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 第1节:序 序 是以静秋77年写的一个类似回忆录的东西为基础写成的叙事是艾米的对话大多是静秋原文中的。 77年是中国在文革后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年静秋那时已经顶职参加了工作在l省k市八中附小教书她也报了名准备参加高考。 她那时的生活已经比顶职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了这次又有幸报名参加高考使她想起老三曾经用来安慰她的那些话说她会从农村招回来的说“天生我才必有用”。 可惜的是当老三的预言一个接一个开始成为现实的时候老三的人却成了一个美丽的梦想。睹景思人静秋开始写那个回忆录以纪念她跟老三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后来她把老三的故事写成一个3万字左右的小说寄给“l省文艺”。她那时甚至不知道投稿应该写在格子纸上她就用一般的横条信纸写了寄了出去。 那篇小说被退了回来编辑评价说:“文笔细腻风格清新但人物缺乏斗争性”叫她按如下意见改写后再寄回“l省文艺”. 静秋没有改写一是因为忙于应考二来她写那篇小说是为了纪念老三如果按编辑要求改动老三就不成其为老三了即便表了也没有意义了。 后来卢新华的表中国文坛进入“伤痕文学”时期 艾米的父亲开玩笑说可惜“l省文艺”的编辑胆子太小不然可以代替的编辑被写进中国文学史了。 十年后静秋离开k市到l省的省会去读书再后来她妹妹出国妈妈和哥哥相继移民家里的东西都扔掉了。那篇退稿早已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但这篇写在一个日记本里的回忆录被她妈妈保存下来带到了加拿大。 艾米在参与写完后就经常收到网友的悄悄话或跟帖建议写写静秋的故事。那时艾米还不知道静秋的这段故事只知道另外几段于是经常“威胁”静秋说要把她的故事写出来但她都没有同意。 今年春节时静秋带她的女儿sara到艾米家来玩带来了那个日记本让艾米挑一些写出来纪念三十年前的那段故事。 于是就有了。 第2节:(1) 第一章 七四年的初春还在上高中的静秋被学校选中参加编辑新教材要到一个叫西村坪的地方去住在贫下中农家里采访当地村民然后将西村坪的村史写成教材供她所在的k市八中学生使用。 学校领导的野心当然还不止这些如果教材编得好说不定整个k市教育系统都会使用又说不定一炮打响整个l省甚至全中国的初高中都会使用。到那时k市八中的这一伟大创举就会因为具有历史意义而被写进中国教育史了。 这个在今日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在当时就只算“创新”了因为“教育要改革”嘛。文化革命前使用的那些教材都是封、资、修的一套正如伟大领袖**英明指出的那样:“长期以来被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们统治着”。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虽然教材一再改写但也是赶不上形式的飞变化。你今天才写了“**大战平型关”歌颂林副主席英勇善战过几天就传来**叛逃座机坠毁温都尔汗的消息你那教材就又得变了。 至于让学生去编教材那正是教育改革的标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总而言之就是贵在创新呐。 跟静秋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都是平时作文成绩比较好的学生。这行人被称为“k市八中教改小组”带队的是工宣队的李师傅三十多岁人比较活跃会唱点歌拉点二胡据说是因为身体不大好在工厂也干不了什么活就被派到学校来当工宣队员了。 学校的陈副校长算是队副再加上一位教高中语文的罗老师这一行七人就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向着西村坪出了。 从k市到西村坪要先乘长途汽车到k县县城有三十多里地但汽车往往要开个把小时绕来绕去接人。k县县城离西村坪还有八、九里地这段路就靠脚走了。 静秋他们一行人到了k县就遇到了在那里迎接他们的西村坪张村长说来也是个威威赫赫的人物在k县k市都颇有名气因为村子是“农业学大寨”的先进村又有辉煌的抗日历史所以张村长的名字也比较响亮。 不过在静秋看来张村长也就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很瘦头也掉得差不多了背也有点弓了脸像也很一般不符合当时对英雄人物的脸谱化描写:身材魁梧脸庞黑红浓眉大眼。静秋马上开始担心这样一个人物怎样才能写成一个“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呢?看来这教材真的靠“编”了。 话说这一行七人个个把自己的行李打成个军人背包一样的东西背包绳的捆法是标准的“三横压两竖”每人手里还提着脸盆牙刷之类的小件日用品。 张村长说:“我们翻山走吧只有五里地如果从河沟走就多一倍路程。我看你们几个----身体也不咋地还有几个女的恐怕----” 这七位好汉异口同声地说:“不怕不怕就是下来锻炼的怎么样艰苦就怎么样走。” 张村长说:“翻山路也是锻炼呐走河沟还得蹚几道水我怕你们这几个女的----” 几个“女的”一听到别人叫她们“女的”就浑身不自在因为“女的”在当地话里就是结了婚的女人。不过贫下中农这样称呼几个“女的”也不好作反而在心里检讨自己对贫下中农淳朴的语言没有深刻认识说明自己跟贫下中农在感情上还有一定距离要努力改造自己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张村长要帮几个“女的”背东西几个“女的”一概拒绝谁那么娇贵?不都是来锻炼的吗?怎么能一开始就要人照顾?张村长也不勉强只说:“待会背不动了就吭一声。” 走出县城就开始翻山了。应该说山也不算高但因为背着背包提着网兜几个人也走得汗流浃背张村长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背上也不空了。三个“女的”有两个的背包都不见了光提着个脸盆等小件还走得气喘吁吁的。 静秋是个好强的人虽然也背得要死要活但还是坚持要自己背。吃苦耐劳基本上成了她做人的标准因为静秋的父母在文化革命中都被揪出来批斗了爸爸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妈妈是“历史反革命的子女”。静秋能被当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享受“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的待遇完全是因为她平时表现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时时处处不落人后。 张村长见大家有点苟延残喘的样子就一直许诺:“不远了不远了等走到山楂树那里我们就歇一会儿。” 这个“山楂树”就成了“望梅止渴”故事里的那个“梅”激励着大家坚持走下去。 静秋听到这个山楂树脑子里先想到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歌就叫是苏联歌曲。她最早听到这歌是从一个l师大俄语系到k市八中来实习的老师那里听到的。 分在静秋那个班实习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生叫安黎人长得高大结实皮肤很白五官端正鼻梁又高又直如果眼睛凹一点的话简直就像个外国人了。不过安黎的眼睛不凹但大大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眼皮不是双层而是三、四层这让班上的单眼皮女生羡慕得要死。 据说安黎的父亲是炮二司的什么头头因为**的事情被整下去了所以安黎的日子曾经过得很惨。后来邓小*平上台她父亲又走运了于是就把她从农村招回来塞进了l师大。至于她为什么进了俄语系就只有天知道了因为那时俄语早已不吃香了。 听说解放初期曾经有过一个学俄语的**很多英语老师都改教俄语去了。后来中苏交恶苏联被中国称为“修正主义”因为他们居然想“修正”一下马列主义。先前教俄语的那些老师又有不少改教英语了。 静秋就读的k市八中跟整个市区隔着一道小河交通不太方便。不知道市教委怎么想的就把硕果仅存的几个俄语老师全调到k市八中来了所以k市八中差不多就成了k市唯一开俄语的中学几乎年年都有l师大俄语系的学生来实习因为除了k市八中就只有下面几个县里有开俄语的中学了。 安黎因为老头子有点硬所以没分到下面县里的中学去。安黎挺喜欢静秋没事的时候总找她玩教她唱那些俄语歌曲就是其中一。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只能偷偷干的因为苏联的东西在中国早就成了禁忌更何况“文化大革命”中把凡是沾一点“爱情”的东西都当作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东西给禁了。 按当时的观点不仅是“黄色歌曲”甚至算得上“腐朽没落”“作风不正”因为歌词大意是说两个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也觉得他们俩都很好不知道该选择谁于是去问山楂树。歌曲最后唱到: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愁? …… 最勇敢最可爱的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山楂树啊请你告诉我。” 安黎嗓子很好是所谓“洋嗓子”自称“意大利美声唱法”比较适合唱这类歌曲。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安黎就跑到静秋家让静秋用手风琴为她伴奏尽情高歌一阵。安黎最喜欢的歌就是她到底是因为觉得这歌好听还是因为也同时爱着两个人不知如何取舍就不得而知了。 第3节:(2) 所以静秋听张村长提到“山楂树”还真吃了一惊以为他也知道这歌。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是真有这么一棵树而且现在已经成了他们几个人的奋斗目标了。 背包压在背上又重又热静秋觉得自己背上早就汗湿透了手里提的那个装满了小东西的网兜那些细细的绳子也似乎早就勒进手心里去了只好不停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正在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忽听张村长说:“到了山楂树了我们歇一脚吧。” 几个人一听如同死囚们听到了大赦令一样出一口长气连背包也来不及取下就歪倒在地上。 歇了一阵几个人才缓过气来。李师傅问:“山楂树在哪里?” 张村长指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就是。” 静秋顺着张村长的手望过去看见一颗六、七米高的树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可能因为天还挺冷的不光没有满树白花连树叶也还没泛青。静秋有点失望因为她从歌曲里提炼出来的山楂树形象比这诗情画意多了。 她每次听到这歌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画面:两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树下等待他们心爱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则穿着苏联姑娘们爱穿的连衣裙姗姗地从暮色中走来。不过当她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就站住了躲在一个小伙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忧伤地询问山楂树到底她应该爱哪一个。 静秋好奇地问张村长:“这树是开白花吗?” 这个问题仿佛触动了张村长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棵树呀本来是开白花的但在抗日战争期间有无数的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枪杀在这棵树下他们的鲜血灌溉了树下的土地。从第一个抗日英雄被杀害这里开始这棵树的花色就慢慢变了越变越红到最后这棵树就开红花了。”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李师傅提醒几个学生:“还不快记下?” 几个人恍然大悟看来这次的采访现在就开始了于是纷纷找出笔记本刷刷地记了起来。 看来张村长是见过了大世面的对这四五杆笔刷刷地记录他说的话好像司空见惯一样继续着他的演说。等他讲完这棵见证了西村坪人民抗日历史的英雄树的故事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一行人又启程了。 走出老远了静秋还回过头看了看那棵山楂树隐隐约约的她觉得她看见那棵树下站着个人但不是张村长描绘过的那些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而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她狠狠批判了一把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决心要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把教材编好。 这棵树的故事是肯定要写进教材的了用个什么题目呢?也许就叫?好像太血腥了一点改成?或者 歇过一阵之后再背上背包提上网兜静秋的感觉不是更轻松了而是更吃力了。可能背与不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甜后苦总是让后面的苦显得更苦。 不过谁也不敢叫一声苦。怕苦怕累是资产阶级的一套静秋是唯恐别人会把她往资产阶级那里划的。本来出身就不好再不巴巴地靠着无产阶级那真的是自绝于人民了。我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那就是说你要比出身好的人更加注意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非无产阶级的言行。 但是苦和累并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静秋恨不得自己全身的痛神经都死掉那就不会感到背上的沉重和手上的疼痛了。她只能拿出多年练就的绝招来帮助自己忘记身体的苦痛:胡思乱想。想得太入神的时候她往往能产生一种身在彼处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飞离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那些想象中的人物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想到那棵山楂树被敌人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与身穿洁白衬衣的英俊俄国小伙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而她自己时而是即将被处决的抗日志士时而是那个因为不知道爱谁而苦恼的俄国女孩搞得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接近**还是更接近修正主义。 山路终于走完了张村长站了下来指着山下说:“那就是西村坪。” 几个人都抢着跑到山崖边去观赏西村坪只见一条小河像条绿色的玉带蜿蜒着从山脚下流过环绕着西村坪。沐浴在初春阳光下的西村坪比静秋以前下去锻炼过的几个山村都美丽真算得上山清水秀。 站在山顶鸟瞰西村坪整个村庄尽收眼底。田地像一些绿色的、褐色的小块块一样遍布整个山村一幢幢民房散落在各处。中间有一处似乎有不少房子还有一个大场坝张村长介绍说那就是大队部所在地。队里开大会的时候就到那里去有时搞联欢晚会也是在那里举行。 张村长解释说按k县的编制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所谓村长实际上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不过村里人都爱叫他“村长”。 一行人下了山先来到张村长的家他家就在河边从山上就能望见。张村长家只有他妻子在家她让大家叫她“大妈”。家里其他人都下的下地了上的上学了。 休息了一会儿吃了饭张村长就来把几个人的住处安排一下。李师傅、陈校长和那个叫李健康的男生住在一户村民家里罗老师只是暂时来一下在写作方面作些指导过一两天还得回去教课所以随便在哪里挤挤就行了。 可惜的是三个女生不能住在一起。有户村民同意把他家的一间房给学生住但只能住两个人张村长只好自己带头说:“你们当中剩的那个就住我家吧我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跟我二闺女睡一床。” 第4节:(3) 第二章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都不愿意一个人“掉单”住在张村长家跟他女儿挤一床。静秋看看问题不好解决主动说:“那你们两个住一起吧我住张村长家。”另两个欢天喜地答应了。 那天就没什么活动安排了大家自己安顿下来休息一下晚上再上张村长家吃饭明天正式开始工作大多数时间会用来采访村民编写教材但也会安排跟贫下中农一起下地干点农活。 张村长带其他人到他们的住处去了家里就只剩下静秋跟大妈两个人。大妈把静秋带到她二闺女的房间让她把行李放在那屋里。那个房间象静秋去过的那些农村住房一样黑乎乎的只在一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窗子没安玻璃只用玻璃纸糊着。 大妈开了灯灯光也很暗勉强看得见屋子里的摆设。静秋看见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收得干干净净的。一张床还比较大比单人床大比双人床小睡两个人虽然挤点也还凑合。 床上铺着刚浆洗过的床单硬硬的摸上去象纸张不像布料。被子折成一个三角形白色的被里在两角翻出来包裹着红花的被面静秋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出这究竟是怎么折出来的不免有点心慌决定今天用自己的被子以免明天折不回原样了。按那时的要求学生下乡住在贫下中农家就得像当年的八路军一样用了老乡家的东西得回归到原封原样了才算数。 靠窗的桌子上有一块大大的玻璃板专门用来放照片的那种这在当时算得上奢侈用品了。玻璃板下面有深绿色的布底照片放在上面再用玻璃板压住。静秋忍不住凑过去看了起来。 大妈想必也是经常接待来访者的很健谈也很和蔼可亲。她一张张指着那些照片告诉静秋那些人都是谁。静秋从照片上看到了大妈的大儿子张长森很高大想象不出是张村长和大妈的儿子可能是家庭中的变异。大儿子在严家河邮局工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大儿媳叫余敏在村里的小学教书长得眉清目秀个子瘦高跟大儿子很相配。 大女儿叫张长芬也长得眉清目秀中学毕业了在村里劳动。二女儿叫张长芳长相跟她姐完全不一样嘴有点突出眼睛也比姐姐的小。长芳还在严家河中学读书一星期才回来一两次。 正谈着张村长的二儿子回来了说爹叫他回来挑水的好早点做饭听说今天从城里来了客人晚上要叫城里来的客人上家里来吃饭的。 静秋走出去跟张村长的这位二公子打招呼现他长得一点不像他哥哥倒是很像张村长个子矮矮的五官也像是没长开一样。静秋有点吃惊怎么一家两兄弟之间、两姐妹之间会相差这么远呢?好像父母生第一个儿子和女儿的时候都竭尽全力造出最好的品种到了第二个就懈怠了完全随造物主乱捏一个了事。 大妈说话总是让人感到很亲切一两个称呼就让你觉得已经亲如一家了。大妈指着二儿子对静秋说:“这是你二哥叫张长林。” 静秋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只说:“你要去挑水呀?我帮你挑吧。” 长林似乎很害羞小声说:“你挑得动水?” “我怎么挑不动?我也经常下乡学农的----” 大妈说:“你要帮忙?那我到后院去砍两棵菜你拿到河里去洗。”说着就提起一个竹篮上后院去了。 只剩下静秋跟长林两个人在那里长林似乎更手足无措了一转身跑到屋后拿水桶去了。过了一会儿大妈提着两棵菜回来了交给静秋让她跟长林一起到河边去。 长林也不看静秋招呼一声:“走吧!”就率先往河边走去。静秋提了菜篮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窄窄的小路往河边走。走了一半碰见村里几个小伙子个个都拿长林打趣:“长林你爹跟你说下媳妇了?”“耶还是城里的呢。”“长林鸟枪换炮了。” 第5节:(4) 长林急得放下水桶就去追那些人静秋在后面喊道:“走吧别管他们了。”长林返回来挑起水桶飞一般地向河边跑。静秋很纳闷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怎么开这种玩笑? 到了河边长林坚决不让静秋洗菜说水冷看把你的手冻裂了。静秋抢不过他只好站在河边看他洗菜。长林洗完菜又把两只桶都装上水静秋抢着要挑水:“你刚才不让我洗菜那现在水该我挑了。” 长林不肯挑起水桶就箭步如飞地往回走了。 回到家长林又出去了静秋想帮大妈做饭但插不上手。刚好长林的小侄子欢欢醒了大妈就吩咐说:“欢欢你带静姑姑去叫三爹回来吃饭。” 静秋这才知道张家还有一个儿子她问欢欢:“你知道三爹在哪里呀?” “知道在贪贪队。” “贪贪队?” 大妈解释说:“是在勘探队小孩子说不清楚。” 欢欢拉着静秋的手:“走呀走呀到贪贪队去呀三爹有糖吃----” 静秋跟着欢欢往外走刚走了一小段欢欢就不肯走了伸开两手要人抱:“腿腿晕了走不动了。” 静秋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抱起欢欢。别看人儿不大还挺沉的呢静秋走了大半天路现在再抱欢欢觉得特别沉。但欢欢不肯走路只好抱一段歇一阵不停地问:“到了没有?到了没有?你是不是忘记路了?” 走了好一阵还没到静秋正要再歇息一会儿突然听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手风琴声她没想到这个小山村里还会有人拉手风琴不由得站在那里聆听起来。 的确是手风琴声拉的是这是一节奏很快的手风琴曲静秋也练过不过练得还不到家右手比较熟练但左手不行。她现这个拉琴的人不仅右手很熟左手和弦也很熟拉到激昂之处真的有如万马奔腾风起云涌。 琴声是从一排工棚样的房子里传出来的那些房子不像村民们住的房子单家独户而是一长条好几间房子连在一起想必是“贪贪队”的房子了。 静秋问欢欢:“你三爹是不是住在那里面?” “嗯。”欢欢见已经到了英雄起来了腿也不晕了就想挣脱静秋自己跑过去。 静秋牵着欢欢向那排房子走去。现在她能清楚地听见手风琴声了琴声已经变成了有几个男声加入进来用中文唱着这歌似乎都是手里忙着别的事嘴里漫不经心地唱着。但就是这样的漫不经心时断时续低声哼唱使得那歌声特别动听。 静秋听得入迷了仿佛置身在一个童话的世界。暮色四起炊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山村特有的那种清新气味耳边是手风琴声和男生们的低声合唱这个陌生的山村突然变得亲切起来有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人气息似乎各种感官都浸润在一种只能被称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气氛中。 欢欢挣脱静秋的手向那排房子跑去进了第三个门而手风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她猜那个拉琴的人很可能就是欢欢的三爹也就是张村长的三儿子。 她有点好奇到底这位三儿子是会更像大儿子长森呢还是更像二儿子长林?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希望他像长森因为这样优美的琴声好像没道理是从长林那样的男人手下倾泻出来的。她知道这样想对长林很不公平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这样想。 第6节:(5) 第三章 静秋像等着玩魔术的人揭宝一样等待欢欢的三爹从那房子里出来她想如果他不是那个拉手风琴的就是那几个唱歌的当中的一个。她没想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居然有这么一群会唱的人也许这里的村民都不知道这歌是苏联歌曲所以这些勘探队员可以自由自在地唱。 过了一会儿静秋看见一个人抱着欢欢出来了。他穿着深蓝色齐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队的因为静秋已经看见好几个穿这样衣服的人在房子周围走动了。欢欢挡住了他脸的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欢欢静秋才看见了他脸的全部。 静秋看一个人的时候总像是脑子里有一双眼睛心里有另一双眼睛一样。脑子里的那双眼睛告诉她这个人不符合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因为他脸庞不是黑红的而是白皙的;他的身材不是壮得“像座黑铁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较浓但不像宣传画上那样像两把剑从眉心向两边朝上飞去。他的眉毛浓虽浓但一点不剑拔弩张。一句话他不符合无产阶级对“英俊”的定义。 记得有部文化革命前夕拍摄的电影叫里面有个叫林育生的算是个思想落后的青年怕下农村怕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林育生是达式常演的那时的达式常还很年轻瘦瘦的轮廓分明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长相很符合那个角色。 如果静秋是导演如果要她来给欢欢的三爹分配一个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个林育生因为他的长相不革命不武装很小资产阶级。 但她心里那双眼睛却在尽情欣赏他的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有形成鲜明的观点只是一些潜藏在意识里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阵人变得无比慌乱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起来。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过的旧棉衣像中山装但不是中山装上面只有一个衣袋被称作“学生装”。“学生装”的小站领很矮而静秋脖子很长她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像个长颈鹿难看死了。 静秋的父亲很早就被遣送到乡下劳动改造去了家里三兄妹就靠母亲一个人做小学老师的工资维持一直都很困难所以静秋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好在那是个不讲究穿着的年代虽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笑话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这样上心好像生怕留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一样她简直不记得自己还在谁的面前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长相和穿着也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曾经这样局促不安。 她班上的男生好像都很怕她一样小学初中还有人欺负她到了高中他们一个个都像很怕她似的连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一说话就脸红所以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对她的穿着长相满意还是不满意都是一群小毛孩。 但眼前这个人却能使她紧张到心痛的地步。她觉得他穿得很好他洁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那样洁白那样挺括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涤良”布料做的。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他还穿着一双皮鞋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褪了色的解放鞋觉得这一贫一富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在对她微笑看着她却仿佛是在问欢欢:“这是你静姑姑?”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今天刚来的?” 他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k县的话也不是k市的话。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运动会上播送稿件的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因为k市除了外地人其他的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 静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讲普通话也许是因为跟她这个外来人才讲的吧。她“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他问:“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他的普通话很好听。 “我不是作家”静秋不好意思地说“你别乱叫。我们从县城过来的。” “那肯定累坏了因为从县城过来只能走路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他说着向她伸过手来“吃糖。” 静秋看见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好像不是k市市面上买得到的。她羞涩地摇摇头:“我不吃谢谢了给小孩子吃吧----” “你不是小孩子?”他看着她像看个小孩子一样。 “我----你没听见欢欢叫我‘姑姑’?” 他笑了起来静秋很喜欢看他笑。 有些人笑起来只是动员了脸部的肌肉而已他们的嘴在笑但他们的眼睛没笑眼神仍然是冷漠的甚至是仇恨的。但他笑的时候鼻子两边现出两道笑纹眼睛也会微微眯缝起来给人的感觉是他的笑完全是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嘲讽的而是全心全意的笑。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他说着又把糖递过来“拿着吧别不好意思。” 静秋只好接过糖自我安慰说:“我替欢欢拿着。”欢欢抢上来要静秋抱静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就笼络住了欢欢的心她有点受宠若惊抱起欢欢对他说:“大妈叫你回家吃饭的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让欢欢到他那里去:“欢欢还是让三爹抱吧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肯定累了----” 欢欢没反对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欢欢抱过去了示意静秋走前面。静秋不肯怕他走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路姿势不好看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就固执地说:“你走前面我----不知道路。” 他没再坚持抱着欢欢走在前面静秋走在他后面看见他像受过训练的军人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她觉得他既不像他大哥长森又不像他二哥长林他好像来自另一个家庭一样。 她问:“刚才是你----在拉手风琴?” “嗯你听见了?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听得出破绽?我又不会拉琴。” 第7节:(6) “谦虚使人进步你这么谦虚进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转过身“但撒谎不是好孩子你肯定会拉。你带琴来了没有?”他见她摇头就提议说“那我们转回我那里你拉两曲我听听?” 静秋吓得乱摆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说完,继续往前走. 静秋不置可否好奇地问:“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 “这歌挺有名五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会唱。你也会唱?” 静秋想了想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她的思绪一下子从山楂树这歌跳到今天路上看见的那棵山楂树去了:“歌里边说----山楂树是开白花的但是今天张村长说----山上那棵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嗯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那树----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花才变成红色的吗?”她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感觉他在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我只是想弄清楚才好写在教材里我不想撒谎。” “你不用撒谎你是那样听来的就那样写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的问题了。” “那你相信那花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吗?” “我不相信从科学的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原来就是红的。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就当一个美丽的传说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在撒谎?” 他笑了笑说:“不是撒谎而是有诗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每个人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文学”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的话说就是有点“文妥妥”(文绉绉)的。她问:“你----看见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 “嗯每年五六月份就会开花。” “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那就看不见了。” “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他许诺说“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回来看。” “你怎么告诉我?” 他又笑了一下:“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因为那时电话还很不普遍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个电话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估计西村坪这样的地方可能连电话都没有。 他似乎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里没电话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 静秋吓坏了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学校的宿舍里如果他写信到学校肯定被她妈妈先拿到了那还不把她妈妈吓死?从小到大她妈妈都在嘱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从来没告诉过她怎样才算失足了所以在她看来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就是失足了。她紧张地说:“不要写信不要写信让我妈妈看见还以为----” 他回过头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你说了不写我不会写的。山楂花不是昙花不会开一下就谢掉会开好些天的。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你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能看见了。” 到了张村长家他放下欢欢跟她一起走进屋子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长芬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长芬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这是二哥”“这是大嫂”静秋便跟着她一样叫“二哥”“大嫂”叫得每个人都很开心。 长芬最后指着“三爹”说:“这是三哥快叫。” 静秋乖乖地叫声“三哥”结果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静秋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三哥”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在这里住过他们随便叫的你不用叫。我叫孙建新你叫我名字好了或者跟大家一样叫我老三吧。” 第8节:(7) 第四章 从第二天开始“k市八中教改小组”就忙起来了每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听他们讲抗日的故事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 一天的采访完毕后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该写些什么每部分由谁来写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里汇报大家提些意见做些修改。 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顺便也休息两天。 每个星期三和周末张家的二闺女长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了她跟静秋年龄相仿又睡一个床一下就成了好朋友。长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静秋帮长芳写作文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 西村坪的风俗家里的儿子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大儿子就叫“老大”二儿子就叫“老二”。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丫头”。排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一出嫁就去了婆家那个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不再是家里人了。 长芳对静秋说:“我妈说你来了之后老二变得好勤快了一天几趟跑回来看要不要挑水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用水多。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每天烧好多瓶开水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我妈好高兴看样子是想让你作我二嫂呢。” 静秋听了总是有点局促不安怕这番恩情日后没法报答。 长芳又说老三也对你很好呢听我妈说你一来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会把你眼睛搞坏的。他还给我妈一些钱叫她用来付电费。 静秋听了心里很高兴嘴里却说:“他那是怕把你的眼睛搞坏了这不是你的屋吗?” “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 后来静秋碰见老三就要把电费还给他但他不肯要两个人让来让去搞得像打架一样静秋只好算了。她准备走的时候像八路军们一样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写个条子说是还他的。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好”这个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现在这种生活有点像是偷来的是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他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正想来折叠被子却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现是自己“老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遇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就冲锋在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朋友”总是提前到来。 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乡下没自来水静秋不好意思在家里清床单估计也清不干净。那天刚好是个雨天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雨停了她连忙用个脸盆装着床单下河去清。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沾冷水她妈妈很注意这点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东西不能洗冷水不然以后要牙疼头疼筋骨疼。但今天没办法了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静秋来到河边站在两块大石头上把床单放进水里。但她够得着的地方水很浅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好像越清越脏一样。 她想豁出去了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正在脱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呀?幸好看见了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 她抬起头看见是老三。自从那次叫他“三哥”被人笑了之后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不管叫他什么她都好像叫不出口一样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切有关他的东西对她的嘴来说都成了禁忌而对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则成了红宝书----要天天看天天读天天想。 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沾了很多泥巴。她有点心虚今天这么个雨天她在这里洗床单恐怕谁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她生怕他问她这一点急急地在心中草拟一个谎言。 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我来吧我穿着胶鞋可以走到深水地方去。” 静秋推脱了一阵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放到她手中把床单拿过去了。她抱着他的大衣站在岸上看他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深水的地方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泥巴洗掉了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 洗了一会儿他把床单拿在手里像撒渔网一样撒出去床单就铺开了漂在水面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她也吓得大叫起来了才伸出手去把床单抓回来。这样玩了几次静秋不怕了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她就不叫了。 她不叫他就不去抓床单这次真的漂走了。漂出几米远了他还没伸手抓回来她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才呵呵笑着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把床单抓了回来。 他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她大声问:“你冷不冷?冷就把大衣披上。” “我不冷----”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第9节:(8)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像个蘑菇一样----” 她见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去清床单清了一会儿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夹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年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长芬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吹了。静秋想长芬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时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凭计划供应的。有时他会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志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了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为什么?”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没办法。 他一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时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你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你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表的东西;能表的东西肯定是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你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下农村。” “然后呢?”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哥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就给刷下来了。她有点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村了。” 静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说过他父亲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他没下农村直接进了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那些担心。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没有。”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都是我妈买的。我爸是当官的但我妈不是。你可能听说过解放初期颁布了新婚姻法**的干部都把他们乡下的老婆离掉了在城里找了年轻漂亮、知书识礼的女学生做老婆。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资本家的小姐可能为了改变自己的政治面貌就嫁给了我爸爸。 但她觉得我爸爸根本不能理解她所以她内心永远都是苦闷的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书本之中。她爱买书她有很多书不过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胆小就把很多书烧掉了。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藏了一些。这书好不好看?” 静秋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我们可以批判地吸收----” 他又像看小孩子那样看着她:“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只不过----现在在中国遭到这种厄运但是名著终归是名著是不会因为暂时的遭遇就变成垃圾的。你还想看吗?我还有一些不过你不能看太多不然你的教材写不出来了。要不我帮你写?” 他信手帮她写了几段说:“西村坪的村史我熟得很先写几段你看看你老师同学看不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我再帮你写。” 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静秋把她那几天写的东西拿给大家看了似乎没人看得出那几段不是她写的。于是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文人”他每天中午帮她写教材她每天中午就看他带来的小说。 第10节:(9) 第五章 有一天静秋跟教改小组的人到村东头去参观黑屋崖是个大山洞听说抗战期间曾经是抗日救国人员的 藏身之地。但后来被汉奸告了密日本鬼子包围了黑屋崖二十多个藏在那里的伤员和村民被堵在里面。日本鬼子放火烧了那个山洞跑出来的就被乱枪打死了没跑出来的就被烧死了。到现在还看得见被烟熏黑的洞壁。 这是西村坪村史上最沉重的一页教改小组的成员都听得热泪盈眶。参观完后本来是吃饭时间但大家说革命先烈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难道我们晚点吃饭都不行吗?于是大家顾不上吃饭就开会讨论编写这一课的事情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散会。 静秋回到大妈家没看见老三心想他肯定来过了现在又回去上班了。她匆匆吃了点剩饭就赶着写今天听到的东西。 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老三没有过来静秋有点惶惑了难道他昨天来了现我不在就生气了再也不来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老三为她生气? 跟着有好几天老三都没有再出现。静秋开始失魂落魄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写东西也写不出来吃饭也吃不好老想着老三到底为什么不过来了。她想问问大妈他们老三到那里去了但她不敢唯恐别人误会她跟老三有什么。 傍晚的时候她带着欢欢做幌子去工棚那里找老三。到了勘探队的工棚附近没有听见手风琴声。她在那里流连了好一阵但不敢到工棚里去打听老三的下落只好怏怏地回来。 后来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旁敲侧击地问大妈:“欢欢刚才在问三爹这几天怎么没来----” 大妈也很迷惑说:“我也正在说老三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怕是回去探亲去了吧。” 静秋心里凉了半截他探亲去了?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她从来没问过他结婚了没有他也从来没提过他结婚了没有长芳从来没说过他已经结婚了但长芳也没说过他没结婚。 他说他上高中了才文化大革命那他应该比她大六、七岁因为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她才上小学二年级。如果不响应晚婚的号召他恐怕也可以结婚了。 想到他已经结婚了她的心好难受总觉得他骗了她一样。但她把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想一遍又觉得他没骗她什么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写东西的事没说什么别的也没做什么别的。 那个玻璃板下面有他一张照片很小一寸的像是为办什么证件照的那种。没人的时候静秋常常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她觉得自从遇见他她的无产阶级审美观已经完全彻底地被他改变了她只爱看他那种脸型他那种身材他那种言谈举止他那种微笑。什么黑红脸膛什么铁塔一样的身材统统都见鬼去了。 但是他却不再露面了难道他看出什么所以躲起来了?她想到过段时间她就会离开西村坪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他几天不露面她就这么难受那以后永远见不到他了她该怎么办? 第11节:(10) 很多时候一个人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都是在跟他分别的时候突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 静秋只觉得害怕这种依恋的心情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好像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自己的心放到了他手上现在就随他怎么处置了。他想让她的心痛只要捏一捏就成;他想让她的心快乐只要一个微笑就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还会这样粗心大意地恋上了他。 也许所有的女孩特别是家里贫穷的女孩都做过灰姑娘的梦梦想有一天一位英俊善良的王子爱上了自己不嫌弃自己的贫穷使自己脱离了苦海生活在幸福的天堂。但静秋不敢做这样的梦她知道自己不是灰姑娘。灰姑娘穷虽穷但她长得多美呀!而且灰姑娘的父母也不是地主分子或者历史反革命的子女。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三喜欢他一定是中午闲着没事才到大妈家来玩一玩的。也许他就是书中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使点小手腕把女孩子骗到手了就在自己的“猎人日记”里记上一笔算作自己的辉煌战绩然后就出到别处去骗别的女孩了。 静秋觉得自己已经被老三骗了因为她已经放不下他了他肯定看出来了。也许这就是妈妈经常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想起里的一个情节。简爱为了让自己放弃对罗切斯特的爱每天对着镜子说:你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你不值得他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静秋也想把镜子找出来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她觉得那样就是承认自己爱上他了但她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这一点。她还是个高中生人家那些毕业了的工作了的都还要提倡晚恋更不用说还在读书的人了。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会忘记他即使以后他回来了我也不能再跟他接触了。 她在自己写村史的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个决心书:“坚决同一切小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全心全意学习、工作编好教材用实际行动感谢学校领导对我的信任。”她只能写得含混一些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个人**。但她自己知道“小资产阶级思想”指的是什么。 但过了几天“小资产阶级思想”又出现了。那是一个下午快五点了静秋正在自己房间写东西突然听见大妈欣喜的声音:“你回来了?是回去探亲了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令她心头颤的声音:“没有啊我去二队那边了。” “欢欢问了你好多趟我们都在念你呢----” 静秋慌乱地想还好大妈没说我也问了好多次都算在欢欢身上了。她听见那个小“替罪羊”在堂屋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还拿来几颗糖给她说是三爹给她吃的。她接过来又全都给回小“替罪羊”微笑着看他一下剥开两颗塞到嘴里去把两边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她克制着自己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见老三。她听见他在跟大妈讲话好像是说二队那边出了技术故障他被叫过去解决什么问题去了二队是在严家河下面的一个什么村子里。 她舒了一口气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只想看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她不得不把自己写的决心书翻出来一遍遍地看对自己说:静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说话要算数啊。于是她死死地坐在桌前不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知道他已经走了又后悔得不行如果他又去别的什么地方几天不过来那她不是错过了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出去看看他往哪里走了即使看见一个背影也可以让自己安心一下。她刚站起来转过身就看见他斜靠在她房间的门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我去----后面一下。” 屋后有个简陋的厕所所以“去后面”就是上厕所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说:“去吧不耽搁你我在这等你。” 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他觉得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样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下巴上的胡子冒了出来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她担心地问:“你在那边----好累呀?” “不累呀技术方面的事情不用什么体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脸说“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她心里毛心想我的脸颊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声说:“怎么你去----二队那边----也不告诉----大妈一声呢?欢欢老问起你呢。” 他仍然盯着她也小声说:“那天走得很急我没时间过来告诉你----们后来在严家河等车的时候我到邮局去告诉了老大以为他回来时会告诉你们的可能他忘了。以后不能指望别人还是我自己过来告诉你一下----” 第12节:(11) 静秋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这些天在找他一样。她声明说:“你告诉我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你不管我到哪里去但我想告诉你我到哪里去了不行吗?”他歪着头有点不讲理地说。 她窘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赶快跑到后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才又跑回来看见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写作用的本子。她抢上去把本子合起来嗔怪他:“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看人家东西?” 他微笑着学她的口气问:“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写人家?” 她急了分辩说:“我哪里写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写的是----决心书。” 他好奇地说:“我没说你写我呀我是说你不经那些抗日英雄许可就写人家。你写我了?在哪里?这不是你写的村史吗?” 静秋不知道他刚才看见她的决心书没有很后悔说错了话也许他刚才看见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还好他没再追问而是拿出一支新钢笔说:“用这支笔写吧老早就想给你买一支的没机会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里老是有块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确说过要买支笔给她。因为他老爱在衣服上面口袋那里插好几支笔有一次她笑他:“你真是大知识分子挂这么多钢笔----” 他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挂一支笔的是大学生挂两支笔的是教授挂三支笔的----”他卖个关子不说下去了。 “是什么?挂三支笔的是什么?是作家?” “挂三支笔的是修钢笔的。”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问:“那你是个修钢笔的?” “嗯喜欢鼓捣鼓捣小机件修修钢笔手表闹钟什么的手风琴也敢拆开了瞎鼓捣。不过你那支笔我拆开看过了没法修了要换东西不如再买一支等我有空出去给你买一支。你用这支笔不怕把墨水弄到脸上了?你们女孩最怕丢这种人了----” 她没说什么因为她家穷买不起新笔这支旧笔还是别人给的。 现在他把那支新笔递给她问:“喜欢不喜欢这支笔?” 静秋拿起那支笔是支很漂亮的金星钢笔太漂亮了简直叫人舍不得往里面灌墨水。她想收下这支笔付钱给他但她没钱这次下乡预付的伙食费还是她妈妈问人借的所以她把笔还给他:“我不要我的笔还能写。”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他好像有点着急“我买的时候就在想也许你不喜欢黑色的但是这种样子的没别的颜色。我觉得这种好笔尖细细的你写的字秀气用这种细笔尖好----”他解释了一会儿说“你先用这支我下次再给你买好看一点的----” “别----别我不是嫌笔不好是太----好了很贵吧?” 他仿佛舒了口气:“不贵你喜欢就好。灌点墨水试一下?”他说着就拿过墨水瓶灌了墨水。他写字的时候总爱在落笔前握着笔轻轻晃动一会儿好像在想问题一样然后就开始刷刷地写。 他在她本子上写了一诗大意是说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恳求你如果生活是一条单行道就请你从此走在我的前面让我时时可以看见你;如果生活是一条双行道就请你让我牵着你的手穿行在茫茫人海里永远不会走丢。 她很喜欢这诗就问他:“这是谁的诗?” “我乱写的算不上诗想到什么就写下了。” 那天他一定要她收下那支笔说如果她不肯收他只好送到她组里去告诉他们这是他为教改作的贡献专门送给静秋写村史的。静秋怕他真的跑到组里去搞得人人都知道只好收下了许诺说等以后挣了钱就还钱给他。 他说:“好我等着。” 第13节:(12) 第六章 过了几天轮到静秋回k市休息她的轮休排在星期三、星期四两天。 前两次轮休静秋把机会让给了那个叫李健康的男生因为他其实不那么健康脸上老有包块长出来需要经常去医院检查。静秋把轮休机会让给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没路费钱。那时她妈妈每月的工资才四十来块钱要养活她跟妹妹两个人还要给下农村的哥哥一些零用钱又要周济在乡下劳动改造的父亲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所以她能省就省了。 但这次不行了她的班主任托回去休假的人带信来说学校汇演他们班还等着她回去排节目一定让她回去一趟把班上的舞蹈编好了教给同学们了才能走。班主任说已经动全班同学为她募集了来去的路费这次一定要回去了。 静秋的妈妈在八中附小教书跟静秋的班主任算是一个学校的同事。班主任知道静秋家穷每次开学报名时都主动让她打缓期就是推迟交学杂费。虽然每学期学杂费只三、四块钱在当时也算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班主任还常常拿张表让静秋填说填了学校可以给她每学期15块钱补助叫助学金。但静秋不肯填因为助学金还要在班上评的静秋不想让人知道她家穷要靠助学金读书。 她自己每年暑假都到外面去做零时工在一些建筑工地做小工师傅砌墙她就帮忙搬砖、搅和水泥用木桶子装了挑给师傅。很多时候她得站在很高的脚手架上接别人从地上扔来的砖有时还要跟几个人合抬很重的水泥预制板都是很重很冒险的活路但每天可以挣到一块二毛钱所以她一到暑假就出去打零工。 这次要回去轮休了让她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回去看看妈妈和妹妹了她妈妈身体不好妹妹还小她老是担着心。现在回去看看可以帮家里买煤买米干点重活。但是她又很舍不得西村坪尤其是老三回去两天就意味着两天见不到他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妈听说静秋要回k市就竭力主张让长林去送她但静秋不肯一是她不想耽误长林出工二是怕受了这个情以后没法还。 听长芳讲几年前长林曾经喜欢过一个来插队的女知青那个女知青可能是看他爸爸面子跟他好过一段。后来有了招工指标那个女知青向长林赌咒誓说只要你为我搞到这个回城的指标我一定跟你结婚。 但等到长林帮她说情让他爸爸为她弄到那个指标后她就一去不复返了。她后来还对人说只怪长林太傻没早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她成了他的人自然是插翅难飞。 这事让长林成了村里的笑柄连小孩子都会唱那个顺口溜:“长林傻长林傻鸡也飞蛋也打;放着个婆娘不会插送到城里敬菩萨。” 有很长一段时间长林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给他说媳妇他也不要叫他找对象他也不找。这回家里住了静秋这个女学生好像他精神又好起来了。大妈就总是让长芳在静秋耳边吹风。但长芳觉得二哥配不上静秋不光没做上媒还把大妈的话、二哥的话全透露给静秋了。 静秋让长芳告诉大妈说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长林。 大妈知道了亲自跑来跟她说这事:“姑娘家成分不好怕什么?你跟我家长林结了婚成分不就好了?以后生的娃都是好成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娃们着想吧?” 静秋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连声说:“我还小我还小我没想过这么早就找对象我还在读书现在提倡晚恋晚婚我不到二十五岁以后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大妈说:“二十五岁结婚?骨头都老得能敲鼓了。我们乡下女娃结婚早队里扯个证明什么时候都能结婚。”大妈安慰静秋“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结婚是把这话先过给你你心里有我们长林就行了。” 静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央求长芳去解释说我跟你二哥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长芳总是嘻嘻笑:“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我不去做恶人要说你自己去说。” 静秋临走前一天长林自己找她来了红着脸说:“我妈叫我明天送你一程山上人少不安全山下路远还怕涨水----” 静秋赶快推脱:“不用送不用送我----不怕。”然后又担心地问“这山上有----老虎什么的吗?” 长林老实相告:“没有这山不大没听说有野物我妈说怕有----坏人----” 静秋竭力推辞了大妈也出面说了一通静秋也推辞了。她其实还是很想有个人送她的一个人走山路实在是有点胆战心惊。但一想到接受了长林这个情以后拿什么来报答?她又宁可冒险一个人走了。她决定走山下那条路虽然远一倍而且要趟水但人来人往不会遇到坏人。 到了晚上老三过来了跟大家一起坐在堂屋里说话。静秋几次想告诉他明天回去的事都没有机会开口。她希望别的人会提起这事那样他就知道她要回k市两天了但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事。她叹了口气心想可能也不用告诉他也许他这两天根本不会到大妈家来就算来了难道他还会因为看不见她难受? 静秋不好意思老呆在堂屋怕别人觉得她是因为他在那里才呆在那里的就起身回到自己房间去写汇报。但她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堂屋的动静想等他告辞回家的时候就悄悄跑出去告诉他她明天要回k市去。但她又怕他拿她说过的话抢白她说“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她呆在自己房间却一个字也没写。快十点了她听见他在告辞了她正想找个机会溜出去告诉他他走进她房间来了从她手里拿过笔找了张纸很快地写了几句话然后把那张纸推到她面前。她看见他写着: 第14节:(13) “明天走山路我在山上等你。八点。” 她吃了一惊几乎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抬头望着他见他在微笑盯着她仿佛在等她回答。她愣了片刻还没等她回答大妈已经走进来了。他提高声音说:“谢谢你我走了。”就走了出去。 大妈狐疑地问:“他谢你什么?” “噢他请我帮他在k市买东西。” 大妈说:“我也正想要你帮忙买点东西。”大妈拿出一些钱“你回去了帮我们长林买些毛线帮他织件毛衣颜色式样都由你定。我听你大嫂说你蛮会织毛衣你这身上穿的是自己织的吧?” 静秋不好推脱只好收下了钱心想不能做大妈的儿媳帮她儿子织件毛衣也算是补偿吧。 那一晚静秋怎么都睡不着她把那张纸拿出来看了又看他的确是那样写的。但他是怎么知道她明天要回去的呢?他明天不上班吗?他会对她说什么?做什么?有他做伴她心里很高兴但是女孩防范的是男人他不也是个男人吗?两个人在山上如果他要对她做什么难道她还打得过他? 说实话静秋就知道男人对女人构成威胁但并不知道这个威胁具体是怎么回事。“强*奸”也听说过外面经常可以看到布告有些人的名字上打着大红叉就知道又枪毙了几个。那些人当中有些就是“强*奸犯”有时还有犯罪经过的描写但都比较含糊看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秋记得曾经看见过一个枪毙残害女性的强*奸犯的布告其中有句说强*奸犯“将螺丝刀插入女性的下体手段极其残忍”。记得那时还跟几个女伴议论过说到底哪里算下体?几个人都觉得腰部以下都算下体了那么这个强*奸犯到底把螺丝刀插到受害人腰部以下那一块去了?