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顺宗(同名)》 序 章 西安市第一人民医院(不知道有没有)的手术室里,正在紧张地做着手术,各种各样的仪表闪烁着各色光芒,屏幕上显示这弯弯曲曲的线条。 手术室外,一个胖胖的男子搓着手,走过来走过去,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胖男迎上去紧张地问: “于大夫,怎么样了?” 于大夫摘下口罩,轻叹了一口气道: “王总,情况不乐观啊,你这朋友搞不好就成植物人了。最好的情况也是像赵本山小品里吴老二那样。” 王总长叹一声道:“都怪我啊,好好地非喝那么多酒,把来谈判的业务代表给喝出脑溢血了。于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 于大夫道:“我尽力吧。” 王总看着于大夫的背影,心里祈祷着:“吴颂啊吴颂,你可坚强点,咱别成植物人,成吴老二也行啊!” 第一章 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 大唐贞元二十一年的正月,满目的白色掩盖着这个大唐曾经最为荣耀的地方。刺骨的北风吹过,来来往往的人却似乎没有感觉,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每个人的身上,不管身着紫色、绯红色还是绿色、青色(唐朝官员服色,由高到低紫色、绯红色、绿色、青色),都有一抹白色。天色将晚,只有这些人偶尔抬头望向太极殿的时候,你才会看见他们的脸,你才会从他们脸上看到一抹忧色,但仅仅是一闪,他们就会暗暗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这一年,在大唐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太极殿的皇位上坐过三个皇帝。其中的两个,成为了先帝。 元旦刚过,过了二十几年苦日子的德宗皇帝李适就在心情抑郁中驾崩了,应当即位的太子李诵命却更苦,身患中风恶疾,偏瘫在床,口不能言,连传达圣意都艰难,何况治理国家呢?正月二十三日,德宗驾崩,太子中风在床,长安城内一度人心惶惶,据说宫里的中使密不发丧,都已经作了另立新君的准备,谁料太子坚毅,居然从病榻上起身,紫衣麻鞋,巡视诸军。建中四年,泾原兵乱时,德宗仓皇逃出长安,正是太子身先士卒,率军断后,因而太子在禁军中极有威望,诸军见新君无恙,士气高涨,人心大定,太子才安然在太极殿于二十六日即位。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新君却因重病未愈,又连日操劳,居然又病倒了。看来今年大唐命该多灾多难啊!就在大家都忧心忡忡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宦官从太极殿后的两仪殿中飞奔出来,跑到西面的掖庭宫内侍省殿里,对一位身穿素服据案而坐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轻声说道:“中尉,皇帝开口了!” 男子神情一怔,这时在周围的一群大臣的目光一齐看了过来。 两仪殿里 吴颂从昏睡中悠悠醒来,抬头一看,咕哝着:天还没亮啊!刚想起身,头就麻酥酥的疼,手脚都几乎不能动。看来是昨晚喝多了。似梦似醒的,连自己的家都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家?不对啊,这不是我家。吴颂猛地睁开眼,看见头顶上一片明黄,眼边模糊的有几片白色,远处几支明烛高照,刚想喊老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家。 自己现在在西安,而家在苏北。 吴颂出生在苏北的一个著名的穷县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知道家境不易的李颂打小读书就认真,是邻近几个村里知名的“小秀才”,乡亲们都知道吴颂写得一手好字,过年的时候都请他帮着写春联,写着时夸,写好了夸,拿回家的路上夸,贴好了更要对左邻右舍和往来的亲戚夸:“瞧这秀才写的,多好,字多黑多黑的。”说完大家一起夸。 高考时吴颂上吐下泻,发挥不佳,考上了省城一家师范大学的历史系。钱钟书老先生说在大学里是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文科里面文学的瞧不起历史,历史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的,哲学的瞧不起教育系的,而教育系的学生只好互相瞧不起,吴颂一人就占了被瞧不起里的两类:历史和教育。还好这是自己兴趣所在,四年大学,成绩年年优秀,酷爱唐史和唐诗,对学术的研究远远超过方鸿渐,可惜农村出身,没有开银行的老岳父助力,出不得洋,留不得校,上天无路,还好下地有门,分回到本市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在厂办校任教。 别人为他抱屈,他自己却无所谓,觉得挺好。开始也确实挺好,厂子挺红火,吴颂的生活也挺滋润,厂校的学生,也没什么升学压力,大多等着老子退了自己顶上去,念书很多人不会,社会上的事大都门儿清。每天吴颂一进教室,就有学生敬烟。放学回宿舍,一群光棍从不开伙,聚一起三块两块凑份子买猪头肉买酒,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可惜好景不长,厂长换了后,紧跟着换的就是轿车,然后换牌子,换名字(厂改叫集团,厂长改叫董事长)**子,几年一换新厂长成功的换倒了这家全市最大的国营工厂。厂子倒以前吴颂就以其看待历史的眼光看到了厂子的未来,此时的吴颂早已娶妻生子,没有了早先呼酒吃肉的洒脱,为了摆脱困境,吴颂决定趁自己底子还在,年纪还够去考公务员,结果高材生就是不同凡响,一出手就是全市第二名。面试也是一帆风顺,出来后打听自己是整个上午的第一名,于是得意洋洋回家去,抱老婆,逗孩子,哪知一个人要是背起来喝凉水都能塞牙,上午的第一名偏偏就比不过下午的第一名,而且这人还跟自己同一职位。自叹倒霉的吴颂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学会计的进了修历史的单位,从厂办校里转出了自己的档案,回家待业去了。 还好吴颂为人豪爽重情意,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个程万初,原先是厂里的业务员,跑发家后自己出来单干,业务只在华东一片,却牛气冲天地开了个万国物贸,和吴颂不打不相识,成了酒桌上的好友,当年谈恋爱结婚没少得吴颂的指点,见吴颂不顺,就伸手帮一把,把吴颂招进了自己的公司。在吴颂的帮衬下,程万初的事业顺风顺水,逐渐把触角伸到了祖国的大西北,此次,吴颂就是代表公司到西安来谈业务的。 本来吴颂是个恋家的人,不愿意出差,只是对方的老总毕业于西北师大历史系,也是酷爱唐史和唐诗,上次来洽谈业务和吴颂酒逢知己千杯少,相谈甚欢,双方之所以这么快能敲定合作,与他和吴颂的投缘不无关系。这次公司头次派人前去西安,吴颂当然是最佳人选。于是,带着程万初期待的眼光,吴颂毅然决然地飞上了祖国的蓝天,飞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古都西安。 对方一见吴颂前来,果然大喜,安排吴颂休息后,当晚就到了一处颇有唐风宋韵的名唤“大明宫”的酒店(纯属虚构),在含元厅里和吴颂不谈公务,只谈爱好,兼及风月。越谈越投机,历数大唐帝王将相,功业风流,脚气痔疮,对方王总笑曰:“你小子,对皇帝一天出几次恭都这么清楚,八成上辈子就是唐朝皇帝。”吴颂自嘲说:“就我这倒霉运气,就是唐朝皇帝,也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旁边美丽的外贸主管关经理一头雾水地问:“唐朝皇帝里最倒霉的?是哪一个?”王总和吴颂两人同时背过脸去,切,这都不知道,给美丽的关小姐一个大大的鄙视。为历史系兼教育的学生在外语系学生面前大长了一回脸。 最倒霉的是哪一个?李诵呗,和我名字同音不同字的那个。 李诵,唐顺宗,说起倒霉来他也确实够倒霉的,历来太子难当,而他是中国历史上做太子时间最长的一个太子,就要熬出头的时候,偏偏得了中风,口不能言,即位没多久,因为他的东宫集团推进改革,被权贵联合宦官发动政变,逼迫下台,传位给儿子李纯,没多久就病死了,除了东宫集团的“二王八司马”这个名词还能让人知道历史上有过一个叫李诵的皇帝外,基本上就湮没无闻了,而实际上他是一个既有雄心大志又有才干的皇帝。所以吴颂说他是唐朝历史上最倒霉的皇帝一点也不冤枉。 于是双方哈哈一笑,继续喝酒,什么时候喝完,吴颂一点印象没有,只记得王总打着舌头神志不清地笑话吴颂说:“你舌头拧麻花了,还喝!瞧你能的,真把自己当唐朝皇帝了。”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来自己现在应当在宾馆里,这个宾馆,到底是在西安啊,连宾馆都修的古色古香,有唐朝风韵,装饰也够上档次,起码七星的,瞧这王总客气的,真够意思。自己老家那儿的所谓现代化宾馆跟这个一比,既没有现代特色又没有古典意蕴,掉渣了,品味啊。但是吴颂现在只来得及发这一点感慨,因为吴颂现在很难受。而和己一起来的小侯却不知道哪去了。吴颂觉得自己现在头痛欲裂,嗓子干痛,想喝水,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来,浑身没劲。想起宾馆床边应当有电话,于是便伸出手去摸,一摸摸到一绺柔软的东西,像是人的头发,吴颂没细想,继续摸,结果就听到一声脆响,吴颂一激灵“瞧这宾馆的装潢,东西不便宜,要是砸了哪一件宝贝可就糟了,咱不一定赔得起。”于是也顾不得头痛,奋力一挣,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坐起来,就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一个穿着美丽宫装气质典雅的女子激动地问道: “陛下,您醒了。” 陛下? 头脑一阵糊涂的李颂瞧着这个满眼陌生地地方,看着陌生的宫装美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啊?” (初来乍到,敬请砸票!) 第二章 头脑一阵糊涂的吴颂瞧着这个满眼陌生地地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啊?” 却没有料到这一声“啊”的冲击力大到他无法想象。先是那位离他最近的女士(客房部经理?)猛地一怔,接着就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后就看到两个站在一边戴着黑纱帽,身穿黑衣腰系白布带的侍应生嘴巴张成了o型,吴颂还没有搞明白自己的状况就看着两个侍应生鄙视开了:“刚还夸这个酒店有品位,什么品味,侍应生穿的跟宦官一样!” 接着看到的是侍应生后面好像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惜还没有看清楚,客房部经理就扑到了他的跟前,用颤抖的声音问:“陛下,您刚说什么?您再说一遍?”接着就听到杂乱而轻微的脚步声,两张老脸满脸激动地伸到了他面前,一个老头帽子还歪了,估计都好久没睡好了,满眼通红,同时精光四射,闪地吴颂一阵眼晕,同时暗暗发虚。 至于吗?才打碎个瓷器。 不过看他们着急的样子,好像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情。 “我这是怎么了?” 吴颂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可是好像自己酒喝多了,觉睡长了,发音器官不听指挥,话说的很艰难,才六个字的句子差点让他背过去。可是听他讲话的人却像听到了什么激动的消息,狂喜的表情让李颂觉得中国队在2010年得了世界杯冠军。吴颂还想说什么,喉咙一阵火热,只得憋住了,不过客房部经理的业务素质真是绝对,一看吴颂的样子,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身后的服务员小姐赶紧送了一碗不知什么上来,经理亲自端着碗,服侍吴颂,乖乖,档次高啊!仿三彩的家伙,比真的还像!客房部经理的服务温柔细致,体贴入微,让吴颂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错,温度刚刚好,喝完了,吴颂觉得舒服多了,刚想讲话,又是一碗端了上来,是碗粥。吴颂确实也饿了,而且醉酒后喝粥也是吴颂的爱好,于是一碗粥很快的下去了。喝完后还想喝,没人送过来。刚想问,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的客房部经理止住了。旁边的老头拱了拱手,上前把住了吴颂的脉搏,然后闭上眼睛,轻捻胡须。 帅! 比电视里演医生的帅多了。吴颂刚想夸奖,老头就讲话了: “娘娘,陛下脉息虽然虚弱,却平稳有力了许多,天佑大唐啊!” 声音平静中饱含惊喜,太职业的医生,太出色的演员了。吴颂刚想夸奖,猛然发觉了不对劲。 大唐?娘娘?陛下?你们在说我吗? 看见吴颂满脸的疑惑,客房部经理轻声说道:“陛下龙体本就染恙,刚刚即位,悲痛大行皇帝,又操劳国事,病情沉重,已然昏迷了一日一夜了,臣妾这两日寝食难安,幸好天佑陛下,不但醒来,还能开口讲话,真是喜死臣妾了。”这位女士本来讲话文绉绉的,讲到最后却成了大白话,显然不是一般的开心。两位老头也是,眼屎还没有擦,嘴巴已经咧到了耳边。 而此刻的吴颂却木楞楞地躺在床上,似乎根本看不到眼前人的激动,听不到耳边的话语。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五个字“这是怎么回事?”本来是六个,李颂对数字不敏感,又一走神数错了。 两位老头到底年纪大,一看情形不对,就换了个脸色,一齐上前对客房部经理说道:“娘娘,陛下刚从病中醒来,不但新病已去,连中风旧疾似也好了几分,真是天佑大唐。只是陛下身子虚弱,还需静养,受不得惊扰,还请娘娘吩咐下去。另外,陛下醒来能言,也需知会相公们和中使知道。我等在此守着陛下。” 只见那女子点头道:“二位所言即是。本宫即刻遣人知会诸位相公。至于各位中使”,只听得她顿了一顿,复又平静说道,“只怕已经知道了。”复转过身,对吴颂行了一礼,道:“陛下,好生安歇,臣妾先行告退。”说罢起身,就要退出去。 越听越不对的吴颂眼见身边的人要走,一时着急,腰腹用力,想要坐起,却又使不上力,赶紧张口大喊:“等等,我要见王总!”原来吴颂想到这可能是王总在带他玩。声音喊出来却没有多大,幸好隔得不远,那客房部经理听到了,惊了一下,忙说:“陛下莫不是要见王先生?陛下龙体未愈,要见等好些了吧。”拽文拽得吴颂实在郁闷,又无话可说,只得把眼神专注在一点上,以求改变这位女士对事物的看法。那位女士果然经受不住吴颂的眼神,叹了口气,说:“臣妾这就派人去请王先生,陛下忧心国事,只是不要操劳了。”便转身对侍应生吩咐了几句,两个侍应生行了礼,退了出去。 然后回过来,对吴颂说道:“王先生一直在宫门外守候,须臾便到。陛下商量国事,臣妾先行避让。来日方长,陛下不要太操劳了。”说完,便退走,在两个跟班女子的陪同下,转过屏风出去。门开了,好像有点冷。 听得这位女士口中说的是王先生而不是别的什么先生,吴颂越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本来惶恐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这个王经理,昨晚的醉话不会当了真,开自己的玩笑吧? 只是这个玩笑开得……本钱有点大…… 看着房间的装潢和摆设,古色古香,价值不菲,看这些工作人员,神情庄重,举止轻柔,也是花大工夫训练出来,王总的公司也只是中等规模。这么大本钱只为开个玩笑,太过了。 难道自己一语成谶,真成了皇帝?而且还是中了风的皇帝?刚刚听那俩老先生的语气,好像得的是中风,要是真成了唐顺宗,那自己只怕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可怜自己从厂办校跳出来,生活刚上正轨,儿子刚上小学,大好的前景,无尽的欢乐……想到这里,吴颂赶紧摇摇头,心里连呸几声,把思路收了回来。 好在吴颂有个优点,想不明白的事一般不太想。心想“王总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等他来了自然会明白怎么回事。既来之,则安之,外面有点冷,还是把身体缩缩,等王总来了再说吧。”于是把问题放在脑后,继续打量起了房间,顺带看了看身着宫装漂亮的女服务生。心里暗叹:“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复兴汉服,穿起来果然不同凡响,雍容典雅,好看好看真好看。” 就在吴颂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大臣顶着刺骨的北风,奋力挣开飞舞的雪花的包裹,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步伐坚定地向含元殿走来,他面容清秀,略显憔悴却精神抖擞,神情激动,两鬓可以看得见被雪花沾湿的花白头发,颔下三缕白须被风吹乱,却毫不在意。大道两旁,几位闻讯赶来的身着紫袍的大臣,冷冷地看着他走过去。其中有个面白无须的,更是面容冷峻。而这些大臣身后的一些穿着红袍绿袍的年轻大臣,却满眼兴奋。 这位确实姓王,他是那位女子口中的王先生,却不是李颂想见的王总。 他是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笔的人物。 他叫王叔文。 王叔文(735~806),唐越州山阴人(今绍兴人)。著名政治改革家。历任苏州司功,善围棋。唐德宗时,担任太子李诵的侍读,“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王叔文以棋侍太子。尝论政至宫市之失,太子曰:“寡人方欲谏之。”众皆称赞,叔文独无言。既退,独留叔文,问其故。对曰:“太子职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何以知此!”获太子喜爱。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顺宗即位后,即授翰林学士又兼度支使、盐铁转运使,他提拔联合刘禹锡、柳宗元、王伾(音【劈】)等人,有意推行政治改革,减免税赋,罢诸道速奉,贬斥贪官京兆尹李实,废止宦官把持的宫市停止盐度使的月进钱和地方官吏的进奉,继又兼任度支及盐铁副使,进一步筹划夺取宦官兵权。 但其改革受到掌握禁军的宦官俱文珍、刘光琦的反对,加上顺宗身体不佳,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三月,宦官俱文珍等人联合藩镇韦皋、裴钧等人的力量,迫使顺宗立李淳(李纯)为太子,八月又禅位于宪宗,是为“永贞内禅”,王叔文也因而失势,被贬为渝州司户,永贞二年(806年)赐死。王伓被贬为开州司马,不久病死。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及韦执谊等八人先后被贬为边远八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王叔文等人前后掌权一百四十六天,史称“永贞革新”。 第三章 (审核通过,不给朵花祝贺一下吗?) 王叔文刚走到两仪殿的暖殿外,正在整理服饰,掸掸自己身上的雪花,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惶恐的声音。只听里面一个宦官惊恐地说:“陛下,您就饶了奴才吧!”接着就是一阵磕头如捣蒜的声音,听得王叔文一愣,心想:陛下虽然平日对内侍不假辞色,倒也并不严苛,今日是怎么了? 王叔文不知道的是,此时殿里的那个人,已经要抓狂了。 原来吴颂醒来后颇为迷糊,被人叫做皇帝只当是王总开玩笑,那“女经理”叫人去请“王先生”后,吴颂就安闲自得地欣赏盛唐风格的室内设计,打算偷师一二回去提升自己书房的档次,并且决定摆个生气的姿势等待王总的到来,逼迫王总为自己无意的破坏买单。旁边地上碎了的瓷器已经被那两个美女服务员收了,边上又换了件新的,吴颂本想把玩,关键时刻摔一下发泄不满,一来自己现在浑身没劲,二来摔了也要赔钱,算了。 渐渐地,吴颂的注意力由室内装饰,转到服饰上,确切地说,是转到两位漂亮小姑娘的服饰上。吴颂一直认为唐朝的服饰是历代最美观的,有一种雍容气度在内,此刻见到如此地道的唐装怎能放过呢?何况唐装里裹的可是漂亮的小姑娘,比tvb的宫女强了不知多少倍。 为了更好地欣赏,吴颂微微动了下自己的头,结果却猛然觉得自己嘴唇上下巴上多了许多东西,勉强用力伸手一摸,居然发现是长长的胡须,而伸出来的手和自己的手也不同,修长白皙的多,这下本来已安心等待“王先生”前来的吴颂可躺不住了,慌忙半坐起来,请穿着宫装的美女递面镜子给自己,一句“美女”加一个“请”字吓得美女当场跪倒,连呼担待不起,死罪死罪,急得李颂更加上火。演戏演得也太像了吧? 还好一边穿着宦官服饰的男子胆子稍大,捧了面镜子过来,一看镜子,吴颂本来就惊恐的心愈加惊恐----拿来的是一面青铜镜。刚想伸手拿过来,后面又过来一个宦官服饰的把镜子举到了他面前。吴颂不看则已,一看便差点昏厥过去,虽然照惯了玻璃镜子看青铜镜觉得不清楚,可里面那张脸却可以肯定,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万的不是吴颂,长长的挽起的头发略显花白,面部瘦削,线条坚毅,一部长须,极有风范,比吴颂自己的样子上镜多了。而这个人,吴颂越看越像一个人,一个昨晚他还提到的人,那个最倒霉的唐朝皇帝----李诵。上大学时因为对这个人比较同情,所以吴颂作了一番了解,并且臆想了很多次这位皇帝如果健康唐朝会走向哪一步,中国的历史会走向哪一步,因此对李诵的画像也比较熟悉,而镜子中,分明是这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被李诵灵魂附体了?可怜的吴颂,他压根没想到也可能是自己穿越,现在他可不如格罗索那般冷静神勇,因为他是一个人在战斗。 为了证明这只是个幻觉,吴颂请站在边上的那位宦官服饰的人物,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或拔一根胡须下来让自己清醒。吓的那位立刻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尖着嗓子喊“陛下,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而举着镜子的那位,也慌忙跪下:“陛下一身关乎万民,关乎国运,岂可自加残虐?” 说什么啊?掐一下而已,你还以为是**?李颂郁闷无比,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不容易把手抬起来,就见又进来一个宦官。跪下来道: “陛下,王先生到了。” 这句话,仿佛落水人看到的一颗稻草,立刻让吴颂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自己到底怎么了,可就要看来得是谁了,吴颂激动地说不出话,还好拿镜子的那位乖巧,忙回头说道:“快请!”才缓解了吴颂的魔怔。吴颂不由得感激地看了这个人一眼,四十多岁,面黑微胖,个子不高,是个有眼色敢担待的人物。 可是,可怜的吴颂马上就连稻草都没有了。 因为来的不是王总。来的是个老头,一个李颂不认识的老头。 看样子快七十岁了,身穿唐代中下等官员着的绯红色官袍,面容清矍,虽暗含忧色却神情坚毅,三缕胡须为老头平添文雅之气。和刚刚见的其他几个人一样,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很好。一见李颂,眼中流露出一股欣喜。 “臣,翰林学士,王叔文,见驾。” 眼见那么大年纪的老人要给自己行大礼,李颂赶紧伸手虚托,但突然想起老人自报的家门,不由又楞住了。伸出去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王叔文,不会吧,顺宗皇帝做太子时的棋侍诏,永贞革新的核心人物,二王八司马的头,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拉风人物。 本来指望来的不是王总,也是王总他爹,这下,全完了。 吴颂的心顿时变得拔凉拔凉的。 难道我真的在唐朝?难道我像xx,xxx,xxxx,还有xxxxx一样穿越到了唐朝?还是我成为了穿越小说的男主角?难道我真的成了昨晚说的最倒霉的唐顺宗李诵? 吴颂石化中。 王叔文问安后没有得到回应,他是李诵东宫时喜爱的老师,和李诵关系很近,因而有时不太拘小节。抬头一看,皇帝目光呆滞,想起传话的宦官转述的娘娘的话:“大家身染重疾,精神不旺,王先生不可使大家太过劳累”。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自从陛下前日登基后为先帝守灵,突然病倒,老臣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王伾、禹锡、宗元、执宜、凌淮诸位皆是如此。所幸天佑大唐,陛下转危为安,中风恶疾也有好转,望陛下安心修养,待陛下康健,励精图治,大唐中兴指日可待。” 此刻的李颂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愣愣地盯着对面宦官手中的铜镜,望着镜中人头上几缕花白头发,心中却突然冒出一句话:“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 毫无疑问,自己是在唐朝,贞元二十一年,也就是永贞元年。自己是唐顺宗李诵,那个倒霉的皇帝。从周围人的话语看,似乎德宗刚刚去世,“自己”刚刚即位,还有百把天的活头。可怜啊,还有百把天,自己找到新工作后顺风顺水,本指望生活从此上正轨,现在好了。想起李诵因为中风口不能言,吴颂心里更恨了,贼老天,你也太能玩了吧?把我弄得穿越了,连意见都不让提啊! 第四章 (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王叔文几句话讲完,见吴颂毫无反应,只道皇帝大病未愈,精神恍惚,暗叹一口气。他做了李诵多年老师,常对李诵讲民间疾苦,李诵也对他极为信任,有意革除弊政,重振皇唐。李诵做太子时就欲劝谏德宗皇帝,被王叔文以害怕皇帝猜忌为由制止。本想等李诵登基后,师徒君臣戮力同心,励精图治,建立一番大大的功业,谁料世事无常,李诵在贞元二十年就是去年突然中风,连话都不会说了,德宗病重时也未能亲自侍奉,只至德宗驾崩父子也未能见上一面。据说德宗临崩,呼唤太子,被内侍所阻。若非自己勉励李诵而李诵生性坚毅,支撑着站起来,只怕皇位已被内侍权臣交付别人,没有李诵、李纯父子的事了,自己的理想壮志也会不见天日。此刻,见李诵再次病倒,虽然病情好转,却精神不济,不免一阵心酸。 但是王叔文却知道眼下的形势,现在不是悲观伤心的时候,于是压下心酸,起身,屏退左右,取来了围棋。 当日,德宗逝去已经三日,内侍做主秘不发丧,反而频频招集亲王、宰相进宫,欲另立新君。王叔文正是以棋设喻,激励太子与命运抗争。今天,他要再做一次。 王叔文在棋盘上摆下了棋子,这是他和李诵多次对弈的残局,一边摆,一边说道:“陛下……”可是吴颂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怜王叔文不晓得的是,坐在榻上这个人,不是不懂围棋,只是技术比起他的皇帝徒弟来,相差不可以道里计。更何况吴颂此刻还没有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呢? 面对仍旧一脸木然的吴颂,王叔文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继续说道:“陛下,眼下内侍权重,藩镇势大,外敌环伺,而陛下重病,故内外人心未定,观望者众。前日陛下紫衣麻鞋,出于深宫,军民吏绅,无不欣喜,皆以为新君无恙,大唐兴隆在望,足见人心在唐。陛下身负大唐万民希望,宜自奋发,不可消沉,失内外忠臣志士之心啊!” 此刻的王叔文慷慨激昂,此刻的吴颂却欲哭无泪。 老天爷,你也太不那啥了吧?我这一辈子本来就坎坷,好容易日子有了起色,就被你弄穿越了,穿越也就算了,人家都能穿个国运兴隆或者四体康健的,我倒好弄个穿越还弄到个快死的人身上。皇帝,皇帝有个什么用?再过几个月这个皇帝就要变成太上皇了,然后再过几个月这个太上皇就变成死太上皇了。什么世道!就算我再有能力又能怎么样?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我不甘心啊!贼老天,连个意淫的机会都不给我啊!都怪自己,就不该来西安。我可怜的小月(老婆)狗狗(儿子)!来就来了,好好的我又吹什么牛,喝什么酒!一喝酒成千古恨啊!我怎么回去啊! 怎么回去?吴颂突然想起梁朝伟梁家辉刘嘉玲袁咏仪演的一部电影,梁朝伟穿越的时候是掉进了一个大坑,回来也是经过这个大坑,既然这样,那么自己是不是也…… 喝酒?对啊!喝酒既然能穿越,那么喝酒是不是也能反穿越呢?高,我真是太高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试试!喝酒显然不能找王叔文,不过刚刚那个宦官倒是挺上路,可以套套。为了喝酒,先决不能露出马脚来,可是王叔文和李诵相处这么久,怎样才能让他不怀疑呢? 这个问题很难,但是难不倒学历史的吴颂,因为各位穿越界的前辈已经给出了一个屡试不爽的不二法门----失忆。 想到这里,吴颂的情绪陡然高涨起来,本来无神的双眼立刻有了神采。正在滔滔不绝的王叔文一见吴颂如此,不禁老怀欣慰,以为自己一席话说动了皇帝,刚想再讲两句就收尾,吴颂开口了:“王总……,不,王先生,您刚刚说的什么?” 王叔文和李诵相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还以为是皇帝精神不振所致。只好不辞劳苦把刚刚的话又讲了一遍。也难为王叔文,七十岁的人了,几天没休息好,精神还那么好,情感语调一点没变。 王叔文还没有说完,吴颂就在病榻上连连点头。王叔文显然很满意,刚想再讲,吴颂连忙截住:“王先生”,王叔文拱拱手,吴颂心想(刚刚那个女人还有宦官都叫王先生,看来自己跟得没错),“朕(他倒上路的快!)这几日旧病复发,又悲伤先帝,故而精神很差,王先生的意思朕明白,朕定会振作的。可是----”吴颂摇摇脑瓜,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朕这次病倒,醒来后精神很是恍惚,除了先皇刚刚大行,很多事已经记不得了,很多人只记得名字,已经忘了长什么样了!”说罢,做了一个后世电视剧里失忆的人常做的动作。 谁知王叔文被吴颂这一席话吓得可不轻,七十岁的老人,一个漂亮的后撤步,看了看四周会不会有人听到,然后走上前去,低声问道:“陛下此言可曾告诉别人?” 吴颂没想到王叔文反应这么大,心中暗暗鄙视----无知的古代人,肯定没看过《泰坦尼克号》第二部,《还珠格格》第三部,《流星花园》第二部----虽然吴颂自己也不屑看这样的片子。不过吴颂对王叔文这位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却极为钦佩,见王叔文问得庄重,连忙回答到:“如此大事,朕怎会告诉别人?只有王先生信得过,故而一醒来,便呼王先生来见。” 几句话说的王叔文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又是难过。高兴的是皇帝能开口说话,能坐起,感动的是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一如既往,还略有加强,难过的是皇帝皇位因为中风本就不稳,这下又添了脑子里的毛病,对手更有话说了。于是正色道:“陛下放心,此事老臣绝不让人知道。陛下也万不可对他人讲起。” 吴颂忙点头。 王叔文又低声问:“陛下可有其他不适么?” 吴颂见王叔文如此郑重,连忙摇头:“其他都好,便是忘了的人,料想过几天或者见一面便会想起。”吴颂暗笑,能想不起吗?透熟的人名。 听到这里,王叔文才舒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下来,说道:“如此,老臣就放心了。恐怕是陛下这几日太过操劳了,陛下还需好生静养。只是这几日,先帝大行,陛下病中,重臣们都在宫内日夜操劳,忧心国事,陛下还是振作精神,见上一见,勉励大臣的好。”见吴颂一脸恐惧,知道他怕失忆被揭穿,忙又补充道;“相公们来时,陛下不需多讲话,只要慰勉就可。至于大事,陛下可令有司各具条陈,来日再议。”如此,吴颂才应允了。 于是王叔文出去吩咐召唤各宰相重臣,而吴颂则在殿里设计台本,不至于待会儿出岔子。不多时,门外响起啪啪的声音,吴颂料想是大臣们在整理衣装。少顷,一群紫衣的大臣走了进来。一见吴颂端坐床上,不禁大喜,一个个躬身行礼,口中三呼万岁。 人多嘴杂,吴颂听不清楚,但是有几个名字还是听得他心扑通扑通地跳:杜黄裳,杜佑,郑珣瑜,范希朝,可都是元和中兴的名臣啊,一眼见到这么多历史名人,不由得兴致高了几分,连忙请诸位起身,并吩咐赐座。众臣见皇帝开口能言,不由得大喜过望,脸上阴霾一扫而空,也有几个阴晴不定的,吴颂也看在眼里。 坐不多时,见吴颂面露疲倦,几位重臣忙道:“陛下病体新愈,不宜操劳。臣等先行告退。诸大事,待陛下他日定夺。”