攻京城的事,好在一直没攀扯到那上面去。送走古浩天,我取出军事图又看了会,压抑不住激动。一切正循序渐进朝成功的方向迈步,大沂四分五裂的版图慢慢拼凑起来,胜利的曙光在望。待数天后潘丹使节离开,我们就可以照拟订计划整军,全力对付赫图人了。 我将近四更天才睡,刚躺下来,合了会眼,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听见小柜子跟人唧唧哝哝的说话。小柜子似乎拦着不让来人吵醒我,而对方急迫上火。我披衣下床,将他们唤进来。跟在小柜子身后的,是一名大内侍卫,奉命监护驿馆的。看到他一脸懊恼的样子,我心里笼罩上一层不祥阴影。 “潘丹使节出事了?” “回皇上,刚才有刺客潜入驿馆欲行破坏。好在属下等发现得早,打斗起来,杀了其中两个,跑了一个。但受惊的潘丹使节很不满,闹闹嚷嚷指责我们大沂没有诚意。古大人赶去,正在竭力安抚他们。” 我皱紧眉头:“从死去那两名刺客身上,找出什么线索没?” “他们是赫图人。看样子,是早就潜藏在京城里边地。” 我点点头。京城里尚有未肃清的敌人奸细并不奇怪。幸好我们预先加强了保护措施,没有遭到更大的损失。赫图人的目的,不外乎是令我们与潘丹的谈判破裂。但就我看来,那位潘丹王子迈绍有异常人,他既然懂得微服私访合作方的存在价值,也该明白今夜地刺客不过是前进路上的一段小插曲。 沉吟片刻,我让大内侍卫去将潘丹使节一行人尽数接来深宫居住。待离去时再派大军护送出国境。如此诚意,相信意志动摇地人也该明白了。 小柜子迟疑地说:“皇上,深宫内莞,向来是严禁男人自由出入,一下子招这么多异国人进来居住,不会出事吗?” “应该没问题吧?”我心想客随主便,只要预先告知实情,理当会受到对方的尊重。原地踱了几圈。想起一件事来。自皇后仙逝,六宫群凰无首,不少人明里暗里提醒我另择贤德为后,均被我以皇后新丧无心再立的理由拒绝。这关键时期,不要给我捅出什么漏子才好。因为六宫嫔妃,谁也不服谁的。我虽懒于过问插手。但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相安无事过了三天,潘丹使节临去,来见我。寒暄客套一阵,突然话锋一转,关心起我的家室来。我含糊作答,提到莺公主时,只见这使节眼睛一亮:“那天我们在御花园散步,看见一个很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在带侍女采集花露,刚问了一句,人就跑开了。原来她就是皇上的莺公主啊!不知公主青春几何。可有许人?” 我警惕起来:“啊。朕这女儿,自幼体弱多病。羞见生人,竟然被使节大人撞见,惭愧!公主年方十四,朕暂不打算将其配人,留滞宫中,多陪陪朕吧!” “哈哈!皇上地心情外臣十分理解,不过,你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女大当嫁男大当婚,为着公主的前途未来幸福,理当考虑下这方面的事了。” “……” “说起来,公主贵庚与敝国王子十分相仿呢!”潘丹使节露出狡诘的笑容:“我们的迈绍王子,今年刚满十七,尚未有中意的王子妃人选。如果敝国能有这天大的福气与贵国联姻,促成这对佳偶,就双方而言,都是件幸事。迈绍王子是敝国国王独生爱子,他迟早是潘丹的一国之君,公主嫁过去,就是未来地潘丹王后,绝对不会吃亏的。皇上怎么看待这事呢?” 我犹豫下答:“当然,如果是贵国的迈绍王子,理当不辱没莺公主。只是,公主年幼体弱,娇生惯养,怕不宜远嫁,会令使节大人失望了。” 潘丹使节不以为然:“潘丹与大沂,算是近邻友邦,谈不上远嫁吧。如果皇上因为爱女之意断了她一生幸福,也未必是心中所愿?” 一旁的古浩天对我递了个眼色,我也知道此时此刻不便驳对方的兴,只好说:“此事干系重大,攸关公主一生幸福,如非自愿,想来对于迈绍王子也是不妥的。待朕问过公主本人意见如何?” 潘丹使节踌躇了半响:“好吧,外臣明天就要归国了,希望临去,能带回皇上地好消息与最大诚意。” 我愀然不乐的目送他背影,最后几个字,明显的含有威胁意味了。 回到寝宫,越想越生气,问小柜子:“朕不是严令后宫女眷不得接近潘丹使节居住的宫殿附近吗?怎么公主还会跑去给他们看到?” 小柜子嗫嚅:“奴才也不大清楚啊……” 我息息怒火,感觉有些错怪小柜子了,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摆驾,我们走趟琉秀宫。” 琉秀是莺公主的闺阁,紧邻裕妃的住所。我每次都是在她母亲那见她的,今天事急也不顾那么多礼仪了,直闯进莺公主的房间。莺公主蹲在地下,面前摆满一张张色彩斑斓的纸,似乎正折叠什么玩,看到我跟在来不及通报地宫女身后,一脸受惊。手足无措地把纸屑往身后藏。 我捡起一张她没收好地纸,折的是个看不懂形状地东西,好奇地问:“莺,你这折的是什么?飞禽?还是走兽?” 见我没生气的表示,莺放松下来,怯怯地答:“父皇,儿臣这折的是聂拉木。据说叠满一千只,放在水灯上漂走,就能实现自己诚心许下的一个心愿。” 我苦笑一下,爱怜的抚摸下她头,心想究竟是个小女孩,才会相信那些幼稚的传说:“聂拉木是什么?” 莺大大的眼睛里闪烁出希冀憧憬的色彩:“是大家供奉的一种吉祥鸟哦,听说有着七种不停变化色彩的美丽羽毛,是天降的神物,谁若能看到它,就会获得幸福。” 有这种东西?怎么我前生女魂都没听说过? “那莺许的是什么心愿呢?”我开玩笑地随口。女孩儿家,也不外乎是祈祷自己的美满婚姻之类吧。 莺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轻轻道:“儿臣许的心愿,是盼父皇早日一统山河,驱逐鞑奴。因为儿臣……已经好久没看到父皇笑过了。儿臣想要父皇,也开心!” 我震动了一下,凝视着面前这娇弱纤细的苍白躯壳,身上有股热流暖烘烘地升上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潘丹王子 “莺,你不再怨恨父皇了吗?”我握起公主柔弱无骨的小手,比以前丰润了不少,郁积多年的心结打开,让她脱胎换骨般的重生。而且随着时光流逝,小女孩也一天比一天出脱美丽。难怪她会引起潘丹人的注意。 莺脸上浮现出淡淡地红晕:“以前是儿臣太任性了。儿臣只知怨天尤人,一点不理解父皇的苦心。” 我笑了。十四岁,在外人眼里还是个不懂事撒娇的孩子,却能在我面前如此成熟,唉!我怜惜地拉她坐下:“对了,你怎么知道什么聂拉木呢?听起来不象我们本土的传说哦。” 莺嘴角挂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前天儿臣一个人在园子里看书,突然有几个人闯了进来。儿臣看他们穿着不象宫里的人,惊慌欲避时,一位大哥哥将他们呵斥了出去。那大哥哥还怕吓坏了儿臣,近前来再三道歉。” “大哥哥?!”我迷糊了一霎。 “恩啊,这个聂拉木的故事就是他讲给儿臣听的。大哥哥还说了好多好多有趣的话,以前儿臣从来听闻过的……父皇,儿臣还可以再见到这位大哥哥吗?他是不是这宫里的人?父皇能将他指派到儿臣身边来当差吗?儿臣好想再听他讲故事。” 小柜子站一边,面如土色。公主的两名贴身侍女,更是浑身颤抖,我怒视了他们一眼。面对公主天真的追询,却哭笑不得。想了想说:“莺,那大哥哥不是这宫里地人,只是父皇正招待的一位贵宾,明天他就要回去了。你不要再想他,也不要再对第二个人提起这件事了,懂吗?” 莺望着我沉肃的表情。怯怯地点了点头。 我默然片刻又道:“莺,如果那个大哥哥离开。他也要带走你,让父皇把你送给他,你……愿意随他去他的家吗?” “他的家?” “很遥远很陌生的一个国家。” 莺瞳孔恐怖的张大,蓦然变色地脸明显是回忆起当初的不堪:“不!不!儿臣哪里也不去----儿臣只要在宫里,陪着父皇和母妃!” “父皇明白了。”我拍拍她死死抱住我腿地双手,柔声说:“父皇也希望莺留下。你要见那大哥哥的事,等几年再说吧。” 从公主房间里出来。已是深夜。小柜子轻轻道:“皇上,是潘丹人撒了谎!” 我颔首。我就觉得奇怪,谁敢不遵我旨意乱闯外国使节的驻地,原来是这个潘丹王子少年任性,瞎转被他碰见了莺公主。从莺的口气来讲,并不讨厌他,好象还有那么点朦胧的喜欢。但这不成其两国联姻的理由。莺毕竟太小了,她分不清要一个人陪伴与和亲的差别。 “奴婢该死。皇上恕罪……”一群琉秀宫地人跪在面前,磕头如捣蒜。我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起来!朕希望此事你们不知情。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你们该知道后果吧?好好照顾公主,再有差池,朕一并处治!” “谢皇上……奴婢遵旨……” “皇上……公主的意思怎么样?”古浩天熬得两眼红红的,也通宵未睡在等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长期的战乱大沂的国力损伤太大了,这时来自国外的强援何等重要。如果关键时刻与潘丹的联盟破裂,不仅会失去他背后其余几国地支持,还可能给自己制造出更多的敌人。赫图不会放过这个破绽的,一年的努力,千万的死难,都可能在瞬间化为泡影。 我沉重地摇了摇头。要将整个国家的兴亡寄压在一个柔弱无知地小女孩身上,不更残忍吗?即使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我自己的女儿,我也做不出那种事。莺该有选择她幸福的权利。 古浩天轻叹一声。 君臣长久的相对沉默。我缓缓开口:“古爱卿,朕深知你为促成这次联盟。耗费不少心血。但最终仍需要以和亲来稳固契约,朕宁可毁之。” 古浩天道:“皇上既然心意已决。臣等自当拥效。臣这就去通传潘丹使节。” 我目送他背影,一阵脱力,坐了下来。 早朝,面对我当众宣布的这个决定,潘丹人一脸的惊讶。在他们想来顺理成章的一个要求,我怎么会愚蠢到毫不留情拒绝。潘丹使节恚怒得满面通红:“敝国诚意相求,皇上竟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潘丹好歹也算西方堂堂一强,公主下嫁,何致辱没?既然皇上根本瞧不起我们,两国联盟,有什么意义?在这所遭遇的冷落和羞辱,外臣会据实回奏我王的!” 我长身而起,不顾左右侧目,大声回答:“没有诚意的是使节大人你们吧?!我大沂,国力虽穷,人志不短!非要献公主来保住自身安乐,朕宁可倾举国之力,面对西边诸强!他们可以踏着朕地尸身攻进这金銮殿,却休想从朕这里,夺走身为一个大沂人所应有地尊严与傲骨!----到此为止,来人啊,送潘丹使节归国!” 潘丹使节狠狠一甩袍袖,在他回身欲走的当儿,那一直隐藏在从人中地潘丹王子迈绍突然站了出来,大喝一声:“且慢!” 