这事一直没搞清楚。 还有个女伴曾经讲过说她姐姐跟男朋友吹了因为那个男朋友“不是人”有一天晚上那个男朋友送她姐姐回家的时候把她姐姐压到地上去了。这又把几个人搞得糊里糊涂是不是那个男的太凶恶要打他女朋友? 静秋的女伴当中有几个比她大大家都是八中或八中附小老师的小孩都住在学校教工宿舍里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大点的似乎知道得多一些但讲起来也是藏头露尾叫几个小点的摸头不是脑如堕云里雾中。 记得有个女孩曾经很鄙夷地讲过说某某的姐姐像等不及了一样还没举行婚礼就结婚了。在静秋听来这个说法简直狗屁不通不合逻辑结婚不就是举行婚礼吗?怎么可能没举行婚礼就结婚了呢? 还有就是总听人说谁谁被谁谁“搞大了肚子”但从来没人告诉静秋一个人的肚子是如何被搞大的自己悟来悟去也就基本上悟出跟男的睡觉就会被搞大肚子因为她妈妈一个同事的儿子被女朋友甩了那个同事很生气总是对人说那个女孩“跟我儿子瞌睡都睡了肚子都被搞大过了现在不要我儿子了看谁敢要她。” 那件事给静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妈妈告诫过她说你看看我同事还是人民教师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在外面败坏那女孩的名声如果是那些没知识的人更不知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名声坏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把这么多前人的经验教训、再加上道听途说、以及自己的逻辑推理全综合起来静秋得出了一个结论:明天可以跟老三一起走那段山路只要自己时时注意就行了。在山上是不会睡觉的所以不存在搞大肚子的问题最好让他走前面他就不可能突然袭击把她按到地上去。另外注意不让他碰她身体的任何地方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唯一的担心就是被人看见了传到教改小组耳朵里去那就糟糕了。但她想那段山路好像没什么人应该不会被人看见吧?要不明天跟他一前一后离远点装作不认识一样只不知道他肯不肯。 第二天才七点钟静秋就起来了梳洗了一下跟大妈告个辞就一个人出了。她先走到河的上游乘渡船过了那条小河然后就开始爬山。今天几乎是空手没背行李比上次轻松多了。 她刚爬上山顶就看见了老三。他没穿他那件蓝色棉大衣只穿了件她没见过的茄克显得他的腿特别长她就喜欢看腿长的人。她一看见他就忘记了昨天晚上为自己立下的那些军令状只知道望着他无声地笑。 他也一个劲地望着她笑:“看见你出门了。开始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今天不上班?” “换休了”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早上吃东西了没有?” 她老实回答:“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我们可以走到k县城去吃早点。”他把她背的包都拿了过去“你胆子好大准备一个人走山路的?不怕豺狼虎豹?” “长林说这山上没野物----他说----只需要防坏人----” 他笑起来:“你看我是不是坏人?” “我不知道----” 他安慰她说:“我不是坏人你慢慢就知道了。” “你昨天----好大胆差点让大妈看见那个纸条。”她说了这句就觉得两个人像在搞什么鬼一样有点狼狈为奸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不过他没注意只笑着说:“她看见了也不要紧她不识字我写得又草还担心连你也看不清呢。” 山顶的路还有点宽两个人并排走着他一直侧着脸望她问:“大妈昨天找你干什么?“ “她叫我在k市帮长林买毛线帮他织件毛衣----” “大妈想让你做他儿媳妇你知不知道?” “她----说过一下----” “你----答应了?” 静秋差点跳起来:“你乱说些什么呀?我还在读书----”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没读书----就答应做她儿媳妇了?”他见她脸庞涨得红通通的好像要恼一样不敢再问了只说“你----答应给长林----织毛衣了?” “嗯。” 他像吃了大亏一样叫起来:“你要给他织毛衣?那你也要给我织件毛衣!” 第15节:(14) 第七章 静秋笑道:“你怎么像小孩争嘴一样?别人要织一件你也要织一件?”说到这里又有心试探一下“你还要我帮你织毛衣?你不会叫你----爱人----帮你织?” 他急了:“我哪里有爱人?你听谁说我有爱人?” 她见他没爱人心里很高兴但嘴里却继续冤枉他:“大妈说你----有爱人说你上次就是回家探亲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还没结婚哪来的爱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长林撮拢才会这样说。你到我们队上去问问看我----结婚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组织吧?” 静秋说:“我干嘛去你队上问?你----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笑了笑说:“怕你----误会----” 静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怕她误会?但她不敢再往下问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漩涡附近再问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开始问她的情况她很坦率地讲了自己家的事觉得对他没什么要隐瞒的也许早点让他知道还可以考验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亲怎么被赶回乡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来都讲给他听了。 他默默地听着没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时候又提点问题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静秋说:“我记得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没被揪出来。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伙伴们一起跑到妈妈学校的会议室去看热闹那里经常开批斗会。我们都把批斗会当件好玩的事总是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福建普通话因为他总是把‘某某’说成‘秒秒’。 “那时挨批斗的是一个姓朱的老师听说是跟中的许云峰、江姐、成岗等人共过事的后来被捕就变节自保全了一条性命。虽然她自己一直辩解说她只是‘变节’就是脱离了**但没有‘叛变’也就是没出卖同志但文革一开始就被揪出来了当叛徒来斗争。 “她那时是白天劳动晚上挨批。白天的时候她在外面劳动我们那帮小孩就经常围着她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话:朱佳静又名朱芳道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月在秒秒集中营叛变革命。 “她总是泰然自若昂着头不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时候她也是昂着头不肯低下经常冷冷地说:‘你们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你们说。’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会议室去看热闹却看见是我妈妈坐在圈子中间低着头在接受批判。小伙伴都开始笑我学我妈妈的样子我吓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后来我妈妈回来了没提那件事因为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一直到了公开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瞒不过我们了中午的时候就给了我一点钱叫我把妹妹带到河对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饭的时候不要回来。我跟妹妹两人一直呆到下午五点才回来。一进校门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标语都是打倒我妈妈的她的名字被倒过来挂在那里还打上了红叉说她是历史反革命---- “回到家里我看见妈妈的眼哭红了她的一边脸有点肿嘴唇也肿了她的头被剃得乱七八糟她正在对着镜子自己剪整齐。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受到这种公开批斗简直无法忍受。她搂着我们哭说如果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第16节:(15) 他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难过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厄运但是只要熬出来了就会像你说的那个朱老师一样昂做人不再为这些痛苦了----” 静秋觉得他有点阶级阵线不清那个姓朱的是叛徒我的妈妈怎么能像她那样呢?她赶快解释说:“我妈妈不是历史反革命她后来就被‘解放’出来了她又可以教书了是那些人搞错了我外祖父曾经参加过**后来搬去另一个地方找不到组织了就被当成自动脱党了。解放初期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没等到事情弄清楚他就病死在监狱里了。但那不是我妈妈的问题----” “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相信你的妈妈即使她真是历史反革命她仍然是个伟大的母亲。政治上的事说不清楚----你不要用政治的标准来衡量你的----亲人。” 静秋说:“你跟那个叛徒朱佳静的论调一模一样她的儿女责问她那时为什么要自说你不自的话现在也跟江姐一样是个人人歌颂的革命烈士了。别人能忍受敌人的拷打为什么你忍受不了? 她说:‘我不怕拷打也不怕死但那时你爸爸也关在监狱里我不变节你们早就饿死了。我只是个一般党员不认识任何别的党员我没出卖任何人我只保证再不参加党的活动了。’ 她这话被她的儿女揭出来革命群众画了很多漫画都是她从狗洞里爬出来的丑恶面目----” 他叹了口气:“一边是儿女一边是事业她也是太难选择了。不过既然她没出卖别人其实也不用----这么整她的。党那时有政策为了保存实力是允许党员在被捕后变节的可以登报声明脱党只要不出卖同志就行。 有很多党的领导人物被捕后也变节自过有的还出卖自己的下级换来自己的自由。**对他们都是很宽容的因为本来就是他们的党----牺牲几个下属保全党的领导人对他们来说还是值得的。” 他说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字说他们都被捕过都是自叛变了才被放出来的等于是踩着下级的尸骨走出敌人监狱的。他说:“所以我瞧不起这些人。要革命就像那些牺牲了的烈士一样不是为了谋私利连命都舍得献上。如果只是为了掌权就不要挂着个革命的牌子打击别的人。”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说:“你----好反动啊。” 他笑着望她:“你要去揭我?其实这些事在上面的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就连下面的人也知道一些。不过你很天真纯洁只知道仰望那些领袖人物以为他们是神。其实他们还不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权欲闹来闹去都是为了掌权只有下面的人吃亏。” 她担心地说:“我不会去揭你但你这样乱说不怕别人揭你?” “哪个别人?我对谁都不会说的只对你说说。”他开玩笑说“你如果要揭我我也认了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只求你在我死后在我坟上插一束山楂花立个墓碑上书:这里埋葬着我爱过的人。” 她扬起手做个要打他的样子威胁说:“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他把头伸给她等她来打见她不敢碰他才缩回去说:“我妈妈可能比你妈妈还惨。她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是很进步很革命的她亲自带领护厂队到处去搜她那资本家父亲暗藏的财产亲眼看着别人拷问她的父亲她不同情他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革命。 虽然她跟我父亲结了婚但她一直很低调只在市群艺馆当个小干部。她嫁给我父亲那么多年也一直跟她的资本家父亲划清界线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喜欢文学喜欢浪漫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她看了很多书很爱诗歌自己也经常写一点但她不拿去表因为她知道她写的东西只能算得上小资产阶级的东西---- ‘文革’当中我父亲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遭到批斗被隔离了我们被赶出军区大院我妈妈也被揪了出来说她是资本家的小姐腐蚀拉拢革命干部用极其卑劣的手段引诱我父亲把革命干部拉下了水。那时候整个群艺馆贴满了各种低级下流的大字报和漫画把我妈妈描绘成一个肮脏无耻的女人。 她像你妈妈一样是个高傲自尊的女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泼过污水所以没法忍受。她跟那些人吵替自己辩护但越辩护越糟糕那些人用各种方法羞辱她逼她交代所谓勾引我父亲的细节连新婚之夜的一点一滴都要她交代出来还借批斗的机会在她身上乱摸她就痛骂他们而他们就打她骂她说她挨批的时候还不忘勾引男人。那时她每天回来都要洗很长时间的澡因为她觉得自己被玷污了。他们打了她很多一直到她被打得站不起来了他们才让她回家养伤。 第17节:(16) 那时我父亲在省里被批斗省报市报上都印满了批判揭他的东西后来就越来越往低级下流方面滑很多是关于他生活腐化堕落的说他引诱奸污了身边很多女护士、女秘书、女办事员。我们把这些都藏着不让我母亲看见但她仍然看见了因为实在太多藏不胜藏。她的身体承受了外界的打击她还坚持活着但这个来自她丈夫的背叛把她打垮了她用一条长长的白围巾结束了她的生命。 她的遗书只有几句话:质本洁命不洁生不逢时死而后憾。” 静秋小声问:“那你父亲真的----有那些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父亲是很爱我母亲的虽然他不知道怎样爱她才是她喜欢的方式但他还是爱她的。我母亲走了这些年父亲也早就官复原职有很多人为他张罗续弦但他一直没有----再娶。 我父亲总是感叹说**的那句话有道理:‘胜利往往来自于再坚持一下之后’。有时候好像已经走到了绝境以为再也没有希望了但是如果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往往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静秋没想到他有比她更惨痛的经历很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你这些年过得----也很难。” 他没再谈父母的事两个默默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可不可以跟你到k市去?” 她吓了一跳:“你跟我到k市去干什么?如果我妈妈看见或者老师同学看见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以为----反正----反正影响不好----” 他笑起来:“看把你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放心你叫我不跟你去我就不会跟你去的。你说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我肯定照办的。”他小心地问“那我可不可以在县城等你回来呢?县城没人认识我们----你要是怕的话我可以只远远地跟着你。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要走这么远的路吗?你一个人走----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看他这么乖说不准跟她去k市就不敢跟她去她一感动胆子就大起来:“如果不耽搁你工作的话你----就在县城等我吧。我坐明天下午四点的车五点到县城----” “我在车站等你。” 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静秋说:“你讲故事我听吧你看过那么多书肚子里肯定有不少故事讲一个给我听吧。” 他就讲了几个故事每讲完一个静秋就问:“还有呢?还有呢?”他就又讲一个。最后他讲了一个没题目的故事大意是说有一个青年为了挽救他父亲的事业和前程答应娶他父亲上司的女儿为妻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事情就一直拖着。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想娶那个姑娘为妻但那个姑娘知道了他跟另一个姑娘有过婚约就不信任他躲了起来。 讲到这里他就停下了。 她问:“后来呢?把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结局----如果你是----那个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那个青年后来遇到的姑娘你会怎么办?” 静秋想了想说:“我想如果那个青年可以对一个姑娘出尔反尔他也会对别的姑娘出尔反尔的所以----如果我是那个他后来遇到的姑娘我----肯定也会躲起来----”说到这里她似乎恍然大悟“这是不是你的故事?你在讲你自己?”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故事是从很多书里看来的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大同小异。你看过吗?罗密欧不是很爱朱丽叶吗?但是不要忘记罗密欧在遇到朱丽叶之前也喜欢过另一个女孩的----” “是吗?” “你忘记了?罗密欧遇见朱丽叶的那天他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去那个聚会的但他看见了朱丽叶就爱上了她你能说罗密欧既然能对第一个女孩出尔反尔就一定会对朱丽叶出尔反尔吗?” 静秋想了一会儿说:“他没有对朱丽叶出尔反尔是因为他很快----就死了。” “噢想起来了我刚才那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后来那个青年疯了一样到处找那个女孩可是老是找不到他没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就----自杀了。” “这肯定是你乱编的。” 第18节:(17) 第八章 星期四下午静秋匆匆赶到长途车站挤上了开往k县城的最后一班车。没想到车刚开出k市就抛锚了停在一个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方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听见汽车动机声。 静秋急得要命等赶到k县城肯定七点都过了车站都关门了不知道老三还会不会等她。如果他走了她今天是没法赶回西村坪了只好在k县城找个地方住一晚上。但她身上的钱买了车票之后就没剩下什么了。她想万不得已的话只好把大妈请她买毛线剩下的钱用来住旅馆了只不知道住一夜旅馆要多少钱。 当她的车开近k县汽车站的时候她看见老三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她。车一停他就跑到车门口向里张望看见她了就跳上车来挤到她跟前:“以为你不来了又以为你的车----翻了。肚子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他接过她的那些包:“背了这么多东西?跟别人带的?”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带着她下了车去找餐馆。她试着挣脱他的手但他抓得好紧而且又是晚上想必也没人会看见她就由着他抓了。 k县城不大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几家餐馆早就关门了没地吃饭了。 静秋问:“你吃了没有?如果你吃过了我们----就不用找餐馆了回到西村坪再吃吧。” “我也没吃开始准备等你来了一起吃的后来就怕离开了会跟你错过所以就守在那里。你肯定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待会要走很远的路的----”他拉着她的手说“跟我来我有办法----” 他带着她到县城附近的那些农民家去找吃的说只要给钱总归能找到饭吃。走了一会儿他看见一户人家说:“就是这家了房子大猪圈也大肯定家里杀了猪的肉还有剩的让我们去开开荤。” 他们俩去敲那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听说他们是来找饭吃的又看见老三手里的钞票晃来晃去的就把他们让进屋去。老三跟她谈了一会儿给了钱那个妇女就张罗做饭了。 老三帮忙烧火他坐在灶跟前很老练的架柴烧火还拉静秋坐在旁边看。灶跟前堆着一些茅草样的东西算是坐的地方。静秋跟老三坐在茅草堆里烧火只有那么一点地方两个人挤在那里她的人几乎靠在他身上了但她不怎么怕因为这户人家肯定不认识他们俩。 炉灶里的火映在老三脸上他的脸变得红红的好像特别英俊。静秋不时偷偷地看他他也不时地侧过头望她一眼跟她的视线相遇就会心地一笑问她:“这种生活好不好玩?” “好玩----” 那顿饭对静秋来说真是太丰盛了新米煮出来的饭特别好吃。几个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有一碗煎得二面黄的豆腐一个炒得绿油油的青菜一碗咸菜还有两根家做的香肠。他把两根香肠都夹给她说:“知道你喜欢吃香肠刚才专门问了如果主人说没香肠我就要换一家了。”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香肠?”她不肯要两根一定要给一根他。 他说:“我不爱吃香肠真的我爱吃----咸菜队上食堂吃不到的----” 她知道他是在让给她吃哪里会有不爱吃香肠的人?她一定要他吃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两个人在那里让来让去主人看见了乐呵呵地说:“你们这两口子怪有趣的蛮恩爱呢要不我再给你们煮两根?” 老三赶快掏钱连声说:“那就多煮几根吧我们可以带在路上吃----” 吃完饭他问静秋:“今天还回去不回去?” “当然回去不回去在哪里住?” “想不回去当然能找到住的地方”他笑了一下“还是回去吧不然你又怕别人说这说那----” 一路上他都牵着她的手说天太黑怕她摔跤。两个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有点汗涔涔的。他问:“我----牵着你的手你是不是----好怕?” “嗯。” “以前没人牵过你的手?” “没有。”她好奇地问“你牵过别人的手?” 他有好一会儿没回答最后才说:“如果我牵过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是坏人?” “那你肯定是牵过的----” “牵和牵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是因为----责任有的时候是因为----没别的办法还有的时候----是因为----爱情----” 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别的人直截了当对她说“爱情”这个词那时说到爱情都是用别的词代替的。她听他用这个词感觉好像很尴尬一样。她不敢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不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令她尴尬的话来。 路过那棵山楂树的时候他问:“那边就是那棵山楂树想不想过去看一下坐一会儿?” 静秋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不了听说那里枪杀过很多抗日英雄的晚上去那里好怕----” “那以后有机会再来吧。”他开玩笑说“你信仰**还怕鬼?” 静秋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怕鬼其实那些抗日英雄就是变了鬼应该也是好鬼也不会害人对吧?所以我不是怕鬼只是怕----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到西村坪的那天你是不是刚好也从什么地方回西村坪在那棵树下站过?” “没有啊”他惊讶地问“我怎么会跑那里站着?” 第19节:(18) “噢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那天我一回头总觉得树下站着个人一样穿着洁白的衬衣----” 他呵呵笑起来:“你真是看花眼了那么冷的天我穿着件洁白的衬衣站在那里?不冻死了?” 静秋想想也是:“可能是我平常听山楂树时老想起那树下站着的两个青年所以看走眼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是那些冤魂当中有谁长得像我吧?可能那天他现了形刚好被你看见你就以为是我了。快看他又出来了!” 静秋哪里敢看吓得撒脚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扯到自己怀里搂紧了安慰说:“骗你的哪里有什么冤魂都是编出来吓唬你的。”他搂了她一会儿又开玩笑说“本来是想把你吓得扑我怀里来的哪里知道你反而向别处跑可见你很不信任我啊。” 静秋躲在他怀里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但又很舍不得他的怀抱而且也的确是很怕就厚着脸皮赖在他怀里。他在双臂上加了一点力她的脸就靠在他胸膛上了。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会有这样一股令人醉醺醺的气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气息就觉得有了个人可以信任依赖一样心里很踏实黑也不怕了鬼也不怕了只怕被人看见。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好快好大声。“其实你也很怕”她抬头望着他“你心跳得好快。” 他松了一下手让身上背的包都滑到地上去好更自由地搂着她:“我真的好怕你听我的心跳这么快再跳就要从嘴里跳出去了。” “心可以从嘴里跳出去?”她好奇地问。 “怎么不能?你没见书上都是那么写的?‘他的心狂野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嘴里跳出去一样----’” “书里这样写了?” “当然了你的心也跳得很快快到嘴边了。” 静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狐疑地说:“不快呀还没你的快怎么就说快到嘴边了?” “你自己感觉不到你不相信的话张开嘴看是不是到嘴边了。”不等静秋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了她的嘴。她觉得大事不妙拼命推开他。但他不理一味地吻着还用他的舌头顶开她的嘴唇。 如果他只吻她的嘴唇她可能还不会这么紧张现在他连舌头都伸进她嘴里来了使她觉得很难堪感觉他很----下流一样怎么可以这样?从来没听说过接吻是这样的。她紧紧咬着牙他的舌头只能在她嘴唇和牙齿之间滑来滑去。他攻了又攻她都紧咬着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觉得既然他是想进入她的口腔那肯定就是不好的事就得把他堵在外面。 他放弃了只在她唇上吻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问她:“你----不喜欢?” “不喜欢。”其实她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很害怕觉得这样好像是在做坏事一样。但她很喜欢他的脸贴着她的脸的感觉她从来没想到男人的脸居然是暖暖的软软的她一直以为男人的脸是冰冷绷硬的呢。 他笑了一下改为轻轻搂住她:“喜欢不喜欢这样呢?” 她心里很喜欢但硬着嘴说:“也不喜欢。” 他放开她解嘲地说:“你----真是叫人琢磨不透。”他背起那些包说“我们走吧。”然后他没牵她的手只跟她并排走着。 走了一会儿静秋见他不说话小心地问:“你----生气了?你不怕我----摔跤了?” “没生气怕你连牵手也不喜欢----” “我没有说我----不喜欢----牵手----” 他又抓住她的手:“那你----喜欢我牵着你?” 她不肯说话。他偏要问:“说呀喜欢不喜欢?” “你知道----还问?” “我不知道你让我琢磨不透我要听你说出来才知道。” 她还是不肯说他没再逼她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她一起走下山去。摆渡的已经收工了他说:“我们别喊摆渡吧我们那里有句话形容一个人难得叫应就说‘像喊渡船一样”说明渡船最难喊了。我背你过河吧。” 说着他就脱了鞋袜把袜子塞进鞋里把鞋用带子连起来挂在自己颈子上然后把几个包都挂到自己颈子上。他在她前面半蹲下让她上去。她不肯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不好意思了上来吧你们女孩子走了冷水不好。现在天黑没人看见。快上来吧。” 她只好让他背她但她用两手撑在他肩上尽力不让自己的胸接触他的背。他警告说:“趴好了啊用手圈着我的颈子不然掉水里我不负责的啊。”说完他仿佛脚下一滑人向一边歪去她赶紧伏在他背上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她感到自己的胸挤在他背上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挤在那里很舒服一样。但他浑身一震人像筛糠一样起抖来。 她担心地问:“是不是我好重?还是水好冷?” 他不回答哆嗦了一阵才平复下来。他背着她慢慢涉水过河。走了一会儿他扭过脸说:“我们那里有句话说‘老公老公老了要人供;老婆老婆老了要人驮’。不管你老不老我都驮你好不好?” 她脸红了嗔他:“你怎么尽说这样的话?再这样我----跳水里去了。” 他突然不吭声了静秋好奇地问:“你怎么啦?又生气了?” 他用头向下游方向点了一下:“你二哥在那边等你。” 静秋顺着他头指的方向看了一下真的长林坐在河边身边放着一对水桶。老三走到岸上放下静秋边穿鞋袜边说:“你等在这里我过去跟他说点事。”说完他就走过去跟老二打个招呼“老二挑水呀?” “嗯你们回来了?” 然后他压低嗓音跟长林讲了几句就回到静秋身边说“你到家了我从这边走了。”然后他就消失在黑夜里了。 长林打了水挑上肩默不作声地往家走。静秋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她怕长林把刚才看到的事讲出去让教改小组的人听见那她就算完蛋了。她想趁到家之前的那点功夫给长林嘱咐一下:“二----二哥你别误会他只是----接了我一下我们----” “他刚才说过了。” “你不要对外人讲免得别人误会----” “他刚才说过了。” 回到家个个都显得很惊讶大妈一迭声地说:“你一个人跑回来的?走的山路?哎呀你胆子真大那条路我白天都不敢一个人走的----” 第20节:(19) 第九章 那天晚上静秋很久都睡不着一直都在担心长林会把看见的事说出去。刚才他是没对其他人说但那不是因为她在那里吗?等到背着她了他会不会对大妈讲?如果他今晚真的是在河边等她回来那他----多半会讲出去因为他肯定见不得她跟老三在一起。 静秋已经习惯于做最坏的思想准备了因为生活中好些她不希望生的坏事都生了往往是措手不及令她痛苦万分。那种痛苦太可怕来得太早所以她从小她就学会了凡事做最坏的思想准备。 现在最坏的可能就是长林把这事说出去了然后传到了教改小组的人耳朵里他们又传回学校里。如果学校知道了会怎么样?k市八中学生当中因为读书期间谈朋友被处分的大有人在但那多多少少都是有点证据的。现在就凭长林一个人说说学校就能处分她。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妈妈虽然是早就被“解放”出来了又做回人民教师但爸爸还是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的。而“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当中“地主”是当其冲的是无产阶级最大的敌人。像她这样的地主子女如果有了“作风不好”这么一个把柄学校还不狠狠整她?整她还是小事肯定连家里人都牵连进去了。 静秋觉得爸爸被打成“地主分子”真的是很冤枉。她爸爸很早就离开地主家庭出去读书去了像这样的地主子女因为没在乡下收佃户的祖是不应该被划成地主的。 她觉得她爸爸甚至还算得上一个进步青年因为他在解放前一两年就从敌占区跑到解放区去了用自己的音乐才能为解放区的人民服务组织合唱团宣传**、**在那里教大家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不知道怎么的文革一开始就把他揪出来了说他跑到解放区是去替国民党当特务的还说他教歌的时候把“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教成“解放区的人民喝稀饭”往解放区脸上抹黑。最后她爸爸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赶回乡下去了。戴“地主分子”的帽子主要是因为不能重复戴好几顶帽子只好给他戴最重的帽子不然的话还要给他戴上“美蒋特务”“现行反革命”等好几顶帽子的。 想到这些静秋真是万分后悔像自己这样的出身在各方面都得比一般人更加注意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不然就会闯出大祸。这次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吃错了药一样老三叫她走山路她就走山路;老三说在县城等她就让他在县城等她。后来又让他拉了手还被他----抱了亲了。最可怕的是让长林看见他背着她了。这可怎么办? 这个担心太沉重了沉重得使她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样不让长林说出去万一他说出去了又该怎么应付而对老三反而没什么时间去多想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对大妈和长林察言观色看有没有迹象表明长林已经告诉他妈了。对长林她担心还少一点长林像个闷葫芦应该不会跑教改组去传这些话。但如果让大妈知道了那就肯定会传出去了。 第21节:(20) 看来看去的结果是把自己完全看糊涂了。有时大妈的表情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有时又好像是没听到风声。静秋的心情完全是随着自己的猜测变化以为大妈知道了就胆战心惊寝食不安;觉得大妈还不知道就暗自庆幸一番嘲笑自己杯弓蛇影。 老三仍然跑大妈家来不过他上班的地点移到村子的另一头去了所以他中午不能来了。但他晚上常常会跑过来每次都带些吃的东西来有两次还带了香肠过来说是在一户村民家买的。大妈煮好后切成片拿出来大家给做菜但静秋吃饭的时候现自己碗里的饭下面埋着一小段香肠。她知道这一定是老三搞的知道她爱吃香肠想让她多吃一点。 她紧张万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段香肠。记得她妈妈讲过说以前乡下丈夫疼媳妇就会像这一样在媳妇的饭里埋块肉因为乡下媳妇在夫家没地位什么都得让着别人有了好吃的要先让公婆吃然后让丈夫吃再让小叔子们小姑子们还有自己的孩子们。轮到媳妇的只有残菜剩饭了。 做丈夫的不敢当着父母的面疼媳妇。想给一人一块肉又没那么多就只好做这个手脚。她妈妈还学过乡下小媳妇怎么吃掉这块肉要偷偷摸摸的先把嘴搁在碗沿上然后像挖地道一样从饭下面掏出那块肉装作往嘴里扒饭的样子就悄悄咬一口肉又赶快把肉塞回地道里去。碗里的饭不能全吃完了再去盛不然饭下的肉就露出来了。但不吃完碗里的饭就去盛如果被公婆看见又要挨骂。 听妈妈讲有个小媳妇就这样被丈夫心疼死了因为她丈夫在她碗里埋了一个“石滚蛋”就是煮的整只的鸡蛋她怕人看见就一口塞进嘴里正想嚼就听见婆婆在问话她只好赶快吞了来答话。结果鸡蛋哽在喉咙里就哽死掉了。 静秋看着自己的碗心里急得要死这要是让大妈她们看见还不等于是拿到证据了?人家小媳妇如果被人现也就是挨顿骂说小媳妇骚狐狸把丈夫媚惑了。如果她现在让人现那就比小媳妇还倒霉了肯定要传到教改组耳朵里去了。 静秋望了老三一眼见他也在望她那眼神仿佛在问:“好不好吃?”她觉得他好像在讨功一样但她恨不得打他一筷头子。他埋这么一段香肠在她碗里像埋了个定时炸弹她吃又不敢大大方方地吃不吃待会饭吃掉了香肠就露出来了。她吓得刚吃了半碗就跑到厨房去盛饭趁人不注意就把那段香肠丢到猪水桶去了。 回到桌子上她再不敢望他只埋头吃饭夹了菜没有也不知道吃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想着赶快吃完了逃掉。但他好像不识相一样居然夹了一筷子香肠片堂而皇之地放到她碗里了。她生气地用筷子打他筷子一下说:“你干什么呀?我又不是没手。” 他讪讪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跟他一起走山路后她跟他说话就变得很冲特别是当着外人的时候总有点恶狠狠的样子好像这样就能告诉大家她跟他没什么。 而他正相反以前他跟她说话总是像个大人对小孩说话一样逗她开解她。但现在他胆子好像变小了一样仿佛总在揣摩她的心思要讨她喜欢似的。她抢白他一句他就那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带点不讲理的神情跟她狡辩了。他越这样可怜巴巴她越恼火因为他这个样子别人一下就能看出破绽。 刚回来的那几天老三还像以前那样见她在房间写村史就走进去说要帮她写。她小声但很严厉地说:“你跑进来干什么?快出去吧让人看见----” 他不像以前那样固执和厚颜无耻了她叫他出去他就一声不吭地在门口站一会儿然后就乖乖地出去了。她能听见他在堂屋跟大妈她们说话。有时她要到后面去得从堂屋穿过他总是无声地望着她从跟前走过他不跟她说什么但他往往忘了答别人的话。 她听见大嫂说:“老三你说是不是?”而他就“噢”地答应一声然后尴尬地问:“什么是不是?” 大嫂笑他:“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跟你一说几遍你都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跟我那些调皮生一样上课不注意听讲。” 这话差点让静秋蹦起来感觉大嫂已经把什么都看出来了只不做声好让他们进一步暴露自己等到证据确凿了再一网打尽。她想警告老三一下但又没机会。 后来在饭下面埋香肠埋鸡蛋的事又生了几次每此都把静秋搞得狼狈不堪。她决定要跟老三好好谈一下他再这么搞别人肯定看出来了。他当然不怕因为他在工作了谈朋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还是学生他这样搞不是害了她吗? 第22节:(21) 正好有天老大长森从严家河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叫老钱的人回来说是个开车的昨天晚上他的车撞死了一头野鹿他们几个司机就把鹿抬回去剐了把肉分了。长森也拿了一些回来给大家开个荤。 长森叫静秋去叫老三来吃晚饭说老钱的手表坏了要老三帮忙修修老钱就是为这事过来的。 静秋得了这个圣旨就大大方方地去工棚找老三。走在路上的时候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有没有圣旨外人怎么知道?你有圣旨别人也可以认为你是借机去找他的。但人就是这么怪是大哥叫她去叫老三的她去的时候心里就是坦然的就不怕别人误会真不知到底是在怕谁误会。 还没到工棚她就听见手风琴声是她熟悉的她站在那里想起来西村坪的第一天也是在这样一个暮色苍茫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她第一次听见他的手风琴声。那时她只想能见到这个人跟他说几句话。后来她也一直盼望见到他几天不见就难受得失魂落魄。 但自从那次跟他一起走山路她的心情好像就变了一样总是害怕别人知道什么了。她想我的资产阶级思想真的是很严重而且虚伪因为我并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我只是怕别人知道。如果那天不被长林看见保不住我还会天天盼望跟他在一起真可以说长林挽救了我不然我肯定滑到资产阶级泥坑里去了。 她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胡思乱想了一阵又下了几个决心才去敲老三的门。他开了门见是她好像很惊讶一样脱口说:“怎么是你?” “大哥让我来叫你去吃饭的----” “我说呢你怎么舍得上我这里来。”他给她找来一把椅子又给她倒杯水“我已经吃过饭了说说看老大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看我要不要过去吃一筷子。” 静秋站在那里不肯坐:“大哥叫你现在就过去有个人表坏了叫你去修的。大哥带了一些鹿肉回来叫你去吃----” 老三同寝室的一个中年半截的人开玩笑说:“小孙呐鹿肉可不要随便吃噢那玩意火大得很你吃了又没地方出火那不活受罪?我劝你别去----” 静秋怕老三听了他的话真的不去了连忙说:“不要紧的鹿肉火大叫大妈煮点绿豆汤败火就行了。” 哪知屋里的几个男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有一个说:“好了好了现在知道怎么出火了喝绿豆汤哈哈----” 老三很尴尬地说:“你们别瞎开玩笑----”说完就对静秋说“我们走吧。” 来到外面他对她抱个歉说:“这些人长年在野外跟自己的家属不在一起说话比较----随便爱开这种玩笑你不要介意。” 静秋搞不懂他在抱什么歉别人就说了一个鹿肉火大不至于要他来帮忙道歉吧?吃了上火的东西多着呢她每次吃多了辣椒就上火嘴上起泡有时连牙都痛起来所以她不敢多吃。 而且爱开玩笑跟家属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她觉得他们说话神神鬼鬼的又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她懒得多想只想着怎么样告诫他不要在她饭里面埋东西。 他们仍然走上次走过的小道大多是在田埂上走。老三要静秋走前面她还是不肯。他笑着说:“怎么?怕我从后面袭击你?”他见她没搭腔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走了一段他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 他解嘲地笑了一下:“没有就好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我怕你在怪我那天在山上----”他转过身看着她慢慢退着走“那天我是太----冲动了一点但是你不要往坏处想----” 她赶快说:“我不想提那天的事。你也忘了那事吧只要以后我们不犯了----就行。我现在就怕长林----误会了如果传出去----” “他不会传出去的你放心我跟他说过的----” “你跟他说过他就不会传出去了?他这么听你的?” 他似乎很尴尬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他也只看见我背你那也没什么这河里经常有男人背女人的。听说以前这河里没渡船只有‘背河’的人都是男的主要是背妇女老人小孩。如果那天是长林他也会背你的。这真的不算什么你不要太担心。” “但是长林肯定猜出我们一起从县城回来的了哪里会那么巧正好在山上遇到你?” “他猜出来也不要紧他不会说的他这个人很老实说话算数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担心我想跟你谈谈叫你不用担心但是你----总是躲着我。你放心即使长林说出去只要我们俩都说没那事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第23节:(22) “那我们不成了撒谎了?” 他安慰说:“撒这样的谎也不会害了谁应该不算什么罪过。即使别人相信长林说的话了我也会告诉他们那没你的事是我在追求你拦在路上要背你的----” 一个“追求”把静秋听得一惊从来没听人直接用这个词最多就说某某跟某某建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在他借给她的那些书上看到“追求”这个词的时候也没觉得有这么刺耳怎么被他当着面这么一说就听得心惊肉跳的呢? 他恳求说:“你别为这事担心了好不好?你看你这些天来人都瘦了----两只眼睛都陷下去了----” 她心里一动呆呆地看他暮色之中她觉得他好像也瘦了一样。她看得呆差点掉田埂下面去了。 他伸出手来央求说:“这里没人让我牵着你吧----” 她四面望了一下的确没人但她不知道会不会从什么地方钻出人来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们。她不肯把手给他:“算了吧别又闹出麻烦来。” “你是怕别人看见还是----不喜欢我牵着你的手?” “这有什么区别吗?”她有点不客气地说“还有啊你以后不要往我饭下面埋东西让大妈他们看见不等于是给人一个证据吗?” 他有点迷惑不解:“往你饭下面埋东西?我没有啊。” “你别不承认了不是你还能是谁?每次都是你去的时候我碗里才会埋着香肠啦鸡蛋啦什么的搞得我跟那些小媳妇一样三魂吓掉两魂每次都扔猪水缸里了。” 他站住了看着她认真地说:“真的不是我可能是长林吧。你说每次都是我去那里的时候可能刚好是我带了菜过去才有东西埋。但我确实没有在你碗里埋东西我知道那会把你弄得很难堪的所以我只能是多买一些拿过去大家吃你也就能吃到了----” 她惊讶极了:“不是你?那----还能是谁?难道是长林?”她想到是长林就舒了一口气“如果是他就不要紧了。”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很难受一样:“为什么你不怕别人说你跟他----呢?” 第24节:(23) 第十章 一连过了好些天都风平浪静连静秋也开始相信不会有什么事了大概长林真的是个老实人答应了老三不说出去就真的不会说出去她多少放心了一些。 心比较安定了静秋就开始帮长林织毛衣她目测了一下长林的身高胸围就起了针挑选了一种比较粗犷但又好织的花就开始织起来想赶在走之前织完所以每天都织到很晚才睡觉。 大妈看见了就说:“不急不急织不完你带回去织织完了再叫我们长林去拿或者你来玩的时候带过来。” 静秋一听越想赶在走之前织完了免得留下一个尾巴以后就得再见长林。很奇怪的是她不怕别人误会她跟长林有什么她只怕长林自己有那个心思到时候她不能答应他就伤害他了。 有一天大妈跟静秋两个人拉家常静秋说起妈妈身体不好经常尿血但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医生总是开证明让她妈妈买核桃和冰糖吃说可以治血尿妈妈吃了很有效。不过核桃冰糖都是紧俏物资即使有医生证明也不容易买到。 大妈说:“你大嫂娘家就有核桃树以后叫你大嫂回娘家的时候带些过来你拿回去给你妈妈治病。” 静秋听大妈这样说高兴死了。她妈妈尿血的毛病已经很久了什么方子都试过了打鸡血针摆手疗法等等只要是不花很多钱的方法都试了但就是没用。严重的时候送去检验的尿像血一样红。 她立即跑去问大嫂。大嫂说:“我娘家那边的确有核桃树但离这里太远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娘家去?不过我会给娘家写封信叫他们把核桃存在那里我回去的时候就给你带些过来。” “那----你们家核桃卖多少钱一斤?” 大嫂说:“都是自家的树要什么钱?我们那里交通不方便也不能拿到山外去卖再说现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连自留山、自留地都恨不得收回去哪里还让卖核桃?秋丫头我们一家都拿你当自家人的只要能治好你妈妈的病你就是把一棵树都放倒了都没关系。” 静秋感激不尽但不好意思催着大嫂写信只说:“谢谢你了你有空了帮我写封信去你家----我找个时间自己去拿。我妈妈这病不治好我真怕她有一天血流尽了----” 过了几天长林把一个篮子提到静秋房间来了说:“你看够不够。”说完就走了。静秋一看是满满一篮子核桃她愣住了难道是大嫂叫他跑到她娘家去拿回来的? 她狠狠地忍了半天才把眼泪忍回去。她早就了誓的说今生再不流一滴泪因为她小时候流了太多的泪深知流泪于事无补。她立志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因为哥哥和爸爸在乡下妈妈身体不好妹妹比她小五岁她就是家里的中流砥柱了所以她的口号是:流血流汗不流泪。 她跑去找长林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找了一会儿看见长林坐在屋山头(侧面)吃饭。她走过去站在那里看他大口大口地吃饭像是饿极了一样。 她问:“你去大嫂娘家了?” “嗯。” “远不远?” “不远。” 静秋望了一眼他的脚现一双鞋都走破了脚趾头露了出来。她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看那鞋。他看见了赶快把鞋脱了踩到脚下去羞愧地说:“我脚重费鞋是想打赤脚的但山里冷----” 她有点哽咽死命忍住了问:“是大嫂叫你去的?” “不是。想早点拿来你妈吃了早好。”他几口扒完饭“我出工去了还可以算半个工----”说完就走掉了过了一下又扛着个锄头跑回来“找张报纸盖住篮子别让欢欢都吃了----你别看他人小他会用门夹核桃吃的。” 静秋看他把鞋塞到门外的柴火堆里回头嘱咐她:“莫告诉我妈她回头骂我娇气又不是进城穿什么鞋----” 长林走了静秋从柴火堆里翻出那双鞋想帮他洗洗补补但现有一只的底子已经磨穿了没法补了只好又塞了回去。 她站在那里愣如果受了长林这个情以后拿什么还?但是她最终还是决定收下这篮核桃因为能治她妈妈的病。k市二医院一个姓欧阳的中医总是说静秋妈妈的病主要是生活太差了身体拖得太虚了加上思想上负担重才会这样没病因地尿血。如果把生活过好点思想上开朗些病可能就慢慢好了吃核桃冰糖主要是滋补一下。 她相信欧阳医生的话因为她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就不怎么病。每次一为什么事操心着急或者工作太累了就出现血尿。吃了核桃冰糖血尿就停了。 她走回房间蹲在那一大篮核桃前一粒一粒地摸可能有二十多斤吧如果凭医生证明可能要十多个证明才能买这么多而且要不少钱。那些核桃可能因为是新的比城里买到的要新鲜很多。城里买的那些核桃常常是砸开之后才现完全空掉了里面的仁变得像一张皱的黑纸。而这些核桃每一粒看上去都那么新鲜拿在手里重重的肯定不会是干枯了的。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篮核桃送回去给她妈妈吃但她想起还要冰糖才行没有医生证明是买不到冰糖的而医生只在血尿达到几个加号的时候才肯开冰糖证明开了证明还不一定有货。 她想这一篮子够妈妈吃一阵了她妹妹一定开心死了因为她妹妹最喜欢砸核桃。妹妹很会砸核桃她把核桃竖起来用个小钉锤在顶上轻轻砸轻轻砸核桃壳子就向四面破开了核桃肉就完整地站在那里。有时也有砸坏了的妹妹就用个针小心地挑出来再加上砸碎的冰糖拿给她妈妈吃。 但她妈妈每次都不肯吃叫她们两姐妹吃说妈妈身体不要紧不会有事的你们两个人还小要长身体你们吃吧。两姐妹就说核桃好涩嘴不爱吃。 静秋蹲在那里想了一阵觉得长林对她太好了。曾经听说过旧社会有孝女卖身救母的故事她觉得很能理解。在那种时候一个女孩子除了卖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救母亲? 其实就算是在新社会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自己又能拿什么来救母亲?每次她看到妈妈犯病就在心里想如果谁能把我妈妈的病治好我也愿意把我自己卖给他。但现在眼前摆着这一篮子核桃她不由得惴惴地想如果这一篮子核桃把我妈妈的病治好了我是不是就把自己----嫁给长林呢?现在是新社会不能买卖人口所以说不上“卖”给他只能是嫁给他。 她想到要用自己来报答长林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老三。从内心来讲她更愿意这一篮子核桃是老三送来的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她就兴高采烈地把自己“卖”给老三。 她在心里狠狠批判自己长林到底是哪点不如老三?不就是个子矮点人长得没老三那么----“小资产阶级”吗?但是我们看一个人不是应该注重他的心灵方面吗?怎么能只看外表呢? 但她马上又反驳自己你怎么能说老三的心灵方面就不如长林呢?他不也很关心照顾你吗?还有他总是义务帮别人修笔修表修钟自己花钱买零件从来不收人家一分钱这不也是心灵美的表现吗? 第25节:(24) 听说他还是他们勘探总队树的标兵因为他是自己主动要求到野外作业队来的他本来是分在省城的总部工作的。人家放着大城市舒适的工作环境不要到这山沟沟里来勘探不也是个心灵美的人吗?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嘲笑自己别人这两个人都没说要跟你谈朋友你自己在那里着个什么急?也许别人就是像雷锋一样帮帮你结果你却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真是好心讨不到好报好泥巴打不出好灶。 她决定先为长林做双鞋免得他妈骂他也免得他这么冷的天要打赤脚。她知道大妈的针线篮子里有很多铺垫好了但还没纳的鞋底还有糊好了没包鞋口的鞋帮等于是有了半成品的鞋她花几个晚上就可以做出一双鞋来。 她跑去找大妈说要帮长林做双鞋大妈眼睛都喜眯了立马把鞋帮鞋底都找出来给她又把线索、顶针、鞋锥什么的找出来给她然后站在旁边爱怜地看她纳鞋底。 看了一会儿大妈赞赏说:“真看不出来呀你城里的姑娘还会做这一手好针线纳鞋底纳得比我还块又密实。到底你妈是教书的养出来的闺女就是能干。” 静秋不好意思告诉大妈说她会做鞋完全是因为家穷买不起鞋她妈妈就自己做鞋。买一尺黑布可以做两双半鞋面。再找些旧布糊成鞋衬可以做鞋帮。鞋底就要自己纳了最难的是上鞋就是把鞋帮和鞋底缝在一起不过静秋也都学会了。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穿自己做的黑布鞋下雨天出远门或者学军什么的才穿那双旧解放鞋。她的脚很懂事长到35码就没长了好像怕她那双旧解放鞋不能穿了一样。 大妈说:“你长芬长芳两姐妹都不做这个了看她们去了婆家怎么办----” 静秋安慰说:“现在很多人都不穿做的鞋了她们去了婆家买鞋穿就是了----” “买的鞋哪有自己做的鞋穿着舒服?我就穿不惯球鞋上汗脱出来臭烘烘的----”大妈看看静秋的脚又惊叹道“好小的脚这在过去就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脚了种田人家的女孩哪有这样乖巧的脚?” 静秋听了羞惭不已这脚肯定是自己的地主爸爸传下来的她爸爸的脚在男人中也算小的了静秋妈妈的脚并不算小可见妈妈那边还是劳动人民爸爸那边才是靠剥削农民生活的不用下田连脚都变小了。 她很老实地坦白说:“可能这是我爸爸的遗传我爸爸----家是地主我思想上是跟他划清界限的但是我的脚----” 大妈说:“地主有什么?人家命好又会当家才积下那些田。我们这些没田的租人家田种交租给人家也是天经地义的。我就不待见那些眼红人家地主有钱就找岔子斗人家的人----” 静秋简直觉得自己耳朵有了毛病大妈一个祖祖辈辈贫农的女儿会说这种反动话?她想这肯定是大妈故意说了来考验她一下的自己一定要经得起考验。她不敢接碴只埋头纳鞋底。 熬了两个夜静秋把长林的鞋做好了他收工回来静秋就叫他试试。长林打了盆水仔仔细细把脚洗净了恭而敬之地把脚放进鞋里叫欢欢拿几张报纸来垫在地上才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走了几步。 “紧不紧?小不小?勒不勒脚?”静秋担心地问。 长林只嘿嘿地笑:“比妈做的----爽脚。” 大妈笑着故意嗔他:“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在哪呀就----” 静秋赶快声明:“这鞋是为了感谢长林帮我妈弄那些核桃才做的没有别的意思----” 隔了两天老三拿来一大袋冰糖交给静秋说你拿给你妈妈治病。 静秋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妈妈----需要冰糖?” “你不告诉我还不许别人告诉我?”他好像有点抱怨一样“为什么你能告诉他们不能告诉我?” “哪个他们?” “还有哪个他们?当然是你大妈你大嫂你二哥他们啰。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告诉你我不是他们家的----” 她愣在那里搞不清他是在生真气还是在开玩笑。 他见她理屈词穷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不是在怪你是在跟你开玩笑。长林告诉我的他说他只能弄到核桃弄不到冰糖但是没有冰糖这药就没效。” “这么大一袋冰糖----得要----多少钱?” “这么大一篮核桃得要多少钱?” “核桃是树上摘的----” “冰糖是树上长的。” 她见他又敢跟她斗嘴了不由得笑起来:“你瞎说冰糖也是树上长的?” 他见她笑了也很高兴:“等你赚钱了一并还我----我都跟你记着好不好?” 她想这下糟糕了如果老二老三两个联合起来治好了我妈妈的病难道我能把自己嫁给他们两个?她只好又把自己那套自嘲端出来:别人说了要你以身相许了?你这样的出身别人要不要你这个报答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26节:(25) 第十一章 人说“好了疮疤忘了痛”这话一点不假。静秋担了一段时间的心现没事胆子又大起来又敢跟老三说几句话了。刚好大妈大爹回大妈娘家去几天大嫂去严家河会丈夫把欢欢也带去了白天家里除了静秋再没别人。 老三下了班就早早跑过来帮忙做饭自己也不在食堂吃到这边来吃。他跟静秋两个一个烧火一个炒菜配合得还挺默契。 老三会做油盐锅巴他煮了饭先把饭用个盆盛出来留下锅巴在锅里洒上盐抹上油用文火炕一会儿铲起来就是又香又脆的锅巴。静秋爱不释口晚饭干脆就不吃饭只吃锅巴吃得其他人莫名其妙:放着白白的饭不吃去吃锅巴城里人真怪啊。 长芬见大妈不在家也把自己谈的男朋友带回家来吃饭。静秋听大妈说过说那男的“光长了一张脸”不踏实不在村里好好务农总想跑外面做小生意大妈大爹都不喜欢他不让长芬跟他来往。长芬平时都是偷偷跑出去跟他约会的现在爹妈不在家了长芬就大摇大摆地把那张“脸”带回来了。 静秋觉得那张“脸”还不错人高高大大的说话也像见过世面的对长芬也挺好的。“脸”还带给静秋几根花花的橡皮筋扎辫子说他就是走村串户卖这些玩意的。长芬把手上的一块表给静秋看得意地问:“好不好看?他给我买的一百二十块钱呢。” 静秋吓一跳一百二十块钱!差不多是她妈妈三个月的工资了。长芬戴了表菜也不肯洗了碗也不肯洗了说怕把水搞到表里去了。 吃饭的时候老三总给静秋夹菜“脸”就给长芬夹菜只有长林一个人掉了单。长林总是盛一碗饭夹些菜就不见了。吃完了碗一丢就不知去向到了睡觉的时候才回来。 晚上的时候长芬跟“脸”关在隔壁她自己房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长芬长芳的屋只隔一扇一人多高的墙顶上是通的一点不隔音。静秋在自己房间写东西总是听见长芬唧唧地笑像有人在胳肢她一样。 老三就大大方方地坐在静秋房间帮她写村史。有时她织毛衣他就坐在对面拿着线团帮她放线。但他放着放着就走神了只盯着她看忘了放线她只好在毛线的另一端扯扯提醒他。 他像是被她扯醒了一样回过神来赶快抱个歉放出长长的线让她织。 静秋小声问:“你那天不是争嘴说要我给你也织一件毛衣的吗?怎么没见你买毛线来?” 他笑了笑:“线买了----不敢拿过来----” 她想他大概见她这几天手里有活不好再给她添麻烦她心里有点感动。她的毛病就是感动不得一感动就乱许诺。她豪爽地说:“你把线拿过来吧等我织完了这件就织你的。” 第二天他把毛线拿过来了装在一个大包里看上去不少。静秋从包里拿出毛线见是红色的不是朱红不是玫瑰红也不是粉红是像“映山红”花一样的颜色。在红色中她最喜欢这一种红她就叫它“映山红”。 但男的还很少有人穿这种颜色的毛衣她吃惊地问:“你----穿这种颜色?” “山上那棵山楂树开的花就是这个颜色。你不是说想看那树开花的吗?” 她笑他:“我想看那棵树开花你就穿了红色的毛衣让我把你当山楂树?” 他不回答只望着她棉衣领那里露出来的毛衣领。她有点明白了他一定是为她买的所以是红色的。果然她听他说:“说了你不要生气----是----给你买的。” 她刚好就很生气心想他一定是那天走山路的时候偷偷看过她毛衣的真实面目了。不然他怎么会想起买毛线给她? 那天在山上走得很热他早就脱了外衣只穿了件毛衣但她一直捂着件棉衣不肯脱。他问:“你热不热?热就把棉衣脱了吧。” “我----不习惯穿毛衣走路想把里面的毛衣脱了只穿棉衣----” 他很自觉地说:“那我到那边去站一会儿你换好了叫我。” 她不愿穿毛衣走路是因为她的毛衣又小又短箍在身上。她的胸有点大虽然用小背心一样的胸罩狠狠勒住了还是会从毛衣下面鼓一团出来毛衣又遮不住屁股真是前突后翘的丑死了。 那时女孩中间有个说法说一个女孩的身材好不好就是看她贴在墙上时身体能不能跟墙严丝合缝如果能就是身材好生得端正笔直。静秋从来就不能跟墙严丝合缝面对墙贴前边有东西顶住墙;背靠墙贴后面有东西顶住墙所以一直是女伴们嘲笑的对象叫她“三里弯”。 第27节:(26) 静秋知道自己身材不好很少在外人面前穿毛衣免得露丑。现在她见老三避到一边去了就赶快脱了棉衣和毛衣再把棉衣穿了回去。她小心地把毛衣翻到正面拿在手里。 开始她还怕他看见了毛衣的反面不肯给他拿后来跟他讲话讲糊涂了就完全忘了这事他要帮她拿毛衣她就给他了可能他就是在那时偷看了她毛衣的秘密。 她毛衣的线还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妈妈买的。她妈妈不会织毛衣买了毛线请人织结果付了工钱还被别人落了很多线只给她和哥哥织了两件很小的毛衣。 后来她会织毛衣了就把那两件小毛衣拆了合成一件。穿了几年再拆加一股棉线进去再织。过两年再拆再加一股棉线进去再织。最后就变得五颜六色了不过她织得很巧妙别人看了以为是故意弄成那种错综复杂的花色的。 但因为时间太久了毛线已经很容易脆断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线。刚开始她还用心地把两段线搓在一起这样就看不出接头。后来见接头实在是太多了搓不胜搓也就挽个疙瘩算了。 所以她的毛衣从正面看很抽象很高深莫测。但如果翻过来看里面就布满了线疙瘩就像伟大领袖**在井冈山的时候穿的那种羊皮袄那一定是绵羊的皮因为那些毛都是曲里拐弯的。 她想他一定是看见她毛衣的那些线疙瘩了所以才同情她买了山楂红的毛线让她给她自己织件毛衣的。不知怎么的她一下想到了鲁迅的小说那里面心地肮脏的男人看见一个贫穷而身体肮脏的女人就在心里想买块肥皂给她“咯吱咯吱”地一洗。 她恼羞成怒责怪老三:“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拿着毛衣就拿着毛衣你----你看我毛衣反面干什么?” 他诧异地问:“你毛衣反面?你毛衣反面怎么啦?” 她看他的表情很无辜心想可能是冤枉他了也许他没看见。她那一路上都跟他在一起他应该没机会去看她毛衣反面。可能他只是觉得那毛线颜色好跟山楂花一个颜色所以就买了。 她连忙解释说:“没什么跟你开个玩笑。” 他如释重负:“噢是开玩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她这样怕她生气使她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好像她能操纵他的情绪一样。他是干部子弟又那么聪明能干人也长得很“小资产阶级”但他在她面前那么老老实实胆小如鼠唯恐她生气让她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自觉不自觉的就有点想逗弄他一下看他诚惶诚恐好证实她对他的支配能力。她知道这不好很虚荣所以尽力避免这样做。 她把毛线包好还给他:“我不会要你的毛线的如果让我妈妈看见我怎么交代?说我偷来的?” 他又那样讪讪地站在那里手里抱着毛线包小声说:“我没----想到你要过你妈妈那一关----你就说是你自己买的不行?” “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会一下买这么多毛线回来?”她带点挑战性地把自家经济上的窘境说了一下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家就是这么穷怎么啦?你瞧不起?瞧不起趁早拉倒。 他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种痛苦的表情喃喃地说:“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她觉得他在后悔上了当一样于是嘲弄地说“没想到吧?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只怪你眼光不敏锐。不过你放心我说话算数的冰糖钱钢笔钱我都会还你的。我暑假出去做零工如果一个月一天也不休息每个月能挣三十六块钱我一个月就把你的钱还清了。” 他茫然地问:“做----做什么零工?” “做零工都不懂?就是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啊在码头上拖煤啊在教具厂刷油漆啊在瓦楞厂糊纸盒啊反正有什么做什么不然怎么叫零工呢?”她有点吹嘘地说“不是每个人都找得到零工做的我找得到工是因为我妈妈的一个学生家长是居委会主任专门管这个的----” 她跟他讲有关那个居委会主任的儿子的笑话因为那个儿子是她的同学长得瘦瘦小小班上同学给他起个浑名叫“弟媳妇”班上还有个男生叫“田姑娘”另一个男生叫“杜嫂子”反正几个男生把女性名称全占光了。她讲到好笑之处忍俊不禁兀自笑了起来。 笑了一折才现他没笑直愣愣地望着她。她赶快解释说:“你不要觉得我这个人无聊不是我给他们起的这些诨名我在班上从来没这样叫过他们我只是讲给你听听----” 他有点沙哑地说:“在瓦楞厂糊糊纸盒可以但是你不要到建筑工地去做小工了更不要到码头上去----拖煤那很危险的。你一个女孩子力气不够搞不好被砸伤了被车压了怎么办?” 第28节:(27) 原来他刚才根本没听她讲那些笑话还迂在做零工的事情上她安慰他说:“你没做过零工所以把做零工想象得很可怕但实际上----” “我没做过零工但我看见过货运码头上人家怎么拖煤很陡的坡掌不住车把就会连人带车冲到江里去。我也看见过建筑工地上人家怎么修房盖瓦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那----都是很重很危险的活不重不危险也不会交给零工干了正式工人就可以干了。你去干这么危险的活我----怎么放心呢?你妈妈也肯定不放心吧?” 她妈妈的确不放心总是担心她在外面做零工受伤说做零工的受了伤连劳保都没有的那你一生就算完了。几个钱事小一条命事大。但她知道几个钱的事不小你没那几个钱就买不回米来你就饿肚子。再说她家也不仅仅是缺“几个钱”是缺很多钱。 她妈妈经常问别的老师借钱常常是一工资就全还账了工资的第二天就要开始借钱。她家经常是把肉票鸡蛋票给人家了因为没钱买。 她哥哥下乡的那个队收成不好知青们都要问父母拿钱去买谷打米才有饭吃因为分值太低一年做的工分还不够口粮钱。 这些年多亏她每年夏天出去做零工很能帮贴家里一下。她总是安慰她妈妈:“我做了这么久零工不还是好好的吗?这么多做零工的你看见几个伤残了?人要出事坐在家里也可以出事。” 现在她见老三也这样婆婆妈妈就把这套理论拿出来对付他。 但他听不进去只急切地说:“你不要出去做零工了吧真的很危险的把自己弄伤了累坏了是一辈子的事。你需要钱我这里有我们搞野外的工资比较高还有野外津贴。我有存款----你先拿去还----帐以后我每个月都可以给你三十到五十块钱----应该够了吧?” 她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好像他工资高就很了不起一样就居高临下地看她要救济她。她高傲地说:“你工资高是你的事我不会要你的钱的。” “你----就算我借给你的不行吗?以后你----工作了再还?” “我以后哪里会有什么工作?”她讥讽地说“我爸爸又不是高干还能给我找个野外的工作不成?我下了农村就不准备招回来了。到时候不用我妈给我口粮钱就不错了哪还有钱还你?” “没还的就不还反正我也----用不着这几个钱----你别固执了你为了几个钱把自己弄伤了一辈子躺在床上不是更糟糕吗?” 她听他说“为了几个钱”觉得他很瞧不起她把她当个爱钱如命的人。她没好气地说:“我就是为了几个钱我就是个庸俗的人。我宁可在外面做零工受伤、累死也不会要你的钱的----” 他好像被她一刀刺中了心脏一样再说不出什么只低声说:“你----我----” 他“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使她想起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狗被打狗队的人抓住绑了嘴叫不出来也是这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好像知道被抓走就是死路一条在祈求她救命一样。 第29节:(28) 第十二章 过了两天大嫂回来了家里又安静了。长芬的“脸”也不来了老三队上那天也要开会没时间过来。晚上大嫂带了个同事叶老师来请教静秋问男人的毛裤怎么织前面那个开口。 静秋知道那个开口怎么织但叶老师不仅问静秋怎么织出一个口还问她那个口要织多高才方便她丈夫解手。静秋是从别人那里学织那个开口的织的时候从来不去细想那开口是干什么的。现在叶老师一说“解手”把她闹个大红脸慌忙说:“干脆我帮你把这点织了吧。”说完就快手快脚地帮忙织起来。 叶老师一边等她织那个口子一边跟大嫂聊天:“余敏秋丫头实在是太能干了人又长得漂亮难怪你婆婆这么上心地要把她说给你家老二。秋丫头就嫁给老二吧你嫁这里来了我们织毛衣就方便了随时可以来问你----” 大嫂说:“你别乱说了人家秋丫头脸嫩。”大嫂试探说“秋丫头是城里人吃商品粮的哪里瞧得起山沟沟里的人?像秋丫头这样的肯定要嫁个城里人你说是不是?秋丫头?” 静秋红了脸只说:“我还小----根本没想这些事----” 叶老师说:“要嫁城里人?那我有个主意在勘探队找一个他们里面有城里人。到时候秋丫头嫁的是城里人我们又有人帮忙织毛衣两全其美。”叶老师想了想说“我看那个小孙就不错会拉手风琴跟秋丫头蛮般配的。余敏小孙老往你家跑一定是在打秋丫头的主意----” 大嫂呵呵笑:“你眼睛还蛮尖呢。以前因为我跟他提过长芬的事他就躲着不上我家来了。可现在跑得好勤差不多天天来。” 静秋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希望她们是开玩笑。 叶老师说:“那你妈不是急得要命?这么好的一个丫头本来是要说给自己儿子的搞不好却被一个外人夺去了。” 大嫂笑笑说:“不会的秋丫头铁定是我们家人人家小孙家里有未婚妻的。” 静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以为自己要晕倒了哪知不仅没晕倒反而像飞到了半空看戏不怕台高一样地望着自己幸灾乐祸地想:“静秋你一天到晚说‘要乐观地对待一切’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大嫂跟叶老师两个人唧唧咕咕地讲时而笑一阵静秋也适时地跟着她们笑。但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小孙在家里有未婚妻的。” 她就一边飞针织着毛裤一边听大嫂和叶老师说话最后的结果是那裤子的开口织了不知道有多长而她们说的话却一句没听懂。一直到叶老师想起要回去了才拿过毛裤来看现那口子织了一尺来长了。 叶老师忍俊不禁:“呵呵这下我丈夫解手方便了跟开裆裤差不多----” 静秋难堪得要命当即要拆掉重织。大嫂对叶老师说:“我看不用拆了你回去用针线把多出来的口子缝上就行了----” 叶老师说:“就是织了这么长了拆了怪可惜的。” 等叶老师走了静秋赶快回到自己房间好像再也抗不住了一样。她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装睡。虽然盖着很厚的被子她仍然哆哆嗦嗦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或者是什么别的。 她躲在被子里恨恨地骂老三:骗子!骗子!你在家有未婚妻为什么要对我那样?你做的那些难道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对另一个女孩能做的事吗? 她痛心地认识到骂骗子是没有什么用的这世界上到处是骗子骂也骂不死他们骂也骂不疼他们。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没眼睛不能识别骗子。 那天在山上生的事又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当时经过的时候就像是看电影一样不能叫停一大串镜头一下就闪过去了大脑完全是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是在看一堆照片每一张都固定了一个瞬间可能有很多镜头省掉了但重点镜头都在可以一张一张地看边看边评价边反省。 老三抱住她之前的那些镜头好像都没拍成照片即使拍了她也一翻而过。反反复复出现在记忆里的就是老三吓唬她说有个长得像他的冤魂站在树下。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抱住她了他吻了她还差点把舌头伸她嘴里去了。 现在知道他在家里有个未婚妻静秋突然觉得像翻出了很多旧照片一样那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切但当时就是看不见。她跟老三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好像自己一向引以为骄傲的判断力、自持力都不存在了一样。他就像一阵强劲的风刮得她脚不点地跟他走思维变缓慢了听觉变迟钝了但笑神经却特别达当然都是傻笑神经。 回去的那天走在山上的时候他讲过那个故事还拿罗密欧朱丽叶做例子替那个甩了前一个女友的青年辩护其实那就是在说他自己。回来的那天晚上走在山上的时候他又变相地承认了他牵过别人的手。 想到这点她就悔之莫及。怎么当时就没听懂呢?如果听懂了那他来抱他的时候她就会对他大脾气。如果了脾气就是表明了立场说明她是讨厌他那样做的。 可惜她那时不仅没脾气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承认自己喜欢他牵着手。