吴颂连忙慰勉,口头表扬,再加上王叔文配合,天衣无缝地过了这一关。 大臣们退走后,吴颂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了下来,一股困意席卷而来,便慢慢卧倒睡去。将睡未睡之际,朦胧中多了一个想法:“在唐朝多带些日子也好,起码了解贞元、元和两朝的第一手资料,回去也能做个学术权威,不比那些‘学霸’高强么?” 那吴颂留意的宦官确实乖巧,一见吴颂睡去,立刻上前,将吴颂被子盖好,将室内的炭火燃得旺些,又吩咐不要忘了通风。退到殿外,这宦官望着满目的雪白,深吸了一口气,暗道:“大家,咱可是吧身家都压到你身上报你的恩,可休要委屈了咱。”大踏步走去了。 就在吴颂做史学权威美梦的时候,内侍省衙内,几位大佬据案而坐,默默不语,半晌,其中的一位才说道:“诸位,既然人算不如天算,大家不但醒来,还复能言,此是天意。我等还是暂且看大家执政如何。我等深受先帝宠爱,又于国家有功,料想新帝不会为难我等。” “不错。”坐在此人下手的一个宦官接口到,“就算大家想动我们,神策军也不答应啊!各位还是安心睡去,先帝大行,明日还要操劳呢!”于是众人纷纷称是,起身各自散去。 等其他人走后,刚刚说话的那位转脸问上席的宦官:“文珍,话虽如此,可新帝到底要如何做法,还是要有所防备啊!先帝即位之初,也不晓得我等的好处,视我等为阉祸,直到泾原兵乱,才知我等最是忠心。如今天下安定多年,可不再有兵乱让我等见证忠心了。” 那被唤作文珍的,便是中唐大宦官俱文珍。俱文珍心机深沉,故遇大事诸宦俱问计于他。听得此言,俱文珍微微一笑:“霍公安心,文珍省得,大家若信用我等我等自然肝脑涂地。且看大家如何行事了。天色已晚,文珍还需巡视,霍公也请回吧!”他倒没说吴颂若不信用他们怎么办,言下之意,若不被信用,就要讨个说法了。那被唤作霍公的听了此话,方才放心去了。 等待着吴颂的,是漫漫长夜。 第五章(求收藏 鲜花) (鲜花是靠求的,好书是靠推的!)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李诵的身体容易疲劳,渴睡,吴颂昨晚差不多6点不到就睡了,睡的早,醒得却不早,这倒多半是因为吴颂身体精神双重疲劳,本来还不愿起来,但是不行,肚子抗议了。 不省人事那么久,昨晚太医只让他喝了一碗粥,不饿才怪。 虽然饥饿,精神却比昨天好了许多。吴颂一醒来,就看到一张阳光灿烂的脸,正是昨日那个上路子的宦官。昨天阴天,看不真切,今天放晴,光线好,才发现这宦官脸上有一道暗暗的刀疤。那宦官一见吴颂醒来,就忙不迭地问安: “陛下,您醒了?” 这不明知故问吗?看在昨天比较上路子,不和他计较了。而且,自己也是在太饿了,肠子都饿得疼了。 刚想问伙食安排,吴颂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不行,有损天子形象啊。 那宦官一见,心下了然,忙为吴颂解围说道:“陛下,昨晚各位相公吩咐陛下醒来就知会他们,待陛下用完早膳便请见陛下议事,陛下是否现在就更衣用膳呢?”吴颂暗赞,果然是个伶俐人。 于是便点头称善。后面宫女宦官一起上来服侍,扶他起身,擦脸,漱口,更衣,全方位服务,让吴颂狠狠地**了一把,暗道:“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做皇帝,果然**。” 程序完了后,便有内侍布下饭食,那宦官道: “太医吩咐说今日陛下早起必然饥饿,开了方子,要御膳房熬些药粥为陛下滋养肠胃。先帝大行,陛下吩咐饭食简单,膳房不敢多做,请陛下查验。” 吴颂点头,饭食果然简单,不过稀粥小菜,只是比普通人家精致许多。因为吴颂大病初愈,这样的饭食倒是颇对脾胃,很快就被喂了一碗下去,吴颂自从三四岁上会用筷子后,就不习惯被人喂了。本想自己动手,奈何现在自己是外来物种,只能向林妹妹学习,不可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行一步路,只是林妹妹本来斯文,而吴颂却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惯了的,假装斯文,委实不易。还好自己现在是中风病人,有什么露马脚的地方可以推给中风。这样,一碗就别别扭扭下去了。 一碗吃完后,那宦官又盛上一碗,亲自端了上来,这一碗吃的不似上一碗那么别扭了。只是诺大的宫殿里只他一个人吸溜吸溜地吃饭还是让他不好意思。吃完了第二碗,肚里有了底子,暗想第三碗可不能这样吃了,得文静点。结果等了半天却不见第三碗上来,反而有宦官上来收走了碗碟,提着好多粥,躬身退走了。接着便是一个宫女捧着茶盅上来,请皇帝漱口。 吴颂大急,忙看向那上路宦官,道:“朕今日不知怎地,想多吃点粥。” 那宦官见吴颂诸事都找自己,心下大喜,面上却不显露,却道:“大家,太医昨日嘱咐,陛下重病新愈,用膳不可太多,须慢慢加上。老奴还请陛下为天下计,将养圣体。” 吴颂情知这宦官说的有理,只得忍住五脏不满,漱口。心知暗自忧愁:“连粥都不让多喝,瞧这身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喝酒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那宦官见吴颂面色不豫,知道吴颂不太痛快,便笑道:“大家胃口大佳,料想龙体渐将恢复,真是万民之福,大唐之幸。老奴见着心里都高兴啊。陛下这般吃法,老奴已经二十一年没有见到了。”说着,便举起衣袖拭泪。 岂料吴颂听了却万分紧张,以为这宦官是李诵旧识,而自己这两天却没有任何表现,害怕露了破绽,满目惊疑地望向这宦官。正如一个小偷,正在行窃,自以为掩饰地好,却笑眯眯地来了个人拍着肩膀道:“老李,你真行!”不管说的什么,听得人总会吓出一身冷汗。 那宦官见吴颂吃惊,却不晓得吴颂心虚,只道吴颂已经认不识自己,忙跪下到:“陛下,您不认得我了?我是狗剩啊!” 吴颂茫然中,我庄上叫狗剩的倒有,跟你不像。 “难怪陛下不记得我,这么多年陛下居于深宫,老奴思念陛下也只远远地见过几面。您可记得,二十年前,建中四年泾原兵乱?” 这个……吴颂当然记得。 那宦官道:“那时陛下还是太子,率军据守奉天,老奴只是个小宦官,面上受了贼军一刀,昏迷在道旁,正遇陛下经过,陛下命人救了老奴,还给老奴赐名叫苟胜,若非陛下,老奴这条命二十年前就没有了。那时陛下在军中,与将兵同食,也是这般豪爽。二十年来,老奴时时不忘陛下救命之恩。只是陛下地位尊崇,老奴是个没用的废人,只能远远望着陛下。前日陛下病发,老奴以为还以为……终于老天开眼,陛下上应天时,老奴才可以亲身伺候陛下,一诉衷肠!”说罢,连连磕头。 吴颂这才明白,李诵是个仁义的人,即使这个苟胜是个受伤的太监,李诵在乱军之中也不忍见他死去,救下了他。而这个苟胜,知恩图报,没机会报效能却隐忍不宣,足见不是自称的废材,有些气量担待。 吴颂已经决意既来之姑且安之,先做李诵,让自己活得久些,找机会喝醉酒穿越回去。而要活得久些,眼下最大的威胁就是后宫的宦官。自肃宗以后,宦官擅权,气焰嚣张,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个个不可一世,李辅国甚至对代宗说,要代宗安心该干嘛干嘛,国家大事由他代为处理。德宗即位之初疏远宦官,但泾原之乱被宦官保护逃出后,开始亲近宦官,把神策军的军权都交付给了宦官。俱文珍,刘文琦都是胆大包天的主,李诵没即位就想着另立新君。在吴颂的时空里,几个月后,宦官就操纵了永贞内禅,逼迫顺宗退位。顺宗之后的宪宗削平藩镇,是中兴之主,还被宦官害死。之后的敬宗、穆宗、文宗、武宗、宣宗等等,废立皆由宦官,甚至性命都操纵在宦官手中。吴颂要想活得长久些,必须先搞定宦官。而要搞定宦官,搞定还不能全面剪除,有些事情还是要依靠宦官的。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宦官上位。 想不到,瞌睡就来个枕头。吴颂心念电转,已经有了主意。 第六章 (终于看到花了,多谢各位。如果能有收藏就更好了!)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会变成百万富翁,一个富甲一方的豪强也会沦落江湖。苟胜这个当年的小宦官现在已经在宫内有些职事了,只是历代王朝不管内廷外廷用人都是一看才能,二看相貌,相貌有时偏偏比才能要重要。苟胜当年乱军中破了相,一直不大受重用,还好为人勤勉,又有些才干,有和他同一批交好的宦官上位后于心不忍,便提他做个小头目,管理大明宫中一处偏殿。后来机缘巧合,德宗皇帝偶尔在宫中散步,见他管理人迹罕至的偏殿也如此用心,大加赞赏,想起久居大明宫,太极宫中也须得力的内侍管理,就提拔他到了太极宫,专管这两仪殿。如此才有机会服侍吴颂。那李诵做太子时,虽然仁孝,又于国家有功,太子位置却并不稳固,德宗曾有数次想行废立,亏得神仙宰相李泌劝阻。故而李诵为人谨慎,并不刻意培植势力,除了东宫官员,外廷没有亲信。所以后来二王刘柳由下臣骤登上位,推行改革,虽然颇受百姓拥戴,却毕竟根基浅薄,威望不高,被权宦权臣轻轻一推,便以失败告终,远窜蛮荒。后人议论多以为永贞革新失败主要原因是顺宗中风,无法提供有力,实际上根基不稳骤行新政也是要因。 外廷如此,内廷也好不到哪里。李诵本人对宦官擅权颇有看法,故而疏远宦官并无亲信宦官,就是有,李诵现在也不敢用。李诵早年曾因宫市一事欲向德宗进谏,被王叔文以“太子职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所阻。此后一直低调,最近几年德宗年迈昏庸,宠信宦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竟欲把大权尽数交付权宦,李诵大惊急谏,才打消了德宗的念头。却也因此得罪了权宦,德宗病重,宫中有地位的宦官只有一个李忠言李诵即位即是明证。来自后世的吴颂不是李诵,不会自认为“君权神授”,凭着皇帝身份就能令行禁止。他很清楚,要想抑制宦官必须依靠宦官,否则,“甘露之变”就是他的下场。而能够依靠的宦官,不就在眼前吗?吴颂决定先稳住他,然后再行试探。 演戏对于深受电影电视浸淫的现代人而言确实是件简单的事,吴颂头脑后仰,嘴巴微张,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你!当日军情紧急,朕后来便不知你的消息,回宫后还曾几次问起,没有音讯,还道你已死于乱军之中。不想你就在宫内,好极,好极!”说罢哈哈大笑,只是发音器官不受控制,听着有些滑稽。那苟胜却不在意,他曾听东宫的宦官提过此事,又见皇帝提起,不禁感激涕零,也连说托陛下洪福。 吴颂又动容道:“朕本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不想你我君臣今日重逢。足见你我有缘,以后你就在朕的身边吧!”那苟胜久有此心,见吴颂开口,大喜谢恩。又因为吴颂语气亲切,起身时,眼圈已经红了。吴颂又道:“不过自古无功不受禄,要跟在朕身边,须得有一番考验,你可要小心,不要因为在朕的身边就忘了自己本分。”苟胜在后宫多年,自然知道皇帝这是提醒他不要翘尾巴,这倒也合皇帝仁慈心肠,当下发誓云云不提。 言毕,吴颂正为收到第一个准心腹为以后夺权打基础而高兴,就有小宦官报太医侍奉陛下用药来了,一听此言,吴颂不禁头大如斗。吴颂三十多岁,吴颂学习历史,吴颂知道唐代病了要吃中药…… 一个精致的玉碗,里面放着黑黑亮亮的汤汁,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味道。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中药。不是吴颂也不是老雁对中药有偏见,只是中药的味道委实太自虐了点,在佛家就是净土宗,在丐帮就是污衣丐,几乎每个孩子都有逃避喝中药的历史。不信你看吴颂,儿时的惨痛经历一下子浮上了心头。但是吴颂不能不喝,第一,他不是孩子了,第二,他要养好身体,找机会喝酒,毕竟身体还有半边感觉麻痹,这个滋味不好受,第三,他要装象…… (此处省略若干字) 暗念着“良药苦口利于病,喝完了苦药喝美酒”的吴颂悲壮地喝完了中药,苟胜亲自端上来茶盅给吴颂漱口,接着王叔文就来了。 王叔文昨晚回去后,见吴颂身体已经好了几分,大喜过望,招集王伾、刘禹锡、柳宗元、韩泰、陈谏、韩晔、凌准、程异及韦执谊等人,通报了吴颂的病情进展并转达了吴颂对大家的亲切问候,本就雄心万丈的太子党成员更是摩拳擦掌,群情振奋。送走众人后,王叔文接着就为吴颂的失忆担心。他知道吴颂既然已经醒来,明日必定议事,第二天早早起来,预防万一。吴颂起身后,他就赶来求见,众人都知新帝宠信他,倒也不觉奇怪。 果然吴颂起身后,早有宦官报与大臣与权宦知道。于是等吴颂吃完早饭,吃完中药漱口n遍以后,就有宦官禀报,众内外大臣已到两仪殿前殿了。两仪殿地处太极宫后宫,与太极殿相对被称为“内朝”,是大臣们入宫议事之地,也是吴颂暂时的寝宫----自高宗后,政事多移至大明宫办理,如果吴颂够长寿,也会搬去大明宫的。还好吴颂是病人,不必步伐庄重摆出帝王气象,也就不必担心出纰漏了。于是在两名小宦官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李诵病中,众大臣也不过是在御前商量,然后等吴颂摇头不算点头算了,吴颂心知不会太劳累,今日要议之事王叔文已预先告知,什么时候点头,什么时候摇头一清二楚,不懂的就打定主意紧急关头装熊。于是吴颂就坐在龙床上听重臣们议事,本来这个“坐”可以改为“卧”的,只是吴颂初来乍到,低调一点很有必要,毕竟要想安稳过日子,这些大佬的很重要。同时也好奇这些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想观察观察积累点素材。 属于吴颂的事情果然不多,基本上只有点头,连摇头都免了。吴颂虽然是学历史专业的,但和历史人物相比,在具体历史中还是太不专业了。几件大事,皇陵营造,由太常卿杜黄裳汇报,度支预算,专家是杜佑,防备吐蕃回鹘趁新君新立起事,自有兵部和范希朝等一干老将操心。还有大赦、召还升迁前朝左迁官员等要做的事,都是惯例,大臣们也一一汇报,好让吴颂有个准备。于是整个议事李诵就在点头中度过了。大臣们知道吴颂大病未愈,大半个时辰就把大事议完,各回衙署办公,效率不是一般的高,要起草的诏书自有王伾操作。吴颂也记住了诸位大臣,知道了最老的是贾耽,而杜佑略胖,另一个宰相高郢则文质彬彬,不过也老得可以,还有偏瘦的老头是新任太常卿杜黄裳。 第七章 (收推花) 因为起得迟,议事完毕,已近中午,回到内殿,吴颂只觉得四肢麻痹无力,苟胜忙命宫女宦官为皇帝捶背捏腿。稍后太医过来检查,还是昨天那俩老头,望闻问切来了个全套,而后开药。德宗颇善医道,而吴颂在那个时空的老丈人也是中风患者,故而知道吃什么药,于是冒充专家拿了药方看,果然对路,人参,黄芪,当归等等,都是治疗中风的药。 昨天那女子又过来了,吴颂已经知道她不是客房部经理而是他的妻子王氏了,王氏出身琅琊王氏,十三岁以良家女入宫,本来是李诵祖父代宗李豫的才人,代宗见她端庄稳重,便赐给了李诵。现在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册封,身份还停留在太子良娣上。唐朝皇室出身鲜卑贵族,举止行事极有胡风。吴颂想到“自己”的长子李淳的妻子是升平公主和郭瑄的女儿(升平公主和郭瑄就是醉打金枝的男女主角),而升平公主是代宗的女儿,德宗的妹妹,“自己”的姑姑,升平公主的女儿,“自己”的儿媳妇就是自己的表姊妹,这么复杂的关系不禁让他一阵头痛。 吴颂并不习惯有个陌生而且比他实际年龄大许多的妻子,只好装精神不振,王良娣见吴颂用完午膳后,也告辞离去了。 用药后,诸王来见,诸王知道吴颂重病新愈,不敢打扰,只是走走过场,说说忧心陛下,今天天气很好之类,也有的叔辈和同辈亲王见吴颂精神还好,大胆讲了讲自己和皇帝不得不说的故事,诸如小时调皮等,吴颂听得有趣,便笑笑,众王便跟着笑。然后诸王便请陛下保重告退了。吴颂也不留。只是特别留意了差点夺去皇位的舒王,还有皇长子,广陵王,未来的宪宗李淳。李淳似乎想与顺宗单独交流,见吴颂疲乏,只好带领诸弟----李诵有子二十三人,只来了年长的几个----随诸叔、祖辈王爷去了。 稍事休息后,便摆驾去为德宗守灵。 这是吴颂到唐朝后第一次户外活动。李忠言上午在外指挥众宦官扫雪开道,知道皇帝下午要守灵,连忙赶来,和苟胜为皇帝披挂。在吴颂原来的时空中,宫中惟有李忠言心向太子,向王伾通报了德宗驾崩的消息,使得李诵挣扎起身抢占先机,方才即位。故而李诵进宫后,便信用李忠言。李诵因病不能与外臣相见,在后宫垂帘听政,与外廷大小事皆由李忠言通传。只是李诵甫即位就病倒,李忠言还没来得及调动。上午王叔文来,提及此事,吴颂才下令调李忠言到自己身边。 虽是冬天,但在室内并不寒冷。吴颂身穿常服,本想自己走动,手足却不听使唤,照照镜子,如果嘴斜眼歪,就活脱一唐朝吴老二。只得放弃,在李忠言和苟胜搀扶下步出两仪殿。至殿门,便有宦官为吴颂穿上裘衣,戴上裘帽,把吴颂裹得严严实实。 步出两仪殿,吴颂猛地一激灵,外面果然寒冷。站在殿前远望,精神不由得一震。眼前是一片开阔,两边都是白色,惟有中间一片长长的宽阔的青色,一直通到前面远处雄伟的宫殿。青色两边隔数步远就有一名兵士身着华丽的铠甲执戟而立。兵士背后,有一些身着白衣宦官正在扫雪,见吴颂出殿,忙扔掉手中工具,跪在道边。 这就是唐朝?这就是唐朝! 吴颂心中猛地升腾起壮烈的情怀。身躯站直,双目放出热切的光芒。任何一个现代人站在现代西安唐大明宫的废墟上都会想起璀璨的大唐,想起中华历史上最自豪最荣光的岁月,升腾起对祖先的崇敬,即使是懦夫心中也会生出勇气,何况吴颂现在真的置身在大唐呢? 一股朝圣的感觉充斥着吴颂的胸怀,连如何走下台阶都不知道了。历代唐帝登基,胸中也应当有这样的感觉吧? 从两仪殿到太极殿颇有长路,皇帝行动不便,御辇已经准备在阶下。御辇前,摄冢宰杜佑、太常卿杜黄裳、王伾还有一个老者已经守候在哪里,从通名中知道,那老者是翰林学士卫次公,一个很方正的人,吴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将登御辇时,吴颂忽然停住,对李忠言说了些什么。吴颂上御辇后,李忠言前行站定,运气道:“陛下仁慈,体贴内臣,曰天寒地动,久跪必生关节之病,令内臣起身侍驾。”除雪的多是低级宦官,出宫“翩翩两骑来者谁,黄衣使者白衫儿”的好事轮不到他们,平时动辄受打骂,月钱还需拿出部分上供权宦,饭食不饱,衣衫不厚,跪在雪中四肢已近麻木,忽闻李忠言所言,皆山呼万岁,谢恩起身。小宦官们见皇帝仁慈,有的甚至感动流泪,以为日后日子会好过些。 李忠言又回过身去道对诸大臣行礼道:“陛下说,先帝大行,自身有恙,国事家事俱劳烦诸位,请二位杜大人登辇侍坐。”二位杜大人便是杜佑,杜黄裳。两人都是宪宗元和中兴的名臣,现在连日劳累,吴颂正欲借此机会请他们同乘施恩。二杜果然感动,谢恩坚辞不上御辇。吴颂只得命苟胜传话说有国事咨询,两人方跪拜登辇。 于是仪仗开路,诸力士负辇前行。卫次公,王伾行于后,再后是起居官及其他侍从,宦官宫女。吴颂在上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太极宫景象。二杜情知与皇帝同乘是莫大荣耀,将要写入史册的,而得以登辇是皇帝体贴,并非有事相商,更加感激。 将近太极殿,吴颂忽然远远看到一座高大建筑,白雪覆盖,重檐飞甍,气象庄严,非同一般。一旁杜黄裳以为皇帝有所思,乃道:“陛下可是想起凌烟阁中的先帝画像了?”原来代宗即位后,就以太子李适就是后来的德宗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讨伐安史之乱余孽。平定了安史之乱后,代宗画功臣李适、郭子仪、李光弼等人像于凌烟阁上,故而杜黄裳有此一问。 凌烟阁? 吴颂的心紧紧地被这个名字抓住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凌烟阁上,记载了大唐多少名臣良将,光辉功业?想及此,一股豪情涌上吴颂心头。边上,二杜也默默凝视,二人性格不同,想法倒一样:“若能入此阁,此身可无憾矣!”二人表情,吴颂俱看在眼中。 有朝一日,我若能重振大唐,必重开凌烟阁。吴颂默念道,浑然已经忘了自己的吴老二形象。 第八章 负责为德宗操办丧事的摄冢宰是杜佑,因为吴颂的病秧子身份,只是履行了必要的形式,就让吴颂回到了两仪殿。 之后,又先后接见了宰相贾耽,权宦俱文珍等人,商讨了些细碎事务。贾耽已经七十五岁,是靠着实干一步步登上权利高峰的,他六十多岁才拜相,现在年老多病,再加上德宗晚年昏庸,宠信奸佞,已经不再有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是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议事之后,便提出乞骸骨。吴颂知道贾耽年老畏缩,守成有余,进取已嫌不足。故而慰勉之后便许诺为德宗下葬之后准其致仕。贾耽谢恩去了不提。 俱文珍是德宗宠宦,吴颂深知他权力之大,又有些才干,永贞革新时逼立太子,幽禁顺宗逼顺宗内禅就是他的杰作,所以虽然面部肌肉僵硬,依然挤出了笑脸,倒让俱文珍吃了一惊。吴颂大大表扬了俱文珍等宦官在德宗驾崩前对德宗尽心尽力地服侍,并希望俱文珍在德宗丧事期间一如既往地发挥自己的忠诚与影响力,让德宗地下有知也能感到他(们)的忠心。不过吴颂话是好话,表达却有困难,听得俱文珍几乎以为吴颂打算拿他们陪葬,到地下去继续陪伴德宗,心里冷气飕飕,差点当场翻脸。 还好吴颂紧接着表示自己虽然不敢拿先帝的侍臣服侍自己,但自己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对生命倍加珍惜,希望能过得比东宫时稍微舒服一些,早些养好身体。仍然希望他们继续恪尽职守,为大唐的稳定后宫的和睦作出自己的贡献,并暗示将为他们颁下恩诏,表彰他们的贡献。言语间似乎丝毫不知道俱文珍们有打算另立新君的恶行。 俱文珍大喜,大凡宦官,生理残缺,最怕的是人瞧不起,故而宦官搂钱都极为厉害,也都热衷权位。当年李辅国地位已经尊崇无比,却仍一心想以宦官身份做宰相缘由就在于此。如今皇帝既不剥夺他们的富贵,反而又示以尊崇信任,俱文珍只道皇帝确实恋生畏死,一如德宗当年,丧乱之后贪图享受,当下表态要一如既往地服务先帝,皇上,为大唐为陛下提供坚强有力地保障。 然后俱文珍请皇帝指示那些宦官值得表彰,吴颂道: “后宫的事,朕并不熟悉,只有一点,当年泾原兵乱时护卫先帝及后来服侍先帝有功者先赏,其他升赏汝等自定,拟个名单与诸位相公商议。另外管这两仪殿的苟胜这两日伺候朕极为尽心,也当给他个权重的肥缺。” 吴颂本想留苟胜在身边,却又怕李忠言不满,况且以后有用得到苟胜之处,便乘机把他安排出去。俱文珍当下满口答应,他并不知苟胜往事,只道皇帝欣赏苟胜只是为着苟胜服侍尽心,心下暗想要把苟胜就安排做这太极宫的总管,即让皇帝满意,又免得苟胜在皇帝身边回大明宫威胁自己地位。他却不知道李诵就是想这么安排的,不过目的与他不同罢了。俱文珍本想趁气氛不错与吴颂再拉拉关系,见吴颂面露疲色,连忙告退,去后宫报喜了。他却不知道,皇帝的布局已经开始了。 连续几日,程序都是一样,李诵(为统一,以后皆称李诵)的身体也一天好过一天。每日的事也渐渐多了起来,也看些奏章,了解状况。李诵深知自己是外来物种,凡事皆托词开口艰难,内问计于翰林学士王叔文等,外请贾耽、杜佑等群臣商议,然后斟酌决定。还好大事不多,倒也应付得过去,还赢得了礼敬大臣,善于纳谏的赞誉。 自李诵醒来后,王叔文、王伾等这几日便频繁进宫。准备推动革新。在李诵本来的时空里,因为顺宗病重,大小事皆出于王叔文,王叔文等由下臣等高位,难免关系协调不好,又有人得志张狂,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行事举步维艰,最后失败,还落了个弄权的恶名。现在李诵诸事能自行决断,凡事并不只依靠王叔文,众臣反倒觉得皇帝不任用私人。而李诵的心中也慢慢地确定了自己的执政名单。 李诵即位后的第一个朝会,李诵在太极殿宣布了自己的人事任免名单。首先是宰相,以太常卿杜黄裳为中书令,杜佑仍为检校司空平章事,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转刑部尚书平章事,郑珣瑜依旧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准许贾耽致仕,赠太傅。 这个名单说实话李诵并不满意,四人中,杜黄裳六十五岁,杜佑七十岁,高郢六十六,郑珣瑜也年近七十。整个一老人内阁。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过慰情聊胜无,眼下大计是稳定,这几人都是老臣,名望不错,历史上除了郑珣瑜死在今年,其他的都干了好几年,辅佐宪宗建功立业。这样一个宰相班子可以过渡几年。李诵中意的宰相是陆贽、武元衡、裴度。陆贽五十二岁,武元衡四十七岁,裴度四十岁。不过陆贽得罪权奸裴延龄等,被构陷贬在忠州十一年,陆贽忠直,朝中大臣多畏惧他,而且历史上陆贽病死在这年三月征还途中,李诵不确定自己的穿越是否有蝴蝶效应,可以让陆贽活着回到长安,就决定先让陆贽在地方干着,起码少了旅途劳累陆贽可以活久一点。武元衡还要再熬两年资历,裴度现在只是小官,不过李诵有耐心。 接着任命武元衡为中书侍郎,韦执谊为吏部侍郎,卫次公为御史中丞。王伾为左常侍,翰林待诏,王叔文任起居舍人翰林学士。又以司勋员外郎翰林学士知制诰郑絪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给事中冯伉为兵部侍郎。以兵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归登为给事中,修撰如故。自己的偶像兼心腹刘禹锡、柳宗元俱为翰林学士。其他勋旧大臣如韦皋、张万福、范希朝等皆有封赏。陆贽、阳城等素有德望的贬谪大臣皆有恩诏下达,或召还,或升迁,朝廷上下皆大欢喜。 朝廷上皆大欢喜,后宫也喜笑颜开。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权宦俱得封赏,本来还担心新君即位自己权势不保,结果果然如俱文珍所言,皇帝信守承诺,如今一切如故,还有财物赏赐,宦官们怎能不开心?只是俱文珍原以为李诵办完丧事便会迁往大明宫,便把正受宠信的苟胜安排总管太极宫,谁知李诵突然宣布病体难调,移动不便,暂时居于太极宫中,待身体好转再至大明宫,让俱文珍极为郁闷,早知道就让苟胜去兴庆宫了。 第一章 (周末了,看书的同时不要忘了投票啊!) 暗黑的夜笼罩着院落,天空里月亮隐藏了行迹,只有天边仍有一两颗倔强的星不甘沉落地放射出微弱的光芒。前两日京中绵绵细雨虽已停下,可空气中依然潮气深重,略觉寒冷,大户人家的屋内都关门闭户,一家人或一个人或聚餐或闲谈或饮酒。这是一大片贵族高官的住宅,高大的建筑密密麻麻,却仍有风找到了其中的缝隙。隐约的似乎有歌乐的声音在坊间漂浮,便有人大皱眉头,暗骂道:“不知哪家大胆的权贵,国丧期间这样的明目张胆。”然后,便是“国将不国”的慨叹。敢在国丧期间宴酣歌乐的,必然是权势通天的人物。安史之乱后,皇室朝廷威信日渐萎缩,这些人是越来越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此时发出这样感慨的就有这么两个人。天气微冷,两人却似乎嫌屋内的太热,温度太高,此时正打开了窗户透气。风已不似前几日冷厉,但依然把这两人吹地打了个冷战。不同的是,一个人身后有人连忙上前,为他披上衣服。一个人却依然站立,深吸入寒冷地空气。 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唐的新任皇帝李诵,一个是新任中书令杜黄裳。两人一在皇宫,一在府邸,却都望着暗黑的夜,倔强的星。不同的是,李诵开窗发出感慨是因为看了各位重臣的论政书,李诵已渐渐熟悉了这个时代,对此时唐朝形势的感受比他历史书上看到的真切的多,也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而杜黄裳,一是因为自己的论政,一是因为耳畔若有若无的歌声。 长夜漫漫,黑色如笼罩天幕一般笼罩了他们的心。忽然,天空似乎为那几颗倔强的星感召,奋力挣脱了黑云的束缚,一片月光洒将下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弯,却给天地增加了一片亮色,也给人的内心增添了明亮的感情。 李诵身披裘衣,站立窗前,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到唐朝一个多月了,身体恢复地很快,只是手足还会无力痉挛,说话有时较为困难。李诵心知中风病人心态的重要,故而王叔文、王伾、刘禹锡等屡次进谏催促李诵推行新政,李诵只是拣了其中各方都能接受的比如召还贤臣,放归宫女等实行,而对王叔文等提出的限制宦官权力却没有丝毫回应,对王叔文建议的停发十九名宦官供奉更是一口回绝,宫市依旧,五坊使依旧。当然,四境之内对新皇都寄予厚望,为了为自己以后的施政积聚人气,李诵也做了一些大事,比如过怕了苦日子的德宗命令四方给自己个人送礼,李诵接受王叔文的意见废除了这一弊政,让财赋都进入了杜佑主持的国库。再比如京兆尹道王李实,酷政残民,李诵放逐了他----以他本意是欲杀之而后快。毕竟他本人就是因为这样的贪官而从厂办校下岗,继而穿越到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的,但李诵不能杀他,因为,时候还没有到。李诵的施政似乎是一锅温水,可是温水的中央,李诵分明看到有一群青蛙。望着天空的弯月,李诵知道,快了。月亮有满的时候,水也有开的时候。李忠言见皇帝终于露出了笑脸,赶紧上前低声道:“陛下,夜深天寒,保重龙体要紧,陛下还是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李诵轻轻点了下头,离开了窗前。 而杜黄裳此刻,却还在窗前。 两个时辰之前,杜黄裳心情还很不错。以为明日是休沐日(注,唐朝的星期天),女儿归宁,同来的还有女婿韦执谊,夫人和女儿在后院有说不完的话,翁婿俩也闲谈了许多外孙的事。待家人摆下宴席。一家人团团围坐,倒也其乐融融。就在大家都很开心的时候,管家杜福却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让杜黄裳心情陡然黯淡下来。 原来杜福是杜家老人,忠心耿耿,此时伺候在旁,见大家笑逐颜开也跟着乐呵。杜夫人见杜福辛苦,便命人安下桌椅碗筷,让杜福自去享受。杜福感激,又见众人高兴,就凑趣说了两句奉承话。其实杜福说的并不错:“老爷和姑爷翁婿此次同时高升,外人都道是皇帝天大的恩典,也是我家天大的福缘。下人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出去大街上走路都轻快了几分。外人看我杜府连眼神都与以前不一样了,老奴每天见此,真是开心极了。”可是话还没说完,杜黄裳的面色就沉下来了。他为官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对下人也还和蔼,突然如此,吓了众人一吓。杜福自知失言,只是不知为何,只好喃喃去了。一场家宴也不欢而散。 晚宴后,送走女婿----女儿要在家过两日----杜黄裳就一个人坐到了书房,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少有壮志,却仕途不顺。贞元十年,因为得罪了奸臣裴延龄,他十年未获升迁。直到李诵即位,才升他为太常卿,外人却以为他的升迁得力于他的女婿韦执谊,因为韦执谊是李诵在东宫来往密切的少数大臣之一,许多人还以为杜黄裳即将被外放,因为他的女婿韦执谊被认为是新皇即位后宰相的热门人选。可偏偏皇帝选择了他做宰相,中书令,执政事笔,这是宰相之首啊!当年的姚崇宋璟在这个位置上辅佐明皇,成就不世功业,前几日皇帝下令遴选功臣入凌烟阁,二人赫然在列。 想到凌烟阁,本来安坐室内的杜黄裳胸中陡然一阵烦躁。走到窗前,猛然推开了窗,动作之大,一点也不像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人。能坐在中书令位置上的人很多,可是,能像姚崇宋璟那样立下不世功业的能有几人呢?想起那日坐在御辇上遥看凌烟阁,杜黄裳更烦躁了。 梦想多年,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可以一展抱负。可是,为相者,最要君臣相得,皇帝的心意,杜黄裳却看不透。皇上身染重病,本来这样的皇上杜黄裳不指望能励精图治,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当宰相,本就想在太常卿这个位置上终老,可是皇帝偏偏选了他。让杜黄裳经世治国之心复活。皇帝还让自己的女婿写了书法盖了印玺送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是要励精图治的意思了,可是说皇帝励精图治,皇帝却对权宦擅权不闻不问,对方镇无礼也淡然处之,反而优纵宦官,虽然行动不便,宦官安排的游戏也没有错过,连王叔文都常显露不解之色,此时传来的歌乐似乎就来自皇帝目前信重的薛盈珍府邸。说皇上耽于疾病玩乐,无心治国,皇帝却罢免了各地的进奉,收回了盐铁之权,放逐了肆虐的京兆尹李实,召还了因弹劾李实而贬官山阳令的韩愈,委为京兆万年令。并免了京兆农民两年的赋税,一副励精图治有为之君的模样。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听着耳畔若有若无的声乐,看着月儿升起,杜黄裳心中像是悟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转身开门出去了。 此时,长安城中还有一个人也如他们两人一样对月无眠。此人叫裴度,刚刚奉调入京。 第二章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丽人行”。