他大步走上殿,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没表示,也无人阻止。 “皇上,请问这个决定,是您的意思还是公主她本人的意思?” 迈绍年轻的脸,隐忍不住一丝希冀。我望着他充满紧张期盼的眼,忽然没来由心一软:“是公主本人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公主年幼,朕希望她将来是带着一身的幸福与快乐出阁,而非背负着两个国家的责任与政治目的嫁出去。” 迈绍点点头,嘴角挂出了一丝微笑:“皇上是位好父亲!在下迈绍,真实身份乃是潘丹王子----之前有诸多隐瞒与冲撞,先在此谢罪。” 我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免礼。 迈绍望着我:“小王尊重公主的意思,也尊重皇上的决定。小王爱慕公主,纯是小王的私事,牵扯到两国结盟,理不应该。小王代表潘丹王,向皇上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希望不会因此影响我们之间邦交。” “当然,当然!”事态出现一百八十度拐弯,我喜上心头。 迈绍顿了一下,两眼灼灼地盯住我:“皇上的顾虑,是不愿意将公主以和亲的名义、目的嫁出去,也因为公主年幼,小王理解皇上的舔犊苦心。小王愿意归国,等待公主三年,候她有自己的主见时再来提亲。如果那时公主还是不愿意下嫁,小王也认了。----皇上能给小王这样一个机会吗?”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大殿满朝文武都骚动了起来。 我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异国的少年,微嫌稚嫩的五官,已隐隐具备王者之风。这样一位有着不凡人生的储君,竟甘愿用三年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也许根本不可能有承诺的结果?!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计中计 “王子殿下,你确定不会后悔吗?”我长出了口气:“三年,三年足以发生很多令人想不到的事啊!” “我不后悔!”迈绍坚定地回答:“如果皇上愿意给予小王这个机会,临别之际,请让小王再见公主一面。” 我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素来厌恶异邦人的我,第一次对眼前这个陌生的潘丹王子生出欣赏之意。 半个月后,潘丹和阿克楚如约出兵攻打乌干汗和麻扎。心不在焉的敌人急于归国,顾不上纠缠,连夜撤军。镇守淮南的薛平与柳禹琛借此良机,一口气将瓦连丌、曼达赫的残部赶出了边界线。捷报传来,大振人心。此刻我率三十万大军,已与霍光合师。因为极其欣赏缗的能力,潜意识想培养他,这次也将他带在身边。一干文武除了秉性沉稳的霍光,古浩天,都对缗暂不绝口。 十三不以为然地说:“皇老哥,太子虽然现在看似萎靡窝囊,只不过一时被女色迷了心窍。论长久的德行和威望,你这二皇子,始终逊他一筹啊!” 我听不进去:“面对国家危难,一个拼死为父皇收拾天下,一个沉湎女色,孰优孰劣,一眼可断。十三,他们俩,你就别再多说什么了。” 十三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长久征战,军民死伤甚多,库中储备药品都快用完了。我看这附近山谷颇多草药,不如带军医们去采点。” 我点点头。考虑到安全,令李初引五百兵,随同保护这批大夫。十三走后,守卫推进一个难民装束的人来:“皇上,这人鬼鬼祟祟在帐外,说有重要地情报必须禀承皇上。” “重要情报?”我定睛看那人,花白的乱发。褴褛不足以敝体的布衣,乱糟糟的胡子蹿了一腮。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瘦骨嶙峋的一位可怜长者。忙斥退左右,让小柜子搬来椅子,同时亲手捧上热茶。老人越发手足无措,慌乱地站起来谢恩,小柜子费了几次劲才将他按落座。 我轻言细语地问:“老人家,从哪来?” 老人哆嗦着嘴唇,手指了指北方。我明白了。他也是从赫图人占据的菅城逃出来的。自身难保,尚不忘向己军通风报信,我钦佩他这份爱国之心,道:“老人家,菅城里面目前情况怎么样?” 老人摇了摇头:“自打被皇上大军围困后,城中缺水少柴,赫图兵每日掠夺百姓,甚至拆房取火。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皇上。与其玉石俱焚,不若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我心中一动:“怎样地退一步、海阔天空?” “菅城住家,全靠来自附近山谷的泉水、柴火供应,如被掐断,最先遭殃地便是百姓。皇上何不佯装退兵。待赫图人放松警惕后,再派细作混入出来取水打柴的人中,里应外合,一举夺城?大伙儿受外夷压榨欺凌已久,只要我军一到,人人必定踊跃支援。” 我越听越喜,拍案而起:“此计绝妙!老人家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朕连日来寝食不安,就为这如何夺城苦恼。全赖老人家指点了!”立即命小柜子将老人扶到后帐歇息,款待酒食;一面火速召集文武。将此计告知。 古浩天拧眉道:“臣确实听闻菅城被困。缺水短柴,不过。刚才这老人连站都站不稳了,他还能想到这点儿?再则,观他目光闪烁,神情不定,谈吐却条理分明,用辞得当,实在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刚逃难出来的贫民。” 我兴奋头上,不以为然:“何谓长者,他就是比我们多了几十年的经验与睿智,自身危难,尚不忘为我大沂献计献策,其志堪为后代之表率。古爱卿,难道你认为他的办法不可行?我们还须继续围困菅城,与敌人僵持?” 古浩天抽动下嘴角,没再开口。高炎在旁兴致勃勃地说:“皇上,这个计划值得一试。末将愿意亲身混入城中,赚开城门,接应我军夺城。” 我大喜,夸赞他两句,便传令围困菅城的四路人马,缓缓撤军。赫图人只疑有诈,不敢追击。停了三,五日,探马回报,敌人果然丧失了警觉,大开城门,放军民出城打柴取水。我派高炎引数十精兵,化装成难民,混杂其中。看看时机成熟,亲提大军,复往奇袭。 一切果在算计之中,我大军赶到之前,菅城的军民已尽奔回城。在我重新部署围城地时候,城上的守军还神气活现得意洋洋地嘲笑我们。回到后帐,我唤来那老人,厚加赏赐,笑道:“一切都依了老人家的妙计。待夺得菅城,朕还将重酬。” 老人摇摇头,却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我的赏赐。随口问起他的家人,扑梭梭泪如雨下。再问,原来都死在战乱中了,孤零零一个人,再多的钱财,也得来没意义。我心里很是测然,陪着老人,聊了许久。到黄昏时分,才至大帐等候消息。古浩天道:“皇上,凡事皆应谨慎,留有后路。请给臣一支军马,埋伏道边,以防不测。” 我想了想,虽觉他此举多余,还是分出一部分兵,由他带去。另着缗引一军,去西门外埋伏。约近三更,只见城门里外,一把火起。这是早与高炎约定好的暗号,我兴奋地上马出营,率中军直扑吊桥,准备一涌冲城。只见城门大开,两边无人。正惊讶怎么未见高炎,一声梆子响,左右弓弩齐发,势如骤雨。争先进城的,都颠入陷坑内。 千算万算,却做梦也想不到会在今夜百密一疏!我大叫上当急喝退军时,城中伏兵四起,厉喊:“捉住大沂皇帝!” 我急勒马回跑,黑暗中不知打哪里发一响箭,正射中脊背。那种撕裂心扉地剧痛传布全身,我眼前一黑,人本能地紧搂住马脖子才没摔下马去。原备伏击弃城逃兵的缗急来救应时,只听见漫天的喊杀声,鬼刹的黑旗军自后,戈卡隆的主力自南,连同城内的守军,浩浩荡荡从三面包抄过来。我军完全被杀散了阵脚,士兵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少数近卫簇拥着我,往人少处走。缗赶上来道:“父皇,三面皆有兵,何独东面没有?这一定是敌人故布疑阵,诱我们前去地,不要再上当啦!” 我痛得额冒冷汗,昏昏沉沉地咬紧牙关说:“从南面冲出去,古……古浩天会来接应我们的。” 真是悔不听古浩天谏言!连胜数战麻痹了心智,更没想到那么可怜潦倒的一个老人,也会是敌人派来的间谍。今夜能活着回去的话,真是奇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黄泉汤 “皇上!皇上……”小柜子自旁费力地挽扶着我的身子,在我听来,他惊慌的声音越来越稀薄。 “我没事,小柜子……”我摸索着想把插进**的断箭拔掉,但手怎么也够不着。黑暗中除了靠近的小柜子和残,谁也不知道我已受伤。残两指快速地在我要穴上戳了两戳,暂时止血。但我心里明白,此番中箭,比前次三台尤甚。伤口开始还能感觉到疼痛,后来就只有麻麻的滋味,我怀疑自己中的是毒箭。 此刻倒下去,除了平添大家的恐慌,对于突围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竭力保持神智清醒,镇定地指挥众人由南撤退。对于生死从来看淡,但现在由于我的刚腹自用葬送高炎,是最痛心的一件事。 古浩天伏军尽起,城里霍光也闻讯出兵救援,与赫图人混杀半夜,到天将亮方各自收兵。虽赖古浩天先见之明保住了谷口,却折了高炎,无计将士,人人莫不垂头丧气。狼狈逃回南柬,下马脚刚一沾地,一阵天旋地转,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立刻瘫倒在地。沉浸入一片黑暗之前,只听见小柜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死亡有那么可怖吗? 再度有知觉时,感觉整个人轻若无骨浮荡在空中,身周浓密的黑暗如母亲温暖的怀抱,说不出的安详恬静。闭上眼,我尽情享受这份宁和。 “姑娘啊……” 飘若游丝的呼唤自远而近,断断续续。我扭头四下寻找,一位老婆婆手里端着碗碧绿尚冒蒸蒸热气地汤从迷雾中走了出来,看不清她脸,却直觉和蔼可亲。 “老婆婆,你是叫我吗?”仿佛经隔几个世纪没有听到这种称呼,我恍恍惚惚地迎上去。 “姑娘啊,你是不是很痛苦?一直。想摆脱这躯壳,回到地府去?” 她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摩着我脸,不知不觉间,泪水扑梭梭沾满她枯瘦的五指。