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傻的事那时见他不再牵她的手了好像话也不多了觉得他生气了不知怎么一下心里就惶恐起来了怕他再不理她了。 现在她让他抱了她亲了她结果他却有未婚妻这不是被他骗了吗?静秋从小就听妈妈说女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刚开始她连这句话怎么断句都搞不清楚以为是“一时足成千古恨”。但居然把基本意思给撞对了就是说一旦失足就会悔恨一辈子她不知道的是什么叫“失足”。 在她看来让一个男的知道自己爱他了就是失足了因为他就可以拿去对人吹嘘败坏女孩的名声。静秋知道不少这样的故事也亲眼见过认识的女孩遭到这种不幸所以她一直很注意不要“失足”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不爱上什么人那就绝对不会“失足”。 她想到这里觉得哆嗦得不那么厉害了。还好她跟他的事没人知道她也没留给他什么黑字落在白纸上的把柄。迄今为止最糟糕的就是她承认了她喜欢他牵她的手。但那天去叫他来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拒绝过他牵手的要求了应该把局面挽回来了吧? 第30节:(29) 她决定再也不理他了就当这事从来没生一样。既然他有未婚妻想必也不会对人说这事希望这样就能把这事从她生活中一笔勾销。她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的一句话:“不为人知的丑事就不成其为丑事。”她希望这句话阐述的是一个真理。 现在就是他那袋冰糖怎么处理的问题了她妈妈的确需要这些冰糖她回了k市也没本事买到冰糖所以她决定收下但她一定要付他钱尽快付。她可以先问教改小组的人借一点钱以后回去再还他们。 她爬起来正想到教改组李师傅那里去借钱大嫂找来了说想跟她说几句话。 大嫂说:“我婆婆早就叫我来跟你说说长林的事但是我都没对你提起主要是觉得没什么可能你是城里人又是高中生长林一个乡下人连初中都没读完肯定是配不上你的----” 静秋难受地说:“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只是----” 大嫂说:“后来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我又觉得应该跟你提提长林的事还应该把我自己的经历跟你讲讲说不定对你有好处。”大嫂叹口气“其实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当年的我自己。我以前也是城市户口但我父母被打成右派之后就丢了公职成了无业人员靠做零工为生。后来城市搞清理把无业人员都赶到乡下去我们一家才去了那个穷山沟。” “原来你也有----这么坎坷的经历?”静秋同情地说“我一来就觉得你----不像这里的人连你的名字都跟这里的人不同。” “现在还不是成了这里人了?你以后也要下农村的还不知道下那个老山里去了。其实这里靠县城离k市也不远算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你在这里住了这几个月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婆婆一家待人很好的。如果你嫁了长林他家里人肯定把你当仙女供着。” 静秋尽力把话扯到别处去:“你----从城里到乡下一定也----憋屈得很----” “这就是命人强强不过命。”大嫂叹口气说“不过我还算运气好的了嫁给长森他爸大小是个官把他弄出去吃商品粮了也把我弄到小学教书。虽然我不是吃的商品粮但教书比下田劳动好多了。你以后来了西村坪只要长林他爸还在位肯定能让你去小学教书。” 静秋从来没想过通过嫁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知道自己是下农村的命而且下去了就招不回来但她也没想过通过嫁人改变这一点就像她知道自己家穷也很想改变穷的面貌但她决不会靠嫁人去改变她宁可抢银行。 对她来说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不能掌握的升学找工作入团等等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唯有自己的感情可以自己掌握这是她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东西所以她一定要按自己的意志去支配自己的感情。她可以因为感恩拿自己报答别人可以因为同情去拯救一个人但她绝不会用自己的感情去换金钱或地位。 大嫂说:“我知道你不肯跟长林一起是因为你喜欢老三。说实话老三这个人挺不错的----” “谁说我喜欢老三了?”静秋立即把老三从自己身上扯开“你说跟他提长芬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噢以前老三他们队刚进村来的时候工棚还没修起来就住在各家各户老三刚好住在我们家。长芬爱唱歌老三会拉琴长芬总是让老三给他伴奏一来二去的就喜欢上他了。但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去说一直等到老三搬到工棚那边去了才叫我去帮她过个话。我跟老三提了但他说他在家乡有未婚妻----” “那他是不是----在找借口呢?” “不是他还给了我一张他跟未婚妻的合影。人家那真叫长得漂亮到底是干部子弟两个人真般配。”大嫂说着就走到桌子跟前“那照片就压在这块玻璃板下我来指给你看。” 大嫂找了一阵诧异地说:“咦找不到了到哪儿去了?莫非是长芬收起来了?还是长芳收起来了?” 静秋马上就想到是老三自己藏起来了免得她看见这越说明他是个骗子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可耻! 大嫂说:“他打那以后就不怎么上我家来了。大妈还是对他很好的事没成人情在有了什么好吃的还是叫他过来吃。后来长芬自己对上象了就没事了。” “你见过他----未婚妻吗?” “没有人家省城里的姑娘爹又是高官哪会到这个山沟里来。” 静秋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呆呆地坐在那里。 大嫂说:“我劝你别打老三的主意了趁早忘了他。你听听我的教训就知道当官的人家不是我们这些人高攀得上的了。 我家被赶到农村之前我也有个男朋友的爹也是个官不过没老三的爹官大听说老三的爹是军区司令我那男朋友的爹只是军分区的一个官。但是干部家子弟都是一样的他们见多识广接触的人多也不愁找不到对象。 我那男朋友家里一开始就不同意他跟我来往干部家庭是很讲门当户对的但我男朋友那时坚持要跟我好只不敢把我带家里去。后来听说我家要下农村了他就慌了想开个后门把我一个人留下但没那么大的身手最后也就吹了。 幸好我那时把握得住自己一直没让他上身所以后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如果那时依了他的跟他搞出事来了那他甩我的那天就是我的忌日。” 静秋听得一震:“为什么就是你的----忌日?” “一个女孩子被人弄得失了身又被人甩了以后谁还敢要你?就算要了你到了新婚之夜现你不是姑娘身了也会下作你不把你当人看。秋丫头我看你比我那时候还犯桃花你生得漂亮一生都注定会有人纠缠你的你不拿稳的话就有你罪受了。” 静秋听得心乱如麻以前只知道跟男的“同房”“睡觉”是危险的现在又弄出一个“上身”不知道被老三抱过是不是就算让他“上身”了。 她冒死问道:“你说你那时没----让他上身是什么意思?”问完了就很后悔怕大嫂问她为什么关心这个。 “没让他上身还不懂?就是没跟他----同房呀没跟他----睡觉没跟他做夫妻的事。” 静秋觉得自己三颗心放下两颗了因为她没跟老三同房没跟他睡觉就是不知道做过夫妻的事没有。但她不敢再问了再问大嫂肯定要怀疑她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关心这些事? 第31节:(30) 第十三章 第二天静秋就厚着脸皮问教改组的几个人借钱说是为妈妈买冰糖急需的。已经到了快回去的时候了大家身上都没剩下什么钱李师傅和陈校长两人凑了18块钱借给静秋了。 大妈他们那天也回来了晚上的时候静秋听见老三在堂屋跟欢欢玩耍就赶紧拿了钱走到堂屋去见他坐在一个很矮的板凳上欢欢趴在他背上跟他亲热。 老三看见她仰起脸跟她打招呼但她板着脸不说话把钱丢在他腿上说:“谢谢你帮我买冰糖你看看这些钱够不够。” 他的表情使她想起鲁迅的里面的一句话“像遭炮烙一样”她看见他就那样望着他腿上的钱像那钱在烫他的腿而他不敢伸出手去碰一样。他无助地抬起头望她仿佛在询问究竟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自己有权生他气似的气呼呼地说:“够不够?不够就告诉我我补齐你。”其实她已经把借来的钱全给他了并没有钱来“补齐”他如果真的差的话她只好再去借。 他问:“不是说好----以后再----还的吗?” “说好了又变的事情多着呢你能指望别人说好的话句句都兑现?” 他把这句话揣摩了一会儿大概没揣摩出什么来只说:“你----不是说你身上没钱的吗?怎么一下出来这么多钱?” “问组里人借的。” 他似乎很受伤:“你横竖是借钱为什么你偏要去问----别人借呢?” “我高兴问谁借就问谁借。我代替我妈谢谢你了。”说完她就走到自己房间去了拿出写村史的本子想来写东西。但她的手直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 他跟了进来站在她身后:“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不要这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前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 “前天怎么啦?我一直就说不要你的钱。” 他疑惑地问:“就因为我那天说了要----给你钱你就生这么大气?你那天说了不要我就没再勉强你了。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可是你----你不用把我当----别人的呀----” 她想到底是骗子说起话来嘴上像抹了蜜糖一样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底细肯定又被你骗了。你那时是不是这样把你未婚妻骗到手的呀?她知道不知道你又在外面骗别人呀?难怪别人说嘴巴皮子会嚼的人让人信不过他哄得住你也就哄得住别人像长林这样的闷葫芦就肯定不会骗人。 她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站这里了去忙吧我要写东西了。” 她感觉他还站在那里但她不回头望他只抖抖索索地在本子里写字。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他不在那里了就转过头他果然不在那里了。她又很失落满以为他会在她身后多站一会儿甚至一直站着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本来想得好好的要忘记他忘记他再不把他当回事了。事前也觉得这事做起来不难碰见他了她也真的能恶狠狠地跟他说话。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也很坚定似乎不为所动。但等到他真的走了她就慌了只会怨恨地想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才说了这么几句他就跑掉了? 第32节:(31) 她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算得上丑恶别人讨好你怕你生气的时候你就大咧咧的专门说些伤害别人的话。等到别人跑掉了你又后悔。你这不是逼着人家冷淡你下作你吗? 她把自己骂了一通就装做到后面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她穿过堂屋和厨房往后面走现他不在堂屋也不在厨房她张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他真的走了他生气了因为她对他那样没礼貌那样冷淡。 她失魂落魄地到处找他也不知道找到他了她又能怎么样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心希望他没走。 最后她在磨房看见了他他在推磨大妈在喂磨。静秋一看见他知道他没走心里又不慌张了对他的恨意也上来了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骗子”转身就走回自己房间去了。 连着几天她都不理他。他找机会跟她说话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都不说。有时问急了就狠狠丢下一句:“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恳求说:“我不明白你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她不理他进自己房间去装模作样写东西。她见他不会生气走掉就放肆起来越冷淡他但又不给他解释让他去冥思苦想。她搞不清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有权折磨他就因为她能让他苦恼吗?还是觉得他那天在山上占了她便宜所以要用折磨他的方式来惩罚他? 教改小组就要回k市去了静秋还没想到一个好办法把那些核桃拿回去她坚决不要长林去送更不会要老三去送。但她也不能指望教改小组的人帮她背回去因为组里每个人都是背着行李的能把自己的行李对付回去就不错了谁还能帮她提那一篮子核桃? 她想把核桃砸开只带里面的仁回去那会轻很多。但大嫂说你砸开了就不好保存了你总不能让你妈妈一下都吃了吧?总要留一些防止下次犯病吧?她想想也是只好不砸开。 大嫂建议说:“就让长林去送你吧他很少去k市也算是去那里玩玩。你要觉得不方便就让我公公派长林一个差算是送你们教改组回去的队里还可以给他记工分。” 静秋觉得那样更糟糕连张村长都扯出来了不更像是他家儿媳了? 一直到临走的前一天了长芳从严家河回来了才算解了个围说她可以去送但她提不动那样一大篮核桃可以叫她二哥一起去两兄妹主要是去k市玩顺便帮忙把核桃送去。长芳说她老早就想去趟k市了就是没伴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去趟k市。 大妈和大嫂都说她们也有好些东西要叫长芳在k市买静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可以惩罚一下老三就答应了。 长林激动得不得了大妈也激动得不得了为长林张罗出客的衣服鞋袜又教他出门的礼貌嘱咐他见了静秋的妈妈要叫“老师”不要像根木头;吃饭的时候要细嚼慢咽不要像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走路要轻手轻脚不要像打夯似的。总而言之事无巨细都交代了无数遍看那样子恨不得自己替他去了算了。 晚上老三过来了。他来的时候大妈一家正在热烈而紧张地为长林的k市之行做最后的润饰。大妈和大嫂忙着把核桃用袋子装起来又找些豆角干、白菜干、咸菜干什么的包上说送给静秋家做菜吃的。 静秋很惶恐觉得这事已经出预算了说好只是长林两兄妹去k市玩顺便把核桃带过去的现在好像搞成长林初次登门拜访丈母娘一样了。她想阻止但又说不出口盛情难却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这么欢天喜地的自己怎么好兜头一盆冷水?再说大妈也没叫长林去了她家就叫她妈丈母娘只说叫“老师”。难道在大妈家住了这么久别人的儿女要去你那里玩一下你都不肯? 老三站在一帮忙忙碌碌的人中间显得很迷茫搞不清生了什么等到他问出是在打点长林去静秋家的行装时他的脸色明显地变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跟那群忙碌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静秋看着他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谁让你有未婚妻的?兴你有未婚妻就不兴我有----人帮个忙?她刚才还在为自己让长林带核桃去k市后悔怕惹出麻烦来现在又觉得这个决定很好可以狠狠报复一下老三。 大嫂见老三寂寥地站在那里就问他:“你有没有旅行袋?拿得出手的包就行长林进城不背个包不像样子。” 老三愣了一会儿才说:“噢我有个出门用的包我去拿过来。”说完他就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来几个包给了一个长林问“你一个人拿不拿得动?拿不动我明天可以去帮忙我明天休息。” 第33节:(32) 长林连连说:“我拿得动拿得动那一篮子不都是我从大嫂娘家提回来的吗?我不光提得动核桃我还可以帮他们背包。你明天不用去了。” 老三望了静秋一眼好像在指望她邀请他明天去帮忙一样她连忙躲开他的眼神回到房间去收自己的东西。老三跟了进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怎么叫长林去送呢?他去要耽误出工的。我明天不上班不如----” “算了不麻烦你了。” 他很尴尬地站在那里看她东收西收想把很多东西塞进一个军用挂包里去就问:“我还拿了几个包过来你看需要不需要----” “不需要。我背什么包来还背什么包回去。” 他茫然地看着她愤愤地把东西往包里硬塞说:“你回去了----代我问你妈妈好----祝她早日康复----” “嗯。我代替我妈妈谢谢你为她买的冰糖了。” 他沉默了一下补充说:“冰糖吃完了就告诉我----我再买----” “不用了。” “把妈妈的病治好要紧----” “我知道。” 他又沉默了一阵:“以后有空了过来玩五、六月份的时候来看山楂花----” 她一下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也是邀请她来看山楂花。那时她觉得一定会来看的但现在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山楂花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想到马上就要走了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地方连眼前这个骗子都让她那么留恋。她看了看他见他脸上也是怅然若失的神情就别过脸不去看他。 两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说:“你站这里长芳都不敢进来睡觉了快回去吧。” “我就走”说了走他又没动还站在那里“你----就快走了还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生我什么气?” 她不回答觉得喉头哽咽。他见她不肯说换个问题:“你----答应大妈了?” “答应什么?” “你跟长林的事?” “这不干你的事。” 他被她抢白这一下很长时间没缓过气来好一阵才说:“刚才我回去拿包的时候写了这封信希望把我的意思说清楚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路顺风。”他放下一封信在她桌上看了她一会儿就出去了。 静秋看看那封信折叠得像只鸽子。她想这一定是绝交信因为他说了是他回去拿包的时候写的也就是在知道长林要去送她的时候写的他还能说什么? 她不敢打开只盯着那封信恨他骂他:你倒是手脚利索啊这么快就把绝交信写好了好占个主动说明是你甩了我的?你逞什么能?我根本没答应过你有什么甩不甩的?都是你这个骗子自己有未婚妻还在外面骗别人。 她也想写封信给他把他狠狠骂一顿但她觉得那也挽不回脸面因为毕竟是他骗了她。骗人的人品质不好;被骗的人脑筋不好。从来人们笑话的都是被骗的人。她想横了拿起那封信看看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看了好针对他的信写封批判信。 她慢慢展开信不长只有几段: “你明天就要走了有长林送你我就不送了。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赞成的我只希望你的决定都是出自你的内心。 你很有才华很有天分但生不逢时不能得到施展。你自己不能看低自己要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总有一天你的才华会得到社会承认的。 你父母蒙受了一些不白之冤那不是他们的过错你不要觉得自己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就低人一等他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今天被人瞧不起的人说不定明天就是最受欢迎的人所以不必因为这些社会强加的东西自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过问你做工的事但是我还是想说那些太重太危险的事就不要去做了。万一出了事妈妈该多难过。体力劳动不要逞强搬不动的东西不要勉强去搬;拖不动的车不要勉强去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把身体累坏了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你是个聪明智慧的人如果你不愿意理我肯定有你的道理。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也肯定有你的道理。我就不逼你告诉我了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再告诉我。 认识你的这几个月我过得很愉快很充实。你给我带来很多我从未体验过的快乐我很珍惜。这几个月里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或者你不喜欢的地方希望你多包涵。” 第34节:(33) 第十四章 走的那天是个星期天教改组的人七点半就出了。静秋开始还怕教改组的人会批评她带着长芳和长林结果几个带队的都把静秋好一通表扬说你这次是真的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结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了。 长林背着一大袋核桃还帮静秋拿东西长芳也帮那两个女生拿东西。大家有说有笑十分热闹。奇怪的是来的时候好像这段山路很长很长望不到尽头。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是路熟悉些了还是快回家了好像一下就走到那棵山楂树了。 已经是四月底了那树还没开花。 静秋走热了趁大家都在山楂树下休息的时候躲到一边去脱毛衣。脱着脱着就想起那天跟老三一起走这段路的情景了她也是躲在一边脱毛衣而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不远的地方背对着她一直到她说“好了”他才转过身来。她朝他上次站过的地方望了半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回到家静秋现妈妈又犯病了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可怕。妹妹在学校食堂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劈柴想把一根弯头弯脑的树棍劈开截短了做生火柴。 静秋心疼不已忙跑过去从妹妹手里拿过斧头自己来劈叫妹妹去把核桃砸了给妈妈吃。 长芳对长林说:“老二还不去帮着劈柴?”长林仿佛如梦初醒从静秋手里夺过斧头劈了起来。 那时大家都是烧煤生火的柴是计划供应的一个月十五斤用完了就没有了所以很多人家的煤炉都不熄火只用调得稀稀的煤封火第二天打开接着烧。昨天可能是火没封好熄掉了而静秋上次回来劈好的柴又用完了所以妹妹正在狼狈不堪地想办法生火幸好姐姐回来了不然今天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长林一口气把静秋家仅存的生火柴都劈了截短了放在那里备用。长芳笑静秋家烧的柴这么短只有三寸左右如果是在她家一整根棍子就塞进灶里去了。 长林听静秋说每个月就只有这么三五根棍子要用一个月就许诺说下次来的时候把家里的劈柴背些过来。 煤炉生好了火一时上不来静秋只好拿个扇子猛扇想快点把饭做好长林他们吃了还可以到市里逛逛不然等吃完饭他们也该坐车回去了。长芳想帮忙做饭找来找去找不到静秋家的碗柜砧板什么的好奇地问:“你们家没碗柜呀?” 静秋说:“我们家什么都没有。” 静秋家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桌子是学校的旧课桌凳子是学生用过的旧凳子床是学校的长板凳上架着几块木板。床上的床单被子倒是洗得干干净净但也都补过了。吃饭的碗就放在一个旧脸盆里砧板是一块课桌面改的。 长林吭哧了半天说:“你家怎么比----我们山里人家还----穷?” 长芳瞪长林一眼长林不敢多言语了。 好不容易把一顿饭弄熟了几个人坐下来吃饭。静秋家就一个套间里外两间房总共十四平米是一间教室隔出来的。以前她哥哥住外间她跟妈妈、妹妹三人住里间。现在她哥哥下乡了就她住外间她妈妈和妹妹住里间吃饭就在她住的那间。 正吃着饭一阵风刮来静秋家里像下黑雪一样落下一些脏东西来静秋说声“糟糕”连忙找报纸来遮桌上的饭菜并叫大家把自己的碗遮住。大家现自己碗里已经落了一些黑灰长芳问这些黑片片是什么东西静秋告诉她说这是从对面学校食堂飘来的谷壳灰。 k市八中食堂烧谷壳烟囱里总往外冒那些烧过的谷壳像黑色的雪片。静秋家住的房子没天花板一起风谷壳灰就从瓦缝飘进来了。以前她隔壁还住着两家因为这个原因都要求学校重新分房搬到别处去了。但静秋的妈妈因为有那些家庭问题学校有点另眼相待所以就没分到别的房子只好住在这里。 静秋狼狈不堪没想到家里的窘境全都让长芳两兄妹看见了。但她又有点庆幸幸好今天来的不是老三。不然的话老三见到这种状况他这个在干部家庭过惯了的人还不掉头就跑?那还不如叫她死。 吃过饭静秋送长芳两兄妹到市里去还来不及逛商店就快到下午四点了三个人急急忙忙赶到长途车站买了最后一班车的票长芳两兄妹就回家去了。静秋很惭愧人家两兄妹花了车票钱等于就是帮她把核桃送回来了。 回到家静秋来整理自己的东西吃惊地现她还给老三的钱被谁塞在那个军用挂包里。她努力回想她还钱之后的一切想不出他怎么有机会把钱放在那里。难道他今天实际上是跟在她后面的?如果是那他有可能是在她脱毛衣的时候把钱塞在挂包里了因为她当时把挂包挂在离她不远的树上。但他怎么可以一直跟在后面而不弄出一点声响? 现在长芳他们已经回去了不然可以请她把钱带给老三。她决定明天先把钱还给李师傅和陈校长以后再想办法还钱给老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以后要还钱给老三心里又有点高兴好像这样就埋下了一个重见老三的火种一样。 第35节:(34) 她又想起老三的那封信还有他写在她本子里的那诗这些都得作些处理不然的话让妈妈看见又要担心让别的人看见就更不得了惹出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她把老三的信又看了几遍还是搞不太懂老三的信到底算个什么信。有点像个总结但又没像一般总结那样“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说以后我们俩要“再接再励”或者说“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之类的话。这就有点像是对那几个月划了句号中心思想就是“那几个月是美好的但已经成为过去了”。 静秋的阅读理解力是公认很强的她是班上的笔杆子老师总让她做“宣传委员”就是专门负责办刊的干部。那时每个班要轮流办那种用毛笔写在很大的纸上的壁报有时是批判一个什么人或者思想有时是报道班上学工、学农、学军的情况。静秋能写能画毛笔、排笔、大字、小字都能写常常可以一个人就弄出一整墙的壁报来。 语文老师很欣赏静秋的文笔特别是那个罗老师说静秋“才华横溢”每次都把她的作文拿到班上念还把她的作文推荐到市教育局编进。学校搞过两次作文竞赛静秋都是拿第一名在k市八中很有名气。 罗老师教两个班的作文几乎有一个半班的作文都是静秋批阅的因为罗老师懒得看那些“狗屁不通”的作文。每次学生把作文交上来了罗老师就挑出十多本他看得来的剩下的就给静秋拿去改错别字疏通句子叫她随便给个分就行。 静秋的同学包括男同学拿到看不大明白的东西了哪怕是情信、拒绝信都叫静秋帮忙看看一是因为他们知道静秋嘴紧不会说出去另外也因为老师都说静秋“理解能力强”抓文章的中心思想一抓一个准再曲里拐弯的句子也能理解。 静秋搞不太懂为什么那些人都把“情书”叫“情信”可能是因为薄薄的几张纸算不上“书”吧。 但静秋这样“阅读能力强”的人也没看明白老三这篇“作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有点拿不准到底是“情信”还是绝交信。 她看过的绝交信差不多都是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起头的也不知道是谁兴出来的反正写绝交信的都爱用大概是以季节的变换来隐喻情感的变换吧。 静秋也看过一些“情信”。调皮捣蛋没文化的男生写的呢差不多都是直统统地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我玩朋友?”“你肯不肯做我的马子?”。 有一次因为班上要处分一个同学把静秋叫去整理材料静秋看到了一封据说很黄的“情信”里面有句“毛非女子千八日”是暗语听说把这几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一句很黄的话意思是说女人的什么什么“好香”。不过静秋组合了半天又查字典也没弄懂“毛”跟“非”能组合成什么很黄的字。 她见过的比较高水平的“情信”多半是引用**语录或诗词的。那时最流行的就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据说男生喜欢这一句是因为里面有个“她”。静秋记得有个男生没搞清楚写情信的时候写成了“她在虫中叫”幸好那男生写好之后请静秋过个目把个关。静秋一看肚子都笑痛了帮他把这句改对了又给他解释了半天。 那个男生恍然大悟说:“我也是在想**怎么会写一个女的在虫子堆里叫呢。” 静秋看过的最高水平、最朦胧的“情信”是一个已经下了乡的女伴左红拿给她看的作者是左红仰慕的一位同班男生那男生送了个本子给左红扉页上就写着一句话:“美丽的鲜花为勇士而开放”。 这个还真把静秋难住了拿不准到底算不算“情信”好像有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感觉而不是特指左红和那男生的。不过左红很快现那个男生有了一个女朋友所以对这句话的诠释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这差不多是静秋“破译”史上唯一一个污点。 老三这封信显然不能算作“情信”因为通篇没有“她在丛中笑”也没问一句“愿意不愿意跟我玩朋友”更没有问“我俩的关系能不能比同志关系更进一步”。对她的称呼就是“静秋”没有省掉姓氏也没有加“亲爱的”。落款倒是省掉了“孙”只剩下“建新”读着有点肉麻麻的但还不算太肉麻麻因为三个字的名字省掉一个姓还是比较普遍的大家平时也能这么叫但如果再省掉一个字那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所以静秋认为这封信多半是一个总结报告有点像每次开会结束时唱的那只要听到这歌声响起就知道会议接近尾声了。 第36节:(35) 静秋想起很小的时候跟爸爸去一个茶馆听人说书说书人最喜欢的就是把惊堂木一拍琅琅吟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可能老三也是用的这种叙述法他跟她的那段只是分出来的一枝他现在已经把这一枝表完了所以就收个尾然后回去表另一枝去了。 静秋决定不回信写了回信就让黑字落在白纸上了即便是批判他的信他也可以拿去斩头去尾断章取义招摇撞骗。那个年代的人谁都知道“文字狱”的可怕。 老三的信要是被别人看见可能不会当作“情信”来追查但完全可以当反动言论来批判。什么“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这完全是阶级敌人妄想变天的口气。还有什么“生不逢时”“你父母蒙受了不白之冤”等等都是不满现实社会反动之极的。如果被人看见老三就完蛋了她作为窝藏和传播反动言论的帮凶肯定也跟着完蛋了。 这些年抓现行反革命抓得很凶对任何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三反言论”都是铁拳镇压的。八中有时也会出现“反标”(反动标语)只要一出现学校就笼罩在一片恐慌气氛之中人人自危。 记得有一次静秋正在操场上打球突然学校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叫大家都到大操场集合不许迟到。等大家都到了大操场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出现在操场前的高台上从扩音器里向大家宣布刚才在学校现了“反标”然后把事情的严重性强调了一遍把写“反标”的严重后果宣讲了一遍就叫大家回到教室对笔迹。 这是静秋最怕的事情她总是拿着笔呆呆地望着眼前刚的一张白纸胆战心惊不敢下笔。如果自己的笔迹刚好跟“反标”的笔迹一样怎么办?像自己这样的出身那还讲得清楚吗?但你怎么能担保你的笔迹跟反标的笔迹不一样呢?天下笔迹相同的人多的是。那么换一种字体来写?但是如果换的这种字体刚好跟“反标”的字体一样呢?那不是弄巧成拙? 静秋不知道“反标”的具体内容但从公安局的人叫他们写的东西可以推测出一些来。那时多半是叫他们写“**万岁”“打倒**”等等所以她推测“反标”内容就是这里面的字组合成的。有一次一个学生不小心把“打倒”后面的人名搞错了于是被公安抓了一个“现行”。真是太“现行”了一边在查“反标”一边就出现了一条“反标”。那个学生当场就被带走了只记得他脸色煞白连冤枉都不会喊了。 静秋打心眼里恨那些写“反标”的人这样写一下到底起什么作用?你写得痛快别人跟着你遭殃。每查一次“反标”核对一次笔迹静秋就觉得自己的脑细胞肯定吓死了不少。 有一次“反标”竟然就出在静秋那个班的教室里而且她那天正好在教室外的小黑板上出班级的黑板报。还没写完就听到学校高音喇叭叫大家去大操场。然后就听见宣布出现了“反标”还点明了出事地点说是高一一班的黑板上。 静秋一听差点吓晕过去难道自己刚才办黑板报的时候不小心写错了什么?后来他们班的人都被赶到另一间教室去了又是每个人在一张白纸上写规定的几个句子。 那次很快就抓获了那个现行反革命是静秋班上一个傻呼呼的男生叫涂建设。他放学了没事干拿着个粉笔在教室里的黑板上写写画画随手写了一条**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哪知他不够仔细把“忘记”两字给忘记了语录就成了“千万不要阶级斗争”。 倒霉的是他家成分不好他爸爸是个富农这一下事情就复杂了。不管他怎么声明说自己是写掉了这两个字也没人相信了。这句话不止两个字为什么你没忘记别的字偏偏忘记了这关键性的两个字?涂建设当场就被抓走了后来怎么样了静秋就不知道了。 静秋想了又想还是舍不得撕掉老三的信。她只把信纸上印着的勘探队抬头撕掉把自己的名字和老三的名字撕掉扔进厕所里了。然后她找了一块布贴在棉衣里面做成一个口袋样的东西把老三的信和诗放了进去用线缝住口。她的针线活极好用的是暗针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那里贴了一块布。 第37节:(36) 第十五章 静秋回到k市的第二天就开始跟班上课了。不过那时候的学生大多数时间是走出课堂到社会上去学工、学农、学军、学医反正什么都学只不学书本知识就是了所以静秋回来后不久她那个班就轮到学医了。 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在班主任带领下到d县的关林镇去了那里有个军医院的分院学生们就住在附近农民家里在军医院学医。静秋因为家里没钱付不出路费和伙食费跟几个家庭有特殊困难的同学留在k市被塞到k市的几个医院里去学医。 学校觉得静秋她们几个留在k市的学生没有达到下农村去的那种艰苦程度对她们的成长不利于是派k市八中附小的教导主任郑主任带领他们几个学中医。 郑主任的家在严加河下面的一个叫付家冲的小山村里。郑主任的父亲是生产队的“赤脚医生”郑主任也学了一些扎针灸、拔火罐之类的技术教静秋他们是绰绰有余了。 这下静秋他们几个就很忙了那时的周末只有星期天一天。周一到周六静秋要到医院学医跟医院的护士们一样上下班星期天跟郑主任学扎针灸、拔火罐。时不时的还要到附近郊县去挖草药为贫下中农治病忙得不亦乐乎。 到乡下挖草药的时候走在那些乡间小道上特别是当暮色苍茫炊烟袅袅的时候静秋就会想起在西村坪度过的那些日子想起第一次见到老三的情景心里就会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伤常常会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往往在这样的日子她就会趁晚上的时候躲在被子里拆开棉衣里子上的那个暗口袋把缝在里面的那封信拿出来读一读。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看看老三的字因为那信的内容她早就背熟了。 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看他的字他的字有他独特的体他的签名尤其可爱那个“新”字只两笔就写成了。上面那一点是一笔剩下的那么多笔画都是一笔写成。她暗暗模仿他的字把他帮她写的村史抄来抄去居然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那时有支歌叫做“读**的书”歌中唱道:“**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呀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心(儿)里头热乎乎。嗨好像那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呀(616122)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啊(616122)。**----的思想武装了我呀哈干起了革命劲头(儿)足。” 这两个616122是两个过门但平时唱歌没人伴奏大家都是用口唱。久而久之这个616122就一定要唱成“拉多拉多来来”才能唱出那种感觉。 静秋以前唱这歌可以说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但现在读老三的信才真正体会到歌中描绘的那种感觉当然她知道这等于是把老三比做**自然是反动之极但老三的信她的确是越读越爱读。深刻的道理她慢慢地体会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比如说他要她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好像她很有才似的而且好像有才是件好事似的。她以前听到别人说她“有才”就很紧张因为说你“有才”很可能就是说你“走白专道路”只专不红。众所周知卫星上天红旗就要落地所以白专的人是要打倒的。 但这话从老三嘴里说出来静秋听着就很受用也许有才不是坏事吧?也许真有一天又兴考大学了而她一下子考上了成了一个大学生那该多好! 那封信里她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这句话当时读的时候没怎么在意现在再读就觉得好像他还在等她一样因为他想她告诉他他在等着她告诉他。 想到这些她就好想去西村坪看山楂花说不定就能在大妈家碰见他说不定他会陪她去看山楂花她就告诉他生气的原因他就向她解释说他没有未婚妻是大嫂搞错了。 但那是个学徒工一个月工资才18块钱的年代花五、六块钱的路费去看山楂花对她这样的穷人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再说也没有时间。再说他自己也说过他答应娶他爸爸上司的女儿为妻。再说他还牵过那个女孩的手。 五月底的一个星期天天气很好静秋起得比较早想把家里的床单洗洗下午还要跟郑主任学扎针灸。她刚打开门就现几个小男孩嗖地从她家门前跑掉了。她懒得去追因为她家门前也没什么东西可偷可拿可破坏的最多把她门前一张旧课桌里放的几双旧鞋偷跑。如果那些鞋不是旧到了极点她也舍不得放在门外。 她溜了一眼那张旧课桌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桌上放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插着一束花红红的还有绿叶。瓶子已经倒在课桌上里面的水正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有一枝花已经被人从瓶子里抽了出来扔在地上估计就是刚才那几个小孩干的。可能他们看见了这束花就想偷一枝刚抽出来她就出来了所以他们扔了花跑掉了。 她愣了片刻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山楂花她见过桃花、梅花、映山红但这都不是那花的颜色跟老三买的毛线的颜色很相近只能是山楂花了。那就是说老三今天来过了给她送山楂花来了。 也许这些天老三等她去西村坪看山楂花但她没去所以他自己摘了一些山楂花送到她家来了。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家住哪里呢?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过的一句话:“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看来他以前是干侦察兵的。 第38节:(37) 她的心砰砰乱跳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她把那玻璃瓶装满了水把花插好放到她床边的小课桌上盯着那花看了好一阵觉得心里甜甜的:他还记得我还记得我想看山楂花他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把山楂花给我送来。 她甜蜜了一小会就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会不会同时还留了一封信在花旁边?按说他应该放一点什么表明他身份的东西吧?不会这样不声不响地放束花就走了。如果他是放了一封信的那么信到哪里去了呢? 她家门前就像市里的解放路一样是学校最热闹的地方。全校只有两个自来水龙头都在静秋那栋房子旁边她对面又是学校食堂的后门到食堂打水打饭的人要从那里过到水管来洗衣服、洗菜、提冷水的人也一眼就能看见她家门口那张桌子。 她不寒而栗想起了曾经生过的一件事。那时她家隔壁住的就是她初中的班主任叫严昶l师大毕业的听说文革初期在l师大是个非常活跃的造反派很会整人。后来造反派失宠他被分到比较边远的k市八中来了。但他造反的劲头丝毫没减总是很积极地参与整人。 严昶是教数学的对静秋的数学才能很赞赏但是他也很爱管闲事尤其是男女关系方面的闲事经常把班上的学生搞几个出来整了材料送到学校让那几个学生受处分。那个写“毛非女子千八日”情信的学生就是他查出来送交学校处分的。 他的好管闲事差点把静秋害惨。静秋小学时有个同学叫张克树人生得黑黑瘦瘦但成绩倒还不错。张克树的父母都是k市造船厂的母亲还是个小官。那时造船厂自己建了子弟小学就把所有的船厂子弟转到船厂学校去了。张克树从初一起就跟静秋不在一个学校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张克树就开始给静秋写情信他写得一手好字文字上也很通顺但静秋就是很讨厌他也不知为什么。她警告了他几次他仍然不听照写不误。 有一天张克树把信放在静秋家门前的一只旧鞋里因为他要赶在船厂中学上课前到这来所以来得很早静秋家还没人起来。隔壁的那位严老师起得早看见了那封信就擅自拿走了而且当仁不让地拆开来看了。 那封信先就谈当前国际国内形式一片大好然后谈到我省我市形式也是一片大好再谈到我校我班形式还是一片大好。这样好了一通就用掉了两三页纸。不过那就是当时的写法没谁能够免俗。那封信只在最后写了一下很敬佩静秋的才华有点惺惺相惜英雄识英雄的意味。当然最后没忘记问静秋愿意不愿意跟他玩朋友。 大约连严老师这样的人也看出这事静秋没责任所以严老师把信交给了静秋的妈妈叫静秋的妈妈找静秋好好谈谈一定要教育静秋好好学习思想上不要开小差。严老师还表了一通功说幸好是我看见了如果是别人看见了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呢。 静秋后来看见了那封信谢天谢地张克树还没胡编乱造一点两人的恋爱史不然肯定要闹出轩然大波。但静秋的妈妈吓了个半死少不得又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古训搬出来把静秋狠狠叮嘱了几遍。 对张克树那样的人静秋讨厌归讨厌但还不是特别怕因为他们说不出她什么来她问心无愧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话更谈不上做下什么事了。 但对老三静秋就没有这个把握了。她越想越怕老三肯定是写了信的。他那样“文妥妥”的人回去拿个包那么一点时间他都要写一封信他这次会不写信?可能他连信带花都放在这桌子上某个路过的人看见了信和花就阴险地把信拿走了把花留在了这里。 静秋心急如焚地跑去找那几个小孩但他们都说没看见什么信他们就是想拿枝花玩玩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问他们看见是谁把花放在哪里的他们也说不知道。问他们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别的人他们说没看见。 静秋方才的甜蜜心情一下子被刮得烟消云散开始疯一样地思考这事。如果老三写了信他会写什么呢?如果他只说他在追她她还不那么害怕被人追追应该不是什么罪过。但是她敢肯定老三不会那样写他一定会把他们之间的事写出来。比如说:“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天我们在山上你让我牵你的手我把你抱在怀里……” 如果这样一封信让严昶那样的人拿到她这辈子就算完蛋了肯定要把她当作风不正派的人批判了那就不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连妈妈和妹妹也连累了。如果老三又写了上次那样的反动言论那就更糟糕了。 这样一想她连那束花也不敢留了好像有了那束花别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她头上一样。她赶快把那花剪碎了扔到厕所里去了玻璃瓶也扔到很远的一个垃圾堆里去了。 第39节:(38) 那天晚上她紧张得一夜没睡好接下来的几天还连续做噩梦梦见严昶把她叫去了手里拿着一封信叫她自己老实坦白交代是不是在西村坪编教材期间犯下了作风问题。她辩解声明但没人相信她。最后他们把老三叫来了让他们两人当面对证。 老三说:“你就承认了吧你当时不是说了愿意我拉你的手吗?” 她没想到老三这么快就交代了而且把责任推在她身上她想骂他却不出声。然后老三把那天的事全写出来了学校对他从轻处理而她则被拉到台上去让大家批判她。 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成了她在游街了她颈子上挂着一串破鞋左手拿着一面锣右手拿着一个锣捶走一下就要敲一下自己大声喊:“我是破鞋!大家都来批斗我!”“我是个不要脸的臭婆娘!我跟人通奸!” 她吓得惊醒过来满身是汗好半天才相信这只是一个噩梦。但梦中的那一幕却是真实生过的是她上小学的时候看见过的游街情景。记得别人说那个女的以前是个妓女解放后改造好了还结了婚领养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就跟静秋一个班。 游街之后没几天那个女的跳进附近的堰塘淹死了肚子里装满了水浮在那个脏乎乎的堰塘里几天没人愿意去把她的尸捞上来怕脏了自己的手。 静秋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要叫那个女的“破鞋”也不知道什么是“通奸”但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穿破了的鞋宁可打赤脚听到一个“通”字都觉得恶心“奸”字就更不用说了。 她惶惶不可终日看到那些住在学校的老师就觉得他们的眼光有些异样好像他们已经传阅了老三写给她的信件一样。她想给他们解释一下但不知道怎样解释心里是虚的。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拿走了那封信但是她觉得那些人正在商量着怎么样拿到更多的证据正在商量应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处分。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快崩溃了。她决定写一封信给老三警告他悬崖勒马。她把字体变了又变也不敢写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怕学校已经在监视她和老三了那么这封信又会成为一个把柄。她恳求他忘了她再不要送花送信的了不然两个人的前途就葬送在他手里了。 这样写了她又觉得不妥如果这信被别人看见别人很容易就能推理出她一定是跟老三做下什么了不然怎么谈得上忘记她又怎么谈得上葬送前途呢? 她又改写恶狠狠地说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纠缠我请你自重一些。 这样写她还是觉得不妥。写得这么冷冰冰凶巴巴的如果把老三搞得恼羞成怒了他把一切都揭出来甚至添油加醋地写一些交给她学校那不是更惨吗?一个是军区司令的儿子一个是地主的女儿学校相信谁还用问吗? 她就这样写写改改改改写写花了一整天才写了一封短短的信。她尽可能写得冷淡、礼貌、陌生想既不得罪他又能起到威摄的作用最后她决定就写十六个字: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第40节:(39) 第十六章 虽然静秋连老三的确切通信地址都不知道只在西村坪的地址后加了个“勘探队”但她估计老三收到了那封信因为他没再送什么东西来。 令人振奋的是暑假快到了静秋又可以去做零工了。她准备把一个暑假做满一天也不休息乐观地估计可以做到八、九十块钱。 钱还没拿到手她已经在制定预算了。先要还掉老三的钱然后给妈妈买个热水袋妈妈犯病的时候常常会腰疼需要一个热水袋焐在那里。现在都是用个玻璃瓶子装了热水当热水袋用但瓶子有时会漏水而且焐的面积有限。 她计划开了工钱就去买半个猪头回来吃因为一斤肉票可以买两斤猪头。猪耳朵、猪舌头卤了吃猪脸肉做回锅肉剩下的七七八八的可以做汤。一想到蒜苗炒出来的回锅肉她就觉得口中生津恨不得现在就去买来做了吃。她家里经常是几个月不知肉味她在西村坪吃老三拿来的那些肉的时候总有一种问心有愧的感觉因为不能拿回去给妈妈和妹妹吃。 这个暑假打了工一定要给妹妹买布做件春装。她自己老穿哥哥的旧衣服被人笑话所以她决心不让妹妹尝那种滋味。她还要给妹妹买双半高统的胶鞋这有点奢侈但妹妹想那种胶鞋想了很久了她从妹妹看人家胶鞋的眼光里可以读出妹妹的心思。 她哥哥还欠队里口粮钱她希望用暑假做工的钱还上一部分。知青在农村没吃的有时就会出去偷鸡摸狗把贫下中农田里的菜、笼里的鸡偷来做了吃。很多地方的知青已经跟当地的农民结下了仇经常打起来。有时几个村的农民联合起来打知青几个队的知青联合起来打农民搞得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前不久她哥哥被农民打伤了脸上身上都是一道道伤。她哥哥说自己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因为那次一同被打的人差不多个个都伤筋动骨了有几个打得瘫在床上是别人抬回来的只有他那个小队的几个知青因为跑得快只受了皮肉伤。 那次一同被打的知青和他们的家长在k市碰了个头商量怎么办。被打的知青都说这次完全是当地农民不对他们什么都没偷是农民认错了人问也不问就围住他们用扁担、千担、铁锹什么的把他们痛打一顿。那些农民就是恨知青觉得知青来了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工分夺走了一部分还闹得鸡犬不宁所以他们只要有机会就打知青。知青告到大队和公社但大队和公社根本不处理。 那次讨论的结果是决定到地委去告那些农民。被打的知青和他们的家长找了无数路子地委才答应派人接见他们一下听听事情经过。 那天晚上静秋也跟去了因为妈妈身体不太好哥哥又受了伤。一行人到了地委大院见大院门口是荷枪实弹站岗的卫兵有些人先自胆怯起来几个伤得不重的就打退堂鼓了。静秋一家跟着那些坚定不移分子进了地委大院地委派个人出来接待他们叫他们在一个会议室等候说地委书记还在开会。 等了好几个钟头还没见到地委书记。不知道是谁探听到了消息说地委书记正在陪什么人吃饭喝酒有点喝醉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来接见咱们。 静秋听到这个消息无缘无故地想起老三的爸爸听说也是个大官。她心里涌起一股恨意原来当官的真的是这么高高在上草菅人命。会议室里躺着几个打得不能动的知青还坐着一群被打得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的知青加上他们心急如焚的父母而这个地委书记居然还有心思喝酒吃饭。 她知道k地区只有一个军分区而老三的爸爸据说是军区司令那他爸爸管的地盘肯定比地区更大。她想象老三就是住在一个有背枪的卫兵站岗的大院内他的未婚妻肯定也是那个大院的他的父亲肯定也是那种说话官腔官调的人一开口就像作报告一样:“啊这个这个。” 她想起大嫂说过当官的我们高攀不上她懂大嫂的话但只有亲眼看到过地委大院了才有了切身的体会。老三跟她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个世界的人。现在她坐在那里等地委书记感觉就像是在等老三的爸爸一样满心是愤懑和不平。为人不做官做官是一般老三的爸爸肯定也是这样对待平民百姓的。 又等了一会儿好几个家长害怕起来了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让我们在这里坐着他们去搬兵待会把我们全部都抓起来了不用别的罪名就加个“冲击革命政权机构”就可以把你扔进监狱了。 这一说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了。静秋的妈妈也说:“我们回去吧别人可能还当得起这个帽子我们这种人家是再也经不起这顶帽子了。打了就打了自认倒霉了我们还能指望地委书记把那些农民抓起来?怎么说知青也是到农村去接受农民再教育的农民要用扁担再教育你怕是也没办法了。” 静秋最恨妈妈的胆小怕事她坚持要等下去说如果你害怕就让我在这里等。静秋的妈妈无法只好陪着等。最后终于等来了一个干部并不是地委书记不知道是个什么干部反正说是代表地委的。知青和家长把情况说了说那人刷刷地记了一通就叫大家回去了。 后来就再没听到任何消息。静秋的妈妈自我安慰说:“算了就这样了吧至少没把挨打的知青抓去没受处罚。”然后含着眼泪把伤还没好的哥哥送回乡下去。可能哥哥队上的人听说了告状的事有点害怕就照顾哥哥让他看谷场比下田轻松但一天只能挣半个劳动力的工分估计年终需要更多的钱去还口粮钱了。 所以暑假的第一天静秋就叫妈妈带她去找“弟媳妇”那当居委会主任的妈想找零工做。母女俩一大早就去了“弟媳妇”家等在那里。“弟媳妇”叫李坤明大家叫他妈李主任。静秋实在有点愧见“弟媳妇”因为两人一个班的平时见了面话都不说现在却要求上门来请他妈妈帮忙。 静秋的妈妈教过李主任的大儿子所以李主任对妈妈很客气让静秋的妈妈先回去说我会给你女儿找工的。静秋也只是每年让妈妈引见一下所以也叫妈妈回去妈妈回去后静秋就等在那里。 那些需要零工的工厂企业会派他们那边管事的人到李主任家来要工大家都把工厂那边派来的专管零工的人叫“甲方”。 “甲方”一般在早上九点以前就来要人了找零工的人如果过了九点还没找到工那天就算废了。大多数情况下如果找到一个工就可以做好几天等到那个工程告一段落了零工们就又到李主任家来等着找新的零工做。 第41节:(40) 那天跟静秋一起等在那里的还有一个老婆婆不知道多大年纪反正牙都掉光了。静秋认识她以前在一起打过零工别人都叫她“铜婆婆”大概是姓“童”但因为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面做零工静秋就觉得她应该是叫“铜婆婆”。 听说“铜婆婆”的儿子挨斗的时候被打死了媳妇跑了留下一个刚上学的孙子该“铜婆婆”照看。静秋想都不敢想如果“铜婆婆”哪天死了她那个孙子该怎么活下去。 坐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甲方”来要人说是需要壮劳力因为是从停在江边的货船上把沙卸下来挑到岸上去。静秋自告奋勇地要去但“甲方”看不上她说他不要女的女的挑不动沙。李主任叫静秋莫慌说等有了比较轻松的工再让你去。 又坐了一阵来了另一个“甲方”这回是要打夯的静秋又自告奋勇但那个“甲方”也不要她说她太年青脸皮薄打夯是要大声唱歌的。静秋说我不怕我敢唱。“甲方”就说你唱个我听听。静秋觉得那人有点流里流气的又碍着“弟媳妇”在旁边就不肯唱。 “甲方”说:“我说了吧?你根本不敢唱这活只能找中年妇女干人家那嘴什么都唱得出来。” “铜婆婆”说:“我敢唱我也会唱。”当即就瘪着嘴唱起来“尼姑和尚翻了身嗨吆呀霍呀日里夜里想爱人也呀吗也吆霍呀----” 静秋一听那唱的什么玩意啊都是男男女女的事虽听不太懂但是也知道是有关半夜里女想男、男想女的事的。她想自己肯定干不了这活只好看着“铜婆婆”金榜高中欣欣然地跟“甲方”去了。 那天一直等到十点都没等到工静秋只好依依不舍地回去了。呆在家里一天没工做真是如坐针毡就像有人把一块二毛钱从她口袋里掏走了一样只盼望第二天快快到来好再到李主任家去等工。 一直等到了第三天静秋才找到一份工还是那个挑沙的工。“甲方”说前几天找的人好些人都挑不下来逃掉了所以他只好又到李主任家来招工。静秋央求了半天“甲方”才答应让她试试说如果你没干到一天就跑掉我是不会付你半天工钱的。静秋连忙答应了。 找到了工她感到心里无比快乐好像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一样。她跟着“甲方”来到上工的地方刚好赶上零工们在休息全都是男的没一个女的。那些人见她也来挑沙都很惊奇。有一个很不友好地说:“你挑得少我们就吃了亏等于要帮你挑你还是找个计件的工去干吧干多得多干少得少。” 另一个好心点的提醒说:“我们都是两人一组一个跳下船一个挑上坡的一个人又挑下船又挑上坡还不累瘫了?谁愿意跟你一组?跟你一组不是得多挑几步路?” 静秋淡淡地说:“你莫担心我自己跟自己一组我不会挑得比你们少的。” “甲方”说:“那你就在这干着再说吧不行就莫硬撑着压坏了没劳保的。” 有个认识她的说:“你妈是老师你还贪这点小钱?” 还有一个见“甲方”走了就流里流气地开玩笑说:“大夏天的有你一个女的在这里真不方便。待会干得热起来了我们都兴把衣服裤子脱了干的你到时不要怕丑啊。” 静秋不理他们心想你脱的不怕丑我看的还怕丑了?她只埋头整理自己的箩筐扁担。开工时间到了她跟着一群男人下河去。货船跟河岸之间搭着长长的跳板只有一尺来宽踩上去晃晃悠悠的。下面就是滔滔的江水正是夏天涨水季节江水带着泥沙黄中带红看上去尤其可怕胆子小的人可能空手都不敢走那跳板更莫说挑一担沙了。 很久没挑担子了刚一挑觉得肩膀痛。幸好她的扁担跟随她多年是根很好用的扁担不太长而且很有韧劲挑起担子来忽闪忽闪的。会挑担子的人都知道如果一根扁担不能忽闪直杠杠的挑着就很累如果一根扁担能忽闪忽闪的就可以和着你走路的节奏晃晃悠悠使你觉得担子轻了不少。 那一担沙少说也有一百来斤静秋挑着沙从窄窄的跳板上走过觉得跳板晃荡得可怕生怕一脚踩空掉到江里去。她会游泳但江边的水下都是乱石头掉下去不会淹死但肯定会被石头撞伤撞死。她不敢望脚下只平视前方屏住呼吸总算平安走下了跳板。 下了船就是上坡接近河岸的一段还比较平坦但再往上坡就很陡了空手爬都会气喘吁吁挑着担子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她比较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要结成两人一组了因为刚经过了跳板那一吓现在已经手脚软如果有人接手挑上坡去那挑下船的人就可以空手往货船那边走暂时歇息一下。但如果是一个人挑这全段路程就只能一口气挑到目的地。 第42节:(41) 静秋没人搭伙只好一个人挑。挑了两趟下来身上已经全汗湿了太阳又大又没水喝简直觉得要中暑晕倒了。但一想到这一天挑下来就有一块二毛钱尤其是想到这两天找不到工时的惶惑就咬紧牙关坚持挑。 那一天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等到收工的时候静秋已经是累瘫了。但回到家里还要装出一幅很轻松的样子不然妈妈又要担心。她那天实在是太累了吃了晚饭洗个澡就睡了。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来了那时才感到昨天的疼痛真不算什么现在才真的感到浑身酸痛了两个肩膀都磨破皮了痛得不能碰衣服。后颈那块因为要不断地换肩也磨破皮了。两条腿更是无比沉重脸和手臂晒破了皮洗脸的时候沾了水就痛。 静秋的妈妈见女儿起来了连忙走过来劝她别去了说:“你太累了昨晚睡觉哼了一夜今天就别去了吧----” 静秋说:“我睡觉本来就哼哼----” 妈妈抓住静秋手里的扁担恳求说:“秋儿别去了吧女孩子挑担压很了不好会得很多病的----我知道你的习惯你不生病睡觉是不会哼哼的你昨天一定是太累了----” 静秋安慰妈妈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太重的活我不会去干的。” 挑了两天沙那些一同挑沙的男的对静秋态度好点了因为静秋虽然是个女孩也并没有比他们少挑一担。有个叫王长生的就自告奋勇地来跟静秋一组说挑上坡累我来挑上坡你挑下船吧。 王长生每次都争取走快点好多挑几步路这样静秋就可以少挑几步路。有时静秋刚挑下船王长生就迎上来了搞得静秋很不好意思别的人也开始笑他们是两口子。 几天挑下来静秋觉得肩膀比以前疼得好一点了人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喘不过气来了令她担心的是这个活干不了几天了那就又得到李主任那里去等工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工。现在对她来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有挑不完的沙打不完的零工放不完的暑假。 挑沙工就快结束的前一天静秋刚把一担沙挑下船王长生就迎了上来说:“我来挑吧有人找你等在岸上你快去吧。” 第43节:(42) 第十七章 静秋很纳闷不知道谁会找到工地来。她问王长生:“你----知不知道是谁找我?” “有一个像是你妹妹还有一个----我不认识。” 静秋一听说是她妹妹就觉得手脚软一定是妈妈出什么事了不然妹妹不会在大热天中午跑到工地来找她。她本来想顺便把一担沙挑上岸去的但听了这话也挑不动了只好让王长生去挑。她抱歉地说:“那只好辛苦你了我上去看一下就来。” 她慌忙爬上河坡一眼就看见她妹妹站在树阴下等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她看了一下是长芳她暗自松了口气。“长芳怎么是你?我还以为----” 长芳拿着个手绢扇风:“好热呀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在这里干活?” 静秋也走到树阴下:“你----今天来的?今天还回去吗?”她见长芳点点头就说“那我请个假回去陪陪你吧。” 她有点为难现在请了假回去王长生就要一个人挑沙了那不是把他害了吗?不请假又不能老站在这里说话别人会有意见的。正在为难她看见王长生挑着沙上岸来了于是跑过去跟他商量。 王长生很好说话:“你就请假了回去吧我一个人挑没事。” 静秋请了假跟妹妹和长芳一起回家。回到家听说长芳还没吃饭静秋便忙忙碌碌地做饭招待长芳没什么菜把上次长芳送她的咸菜干、白菜干什么的用热水泡了炒了两碗再加上一点泡菜配着绿豆稀饭也很爽口。 长芳吃了饭就说不早了要到市里赶车去了静秋想留长芳多玩几天但长芳不肯。静秋看看的确是不早了不好再挽留就送长芳到市里去坐车。 两个人来到渡口乘船过门前那条小河。静秋抱歉说:“你每次来都是匆匆忙忙没玩好----” “今天怪我自己我坐早上八点的车九点就到了k市了结果忘记路了就一路问人问来问去的被人指到相反的方向去了走了很多冤枉路。我这个人记路太不行了。” 静秋连忙把长途车站到k市八中的线路给长芳讲了一下邀请她下次再来玩。 渡船划到河当中长芳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静秋:“我是把你当姐看待的你如果也把我当个妹的话就把这收下不然我生气了----” 静秋打开那个小纸包现是一百块钱。她大吃一惊:“你----你怎么想起给我钱?” “免得你去外面打工。” “你哪来这么多钱?” 长芳说:“是我姐的钱她把赵金海给她的表卖了----” 静秋知道赵金海就是长芬的那个“脸”但她不明白长芬为什么要把表卖了把钱借给她长芬爱那块表像爱她的命一样怎么说卖就卖了?静秋想把钱塞回长芳手中:“你代替我谢谢你姐了但我不会收她的钱的。我能打工能挣钱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账。” 长芳坚决不肯把钱拿回去:“刚才还说了你是我姐了怎么拿我当外人呢?” 两个人推来推去划船的人大喝一声:“你们想把船搞沉呀?”两个人吓得不敢动了。静秋捏着钱盘算等上岸了再找机会塞到长芳的包里去。 长芳真心实意地说:“你看你这么大热的天还要在外面打工这挑沙的活叫我干都干不下来你怎么干得下来?更不要说拖车呀搞建筑呀那都不是我们女的干的活----” 静秋觉得很奇怪她从来没跟长芳说过她打工的事长芳怎么会知道什么“拖车”“搞建筑”之类的细节?她问长芳:“这钱真是你姐的吗?你不告诉我实话我肯定不会收的。” “我告诉你实话了你就肯收了?” 静秋哄她:“你告诉我你这钱是怎么来的了我就收你的钱。” 长芳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要说话不算数啊等我告诉了你实话你又不肯收了----” 静秋听她这样说益相信这钱不是她姐的了。她想了一下说:“你先告诉我是谁的钱你说你当我是你姐你连你姐都不信?” 上芳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这钱是老三叫我拿来给你的不过他不让我说出来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就把你得罪下了如果你知道是他的钱就肯定不会收。” 长芳见静秋拿着钱以为她把钱收下了很高兴吹嘘说:“我说这事我一定办得成吧?老三还不相信怕我说服不了你。”长芳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零钱清了清得意地说“我来去的路费也是老三给的他叫我一下长途车就坐市内一路公共汽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就到了河边再坐船过河沿着河边走就可以走到你家了。我没坐过公共汽车怕坐错了车不敢坐所以走迷路了但是我省下了公共汽车钱。” 静秋原以为老三收到她的信了真的会“下不为例”了哪知他一点都没收手难道他根本没收到她的信?她不敢对长芳提那封信只问:“老三----他还好吗?” “他一个大活人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他说一到暑假他就很担心估摸着你要出去打零工了他怕你----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又怕你拖车的时候掉江里去了跟我念叨好多次了像催命一样催着我把这钱送过来说送晚了怕你已经----出事了。不是我不想早点来实在是因为我们比你们放假晚这不我刚一放假就跑来了再不来耳朵被他说起茧来了。” 静秋又觉得喉头哽沉默了一会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这人怎么----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这么多人打零工有几个摔死了淹死了?” 船靠岸了两个人下了船静秋说:“我带你坐回公共汽车吧你坐熟了下回来的时候好坐免得又走迷路了。” 长芳第一次坐公共汽车新奇得很一路上都在望窗外没心思跟静秋说话。但一会儿就该下车了长芳跟着静秋挤下车连声说:“这么短?还没坐够呢。走路的时候觉得好远怎么坐车一下就到了?” 两个人来到长途车站买了下午三点的票静秋很担心问:“你待会一个人走山路怕不怕?” “我不走山路走山下那条路那条路人多。” 静秋放了点心。离开车还有一会儿两个人找个地方坐下说话。静秋看看没机会偷偷把钱塞到长芳包里去只好来硬的了。她抓过长芳的手把钱放在她手里再把她的手握住了说:“你帮我谢谢老三但他的钱我不会收的。麻烦你跟他说叫他再不要搞这些了----” 长芳被她握住手没法把钱塞回她手中只好等待时机:“你怎么就不肯收他的钱呢?他想帮你你就让他帮你嘛难道你要他天天担心才舒服?” “我不是要他担心他----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我什么”静秋想了想说“他有----未婚妻好好担心他未婚妻就行了。” 静秋满心希望听到长芳说“他哪有什么未婚妻”但她听长芳说:“这跟他未婚妻有什么关系?” 静秋胆怯地问:“他真的有----未婚妻?” “听说是两家父母定下的好些年的事了----” 静秋觉得心里很难受虽然知道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潜意识里还总是希望这不是事实。她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有----未婚妻?” 第44节:(43) “他自己说的还给了大嫂一张他们俩的合影。” “听大嫂说那照片就放在你屋里的玻璃板下面但我怎么没看见?肯定是他拿走藏起来了----” “那你就冤枉他了是我拿了因为我听人说如果你能把照片上的两个人毛无损地剪开就可以把他们两人拆散我就用剪子把他们两个剪开了----” 静秋觉得这好像很幼稚很迷信但又很迷人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她很感兴趣地问:“那你----有没有毛无损地把他们剪开呢?” “呃差不多吧但是他们俩的肩膀有一点重合了老三的肩膀叠在那女的肩膀后面所以----所以剪开之后老三就----少了一个肩膀。你不要告诉他呀这不吉利的----”长芳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这些仍旧笑嘻嘻地说“要是哪天老三肩膀疼那就是因为我剪了他一剪子----” “他肩膀疼活该。他这人怎么这样?家里有未婚妻又在外面----给别人钱----” 长芳惊讶地说:“家里有了未婚妻就不能在外面给人钱了?他一片好心帮忙嘛又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他以为他在打你主意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我们村的那个曹大秀还不是受过他的帮助?” “哪个曹大秀?” “就是那个----那个她爹是个酒鬼的别人都叫他‘曹三顿’的你忘了?有一天老三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曹三顿’找来了问老三要钱的那个----” 静秋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人。她以为是什么人问老三借钱就没在意。她问:“老三帮过‘曹三顿’的女儿?帮她什么忙?” “大秀她爹爱喝酒她妈很早就死了可能就是被她爹打死的。她爹是喝多了也打她妈喝少了也打她妈没喝的更要打她妈。她爹是一日三顿都要喝酒一日三顿都要打她妈不然怎么叫‘曹三顿’呢? 大秀她妈死了有些年了她爹又不好好下田干活队里派他养牛他也是经常喝醉了让牛跑出圈了吃了庄稼被队里扣工分。他最要不得的就是有几个钱就要买酒喝掉那几个钱。从大秀十四、五岁起她爹就在寻思把她嫁了好换几个酒钱。 大秀什么陪嫁都没有又摊上这么个爹村里人真的有点不敢要她。后来她爹就把她许给老孟家老二了那男的有羊角风作起来吓死人口吐白沫人事不省见哪儿倒哪儿迟早是个短命鬼。大秀不肯嫁她爹就打她往死里打说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人家都说女儿是爹的酒葫芦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屎葫芦尿葫芦----” 静秋猜测说:“那----老三就----答应把她娶了好救她一命?” “哪里是那样老三就给她爹钱买酒叫他不要把女儿往火坑里逼。大秀她爹只要有酒喝女儿嫁谁他其实也不操心后来就没逼着大秀嫁那个羊角风了。但是老三就脱不了干系了大秀她爹一没酒钱了就跑去找老三说这都怪你你那时不从中作梗我大秀早就嫁了好人家给我把酒钱挣回来了。老三怕他又打大秀每次就给他一点酒钱。 后来大秀的爹就得寸进尺逼着老三把大秀娶了算了说你杀人杀到喉帮人帮到头你娶了我家大秀了我就不愁酒钱了。 大秀对老三倒是有那个心思谁不想嫁个吃商品粮、爹又是大官的?再说老三人又长得好脾气也好。大秀经常跑工棚去找老三要帮他洗被子什么的但老三不肯我姐也不让都是我姐抢着拿回来洗了----” “你姐----喜欢老三哪?” “嗯我姐叫大嫂去给老三过过话但老三不肯说他在家里有未婚妻我姐哭了几回还誓说一辈子不嫁人了。不过后来她跟赵金海对上象了就不守她的誓言成天慌着嫁人了。” “那你----剪那张照片是想帮你姐的忙?” 长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照片我是前不久才剪的----” 静秋的心砰砰跳心想可能长芳看出她的心思帮她剪了那张照片。她问:“那你----帮谁剪?” “帮人剪是没用的一定要自己剪的。”长芳坦率地说“不过我剪他们的照片也没用只能把他们剪开不能把我跟他剪拢。老三瞧不起我们这些人的听说他跟他未婚妻从小就认识两个人的爸爸都是大官我们算老几?所以说呀他给你钱只是帮你不是在打你主意。我劝你有钱就拿着因为你不拿他的钱别人也会拿他的钱何必让‘曹三顿’那样的人拿去喝酒呢?” 第45节:(44) 第十八章 静秋觉得好难受长芳越是替老三撇清她就越难受。以前她还觉得老三帮她是因为喜欢她虽然她碍于自尊心不愿接受但她心里还是很感动的。现在听了曹大秀的故事心全都凉了。 她想老三一定抱过曹大秀了既然他跟她认识这么短时间就敢抱她那他跟曹大秀认识的时间长多了不是更会抱大秀吗?看来老三就是书里面说的那种“纨绔”公子虽然她没查字典不知道这个“绔”读什么但那意思她已经从上下文里揣摩出来了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占女孩便宜的那种人吗? 想到这些她感到自己像被老三玷污了一样特别是嘴里。被他隔着衣服抱过洗了这么多次衣服这么多次澡应该洗掉了吧?但他的舌头还伸到她牙齿和嘴唇间去过想想就恶心。她狠狠吐口唾沫铁青着脸一言不地坐在那里。 长芳想把钱塞回静秋手中说:“你拿着吧你答应了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静秋像被火烫了一样一下跳开那些钱全都掉地上了。她也不去捡只站得远远地说:“我答应的是收你的钱我没答应收他的----脏钱你把他的钱带回去吧不要害得我明天专门为了这钱跑一趟西村坪耽误我出工----” 她说这话的口气和脸色一定都是很不好的她看见长芳有点害怕一样地望着她胆怯地问:“这钱怎么就是----脏钱呢?” 静秋不敢把老三抱她的事说出来只说:“你搞不清楚就别问了。” 长芳一边蹲在地上捡钱一边嗫嗫地说:“这怎么办呢?我把他给的路费也用了现在又没办成你叫我怎么向他交代?你就做个好人把钱收了算是帮我吧。” 静秋不想让长芳为难就安慰说:“不要紧的你回去就跟他说我在瓦楞厂糊纸盒工钱高工作很轻松用不着他的钱也用不着他操那些----瞎心。