唐朝的长安充满了浪漫的气息,每年的三月三日上巳节,长安的市民无论富贵贫贱,男女老幼,都会外出踏青,而外出踏青最好的去处,就是曲江。大唐定都长安近二百年,曲江也繁华了一百余年,大雁塔,大慈恩寺和曲江园林,使得这里成为了长安休闲的最好去处。而中宗时兴起的进士曲江会宴,雁塔题名更是极大的积聚了曲江的人气,也使得曲江成为了大家闺秀挑选女婿的好去处。唐中宗神龙年间,进士张莒游慈恩寺,一时兴起,将名字题在大雁塔下。不料,此举引得文人纷纷效仿。尤其是新科进士更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的荣耀。他们在曲江宴饮后,集体来到大雁塔下,推举善书者将他们的姓名、籍贯和及第的时间用墨笔题在墙壁上。这些人中若有人日后做到了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可以说,曲江的盛衰就是唐朝盛衰的体现。安史之乱时,曲江一片荒凉,不见了杨氏姐妹奢靡的踪迹,只有落日的哀伤。肃宗至德二年春天,大诗人杜甫沿长安城东南的曲江行走,旧地重来,触景伤怀,感慨万千,哀恸欲绝,写下了著名的《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诗中的曲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丽人,只有一个帝国即将衰亡的愁思。此后长安兵火频频,曲江也不复当年盛景。好在泾原乱平后,德宗姑息迁就藩镇,长安二十余年未逢战事,国家虽然衰弱,曲江的盛况却逐渐恢复过来。前几年以一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名动京师的现任秘书省校书郎白居易进士及第后一时兴至,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洋洋自得之意溢于言表。其实白居易当年已经二十七岁,不过唐时进士难考,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二十七岁中进士已经算得上少年得志了。最近据说白校书郎准备参加明年的吏部铨选,忙于策论,已不大写这样的诗了。 今年的三月三日,由于德宗皇帝大行,虽然正好是休沐日,唐时的立法也不如后世讲究,但为避人言语,许多官宦人家都没有出门春游,即使出现在曲江,也很低调。不过百姓可管不了那么多,年年繁忙求衣食,难得有放松的日子,怎么能窝在家里不出来呢?因为少了许多张扬的官宦的缘故,今年的曲江看似不如往年热闹,但是人其实一点也不少,阖家游春的市民,在长安暂居等待来年考试的书生,寻求艳遇的登徒子,无所事事收保护费的泼皮无赖,做生意的小商小贩,还有许多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挤挤挨挨,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连水边的新发垂柳都格外有精神。 时近中午,在格外有精神的人群中,有两个头戴乌翅软帽的士人却显得格外另类。两人中一个三十余岁,中等个头,身着白衫,一个二十余岁,身材细长,面目俊朗,本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穿的是崭新的青衫。只是两人现在的扮相根本让人联想不到漂亮,乌翅软帽歪斜,衣服也破了,上面满是污痕,年轻小伙子的脸上还有鞭痕。一看就知道不是在玩行为艺术,而是被哪家权贵给欺负了。 这两人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个年轻一点的还口口声声骂着“阉货”,若非那个老成一点的紧紧拉住,只怕要冲回去找打他的人算账。旁边醪糟摊上一个正在慢慢品尝的中年人明显听到了年轻人的话,不由得“咦”了一声,转过身来。 此人面相奇特,四方脸,眼光漂浮,纵纹入口,相书上说这样的面相“须防饿死”,这个人眼下明显还没到那个地步,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摊上,和老板招呼了一声,就寻那二人去了。 只是人潮拥挤,那两人在人海中一晃就不见了,却到哪里寻去?只是这人并不着急,反而慢慢向外走去。原来他见二人上下皆是污渍,必然急着回家更衣,所以出得曲江,人流稀少,必然能够寻见。果然,在曲江外的一处驻马处(看马的地方,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杜撰),见到二人正掏出号牌付钱牵马(自行车两毛,电动车五毛,马匹是多少?),那年轻人兀自愤愤不平,那稍长者也是面色阴沉。见二人将要离开,那中年人忙道:“二位请留步。”说罢,上前见礼。 那两人听见有人喊,连忙回头,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见对方见礼,连忙拱手回礼。那中年人道:“二位,在下见两位气度不凡,明明是官身,却如何叫人欺负了?” 一听中年人的话,那年轻人眼眶立马红了,刚要诉说,却被那年长者拉住。那中年人一见,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姓裴,单名一个度字,河东闻喜人氏。” 话未讲完,那年长者就面露异色,那年轻人却忍不住,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新任监察御史裴度裴中立?” 那中年人忙拱手道:“区区正是在下,未知二位高姓?” 那年长者见裴度问及,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裴御史大人,久仰阁下大名。在下不才,姓白名居易,这位是在下至交,姓元单名一个稹字,河南河内人,现任秘书省校书郎。”原来这二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白居易,元稹。白居易后来曾任礼部尚书,元稹也曾拜相,裴度更是三度拜相的中唐柱石,且元稹的去相正是由于裴度的弹劾。不过此三人眼下只是小官,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裴度说道:“今日得见二位才子,真是三生有幸,既然相见,即是有缘,此处往东有一家曹家老店,门面不显,味道却上佳,不如由在下做东,去曹家老店一叙衷肠,如何?”曹家老店还是当年裴度中进士时去过,时隔多年,却依然记得。 元稹衣衫破乱本不欲去,却被白居易捅了下,只得答应。裴度看在眼里,不由莞尔。于是三人便往曹家老店行去。 第三章 (周末月末,希望各位加油!) 进了店门,果然是个小店面,不过陈设却颇有野趣。那店本来此时是订不到座位的,但裴度料定今日高门显宦不敢出游,此处必有位置,果然靠窗有个雅间。一进雅间,裴度便唤小二来打了面汤,让白元二人净面。注意,这面汤二字,面是指脸,汤是热水,翻译成白话就是洗脸水,不是苏北人常喝的面疙瘩汤。小二伺候着,为二人掸干净了衣裳。此时,白元二人的气也消了些。 三人礼让一番,因为裴度年龄、资历、官职俱高于二人,又是主人,便由裴度坐了上席,二人陪做。少时,小二上来茶饮果蔬,三人便闲谈等候上菜,说了三两句,就扯到了今日的事上。 见裴度发问,原本已平静下来的元稹立刻又激动起来,一掌拍在桌上,道:“今日之事,委实气人,阉人嚣张若此,国家岂有宁日?”话未讲完,被白居易止住,接着往下讲述。 原来白居易元稹二人俱是秘书省校书郎,都打算参加明年的吏部铨选,所以今日一早,元稹就过府来寻白居易,商议此事。见今日春风和煦,天气晴好,不像往日阴沉,就动了出游之心。两人本是小官,没那么多忌讳,就一同骑了白家的马前往曲江。今日本来高管显宦出游不多,偏偏被两人遇上了。因道上拥挤,元稹的马挡了一户人家马车的道,便被恶奴扯打,白居易忙上前报出身份,那恶奴却道:“区区秘书省校书郎,也敢在我家面前称道,爷我今日打得就是你!”元稹脾气冲动,便与这出言不逊的恶奴厮打。本来二人是吃亏定了的,幸亏神策军军使高崇文从道旁经过,听得是才子白居易,见那恶奴是神策军中挂了名的,便上前喝止,一问才知道这是大宦官薛盈珍管家的车驾。高崇文好言相劝,薛盈珍管家就卖了高崇文面子,让白元二人道歉了事,元稹不愿道歉,还是白居易低的头。谢过高崇文,回头却看见那恶奴做了个下流手势,元稹大怒,又发现自己的新衣坏了,更是不肯了事,元稹家贫,这新衣是夫人韦氏一针一线做起来的,韦氏出生大族,爱慕元稹才华下嫁,吃了不少苦却从无怨言,所以元稹尤其敬爱夫人,此时更是不肯善罢甘休,被白居易拉着一路走回,接着便是遇到了裴度。 元稹听白居易讲完,又发怒道:“小人得志!一个管家的下人也如此张狂,可想见此阉飞扬跋扈之态,着实可恼!”白居易也摇头叹道:“国家自安史乱后,日渐沉沦,亏得诸先帝英武,群臣效命,才有二十余年安定。今陛下初即位,虽然身体不便,却励精图治,停了进奉,贬斥李实,都是善政。只是中使如此嚣张,恐伤士人之志啊!某虽官职微薄,明日定当上书,为陛下力陈此事,以敕令诸使约束进退。”当时宦官权重,高官皆知自己地位来之不易,畏惧宦官,遇见此事多有忍气吞声者。而白居易元稹此时只是小官,属于热血青年,无所顾忌,只以家国为己任,所以敢如此说。 裴度甫到京师,本来意欲安稳后再行使职事,此时见元白二人说得慷慨,并不因为自己的遭遇不平,反而想到国家大事,心下暗暗佩服。裴度是个苟利国家生死以的角色,就肃然道:“二位秘书郎高义,真叫在下佩服。二位如此,叫我风宪颜面何存?某位居监察御史,此事乃是分内事,定当上疏弹劾于他等,就是没有今日这事,昨夜那孙荣义府中大摆宴席,歌乐至深夜,如此放肆的事,某也要上书弹劾于他。二位暂且守候,等我裴某明日上奏消息。”越职言事乃是大忌,何况两人微末小官,上书还不知会被丢在哪里。此时二人听裴度愿意为他们上书弹劾宦官,当下大喜,谢过了不提。 这时小二上来布下菜肴,三人便开怀畅饮,元稹心情也高兴起来,频频向裴度敬酒。三人谈论些国家大事,街谈巷议,歌曲文章,倒也投机,皆暗叹不虚此行。 喝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片喧哗,三人奇怪,起身至窗前观望,只见一大群人往这边走了来,便走边吼叫喝彩,吓了三人一跳。隐约听到有“打死了公差”“无法无天”“活该”之类的话语,好奇心更重。恰好那一群人走近,三人的雅间正在窗边,元稹一眼望去,被公差绑住往这边走来的正是刚刚那一众恶奴,边上一个官员骑在马上,灰头土脸,满脸怒色。便伸出手去拉住了一个人问,那人却是个看热闹的,看见人多就跟着走,具体情形并不清楚。元稹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放开。 正要再找个人问,边上一个人说道:“三位官爷,此事小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三人回头看去,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年约十五六岁,脸上满是灰泥,只有一双眼睛滴溜闪光,露出精明样子。衣衫褴褛,一只手里提着竹竿,下端开裂,一只手里端着只碗,原来是个乞丐。元白二人大皱眉头,裴度却并不在意,问道:“这位小哥,你却如何知道?” 那少年却默不作声,元稹着急,刚要催问,那少年却抬头望天,举起了手中的碗,裴度一笑,知道这少年乞丐是要报酬,便拿出钱袋。旁边的白居易见这少年行事也忍不住一笑,裴度为人乐行善事,见少年可怜,便抓了一把扔入碗里。那少年本想赚个一两文就知足了,哪知匡匡乱响,低头一看,七八文钱躺在破碗里,立马,喜笑颜开伸出手来把钱抓起,胡乱塞到口袋里,满口子地道:“三位大人,如此慈善,他日必定台阁拜相!”刚要继续吹捧下去,却见裴度脸色一冷,忙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大人慈悲,小人看到这么多钱,一时乐晕了头,忘了诸位大人要问的事,该打该打!小人这就为大人们说来。小人名叫赵五,平时乞讨为生,住在城外十里……” 一旁白居易喝道:“拣要紧的说。” 赵五忙点头道:“是,是,是。今日曲江人多,小人来此乞讨,正好见到。那被捉的是薛公公府上的管家,名唤贾虎,当年也不过是泼皮无赖,只是投了薛大人,平日里都在神策军领一份钱粮,仗着官势,无恶不作。今日本想趁曲江人多,调戏些良家小娘子,不想今日韩大人知道曲江人多事多,加派捕快维持。见这般无赖子调戏妇女,便上前阻止。那小娘子真是俊俏,贾虎不舍得放。韩大人是个夫子,却与宫内俱公公友善,故而好言劝说,哪知这些人却把韩大人放在眼里,双方起了争执,一言不合,打死了万年县的公差,韩大人大怒,便下令捉了这些人,厮打一番,那群泼皮便四散逃了,只捉住了贾虎几人。如今正回万年县审呢。不知小人这番话可是众位大人要听的?” 赵五一番话,虽然啰嗦,主要的信息却一点没漏。裴度不觉点了点头。 元稹奇道:“你如何知道我等是官身呢?”那少年说:“这位大人,但凡一行人便有一行人的特征,行商的都是笑模样,精明藏在肉里,行伍的都有戾气,为官的自然也与众不同。” 此刻三人知道情形,并不着急,见赵五这样说,不但元稹好奇,连裴度,白居易也都来了兴趣,想知道这乞丐怎生说法。便问道,官身的学问如何? 那赵五见三人感兴趣,愈发想卖弄,便说道:“小人家中,原是做裁缝的。每每有官员到我家做衣服,我家别的不问,只问是哪一科,多大岁数高中的,做出来的衣服无不合体。原来年少的高中,往往志得意满,走路抬头挺胸,年老高中的,屡经沉浮,锐气殆尽,走路低头掐肩。我家只依次裁减,无不合体。故而三位大人的神情态度,一眼便可看出,三位都是年少高中的。”这最后一句,纯粹是马屁了。裴度见他说的有道理,便又打赏了数十文。赵五更是感激,忙跪下磕头。裴度本来见这赵五头脑清楚,不是一般乞丐,想多问问,元稹却想早点去万年县看看那帮恶人的倒霉样,连连催促,裴度只得挥手让赵五自去。 三人无心吃饭,便会了帐,裴度自去驻马处取马,三人会合,便往万年县赶去。 第四章 李诵这一个多月,比起各位穿越做皇帝的前辈来,真是又舒服又不舒服。说他舒服,是因为他穿越在这个病秧子身上,自己有足够的借口把各种各样自己不愿做的事推脱裁减掉。比如,德宗兴趣广泛,光是各类棋侍诏、书侍诏、药侍诏就有三十余人。李诵深知治国要专心致志的道理,又担心宦官起疑心,就以自己身体抱恙无心为乐为名把这些人全部裁减掉。比如后宫那么多莺莺燕燕,如果是个种马穿越,必然口水直流,迫不及待,李诵却是无心也无力,毕竟心里还是挂念着自己的妻子,便放了好大一批宫女出宫。后来监门禀报,在宫门迎接女儿的人极多,骨肉相见时哭成一片。李诵也暗自高兴做了桩善事。比如要早早起来的朝会,李诵想处理政事又不想起那么早,便暗示薛盈珍建议陛下身体不好,需要休息,将朝会推迟到了现在早上八点钟这样。 这是舒服的。不舒服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了。李诵不是个书呆子,活泼好动,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大前,乒乓球也是好手。穿越的这个身体,手大臂长,是打篮球的好料,可是现在却是吴老二一般。让李诵内心郁闷的不得了。这年头娱乐活动匮乏,没要nba,没有欧洲联赛,连中超联赛都没有。没有《亮剑》,没有许三多,没有《越狱》,连《还珠格格》第三部都没有。很多人家的夜生活基本上就是夜生活了,可惜李诵连这样的夜生活都没有。而且名义上的老爹去世,怎么着也不能大摆宴席,歌舞升平,歌罢杨柳楼心月,舞尽桃花扇底风,这样的生活现在是想都不要想。 于是,李诵现在每天能做的事情就少得可怜了,朝会,批阅奏章等等,这是公务。私务呢,就是每天在李忠言、苟胜搀扶下在太极宫里练走,一圈,一圈,又是一圈。李诵知道生命在于运动,要摆脱病魔,早日站起来,只能坚持。文科生大多疏懒,可是对家人的巨大思念使李诵站立起来,风雨无阻地走在太极宫的大道上。由最初的双足无力到能走几步,由走几步就像吴老二一样摔倒,到现在走得颇为安稳,一个月的努力终于换来了成就。 他的意思倒是简单,可是没想到身为皇帝,一举一行都不是小事。先是薛盈珍,知道皇帝每天练走后,第二天就到了殿门等候,一见皇帝出来,就上去搀扶,将苟胜挤到了一边。刚走几步,就来了俱文珍,一个劲地问安,瞅个空子就换下了李忠言,最后得到消息的刘光琦只能眼睁睁地干看着生气,眼里几乎冒出火来。等李诵走完休息,才插上去,和其他二人又是捶腿,又是捏肩,手法纯熟的不得了,让李诵暗叹,甚至盘算将来要不要处置他们时手下留情,让他们发挥余热,在长安城中开一间皇家按摩店,生意一定火得不得了。李诵每天本来的意思就是在后宫让李忠言,苟胜等三四人陪着练走,现在可好,每天练走,一大票人跟着,连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杨志廉、孙荣义都天天跑来宫中伺候,有人打伞,有人端茶,有人拿毛巾,甚至有人抬着椅子,牵狗遛鸟,预备皇帝累了时逗趣。 李诵无奈,只得下令这几人排班,一天一轮。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诵的练走范围也从后宫扩大到了外朝。每天皇帝带着一大群人练走的场景,已经成了太极宫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许多办公的官吏,值守的军士,忙碌的小宦官,看见这么一股奔走的人潮,心里都会肃然起敬,心中暗道:“这就是我们的新皇帝,毅力坚强的新皇帝!”皇帝病弱的形象在他们心里渐渐高大起来。 自从李诵的练走范围扩大到外朝后,许多衙署的办事效率陡然高了起来,没有人迟到早退,没有人喝茶吹牛,都是聚精会神,兢兢业业。陡然高起来的效率让悠闲了十年的杜黄裳连呼吃不消。杜佑等三人更是觉得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了。这倒是李诵没有预料到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李诵的心情也逐渐舒缓。后宫的生活也不觉得无聊了,因为李诵发现自己身边原来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小女儿是李诵在太液池边练走时发现的。那一天正是大雪过后,银装素裹的天地分外妖娆,正当停下脚步李诵望着远处终南山方向,默诵祖咏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时,一声清脆的笑声传入他的耳中。低头一看,一个浑身素白的小姑娘向她跑过来。小女孩明显刚刚在玩雪,小手红通通的,小鼻子小脸也冻得通红,看见李诵就冲上来咧嘴大叫:“父皇。”张开嘴让李诵看她新换的牙。李诵心头一软,想起自己的儿子换牙时也是如此让自己看。就伸出手搀住了这个小女孩。后来册封后宫及诸皇子,久未动笔的李诵拿起毛笔,颤抖着在“清宁”后面写下了“幼宁”,这个小女孩就成为了幼宁公主。每隔几天,幼宁就会来到李诵的寝宫问安,成为李诵最宠爱的女儿,为李诵的帝王生活平添了几分天伦之乐。 三月初三上巳,正是幼宁的生日。在长安城的百姓涌往曲江的时候,李诵和王皇后及诸皇子正在太液池边为幼宁庆祝生日。 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杨志廉、孙荣义、李忠言、苟胜等内宫有实权的宦官等俱在一旁伺候。今天是皇帝最喜爱的女儿生日,连外臣也多有送礼的。诸宦又哪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这几人除了俱文珍,没有权势特别大的,他们大多出身宦官世家,知道自己是家奴,虽然权大,却也要靠皇帝的宠信,否则不知哪一天,就会被别人取代,所以一方面极为看重自己的权力,另一方面也尽力讨皇帝欢心。如今外面的压力已经消失,这些宦官内部都在想如何压过对方,捞取更大的富贵,即使是俱文珍,见皇帝对他不甚感冒,都有人动起了心思。因而出手都十分豪绰,只有俱文珍,只是送了个精致的玩具,不似其他权宦那么暴发户,这让李诵暗自里对俱文珍的评价又上了个档次。心中暗暗想道,果然是个厉害的家伙,有钱却不显露,不过你遇到了我,算你倒霉。 就在李诵出神的时候,一阵喝彩声把李诵拉了回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宦官正在表演蹴鞠,脚法端的花哨。不由也跟着喝了声彩。那宦官见皇帝欣赏,表演的越发卖力。旁边俱文珍见皇帝感兴趣,就说道:“这是老仇家的孙子,几年不见,这小猴子倒是越发伶俐了。”这是在提携后进,培植自己势力。李诵心里明白,便点点头说:“赏他点东西吧!”。那宦官表演完了,俱文珍就命他过来,谢皇帝恩。旁边起居官,上去问了姓名,记下来。那小宦官尖嘴猴腮,谢恩的动作确实像个猴子,惹得众人又是一笑。 见众人尤其是幼宁高兴,李诵的心情也高涨不少。唤过幼宁,道:“今日你生日,父皇也想送你个别致的礼物。”幼宁乖巧,忙道:“父皇的礼物女儿已经收到了,女儿喜欢的很。”王皇后说:“那礼物是宫中定制,每个皇子公主都有的,你父皇想送的是别人没有的。” 于是李忠言回头拍拍手,两队小宦官,小宫女缓缓走了出来。到太液池边站定,薛盈珍笑眯眯地跑过去站在前面,举起手来,李诵点点头,薛盈珍手势一动,歌声就飘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原来是现代人人都会的生日歌。李诵以前给自己儿子过生日的时候是每次必唱,这次,把对儿子的爱转移到了女儿身上,一边听一边轻哼着。这歌虽然歌词白话,旋律简单,却纡徐有致,很是动听。连宦官们都听得摇头晃脑。幼宁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薛盈珍按李诵教的,站在合唱队前指挥,一边指挥,一边做出陶醉的样子,两只眼睛都陷到了肉里。没有注意到远处来了一个小宦官,正在偷偷地向他招手。 按照李诵的要求,把这首歌唱了七遍,因为这是幼宁七岁生日。唱完了,薛盈珍就挥挥手,让合唱队下去领赏,又笑眯眯地跑回来。丝毫看不出这是个贪婪跋扈狠辣的人。回到自己站的位置,回过身来,就看见对面自己的心腹小宦官正着急地招手,不由一愣,想起自己临行前吩咐若非大事不得来打扰自己,心中暗想,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没有注意自己,悄悄地往后退去。 唱完歌后,幼宁的生日会的公众版就结束了。剩下的是皇帝的家宴。诸权宦纷纷告辞离去。李诵也乏了,正准许他们退下,就看见薛盈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您要为老奴做主啊!”说完,嚎啕大哭,连连磕头。本已要散去的诸人复又聚拢了来。 第五章 花在哪里?花在哪里? 幼宁正在李诵身边撒娇,却被薛盈珍这一跪一喊一哭吓了一跳,李诵当下心里有些不快,脸色暗了下来。旁边王皇后见李诵有事情处理,忙向皇长子广陵王李淳(即后来的宪宗李纯,本名李淳,被立为太子时改为李纯)使个眼色。李淳会意,便不管嚎啕大哭的薛盈珍,向李诵施礼道:“父皇,孩儿暂且带弟弟妹妹们去等候父皇一起用膳。”薛盈珍是德宗宠宦,连李诵都对他很客气,所以李淳不敢明说,只是在警告薛盈珍,休要坏了皇帝心情。薛盈珍本是假嚎,边嚎边看皇帝脸色。一听李淳这么说,立刻止住了啼哭。 李诵不理李淳,却对皇后说:“如此也好,皇后暂且和皇子公主们去别处休息,朕且听听谁委屈了薛公公。”皇后答应,福了一福,招呼众人去了。李淳正想跟着走,却被李诵留了下来,要他一起听听,心里不由得大喜。 李诵知道李淳后来就是著名的宪宗,一手导演了唐朝元和中兴的厉害角色,他知道自己底细,有些事处理不来,就留下李淳,打算听听他的意见,发扬民主嘛。 可是我们前面就说过,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不是小事,都有人看着,有人琢磨。比如说,现在乖乖站在一边的俱文珍。 俱文珍一听李诵的安排,眼光顿时一亮,和俱文珍一样神情的,还有旁边领完赏伺候的姓仇的小宦官。俱文珍眼神一亮是因为害怕。现在李诵虽然对俱文珍趁皇帝驾崩企图另立新帝的事什么都没说,对他也不错,但越是这样,俱文珍心里越感到害怕,害怕不知哪天就有人趁自己失意给自己下药。俱文珍知道历来皇帝都忌讳这事,说不定哪天就会祸起萧墙。所以俱文珍现在一面拼命讨好皇帝,让皇帝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一方面也在暗暗寻找退路。今日李诵别人不留,单把李淳留下本是无意,在俱文珍看来却是一个非常的信号:李诵有意立李淳为太子。自肃宗以来,代宗、德宗包括李诵都是长子即位,而李淳又恰恰是皇长子。如果能和李淳处理好关系,俱文珍觉得自己的生命要安全的多,当下暗暗决定傍好李淳。那姓仇的小宦官显然也是发现了这点。两人心里都在打着算盘。 见李诵示意,薛盈珍忙从地上爬起来,本来胖嘟嘟的脸上已经东一道西一道的灰痕。看得李诵大皱眉头。当下就有小宦官递上毛巾,让薛盈珍擦脸。薛盈珍擦罢,知道李诵不喜,忙弓腰施礼道:“陛下,老奴一时情急失态,还望陛下体谅老奴爱子心切。” 李诵说道:“这事暂且不提,你且说说出了什么事。” 薛盈珍一听,又扑通跪了下去。见薛盈珍又要大哭,连李淳也皱起了眉头。俱文珍心里也暗暗鄙夷,这老薛,这么多年了,只会这一招。还好薛盈珍这次总算克制住,没有哭出声来。断断续续地,大家才明白出了什么事。 原来薛盈珍的儿子被人打了! 一听薛盈珍这么说,李诵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靠,太监也能有儿子? 虽然李诵是学历史的,但学历史的也不是什么都懂,现在,李诵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周围的人包括皇长子李淳都面色平静,只有他反应最大。见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李诵忙作出愤怒的样子,说道: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欺负薛卿家的爱子?” “是啊,那可是咱家的亲骨肉啊!”薛盈珍见皇帝态度如此,眼泪又下来了,哭诉道,“打生下来咱可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捂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咱这孩子,从小知书达理,各位公公都是看着长大的,哪个不夸咱家孩子有出息?” 李诵听了一阵暴寒,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宦官的儿子知书达理还真是少见,再加上得到诸位公公赏识……李诵看了看周围的俱文珍,刘光琦,杨志廉,孙荣义,不敢想下去。有出息,欺男霸女出息吧? 果然,薛盈珍就讲到了欺男霸女。 “今日,我府上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去曲江游玩,碰上京兆万年县的捕快,不守本分,调戏良家妇女。” 只怕是反过来吧?李诵想。 “我府上家人都是老奴一手调教出来的,哪里能看得下去?” 看不下去?只怕真见到调戏良家妇女的,自己不上去凑一份才看不下去吧?死太监!李诵心里一怒,连不专业的太监都骂出来了。 “于是就上前阻止。谁料万年县的捕快仗着人多,反而围殴我家下人。那万年县令韩愈不辨黑白,袒护下人,将我家官家等人抓进了万年县。” 他倒没敢讲他的家人打死官差的事。讲到这儿,大家全明白怎么回事了,定是薛盈珍家人调戏妇女,被万年县捕快阻止,动手挑衅,才被韩愈捉了的。俱文珍见提到韩愈,眉毛不由得跳了一跳。他虽是宦官,却注意在外朝培植势力,因此常常帮助中下等官员和士子,用现在的话讲叫广种薄收,买潜力股,韩愈就是因此和他颇为友善。俱文珍外出监军,韩愈还有诗作相赠,现在还收在《昌黎先生集》里。于是俱文珍轻咳一声道: “薛公,你且慢慢讲,如何又扯到你家公子了呢?” 俱文珍不说还罢,一说,薛盈珍的眼圈都红了。从地上爬起指着俱文珍骂道:“姓俱的,咱家平日敬着你,却不是怕了你,若没有你撑着腰,韩愈那厮怎敢打我的儿子?”说着,就要上去揪打俱文珍,被杨志廉一把抱住。 俱文珍大怒,这些权宦,那个是让得人的?指着薛盈珍道:“薛公,我敬你一声薛公,你却休要血口喷人。大家在此,你须把话说清楚,不然咱家与你绝不善罢甘休!”本想上前磕头求李诵为他做主,边上刘光琦却以为他要上前打薛盈珍,慌忙一把抱住,一个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就此丧失,让俱文珍郁闷无比。这个没脑子的猪! 一时间,众宦官吵成一团。当教师的,最怕的就是学生吵,李诵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皇长子广陵王李淳见此,上前大喝一声:“皇帝在此,尔等休要放肆!” 宦官们被李淳一喝,又见皇帝面色阴沉,慌忙跪倒磕头请罪。一时间只听到砰砰的声音。李诵琢磨这件事,心里说:“这下好看了。” 第六章 各位书友看到这里肯定奇怪,上一章不是说打的是薛盈珍的管家吗?怎么又弄出来个薛盈珍的儿子? 其实不但各位书友奇怪,李诵和老雁也很奇怪。不过,谁叫薛盈珍有个儿子呢?谁叫薛盈珍的儿子非要跳出来呢?不按剧情出场,那就只好打他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长安。 万年县衙。 裴度等三人策马赶到万年县衙的时候,因为和赵五啰嗦,又付账取马,没有看到对贾虎的审理,却看到了另外一出好戏。 万年县衙虽然只是个县衙,但毕竟天子脚下,连县令都比别的地方高一级,县衙自然也修的颇为宏阔,在一条大街的里面正中间,很有一番气度。裴度三人策马赶到街口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逃也似的从街里窜出来,冲的三人的马匹险些受了惊,好在三人虽是文人,骑马的功夫也不弱,紧紧勒住缰绳才没有出事,只是马在街心转圈。 好容易把马安稳下来,就纳闷出了什么事。还是元稹年轻眼尖,又是一把抓住一个拼命逃跑的人,三人刚想问,却又泄了气,原来抓住那人正是刚刚在老曹酒店抓住的看热闹的那位。果然,这位这次又是什么都没看到,看见别人跑,就跟着跑,稀里糊涂的又被元稹抓住了,大怒不已,直喊要逃命。三人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放开这个主,任他一溜烟窜走了。三人暗赞,看热闹看到这个份上,真是极品。 现在三人才觉得要有个赵五该多好,虽然略显啰嗦了点,只得策马前行去看个究竟。一路进去,只见地上杂物到处都是,显得刚刚不是一般的惶恐,街上没有一个人,两边人家家家关门闭户,只把眼睛贴在门后小心翼翼地看。三人越发纳闷,也暗自小心,怕有什么不测。 果然刚到县衙门口,就又看到十几个人人窜了出来,不过这群人比刚刚那些人狼狈多了,是连滚带爬地出来,有一位光顾着跑,没注意脚下,一下子绊倒在县衙门口的门槛上,整个人飞了出来,刚好落在三人马前。这人身手却也矫健,立马站起身来,回头指着县衙骂道:“姓韩的,你休要猖狂,待老子回去禀报薛大人,拆了你这县衙,薅光你的胡须,叫你……”话没讲完,就看到迎面一根水火棍抡过来,慌不迭地逃去了,边逃边扯着嗓子喊:“少爷,你现在这里等着,他小小县令不敢将你如何……哎呦……”转瞬不见了人影。 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随即翻身下马,向洋洋得意正拖着水火棍往回走的衙役见礼。三人虽是官员,却穿的便装,又不是万年县长官,所以十分客气,衙役见三人书生模样,礼数周全,也知无不言,告诉三人县令韩老爷还在审刚刚的案子。 三人把马栓在拴马石上,整理下衣衫,就往里去,门口的衙役拦住,裴度就道,我等是刚刚这帮恶人的苦主,特来告状。衙役进去禀报,待会出来,道大人传他们,就带他们进去了,倒没有让他们击鼓鸣冤。 刚转过照壁,就听到“啪啪”的声音和“哎哟哎哟”的求饶声。元稹定睛一看,挨打的正是刚刚那帮恶奴,不由大笑几声。被旁边白居易扯住了。 到了堂上,又见到一个人瘫坐在台阶边,双目无神,两眼发直,两腿下渗出一滩水来,传出一股骚臭味,竟是吓得尿了出来。当堂坐着一位大老爷,面色白净,微胖,眉疏眼大,胡须也不浓密,正是刚刚骑在马上的那位官员。 三人料定这人就是万年县韩县令,便握拳见礼。县令见三人不跪,双目一张,甚是严厉,待看清了三人,明白三人定是有功名在身,眼神就柔和下去,命人看座。裴度心里想,这人不错,很有眼色。 当下县令就问:“尔等姓甚名谁,何等身份,来此所为何事,且报上来。” 元稹刚想讲话,裴度就答道:“回大人,在下姓裴名中,这二位一名白乐,一名元微。特来告那薛盈珍府上恶奴横行不法,仗势伤人。”原来裴度乃是监察御史,官小却权重,有纠察百官的职责。他久经地方,阅历丰富,进来就见衙役用刑,不知是否经过讯问,虽然打的是恶奴,也想借机探查一下这县令,便存了暗访之心,故而取三人表字中间一字做化名,相机试探此人。元白二人不解,但是料想裴度自有其用意,故而也不揭穿。 接下来元稹上前,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文章好,口才也好,说得裴度在边上都觉得那几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虽然那几人只是和他起了摩擦。那县令坐在堂上,也暗暗点头。 当下书吏录写完毕,拿给元稹看,核对无误后,又交给县令。做事甚是严谨。县令又问了元稹几个问题,又传那些打完板子的恶奴来问,又问了人证有谁,便命元稹到一边去画押签字。 裴度见这县令行事颇有法度,不是鲁莽之人,就上前问道:“大人,我等见大人逮捕这帮恶奴时就立刻赶来告状,刚到县衙就见大人对这帮恶奴用刑,不知大人是否经过审问,若未经审问如此只怕有违法度。” 裴度话刚讲完,就见边上一个衙役怒喝道:“你这书生好没道理,这帮恶奴祸害京师,调戏良家妇女,更出死公差,可怜我那兄弟刚二十五岁,家里落下孤儿。