我握起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你的痛苦,皆来源于我们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我迷惑地抬头,那碗碧绿地汤就在眼前。我下意识接在手中。 老婆婆的脸幽明闪烁:“是啊……你转生太急,也出乎意料。竟忘了先让你喝下这碗黄泉汤。你地痛苦,来源我的失职……是婆婆对不起你,你现在,快把它喝了吧!“ 我捧着碗,忽然福至心灵:“婆婆,这就是那碗传闻可以忘记前生种种,抹去一切记忆的黄泉汤?喝过了它,大家才能无牵无挂地转世重生?” “是啊。你就是忘了喝它,才会有现在的如此痛苦。” 我满心喜悦将嘴唇挨在碗沿边---- “喝过了它,你所有的痛苦与不甘将会消失,当然,之前经历的一切,也将自你脑海中抹去……姑娘啊。你必须从头开始面对……那样的结果,真地是你想要的吗?”老婆婆的声音,仿佛在悠悠叹息。 我全身一震:“婆婆,你是在说,喝了它,我不止没了痛苦,也会把现在的人事忘得一干二净?” 老婆婆沉重的点点头。我捧着碗的双手开始颤粟起来。 “我会忘了他们……小柜子?残?牟涵青?霍光?十三?……他们每一个人,我都会忘记?” “不错。现在你所喜爱的每一个人,也许喝了黄泉汤之后,你会改变这种喜爱。甚至讨厌他们……姑娘啊。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小柜子,你会遗忘曾与他同生共死经历的患难……霍光。你会相信奸佞地谗言重新置其于死地……十三,你会厌恶他对你这皇上没一点礼仪……而那个残,当他揭下面具的时候,你甚至会立即叫人来杀了他……”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狂乱地大叫,双手掩住耳,黄泉汤碗跌落下去,飘飘荡荡飞回老婆婆手中。我呆呆地望着它:“你拿走吧,我不喝了。” 老婆婆的手温柔地抚过我头,我双目眼泪潸然而落。 “一个人痛苦,总好过更多的人痛苦。姑娘啊,当你明白这点的时候,痛苦也就会开始远离你了。” “不要再特意寻死了……除了徒添人悲伤,什么也没有啊……”老婆婆的身体在黑暗中渐渐隐去消散:“如果想通了,就用心去听听那些尘世呼唤你地声音吧……听听他们为你真诚的祈祷。这碗黄泉汤,婆婆随时为你留着……” “婆婆!”我喊,四顾茫茫迷雾,哪还有人影。 “皇上!皇上……”更多焦灼呼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奔过去,眼前刺目的白光闪过,好似掉进了一个巨大奔涌的旋涡,待得醒来,我眼前出现了密密麻麻无数正立倒侧的人头。一张张,那么熟悉,又那么悲伤。 “皇上----皇上醒了啊!!!”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我满耳都立刻充斥着嗡嗡的喜庆声,小柜子一头扑倒在我身边,呜呜地嚎啕起来。我眼角的余光自十三布满血丝的双目游移过去,扫过霍光诸将喜极带泪的脸,最后停在残冰冷地白金面具上。 我地手向他颤巍巍地伸过去,残凝滞了一下,即双手紧紧握住。 我们四目相对,很久,我才轻轻地说:“我没有喝那碗黄泉汤。残,若可以选择忘记痛苦,你会喝它吗?” 残默然良久:“如果代价是忘记所有,我不喝。因为,你!” 我发乎心底地笑了起来:“我,也没有。因为你,你们。”我望着古浩天,一字一句地说:“古爱卿,朕以后再不会意气用事了。冒险,不可能抑制痛苦。朕会为大家,珍惜这条命的了。” “皇上……”古浩天迷糊不解地看我。或则除了残,他们谁也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战事现在怎么样了?”我想挣扎坐起来,但稍微一动,背部就撕裂般痛苦。十三上前按住我:“皇老哥,你不要动,才解了毒,别又迸裂伤口了。”他揉揉两只黑眼圈,咧嘴露出欣慰地笑容:“放心吧,战事持续着呢。他们攻不进峡谷,霍将军和古大人派兵死守着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解药 小柜子大力掀起帐门的蓬布勾在两边,初升的朝阳钻了进来,点点滴滴,洒在床前。我半闭着眼,朦胧地看着这世界。 “皇上,您要吃点东西吗?昏迷了五天多,全靠江爷调的那黑水吊命,奴才去给熬点小米粥来。”小柜子拿热毛巾细心地拭去我额头涔出的汗。伤口疼得厉害,看来要愈合,还得期待上半个月。 “不想吃。”每天数顿,被十三的苦水灌饱一肚子,现在是见什么吃厌什么吃,哪还能喝下粥。 “皇老哥睡醒了吗?”十三端着药碗颠进来:“正好,用药时间到----” 我赶紧对小柜子挤了挤眼睛,闭眼装睡。只听小柜子哧的一笑,迎着十三走过去:“江爷,皇上睡着了啊!皇上说,不爱喝你老弄的苦药,宁愿梦周公去。” 啊,这臭小子! 十三登地坐在我床头:“哦,是吗?可我今天特地多拿了块糖来耶!要是被大家知道我拿糖哄皇上都不肯吃药,我以后出门不被人笑死?” “切!”我没好气睁开眼:“你是想说朕被人笑死吧!----药拿来!” 十三咧着嘴笑,我夺过他手里的碗。……不会是错觉吧,怎么老觉得装药的碗越来越大了?怀疑地瞥了十三两眼,后者一脸纯洁无辜的表情:“喏,糖哦。还要不要啊?” “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啊!” 闹囔间,古浩天进来,见状,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这几天他们老期期艾艾,是碍于我养伤隐瞒什么事吧?我把喝了一半的药碗放回十三手里,故意不见他咬牙切齿地样子,笑着问:“古爱卿。有什么事吗?” 古浩天蹿前一步,两眼望着十三。十三微微点了点头,古浩天才似松了口气道:“皇上,戈卡隆派人来要求交换俘虏,已经过了四天啦。他们说,皇上再没回音今日正午就将俘虏全数斩首,把人头给皇上送过来!” “交换俘虏?!”我吃了一惊:“什么俘虏?” 古浩天脸色有些难看,低声答:“是高炎将军。还有十几派去卧底的弟兄被他们捉住了。” “高炎没有死?!”强烈的喜悦充斥胸间,我霍地坐了起来,随即便感伤口一阵椎心的剧痛,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皇上?皇上!” 焦急的呼唤中,半响我才悠悠喘过一口气来:“古爱卿,高炎没有死?” 古浩天颔首:“是啊,皇上。他们那日一混进城门,就被早有防备的赫图人给抓了起来。” 我不无愧疚地说:“是朕害了他们。我们手里,也有什么筹码吗?” 古浩天道:“数百俘虏。戈卡隆要换回去。” 爱兵如子,算个好统帅。不过,他们是不清楚高炎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才肯如此交换吧?我扶住床沿,双目盯着古浩天:“立刻回使。同意易俘!”] 古浩天面现难色:“他们……他们附带地要求是皇上必须亲自去换。” 十三冷冷道:“其实他们只是想看到底皇上死没死吧?就算没死,这样的易俘,对皇上来讲也是一种莫大地羞辱。” “回使,峡谷关口,立即易俘!”我轻轻拍拍十三的手背:“朕亲自去接高将军回来。----对于高将军,这才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吧!”我要让高炎明白,错,在我,不在他。 “皇上……”古浩天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闪过一抹复杂震动的犹疑。 “十三。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支撑到易俘结束?”伤口的巨痛提醒我不可能强行行事。若在敌人的面前倒下去,所受的就不止是屈辱了。 十三沉默良久:“有一种花。名叫潆夙,服下它,不仅可以短期内麻醉痛苦,更能令人精神振奋,飘飘欲仙。但如果用过量,会中毒甚至导致死亡。” 小柜子和古浩天脸都白了:“皇上,绝不可以吃那种东西!” 我笑着一拍十三肩膀:“你去给我找来,我相信你能掌握好给我吃地份量。” 十三苦笑着半天才站起来:“你倒真能相信我。也罢,大不了,毒死你,我给你偿命。” 我微笑着目送他摇摇摆摆的背影。倒不是很相信他的能力,而是自己心里明白,除了多受点苦,短时间内爬回地府都没鬼收留。 “古爱卿,你派人回复戈卡隆,明日正午三刻,峡谷关口易俘!”我用无庸置疑的口气下令。古浩天深深一揖,缓步退了出去。我躺下来,被小柜子那两包含着满满泪水的眼逗笑了:“傻小子,又哭什么呢!朕还没死。” “为什么,皇上非得吃那种花呢!这不是那个饮……止什么渴的?” “饮鸩止渴。”我苦笑:“小柜子,你不懂,有时候某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朕不能让高将军死,更不能在敌人面前倒下去。脆弱会动摇军心的。” 小柜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抓着药碗,他突似想起某件事来:“对了,皇上,你昏睡这几天,丞相一直焦急地派人来打探情况哦,说只恨不能亲身来守护皇上。太子殿下也表示非常关心,搜罗了些药材,希望皇上早日康复。” 我淡淡地应了声:“丞相那有别地消息送来吗?”我关心的是之前的预谋。时间差不多已快过了一个月,怎么潜去奴尔的刺客还没动静?如今跟赫图人僵持在东线,我最怕的就是塞雷抄我的后路。他那点残兵不足惧,但本人却是跟戈喀隆、鬼刹一样令我头疼地难缠对手,如果奥娜莎王后再增兵,后果堪虑。 小柜子摇摇头。许是不忍见我失望的脸色,转开话题说:“皇上,您中了毒箭,连江爷一时半会都为难搞不到草药哦,大家正商量潜去敌城寻觅时,竟然有人暗中送来了解药。” “谁?暗中送来?” “不知道啊,那人将解药和一张纸条用匕首压在江爷的帐内,谁也没见过他。江爷说,皇上中的是赫图人常用的一种毒箭。解药需要什么……什么花的果实来研磨,那种东西关外随处可见,遗憾的是生长不合季节,一来一去,时间上也不赶趟,要救皇上,只能冒险入城去敌人身上找。那人就送来了,真是意外啊!” “匕首和纸条还在吗?拿来看看。”我动了好奇之心。同时,也隐隐有不少感触。从前,大家都还争着要我的脑袋,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开始关心起我的死活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易俘 小柜子拍拍脑袋,出帐片刻,回来时只拿了把匕首,看来纸条已经遗失了。我接过那匕首上下翻看一会,很普通简单的武器,没什么特别。沉思中,十三端了一个小玉碟进门,碟中盛着两粒芝麻大小的黑色种子。 “皇老哥……”迟疑了一下说:“你确定要用这种东西吗?