你这样说他就不会怪你了----” 长芳想了想答应了:“我帮你撒这个谎可以但你要帮我把谎话编圆了教给我我才会说。我这个人不会撒谎一撒谎就心慌被你们七问八问的就问出来了。这次老三教了我好多遍结果被你一哄我还是说出来了。” 静秋就帮忙编了个谎连瓦楞厂的地址、大门朝那边开都告诉长芳了要她回去就说今天是在瓦楞厂见到静秋的静秋这个暑假就是在瓦楞厂做工再不用到别处去做了。 长芳嘱咐说:“那你真的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啊你要是出了事老三就知道我在撒谎了。” 送走长芳静秋舍不得再花钱坐公共汽车就自己往回走一路上脑筋里都是那个曹大秀。她没见过曹大秀但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但长得眉清目秀的女孩形像。然后是老三的形象再然后是他在山上抱大秀的画面。大秀得了老三的恩惠肯定是老三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估计就是老三要把舌头伸大秀嘴里去大秀也不会有意见。 回到家她觉得头很疼饭也没吃就躺床上去了。妈妈吓得要命怕是天太热中暑了。问了几句她很不耐烦妈妈也不敢问了。 睡了一会儿王长生找来了说“甲方”说了今晚要加班因为货船在江边多停一天厂里就要多出一天的钱。今天从六点到九点加班做三个小时算半天工钱。 静秋一听头也顾不上疼了气也懒得生了怎么说老三也只能算个上层建筑还是先抓经济基础吧。她谢了王长生就赶紧吃两碗饭抓起箩筐扁担上工去了。到了江边一看零工们都在那里有些还把家属都叫来了。做三小时可以拿半天的钱谁不愿意干? 那天晚上干了不止三小时一直把船上剩下的沙全部挑完了才收工。“甲方”说大家辛苦了今晚算一整个工。不过这份工也就算干完了明天你们就不用来了以后有了这种机会再找你们来干。 赚了大钱的欣喜一下子就被失业的痛苦冲淡了静秋懊丧地想明天又要去求“弟媳妇”的妈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她正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走“甲方”追了上来问她愿意不愿意做油漆说他手里还有点油漆工的活如果她愿意干的话他可以让她从明天起到厂维修队上班。 静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甲方”又问了一遍静秋才说:“你是在说真的?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甲方”说:“我开什么玩笑?我是真的叫你去做油漆。我看你干活不偷懒相信你。而且做油漆是个细心活女的干比较好。” 静秋真是欣喜若狂这就叫“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她第二天就去维修队做油漆虽然听人说做油漆有毒性但工作轻松每天还有一毛钱补助她也就不管什么毒性不毒性了。 那个暑假真是走运后来竟然让她一谎撒中还到瓦楞厂去工作了两个星期连她自己都搞糊涂了都说撒了谎要遭雷打结果她不仅没遭雷打还真的到瓦楞厂去了也许那是因为她撒的那个谎是个“好谎”? 第46节:(45) 瓦楞厂的工不是李主任介绍的瓦愣厂在河的对岸已经不属于李主任的管区了。那个工是k市八中一个姓王的教导主任介绍的他儿子在瓦楞厂是个小官每年暑假都能介绍几个人到厂里做几天工。 王主任很欣赏静秋的巧手经常买了胶丝请静秋织个茶杯套买了毛线请静秋织个毛衣毛裤什么的。王主任家客厅里的圆桌、茶几、方桌上铺的都是静秋用钩针钩出来的桌布用的就是一般的缝衣线但静秋的图案设计总是与众不同钩出来都像工艺品一样看见过的人都以为是王主任花大价钱在外地买的赞不绝口。 有了做工的机会王主任第一个就会通知静秋。这回在瓦楞厂不是糊纸盒而是像正式工人一样上机操作还了一个白帽子说车间有些皮带机什么的怕女工的长头绞进机器里去了。正式工人们还一个白围裙穿上像纺织工人一样。不过零工没有所以一看就知道谁是正式工人谁是零工。 静秋好想混上一个白围裙穿穿当工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工作也很简单就是把两张平板纸和一张有楞子的纸塞进一个机器就行了那个机器会给这几张纸刷上胶水几张纸从机器里通过就被压在一起成了瓦楞纸可以用来做盒子什么的。唯一的技术就是塞纸的时候角度要对好不然做出来的瓦楞纸就是歪歪斜斜的成了废品。 静秋做什么事都很上心都力求做好所以很快就成了熟手。同一个机器上的工人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手快干活又踏实不偷懒几个工人就让她在那里顶着她们自己从后门溜出去到旁边的百货公司逛逛再回来。每天她们那台机器都提前完成工作量等验收的人检查了就可以坐在车间休息等下班。 厂里还分了一次梨子正式工人一个人三斤零工一个人两斤零工分到的梨子也小很多但静秋非常激动那是分的呀是不花钱的呀平时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静秋拿了梨子开心之极别的工人都在吃她舍不得跑机器上工作了一会儿免得别人好奇问她为什么不吃。下班之后她把梨子拿回家像变魔术一样变出来叫妹妹吃。妹妹高兴得不得了连忙拿了三个到水龙头那里洗干净了一人一个。静秋不肯吃说在厂里一分就吃了好几个了其实梨子也就那么回事吃多了就不想吃了。 静秋看妹妹一边看书一边小口小口地吃梨子吃了半个钟头还没舍得把一个梨子吃掉她心疼万分马上就暗暗立个誓:等我财了一定要买一大筐梨子让我妹妹睡里面吃一直吃到她吃不下为止。 可惜瓦楞厂的工只打了两个星期就没了被人通知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只是个零工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老三借给她看过的那本诗词里面的一句话:“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然后又是到“弟媳妇”家等工又是等不到工的惶惑又是等到了工的劳累。“纨绔”公子和他的一切都在心的焦急和身体的劳累之中慢慢遥远了。 开学之后的日子她也是很忙碌的读书倒不忙忙的都是杂七杂八的事。那学期她除了继续在校女排队打排球以外还在乒乓球队训练准备打比赛。 本来学校运动队之间有约定一个学生只能参加一个队免得分散精力一个也搞不好。但静秋的情况有点特殊乒乓球队的教练汪老师就跟排球队的教练万老师两个人商量了让她两边都参加。 汪老师这么重视静秋除了八中实在找不出比静秋乒乓球打得好的女生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以说是历史的原因。 读初中的时候静秋是校乒乓球队的。有一年在全市中学生乒乓球赛上静秋打进了前四名。在半决赛的时候遇上了本校的另一名队员叫刘十巧。刘十巧写自己名字的时候经常是把“巧”字的两部分写得开开的看上去像“23”有个爱开玩笑的体育老师点名的时候叫她“623”结果就叫开了。 静秋平常在学校练球的时候也经常跟“623”比赛。静秋是直握拍进攻型打法“623”是横握拍防守型打法。教练知道“623”接球稳但攻球不狠没有置人于死地的绝招不像静秋抽球可以抽死人球可以死人。所以教练给“623”制定的战术就是拖死对方叫她慢慢削慢慢削不指望一板子打死对方就等着对手失去耐心自己失误打死自己。 静秋跟“623”一个队的自然知道她的长处和短处也知道教练给她出的这个恶招所以摸出了一套对付她的办法。平时在队里练球都是静秋获胜。 那次单打比赛是单淘汰制输给一个人就被淘汰了。静秋第二轮就轮到跟一个市体校乒乓球队的队员比赛草台班子遇到了科班汪老师对她已经没做任何指望了叫她“放开了打”不输“光头”就行了意思就是说不要让别人连下三局就很光荣了。汪老师甚至都没坐旁边看因为看了也白搭还跟着死几个细胞。 第47节:(46) 哪知道静秋因为没做指望所以真个是放开了打左右开攻胡打一通连台子旁边的记分牌都懒得去看一眼。可能她这种不怕死的打法吓坏了对手也可能她的打法不科班那个女孩不适应三打两打的竟然把那个体校的女孩打下去了。 这一下喜坏了汪老师吓坏了一路人后面跟她打的女孩先自在气势上输了静秋就一路打上来了。刚好“623”那一路上也还比较顺利两个同校的人就在半决赛的时候遭遇了。 刚“要边要球”完了决定了谁在台子哪边汪老师就走到静秋身边压低嗓子对她说:“让她赢听见了没有?” 静秋不知道为什么要让“623”赢但觉得可能是教练的一种战术是为学校整个荣誉着想。那时打乒乓球的人都知道中国乒乓球有这个传统就是为了国家能得第一有时是要让自己的同伴赢的比如徐寅生就让庄则栋赢过。静秋就忍痛让“623”赢了一局。教练可能还不放心打完一局又嘱咐一遍静秋也就不多想了胡乱打了几下就让“623”赢了。 下来之后她才追问汪老师今天是个什么战术为什么要让“623”赢。汪老师解释说:“打进半决赛的人省体校要招去培训的你家庭出身不好到时候因为这个把你刷下来了那多难堪?” 静秋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想就算省体校把我刷下来了我还可以拿个市里的第一、第二名嘛凭什么叫我让?这不比刷下来更糟糕? 后来这事让静秋的妈妈知道了也很不愉快找那个汪老师谈了一次把“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最高指示搬出来说明汪老师这样做不对。 汪老师一再声明说他是一番好意怕静秋到时候被刷了心里难过还说他也很后悔因为如果不叫静秋让可能这回的k市冠军就在八中了“623”只拿了个亚军。 静秋叫妈妈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说也没用了。后来她就退出了乒乓球队打排球去了。 但汪老师大概是想将功补过弥补一下上次给静秋造成的损失而且也实在是找不出比静秋打得好的人了所以跟排球队教练商量了让静秋继续打乒乓秋参加下半年的全市比赛。刚好排球队下半年也有一个全市比赛这下静秋就忙了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在打球。 有个星期四下午静秋正在练球汪老师走进乒乓室对她说:“我看见食堂附近有个人背着个大包在找‘静老师’可能是找你妈我把他带到你家去但你妈不在你家没人今天下午是家访时间你妈可能走家访去了。我让他在食堂门口等着你去看看吧。” 静秋赶快跑到食堂附近看见是长林像尊石头狮子一样蹲在食堂门口进出食堂的人都好奇地望他几眼。静秋赶快上去叫了一声。 长林看见了她立即站起身指指身边的一个大包说:“这是给你妈弄的核桃。”又指指不远处的一个篮子“这是给你弄的生火柴。我走了。” 第48节:(47) 第十九章 静秋见长林拔脚就走心里很急想留住他又不敢拉他只好叫道:“哎哎你别走呀至少帮我把这些东西拿到我屋里去吧?” 长林像被人点醒了一样转回来:“噢你拿不动呀?那我帮你拿。”说着就背起包提起篮子跟静秋来到她家。 静秋想掏炉子做饭问长林:“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长林骄傲地说“在餐馆吃的。” 静秋觉得很奇怪长林居然知道在k市下餐馆真看不出呢。她给他倒了杯开水叫他歇一会儿她好找个东西把核桃装起来让他把包拿回去。她问:“你----又跑大嫂娘家去了?她们家人还好吗?” “她们家人?”长林看上去很迷茫给静秋的感觉是他走到大嫂娘家的核桃树前摘了就跑根本没跟大嫂娘家人打照面一样。 静秋记得大妈说过长林自小就有个毛病一说谎就不停地眨眼皮所以回回撒谎都被大妈戳穿了。静秋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皮有点眨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她看见包里还有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冰糖就问:“这----冰糖是你买的。” “是----大哥----买的。” 连大哥也调动了静秋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冰糖要医生证明才能买到大哥他在哪里----搞到证明的?”她一边说一边把暑假打工之后专门留出来的二十块钱放进长林的包里再把包卷起来找根绳子扎了估计长林在路上不会现里面的钱。就怕他回家了还没现如果大妈大嫂哪个洗了这个包那就糟蹋二十块钱了。她准备等会送他到车站等他车开动了再告诉他包里有钱。 长林说:“大哥认识一个医生是那个医生开的证明。” 静秋觉得长林答得太天衣无缝了简直不像是长林在说话而他的眼皮又一直在眨巴。她想了想又问:“你----今天一个人来的?你----知道路?” “鼻子下面就是路。” 静秋诈他:“k县到这里的车票涨了百分之十票价很贵了吧?” 长林好像傻了眼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憋红了脸问:“涨----涨到十二块八了?***这不是剥人的皮吗?” 静秋现在完全可以肯定长林不是一个人来的了他根本不知道车票多少钱把“百分之十”当成了十块。她想最大的可能就是长林是跟老三一起来的不过老三躲着没进来。她也不去抵长林的谎只留他多坐一会儿心想如果老三等久了老不见长林他会以为长林迷路了就会跑来找长林。 但长林打死也不肯坐一定要回去说怕赶不上车了静秋只好送他去车站。刚送到学校门口长林就不让她多送了态度非常坚决看样子马上就要用手来推她回去了。 静秋只好不送了嘱咐了几句就返回校内。但她没走开而是站在学校传达室的窗子后面看长林。她看见长林在河边望了一下就向河坡下面走去。过了一会儿跟另一个人一起上来了。她认出那人是老三穿了套洗褪了色的军衣军裤很精干的样子。他们两个站在河沿说话长林不时指指校门方向两个人你杵我一拳我杵你一拳地讲笑大概长林在讲他的冒险记。 然后老三朝校门方向望过来吓得静秋一躲以为他看见了她。但他没有只站那里看了一会儿就跟长林往渡口方向走去了。 她也跟了出去远远看他们两个。她看见老三像小孩一样放着大路不走走在河岸边水泥砌出来挡水的“埂”上。那“埂”只有四寸来宽老三走着走着就失去了平衡吓得她几乎叫出声来怕他顺着河坡滚水里去了。但他伸开手身体摇晃几下又找回平衡继续在“埂”上走像在走平衡木一样而且走得飞快。 她很想把他们俩叫住说几句话但既然老三躲着不见她她就不好意思那样做了。看来他真的跟长芳说的那样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他帮大秀帮她现在又帮长林。今天的车票肯定是他买的他肯定知道长林找不到路所以一直陪着长林到校门口。 她想老三肯定是把她让给长林了或者他本来就没打她主意。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那时不是很“争嘴”的吗?总在跟长林比来比去怎么一下就变成长林的导演向导了呢?书里写的“纨绔”公子都是要“占有”了他的猎物才会收手的难道他已经把她“占有”了?她恨死了那些写得模模糊糊的书只说个“兽性大占有了她”但又不说到底怎么样才算“占有”了。 但是她隐隐地觉得“占有”之后女的是会怀孕的里面的喜儿不就是那样的吗?样板戏把这点删掉了但她看过娃娃书知道是有这一段的。老三抱她还是上半年的事她的“老朋友”已经来过好多回了应该是没怀孕吧?那就不算被他“占有”了吧? 她想起放在长林包里的钱怕他傻乎乎地弄丢了或者让他妈洗掉了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走到渡口。当他们坐的渡船离了岸的时候她才从岸上大声喊长林:“长林我放了二十块钱在你包里别让你妈洗掉了----” 她喊了两遍估计长林听见了因为长林在解捆包的绳子。她看见老三扭头对划船的人说话然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从长林手里拿过包就往船头走把船搞得乱晃。 她怕老三要还钱给她吓得转身就跑。跑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他是在船上能把她怎么样?她放慢脚步想看个究竟刚一转身就看见老三向她跑过来。他的军裤一直到大腿那里全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她惊呆了已经十月底了他不冷吗? 他几步跑上来把那二十块钱塞到她手里说:“你把这钱拿着吧冰糖是别人送的不要钱的。你用这钱----买运动服吧不是要打比赛吗?” 她完全僵住了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需要运动服打比赛。他匆匆说:“长林还在船上现在肯定慌了神了他不知道路。我走了晚了赶不上车了。”说完他就返身向渡口跑去了。 她想叫住他但叫不出口就像她每次在梦里梦见他时一样说不出话也不会动就知道望着他看他越走越远。 那天回到学校她根本没心思打球了老想着他穿着湿漉漉的裤子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到家换掉他会不会冻病?他怎么这么傻就从船上跳到水里去了呢?他不会等船划到对岸再坐船过来? 第49节:(48) 后来有好多天她都忘不了他穿着湿裤子向她跑来的情景她觉得他不应该叫“纨绔”公子应该叫“湿裤”公子。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怎么知道她打比赛需要运动服? 去年打比赛她们排球队没穿运动服因为k市八中地处小河南面相当于郊区很多学生都是菜农的孩子经济上不宽裕。比赛前教练竭力鼓吹过说每个人都要买运动服但队员们都很抵制就没买成。她们那次就是穿平时的衣服去赛球。 第一场比赛的时候一上场刚喊完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裁判就叫两边队员背对裁判记录每个人的球衣号码和站位。她们上场的六个队员全都傻了眼因为她们衣服上没号码。 裁判把教育局主管比赛的人找来了说:“这群丫头既不穿球衣又没号码怎么比赛?” 教育局的人把教练万老师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教导说:“你身为教练难道不知道排球比赛站位很重要?六个队员的位置是轮流转的后排不能在前排起跳扣球。有的队只有一个主攻如果都像你们这样不穿带号码的球衣那她们的主攻从后排跑到前排去起跳扣球裁判怎么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怎么判人家犯规?” 第一场还没打裁判就判她们输了。万老师低三下四地恳求又做声泪俱下状把队员们的贫穷落后描述了一通教育局的人才同意她们继续比赛但勒令她们用粉笔把号码大大地写在衣服上不然不让她们参加比赛。 后来的几场比赛都是一上场就被对方球队和观众猛笑一通说她们是“杂牌军”“乡下妹子”。八中球队被这样奚落士气一蹶不振打了个倒数第三回来了。 但万老师死也不服输说如果不是因为球衣闹这么个不愉快八中女队肯定能进入前六名。所以万老师就逼着队员们买球衣叫大家把钱交了把尺码说了他统一去买免得每个人自己去买又买得花花绿绿的不一致还是被人笑话为“杂牌军”。这回万老师很强硬:“你们不买衣服就不要打球了。” 队员们一听就慌了都把钱带来交了。静秋实在是没这笔闲钱而且乒乓球队那边也要买运动衣她想把两边的教练说服了让他们决定买同一种颜色同一个式样的那她就可以只买一件。 但两个队要求不一样。排球比赛是在室外下次比赛时间比较冷教练说要买长袖的保暖而且有长袖护着接球的时候手臂不疼。乒乓球比赛是在室内所以教练要买短袖的说你们穿得“长落落”的怎么打比赛?不光要买短袖还要配一条运动短裤。 排球队万老师催了一阵钱收得差不多了就拿去买了运动服印了号码。平时跟兄弟学校排球队打友谊赛的时候就叫队员们把运动衣穿上气壮如牛先声夺人。静秋没买运动服万老师知道她家比较困难就安慰说:“不要紧不要紧上场的时候我叫替补队员把衣服借给你穿。” 替补队员不能上场已经是憋了一肚子火了现在还要把球衣借给别人穿更是一百个不耐烦。静秋也不好意思穿别人的衣服去赛球就竭力推脱说我就坐旁边看。但她是球队的二传是主心骨哪能不上场呢?教练每次都逼着一个替补队员把衣服借给静秋搞得那人不舒服静秋也很难堪有时碰到打比赛就干脆请假不去。 她不知道老三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难道他认识球队的教练或者球队的某个队员?或者他经常在什么地方看她打比赛?但她从来没在比赛时看见过他难道他真是侦察兵出身?可以暗中观察她而不被她现? 她决定从这二十块钱中抽出一些去买运动服因为老三冒着寒冷跳到水里把钱送给她不就是为了她能买运动服吗?她买了就遂了他的意如果他能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穿运动服打球那他一定很高兴。 万幸万幸两个队的队服除了袖子长度不一样颜色和式样都是一样的可能那年月也就那么几个样子。她买了一件长袖的运动服一条短的运动裤准备赛排球的时候就穿长袖的赛乒乓球的时候就把袖子剪下来变成个短袖等到赛排球的时候再缝上去变成长袖反正她针线活好缝上去也没多少人看得出来只要没人扯她的衣袖想必不会露馅。 球衣号码可以自己选只要是别人没选的都行她看了一下3号还没被人选掉她马上选了3号。印号码要好几毛钱她舍不得了自己用白布剪了个号码缝在球衣上了还照别人球衣剪了“k市八中”字样缝在球衣胸前看上去跟别的队员的球衣没有两样。 十二月份打比赛的时候静秋老指望老三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赛场那样他就能看见她穿着运动服了。但她没看见老三后来她也很庆幸老三没去因为那次k市八中女排只打进了前六名。大家都说我们输球完全是因为我们穷平时用橡皮球练习到了比赛的时候用的是规范球是皮子做的重多了大家不习惯连球都不过教练你要逼着学校去买些规范球给我们练。 万老师说:“我保证让学校去买规范球不过你们也要好好练习不然有了规范球也是白搭。” 于是球队加了很多练球时间。静秋很喜欢打球但她也很担心因为每次打完球就很饿就要吃很多饭高中生每月只有31斤粮她妹妹也在吃长饭哥哥有时从乡下回来也要吃饭家里的粮计划越来越不够了。 转眼到了75年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静秋跟排球队的人在操场上练球。排球场离学校后门很近不远处就是学校的院墙只一人多高排球经常会被打出去。院墙外面就是农业社的蔬菜田球一打出去就要赶快去捡回来因为现在球队用的是规范球皮子做的要是被田里的水打湿了就会断线裂缝搞不好还被路过的人捡跑了。 但是校门离排球场还有一点路程如果从校门跑出去就太远太慢了。排球队怕丢球所以球被打出去队里就会有人翻墙出去捡球。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徒手翻墙的只有静秋和另外两个女孩可以不要人顶就爬上墙头跳到院墙外捡了球又翻回来。所以一有球打出去就有人叫这几个人的名字催她们快去翻墙捡球。 这天早上静秋正在练球不知是谁把一个排球打到院墙外去了刚好她离院墙近就听好几个人在叫:“静秋静秋球打出去了!” 静秋就噌噌噌跑到院墙边单脚一蹬两手一抓就上了墙。她迈过一条腿骑在院墙上正要把另一条腿也迈过墙顶跳下去就见一位活雷锋帮忙把球捡了拿在手里准备向院墙内扔去。 那人一抬头看见了她叫道:“小心别跳!” 第50节:(49) 第二十章 静秋也看清了那人是老三穿着一件军大衣不是草绿色的而是带黄色的那种是她最喜欢的军色以前只看见地区歌舞团的人穿过。老三黑黑的头衬在棕色的大衣毛领上颈子那里是洁白耀眼的衬衣领。静秋觉得头晕眼花不知道是打球打饿了还是被老三的英俊照昏了她差点从墙上掉下去。 他手里拿着那个排球球已经被田里的露水搞湿了一些他脚上的皮鞋也沾了田里的泥土。他走到她跟前把球递给她说:“跳下去的时候当心----” 静秋接了球一扬手扔进校内自己仍坐在院墙上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仰脸看着她带点歉意地笑着:“路过这里我这就走----” 院墙内那些人在急不可耐地叫:“静秋坐那里乘凉啊?等着你球呢----” 她急急地对他说声:“那我打球去了----”就跳进校园内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打球。但她越打越心不在焉老在想他这么早路过这里要到哪里去?她突然想起去年的今天是她到西村坪去的日子也就是说是她和老三第一次见面的日子。难道他也记得这个日子今天专门来看她的?她被自己这个离奇的想法缠绕住了老想证实一下。 她只想现在谁又把球打出去她就可以翻过墙去看看他走了没有或者问问他到哪里去。但这时好像大家都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把球打出去。她又等了一会儿眼看练球就快结束了她再不能等了就借球的机会把一个排球打到院墙外去引来队友一阵不满和惊讶。 她不管别人怎么想飞快地冲到院墙边嗖地爬上去二话不说就跳到对面去了。她捡了球但没看见老三。她把球扔进校内没有翻墙回去而是顺着院墙往校门那里走想看看老三有没有躲在哪个墙垛子后面。 但那些墙垛子都很小肯定藏不住老三。她一路找过去一直找到校门了还没看见老三她知道他真的只是路过这里了。 那一天她总是心不在焉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她又把球打出去了几次还帮别人翻了几次墙但都没看见老三。 放学后她回家吃了饭到班上的包干区去看看几堆烧在那里的枯树叶烧完了没有。今天该她们组打扫包干区地上有太多的落叶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就把落叶扫成堆点火烧掉待会只把灰烬扔到垃圾堆就行了不用一大筐一大筐地把落叶运到垃圾堆去。 组里的人懒得在那里等着烧落叶就叫静秋吃完饭了再来做最后打扫。静秋看看火已灭了就把灰烬装到一个畚箕里准备拿到垃圾堆去倒掉。她刚直起腰就认出篮球场上几个打篮球的人当中有一个是老三。他脱了军大衣只穿着他那著名的白衬衫和一件毛背心正跟几个学生打得热火朝天。 她一惊手里的垃圾都差点泼出去了他没走?还是办完事又回来了?她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看他打球觉得他的姿势真是太漂亮了。他跳投的时候黑黑的头跟着向上一抛球落进球网了头也乖乖地落回原位了。 第51节:(50) 她怕他现她在看他就连忙拿着垃圾跑掉了。她倒了垃圾把畚箕放回教室锁了教室门也不回家就坐在操场另一端的高低杠上远远地看他打球。总共才四个人在打半场。 老三已经把毛背心也脱了只穿了件白衬衣袖子挽得高高的很精神很潇洒的样子。她帮他们计数看谁投进的球多最后现老三投进的最多。考虑到他是穿着皮鞋的她对他的仰慕之情真是犹如滔滔江水再加上滚滚河水了真恨不得他就住在篮球场从早到晚打球给她看。 天渐渐黑了打球的人散了有人收了球边拍边往体育组办公室走去大概是去还球。静秋紧张地看着老三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她好想叫他一声跟他说几句话但她不敢她想他可能是在附近什么地方出差下班了没事干就像学校附近厂矿的那些工人一样到学校找人打打球混时间。 然后她看见他向她住的那边走去了她知道他一定是去水管那里洗手去的。她跟在后面离得远远的。果然他跟那几个打球的都走到水管那里他等别人把手洗了离开了才把大衣什么的搭在水管旁边的一棵y字型的老桃树上走到水管边去洗手。她差点叫出了声那桃树上经常有一些粘粘糊糊的桃胶的当心弄在他衣服上。 她看见他洗了手从挂包里摸出一个毛巾洗了一把脸甚至拉起衬衣擦了擦上身看得她直抖替他冷。 他洗完了穿回毛背心走到靠食堂那一面她知道站那里可以看见她的家门。他站了一会儿就拿起大衣披在肩上提了挂包向她家后面那个方向走去。 她家后面不远处就是个厕所。说实话她从来没想过他也上厕所的刚开始她连他吃饭都不敢看就觉得他应该是张画不食人间烟火。后来好了一点觉得他吃饭是件正常事了但她也就进步到那个程度觉得他就应该是只进不出的。现在看到他往厕所走想到他居然也上厕所她觉得太尴尬了不敢再跟踪他飞快地逃回家去了。 回到家她又忍不住走到窗口想看看他从厕所出来后会到哪里去。她家的地势比窗后的路高差不多要高出一个人那么多。她站在窗子边悄悄往外望没看见他从厕所出来。但她往下一望就一眼看见老三站在不远处脸对着她家的窗子她吓得蹲了下去头碰在窗前的课桌上撞得咚的一响。 她妈妈问:“怎么回事?” 她连连摆手叫她妈妈别说话然后她就那样半蹲着走到屋子前面她住的那边去了。她知道他眼力再好也不可能看到隔墙后面的她才敢站起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悄悄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她不知道他刚才看见她没有如果看见了那他就知道她其实在偷偷看他了。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条路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他她想他可能走了。天都黑了他会去哪里呢? 她回到自己住的那半间房边织毛衣边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有人在敲门她以为是老三心里紧张地思索该怎么对妈妈撒谎。但等她开了门却看见是学校钟书记的小儿子叫钟诚手里提着个烧水的壶看样子是到外面水管来打水的。钟诚对她说:“我姐姐叫你去一下。” 钟诚的姐姐叫钟萍静秋平时跟她也有些接触但不算走得很密的朋友。她不知道钟萍现在叫她去干什么就问:“你姐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就叫我来叫你。快去吧。” 静秋跟在钟诚后面往外走走到水管那里她正想往右拐去钟诚家去但钟诚指着左面说:“那边有个人在找你。” 静秋一下子意识到是老三在找她一定是他看见钟诚来水管打水就叫钟诚去叫她出来的。她对钟诚说:“谢谢你了你去打水吧别对人讲。” “知道。” 静秋走到老三跟前问:“你----你----找我?” 他小声说:“想跟你说几句话方便不方便?不方便就算了。” 她正想说话就看见有人从厕所那边过来了她怕人看见她在跟一个男的说话会传得满城风雨拔脚就往学校后门方向走。她走了一段弓下腰装作系鞋带往后望了一下看见老三远远地跟着。她站起身又往前走他仍然远远地跟着。 她走出了校门他也跟出了校门。他俩沿着学校院墙根走了一会儿来到早上她捡球的地方他跟了上来想说话她截断他说:“这里人都认识我我们到远点的地方再说吧。”说完就又走起来。 他远远地跟着她她一直沿着学校院墙走从学校后面绕到学校前门来到那条小河前。他又想跟上来说话又被她打断了。她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渡口了才想起自己没带钱她等了他一下他很乖觉地跟上来买了两张船票给了她一张。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船。 第52节:(51) 一直到了对岸下了船又沿着河岸走了一段静秋才站下等他。他快步追了上来笑着说:“像是在演电影----” 静秋解释说:“河那边的人都认识我过了这道河就没人认识我了。” 他会心地一笑跟着她继续往前走问:“我们要走哪里去?别走太远了当心你妈妈找你。” 静秋说:“我知道前面江边有个亭子亭子里有板凳可以坐一下。你不是说有话说吗?我们去那里说话。” 两个人到了那个亭子里面空无一人大概是天太冷了没有谁会跑出来喝东南西北风。亭子就是几根柱子扛着个顶子四面穿风静秋找个柱子边的座位坐了希望柱子多少可以挡一点风。老三在柱子另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他问:“你吃饭了没有?我还没吃晚饭。” 静秋急了劝他:“那你去那边餐馆吃点东西吧我坐这里等你。” 他不去。她怕他饿又劝他他说:“我们一起去吧你说了这里没人认识你就当陪我去吃吧。你不去我也不去。” 静秋只好跟他一起去。他们找了一家僻静的餐馆是家“小面馆子”就是不卖饭只卖面食的那种。老三问她想吃什么她坚持说她什么也不吃说你再问我就跑掉了。老三吓得不敢问了叫她在桌子边坐着等他自己去排队。 静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上过餐馆了。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跟爸爸妈妈一起上过餐馆多半是吃早餐无非是包子油条豆浆油饼之类的。但这些在文革当中也被拿出来批斗过了说她们家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爸爸文革初期就被揪出来了减了工资后来又被赶回乡下去了所以她应该有七、八年没上过餐馆了。平时早饭就是在家炒剩饭吃或者在学校食堂买馒头。后来因为差粮就总是买那种尾面馒头吃。尾面是面粉厂打面粉的时候剩下的边角废料黑糊糊的很粗很难吃但因为不要粮票静秋家早饭多半吃那个。 老三买了不少东西分几次端到桌子边来。他递给她一双筷子说:“你----无论如何随便吃点吧不然我也不吃了。” 他劝了几遍她不动筷子他也不动她只好拿起筷子吃点。刚好老三买的东西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像他钻到她心里去看过了一样。他买了“大油饼”外面像油饼一样是炸得黄黄的但里面有糯米的心子加了葱香气扑鼻。他买了几个肉包子蒸得白白的还在冒热气让人很有食欲。他还买了两碗面汤上面有葱花和香油星子闻着就很好吃。她一样吃了一点不好意思吃太多。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每次吃老三买的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很不安好像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背着家人在外面大吃大喝一样。她想如果她也有很多钱能把一家人带到餐馆里大手大脚的用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那就好了。 但她没这些钱现在家里不仅缺钱还缺粮。为了填饱肚子她妈妈请人弄到一种票可以买碎米就是小得像沙粒的米是打米厂打碎掉的米以前都是卖给农民喂猪的现在不知怎么拿出来卖给人吃一斤粮票可以买四斤差粮的人就买碎米吃。 碎米很难吃一嚼就满嘴乱跑。最糟糕的是碎米很不干净夹杂着很多碎石子和谷头子每次淘米就得花半小时、一小时的因为要把碎米泡在一个脸盆里再用一个小碗每次舀一点米和着水慢慢荡慢慢荡先把浮在水面的谷头子荡掉再把米荡进另一个脸盆里舀一碗水荡很多下只能荡一点米出来然后再舀水再荡直到碗里只剩下石子了就倒掉。 静秋总是亲自淘米因为妈妈很忙妹妹太小淘不干净如果把那些石子、谷头子吃下去掉到盲肠里去了会得盲肠炎的。而且大冬天的手浸在刺骨的冷水里一淘半小时一小时妹妹的手也受不了。她很怀念在西村坪的那些日子吃饭不用交粮票不管有菜没菜饭总是可以敞开吃的。 吃得差不多了老三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我说个事你不要生气行不行?”他见她点头了就从衣袋里拿出一些粮票“我----有些粮票多出来的我用不着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静秋推脱说:“你自己用不着寄回去你家里人用吧----” “这是l省的粮票我家在a省寄回去也没用。你----拿着吧如果你用不着就随便给谁吧----” “你怎么会剩下这么多粮票?” “我们队直接从西村坪买粮根本不用粮票的----” 她听他这样说就收下了说:“那----就谢谢你了。”她看见他满脸是由衷的感激好像是她刚给了他很多粮票一样。 吃完饭静秋跟老三一前一后往亭子那里走。她想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软今天又拿了他的又吃了他的不是到处都软了? 第53节:(52) 第二十一章 两个人又回到亭子那里坐下可能刚吃过东西似乎不觉得冷了。老三问:“还记得不记得去年的今天?” 她心里一动他真的是为这个来的。但她不说她也记得只淡淡地说:“你说有话跟我说的呢?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过一会儿渡口要封渡了。” 他好像什么情况都摸清楚了说:“十点封渡现在才八点。”他看了她一会儿小声问“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我以前那个女朋友的事?” 她更正说:“是你未婚妻。”这个词实在是太正规了但在当地口语里没有一个跟“未婚妻”相应的土话。如果用“对象”或者“女朋友”来代替又觉得没到火候不能体现出问题的严重性。 他笑了一下:“好未婚妻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瞎说你自己对大嫂说的你有未婚妻你还给了照片她----” “我对她说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她----要把长芬介绍给我。她们一家都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好----直接说不行呢?”他声明说“但我们两年前就分手了她----婚都结了。你要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她的信给你看。” “我看她的信干什么?你不会编一封信出来?”她嘴里说着手却伸出去了问他要信。 他摸出一封信给她她跑到路灯下去看。路灯很昏暗不过她仍然可以看出是封分手的信说老三故意回避她在外面漂泊她等了太久心已经死了不想再等了云云。信写得不错比静秋看到过的那些绝交信写得好多了不是靠**诗词或语录撑台子看得出是有文化的而且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文化。 静秋看了一下落款叫“丹娘”她脱口问道:“丹娘不是个苏联女英雄吗?” “那时的人都兴起这些名字”他解释说“她比我大几岁是在苏联出生的。” 静秋听说丹娘是在苏联出生的敬佩得无法而且一下就把她跟那个拿不定主意爱谁跑去问山楂树的女孩联系起来了。她自卑地问:“她是不是----好漂亮?长芳和大嫂都说她很漂亮。” 他笑了一下:“漂亮不漂亮要看是在谁的眼睛里了。在我眼睛里她----没有你漂亮----” 静秋觉得鸡皮疙瘩一冒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一下就把他的形象搞坏了又从“湿裤”公子变回“纨绔”公子了。试想一个正派人会当着别人面说人家漂亮吗?而且他这是不是算得上自由主义了?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开会不说会后乱说这不是**批评过的自由主义倾向吗? 静秋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知道他在撒谎肯定是在哄她。问题是他这样哄她的目的是什么?可能转来转去又回到那个“占有”的问题上来了。她四面一望方圆几百米之内一个人都没有。刚才还在为这个地方僻静心喜现在有点害怕自己把自己丢到陷阱里来了。她决心要提高警惕拿了他的也不能手软吃了他的也不能嘴软。 她把信还给他倒打一耙:“你把她的信给我看说明你不能替人保守秘密谁还敢给你写信?” 他苦笑了一下:“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一般来讲我还是很能替人保守秘密的但是----我不给你看你就不会相信我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令她很舒服好像他在赞颂她的威力一样。她进一步敲打他:“我早就说了你这样的人能对她出尔反尔就能对----别的人出尔反尔----” 他急了:“怎么能这样看问题呢?**还说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呢我跟她是家长的意思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现在是新社会哪里还有什么父母包办的婚姻?” “我不是说父母包办我们也没有婚姻只是两边家长要促成这个事。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所谓干部子弟当中恰好有很多都是父母的意思即使不是父母一句话说了算的也是父母从小注意让他们的子女多跟某些人接触只跟某些人接触所以到头来多少都有点----父母的因素在其中----” “你喜欢这样被包办?” “我当然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呢?” 他沉默了一阵:“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关系到我父亲的政治前途----甚至生命这事三言两语也讲不清不过请你相信这事早就过去了----我跟她真的只是----可以说是----政治联姻吧。所以我一直呆在勘探队很少回去----” 静秋摇摇头:“你这个人----好狠的心哪你要么就跟她好说好散要么就跟她结婚你怎么可以这样----拖着人家呢?” 第54节:(53) “我是要好说好散但是----她不肯两边家长也不----同意”他低着头嗫嗫地说“反正这事已经做了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会----对你出尔反尔的----” 她觉得他说这些话完全不像他借给她的那些小说里的人物的语言反而像----长林这样的人会说的话她有点失望怎么不是像书里那样的呢?虽然那些书都是毒草应该批判但读起来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她想她肯定是中了那些书的毒了总觉得爱情就应该是那样的。 她问:“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说的话?好了你说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他抬头看着她好像被她这种冷冷的神情惊呆了一样半天才说:“你----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什么?我就知道出尔反尔的人不值得信任----” 他叹口气:“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书里总是写‘只想把心掏出来你看’。以前觉得这样写很庸俗浮夸现在才知道这是----真实的感觉。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真的想把心掏出来----” “心掏出来都没人相信。**说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好我不打死但是**好像还说过从一个人的过去就可以看到他的现在;从一个人的现在就可以看到他的未来----” 他好像被**的话打哑了大概在心里责怪**说话这么不负责任自相矛盾。她看着他有点得意心想谁叫你拿**的大棍子打我的?**的大棍子多得很对付任何情况都能找到一根。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很久才低声叫道:“静秋静秋你可能还没有爱过所以你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永远的爱情。等你爱上谁了你就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你宁可死也不会对她出尔反尔的----” 她被他两声“静秋”叫得一颤浑身起抖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她“静秋”而不叫她“小秋”或者别的什么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连叫两声但他的语调和他的表情使她觉得心头颤觉得他好像一个被冤枉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候青天大老爷救他一命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自己相信他了相信他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了。她说不出话但越抖越厉害深呼吸了几次都不能止住她的抖。 他脱下他的军大衣给她披上说:“你冷吧?那我们往回走吧不要把你冻坏了。” 她不肯走躲在他的军大衣下继续抖好一会儿她才抖抖地说:“你----也冷吧?你----你把大----衣穿----了吧----” “我不冷。”他就穿着个衬衣和毛背心坐在离她两三尺远的地方看她穿着棉衣还在军大衣下面抖。 她又抖了一阵小声说:“你----如果冷----的----话也----躲到----大衣下面----来吧。 他迟疑着好像在揣摩她是不是在考验他一样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移到她身边掀起大衣的一边盖住自己半边身子。两个人像同披一件雨衣一样披着那件军大衣等于是什么也没披。 “你----还是冷?”他问。 “嗯----嗯----也----不是冷----还是你----穿大----衣吧我----我穿了也没----用----” 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没反对他就加了力继续握着好像要把她的抖给捏掉一样。握了一会儿他见她还在抖就说:“让我来想个办法----我只是试试你不喜欢就马上告诉我----”他站起身把军大衣穿上站在她面前两手拉开两边的衣襟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她坐在那里头只有他肚子那么高她想现在他看上去一定是像有了毛毛一样肚子变大了。她不由得笑了一下人也不那么抖了。他垂下头从大衣缝里看她:“是不是笑我像个孕妇?” 她被他猜中而且他又用了”孕妇“这么一个“文妥妥”的词她笑得更厉害了。他把她拉站起来两手拉着大衣两边的前襟使劲裹着她说:“这下就不像孕妇了----”但他自己很快抖了起来说“你----你把----抖传给我了----” 她靠在他胸前又闻到那种让她头晕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很希望他使劲搂她一样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些气体把她的人胀得泡泡的需要他狠狠挤她一下才能把那些气挤出去不然就很难受。她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些也不敢用自己的手搂着他的腰只把两手放在身体两边像立正一样站着往他胸前挤了一点。 他问:“还----还----冷?”于是再抱紧一些她感觉舒服多了就闭上眼睛躲在他胸前的大衣里好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抖了一会儿小声叫道:“静秋静秋我以为----再也不能这样----了我以为那次把你----吓怕了。我----现在两手不空你拧我一下让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第55节:(54) 她扬起脸问:“拧哪里?” 他笑:“随便拧哪里不过现在不用拧了肯定不是做梦因为在我梦里你不是这样说话的----” “在你梦里我是怎样说话的?”她好奇地问。 “我做的梦里你----总是躲我叫我不要跟着你叫我把手----拿开说你不喜欢我碰你。你----梦见过我没有?” 静秋想了想说:“也梦见过----”她把那个他揭她的梦讲给他听。 他好像很受伤:“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肯定不会那样对你的----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很担心很害怕但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只想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幸福我只做你愿意我做的事。但是你让我摸不透所以你要告诉我你愿意我做什么。不然我可能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而我还不知道。只要你告诉我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到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她好喜欢听他这样说但她又警告自己:这种话你也相信?他骗你的啦这种话谁不会说?她刁难他:“我要你在我毕业之前都不来找我你也做得到?” “做得到。” 提到毕业静秋不可避免地想到毕业后的前景担心地说:“我高中读完了就要下农村了我下去了就招不回来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招回来的----”他刚说完这句就解释说“我不是说如果你招不回来我就不爱你了我只是有信心你一定会招回来的。万一招不回来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到你下乡的地方去----” 这个对静秋来说还真不是个问题因为在她看来两个人相爱并不需要在一起的。关键是两个人相爱离得远近都没什么区别可能离得越远越能证明两人是真心相爱。 “我不要你到我下乡的地方去我就要你等我。” “好我等你。” 她又得寸进尺:“我----不到二十五岁不会----谈朋友的你等得来?” “等得来只要你让我等只要我等你不会让你不高兴我等一辈子都行----” 她扑哧一笑:“等一辈子?等到了人也进棺材了----那你为什么要这么等呢?” “就为了让你相信我会等你一辈子的让你相信世界上是有永恒的爱情的----”他又低声叫道“静秋静秋其实你也能一生一世爱一个人的你只是不相信别人会那样爱你你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其实你----你很聪明很漂亮很善良很可爱----很----我肯定不是第一个----爱上你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不过我相信我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第56节:(55) 第二十二章 静秋就像一个滴酒不沾的人突然学喝酒一样喝第一口的时候很不习惯呛得流泪觉得那味道又辣又热烧喉咙不明白那些酒鬼怎么会喝得那么津津有味。但多喝几次就习惯于那股辣味了。慢慢的就品出点味道来了。可能再往下就要上瘾了。 老三刚才那些让她冒鸡皮疙瘩的话现在变得柔和动听了。她仰起脸痴迷地望着他听他讲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讲他见不到她时的失魂落魄讲他怎样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脚手架上看她练球讲他步行几十里去大嫂娘家拿核桃讲他用五毛钱“贿赂”那个来水管打水的小男孩去叫她出来。她好像听上了瘾越听越想听。他讲完一段她就问:“还有呢?再讲一个。” 他就笑一笑像他那次在山上讲故事一样说:“好再讲一个。”于是他就再讲一段。讲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那你呢?你也讲一个我听听。” 她马上避而不谈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然觉得不能让他知道她喜欢他好像一告诉他她就“失足”了一样。如果他喜欢她是因为她也喜欢他那就不稀奇了。只有在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他的情况下他还是喜欢她那样的喜欢就是真喜欢了。 她矜持地说:“我哪像你有那么多闲功夫?我又要上课又要打球----” 他垂下头专注地看着她她心里一慌心想他肯定看出来她在撒谎了。她把脸扭到一边避免跟他视线相对。她听他低声说:“想一个人爱一个人并不是件丑事。不用因为爱一个人而感到羞愧每个人或迟或早都会----爱上一个人的都会得相思病的----” 他的声音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向他承认什么了。但她突然想起里的一个情节孙悟空跟一个妖怪比武那个妖怪有个小瓶子如果妖怪叫你名字你答应了你就会被那个小瓶子吸进去化成水。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老三手里就拿着那样一个小瓶子只要她说出她喜欢他了就会被吸进他那个小瓶子里去再也出不来了。 她硬着嘴说:“我没觉得----是丑事但是我现在还----小还在读书我不会考虑这些事的----” “有时候不是自己要考虑而是----心里头----不可避免地会----想到。我也不想打搅你学习我也不想天天睡不好觉但是----好像控制不住一样----”他看了她一会儿痛下决心“你安心读书吧我----等你----毕业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她突然觉得毕业是个多么漫长的事呀还有好几个月他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她这几个月都见不到他了?她想声明说她不是这个意思想告诉他“只要不会被人现你还是可以来看我的”。但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是早已揣摩出了她的心思故意这样说了让她急让她自己暴露自己一样。 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毕业之后的事还是等到毕业之后再说吧现在这么早说了也没用谁知道我们那时是什么情况?” “不管那时是什么情况反正你毕业之后我会来找你。不过在你毕业之前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告诉我好不好?” 她见他下了这么坚定的决心而且下得这么快她心里很失落看来他见不见她都可以并不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对她朝思暮想。她生气地说:“我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不要来找我。” 他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静秋静秋你这样折磨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很高兴?如果是那我就没什么话说了只要你高兴就好。但是如果你----你自己心里也很----难受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 她心里一惊他真是侦察兵啊连她心里想什么他都可以侦察出来不知道他那小瓶子有多厉害会不会把侦察出来的也吸进去了?她克制不住地又抖起来坚持说:“我----不知道你在----瞎说些什么----” 他搂紧她小声安慰说:“别生气别生气我没说什么都是----乱说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吧我----喜欢你就行了----”说着就用他的脸在她头顶上轻轻蹭来蹭去。 他那样蹭她使她觉得头顶热而且一直从头顶向她的脸和脖子放射过去搞得她脸上很烧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啦就迁怒于他:“你干什么呀?在别人头上蹭来蹭去的----你把别人头都弄乱了别人待会怎么回去?” 他笑了一下学她的口气说:“我来帮别人把头弄好吧----” 她嗔他:“你会弄什么头?别把我头弄得像鸡窝一样。”她挣脱他一些打散辫子五爪金龙地梳理起来。 他歪着个头看她说:“你----披着头----真好看----” 她龇牙咧嘴:“你说话----太恶心了----” “我只是实事求是以前没人说过你----很美吗?肯定有很多人说过吧?” “你乱说我不听了你再说我就----跑掉了----” 他马上说:“好我不说了。不过长得漂亮不是什么坏事别人告诉你这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用心你不用害羞更不用别人脾气----”他见她准备编辫子了就说“先别扎辫子就这样披着让我看一看----” 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她有点被打动了不自觉地停下了手让他看。 他看着看着突然呼吸急促地说:“我----可不可以----吻一下你----的脸----我保证不碰----别的地方----” 她觉得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一样有点像他周围的空气不够他呼吸似的她突然有点害怕怕如果她不同意他会死掉。她小心地送过一边的脸说:“你保证了的啊----” 他不答话只搂紧了她把他的嘴唇放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地吻但他没敢出脸的范围。他的胡子有点锥人呼吸也热热的使她觉得又激动又害怕。他的嘴唇几次走到她嘴唇边了她以为他要像上次那样了她一阵慌乱不知道呆会儿要不要像上次那样紧咬牙关但他把嘴唇移走了一场虚惊。 他就那样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她有点担心怕待会半边脸都被他的胡子锥红了到时候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怎么回家去?她小心地挣脱了边梳辫子边娇嗔他:“你----怎么没完没了的?” “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你嘛----” 她笑起来:“那你就----多----亲一些存哪里慢慢用?” “能存着就好了----”他好像有点心神不定手脚无措一样胸部起伏着盯着她看。 她好奇地问:“怎么啦?我辫子扎歪了?” “噢没有”他说“挺好的----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说不定你妈妈到处找你----” 一听这话静秋才想起刚才出来时没跟妈妈打招呼她慌了忙问:“几点了?” 第57节:(56) “快九点半了----” 她急了:“那快点走吧河里封渡了我就回不去了----”两个人急匆匆地往渡口赶她担心地问“你----待会到哪里去睡觉?” “随便找个地方就行旅馆啊、招待会啊都行----” 她想到河对岸是郊区没什么旅馆招待所之类的就劝他:“那你别送我过河了免得待会封渡了你就回不到这边来了那边没旅馆的。” “没事。” “那你----待会不要跟我太紧了我怕河那边的人看见了----” “我知道我只远远地跟着看你进了校门就走----”他从挂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当心里面夹着一封信我怕没机会跟你说话就写下来了----” 她接过书拿出夹着的信塞进衣袋放好。 一回到家妹妹就埋怨说:“姐你跑哪里去了?妈妈到处找你从魏红她们家回来的时候踩到阴沟里去了----” 静秋见妈妈的腿擦破了一大块涂了些红药水红红的一大片很吓人。妈妈小声问:“你----这么晚跑哪里去了?” “去----钟萍那里----” 妹妹说:“妈叫我到钟萍那里找过了钟萍说你根本没去她那里。” 静秋有点生气:“你们这么到处找干什么?我一个朋友从西村坪来看我我出去一下你们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别人还以为我----” 妈妈说:“我没有兴师动众钟诚跑来叫你的时候我听见了。后来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就叫你妹妹去他家看一下。在魏玲家我只说是找她们借东西的----妈妈没有这么傻不会对人说自己的女儿这么晚还没回来的。”妈妈叹口气说“但你也太大胆了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也不告诉我你几点回来。现在外面乱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如果遇到坏人了----这辈子就完了。” 静秋低着头不吭声知道今天犯大错误了幸好妈妈只是擦伤了腿如果出了大事她真的要后悔死了。 妈妈问:“你那个----西村坪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你们两个女孩子这么晚跑哪里去了?” “就在河边站了会----” 妹妹说:“我跟妈妈去过河边了你不在那里----” 静秋不敢说话了。 妈妈叹口气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孩子----你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呢?有些男的最爱打你们这种小丫头的主意了几句好听的话一两件花衣服就能----哄到手。你要是被这样的人骗了你一生就完了。你现在还在读书如果跟什么坏人混在一起学校开除你你这辈子怎么做人----”妈妈见静秋低着头不说话就问她“是那个长林吗?” “不是。” “那是谁?” “是个----勘探队的人我跟他没什么他----今天到这里出差他----说他有些粮票用不了就叫我拿来用。”静秋说着就把粮票拿出来将功赎罪。 妈妈一看那些粮票更生气了:“这是男人惯用的伎俩用小恩小惠拉拢你让你吃了他的嘴软拿了他的手软----”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想----帮我----” “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明知你还是个学生为什么还要把你叫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他要是真的是想帮你不会光明正大地上我们家来?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哪个好人会这样做?”妈妈伤心地叹气“成天就是怕你上当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跟你说了多少回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妈妈对妹妹说:“你到前面去一下我跟你姐姐说几句话。”妹妹到前面去了妈妈小声问“他----对你做过什么没有?” “做什么?” 妈妈迟疑了一会儿:“他----抱过你没有?亲过你没有?他----” 静秋很心慌完了抱过亲过肯定是很坏的事不然妈妈怎么担心这个?她的心砰砰乱跳硬着头皮撒谎说:“没有。” 妈妈如释重负交代说:“没有就好以后再不要跟他来往了他肯定不是个好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勾引还在读书的女孩。如果他再来纠缠你你告诉我我写信告到他们勘探队去。” 第58节:(57) 第二十三章 那天晚上静秋很久都睡不着她不知道老三回去的时候渡口封渡了没有。如果封渡了他就过不了河了。 她住的这个地方叫江心岛四面都是水一条大江从上游流来到了江心岛西端就分成两股一股很宽很大的从岛的南面流过当地人叫做“大河”。另一股小点的从岛的北面流过当地人叫它“小河”就是学校门前那条河。 这两股水在江心岛东端会合又还原为一条大江向东流去。一到夏天四面的水都涨上来可以涨得跟地面平齐但从来没有淹过江心岛。听老人们说江心岛是驮在一只大乌龟背上的所以永远不会被淹没。 大河的对岸是江南但却不是诗里面赞美的那个江南而是比较贫穷的农村。小河的对岸是k市市区江心岛属于k市算是市郊隔河渡水的不大方便。岛上有几个工厂有一个农业社的蔬菜队有几个中小学有些餐馆菜场什么的但没有旅馆。 静秋担心老三今晚过不了小河只能呆在江心岛上就会露宿街头。这么冷的天他会不会冻死?就算他过了河也不见得能住上旅馆听说住旅馆要有出差证明才行不知道他有没有证明。 她满脑子都是老三紧裹大衣缩着脖子在街上流浪的画面后来还变成老三坐在那个亭子里过夜冻成了冰棍第二天早上才被几个扫马路的人现的画面。如果不是怕把妈妈急病了她现在就要跑出去看看老三到底过了河没有到底找到旅馆没有。 她想如果他今晚冻死了那他就是为她死的了她一定要跟随他去。想到死她并不害怕因为那样一来他们俩就永远在一起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他出尔反尔了再也不用担心他爱上别人了他就永远都是爱她的了。 如果真是那样她要叫人把他俩埋在那棵山楂树下。不过埋在那树下好像不太可能因为他俩不是抗日英雄不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只是一男一女为了相会一个冻死一个自杀。按**的说法他们的死是轻于鸿毛而不是重于泰山的怎么够资格埋在那棵树下呢?那些埋在树下的抗日英雄肯定要有意见了。 问题是她还有妈妈和妹妹要照顾如果她死了她们怎么办?那只好先把妹妹养大了把妈妈安顿好了再去死。但她肯定会跟他去的因为他是为她死的。 静秋在外间床上辗转反侧她听见妈妈在里间床上辗转反侧。她知道她妈妈一定在为今天的事着急。她相信她妈妈不会擅自跑到老三队上去告他她妈妈没有这么傻这么黑心因为这完全是损人而不利己的事这样一来不光害苦了老三也把她贴进去了。但她可以想象得到从今以后她妈妈就要更加为她操心了几分钟不见她就会以为她又跑去会那个“坏男人”了。 她想告诉妈妈其实你不用为我担心他这半年不会来了的他已经说了他要等到我毕业了才会来找我。说不定到了那一天他早就把我忘记了。他有的是女孩喜欢他嘴巴又这么甜我都被他哄成这样如果他要哄别的女孩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忍不住又把今晚的情景回想了很多遍而且老是围绕着他抱她亲她这两个中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她这个人思想很不健康还是因为她妈妈对这两件事谈虎色变?这两件事把她妈妈都吓成那样一定是罪大恶极了而她刚好都做了怎么办呢? 到底被他抱了亲了会有什么害处?她有点想不明白。上次他也抱了她亲了她好像没怎么样呀。但如果没害处那她妈妈为什么又那么怕呢?她妈妈是过来人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可怕什么不可怕吗? 老三今晚好像有点激动他那算不算“兽性大”?“兽性”到底是个什么性?兽跟人不同的地方不就是野兽是会吃人的吗?他又没吃她只温情脉脉地吻吻她而已没觉得有什么跟野兽相通的呀。 一直到了第二天她才有机会把老三的信拿出来读。那星期该她锁教室门她就等到别人都走了才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摸出那封信拆开了看。老三的信是写得很好的可以说是温情、热情加深情。他写他自己的那些思念的时候她看得很感动很舒服。但他把她也写进去了而且他写她的那个笔调有点不合她的胃口。 如果他只写他怎么爱她怎么想她不把她写得像个同谋她会很欣赏他的信。但他还写了“我们”怎么怎么样这就犯了她的忌讳了。她也收到过一些情信大多数是她同学写的。不管写信人文字水平高低她最反感的就是写信人自作多情地猜测她是对他有意思的。 记得有一个男生也算作文写得不错的但那人真叫厚颜无耻每次写信都好像她已经把她的心交给他了一样。她不理他他说那是她喜欢他的表现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与众不同;如果她跟他说了一句话那更不得了他马上就要夸大其词地写到信里去当作她喜欢他的证据。估计你就是对他吐口唾沫他都会认为那是你喜欢他的证据:为什么她只对我吐不对别人吐呢?这不是说明她跟我关系不一般吗? 对那些给她写情信的人她还是很尊重很感激的一般不会让人家下不来台。但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同学她真的是烦透了。他不仅写信给她还对人讲说他在跟静秋“玩朋友”搞得别人拿他们两个起哄连她妈妈都有一半相信了说:“如果你从来没答应过他什么他怎么会那样说、那样写呢?” 第59节:(58) 静秋忍无可忍拿着那个家伙的信跑到他家去告了一状他才收敛了一些。 她不明白老三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出她不愿意他把她热情的一面写在信里呢?她愿意他把她写成一个冷冰冰的人而他则苦苦地爱她最后----注意是一直到了最后尽管她不知道这个最后是什么时候----她才给他一个爱的表示。她觉得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就是从第一章就开始追一直追到最后一章女孩才松口。 她本来当时就要把老三的信撕掉扔厕所里去的但她想到这封信有可能是老三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了她又不忍毁掉了。她趁妈妈出去家访的机会把那封信也缝在棉衣里了。 她能感觉到她妈妈对她管得比以前紧了连她去魏红家都要问几遍好像怕她又跟上次一样说是去钟萍家结果却跟一个勘探队的人跑出去了。 她想想就觉得不公平她哥哥也是很早就有了女朋友但她妈妈从来没有这样防贼一样防着他哥哥反而很热心地帮忙招待哥哥的女朋友。每次哥哥的女朋友要来妈妈都想方设法买点肉做点好菜招待她还要提前一天把床上的垫单被单搜罗一空大洗特洗结果有好几次都累得尿血了。 她妈妈总是说:“我们这种人家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成分又不好除了一份热情我们还拿得出什么?” 静秋知道妈妈对哥哥的女朋友是充满了感激的差不多可以说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因为哥哥能找到这样一个女朋友真是不容易。 静秋的哥哥叫静新比静秋大两、三岁女朋友叫王亚民是静新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是整个年级长得最漂亮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头又黑又长还带点卷小时候照片经常挂在照相馆做招牌的像个洋娃娃。 亚民家里条件也不错妈妈是护士爸爸是轮胎厂的厂长。高中毕业后她爸爸就帮她弄了个腿部骨节核的证明没下农村进了k市的一家服装厂当工人。亚民可能是佩服哥哥小提琴拉得好很早就跟哥哥好上了。不过刚开始都是背着家长的所以家里人都不知道。 但有一天亚民眼睛红红地找到静秋家来了很紧张地问了声“张老师----静新在不在?”就不敢说话了。 妈妈知道静新在哪里但他关照过说如果是亚民来找他就说他出去了。于是妈妈说:“静新到一个朋友家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亚民说:“我知道他在家他现在躲着不见我----因为我告诉他我父母不同意我们的事怕他招不回来。他听了就说‘我们散了吧免得你为难你父母他们也是为你好我真的不知道我这辈子招不招得回来别把你耽误了。’后来他就躲着不见我了。但那些话是我父母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从来没有嫌他在农村----” 妈妈的眼圈也红了说:“他也是为你好----” 亚民当着她们的面就哭起来说:“我家里人这样对我他也这样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静秋的妈妈吓坏了连忙叫静秋去哥哥住的那间房子把他叫来。亚民说:“我跟你去找他。” 那时正好是寒假期间妈妈问一个回老家过春节的老师借了间单身教师住房让回家过春节的哥哥在那里住几天。她哥哥就躲在那间小屋里不出来见亚民。 静秋把哥哥的门敲开了看见哥哥跟亚民两个人四目相对好像眼里都噙着泪花一样她赶紧离开了知道哥哥不会再躲着亚民了。她看得出哥哥其实是很喜欢亚民的这段时间躲着不见亚民哥哥瘦得很厉害。 那天晚上亚民跟哥哥一起过来吃晚饭。亚民说:“我不管我爹妈说什么我就是要跟静新在一起如果他们再骂我我就搬到你们家来住跟静秋睡一张床。” 春节期间亚民差不多每天都过来找静新两个人在静新住的那个房间玩亚民常常呆到十一点多了才回去不知道她在爹妈面前是怎么交代的。 有一天晚上快十一点了突然有几个护校值班的老师来叫妈妈说你儿子出事了。静秋和妈妈跟着那几个老师跑到办公室一看现哥哥被关在一间小办公室里亚民被关在另一间。 那几个值班的老师把静秋赶到外面去他们只跟她妈妈谈。静秋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过了很久一个值班的老师把才亚民带出来了说你可以走了。但亚民不肯离开大声跟那个人辩论:“你们为什么不放他?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们不放他我就不走----” 值班的人说:“你还在这里大声叫?你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我们可以现在就送你到医院去检查看你嘴巴还硬不硬。” 第60节:(59) 亚民也不示弱:“去就去不去的不是人。如果检查出来我什么也没做你小心你的狗头。我哥哥和弟弟不会放过你我爸爸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们真是多管闲事欺人太甚。” 静秋从来没见过亚民这样强悍她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 值班的人好像被镇住了对刚走出来的妈妈说:“张老师你把她送回她家去吧我们是看在你的份上这次不把她怎么样不然的话要送联防队去的。” 妈妈怕把事闹大了对静秋说:“你把亚民送回去我在这里跟他们交涉你哥哥的事。” 静秋要送亚民回去亚民焦急地说:“你哥还在里面我回家干什么?我怕他们把你哥交到联防去了联防的人会打他的----我愿意跟他们上医院去只要他们放你哥哥----” 静秋就陪亚民等在外面她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值班的多管闲事。今晚很冷我就跟你哥哥两人坐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脚他们来敲门我们马上就开了结果他们把我们带到办公室来审问还说要把我们交到联防大队去。” 静秋不知道这事严重到什么地步她急忙问:“那----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什么都没干经得起检查。不过幸好我们没关灯连棉衣都没脱不然的话----他们把我们送到联防去就麻烦了----那些人都是不讲理的人打了你再问话----” “他们说送到医院去检查是什么意思?” 亚民犹豫了一下说:“就是请医生看看我----还是不是----姑娘家。不过我不怕我跟你哥什么也没做。” 静秋有点不明白亚民自己承认是跟哥哥坐在床上那不是又“同房”又“上床”了?怎么又说什么也没做呢?是不是因为没关灯没脱棉衣? 后来哥哥也被放回来了说他们见亚民自己要求去医院检查知道他们没做什么就放了他还给他赔礼道歉怕亚民家里人来找他们算账。那件事生后亚民照常天天晚上来玩值班的似乎没再去敲他们的门。 妈妈更喜欢亚民了说从来没想到这么文静的女孩为了救你哥哥出来会像只母老虎一样威。 静秋为哥哥高兴有这么好一个女朋友。但她也忍不住想如果是她跟老三呆在那间小屋里估计妈妈早就把老三交到联防去了。 第61节:(60) 第二十四章 因为不知道老三那天晚上究竟找到住的地方没有静秋一直都在担心老三的死活生怕突然有一天长芳跑来告诉她说老三冻死了请你去开追悼会。 她每天都找机会跑到妈妈办公室去翻翻那些报纸看有没有关于k市冻死了一个人的报道。不过她觉得报纸多半不会报道这事因为老三是自己冻死的又不是救人牺牲的谁来报道他? 她想跑到西村坪去一趟看看老三还在不在。但她不敢问妈妈要路费而且又找不到出去一整天的借口只好坐在家里干着急。 她想起自己认识一个医生姓成在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工作她就跑去找成医生。她问成医生那家医院最近几天有没有收治冻死冻伤的人成医生说没有。她又问这种天气呆在室外会不会冻死成医生说如果穿得太少恐怕有可能冻死。静秋想老三穿着军大衣应该不会冻死吧? 成医生安慰她说现在一般不会冻死人的如果外面太冷可以到候车室候船室去就算被公安局当盲流收审也不会在外面冻死。静秋听他这样说放心了一些。 