你这朋友也被这些恶奴殴打,你却说出这样话来!对这样的人,讲甚法度!”上前就要殴打,被县令喝住。 县令道:“这位是我万年县捕头,心痛手下兄弟,说话有唐突处,望先生见谅。” 裴度拱手道:“不妨。” 县令伸手止住裴度,继续说:“先生说话不错。我等为官,首要就是谨守法度。韩某并非酷吏,只是这帮人杀害公差,还在公堂上咆哮,说要拆了我这县衙,某依律制裁,先生以为可否?” 裴度又问:“老大人制裁颇为合法,是在下唐突了。请大人及诸位原谅。只是方才又是为何一群人被打出去?” 那捕头指着那瘫坐在台阶上的人,轻蔑的说道:“便是这厮,自称是薛某人的公子,居然带着十几个纨绔来要人,我家大人据理力争,他居然动手要抢,我家大人治他藐视朝廷,干扰政事之罪,将恶奴打将出去,可有不对?” 原来这尿了裤子的就是薛盈珍自称知书达理人中龙凤的宝贝儿子,街面上称为呆霸王的便是。因为父亲权势大,从不知怕是何物。带了十几纨绔正在周围游逛,却见万年县门口围了好大一群人,就很开心地凑过来看热闹,结果发现看的是自己家人的热闹,当下不让,逼县令放人。县令本不欲恼他,抬出俱文珍来劝说,结果这呆霸王历来眼高于顶,自己老子又正受宠,便出言不逊,命人动手顺带薅光县令的胡须。这呆霸王素有清街的恶名,一见他要动手,围观的百姓怕殃及池鱼,发了一声喊,四散逃走。这便是裴度他们见到的第一群人。若是别的县令早吓得腿软了,可是这位却是著名的光棍,偏偏不吃这一套,抡起棍子就打。那帮帮闲都是在街面上混的,倒是见机的快,撒腿就跑。这就是裴度他们见到的第二群人。这呆霸王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当下瘫倒在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裴度听说这样,便道:“如此甚好!”说罢拱手一圈。心下想道:“这韩夫子为人爱民,敢于人事,行事又方,是个好官。可惜得罪的却是薛盈珍这权宦。某倒要拼死保他一保。”当下说道:“大人,刚才走了那么多纨绔,在下料定不久薛府必然有众人前来,大人还是暂且躲避的好?” 那县令却是个硬汉,说:“某是天子任命的官员,岂能因为这豪门势大压人就置国家威严于不顾?先生是读圣贤书的人,这样的话休要再提!” 一席话说得几人佩服不已。旁边白居易正要上前劝说,就见一个衙役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跪下说道:“大人,薛府起了数百人前来滋事了!眼下人已经到了街口,请大人速速躲避!” 一听此言,满堂震惊。 裴度和白居易对望一眼,心道:“这下好玩了。” 第七章 旁边的捕头听说如此,立刻拔出腰刀来,带着几个捕快,向大堂外冲去,想想不对劲,又跑回来说道:“大人,您还是先走吧,我率几名兄弟守卫县衙,其他人护卫大人从后门走!” 那县令却并不慌张。站起身来,说道:“慌什么!本官就在这里,倒看他们敢把我怎样。” 沉思片刻,那县令便指着薛盈珍的儿子道:“李捕头,你且将这厮和这些恶奴移到大牢,好生看管。若走脱了人犯,我惟你是问!另外,高捕快的遗体你也好生照料,莫要让人污秽了,让高兄弟死后还不得安生!”李捕头眼圈一红,高声答道:“遵命!”声音里却带些哭腔,便带上两个衙役架起呆霸王,拖着一干人,抬着高捕快遗体去了。 县令又望着裴度三人道:“三位可从后门离开,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命衙役带三人离开。裴度道:“韩大人一心为民,我等岂能忍心独自离开?请大人关闭府门,我等与大人一起坚守不出,料金吾卫不久即到。”县令道:“先生此言本是正理,但是朝廷衙门,岂能为这些纨绔无赖逼迫关上大门?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在?”当下命人送三人出去,三人本不愿走,却被几个衙役夹着送往后堂。 待几人往后堂走去,这县令便冷笑了一声,对堂上一干人喝道:“你等都在后堂,千万不要出来,我去会会这帮人。”就命一名书吏搬把椅子放到大门正中。椅子放好,已经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这县令就整理官服,正正官帽,坐了下去。看样子,竟然打算就坐在这里等薛家打上门来。果然是个有胆色的人。 那书吏见状大惊,又说不出话,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县令道:“曾子云,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云,吾善养吾浩然之气。韩某不才,却也以先贤的教诲为人处世,你是我的学生,我教你的你怎么全不记得?你且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吾是朝廷任命的县令,他等敢拿我怎样?你速速起来往后堂去,不要作小儿女情状,让人见笑!” 书吏听县令这么说,在地上磕了个头,哽咽着站起来,慢慢往后走去。 那县令却又叫住他,说:“我韩退之今日如果有什么不测,我家长嫂和侄儿就拜托你们了?”那书吏顿时泪如泉涌,说道:“老师,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敢辜负老师。”那县令挥挥手,书吏遂往后堂去了。 原来这县令就是大名鼎鼎的韩愈。韩愈,字退之,南阳人。少孤,刻苦为学,尽通六经百家。贞元八年,擢进士第。才高,又好直言,累被黜贬。韩愈是个有名的强悍角色,胆子极大,晚年五十五岁的时候还敢单身匹马,冒着风险赴镇州宣慰乱军,史称“勇夺三军帅”,不费一兵一卒,化干戈为玉帛,平息镇州之乱。何况现在呢? 贞元十九年,就是两年前,韩愈刚做监察御史两个月,就上书《论天旱人饥状》,指摘前任京兆尹道王李实,被贬为阳山令。今年二月初李实被贬谪后才被召还。李诵欣赏他是个有胆色,肯做事,能为民请命的人,是文坛领袖人物,又忠于唐朝,这样的人不用可惜,想到京兆豪门甚多,管理很难,就升他做了正五品上的京兆万年令,升了他数级,并赐他一所宅院。他也真勤于王事。前天刚到,昨天就上任,今天上任才第二天,就出了这么大事。他倒是一点不怕。只是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嫂子带大,故而视嫂如母,放心不下,出言托付。 不多时,几个骑马的人带着百余人骂骂咧咧地赶到县衙门口,操起家伙正欲往里闯,却看见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绯红官服的官员坐在大门里,定定地看着他们,不出言语,却有一股凛然正气。众人见此,一时间全愣住了,嘈杂的队伍竟然安静了下来,只有裴度等三人的马匹,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慌躁不安,打着响鼻。 大街上,静得怕人。 县衙后门。 裴度等三人刚被送出县衙后门,就听到咣当一声,回头一看,门已经被衙役关上了。元稹忙敲门喊道:“诸位不随我们一起吗?”里面却是已无半点回声。 白居易道:“微之(元稹的字)休要叫喊,他们不会开门的。”又问你裴度道:“裴御史,我等现在改如何办?”一时间,两人目光同时看向裴度。一种被信任的感觉在裴度心底油然而生,他的脑筋急速运转了起来。 后门外,也很安静,只听到裴度踱步的声音。 皇宫里。 薛盈珍的哭诉已经接近尾声。薛盈珍一边说一边抽抽,耽误了不少时间。听得李诵、李淳父子大皱眉头。经过刚刚一事,俱文珍已经愤然告退,只有刘光琦、杨志廉、孙荣义、李忠言、苟胜等人在一旁,不过也是面无表情。 此时,时间已过去了许久,王皇后差遣的来请李诵、李淳用膳的内官已经来了两次,见薛盈珍还在哭诉,又悄悄退了去。李淳看到,上前告诉李忠言,李忠言又附耳告诉李诵。李诵命李忠言去传话,让王皇后及诸皇子小寿星幼宁等先进餐。 薛盈珍一阵抽抽总算完了,正在总结陈辞:“陛下,那韩愈目无王法,纵容衙役捕快行凶滋扰良民,老奴孩儿看不过,去那衙门讨个公道,那韩愈却不问青红皂白,发签动刑,打得老奴孩儿皮开肉绽,几度昏死过去,陛下,您要为老奴做主啊,啊,啊……” 李诵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他出身平民,对欺压百姓的人极为反感,对一心为民的官员即位佩服。当下内心一团火呼啦啦烧上来,双眉扬了起来,他情知一开口必然冲人,故而不说话,搞不好会破了自己经营的局。李淳见父皇如此,却也不说话。其他几个宦官见薛盈珍这些日子颇为受宠,早已看不过去,巴不得薛盈珍吃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是不说话。诺大的地方只听到薛盈珍一个人的抽抽声。 这个地方也很安静。 到底由谁来打破这安静呢? 第八章 县衙前,几个薛府的家将本来想趁着自己人多势众,对方惊慌失措之际打将进去,再将公子救出,将县衙打个稀巴烂。可是到了县衙门口,事态和自己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县衙不但没有关上大门,反而中门大开,不但没有人混乱,反而有个人大剌剌地坐在大门口,里面的动静一点也看不出来。面对凛然而坐的韩愈,几个为首的薛府家将反而进退失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那群纨绔泼皮逃回去后,知道自己丢了呆霸王跑回来定无好下场,有个别光棍就远远地逃走,而有些人却是家口都在长安,只得咬咬牙,将自己身上弄出伤来,回薛府报信,添油加醋一番,把韩愈说的如何大放厥词,将少爷打得如何凄惨,自己如何奋力搏斗,如何寡不敌众,说得极其凶险。呆霸王的老娘被说得当时就放声大哭,这女人也是剽悍惯了的,当即一面命人去宫中给薛盈珍报信,一面让家将带人速去救了少爷回来,并狠狠修理那个县令,“打他个七死八活再说”。 本来贾虎被捉,薛府就准备派人去教训万年县,结果现在连少爷都栽进去了,那还了得,当下一边纠集家奴无赖子去万年县抢人,一边派人去宫中寻薛盈珍报信。去报信的人不知事情到底如何,只听逃回来的人说如此如此,故而去寻薛盈珍的时候又不免添油加醋一番,薛盈珍本还是个有城府的人,奈何却这一个儿子,心里宝贝的要命,如何沉得住气?这薛盈珍自得势以来,只有他欺负人,还从未有人欺负过他,当年他在外做监军,想夺节度使兵权,郑滑节度使姚南仲不从,被他构陷了无数罪名,韩全义讨伐吴少诚,领兵吃了败仗回来,也是他遮掩着。权势如此滔天,怎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万年县在他头上动土?既然自己不是hellokitty,那就有必要提醒别人知道自己是老虎! 于是薛盈珍便命送信的家人速去万年县衙,要家将们手脚干净地救回少爷,并乘乱弄死韩愈,“务要让人知道得罪某家的下场”。他情知家人打死差役在前,如果再冲击县衙打死县令在后,朝野上下必然哗然,弄不好会引火烧身,当下定计,去皇帝面前哭诉,务要尽力颠倒黑白,让皇帝亲口说出处置韩愈的话语,至于如何处置,那就要看他薛某人的家将手段如何了。只要皇帝说出来,那还不是由他一手操纵?他又盘算,俱文珍和韩愈友好,难免会从中作梗,搞不好此事就是俱文珍嫉妒自己眼下受宠,暗中做得手脚,他本人对俱文珍的地位也是眼馋了许久,不乘此时机一箭双雕岂是他薛盈珍的风格?他又要为家将们收拾韩愈争取时间,于是才一抽抽抽抽到现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该催皇帝表态了,才总结陈辞。 可是皇帝的脸色却极为平静,闭上眼睛,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也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说过“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薛卿家的爱子”,薛盈珍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皇帝,似乎也不是hellokitty啊。 认为自己不是病猫的还有薛府的家将们,安静了一会后,队伍里的地痞流氓首先鸹噪了起来,见韩愈端坐府门前,各种污言秽语都说了出来,要韩愈“速速把我们公子交了出来,否则薅光你的胡须,打进去,鸡犬不留”,喊得最凶的,就是那位被门槛绊飞出来的,可是那些泼皮费了半天口舌,却发现如同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点成效也没有,当下住了嘴。接着,几个领头的家将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因为,薛盈珍派的人到了,手里还拿着薛盈珍的玉佩。 既然方向已经有了,那就硬着头皮上吧,这帮人实在不习惯和一个当他们不存在的人打斗,刚刚到县衙门口被韩愈镇住,气势上已经输了一阵,现在更是连气势都提不起来,商量了后,便指派上几个泼皮把韩愈挟持到一边,再打进去制造韩愈“施政不善,导致民变,身死当场”的证据。 那几个泼皮走上前去,却完全没了平时滋扰市坊的气概,刚走到阶前,一直默默不言的韩愈突然开口了:“尔等在长安可有父母家小?” 泼皮中有个嘴贱的,当下回骂道:“干你鸟事!”听得后面数百人哄堂大笑,更有人大声叫好。几个领头的对这种气氛明显很满意,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哪知韩愈丝毫不理会,反而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向台阶下走去,几个泼皮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朝后退去,后面的人也安静下来,想看这个县令要做什么。 韩愈走到台阶下,在人前站定,厉声道:“你们大多数人的父母家小都在长安,如今聚众冲击官府,形同谋反。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岂能容你等如此放肆?若一朝被擒,斩首充军,父母家人岂能幸免?为人子者不能孝敬父母就算了,还让他们不得善终,为人父者不能疼爱孩子就算了,却让他们自小失去父母,充为奴籍,或者流落街头,饥寒交迫,不知哪天就死于非命,试想一下,这是你们为人父为人子该做的吗?” 俗话说,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些流氓明显没有文化。被韩愈几句话一讲,人群中不禁一阵骚动。围攻县衙的人中大多数是依附薛府狐假虎威混口饭吃的,打群架时充当背景可以,调戏妇女时充当拉拉队可以,要让他们为薛府卖命,搭上妻儿老小,不可以。打群架调戏妇女这些薛府都能罩得住,真要被定了造反的罪名薛府能罩得住吗?这百多号人里薛府的心腹只是那十几个人,就是这十几号人也被韩愈唬住了。其他人来的时候只是单纯为了跟在别人后面抢人砸县衙拿劳务费,却没有想到有这般风险,当下就有胆小的捂着肚子低声叫道:“借光借光,找个茅坑”屎遁了。 韩愈见人群中骚动,心知自己一席话有了效果,又向前跨了一步,结果薛府的这些人像是配合他一样,一起向后退了一步。韩愈冷笑一声,转身走去,这回倒是没人跟着他走。回到大门里,韩愈转身坐下,沉声道:“你等胆敢上前一步,就形同谋反,必杀无赦!”果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里面主事的几个人急了,高喊着催促众人向前,却无人敢动。里面一个家将急躁,一拳打倒一个泼皮,那泼皮却借机躺在地上,哎呦哎呦高喊自己受了内伤,不肯起来。眼见薛盈珍交待的事无法完成,为首的那个大怒,冲到队伍前面,高喊:“老子上前了,谁敢杀我?你等快随我杀进去,救出公子,不然,休怪某禀告薛大老爷,心狠手辣!” 刚有几个人慢吞吞地迈出一只脚,就听到“嗖”的一声响,再向前看时,那为首的太阳穴上钉着一支羽箭,箭翎还在上下抖动,那为首的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向前扑倒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敢杀你。” 第九章 皇宫内,太液池,暖风轻拂,垂柳依依,燕燕双飞,充满了春天的活力。而刚刚池边的人群却消失不见了,只有几个宦官宫女在收拾。 人到哪里去了呢? 人在两仪殿里。 李诵的眼睛已经睁开,嘴巴微微张开,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有一道细细的光亮的东西从他嘴边流出,还好胡须浓密,遮住了部分,群臣也不敢细看,没有出丑。 李淳依旧站立在旁边,脸色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眉宇间似乎有些疑惑。 人已经比刚刚多了几个,杜黄裳、杜佑等赫然在列,还有一名武将。俱文珍已经回来,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梢多了些喜气,再细看还有些凶光。 边上侍立的刘光琦、杨志廉、孙荣义等俱是双手搀在身前,低眉顺眼,脸上除了恭顺,看不出丝毫内容。 而刚刚把持了话语权和抽抽权的薛盈珍却瘫在地上,双目失神,满脸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薛盈珍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大喊道:“陛下,老奴冤枉啊,这定是有人陷害,有人陷害,陛下休要听了小人一面之词啊!”说着猛地向前扑去,却被两个武士紧紧按住。 俱文珍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薛公啊,咱家可真是没想到,陛下如此信任你,你却以为陛下病体难移,会被你蒙蔽,居然想谋反,真是人心难测啊!”说着,向李诵行了一礼,道:“陛下,臣恳请速诏令千牛卫、忠武卫、金吾卫等加强戒备,令刑部及京兆地方查抄薛家,不要走漏相关人等,速速令神策军警戒关中,以防薛盈珍同党狗急跳墙。” 李诵不由得暗赞一句,落井下石啊,高,实在是高!还未回答,薛盈珍就大喊:“陛下,陛下,老奴忠心耿耿啊,这定是俱文珍这厮见陛下宠爱老奴,陷害老奴啊。俱文珍,你休要血口喷人,当日先帝驾崩,我老薛一力主张迎陛下登基,你这厮却偏要另立新君,明明是你要谋反,却诬陷于我!陛下休要被这厮蒙蔽了!” 此言一出,不要说俱文珍、刘光琦等,就是杜黄裳、杜佑心里都跳了一跳,暗骂薛盈珍这个祸害,俱文珍势大,若是逼急了,保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果然,俱文珍摘下帽子,跪倒在李诵面前,顿首道:“陛下,老奴终于陛下,此心可昭日月。薛盈珍丧心病狂,胡乱攀扯,必定是谋反无疑,老奴请陛下速降旨会审,将薛盈珍案审清,而后明正典刑。不然,老奴怕寒了忠臣和将士的心啊!”说话时,特意将“将士”咬得很重,威胁之意已很明显。此事刘光琦、杨志廉、孙荣义等都有份参与,当下一起跪倒,请求速速法办薛盈珍。 李诵向杜黄裳、杜佑、郑珣瑜、高郢等望去,这些人都知道最近李诵宠爱薛盈珍,但杜黄裳、杜佑还是点了点头,建议李诵舍弃薛盈珍,而郑、高二人却装作没看见,显然怕事。李诵心下暗道,此二人过两个月就可以罢相了。又望向李淳,却见李淳也正在望向他,显然怕李诵因小失大。李诵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李淳才轻松起来。 李诵本来还考虑要不要保一下薛盈珍,毕竟他最初的打算是用薛盈珍牵制俱文珍,现在好了,不用考虑了。于是命俱文珍等人起来,挥一挥手,当下宫内侍卫上来,把薛盈珍拖了下去。薛盈珍兀自大喊大骂,声音凄厉无比。边上刘光琦、杨志廉、孙荣义等站起来,都知道薛盈珍此去必死无疑,不免兔死狐悲,心里凉飕飕的。而俱文珍却戴上帽子,一脸得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正当薛盈珍鼓动李诵查办韩愈时,宫外突然传来了连绵不绝的警鼓之声,这警鼓是太宗时的名臣马周所设,马周为了长安能够维持更好的社会治安秩序,在长安城中的主干道上设立了许多警鼓,如遇上特殊情况,就命人击鼓为信。这么多的警鼓响起,必然有大事发生,于是李诵当即命令苟胜去探探出了什么事,苟胜才去不多一会,本已经离去俱文珍却回来了,看都不看薛盈珍一眼,就躬身对李诵说道:“陛下,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有急事觐见。”当下众人一愣,金吾卫主管长安卫戍,范希朝有急事觐见,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吗?李诵忙下令宣范希朝。 不多时,一位白胡子的老将军顶盔贯甲急匆匆地走了来,此人就是范希朝,现官右金吾卫大将军。 范希朝,字致君,河中虞乡人,早年投从邠宁节度使韩游瓌任别将,在四镇之乱中,积战功不断迁升至御史中丞,收复长安后范希朝被安置在神策军中任职。韩游瓌于贞元四年死去,其部将特联名上书请求调迁范希朝继任邠宁节度使。德宗准其奏。但范希朝推荐张献甫代替自己。对此,德宗不仅赞同,并下诏嘉赏。后德宗又任命范希朝为振武(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西北)节度使,并加检校礼部尚书。贞元末年,范希朝年岁已高,不断上表请求还朝。节度使权重,专断一方,很多人贪恋此位,不愿离去,范希朝主动要求去任还朝,使德宗非常高兴,于是召范希朝还朝,拜检校右仆射,兼金吾卫大将军。李诵即位后,知道范希朝是一代名将,又忠心耿耿,永贞革新时王叔文也曾偏重范希朝,就让他担任原职。将自己的安全交到了他手里。 范希朝果然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长安城里有人造反了! 此言一出,连正跪在地上的薛盈珍都猛地直起身来,李诵更是奇怪:历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这一年长安有人造反啊? 这种国家大事当然不能在太液池这种休闲的地方商议,于是李诵就下令移驾两仪殿,并命人速去请当值的宰相,并召其他宰相及尚书侍郎将军等重臣速来宫中议事。还未到到两仪殿,当值的宰相郑珣瑜就到了,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接着,其他宰相以及部分尚书侍郎们也急匆匆地赶到了,李诵宣宰相们进来。然后范希朝开始了讲述。 范希朝的讲述让原本梦想借此机会再往上爬挤掉俱文珍的薛盈珍从幻想的顶峰一直跌落到冰冷的谷底。因为范希朝所说的反叛的地点,正是关押他儿子的万年县衙。所说的反叛者,正是他的家人。 第十章 (昨天搬家,今天亲戚帮忙拉了根网线,结果无论如何都;连接不上,只好深夜跑到女朋友家里上传,请各位体谅!) 万年县衙,围着县衙的薛府家人望着倒下去的尸体,全都震惊不已,几个已经伸出脚的甚至忘了把脚收回来。坐在大门里的韩愈也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这明显不是京兆衙门的人能有的身手。 薛府几位为首的家将好歹是跟薛盈珍在军旅中厮混过的,总算有些胆色,立刻拔出了腰刀,有一个胆大的挥舞着腰刀冲到前面,对着箭射来的放心张嘴大喊:“来者何人!”结果“何”字刚出口,一支箭又迎面飞来,躲闪不及,竟从口中直射进去,这人当即仰面躺倒在地上,手脚扭动一番,再也没有气息了。薛家的队伍里又是一阵骚动。 “敢动者,死!”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只是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慵懒,而是透露出一股威严。骚动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几个拿着兵器的家将也没了刚才那种嚣张气焰,他们大都四肢还算发达,头脑基本简单,欺负惯了别人突然被人欺负有点不习惯。 “尔等听着,本将军奉命率右武卫平叛,捉拿攻打万年县衙的贼人。若是胁从人犯不知情者速往后退,蹲坐地上,不得抬头。余者,凡手有兵器者皆格杀勿论!” 一听这句话,本来不知进退的人群呼啦向后退去,一时间,街上蹲满了低头的人,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煞是精彩。地上掉了一地的木棍、桌腿,甚至还有几把短刀,薛府的几个死硬家将手握腰刀,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听到一声弓弦响,立马全把刀仍了,双手抱头坐在地上。 这次却是虚惊一场,并无一支箭射来。几名家将刚想抬头看看来的是谁,万年县的衙役们已经从县衙里冲了出来,拿住了为首的几个。紧跟着衙役出来的是几个身着金吾卫服饰的士兵。接着的一个人,不是裴度是谁? 坐在椅子上的韩愈见事态已经平稳,很是松了一口气,看见裴度站在一边对他笑,刚想站起,却双腿一软,坐了下去,后面出来的书吏赶紧一把扶住。 街头那边又传来一声命令:“众将士,贼首既然已经伏诛,从者既然已经投降,尔等就在街外稍候,免得惊扰了百姓。捉人的事交给万年县衙役去做。本将稍去交接即回。如违军令敢大声喧哗者,休怪本将军法伺候!”这将军好严的军令,没有一个军士敢接口。蹲在地上的地痞们正暗自庆幸见机的早,就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从耳边传来。 几骑人从街头策马而至。裴度笑着上前迎去。为首一人看见裴度,笑道:“裴御史原来已经到了。”裴度笑道:“若非李将军神勇,何以至此?” 那被称作李将军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面色黑红,唇上一抹短须,眉宇间本来疏懒,此刻却有一股勃勃英气,连韩愈看了都赞叹不已。只是这将军说是来平叛,却身着便服,只肋下挟着一张弓,腰下挂着一把剑,甚是吊诡。 韩愈情知今日若非此人,此事只怕不会轻易了结,刚刚他以一人对数百莽夫,精神压力委实太大,所以一放松就软了腿。现在总算站了起来,命令李捕头将外面蹲坐的人十人一队,押入衙内,登录姓名。李捕头领了命韩愈便上请见礼。 那李将军一见韩愈上前,赶紧翻身下马,抢先道:“韩大人适才以一敌百,慷慨大义,端的好胆略,在下佩服!” 韩愈忙道:“惭愧惭愧,若非李将军及时赶到,此事不知如何收场。韩某替万年县上下多谢李将军。” 李将军笑道:“若要谢,就谢这位裴御史好了,若非他报信及时,我等哪里能这么快赶来。” 韩愈方才就心存疑惑,此时一听,转过头去,却见一人双手握拳,口称惭愧,正是方才审案时自称裴中的那位。裴度见韩愈疑惑,就笑道:“请韩大人原谅则个,某实姓裴名度,字中立,忝官监察御史。刚刚事出有因,未能以诚相见,还望韩大人海涵。” 原来裴度等本欲留下与韩愈共同进退,却被韩愈强行送出后门。裴度情知若是真让薛府人打将进来,韩愈非死即伤,且极有可能无处申冤。情急之下,定出奇计,与白居易、元稹二人商定分成两路,一去金吾卫,一去京兆尹衙,沿路敲响警鼓,只道有人反叛,围攻万年县衙,否则,以薛盈珍权势之大,上官们极有可能推诿,误了韩愈性命。西汉成帝时,长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城门听人说地震了,一路高喊,狂奔到皇宫,结果造成了长安全城的混乱,何况三个大老爷们呢?于是长安城中的警鼓渐次响起,裴度也在人心惶惶中跑到了右金吾卫。还好两处相距不算远,薛府人又被韩愈镇住,敲完鼓后裴度又乘人不备抢了匹马,赶到金吾卫的时候,韩愈正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和众人对峙。 今日本该是休沐日,又逢节庆,许多衙署都放了假,偏偏金吾卫负责治安警戒,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又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正在衙署办公。听到了警鼓的声音,范希朝大惊,刚想命人查探,就有值班官员来报,有个姓裴的监察御史有急事找大将军,说是有人聚众造反。范希朝当下命人请了裴度进来,询问详情,裴度却说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人传说有乱党聚众围攻万年县衙,意图谋反。范希朝刚要命人去万年县,京兆尹就派人来了,说有一群乱党约有数百人正手执兵器,正在围攻万年县衙,两个秘书省的官员发现,赶来报信,特请范大将军出兵镇压。 范希朝见了京兆尹公文,两相印证,当机立断,准备派人前往万年县救援。可是今日上巳,金吾卫人手大都派出巡街,手下偏偏无人可用,恰巧神策军中有一名将军正在附近,闻说出事,特来金吾卫打听,这将军也是胆大,当下自告奋勇,从范希朝那里借了一把铁胎弓一壶箭外加一口宝剑,连铠甲都没有穿,就带了五六人和裴度一起骑马赶去救援。范希朝又紧急击鼓聚将,分派众将领兵与京兆衙门差役配合四处巡逻,令右金吾卫上将军居中协调,自己匆匆去宫中禀报。 裴度和这姓李的将军只带着五六人匆匆赶往万年县。一路上举着范希朝给的腰牌喝令巡街的金吾卫士兵跟随,将至万年县,居然也得了十几人,两人赶到的时间,只比薛盈珍派来传信的人迟了半息,见韩愈无恙,商定兵分两路,裴度率人从后门入,加强县衙的防守,李将军自带五六人潜近相机行事,剩下的事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李将军两箭射杀两人,镇住了诸人。 那李将军知道自己人少,金吾卫又服不得乱民,所以故意大声发令,冒充右武卫,好叫人觉得来了好多军队,这一招果然管用,一干人等服服帖帖,毫不反抗,只是找绳子捆绑费了李捕头许多时间,最后索性一根绳上绑上两个,扔到一边。这将军也沉得住气,待人全绑住了,才告诉韩愈裴度,听得二人赞叹不已。裴度本来就知道人少,为这将军的机智赞叹,韩愈却并不晓得,又是赞叹又是后怕。 第十一章 (最近因为搬家,更新时间紊乱,为表示歉意,这两天每天三更。) 人捆好以后,还未派人向上司禀报,金吾卫后援的人马也来了,同来的还有神策军的数十士兵。带队的是金吾卫的一名中郎将,本以为有一番厮杀,结果一到县衙就看到一群人被捆的跟蚂蚱一样,当下松了口气,却又暗暗嫉妒:如此简单的事,功劳全被姓李的将军拿了。他倒也不想想若是他来能否处置的如此干净漂亮。好在李将军为人爽快,并不在意这些功劳,道兄弟们来一趟不容易,功劳大家分享就是。于是皆大欢喜。诸人里以这中郎将职位最高,这中郎将又怕再有人来争功,连忙派人回去报信,自己凭空得了功劳,虽然把自己的功劳抬高了一些,但也狠狠夸了李将军韩县令裴御史一番。 当下韩愈把众人迎进去,刚要上大堂,这中郎将就听到蚂蚱里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而且是不客气地喊他的诨名,当下大怒,准备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乱民。岂料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薛府的人横行市里,和金吾卫的官员都是极熟,许多后事都是由金吾卫的人帮着做,平时称兄道弟惯了,现在稀里糊涂成了反叛的逆贼----其实他们的作为完全算得上造反,只是平时薛府嚣张惯了,没人敢管罢了----一见来了个认识的,就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大声呼喝。 这中郎将一见抓的是薛府的人,头一个想法是“糟了”,头上冷汗直淌,当时就想放人,好在毕竟是在京城里混的,见识较多,没有鲁莽,立马去问韩愈是怎么回事。听了韩、裴、李三人讲述,这将军腿都软了,心道这下完了,得罪了薛府,死都没地方死。他万没想到此时宫里的薛盈珍感觉就和他一样。人既然已经来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心想只有暂时硬撑着,等上司下令放人后再和薛府解释请罪。于是借口尿急,转过去唤过亲兵,命亲兵骑自己的马去追报信的人,要报信的人把关于自己的事迹删掉。前后变化之快,倒把正在梦想跟着主将得些小赏钱的亲兵吓了一跳。亲兵见将军说得郑重,立马出去,策马抄近路狂奔,总算在金吾卫门口劫住了报信的。 这中郎将上得堂来,见韩愈此时也摆开笔墨,准备写公文,忙对三人说道,此事多赖三位大人,自己来迟,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是不要写自己姓名了。李将军以为这厮嫌功劳小,当下冷下脸来。韩愈裴度却是心下雪亮,知道这人惧怕薛府权势。韩愈最是瞧不起这些人,也不勉强,当下笔走龙蛇,将事情经过原委写得清清楚楚,遣人报上去了。 这中郎将便与三人坐在堂上谈话,心神不宁,不时朝外张望。三人也不理他。直到看见亲兵回来做个手势,才放下心来。当时起身告辞,三人也不强留只是要他把兵马留下,这人当然满口答应,随即留下兵马,只带着亲兵回去了。回去以后即请假不出,在家避祸。 岂料坐等右等不见祸事下来,第二日家人上街,带回来个天大的消息:薛盈珍果真谋反,现在被下在狱里,府第也被查抄。这人当下就懊悔不已。不久又传来消息,昨日平叛有功诸人俱获升赏,这人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对着镜子,连抽自己几个嘴巴,还是郁郁难平,结果真的憋出病来,在家养了许久不提,结果后被人检举与薛盈珍家过往密集,又遇事退缩,姑念平叛有功,不予追究,只是罢免了官职。 数日后,朝廷发布消息,薛盈珍谋反未遂,死于狱中。家产抄没,家人流放,一众恶奴也发由万年县追究审理。