都说鬼门关转过一次的人再不会想死,你……”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示意小柜子去接过来收藏好:“十三,你调和的分量如何?” “不是很大,但是……” “那不就对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拍拍他的肩,然后丢下哭笑不得的两个人,径直躺回床上。 “皇上,都交涉好了,明日午时三刻在峡谷关口。双方各带兵不得超过百人。”古浩天疾步回帐,见我的样子,下半截话咽回肚子里。 小柜子皱起眉头嘟囔:“不超过百人?!光俘虏就有数百,我们不过百的人怎么押送啊?这不是明摆的为难吗?” 我翻转身:“十三,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俘虏短时间内安静些?” 十三会意的一笑:“有,明天我给他们的饭食加点料,担保他们一,两天内行动无力,头脑混沌。” 小柜子张大嘴巴看着他。十三受不了他呆痴的目光:“小鬼,拜托你转转视线。崇拜也不必到这么恶心的地步。” “我那是崇拜吗?我是鄙视----”小柜子鼻子里出声:“堂堂一个大夫,竟然尽会些下三滥地招数……” 十三一拳砸在他脑袋上:“我看你小子才是白痴!我药王门人,使毒手段向来高于行医,不懂爬边去!” 我靠在床头看他们斗嘴,淡淡而笑。有这两人在身边的日子,总是过得不无聊。古浩天轻步上前,呈给我一方精致的纸盒:“皇上。这是莺公主殿下托使者送来的,交代一定要皇上亲手拆开。” 我摸着那盒子。赏心悦目的色彩,光做这纸盒就要费不少心思。解去缎带,掀开盖子,里面盛着满满的纸折小鸟,七种颜色的聂拉木。我拿起一只,对着阳光端详它,仿似眼前都朦胧了。 “皇上。出发吧。” 我点点头,对忙乎着给我穿系铠甲地小柜子说:“去把那药拿来。” 小柜子停顿了片刻,转身从收藏匣里取出那两粒潆夙丸。放隔一夜,药色好象黯淡不少,而且萎缩干瘪,我有些奇怪,但也没想那么多,就水吞下。小柜子提心吊胆地在旁边盯着我的反应。片刻后药力生效。四肢暖融融地舒服,伤口剧烈的痛楚也恍若未觉,我大喜拉着小柜子出帐。 十三眼巴巴地等在外面:“皇老哥,有什么异常的症状没?” “没有!这药真见效,”我大力一拍他肩:“朕现在精神比没受伤时还好!”我跨上士兵拉来的战马,身后十三和古浩天面面相觑。 “皇上。臣陪同您去。”霍光迎上来,他身后跟着一干全副披挂的将领。我摇摇头:“霍爱卿,你把关,这里才是最重要的阵地。有残,十三,牟他们跟朕前往就够了。” “可是,皇上……”霍光担忧地望望门口一大群有气无力,但无一不眼露凶光的俘虏:“至少让犬子护驾,不然臣实在不放心。” 我想了想:“好,就让霍崇崃与缗各引两千军。随后接应。”我可不希望因为自己地懦弱胆怯破坏了易俘。导致无法顺利接回高炎,那将是良心一世的歉疚。 “出发!”牟涵清将马鞭举在空中。庞大的俘虏群开始蠕蠕而动,我们一百来人极度分散地监守在他们周围,出峡谷而来。峡谷距菅城,有一段地势较宽长的平地,越定的易俘地点,便在此。 拖着数百俘虏,我们明显抵达晚了。一名膀大腰圆的蛮将极不耐烦地在马上扭动身子,冷冰冰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汉猪怕尿了裤子,不敢来了呢!再多拖一刻钟,你们换到的就是十几颗人头了!” 他长长的刀柄,指着地上被武士强行按跪下地一个个五花大绑的人。从他们血迹斑斑的褴褛衣服,蓬头垢面的形容,我根本分不清这里面谁是高炎,有无高炎。一股怒火由心蹿起,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残忍屠杀已放下武器的敌人,而这些赫图人,更拿我们失陷的弟兄肆意凌辱摧残。俘虏中不少人,明显是手脚被打断了,才会服服贴贴被他们按跪在地。 “你们皇帝呢?”蛮将眯缝着眼,同时发出刺耳地嘲笑声:“是快死了,还是根本就不敢来啊?” 李初怒喝:“蛮狗你眼睛长哪了?我们皇上就在这!” 我掣马上前,蛮将先是吃惊地瞪着我,继续露出阴测测的笑:“大沂皇帝,你命真长嘛,那种毒箭都没能要了你的命----” 我冷冷道:“想朕死的人很多,遗憾的是,至今没一个人成功。少废话,开始易俘吧!” 蛮将恶狠狠盯了我一眼,一挥手,士兵将俘虏一个个挟了起来,拖到中界线丢下。然后我方的人过去抬回。与此同时,牟涵青也让手下陆续释放俘虏。我眼光焦急地盯着那一个又一个被抬回来的人质,当等到第九个时,我终于发现了高炎那张熟悉的脸。强烈的喜悦充斥全身,我立即滚鞍下马,想近前一看清楚,便在这时,背部伤口似乎给人猛地撕裂开,一阵强力的痛楚瞬间淹没了神智。我向前栽了一步,残一把将我抓住,豆大地汗珠自额角间滚滚而落! 怎么会这样?!药效这么快就过了?! 小柜子惊恐地望着我。 “皇老哥?!”十三赶上一步,把我地脉:“两粒药丸你都服了吗?” “服了……十三……你这药……效用怎么那么短?”我强忍痛苦:“还有没有,快再拿给我,现在不能倒下去!”不远的一群敌人,正注意着我地一举一动。难保不定我这一倒,他们就会趁机冲杀过来。那时,大家都完了。 “没道理啊……我还一直担心药的分量重了?”十三皱紧眉头:“现在身边又没带药出来……” “别管我了……先看看高炎……”我推十三,小柜子一只手怯怯地从旁伸出来,掌心处摊着一粒黑色的小药丸。我瞧着那药丸,又望一眼流着泪的小柜子,一时之间,呆住了! 第一百四十章 转机 “小柜子,你……” “对不起皇上……奴才该死!但奴才说什么也不愿让皇上再冒险了……所以偷偷换下了一颗……” “你----你这傻小子!”十三跺足:“我已经把分量减得很轻了啊,再少,根本没什么效用……” “别说了,”残开口:“赶快结束易俘,走人。” 我靠在他身上,痛苦令呼吸维坚。刚才在药的麻痹下,误以为跟正常人一样,现在身体重新有知觉,伤口迸裂的筋挛十倍的传来。生不如死,莫过于此。 “高炎……” “放心吧,皇上,他还活着,只是昏迷了。”十三的声音变得很稀薄,面目也模糊不清。我强作镇定往前走了几步,在他们扶我上马的时候,背部好象陡然被人狂暴地撕开,灵魂脱蹿而出,空空的躯壳一下子没了主宰,一瘫泥似软倒在地。 “皇上……皇上……”小柜子连哭带喊。 “他是震裂伤口,剧痛超过了本身的承受力才支持不住的……”十三往我的口中纳入那颗潆夙丸,我少许恢复生气时,发现对面的赫图人直盯着这边瞧,交头接耳。李初跑过来:“皇上,他们好象准备冲过来了。” “先抬伤员走。李总管,你与牟将军断后。”我努力爬上马背。而当我们徐徐退回峡谷,与霍崇崃的援兵会合。也没见敌人展开追击。不知道他们是被我们强装地镇定迷惑,还是碍于己方庞大的俘虏群不便动手,易俘有惊无险的结束了。而后,我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来疗伤。 这场败仗,阻扰了我原定三个月内拿下菅城的计划,在没有转机的情况下,只好继续等待。僵持。 “戈咯隆难道没有弱点吗?”我烦恼地问:“他排行第四,也就是说。国内至少尚有三个跟他同等身份的王子。他们兄弟间,就这么亲密无间,彼此信赖地吗?越过三个王子将储君之位授予第四,赫图国内的政治统治,就很稳定了吗?” “皇上地意思是?” 我停脚转身,认真地看着古浩天:“古爱卿,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古浩天默然片刻:“皇上。太急于求成,只会弄巧成拙。戈咯隆目前的身份地位,是他常年宫廷斗争取来的胜利果实。反叛的大王子被杀,二王子、三王子给放逐,支持这三个王子的王太后遭软禁。他的义兄弟鬼刹手握重兵,登上帝位不过是迟早地事。他目前还保留着王子的身份,大概是为了消弭民间一些对他不利的流言蜚语。纵观整个赫图国情,基本无隙可乘的。想要制服戈咯隆。我们唯一的办法是在军事上强过他。” “军事上?!”我嗤之喷鼻。若能军事上胜过,我何必动歪心眼打敌人后方的主意。 王光淮上前一步:“皇上,古大人言之有理。长期战乱,我国虽然遭受惨重的损失,敌人伤亡也不小。拖下去,戈咯隆同样耗不起。又则。乌干汉,麻扎均已退兵,陷入各自的困境中,遗留在大沂版图地两国残兵,实不足惧。依臣之见,不若趁现在利用西方诸国的救援,致力发展经济,休生养息。待国力丰沃些,再一鼓作气将赫图人赶出边界未迟。” “那得等待多长时间?一年?十年?还是数十年?”我摇摇头:“别说全天下的老百姓等不起,漫长安逸的生活。也会消磨掉每一位战士的锐气。大沂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因为从前我们过的日子太糜烂了,当敌人地屠刀逼近脖子时。大家甚至都忘了可以反抗。” “皇上圣明!”霍光大声道:“臣等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偏安一隅!” “可是这样僵持着,进退不得,除了徒增损失,也没别的办法能收复失地啊?后方的百姓除了担负起繁重的重建工作,还得节衣缩食为前线的将士提供粮饷,长此以往,治安会更混乱,国力更困乏。” “你们这些文人,就只知道看重表面的工夫!”高炎伤势未愈,就耐不住寂寞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来加入辩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怎么可以断言百姓不是甘之如饴地为前线战士加油?喏,这拐杖,还就是当地一位老大爷来慰军,当场送给我的呢!” 王光淮翻了个白眼,在他看来,以自己文人的身份跟当兵的讲理,是最愚蠢的事。其实,不只他这样劝我,小老头,黑胡子也无一不这样明谏暗劝过我。朝中文武,现在基本划为两派,文派主拖,武派主战。弄得我很是心烦。从感情上我当然冀望速战速决,但急切间又想不出什么妥善地良策。国库急剧地消耗,基本已到入不敷出的地步,而后方,刚收复地失地大量灾民需要救济,我实在很难一面发动战争,一面进行重建工作。 为了尽早打破这种僵局,我愁得寝食不思。今天开个临时朝会,两派人又争论个没结果,脱力的坐在帐中,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 “启奏皇上,茂政将军派的使者到了!” “让他进来。”我略微振作下,坐直腰。左右也暂停议论,望着传令兵满头大汗的跨入帐。 “皇上,昨天凌晨,奴尔人撤军了!但由于之前塞雷作了种种假象,茂将军没来得及调兵追击。”传令兵双手呈上奏折。 我霍地站起来,露出既惊且喜的笑容。群臣轰地一下骚动起来:“奴尔退兵?怎么可能?他们跟赫图人不是最亲密的盟国吗?” “因为,据说是奴尔王驾崩了!”传令兵抬起稚气的脸,眉宇间隐忍不住快意的喜气。他也是听闻来的,但这消息,想必会插翅膀似的,在接下来短短的时间内飞遍全国各地。 