静秋认识这位成医生是因为成医生的岳母跟静秋的妈妈以前是同事都在k市八中附小教书而且两个人都姓张江心岛上很多家庭一家几代人都是“张老师”的学生。 成医生的岳母已经退休了但他们就住在学校旁边。成医生的妻子在k大教书很会拉手风琴他们夫妻俩经常在家里一拉一唱引得过路人驻足。 静秋也会拉手风琴但她完全是自己摸索的没人教过。她最先是学弹风琴因为她妈妈学校有风琴她经常去音乐办公室弹。后来因为学生经常出去宣传**思想到很多地方去唱歌跳舞没人伴奏不行又不能把那么重的风琴抬到那些地方去她就开始学拉手风琴。 学校有个很旧的手风琴但老师当中没有一个会拉。静秋就叫妈妈把学校的手风琴借回来她学着拉。风琴、手风琴都是键盘乐器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静秋拉了一段时间就可以为同学们伴奏了只是左手的和弦部分还不太熟悉。 那时会搞乐器的人不多女的会拉琴的就更少。静秋经常背着手风琴跟学校宣传队的人到江心岛各个地方去宣传**思想江心岛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她不一定知道她名字但只要说“八中那个拉手风琴伴奏的女孩”别人都知道是她。 后来她从江老师家路过的时候经常听到江老师拉手风琴佩服得不得了就叫妈妈带她去拜江老师为师。静秋跟着江老师学琴很快就跟江老师一家搞熟了。 江老师的爱人成医生长相特殊高鼻凹眼人称“外国人”在江心岛颇有名气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看。有的小孩胆子大常跟在他身后大声喊“外国人”他脾气好只回头笑一笑挥挥手走路。 成医生的身世是江心岛人的热门话题有很多版本。有的说他是美蒋特务有的说他是苏联特务;有的说他父亲是美军上将跟一个中国女人生下了他解放前夕那个美军上将就丢下他们母子俩跑回美国去了;还有的人说他母亲是**的高官在苏联学习时跟一个苏联人好上了生下了他怕影响自己的前途就把他送人了。 成医生对自己那幅“外国人”面相的解释是他家有哈萨克血统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哈萨克父亲或者母亲所以大家宁可相信他是特务或者是混血私生子。这几个版本传来传去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每种说法都令人信服。 静秋比较喜欢“**高官”这个版本因为在她心目中美国人没有苏联人好看美国人鼻子太尖是鹰钩鼻而鹰钩鼻是狡猾的象征。苏联人的鼻子没有那么尖所以英俊、勇敢而又诚实。她其实也没看见过美国人连电影好像都没看过都是外面大字报、宣传画上看来的。但她看到过苏联人----的插图苏联男的都爱穿那种套头的、衣领下开个小口、扣两三粒口子的衣服腰里系个皮带很风度翩翩。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总是觉得成医生跟老三长得很像虽然老三的鼻子没有那么高眼睛没有那么凹走在外面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跟踪围观当稀奇看但她就觉得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成医生的外貌才会对老三一见钟情的还是因为喜欢老三才觉得成医生英俊的反正她时常把他们两人混为一谈。 静秋问了成医生之后心想老三大概不会冻死了但她一直到看见了老三的亲笔信才彻底放心。 那天静秋的妈妈给她拿来一封信说是西村坪的人写来的。她一听差点晕了心想老三大概是冻疯了居然把信写到k市八中附小来了。她跟他见面的第一天就对他说过叫他不要往这里写信因为那时学生是没有什么信件的如果有那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传达室见到是她家的信不管收信人是谁总是给她妈妈的。 妈妈没拆她的信叫她自己拆。那可能是她一生当中收到的第一封从邮局寄来的信她一眼看见了信封上的寄件人是“张长芳”笔迹也像是长芳的她就当着妈妈的面拆开看了信写得很简单只是谈谈最近的学习情况说家里人都好请她有空去西村坪玩然后代问静秋家里人好云云。 静秋看出信是老三的笔迹不由得在心里笑骂他:“真会装神弄鬼连我妈妈都敢骗。” 她见他没事了就把缝在棉衣里的那封信拿出来烧掉了免得放那里鼓鼓囊囊的她妈妈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里藏了东西。不过她把老三的第一封信留下了因为那封里面没有说“我们”怎么怎么样。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静秋的心情也越来越矛盾。她盼望日子过快点她就可以快点见到老三。但她又害怕毕业因为毕业了她就要下乡了。下乡之后她的户口就迁到农村去了她就不是k市人了也就不能打零工了。到时候她跟她哥哥两人都欠队里口粮钱难道叫她十二、三岁的妹妹去打零工? 那时k市的知青已经不再是下到某个生产队了而是按家长单位下到集体知青点去。k市文教系统的知青点在y县的一个老山里面很苦的地方办了个林场根本不指望有收入知青下到那里只是为了在广阔天地里炼一颗红心都是父母帮他们出口粮钱。说实话父母也不在乎自己的子女在林场能不能赚到钱只求他们平平安安在林场熬几年然后招工回城就行了。 文教系统每年都是七月份送新知青下乡但半年前就在对即将下乡的知青进行上山下乡的教育。天天都听说“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但静秋一直搞不懂到底是哪两种准备好像就一种:下乡。教育局组织了几次大会请已经下乡了的特别是在农村扎了根的知青给那些即将下乡的人作报告讲他们是怎么跟当地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有些榜样和典型都已经跟当地农民结婚了说要“扎根农村干革命”。 静秋听他们讲他们的光荣事迹不知道他们究竟爱不爱他们的农民丈夫或媳妇。但有一点她知道一旦跟当地农民结婚了你就不要想招回城里来了。 第62节:(61) 魏玲比静秋大几岁那时已经下乡了两个人的妈妈都是附小的老师。魏玲回来休息的时候总是对静秋讲农村多么苦说干活累得恨不得倒地死去生活很无聊只盼望着哪天招工回城就熬出头了。魏玲还唱那些知青的歌给她听:“做了半天工裤腰带往下松人家的白米饭煮的个香喷喷回到我屋里还是一片漆黑哎呀我的大哥呀----” 静秋跟魏玲的妹妹魏红一个年级两个人约好了下乡之后她们俩就住一个屋两个人还一起准备下乡的用品。魏红家经济条件比较好一些她爸爸妈妈都是k市八中的老师双职工养活三个小孩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所以她跟静秋一起准备东西能成双成对买的东西并不多大多数东西都是魏红买得起但静秋买不起。 她们两个唯一相通的东西就是一个枕套。她们买了一点布自己在上面写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字样就自己照着绣了这几个字准备下乡用。 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下乡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长芳跑到k市来看静秋。等到静秋送她坐车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才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长芳拿出一封信给静秋说是老三叫她送来的。静秋等长芳的车开走了就坐在车站把那封信打开来看。可能是为了表示对送信人的礼貌信没有封口但老三旁若无人地诉说他的思念把静秋看得脸红心跳难道他不怕长芳拆开看? 老三在信里告诉她说现在上面下了一个文件职工退休的时候可以由他们的一名子女顶替他们的职位叫“顶职”。据说这个文件不公开传达由有关部门自己掌握。老三叫她让她妈妈去学校或者教育局打听一下看她能不能顶她妈妈的职这样她就不用下农村了。老三说你很适合教书如果你顶你妈妈的职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老师。 静秋看了几遍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事。她倒不想顶职但她非常希望她哥哥能够顶职回城因为哥哥太可怜了他初中毕业那会正是父母挨整的时候就没能上高中一毕业就下农村去了在那里一呆这么多年到那个队插队的知青去了几拨又走了几拨了她哥哥还没招回来。 哥哥在乡下的时候亚民有时会到静秋家来拿信因为哥哥不敢把信写到亚民家去就写到自己家里。每次来亚民都会跟静秋讲她和静新的故事讲他们以前在一个班读书的事讲静新怎么样请人去她家把她叫出来讲班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也喜欢静新但是静新只喜欢她一个人。 但讲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样才能让静新招回城里来只要他招回来了她父母就不会横加阻拦了。静秋每天都在希望哥哥快点招回来怕他老呆在乡下会毁了他和亚民的爱情。 现在她看到这个顶职的消息欣喜万分连忙跑回家去告诉了妈妈。她没敢说是从老三那里听来的她只说听同学讲的。 妈妈听说是同学讲的就不太相信但妈妈觉得去问问也不是什么坏事不做这个指望就行了。妈妈找学校的钟书记打听了钟书记说他还没听说这事呢不过他下次去教育局开会的时候会打听一下。钟书记的女儿钟萍已经高中毕业了但赖在城里没下去搞得群众很有意见。现在钟书记听说了顶职的事也很感兴趣很快就把消息打听到了。 大概是为了感谢妈妈告诉了他这个消息钟书记从教育局一回来就来告诉妈妈说的确是有这样一个文件但具体怎么执行要由各个单位自行掌握比如文教单位怎么个顶职法?你不能说父母能当老师的他们的小孩也就能当老师吧? 钟书记说:“张老师呀感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现在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过我爱人快到退休年龄了她身体不大好可以办病退我想让她病退了让我钟萍顶职。我看你也办个病退让你家静秋留城里吧。女孩子下乡去总让人不大放心。” 妈妈没想到自己平时只敢仰视的钟书记居然也担心女儿下农村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听钟书记的口气如果妈妈申请病退学校是会同意让静秋顶职的妈妈感激万分千恩万谢了一番才告辞。 妈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静秋说妈妈这些年担着的心今天总算可以放下一半了。我这就去申请病退让你顶职你就不用下农村了。等到你顶职的事办成了我的另一半心就放下了。 静秋说:“应该让哥哥来顶职他下去这么多年了受了太多的苦而且亚民家里也是因为哥哥在农村才反对他们俩的事的。如果能让哥哥回城里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静秋把这事告诉了亚民亚民高兴死了说这下好了我跟你哥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家里也不会再阻拦我们了。亚民连忙给哥哥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但哥哥不同意说他已经下去这么久了就干脆等着招工吧下乡这么多年又占掉顶职的名额太不合算了不如把这个机会给静秋这样静秋就不用下乡了。 静秋的妈妈是坚决不让静秋下乡的她妈妈经常做噩梦总是梦见静秋出了事妈妈到乡下去看她只见她躺在一堆稻草里头蓬乱眼神呆滞。 妈妈问她:“你怎么啦?静秋你告诉妈妈到底是怎么啦?” 她不说话只是嘤嘤地哭妈妈什么都明白了。 妈妈把这个梦讲给静秋听静秋虽然不知道梦中的自己究竟生了什么事但她猜得出一定是像那些女知青一样被人“糟蹋”了。 妈妈说:“我绝对不会让你下农村的你还年青不知道女孩子在乡下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在学校里就有这么些人打你主意找你麻烦你下了乡还有好的?” 第63节:(62) 第二十五章 在静秋一再坚持下妈妈向学校提了让静新顶职的事但学校说静新只念过初中不适合教书我们同意静秋顶职是因为她是高中生德智体全面展适合做老师。如果你退休是静新顶职那我们就不一定批准了。 妈妈把学校的意思告诉了静秋静秋没办法了只好顶职了总不能把这么个机会白白浪费吧?但她很为哥哥难过一心想为哥哥想个别的办法。 她在心里感谢老三及时告诉她这个消息不然的话她妈妈肯定不知道这事说不定就错过了。她很想告诉老三她顶职的事但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他没有电话她也不敢写信更不敢亲自去只有被动地等他来找她。而他竟然像是向党表了决心一样说等她毕业就等她毕业除了让长芳送了那封有关顶职的信以外就真的没来打搅她。 而她现在却像他说的那样得了相思病了很想很想见到他。凡是跟他有一丁点关系的东西都使她感到亲切。听人说个“三”“勘探队”“a省”“b市”“军区”等等都使她心跳好像那就是在说老三一样。 她从来不敢叫他名字在心里都不敢但她见到姓“孙”的或者叫“建新”的就觉得特别亲切。班上有一个叫张建新的长得又丑人又调皮但就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建新”她就无缘无故地对他有了好感有几次还把自己的作业借给他抄。 现在她几乎每天都到江老师家去去学拉琴去抱抱江老师不满一岁的小儿子去借江老师家的缝纫机用。但在这些目的下面似乎还有一个目的她自己也不敢细想那个目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她去的时候成医生不在家她就会坐立不安一直等到他回来了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她才仿佛完成了当天的任务一样安安心心地回家去。 她并不要求能跟成医生说上话见上面她只要听见他回来了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她的心就安逸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就是想听成医生说话因为成医生是说普通话的。k市人在日常生活当中是不说普通话的江老师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一调回k市就只在课堂上说普通话了平时都是说k市话。 k市人很挑剔如果听到你一个本地人说普通话马上跟你有了隔阂觉得你装腔作势有的就不客气地指出来:“你k市土生土长的还别别扭扭地说个什么普通话呢?”但对外地人他们还是很宽容的。所以成医生虽然也学了不少k市话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讲普通话。 静秋听到成医生说话就觉得亲切。有时他在隔壁房间说话她会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听他的声音。那时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隔壁房间里说话的人就是老三这就是老三的家而她就是老三家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老三家的什么人她觉得是什么都行只要能天天听到他说话就行。 好在她有许多机会到成医生家去因为江老师经常请她去做衣服。刚开始江老师是请静秋帮儿子织毛衣织完了就坚持要给工钱说织件毛衣不容易得花很多时间。但静秋不肯收钱说我帮人织毛衣从来不收钱的。江老师就要送静秋一段布料说是自己买了但花色太年轻了自己穿不合适你拿去做衣服穿吧静秋还是不收。 后来江老师就想了个别的办法来报答静秋。江老师家有缝纫机但她只会缝缝短裤什么的而静秋会做衣服可家里没缝纫机都是手工做。江老师就叫静秋上她家学踩缝纫机说:“我那机器空在那里灰尘都堆了好厚了我没时间用也不会用你来用吧不然该生锈了。” 静秋一直想学踩缝纫机也在同学家踩过几次但没机会多学现在江老师叫她去用缝纫机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就经常跑去学很快就把缝纫机踩得滴溜溜转了。 第64节:(63) 江老师买了几段布让静秋帮她和奶奶做罩衣帮两个儿子做衣服。静秋就裁好了做出来了每件都很合身。 那时静秋只敢做女装和童装而且只敢做上衣觉得男装的几个衣袋很难做裤子的腰和口袋也很难做怕做不好。江老师就买了布叫静秋拿她两口子做试验品帮她做棉衣做呢子衣服帮成医生做中山装和长裤。江老师说:“做吧我布料都买了不做浪费了。别怕裁坏了就裁坏了了不起拿来给哥哥做衣服如果给哥哥做不行就给弟弟做总不会浪费的。” 静秋就大起胆子裁了做了结果每次都做得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给成医生做衣服的时候常常会弄得脸红心跳。有次要为成医生做长裤需要量裤长和腰围还要量直裆横裆。她拿着软尺来为成医生量腰围成医生把毛衣拉上去好让她量裤腰。虽然成医生裤子里还扎着衬衣绝对看不见皮肉她还是吓得跳一边去了说:“不用量了不用量了找条旧裤子量量就行了。” 还有一次是做呢子的上装因为料子太好了静秋不敢光照着旧衣服做只好叫成医生站在那里她来量他的肩宽胸围什么的。她拿着软尺两手从成医生身后围到胸面尽力不碰着他的身体。当她把软尺两边合拢想来看看胸围是多少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呼吸不上来了她的眼睛正对着成医生的胸部她觉得又闻到了老三身上那种男人的气息。 她头晕眼花无力地说了声:“我还是照你的旧衣服做吧。”就匆匆跑开了。后来她就尽量避免给成医生量尺码找件旧衣裤量量算了。衣服做好了也不敢让成医生穿上试给她看。 那时兴穿“的确良”和一些别的化纤布当地人叫“料子布”。料子布做出来的东西用熨斗一烫就很挺括不容易打褶穿在身上很“笔挺”而且不用布票所以k市人以穿料子衣裤为时髦。 做料子布的衣裤需要锁边江老师见静秋每次得跑到外面去请人锁边就托熟人帮忙买了一台旧锁边机回来那在当时简直就是惊人之举了。那时的江心岛有缝纫机的家庭都不多缝纫机大多是女孩出嫁时对男方提出的要求属于“三转一响”里的一转其他两转是自行车和手表那一“响”当然是收音机。现在江老师家不仅有缝纫机还有锁边机简直叫人羡慕死了。 静秋有了这些现代化武器做衣服就如猛虎添翼不仅做得好而且做得快。 江老师就把自己的同事和朋友介绍来请静秋做衣服。那些同事朋友星期天上午到江老师家来静秋为她们度身定做现量现裁现缝几个小时就把衣服做好了烫好了扣眼锁好了扣子也钉好了江老师的同事就可以穿上回家了真正的立等可取。 那时缝纫店还很不普及做衣服的工钱常常比买布料的钱还要得多而且要等很久才能拿到衣服拿到了很可能还不合身所以请静秋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江老师叫静秋收一点加工费少收点比外面正规裁缝的价格低点就行了。但静秋不肯收说这是用你家的缝纫机帮你的朋友做衣服怎么好收别人的钱?再说收了钱就成了“地下黑工场”了让人知道了不得了。 江老师想想也是别让人知道给静秋惹下麻烦她就让那些请静秋做衣服的人随便送点什么实物聊表心意。那些人就拿出五花八门的东西送给静秋几个本子几支笔几个鸡蛋几斤米几斤水果等等送什么的都有。江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替静秋收了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别人感谢你的又不是白拿就收下吧。静秋就收一些太送多了的就退还人家。 那个学期可能因为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学期了学校也没安排静秋他们去外面学工学农一直呆在学校里。静秋就每个星期天都到江老师家接活有空了就去江老师家做衣服家里经常有别人送的食物和用品妈妈总是开玩笑说“我们家现在是富得流油啊”。 静秋对江老师感激不尽江老师说:“我这还不是为了赚你的便宜?你看你帮我做了多少衣服织了多少毛衣这些工钱我不都省下了吗?” 五月份的时候长芳又到k市来了一次这次带来了一些山楂花红红的用一张很大的玻璃纸包着。静秋一看就知道是老三叫长芳送来的长芳也对她挤眉弄眼但两个人当着静秋妈妈和妹妹的面不敢说什么。等到静秋送长芳到长途车站去的时候长芳才说:“是老三叫我给你送来的。” “他----好吗?” 长芳绷着脸说:“不好。” 静秋急了:“他----生病了?” “嗯生病了----”长芳见静秋很着急的样子就笑起来“是生了相思病了。好啊你们两个早就好上了还不告诉我----” “你别瞎说”静秋赶紧声明“谁跟他好上了?我还在读书怎么会做这种事?” 长芳不在乎:“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人你瞒着我干什么?老三什么都不瞒我。他是真喜欢你呀为了你把他那未婚妻都甩了----” 静秋正色到:“他不是为了我甩的他们早就吹了----” “他为你把未婚妻吹了不好吗?那说明你把他迷住了呀。” “那有什么好?他为了我可以把未婚妻吹了那他为了别的人也可以把我吹了----” “他不会吹你的”长芳从包里摸出一封信嘻嘻笑着说“你答应让我也看一看我就给你不然我就带回去还给他说你不要他了不想看他的信让他急得去跳河。” 静秋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他没封口你自己不知道打开看?” 长芳委屈极了:“你把我当什么人呀?人家不封口就说明人家信任我我怎么会偷偷拆开看?”她把信扔给静秋“算了不给看就不看吧还说这些小气话----” “那----等我先看一下如果能给你看----” 长芳笑起来:“算了跟你开玩笑我看他的信干什么?总不过就是那一套‘亲爱的小秋我想你日夜想你----’” 静秋急不可耐地展开信匆匆看了一遍收了起来微笑着对长芳说:“你说错了他没写你说的那几个字。” 那天静秋回到家正在为老三的花和信兴奋却听到一个坏消息妈妈刚从钟书记那里听来的说教育局经过讨论对顶职的事情做了一些修改。这次教育系统能退的几乎全退了总共有二十多个都是为了孩子顶职。这些教工子女参差不齐不是每个人都能上讲台的。所以教育局决定这次顶职的教工子女一律在食堂做炊事员。 第65节:(64) 第二十六章 静秋妈妈退休的手续已经快办好了结果却被告知静秋要做炊事员而不是做老师妈妈气得差点尿血。 静秋听了这消息反而比妈妈平静可能是她一贯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吧她遇到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惊慌失措她安慰妈妈说:“做炊事员就做炊事员吧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做炊事员总比下农村好吧?” 妈妈叹口气说:“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想了。不过一想到我女儿这么聪明能干却只能一辈子窝在食堂的锅灶边就觉得气难平。” 静秋把老三的话搬出来宽慰妈妈:“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我干几年炊事员又换到别的工作去了呢?” 妈妈说:“还是我女儿豁达什么事比妈妈还想得开。” 静秋想命运就是如此不豁达又能怎么样呢? 放暑假的时候静秋妈妈的退休已经办好了但她的顶职却老是没办好不知道学校在拖什么。那些从她这里听到消息后才办顶职的同学一个个都办好了手续而她这个最先得知消息的人还没办好。她妈妈急得没办法生怕一等两等的把这事等黄了就不断跑到钟书记那里去催学校快办。 钟书记说:“不是学校没抓紧我们早就把材料报上去了是教育局那边没批下来。我猜主要是学校在放暑假老师都不在学校里了还要炊事员干什么?难道让他们一参加工作就白白拿几个月工资?” 妈妈沮丧极了估计不到九月份学校开学教育局是不会让顶职的人上班的了。 静秋家一下子陷进极度贫困的境地了因为妈妈已经退休了工资减到了28块一个月而静秋的顶职又没办下来不能领工资。以前妈妈一个月将近45块钱的工资尚且不够养活一家人现在一下减少了3o%就更拮据了。 于是静秋又去打零工。 她顶职的事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在外人眼里好像她已经做了老师赚了大钱一样。很多以前跟她关系很好的人现在却跟她疏远了。也许人人都能同情不幸的人但如果这个不幸的人突然走了一点运有些原先同情她的人就会变得非常不高兴比看到那些本来就走运的人走更大的运还不高兴。 钟书记跟静秋的妈妈说了好几次:“这段时间很关键叫你静秋千万不要犯什么错误。我们让她顶职很多人眼红经常来提意见你们要特别谨慎不然我们不好做工作啊。” 连居委会李主任都知道了静秋顶职的事。妈妈带静秋去李主任家找工的那天李主任说:“张老师呀不是我说你这个钱呢也是赚不尽的赚了一头就行了不可能头头都顾上。” 妈妈尴尬地笑着不知道李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李主任又说:“不是说你静秋顶了你的职当老师了吗?怎么还跑来打零工呢?我们这里是人多工少我得先照顾那些没工作没钱赚的人。” 第66节:(65) 静秋赶快声明说:“我妈妈是退休了但我顶职的事还没办好所以----家里还是很困难比以前更困难了因为妈妈工资打折了----” 李主任“噢”了一声说:“那你也应该先下农村去锻炼等你顶职的事办好了再回来上班你这样赖在城里不下去如果我还给你工作做那不等于是在支持你这种不正之风了吗?” 妈妈说:“静秋我们回去吧不麻烦李主任了。” 静秋不肯走:“妈你先回去我再等一下。”她对李主任说“我不是逃避下农村只是我家太困难了如果我不做点工家里就过不下去了。” 李主任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愿意等就在这里等吧我不能保证你有工做。” 静秋让妈妈回去了自己在那里等。一连等了两天李主任都没有给她安排工作。有两次来要工的“甲方”都看上静秋了但李主任硬生生地把另外的人塞到“甲方”手里去了。 李主任解释说:“你的困难是暂时的你可以先借点钱用了再说等你当了老师了还愁还不起?” 静秋解释说自己顶职不是做老师而是做炊事员李主任不赞成地摇摇头:“你这是何必呢?宁可做炊事员都不下农村?你下去几年招回来当工人多好。” 第三天早上静秋又早早地去了李主任家坐在客厅里等工。正在思考今天如果又等不到工怎么办就听有人叫她:“静秋等工呀?” 静秋抬头一看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是“弟媳妇”穿了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上衣还凑合那条军裤肯定是太大了名副其实的“向左转”的裤子估计得左转到背后去了才能用裤带勒在他细细的腰间。她不知道他这么热的天穿得这么毕恭毕敬干什么但她仔细一看现他衣服上有红领章头上的军帽也有帽徽知道他不是穿着玩的。 “弟媳妇”眉飞色舞地说:“我参军了。” 静秋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么小的个子看上去身体也不咋的怎么说参军就参军了?难道是到部队上给长当警卫员? “弟媳妇”在学校从来不敢跟静秋讲话也不大()跟别的人讲话真正的默默无闻班里人差不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想不到他居然参军了大概也是为了不下农村。 “弟媳妇”又问一遍:“你在等工?”见静秋点头“弟媳妇”就跑到里屋问他妈妈“妈你怎么还不给静秋找工?” 静秋听李主任说:“哪里是我不给她找工?这段时间要工的少找工的多----” “弟媳妇”说:“你快给她找一个吧她等在那里呢。” 李主任说:“等在那里也要我手里有工才行呀。” 静秋听见“弟媳妇”在跟他妈妈小声说什么但她听不清。她很感激“弟媳妇”但又觉得很难堪好像在求他什么事一样。 过了片刻李主任出来了说:“纸厂的万昌盛昨天来要了工的比较辛苦我就没介绍你去。你看你愿意不愿意干如果愿意的话你现在就去吧。” 静秋喜出望外连忙说:“我愿意我不怕辛苦。需不需要您帮我写个条子?” “不用写条子你说我叫你去的他还不相信?”李主任说完就忙自己的去了。 静秋只知道纸厂在哪里但万昌盛是谁在哪儿去找都不知道。她看李主任忙自己的没有再跟她说话的意思只好先去纸厂看看。 她谢了李主任就往纸厂方向走。正走着听见有人骑着车过来了在她身边按铃。她扭头一看是“弟媳妇”脸儿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花对她说:“上车来吧我带你去纸厂你走过去要好一会儿呢。” 静秋闹了个大红脸连声说:“不用不用我一下就走到了你忙去吧。” “弟媳妇”骑着车跟在旁边劝:“上来吧现在都毕业了怕什么?”静秋还是不肯上“弟媳妇”只好跳下车来陪着她走。静秋见路上碰见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她俩觉得浑身不自在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弟媳妇”坚持陪她走:“你不知道在哪里找万昌盛我带你去。我马上就到部队上去了同学一场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静秋现自己以前一点都不了解“弟媳妇”可能她对班上的男生一个都不了解在她眼里班上的男生除了贪玩跟老师调皮什么也不懂。特别是像“弟媳妇”这样的男生简直就是小毛孩。但这个小毛孩居然参了军而且要用自行车带她又而且要跟她聊聊看来真的要刮一下眼睛才行了。 她瞟了他一眼现他脸上居然有胡子她惊讶万分好像以前没看见过他有胡子啊。难道一参军胡子就都由基层提拔到上面来了? 第67节:(66) 到了纸厂“弟媳妇”帮她找到“甲方”万昌盛。静秋一看所谓万昌盛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中年男人又瘦又小背有点驼脸上弥漫着一股死气就像大烟鬼一样眼角似乎还挂着眼屎这名字起得真是讽刺与幽默。 “弟媳妇”对万昌盛说:“万师傅这是静秋是我同学我妈叫她到你这里上工的你多关照啊。” 静秋正在惊异于“弟媳妇”的社交辞令就听万昌盛对“弟媳妇”说:“什么静秋?这不是张老师的大丫头吗?”然后转过脸对静秋说“小张我认识你你妈教过我。她那时候总是叫我好好读书说你不好好读书以后没出息。怎么张老师说人前落人后自己的姑娘也不好好读书搞得现在要打零工?” “弟媳妇”说:“你别乱说人家静秋书读得好得很她这是在等着顶职当老师呢呆家里没事干出来打打工。” 万昌盛说:“噢一家子都当老师呀?那好啊不过我这个书读得不好的人也还混得不错嘛。” 静秋笑笑说:“就是呀读书有什么用?还是你出息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了。” “弟媳妇”又对万昌盛嘱咐了几句然后对静秋说:“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如果这活太累就叫我妈再给你换一个。” 静秋说个“谢谢”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弟媳妇”走远了万昌盛问:“他是你对象?” “不是。” “我也说不像嘛如果他是你对象他妈还舍得让你来打零工?”万昌盛打量了静秋一会儿说“小张你放心你妈教过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今天就跟着我去办货我要到河那边去买些东西。” 那天静秋就拖着一辆板车跟着万昌盛到河那边去办货。万昌盛一路夸自己爱看书叫静秋借些书给他看还说要给静秋派轻松的活路干。静秋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不知道这个万昌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天下午四点就把事办完了万昌盛把静秋夸了一通说以后要办货就叫上静秋然后说:“我们这里星期天是不上工的因为我星期天休息我不在这里零工都会偷懒的干脆叫他们星期天不干就不用支钱给他们。不过我看你不偷懒给点活你干你干不干?” 静秋以前打工从来不休息星期天的马上说:“当然干”。 万昌盛说:“那好明天你就拖着这辆车到八码头那里的市酒厂去把我定的几袋酒糟拖回来厂里用来喂猪的。我这是照顾你你不要让别的零工知道了免得他们说我对你偏心。” 静秋立即做感激涕零状万昌盛的自尊心似乎得到了极大满足赞许地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谁对你好谁对你坏你心里有杆秤。”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条子“这张是取货的条子你明天就凭这个去取货。这张是食堂的餐票你明天可以在那里领两个大馒头算你的午餐。下午五点之前把货拖回来交给食堂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静秋一早就起来了到纸厂拿了板车和馒头就向着八码头出。八码头在河那边大约有十几里地。河的上游有个货运渡口可以过板车现在是夏天河里的水涨得快齐岸了就不用拖上拖下河坡只是上船的时候要小心点免得连人带车掉河里去了。 她像每次出去打工一样一出门就把鞋脱了怕费鞋穿着鞋出门只是给她妈妈看的。今天她从上到下都是哥哥的旧衣裤上面是件“海魂衫”下面是条打了补丁的长裤被她截短了只到膝盖下半长不短的当地人叫“二马驹”的裤子。那时女的不兴穿前面开口的裤子她就把前面的口封了自己在旁边开了个口。 夏天太阳大她戴了顶旧草帽压得低低的免得被人认出心里一直转悠着鲁迅那句话:“破帽遮颜过闹市”下面一句她就懒得念了因为她没“小楼”没法躲到那里“成一统”。 她刚上了对面的河岸就觉得要上厕所了。她找到一个公共厕所但没法去上因为她怕别人把她的板车拖跑了那就赔不起了。 正在焦急就听有人在身后说:“你去吧我帮你看着车。” 第68节:(67) 第二十七章 静秋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谁。她腾地一下红了脸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刚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跑来了。 老三走到静秋跟前握住车把又说了一遍:“你去吧我看着板车。” 静秋红着脸说:“我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上厕所吗?快去吧有我看着车没问题的。” 她难堪得要命这个人怎么说话直统统的?就是看出来别人要上厕所也不要直接说出来嘛。她说:“谁说我要上厕所?”就呆站在那里看他。 他穿了件短袖的白衬衣没扣扣子露出里面一件镶蓝边的白背心扎在军裤里。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短袖觉得很新奇突然现他身上的皮肤好白小臂上的肌肉鼓鼓的好像小臂反而比大臂粗壮使她感到男人的手臂真奇怪啊。 他笑嘻嘻地说:“从昨天起就跟着你看见你有军哥哥护驾没敢上来打招呼。破坏军婚一律从重从严处理闹不好可以判死刑的。” 她连忙声明:“哪里有什么军哥哥?是个同学就是我跟你讲过的‘弟媳妇’。” “噢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弟媳妇’?穿了军装很飒爽英姿的呢。”他问“你不上厕所了?不上我们就走吧。” “到哪里去?”她说“我现在没时间我在打工----” “我跟你一起打工。” 她笑起来:“你想跟我一起打工?你打扮得像个公子哥儿还跟我一起----拖板车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笑话谁?”他马上把白衬衣脱了只穿着背心再把裤脚也卷起来问“这样行不行?”他见她还在摇头就恳求说“你现在毕业了河这边又没人认识你就让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拖得动吗?” 静秋一下就被他说动了想见到他想了这么久真的不舍得就()这样让他走今天就豁出去了吧。她飞红了脸说声:“那你等我一下。”就跑去上个厕所然后跑回来说“走吧待会累了别哭就是。” 他吹嘘说:“笑话拖个车就把我累哭了?若干年都没哭过了。”他见她没穿鞋也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了放到板车上“你坐在车上我拖你。” 她推辞了一阵他一定要她坐着她就坐车上了。他把她的旧草帽拿过来自己戴上再把他的白衬衣披在她头上说这不仅可以遮住头脸还可以遮住肩膀手臂。然后他就拖上车出了。 她坐在车上指挥他往哪走他拖一阵就回过头来看看她说:“可惜我这衣服不是红色的不然的话我这就像是接新娘的车了头上是红盖头----” 她说:“好啊你占我便宜----”她像赶牛车一样吆喝道“驾!驾!” 他呵呵一笑:“做新娘当然要‘嫁’嘛。”说着脚下跑得更快了。 到了酒厂静秋才知道今天幸亏老三来帮忙不然她一个人根本没法把酒糟弄回去。酒糟还在一个很深的大池子里既热且湿要自己捞上来用大麻袋装上每袋少说有一百多斤而且酒厂在一个小山上坡还挺陡的空车上坡都很吃力满载下坡更难把握搞不好真的可以车翻人亡。老三把车把扬得老高车还一个劲往山下冲把两个人累出一身汗。 不过下了山路就比较好走了一路都是沿着江边走。老三掌把静秋拉边绳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次他们约会过的那个亭子了。老三建议说:“歇会儿你不是说只要下午五点之前拖到就行了吗?现在才十点多钟我们坐会吧。” 两个人就把车停在亭子旁边跑到亭子里休息。天气很热静秋拿着草帽呼呼地扇老三就跑去买了几根冰棍。两个人吃着冰棍老三问:“昨天那个跟你逛街的男人是谁?” 静秋说:“哪里是逛街你没看见我拖着板车?那是我的甲方就是工头叫万昌盛----” 老三警告说:“我看那个人很不地道你最好别在他手下干活了----” “不在他手下干在哪儿干?这个工还是----千辛万苦才弄来的。”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说他不地道?你又不认识他。” 老三笑笑:“不地道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要当心他别跟他单独在一起也别到他家去----” 她安慰他:“我不会到他家去的打工都是大白天的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摇摇头:“大白天的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真是太天真了。你找个机会告诉他说你男朋友是部队的军婚动不动就玩刀子的。如果他对你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你就怎么样?” “我好好收拾收拾他。”说着他从挂包里摸出一把军用匕拿在手里玩。 她开玩笑说:“看不出来你这么凶。” 他连忙说:“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凶的。我是看不来你那个甲方眼神就不对头。我昨天跟了你们一天----好几次都恨不得上去警告他一下但又怕----你不愿意我这样做。” “最好不要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我虽然毕业了但我顶职的事还没办好学校已经有不少人眼红在钟书记面前说我坏话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事肯定会去打小报告把我顶职的事搞黄----” 第69节:(68) 他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只在你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上来跟你说话。”坐了一会儿老三说“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静秋不肯:“我带了一个馒头你去餐馆吃吧我就在这里看着车。这酒糟味道太大逗蚊子拖到别人餐馆门前去停着不好。” 他想了想说:“好那我去买些东西过来吃你在这等我别偷偷跑了啊。你一个人拖车过河的时候很危险的。”他见她点头答应了就跑去买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抱了一堆吃的东西回来还买了一件红色的游泳衣:“我们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到江里去游泳吧。天气太热了浑身都是汗这江里的水也太诱人了----” 静秋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游泳?” “江心岛四面都是水你还能不会游泳?岛上可能个个都会游吧?” “那倒也是。”静秋顾不上吃东西打开那件游泳衣是那种连体的上面像小背心下面像三角裤的那种。那是最古老最保守的样式但静秋从来没穿过她认识的人也没谁穿过大家都是穿件短袖运动衣和平脚短裤游泳。她红着脸问:“这怎么穿呀?” 他放下手里的食物把游泳衣拿起来教她怎么穿说你这样套进去然后拉上来。 静秋说:“我知道怎么套进去可是这多----丑啊。”她平时内裤都是平脚裤胸罩都是背心式的从来不穿三角内裤或者“武装带”一样的胸罩现在要她穿这种袒胸露背的游泳衣真是要她的命她觉得她的大腿很粗胸太大总是能藏就藏能遮就遮。 她说:“你问都不问我一下就买了这样的游泳衣能退吗?” 他问:“退了干嘛?以前女孩游泳都是穿这个的现在大城市的女孩也是穿这个k市的女孩应该也是穿这个的不然怎么会有卖的呢?” 吃过饭休息了一下老三就不断地鼓动静秋到附近厕所去把游泳衣换上。静秋不敢穿游泳衣但又很想游泳被老三鼓动了半天终于决定换上游泳衣试试。她想呆会把衬衣长裤罩在外面到了江边叫老三转过脸去自己很快地脱了外衣躲到水里()去。江水很浑他应该看不见她穿游泳衣的样子。她想好了就跑到厕所去换上了罩上自己的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把车拖到离江水很近的河岸旁这样边游泳就能边盯着点免得被人偷跑了。静秋命令老三先下水去老三笑着从命脱掉了背心和长裤只穿一条平脚短裤就走下河坡到水里去了。走了两步他转过身叫她:“快下来吧水里好凉快。” “你转过身去----” 他老老实实地转过身静秋连忙脱了外衣使劲用手扯胸前和屁股那里的游泳衣觉得这些地方都遮不住一样。她扯了一阵现没效果只好算了。她正要往河坡下走却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在看她。她一愣呆立在那里指责他:“你----怎么不讲信用?” 她见他很快转过身去倏地一下蹲到水里去了。她也飞快地走进水里向江心方向游去游了一会儿回头望望他并没跟来还蹲在水里。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就游了回去游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在齐胸的水里问他:“你怎么不游?” 他支吾着:“你先游出去我来追你。” 她返身向江心游了一阵回头看他他还是没游过来。她想他是不是不会游泳?只敢在江边扑腾?她觉得他真好玩不会游还这么积极地鼓动她游。她又游回去大声问他:“你是旱鸭子?” 他坐在水里不答话光笑。她也不游了站在深水里跟他说话。好一会儿了他才说:“我们比赛吧。”说罢就带头向江心游去。她吃惊地现他很会游自由式两臂打得漂亮极了一点水花都不带起来刷刷地就游很远了。她想追上去但游得没他快只好跟在后面游。 她觉得游得太远了刚才又已经游了两趟很有点累了就叫他:“游回去吧我没劲了。” 他很快就游回来了到了她跟前他问:“我是不是旱鸭子?” “你不是旱鸭子刚才怎么老坐在水里不游?” 他笑了笑:“想看看你水平如何。” 她想他好坏啊等看到她游不过他了他才开始游害她丢人现眼。她跟在他后面来个突然袭击两手抓住他的肩让他背她回去。她借着水的浮力只轻轻搭在他肩上自己弹动两脚觉得应该没给他增加多少负担。但他突然停止划动身体直了起来开始踩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了连忙松了手。 两个人游回岸边他坐在水里有点抖一样。 “你----累坏了?”她担心地问。 “没----没有。你先上去换衣服我马上就上来----” 她见他好像神色不对就问:“你----腿抽筋?” 他点点头催促她:“你快上去吧要不----你再往江心游一次?” 她摇摇头:“我不游了留点力气待会好拖车。你腿抽筋也别游了吧。你哪条腿抽筋?要不要我帮你扳一下?”她给他做个示范动作想上去帮他。 他叫道:“别管我别管我----” 她觉得他态度很奇怪就站在那里问:“你到底怎么啦?是胃抽筋?” 她看见他盯着她才想起自己穿着游泳衣站在那里连忙蹲到水里心想他刚才一定看见她的大腿了她怕他觉得她腿太粗就自己先打自己五十大板:“我的腿很难看是吧?” 他连忙说:“挺好的挺好的你别乱想。你----先上去吧----” 她不肯先上去因为她先上去就会让他从后面看见她游泳衣没遮住的屁股。她坚持说:“你先上去。” 他苦笑了一下:“那好吧你转过身去----” 她忍不住笑起来:“你又不是女的你要我转身干什么?你怕我看见你腿----长得难看?” 他边笑边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第70节:(69) 第二十八章 那天僵持到最后还是静秋转过身老三先上了岸。等他叫声:“好了。”她才转过身。她看见他已经把军裤笼在**的短裤上了说反正天热一下就干了。静秋把他赶上岸去见他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才从水里跑出来也把衣服直接穿在游泳衣上再跑到厕所去脱游泳衣。结果外衣打湿了贴在身上搞得她很尴尬。 她叫老三把游泳衣带上下次来的时候再带来因为她不敢拿回家去。 老三帮忙把车拖过了河静秋就不敢让他跟她一起走了她自己拖车他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纸厂附近了才按事先讲好的她去交货还车而他就到客运渡口去乘船过河坐最后一班车回西村坪。 事过之后静秋才觉得有点后怕怕有人看见了她跟老三在一起告到学校去。担了几天心好像没惹出什么事她高兴了也许以后就可以这样偷偷摸摸跟老三见面。她知道他要跟别人换休才能有两天时间到k市来最少要两个星期才能来一次。来的时候如果她不是单独一人的话她也不敢让他上来跟她说话。所以两个人见不见得成面完全是“望天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三说了万昌盛不地道静秋越来越觉得万昌盛是不地道有时说着说着话人就蹭到跟前来了有时还帮她拍拍身上的灰尘借递东西的时候捏一下她的手搞得她非常难堪想个脾气又怕把他得罪了没工做了而且这些好像也只是些拈不上筷子的事唯一的办法是尽力躲避。 不过万昌盛确实很照顾她总给她派轻松的活干而且每次都像怕静秋不知道一样要点明了卖个人情说:“小张我这是特别照顾你呀如果是别的人我才不会派她做这么轻松的活呢。” 静秋总是说:“谢谢你了不过我愿意跟别的零工一起干有人说说话热闹些。” 说归说派工的是万昌盛他派她干什么她就不得不干什么。 有一天万昌盛叫静秋打扫纸厂单身宿舍那几栋楼说过几天有领导来检查工作你这几天就负责把这几栋楼打扫干净。寝室内不用你打扫你只负责内走廊和外面的墙壁。内走廊主要是那些住在里面的青工扫出来的垃圾你把垃圾收集起来运到垃圾堆去。室外主要是墙上那些旧标语你泡上水把标语撕干净撕不掉的用刀刮。 静秋就到那几栋楼去打扫女工楼还没什么很快就扫完了内走廊。但到了男青工们住的那栋楼就搞得她很不自在了。正是大夏天的男工人都穿得很随便。比较注意的人就在门上挂了帘子遮住门的中间那部分上下都空着好让风吹进房间。不在乎的就大开着门个个打着赤膊只穿短裤。 静秋低着头一个门前一个门前去收垃圾不敢抬头怕看到光膀子。那些男青工看见她有的就呼地把门关上了。但有的不光不关门还穿着短裤出来跟她说话问她是那个学校的多大了等等。她红着脸支吾两句就不再搭腔了。 有几个青工叫她进他们寝室去打扫一下她不肯进去说甲方说了我只打扫内走廊。那几个人就嘻嘻哈哈地把室内的垃圾扫到走廊上。静秋刚把他们扫出来的垃圾收到畚箕里他们又扫出一些到走廊上让她不能从他们门前离开。她就先到别处去收拾等他们疯够了再回来收拾他们门前。 有一个寝室门上挂着帘子静秋正在把门口的垃圾往畚箕里扫里面有个人从门帘子下面泼出一杯喝剩下的茶连水带茶叶全泼在她脚上了。茶水还挺烫的她的脚背一下就红了。她想那人可能没看见她就不跟他计较想自己去水管冲一下冷水。 第71节:(70) 但这一幕刚好被一个过路的青工看见了那人对着寝室里大声嚷嚷:“嘿泼水的看着点外面有清洁工在干活----”那人喊了一半就停下了转而对静秋说“是你?你怎么在干----这个?” 静秋抬头一看是她以前的同学张一班上乃至全校最调皮的一个。小学时班主任老是让静秋跟他同桌上课就把张一交给静秋说你们两个是“一帮一”他上课调皮你要管着他不然你们就当不上“一对红”了。所以静秋上课时总在拘束张一怕他调皮。班上出去看电影老师总叫静秋牵着张一怕他乱跑。而张一就像一匹野马总是到处跑害得静秋跟着他追。 进了初中张一仍然是静秋的“责任田”。那时兴办“学习班”因为**说了:“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所以班上只要有人调皮老师就叫班干部把那个同学带到外面去办学习班。张一的调皮到了初中就变本加厉几乎每节课静秋都在外面为他办学习班其实就是跟在他后面到处跑抓住他了就办一下学习班过一会儿他又跑掉了。 那时静秋对张一真是又恨又怕天天盼望他请病假。张一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了她总算摆脱了这个包袱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狼狈地见了面。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上班”他好奇地打量她“你怎么在----这里?你也进纸厂了?” “没有我在----打零工----” 张一豪爽地说:“我来帮你。”说着就要来抢她手中的工具“你的脚----不要紧吧?” 静秋看了看似乎没起泡就说:“没事你去忙吧我自己来。” 张一见她不愿把工具给他就挨家挨户去叫:“嗨你们把地扫扫把垃圾一次扫到外面别一下扫一点出来一下又扫一点出来茶水不要乱往外泼啊我同学在外面打扫卫生别把人家脚烫了。” 他这一广而告知每个寝室的人都跑到门边来看“张一的同学”有的问:“张一这是你的马子?” 有的说:“我见过她那次八中宣传队到我们厂来宣传不是她在拉手风琴吗?” 还有的说:“这是张老师的()女儿我认识的怎么在干这个?” 静秋恨不得把这些人全赶到寝室去把他们的门关了锁上免得他们站在门前盯着她干活还评头品足。她想这个张一干嘛这么多事?喊个什么呢?这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吗? 她低着头扫地听见有人在叫她把这里再扫一下把那里的垃圾扫走还有的在叫她“进来聊聊”“进来喝杯水”“进来教我们拉手风琴”。她一概不答理匆匆扫完就逃掉了。 等到她搭着梯子用小刀刮外面墙上的标语时张一又跟了过来要帮忙她客气地叫他去忙自己的但心里一直求他你别管我吧你快走开吧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受什么样的气吃什么样的苦我都不怕。但在自己认识的人面前真的是太难堪了。 第二天万昌盛又派她去打扫那几栋楼说一直要搞到领导检查完。她请求万昌盛派别的活给她干她宁愿干重活。万昌盛想了想说:“那好吧你今天跟屈师傅打小工吧。” 万昌盛把她带到上工的地方是在纸厂南边的院墙附近院墙外就是河坡不远处是大河傍着院墙的只有一栋孤零零的房子是纸厂的住着个姓张的工人一家那房子有扇墙破了一个洞需要补起来。 万昌盛叫静秋待会去拖一些砖来再拖一些水泥、石灰和沙来用桶子挑了水在院墙内把砌墙用的泥灰和好再用小木桶一桶一桶地提到院墙外面去院墙两面都靠着一个梯子方便上下。 砌墙的师傅姓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腿有点瘸。他见万昌盛派了工准备离去就说:“你再派一个小工吧她一个人怎么把那些砖从墙里弄到墙外来?又不是一块两块。你多派一个小工一个站在墙上一个在里面把砖扔上墙我在墙外接。” 万昌盛寻思了一会儿说:“你叫我到哪里去再找一个人?再说也就是扔砖需要两个人把砖扔完了有一个就没事干了站这里看你砌墙?不如我来帮她把砖扔了吧。” 静秋就去拖了一车砖来然后站在墙上屈师傅和万昌盛一人站在墙的一边三个人把砖扔完了万昌盛拍拍手上的灰说:“我说了吧?这不节约了一个工?”然后他对静秋说“剩下的就很轻松了你慢慢干吧。”说罢就离开了。 这活的确不累静秋挑来水和好了砌墙用的泥灰就用小木桶装着爬梯子运到墙外去然后帮屈师傅递砖打下手。泥灰用得差不多了就爬到院墙内再提一桶过来。屈师傅没什么话说只埋头干活静秋也就站在旁边边打下手边胡思乱想老三的事。 第72节:(71) 到吃午饭的时候活已经干完了屈师傅去吃午饭了静秋还不能走要收拾工具打扫工地。剩下一些砖没用完屈师傅说就丢这里吧但静秋不敢怕万昌盛这个小气鬼知道了骂人只好又把砖运回到院墙内去。现在没人帮了静秋就用个箩筐一筐筐提。 正提着万昌盛来了见静秋正在往院墙内提砖就说:“还是你站墙上我扔给你你把砖一块块丢到墙那边分散了丢只要不砸在砖上不会破掉的。地上丢满了你就下去把砖捡到车上再上来接砖。” 静秋想这倒是个办法总比自己一个人用筐子提来得快心里对万昌盛生出几分感激连忙爬到院墙上去。扔了一会儿砖大概差不多了静秋正低着头想找个空地方把手里的一块砖扔到院墙内去就觉得墙上有人。她抬头一看是万昌盛离她只有两三尺远她有点吃惊退后几步把手里的砖扔了问:“外面的砖都扔完了?” “扔完了。” “扔完了我们还站这里干什么?快下去吃午饭吧我饿死了。” 万昌盛站在院墙上把墙外的梯子抽上来扔到墙内去了拍拍手也不下去站在那里看着静秋。 静秋不解地问:“你怎么还不下去?你不饿?” 万昌盛说:“慌什么?站这里说说话。” “说什么?快下去吧你下去了我好下去我早就饿了----” “你要下去你下去我想站这里说话。” 静秋有点生气心想大概他早上吃得多现在不饿。她有点不耐烦了:“你站在梯子那头挡住了路你不下去我怎么下去?” “你走过来我抱着你一转你就可以下梯子了。” “别开玩笑了你快下去吧你下去了我好下去。” 万昌盛嬉皮笑脸地说:“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一道手续?我一抱就可以把你抱到梯子那边去。”说着就伸出双手“来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静秋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跳下去。院墙跟学校的院墙差不多高这么高的墙也不是没跳过但院墙外除了房子就是河坡院墙内的地上要么砖头瓦砾玻璃渣子要么就是带刺的灌木丛跳下去不会摔死但可能会弄伤什么地方。她转过身在院墙上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跳下去。 万昌盛跟了过来嘴里叫道:“小张小张你到哪里去?跳不得的跳了会摔伤的----” 静秋站住转过身没好气地说:“你知道跳不得你还挡着我干什么你快把梯子让出来我要下去!” “我把梯子让出来你是不是就让我抱抱呢?不让我抱也行就摸摸吧。天天见你两个大奶在面前晃真是要人的命。你今天是让我摸我也要摸不让我摸我还是要摸----”” 静秋气昏了:“你怎么这么下流?我要去你领导那里告你!” 万昌盛涎着脸说:“你告我什么?我把你怎么样了吗?这里有人看见我把你怎么样了吗?”他一边说一边向静秋走过来。 第73节:(72) 第二十九章 静秋吓得转身就走在院墙上趔趔趄趄地走了一段看看万昌盛快追上她了她也顾不得地上是什么了纵身一跳落到院墙内然后爬起身飞快地向厂内有人的地方跑去。 她跑了一阵回头看看见万昌盛没追来她才敢放慢脚步有心思看看自己摔伤没有。她到处检查了一下似乎只让地上的玻璃渣子把左手的手心割破了其他还好。 她跑到厂里一个水管边去洗手刚好在男青工的宿舍外面。等她把手冲干净了才看见掌心还插着一块碎玻璃片她把玻璃拔出来伤口还在出血她用右手大拇指去按伤口想止住血但一按就很痛她想可能是里面残留着玻璃碴这只有回家去找个针挑出来了。 她掏出手绢正在嘴手并用地包伤口就见张一跑到水管边问:“我听别人说你手在流血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 张一抓起她的手来看了一下大惊失色地叫道:“还在流血到我们厂医务室去包一下吧。” 静秋想推脱但张一不由分说上来拉起她的右胳膊就往厂医务室走静秋没办法只好说:“好我去我去你别拉着我----” 张一不放:“这怕什么?小时候你不知道拉了我多少----” 厂医务室的人帮静秋把手里的玻璃弄出来止了血包扎了听说是在厂南面的院墙那里摔伤的还给她打了防破伤风的针说那里脏得很怎么跑那个地方去摔一跤? 出了医务室张一问:“你现在还去打工?回家休息算了吧我帮你跟万驼子说一声。你等我一下我用自行车带你回去。” 静秋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她不想再见到万昌盛手这个样子也没法打工就说:“我现在回去吧你不用送了你上班去吧。” 张一说:“我上中班现在还早呢。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骑车来。” 静秋等他去拿车了[]就偷偷跑回去了。 回到家只有妹妹一个人在家妈妈最近托人帮忙找了一份工在河那边一个居委会糊信封计件的糊多得多。静秋叫妈妈不要去当心累病了但妈妈执意要去说:“我多做一点你就可以少做一点。我只不过是坐那里糊信封只要自己不贪心别把自己弄得太累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妈妈每天早上七点就走了糊到晚上八点多才收工等回到家就九点多了。估计这样糊一个月可以糊到15块钱左右。妈妈说自己手太慢糊不过那些长年累月糊信封的老婆婆们有的老婆婆一个月可以糊四十多块钱。妈妈说那里也是人多事少不然可以让静秋去做静秋干什么都是快手肯定糊得多。 静秋回到家吃了点东西就躺在床上想心思。不知道万昌盛会不会恶人先告状跑到李主任那里说她怕苦怕累不服从分配自己跑掉不做工了。那样的话李主任就不会再给她派工了。而且她这些天打的工还没领工钱零工都是一个月领一次工钱要由甲方跟居委会之间结账把零工的工时报到居委会去然后居委会才在每个月月底把钱给零工们。 如果万昌盛使个阴坏不报她的工那她连钱都领不到了。她越想越气他姓万的凭什么那么猖狂?不就是因为他是甲方吗?他自己也是打零工出身厂里看他肯当狗腿子肯欺压零工就叫他来管零工。那么猥琐不堪的人还动不动就占她便宜今天更可恶完全是耍流氓手段。如果她跳下来摔死了恐怕连抚恤金都没有。她真想去告他一状问题是她没证人说了谁信? 她想把这事告诉老三让老三来收拾姓万的。但是她又怕老三打死打伤了姓万的要坐牢为了那么一个恶心死了的人让老三去坐牢真是不值得。别看老三平时文质彬彬他那天玩匕的样子还真像是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她决定还是别把这事告诉老三。 一想到明天又要去求李主任派工静秋就很烦闷她不怕苦不怕累最怕求人最怕别人瞧不起她、冷落她、做作她。如果“弟媳妇”在家就好了肯定会帮她忙但她知道“弟媳妇”已经跟接新兵的人走了。 她叫妹妹不要跟妈妈说她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免得妈妈刨根问底问出来了又着急。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铜婆婆”上静秋家来了。“铜婆婆”说:“甲方叫我来告诉你说今天是跟你开玩笑的哪知道你这么爱当真。他听说你手摔伤了叫你不用慌着去上工今天给你记全工明天也给你记全工。你还可以休息两天没工钱但位置给你留着。” 静秋本来是不想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但听“铜婆婆”的口气姓万的已经给“铜婆婆”洗过脑了。她也就不客气了说:“他哪里是开玩笑根本就是当真的----”说完就把今天生的事讲给“铜婆婆”听了万昌盛那些脏话她讲不出口但“铜婆婆”似乎都明白。 “铜婆婆”说:“哎呀这是好大个事呢?站在院墙上他能干个什么?就算他真的摸你一下又不会摸掉一块肉抱你一下又不会抱断一根骨头你何必认那个真呢?在这种人手下混饭吃你把自己看那么金贵搞不成的。” 静秋没想到“铜婆婆”会把这事说得这么无关紧要好像是她小题大做了一样她很生气就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如果他要这样----对你你也不当一回事?” “铜婆婆”说:“我一把老骨头了给他摸他都懒得摸。我是怕你吃亏如果你跳下去的时候摔断了腿哪个给你劳保?听我一句劝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还是去上工吧。你扭着不去上工他知道你在恨他他会报复你的搞得你在哪里都做不成工。” “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姓万的了----” “你打你的工管他干什么?工又不是他的。他欺负你你反倒把自己的工停了那不是两头倒霉?” 第二天静秋在家休息了一天。到第三天她还是回到纸厂上工去了。她觉得“铜婆婆”说得有道理工又不是他万昌盛的凭什么我要停自己的工?下次再碰到他那样先拿砖头砸死他。 万昌盛见到静秋有点心虚不怎么敢望她只说:“小张你手不方便今天就帮厂政宣科的人办黑板报吧。”然后小声说“那天真的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更不要对其他人乱说。我要是知道你在外面乱讲----我这个人也是吃软不吃硬的----” 第74节:(73) 静秋不理他这些只说:“我到政宣科去了。” 那几天静秋就帮厂政宣科的人办黑板报还帮他们出厂刊政宣科的刘科长对静秋非常赏识说她黑板字写得好刻钢板也刻得漂亮还会画插图给了她几篇稿子教她帮忙看看她也能提出很中肯很管用的建议来刘科长就干脆叫她帮忙写了几篇。 刘科长说:“哎可惜最近我们厂没招工不然一定把你招到我们厂里来搞宣传。” 静秋连忙说:“我已经快顶我妈妈的职了不过我哥哥还在乡下他的字比我写得好还会拉提琴你们厂要是招工的话你能不能把他招回来?他什么都会干你一定不会后悔招了他的。” 刘科长拿出个小本子把静秋哥哥的名字和下乡地点都记下来了说如果厂里下去招工他一定跟招工的人打招呼推荐静秋的哥哥。 那天下班的时候刘科长还在跟静秋谈招工的事两个人住的地方是同一个方向的就一起往厂外走。刚走出厂门万昌盛就从后面赶上来阴阳怪气地打个招呼:“呵讲得好亲热啊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刘科长说:“我们回家去顺路一起走一段。” 万昌盛没再说什么向另一个方向走了。静秋有点不自在怕别的人也像万昌盛这样阴阳怪气就跟刘科长告辞说突然想起要去找一个同学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跟刘科长分了手她就走了另一条路从学校后门那边回去。刚走到学校院墙附近就听后面有人叫她。她听出是老三赶快转过身警觉地四下张望看有没有别人。 老三走上前来笑着说:“不用看肯定没别人不然我不会叫你。” 静秋脸红红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就过来了不敢进厂去找你。” “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来了?” 他开玩笑说:“怎么不欢迎?不欢迎我只好回去了----反正有的是人陪你----” 静秋知道他刚才看见刘科长了就解释说:“那是厂里的刘科长我在请他帮忙把我哥哥招回来跟他一起走了几步----”她警惕地看看周围总怕有人看见匆匆忙忙地说“你----在那个亭子等我吧我吃了饭就来----” 他担心地问:“你不怕你妈妈----找你?” “我妈要到晚上九点左右才回来。” “那----我们现在就走到外面吃吧----” “我妹妹还在家我要回去跟她----说一声。” 他说:“好那你快去吧我在亭子那里等你。” 静秋就一路乐颠颠地飘了回去。进了门也顾不得吃饭第一件事就洗澡。那天刚好她老朋友来了她怕待会儿出丑特意穿了一条深色的裙子是她用一种很便宜的减票布做的有点坠性做裙子很合适。那布本来是白色的她自己用染料把布染成红色做成裙子。穿了一段时间洗掉了色她又把它染成了深蓝色又成了一条新裙子。她穿了裙子又找了一件短袖衬衫穿上是亚民送她的虽然是穿过的但还有八成新。她带了个包装了些卫生纸。 她打扮好了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点饭就对妹妹说:“我到同学那里去问一下顶职的事你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不怕钟琴一会儿过来玩的。”妹妹[]好奇地问“你要到哪个同学家去呀?” 静秋心想可能今天穿得太不一般了连妹妹都看出苗头来了。她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走了马上就回来。”她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家有点内疚但她听说钟琴会过来的就安慰自己说我就去一下天不黑我就回来了。 她一路往渡口走觉得好激动这次可以算是她第一次去赴约会以前几次都是突如其来地碰上的根本没时间打扮一下。今天穿的这一套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她想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肯定看见过很多长得好穿得好的人像她这样长得又不好穿得又不好的人不知道怎么才能抓住他的心。 她觉得路上的人都在看她好像知道她是去见一个男的一样她紧张万分只想一步就跨过河去过了河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 她刚在对岸下了船就看见老三站在河岸上两个人对上了眼光但不说话又像上次那样走了好远了静秋才站住等他。老三追了上来说:“今天穿这么漂亮真不敢认了。又要叫你拧我一下了看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么漂亮的女孩是站在这里等我?” 她笑着说:“现在听你这些肉麻的话听惯了不起鸡皮疙瘩了。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她建议说“我们靠江边走吧免得我妈妈提前收工碰见我们了她回家要走这条路的。” 两个人沿着江边慢慢走她问:“吃饭了没有?”他说他没吃等她来了一起吃的。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客套知道他总有办法逼她吃的套来套去把时间都浪费了。她也不知道她节约了时间是要干什么的她就觉得在餐馆吃饭有点浪费时间。 吃了饭两个人也不到那亭子里去了因为现在是夏天又还比较早亭子里有一些人。他们就躲到一个没什么人的江边在河坡上坐下。 她问:“今天不是星期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到这边联系工作想调到k市来。” 她又惊又喜故意问:“你----在勘探队干得好好的调k市来干什么?” 他笑着看她:“你不知道我调k市来干什么?那我辛辛苦苦地搞调动不是白搞了?” 第75节:(74) 第三十章 静秋问:“你想调到哪个单位?” “还在联系进文工团也可以进其他单位也行哪里要我就到哪里去只要是在k市扫大街都行最好是在江心岛上扫大街最好是扫你门前那条街。” “我门前哪里有街?一米多宽的走道你连扫帚都舞不开。”她建议说“就进文工团吧你在那里拉手风琴肯定行。不过你进了文工团就----不记得----以前的----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文工团的女孩漂亮呀。” “我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但我没觉得文工团的女孩有多么漂亮。” 她崇拜地看着他:“你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那你走路怎么一点也不外八字?” 他呵呵笑:“文工团的走路就要外八字?我又不是跳舞的我是拉手风琴的。我看你走路倒是有点外八字是不是跳过样板戏?” 她点点头:“还是读小学的时候跳过的刚开始我跳‘窗花舞’里面的那个领舞后来就跳喜儿。再后来我就不喜欢跳舞了只拉手风琴给别人伴奏。等你调到k市文工团来了你教我拉手风琴好不好?” “等我调到k市来了我还把时间用来教你拉手风琴?” 她不解:“不把时间用来教我拉手风琴你要把时间用来干什么?” 他不回答只热切地说:“如果我能调到k市来我就可以经常见到你了。等你顶职的事搞好了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光明正大地见面两个人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你喜欢不喜欢那样?” 她觉得他描绘的前景像**一样诱人而又遥远她看到的是更现实的东西:“等我顶职了我成了炊事员你成了文工团员你----还会想跟我天天见面?” “不要说你是当了炊事员你就是当了你们食堂喂的猪我还是想天天跟你见面----” 她笑骂他:“狗东西你骂我是猪?”说着就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他一愣她自己也一愣心想我怎么会这样?这好像有点像书里写的那些坏女人一样在卖弄风骚。她怕他觉得她不正经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笑她:“你道什么歉?我喜欢你拧来再拧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手臂上叫她拧他。 她挣脱了:“你要拧你自己拧吧。” 他见她很窘的样子不再逗她转而问起她哥哥的事:“你哥哥下在哪里?” 静秋把哥哥下乡的地方告诉了他开玩笑问:“怎么你要把我哥哥招回来?”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说不定我认识的人当中有帮得上忙的呢?可惜这不是a省不然我----认识的人可能多一点。” 她把哥哥和亚民的故事讲给他听但她没讲坐在床上那段好像有点讲不出口一样。 他听了赞赏说:“你哥哥很幸运遇到这么好的女孩。不过我比你哥哥更幸运因为我----遇到了你----” 虽然她说她已经习惯于他的肉麻了但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的?又没有像亚民那样保护你----” “你会的如果需要你会的只不过现在还没遇到需要那样做的场合罢了。我也会那样保护你的我为了你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肯做你相信不相信?”他突然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地把左手放到身后:“什么伤?” “我早看见了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姓万的欺负你?” “没有他能怎么欺负我?拿刀砍我的手?是我----用小刀刮墙上的旧标语的时候划伤的。” “真的跟他没关?” “真的没关。” “你右手拿着小刀刮墙上的标语怎么会把左手的手心割了?” 她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他没再追问叹了口气说:“总想叫你不要去打工了让我----来照顾你但我总是不敢说怕说了你会生气。”他盯着她“我这样怕你生气你怕不怕我生气?” 第76节:(75) 她老实说:“我----也怕你生气怕你一生气----就----不理我了。” “傻瓜我怎么会不理你?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不管你怎么冷落我我都不会生你的气、不理你的因为我相信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有你的苦衷有你的道理的。你说的话我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所以你千万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因为我都当真的。” 他拿起她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摸摸伤口:“还疼不疼?” 她摇摇头。 他问:“如果我把我的手搞伤了把我的人累瘦了你心疼不心疼?” 她说不出“心疼”两个字只点点头。他好像得到了真理一样理直气壮地说:“那你为什么老要去打工要把自己搞伤搞瘦呢?你不知道我会----心疼的吗?我是说心里真的会痛的像有人用刀扎我的心一样。你痛过没有?” 他的表情很严肃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说:“你肯定是没有痛过所以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算了我也不想让你知道那滋味。” 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老没来抱她只在那里讲讲讲而她今天好像特别希望他来抱抱她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看见不远处总有一些人有的在游泳有的从那里过。她想肯定是这地方不够隐蔽所以他不敢抱她就说:“这地方好多的人我们换个地方吧。” 两个人站起来沿江边走着找地方。静秋边走边瞄他看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暗中笑她但他看上去很严肃可能还在想刚才的话题。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可能是哪个化工厂倾倒废水的地方一股褐色的水从一个地下水管向河里流有一股浓浓的酸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那段江边才没人。 他们两个人不怕酸只怕人就选中了这个地方找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了下来他仍然跟她并肩而坐。她问:“几点了?” 他看了一下表:“七点多了。” 她想再坐一会儿就要回去了他好像还没有抱她的意思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好像他抱她的几次都是在很冷的天气里。 她问:“你----是不是很----怕热?” “不怕呀”他看着她好像在揣摩她这话的意思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觉得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越想掩盖就越觉得脸烧。他看了她一会儿把她拉站起来搂住她小声说“我不怕热但是我----不敢这样----” “为什么?我----上次没有怪你呀----”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上次没怪我我是怕----”他不把话说完反而附在她耳边问“你----想我----这样吗?” 她不敢回答只觉得她的老朋友闹腾得欢好像体内的血液循环加快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奔涌而出她想糟了要到厕所去换纸了。 他仍然紧搂着她坚持不懈地问:“喜欢不喜欢我----这样?说给我听不怕喜欢就说喜欢----” 他在她耳边说话呼吸好像烫一样她把头向后仰躲避他的嘴。他把头低下去让他的头在她胸前擦来擦去她觉得她的老朋友闹腾得更欢了好像她的胸上有一根筋连在下面什么地方一样他的头擦一擦她下面就奔涌一阵。她觉得实在不能再等了低声说:“我----要去厕所一下----” 他牵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去找厕所只找到一个很旧的厕所看样子很肮脏但她没办法了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果然很脏而且没灯幸好外面天还不太黑。