不过薛盈珍的谋反似乎牵连不广,只有几个和他交往甚密的中层宦官以及神策军中的中级将领被免职。 万年令韩愈、监察御史裴度、秘书省校书郎白居易、元稹,神策军将领李愬等临危不惧,平叛有功,各有封赏。其中韩愈因月前刚刚升职,没有升迁,只是获得了一笔赏赐,加了个虚职,还有吏部考评已先定了上上。秘书省校书郎白居易、元稹也同获赏赐。据说皇帝陛下还亲自询问宰相吏部铨选时能否给二人附加奖励。神策军将领李愬本因父荫做一个散官,皇帝即位后颁下恩诏才入神策军为将,此次表现智勇双全,据说皇帝和宰相们都感叹欣喜不已,连称“将门虎子”,朝廷又得一良将矣。连升三级,调任左金吾卫中郎将。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次平叛中不如韩愈临危不惧,亦不如李愬机智过人,却升职最大,由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一跃为从六品下的侍御史。据说宰相杜佑以为裴度升迁过速,甚为不解,皇帝却说:“此次平叛,若非裴度及时报讯,又从中参谋,哪里能平得如此迅速。”高郢不服,皇帝却说:“朕以为裴度这样的人才,如此升迁还是太慢了。” 不但宰相们不理解,就是裴度本人也不理解。他二十五岁中进士,至今已十五年,辗转下僚,才做到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岂料乍入长安,数日间就升到了从六品下的侍御史。而且此次所谓“叛乱”,完全是他情急之下乱诌,本想拼了自己性命乘乱救下韩愈,岂料却意外的搞倒了薛盈珍。自己不但没被追究,反而获得升赏。裴度一时俊杰,自然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祖坟上冒青烟,而是长安城里的水太深,所以升官后低调地过分,一如意外做了宰相的杜黄裳,上门的贺客一概不见。只有白居易、元稹来寻他的时候,才悄悄地去曹家老店放松一番。 和裴度一样觉得长安水太深的,还有大唐的皇帝,李诵。事情终了以后,出于对他即位以来第一次叛乱事件的重视,李诵在御书房在广陵王李淳的陪同下接见了韩愈、李愬和裴度,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了解了经过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大大慰勉了他们一番。在例行的行走时间到了以后,李诵特许他们三人和广陵王陪同。行走完毕后,突然来了兴致的皇帝命人打开了凌烟阁的大门。 进了凌烟阁后,新任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愬跪倒在一副画像前,泪如泉涌。望着痛哭的李愬,李诵像是对他,又像是对韩愈、裴度,又像是对广陵王以及后召来的杜黄裳、杜佑说了一句饱含哲理的话:时代需要英雄。 第一章 “哎呀,这不是俱公公吗?想不到在这里都能遇到您,您可真是无微不至,不过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亲自来呢?您有多少大事要处理啊……小的嘴拙,该打该打。我说今天早上怎么一起来就听见喜鹊叫呢,原来应在这儿呢。来来,您慢点,我搀着您,哎呀,您客气什么,这是咱应该的。满宫里,不,满大唐谁不知道天下离不了您哪?”头发花白的解玉弓着腰搀扶着俱文珍从墙后面转过来,俱文珍头高高昂起,看都不看迎面而来的孙荣义一眼,手里转着俩铁球----这是从皇帝那学来的,皇帝说中风了转这玩意有利于舒活筋骨,治疗手腕颤抖,就弄了俩玩----背后的墙上写着两字:宫厕。 “哎哟,俱公公,俱大将军,好久不见,您这气色可比昨天好多了。下官这两天弄了点好玩的玩意,想着先孝敬您呢,下午我给送到您府上?下官调动的事,您看……”官员甲点头哈腰地对俱文珍说,俱文珍高昂着头,手里转着俩铁球,哗哗地响,从鼻孔里挤出来几个字:“知道了。”雄赳赳地走了,把还在伸头讲个不停的官员甲和后赶来的官员乙扔在了后面。 “甲兄,您刚刚得了什么宝贝,要送给俱公公啊,指点指点小弟?”乙看着昂起头的甲,谄媚地问。 “这送东西也有讲究,一定要投其所好,你呀,得好好学着,比如我吧,知道俱公公是……”甲突然愣住了,“我给忘了,我昨天刚得到的是一套春宫……” “俱公公……”俱文珍转着铁球昂头而过。 “俱公公……”俱文珍转着铁球点头微笑。 “俱公公……”俱文珍转着铁球装没听见。 “俱公公……俱公公……”俱文珍转着铁球留下一个背影。 二官员对话。 “子厚(柳宗元字),你喊那阉货干嘛?”一个官员急匆匆赶过来双眉直竖很有怒气地说。 “哦,是梦得(刘禹锡字)啊。你我都是御史,有纠正官员仪表的职责,你没看见那俱文珍屁股上沾着块草纸吗?”柳宗元的人面色平静地说。 “哎哟,别,您悠着点,别摔倒,哎呀哎呀,太帅了!”俱文珍弓着腰大声喊道,满脸的笑容,只是手紧紧背在后面,两只铁球也掉到了下来,砸到了自己小腿上,“咝,到底是陛下,摔跤都摔得这么帅,老奴望尘莫及啊!” …… 自从干掉薛盈珍后,俱文珍每天的日子过得都非常开心,本来还担心皇帝知道了自己密谋另立新君的事,皇帝会翻脸,和刘光琦、杨志廉、孙荣义、解玉等商量连干儿子和心腹都准备好了。结果皇帝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把薛盈珍的案子交给他的亲信负责,自己还是每天照常行走,还添了转铁球的爱好,见到他比以往还客气,还给他进了骠骑大将军。俱文珍吊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干儿子和心腹们也各回驻地了。本来担心自己弄死了薛盈珍,其他权宦们会心存忌惮,给他下绊子,结果一个个平时吆五喝六的人见到他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恭恭敬敬,客客气气,随手还有小礼物奉送。至于外廷那些官员,哼,没有咱他们官位能坐得稳吗?想不到干掉一个薛盈珍有这么大的威慑效果,连往家里送礼的都多了。望着姗姗远去的皇帝,俱文珍握着捡起来的铁球,突然心中有了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就是皇帝,得罪了咱他江山也坐不稳! 谁得罪了咱,谁就得像薛盈珍一样! 俱文珍的头昂得更高了。 数日后,御书房。 受到单独召见的杜黄裳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执政构想,很简单,却很难实行。废除苛政,与民休息;加强专卖和提高税收,扩充财源;整顿军备,削平藩镇。讲完以后,等待皇帝表态。 在座的只有李诵,杜黄裳,和起居舍人王叔文。连李忠言都被撵了出去。 李诵端坐在龙案前,两个铁球放在一边,手却还在不自觉地用力。良久,才抬起头,盯着杜黄裳看了一会儿,说道:“第一,前两条朕很赞成,清理苛政的事朕一直让王先生和刘禹锡、柳宗元他们在做。等他们清理好了,朕让他们先送来咱们君臣议一议。” 身后的王叔文站起来道:“遵旨。” “与民休息朕已经在关中京畿先行,毕竟关中是国之根本。其他地方,渐次实行,卿回去后也与杜相(杜佑)、户部商议一下,列个次序出来。关中既然免了赋税,那么朝廷的用度就要节省,这个也要有方案出来。还有,要令监察御史稽查关中,防止豪门大族为了免税弄虚作假,少了朝廷的赋税。必要的话,可以杀一儆百。” 杜黄裳点头称是。 “至于专卖和商税,朕以为还要维持在现在水平上,不能再加。既然是与民休息,那商税却还要再降一降,否则货物太贵,百姓的生活依然不会有太大改善,生活没有改善,怎么会朝廷呢?商税依朕看还是恢复建中年间旧制,由十税一降为十二税一吧。”李诵挥挥手,止住了要说话的杜黄裳说,“朕知道国家现在需要财货,需要的就暂时先从内库里出吧,先帝的内库还是颇多财货的。至于商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穰穰,皆为利往,商税降下来,眼下是会困难点,但朕料想半年后,来往商人必多出以往,财政困难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诸位宰相可以再议,写个条陈出来。” 李诵顿一顿,继续说道:“第二,至于整军,就需要军费,朕以为神策军现在已经有十五万人,不必再行扩充,反而可以适当裁减,兵贵精而不贵多。二十余年战事不多,朕怕神策军已经疏于战阵了。卿执政事笔,可与兵部及范大将军拟个条陈出来,朕的意思,神策军诸军还是要轮换。今年防秋的时候,可以让京师的神策军去边关上阵,调防秋军入京畿守卫。另外,此次薛盈珍之乱,居然有左金吾卫士卒牵扯在内,金吾卫要整顿,可令范大将军兼管了左金吾卫,袁滋嘛,已经罚俸半年,就让他佐之吧。” 身后的王叔文奋笔疾书。李诵今天讲了这么多,居然不觉得累,双手颤颤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第三,削平藩镇,必须整军,而要整军,就要钱粮,要人,要钱粮,要人,就要有新政。卿的思路朕很赞成。” 杜黄裳赶紧起身谦虚一二,心里充满了君臣相得的喜悦。 李诵却也站起来,望着窗外,窗外树影扶疏,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鸟叫,良久,李诵才幽幽说道:“只是,奈掣肘何?” 一时间,杜黄裳激动的心平静了下来,连王叔文的笔也停了下来。是啊,这个掣肘,现在嚣张着呢,该怎么办呢? 杜黄裳慢慢地挺起胸膛,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臣深受皇恩,无以报先帝与陛下,唯有粉身碎骨,戮力国事。陛下但有驱使,臣莫敢不从!”说完,拜了下去。 李诵和身后的王叔文微微一笑,杜黄裳这个老狐狸,终于表态了。 而杜黄裳也在暗笑,陛下终于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摊牌了。 第二章 (下午有事,两章一起更了!) 御书房。 李诵正斜躺在龙床上,手里拿着一份奏章在看。在他身后的一张桌子上,坐的是皇长子李淳,头戴金冠,身穿盘龙袍,埋在一堆奏章之中。 兽香袅袅,时令已经入夏,蚊虫甚多,天气也热了起来。父子二人身后俱有宫女摇扇。前面还有个宫女给李诵捶腿。 李忠言悄悄地走了进来,怀抱拂尘,站在李诵身后。站着站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捂住嘴偷笑。听得李诵皱起了眉头,手里的奏章也放了下来。 “李忠言,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陛下,刘光琦在殿外求见。” “刘光琦他有什么事,能让你笑成这样?” “陛下,您有所不知。刘光琦现在这脸哪,可成了猪肝了。” 听说如此,李诵不禁来了兴趣,连李淳的头都抬了起来。不过看着李忠言一脸的神秘样,李诵却把脸冷了下来。 李忠言见此,知道皇帝不喜这样,赶紧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刘光琦在宫中的一个侄儿,和俱文珍的一个亲信起了争执。起因是俱文珍最近得势后,手下也跟着抖起来,目空一切,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走路时都要站两个身位。刘光琦的这个侄儿就是走路时被俱文珍的亲信撞了一下。刘光琦的侄儿本不欲多事,偏偏这厮却不识好歹,反而要他道歉。这人是刘光琦的侄儿,自然也不是个善茬,当下争斗起来,把俱文珍的亲信一顿胖揍。其实单挑起来,这人未必能赢,但是偏偏苟胜在一边看到了,于是使个眼色,边上的小宦官们一拥而上拉偏架,嘴里还喊着“别打了,别打了”,结果俱文珍的亲信是打不到人了,自己倒是被人一阵好打。 这厮最近骄狂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叫人抬着到了俱文珍那里,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求俱文珍做主,求的时候却故意略去了这人是刘光琦侄儿的事。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俱文珍当下大怒,下去抽了自己亲信两个耳光,大骂道:“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到处丢咱的脸!”又命人捉去了刘光琦的侄儿,狠狠收拾。 刘光琦闻说自己侄儿被捉了,当下大怒,前去找俱文珍要人,若是两三个月以前,莫说是要人,就是要打人俱文珍也不会说一句,现在俱文珍哪里会给?若不是刘光琦的侄子也行,可现在知道是刘光琦的侄子了,俱文珍怎么能错过这个逼刘光琦低头的好机会呢?刘光琦连俱文珍的门都进不去,无奈,只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站在俱文珍门外直到俱文珍消了气,才看到他侄儿被人丢出来,只是遍体鳞伤,两只手已然断了。刘光琦又悲又怒,却又奈何不得俱文珍,只得来找皇帝申冤。 “陛下,您看,刘光琦要不要见见呢?”说着,李忠言摸了摸袖中的珍珠,心想,好大一颗啊!若不是当初选了陛下,哪有咱出头之日呢。 李诵瞥了一眼李忠言,没有说什么,拿起奏章继续看。李忠言心里一阵发紧。就连李淳也不解地看着李诵。 看完奏章后,李诵拿起笔,颤抖着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这也是李诵的创造。他自从手能活动后,就坚持自己动手做能做的事情,一方面他不习惯被人伺候,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借此来锻炼自己,至于坚持批阅奏章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坚持把权柄抓在自己手里。可是很多奏章批阅就要写很多字,于是他就借鉴了开国领袖们的做法,在唐朝推行了圈阅制,在奏章上加上了“准”,“否”,“再议”,“留中”,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奏章,基本上就是画圈了事,画完后的工作,交给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们处理。 奏章看完,觉得把李忠言也晾够了,李诵才吐出一个字来:“宣。” 李忠言狂跳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一溜小跑到了殿外,心中一阵后怕,要是今天皇上不宣,拿了钱没办成事,刘光琦还不得找个机会怎么收拾自己呢。 望着李忠言离开,李诵挥了挥手,李淳明白,当即起来,施了一礼,转到了屏风后。 “陛下,您要为老奴做主啊!”刘光琦一进来就是薛盈珍做派,扑通一跪,嚎啕大哭。 “恩?”李诵把眼光从奏章上移了开来,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刘光琦。由于薛盈珍的故事,李诵现在对这样的话很敏感。 “你又怎么了?” “陛下,俱文珍他目中无人啊!”刘光琦抬起头来,满脸通红,显然受了不小的委屈。 在李诵的好言安抚下,刘光琦终于抽抽着讲述完了事情的经过。讲完后,抬头一看,见李诵面无表情,心下大急,又说道:“陛下,老奴是个奴才,老奴的侄儿也是个奴才,但老奴是皇家的奴才,老奴的侄儿也是皇家的奴才。陛下要打要杀老奴和老奴的侄儿老奴没有二话,可是俱文珍是什么?俱文珍也是陛下的奴才啊!他却敢私刑处罚陛您下没有罪过的奴才,他还把自己当奴才吗?这明明是眼里没有陛下您啊!他哪里是在因为私人恩怨报复,他是在挑战皇家的权威啊!陛下,老奴也不是为了老奴和老奴的侄儿抱屈,老奴是害怕长此以往,后宫只知道有俱文珍而不知道有陛下啊!请陛下体察老奴的一片苦心,为老奴的侄儿主持公道。”说罢,又是咚咚几个响头。 这话就讲得很阴险了,和明摆着说俱文珍要谋反没什么区别。明朝正德皇帝宠信刘瑾,不管怎样都不治刘瑾的罪,结果张永一说刘瑾要谋反,一条二指宽的纸就递了出来。这时候,再傻的皇帝都会很激动,何况李诵一直再等一个机会呢? 于是,当刘光琦抬起头来时,透过额头流下的鲜血,他终于看到本来半躺着的皇帝站了起来,不是坐了起来,而是站了起来,不但站了起来,刘光琦还看到皇帝的面部表情很狰狞,皇帝的手在颤抖,刘光琦心想: 俱文珍,你等着,老夫迟早要把这笔账算回来! 透过鲜血,刘光琦的眼中露出了凶光,使得他的表情也同样很狰狞。 第三卷 第三章 眼见抬起头来的刘光琦一脸鲜血,倒把李诵吓了一跳,这死宦官,要出气也不至于这样自残吧?作为一个曾经的人民教师,李诵很是不忍看这样的场面,于是下令外面伺候的小宦官取布进来为刘光琦止血,又宣太医来为刘光琦包扎,刘光琦兀自不肯去,直说要告诉陛下俱文珍是何等样人。这就唤作卖直取忠,这些宦官各有各的把戏,哄得德宗开开心心,一直把他们当忠心耿耿的家奴,结果临死才发现自己的话对这些家奴而言是一点效用也不起。不过李诵却是心下了然,说道:“卿可自去包扎,朕自有主张。如卿所言属实。朕定为你主持公道。” 听得皇帝如此说,刘光琦才挣开搀扶的小宦官,跪下磕头道:“多谢陛下。老奴家世代都是天家家奴,历代皆忠心不二,岂是俱文珍那厮所能比的?望陛下体察老奴家的世代忠诚,为老奴侄儿主持公道。”然后才站起来去了。听得李诵郁闷无比,密谋废帝,骄横跋扈,这样忠心的世代家奴,真是历代少有。 现在李诵已经不是刚来唐朝的初哥了。要是换作当时薛盈珍这么说,他肯定又要大吃一惊。在李诵的大学时代,他可没有听哪位教授讲过宦官居然能一代一代往下传的。经过上次薛盈珍的事情,他专门利用一次闲聊的机会让李忠言、苟胜讲宫内诸为宦官大佬的逸事,才知道在唐朝果然存在着宦官世家。比如刚刚的刘光琦,比如现任神策右军护军中尉孙荣义,都出身宦官世家。这样的世家大都在一代子孙里选择一两个净身入宫。再比如玄宗时的大宦官高力士,不但有子嗣,而且在德宗即位后他的女儿还冒充德宗的生母沈妃,欺骗了德宗思念母亲也就是李诵祖母的纯真感情。 补充一下,德宗的母亲就是着名的沈珍珠,在九十年代初tvb还以她的故事为素材拍了一部《珍珠传奇》很是火了一阵。老雁现在还记得歌词是这样唱的“达礼又知书,备位东宫主。多彩多姿蝶飞舞……”下面记不得了。 作为一个外来物种,李诵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家族在取得权势后还会有一代一代人奋不顾身挥刀自宫,但是他却明白在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下,要为大唐去除宦官专政这个毒瘤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李诵不知道自己要在唐朝呆多久,但是不管待多久,都要做出点事情来,因为李诵讨厌尸位素餐,李诵热爱煌煌大唐,李诵想用自己的知识为这个自己热爱的时代做点事情,尤其是铲除宦官,这样不管自己什么时候穿越回去,或者再次中风,彻底吴老二,在兴庆宫做植物人养老,都能让屏风后面的李淳为大唐带来一次真正的中兴。 李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父皇。” 李诵抬起手,李淳赶紧上前扶住李诵,让他坐下斜躺在胡床上。李诵挥挥手,伺候的宫女们行礼退下,只留下大唐现在最重要的父子俩,和一旁袅袅升起的轻烟。 “你都听见了?” 李淳点点头。 李诵闭上眼,“说说你的想法。一定要是自己想的,不要因为朕怎么想你就故意迎合朕。” “是,父皇。”李淳站直身体,退后一步,平息一下心情。“父皇苏醒后,与以前确实有许多不同了。”李淳暗想,这样的事情,以前李诵是从不会问他的,而且答对了赞许,答得不合心意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自从薛盈珍一事后,李诵总是在很多问题上有意无意地咨询李淳的意见,或者让他谈谈自己的看法,有些机密的奏章甚至也交给他看。这让李淳无比激动。虽然李淳知道自己做太子的可能性最大,但是,还有什么比父皇这种有意无意的栽培更能传递出积极的信号呢? 李淳不像李诵经历过战火,深知民间疾苦,知道大唐积弊所在,但他从小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以太宗玄宗为偶像,有重振大唐的宏愿。面前的父亲的器重,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宏愿有实现的可能。 李淳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现在刘光琦和俱文珍水火之势将成,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自皇爷爷以来,二人势大权重,内外皆有党羽。儿臣恐争斗下去,难免殃及他人,甚至对皇家也会有波及。父皇眼下取的是隔岸观火之计,儿臣斗胆,觉得父皇此举有些行险。” 李诵猛地张开眼,眼神中充满着赞赏。不愧是宪宗啊!这就是当过老师的好处,善于倾听,善于赞赏,不怕学生超过自己。 “你说来听听。” 父皇的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眼光,李淳一阵激动,“父皇,眼下大唐,朝廷内忧外患。外者,天下方镇(藩镇)已达四十七处,吴少诚,李师道等不服王化,河北三镇久不来朝,剑南西川盛传韦太尉身体染恙。韦太尉在两川日久,蜀人只知有韦太尉而不知有朝廷,若韦太尉有二三,两川不轨之臣必然乘机作乱。内者朝廷威信沦丧,贞元以来朝臣多畏事,积弊甚多。皇爷爷信用内臣而内臣跋扈。现在父皇刻意骄纵挑拨之下,刘光琦深恨俱文珍,此本是父皇除此弊政的良机。只是” 李淳顿了一顿,见李诵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只是眼下朝廷所赖之十五万神策军,俱掌握杨志廉、孙荣义二人手中,而二人又分别与俱文珍、刘光琦友善,若二人相斗,必各以神策军为奥援,有恃无恐。若局势失去控制,旷日持久,必然滋生祸乱,危害关中,伤及朝廷根本。若二人中一人抢得先手,剪除异己,则此獠必然目中无人,惟我独尊,如此则我皇家无异于剪除一狼,却又被一虎看顾,局势又至糜烂。不若徐徐图之,望陛下三思慎行。” 他最后称陛下而不称父皇,既是以儿子对父亲,又是以臣子对皇帝国家,这就是李淳的聪明之处。连李诵这个冒牌父亲听了,都赞叹不已。 李诵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李淳忙上前搀扶他起来,说道:“儿臣胡言乱语,未经深思熟虑,请父皇责罚。” 李诵却不说话,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 第三卷 第四章 李诵却不说话,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走到窗前,李诵便费力地抬起手来指着一处高大的建筑对李淳说:“你看,那是什么?” 李淳抬起头,双眸射出两道热切的光,答道:“父皇,那是凌烟阁。” 李诵点点头,回过身去,见李诵要转身,李淳忙搀住他往回走。 “自朕登基以后,凌烟阁已经去了两次。而朕的父皇你的皇祖父在位二十余年,去过几次?” 李淳摇摇头。如同代宗喜爱李诵一样,德宗也一样喜爱自己的皇长孙,于是李诵就拿德宗来说事。其实德宗去过几次他也一点也不知道。 “朕知道,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无颜去。你皇爷爷登基之初,疏远宦官,发愤图强,对吐蕃对藩镇用兵连战连胜,那时,他同朕一样,喜欢去凌烟阁,喜欢看着自己在凌烟阁上的画像,追想高祖太宗的荣耀,想象平定天下后也为自己的功臣在凌烟阁上留下画像。岂料祸起肘腋,姚令言带泾原兵作乱,攻入长安,你皇爷爷仓皇出巡,乱兵杀了我宗室七十七位皇亲,惨不忍睹啊!接着李怀光反,你皇祖父几乎以为大唐的社稷就要亡在他的手里了,夜深无人时常泪流满面。当时朕在军中,每见他老人家如此,也是肝肠寸断。那时,你还小,不知道这些。”说着,长吁一口气。绘声绘色,说得如同亲见,李淳的表情也跟着沉痛起来。 “返回长安后,面对死去的宗室,面对失去了繁华的长安,四面如狼似虎的藩镇,他每每自责不已,失去了往日的锐气,甚至沉迷玩乐,刻意逃避。凌烟阁除了图像李晟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李淳感到纳闷,后来我们父子还陪皇爷爷去过几次,怎么父皇说再也没去过?心里奇怪,却不敢说。 此时李诵已经完全投入到了角色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出了一个大漏洞。酝酿了一下感情,继续说道: “从此以后,朕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发愤努力,重开凌烟阁,完成父皇没有完成的事业,让世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让他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可是,朕即位后,想要大展宏图,却发现困难重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淳心里有数,却配合地摇摇头。李诵也没打算等他回答,接着说道: “因为大唐现在如你当初的父皇一样,是一个病人!一个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病人!体不能动,是因为四面的方镇;口不能言,是因为,因为这些所谓的家奴!你明白吗?” 李淳点头。 “现在,大唐病入膏肓,要完全恢复大唐的生机,就需要调养,而要彻底治愈大唐的重病,就需要猛药。朕现在免了京畿的赋税,就是在为大唐的恢复调养作准备,而朕现在正在做的,是在为大唐剜除毒瘤。为大唐的康复下猛药。你明白吗?” 李淳点头。 李诵转头面向李淳:“你所说的,是老成持国之见。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远见和大局观,远胜我年轻之时。他日成就必超过我。”这明显是暗示要立李淳为太子了。李淳又是狂喜又是惶恐,跪下道:“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起来,是就是,有什么不敢当的。朕还没有说完呢。”虽然李诵这么讲,李淳却还是不敢站起来。 见一代英主如此,虽然知道自己是仗着是他老子才达到这个效果,李诵心里依然很有成就感。李诵其实对这个便宜儿子并不放心,要知道,李淳由于受宦官和保守派影响,政治主张在很多地方和他爹或者说王叔文等不一样,历史上李淳一上台就放逐了王叔文等人,二王八司马诸人终宪宗一朝,都不被重用,所以刘禹锡有“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一说。但是顺宗的一二十个儿子,看来看去还就只有李淳可堪大用。自己现在之所以时时把李淳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施加影响,也方便王叔文等施加影响。自己现在是个冒名的爹,又多了个身体上的优势,不像顺宗连话都不能说,有条件以皇帝的力量统合各种力量,建立复兴大唐统一战线,为什么不用呢?几个月下来,眼见李淳越来越上路,李诵很满意。 “如果朕还是中风不起,朕会把他们留给你收拾,但朕现在起来了。当朕起来时,朕似乎眼前看到佛光闪耀,一尊金佛对朕说,一代英主,岂可久卧?大唐万民,赖汝拯救。(无耻地欺骗,赤果果的欺骗,不过,谁叫李淳信佛呢,不忽悠他忽悠谁?)又看到列祖列宗似乎在半空中在注视着朕。朕知道,他们期待朕担负起这个责任,复兴大唐。” “大唐积弊沉重。朕即位后就在考虑怎么解决。朕身体不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去见列祖列宗,列祖列宗让朕醒来,不是让朕无所事事就去见他们的,朕也不忍心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你和你的弟兄们。皇儿的立论出于公心,又很老成,朕很高兴。朕也知道,朕面对的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羊,而是一群会吃人的狼。怎么做,朕心里早已有数,不会伤及大唐根本的,皇儿只管放心。”其实会不会他也不知道,但刚刚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只有硬挺着。 李淳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抬起头来时,眼圈已是红了。 李诵见李淳如此,笑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我君臣父子,以后还是这样,有话直说,并无避讳,军中每道‘打铁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休要学一干假名士酸来酸去。起来吧。” 李淳心中又是一阵感动。起身侍立一旁。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还没到台阶下就停住了。 李诵笑道:“这必然是李忠言。算算时间,该是俱文珍来了。” 果然,李淳还未答话,就听到李忠言尖细的嗓音在外面响起来: “陛下,骠骑大将军俱文珍求见。” 第三卷 第五章 “哎,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扇子,艾草编就,东市王大妈的手艺,驱魔辟邪,效果奇佳,客官,您要不要看一看?” “这位客官,刚从城外采的菖蒲,买一些家去驱除秽物吧。” “上好的药材,黄连丸、霍乱丸,孙神仙的药方子,祛病除魔。不好不要钱。” “客官,多可爱的小姐呀,买些五彩丝回家缚在胳膊上,又漂亮又辟邪,保佑小姐长命百岁!” “长安的扇市,果然名不虚传哪。” “那是当然。皇……黄老爷。要不要给小姐买些彩丝?”说话的是苟胜,他口中的黄老爷,自然就是李诵,能跟在李诵身边的小姐自然就是幼宁了。李诵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李淳,一个却是王叔文。如果有心人细看的话,在他们五人周围,散开着十几人,这些人什么服饰什么行当的都有,只是不肯做生意,只是紧紧围着这五人走,领头的却是李愬。 李诵还未答话,就觉得手上一紧,低下头去,只见幼宁抬着头,两只漂亮的小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祈求。不觉微微一笑,点点头,苟胜忙去付钱,买了一大把五彩丝回来,看得幼宁开心极了。这时幼宁的牙已经长上了,说话不怕漏风了,高兴地对李诵说道:“多谢爹爹。”露出一口白亮的小米牙。 今日是五月初三,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现代的传说端午是为了纪念楚国伟大的诗人屈原大大而来,实际上,在屈原大大的传说尚未广泛流传之前,端午的习俗仍因袭于对恶日的禁忌,以保健、避疫为主要原则。到了唐朝,端午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节日,不管是民间还是宫内都重视异常。太宗时,在端午日赐给文官黑玳瑁腰带,武官黑银腰带,玄宗于端午节以衣、扇献于祖陵。而且玄宗时,“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纤巧可爱,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盖粉团滑腻而难射也。都中盛行此戏。” 李诵显然没有玄宗有钱有情调,作为出身农村的现代人,李诵深切厌恶奢侈的铺张浪费行为。但是端午将至还是让他兴奋不已,一看到宰相呈上的过节计划,李诵就想起了自己儿时的端午节。李诵生活的年代正是传统节日趋于消亡的时代,古代各种盛大隆重的节日如元宵、上巳、清明、端午、盂兰盆会、重阳等等都在工业化与现代化的大潮中失去了原来的韵味,有的甚至仅仅成为日历上的名词,相反许多来自西方的节日却大行其道,圣诞老人战胜了孔子,让深爱传统文化的李诵常常叹息不已。本来国家已经重视这个问题,清明、端午都开始放假,可惜李诵没有等到那一天就穿越了。本来打算趁此良机对自己家儿子好好进行传统文化教育的李诵,只好把教育的对象转移到了幼宁身上。 上次幼宁生日被薛盈珍搅了兴,李诵就想补偿幼宁,于是特地摆驾幼宁寝宫,岂料幼宁根本不要他教育,到的时候幼宁已经趴在王皇后怀里听王皇后讲端午的故事习俗了。自觉来晚了的李诵只得退而求其次,悻悻地想用礼物补偿,问幼宁过节最想要什么,幼宁却可怜巴巴地说听说这两天是东市的扇市,想去宫外看看热闹。李诵知道皇家子孙自幼被禁锢宫中,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看似富贵赛神仙,却没有自由,可怜得很。而且自己到唐朝三个多月了,一直生活在深宫大院中,每天除了国事,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生活对大户人家来说是习以为常,可李诵却险些被闷出鸟来。自己正好借此机会也出去透透气,感受下久违的生活气息。于是欣然应允,召来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愬护驾,王皇后劝止不住,又见李诵本人安保考虑全面,只得让他们一行去了。 临走时,李诵又想起内定的接班人李淳有了解民生的必要,刚要去宣,却正好李淳来请安,当下叫上,换了衣衫,带上今日值班的王叔文,坐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命令苟胜、李愬开道,悄悄地溜了出来。 