我用力地撰紧奏折----小老头派去的人,他们,成功了!一直期待的转机,终于到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异想天开 曾一度肆虐我大沂国土的四国盟军,现在已土崩瓦解,赫图戈咯隆,是唯一仅存的对手。如果能借此良机拿尽快下菅城,复兴社稷在望。我带着群臣,一遍又一遍考察着峡谷的地形。 霍崇崃领着一群士兵,在试工匠刚造好的投石车与攻城梯。我呆在旁边看他们发出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兴致盈然:“崇崃,这投石车能射多远多高的距离?最多能送出多重的石头?” 霍崇崃想了想:“菅城那种高度,应该没问题,京城就差了点。至于多重,五,六十斤没问题吧?” 我眯缝着眼遥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一个陡然的灵感大胆地自脑海里跳跃出来:“崇崃,你把军中最好的工匠召集到主帐里来,朕有事相询。” 小柜子看着我,似乎感受到我内心那种喜悦,兴奋地问:“皇上,是不是想到好点子了?” “就不知道是不是异想天开。”毕竟我是只动嘴不动手的人,具体还得征求大家的意见。 古浩天含笑道:“皇上,您是否把脑筋动到投石车了?” “哈哈!知我者莫若古爱卿。就不清楚朕这突发怪想切合实际不了。” “如果工匠巧到能制造出皇上心目中的东西,攻下菅城,指日可待。” 左右面面相觑,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回到大帐。我解释说:“朕是在想,如果投石车能对着敌城发射一块块巨石,为什么不能将我们的士兵一个个送上城去?只要十个有一个能站稳脚跟,砍关落索,就能接应大军入城。晚上奇袭。效果更好。” 帐中沉寂片刻,王光淮率先出声:“皇上高见!真是好点子啊----” “但是,先不论投石车是否具备这个能力。士兵高空坠落,又或则发射不准……他们不就白白牺牲了吗?”牟涵青迟疑地说。 “牟将军。这就要看你地了。” “我?”牟涵青讶然。 “你出自武林,交游广阔,三天之内,尽可能多的招纳身手好的江湖朋友,朕许以重金封赏,请他们当先锋。如何?” “皇上,小人也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我顺着喊声看去。扈惊雪从缗的身后转出来,双手抱拳。不由一阵喜悦:“好,扈先生,你与你师弟一道出马,去为我大军征募勇士。越多越快越好!” “臣等遵旨!” 我再度环视大帐,霍崇崃招集的工匠已陆陆续续到场。“朕刚才的话,想必各位师傅都已经听明白,并且理解了。现在你们来告诉朕。朕的想法,不是异想天开地吧?” 工匠们你看我我瞧你半天,我等得快绝望的时候,终于有一位老人缓慢地踱了出来:“皇上地想法,不是异想天开!只要材料足够,大伙儿齐心协力。没有做不出来的东西。投石车,稍加改进,应该可以达到送人的要求。” “老人家!”我踏前一步,激动的握住他的双手:“你真的能改造出这样的投石车?” “请皇上给老朽点时间,十天之内,一定打造出符合皇上理想地投石车。” “十天……”对我来说,一天都嫌过于漫长,但现在得以肯定的答复,比什么都好,我连连点头:“好。十天!老人家贵姓?” “鄙复姓轩辕。单字一个圮。” “轩辕先生,这十天。就委托你带领全体工匠,共同努力了。”大帐一阵强烈的骚动,好象起因为这名字,但我没时间注意:“只要能做出来,先生要什么,给什么!” “皇上,老朽不要任何赏赐,”轩辕圮淡淡的笑容镂刻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只求皇上能把今天对百姓的心,保持一,两分到永远就足够了。” 我怔了怔,肃容道:“朕答应你,轩辕先生。不过不是一分,两分,而是十分。” 轩辕圮深深凝视我一眼,转身出帐。他身后,洒下来一些不间断的窃窃私语。古浩天微笑道:“皇上,没想到我军中真是藏龙卧虎。连号称是蜀中第一巧匠的轩辕否都亲自出马了,小小菅城,何愁不平?!” “他是蜀中第一巧匠?”怎么隐姓埋名在军中?如果早知道,我早把他发掘出来供为上宾了。看来这些高人异士脾气也颇古怪,明明想来为我大沂出一份力,又伪装成不起眼地小喽罗。 我回顾缗:“皇儿,这事交给你督办。轩辕先生要什么,一律尽快尽好供给。言行之间,更要特别尊重。”缗非常善于交际,并且顾全大体,我比较放心他来跟工匠们周旋。虽说比预期的时间长点,但招集武林志士方面,就能吸纳到更多人手。 “遵旨,父皇!”缗对我下达的命令,总是开开心心接过。看着他,不由想起被我软禁在京城的太子,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要是玉剑门还在就好了……”王光淮叹口气叨叨的咕哝。 我瞪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今后,谁也不准在再提及玉剑门这三个字!明白吗?”那已成为我阴暗心理的一处痛点。装作不经意瞥了残一眼,残傲然地立在角落,更多地时候,他身上的死亡气息重过我。留下少数几个亲信的人继续研究此计划的可行性,古浩天用朱砂笔在地图上作一个又一个的标记:“如果将改造过的投石车放这来,距离目标是否更近,发射也更精确呢?” 很明显,这也算一个强攻的计划。即使是身怀绝技的人,被象石头样发射至高空,又弹丸般坠落下来,存活率相当低。惶论还要求他们一着地就展开奇袭。这种情况下,不仅要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还要为他们的行动考虑方方面面地应对措施。 “在脚底,脚踝……四肢关节以及身上地要害部位,缠上特制的护甲。正式奇袭前,先训练好,使他们能熟练在各种突发状况下都能顺利作出反应。”十三比我还会动脑筋:“我想办法配制点药,既增强他们胆量,又促进他们头脑灵活,身手敏捷,皇老哥你看怎样?” “江爷,你能厉害到做出这种药来,肯定把你药王门发扬光大了!将来太平开个医馆,可以让皇上给你老提个字,叫:天下第一药王馆!嘿嘿……” 小柜子半真半假地调笑令十三自我陶醉飘然:“那是,我身为药王门人,也叫为师门争光了。皇老哥你等着我,我这就去调药!” 他乐颠颠地蹿走,留下在场的人,无不莞尔。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命 漫长的七天过去,扈惊雪和牟涵青倒是成功地招纳了不少武林志士,可据缗回报,轩辕圮那边根本不让闲人进出,具体制造怎样,除了参与设计合作的工匠谁也不知道。急得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间拖得越久,越易被敌人的密探发现这个计划,到时奇袭就会碰上难以预料的阻力。 熬到第九天,我实在坐不住了,亲自去视察工地。远远地,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震得脚下大地嗡嗡发颤,随即,一阵欢呼声浪卷潮涌。左右面面相觑。 “成功了----成功了----” 一大群工匠蓬头垢面,雀跃拥抱,振臂高呼。我们走进去,都无人理会。 “成功了吗?!”我喜出望外的奔到核心处一架怪模怪样被围观的机器前,双手乱摸,用来填石的地方已被改造成一个簸箕形的沙斗,别说人,比人还笨重的东西也该能装载进去。整个架子,比原本的投石车大了一倍不止。 “皇上!”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发现我存在的工匠们纷纷下跪。 “众位师傅快请起!你们辛苦了,告诉朕,这东西算是改造成功了吗?”我盯着他们的嘴巴,很怕从那里得出事与愿违的结论。 “皇上,我们刚实验,送出的是近两百斤的巨石,高度达到十数丈,强度至少五。六十米远。”轩辕圮慢腾腾走出来,憔悴的容颜让我呆了一下,才辨认出他是谁。 “轩辕师傅,你们辛苦了!”我激动地一把握起他地手:“朝廷绝不会忘记你们今天所立的大功。” 轩辕圮淡淡一笑:“大伙儿已开始在努力翻制这种新机器,再多两天时间,便能造出足够多的投入军需。” “好,好!”我立刻让军需官取来大量金银。赏赐这批工匠。轩辕分文不受,自管去琢磨他的手头活计了。缗跟着我。眉头轻皱:“父皇,有个问题,儿臣担心……” “什么问题?皇儿无须顾虑,尽管明言。” “刚那么大的巨响父皇也听见了吧?如果动用这种新式的投石车,只怕第一响之后,就已惊动守城军,有了防备。再传输士兵就难了。” 我闻言如被当头泼了飘冷水,周身热度冷却下来。缗的顾虑完全有道理,敌人不是傻子,我们弄出那么大声响,奇袭就该叫强攻了。被传送地人,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会遭遇比意料更大地危险。 “皇上,缗殿下。这点倒不难解决。”古浩天胸有成竹的笑笑:“臣夜观天象,群星黯淡,黑云罩顶,短期内必有暴雨。长居此山的当地老人也如此说。尽管宽心,待雨落进兵,雷声掩饰炮声。奇袭计划,当收到更妙效果。” 我大喜道:“果真如此,便是天助我军。皇儿,你调派多些人手,去为轩辕师傅他们打杂,务争雨来之前将投石车系数改造过来。” “是,父皇!” “高炎,你协同牟,扈二人,安抚好前来投效的江湖朋友。不得有丝毫怠慢。他们可是我军顺利拿下菅城的保障。” “皇上。这些武林人,多半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将他们与军士安排杂居,只恐不妥。”王光淮在旁边抽动下嘴角:“不如另辟一帐,专门管待吧?” 我想了下:“也好,高炎,这事你去办。” 众臣散去后,我带着小柜子信步走向十三的帐篷。好小子,满地丢弃着草药罐碟,不熟悉他的人铁定以为此地才遭强盗洗劫。我们站在门口半天,只看见十三一个人埋头在地忙碌,想进去,下脚地地方都找不到。 “江爷,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哦!”小柜子尖声细气地握着嘴喊:“轩辕师傅已成功改造好投石车了,你的神药呢?研制好没?” 十三象没听见,无动于衷地继续工作。我拉拉小柜子,回到主帐。小柜子咬着牙:“这蒙古大夫,皇上到他面前,都不理人的。我看他呀,多半是觉得搞不出神药,不好意思吧!” 我笑了笑:“小柜子,你记得每天三餐饭端到他跟前,给我督促他吃下去就行了。” 展开案前的军事图,我开始凝神看被古浩天红笔圈的点。庞大的投石车,要万无一失地运送安放到这些地方,不可避免得动用浩大的力量。我是否应当请当地百姓帮忙?毕竟,他们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闭上眼睛,我突然想起之前被戈咯隆派来,引诱我军中伏,自身也险遭不测地老人。