她赶紧换了厚厚一迭卫生纸上去尽快跑了出来。 这次不等她提示他就搂住她没再松开。她觉得很奇怪她以前来老朋友的时候刚开始的那一两天量很少但总是有点不舒服腰酸背胀小腹那里像装着一个铅球一样往下坠得难受到了后面几天才开始奔涌而出等到血流得差不多了人就轻松了。 她知道她这还不算什么因为魏红每次来老朋友都会疼得脸色青痛哭流涕常常要请假不能上课。最糟糕的是有时大家约好了出去玩结果魏红痛起来了大家只好送她回家或者上医院搞得扫兴而归。 静秋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但不适的感觉总是有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抱着她她那种酸胀的感觉就没有了铅球也不见了好像身体里面该流出来的东西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想起以前魏红肚子痛的时候有人安慰魏红说等到结了婚跟丈夫睡过觉就会好的。那时她们几个人都不相信说难道男的是一味药能治痛经?现在她有点相信了可能男的真的是一味药他抱她一下就可以减轻她的不适之感那睡在一起当然可以治痛经了。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老朋友会这么呼之欲出带的纸不够很快就全用光了她支支吾吾地说:“我----要去买点东西。” 他什么也不问跟她一起到街上去买东西。她找到一家买日用品的小店子看见货架上有卫生纸卖但卖东西的是个年轻的男的她就不好意思去买了。她在店子门前折进折出了几次想不买了又怕等会儿弄到衣服上去了想进去买又有点说不出口。 老三说:“你等在这里我去买。”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你去买什么”他已经走进店子里去了。她赶快躲到一边去免得看见他丢人现眼。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两包卫生纸大摇大摆地出来了。她抢上去抓过来塞进她的包里包不够大有一包塞不进去她就一下塞到他衬衣下面让他用衣襟遮住。等到离店子远一点了她责怪他:“你----不知道把纸藏在衣服下面?怎么----这么不怕丑?” “这有什么丑的?自然现象又不是谁不知道的几件事----” 她想起以前在一个地方学医的时候医院给全班讲过一次生理卫生课讲到女性的生理周期的时候女生都不好意思听了但男生听得很带劲。有个男生还用线索系了个圆圈上面有一个结那个男生把线圈转一圈让那个结跑到上头来嘴里念叨着:“一个周期。”再转一圈说:“又一个周期。”她不知道老三是不是也是这么学来的。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也不怕了。她附在他耳边告诉他说因为他“这样”她那个铅球一下就不见了所以她觉得没平时那么难受。 他惊喜地说:“是吗?我总算对你有点用处了。那以后你每次‘这样’的时候我都帮你扔铅球好不好?” 第77节:(76)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静秋到纸厂去上工虽然知道刘科长那边的活还没干完但按照打零工的规矩她得先去见万昌盛等他派工。她去了万昌盛那间工具室兼办公室但万昌盛只当没看见她的忙碌着跟别的零工派工。等他全派完了才对静秋说:“今天没活给你干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静秋一听就愣了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停了我的工?人家政宣科刘科长还说今天要继续办刊呢----” 万昌盛说:“刘科长说继续办刊你怎么不去找刘科长派工?找我干什么?” 静秋觉得他胡搅蛮缠就生气地说:“你是甲方是管我们零工的我才来找你派工。我帮刘科长办刊不也是你自己派我去的吗?” “我派你去办黑板报我叫你去跟他逛街去了?” “我什么时候跟他逛街了?” 万昌盛好像比她还生气:“我以为你是什么正经女人呢弄半天也就是在我面前装正经。你想跟谁干跟谁干吧我这里是不要你干了。”他见静秋站在那里对他怒目相向就说“你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我还饿着肚子我要吃早饭去了。”说完就往食堂方向走了。 静秋被撂在那里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只恨那天走了又跑回来上工太没骨气了。如果那天走了就走了不被“铜婆婆”劝回来上工就不会有今天这番被人中途辞掉的羞辱。她知道万昌盛肯定要到李主任那里去七说八说诬蔑她跟刘科长什么什么搞得她名誉扫地。 她气得浑身抖只想找个什么人告姓万的一状但事情过去好些天了现在去告更没证据了万昌盛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洗刷他自己:“如果我那天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还会回来上工?” 她想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让姓万的看见以为我没他这份工打就活不下去一样。她赌气往厂外走想先回去慢慢想办法。走到厂里的黑板报前她看见刘科长已经在那里忙上了她也不打招呼偷偷地就从旁边溜过去了。 刚出厂门就看见张一手里拿着根油条边吃边往厂里走。看见她就好奇地问:“静秋?你今天不上工?” 静秋委屈地说:“被甲方辞掉了----” 张一站住了问:“为什么辞你?” 静秋说:“算了不关你的事你去忙吧。” “我不忙刚下了夜班不想吃食堂那些东西出去吃个早点回寝室睡觉。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辞就把你辞掉了呢?” 静秋有点忍无可忍就把万昌盛的事说了一下不过那些她认为很丑的话都含含糊糊地带过去了。 张一听了火冒三丈把手里没吃完的油条随手一扔从墙上撕张标语纸擦擦嘴和手就拉起静秋的手往厂里走:“走老子找万驼子算账去他这两天肯定是筋骨疼要老子给他活动活动----” 静秋见他骂骂咧咧的好像要打架一样吓坏了又像小时候一样拽着他的手不让他去打架。张一挣脱了她的手说:“你怕他?我不怕他这种人是吃硬不吃软的你越怕他他越凶。”说罢就怒气冲冲地往厂里走去。 第78节:(77) 静秋不知道怎么办小时候就拉不住他现在还是拉不住他只好跟着他跑进厂去心想要是今天打出什么事来那就害了张一了。她见张一在跟碰见的人说话大概是在问看没看见万昌盛然后张一就径直向食堂走去了。静秋吓得跟着跑过去跑到食堂门口听见里面已经吵起来了。 她跟进食堂看见张一正在气势汹汹地推搡万昌盛嘴里大声嚷嚷着:“万驼子你凭什么把老子的同学辞了?你找死呀?是不是这两天猪皮痒?” 万昌盛一幅可怜相只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张一一把薅住万昌盛的衣服前胸把他往食堂外拉扯:“走到你犯罪的地方慢慢说----”他把万昌盛薅到厂南面的院墙那里一路上引来无数惊讶的目光但大家好像都懒得管闲事有几个人咋咋呼呼地叫“打架了打架了快叫保卫科”但都是只喊不动没人去叫保卫科也没人出来劝架只有静秋惊惊慌慌地跟在后头叫张一住手。 到了院墙那里张一松开手指着万昌盛骂:“你个王八蛋的流氓你欺负老子的同学你还想不想活了?” 万昌盛还在抵赖:“我----我哪敢欺负你的同学你莫听她乱说她自己----不正经----” 张一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万昌盛的小腿上万昌盛哎哟一下就蹲地上去了顺手捞起一块砖就要往张一头上砸静秋急得大叫:“小心他手里有砖!” 张一上去扭住了万昌盛的两手用脚和膝盖一阵乱蹬乱踢嘴里骂个不停吓得静秋大叫:“别打了当心打出人命来----” 张一停了手威胁说:“老子要去告你你个流氓欺负老子的同学你知道不知道老子是谁?” 万昌盛硬着嘴说:“我真的没欺负你的同学你不信你问她自己看我碰她一指头没有----” “老子还用问?老子亲眼看见的你***猪头煮熟了嘴巴还是硬的真的是讨打----”说着就抡圆了拳头要打。 万昌盛用手护住头叫道:“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你不就是不让我辞掉她吗?我让她回来上工就是了你打了我你脱得了身?” “老子打人只图痛快从来不管什么脱得(^小说网)了身脱不了身。”张一松开万昌盛“你***知道转弯算你命大不然今天打死了你老子再去投案。快说今天派什么工说了老子好回去睡觉。” 万昌盛低声对静秋说:“小张那你今天还是帮刘科长办刊吧。” 等万昌盛走了静秋对张一说:“谢谢你不过我真怕你为这事惹出麻烦来。” 张一说:“你放心他不敢怎么样的他这种人都是贱种你不打他不知道你的厉害。你去跟刘科长帮忙去吧如果万驼子以后找你麻烦你告诉我就行了。” 后来那几天静秋一直提心吊胆怕万驼子到厂里去告张一但过了几天好像一直都没事她想可能万驼子真的是个贱种。 她觉得好像欠了张一人情一样不知道怎么报答怕张一要她做女朋友。但张一似乎没什么异样不过就是碰见了打个招呼有时端着午饭来找她聊两句或者看看她办黑板报什么的听见别人说静秋字写得好画画得好就出来介绍一下说静秋是他同学小时候坐一排的两个人是“一帮一一对红”。但张一并没有来要她做他女朋友她才放了心。 万昌盛老实多了除了派工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派给她的活是累一些了但她宁愿这样。 后来她跟老三在江边约会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她把衣服扎在裙子里就在她耳边说:“你这样穿真好看腰好细胸好大----” 她一向是以胸大为耻的好像她认识的女孩都是这样每个人都穿背心式的胸罩把胸前勒得平平的谁跑步的时候胸前乱颤就要被人笑话。所以她听他这样说有点不高兴辩解说:“我哪里算大?你怎么跟万驼子一样也这样说我?” 他立即追问:“万驼子怎样说你了?” 静秋只好把那件事告诉了他也把张一打万驼子的事告诉了他。她见他脸色铁青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睛里也是张一那种好斗的神色就担心地问:“你----怎么为这事生这么大气?” 他闷闷地说:“你是个女孩你不能体会一个男人听说他爱的女孩被别的男人欺负时的感觉----” “但是他没欺负到我呀----” “他逼得你跳墙你还说他没欺负到你?要是你摔伤了摔----死了怎么办?” 他的样子让她很害怕她宽解说:“你放心下次他再这样我不跳墙我把他推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还有下次?那他是不想活了。” 第79节:(78) 她怕他去找万昌盛的麻烦就一再叮嘱:“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千万别去找万驼子麻烦免得把自己贴进去了为姓万的这种人受处分坐牢划不来。” 他有点沙哑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惹麻烦的但是我真的很担心怕他或者别的人又来欺负你。我又不在你身边不能保护你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这怎么是你没用呢?你离得远----” “我只想快快调到k市来天天守着你。现在离这么远每天都在担心别人欺负你担心你累病了受伤了没有哪一夜是睡安心了的上班的时候总是想睡觉睡觉的时候又总是想----你----” 她很感动第一次主动抱住他。他坐着而她站在他面前他把头靠在她胸前说:“好想就这样睡一觉----” 她想他一定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慌着赶过来太累了。她就在他旁边坐下让他把头放在她腿上睡一会儿。他乖乖地躺下枕着她的腿居然一下就睡着了。她看他累成这样好心疼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他睡觉怕把他惊醒了。 快八点半的时候她不得不叫醒他说要回去了不然她妈妈回家见她不在又要着急了。他看看表问:“我刚才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呢?这----你马上又要回去了----对不起。” 她笑他:“有什么对不起?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难道你有什么任务没完成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什么任务但是好不容易见次面都让我睡过去了。”说完连打几个喷嚏好像鼻子也堵了嗓子也哑了。 静秋吓坏了连声抱歉:“刚才应该用什么东西帮你盖一下的一定是你睡着了受了凉这江边有风青石板凉性大----” 他搂着她:“我睡着了还要你来道歉?你该打我才对。”说完又打起喷嚏来他连忙把头扭到一边自嘲说“现在没怎么锻炼把体质搞差了简直成了‘布得儿’吹吹就破。” 静秋知道“布得儿”是一种用薄得像纸一样的玻璃做成的玩具看上去像个大荸荠但中间是空的用两手或者嘴轻轻向里面灌风“布得儿”就会出清脆的响声。因为玻璃很薄很薄一不小心就会弄破所以如果说一个人像“布得儿”就是说这个人体质很弱碰碰就碎动不动就生病。 她说:“可能刚才受凉了。回去记得吃点药。” 他说:“没事我很少生病生病也不用吃药。” 他送她回家她叫他不要跟过河因为她妈妈有可能也正在赶回家怕碰上了。他不放心说:“天已经黑了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走河那边一段呢?” 她告诉他:“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隔着河送我。” 他们两就分走在河的两岸她尽可能靠河边走这样就能让对岸的他看见她。他穿着件白色的背心手里提着他的白色短袖衬衣。走一段她就站下望望河的对岸看见他也站下了正在跟她平齐的地方。他把手里的白衬衫举起来一圈一圈地摇晃。 她笑笑想说“你投降啊?怎么摇白旗?”但她知道他离得太远听不见。她又往前走一段再站下望他看见他又站下了又举起他的白衬衫摇晃。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她学校门口。她最后一次站下望他想等他走了再进学校去但他一直站在那里。她对他挥手意思是叫他去找旅馆住下。他也在对他挥手可能是叫她先进学校去。 然后她看见他向她伸出双手这次不是在挥手而是伸着双手好像要拥抱她一样。她看看周围没人也向他伸出双手。两个人就这样伸着双手站在河的两岸中间是浑浊的河水隔开了他跟她。她突然觉得很想哭一场连忙转过身飞快地跑进校内躲在校门后面看他。 她看见他还站在那里伸着两手他身后是长长的河岸线头上是昏黄的路灯穿着白衣服的他显得那么小那么孤寂那么苍凉 第80节:(79) 第三十二章 那一夜静秋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很多梦都是跟老三相关的一会儿梦见他不停咳嗽最后还咳出血来了;一会儿又梦见他跟万驼子打架一刀把万驼子捅死了。她在梦里不停地想这要是个梦就好了这要是个梦就好了。 后来她醒了现真的是梦舒了口气。天还没亮但她再也睡不着了。她不知道老三昨晚有没有找个地方住下他说他有时因为没有出差证明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在那个亭子里呆一晚上。上半夜那个亭子里还有几个人乘凉下棋;到了下半夜就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想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他们没法事先约定时间但她相信只要他能找到机会他一定会来看她的。以前她总是怕他知道她也想见他之后就会卖关子不来见她但现在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当他知道她也想见他的时候他就更加勇敢就会克服种种困难跑来见她。 早上她去纸厂上工照例先到万昌盛的办公室去等他派工但他的门关着。她坐在门外地上等了一会儿好几个零工都来了都跟她一样坐在门外地上等。 有的开玩笑:“甲方肯定是昨晚跟他家属挑灯夜战累瘫了起不来了。只要他算我们的工他什么时候来派工无所谓越晚越好。” 还有的说:“万驼子是不是死在屋里了?听说他家没别人就他一个人。他死在屋里也没人知道。他怎么不找个女人?” 有个诨名叫“小眼睛”的中年女人说:“我想帮他在大河那边找个对象万驼子还不要说大河那边的是农村户口。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人不是农村户口会嫁给他?长得死眉死眼的一看就活不长。” 一直等到八点半了还没见万驼子来。大家有点()慌了神了怕再耽搁下去今天的工打不成了。几个人就商量着去找厂里的人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阵厂里派了一个什么科长之类的人来了说:“小万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今天来不成了。我不知道他准备派什么工给你们做的没法安排你们今天的工作你们回家休息吧明天再来。” 零工们都骂骂咧咧地往厂外走说今天不上工就早点通知嘛拖这么半天才想起说一声把我们的时间都耽搁了。 静秋一听到万驼子昨晚被人打了心就悬了起来她想一定是老三干的。但昨晚他把她送到校门之后还在那里站了半天那时应该封渡了吧?难道他游水到江心岛来把万驼子打了一顿? 她想他如果要游过来也完全游得过来因为她都能游过那条小河他游起来不是更容易?那他昨晚在对岸向她伸出双手又站那么半天是不是在跟她诀别?也许他知道自己干了这事会去坐牢所以恋恋不舍地在河对岸站着看她最后一眼?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急肿了只想找个知道情况的人问清楚到底万驼子被打成什么样了打他的人抓住没有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是谁打的。她不知道去找谁打听病急乱投医跑去问刘科长知道不知道这事。 刘科长说:“我也是刚知道只听说他被人打了其他的不知道。”刘科长见静秋很担心很紧张的样子好奇地问“小万这个人----很招人恨的没想到你还这么----担心他----” 静秋没心思跟刘科长解释支吾了几句就跑去找张一。 张一还在睡觉被同寝室的人叫醒了揉着眼睛跑到走廊上来。她问能不能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张一马上跟她出来了两个人找了个僻静地方站下。静秋问:“你听说没有万驼子昨晚被人打了一顿今天没办法上班了。” 张一很兴奋:“真的?活该是谁呀?下手比我还狠。” 静秋有点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呢。” “你怎么会想到是我?我昨晚上夜班。” 静秋彻底失望了说:“我怕你是为了上次那事在教训他我担心你会为这事----惹麻烦----” 张一很感动:“你别为我担心真不是我干的。我进厂之后从来没打过架那次是因为他欺负你我太气了才动手的。你----对我真好----从小学起你就总是帮我。” 静秋想起以前恨不得他生病感到惭愧得无法:“哪里谈得上帮你还不都是老师交代的任务----” “你看不看得出来我那时只听你一个人的话所以老师总把我交给你管。” 静秋哭笑不得心想那时候我拉都拉不住你你还说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听话就是那样不听话就可想而知了。 张一问:“你今天不上工?那----我们去----外面看电影?” 静秋赶快推辞:“你刚下夜班去睡会吧免得今晚上班没精神----” 张一说:“我现在就回去睡觉。你看我到现在还是很听你的话。”说完就回寝室睡觉去了静秋也回家去。 呆在家里静秋也是坐立不安眼前不断浮现老三被公安局抓住绑赴刑场的画面。她急得要命在心里怪他你怎么这么头脑热?你用你这一条命去换万驼子的那一条命值得吗?你连这个账都算不过来? 但她马上加倍责怪自己为什么你要多嘴多舌地把这事告诉他呢?不说他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好了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老三被抓去了也是你害的。 她想跑去公安局投案就说是自己干的因为万驼子想欺负她她不得已才打他的。但她想公安局肯定不会相信她只要问问昨天在哪里打的她就答不上来了再说万驼子肯定知道打他的是男是女。 她在心里希望是张一干的但张一昨晚上夜班而且今天那神色也不像是他干的那就只能是老三了。但事情都过去了张一也打过万驼子了不就行了吗?老三为什么又去打呢? 第81节:(80) 然后她想起他说过:“还有下次?那他是不想活了。”他说那话的时候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给她的感觉是如果万驼子就在旁边老三肯定要拳头上前了。也许他怕有“下次”所以昨晚特意游水过来把万驼子教训一通防患于未然? 她再也没法在家呆着了就又跑回厂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厂里知道这事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万驼子也似乎真的很招人恨大家听说他被打了没什么表示同情的也没什么打抱不平的即使没幸灾乐祸也是在津津有味地当故事讲。 有的说:“肯定是哪个恨他的人干的听说那人专门拣要害部位下手小万的腰被踢了好多脚腿空里怕也遭了殃。我看他这次够呛卵子肯定被打破了要断子绝孙了。” 还有的说:“万驼子哪是那个人的对手?别人最少有一米八万驼子才多少?一米六五看有没有别人不用出手倒下来就可以压死他。” 静秋听到这些议论知道万驼子没死只要他没死就好办老三就不会判死刑。但她又想如果他没死他就能说出打他的人长什么样那还不如死了的好。不过老三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会让万驼子看见他什么样子?但如果没人看见别人怎么会知道打人的人有多高呢? 她听到“一米八”几个字就知道绝不可能是张一了。潜意识里她一直希望打人的是张一。虽然张一自己说不是他而且他昨晚上夜班但夜班是半夜十二点才上班的张一完全可以打万驼子一顿再去上班。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卑鄙很无耻但她心里真的这么希望可能知道这样一来就把老三洗刷了老三就不会坐牢了就不会被判刑了。但她想如果真是张一干的那他也是为她干的呀难道她就能眼睁睁地看张一去坐牢判刑而不难过? 她知道她也会很难过的她甚至会为了报答张一而放弃老三永远等着张一。她觉得她的神经似乎能经得起张一坐牢的打击但她的神经肯定经不起老三坐牢的打击。她一边痛骂自己卑劣一边又那样希望着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劝说张一去顶罪。她可以把自己许给张一只要张一肯把责任一肩挑了。问题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连顶罪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顶。 第二天她很早就跑到厂里去了坐在万驼子的办公室外等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打不打工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打听到这事的最新进展情况一句话老三被抓住了没有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打人的是谁。 过了一会儿零工们66续续地来了热门话题自然是万驼子被打的事。 “小眼睛”一向是以消息灵通人士面目出现的这回也不例外言之凿凿地说:“就在万驼子门前打的万驼子从外面乘凉回来那人就从黑地里跳出来用个什么袋子蒙了万驼子的头拳打脚踢一顿。听说那人一句话都没说肯定是个熟人不然怎么要蒙住万驼子的头呢而且不敢让万驼子听见他声音呢?” 另一个人称“秦疯子”的中年女人说:“人家是军()哥哥呢不晓得多好的身手。”秦疯子对军哥哥情有独钟因为她曾经把一个军宣队队长“拉下了水”弄出了一个私生子。 有人逗她:“是不是你那个军宣队长干的呀?肯定是甲方占了你的便宜你那个军哥哥回来报复他了。” “秦疯子”也不辩解只吃吃地笑好像愁怕别人不怀疑到她的军哥哥头上一样:“男人打死打活都是为了女人的x。甲方挨打肯定是为了我们当中哪个x。”说着就把在场的女人瞟了个遍。 “秦疯子”的眼睛永远都是斜着瞟的即使要看的人就在正面她也要转过身再斜着瞟过来大家私下里都说她是“淫疯”“花痴”。 静秋听秦疯子这样说心里害怕极了怕“铜婆婆”说出上次那件事如果别人知道万驼子曾经想欺负她就有可能怀疑到她的男朋友或者哥哥身上去。虽然别人不一定知道她有男朋友但如果公安局要查还能查不出来吗? 她一直是相信“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犯了法的人是逃不出我公安人员的手心的。从来没听说谁打伤了人一辈子没人现一辈子没受惩罚的。平时听到的都是谁谁作案手段多么狡猾最后还是被公安人员抓住了。 那天一直等到快九点了厂里才派了个人来说这几天就由屈师傅帮忙派工等小万伤好了再来派。屈师傅给大家派了工叫静秋还是给他打小工修整一个很破烂的车间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的。 干活的时候静秋问屈师傅甲方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屈师傅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厂里叫我先代一个星期再说。” 静秋想那就是说万驼子至少一个星期来不了她又问:“您今天到万师傅家去了万师傅----的伤怎么样?重不重?” “总有个十天半月上不了班吧。” “您听没听说是----谁打的?为什么打----万师傅?” “现在反正都是乱传有的说是他克扣了别人的工钱有的说是----他欺负了别人家属----谁知道?也可能是打错了。” “那个----打人的抓住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吧不过你不用着急肯定会抓住的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屈师傅这么有把握会抓住打人的人说明公安局已经有了线索了那老三是难逃法网了。她心如刀割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哭也不敢再问什么。她想如果老三被抓去了判了刑她就永远等着他天天去看他只求他们不要判他死刑那他就总有出来的一天她会等他一辈子等他出来了她照顾他一辈子。 她安慰自己说他们不会判他死刑的因为万驼子没死为什么要他偿命呢?但她又想如果撞在什么“从重从严”的风头上还是有可能的。她有个同学的哥哥抢了别人一百五十块钱但因为正是“严打”的时候就被判了死刑。 第82节:(81) 第三十三章 静秋鼓足勇气问屈师傅:“是不是----公安局有了什么线索?不然您怎么知道迟早会抓住?” “我又不是公安局的我哪里知道抓得住还是抓不住?我是看你担心甲方说了让你安心的。抓不到的多得很我的脚是被人打残的我还知道凶手是谁报告公安局了抓住没有?到现在都没抓住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一个平头百姓谁给你淘神费力去抓凶手?” 这个消息真是令人欢欣鼓舞虽然这对屈师傅来说很不公平但静秋现在很想听到这类逃脱法网的故事好像听到的越多老三逃脱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样。 那些天她成天是魂不守舍时刻担心老三会被抓去。后来听人说万驼子没报案可能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报了案被公安局七追八追追出他的那些丑事来了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听到这个消息静秋放心多了。但她怕这是万驼子放的烟幕弹所以还是百倍警惕心想只有等万驼子死了老三才真正安全了。 屈师傅代理的那段时间静秋觉得日子比较好过因为屈师傅不会像万驼子那样把派工当作给你的恩惠动不动就拿出来表功而且还巴不得你给他报答。屈师傅都是公事公办重活轻活大家都轮流干。这样干静秋心里舒畅人累不要紧只要心不累就好办。 不过这种**美好生活没过多久万驼子就回来上班了。万驼子脸上没留下伤疤看不出他挨过打。但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出那一顿打得不轻他的背似乎更驼了脸上的死气更重了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五十岁了。 万驼子的话好像也被打飞了没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声色俱厉地把大家训一顿只简单地说:“今天每个人都去篮球场那里挑地坪料挑完了开始做‘地坪’。你们不愁没活干了厂里好几个篮球场等着你们做做得好还可以帮别的厂做。” 他这话一说下面的零工就开始怨声载道说做地坪最累了你叫我们做纸厂的篮球场不说还想叫我们做别人厂里的?你把我们当苦力啊? 万驼子不耐烦地喝道:“吵什么吵?不愿意做的现在就可以走。” 这一句话似乎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大家默默地到篮球场那里去干活。那天每个人都是挑地坪料就是水泥、石灰还有一种煤渣按比例混合在一起。 挑了几天地坪料就开始做地坪。早上静秋到工具房去拿工具的时候“铜婆婆”提醒她:“丫头没人告诉你要穿高统胶鞋?” 静秋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脚大多数穿着高统胶鞋有一两个大概是没高统胶鞋用破布包着脚。静秋没做过地坪不知道要穿高统胶鞋而且她也没有高统胶鞋一时又找不到破布就赤脚上阵了。 到了篮球场一看才知道什么是做地坪就是把这两天挑来铺在球场的地坪料加上水搅拌了均匀以后铺在篮球场上等干了再用水泥糊一层就成了简易的水泥篮球场了。听说这是省钱的办法所以请的都是零工。 万驼子亲自拎着个橡皮水管在浇水零工的工作就是站在他两边用铁锹翻动地上铺着的煤渣、石灰和水泥搅拌均匀铺在地上。万驼子的水管浇到哪里零工们就要搅拌到哪里不然的话过一会儿水泥凝固了就翻不动了那一块就作废了就要搬走了重新下料。所以万驼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让大家干快一点。 第83节:(82) 大家都不愿跟“铜婆婆”站一起因为她爱偷懒。“铜婆婆”就挤在静秋旁边。静秋干了一会儿就佩服“铜婆婆”会偷懒看上去铁锹动得飞快但铲下去却是浅浅的没有翻深翻透。 静秋怕待会被万驼子现要返工又想到“铜婆婆”偷懒也是不得已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哪里干得动?又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来卖苦力只好在那里“磨命”也是一个苦人她只好自己多干一点。 万驼子把人分成两组轮换着干。每组干到万驼子喊“换人”的时候就可以走到一边休息一下另一组就上来接着干。静秋觉得万驼子有点在暗中整她故意让她这组干长一点。结果“秦疯子”还觉得万驼子对静秋太照顾了让她那组干得太短了。 “秦疯子”眼睛一斜浪声浪气地说:“甲方你不能看那组有人年青x嫩就偏心。你雇的是她的力气不是她的x。你要是雇她的x而不如现在就把她领到你家去----” 静秋那组就她一个人是年轻的她气得火冒三丈但不敢还嘴知道这样的人惹不起“秦疯子”什么都敢说你什么都不敢说。你说一句她可以说一百句。而且她没提名道姓你自己“认惶”(承认)说明你做贼心虚。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她。 静秋曾经跟“秦疯子”在一起打过一段时间工知道没人敢惹“秦疯子”。听说“秦疯子”年轻时长得很不错丈夫是船厂的厂长。但不知道为什么“秦疯子”却跟她丈夫离了婚。有的说是她要离的有的说是她丈夫要离的。她四个小孩一个没要全给了她丈夫。她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为生家里一贫如洗就在地上铺几张报纸上面放几块捡来的烂棉絮当床。 后来她跟k市八中军宣队的负责人李同志闹出风流韵事来了。李同志是有家室的只不过不在k市。德高望重的李同志怎么会看上“秦疯子”就没人搞得懂了反正“秦疯子”说她怀了李同志的小孩李同志不承认说:“没那回事秦凤英本来就是个不正派的女人现在想往革命干部脸上抹黑。” 最后也没人确切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李同志的但“秦疯子”生下了那个孩子逢人就说:“我儿子的爸爸是军宣队的李同志你们看长得像不像?“ 有些人觉得那孩子很像李同志有些人觉得“秦疯子”是在撒谎。后来李同志就调离了不知道调哪里去了。这一下大家终于彻底相信秦疯子的儿子是李同志的种了不然怎么要把李同志调走? 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秦疯子”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静秋老是拿她当眼中钉不时地用脏话敲打她。有“秦疯子”在场静秋觉得打工真是度日如年。 静秋干活不怕苦最怕一起干活的人不团结互相攻击互相折磨那样干的话心情不愉快时间就特别难熬。她宁愿跟男的一起干活因为男的都不怎么欺负她即使刚开始有点看她不顺眼的过几天也就好了。但女的不同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可能已经把她得罪下了她就会处处跟你为难。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间了静秋到水管洗了一下脚现脚底的皮都被石灰水烧掉一层了刚才只顾干活不觉得现在走路都钻心地痛。 下午收工回到家她赶快用清水把脚洗干净了涂了一点冬天润肤用的“蚌壳油”似乎疼得好了一些。夜晚睡觉的时候她也不敢睡太死怕睡梦里哼哼起来让妈妈现了。 做了几天地坪她基本上能适应那种劳动强度了但有两件事使她很烦恼一个就是那个“秦疯子”老是跟她过不去再就是脚底烂了一些小洞不大但很深而且曲里拐弯的每天回家都要花很长时间用针把掉进去的煤渣掏出来脚也肿得很厉害什么鞋都穿不进去。幸好妈妈早去晚归而且白天太累了夜晚睡得沉没有现她脚上的问题。 有天早上静秋正准备去上工就听到一种奇怪的敲门声。她打开门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是老三两手拿着几个纸袋大概刚才是用脚在轻轻敲门。他不等她邀请就闪了进来把手里的几个纸袋放下说:“别怕没人看见我我看到你妈妈走了才进学校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相信这不是梦她小声问:“你----没被抓去?” 老三不解地问:“我被抓哪里去?” 她不好意思地说:“抓公安局去。”她把万驼子挨打的事讲了一下问他“你没打万驼子?” “没有啊”他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你不是叫我不要惹麻烦吗?” 她想想也是他这么聪明的人就算要打也肯定不会选那么个时间去打。她诧异地说:“那还会是谁?张一也说他没打。” 第84节:(83) “可能万驼子得罪的人太多想打他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别管万驼子了吧。”他打开一个纸袋问“吃早饭没有?我买了一些早点。” “我吃过了----” “再吃点我买了你跟妹妹两个人的。” 静秋拿了一根油条送到里间给妹妹吃嘱咐妹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别告诉妈妈他来过----” “我知道。” 静秋回到外间也吃了一根油条。老三见她不肯再吃了就把一个纸包递给她低声说“不要生气算我求你了----” 静秋打开纸包一看是一双高统的胶鞋是她最喜欢的米黄色。她为了给妹妹买半高统的胶鞋曾经到市里各个百货公司去看过只有红星百货有这种颜色的胶鞋卖其他的地方只有黑色的和红色的。她不解地看着他:“这是----” “穿着打工吧我昨天看见你了----在篮球场----那样的地方不穿鞋怎么行?”他看着她的脚肿得像个包子脚趾头又肿又红像些小红萝卜。他眼圈红了不再说话好像再说就要流下泪来一样。 静秋问:“你昨天跑厂里头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他有点沙哑地说“你----把这鞋穿上吧----” 静秋抚摸着手里的新胶鞋上面的光泽像是照得见人一样。她很舍不得穿担心地说:“穿双新胶鞋去打工?别人不说我‘烧包’?”她本来想说“秦疯子”肯定会骂她但她吞了回去怕老三去找“秦疯子”麻烦。 她没听到他答话抬头一看见他站在那里盯着她的脚满脸都是泪。她慌忙说:“你----这是干什么呀----男的哪兴流泪的?” 他抹一把泪说:“男人不为自己流泪男人也不兴为别人流泪?我知道我劝你不打工你不会听;我给你钱你也不会要。但是如果你还有一点同情心----如果还----有一点----心疼我的话----就把这鞋穿上吧----” “要我穿我穿就是了你----何必这样?”她连忙脱了脚上的拖鞋很快把脚放进胶鞋怕他看见她脚底的那些小洞。他只看见她的脚背就已经在流泪了要是看见脚底还不把眼睛哭瞎了? 可能鞋买得有点大连她肿胀的脚也能放进去。她把两只都穿上了讨好地走给他看说:“你看正好----” 但他仍然在流泪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走上去抱住他又怕妹妹出来看见。她指指里间无声地说:“别这样我妹妹看见了会告诉我妈的----” 他擦擦泪叮嘱说:“一定记得----穿上我会躲在----附近监督你的你要是把鞋脱了----” “你就怎么样呢?打我一顿?” “我不打你我也赤脚跑到石灰水里去踩一直到把我的脚也烧坏为止----” 她怕自己也流起泪来连忙说:“我要上工去了你今天晚上----在那个亭子等我----” “你别过来了吧在家好好休息你的脚不能走那么远的路----” 她不听他的说声:“你记得等我。”就跑掉了。 那天她被一起打工的人骂为“烧包”说她“显摆”穿双新胶鞋来打工脚已经烧坏了还穿个什么鞋?脚上的皮烧掉了还可以长起来新鞋穿坏了就没用了。还说是高中生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过来? “秦疯子”含沙射影地说:“人家年青哪x能卖到钱哪人家想穿什么穿什么。你眼红?你眼红也去卖x----” 静秋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秦疯子”怎么骂她坚持穿着担心老三在什么地方监督她如果她不穿让他看见了他真的去把他的脚用石灰水烧坏那就糟了。已经烧坏一双脚了何必无缘无故地又烧坏一双呢? 第85节:(84) 第三十四章 下午下了班回到家妹妹已经把饭做好了静秋吃了饭洗个澡又穿上她的裙子和短袖衬衣然后对妹妹说:“我到同学家去一下。” 妹妹见她又打扮过了问她:“又是去问顶职的事?” 她“嗯”了一声心想这个小丫头好精啊可别在妈妈面前打小报告。她对妹妹说:“姐姐有事很重要的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别在妈妈面前乱说。” “我知道。是早上那个人吗?他好喜欢你噢----” 静秋脸一红问:“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怎么不知道?”妹妹用两个食指在脸上比划流泪的样子来了一段快板书“好哭佬卖灯草一卖卖到王家堡王家堡的狗来咬吓得好哭佬飞飞跑----” “你----看见他----哭了?别告诉妈妈----” “我知道。姐男的为你哭了就是真喜欢你了。” 静秋吓一跳看来她妹妹不仅什么都看见了而且看懂了。她又叮嘱了几遍逼着妹妹誓不告诉妈妈才出门去见老三。 她穿不进别的鞋就穿了双哥哥的旧拖鞋所谓“人字拖”夹在趾间的那种她平时最不喜欢穿了觉得夹在那里不舒服但今天没办法了总不能打赤脚去见老三吧?穿高统胶鞋也不像样。 脚肿了就像个平脚板一样了趾头夹着拖鞋很辛苦她仍然尽快走着想早点见到老三。她刚坐渡船过了小河就看见老三推着个自行车等在那里。这次他不跟她搞远距离跟踪了直接走上前来叫她上车。她很快坐上他自行车的后架他脚一蹬就上了江边那条路。他边骑边说:“你不是说你妈妈在这附近上班吗?我们今天有车可以走远点。” 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有自行车?” “租的。” “现在还有租车的?” “嗯渡口旁边就有个修车行也租车。” 她很久没听说过租自行车的事了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跟爸爸一起上街爸爸也是在渡口旁边的车行租了一辆自行车把她放在横杆上坐着爸爸骑车她摇铃铛两个人春风得意去逛街。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车铃铛掉到地上去了等爸爸现车已经骑出一段了。爸爸就把车停在街边把站架支起来让她坐在车上他自己去捡铃铛。她吓得大哭起来害怕车会倒下去。 她哭得惊天动地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大批观众。后来她爸爸讲给她妈妈听以为妈妈会笑话静秋“好哭佬卖灯草”结果妈妈把爸爸批评一通说你把秋儿一个人放在车上如果车被别人骑走了呢?你不是连人带车都丢了?爸爸尴尬之极反被静秋笑了一通。 她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老三问:“笑什么?不讲给我听听让我也笑一笑吗?” 她就把那件事讲给他听了他问:“你想不想你爸爸?” 她不回答只讲她爸爸的故事给他听不过都是她小时候生的很多是听她妈妈讲的。听说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批评她几句她就一顿呜呜把她爸爸哭怕了反过来安慰她。 后来她在里间睡着了她爸爸就在外间压低嗓子牢骚把她批评一通。妈妈听见了就笑爸爸说秋儿在另一间屋子里又睡着了你在这里这么小声说她她能听见吗? 爸爸嘟囔说:“就是因为她听不见才说说的嘛----” 老三听她一件件讲感叹说:“你爸爸很爱你们呀。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他吧他一个人在乡下一定很孤独很想念你们。” 她觉得他的想法太大胆了担心地说:“我爸爸是地主现在是戴着帽子在受管制我们到那里去让学校知道肯定要说我们划不清界线----” 他叹了口气:“现在这样搞搞得人伦亲情都不敢讲了。你把他地址告诉我我去看他别人问我我说是来搞外调的不会有问题。” 静秋犹豫了一会儿交代说:“你要是真的去看我爸爸一定叫他不要在给我妈妈的信里写出来不然我妈就知道我们的事了。你去的时候告诉我我买点花生糖带给他他最喜欢吃甜食了尤其是那种花生糖。”然后她把爸爸在乡下的地址告诉了他。 他听了一遍就说记住了她不信他就把地址背出来给她听。 她很惊讶:“你记性真好。” “也不是对所有的事都记性好但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就记住了。” 他们差不多骑到十三码头附近了市里的公共汽车也只走这么远了静秋说:“别再往前骑了再骑就骑出k市了。” 他们在江边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她的脚到了傍晚特别肿脚趾有点夹不住拖鞋坐下的时候一伸腿一只拖鞋就掉了顺着河坡向江里滑。他紧赶几步把拖鞋抓住了走回她身边要给她穿上。她连声说“不用不用坐在这里穿鞋干什么?”说着就把脚缩到裙子下面。 他狐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你不让我碰你的脚?” 她用裙子把脚罩着跟他讲东讲西。他蹲在她面前出其不意地掀起裙子抓住她一只脚踝。她挣扎了两下但没挣脱。他用手轻轻按她的脚背一按就有个小窝。然后他看见了她脚底的那些洞他捧着她的脚低声叫:“静秋静秋你不----做这个工了吧你----让我----帮你吧你再这样----我怕我----真的要----疯了----” “不要紧的我现在有胶鞋了就不会有事了。” 他把拖鞋套到她脚上拉她起来说:“走我们到医院去。” 她不肯去:“到医院去干什么?现在别人还没下班?” “总可以看急诊吧?你脚这么肿肯定是中毒了搞不好会把腿烂掉的----” “不会的又不是我一个好几个人都是这样的----” 第86节:(85) 他固执地拉她:“别人是不是这样我不管我只管你一个。你跟我到医院去吧。” “到了医院就要问名字单位什么的我又没带看病用的‘三联单’我不去----” 他突然放了她从挂包里拿出那把匕她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没等她弄明白他已经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划了一刀血一下流了出来。静秋吓得跳起来慌忙拿出手绢来帮他包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疯了?” 她把手绢扎得紧紧的但血还是在往外渗。她吓得手脚软叫道:“我们快去医院吧!你还在流血----” 他一直没吭声听到她说去医院才说:“肯去医院了?我们走吧。” 她说:“我骑车带你吧你手不方便。” “你不能骑车你脚不方便你坐前面掌笼头我来骑。”他让她坐在自行车横杆上扶着车头自己一只手握着车把带着她很快来到一个医院里。 他对值班的医生提了一个什么人的名字就有一个医生来给静秋看脚而另一个白大褂把老三带到一间诊室去了。静秋看见医生的白大褂衣领那里露出红领章心想这可能是个军医院她从来没来过这里。 医生口口声声叫她小刘大概是老三见她不愿别人问她姓名单位帮忙编出来的假名。医生检查了一下她的两只脚开了一些外用药和酒精药棉之类的东西说:“小孙说你们急着赶回家我们就不在这里给你处理了你回家后把脚洗干净把小洞里的煤渣挑出来搽那些药膏这段时间不要让脚沾生水更不要再让煤渣钻进脚上的小洞里去了。” 医生见她穿着拖鞋脚底也搞脏了就又开了个条子叫她到对面去让那里的护士帮她把脚洗干净先包一下免得走回家不方便。护士帮静秋包好了脚还帮她把拖鞋绑在脚底。包完了护士就叫她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等小孙。 等了一会儿老三也出来了左手用绷带吊在胸前静秋担心地问:“严重不严重?” “不严重你怎么样?” “我没事。医生开了些药----” 他拿过医生处方叫她坐那里等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拍拍挂包:“药拿了都弄好了我们赶快回去好洗了脚把药抹上。” 一出医院门老三就把绷带取了塞进挂包里说:“吊着个手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演呢。” 静秋说:“你手上的伤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凝血机制不好缝了我两针。我怎么会凝血机制不好呢?我身体好得很以前还验上过空军的我爸怕打起仗来把我打死了才没去成。” 静秋听说“空军”二字羡慕之极问他:“那你不是遗憾得要命?” “遗憾什么?”他看她一眼“当了空军我还能认识你?” 那天老三怎么也不肯再在河边坐着玩了一定要尽快把静秋送回去洗脚抹药。静秋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用车带着往家里赶。到了渡口他也不肯在那里分手说现在才八点过一点你妈妈还没回来让我用车把你带到校门那里吧你脚这么肿怎么走路? 他把短袖衬衣脱了让她把头蒙着说这样就没人认得出你了。 过了河她真的把他的衬衣顶在头上遮住自己的脸只留一对眼睛在外面。他把她抱上车前面的横杆上还是叫她用两手扶着车头他只用一只手轻轻带一下。到了学校门口他说:“让我把你推进去吧别把你的脚搞脏了---- 静秋拿下披在头上的衬衣向校门那边望望现校门那里没人正在想是不是就满足他的要求让他推进去一回头却看见她妈妈正从渡口方向向他们走过来可能刚才他们在路上了她妈妈还不知道。静秋大失其悔早知道这样就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反而不会碰见妈妈了。 她低声说:“糟了我妈来了你----快骑车跑吧。” 他没动她想起自己还坐在他车上急忙往车下跳好让他逃跑。他堵住她小声说:“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静秋的妈妈走到跟前问:“你们----到哪里去了?” 静秋说:“我----我们去医院看脚了这是----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勘探队的----” 老三自我介绍说:“我叫孙建新您----刚回来?” 妈妈说:“静秋你先回去我跟----小孙说几句话----” 老三连忙说:“那您先让我把她推回去一下她脚都肿了烂了走路不方便----” 静秋要跳下地自己走但老三不让。 妈妈看见静秋脚上的绷带对静秋说:“你让他推你进去吧我好跟他说几句话。我先进去了你们别老在这里站着了让人看见影响不好。”妈妈说完就先进学校里去了。 第87节:(86) 第三十五章 静秋对老三说:“你----让我下来我自己走回去你快跑吧我妈会把你送联防去的。” “别怕我推你进去妈妈叫我进去说话的。” 静秋急了:“你怎么这么傻?她早就叫我不跟你来往的说你是坏人骗小女孩的。现在她亲自抓住我们了还不把你交到联防去?你让我下来你快跑吧。” 他推着她往学校走:“你把我放跑了妈妈不骂你?还是让我去吧像亚民说的一样我们什么都没做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静秋只好让老三把她推进学校去到了家门前老三把车的站架支起来扶着她下了车她先走进家门他锁了车也跟进来。 妈妈叫静秋把门关上叫老三进里屋去让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屋子里又热又闷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衬衫穿上了还扣上了扣子结果捂得浑身是汗。妈妈递了把扇子给他他也不敢使劲扇只在胸口轻轻摇动做扇风状根本止不住满头大汗。 妹妹很乖觉地跑出去打了一盆冷水回来见老三左手上包着纱布便绞了一条毛巾让他洗把脸。老三不敢接望着妈妈好像在等圣旨一样。 妈妈说:“太热了你洗把脸可能会凉快一点。” 老三感激不尽奉旨洗脸用一只手浇着水洗了一下接过妹妹递来的毛巾擦了一把似乎稍稍凉快了一点。他坐回那把钦定的椅子无比虔诚地看着妈妈等她开审。 静秋紧张得只知道站在那里看其他三位表演。她只有一个念头她没跟老三上过床没跟老三同过房肯定经得起验身。她准备像亚民一样一看势头不对就请妈妈带自己上医院去验身好洗刷老三把他拯救出来。 她不知道妈妈刚才有没有在传达室给联防打电话应该是没有的因为他们紧跟着妈妈进校门的没有看见妈妈在那里打电话。但她还是张着耳朵听着门外如果一有响动就马上叫老三骑车逃跑。 老三见静秋站在那里连忙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你坐吧你脚疼站了不好。我----站站不要紧。” 妈妈说:“静秋你到你屋里去让我跟小孙谈谈。” 静秋回到自己住的那半间不知道妈妈把她支走是什么意思两间房其实就是一间总共才十四个多平方米中间有个一人多高的墙又不隔音如果有什么她听不得的应该把她赶到屋外去才行。她坐在自己床上靠门的那一边可以看见老三但看不见坐在老三对面的妈妈。 妹妹也被赶了出来对着静秋做鬼脸静秋顾不上理她只尖起耳朵听隔壁的庭审。妹妹站在靠门的墙边像看大戏一样望着里间。 静秋听妈妈说:“小孙哪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过细的人对我们家静秋也很----耐心。你今天带她去看医生我----很感谢听说你还给过她很多帮助我----都很感谢。” 静秋听老三小声说:“应该的应该的。”她觉得他那样子好像有点卑躬屈膝一样。 妈妈又说:“可以这么说你我在静秋的事情上目标是一致的心情是一样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从今天的事情看出你----对静秋还是很----真心的。” 静秋见老三朝她这边瞟了一眼似乎在看她听见这句没有她对他笑了一下。妈妈的开场白似乎不是向联防那个方向展的就怕妈妈这是虚晃一枪这段开场白一完马上来个“但是”。 她听老三表白说:“我对静秋是真心的这个请妈妈相信----” 妈妈说:“别人都叫我张老师你也叫我张老师吧。” 老三赶快更正:“这个请张老师相信。” 妹妹看见老三胆战心惊、唯唯诺诺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红了终于忍不住跑出门去不知道跑哪里笑去了。 静秋不敢笑只紧张地听妈妈的下文。妈妈说:“我是相信这一点的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跟你谈谈不然的话----我们根本没什么可谈的。” 老三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似乎很感激妈妈把他当作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妈妈说:“我们关心静秋爱护静秋就要从长远的观点着想不能只顾眼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静秋顶职很多人都眼红在背后戳是捣非。现在她顶职的事还没搞好如果这些人看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对静秋顶职的事是非常不利的----” 老三又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沉默了一阵老三大概觉出妈妈是在等他主动表态于是清清喉咙说:“张老师您放心我这次回去了就不再来找她了一直等到她顶职的事搞好了再来找她。” 第88节:(87) 静秋见老三踌躇满志的样子望着妈妈那边大概在等妈妈夸奖他几句。但她听妈妈说:“顶职的事搞好了事情也没完在转正之前学校随时可以不要静秋----” 老三沉默了一阵豪迈地说:“那我就等到她转正之后再来找她。试用期是一年吧?那我就一年之后再来找她----”然后他做了一下算数订正说“一年零一个月左右吧因为她现在还没顶职----” 不知道妈妈是被他的主动配合还是被他的计算精确感动了很温和地说:“你知道这么一句话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你对静秋真是有----这份情的话也不会在乎这一年多不见面对不对?” 老三满脸是悲壮的神色连声说:“对对您说得对。”然后还加以自我挥不知道是在说服谁“也就一年多嘛我们----还年青还有很多----一年----多。” 妈妈嘉许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懂道理的人响鼓不用重槌敲别的我也就不用多说了。我并不是那种死封建的母亲对你们年轻人的心情还是很理解的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人言可畏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 老三说:“我懂我懂您这也是为了我们好----” 大概妈妈已经站起身下了无声的逐客令了静秋见老三也站了起来央求说:“我去打点水帮静秋把脚洗一下她脚底烂了好些小洞里面都是煤渣她自己看不见脚底不方便我帮她把煤渣掏干净了上了药就马上走----以后这一年零一个月就----拜托您照顾她了----” 妈妈说:“你在这附近晃来晃去不好我去打盆水来吧。”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听了这话一跳而起说:“我去我去。”妹妹一会儿就打回一盆水来放在姐姐床边静秋觉得自己像那些坐月子的人一样躺在床上让人伺候。她想下床三个人都不让她下。 老三把静秋脚上的纱布打开妈妈捧着静秋的脚看了一会儿快要流泪了走到一边对老三说:“那就麻烦你了我跟静思出去乘凉去了。” 妈妈把妹妹带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静秋和老三。她不让他帮她洗脚怕把他左手的绷带打湿了。她自己洗了脚他帮她擦干把灯绳打开把灯泡放低了()问她要了根针用针屁股那头掏那些小洞里的煤渣:“疼不疼?我掏得太深了就告诉我。” 静秋想起刚才那一幕笑他:“你刚才怎么像叛徒甫志高一样?卑躬屈膝的一路点头说‘那是那是’。” 他也跟着她笑:“吓糊涂了只知道说那几个字。” “你怕我妈把你交给联防了?” “那个我倒不怕我是怕她不让我----等你了又怕她骂你。”他开玩笑说“幸好没生在甫志高那个年代不然我肯定是个叛徒。如果敌人拿你做人质来威胁我我肯定一下就叛变了。甫志高那时还不是因为害怕跟他妻子分离才叛变的吗?其实也很可怜的----” 静秋问:“你----恨不恨我妈妈?” 他惊讶地说:“我恨你妈妈干什么?”然后吹嘘说“她都说了我跟她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觉得不觉得她其实很喜欢我的她答应我一年----零一个月之后来找你----还说了我跟你是‘两情若是久长时’。” “你----还蛮革命的乐观主义呢----” “**说了嘛‘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他聚精会神地掏那些小洞她就一眼不眨地看他想到要一年零一个月之后才能见到他她觉得很沮丧不知道这一年多怎么熬得过。她问:“你真的要等到一年零一个月之后才来----看我?” 他点点头:“我向你妈妈保证过了----如果说了话不算数她以后就不相信我了。” 他见她没吭声就停下手中的活看她一眼只见她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看了她一会儿猜测说:“你----要我来看你?你不想等那么久?” 她点点头。 “那我就不等那么久我偷偷来看你好不好?反正我是个当叛徒的料向党表的决心敌不过你一句话。” 她高兴了说:“叛徒就叛徒我们只要不被人现就行。” 他把那些洞都掏干净了给她的脚搽了药把脸盆的水端到外面倒掉走回来坐在她床边说:“把你的照片给一张我吧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她觉得她的照片都照得不好她也很少照相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张六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剪着个妹妹头额前是一排整齐的刘海穿着一条水绿色的连衣裙。照片本来是黑白的她爸爸自己用颜色染成彩色有些地方涂得不好绿色都涂到裙子外面去了。她把那张照片送给他许诺说以后照了相再送他一张。 他曾经送过她两张他的头像夹在书里信里给她的。现在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张是张风景照他穿着白衬衣一条颜色很浅的裤子手里拿着一个纸卷一样的东西站在一棵树下她认出就是那棵山楂树。照片上的他显得很年轻很英俊笑微微的。她很喜欢那张照片现在她妈妈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她也不怕把照片放家里了。 他问:“喜欢不喜欢这张?”他见她点头表功说“专门跑到那树下照的。”然后又许诺“等你顶职了转正了我带你去那里看山楂花我们在那棵树下照相。我有照相机我还会自己洗相我给你照很多像各种姿势的各个角度的洗很多张放大把我寝室挂满----” 他掏出一些钱放到她床边的桌上说:“我把这点钱留这里你如果不想我再割我的手你就收下。再不要到万驼子手下去打工了如果瓦楞厂有工打打打可以。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又跑回万驼子那里打工或者打那些危险的工我知道了会生气的我不会不理你但是我会一刀一刀割我的手。你相信不相信?” 她点点头保证说:“我不会再回万驼子那里打工的。” “那就好现在你妈妈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基本上也算是同意了只是个暂时不见面的问题所以你告诉她这些钱是我留下的她肯定不会骂你。” 他看看表说:“不早了我要走了免得把你妈妈和妹妹赶在外面不能回来。”他在她床边蹲下来搂住坐在床上的她交代说“你自己记得每天搽药如果药搽完了还没好自己记得去医院看医生。” 两个人缠绵了一会儿他毅然决然地站起身说:“我走了你就坐那里别起来你的脚刚搽了药别搞脏了。” 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听他走出去开车锁推车上车然后一切复归寂静。 第89节:(88) 第三十六章 老三刚走了一会儿妈妈和妹妹就回家来了。妈妈说她们就在外面乘凉看见小孙走了就回来了。妈妈看了一下钟已经快十一点了有点担心地说:“小孙说没说他今天住哪里?” 静秋怏怏地说:“他每次没地方住就在江边一个亭子里坐一晚上----今天肯定已经封渡了可能就在河坡上坐一晚上吧----”她觉得喉头哽咽不愿再说什么。 妈妈在她床边坐下说:“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他看上去也还----不是个坏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年纪还这么小人家二十多岁的人谈朋友还有人议论来议论去你这么早----工作的事又还没搞好。我叫你们暂时不见面也可以考验一下他这个人他要是真有这个心不会因为一年不见面就跑掉如果是个经不起考验的----” 静秋说:“妈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妈妈说:“你明天还去上班?你的脚烂成这样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告诉你你又着急有什么用呢?你放心我答应他了我明天不去上工了的。” 妹妹说:“你明天不上工了那你的胶鞋不就没用了?” 静秋知道妹妹喜欢很高很高统的胶鞋上次给她买的那双只是半高统的没这双高她马上说:“怎么没用?你下雨的时候可以穿呀。” 还没等妹妹欢欣鼓舞一下妈妈就问:“什么胶鞋?” 妹妹抢着说:“是那个小孙给姐姐买的胶鞋他早上送鞋来的时候看到姐姐脚肿了他还哭了的----” 妈妈叹口气:“跟你爸爸一样也是个好哭的人。男人流泪有的是因为富于同情心有的是因为软弱无能。小孙大概还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他家还有些什么人?” 静秋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有弟弟和爸爸他妈妈----自杀了----” 妈妈问了一下老三妈妈的情况同情的同时又很担心:“听说自杀这种事是可以遗传的心胸不开朗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容易心胸不开朗。不知道这个小孙性格怎么样?平时有没有容易迂在什么事上的表现?” “没觉得。” “我倒觉得他有点迂你看他算你顶职和转正的时间的时候就有点像个迂夫子”妈妈笑了一下“可能多等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很难受的所以要算得清清楚楚。也可能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所以先算清楚了做得到才誓。只要迂得不很还是很可爱的。就怕迂在一件事上出不来那就危险了。” 静秋想起老三算时间的样子觉得他迂得很可爱。 妈妈又问了一些有关老三的情况多大了抽不抽烟喝不喝酒骂不骂人打不打架哪里毕业的有些什么爱好老家在哪里等等。静秋好奇地问:“他刚才在这里你怎么不问他?” 第90节:(89) 妈妈说:“我问他这些他还以为我在相女婿呢我不能轻易给他这样一个印象。我今天跟他谈话的目的只是叫他不要来找你。” 静秋想起老三还沾沾自喜地说妈妈已经同意他们的事了心里有点替老三难过。 妈妈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 “听说他爸爸是军区司令----”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就觉得他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像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很难理解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解放军是解放什么的?就是解放被地主资本家欺压的工人农民的他的爸爸跟你的爸爸是势不两立的两个阶级。他家里大概还不知道你们的事----” 静秋还没想那么远但经妈妈一提也觉得很严重她满怀希望地说:“可是他妈妈就是个资本家的小姐呢他爸爸也没嫌弃她嘛。” “说实话**对资本家和对地主的态度又有很大不同资本家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是代表着新兴的、进步的生产力的而地主是没落势力的代表。**革命第一要革的就是地主阶级的命。反正你们这个事你别做太大指望就是了他家里这关就过不了。可能也用不着操那么多心因为他这一年等下来早----等得没兴趣了。” 静秋不服辩解说:“他说他等一辈子都行的----” “这种话谁不会说?谁又没说过?像他这么不假思索地开口就是‘一辈子’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表现。‘一辈子’这种话是不能轻易说的谁能这么早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预料到了?”妈妈看静秋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又说“你还小没接触过什么人听他这样一说就信了。等你长大了接触的人多了你就会现每个男的在追求你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都是说可以等你一辈子。但如果你一年不理他你看他还等不等你早就跑了。” 静秋想妈妈既然知道男的等不到一年为什么又叫老三等呢?肯定是要借这个机会考验一下老三。她很想把妈妈的意图告诉老三好让他经得起考验但她又想告诉了还考验个什么? 男的真的都是这么夸夸其谈、说话不算数的吗?也许是应该考验一下老三看他到底能等多久。问题是“等”又不是毕业考试不能说考过了就毕业证后面就高枕无忧了。就算他等了一年那也不能证明他就能等两年;他等了两年也不能证明他就能等一辈子。这样说来恐怕只有让他等一辈子才能证明他能等一辈子。 她不知道这个“等”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叫他“等”她意思是叫他“爱”她。她问他:“你能等我一辈子吗?”她的意思是“你能爱我一辈子吗?”只不过她不习惯于说出这个“爱”字她就用了当地人经常用的“等”字。 但是好像“等”跟“爱”又还是有点不同的用了这个“等”就有点两人不在一起的感觉。所以“等”应该是“见不到面还爱”的意思。老三见不到她的面了他还会不会爱她? 她想着自己的心思不知道妈妈还说了什么没有她只听妹妹说:“姐我在问你呢他的手怎么啦?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叫我去医院我不肯去他就----把他自己割了一刀----流了很多血我才跟他去了医院----” 妈妈皱起眉头:“他这个人看上去还挺稳重的怎么会做这么狂热的事?狂热是不成熟的表现狂热的人是很危险的做事容易走极端。喜欢你的时候可以喜欢到极点恨你的时候也可以恨到极点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对这样的人最好是敬而远之这都是些只能顺着毛摸的人你反着他的毛摸了就把他搞烦了他恨之极的时候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静秋原以为妈妈会为这事感动的哪知妈妈却说得这么危险。她听妈妈讲过说她爸爸年轻时也有一些极端的表现有时妈妈不理他或者不相信他的时候他就急得扯自己的头大把大把地扯。但静秋觉得爸爸后来并没有对谁恨之极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妈妈的事。 她知道她爸爸跟妈妈的爱情道路也是很曲折的她爸爸以前在乡下老家有父母包办的婚姻而且不止一个因为他爸爸是“一子兼祧两门”既是爷爷的儿子又过继给爷爷的弟弟做儿子因为爷爷的弟弟没儿子。这样两边都给她爸爸包办了一门婚姻。她爸爸逃婚逃到外面去读书但爷爷临终的时候她爸爸又被揪回去跟两个媳妇成了亲。 后来她爸爸认识了她妈妈经过了千辛万苦才把乡下的两个媳妇离掉了跟她妈妈结了婚。妈妈等了他很久等到快三十了才结婚这在那个年代可以说已经快到做婆婆的年纪了。 第91节:(90) 她爸爸和妈妈一直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她爸爸隔一两个星期就回来一次即便是经常回来他跟她妈妈还要写信。文革当中她妈妈在八中被批斗的时候写信的事还被拿出来批判过说她父母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她父母经常写信的事是她奶奶讲出去的她奶奶一直跟她妈妈和几个小孩住在一起只她爸爸一人在外地。她奶奶是那种老思想总觉得是她妈妈把她爸爸的魂勾走了才搞得她爸爸跟两个乡下媳妇离婚的。 在她奶奶心目当中只有原配才是合理合法的夫妻离婚再娶的都是不正当的。所以她奶奶最见不得儿子跟媳妇缠绵总是对人说静秋的爹妈浪费几个钱都喂了铁路和邮局了买车票邮票的钱就有多厚一叠。 她爸爸被赶回家乡管制劳动之后也曾提出过离婚主要是怕影响了孩子。但她妈妈想到丈夫现在穷愁潦倒孤苦伶仃如果离了婚可能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就来征求几个孩子的意见说离婚不离婚主要是对你们有没有影响如果你们怕有影响我就跟你爸爸离婚如果你们不怕我就不离。 几个孩子都说不离吧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了离了婚还是他的孩子别人也未必就当你清白无辜了。妈妈就没跟爸爸离婚但平时不敢公开来往怕别人说界线划得不清会影响几个孩子的前途。 但她父母的书信照旧是写得很频繁的爸爸的信都是寄到静秋一个叔伯姑姑那里那个姑姑在卫校工作嫁的一个丈夫成分很好所以在文革中没受什么冲击。妈妈隔一段时间就到那个姑姑那里去拿爸爸的信不过妈妈不让几个孩子去拿信怕别人知道了说他们划不清界线。 她正在想七想八就听妈妈问:“小孙以()前有没有过女朋友?” 这一下就把静秋砸哑了她知道如果说了老三以前有个未婚妻她妈妈肯定对老三印象更不好了于是含糊地说:“没听说有。” 妈妈说:“男人对这些事都是能瞒就瞒的你不问他肯定不会自己说出来。但是以他这个年纪又是干部子弟要说他这是第一次我是不太相信的。你看我问他问题的时候他对答如流说明他以前也有过见女朋友父母的经验。” 妈妈犹豫了片刻问:“他有没有叫你单独到他寝室去?” “没有他寝室住好几个人。” “他平时跟你在一起----还----规矩吧?没有----到处----摸摸捏捏的吧?” 一个“摸摸捏捏”差点让静秋吐出来了妈妈怎么把这么难听的话用到老三头上?不过她也认真回想了一下看老三算不算得上妈妈说的“规矩”她觉得他除了那次在山上胆子太大以外其他时间还是很规矩的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摸摸捏捏”的举动。他抱过她用头在她胸前蹭过但他从来没用手去摸她胸前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她很肯定地说:“没有。” 妈妈松口气交代说:“一个女孩子要有主心骨有些事情只有等到结婚后才能做结婚前就坚决不要做不管他对你有多好也不管他许什么诺都不能做。男的就是这样他哄着你做这些的时候他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他什么愿都可以许但等你做了他就瞧不起你了认为你贱。那时候主动权就在他手里了他想要你就要你不想要你就甩你你要想再找一个男朋友就很难了。” 静秋很想让妈妈讲个明白到底哪些事是结婚之后才能做的但她问不出口只有装作一个不感兴趣的样子。 妈妈叹口气:“哎总以为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考虑这些问题。现在提倡晚婚晚恋但你才十八岁就算二十三岁结婚也还有四、五年。他缠得这么紧你们两个人----很容易----搞出事来的。如果出了事那你就身败名裂了。” 妈妈跟着就讲了好几个“身败名裂”的例子说八中校办工厂的小王原是市文工团的谈的一个女朋友也是一个团里的两个人还没结婚就弄得怀孕了结果被团里知道男的被贬到八中校办工厂来了女的被贬到三中校办工厂去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有作风问题搞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还有八中附小的赵老师结婚七个月就生下一个小孩虽说没受处分也是很被人瞧不起的。还有…… 妈妈讲的这些个“身败名裂”的例子都是静秋认识的人全都因为未婚先孕或者其他生活作风问题受了不同的处分人们讲起这些人都是把嘴一撇很瞧不起。 妈妈说:“幸好我现得早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以后不要跟他来往了。他这种公子哥儿都是玩弄女孩子----感情的----高手他现在是还没----得手所以他拼命追真的等他得手了过一阵就厌倦了。就算他不厌倦他家里也不会同意。就算他家同意了你还这么小而他已经----这么成熟了我看他很难熬过这四、五年迟早会搞出事来。” 第92节:(91) 第三十七章 静秋第二天到纸厂去了一下把工辞了。万驼子很客气说:“我马上就把你的工时开出来你自己送到李主任那里去免得你不放心。” 这也正是静秋关心的东西如果不是怕万驼子不给她报工时她就懒得亲自跑来辞工了。她拿着万驼子为她开的工时表说声“谢谢”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静秋本来还想跟张一说声谢谢的但他那天上白班正在车间里她就跟他同寝室的人讲了一下。路上碰到刘科长静秋也谢谢了他又特别提了一下哥哥招工的事刘科长许诺说不会忘记的。 回到家静秋就接手做饭的活让妹妹去跟钟琴她们玩一玩。她把绿豆稀饭煮上了就躺在床上想心思。她很担心老三手上的伤肯定是割得很深不然怎么要缝两针?至于那个凝血机制不好的问题她倒不是特别担心因为医生一直说她妈妈凝血机制不好说是什么“血小板减少”随便碰碰就会皮下出血所以她妈妈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自己也有这种现象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回想起老三割他手的情景还心有余悸不知道老三哪来那么快的手脚只看到他拿出了刀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他就手起刀落把自己割了一刀。她觉得他这个举动是有点狂热但她愿意把那理解为他一时情急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说服她去医院才会出此下策。 她昨晚没敢把老三留钱的事告诉妈妈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妈妈知道老三的事越多分析出来的坏东西就越多。