马车在长安的大街上奔驰,街上车来车往却并不拥挤,耳边不时传来盈盈笑语,好不热闹。在马车上,幼宁兴奋地掀开车帘,东张西望。唐朝的长安城内南北大街十二条,东西大街十四条。其中,贯穿南面三座城门和东西两面六座城门的六条大街为主干道路,号称“六街”。 南北向的三条大街分别为启夏门街、朱雀大街和安化门街,宽度都在百米以上。其中间的朱雀大街宽达一百五十米,是城内最宽的街道,用多一半大大的话说,如果球员体力跟得上,世界杯在朱雀大街上一天之内完全可以赛得完。朱雀大街之名由皇城朱雀门而来,它北连朱雀门,南达明德门,贯穿唐长安城的南北,是全城的主轴。其中,北段自朱雀门到宫城正门承天门--段,位于皇城内,又叫“天街”。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所吟咏的就是天街景色。 皇城南面,连接着春明门和金光门的大街是东西向的主干街,它与朱雀大街十字交叉,把全城连为一体,使整个皇城和宫城显得气势更加雄伟,形象更为高大。 长安城中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其中以朱雀大街为界将城区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部属于长安县,有--市五十五坊。东部隶属万年县,就是韩愈管辖的部分,本应有一市五十五坊;因城东南角曲江风景区占去两坊之地,故实有五十三坊。 到了东市远远听到叫卖声,幼宁更是迫不及待。不要说幼宁,就是李淳久居深宫,此时也是觉得耳目一新。到了市中,马车刚停下,幼宁就想往下跳,吓得李淳一把拉住,自己却先钻出来,下去先抱下幼宁,又和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苟胜扶着李诵下来。本来还想扶着李诵逛逛,李诵却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弱不禁风的姿态,当下拒绝,自己搀着幼宁走。皇帝意志如此刚强,看得李愬等人暗中钦佩。 第三卷 第六章 几人一路闲逛,幼宁小孩心性,正是好奇的年龄,又在深宫长大,见了什么都要看个新奇,一路下来,倒为幼宁买了许多玩意,李淳早已结婚生子,孩子和这个妹妹差不多年龄,也跟着买了许多,反正都是苟胜掏钱。结果出来仓促,苟胜也没带那么多钱,倒叫李愬贴了不少。 一行人又借着买东西探访,商人们都道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减免商税,又任命韩大人做万年县令,东市的生意好做了许多,许多豪奴原本嚣张,如今却规规矩矩,不敢强买强卖,“不然,韩大人请万年县吃板子去!”韩愈的威望倒要超过东市的市监。万年县只有五十三坊,可如今来东市买货的却要多过西市。听得众人哈哈大笑,李愬听了更是兴奋。 要让一个人迅速完成角色转变是很困难,一个一直处在社会底层的人突然一跃为一个国家的元首,其间巨大的落差就像一个古代人突然变成现代人,光是伦理上的变化就足以让人崩溃。李诵也是如此,虽然现在贵为九五之尊,皇帝的身份也在一点点地改变李诵的气质,激起了李诵心底久藏的英雄梦,但李诵心底仍然有浓厚的平民情结,这种情结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比如现在。 自从李诵成功地在刘光琦和俱文珍之间制造不和以来,这几日刘光琦和俱文珍是天天到李诵面前或哭诉或取闹,让本来沾沾自喜的李诵不胜其烦。今天出来之前刚打发了刘光琦。此刻李诵的脑瓜还生疼的,但皇宫外面的熟悉的生活气息却振作了李诵的精神,眼前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不管穿着如何,气色如何,人人都面带喜色,满怀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一如李诵前世在二十一世纪接触的许多人一样,物质上贫乏,精神上却饱满,生活压力沉重,却坚忍地拼搏,用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和社会对自己的不公。看着来往的人群,李诵不禁想起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神情不免喜悦又恍惚起来。 王叔文见李诵神情喜悦,却不晓得李诵为什么高兴,他做李诵老师,最是擅长抓教育时机,忙道:“自陛下登基以来,恩泽苍生。建中之后,关中二十余年无战事,人口增长,财富充盈,陛下又先后减免农税和商税,两年休养下来,关中乃至天下民心必然可用,大唐中兴指日可待!” 这即是吹捧,又是激励李诵继续励精图治,不但李诵听了英雄情怀陡长,就是李淳精神也猛地一振。王叔文身着素袍,花白长须及胸,又是软绵绵的吴越口音,说得声音虽大,旁边的人只以为是一个客居长安的博学老儒有感而发,虽听他口称陛下,只以为他在夸奖当今皇帝,哪晓得他是皇帝的老师,而皇帝就在身边?唐时皇家与民间的关系不似后代那么疏远,文人乃至百姓中常常谈论皇家秘闻下饭下酒,不像宋代禁止文士写宫廷诗,也不像明代,演宫廷戏就要杀头,故而一听王叔文称赞皇帝,旁边许多人就喊起了“好”。还有文士要上来攀谈,把李淳、李愬吓了一跳,赶紧阻止。 李诵却是这种场景见惯了的,每年春晚上不都有人高声叫“好”么?不过发乎自然的就是比托们变了味儿的喊声动听,而且百姓叫好就是在给自己喝彩,承认自己是个不错的皇帝,本来英雄情怀陡涨的心越发充满了,手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不过情绪高涨只是一会儿,马上李诵就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恰巧王叔文发现,以为皇帝出来久了疲乏,当下拉了拉李淳衣袖。李淳醒悟,便附耳请示李诵是否可以回去。李诵点头,当下李淳发出暗号,收队。李愬、苟胜等人都如释重负,只有幼宁恋恋不舍。 回去的路上,李诵却叫李淳带着幼宁与王叔文同乘先走,自己和李愬坐一辆马车,李愬大感意外,却也只好遵命。一路上二人谈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李愬后来只说陛下又问起万年县衙的事,听得同僚们一阵羡慕,都想,这个小子又要升官了,于是对李愬更加客气。李愬的祖父、父亲俱做过左金吾卫大将军,自己又年轻有为,为人豪爽仗义,前途一片光明。身边迅速聚集了一大批少壮的军官,不但是金吾卫的军官,就是羽林卫,忠武卫、监门卫乃至神策军中的许多青年军官世家子弟都主动和李愬结交,李愬在左金吾卫的威望甚至超过了现任大将军袁滋。 当晚,李诵又召见了中书令杜黄裳,在座的只有王叔文,君臣密谈许久。俱文珍这几日被刘光琦天天去哭诉弄得很没底,害怕皇帝要对付自己,派人去探听,原来却是谈端午宫宴及赏赐的事,不由得放下心来。 果然,第二天晚上皇帝招集从四品下以上大臣赐宴时颁下了赏赐,俱文珍排在刘光琦前面,得的赏赐却正好比刘光琦多一级,不由得趾高气扬,刘光琦却在后面暗暗不平。李诵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只是昨天排座位时命令李忠言把他们排在一起,指望看出好戏,二人却举止一如往常,让李诵微微有些失望。 第二天放假一日,长安城里家家户户忙忙碌碌,戴着五彩丝线的小孩满街玩耍,身上散发着刚沐浴后的艾草香味,有的甚至光着屁股追打。大人们忙着清除污秽,用箬叶包粽子,准备膳食。整个长安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皇宫里当然也不例外,没有了玄宗时的奢靡,却多了家庭的温馨。李诵把自己小时过端午时的种种习俗全部想了出来,宫内欢声笑语不断。宫里的粽子也完全按李诵的要求,用芦叶包裹,里面放入蜜饯、鸡肉丁等等,各色各样做了许多,让众皇子公主大开眼界,大快朵颐。这样还剩了许多,李诵就下令包装好送给宰相等大臣,并特地很恶毒地让李忠言给俱文珍和刘光琦多送了一些。 贞元二十一年的端午节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精彩的在下面。 第三卷 第七章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端午以后,翻越秦岭而来的南风徐徐吹绿了关中平原的绿树,吹黄了关中大地的小麦。李诵站在田野里,不禁想大声赞叹大自然的伟力,人类的伟力,眼前开阔无际的一大片都是焦黄的麦田,麦浪滚滚,犹如一条黄色的金地毯,散发出灿烂的光芒,和远处的绿树,头顶的蓝天,以及天边三两个黑点似的行人,构成了一副绝妙的风景画,哪怕最出色的画家也不能勾勒出这幅图画神韵的万一,站在田边的李诵这样想到,一边抬头看着代替他履行祭祀职责的李淳。李诵厌恶繁文缛节,凡是能找人代替的仪式一律称身体不舒服,于是皇长子李淳就快乐并痛着地接受了重任。 随着太常卿出身的杜黄裳一声令下,皇长子李淳装神弄鬼的祭祀仪式结束,整个关中平原也就进入了忙碌的夏收了,整个朝廷的工作重点也转移到了夏粮上来。不管是农业社会还是工业社会,粮食就是社会的魂,百姓的天。伟大的毛大大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在大唐帝国夏粮抢收工作会议上,李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剽窃了毛大大地这句绝对真理,要求各部门各机关协同作战,基层(县一级)要深入到田间地头去,组织好夏季抢收抢种工作,保证颗粒归仓。 中书令杜黄裳,检校司空杜佑等先后发言,指出了夏收工作对大唐年度工作计划完成的重要意义。为了显示大唐中央对夏收工作的重视,今年虽然关中农民免赋税,除了皇长子李淳。李经、李纬等皇子,权德舆、卫次公、韦执谊等大臣也被分派到各地,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夏粮抢收工作中去。 割麦,打场,连续多日的忙碌让关中大地的农夫们黑瘦了许多,不过丰收的喜悦却洋溢了每个人的眉梢。今年陛下圣明,爱惜百姓,免了赋税,许多农夫都觉得压在身上的巨石分量减轻了许多,据说明年皇帝还要免税,一个个农夫虽然劳累,精神却极为健旺,每到天黑下工时,就有好嗓子的唱起了嘹亮的歌子,荡气回肠,曲折其意,只是没有了往年的悲伤,多了几分欢快。 许多下乡的官员也感受到了这些歌声里的欢快,虽然劳累,心情却舒畅的很。在地方担任下僚的大多是青年才俊,这些才俊往年下乡都是为了征缴租税,前几年道王李实做京兆尹时,卖粮卖田甚至卖儿卖女的人伦惨剧不知见过多少,残酷的社会现实使得许多青年才俊心灰意冷,而今年田间再次响起的欢快歌声让许多人的心重又温暖起来。嗅着田野里熟透的麦子的芬芳,许多人想,麦收真好。有的官员还和着农人的歌曲,打起拍子,甚至跟着轻哼起来。这些官员里,有白居易,元稹,还有刘禹锡,柳宗元。 当抢收的战役在关中各地进展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长安城里的战役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首先是长安及附近的各卫。薛盈珍案后皇帝放出风来要整顿军队,最近又听说皇帝准备在夏收后防秋前考核各军将,考核优异的将获得升迁和奖励,本来这消息是到不了下面的,但首先是神策军得到了消息,因为神策军的大佬是杨志廉和孙荣义,二人和宫里的大佬有关系。神策军多达十五万,神策军知道就等于关中大部分军队知道了。而且各军将领大都有亲戚好友家人在长安,而在长安军界的少壮中又有许多人和皇帝最近宠信的李愬关系良好,而李愬经常入宫宿卫,为人豪爽,酒量不好偏偏又喜欢喝酒,于是从李愬那探听消息就简单了许多,消息又从另外一个渠道得到了证实。现在的军队不再是当年开国时的府兵制,而是募兵制,长安附近的军队尤其是各卫,待遇本来就不如神策军,升迁机会小,哪里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虽然天气炎热,军队却加紧了训练。 这样的场景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老百姓自然是高兴的,有的年老的甚至哭着对身边的人说道:“这样的景象,自天宝后已经五十年不见了。”而各镇派在长安的眼线就不那么开心了。于是长安往各镇的秘密交通线突然间繁忙了起来,路线不同,内容却差不多:皇帝颇有大志。而各镇的回复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夏收和军队的操练,长安城里最引人注目,如火如荼的就要属俱刘之争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人们几乎是见面必谈。而无一例外的,舆论对这二人评价都极其恶劣。宦官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本就不高,何况,宫里出来办事的小宦官传出来的消息,是这两个阉人连皇帝摆的和酒都给掀了呢? 原来前两天端午刚过,皇帝对二人相斗赶到担心,于是命令命王叔文分别劝说俱文珍和刘光琦。 “王舍人,那可是陛下在东宫时最喜爱的师傅啊。您瞧陛下对这两人的事多重视吧?”长安城的酒肆里,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正是那个爱看热闹的仁兄,他被元稹抓了两回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倒是神气,周围围着一群人。 七十岁的王叔文不辞劳苦,奔走在两人府第和左右神策军之间,告诉他们皇帝很关心他们的事,并且皇帝认为再斗下去会两败俱伤,“王舍人说,‘皇上不忍心责罚先帝的侍臣,但是也不愿意二位伤了和气,二位都是皇上信任的重臣近臣,这样下去皇上很为难,不如卖老朽一个面子,给二位做个和事老如何?’” 感觉面子上都很过得去的俱文珍和刘光琦勉强接受了王叔文的邀请,来到翰林院赴宴。 “这两人一开始还说人话,假惺惺地,结果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那个俱文珍大怒之下,竟然把桌子给掀了。那可是皇帝赐的御宴啊!汤水溅了杨志廉孙荣义这二位中尉一身。” “那两个阉货也不是好鸟,先帝在的时候坏事做少了吗?活该挨这一下。”人群里有人插嘴道。 “那王舍人呢?王舍人可是好人哪。前几日我在东市还看到他,说朝廷中兴在望呢。不过边上有个人真是滑稽,听王舍人这么说手都抖了。”又一个听众说道。 “王舍人也好不到哪里。听宫里出来的小黄门说,王舍人胡子上都沾着菜叶呢,气得浑身发抖,说再也不管这事了。”那胖子又继续说道。 “这两个阉货,当真无法无天。不知道皇帝如何忍他们那么久,莫非也怕了他们?”一个年轻人脱口而出。 “嘘,噤声。这位小哥,咱们说说只当听个乐,何必当真呢?传到他们耳朵里,你须不好看。”胖子不满意地说。 那年轻人笑道:“金二哥,他们哪里知道我是什么角色?你快说来,我等等着呢。” 胖子只得继续:“你们有所不知,皇帝是个仁慈的的君主,因为他们侍奉过先帝因而客气,却不是怕了他们。这事之后,皇帝也大怒,据说俱公公被罚了半年俸禄呢。” “那刘光琦那厮呢?”年轻人又问道。 胖子还未答话,就听到外边人声如潮,似乎有大热闹,立刻停下不讲,侧耳听了一会,突然起身跑了出去,众人本已安静下来,见他如此。不由得一声哄笑。小二却追出去,喊着:“金二,你这厮又没给钱。”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散去不提。出了酒肆那个年轻人却说道:“什么时候收拾了这帮阉货,长安城里就真的太平了。”边上的人点头称是,见远远来了两个长安县的衙役,忙拉了拉这个年轻人的衣袖,各自走了。 第三卷 第八章 连绵不断的鼓声在城中回荡,这是晚上各坊要关门了,李诵知道鼓声应该是3000响,也想数数看到底是不是,但是每次都没有成功,这让李诵不免有些气馁。 李诵现在却并不在数鼓声,而是静静地坐在御书房里,天已将黑,御书房里的灯已经点亮,照得李诵面前明亮亮的。面前放着两叠奏章,却动都没动,手里只拿着一张纸片在默默地看,眉头稍稍皱起。书案前,低头跪着一个宫女,双手托着盘子,盘子里有一只玉碗,碗里是黑黑亮亮的汤汁,散发出与平时不一样的香气。地上是一只瓷瓶的残骸,显示出这间房屋的主人刚刚发过脾气。看来李诵毕竟当了皇帝,不再担心能不能赔得起的问题了。 过了许久,李诵似乎闻到了药碗里的香气,知道每天用药的时间到了,问道:“这药的味道似乎和往日不同。” 李忠言忙笑道:“大家真是心细如发,咱们几个还打赌大家每天操劳国事,察觉不到呢。这是奴才多嘴,跟太医院正说给陛下熬的药也太苦了些。本来奴才已经忘了,可谁知太医院的陈太医还真就弄了个新方子出来,里面加了香料,把苦味遮了。试药的也说挺好,本来中午就要给大家服用的。可中午大家火气正大,所以……” 李诵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点点头,李忠言忙上前端起了药碗。 一个宫女轻轻地关上御书房的门,然后转身,提起地上的食盒,袅袅婷婷地走出去。外面的一个小宦官低声问:“陛下药可吃了?”那宫女点点头。“你可是亲见?”宫女又点点头。小宦官轻抚胸口:“那咱就可以向皇后娘娘回禀了。陛下自中午发脾气,没有吃药,皇后可是记挂的紧呢。”说着跟在宫女后面走了,一路上和宫女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说得那宫女吃吃地笑。到得路上,那宫女和外面的同伴汇合,小宦官待她们走后,却没有径直去后宫,反而转身去了内侍省。 刚进内侍省,一个中年宦官就迎上来问:“怎么这么久?事情如何?” 小宦官点点头。中年宦官就带着小宦官进了一间房子。不一会,小宦官出来,出了内侍省,往皇后寝宫去了。手里沉沉的,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一出内侍省,刚走了几步,就哼起了小调。不一会,内侍省内驶出来一辆马车,望着宫门方向去了。 稍后,内侍省对面的院子里也从后门匆匆地出来一个人,却是往两仪殿去了。 那马车在宫门验过,没有问题,就驶了出去。长安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车驶过的声音。在这辆马车之后,又有几匹马出了宫门,方向似乎和马车一致,不过只是远远地跟着。 那马车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在大街上闲逛。只是经过一处大的宅第时,马车上从背光的一面下来两个人,接着就驰走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只是在那大宅的偏门上多了两个人,大热天却摸了个斗篷戴在头上,不时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这时后面的几骑也策马从门前经过,马上一个人似乎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下府门。府门上写着:俱府。不一会尔,门里面有人出来,两个人就跟了进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两人的斗篷已经不见了,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前,前面的人刚要敲门,一个声音就传了出来: “进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前面的人遂推开门,走了进去。进去后却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里面点着两根高烛。书案后坐着的不是俱文珍是谁? 两人遂一起跪下说道:“参见义父!”抬起头来时,内中一人正是刚刚那中年宦官,他年纪和俱文珍相差不大,却叫俱文珍义父,看来也是个宦官里的不要脸的货。 俱文珍坐在案后,看见两人本来阴沉的面色顿时舒展了开来,用嘴努了努边上的凳子:“登辉、吉士,起来坐下。”两人口称不敢,却也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忙谢了坐下。只是那叫登辉的只敢坐半边板凳,让人看了实在别扭。 俱文珍眼里也是一阵不屑,不过却和颜悦色地问:“事情如何了?” 那叫吉士的颔首道:“禀告义父,大家已经服药了。孩儿去的药房。登辉亲自让侄儿去探的消息。” 俱文珍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唤作登辉的看了不由心里一阵害怕,脸上却依然堆满笑容。 俱文珍说道:“你们这个差事办得很好。以后每日都如此,明白了吗?” 二人点点头。 俱文珍又接着说道:“你二人先回去吧,回去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二人好处。” 二人点头称是,起身告辞了。 等二人脚步声远去,房间里突然“吱呀”一声,旁边的书架突然往边上移动,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却是杨志廉。 杨志廉一出来就道:“文珍,咱们弟兄说句真话,如此是否太过行险了?” 俱文珍哼了一声道:“行险?你当咱愿意冒这个风险吗?只是咱们这位大家看起来蔫蔫的,却也太狠毒了点。身子还没好,就算计夺了咱爷们的权。大家,你可真行啊!志廉,你想想,这大家先默不则声装不知道咱们的事,接着用死鬼薛盈珍和咱家争权,咱干掉了薛盈珍,你又抬出个刘光琦来。咱这一争,权就慢慢地被他收去了。等咱手里没了神策军,哪还有咱的活路?若非来了高人指点,咱家险些死了还不知怎么死的。志廉,咱要不这样,这位主现在就这么狠,等将来好了有咱日子过吗?大家,枉我俱文珍想忘了前嫌,好生侍奉你,你却不领情,这也怪不得我薛盈珍手辣了!” 杨志廉说道:“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事要不要跟老刘老孙通通气?凭咱们还是势单力孤了点。” “他们?他们现在巴不得杀了我们。好自己往上爬。他们不仁,我也就不义!谁得罪了我俱文珍,我就让谁不得安生!”俱文珍咬牙切齿地说,听得杨志廉一阵恶寒,“志廉,这事我们两人就做得。等做成了,富贵俱是我们两人的,何必与这两个鼠目寸光的狗东西分享?志廉,你干是不干?” 听着俱文珍的说道,杨志廉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干!”说罢,俱文珍便道:“那我二人对天发誓!”杨志廉狠狠地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阵奸笑。 赌咒完毕,杨志廉问道:“文珍,不知你说的高人却是谁?能看得如此透彻?” 俱文珍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不多时,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的文士走了进来,向俱文珍行了一礼,又转头对杨志廉笑道:“中尉大人别来无恙乎?” 见得是此人,杨志廉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吃惊道:“原来是你!” 第三卷 第九章 (我回来了,前几天回老家,一直请人代更,现在事情快忙完了,更新可以稳定了!各位有花尽情送,有票尽情投,有号尽情收!) 只见此人五短身材,三缕稀疏焦黄的胡须,额头很是宽阔,两只眼睛却极为轻浮,此人杨志廉几乎是年年见到,不由吃惊道:“你如何却在这里。” 那人笑道:“若非俱大将军,刘某早已死在李诵的刀下了!” 原来这人就是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的支度副使,刘辟。那韦皋是个极狠的角色,自入川后,打得吐蕃连战连败,二十余年合计斩首达四十八万,朝廷武将战功无出其右者,故而得以长镇两川。他又善于讨皇帝欢心,德宗对他的信任犹胜李晟,二十余年竟从未改变,官居太尉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使得两川居然有自成一国的趋势,而韦皋最信任的人就是这刘辟。在韦皋长期的栽培下,刘辟隐隐然已经成为两川的第二号人物。这刘辟不似韦皋对朝廷忠心耿耿,长期的军阀割据使得刘辟生出了异心。只是韦皋老来昏庸,经不住这刘辟挑唆,又对朝廷不放心,这次派刘辟入京求取三川地。 三川,除了韦皋现在领的两川西川和剑南外,还有就是山南西道,刘辟入京,正是为了韦皋谋兼任山南西道节度使。说是为韦皋,实际上是为他自己,韦皋身体已经每况愈下,现在甚至已经起了还朝的念头,刘辟请的医生说韦郡王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必然会死去,所以刘辟要乘韦皋还在,利用韦皋巨大的影响力,扩大领地,为自己培植势力赢取时间。此次入京,刘辟可谓是上下钻营,费尽心机,不但几位宦官面面俱到,甚至宰相宗室中也有人被打通了门路,都送了大礼,指望这些大臣宦官为他说话,这些大臣宦官也是满口答应,要“极力助韦太尉如愿。” 刘辟因此志得意满,自以为三川尽在掌握,岂料却在一个人身上出了岔子。他初到京时就听说李诵宠信王叔文,对王叔文几乎是言听计从,如能让王叔文吹风就能事半功倍,而和王叔文并称的王伾又行为不检,喜爱财货至公然受贿。于是刘辟就厚币重礼拜访王叔文,他知道王叔文眼下年纪已经七十岁,但是官职只是起居舍人,离宰相还有一大段距离,于是假托韦皋的话对王叔文说: “太尉派某来拜见大人,并将太尉的诚意告诉大人。太尉素来忠心为国,一直仰慕王公,现在王公受陛下宠信,太尉深为王公高兴。如果王公能说服陛下让太尉兼领三川,太尉必定极力王公入相。如果不能成功,太尉也一样会有所回报。” 哪知王叔文却是个极廉正精明的人,刘辟的用心他如何看不出来?他并不知道这是韦皋的主意还是刘辟私作主张,但是他知道一旦如此,朝廷的南方会立即多出一个不服皇命的独立王国,本已风雨飘摇的朝廷势必更加危急,于是勃然大怒,端茶送客,将刘辟撵了出去,刘辟本来还无所谓,笑王叔文不通时务,自己明珠投暗,继续留在长安打通关节。谁知王叔文即刻进宫禀报了此事,并劝李诵杀了刘辟。 王叔文本以为李诵听了必然大怒,谁知李诵居然很高兴,立即召集宰相们商议此事。让王叔文不明所以。 高郢以为王叔文危言耸听,诬陷藩镇,如果真杀了刘辟会逼反藩镇。但是杜黄裳、杜佑都说收到了刘辟的礼物,只是以为是韦太尉的惯例,不知道所图竟是这个。高郢当下哑口无言。 只是杜黄裳也以为韦皋功高,又在蜀人中威信极高,如此如果惹恼了韦皋,恐与国家不利,建议遣使入川安抚韦皋,徐徐图之。但是李诵却采纳了王叔文的意见。 因为王叔文是这样说的:“作为外臣,入京而不请朝见陛下,反而大肆贿赂朝臣,此其罪一也;身为臣子,口出狂言,有非分之谋,不臣之心,此其罪二也。陛下应该将刘辟下狱处斩,并遣使入川诘问韦太尉。韦太尉素来忠于国家,朝廷倚之如干城,料想太尉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蒙蔽,如果明白过来,一定会遣使入朝谢罪的。如果不杀刘辟,其他各镇见两川如此,必定会更加跋扈,朝廷威信尽失,要制他们就更难了。” 一席话说得在座各位人人动容。 但是李诵做这个决定除了因为王叔文说得有道理外,还因为李诵是穿越过来的。 李诵知道历史上韦皋死后刘辟就自立为节度留后,不遵朝廷号令,逼得宪宗派大将高崇文兴兵入川,连番苦战,才平叛成功。李诵不怕打仗,只是打仗要钱,要粮食,现在自己刚刚建立了威信,与民休息,免了京兆赋税,如果战事一起必然要钱要人,那么征税征兵就在所难免。他可不想因为刘辟而使自己的与民休息积聚人气的方略毁于一旦。刘辟入京在公事上很低调,李诵并不知道刘辟来了,现在刘辟自己送上门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小样,能放过你么? 当下令值宿的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愬率兵前去拿人。谁知李诵兴奋过头,忘了宫中还有个人叫俱文珍。俱文珍受了刘辟重礼,又被刘辟点明了自身的处境,结成同盟:俱文珍助刘辟成为韦皋后的三川节度使,刘辟在外握重兵以为俱文珍奥援,一听此信,大惊失色,当下命人前去报信,结果待李愬领兵到时,刘辟已经不见了踪影。搜遍长安而不得,出长安追出数十里也不得,李愬只得垂头丧气回宫禀报,气得本来心情大好的李诵率碎了一个大瓷瓶,并严令快马传信沿途各地搜捕。 此事杨志廉早已知道,刘辟的礼物并不少了他一份。他不是蠢人,一见刘辟在此哪还有不明白的?于是转头问俱文珍:“老俱,你可不够意思。吉士、登辉他们干的是不是这小子的主意?” 俱文珍此时已经握起了铁球在慢慢转动,见杨志廉问,嘿嘿一笑,答道:“若非刘大人,谁能想出这奇计来?这药并无毒性,那昏君本来就有宿疾,只消药上慢慢一引,将来发作,谁会料到是我们做的?” 杨志廉一听,也嘿嘿笑道:“高,实在是高啊!”说着,转过身去对刘辟说道:“刘大人,为了你,某现在可是拼了性命啊。” 刘辟也笑道:“难道为了杨公富贵,下官不也是拼了性命吗?待刘某返川,必然少不了杨公一份好处!将来大唐朝廷内外,可就要仰仗二公了!” 他这话讲得内有深意,一层是指自己将来占据三川,少不得要靠着俱杨二人,一层是暗指三人如精诚合作,朝廷里将来就是二人的天下。 俱杨二人那里还不闻其弦而知其意,于是三人对视,一起抬头大笑起来。只是俱刘二人的笑声太过尖利,刘辟的笑声太过阴沉,惊得院中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起来一群。 第三卷 第十章 (有花尽情送,有票尽情投,有号尽情收!) 三人分宾主坐下,俱文珍也不要仆役服侍,自己端起茶壶为二人冲茶,他是杂役出身,这一套做起来甚是熟稔。杨志廉端起茶杯,深嗅一口,夸赞了一声“好”,又问道:“老俱老刘,此计虽好,只是这昏君病发之后如何处理呢?” 俱文珍望了望刘辟,刘辟笑而不答,俱文珍知道刘辟这是在给自己表现机会,见刘辟对自己如此恭敬,又见杨志廉一脸的期待,不由得心下得意:“那昏君病发后一命呜呼自然一了百了,如果又像以前一样,那也好办,我等干脆拥太子继位,将那病夫撵到兴庆宫养老。咱们立他个拥立之功,并乘机剪除刘光琦、孙荣义,将右神策军掌控在手中。立下此功后,我辈少不了加官进爵,又有神策军在握,这样朝廷大权尽在我等手中,外面又有刘使君在三川遥相呼应,我等这辈子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光宗耀祖?” 此刻刘辟只是个支度副使,俱文珍已然以使君相称,听得刘辟满心欢喜,虽然连称不敢当,嘴却笑得合不拢。 杨志廉本来也跟着欢喜,却蓦地想起一个问题:“只是眼下不是还没立太子吗?” 俱文珍不满地看了一眼杨志廉,道:“正是因为未立,我等才有机可乘。我和刘使君商议,待刘使君返川,就说动韦太尉联合各镇,上书请立太子,并诛杀王叔文、刘光琦等奸佞。我二人再联络朝中大臣居中响应,此事必谐。如此太子继位后必然感激我等,将来再扶助他登基,我等自然立下头功。” 杨志廉又问:“那我等要拥立哪位亲王呢?若是能立舒王就好了,舒王和咱们的情分可不是一般哪。” 舒王李谊是德宗弟弟的儿子,泾原师乱时,德宗仓皇出奔,没有来得及带上宗室,结果被乱兵杀了七十七位宗室,德宗每每为此自责,故而乱平后对宗室都特别优待。这个舒王是德宗自幼养大,德宗尤其喜爱,曾经一度动了废李诵立舒王为太子的念头,幸亏德宗犹豫不决,向入宫的神仙宰相李泌咨询,被大惊的李泌以疏不间亲为由劝止。长期的太子生涯及德宗的不信任一直被认为是顺宗郁郁寡欢,最终得了中风的病根。李谊既然有望取李诵而代之,自然也苦心经营。他不似李诵对宦官不假辞色,而是曲意逢迎,故而德宗死后,俱文珍和刘光琦、薛盈珍等第一个想立的,也是舒王,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才百余天,薛盈珍已经死在了俱文珍手里,刘光琦也和他们势同水火。所以现在杨志廉想起了舒王。 俱文珍道手里又握住了铁球:“某何尝不想拥立舒王?当初先帝驾崩时,我等就想拥立舒王,奈何走漏了风声,居然让这昏君知晓,从床上站了起来。卫次公、凌淮、王伾又从中捣乱,才让这病坯子登了基。”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刘辟说,“某倒忘了,走漏风声的必定是李忠言这厮,刘使君回去莫要忘了请韦太尉上书时加上诛杀李忠言,还有苟胜这两个狗杂种!” 苟胜其实和这事并无关系,但是这些宦官俱是心理阴暗度量狭小的人,遇事从不找自己原因,只会迁怒于人。俱文珍嫉妒苟胜得宠,因而要除之而后快。 刘辟忙道:“这个自然。” 俱文珍复又讲到:“只是舒王是这昏君堂弟,就是立皇太弟也轮不到他。我等若强立,必然招致朝臣非议,不可取。眼下只有在这病夫的儿子里挑了。某以为广陵王可立。” 刘辟道:“某听说眼下这昏君最宠爱的是广陵王,常把广陵王带在身边,如果韦太尉及群臣只上书劝立太子的话,某也估计广陵王极有可能被立。只是不知广陵王是否宽厚爱人之君?” 俱文珍笑道:“这个使君放心,广陵王身边某早已安排了人。”又转头对杨志廉说道:“就是那老仇家的孙子----广陵王对咱爷们可比他爹强多了,对咱是客客气气。老杨你可记得,他爹做太子时,那是看都不看咱们一眼哪!” 他把自己的暗线都告诉杨刘二人,是为了表明对二人的绝对信任。二人哪有不明白他这是表明心迹的?当下奉承两句,夸俱文珍高瞻远瞩,让俱文珍陶醉了一把。 杨志廉道:“果然如此,想起来咱就觉得这脑袋长得不安稳。” 俱文珍点点头,继续说:“这广陵王就不一样。当初先帝在时,对咱们就客气,咱们有什么好玩的他都看得上,不像他爹假正经。