重伤下没精力顾虑他,痊愈后忙于军务又将之抛诸脑后,按道理,他应该还被拘押在后营吧? 我最不甘心的是,这回居然会看走眼。那老人怎么审量,也不象可耻的叛国贼。“小柜子,数月前,来我军献计夺城的老丈还在吗?” “老丈?”小柜子思索半天,猛地醒悟过来:“啊,皇上是问那老奸细吧?可恶的老头,骗大家上当,还差点害了皇上。古大人派人去提审他之前,就畏罪自缢了。留下一纸血书,说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沂。因为他一家十余口人命全在赫图人手中捏着,不得已才干下这件令他遗恨至死的耻事。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出卖皇上,出卖自己国家啊是不是?我看他即使是到黄泉,也没脸去见自己地列祖列宗罗!”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沉甸甸的悲哀。沉默许久,才开口:“小柜子,去找一些当地群众来……记得必须是家小皆在的长者,朕需要他们的帮助。” 再等两天,就是我跟戈咯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为了大沂,也为了这种尽早竭制这种悲哀,就算是异想天开,我也要拿下菅城! 站起身,踱到门口,凝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顶上的黑云越来越重,越积越多,仿佛要在顷刻间将世上万物一举撵为齑粉。 “来人,摆香案!”我大喝。 我比别人更有理由也更有信心祭祷老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降奇兵 两日后。夜半。一道毒蛇吐芯般的紫芒电窜过漆黑的天际时,霹雳从天而降。地上先湿了一片,紧接着,倾盆的暴雨就铺天盖地地倒下来。我全副披挂站在最高山头上,压抑着满腔兴奋。十三挨个为每位先遣勇士发放不知名的药丸。轩辕圮跑过来:“皇上,可以开始了!” 我点点头,随他走过去。第一架的箕斗里,坐的是残。我死死握住他的双手,久久不忍松开。虽然已进行过千百次的实验,但这次所抵的目的完全不同。我根本不想让残加入这个危险的旅行团,他却坚持要去。尽管我也知道有他助力计划会更顺利。 残面具后的眼睛似乎在微微笑。我鲜少见他目光那样柔和过。 霍崇崃的令旗挥落,二十架投石车同时送出了第一批志士。我手心里还残留着一抹湿湿的温度。遥望着数十点黑影弹丸般射上天空,又流星般陨落下去,有人发出了惊呼。因为看见其中一些没如预期那样掉进城池,而是坠入了深谷。 “紧张什么,调好距离看准位置再发----”轩辕圮怒喝一群呆呆怔怔的投石手。 我闭上眼睛,震天的雷响中,夹杂投石车刺耳的嚣叫,第二批,第三批……无数的黑点星星般点缀在扯天的雨雾中,遥远的地方,开始传来金铁交鸣,人类野兽般可怕的怒号。那是成功登上敌楼地勇士开始夺城了。蓬亮的火光冲天而起,即使如此风雨。也浇息不灭它顽强的火焰。 “他们成功了!”又一道闪电,划亮人们亢奋激动的脸。 高炎振臂高呼:“弟兄们----胜利就在眼前!大家跟我冲啊----” “攻城!”霍光挥展帅字大旗,潮水般的士兵,冒着倾盆大雨,踩着泥泞的山路,争先恐后冲向敌城。我凝望着战场黑压压的人头骚动,听闻着其间传来地漫天杀戮。劈头盖脸的雨水,最后完全遮挡了视线。 “牵马!”我霍地转身。下坡。 “皇上,您可不能去啊----太危险了!”左右死死拖住我。 “小柜子,你也跟我去!” “好耶!”小柜子迟疑了两秒钟,即欢快地蹦达着牵来了两匹战马。亲兵们恚怒地瞪他,我轻轻一笑。还是只有这小子最贴近我地心。我并非违背承诺再去冒险,而是想残砍关落锁的那瞬,他一眼能望见的是我。 不时有血淋淋的**从城头上摔落脚下。在士兵们拼命竖起第九架云梯时,城门摇曳悲鸣的打开了,失去束缚的吊桥轰隆隆跌落尘埃。邻近的人们先是惊呆了一会,继而,爆发出热烈地欢呼声,一涌而入。 残一手持剑,一手把握住控桥的转盘,肩头背上。插着十数枝断箭折刃,但他那副冰冷溅满鲜血的白金面具,令人如视来自地底的猛鬼,无人敢近。 “李总管!”我焦急地大呼一声。会意的李初立刻带领数十大内高手挤进人圈,成扇形将残保护了起来。 残转过脸,亮若紫电的眼神投向我这方向。我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目中的笑意。而那一瞬间。我热泪几欲夺眶而出。 如果因为这场战争失去残,可以肯定后悔想出这个异想天开办法奇袭的人是我。 战事在天明前结束,我方士兵扫荡着城内顽敌之际,霍光传来报告:戈喀隆,鬼刹自东门逃走了。顾不上沉浸胜利地喜悦,我忙分兵数路,展开追击。此刻是痛打落水狗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若错过给予敌人喘息,我又得花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精力来应付这两个生平最难缠的对手。 紧随着赫图的败军,趁他们立脚不稳一口气冲垮脆弱的防线。连续拿下晨曦。酋溪两关,疯狂围追堵截了三天两夜。最后才听群臣地苦谏,指挥大军将敌人团团包围在小小的湟中城。若非我方已极度人困马乏,我是会下令继续强攻的。当人人欢庆鼓舞的时候,我疲惫地倒在行军床上,出乎意料没有感觉到过分的喜悦。 小柜子兴致盈然地问十三:“江爷,你给他们吃那药丸还真有效呢!我看他们,个个都不怕死的往上冲,脸还胀得红红的。” 十三哈哈一笑:“其实就是普通药酒泡出来的东西,加了点少许壮阳剂。不是说酒能壮胆吗?你再给点暗示,服用者就会勇气倍增了。” “十三,”我啼笑皆非地招手:“你看过残了吗?他伤势如何?” 十三咧咧嘴:“那小子,脾气古怪得很,从来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不过,瞧他这么有精神的把我从他帐里丢出来,估计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我沉默小会:“你把药给我,我去看他。” 拿着十三给的两瓶伤药,我只身走进残地帐篷。残精赤着上身坐在桌前,面具丢在一边,正慢腾腾似很艰难地给自己伤口换药。见我进去,送过来淡淡一瞥,继续干他的。 他身上触目惊心十数道新伤,有一条刀口,从背一直开到肋下,肌肉完全翻了出来。我声音不觉在抖:“我来帮你换吧。” 残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我。我小心翼翼地给他伤口涂抹着冰凉地药膏,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痛苦的痉挛。唉,再好的药,可以治好他身上的刀伤,却平复不了他脸上毁损的容颜。 抗拒别人的接近,只因为不想深埋心底的痛处再被人触摸到吧。 “解决了赫图,”残突然开口:“平稳时局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手在他伤处凝滞了片刻:“什么打算?” 残略略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我看他的视线:“不管你作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他纤长苍白的五指缓缓抚摸着斩情的剑身:“这把剑是属于你的,若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它,我会将它长埋黄土。” 他低沉的声音充满着悲凉,又含有无可挽回的坚定。我久久都没有做声。深深感觉更多时候,我们已经不需要通过语言来交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下初平 “皇上,茂政将军请您指使下一步的行动。” 我目光从奏折转移到传令兵身上,沉寂片刻,慢慢道:“着其即刻整军,攻打坠宏关。一个月之内,朕要令大沂国土见不到半个异族人的影子!” “是!”传令兵大声回应,疾步跑开。 我伸手去案上木筒抽出一枝令箭,古浩天踏前一步,躬身阻止:“皇上,敌人被围困在小小的湟中城,断水缺粮,不消十日,便能迫使其土崩瓦解,何苦现在损兵折将与他硬搏?” 我手顿在半途。古浩天又说:“臣知道也理解皇上的急切心情,但匆忙求胜,除了增添不必要的伤亡,委实无益。” 我轻叹一声,缩回手。古浩天直起腰,微微一笑:“皇上,努力到现在,可以说是大局将定。那么漫长困苦的岁月都捱过来了,何在乎这区区数天。皇上若实在觉着这样呆得气闷,臣乐意陪皇上去各营转转散心。” 我看他一眼,离座而笑。 半个月之后,我大军势若破竹挺进徨中、鞔溪,将溃不成军的赫图残部直逐出三关之外。与此同时,茂政也不负我望一举夺回坠宏关。至此,外族残留给我大沂的耻辱被彻底洗却。失去同盟支助的戈喀隆孤掌难鸣,带着鬼刹,只能暂归本土。缗为首一班人,向我进谏说:“父皇,赫图现在正是国力贫瘠。军备空虚之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儿臣愿统三十万大军,进取敌国!摘下戈咯隆,鬼刹之首,献于父皇!”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年少文雅的皇子。胸中包含如此巨大地野心。连连摇头,道:“皇儿。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之所以取得今天的胜利,全是因为我们站在正义的防卫立场。百姓,邻国支持我们。但你出兵攻赫图,掠夺别人的家园,就是你站在当初戈咯隆他们人神共愤的位置上了。不仅消耗自己的实力,也难免遭至跟敌人现在一样的惨败。别说父皇不赞同。天下百姓也不会赞同。因为和平,是他们梦寐以求很久了地。” 我拉着他走向城头:“你用心听听他们的欢呼,看看满空绽放地花炮----如果你告诉他们你还要继续穷兵黩武,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 “儿臣知错了,父皇。”缗一脸的悻悻。我看他根本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文武兼备,也比太子更擅于掌控朝政,可为什么偏偏这么好高骛远。经历一翻乱世的人民,他们需要的是一位治世明君。而非征战沙场,希冀一统列国的马上天子啊! 留下霍光,高炎,茂政,薛平四大将镇守边陲,我胜利班师回朝。择日。亲自率文武百官登上坠宏,大排香案,祭奠曾战死在此地戍关将士英灵。