如果妈妈知道老三留钱的事肯定要说他在搞糖衣炮弹小恩小惠。 静秋只在家呆了一天从第二天开始就跟妈妈到河那边去糊信封。妈妈开始不同意她去说她的脚应该多休息。但不知怎么的妈妈一下又想通了带她去了糊信封的地方。妈妈教了她一下她很快就学会了糊得很快。但居委会货是有规定的像她妈妈这样有退休金的只能拿补差就是你的工资打多少折你就只能做那么多所以她妈妈每个月只能做17块钱左右。 静秋知道怎么糊信封、到哪里领货交货了就叫妈妈在家里歇着不用跟去居委会了。她暗中打着一个如意算盘如果她妈妈不跟去那她就自由了。等老三来了她就可以跟老三跑到江里去游泳到时候就说在居委会糊信封。 但妈妈好像摸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一定要跟去还把妹妹也带上。每天母女三个人都是早早就起来了趁着太阳还不太大就过河那边去糊信封当天领的料糊完了三个人又一起回家。 妈妈没再跟静秋讲什么大道理但看得很严完全是人盯人战术。静秋跟妹妹去河里游泳妈妈都要跟着去坐在河岸上看两姐妹游泳。晚上乘凉更是亦步亦趋三个人坐在河坡上妈妈坐中间手拿一把扇子给两个女儿扇风赶蚊子。静秋有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老三像孙悟空一样变成了一个蚊子想飞到她耳边来说几句话但被她妈妈这样一扇一扇的就给扇跑了。 静秋走在路上仍爱东张西望想看看老三来了没有。她知道现在是没有机会偷跑出去会老三了但她仍然希望他到k市来一来说明他没忘记她二来也可以让她看他一眼至少知道他没事。 有两次在路上她觉得看到老三了他好像是跟在她们后面。但等她找了个机会转过身去仔细看看的时候又找不到他了不知道是刚才看花了眼还是他怕妈妈看见躲了起来。 后来学校王主任来叫静秋去瓦楞厂做工说他儿子一提到招零工的事他就马上推荐了静秋。静秋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不已以为机会来了可以摆脱妈妈的监督了。哪知妈妈是不再如影随形地跟了但静秋还是不能独来独往因为一起去打工的还有八中李老师的女儿李红比静秋小一岁这是第一次出去做工李老师就叫静秋天天带着她上下班静秋的妈妈如获至宝一口就替静秋答应下来了。 静秋受李老师之托天天带李红一起上下班两人走路有个伴说说讲讲也挺热闹。但她心里总在担心怕老三到k市来了看见她跟李红在一起就不敢上来叫她。她几次都想摆脱李红但又找不到理由。而且妈妈现在糊信封糊出经验来了每天都是在静秋下班之前就糊完了常常会站在渡口或者校门那里等她。 慢慢的静秋也绝望了知道暑假当中是不用指望天马行空了就一心盼望开学也许顶了职了就有机会单独出去了。九月份学校开学了教育局又拖了大半个月才把静秋顶职的事批下来静秋就走马上任当上了k市八中的炊事员就在她家对面的食堂里上班抬脚就到。 第93节:(92) 静秋白天在食堂上班哪里也去不成。晚上她下班妈妈也下班了。现在妈妈星期天也不去上班了因为信封定额连平时都不够糊用不着星期天上班。静秋的同学朋友大多下了农村想溜出去连借口都找不着一个。 除了不能跟老三见面静秋的生活可以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第一件开心的事就是她开始领工资了。那天总务处的赵主任亲自来叫她去领工资笑眯眯地说:“静秋啊你是十五号以后上的班九月份只能领半个月的工资。” 静秋听赵主任的口气好像很抱歉一样但她已经喜出望外了差不多月底才上班学校还给她半个月工资这不是白赚了好些天的钱吗? 以前静秋帮妈妈领过工资每次去都跟赵主任开玩笑问:“赵主任还没把我的工资关系转过来?” 赵主任脾气很好总是笑着说:“就去转就去转。” 这次赵主任说:“你总在问你的工资关系转过来没有现在终于转过来了。”说着就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放着她的工资有将近15块钱还有一张半寸宽七、八寸长的小纸条是她的工资单。她拿出来看了又看上面真的写着她的名字。她想到自己从此以后每个月都可以领到这样一个小纸条了兴奋得觉都睡不着了。 她把工资都交给了妈妈让妈妈做家用也帮哥哥存点钱结婚至少让他逢年过节有钱买礼物送给亚民家。现在每次都是亚民把礼物买好了让哥哥提着到她家去但亚民的爸爸每次都把礼物扔到门外去了。亚民安慰哥哥说不要紧很多女孩家都是这样的刚开始都是不同意自己的女儿找的对象但水滴石穿最终都还是同意了。 亚民的预言很快就实现了因为哥哥被招工回到k市了。静秋的妈妈说哥哥招工的事多亏了八中附小陈老师的女儿易钢帮忙。易钢比静秋的哥哥大几岁算是“新三届”的下乡时下在d县下面的一个生产队里后来被招到d县一个厂里当工人。 k市的知青都不愿被招到d县去工作一旦招去就回不了k市了。d县只是个小县城怎么能跟k市相比呢?但易钢那个生产队的队长对她说:“你这次不去下次就轮不到你了。” 易钢只好去了d县那个厂。干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她怎么七调八调的调到了d县物质局工作然后从d县物质局临时抽调到d县招工办工作。 易钢的妈妈陈老师跟静秋的妈妈是好朋友这次易钢到了d县招办自然要帮哥哥一个忙。但县招办只能招工表到哥哥大队去能不能被推荐上还要看哥哥所在的生产队。招工表到了县招办易钢可以帮忙把哥哥推荐给来招工的厂家但也不能勉强别人。所以招工这个事至少关系着三头:生产队县招办招工的厂家。 不知道这次怎么一下就把这三头都搞顺了哥哥被招回了k市进了一家中央直属企业。这下亚民高兴死了哥哥还没去上班又不是逢年过节但亚民买了礼物让哥哥提着上门拜见未来的丈人丈母。 亚民的父母见哥哥招回来了而且进了这么大的厂也没什么反对意见了那次不光没把礼物扔出家门还留哥哥吃了顿饭。哥哥终于通过了审女婿的初试荣幸地成了亚民家的“苦力”买煤买米买柴之类的重活就包给哥哥了。 哥哥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苦差事的所以干得很欢。有时吃着饭亚民就叫来了:“新儿我妈叫你去买煤。” 哥哥听了二话不说撂下筷子就走。妈妈总是开哥哥玩笑:“我叫你做个事你拖拖拉拉的;亚民的爹妈一叫你做什么你跑得飞快。” 哥哥就笑着说:“那有什么办法?现在就是这个风气。小秋你赶快找个人帮我们家拖煤吧。” 妈妈就赶快说:“莫乱开玩笑静秋现在还没转正莫为了找个拖煤的人把她工作的事搞垮了。” 哥哥在亚民家成功过关搞得静秋心里痒痒的也开始绘制老三成功的蓝图。也许等她转正了她妈妈就不会再担什么心了到那时她跟老三就可以像亚民跟哥哥一样公开来往了那时就该老三来给她家拖煤了。她一想到那个情景就觉得很好玩她哥哥去帮亚民家拖煤而老三又来给她家拖煤那谁给老三家拖煤呢? 那段时间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王主任给静秋的妈妈透露了一点内部消息说他给学校提过了请学校在适当的时候让静秋出来教书。八中这种地方隔河渡水的很少有人愿意从市内调来一向是文教局用来放那些犯了错误的老师的地方有时从师范学校分几个不懂行情的新人来也是刚一搞熟就想法调走了。所以八中很缺老师学校可以用这个理由向教育局申请让静秋出来教书。 第94节:(93) 王主任说:“叫你静秋好好干你也找学校其他领导活动活动。” 静秋虽然顶了职但学校还是拿她当小孩有什么事都是跟她妈妈商量通气。她妈妈也说这样更好有些向党要名誉、要地位、要照顾的事就让妈妈去做免得静秋在学校领导那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妈妈反正退休了为自己的女儿谋点利益别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妈妈就找这个领导那个领导去谈恳请他们在适当的时候让静秋出来教书。 几个领导都打了保票说我们都知道你静秋成绩好是个教书的料子我们迟早会让她出来教书的你不用担心。不过现在她刚工作文教单位顶职的又不止她一人我们现在就让她出来教书怕别的人有意见总要等到不会惹出麻烦了才能让她教书。 静秋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要命恨不得马上让老三知道分享一下。但他从那次走后就一直没消息。她一天比一天着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看她。 她能想到的原因主要是三种:一种就是他得了破伤风她不敢沿着这个路子往下想就安慰自己说如果老三真的得了破伤风死了长芳一定会来告诉我一声既然长芳没来告诉我这个坏消息说明老三没得破伤风。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在死守他许给妈妈的诺言要等到她转正后再来看她。但她那时已经厚着脸皮央求过他叫他不要等那么久了他自己当时也答应会来看她的还说他“反正是个当叛徒的料”。难道他后来又决定不当叛徒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三那次被妈妈审问一通生妈妈的气了所以他不再来了。她知道好些这样的故事都是女孩的父母对未来的女婿太挑剔结果把女婿气跑了搞到最后还得这个女儿或者女儿的父母出面去讲和讲不讲得成就很难说了。 学校左老师的大女儿左泉就是这样左泉是易钢那届的下农村后招回到k市在一家餐馆工作。后来谈了个男朋友姓李是船厂的l市下乡的知青招到k市来的。l市是省会大城市k市的女孩能嫁个l市的人在k市是很令人羡慕的。那时k市人能到l市去玩一趟就很不简单了如果找了l市的人做男朋友那当然是可以去l市玩玩的了。 不过k市的丈母娘们是不管你哪个省哪个市的就算你是都北京来的要审你一样审你不然就等于把女儿贱卖了。左泉的男朋友小李别的都好就是眼睛有点毛病应该算个“反斗鸡眼”看人的时候两个眼珠不是像“斗鸡眼”那样集中到鼻梁附近来而是向两边耳朵方向飞去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但你搞不准他到底在望哪里。 左泉的父母不喜欢这个未来女婿说这以后生个孩子多难看?每次小李去左泉家都挨她父母白眼。刚开始小李还忍着火送礼上门后来就搞烦了要跟左泉吹。这下把左泉搞急了只好去请小李别生气说如果我父母不同意我们就不上他们那儿去了我们马上结婚。 小李就很快跟左泉领了结婚证带她回l市玩了一趟在l市办了婚礼。左泉回来后一直把l市挂在嘴边大吹大擂了个把月以后就很少跟父母来往了。 向老师的女儿向前芳就没这么幸运了她的男朋友小刘就是被未来的丈人丈母审问得严厉了点就拔脚逃跑了说这么挑剔的岳父母谁受得了?反正我跟向前芳瞌睡都睡了她爹妈不把她嫁给我该她吃亏我不吃亏。 向前芳的父母知道女儿已经做下那种事了后悔不该那么严厉地审查小刘亲自出面去跟小刘讲和也没能挽回局面搞得向前芳年纪多大了还待字闺中。 静秋不知道老三是不是生气逃跑了。当她想到老三是生气逃跑了的时候她就开始生老三的气:我妈妈说了你什么呢?都是很温和很有道理的话你为这几句话就逃跑那也只能说你太经不起考验了。 但当她想到老三还在苦苦地等她经常到k市来只是没机会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又生妈妈的气:哥哥也是这么个年纪开始谈朋友的为什么你只把我盯这么紧呢? 第95节:(94) 第三十八章 静秋在食堂干了一段时间学校通知她到校办农场去锻炼半年说你没下过农村以后让你出来教书怕别人有意见你去农场锻炼半年别人就没话说了。 学校刚在严家河下面一个叫付家冲的山村里办了个农场准备让学生轮流到那里去锻炼。选在付家冲办农场是因为学校郑主任的家在付家冲凭这点关系付家冲才拨给学校一点土地并且出人出力帮校办农场盖了几间房子。 从k市到严家河大概有四十里地有长途班车。从k市直达严家河的每天只有两班如果从k县坐车到严家河每天就有四班。从严家河到付家冲还有八里多地都是山沟沟路有很多地段连自行车都骑不成只能是靠脚走。 学校选派了几个老师到农场女的负责管学生的伙食男的负责带学生劳动。第一批到农场的还负有打前站的任务要做好准备工作迎接学生到来。 静秋是第一批被派到农场去的她听到这个消息兴奋莫名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可以摆脱妈妈的监控了而且西村坪离严家河只有几里地去了农场就意味着隔老三近了。 妈妈虽然有些担心但没像下农村那样担心现在静秋是有工作的人了下去半年就能回来教书同去的都是学校的老师妈妈还比较信得过。最重要的是妈妈不知道严家河跟西村坪之间在地理位置上是个什么关系如果妈妈知道恐怕还是要担心的。 这次去农场的几个人由郑主任带队同去的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老师就是那个结婚七个月就生了儿子的赵老师。另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姓简教过静秋物理以前还经常跟静秋她们一起练球。简老师人不高但以前是搞体操的胳膊头子有劲经常借救球的机会来一个前滚翻博得一片喝彩声。 学校把农场场址选在一座山上因为山后不远处就有一条路可以走手扶拖拉机一直通到一个叫黄花场的小镇从那里有汽车路通到严家河。学校有台手扶拖拉机就是人称“小拖”的那种可以为农场购物运货。 开小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周建新爸爸是k市十二中的校长。小周高中毕业后因为心脏病没下农村不知道跟谁学了开小拖可能也借了他爸爸一点面子就到八中来做临时工还没转正。 静秋以前就见过小周因为她读书的时候在校办工厂劳动时经常见他在那里拖货。后来做炊事员的时候也时常见他满脸机油地在食堂前面鼓捣那台手扶拖拉机旁边围一群小孩看他用个摇柄狠命地动小拖。不起来的时候就全体失望唉声叹气;动起来了则群情沸腾山欢海笑一个个像小猴子一样爬上他的车跟他到学校操场去试车。 小周不光名字里有个“建新”长得也有点像老三跟老三的个子差不多高比老三单薄一些皮肤也比老三黑一些背没有老三那么直。但他们两个有个共同特点就是笑起来的时候整张面孔都积极投入进去。眼睛一眯缝就显得眼睫毛特别浓特别黑。鼻翼旁有两道笑纹使笑容格外有感染力。 静秋他们四个老师先坐汽车经过k县县城到严家河下车然后就走路进付家冲。小周开着小拖进山从k市八中到k县县城再到严家河然后到黄花场最后到农场大约有六、七十里地。当两军在山后会合时几个人还唱起了&1t;&1t;长征组歌>>里的曲子反正山上没人平时敢唱不敢唱的现在都可以放开嗓子大喊几声。 因为还有段路没修通小拖只能停在队上的窑()场那里几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把车上的东西运到农场。 农场的几间房子还才粗具规模屋子里是泥土地还没整平都是土疙瘩。窗子上没玻璃也没遮挡的东西只好用个斗笠遮住。床就是一个土堆上面放了几块木板。门闩也没有静秋和赵老师住一间两人晚上就用一根大树棍斜顶住门。 几个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个厕所也就是挖个坑上面搭两块板子然后用一些高粱杆子扎成排挡在四周。传说这一带山上有一种动物当地人称“巴郎子”专爱夜间出来袭击出恭的人上来就用长满了刺的舌头舔人的屁股然后就把肠子挖出来吃掉。因为害怕“巴郎子”大家上厕所的时候都提把斧头。 到了晚上大家都尽量不上厕所实在要上男的就跑到屋后解决一下。静秋晚上总要上一两趟厕所又不大好意思在屋后上只好提着斧头到一两百米外的厕所去。 小周就住在房子同一边靠前门的地方如果不关门的话静秋出去他就能看见。静秋很快就现她每次从厕所出来往回走的时候总能看见小周站在路边抽烟站的位置恰好在一个既不会使她尴尬遇到情况又能即时跑上来救命的地方。她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打个招呼一前一后回各自的房间去。 刚去的那些天山上也没什么菜吃大家就把自己带去的私菜拿出来一起吃。天晴的时候大家出去挖野葱野蒜回来吃。下了雨就到山上去捡“地间皮”洗干净了炒出来有点像黑木耳。每次出去挖葱捡“地间皮”走着走着赵老师跟简老师就走到一起去了静秋就掉了单但过一会儿小周就会找来了跟她一起捡“地间皮”。 郑主任虽然家就在山下但也坚持跟大家一样住在山上每星期才回去一次有时就从家里带些蔬菜来给大家吃。静秋管伙食想付他钱就问他多少钱一斤郑主任说是“两角一分八一斤的菜”说着就把两脚分开做个拔菜的姿势。 第96节:(95) 农场的生活很苦但是几个老师都很风趣活跃所以静秋觉得日子一点也不难过。白天干一天活了晚上睡觉前就聚在一起讲故事。静秋现简老师特别会讲历史故事郑主任和赵老师会讲民间故事而小周则特别会讲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 准备得差不多了农场就迎来了第一批学生。学生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后的路修通了这样小拖就可以一直开到农场那栋l形的房子前面。于是小周和他的小拖就成了农场一大景观。 小周爱穿一件旧军衣好像每晚都记得塞进了腌菜坛子一样皱得跟腌菜有一比。戴的那顶旧军帽也是帽舌软皮皮的那种像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但他开起小拖来则很有拼命三郎的架势风驰电掣上下腾跃势不可挡每次都要冲到厨房跟前才戛然而止。 学生们听到小拖的“笃笃”声就像夹皮沟的乡亲们听到小火车声一样都要从寝室里涌出来看看这个农场跟外部世界唯一的活动桥梁。 小周的脸上照例是有一些机油的几乎成了他的职业道德和技术指标。有时静秋告诉他说他脸上哪里哪里有机油他就扯起袖子擦一擦大多数时候是越擦越多。静秋笑弯了腰他就伸过脸来让静秋帮他擦擦吓得静秋转身就跑而他也就一脸“你不擦该你负责”的神情怡然自得地忙他的去了。 静秋跟赵老师两个人负责挑水洗菜做饭简老师和郑主任就负责带学生劳动小周跑运输五个人是既分工又合作。隔三差五的静秋或赵老师就跟随小周的小拖出去买菜买米。赵老师去了两次就不大愿意去了说闻不来那个柴油味而且坐在小拖上“笃笃笃”地跑几十里屁股都“笃”起泡来了。 静秋不怕柴油味她从小就很喜欢闻汽油味所以总是她跟小周一起出去采买。每次都是先把早饭开了才出去争取下午就赶回来好做学生的晚饭怕赵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 跟小周混得比较熟了静秋就想请他帮个忙载她去趟西村坪。她想看看老三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老没来看她。 于是下次出去采买的时候静秋就问小周可不可以从严家河弯到西村坪去一下她说她有个朋友在那里她去还本书。 小周问:“男朋友女朋友?” 静秋反问:“男朋友怎么样女朋友又怎么样?” 小周说话一向是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是女朋友就载你去是男朋友就不载你去。” 静秋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吧。” 小周没说方便还是不方便但买完了米往回开的时候静秋见他停了好几次车去跟路上碰见的人说话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开了一阵他对她说:“到了西村坪了你要到哪里去?” 静秋没从这条路到西村坪来过一下子有点摸头不是脑了站了好半天才理清了方向指着勘探队工棚的方向说:“应该是在那边。” 小周把小拖一直开到工棚跟前停了机说:“我在这里等你不过要是时间太长了不出来我就要冲进去救你了。” 静秋说声“不会的我马上就回来”就向那排工棚走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咙来了平时从来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跳动但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到心在猛跳而且在离喉咙很近的地方跳。她现在有点相信书上那些说法了激动的时候心就会跑上来在喉咙附近跳。安心的时候心就会跑下去所谓“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她拿着一本书做幌子准备如果待会老三不在或者老三态度不热情她就说是来还书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去敲老三的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她想起这是下午也许老三在上班。她很失望但又不甘心就顺着那些房间一间一间地走看看能不能逮住一个人问问老三的情况。走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人可能都在上班。 她又转回老三那间房前几乎是不存任何指望地敲了几下没想到却把门敲开了。开门的是个男人静秋认出就是上次她来叫老三去大妈家吃饭时见过的那个中年半截的人。她瞄了一眼房间里面看见有个女的正在梳理头好像才从床上爬起来的一样。 那个中年半截的人也认出了她说:“嗨这不是‘绿豆汤’吗?” 那个女的跟到门前问:“是你的‘绿豆汤’?” 中年半截的人笑着说:“我哪里会有‘绿豆汤’?是人家小孙的。想起来了‘绿豆汤’这个词儿还是她创造明的呢。我们说吃了鹿肉火大她就说喝点‘绿豆汤’清火。”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笑。 静秋一心想问老三的消息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只问:“您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 第97节:(96) “他?谁呀?”中年半截的人开玩笑问。 那个女的指着中年半截的男人问静秋:“你认不认识老蔡?是我爱人。我过来探亲今天刚到你肯定----在这里很久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老蔡在这村里有没有‘绿豆汤’?他们搞野外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哪个村都有----‘绿豆汤’。” 老蔡不理他媳妇对静秋说:“小孙调走了你不知道?” 静秋一惊问:“他调哪里去了?” “他调二队去了。” 静秋愣在那里不知道老三调到那里去干什么而且又不告诉她。她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鼓足勇气问:“您----知道不知道----二队在哪里?” 老蔡正要告诉她被他媳妇扯扯衣袖说:“你别在里面惹麻烦别人小孙如果想让她知道还会不告诉她?你当心搞得别人打起来。” 静秋不知道这个“绿豆汤”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那个女的说的话她还是能悟出几分的她尴尬地说了声:“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来还他一本书的打搅你们了----”就转身跑掉了。 小周看她神色不对担心地问了几次她也不答话。回到农场的时候正在开晚饭她连忙跑去帮忙。但开完了学生的饭几个老师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觉得头很疼一点胃口也没有就推说头疼跑回房间睡下了。 几个老师都关心地跑来问她今天是怎么回事她说没事就是头疼想睡会。睡了一阵小周端一碗煮得很稀的菜饭来给她吃还用一个小碟子装了一点他自己带的榨菜。她一看见这两样东西就觉得饿了说声“谢谢”就一口气吃了。 第二天她到堰塘去挑水的时候小周跟来了说要帮她挑。她不肯:“算了吧你有心脏病哪能挑水?” 小周说:“我的心脏病是怕下农村怕出来的我帮你挑吧我看每次都是你在挑水怎么赵老师不挑水呢?” 静秋从来没想过这事反正没水用了就来挑。她怕别人看见小周帮她挑水不好就推脱说:“还是我挑吧----” 小周笑笑说:“你怕别人说闲话?你要真的怕昨天就不该晚饭都不吃就躺床上了。现在再说什么闲话也抵不过昨天那闲话----” 静秋不解地问:“昨天什么闲话?” “还不是说我昨天在路上把你怎么样了啰。 第98节:(97) 第三十九章 静秋不解地问:“到底别人在说什么?” 小周嬉皮笑脸地说:“当然是说我把你害了----” 静秋气昏了她知道这个“害”字就是当地土话里“强*奸”的意思。她没想到大天白日的别人还会往这上面想。她抖抖地问:“谁----谁说的?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小周赶快说:“别去别去告诉你一点事你就要去问别人那我以后有话不敢跟你说了。”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乱说?” “我们昨天回来得晚你一回来又神色不对而且饭也不吃躺床上去了再加上我又是个土匪名声谁都会往这上面乱猜。不过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不用去问这个问那个了。这种事你越闹别人说得越欢。” 静秋担心地问:“那你----有没有说----我们昨天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周说:“我肯定不会说的啦你放心好了我土匪是土匪但我是个正直的土匪很讲江湖义气的。”然后又嬉皮笑脸地说“再说你----这么漂亮我背个黑锅也值得----” 静秋有点怀疑就是小周自己在议论因为他一直有点爱把两个人往一起扯总说别人在议论他们两个但静秋自己并没听见谁议论他们两个。她不再问他什么了想挑上水走路但他扯着扁担不让她挑问她:“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去找你的男朋友吗?他----不在还是躲着不见你?” 她赶快声明:“你别瞎猜啊不是什么男朋友----”她想了想问“你知道不知道‘绿豆汤’是什么意思?”然后她把上次说起绿豆汤的前因后果以及这次她跟老蔡夫妇的对话拣能说的说了一下。 小周嘿嘿笑:“这你还不懂?说你是哪个的‘绿豆汤’意思就是说你是哪个的----马子。马子懂不懂?就是----女朋友相好的----” 静秋说:“但他们为什么说‘绿豆汤’是我明创造的呢?”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小周看她一眼像老子教儿子一样地说“他们说男的上火意思就是说男的想----害女的。结果你又不懂叫别人喝绿豆汤清火。男人那个火是喝绿豆汤清得了的吗?他们看你傻拿你当笑话呢。” 静秋本来还想问男的为什么会想“害”他的女朋友但小周一开口就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她不敢再问了免得又搞成个笑话。她淡淡地说:“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我问的问题你不懂。” 本来她那天从西村坪怄回来的一包气就一直没消现在听了小周对“绿豆汤”的解释那包气更大了。原来老三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当着她的面好像把他们俩的事看得很神圣但背着她却在跟他那些队友们这样议论她太无聊了。 难怪他突然调二队去肯定是那边有一碗“绿豆汤”等着他也许是上次到二队去就找好了的也许他前一段一直是两边扯着。现在她这边扯不出什么来了就一心一意扯那边去了。去了不说又不想个办法告诉她害她白跑一趟还惹出这么大麻烦搞得闲话满天飞。 如果她确切地知道老三是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她也就不为这事烦恼了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的上回当学回乖。问题是她拿不准老三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她最怕的就是悬而未决让她东猜西猜担惊受怕。不管是多可怕的事只要是弄得水落石出、铜铜铁铁了也就不可怕了。 她决定下次跟小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到严家河中学去找长芳问到老三的地址了就叫小周开车带她去那里要老三当她的面说个一清二楚。 但郑主任不再派她跟小周出去了要么就叫赵老师去要么就叫小周一个人去要么郑主任就自己跟去了。不仅如此郑主任回学校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把小周的事告诉了妈妈。 郑老师说:“我真替你静秋担心哪她年青不懂事很容易上当。这个周建新自己有女朋友而且还为他女朋友跟人动刀子打过架现在又来纠缠你家静秋。这也怪我以前没想到周建新会这么无聊没注意把他们两个分开。” 妈妈听了又气又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农场跟静秋好好谈一谈但又怕郑主任不愿暴露出他是信息来源。 郑主任觉得自己做得光明正大:“我不怕做这个恶人因为我是看着你静秋长大的现在我又是带队的我不管谁管?” 妈妈对郑主任感恩戴德一通又保证说等静秋回来一定好好教育她。但妈妈还是有点等不及了马上就写了一封信叫郑主任带到农场来。 静秋一看妈妈的信真是气晕了怎么这些人这么爱无事生非呢?不就是两个人出去买米回来晚了一点吗?就要做成这么大的文章?但她不好火这里的人以前都是她的老师她对他们都是很尊重的。 她想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去找郑主任:“郑主任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可以当面给我指出来不要去告诉我妈妈。她是个爱着急的人她听了这些谣言肯定又急得无法----” 郑主任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小周这个人脾气很暴躁又不学无术到底有哪点好呢?” 静秋委屈地说:“我又没说他好我跟他又没----谈朋友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有点接触怎么就----扯那上头去了呢?” 郑主任没答她的话反而说:“其实我们学校还是有很多好同志的比如你们排球队的小万就很不错这几年进步很快入了党提了干为人诚实可靠----” 静秋简直不相信这是郑主任说的话总觉得每个人都在批评她年纪小不该考虑这些问题怎么郑主任的话听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呢?好像是说只要是好同志还是可以考虑的我跑你妈妈那里告状不是说你不该谈朋友而是说你不该谈“那样”一个朋友。 她没敢多说只把自己的清白强调了几遍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她觉得有点滑稽以前她读初中的时候还曾经对那个万老师很有一点好感主要是那时候他刚到八中来工作没经验又年青学生都不怕他经常闹点事让他下不来台。他显得那么孤独无助静秋对他充满了同情。 但后来他就慢慢开始“打起”(走上坡路)可能主要是跟当时的党支部雷书记关系比较好。雷书记是个女的二十多岁就死了丈夫自己带一个小孩过很可怜工作又很努力家里成分又好很快就被提拔到书记的位置上了。后来就经常见到万老师跟雷书记两人过河去上党校虽然雷书记比万老师大不少而且当时也再婚了还是有很多人说他们两个人的闲话。好在雷书记的丈夫没说什么万老师也没女朋友所以也就没闹成什么大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万老师开始“打起”静秋就不喜欢他了可能她只喜欢那些不走运的人。现在听郑主任这样一说越对万老师生出几分厌恶似乎是他在依仗权势排挤小周成全他自己一样。 她本来是要对小周敬而远之避免闲话的但见到郑主任这样贬低他来抬高万老师她心里就对小周生出几分同情因为他是个零时工使她想起自己的零工岁月而且他宁可背个骂名也没把那天晚回来的真实原因说出来使她有点敬重他的这种“正直土匪”的德性。 第99节:(98) 后来下了场大雨把农场的房子和山后的路冲坏了郑主任还借机把万老师从学校要到农场来帮了一个星期的忙。但静秋对万老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连话都懒得跟他说碰见了打个招呼就算了。 一直到了十一月下旬静秋才又一次有了跟小周一起外出的机会这次是因为学生们交的伙食费不够眼看就没米吃了又不能让学生们都跑回去拿钱票来交郑主任只好派一个老师回去挨家挨户收钱收粮票。赵老师知道这是个挨骂的活吃力了还不讨好就推脱不去这事就落到静秋头上了。 郑主任把静秋单独叫到一边叮嘱了半天才让她跟小周的车回k市去催租逼债拿到钱就在k市买米买面让小周运到农场她自己可以休息两天。 小周也知道郑主任是在有意分开他跟静秋两个人所以一路上了不少牢骚。静秋听他说着话心里却在打一个小算盘。到了严家河她就叫小周停一下说她要去看一个朋友几分钟就行。 小周又问:“男朋友女朋友?” “女朋友。”她肯定地说。 小周开玩笑说:“这回要是又是个男的我可要上去开打了。上次害我背个空名这次我可不干了。” 到了严家河静秋就打听严家河中学在哪里。还好严家河镇子不大中学就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小周把小拖开到学校附近就关了机说这次车上没东西我不用在车跟前守着我跟你一起进去。 静秋不让他一起进去他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是女朋友吗?怎么不让我一起去?怕你女朋友看上我了?” 她知道小周一向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她说不过他越说他越油嘴滑舌反正待会还要让他开车到二队去的瞒也瞒不了什么她就让他一起进学校去了。 两个人在学校的一棵树下站了一会儿就听到下课铃声了。静秋找一个学生问了一下找到了长芳的教室然后请一个人把长芳叫了出来。 长芳看看静秋又看看小周黯然说:“我哥在县医院住院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他?虽然你----不要他了但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去看看他吧听说是----绝症。” 静秋惊呆了长林得了绝症?她想声明说不是我不要他只是我不爱他但她被“绝症”两个字吓呆了说不出这样的话。她低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病房号码?” 长芳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都写在一个纸条上给了她然后站在那里不肯再说话眼里都是泪。静秋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小心地问:“知道不知道是什么病?” “白血病----” 静秋觉得如果现在打听老三的新地址就显得有点不不合时宜即使问到了也没时间去了还是先去看了长林再说吧。 上课铃响了长芳低声说:“我----回教室去了。你----一个人去看他吧----别带你----朋友去----” 静秋说:“我知道。”长芳进教室去了她还愣在那里。 小周问:“谁病了?看你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是她哥哥我以前在他们家住过我要去看看他他----帮了我很多忙。”她问小周“你知道不知道白血病是怎么得的?” 小周说:“听别人说是被原子弹炸了才得的病但是我们学校以前有个人也得了白血病后来死了听说----治不好的----” “那我们快走吧。” 他们赶到k县城买了点水果就按照长芳给的地址找到了县医院。静秋想起长芳嘱咐过叫她一个人进去的就跟小周打商量:“你可不可以就在外面等我?” “又不让我进去?都得了绝症了还怕什么?” 静秋也不太明白长芳的用意因为她听老三说过长林已经说下了一房媳妇今年春节就结婚。如果真的得了绝症那婚是结不成了但为什么不让她带小周一起去看长林就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只知道应该尽量满足绝症病人的要求如果长芳说不要带小周进去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对小周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但我朋友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小周无奈只好在外面等叮嘱说:“快点出来啊我们还得赶回去你今天要挨家挨户去收钱的回去晚了收不齐钱明天就买不成米----” “我知道。”静秋匆匆答了一句就跑进医院去了。 第100节:(99) 第四十章 县医院不大就那么几栋楼静秋很快就找到了长林的病房。病房里有四张床她看见了第一张床上的号码就以此类推断定靠墙角的那张床就是长林的病床。 她向那张床望去惊异地看见老三坐在床边正在一个本子里写什么。虽然他穿着一件她从未见他穿过的黑呢子的衣服但她一眼就认出他了。她想他在这里干什么?在照顾长林?他不上班?是不是二队就在附近所以他调到这里来好照顾长林? 有个病人家属模样的人问:“你找谁?”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三回答说:“找张长林----” 老三抬起头向她这边望过来神情似乎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笔向她走过来。他没叫她进病房去站在走廊上跟她说话:“真的是----你?” 她问:“长林呢?” 他一愣:“长林?不是在西村坪吗?” “长芳说----她哥在住院----” 他笑了一下:“噢我也是她哥嘛----” 静秋急了辩驳说:“你----怎么是她哥呢?她说的是她哥病了----她没说是你病了你是在这里照顾长林的吧?是不是?你别跟我开玩笑了----长林在哪里?” 他好像有点失望:“你----是来看长林的?不是长林----你就不来看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解地问“长芳说的‘我哥’就是你?但她为什么说我----不要你了?她那样说----我才以为是----长林。” “噢我----写过几封信到你们农场都被----退回来了。我用的是她的地址信就----退她那里去了所以她说你----不要我了。” 她很诧异:“你写信到我们农场了?我怎么一封也没收到?你用的什么地址?” “我就用的‘k县严家河公社付家冲大队k市八中农场’再加你的名字不对吗?” “我没往那里写过信但我想只能是这样子写----” “每封上都写着‘查无此人原址退回’----” 静秋想了想觉得一定是郑主任搞的因为他想把她跟万老师凑拢所以就来这一手太卑鄙了。但是信封上用的是长芳的名字和地址郑主任怎么会怀疑呢?难道他看出那是男人的字?或者他拆开看过了? 她紧张地问:“你----信里写了些----什么?没----写----要紧的东西吧?肯定是我们那里的郑主任搞的我怕他----拆开看过了----” 他说:“应该没拆开吧?拆开过我应该能看得出来----” 她很有点生郑主任的气:“他私自把别人的信退回算不算犯法?我回去了要找他说说看他还敢不敢这样。” 他怀疑地问:“你们那个----郑主任----怎么会对你的信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 她安慰他说:“不会的他一把年纪了又已经结了婚他是在帮别人的忙----” “帮那个开----小拖的?” 她诧异地看看他:“你怎么知道----开小拖的?” 他笑了一下:“看见过你们----在严家河下雨----他把雨衣----让给你----” “不是他郑主任最讨厌他了是帮另一个老师排球队----那个。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没兴趣。你----在严家河----干什么?” “二队就在严家河附近中午休息时经常去那里逛逛想----碰见你----” “你----到我们农场去过没有?” 他点点头:“有次看见你赤着脚在厨房做饭----” “那房子漏雨一下雨地上就有个把星期是泥浆子汤只好打赤脚。”她怕他担心马上补充一句“不过天冷了我就没打赤脚了穿着那双胶鞋----你没看见?” 他有点黯然:“我这一段----没去----” 她不敢看他:“你----生了什么病?”她提心吊胆怕他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 “没什么感冒了----” 她松了口气但不太相信:“感冒了要住院?” “感冒重了也要住院的。”他轻声笑了一下“我是个‘布得儿’嘛老在感冒。你----回家还是----回农场去?能在这儿呆----多久?” “我回家去现在就得走我----有个同事等在下面我----要回去收钱买米。”她看见他很失望的样子就许诺说“我后天来看你我有两天假我可以提前一天离开k市----” 他欣喜地睁大眼睛然后又担心地问:“你----不怕你妈妈现?如果不方便的话----” “她不会现的”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这几天不会----出院吧?”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他很快跑到病房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塞到她手里“好巧啊昨天刚买的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打开一看是一段山楂红的灯芯绒布料上面有小小的黑色暗花。她告诉他:“我最喜欢这种颜色和这种布料你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一样。” 他很得意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我昨天一看到就买下了没想到刚好你今天就来了我先知先觉吧?你回去就做了来的时候穿给我看好不好?” 她把布料卷了起来说:“好我回去就做后天来的时候穿给你看。不过我现在得走了要赶回去收钱。” 第101节:(100) 他送她往医院大门那里走远远地就看见了小周和他的小拖他说:“你同事在那边等你我不过去了免得他看见。他叫什么名字?” 她说:“他跟你同名不过姓周。” “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 她一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说:“没什么有点----吃醋怕他跟我一样----也在----追求你。” 回家的路上静秋的耳边一直响着老三那句话:“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虽然他解释过去了但她觉得他那话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别的意思。 长芳说老三得了绝症老三的脸色也的确不大好有点苍白但那也许是因为他穿着黑呢子上装的关系。老三自己说他得的是感冒好像也有可能如果得了绝症他还会这么镇定像没事人一样?最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是绝症医生怎么会告诉他呢? 只能是长芳搞错了或者故意这样说了好让她来看老三的因为长芳那时以为她不要老三了于是编出“绝症”的故事诳她到医院来看他。 现在她就抓住这两根救命稻草一是医生不会告诉病人得了绝症二是老三自己说了他只是感冒。说老三得绝症的只有长芳一个人一票对两票老三应该没有得绝症。 但是他那句话怎么解释? 回到k市小周把小拖开到一家餐馆前说先吃点东西等别人下班了好去学生家里去收钱。她点点头茫然地看着小周去买东西几次都把小周当老三了很想问他:先别慌着吃饭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得的什么病? 吃过饭小周就把小拖开回江心岛带着她到学生家去收钱。他叫她把写着学生地址的条子给他他一家一家找。她就像个梦游的人一样糊里糊涂地跟着小周这里走那里走小周叫她记账就记账叫她找钱就找钱见了学生家长都是小周在说话她只站在一边像个傻子一样。后来小周干脆把她手里的单子和钱袋都拿去了自己收钱自己找钱。 一直搞到九点多了才大致收齐了小周把她送到她家附近说:“我明天早上来叫你去买米。你莫想太多了一个县医院懂什么白血病黑血病?” 她一惊小周看得出她在为老三的病担心?她警告自己不要哭丧着脸当心妈妈看出来。 妈妈见她回来了很惊讶也很高兴赶快来弄东西她吃。她说不饿在路上吃了的。然后她就忙忙碌碌地把那段布拿出来缩水用冷水搓一遍又用热水搓一遍使劲拧干了晾在通风的地方让布快快干了好做衣服。 第二天一早小周就来叫她去买米。妈妈很不放心地看着她坐上小拖去可能恨不得自己也跳上车去监督他们两个。静秋特别跟小周热火朝天地讲几句因为她现在不怕妈妈怀疑她跟小周有什么事越怀疑越好既然妈妈一心防着小周那她明天去看老三的时候妈妈就不会起疑心。 买了米小周把她送回家把票交给她叫她收好就开车送米面到农场去了。妈妈见这个祸害走了总算放了心又交代静秋千万不要跟小周来往。 下午静秋到学校去汇报农场工作情况又到简老师赵老师家里去拿他们家属给他们带的私菜。都弄好了就到江老师家去借缝纫机做衣服。做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跑回家吃了晚饭又跑回江老师家接着做。江老师过来问她农场的情况她哼哼哈哈地应付了一下。 衣服做好了她还舍不得走总觉得有点什么事没办是她想办又不敢办的事。想了好久才想起是要问成医生有关白血病的事。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卧室门口门没关她看见江老师坐在被子里看书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耍。 江老师看见了她问:“小秋衣服做好了?” 静秋怔怔地点点头鼓足勇气问:“成医生你听说过白血病没有?” 成医生把儿子交给江老师自己坐在床边一边穿鞋一边问:“谁得了白血病?” “一个----熟人。” “在哪里诊断出来的?” “k县医院----” “k县医院很小的未必能----检查得----对”成医生让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说“先别着急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静秋也讲不出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听长芳那样说了一下她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想知道一个很年轻的人会得----这种病吗?” “得----这种病的人多半是----很年轻的----青少年----居多可能男的更多一些。” “那----是不是得了----就----一定会----死?” 成医生字斟句酌地说:“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你不是说只在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吗?县医院设备什么的----很有限应该尽快到----市里或者省里----去检查。还没确诊的事不要先就把自己急坏了。” 江老师也说:“我们学校不是有一个吗?医院说人家是癌症把人家吓得要死结果根本不是癌症。这些事没有三、四家医院拿出同样的诊断是信不得的。” 静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江老师和成医生还在列举误诊的例子但她不知道那些例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问:“如果----真是得了----这种病还能活----多久?” 她见成医生紧闭着嘴好像怕嘴边的答案自己飞出去了一样她又问了一遍成医生说:“你不是说只在县医院----” 她急得要哭出来了有点生气地说:“我是问‘如果是的话’我说如果----是的话----” “这个----依人而定我----也说----不准到底能活多久有的----半年有的----长一些----” 第102节:(101) 第四十一章 静秋回到家就忙着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才想起现在是晚上没有车到k县去只能等明天。 她躺在床上开始使用自己的绝招: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当她不知道是不是县医院误诊的时候她就左想右想忽而飞到希望的巅峰忽而降到绝望的谷底那样飞上落下是最痛苦的了。 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就当县医院没有误诊那就怎样呢?那就是说老三是得了白血病。既然他是得了白血病那就意味着他活不长了。到底能活多长呢?再一次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就当他只能活半年左右了。现在可能已经把这半年用掉一些了那就算他还可以活三个月左右。 她想起她妈妈因子宫肌瘤住院动手术的时候是她在医院照顾妈妈那时她才十四岁。同病房住着一个晚期卵巢癌病人大家叫她曹婆婆瘦得像个鬼经常痛得半夜半夜地哼搞得同病房的人都睡不好。 结果有一天曹婆婆家里人来接她出院曹婆婆喜笑颜开地跟家里人回去了。静秋好羡慕曹婆婆以为她被治好了成了全病房第一个出院的人。后来才听同病房的人讲说曹婆婆是回家“等死”去了。 医生对曹婆婆的女儿说:“你妈治不好了你们没有公费医疗就别把家里搞得倾家荡产了吧。你把你妈领回家去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带她去哪里玩。” 后来有谁为自己的病愁大家就拿曹婆婆出来安慰她:“你的病哪里严重?你不还住在医院里吗?如果真的严重的话医院还不早就像对曹婆婆那样叫你回去等死吗?” 所以住在医院就是幸福就算是在“等活”只有被医院劝走的那种才是黑天无路“等死”去了。 现在老三还在医院住着说明他还在“等活”。如果哪天医院叫老三出院她就跟妈妈说了把老三接到家里来。妈妈还是喜欢老三的只是怕别人说怕他家里不同意怕两个人搞出事来。但如果知道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他家同意不同意就无所谓了也应该不会搞出事来了妈妈肯定就不怕了。 她要陪着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他想到哪里去玩她就陪他到哪里去玩。老三上次留给她的那些钱有近四百块那就相当于她一年的工资她一分都没用那些钱用来满足老三想吃什么穿什么的愿望应该够了。 等到老三----去了她就跟着他去。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妈妈一定会很伤心但是如果她不死她一定活得比死了还难受那她妈妈会更伤心。她想她到时候一定有办法把这一点给她妈妈讲明白让她妈妈知道死对于她是更好的出路那她妈妈就不会太难过了。反正现在她哥哥已经招工回城了可以照顾她妈妈和妹妹了。她爸爸虽然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但也被抽到大队小学教书去了。她妈妈这段时间心情开朗生活也过得比以前好尿血的毛病已经不治而愈了。没有她家里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跟老三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呆三个月然后她就跟他到另一个世界去永远呆在一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在哪个世界其实也无所谓都一样在一起就行。 她想不管事情怎么展也只能坏到这个地步了无非就是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说不定最后还活了六个月那就赚了三个月。说不定最后现是县医院误诊了那就赚了一条命。 她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就觉得心安下来了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把阵都布好了进攻撤退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就没什么要愁的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了对妈妈说她要回农场去。妈妈有点吃惊但她理直气壮地说农场就是这样安排的只是叫她回来收钱的第二天一定要赶回去的。她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郑主任。” 第103节:(102) 妈妈见她这样说当然相信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呆几天。” 静秋到了汽车站把票一买就到厕所把新罩衣换上了。她估计老三会在车站等她所以她要早点换上让他今天第一眼就看见她穿着他买的布做的衣服。她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不要说他是叫她穿给他看就是他叫她脱给他看她也一定脱给他看。 老三果然在汽车站等她穿着他那件黑呢子的衣服但外面披了件军大衣。如果不是知道他病了她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等死”的人。她决定不提他的病一个字也不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免得他心里难过。 他看见了她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连声说:“穿上了?好漂亮你好快的手啊一下就----做好了?你真应该去做服装师----” 她本来不想让他来替她背包的怕他累了但她意识到如果不让他背包就说明她在把他当病人所以她就让他背上。他没敢牵她的手但跟她走得很近路过一个商店时他让她到橱窗跟前去指着橱窗玻璃里的她说:“是不是好漂亮?” 她看见的是他们两个人他微微侧着身笑吟吟的很健康很年轻的感觉。她听人说过如果你照玻璃的时候看见谁的头上有个骷髅头就说明那个人快死了。她注意地看了没有看到老三头上有骷髅头。她又转过头去看他的人的确是很健康很年轻的感觉。她想也许县医院真的搞错了一个小小的县医院知道什么白血病黑血病的? 他问:“你----明天回农场?”他见她点了头欣喜地说“那你----可以在这里呆一天一夜?” 她又点点头。他笑着说:“我又先知先觉了一回找医院的高护士借了她的寝室你今晚可以在那里睡。”他带她到县城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场去买了一些毛巾牙刷脸盆什么的好像她要在那里住一辈子一样。然后又到水果店买水果到副食店买点心。他买什么她都不阻拦让他畅所欲买。 大肆购买了一通之后他说:“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然后你想到哪里去玩我就带你去哪里玩。想不想去看电影?” 她摇摇头她哪里都不想去就想跟他呆在一起。她见他穿得比一般人多心想他到底是病了怕冷于是说:“你不是说你借了别人的寝室吗?我们去那里玩吧外面冷----” “你----想不想去----看看那棵山楂树?” 她又摇摇头:“算了吧现在又没开花还要走那么远以后再去吧----”她见他没吭声突然想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想在有生之年实现他许下的诺言?她觉得不寒而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现他也在看她。 他把脸转到一边说:“你说得对以后再去吧开花了再去。” 他又提议了几个地方她都没兴趣坚持说:“我们就到那个护士的寝室去坐坐吧暖和一些。” 他们俩回到医院他带她去了高护士的寝室在二楼是间很小的屋子摆着一张单人床铺的是医院用的那种白垫单被子也像病房里用的那种白色的套子套着床棉絮。 他解释说:“高护士在县城住这只是她上中夜班的时候用用的她很少在这里睡。床上的东西她昨天都换过了是干净的。” 她看见屋子里只一把椅子就在床上坐下。他忙忙碌碌地跑去洗水果打开水忙了一阵才在椅子上坐下削水果她吃。她看见他左手背上那个伤疤有一寸来长她问:“那就是----上次----留下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说:“嗯难看吧?” “不难看。你那次好快的手脚一下就----” “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那边医院才通知我去检查----”他好像现自己说走了嘴马上打住了改口说“通知我去换药。有了这个疤就等于有了记号不会走丢了。你有什么记号?告诉我我----好找你。” 她想问到那里找我?但她没敢问只是在脑海里冒出一个场面是她经常梦到的四处迷雾茫茫他跟她两个人摸索着到处寻找对方。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叫他的名字总是叫不出口看东西也看不真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他总是在什么地方叫“静秋静秋”每次她循着声音找去就只看见他的背影笼罩在迷雾之中。 她突然悟出那就是他们死后的情景觉得鼻子酸赶快深吸一口气说:“我头林子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就在后脑勺上头遮住了看不见----” 他问:“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她散开辫把那块胎记指给他看。他用手拨开她的头看了很长时间。她转过身看见他眼圈红她慌忙问:“怎么啦?” 第104节:(103) 他说:“没什么。做过很多梦总是云遮雾罩的看不真切。看见一个背影像你的就大声叫‘静秋静秋’但等别人回过头就现----不是你----”他笑了笑“以后知道怎么找到你了就----拨开头看----有没有胎记----” 她问:“为什么你总叫我‘静秋’?我们这里都兴叫小名不兴叫全名的----” “可是我喜欢‘静秋’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我一只脚踏进坟墓了我也会拔回脚来看看你----” 她又觉得鼻子酸扭头去望别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讲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讲你在农场的事给我听----我什么都想听。” 她就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给他听也讲农场的事给他听。她也要他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给她听讲他家乡的事给她听。那一天好像都用在讲话上了中午就在医院食堂打饭来吃晚上两个人出去到一家餐馆吃了饭。吃完后因为天色晚了外面没什么人两个人就牵着手在县城里逛了逛。回到高护士的寝室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提了几瓶开水来让她洗脸洗脚。 他出去了一下她赶快洗了但不知道把水泼哪里就等着他回来了好问他。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医院用的那种痰盂回来了说这楼里没厕所你晚上就用这个吧。她脸一下红了心想他一定是因为听她讲了在农场提斧头上厕所的故事知道她半夜会需要上厕所。 他端起她的洗脚水就往外面走她急得叫他:“哎哎那是我----洗了脚的水----” 他站住了问:“怎么啦?你还要的?我泼了再去打干净的----” 她说:“不是是----我们这里的男的不兴----给女的倒----洗脚水----没出息的----” 他笑起来:“你还信这些?我不要什么出息只要能一辈子给你倒洗脚水就行。”说着就走到外面去了过了一会儿拿着个空盆子转来。 他进了门关上问:“你还不赶快坐被子里去?赤脚站那里一会儿就冻冰凉了。”他把被子打开铺上掀开一角叫她坐进去。她想了想就和着衣服爬床上去坐在床头用被子捂住腿和脚。 他把椅子挪到她床边坐下。她问:“你----今天在哪里睡?” “我回病房去睡。”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今晚不回病房去行不行?” “你叫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他说:“不早了你睡吧你今天坐车累了明天又要坐车又要走路早点休息吧。” “那你呢?” “我睡不睡无所谓反正我白天可以睡的----” 她脱了外衣只剩下毛衣毛裤钻到被子里去躺下。 他给她盖好被子隔着被子拍拍她说:“睡吧我守着你。”他在椅子上坐下把军大衣盖在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的呆在一间屋子里过夜但她好像并不害怕一样。看来**说的那句话有道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她现在连死的准备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别人要说什么那都是别人的事。就算别人把嘴说歪了她也不在乎。 但她害怕问他那个问题她很想问他到底是不是得了白血病如果是的话她明天就到农场去跟郑主任说一声再返回来照顾他。如果他真的只是感冒了那她就还是回农场去上班等休假的时候再来看他。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能问出这句话。 第105节:(104) 第四十二章 静秋闭着眼睛但一直没睡着脑子里老在考虑什么时候问老三那个问题。 她偷偷睁开眼睛想看他睡着了没有。刚一睁眼就看见他正看着她眼里都是泪水。他见她突然睁开眼马上转过脸去找个毛巾擦了擦眼睛解释说:“刚才----想起----&1t;&1t;白毛女>>里面----喜儿睡着了杨白劳----在唱‘喜儿喜儿你睡着了你不知道----你爹我欠账----’” 他唱不下去了。她从被子里跑出来搂住他低声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谁----说的?” “长芳说的----” 他似乎很惊异:“她----说的?她----” “不管是谁说的了你告诉我我想知道----你瞒着我我更----不安心走路都差点让车撞了。你告诉我实话我好----知道怎么办----” 他想了很久终于点点头泪又流出来了。她帮他擦掉泪他抱歉说:“我不像个男人吧?你说过的男人不兴哭的。” 她解释说:“我说的是----男人不兴----当着外人的面哭----我不是外人----” “我----其实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她安慰他说:“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我会跟你一起去的----不管在哪个世界里我都跟你在一起你不要怕----” 他愣了:“你在说些什么呀?你不要瞎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这样----瞎搞乱来。我不要你----跟我去。你活着我就不会死;但是如果你----死了我就----真正地----死了。你懂不懂?你听见没有?” 她说:“我懂‘你死了我就真正的死了’所以我要跟你去。” 他急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为我们两个人活着帮我活着我会通过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通过你的心感受这个世界。我要你----结婚生孩子我们两个人就活在孩子身上孩子又有孩子我们就永远都不会死。生命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 她问:“我们----会有----孩子?” “我们不会有但是你----会有的你有就跟我有一样----你会活很久很久的你会----结婚做----妈妈----然后做----奶奶你会有子子孙孙的----很多年之后你----对你的后代讲起----我你----不用说我的名字----只说是一个你----爱过的人----就行。我----就是想到----那一天----才有勇气----面对----现在。想着那一天我就觉得我----只是----到另一个----地方----去----在那里----看你----幸福地生活----” 他现她只穿着毛衣毛裤跑到被子外面来了连忙说:“快回到被子里去当心感冒了----” 她钻回到被子里对他说:“你----()-也到被子里来吧----” 他想了想脱去外衣也只穿毛衣毛裤钻到被子里伸了一条胳膊给她让她枕着。两个人都有点抖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躺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听见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响她问:“你的心是不是又要从喉咙那里跳出去了?” “嗯我----没想到----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他侧过身抱紧她“好想----每天都能这样。” “我也是。” “我这样----抱着你----你睡不睡得着?”他见她点头他说“那你就----睡吧安心地睡吧----” 她试着睡但睡不着她把头埋在他脖子边用手“读”他的脸。他突然问“你----想不想看看----男人----是什么样的?我是说----想不想看看我是什么样的?想看----我就给你看----” 她问:“你----给别人看过吗?”她见他摇摇头又问“你----看过----女的吗?” 他又摇摇头自嘲地说:“可能会死不瞑目吧----”说完他开始在被子里摸索着脱衣服边脱边说“我脱给你看但是你不要怕----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完成一个心愿----” 他把衣服一件件扔出被子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胸前:“用你的手看----”他握住她的手在他胸上移动“我现在----还不是太瘦吧?”他把她的手放到他腹部就松开了“你----自己慢慢看----” 她不敢动知道往下就是男人的那个东西了她看见过很小的小男孩的他们拉尿的时候从来不避讳别人她看见过他们挺着小肚子使劲拉拉出一个抛物线。她还在一张针灸穴位图上看到过成年男人的那个东西不过没敢细看。 他见她不动了就又握住她的手向下移去她触到他的体毛吃惊地问:“男的也----长----毛?”她记得针灸穴位图上的那个男的是没毛的光溜溜的。 他笑了一下:“你以为就是女的才长?” 她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女的长----?” “这是常识书上也有的嘛----”他让她的手按在他那个又热又硬的地方。 她惊慌地问:“你----烧?肿了?” 他摇摇头仿佛呻吟一样地说:“你----别怕我没事它能这样说明我----暂时还不会----死。你----握住它它----喜欢你----握住它----” 她握住它她的手很小只能握住一部分她轻轻捏它一下它就退一下而他则抖一下。她说:“它好像不喜欢我----握它总在往后退----” “它----喜欢它不是在退是在跳。记不记得----那次----在江里游泳?我看见----穿游泳衣的你----它就成----这样了我----怕你----看见只好躲在----水里----” 她好像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追问他:“那----你那次背我----过河的时候它是不是----也成这样了?”她见他闭着眼点头又问“但是我那天没穿----游泳衣呢它怎么也会----” 他笑了笑突然搂紧她在她脸上到处吻仿佛狂乱地对她说:“我只要碰着你看着你想着你它就会成这样----抓住它抓紧它不要怕----” 第106节:(105) 她还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就感到手里一热他好像在抽搐一样。她想肯定是她捏得太紧了她想松开手但被他的手抓住松不开。她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搂他现他背上像下雨一样全都是汗。她着急地问:“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叫医生?” 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事----我很好----刚飞到----天上----极乐世界----去了一次是你让我飞的----跟你在一起----我就----想飞。我好想----带你一起飞----但是----我的翅膀----折断了----不能陪你飞多久了----”他拿了条毛巾擦她的手“是不是觉得好恶心?不要怕----那不脏那是----做小娃娃的东西----” 她也找了一条枕巾擦他的背和身子觉得“它”就是他身上的水龙头总开关稍稍捏了一下就捏得他满身汗水连被子都打湿了。她把被子翻个面然后像他刚才那样伸一条手臂给他做枕头。他躬着身子躺在她怀里筋疲力尽的样子。她见他连头都汗湿了知道他的飞翔一定让他很累就心疼地搂着他让他睡觉。她听着他均匀而轻微的鼻息也沉入了梦乡。 睡了一会儿她热醒了怀里的他像个火炉子一样。她想两个人睡真好平时一个人睡总是睡不暖和连脚都不敢伸直。现在她觉得全身热烘烘的毛衣毛裤到处都像有针在锥她一样里面穿的背心式乳罩也箍得她很不舒服。她妈妈教她的睡觉要把乳罩扣子打开说束缚太狠了会得乳癌的。她想脱掉毛衣毛裤打开乳罩扣子又怕惊醒了他正在犹豫他睁开眼问:“你----没睡?” “我睡了热醒了想把毛衣脱了。”她摸摸索索脱毛衣问“你----想不想看我?你不是说----你没看过----女的吗?你不是说你会----死不瞑目吗?我----脱给你看----” “你不用这样我只是那样说说----人死了瞑目不瞑目----都一样----” “你不想看我?” “怎么会不想?天天想时时想想得心里都长出手来了。但是我----” 她也像他一样一件一件在被子里脱脱了扔到被子上面然后抓住他的手放在她胸口:“你也----用手看----” 他像被火烫了一样从她胸前把手拿开:“别别这样我----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要跟你----做----夫妻才能做的事----” “那就做吧----” 他摇摇头:“你----以后还要----嫁人的要跟人结婚的我还是----把你----完整地留给你的----丈夫吧。” 她坚定地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我只跟你结婚。你走了我会跟你----去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不然----你会死不瞑目的----我也会----” 他想了一会儿用一条手臂搂住她用另一只手慢慢“看”她。她觉得像被电击了一样他的手抚摸到的地方都有一种麻麻的感觉连头皮都麻。他用一只手把她两个**向中间挤想一下都握住但挤来挤去都没法把两个握住。他挤得她身体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慌张地说:“等等好像----我的老朋友----来了----别把床单搞脏了----” 他跳起来衣服都没穿就帮她找卫生纸找到了拿过来给她说:“不够的话明天商店一开门我就去买。” 她看看床单没见到红色又抓张卫生纸擦了一下自己也没见到红色只是一些水一样的东西。她抱歉说:“我搞错了上星期刚来过了的。” 她没听到他答话一抬头见他**着站在那里正紧盯着她**的身体她看见了他的全部她想他一定也看见了她的全部她飞快地钻进被子浑身抖。 他跟了进来搂住她气喘吁吁地说:“你----真美育得----真好你这样斜躺在那里像那些希腊神话里的女神一样。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大?这样----高高的才----美呀。”他紧搂着她喃喃地说“好想带你飞----” “那就带我飞----” 他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伏到她身上…… 第107节:(106) 第四十三章 静秋回到农场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老三一直把她送上山看得见农场那栋l形的房子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老三说他还在等医院确诊叫她先回农场上班不然他要生气的。她怕他生气了割他的手只好回农场上班。他们约好两星期后她休息时在县医院见面即使他那时已经出院了他还是会到高护士寝室来等她。他答应她如果真是白血病他就马上写信告诉她无信即平安。 静秋回到农场的当天晚上就去找郑主任谈免得他又退她的信。她旁敲侧击地说:“我有个朋友在严家河中学她说她写了几封信到农场用的是‘k县严家河公社付家冲大队k市八中农场’的地址但都被按原址退回了。您看这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地址不对?” “地址是对的呀”郑主任似乎很纳闷“谁会把信退回去呢?” 她想装得还挺像的又追问道:“农场的信都是谁送来的?” “信只送到大队一般都是我父亲到大队去的时候把信带回来我回家时就拿了带上山来。我父亲知道农场几个人的名字绝对不会把你的信退回去。”郑主任问“你是不是在怀疑我退了你的信?我可以用我的党籍做保证我绝对没有退你的信。” 郑主任说到这个地步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相信郑主任应该不敢再退她的信了。 静秋白天忙着为学生们做饭有时还下田劳动。到了晚上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总是闭上眼睛回想跟老三一起度过的那两天一夜尤其是那个夜晚总是让她心潮澎湃。有时她用手抚摸自己但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觉得好奇怪难道老三的手是带电的?为什么他触到哪里哪里就有麻酥酥的感觉?她好想天天陪他飞至少是在他的有生之年天天陪他飞。 她听人说过女孩跟男的做过那事了身材就会变形走路的样子也会改变连拉尿都不一样了。她只听别人说“大姑娘拉尿一条线小媳妇拉尿湿一片”但别人没细说身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说走路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自己觉得她走路的样子没变但她有点胆战心惊怕别人看出她走路的样子变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星期但到了星期天傍晚前一天回家休假的赵老师没回到农场来过了两天才请人带信来说是做了人工流产需要休息一个月。静秋一听这个消息就傻眼了赵老师不回来就意味着她不能回k市休假农场就她跟赵老师两人管伙食做饭总得有一个人顶在那里。她心急如焚跑去找郑主任商量说她讲好了第二个周末回去的现在不回去她妈妈一定很着急。 郑主任安慰她说:“赵老师在k市休息你妈妈就知道你在农场她不会担心的。学校马上会派人来顶替赵老师你坚持一两个星期我多给你一两天假。现在农场就你一个人管伙食你一定要以工作为重帮农场这个忙。” 静秋有苦难言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老三知道她走不开。好在老三没写信来说明医院还没有断定他是那病她只好耐着性子等几天相信老三一定能理解。 过了几天学校派了一个姓李的女老师临时顶替赵老师几天静秋连忙央求郑主任让她这个周末回家休假。郑主任本来还想叫她再推迟一个星期把李老师教会了再休假但静秋坚决不肯了。郑主任从来没见过静秋这么不服从分配很不高兴但也没办法就让她回家休假了。 