老仇家的孙子说,广陵王可没瞧不起咱们是阉人,离了小仇子一会儿都不成。可比他爹好多了。” 他说的好多了,可是指好对付多了。杨志廉和刘辟心领神会。刘辟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回去劝韦太尉拥戴广陵王入住东宫了。只是此事关系我等性命前程,须得谨慎从事,俱大将军能不能有确切地把握呢?” 俱文珍一脸得意地答道:“这个自然。从薛盈珍那夯货下狱那天起,咱就开始关注广陵王了,投其所好,本钱可是下了不少。眼下风声紧,刘使君一时也走不了,不如就在我府中住着,谅没人敢到我府上搜人。这几日某瞅个机会,再去试探广陵王一番,这样也图个万全。” 二人皆点头称善,又密议了一阵,不知不觉时间已是深夜,蜡泪长流,烛光渐渐暗了下去。三人却精神饱满,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议必,三人对望一眼,又是一阵长长的大笑,又听到了屋外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起的声音。三人收住笑声,杨志廉告辞,刘辟自去客房休息,俱文珍也出来准备回房。到得院中,天色已经有些朦胧的白,俱文珍站在走廊里望着房间前的树,和空中慢慢飞回的宿鸟,心里纳罕道:“咱们笑得声音真这么难听吗?”夜色已深,俱文珍无暇多想,挥挥衣袖往院门走去,几个人影倏地从黑暗处显露出来,低头道:“大将军。”俱文珍点点头,两个人闪到前面,把俱文珍护在中间,走出院子去了。 俱文珍走后没多久,树上的鸟又扑棱棱飞起来几只,一道黑影“嗖”地从树上飘了出来,只往外面飘去,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午夜,长安的大街上,隆隆地驶过一辆马车,夹杂着马蹄的嗒嗒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嚣张刺耳,吵起了许多睡眠浅的人。这些人看了看窗外,不由得骂道:“又是哪家官老爷,连觉都不让我们老百姓睡好。”骂完又倒下重睡,可能是都已进入了梦乡,居然都没有听到外面又有几匹马经过,只是马蹄声很轻很轻罢了。 龙烛高烧,李诵却坐在御书房里,没有入睡。只是出神地盯着一张纸片看。边上放着一碗汤药,黑黑亮亮的,可能已经冷了,不再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只是摆在哪里,显得颇为妖异。一旁的李忠言已经两眼模糊了,犹自强撑着不让自己打出哈欠。李忠言见夜已深,上前轻声道:“大家,夜已深了,歇息了吧。明日定有消息传来。” 李诵却不搭理他,依旧看着手中的纸片,默不作声。房里一片静寂,似乎只有烛光在摇曳着发现嘶嘶的声音。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苟胜的声音在窗外轻轻地响起:“陛下,李愬回来了!” 李诵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口中狠狠地挤出一个字: “宣!” 第三卷 第十一章 (有花尽情送,有票尽情投,有号尽情收!) 李愬身着便服,眉梢上还沾着露水,进来的时候却依然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不过面色严峻,似乎有重大的事情。进得御书房,却看到李诵已站在门前等他,一见到李愬,李诵就说道:“符直(李愬的字),怎么去了这么久,朕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李愬心头一热,忙下跪施礼道: “微臣无能,现在才探得消息来报,累陛下深夜守候,请陛下治罪。” 还未跪下,已经被李诵一把托住,李愬下跪的力道甚大,李诵手上又没有力气,差点被李愬带倒,幸亏李忠言手快,一把扶住。李愬更是大惊,磕头不止,却被李诵喝道: “符直忠心王事,何罪之有?还请快快起来。忠言,取朕的衣服来!” 李忠言以为李诵寒冷,慌忙把衣服递来,哪知李诵却上前亲手为李愬披上。李愬刚要站起来,一见如此口中忙道:“陛下,使不得!”又要下跪,李诵笑道: “符直知道朕手上没劲,拉你不起,就休要折腾朕了。” 李愬无奈,只得讪讪地站起,来,只是身上浑身不得劲。李诵见此,向他身上用劲捣了一拳,说道: “符直,你为了朕交待的事情,忙了半夜,身上都是露水,外面夜深天凉,想必不好受。朕只是为你披一件衣服,你却在为朕和国家的安危操劳,孰轻孰重,朕知道。一件衣服哪里抵得上忠臣?符直休要推脱,朕还怕亏待了你。” 李愬只得谢恩披了。当下二人至龙案前坐下,李忠言搬来凳子,施了一礼,下去了,留下君臣二人密谈。 李愬坐在圆凳上,抬头一看,见李诵正含笑看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陛下,臣依着陛下的旨意,跟随周吉士倪登辉二人,果然到了俱文珍府上。” “臣本该即刻回来复命,但此事关系陛下安危,如不探听清楚,臣岂能安心?于是臣大胆,没有及时赶回,而是从后院翻进了俱府中。” “你进了俱府?” “是的,陛下。自从陛下委任臣做左金吾卫中郎将后,臣就奉命查探了俱文珍、刘光琦等人的府第,他们府中的形势,臣是了如指掌,俱文珍会见心腹历来在书房,所以臣潜行至书房,哪里料到那里防范甚是严密,臣不敢妄动,结果二人没过多久就出来了。臣还以为空跑一趟,打算回来。” “谁知不久又有人从外面进来,臣想能在这时见俱文珍的,必然不是常人,故而又潜伏在侧,后来让臣觅得机会,得入院内,听到了书房里面正有三个人,在谈论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弑君篡位!”李愬边说边看了看皇帝。 皇帝却并不显得特别激动,只是扶着龙案站起来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李愬不由讶然:原来皇帝早就料到了。 “符直,他们是怎么商议的?” “他们似乎在陛下的药里加了一味。还密谋内外勾结逼立太子,然后待陛下不测之后拥立太子即位。” “他们想拥立的太子是”李愬迟疑了一会,见李诵不说话,牙一咬,说道,“广陵王!” 李诵点点头,并不惊讶,因为历史就是如此。但是他不想成为宦官专权的牺牲品,他要改变历史。于是沉声问道: “广陵王和他们有勾结吗?” 李愬答道:“从他们三人的口气来看,似乎只是刚刚结盟,还没有接触广陵王。不过他们在广陵王身边有个暗线。” “哦?” “那人姓仇,不过俱文珍没提他的名字。接着里面一个人问广陵王是否靠得住,俱文珍说打算这几日就要试探一下广陵王。故而臣揣测广陵王对此事并不知情。” “密谋的是哪三个人?” “俱文珍,杨志廉,还有一个,正是今天逃走的刘辟。”李愬佩服地望着李诵,在他中午垂头丧气地回来后,李诵却轻描淡写地说:“卿且放心,他跑不了。”晚上就命自己跟着周、倪二人去俱文珍府第,果然抓住了刘辟的踪迹,还探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可不晓得当时他走后李诵大发雷霆,摔了瓷瓶的事,至于李诵说的话,纯粹是安慰自己的爱将罢了。 “哦,刘辟就在俱文珍府上?现在还在吗?” “还在,臣听他们说,刘辟这几日就会住在俱文珍府上,等过几日风声过了再走。” 听到这个消息,李诵也是精神一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就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符直,他可就交给你了。” 李愬起身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就捉了他来。这回臣定不让他跑了。” 李诵摆摆手,说道:“少安毋躁,过几日再去捉他。符直,你打算怎么捉?” 李愬却迟疑道:“臣以为不捉的好。” 一听李愬这么说,李诵顿时来了兴趣: “说说看,为什么不捉的好。” 李愬起身站起,上前跪下道:“臣斗胆,敢问陛下所图者仅是俱文珍还是所有权宦?” 李诵一听,来了精神,问道:“若是单图俱文珍如何?若是图所有权宦又如何?” “臣以为刘辟事小,而俱文珍事大。刘辟不过是疏狂文士,借韦太尉势而枉生野心,难成大事。何况即使其一时得志,陛下天军一到,必定束手就擒。而俱氏居深宫,手握军权,朝中又广有势力,方是陛下腹心之患。如陛下所图者惟俱文珍一人,此事须臾可定。陛下现在就可命臣抓捕刘辟、俱文珍、杨志廉,遣权宦统领左神策军,令刘光琦,孙荣义领兵护驾。” “若陛下所图者不止俱文珍一人,臣以为,现在抓捕刘辟实乃下策中的下策。陛下若图所有权宦,现在正合隔岸观火,放刘辟回两川,使得俱文珍杨志廉以为外有凭依,更加目中无人,陛下再暗扶刘光琦,使俱刘二党明争暗斗,消耗实力,然后使二党俱要依靠陛下,陛下慢慢安插腹心,而后行奇计火中取栗。若陛下现在捉了刘辟,那就要同时捉俱文珍、杨志廉,不然二人必定以为密谋泄露,狗急跳墙。现在俱刘势同水火,俱文珍发难,陛下可借重右神策军平叛,可是俱文珍一旦就擒,那么大权就势必落在刘光琦、孙荣义手中。其一派独大,只怕嚣张跋扈必然更胜以往。如此,非大唐之福,陛下之福。” “臣是武将,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臣世代受大唐深恩,陛下又视臣如腹心,故不敢不以死报国,故而臣请陛下三思。”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已是把李诵当成了可以效忠的英主,又是武将心性,所以言无不尽。说完顿首,李诵却没说一句话,诺大的御书房里又是一片寂静。 第三卷 第十二章 李诵听李愬讲完,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内心一阵激荡。 二十一世纪最需要什么? 人才。 九世纪最需要什么? 也是人才! 人才在哪里? 人才就在眼前。武能上马安天下,文能提笔定乾坤的人才啊!想不到,自己综合了无数历史经验制定的策略,李愬居然一夜之间就作出了判断。古人的智慧真是不能小瞧。 李诵对李愬的了解大多来自他的名将老爹和人教版课文《李愬雪夜袭蔡州》,印象里李愬只是一个敢出奇兵的大将智将,从来没有想到李愬在政治的眼光居然和他位兼将相的老爹一样毒辣长远。而更为难得的是父子两代都对大唐忠心耿耿,是个可以放心依赖的人。李诵本来就喜爱李愬,此刻更是越看越爱。 当下决定要让李愬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自己将来能不能多活两年,喝酒穿越回去,可全靠他了。 李愬跪在地上,半天没听李诵说话,还以为自己哪里说的不合皇帝的意,就听到李诵呵呵地笑声。再抬头时,李诵已经到了他面前。 李诵把李愬搀起,说道:“朕以为符直只是武将,熟料符直也是谋国之臣。当年朕的父皇多亏你的父亲,才平定泾原师乱,挽救大唐江山,先帝当时感叹‘天生李晟’,朕今天也要说,‘天生李愬’。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然不下于你的父亲。” 李愬没想到皇帝对自己评价这么高,不禁眼圈一红:“陛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诵握着李愬的手说道:“符直是大将之才,朕却让符直做些巡守捉盗,跟踪探秘的事,太委屈符直了。” 李愬大为感动,忙道:“陛下如此信爱微臣,臣肝脑涂地尚不足惜,岂敢说委屈?” 李诵止住李愬道:“符直,屈才就是屈才,不必讳言。朕眼下缺少信任的人,故而委屈符直替朕看守门户。将来朕肃清奸佞后,必然让符直一展胸中抱负!” 如此说,真是披露了自己的胸怀,也将李愬当成了心腹。李愬退步施礼道:“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诵大喜,正寻思要不要像某些穿越小说的主角那样说几句场面话,外面远远地李忠言说话了: “陛下,您吩咐的夜宵准备好了,是不是请李将军陪膳?” 这个李忠言果然乖巧,按李诵的吩咐远远守着,他这些日子摸透了李诵的脾气,见夜宵来了,知道李诵礼遇大臣,就顺势卖个人情,谁知卖的恰到好处。 李诵当下吩咐道:“进来。”又对李愬道:“符直辛苦,一夜未得休息。正好朕也饿了,就陪朕吃些膳食吧!” 李愬知道皇帝是怕自己不敢,才这么说,见皇帝如此体贴,心下更是感动,思忖道:“父亲在时,每说太子仁孝爱人英武过人有大志,将来登基为帝,必然是一代雄主,如今看来,父亲的话果然不假。”于是对李诵愈加忠诚恭敬。 于是君臣同时进食。唐朝的君臣界限并不像后世那么严谨,李愬又出身世家又得皇帝宠信,故而也不太紧张。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李诵就让李愬回去休息了。临走时又叮嘱李愬凡事不可像今晚这样轻身行险,李愬自然又是一阵感动。 李愬走后,李诵又召来苟胜问了些事情,之后也乏了,毕竟身体扛不住,就在御书房睡了一夜。幸亏第二天没有早朝,大家又都知道他需要调养,让他多睡了会,但就这样也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就醒了。 早上李诵又招来王叔文商议此事,王叔文没想到事情复杂凶险如此,不禁呆了一呆。李诵不禁感叹:“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只怕是王叔文集团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于是把李愬的建议当成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叔文,王叔文听完后,才回过神来,又补充道: “陛下需尽早把兵权从杨志廉、孙荣义手中收回,不然一旦事态失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危矣。” 李诵点头称善,却不明白告诉王叔文此事他已命范希朝、李愬暗中筹备,不是不信任王叔文,而是怕王叔文一高兴会对东宫的老弟兄们透风。他知道自自己登基后,东宫群臣虽然不像他所在的历史里那样招摇,但也已经让许多人不满了,如果再让他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夺取兵权,保不准哪位一激动就会拿出来威胁别人。他可不想像文宗那样来个“甘露之变”。 前不久充任大行皇帝摄冢副宰、山陵仪仗使的武元衡还专门回京弹劾刘禹锡,起因是刘禹锡为了更进一步,向武元衡谋判官一职,要知道,在先帝丧事中担任职事是有恩赏的,一般都会升一级,位置高的还会加荫一子,所以许多人都盯着里面的职位眼红。李诵知道武元衡难做人,也知道自己这帮太子党个个雄心勃勃,自比诸葛,不甘寂寞,如不疏导加抑制必然生出事来,于是好言安抚武元衡,又召来刘禹锡狠批一顿,问他“是不是朕的后事也要你操心?”这话太过诛心,吓得刘禹锡磕头不止,额头都流出血来。 几人虽然官小,毕竟是最李诵的力量,李诵也不忍心打压太狠,又命王叔文带上御赐的药前去安抚,要刘禹锡及其他数人“高调做事,低调做人,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意思是这个意思,不知道是不是王叔文思想工作做的好,反正几个人都低调了许多,用王叔文的话讲:“年底吏部考评必定都在上上。”让李诵很满意,只有王伾,因为受贿厉害,影响太坏,李诵已经打算让他出点血了。 李诵的心思王叔文哪里猜得到?不过王叔文从惊讶中恢复正常后,头脑立刻活跃了许多,又道: “陛下,刘辟在川日久,其势力必然不弱,不可不防,臣以为可以放他回川,不过要放得有章法,臣以为朝廷现在就可以发出海捕公文,图影悬赏,集镇道口皆派人巡查,务必造得声势浩大,让他知道朝廷抓他的决心,这样在回川时他必定担惊受怕,昼伏夜行,也不会太快。此时陛下可派一能言善辩之臣入川,向韦太尉说明此事利害,这样料想刘辟回川之时,韦太尉即使不缚他入京,也必加以防范。西川到长安路途遥远,那时就算刘辟能说动韦太尉,都中大事已定,局势操控于陛下之手,又何足惧哉?” 李诵不禁暗赞一声:“思虑深远缜密,难怪得顺宗信任,太人才了!” 王叔文又说道:“陛下以身为饵,虽然慷慨,却未免凶险,臣以为陛下不防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得李诵又是一阵佩服,刚要夸奖他老成,李忠言尖细的嗓音又在御书房外响起: “陛下,广陵王求见!” 第三卷 第十三章 (现在我的主要精力转移到了这边来,本书会越来越好的!) 王叔文不禁奇怪,广陵王不是去凤翔督收夏粮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了长安?不过见李诵神色平静,知他早已知晓,便不发问。见李诵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就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的意思和李诵在史书上看到的差不多,就是以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或者左羽林大将军李愿----就是西平郡王李晟的长子,李愬的长兄----充京西神策军行营节度,以韩泰为行军司马,不声不响地把兵权夺了来。李诵知道这个计划是好计划,可惜历史证明是失败了的,于是称赞了王叔文几句,只说要从长计议。听得王叔文面上不免有些焦急。 李诵和王叔文把事情商议完了后,才下令宣李淳进来。李淳现在和王叔文已是很熟,所以李诵也没要求王叔文回避,不过王叔文还是告退了,临走的时候,王叔文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广陵王……” 李诵以为他怕广陵王会和俱文珍有牵连,就笑道:“这个朕自然知晓,王先生尽可放心,广陵王是不会与此乱臣贼子往来的。” 王叔文补充道:“陛下,臣的意思是此事当让广陵王知道。自薛盈珍事后,俱文珍便曲意逢迎广陵王,臣怕广陵王年轻。”余下的话,他就不讲了,再说下去就是挑拨皇帝父子关系了。 李诵知道王叔文几十年来辗转下僚,饱知人情,从不惮以恶毒的眼光看人,虽然剑走偏锋,但也是为自己考虑,便道:“朕心中有数。”王叔文才退下了。 前不久,李淳被派往凤翔督麦,昨晚却是才回来,京中的事只是有所耳闻,哪里想到俱文珍已经打他的主意了?今早李诵到宫中有关衙署交卸差事,准备向父皇问安并汇报此行相关,却听说昨日父皇大怒,连药都没用,于是交割一完,立刻前来御书房看望父皇。到了御书房,却被李忠言拦下了。 李忠言知道李诵正在等李淳,就笑眯眯地道:“殿下回来了,殿下这一去可是想死老奴了,陛下正在和王先生商谈,请殿下稍候,老奴这就去通禀。” 等了好久,终于看到李忠言笑呵呵地握着拂尘走了出来,看见李淳躬身施礼道: “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如果说当初只有俱文珍和那姓仇的小宦官看出李淳的前途的话,现在朝廷上下甚至市里乡间都知道,广陵王入主东宫为期不远了,故而朝廷上下对李淳都极为客气,就是舒王李谊见了他,都老远上前拉住手问寒问暖。但这李淳却并不张扬,反而更加低调,为人也比做皇长孙时更加谦和。即使是在唐朝,做人低调也是很重要的,一个要做太子的人,没有傲气反而谦和有礼,尊老爱幼,笑脸迎人,因而朝野上下包括俱文珍等在内对广陵王的评价更高了。这也是俱文珍他们推举太子时不得不先考虑李淳的原因。 李淳知道李忠言是李诵近臣,这些近臣虽然不起眼,但是对皇帝的影响往往却会很大,而且自己父亲之所以可以坐在皇位上,是在是多亏此人,所以一见李忠言如此,忙躬身回礼道: “多谢李公公了。本王此次从凤翔回来,别的什么倒也没带,只有两坛好酒,公公如不嫌弃,本王便命人送到公公府上。” 李忠言一听,笑得更灿烂了,如果他是小姑娘,用花枝招展这个词现在肯定很合适。当下谢过李淳,心里想到:“多亏当初咱选对了人,不然,哪有今天的威风?这父子俩都是善待下臣的主,以后有咱的福气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老奴前头引路,殿下请随我来。” 刚进得院内,就看到王叔文笑呵呵的老脸,互相见过礼,王叔文告辞去了。 李淳到得御书房,站在外间,就看到李诵坐在案前,正在批阅奏章。李忠言进去附耳说了句什么,李诵点点头,李忠言就向李淳招招手,李淳早已整好衣衫,立刻快步走了进来。 自从李诵登基以来,李淳就常常跟在他身边,天家无情,皇子长成要住到十六王宅,皇孙长成要搬到百孙院,和自己父母的见一面都要很长时间。李淳是长子,颇受父母疼爱,最近跟随李诵的这一段使李淳依稀想起了自己儿时的时光,他这一去二十几天,没有看见李诵,此时见到李诵伏案的姿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温情,鼻子一酸,缓缓跪下道: “儿臣叩见父皇,儿臣此去凤翔,一去多日,没有侍奉父皇身边,请父皇恕罪。儿臣恭祝父皇圣体安康,仙福永享。” 接着就是一顿首,倒把李诵吓了一跳。王叔文走后,李诵就在想用什么方式旁敲侧击,既能警示李淳,又不至于伤了“父子”感情。此时没想到李淳来了这么一出,听得李淳话中一片赤诚,不由得心中也升起一股温暖,道: “皇儿回来了。来,站起来,让朕看看。” 李淳谢恩,抬起头来,又缓缓站起来。一张白皙的脸此时已晒得黑红,脸庞也清瘦了很多。人也显得劳累,不过却比以前要精神得多。李诵不由得暗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李淳本来是个娇贵皇子,气质很有,但略显轻浮,现在看起来倒是成熟稳重了几分,多了些飒爽英气。” 于是上前,握住李淳的趣道: “皇儿此去辛苦了。人也瘦了,脸也黑了,手也粗了。” 李淳心中更是温暖,微微欠身恭敬道: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理应为父皇分忧。儿臣年轻,在外面虽然奔波,倒也经得住,而且此去儿臣颇长见识,只觉得不虚此行。倒是父皇,大病初愈,又操劳国事,更应保重身体。儿臣早上到宫中就听得人讲,父皇昨日因为刘辟勃然大怒,连药都没有进。儿臣以为,刘辟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父皇一身系天下安危万民福祉,还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万民为重将养身体,休要为这些臣子动怒。” 李淳话里全是关心,让李诵一阵感动,李诵本来就不担心李淳会和俱文珍勾结,以自己现在对李淳的栽培力度,傻子都看得出来将来的太子非李淳莫属,而且上次自己和李淳密谈时已经明确地发出了信号,李淳智商不但正常而且高于常人,自毁前途的事绝对不会做。而且李诵也知道俱杨刘三人结盟的时候李淳刚刚回京,不可能预知此事。不过李诵听他提到药的事,心里还是不禁一阵不舒服。暗忖,不如现在就警示他一番。 第三卷 第十四章 (拉票,求收推花!) 刚好李忠言搬来团凳,李诵便命李淳坐下说话。李淳坐下,却见父皇一脸沉重,似有心事,不由得心下一沉。李诵抬头看了一眼李忠言,李忠言会意,忙悄悄挥手命宦官宫女退下,自己也弯腰后退了出去。出得御书房,立刻把闲杂人等撵得远远的,自己巡视一番,便在院中看守。 御书房里,李诵却默默不语。李淳到底年轻,忍耐不住,轻声问道:“父皇,可是俱文珍,刘光琦最近闹得太厉害了?” 李诵却不说话。李淳明白父皇是怪自己跑题了,忙说道:“儿臣此去凤翔,收获颇多。今夏关中大熟,年成极好,且赋税又有减免,百姓甚是欢喜。只是往年积累的欠税极多,好年景又怕要还税。所以儿臣想恳请父皇,免除百姓的积年欠税。” 一听李淳这么说,李诵就来了兴趣,“你且说说看,为何要免?” 李淳说道:“父皇胸怀大志,常言,民为贵,又每每对儿臣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而要得民心,就要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儿臣以为,父皇既然已经减免了今年的赋税,何不更进一步,把历年的积欠,不止关中,甚至他地,全部免除呢?” 李诵饶有兴趣地问:“那皇儿可知道百姓历年积欠有多少呢?” 李淳回道:“禀父皇,是五十余万。” 李诵补充道:“是五十二万六千八百四十一贯(钱)、石(粮)、匹(绢)、束(丝、草)。今年关中免税,如果积欠也免了,朝廷的开支从何处来呢?” 李淳没想到李诵对账目这么清楚,心下不免有些紧张,不过他知道李诵对他的要求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使错了也不会怪罪,忙道: “父皇英明,儿臣只是略知大概。大凡财务度支,不过开源节流,自父皇登基以来出宫女三百人于安国寺,又出掖庭教坊女乐六百人于九仙门,又罢免罢翰林医工、相工、占星、射覆、冗食者四十二人,此为节流。父皇初时减免商税为十税一,儿臣还不明白,此次去凤翔,路上见来往客商多于往年,方才明白,税是减了,而来往行商却多了。故而税率虽减,税收却没有减少,反而会增加。朝廷的开支就有了,这是开源。父皇经济之才,儿臣愚钝,此番外出才得窥一二。” 李诵不由得一阵得意。其实他哪有什么经济之才,不过生活在信息爆炸的年代,略知一二罢了。不过古人并不重视总结这些经验,让他占了先手吧。 “二十余年太平,国库内库充盈,此即是朝廷周转开支的资本。儿臣才识浅薄,所知仅仅如此,请父皇点拨。” 李诵道:“皇儿年纪轻轻,能有这般见识,朕甚感宽慰。朝中饱学之士甚多,你要事事留心,虚心请教。” 李淳忙应了。 李诵又问道:“此去凤翔,收成吏治如何?” 李淳道:“今年风调雨顺,百姓都说,是父皇仁德,上苍才感动厚待百姓。凤翔各县的收成都超过往年。如果朝廷再减免他们的欠税,百姓就更会感恩戴德了。” 李诵见李淳念念不忘减免欠税的事,不由笑道:“朝廷自有制度,此事你也去拟个奏章上来,让宰相们议一议。此事王先生正在做,你若要上奏,先去向王先生了解清楚了,不可似是而非。” 李淳闻言才知道父皇久有此心,不由得大喜。又汇报道:“此去,儿臣巡视各县,众官吏皆尽心尽力,皆道,如此他们的官也好做了。另外,也有部分酷吏仍巧立名目,搜刮百姓,被儿臣查处,已报了吏部备案。只是儿臣此去仓促,不能一一明察,儿臣以为父皇还需派遣御史分赴各道,巡查此事,如此,才能让父皇、朝廷的恩泽真正为百姓所享,百姓才能心向朝廷。” 李诵出身农民,对民生疾苦极为关心。见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也是如此,不由得暗自高兴,心里想:看来以后要多放他出去才好。口中似是无意地说道: “吾儿如此体察民情,实在是万民之福,大唐之福啊!朕百年之后,亦可含笑去见各位祖宗了!” 李淳闻言不禁大惊,忙伏地道:“父皇春秋鼎盛,虽然染恙,已恢复大半,如何说这些话,让儿臣心惊?父皇励精图治,大唐中兴在望。还望父皇振作,不然于国群臣万民,于家母后母妃及诸弟妹将何以为寄?” 李诵喟然一声,却不正面回答,道:“你可去见了张敬则?” 张敬则时任凤翔节度使,才兼将相,有收复河湟之志,麾下大将野诗良辅、郝玭等武勇过人,吐蕃极为畏惧。李诵知道张敬则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忠勇,所以令李淳去凤翔督麦。张敬则节度凤翔军民,皇长子广陵王至,怎么能不去拜见呢?这样李淳就可以择机与张敬则商谈,坚定他对李诵的了。李诵后来还给李淳发去密旨,令其便宜行事,如有必要,可从附近粮仓中调集财物劳军,收凤翔诸军之心。 李淳见李诵问及此事,心里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忙回道:“儿臣去凤翔第一天就见到了张大使。张大使精神极好,对儿臣执礼甚恭,还托儿臣向父皇问安,道当年泾原乱中于先帝陛下身边效力,往事仍历历在目。陛下如有驱驰,必效死力。” 李诵呵呵笑道:“朕听说张敬则帐下有大将野诗良辅、郝玭,皇儿可见到。” 李淳答道:“二将儿臣只见到了郝玭,野诗良辅前去巡边,没有见到,只是听说有万夫莫当之勇。郝玭儿臣见到了,文质彬彬,谁也想不到吐蕃竟会以他止小儿啼哭。二将在凤翔军中民间风评极好,堪称国之良将。” 李诵又问:“朕命你劳军,为何不见回报?” 李淳道:“父皇令儿臣便宜行事,儿臣斗胆,没有劳军。” “莫非张敬则不可信?” “父皇,儿臣以为张大使极是忠诚可靠。” “那莫非凤翔大将有问题?” “凤翔大将别的儿臣不敢妄言,野诗良辅、郝玭都是忠勇有嘉。张大使在军中民间威望极高,诸将也不敢有二心。” “哦,那是为何?” “儿臣以为,凤翔将士是国家将士,劳军当由父皇下旨,儿臣只是不敢僭越。而且,如父皇只劳凤翔一军,其他诸镇得知,必然心生不满,所以儿臣擅自做主,请父皇责罚。” 李诵原来是为了收拢张敬则及凤翔军心,以为长安外援,才令李淳劳军,听李淳这么一说,才明白自己确实欠考虑。他倒没有觉得失了面子,反而很高兴。之所以高兴,一是因为李淳不敢僭越,表现了他的忠心,一是因为李淳并不因为要做太子就曲意逢迎他的意思,以国家为重,体现了良好的大局观,也是忠心的另一种形式的体现。于是笑道: “吾儿不愧为第三天子,此事朕有失考虑,若非皇儿,必酿成大错。皇儿起来吧。” 第三天子是李淳小时候的笑话。李淳幼时,作为皇长孙深受德宗喜爱,一天,德宗抱着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李淳奶声奶气地说:“我是第三天子。”他的意思,爷爷是皇帝,是天子,父亲是太子,将来的天子,自己是长子长孙,自然也就是第三天子了。一席话听得他爹心惊肉跳,他爷爷却开怀大笑。从此李淳第三天子的名声就在外了。此刻李诵又把这事翻出来说,显然是和德宗当年一样的心情,不过李淳听了,却又惊又喜,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三卷 第十五章 (拉票,求收推花!) 李诵见李淳受窘,就又问道: “如果朕要赏赐张敬则及凤翔将士,皇儿以为该怎么办呢?” 李淳忙平静下心绪道:“儿臣以为,若单赏凤翔将士,只能收其一时之心,若能连他们的家人一起受恩,不要说凤翔,其他诸镇将士也必定对朝廷父皇死心塌地。” 李诵昨晚到今天已经见了太多的惊喜,此刻也不介意再多一次,就问道:“如何能让其家人一起受恩呢?” 李淳却说:“儿臣妄言,父皇明见万里,早已着手了。各镇军中大都是本乡子弟,父皇免去他们的赋税,已经使他们极为感恩,父皇若能给他们赏赐的同时,再免去他们积欠的赋税,让他们生活除了缓口气,还有望提高,他们更会忠于朝廷。儿臣在长安,从未想到边军百姓的生活是如此贫苦,在凤翔这么多日,按父皇的要求深入田间地头,才了解了民生疾苦。儿臣以为父皇可遣使前往凤翔劳军,以正朝廷之礼,使臣至时,再宣布免除天下百姓积欠之税,可得百姓诸军之心。” 李诵闻言抚掌大笑:“有佳儿如此,朕再无担忧了。皇儿,你回去再写个奏章上来,为凤翔将士戍边请功。” 李淳拱手道:“儿臣遵旨。”又说道:“张大使颇有壮志,念念不忘收复河湟,托儿臣向父皇进言,请父皇准他经营此事。” 李诵道:“如此,朕岂有不准的。这样的话,朕更是要好好赏赐凤翔将士了。” 李淳道:“父皇英明。” 李诵看着眼前这位第三天子,面露微笑,突然站起身来,李淳忙跟着站起来,李诵却上前,一把握住李淳的手,牵着李淳走到龙案前,眼前的父皇是如此慈爱,李淳本已平复的心情不由得又激动起来。 走到龙案前站定,李诵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窗外有悉悉缩缩的声音,便握了握李淳的手,李淳会意,李诵就从奏章中抽出了一张纸片,递给李淳。 李淳一看,大惊之下,脸色变得刷白,张嘴喊道:“是谁……”刚张口,就遇到李诵凌厉的目光,忙把没出口的“如此大逆不道”吞了回去,换成了“如此高明”,李诵一哂,赞许地点了点头,用目光看了看边上的茶杯。 李淳会意,就伸出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俱”字,抬头望着李诵,李诵点点头。 李淳顿时双目圆张,眼中射出一股厉色,低声道:“父皇如何?” 李诵摇摇头,示意无事。 李淳刚要说话,就听见窗户外面李忠言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躲在御书房外面?来人,快来人。”话未说完,就又听到李忠言杀猪般的嚎叫,外面一阵混乱,有人在高喊:“有刺客!”李淳一惊,跑到外间“仓琅”一声拔出了挂在柱上的宝剑,紧接着,门开了,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就是被两个人架着的李忠言,此时帽子也掉了,额头上流出一大片血来,甚是吓人。 李诵喝道:“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的侍卫答道:“陛下,刚刚有个刺客伏在后窗外,意图行刺,被李公公发现,刺客打伤了李公公逃走了。我等担心陛下安危,特来保护。” 李淳神情激动,连声音都变了,厉声问:“谁去捉刺客了?” 那侍卫回道:“白大人带人追去了。” 李诵缓步走出来,李淳刚要去扶,却发现手中握着剑,忙把剑插上,才觉得手中已经汗湿了。 李诵沉声问道:“刺客什么打扮?” 那年轻侍卫一见皇帝垂询,脸上顿时泛出一阵潮红,忙施礼答道:“那刺客穿着小黄门的衣服。” 李诵当下了然,哪里是什么刺客?分明是有人派来探听消息的小宦官,被人发现,打伤李忠言夺路逃走了。便吩咐道:“去说一声,不用追了,以后加强戒备就是。”就有个老成的侍卫就站出来躬身领命去了。李诵又命人去宣太医来为李忠言诊治伤势。还好李诵是病皇帝,太医离不得身边,随叫随到,不久就来来一个,见礼之后,就为李忠言包扎。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李诵见那个年轻的侍卫还站在那儿,他见这侍卫果敢而有趣,很是欣赏,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侍卫的脸更红了,不过声音却很响亮:“启禀陛下,微臣李德裕,今年虚十九岁。” 