----舒将军,阮副将他们若地下有知,也该含笑瞑目了。回想当日出师的冷冷清清,困窘悲哀,再顾今朝的一身繁华,左右环绕;不禁热泪滚滚。 天下人此刻载歌载舞的同时,他们可曾缅怀过长眠在这块黄土下,本不该逝去的一位位英雄?一样仇恨痛心我这“昏君”。面对侵略者的屠刀。他们却能做到弃私仇,顾大局。即使所有的同胞都逃散完了。他们照样以血肉之躯与敌人肉搏。 如果没有阮副将那庄重的一跪,如果没有当日护卫我撤离士兵泪流满面地一声呼唤,如果没有十三笑着换上我的衣服引走群群虎狼……我想我肯定不会在那场血与火的试炼中彻底醒悟过来;也不会顽强的在接下来三年的时间内东奔西跑,为复国努力;更不会今天活着,再一次将沉重的足履铭刻在坠宏地城楼上! 我将两大盅美酒亲手祭奠在舒,阮二将的灵前,又让人开启数百坛烈酒,同时洒向城下的黄土----终我一生,不,是子孙千秋万代,再不要重蹈此番覆辙! 论功行赏三军诸臣后,我把战后重建,协调治安的繁重杂务一律丢给古浩天,黑胡子,小老头等人。安心的深居简出,颐养天年。十三拒绝我的封赏,自己在京城又开了家小医馆。不过凭他那德行,十个顾客照样是有九个被气走。闲着无事,也为了躲避后宫烦人的一大群莺莺燕燕,我三天两头往他那蹲点。小医馆变成了我们的烂酒馆。 古浩天费了老大劲找到这地方来,拖着我回宫:“皇上,册立储君的事,已经拖了半年了,好歹您得给群臣一个答复啊?太子……牧殿下也不能这样老关着。民间流言蜚语都满天飞了!” “朕又没死,急什么!”我不耐烦谁老拿这些事烦我。 “皇上,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再说现在天下初定,百废具兴,大家也都盼着这事有个着落啊!及早确定,以安民心!” 古浩天斩钉截铁地用无庸置疑地口气说,我丧气的坐在龙椅上,都把问题上升到国家生死存亡地档次上了,看来必须作个决断了。 “好吧。爱卿午后召集在朝的几位老臣来南书房,商议此事。”我手把玩着一方精巧的玉玺。这是那位轩辕圮老师傅不辞而别留下来给我的。之后我派人到处探询他行踪,想请回朝重用,都不得徒返。真是奇人异士。 牧,早让我失去了信心,而缗,平白对他增添不少为人的疑窦。连小老头也背地里暗示我此人野性不羁,难甘伏于人下。我若用他为储君,对天下百姓是件有益的事吗?可是,弃之两人,难道还扶尚属稚龄的三子和四子不成?群臣又要拿长幼有序的祖制苦口婆心劝戒我了。就我观之,虽然牧犯下这样那样在我眼里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但他在别人心中,依然无愧仁德的化身。我慢慢的也搞明白原委,起因是“我”从前作劣过甚,若非牧屡次三番冒风险出面,遭难的绝不止霍光这一位重臣。人们,包括古浩天,对他的好感保留至今。真哭笑不得! 沉吟良久,我终于作出了决定,还就牧吧。毕竟,懦弱,痴情是小毛病,疲惫的民生,渴求的是仁德慈善的君主。缗很强,却不适宜统治一个平凡安定的国家。人们经不起他野心**的折腾。 在召见牧的时候,我隐隐怀着对缗的愧疚。我一直欣赏也器重缗的才华,却不能加以重用,只希望他日后能明白,并且理解这种苦衷。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阴晦的心 牧明显憔悴了很多,曾经光洁如玉的下巴窜起了一圈青黑的胡渣。我凝视着他,之前郁结的气恼不知觉消散淡褪,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他起来:“皇儿,是否还恨父皇这样对你?” 牧低着头,用小如蚊蝇的声音答:“儿臣不敢。” 我停顿了片刻,望着左右重臣期待希冀的眼神,苦笑道:“由今天开始,你协助父皇理政吧,不懂的地方,秦丞相、古将军他们两位大人会悉心教你。” 牧嗫嚅着:“儿臣愚钝,只怕会令父皇失望……” 我又少许不耐烦起来:“只要尽力做好,没谁会怪你。把对女人的心思和好,分一半留给你的子民,你就不愧为一位优秀的储君了!” 牧脸一阵晕红,旋即苍白。挥退他,气氛僵闷起来,众臣也相继告辞。小老头逗留最后,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爱卿还有事?” 小老头道:“皇上,微臣尚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梭了四下一眼,除了小柜子,没别人在,点点头:“但讲无妨。” 小老头近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既然决意以牧殿下为储君,缗殿下手握兵权,朝中也有不少党羽,是否应该……略作防范?” 他竭力轻描淡写,但我还是听得一震:“爱卿的意思是----?” 小老头顿了一下,目光闪烁地张望下门外。几乎是附耳的对我说:“两山不容二虎!----缗殿下心志高瞻,非自甘座下之人。如果皇上不愿意看到将来可能会起的纷争硝烟,微臣冒死谏言:先卸其兵权,然后找个借口,明升暗降,软禁起来。否则,太子登基之前。难得安宁。” 我一阵心烦意乱,呆楞半响道:“缗无错无过。朕怎忍心如此对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老头不以为然的看我一眼:“皇上,此刻手软,他日后患无穷啊!” 我还是摇头:“不,缗该有他应得的名份!朕不能因为防患于未然就痛下辣手,岂不寒了天下忠良的心。缗那里,朕会找机会跟他谈谈。让他好好辅佐他皇兄治理国家。” 小老头还想劝我,我借口身体不舒服匆匆离开,留下小老头一人,独自面墙哀叹。回到寝宫,望着兵器架上摆放着的那件白金战甲,心事重重地让小柜子取下,送进国库。唉,为什么战乱结束。反而有更多烦恼的问题困扰?!走到窗前,五指慢慢拨弄琴弦,物尚存,解音人不在,便再多幽思,又寄语谁!我懒懒地对小柜子说:“吩咐工匠。在京城辟一处静地,盖一座小小的院落。房的周围,要种得满满的蒲公英。” 我用明黄的桌布将琴包起,唇边带着淡淡的苦意:“完成后,将这琴,还有烟萝的遗骨,都迁葬花下。小柜子,这件事,我要你亲自督办,懂吗?” 小柜子抱过琴。用力点头:“奴才明白。” “那你去吧。”我转身入内:“门上叮嘱好。从此刻到明日早朝前,任何人不得来打扰朕。” 我当然没有睡觉。而是换上便服,带上残和李初,由后角门溜出宫去十三地医馆继续喝酒解愁。十三的医馆,平常冷冷清清,今天突然热闹起来,定睛瞅瞅,原来是宝贝姐妹意外的到了。顺道还捎了一大包淮南的土特产,据说是薛平的心意。我一边喝酒,一边瞧他们吵架当吃饭似的斗嘴,心底突然觉着异样的空虚。 醉卧酒中,又是李初无怨无悔的把我背回去。人人都以为我睡着了,候他们悄然离开,我又一个人开了坛酒,独斟独酌。喝到将近三更时分,趴在桌上,正朦胧合眼,突然嗖地一声,一样东西夺的扎在手边。 我睁开打架的眼皮瞄了一眼,一把银晃晃的匕首插在桌上,尚钉着一块小纸条。酒立时醒了一半,撑起身看看周围,没有动静,我才取下匕首下的纸条,展开借着昏暗烛光阅读。字迹娟秀工整,恍惚相识?呆捧半日,才留意字句间的内容----这竟是一封示警信!言徐王缗极度不满牧重为储君,正暗中积极拉拢朝臣,部署兵力,有不轨企图,嘱我慎之防之,早作对应。纸条中还提及一个人地名字,引起我高度重视:原来那个一直令我困惑不解其行为的柳禹琛,居然是个双料间谍!他先事沧平王,又事薛平,挑唆拨动一次又一次的内乱,原来都受的是其真正的幕后主子----缗的指使!不止他,连扈惊雪,也一直是缗忠诚的手下! 回想转生后遭逢的一幕幕遇刺,险象迭生的波折,冷汗一股股自额头滑落。这个心目中聪明才俊的“儿子”,竟曾处心积虑不止一次想要我地命。目标当然不外乎皇帝这个宝座。后来外敌入侵,权衡轻重,又可能介于“我”对他态度地突然转变,才暂时隐藏野心,先助我收拾破碎江山。毕竟天下没了,他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所要的东西。现在,明白我又使他丧失所追求地目标后,反叛,也在情理中了。 我越想越心惊,越惊越坐卧不宁此刻的立场,连夜令人,将古浩天,小老头秘密请到书房。连黑胡子都没敢喊,因为他跟牟涵青走得太近,而牟,又是扈惊雪的师弟。 古浩天神色凝重的浏览着那张纸条:“皇上,这是什么人留下来的?若仅仅因为一纸来历不明的告密信,就定缗皇子的罪,未免太失公允了。” “不,这信中所言,才正好释怀朕郁结很久的迷惑。从前许多想不通的事,在这刻全想通了。”还有一点我没告诉他们,就是,这写信人的笔迹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尽管现在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谁,但心中就对他有种奇特的认知感。 小老头道:“不管是真是假,此事干系重大,都必须早做预防。为了皇上的安全,宁可杀错一千,也不能错放一个!” 古浩天微蹙着眉:“皇上,请给臣三天时间,先查清这纸条的来龙去脉,行吗?” 我点点头。小老头用不屑的目光目送古浩天的背影:“等他查到,叛兵只怕已冲上金銮殿了!皇上,对付这种事,千万不能心慈手软,留有余地。微臣建议,先卸徐王兵权,控制他在朝野内外的势力,即使最后查出这真的是空穴来风,也将好为太子的日后登基扫平道路。” 我犹豫良久:“具体怎么做才好?” 小老头捻着三角须,阴沉而缓慢地答:“后天,不就是四皇子孛殿下的生日吗?借此良机,皇上召开盛会。缗一定不疑赴宴,皇上可当众授予他一个明升暗降的爵位,要他交出兵权。交了便罢,不交,便证明他心怀不轨,预先伏下的甲兵立即将其拿下,永诀后患!” 我心里一阵酸苦,必须得走这步吗?为什么----偏偏是我一直喜爱信赖的缗! 第一百四十六章 痛无止境 “至于淮南的柳禹琛,使薛平暗中监视住他,一旦有异动,即刻擒拿。谅他们也仓促间翻不出什么大波来!” 我长久的沉默,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柳禹琛那就这么办吧!至于生日宴抓缗一事,暂且不提。” “为什么皇上?!”小老头情不自禁放大音量:“若不先下手为强,让对手占得先机,扭转乾坤就难了。” 我淡淡地说:“朕心意已定,勿复多言。一切等古浩天追查出的结果再定吧!” 小老头站在那里,踌躇了好一会,才悻悻的离开。小柜子旁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我:“皇上,奴才也觉得丞相大人这次说得对啊,您为什么不采纳?奴才真担心皇上的安全啊!” 我坐下来,喝了口酒:“小柜子,你说句实话,朕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小柜子楞了半天,嗫嚅道:“以前也是皇上啊……” 我笑了笑,逼他说实话确实太为难他了:“以前,朕相当昏庸是不是?