现在比约定的时间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但静秋相信老三会等她的。星期六早上她很早就上了路一个人从付家冲走到严家河坐第一班车赶到k县医院她先去老三的病房。但老三不在那里同病房的人都好像换过了说这病房没有姓孙的。 静秋又到高护士的寝室去找但老三不在那里。她跑去找高护士别人告诉她高护士那天休息。她求爹爹告奶奶地问到了高护士在县城的住址一路找去高护士家没人她只好守在高护士家门口等。一直等到下午了高护士才从婆家回来。她走上去自我介绍说是小孙的朋友想看她知道不知道小孙到哪里去了。 高护士说:“噢你就是静秋啊?小孙那天借房子是招待你的吧?” 静秋点点头。高护士说:“小孙早就出院了他给你留了一封信的不过我放在医院寝室里你现在跟我去拿吧。” 静秋想可能是老三给她留的二队的地址叫她到那里去找她的。她跟着高护士又一次走进那个房间思绪万千那天晚上生的一切尽在眼前。 高护士把老三的信拿来给静秋没信封还是折叠得像只鸽子。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果然老三说: “很抱歉我对你撒了谎这是我第一次对你撒谎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你撒谎。我没有得白血病我那样说只是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这一向我父亲身体非常糟糕他想让我回到他身边去所以他私下为我搞好了调动。本来早就该回a省去上班的但是我总想见你一面就一直呆在这里等待机会。这次承蒙上天开恩总算让我见了你一面跟你一起度过了幸福的两天一夜我可以走而无憾了。 我曾经对你妈妈许诺说要等你一年零一个月我也曾对你许诺说会等到你二十五岁看来我是不能守住这些诺言了。儿女情长终究比不上那些更高层次的召唤。你想怎么责备我就怎么责备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个跟我同名的人能为你遮风挡雨能为你忍辱负重我相信他是个好人。如果你让他陪你到老我会为你们祝福。” 第108节:(107) 这封信如同一记闷棍把静秋打得懵不明白老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一定是医院确诊老三是得了白血病他怕她难过撒了这个谎好让她忘记他幸福地生活。 她问高护士:“您知道不知道小孙----是为什么病住院?” “你不知道?是重感冒。” 静秋小心地问:“我怎么听说他得的是----白血病?” “白血病?”高护士的惊讶分明不是装出来的“没听说呀白血病不会在我们这里住院吧?我们这里条件不好稍微严重点的就转院了。” “他什么时候出院的?” 高护士想了一下:“应该是两星期之前就出院了那天我上白班我是一个星期倒一次班----对是两星期前出院的。” “那他----上个周末----回医院来了吗?” “我不知道他上个周末回来没有不过他把我房间钥匙借去了的。我还有一把钥匙他走的时候把钥匙反锁在房间里就行所以我不知道他周末在不在这里。他借钥匙是因为----你要来吧?” 静秋没回答看来老三上个周末在这里等过她的。会不会是因为最终见她没来起了误会写了那封信回a省去了?但是老三不像那种为一次失约就起误会的人啊。 她想不出是为什么坐在这里也不能把老三坐出来她想到二队去找老三但问了高护士时间现已经太晚了没有到严家河的车了她只好谢了高护士乘车回到k市。 在家呆着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她最恨的就是不知道事情真相。不知道事情真相就像球场没有个界线一样你不知道该站在什么地方接球球的可以把球到任何地方那种担心防范比一个球直接砸中你前额还恐怖。她无比烦闷谁跟她说话她都烦好像每个人都在故意跟她搓反绳子一样。 她本来有三天假但她星期一清晨就出回农场诳她妈妈说是因为新到农场的李老师不熟悉做饭的事她早点回去帮忙的。她到了k县城就下了车又跑到县医院去先去老三住过的病房看看。老三当然不在那里这她也预料到了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然后她去住院部办公室打听老三住院的原因别人叫她去找内科的谢医生。她找到谢医生的办公室见是一个中年女医生正在跟另一个女医生谈论织毛衣的事。听说静秋找她就叫静秋在门外等一会儿。 静秋听她们在为一个并不复杂的花式争来争去的就毛遂自荐地走进去说应该是这样这样的。两个女医生就把门关了拿出毛衣来当场叫静秋证实她没说错。静秋就快手快脚地织给她们看了把她们两个折服了叫她把织法写在一张处方纸上。 两个女医生又研究了一会儿确信自己是搞懂了谢医生才问静秋找她有什么事。静秋说:“就是想打听一下孙----建新是因为什么病住院----”她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说怕老三是得了绝症怕她难过才躲起来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一定要找到a省去陪他这几个月。 两个女医生都啧啧赞叹她心肠真好。谢医生说:“我也不记得谁是因为什么病住院的了我帮你查查。”说着就在一个大柜子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本子查看了一下说“是因为感冒住院的这打的针吃的药输的液都是治感冒的。” 静秋不相信说:“那本子是干什么的?我可不可以看看?” 谢医生说:“这是医嘱本你要看就看吧不过你也看不懂----” 静秋学过几天医也在住院部呆过虽然连皮毛也没学到什么但“医嘱”还是听说过的。她把本子拿来看了一下的确是个医嘱本都是医生那种鬼画符一样的字大多数都是拉丁字的“同上”“同上”。她翻到前面找到老三刚进院时的医嘱认出有“盘尼西林”的拉丁药名还有静脉注射的葡萄糖药水等等看来的确是感冒。 她从医院出来心情很复杂老三得的是感冒她为他高兴但他留那么一封信就消失不见了又令她迷惑不解。 在严家河一下车她想都没想就跑到中学去找长芳也不管她正在上课就在窗子那里招手招得上课老师跑出来问她干什么她说找张长芳老师气呼呼地走回去把长芳叫了出来。 长芳似乎很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静秋有点责怪地说:“你那天怎么说是你哥在住院?明明是----他在住院----” “我是把他叫哥的嘛----” “你那天说他是----那个病怎么医院说不是呢?是谁告诉你说他是----那个病的?” 长芳犹豫了一下说:“是他自己说的呀我没撒谎你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了----” 第109节:(108) “他调回a省去了你知不知道?” “听说了。怎么你想到a省去找他?” “我连他在a省的地址都不知道我到那里去找他?你有没有他的地址?” 长芳有点抱怨地说:“我怎么会有他的地址?他连你都没给他会给我?我不晓得你们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我们没搞什么鬼我只是担心他是得了那个病但他不想让我跟着着急就躲到a省去了。” “我不相信他躲到a省去你就不着急了?你这不急得更厉害?” 静秋想想也是。她不解地问:“那你说他还会是为什么跑回a省去了呢?” 长芳有点生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所以我说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在搞什么鬼罗----” 静秋恳求说:“你知道不知道二队在哪里?你可不可以跟我去一下?我想去那里看看我怕他就在二队躲着不见我。” 长芳说:“我还在上课----我告诉你地方你自己找去吧很近我指给你看。” 静秋按长芳说的方向直接找到二队上班的地方去了离严家河只一里多路难怪老三说他中午休息时就可以逛到严家河来。她问那些上班的人孙建新在哪里别人告诉她说小孙调回a省b市去了他爹是当官的早就跟他把接收单位找好了哪像我们这些没后台的一辈子只有干野外的命。 静秋问:“你们有没有听说他----得了----绝症?” 几个人面面相觑:“小孙得了绝症?我们怎么没听说?” 有一个说:“他得什么绝症?我看他身体好得很打得死老虎。” 另一个说:“哎你莫说他前一向是病了在县医院住院了的----” 第三个说:“他有后门不想上班了就跑到医院住几天谁不知道县上的丫头长得漂亮?” 第110节:(109) 第四十四章 这一次静秋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坏的思想准备了。可能老三为了怕她担心他的病就谎说自己没病一个人躲到一边“等死”去了。但是所有的证据都在反驳这种推测县医院的医嘱证明他的确是因感冒住院的二队的人证明他的确是早就把调回a省的手续办好了。 要说老三把所有这些人全部买通了都帮着他来骗她应该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医嘱那么多天、那么多人的医嘱都在那里不同的鬼画符肯定出自不同的医生之手不可能是老三叫那么多医生帮忙编造了那本医嘱。 说到底只有长芳一个人说老三得了白血病而且也是听老三自己说的谁也没看到过什么证据。静秋想不出老三为什么要对她撒这个谎说自己得了白血病。他说是为了跟她见一面但他是在跟她见面之后才说他有白血病的这怎么讲得通呢? 她几乎还没有时间把这事想清楚就被另一件事吓晕了:她的老朋友过了时间没来。她的老朋友一般是很准时的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提前来但从来没推迟过。老朋友过期没来就意味着怀了孕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因为听到过好些女孩怀孕的故事都是因为老朋友过期不来才意识到自己怀孕的。 那些故事毫无例外都是很悲惨很恐怖的又因为都是她认识的人就更悲惨更恐怖。八中有个小名叫“大兰子”的女孩初中毕业就下了农村不知怎么的就跟一个很调皮的男孩谈起了朋友而且搞得怀孕了。听说大兰子想尽了千方百计要把小孩弄掉故意挑很重的担子从高处往地上跳人都摔伤了小孩也没弄掉。 后来小孩生了下来可能是因为那样跳过压过又用长布条子绑过肚子所以小孩有点畸形有两根肋骨下陷。大兰子到现在还在乡下没招出来她的男朋友因为这件事再加上打架什么的被判了二十年。那孩子交给她男朋友的妈妈带两家人都是苦不堪言。 大兰子还不算最不幸的因为她无非就是名声不好在农村招不回来至少她男朋友还承认那是他的孩子大兰子也还保住了一条命。还有一个姓龚的女孩就更不幸了跟一个男孩谈朋友弄得怀孕了那个男孩不知道在哪里搞来的草药说吃了可以把小孩打下来。姓龚的女孩就拿回去偷偷在家熬了喝结果小孩没打下来倒把自己打死掉了。这件事在k市八中闹得沸沸扬扬女孩家里要男孩赔命两边打来打去最后男孩全家搬到别处去了。 静秋听说到医院去打掉小孩是要出示单位证明的好像男女双方的单位证明都要。她当然是不可能弄到单位证明的老三现在也不知去向当然更弄不到()他的单位证明。她想老三什么都懂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他这样偷偷摸摸地跑掉是不是就是因为害怕丢这个人?所以及早跑掉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她怎么样想都觉得老三不是这样的人他以前对她的那种种的好都说明他很体贴她什么事都是替她着想。怎么会把她一个人扔到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不管了呢?即便是他真的得了白血病他也没有理由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事吧?他总可以等这事了结了再躲到一边“等死”吧? 他这种不合逻辑的举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释掉:他做那一切都是为了把她弄到手。 她想起看过的那本英国小说&1t;&1t;苔丝>>那本书不是老三借给她看的而是她在k市医院学医的时候从一个放射科的医生那里借来看的只借了三天就被那个医生要回去了她没时间细看但故事情节还是记住了的是关于一个年轻的女孩被一个有钱人骗去贞操的故事。 她还想起好几个类似的故事都是有钱的男人欺骗贫穷的女孩的故事。没到手的时候男人追得很紧甜言蜜语金钱物质什么都舍得什么都答应。但等到“得手”了就变了脸最后倒霉的都是那个贫穷的女孩。她突然现老三从来没借这种书给她看过大概怕把她看出警惕性来了。 顺着这个路子一想老三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得到解释了。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那天在医院的那一幕。如果他真的不想让她为他的病着急他就不会说什么“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他也不会在她问到他是不是白血病的时候点那个头保密就从头保到尾。他不时地透露一下他得了绝症为了什么呢?只能是为了把她弄到手。他知道她有多么爱他他也知道如果他得了绝症她会愿意为他做一切包括让他“得手”。 看来“得手”就是他这一年多来孜孜以求的原因。得手以前他扮成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关心体贴她。但“得手”之后他就撕下了他的假面具留下那么一个条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心急如焚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怀孕了她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一死了之但即便是死也只能解脱她自己她的家人还是会永远被人笑话。最好是为了救人而死那就没人追究她死的原因了。另一条路就是到医院去打胎然后身败名裂耻辱地活一辈子。她不敢设想把孩子生下来那对孩子是多大的不公!自己一生耻辱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孩子? 那几天她简直是活在地狱里惶惶不可终日。好在过了几天她的老朋友来了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真的是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所有身体的不适都成了值得庆祝的东西。只要没怀孕其他一切都只是小事。 人们谈起女孩子受骗**就惊恐万状都是因为两件事一件就是怀了孕会身败名裂另一件就是失去了女儿身以后就嫁不出去了。现在怀孕的事已经不用为之愁了剩下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问题。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嫁人如果连老三这样的人都只是为了“得手”才来殷勤她的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是真心爱她的。 她倒并没怎么责怪老三她想如果我值得他爱他自然会爱我;如果他不爱我那就是因为我不值得他爱。 问题是老三不爱她为什么还要花这么些经历来把她弄到手呢?可能男人就是这样越弄不到手的越要拼命弄。老三能跟她虚与委蛇这么久主要是他一直没得手。像那个曹大秀估计很早就得手了所以老三很早就懒得理她了。他一定是在很多女的那里得手过了所以他知道女的那个地方长什么样他也知道“飞”是怎么回事。 还有“绿豆汤”的事一定是他跟寝室里的人吹过的说她是他用来泻火的“绿豆汤”不然怎么他寝室的老蔡会那样说呢?同样一件事他想哄她做的时候就说那是“飞”。但到了他跟他同寝室人谈话时就变成了“泻火”。想想就恶心。 还有那几封信他说他写了信到农场的但郑主任敢以党籍作保证说他没退信。先前她怀疑是郑主任在撒谎现在看来应该是老三在撒谎。 还有……她不愿多想了几乎每件事都可以归纳到这条线上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出苦肉计在江边坐一晚上流泪用刀割自己的手一出比一出更惨烈当那一切都没能得逞的时候他就想出了白血病这一招。 很奇怪的是当她把他看穿了、看白了的时候她的心不再疼痛她也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吃一堑才长一智。人生的智慧不是白白就能长出来的别人用自己的经验教训告诫你你都不可能真正学会。只有你自己经过了的你才算真正长了智慧。等你用你的智慧去告诫别人的时候别人又会像你当初那样不相信你的智慧所以每一代人都在犯错误都在用自己的错误教育下一代而下一代仍然在犯错误。 第111节:(110) 静秋在农场还没干到半年就被调回来教书了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不过是因别人的祸得了福。她接手的是八中附小的四年一班原来的班主任姓王属于那种脾气比较好工作很踏实但教不好书带不好班的老师每天都是辛辛苦苦地工作但班上就是搞不好。 前不久轮到王老师的班劳动。每个学校都有交废铁的任物学校就跟河那边一个工厂联系了让学生去厂里的垃圾堆里捡那些废钉子废螺丝上交给国家炼钢炼铁。王老师带着学生去捡废铁回来的时候队伍就走散了。王老师自己挑着一担废铁还要跑后跑后维持纪律忙得不可开交搞到最后就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溜不见了。 那时学校门前的小河正退了水只剩很窄的一道河沟。人们就用草袋装了煤渣什么的在河底铺出一条路让过河的人从河坡走到河沟那里去乘一种很小的渡船。大家把这条铺出来的路叫“干码头”。 干码头两边有的地方是很干的河底有的地方是淤泥有的地方是干得裂口的泥块下藏着淤泥。王老师班上一个姓曾的调皮男孩离开班级在河那边玩到很晚才往家走结果误踩进淤泥了刚好旁边没人他就陷在淤泥里越陷越深。 王老师带着大部分学生回到学校又返回去找那几个离开了班级的学生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只好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希望明天在班上能看见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结果第二天刚进教室姓曾的学生家长就找来了说他儿子昨晚一夜没回家叫王老师把他儿子交出来。 这下学校也着急了派人到处去找还向派出所报了案。过了一天才在河里的干码头旁边的淤泥里挖出了那个姓曾的学生早就死了。姓曾的家长看见自己的儿子满嘴满脸都是污臭的淤泥想到儿子垂死挣扎的情景满心是愤怒和痛苦而且都转嫁到王老师头上说如果是个得力的老师自己的儿子就不会离开班级遭此劫难。 曾姓家长每天都带着一帮亲戚朋友围追堵截王老师要她偿命。学校没办法了只好把王老师派到农场躲一躲。王老师那个班没有谁敢去接学校就把静秋调回来接那个班。 静秋一向是个服从分配的好学生现在虽然参加工作了对过去的老师仍然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而且她知道如果她这次不肯接这个班以后学校就不会让她教书了。她二话没说就回到k市接替王老师当上了四年一班的班主任。 姓曾的家长见静秋跟他无冤无仇也没来找她麻烦。其他学生家长见总算来了一个老师接这个班对静秋也有点感激。静秋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备课、教书、走家访、跟学生谈话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休息。后来她又挥自己的排球特长组织了一个小学女子排球队每天早晚都带着球队练球。有时还带学生到外面去郊游很得学生欢心她的班很快就成了年级最好的班。 这样忙碌着的时候静秋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老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些往事会泛起一点怀疑老三真的是个花花公子吗?他会不会正躺在哪个医院里奄奄一息? 她想起老三提到过k市的那家军医院说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他们才叫他去检查。是不是那家军医院查出了老三有白血病呢?她越想越不放心就请成医生帮忙去打听一下。 成医生说那家医院不属于k市医疗系统是直属中央的听说是遵循**“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教导为防备第三次世界大战爆特地为中央长修建的。针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特点修建了很深的防空洞防止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国家的原子弹袭击。后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声似乎不那么紧了那家医院才开放了一部分对外但一般人是很难进去的。 成医生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结果说从就诊记录来看孙建新有轻微的血小板减少但不是白血病。 静秋死了心了知道自己不过是重复了一个千百年来一直在生的故事。她不是第一个受骗的女孩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骗的女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爱着的并不是老三而是成医生。她之所以会对老三一见钟情也是因为他在某些地方像成医生。 当然只是某些地方像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他跟成医生就分道扬镳了。 江心岛上有个豆芽社专门生豆芽卖的所以江心岛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静秋总觉得老三跟成医生就像一根黄豆芽下面是同一个茎白白的纯纯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但到了上面就分成两个大大的豆瓣形状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个豆瓣霉烂了变黑了而另一个豆瓣仍然是金黄的保持着本色。 第112节:(111) 那个分岔点就是“得手”成医生结婚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忠心耿耿地爱着江老师而老三一得手就马上变了脸。 她越来越频繁地到江老师家去就为了听听成医生的声音看他忠心耿耿地爱他的妻儿。成医生可能是江心岛唯一一个为女人倒洗脚水的男人妻子的岳母的都是他倒。特别是夏天大家都是用一个大木盆装很多水在家洗澡。那一大盆水没哪个女的端得动都是用个小盆子一盆一盆舀了端到外面去倒。但成医生家都是他端起那一大盆水拿到外面去倒。 她一点也没因为这点就觉得成医生没出息相反她觉得他是个伟大的男人。 特别令她感动的是成医生对两个小孩的爱。夏天的傍晚总能看到成医生带着他的大儿子下河去游泳而江老师就带着小儿子坐在江边看。很多个晚上静秋都看见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趴在床上让儿子当马骑真正的俯甘为孺子牛。 成医生两口子是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琴瑟和睦。他们两个人一个拉琴一个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岛的一大景观。 在静秋看来只有成医生这样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得手”前“得手”后如一的人才值得人爱。 她看着成医生疼爱他的妻儿她的心里就会盘旋着一些诗句短短的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因某个情景触的为某个心情感叹的。那些诗句在她心里盘旋着不肯离去好像在呼吁她把它们记下来一样。等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她就把那些诗句写下来有时连题目都没有她也不用他的名字只用一个字:“他”。 第113节:(112) 第四十五章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静秋现了退信的“罪魁祸”。那天静秋被正在农场锻炼的高二两个班邀请到付家冲为他们的演出伴奏。八中农场要跟一个知青农场联欢那个农场也在付家冲。因为是周末静秋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八中农场那边还专门派了一个男生来帮她背手风琴。 静秋到了农场跟学生们一起排练了一下就跟着高二的学生去了那个知青点。她一到那里就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她会拉手风琴而且是女的。农场的知青也请她伴奏都是几个很熟悉的曲子她就为两边的节目都伴奏了。 演出完了还有不少人围着她有的叫她再拉一个有的还拿过去扯两把都说好重好重扯不开。 有个叫牛福生的男知青听说了静秋的名字就跑到她跟前来说:“你真的姓‘静’?真的有姓‘静’的人?”他见静秋点头就说“那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收到的应该是你的信了。” 原来当时八中农场才办起来不久送信的还不太熟悉只看见了“k市八中农场”几个字就想当然地投递到这个知青农场来了因为这个农场是叫“k市第八工程队农场”。第八工程队以前是部队编制后来转了地方这个农场是专门为他们的子女办的子女中学毕业了到这里来锻炼算是上山下乡然后就抽回k市大多数进了第八工程队。 农场管收的人不知道这个“静秋”是何许人也问来问去都没人知道就把信退回去了。牛福生经常跑到收处去拿信见过这个很少见的姓他看见信是从严家河寄来的觉得很奇怪才六里地为什么要写信?他记住了“静秋”这个名字现在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下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静秋谢了他又拜托他如果以后看到写给“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下她有机会了自己来拿。牛福生问她要了她在k市的地址许诺说如果以后看到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了等他回k市的时候帮她送过去。 这个现与其说是洗刷了郑主任还不如说是洗刷了老三至少在写信这件事上洗刷了他说明他的确是写了信的。但他后来跟她见面的时候怎么没把那些退回的信给她呢?她估计那都是些绝交信所以他没给她看免得坏了他的计划。 静秋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寝室是学校分的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她跟一个姓刘的女老师合住。她们寝室里放了一张两个抽屉的办公桌一人一个抽()屉两个人都在自己那个抽屉上加了锁。静秋有了自己的半边天下就把自己的小秘密都锁在那里。 刘老师的家在河那边一到周末就回去了所以到了周末这间屋子就是静秋一个人的天下。那时她会拴上门把老三的信和照片拿出来看想象那些信都是成医生写给她的。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很幸福很陶醉因为那些话只有从成医生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意义否则就是亵渎。 鬼使神差的她把自己的几诗抄在纸上想找个机会给成医生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给他看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给他看。 有一天她趁着成医生来从她手里抱儿子过去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几张揣了好几天的小诗塞在成医生的衣袋里。有两三天她不敢到成医生家去。她倒没有什么对不起江老师的感觉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把成医生夺过来归自己所有她只是崇拜他爱他那些诗句是为他写的所以想给他看。她不敢去他家主要是怕他会笑话她的文笔笑话她的感情。 那个周末的晚上成医生找到她寝室来了。他把那些诗歌还给了她微笑着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静秋很慌乱一再声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塞在你口袋里我----一定是疯了----” 成医生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江老师谈谈她是过来人她能理解你她也会为你保密----” 静秋恳求他:“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江老师她一定会骂我的。你也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不会的。你别怕你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写了几诗请一个不懂诗的人参谋了一下。对于诗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但是对于生活中有些难题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诚恳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信赖他还是想要声明自己除了崇拜没有别的意思她把她跟老三的故事告诉了他只没讲那一夜的那些细节。 成医生听完了推测说:“可能他还是得了白血病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躲避你。他在县医院住院有可能只是因为感冒因为白血病人抵抗力降低很容易患各种疾病。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根治白血病只能是感冒了治感冒伤风了治伤风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县医院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白血病他的白血病可能是那家军医院查出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那家医院诊断他是----血小板减少吗?” “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当然会叫医院保密----”成医生说“我只是这样猜测也不一定就猜得正确。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只能这样因为你说了要跟他去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总不能真的让你跟去吧?而且让你看着他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憔悴下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怎么忍心呢?如果是你你也不愿意他看见你一步步走向----死亡吧?”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一个人在a省那边----等----死?” 成医生想了一会儿:“说不准他有可能就在k市。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会回到k市来终究----离得近一些----” 静秋急切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到各个医院----打听一下?” “我可以为你打听但你----要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我才会去打听----” 静秋连忙保证:“我不会的我----我----再不会说那些话了的----” “不光是不说那些话也不能做那些事。他为你担心无形当中就加重了他的思想负担也许他----已经作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可以宁静地面对----死亡但是如果他想到他的离去也会把你带----去他会----很生他自己的气的。” 成医生把自己大儿子的身世讲给静秋听原来他的大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一个病人的儿子。那个病人死去后她的丈夫也随着自杀了留下一个孤儿成医生领养了他从j市调到k市免得外人告诉孩子他亲生父母的悲惨故事。 成医生说:“我每天在医院工作经常看到病人----死去看到病人家属悲痛欲绝。这些年看了这许多的生离死别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不是我们一个人的不能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你----跟他去了你妈妈该多难过?你哥哥妹妹该多难过?我们大家都会难过而这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在他生前只能是加重他的思想负担;在他死后----你肯定知道并没有什么来生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即使两个人同时赴死也不能----让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他说得很好啊你活着他就不会死。” 静秋难过地说:“我就怕----他已经----你能尽快帮我去打听吗?” 成医生到处为她打听但没有哪家医院有一个叫孙建新的人在那里住院包括那家军医院。成医生说:“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也许我猜错了可能他不在k市----” 静秋也黔驴技穷了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成医生可能真的猜错了他说了“如果是我的话”但是老三不是他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关键地方分道扬镳了而她没把那个关键地方说出来成医生就很可能猜错了。 七六年四月间正在地区师范读书的魏玲跑来找静秋说有很重要的事跟她商量。魏玲从农村招到位于k市的地区师范后每个周末都回到k市八中她父母家来经常跟静秋在一起玩。 第114节:(113) 这次魏玲一见静秋就说:“我闯了大祸了只有你可以救我一命了。” 静秋吓一跳赶快问是怎么回事。 魏玲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是----怀了小毛毛了----” 静秋问:“你----跟----小肖的----” “不是那个混蛋还能是谁?” 魏玲的“那个混蛋”姓肖是勘探队的不过这个勘探队是水利方面的跟老三那个勘探队风马牛不相及。别人介绍魏玲跟小肖认识的时候刚好小肖那段时间呆在位于k市的总部工作没到野外去。魏玲一点不知道小肖是要经常在野外跑的就同意跟小肖接触接触。 小肖生得很高大眉眼也很端正看了不少书能脱口背出好些古诗这几点一下就把魏玲迷住了她这个师范生在文采方面还比不上小肖这个搞勘探的。两个人的关系迅加温小肖大概是怕魏玲知道他是搞野外的会嫌弃他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等到魏玲现他大多数时间不在k市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魏玲的父母知道这事后大力反对说就凭小肖瞒着自己是搞野外的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不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汇报了这一点他们兴许还能同意现在他们是绝对信不过他了。 魏玲是有苦难言父母坚决不同意小肖那边又很强硬说你父母不喜欢我就算了我父母还嫌你太矮呢是我一直顶着他们的反对在跟你来往。我也是水利中专毕业的也不比你差。你是地区师范的说不定毕业了给分到哪个县里去了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魏玲恳求静秋:“你跟那个成医生很熟你帮我打听一下看可以不可以到他们医院去查一下是不是怀小毛毛了?我不想搞得兴师动众跑学校去开证明什么的那叫我还活不活?” 静秋就厚着脸皮去找成医生说是为一个朋友问的。成医生让她带她的朋友到医院去找他他帮忙安排一下。 静秋就带着魏玲去了医院成医生跟魏玲弄了个假名字让她验了孕。结果出来后成医生一看是个“阳性”就说:“是有了。”魏玲一听差点当场哭出来静秋连拉带拖才把她弄出医院。 过了一天魏玲又哭丧着脸找静秋来了说跟小肖商量了小肖不肯匆匆忙忙结婚说家具什么的都没准备这么匆忙结婚别人肯定知道是搞出事来了。再说十个月不到就生了小孩那还不让人家笑话?说不定单位还要处分他。 静秋听了很生气马上联想到老三都是到了危难关头就逃掉了。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只好打掉啰又要麻烦你去找那个成医生。那个混蛋一点忙都不肯帮他说他没把他的东西弄到那里去怎么会有小孩?肯定是我跟别人弄出事来了怪在他头上。” 静秋不解:“什么没弄到那里去?” 魏玲解释说:“当然是----生娃娃的那个东西男人的----精子----” 静秋本来是不愿意打听这些细节的帮忙就帮忙她不想因为帮了魏玲的忙就逼她交代“作案经过”但这个细节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忍不住就问了:“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哪里去?” 魏玲说:“哎你没谈过男朋友没做过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就是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你来老朋友的----那里去。”魏玲愤愤地说“他最后是没弄到那里去但是他----前面----肯定还是弄了一些到那里----去了不然我怎么会怀----小毛毛?天上掉下来的?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没跟任何别的男人----同过房----”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弄到----那里去?好恶心。她一下子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很恐怖的故事说有个女孩把短裤反面朝外晾在靠墙的地方晒结果被蜘蛛爬了那个女孩穿了那条短裤就怀孕了生出一窝蜘蛛。 所以她从来不把短裤反面朝外晾也从来不把短裤晾在靠墙的地方或者任何蜘蛛能爬到的地方。但她以前不明白怎么蜘蛛爬了短裤女孩就会怀孕。现在她才明白了一定是蜘蛛把它生娃娃的东西糊在短裤上女孩穿了那些东西就跑到女孩----那里去了所以就怀了孕。 她突然明白老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什么也没做因为他没有把生娃娃的东西糊到她那里去那说明他没“得手”。既然他没“得手”她以前的那些猜测就都是错误的。他一定是得了白血病他怕死了之后她要跟他一起去所以他撒谎说他没得白血病。但他如果留在k县她很快就会现他是得了白血病所以他只好躲回a省去了。他这样做也许她会恨他但可以保住她一条命。 想到这一点她心如刀割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 第115节:(114) 第四十六章 静秋没想到自己这么无知连什么是同房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次碰巧听魏玲说起她可能还在错怪老三以为老三“得手”了。刚开始她以为在一个床上睡了就是同了房但亚民那次说“幸好我们没脱棉衣没关灯”她才认识到脱棉衣和关灯才是最重要的。 她跟老三在医院里相会那次她是准备跟老三一起把死前能做的事都做了的所以她很勇敢地脱了棉衣最后还关了灯。 那次他说他不敢碰她怕会忍不住做夫妻才能做的事。而她叫他不要怕叫他做不做两个人都会死不瞑目的。然后老三就伏到她身上她以为接下去做的事就是夫妻的事了。 她想起她那晚因为无知和好奇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一定是很令老三难受的现在真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掉。那天他们飞过之后他用毛巾为她擦掉肚皮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尿?” 他似乎很尴尬说:“这不是----” “但是尿不也是----从这里拉出来的吗?”她见他点头承认就追问“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尿什么时候不是呢?会不会搞错了----” 他好像有点讲不清楚只含糊地说:“自己能感觉到的。你不要担心那----绝对不是----尿。”他起床披了件衣服倒了些热水在脸盆里拧了个毛巾帮她把手和肚皮擦了半天说“这下放心了吧?” 她声明说:“我不是----嫌你脏我只是很怕滑腻腻的东西。”想了想她又说“真奇怪为什么男的----要用一个----东西管两件事呢?” 他答不上来只搂着她无声地笑:“你的意思是男人应该备两个管子各司其职?你问的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答不上来。不是我自己要把自己造成这个样子的可能要问造物主吧----” 后来他讲他的第一次给她听。那时他才读小学六年级有一次考试有个题目很难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一紧张就觉得像是拉出尿来一样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就叫“遗精”。 她惊异极了:“你小学六年级就----这么----流氓?” 他解释说:“这不是什么‘流氓’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男孩长到了青春期开始育了就会有这种现象有时做梦也会这样。就像你们女孩一样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有----‘老朋友’。” 她恍然大悟原来男孩也有“老朋友”的但是为什么女孩来老朋友的时候浑身不舒服而男孩来老朋友的时候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感”呢?好像不大公平一样。 她也把自己的第一次讲给他听。那时正是她妈妈住院的时候医院离她家有十里地左右她妹妹还小走不动那么远的路就在医院过夜跟妈妈睡在一张病床上。而她就白天到医院照顾妈妈晚上回到家跟左红一起睡。 有天半夜她们两个人跑到外面拉了尿回来左红说:“一定是你来老朋友了床上有红色但我老朋友没来。” 左红帮她找了些卫生纸用一根长长的口罩带子拴好了帮她带在身上。她又怕又羞不知道该怎么办。左红告诉她:“每个女孩都会来老朋友的你的同学可能有很多早就来了。你去医院的时候告诉你妈妈就行了她会教你的。” 那天她去了医院却一直说不出口磨蹭了很久才告诉了妈妈。妈妈欣喜地说:“这真是巧啊我马上就要做子宫全切手术做了就不会来老朋友了而你刚好在这个时候接上来了生命真是代代相传啊。” 老三听了说:“希望你以后结婚生孩子生女儿女儿又生女儿她们都长得像你让静秋代代相传。” 她觉得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跟别的人结婚生孩子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就用手捂住他的嘴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我只跟你结婚生你的孩子。” 他紧搂着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也想----跟你结婚----但是----” 她看他很难过就把话扯到别处去。她说:“我全身都是右边比左边大。”她把两个拇指并在一起给他看把两条胳膊并在一起给他看都是右边比左边略微粗壮一些。 他看了一会儿握住她的**问:“那你的这个----是不是也是一个大一个小呢?” 她点点头:“有一点点不同右边那个大一些所以我做----胸罩的时候右边要多打一两个折。” 他钻到被子里去看了半天冒出头来说:“躺着看不出来你坐起来给我看看。”她坐起来给他看他说有一点点然后他问“我把你画下来好不好?我学过一点画画的。等天亮了我回病房去拿笔和纸来----” 第116节:(115) “画下来干什么?” “画下来天天看呀----”他声明说“你要是觉得不好就算了。” “我没觉得不好但是你不用画的呀我可以----天天给你看。” “我还是想画下来----” 第二天他回病房拿了笔和纸来让她披着被子斜躺在床上他看几眼就让她躺被子里去然后他就画一阵画完再看再画。他很快就画了一张她看了看觉得虽然只是大致轮廓看上去还挺像的。 她嘱咐说:“你不要给别人看让人知道会把你当流氓抓起来的。” 他笑了一下:“我怎么会舍得给别人看?” 那天他让她别穿衣服就呆在被子里。他跑出去倒痰盂又跑回来拿脸盆漱口杯打水她洗脸洗口后来又到医院食堂打饭回来吃。她就披件衣服坐在被子里吃吃完又钻到被子里去。后来他也脱了衣服上床来两个人温存了很久一直到只剩半小时就没车到严家河了才匆匆穿了衣服跑到车站去坐车。 现在她回想那一幕知道他那时就做好了离开她、好让她活下去的准备而她却错怪了他他真的是什么也没做。 她太遗憾太后悔了如果她早知道这一点她一定早就跑去找他了。现在离那次相会已经差不多快半年了如果他在那次割手之后就查出了白血病那就已经**个月了也许去年年底他就已经去世了。 但是他曾经说过“它能这样就说明我一时还不会死”她想起那一天“它”好像经常就那样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还能活很久呢?她又充满了希望也许他比一般人身体好也许他还活着? 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已经去世了她也要知道他埋在哪里。如果他没得病只是回去照顾他父亲即便他已经跟别的人结婚了她也要去看他一眼。不管他究竟是为什么离开她的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然她永远不得安心。 静秋能想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长芳因为长芳那时是知道老三的真实病情的也许她也知道他在a省的地址。长芳那次说不知道可能是老三嘱咐过了现在如果她向长芳保证不会自杀长芳一定会告诉她老三的地址。 那个星期天静秋就跑到西村坪去了一趟直接到长芳家去找她。大妈他们见到她都很惊讶也很热情。长林已经结了婚媳妇是从很远的一个老山区里找来的长得挺秀气两口子现在住在大妈这边听说正在筹备盖新房子。 静秋跟大家打过招呼就跟长芳到她房间说话。 长芳听静秋问起老三很伤感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a省的地址我要是知道我还等到今天?早就跟过去照顾他了。” 静秋不相信恳求说:“他那时对谁都没说他的病情只对你说了他肯定也把地址告诉你了----” 长芳说:“他那时并没有告诉我他得了白血病是他在严家河邮局打电话的时候我大哥听见的。他已经是他们勘探队第二个得白血病的人了所以他要求总队派人来调查看看跟他们的工作环境有没有关系。” “那----他走了之后我到中学去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告诉他是从我这里听说他得白血病的他就来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了他他就叫我不要把这些告诉你叫我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说幸好他写给你的那些信你没收到因为他在信里告诉了你的他开始怕是这一带的水土有什么问题想提醒你----” 静秋无力地说:“难怪他后来不把信给我。那到底是不是这一带水土有问题呢?” “应该不是吧两个得病的都是他们勘探队的人后来他们勘探队撤走了----不知道是把活干完了撤走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那----老三是跟他们队一起走的还是----” “他年底走的说回a省去了----后来就没消息了。” 静秋决定趁五一劳动节放假的时候到a省去找老三希望还能见上一面。即使见不到面了她也希望能到他坟墓上去看看他。她知道她妈妈不会让她一个人到a省这么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又从来没出过远门。她想约魏玲一起去但魏玲说五一的时候小肖会回来休假肯定不会放她去a省旅游。再说到a省的路费也很贵两个女孩出远门也很不安全。 静秋没办法了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她只知道老三的家在a省的省会b市但她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她想既然他父亲是军区司令只要找到a省军区了总有办法找到司令。找到司令了司令的儿子当然是可以找到的了。 她想好了就去找江老师帮忙买张五一劳动节期间到a省b市的火车票她知道江老师有个学生家长是火车站的能买到票。五一期间铁路很繁忙自己去车站站队买票一是没时间二是可能买不到。 第117节:(116) 江老师答应为她买票但又很担心说:“你准备一个人到b市去旅游?那多不安全啊。” 静秋把去a省找老三的事告诉了江老师请江老师无论如何帮她买到票如果她这个五一期间不去就要等到暑假了去晚了就更没希望见到老三了。 过了几天江老师帮她把票买回来了一共买了两张江老师说她自己跟静秋跑一趟免得她一个人去不安全。江老师去跟静秋的妈妈讲说她要带小儿子去b市一个朋友家玩路上一个人照顾孩子不方便想请静秋一起去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妈妈见是跟江老师一起去没有什么意见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老师的小儿子小名叫“弟弟”那时还不到两岁。静秋和江老师带着弟弟乘火车去了b市住在江老师的朋友胡老师家。 第二天静秋和江老师带着弟弟转了几趟车才找到省军区是在一个叫桃花岭的地方外面有很高的院墙从院墙外就能看到里面山坡上的树都开着花真像是人间仙境一样。静秋看到老三住在这么美的地方觉得他还是回来的好总比住在她那间小屋子里要舒适只希望他现在还在这里。 门口有带枪的卫兵站岗她们说了是来找军区孙司令的卫兵不让她们进去说军区司令不姓孙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江老师问:“那有没有姓孙的副司令或者什么类似级别的长呢?” 卫兵查了一阵说没有。静秋问:“司令姓什么?” 卫兵不肯回答。江老师说:“不管司令姓什么我们就找司令。” 卫兵说要打电话进去请示过了一会儿出来告诉她们说司令不在家。 静秋就问司令家有没有别人在家?我只想问问他儿子的情况。 卫兵又打电话进去每次都花不少时间。江老师好奇地问:“怎么你打个电话要这么长时间?” 卫兵解释说电话不能直接打到司令家是打到一个什么办公室的由那里再转所以有点费时间。 这样折腾了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只知道长一家都出去了可能是旅游去了。问长到哪里旅游去了卫兵打死也不肯说好像怕她们两个埋伏在长经过的路上把长一家炸死了一样。 下午她们又去了一次希望碰到一个人情味比较浓一点的卫兵结果下午的那个比上午的那个还糟糕问了半天连上午那点情况都没问出来。 静秋垂头丧气了千不该万不该她那时不该说她要跟他去死。要跟去跟去就是了为什么要早八百年就向他个宣言呢?愁怕不把他吓跑? 第118节:(117) 第四十七章 静秋垂头丧气地坐上了回k市的火车。来的时候充满着希望以为即使见不到老三至少可以从他家人口中打听到他在哪里住院就算他已经走了他的家人也会告诉她坟墓在哪里哪知道连军区的大门都没进成。 江老师安慰她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没带单位证明别人才不让我们进去下次我们记得让单位开个证明就肯定能进去了。” “可是卫兵说军区司令根本不姓孙----难道----” “也许小孙是跟妈妈姓的呢?他以前说过他父亲挨斗的时候他全家被赶出军区大院那说明他那时是住在军区大院的。后来他父亲官复原职那他家就肯定又搬回去了。” 静秋觉得江老师分析得有道理问题是这次没找到她最近就没假期了要等到暑假才有时间再去找不知老三那时还----在不在。 江老师说:“他全家都不在家是坏事也是好事。说是坏事就是我们没碰见他们。说是好事是因为全家出去旅游说明----家里没生什么大事。” 静秋听江老师这样说也觉得有那种可能。如果老三在住院或者去世了他家里人怎么会有心思去旅游?一定是他病好了或者k市那个军医院误诊了老三回到a省找了几个医院复查结果现不是白血病于是皆大欢喜。反正他们勘探队已经撤走了说不定解散了老三就留在了a省。 她想象老三正跟他父亲和弟弟在一个什么风景区旅游几个人你给我照相我给你照相还请过路的帮忙照合影。她想象得那么栩栩如生仿佛连他的笑声都可以听见了。 但她马上就开始怀疑这种可能她问江老师:“如果他病好了他怎么不来找我呢?” 江老师说:“你怎么知道他这次出去不是去找你呢?说不定他去了k市我们来了b市在路上错过了。这种事可多了。也许你回到家他正坐在你家等()你被你妈妈左拷问右拷问已经烤糊了。” 静秋想起老三那次被妈妈“拷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一下子变得归心似箭只盼望列车快快开到k市。 回到k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老三不在她家她问妈妈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过她妈妈说那个周建新来过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肯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静秋万分失望为什么是周建新而不是孙建新呢? 当天夜晚她顾不得睡觉就给a省军区司令员写了一封信。她把老三的病情什么的都写上还忍痛割爱放了一张老三的照片在里面请求司令帮忙查找孙建新这个人。她相信老三的爸爸即便不是军区司令也一定是军区的什么头头司令一定能找到他。 第二天她用挂号把信寄了出去知道挂号虽然慢一些但一定能寄到。她现在已经不敢盼望奇迹出现了只能做最坏的思想准备那就是司令也找不到老三。那她就等放暑假了再到a省去住在那里找老三。如果这个暑假找不到老三她就每个暑假都跑去找一直到把老三找到为止。 五四青年节那天上午八中开庆祝会。本来青年节不关小学生的事但附小跟八中在一个校园里中学部在那里载歌载舞小学部也没办法上课所以每次都是一起庆祝。不过下午中学生放半天假的时候小学生就不放假。 静秋照例给各班的节目伴奏她刚给一个班级的合唱伴奏完就有个老师告诉她说有个解放军同志找你有急事叫你到门口传达室去一下。静秋听说是“解放军同志”心想可能是老三的父亲派人来了。信刚寄出去不可能是收到信了只能是司令从外面回来听说她去找了他于是派人来了。 但她又觉得不可能她没告诉卫兵她的地址司令怎么会找到她? 她带着满腔疑惑跑到传达室一眼就看见一个像极老三的军人等在那里见到她那个军人走上前来急匆匆地说:“静秋同志吧?我是孙建民孙建新的弟弟我哥哥现在情况很不好想请你到医院去一趟----” 静秋一听就觉得腿软颤声问:“他----怎么啦?” “先到车上去我们在车上再谈我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本来想直接进去找你但是今天你们开庆祝会门卫把校门锁了----” 静秋也顾不上请假了对门卫说:“您帮我叫我妈妈用风琴帮那些班级伴奏一下叫她下午帮我到我班上顶一下我现在要去医院我的一个朋友----情况很不好----” 门卫答应了静秋就跟孙建民急急地往校外走。 校门外停着一辆军用吉普静秋跟着孙建民往吉普走去的时候听见几个溜号的学生在喊:“静老师被军管的抓去了!” 她只好跑回门卫让门卫对她妈妈解释一下免得以讹传讹把她妈妈吓坏了。 军用吉普里只有司机和孙建民两人。在路上孙建民告诉她老三从县医院出来后并没回a省而是呆在黄花场那边的三队一方面可以协助查清勘探队的工作环境是否会诱白血病另一方面黄花场离八中农场只有几里地那条路可以开车也可以骑自行车方便老三到农场去看她。 后来她回到k市八中附小教书老三也转到k市住在那家军医院里。他只在春节的时候回a省去了一下春节后又回到了k市。他父亲劝他留在a省但他不肯。他父亲只好让他家保姆跟着过来在医院照顾他。再后来孙建民也过来了在医院陪他。他父亲不能一直守在k市只能经常过来看他因为开车从a省过来只要十小时左右。现在他父亲、小姨、姨父、姑姑、几个表兄妹堂兄妹、还有几个朋友都守在医院。 孙建民说:“哥哥走得动的时候我们到八中来看过你看见你带着一些小女孩在操场打排球。我们也从校外的路上看过你给学生上课。后来哥哥躺倒了他就让我一个人来看你回去再讲给他听。他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他在k市也不让我们告诉你他得的是白血病。他说:‘别让她知道就让她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 有他的交代我们本来是不会来打搅你的但是他走得太----痛苦太久。他进入弥留之际已经几天了医院已经停止用药、停止抢救了但他一直咽不下最后那口气闭不上眼睛。我们想他肯定是想见你一面所以就不顾他立下的规矩擅自找你来了。相信你会理解我们也相信你会想见他一面。但是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偏激的事不然他在天有灵一定会责怪我们。” 静秋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想老三想得太多想得神经失常了。她一边为能见到老三欣喜一面又为他已经进入“弥留之际”心如刀绞。她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她希望赶快从梦中醒来看见老三俯身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做了噩梦告诉她梦都是反的。 第119节:(118) 孙建民问:“静秋同志你是不是党员?” 静秋摇摇头。 “你是团员吗?” 静秋点点头。 “那请你以团员的名义保证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自己的事来----” 静秋又点点头。 到了医院吉普车一直开到病房外面的空地上孙建民招呼静秋下了车带着她上二楼去。病房里有好些人一个个都红肿着眼睛。看见她一位长模样的人就迎上前来问了声:“是静秋同志吧?” 静秋点点头长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指指病床说:“他一定是在等你你去----跟他告个别吧。”说完就走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静秋走到病床跟前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老三他很瘦很瘦真的是皮包骨头显得他的眉毛特别长特别浓。他深陷的眼睛半睁着眼白好像布满了血丝。头掉了很多显得很稀疏。他的颧骨突了出来两面的腮帮陷了下去脸像医院的床单一样白。 静秋不敢上前去觉得这不可能是老三。几个月前她看见的老三仍是那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青年而眼前这个病人真叫人惨不忍睹。 几个人在轻轻推她到病床前去她鼓足勇气走到病床前从被单下找到他的左手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那个伤疤。他的手现在瘦骨嶙峋那道伤疤显得更长了。她腿一软跪倒在床前。 她觉得有几个人在拉她起来她不肯起来。她听见几个人在催促她:“快叫!快叫啊!” 她回过头茫然地问:“叫什么?” “叫他名字啊你平时怎么叫的现在就怎么叫你不叫他就走了!” 静秋叫不出声她平时就叫不出他的名字现在她更叫不出。她只知道握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手还不是完全冰凉的还有点暖气说明他还活着但他的胸膛没有起伏了。 几个人又在催她“快叫快叫”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他说过的即使他的一只脚踏进坟墓了听到她的名字他也会拔回脚来看看她。 她就一直握着他的手满怀希望地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她不记得自己这样说了多少遍她的腿跪麻了嗓子也哑了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别叫了吧他听不见了。” 但她不信因为他的眼睛还半睁着她知道他听得见他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回答她但他一定听得见。她仿佛能看见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坟墓里但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叫着他就舍不得把另一只脚也踏进坟墓。 她不停地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她怕他听不见就移到他头跟前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她觉得他能听见她只不过被一片白雾笼罩他需要一点时间凭她的那个胎记来验证是不是她。 她听见一片压抑着的哭声但她没有哭仍然坚持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他闭上了眼睛两滴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两滴红色的、晶莹的泪…… …… 尾声 老三走了按他的遗愿他的遗体火化后埋在那棵山楂树下。他不是抗日烈士但西村坪大队按因公殉职处理让他埋在那里。文革初期那些抗日烈士的墓碑都被当作“四旧”挖掉了所以老三也没立墓碑。 老三的爸爸对静秋说:“他坚持要埋在这里----我们都----离得远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老三生前把他的日记、写给静秋的信件、照片等都装在一个军用挂包里委托他弟弟保存说如果静秋过得很幸福就不要把这些东西给她;如果她爱情不顺利或者婚姻不幸福就把这些东西给她让她知道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倾其身心爱过她让她相信世界上是有永远的爱的。 他在一个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了但是我会等你一辈子。” 他身边只有一张静秋六岁时的照片和那封十六个字的信。他一直保存着也放在那个军用挂包里。 孙建民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了静秋。 每年的五月静秋都会到那棵山楂树下跟老三一起看山楂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那树上的花比老三送去的那些花更红了。 十年后静秋考上l大英文系的硕士研究生。 二十年后静秋远渡重洋来到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三十年后静秋已经任教于美国的一所大学。今年她会带着女儿飞回那棵山楂树下看望老三。 她会对女儿说:“这里长眠着我爱的人。” (完) (谨以此文纪念孙建新(老三)逝世三十周年) 第120节:静秋的代后记(1) 静秋的代后记 套黄颜的话&1t;&1t;山楂树之恋>>不是我写的我越俎代庖写后记是为代。 艾米很早就“威胁”我说:“网友想看你的故事我要把你的故事码出来。” 但我是个没故事的人因为我一贯活得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地“平凡-lize”自己的生活。灾难还没到来已预先在心中作了最坏的准备那份恐惧和痛苦已经分散到灾难来临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去了。当灾难真正到来的时候内心已经不能感受那份冲击和震动。同样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总是警告自己:福兮祸所伏不要太高兴欢喜必有愁来到。于是对幸福的感受又被对灾难的预悸冲淡了。 这样活着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倒但同时也剥夺了自己大喜大悲的权利终于将生活兑成了一杯温开水蜷缩在27度的恒温之中昏昏欲睡。 最终想到让艾米把老三的故事写出来是因为今年恰逢老三逝世三十周年我准备回国看望老三于是想当然地认为把他的故事写出来贴在网上也是一种纪念。艾米看了老三的故事欣然答应于是有了47集的&1t;&1t;山楂树之恋>>。 我先要感谢艾米的生花妙笔那是我无法企及的。我给她的仅仅是一个2o岁的女孩在一个非常粗糙的本子上写下的非常粗糙的东西。我那时所有的文学知识都来自于我看过的那几本书。故事生在文革后期我生活在那个年代所以写的时候没有交代当时的背景。我那时的思想也受很多条条框框束缚写出来的东西摆脱不了当时独霸文坛的那种“党八股”风格。 艾米就以这样一个幼稚、粗糙而且僵化的东西为蓝本写出了一个引众多网友竞相泪下的故事这应该归功于艾米独特的文笔、文眼与文心。 艾米的文笔之好有目共睹。有人曾批评她写的&1t;&1t;致命的温柔>>说她“这么好的文笔为什么不写点有意义的题材”。一个题材有没有意义要看是对谁而言在此我无意探讨&1t;&1t;致命的温柔>>究竟有没有意义我只想以这个例子来证明即便那些批评她的人对她的文笔也是赞不绝口的。 在我看来艾米的文笔好就好在朴实无华生动活泼亦庄亦谐。她不追求辞藻的华丽或者结构的复杂。她写的东西词汇很通俗读过几年中学的人就能认全。她写的句子都不长很少有长得转行的句子。但她刻画的人物却不仅生动而且深刻使人过目不忘。 听艾米说曾有人给她悄悄话说她写的男性都是一类人女性也是一类人。也许说这话的人对“一类”有她独到的见解但我们知道艾米刻画出了(手机小说站)多类男性和女性每个人物----包括次要人物----都是那么鲜明生动几乎都成为某类人物的代名词。我们在生活中或别的小说中看到某个人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个人跟小昆一样”或者“这个人不如黄颜”或者“这句话怎么像是唐小琳说的?” 这说明艾米笔下的人物已经“活起来”了不再是“人物”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仿佛就在我们身边。她写的每个故事都有一众男性与女性但我们绝对不会张冠李戴不会把小白当成何塞也不会把周建新当成孙建新。 当我们情不自禁地把老三拿来跟黄颜比较的时候就证明艾米刻画人物非常成功因为黄颜已经成了某类男性的代名词。称不称得上伟大的请人先跟黄颜比试比试比不过的就干脆一边歇着。老三在跟黄颜的不屈不挠的斗争中赢得了一批粉丝以他的“酸”战胜了黄颜但又以他的过早离去输给了黄颜。 我在这里开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是想说明即便是两个非常类似的人物艾米写出来也能让大家清楚地感到谁是谁。写两类不同的人写得让人看出谁是张三谁是李四是很简单的。写同一类人能让人感受到他们的不同才需要一点功夫。 艾米能把人物写得这样活灵活现是因为她有一双敏锐的文眼。鲁迅曾说过要最节省地画出一个人最好是画他的眼睛。艾米不管写什么人都能最直接最简要地画出那对“眼睛”。&1t;&1t;山楂树之恋>>里面的一些配角如“弟媳妇”张一“铜婆婆”之类我曾花大量篇幅写在我那篇回忆录中加了很多评语来区别这些人但艾米抓住几个侧面寥寥数句就把这些人物活生生地摆到了我们面前。 很多时候同一个人物同一个事件我们大家都看见了听见了甚至经历了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写出来感动人的程度却是不同的。像我们著名的“憨包子”弟弟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小时候很多趣事但我无法用极短的篇幅写出一个让众多网人痴迷的弟弟。是经艾米的妙笔点拨才让我现弟弟的可爱就可爱在他的憨。 第121节:静秋的代后记(2)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但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却是很不相同的。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www.26dd.cn客观的世界只有一个但人们心目中的主观世界或者说这个客观世界折射在每个人心目中的映象是非常不同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可以用在这里。 有人说:“这个世界并不缺少美缺少的是现美的眼睛。”我非常赞同这句话。所以说不是艾米幸运地跟这么多可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而是这些人幸运地被艾米现了他们的可爱之处并通过她的笔使这些人走到网上被更多的人所认识、所认同。老三被埋在我那个本子里近三十年也曾给人看过也曾对人讲过但他们感动的程度不能望及山楂迷们之项背。老三是借着艾米的笔走上网络才成了风靡艾园以至于风靡原创的一个人物。 艾米敏锐的文眼来自于她玲珑剔透的文心。她是一个爱美的人善于现美、挖掘美、表达美、深化美。艾米总能从一个人物身上看到他或她最可爱的地方所以她才能用她的文笔写出这些可爱的人物。 艾米说她写&1t;&1t;十年忽悠>>的时候并不曾洒落一滴泪这我完全相信因为那段回忆对她来说是珍贵的财富。不论黄颜是否跟她在一起她对于黄颜这个人始终是肯定的他的那些品质她始终是欣赏的她不会因为自己不能得到就否定他的价值。但艾米在写山楂树的时候却多次流泪伤心到令黄颜胆战心、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诺言、亲自操刀的地步。她的心为别人的故事而感动她的泪为别人的故事而流淌不禁使我想起老三的话: “男人不兴为自己流泪男人也不兴为别人流泪?” 问得好问得理直气壮。可惜没有人惊异于女人的流泪不然艾米也可以理直气壮地问这句话。 艾米写的几个连载都是像滚雪球一样一路滚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到最后几天真是人声鼎沸欲罢不能很多潜水多年的读者都冒出水面诉说一下自己的感受。写故事写到让人痴迷让人上瘾的地步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 有关艾米的文笔、文眼和文心的描述也适用于黄颜只不过黄颜有“男子汉”的大帽子压顶比较羞于展现自己柔和温情的一面。但黄颜不仅包揽了全部家务每天接送艾米辛勤管理艾园而且撰写了&1t;&1t;山楂树之恋>>的很多章节。听艾米讲有不少可能令她泪眼婆娑的章节黄颜都预先替她写好了初稿免得她太过伤心影响身体她只需过个目染上艾米腔就可以贴了。 在此对艾黄两人一并致谢。 这段时间我每天跟读&1t;&1t;山楂树之恋>>但我读得更多的是大家的跟帖。这段故事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大家的跟帖却是全新的。看这段故事和看这段故事在别人心中激起的波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历。我非常惊异于每天跟帖数目之多言辞之真诚内容之感人。大家帮我体会出了很多我自己不曾体会、不敢体会的东西让我站在一个全新的高度再一次认识老三的动人之处。 能为别人的故事感动的人心就仍然是年轻的。看书流眼泪替古人担忧这是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曾经非常不屑的事情总觉得故事就是故事或者是作者编出来的或者是已经过去了的为故事人物的命运一唱三叹是很幼稚的举动。但读跟帖的经历使我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一个人只有当他或她还能为那些与自己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或事感动、担心、焦虑的时候他或她的心才真正活着真正年青。 世界因为这种“替古人担忧”式的关心而结成一个整体个人因为这种看似幼稚的共鸣而不再孤独。一切我们认为真善美的东西都值得我们去为之感动不管这个真善美会不会影响到我们下一顿晚餐也不管这个真善美在别人眼里是多么不屑。 如果我们只关心我们自己鼻尖下的那一点喜怒哀乐我们的(电脑小说站)生活是平面的我们的世界是狭窄的我们的灵魂是孤独的。 如果我们只为别人的不幸而幸灾乐祸我们的精神是苍白的我们的形象是渺小的我们的幸福是自私的。 如果我们因为别人在喜怒哀乐而愤懑而嘲笑而讥讽那我们的心胸是扭曲的我们的灵魂是丑恶的我们不仅在降低自己的生活情调也在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 这几十天当中每天都有几千人聚在山楂树下看帖跟帖讨论建议。到最后几天已经达到每天上万人次。我想老三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他的活法和爱法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肯定鼓励了这么多人珍惜身边人、珍惜平凡的生活。 很多人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很多人留下了肺腑之言很多人洒下了同情之泪这些都令我感动到泪流满面。我会把大家的问候、嘱托、期待与敬慕带到老三身边告诉他:三十年之后仍然有这么多人为你感动为你洒下一掬热泪你活在很多人心里。人生得一知己便已足矣人生得如此众多知己九泉之下定然无憾。 再一次感谢艾黄两位和所有跟读&1t;&1t;山楂树之恋>>的网友。 很久没用汉语写东西词不达意挂一漏万还请大家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