迷信炼丹,疏理朝政,宠奸佞,诛良臣,闹得天怒人怨,最终导致国家四分五裂的崩溃,外敌入侵。这期间,太子冒着触怒朕的危险保住了一些大臣,所以大家感激他,信赖他。而缗,却以另种激烈的手段欲切断这种危险,或则在他看来,这才是治标也治本的唯一方法。而关键时刻。他没有背叛自己地国家,放弃到手的图谋,助朕收拾河山。相形牧不敢反抗我不够大气的仁德,缗,会作为多了!” “皇上,您的意思……”小柜子完全听糊涂了:“您……还是在夸赞缗殿下吗?” 我低叹一声:“什么忠?什么是奸?有时侯,忠奸仅一线之隔。朕不能忽视缗的才华。也不能忘记他陪我走过那段风风雨雨的日子,更不能抹杀他对大沂的忠诚和奉献!不到逼不得已。朕不想走最后一步。” 轻轻摇晃着杯中地酒,注视着神情复杂的小柜子:“如果他不是那么为达目地不择一切手段,如果他稍微懂点收敛,这区区皇位,让于他又何妨?” 小柜子默然无声,提起酒壶为我斟酒。那夜,记不得他为我斟了多少杯酒。也不记得自己喝干了几壶,只依稀记得小柜子一直在流泪,他说了一句我到清醒后犹然在耳的话:“皇上,更多时候,奴才真希望您还是以前那个皇上……至少,麻醉自己的时候,不会让奴才眼睁睁看着您的痛苦。” 我痛苦吗?不,痛苦早已变成麻木。对于缗。只有一种相当难以割舍的惋惜。毕竟,所拥有的躯壳,与之是血脉相依的亲人。 两天中,小老头接连求见我好几回,我都借口身体不适回避。三天后,我在御花园举办了一个简单地庆典。赴宴的除了百官。也有四位皇子。缗开心向我问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阴影。倒是牧,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让他们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一边观赏着歌舞,一边心头琢磨着,怎样才可令两兄弟化敌为友,共同治理这大劫后的沧桑国家。 雷鸣般的掌声轰天而响,我目光投向人们为之欢呼喝彩的中心,盛装地领舞正徐徐拿开遮挡半边脸的彩扇,一时之间。惊呆了----她?怎么会是绿萼?!迷糊的望向牧。他也正一眼与我相同的茫然。 此刻绿萼已款摆长袖,翩然而上。手中托着一盘琼浆玉液,用悦耳如音乐的声音甜媚的说道:“奴婢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恭祝三皇子殿下生辰快乐!请皇上代三皇子殿下满饮此杯祝福!” 她舒展开纤长白皙地十指,血红的豆蔻,轻拂过绿澄的美酒。一双勾婚摄魄的眼,含着浓浓的笑意对着我。 在座的人不约而同起立,跪下,异口同声:“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恭祝三皇子殿下生辰快乐!” 我从绿萼手里接过玉杯,绿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刻间所怀对她的嫌恶,突然消淡了很多。我用低到只能她听见的声音说:“今后,好好跟随太子吧,珍惜你眼前拥有的,才是真正地幸福。” 绿萼呆了呆,望着我,目光变得凝滞起来。 我释然地向她笑了笑,将酒杯送至唇边,将准备一饮而进的时候,一声发至场心凄厉地尖叫响起:“不要喝----酒里有毒!” 宛似晴天霹雳,所有人都被这声叫震呆了!阶下,一个舞女撕落花冠,疯狂地向我冲过来----几乎在那电光火石间,缗跳了出来,厉喝:“有刺客!保护皇上----” 他的黑剑,快得如同捉摸不到的精灵,一闪,就刺入扑上来那舞女毫不曾提防的身体---- 风吹开舞女披散的长长乱发,苍白的五官,从嘴角溢出的鲜血,一双凝望着我流下热泪的眼----那刹那,令我呆若木鸡! 烟萝……?! 整个为之颤粟的躯壳灵魂,完全没注意到贴进身的绿萼,手中已多出把精巧美奂的刀,悄无声息的正向我刺来---- 残比她更快,几乎在烟萝叫出那声的同时,已掠至我身边。绿萼没来得及递出一半的手,被他中途截获。残顺势轻轻一推,绿萼的身体就象棉絮样轻飘飘飞了起来,落花般坠地。左右殿前侍卫,蜂拥而上。 牧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混乱中我也没听见他喊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冲过去用全身气力推了缗一把,他的黑剑近在眉睫,我却恍若不见时伏在地上,用力抱起血泊中那已开始酥软的娇躯。 烟萝睁开渐渐失去光泽的双眼,我颤抖的手摸上她不停涌出鲜血的嘴角,忽然发现她竟在浅浅的笑---- “你……到底是烟萝?还是红茵?” “烟萝是我……红茵也是我……对于这样一个有很多重身份的女子……皇上……很讨厌吧……” 两行泪水,不自觉划落腮边,原来痛苦是如此没有止境! “朕……没有讨厌过你……从来就没有!”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尾声 烟萝的泪,与她的血不停的交融,她的手,似乎极力挣扎着想要摸到我的脸,我将它一把握起,按在自己眼上。这么脆弱的时刻,为什么偏偏在如此大众场合曝露。转生的泪,第一次在人前不止。 “傻丫头……朕不值得你这样做……朕宁肯你是那个滥杀无辜的红茵……只要让朕知道……你还在某处……好好活着……” 烟萝惨然一笑:“烟萝不想活着,再让皇上为难……烟萝的身世……也不象皇上所想的那般清白……十岁被卖入青楼……十二岁就开始接客……直到十四岁为杀手集团看中……重金把我赦出训练为他们卖命……烟萝的身子……早已脏得无力承受皇上所给的眷顾……”她冰冷的泪水合着血,如雨水般洗刷着我痛彻心骨的肌肤:“烟萝也从来不相信世间所谓的爱情……直到遇见皇上……” 她瞳孔慢慢地扩散,却一直盯着我在笑:“烟萝……知道皇上苦……烟萝……一直希望见到皇上笑……皇上……还记得那首……烟萝为你歌舞的词吗……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 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淡,终至不闻。我抬起已满是泪水的脸,看不清的对面,缗正用种惊愕不能置信的眼光呆瞪着我们。 小老头带着全副披挂的士兵,匆匆地从园外赶进来。----他还是背着我设下了伏兵。 我强忍着椎心地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将缗,牧,绿萼----全部押入天牢!明日,朕要亲审!” 抱起烟萝开始变冷变轻的身体,我踩着棉花团似的脚步踉跄离开。 之前新盖的小楼,才翻修一半,但园中。已种满了星星点点的蒲公英。我将烟萝的身体轻轻地放平在花从中,风吹来。满天满眼都是雪花样的种子。我小心翼翼抹去烟萝唇角地血丝,她安详地闭着眼,脸上残留着的笑意,似乎正告诉我----她,仅仅是睡着了…… 我找来那架原本预备给她殉葬的琴,安放在膝上,最后静静望了她一眼。开始闭目铮铮叮叮弹奏乐曲。 从红茵的现身起,我就疑心她们的幕后主谋就是缗。可笑的是,出于某种不愿面对现实的懦弱,一厢情愿巴望对手能及时悬崖勒马地奢求,徒让烟萝在忠诚与背叛中苦苦挣扎。最终,她选择了我,却牺牲了自己。缗可以杀人灭口,他却不会想到。烟萝对我的情,早已把所有出卖。 牧也许也是直到那刻,才明白,绿萼爱的一直不是他,而是自己的主子缗!----因为一个失去武功的女人,犹敢当众刺杀我。除了保护她所真正爱的人,没有第二个理由。 绿萼自杀在天牢中。她遗留下来的一方罗帕,题着两首字迹已模糊的词: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掌枭晴空。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娥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那是缗地手笔。 牧彻底崩溃在那方罗帕前。 半个月后,身心俱疲的我将两个不争气的皇子都贬为庶民,送到偏远的章华台,由他们静养思过。另扶稚龄的四皇子孛,为储君。在确定古浩天,霍光,小老头,黑胡子四人为辅佐大臣后,我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做了最后一件事:赐婚:牟涵青和上官仪儿;十三和宝宝。 亲眼目睹两对沉浸在幸福中地新人双双步入洞房时,我独自吞下整壶苦酒。月落星沉,即使我还拥有三十年的至尊荣华,那又如何?!我情肯生生世世,不再转生为人。将酒壶用力掷向空中,目睹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亮一道圆弧,随即坠地,哐啷一声,击得粉碎! 踩着那一地的碎片,我步履蹒跚地走向墙外阴影的最深处。 一个人标枪般屹立那里,冷风拨动他披散在肩的黑发,白金面具下那双亮若星辰的眼,忽然间,感觉天地的暖意都集中在他那一眼一瞥之间。我意外又不完全意外的望着他。 “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长长的影子,摇曳着与我孤寂地影子慢慢迭合。 我们默默地长久对视。 “……即使我下黄泉?” “是地。” 我迟疑,一点点伸出手,与他交握。他的手依旧冰冷坚硬,却有股莫大暖流,输入我空空落落地躯壳。我霍地抬起头,正触上他一双幽邃明锐的眼。这一次,我明明白白看清了那里面所蕴涵的笑意。 ----去哪里,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全文完) 皇帝到这里,就完全结束了。回顾自己与皇帝一起走过的日子,尽管苦,也有着不少的迷惑,但写完最后一个字时,还是觉得一种从没有过的感慨。皇帝幸与不幸,全书是否给朋友们一直沉重的悲凉,我想,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相当喜欢残这个人物。 生活中,我们身边也有很多跟残一样外表不出众的朋友,但请别因他们的不出众就忽略。想要别人怎样对你,你自己首先就得怎样的对别人。世上不止爱情,同样也有友情,亲情,还有某些更深味难以言传的情。我很庆幸,直到最后一刻,皇帝也不全是孤独的。残也不是。 希望大家都跟他们一样的不孤独,一样的幸福。 最后,感谢大家支持,鼓励我这部文,到终结。祝福我们每个人,比书里的每个人物,得到更大的快乐! 再次谢谢!鞠躬! _______云意完成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