李诵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有认真,不过听这个侍卫这么一说,立刻一怔,追问道: “你叫什么?” 那侍卫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声音皇帝还没听清楚,只以为是自己太紧张口齿不清,心里一阵难过,旋又大声说道:“禀陛下,微臣李德裕,今年十九岁。” 他倒没想到,李诵不是没听见,而是太震撼了!又一个裴度式的狠人哪!不过这个狠人明显眼下级数不够,显得手足无措。不过光看他刚刚的表现,就能知道他潜力有多大了。 既然是只潜力股,眼下就不用太关注了。回过神来的李诵说道:“你今天很好,待会儿和他们几个侍卫一起去领赏吧。回去告诉你的父亲,朕很喜欢你。” 房内的几个侍卫本以为今天免不了要受责罚,没想到皇帝反而要赏赐他们,闻言又是大喜又是惭愧,心里都暗暗发誓不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年轻的李德裕更激动地满脸通红。众侍卫一同谢恩,李诵挥挥手,众人一起下去了。 李忠言此时已包扎好了,李诵见李忠言似乎有话要说,就让太医也退下,太医叮嘱了几句,就告退了。 李忠言此时还坐在团凳上,见皇帝和广陵王还站着,慌忙站了起来,起来又是一阵头晕,哎呀地叫。 李诵见李忠言如此模样,便安慰道:“忠言受苦了,且回家休养几日,若捉住了那厮,定为你出气。” 李忠言却道:“陛下,老奴有事要奏。这哪里是刺客,分明是内侍省才分来御书房干杂役的小黄门,陛下和殿下父子谈话,老奴怕人打扰,命众人离得远远的,查点时却少了这个叫陈什么的,有人说看他到后面清扫,老奴就去找他,谁知却看见这厮伏在后窗根,看见老奴就拍了老奴一下。砸得老奴头晕眼花的。陛下只要一声令下,老奴这就带侍卫去捉,一捉一个准。” 李淳闻听此言更是恼怒,连说“可恼可恼”,李诵却浑不在意,让李忠言回府休息了,又命人叫苟胜来服侍。 接着宰相们听说出事,纷纷来了,李诵本想和李淳再谈谈,眼见没有机会,就让李淳先去后宫见母亲王皇后,叫王皇后不要着急前来,李淳也就告退了。 出得御书房,带着自己的跟班往后宫去,一路上李淳正暗暗发狠,一个里面像是放了蜂蜜的声音迎面而来: “广陵王殿下,好久不见!” 第三卷 第十六章 正在暗暗发狠的李淳猛听到有人喊他,忙止住脚步,定神一看,一张谄媚的笑脸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这张笑脸本来就让他警惕,现在更让他感到厌恶,可是李淳捏紧的拳头却悄悄放了开来,脸上显露出了一贯谦和的微笑: “原来是俱大将军,当真好久不见!” 傍晚天将黑的时候宫内传出消息,内侍李忠言为人机警,侍驾有功,赏赐绢十匹,升一级,御前侍卫们俱获升赏。又传出消息说一个姓陈的小宦官溺死在靠近掖庭宫的太液池里。据辨认,这就是上午在御书房意图不轨打伤李忠言的那位。这位小宦官也是出身宦官世家,当晚,他的宫里宫外的家人就被投入了牢房,分他到御书房的倪登辉,昨晚还得意洋洋,今晚就也畏罪在内侍省院内自杀,让许多知道的人摇头不已。 晚上,俱文珍府第,还是书房。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傍晚下起了暴雨,闪电蜿蜒数十丈,仿佛就在人的头顶把天撕裂,而大雨就顺着这裂缝往下倾斜,狠狠肆虐大地,而不时发出的轰隆轰隆的声响,似乎是天的裂缝被雨水冲刷的更大了。 房间里,冷风飕飕,吹得烛火若明若暗,将屋内的三个人的脸也映得忽明忽暗,配合外面的电光,着实瘆人。 一阵闷雷之后,实在忍受不了的杨志廉说话了:“我说老俱,你大雷雨天的把咱喊过来,可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一句话不说啊!” 坐在上手的俱文珍轻哼一声,道:“今日之事,委实意外,咱家也没想到老陈的小子这么不争气,刚过去两天,有用的事一条没探出来,就露了马脚,还连累了登辉。如今昏君那边咱们是不好派人过去了,咱们只有在合计合计,该怎么办呢。” 坐在杨志廉对面的刘辟清清嗓子道:“二位,此事确需要从长计议,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昏君那边,咱们暂且就不派人过去,只要怎么不出纰漏,谅他一个病夫也折腾不起什么大浪来。” 杨志廉接口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俱文珍却不说话。杨志廉知道他心疼自己在宫内的势力,就转移话题道:“老俱,听说广陵王回长安了,你可去见了他?” 一听说到广陵王,连刘辟都来了精神。俱文珍脸色却依然阴沉,道:“见是见到了。可是----” “那广陵王见到咱虽然客客气气,话也说得好听,可是咱是什么人?从御书房出来,见到咱之前咬牙捏手,看见咱就笑呵呵的一团和气,咱能够看不出来吗?这广陵王一回来昏君就和他在御书房密谈,老陈家那个可就是为了探听他广陵王和他爹谈的什么,才被李忠言那杀才发现的。白白搭上了登辉。咱要是扶他上位,只怕转过头来就要拾缀咱们。” “小仇子那边递出消息来,广陵王从御书房出来后,口里就念叨‘可恼’,‘可恨’,今日回到自己府里,又下令节俭王府的开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爱玩的主。咱们伺候皇帝的,第一就要想方设法哄着他玩,他若是迷上玩乐,就离不了咱们,他要是不想玩闲下来就会考虑国家大事,考虑着他可就不理咱们了,这广陵王我看咱们不能依靠。现在想来,还是舒王对咱们最贴心。” 一边的杨志廉拍手笑道:“咱早就说舒王舒王,你可还不信。现在吃了一鼻子灰,又想起舒王来了吧。” 刘辟却暗暗心惊,想着,将来咱要是坐了皇帝,这些阉货还真要让子孙提防。不过口上却道:“如此也好,毕竟咱们知道了广陵王是什么样的人,能早做防备。可是现在只怕那昏君立太子也只会立广陵王,舒王虽好,终是旁支啊!万一新君继位和他爹一样,刘某远在两川,他奈何我不得,可是二位就在宫中,只怕有些不妙了。” 杨志廉点头道:“果然如此,老刘,你可有什么妙法?” 刘辟微微一笑,说话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道二位可是想永保富贵?” 俱文珍还没有回答,杨志廉道:“那是当然,还要你说,要不然咱做这掉脑袋的事干嘛?”说着对俱文珍道:“老俱,你说是吗?” 俱文珍点点头。 刘辟眼里射过一道凶光,道:“如此便好。二位,某在两川,太尉用兵,常于军中言道,要么不杀,要么杀绝。如今,杀一个皇帝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索性到时做点手脚,扶舒王上位,我等长保富贵,二位以为如何?” 俱文珍的眉头猛地一跳,杨志廉却惊坐了起来,道:“如此可是谋反了!” 俱文珍一哂,道:“你以为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杨志廉却说:“干掉一个容易,要是干掉两个,傻子也看得出来是咱们做的。再说咱虽然心向舒王,可舒王终究是外系旁支啊。” 刘辟一笑,道:“杨公稍安,自古成王败寇,他李家的江山就来得干净吗?还不是从杨家手里欺负来的。从高祖,到太宗,再到玄宗,又几个皇帝位置做的不是杀兄杀弟得来的?舒王可是睿文孝武皇帝(代宗谥号)的嫡孙,怎么能说是外系旁支呢?谁知道睿文孝武皇帝是不是改了遗诏,将来传位给昭靖太子(郑王李邈,李谊之父,早死)呢?昭靖太子死了,儿子舒王不还在吗?谁说咱们是谋反?咱们是匡扶江山社稷!事成之后,咱们就是拨乱反正的功臣!” 不要说俱文珍,连杨志廉都被刘辟这一席话说得心动不已,明白过来的杨志廉呵呵笑道:“老刘,还是你们读书人坏啊!做坏事都做得冠冕堂皇。好,好,好!你这么一说咱就明白了,老俱啊,咱好像是记起来了,以前听宫里的老人说过,睿文孝武皇帝好像真的不喜欢先帝呢。” 俱文珍接口道:“是啊,咱也记起来了,睿文孝武皇帝不但不喜欢先帝,还很喜欢舒王他爹呢。虽然先帝对咱们有厚恩,可是咱们可都是大唐的忠臣,天家的忠奴啊,能眼睁睁看着睿文孝武皇帝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再说,先帝不也是曾经想过传位给舒王吗?” 刘辟跟着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要说二位大人,就是某一个文士,没有发达时在市井也似乎听人说过呢。咱们两川将士,和二位还有左神策军的将士,可都是对大唐忠心耿耿哪。” 他故意把“忠心耿耿”四个字咬得很重,三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窗外,暴雨击打得更猛烈了。 第三卷 第十七章 (自己的网到现在没有接通,老用别人网上传,多不好意思啊,给点票啊花啊之类吧!) 将近半夜,雨停了,不过空气里满是潮气。天上的云依稀飘散,偶尔露出点苍白的光。哪户大户人家的宅里,还能传来呱呱的蛙鸣。清冷的风吹过,给人留下一身鸡皮疙瘩,所以许多人早早就进入了梦乡。就在这时,俱府的旁门突然就开了,从里面缓步跑出两骑,后面悄悄地驰出一辆马车,然后又是一群士兵。接着俱府的门就关上了。这辆马车赫然就是昨晚从俱府出来的那辆。 在俱府不远处的一处空宅的大门下,有一个乞丐装束的人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推推边上的一个人说:“快起来,去报告飞鹰,恶犬出来了。”另一个人迅速爬将起来,往一边飞奔而去,溅起一片水花,不久就消失在黑暗里。 俱府书房里,俱文珍和刘辟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雨已经停了,却又一只不怕冷的蚊子围着刘辟嗡嗡地转,刘辟拿起手边的拂尘,挥了几次都没有挥到,只得自我解嘲地笑笑说道: “这蚊子,倒不好捉。” 俱文珍也笑道:“好彩头啊,刘使君也就像这蚊子,李诵是拼命想捉,却怎么也捉不到。” 这话是好话,这是比喻用得太粗糙了,不过刘辟却混不在意,反而闻言开心一笑,也不再理会这蚊子,把拂尘往边上一扔,说道:“那还不是多亏了俱大将军,他就是知道我在俱大将军府上,想抓我也没那么容易!待刘某返回两川,必有重谢。” “呵呵,客气了。刘使君可是打算返蜀了?” “正是。某在长安日久,难免有宵小在韦太尉面前搬弄是非,某也要回去早作准备。” “何时动身?某与杨中尉遣人护送于你。” “如此多谢俱公了。某待过两日见过舒王之后便走。某的人马奉命在骊山等某三日,今日已是第二日,还请俱公派心腹得力人持某的玉牌前去关照,要他们多等两日,这几天时时准备,只要出得长安,某便翻越秦岭而去,皇帝再也捉我不得。” 俱文珍自然满口答应。二人又闲扯了一会,就各去休息了。 如此连续几日都无事。俱文珍只是依稀听说李诵自觉身体已经大好,为学习治国之道,下令翰林学士为他讲解历代皇帝起居注。然后,就是前往各地督麦的皇子大臣纷纷返京。刘辟也乔装改扮,和俱文珍、杨志廉一起外出在西市一个小酒楼内见过了舒王,双方一拍即合,言谈甚欢。会见之后,俱、杨、刘三人自以为得计,在俱府中摆酒小酌了一番,一个个都喝得醉醺醺地方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朝会,刘辟还在蒙头大睡,俱文珍就早早起来入宫了。时辰一到,众大臣峨冠博带,按班站立,五品以上官员手持象牙笏,五品以下官员手持竹木笏,垂首肃颜,缓步入殿。入殿以后,分列左右,接着静鞭三响,宫乐大作,皇帝上殿听政。两边官员躬身肃立,皇帝头戴朝天冠,身着黄袍,腰环龙纹白玉带缓缓进入太极殿。 黄色在唐朝以前本是上下通用,到唐朝才成为皇帝专用的颜色,唐高祖以赤黄袍巾带为常服之后,有人提出赤黄色近似太阳的颜色,“天无二日”,日是帝王尊位的象征。因此从唐朝开始,赤黄色(赫黄)为帝王所专用,黄袍也被视作封建帝王的御用服饰。李诵虽然学习历史,小时却很受电视剧影响,对黄色也颇有一种神秘感。当自己穿上赤黄色朝服后,神秘感依旧存在,却也多了一种庄严感,感叹自己终于明白了汉高祖尝到做皇帝滋味的感慨。 李诵站到龙案后,众大臣已经合班站立,在司礼官的号令下稽首,山呼万岁。稽首是“九拜”之一。行礼时,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这是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礼,常为臣子拜见君王时所用。 历经了多次朝会的李诵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感,相反举手投足都从容镇定,很有君临天下的气度,虽然手依然会颤抖,但是声音中却多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威严: “众卿平身。” “谢万岁。” 众大臣纷纷起身,又分两班站立。李淳等皇子站立左右前列,杜黄裳、杜佑、郑珣瑜、高郢随后。 李诵放了李忠言七天假,留苟胜在身边服侍。此时苟胜上前朗声道: “诸臣工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宰相杜黄裳率先出班,上奏今年督麦诸事。接着杜佑出班,汇报今年夏季各地粮食产量,以及税收情况。自杨炎实行两税法后,朝廷收入大涨,贞元以后又少战事,朝廷财富积余甚多,今年虽然免除关中赋税,收入仍然足够一年开支,李诵大为满意,嘉奖夸赞了杜佑几句。 接着兵部汇报今年防秋计划。防秋是代宗首创,每年秋季调集军中强健汇集京西,防备吐蕃劫掠。这已是多年形成的制度,只是今年薛盈珍一事后,皇帝重视军队,曾有一次突然驾临北苑军营,对军中懒散风气极为不满,撤掉了那一军的军将,并决定今年防秋调驻京神策军和关中他处神策军换防,往前线去见识一番,宰相们都表示赞同,范希朝、李愿、高崇文等大将也没有异议,俱文珍等当时和皇帝正处在蜜月期,也未多想,就同意了。 当时皇帝本意是调孙荣义的右神策军出京,为防止军心浮动,特意决定多加赏赐,并言明防秋结束就调回长安,有军功必升赏。谁料杨志廉眼馋,求俱文珍游说,换成了左神策军出防。为此孙荣义还和杨志廉闹了一番。俱文珍近来事多,本来已经把这事忘在了脑后,现在听兵部提起,马上头脑一紧张,后又想起调入长安的也是自己的心腹,才把心放了下去。 此事是皇帝和宰相们早就商议好的,故而也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接着就是王叔文上奏,道今年风调雨顺,财政良好,足够数年之用,新君登基,恩德理应泽披四方,请求免除各地百姓历年欠税五十二万六千八百四十一贯(钱)、石(粮)、匹(绢)、束(丝、草)。此事引起了一番热议,中书侍郎武元衡以为今年依然减免了关中及各地赋税,朝廷收入大有减少,积欠可以减少不当免除,但是吏部侍郎韦执谊、左常侍王伾、翰林学士凌淮、侍御史裴度等却表示赞同王叔文,广陵王也赞成王叔文,道:“厚待苍生。”但也有的大臣担忧如此形成惯例,百姓抗税拖欠会成为常事,对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大臣,李诵予以了明确的鄙视。 于是在杜佑点头说可行后,李诵就下令郑絪草诏。接着广陵王上奏,汇报此次凤翔督麦见闻,谈及凤翔将士忠勇劳苦,数度哽咽,请求皇帝赏赐犒劳凤翔将士,李诵当下应允,并决定以广陵王为正使、劳军凤翔宣慰诸军。以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为副使,韩泰、刘禹锡、陆淳等从之。 第三卷 第十八章 (女朋友从来不下厨,今天为我下厨下面条,开心之余,决定加发一章~~) 对这些事情俱文珍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权势,连续几日和杨志廉刘辟密谈至深夜,休息不好,站在太极殿里,俱文珍有些神思恍惚,可是猛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不禁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无。 原来议定劳军凤翔一事后,新任京兆尹王权上奏:“臣启奏陛下,昨日有人匿名投书举报,下午在西市某酒楼发现了前几日逃脱的剑南西川度支副使刘辟的踪迹,京兆派出人手捉拿时已不见了踪影,据酒楼掌柜伙计形容,果然下午有一客人五短身材,略带南音。那书信上说,刘辟依然勾留长安,寄身在长安县某坊某权贵府中,此事臣不敢妄断,请陛下圣裁。” 俱文珍心顿时悬起,眼光向上斜视,看李诵是何反应。 李诵闻言果然大怒,道:“竟有此事,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在何人府上?可经查实?” 王权却唯唯诺诺道:“此人是匿名投书举报,只说在长安县某坊,并未说明在何人府上,臣无法判断其真伪,贸然搜索又大不妥当,此事重大,臣不敢隐匿不报,故而,故而请陛下圣裁。” 俱文珍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当即出班道:“陛下,王大人真是好生糊涂,身为京兆尹,理当治理好京畿,好为陛下分忧,却拿这些未经证实的虚妄之事来烦扰陛下,谁能保证这不是有人别有用心呢?即使有人举报,也应当查实了再报。那刘辟只不过是外臣,见违背朝纲,陛下要拿他问罪,哪里还不远远逃走,怎么会滞留长安,等人举报捉拿他?臣以为陛下应当斥责京兆尹不敢担当,妄信人言!” 王权心中不满,长安县五十五坊,数十万人口,他要是等到查实再来汇报的话,刘辟自然死亡变成干尸的可能性都有,而且那些豪门大族是好相与的么?不过却不敢得罪俱文珍,正不知怎么办,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出班奏道: “陛下,此事极有可能。前日金吾卫也得临潼县报,骊山北麓有数十西川客商停留已达数日,虽是客商,却举止有武人风范,且随身携带兵器。臣派出暗探窥伺,昨日晚间回报,客商中却有刘辟的随从在内。故而臣也已为,刘辟还在长安城内,只怕有不轨之谋,臣请陛下示下,是否调兵捉拿这些人,并派兵封锁长安附近百里内交通要冲,图影悬赏捉拿刘辟?” 此言一出,俱文珍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太极殿里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 宰相杜黄裳对藩镇乃是强硬派,当即上前道:“刘辟入朝却不觐见皇帝,有大不敬之罪,反而大贿朝臣,有不轨之心,行藏败露不畏罪而去,反而勾留长安,有藐视朝廷之行。老臣以为,当大搜长安,封锁入川大小路径,搜捕刘辟问罪。此事刘辟奉韦太尉之命而来,韦太尉忠心国事,料是为小人蒙蔽,臣以为当遣使入川问韦太尉失察之责,以免骄纵藩镇之心。” 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刚召还担任尚书左丞的郑余庆出班道:“臣附议!” 杜黄裳是执政事笔的宰相,他的话往往能左右许多人的态度,郑余庆是德宗时的老宰相,在朝野也极有影响力,当下许多大臣都表态赞同。俱文珍惊慌失措,忙上前道:“陛下,刘辟虽然不臣,但究竟是韦太尉引用之人,代表韦太尉前来。若贸然下狱问罪,韦太尉必然以为朝廷不信任老臣,恐生怨怼之心,臣以为不如放刘辟自去,再由韦太尉责罚他。” 俱文珍一开口,也有许多人表示赞成。王叔文对凌淮使个眼色,凌淮会意,推推御史中丞卫次公,卫次公早就按捺不住,出班道:“臣有话说!” 李诵点头,苟胜道:“准!” 卫次公道:“臣以为俱大将军此言不妥。自兴元(德宗年号)以来,先帝爱惜苍生,不妄动干戈,故而优裕藩镇,谁料藩镇却不思效忠朝廷,反而愈发骄纵,视朝廷为无物。河北诸镇已久不来朝,二月宣武来报,先帝大丧期间,淄青李师古居然欲乘国丧谋取义成。又有淮西吴少诚以牛皮鞋材遗李师古,李师古以盐资助吴少诚。试问俱大将军,形势如此,如若放刘辟自归,其他诸镇纷纷遣使入朝求兼领,该当如何?臣以为,此风可杀不可长,请必杀刘辟以谢天下。” 一席话掷地有声,说得俱文珍无话可答,只得低头退下,目中却闪出凶光。 刚刚征入朝廷的新任考功员外郎、知制诰,李德裕他爹李吉甫出班上奏,道:“刘辟乃是韦太尉幕中要员,此次奉命入京,却不到有司报到请见,反而图谋不轨,理当入狱问罪。只是韦太尉久在西川,若有奸佞挑拨,难免误会朝廷,致使内外失和。为防止刘辟万一逃回蜀中,臣以为应当速速派得力大臣入川,向韦太尉说明刘辟之罪责所在,请韦太尉缚刘辟入朝请罪。”侍御史裴度附议。 当下朝堂中再无人反对,或敢说反对。李诵遂下令范希朝总统搜捕刘辟事,王权辅之。令左羽林大将军李愿领兵前去骊山捉拿刘辟同党。令宰相会商宣慰两川人选。众人一一领命。 此次朝会时间相当之长,苟胜见李诵疲累,又无人再奏事,就请示是否退朝,李诵点头,于是群臣三跪九叩,山呼万岁,一场朝会到此结束。 整天时间,俱文珍在宫中坐立不安。想派亲信出宫报信,周吉士等人却都被指派了事,想自己回家,李诵却又派了许多事给他,又有个刘光琦一刻不消停地盯着,俱文珍心中真是八爪挠心,好容易才熬到傍晚出宫回家。 回到家后,俱文珍直奔后宅,走进一个独立的小院,吩咐随从在外守候,就独身一人进去,刚穿过一片竹林,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暧昧笑声。却是刘辟困住院中,除了晚上议事白天读会书,无聊透顶,俱文珍便吩咐挑几个可靠貌美的歌姬伺候他。看样子,似乎正在白昼宣淫。俱文珍一阵恼火,做宦官的最尴尬的就是遇到这些事情,不过却又不能不进,只得忍住气,一脚踹开房门。 里面不出意外地传来了年轻女人的尖利惊叫声,只见里间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正拿起一件物事往身上遮,刘辟却是头发散乱地滚到床下,抽出一口剑来。见是俱文珍,才松了一口气,讪笑道:“原来是俱大将军,倒吓了某一跳。”随手把剑放在桌上,往床上一坐,拍拍女人的屁股,道:“怕什么,又不是外人。” 俱文珍更是恼怒,道:“怕什么?你倒快活,可是祸事已经来了!” 第三卷 第十九章 (拉票!) 刘辟本来紧张的心刚刚放松下来,正觉得自己刚刚哪里不对劲,又听俱文珍这么说的庄重,忙问道:“出了何事?” “哼,出了何事,现在满大街的金吾卫士兵正在长安县捉你呢!” 刘辟却不以为意,笑道:“我当是什么,有俱大将军在,怕什么。”马上却又反应过来,道:“怎么又搜了?” 俱文珍却走到桌前,拿起那把剑,道:“好剑,好剑。” 刘辟见俱文珍不说话,讪笑道:“也不是什么好剑,大将军喜欢,就送与大将军。某在西川还有更好的,下次送来。” 俱文珍阴阳怪气地说:“刘大人客气了,某说是好剑,可不是想要,而是觉得刘大人的侍卫都死光了,有这把剑防身,还可勉强回到西川。” 刘辟脸色大变,也不计较俱文珍话里的刺,追问道:“俱大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俱文珍冷冷地说:“刘大人在此风流,哪里知道昨日出去怎的不慎,被人发现,露了行藏?临潼县又在骊山发现了你的人马。今日殿上议事,皇帝已经下令封锁百里内的大小道路,严加盘查,由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总领此事,正在大搜长安。派左羽林大将军李愿带兵前往骊山捉你人去了。某倒是能保得你平安,可是你的人只怕现在已经押回长安了。所以某说有这一把剑好防身哪。” 刘辟知道俱文珍是怪他白昼宣淫,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那躺在床上的女子见二人有要事商谈,事情又尴尬,早就不顾羞耻,穿上了衣服,她是俱府中人,便到俱文珍身前请安告退,俱文珍冷眼瞟了瞟,这女子十七八年纪,面带桃红,眉眼含春,身段也颇妖娆,怪不得刘辟如此迷恋。见这女子要告退,也不答话,只是轻哼一声,这女子也不敢再问,急急起身向外跑去。衣衫不整,体态婀娜,刘辟不禁又看得有些迷醉,却见眼前猛地一道寒光,那女子却停了下来。接着慢慢地转过身来,倒下地去,胸前猛地涌出一片血光。刘辟再转头时,就见到俱文珍手中捏着一柄剑,热热的血正顺着血槽往下流。 刘辟刚要问,就见俱文珍拿着剑转身向自己走来,当下面无人色,道: “大将军,不可……” 俱文珍却已经把剑“哐当”丢在地上,从床上捡起不知什么擦了擦手,又回过来对刘辟说: “刘大人到底是文人,连剑也温柔。在下只是替刘大人试试剑罢了,杀个自己府上的贱婢,算不得什么。这把剑防身不好,待某吩咐人去取柄好的来,赠与刘大人。” 刘辟惊魂甫定,哪里说得出话来?只可惜这么个妙人儿,就这么活生生死了。 深夜,俱府外,中门大开,一身酒气的杨志廉醉醺醺地从大门里出来,拉着送出来的俱文珍的手道:“呵呵,老俱,好酒啊,你小子不够义气,这么好的酒现在才拿出来,不成,我以后得常来常往。” 俱文珍也是一脸笑容:“见外了,我家还不就是你家吗?”一边挥手,接着杨志廉的车夫就把马车赶了过来,杨志廉也不要人扶,摇摇摆摆地走下台阶,车夫赶紧伏在车下,杨志廉就踏着车夫的背登上了马车。车夫起来,登上车,俱文珍高喊着“慢走”挥手送走了马车。然后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冷地说了一句“关门”,就扭头走进了府内。 马车里,本来醉醺醺的杨志廉也醒了,探手掀起车帘,回头看看后面跟着的军士,一双眼也正朝他看来。杨志廉嘿嘿一笑,道:“快点!” 车夫甩起响鞭,一队人的速度就突然加快了。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路边的几双眼睛。 第二天一早,当各坊开门的鼓声随着皇宫里的鼓声响起的时候,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杨志廉却难得地早起,来到了长安南面的正门明德门外,说要去军营视察防秋出防准备,守门的将领哪里敢阻拦,当下开门放杨志廉出去,有个眼尖的士兵发现杨志廉的卫兵里有一个人好像身矮腿短,连马镫都踏不牢,当时笑出声来,头上却挨了老兵一下,于是忘了这事,继续站岗,守卫大唐帝国都城的城门。 杨志廉一行人急匆匆地逶迤而去,到得一个寂静的小山边,前面突然转出十几匹马来。在头前开路的军官一挥手,马车及后面的骑兵就都停了下来。 那军官策马向后跑去,骑兵们也跟着向后转去,远远地布成一条警戒线,连杨志廉的车夫也向后跑去,队中却有一骑向杨志廉的马车边跑来。杨志廉也笑呵呵地从车上下来,道:“委屈刘大人了。” 那骑兵虽然身矮腿短,翻身下马却干净利索,一下马,就拿掉头盔笑道:“多谢杨公了,杨公回去,定要替某向俱公、舒王致意。” 杨志廉满口答应,此时刘辟已脱下了铠甲,换上了短衫软甲。杨志廉握着刘辟的手向前走去,那在此等候的十几人中当即有一个牵出一匹马来。杨志廉道: “这十几人都是舒王的心腹,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舒王特意派了来护送你回西川。你的儿郎可都是好样的,我可听说在大理寺没一个招了的。这些人也会像你的儿郎一样忠心于你的。此番他们送你回西川,长安是回不得了,我看就跟在你身边如何?你该不会亏待他们吧?” 刘辟正色道:“杨公说笑了,我刘辟岂是这样的人?”接着朗声道:“诸位兄弟以后就跟着刘辟,有刘某肉吃决不少了诸位兄弟一块!” 十几人见刘辟如此说,都在马上施礼到:“多谢大人。” 杨志廉道:“老刘,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就此别过,我可在长安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刘辟也不说话,认蹬上马,坐在马上,看见不远处山下有一颗独松树,举起马鞭道:“有朝一日,刘某定重回这里!” 第二年他果然回到了这里,这是后话不提。 于是刘辟拱手告辞,十几骑簇拥着刘辟,向秦岭而去,却有一个骑士在杨志廉身边停下不动。杨志廉努努嘴,道:“路上若有差池,先把他干了。” 骑士道:“遵命!”见杨志廉挥手,就策马追那十几人去了。 接着杨志廉登上马车,卫兵们聚拢来,掉头向一处军营驰去。 下午回城时杨志廉依旧从明德门走,守门的将士中没有人发现杨志廉的队伍里少了一人,除了早晨那个士兵,不过这个士兵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不是他操心的事。他和许多士兵平民一样,在关心着今天皇帝在丹凤门的宣告。 第三卷 第二十章 (周末了,各位大大砸票啊!) 天空湛蓝无比,纯净的不夹杂一点杂质,抬头仰望,还能看到在远空翱翔的雄鹰。将视线稍稍回收平视,长安城许多高大的建筑都变得矮小了,在许多高大的绿树的簇拥之中,一层层延伸开去,望不到头。低头俯视,下面广场上是挤挤挨挨的人群,正在翘首以盼。四周都有铠甲亮丽的仪仗兵,骑着毛色鲜亮的高头大马,手握槊、斧、锤、戟等兵器,威风凛凛。 这里是大明宫丹凤门上丹凤楼,李诵就站在丹凤楼上。身后是皇子亲王群臣,下面城墙上是百名大嗓门的千牛卫士兵,再往下是跪伏的万民。 李诵第一次来这里是在二月末,在这里宣告大赦天下,诸色榷税并宜禁断。这一次是第二次,他将在这里宣告免除天下百姓的积年欠税。 时辰一到,仪式就正式开始了。大雨之后,天气很热,虽然丹凤门上有风吹过,头上有黄罗伞盖遮着,李诵却身着正装,层层叠叠,热得要命。 这样的苦事李诵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推给皇长子李淳,可是这次,他却坚持要自己参加。 一系列隆重的仪式后,中书令杜黄裳请示过李诵,开始宣读圣旨,李诵站在城楼上,下面万民跪伏。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承九圣之烈,荷万邦之重……二十一年十月已前百姓所欠诸色课利、租赋、钱帛,共五十二万六千八百四十一贯、石、匹、束,并宜除免。 钦此。 臣中书令杜黄裳 中书舍人郑絪 门下省给事中……” 原来唐朝制度最是严格严谨,为防止皇帝乱政,君权相权相制,太宗皇帝定下制度,不但宰相的命令没有皇帝的准许不得实行,皇帝的命令如果没有宰相附属姓名同意也不能生效。为使得每一项政策法令都能切合实际,尽善尽美,合情合理,往往由尚书省草拟后,经门下省议论认可后,再交由中书省执行。所以圣旨上出现了一长串的名字。 杜黄裳站在丹凤楼上,读一句,下面就有百名强健的千牛卫士兵和一句,声音远播四方,在寂静的天空中回荡。听得人心潮起伏。 门下省给事中的名字还没有读出来,丹凤门下已经人声鼎沸,臣工吏民山呼万岁,城楼下百姓甚至有人泫然出涕。 因为考虑到皇帝的身体,仪式已然简化了许多。宣完旨后,按照预想,百姓就该散去,皇帝在大明宫稍事休息后,摆驾回太极宫。可是丹凤门下百姓却不顾天气炎热,迟迟不肯散去,只是高呼“万岁”。检校司空杜佑见百姓不愿散去,上前道:“陛下恩泽海内,百姓思见陛下圣容,陛下可移步向前。” 李诵听了,点点头,于是缓缓走到栏杆前。楼下百姓仰头看见皇帝,欢呼声更加热烈,但是还是不肯散去。 杜佑道:“百姓思见圣颜,臣请陛下除冠。” 李诵道:“可!” 于是杜佑上前,双手举起李诵头上的太平冠。百姓远远地望见了皇帝的面貌,大呼万岁。甚至有的跪下磕头。 如果是别的穿越者站在这里,必定豪情万丈,虎躯一震,王八之气顿显,但李诵的心里却是一阵苦涩。鲁迅把中国的历史分为两种时代,一种是欲为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一种是欲为奴隶而暂时得到的时代。仅仅是暂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就如此感恩戴德,哪怕五坊小儿依旧横行市里,也不妨碍他们最真诚的表达谢意。老百姓的要求是何其的低啊! 李诵的目光由百姓的身上,移到了整个长安城,以自己现在的恢复速度,可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能有喝酒的机会,可能就会穿越回去,然后再过百年,百姓们就要堕入战乱的深渊,欲为奴隶而不可得,这座有三百二十五年历史的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也将和大唐一样逝去她的荣光,即使有暂时的复兴,也无法扭转王朝的颓势。作为现在可能拥有最高权力的人?我该不该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面对城楼下欢呼的百姓,李诵缓缓举起了他的右手。 仪式结束后,李诵在苟胜搀扶下走下下丹凤门,在大明宫内稍事休息后,就登上御辇,返回太极宫。虽然天气炎热,大道两旁却满是百姓,新君继位后德政频频,百姓人心大悦,车驾经过,路上两边百姓皆口呼“万岁”。听着百姓声音里饱含的赤诚,李诵不由得激动异常,本想下令苟胜掀起门帘,向百姓挥手致意,熟料百姓全部跪伏在地上,只得作罢。 回到后宫,李诵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上便装。除下衣衫才发现连内衫都汗透了。苟胜知道天气炎热,特地命人奉上冰镇茶水。清洗一番后,李诵自觉神清气爽,这时,李愬也到了。 李愬觐见之前显然也清洗过一番,换了一身衣服,不过靴上仍可见征尘。虽然受李诵信任,不过每次见到李诵,李愬依然是一丝不苟地行礼,李诵对此极为赞赏。 平身之后,李诵下令赐座。李愬刚坐定,就汇报起了此行的收获。 “启奏陛下,刘辟今晨被杨志廉夹在卫士中,从明德门带出长安。在城南一座土山下被舒王府出来的人接走,一共十三人,一路往秦岭去了,看样子是要回西川了。” “舒王府看来能人不少嘛。路上安排的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臣的人远远地吊着,管保叫他每到一处都不得安生,七月之前回不得两川。” 李诵大笑道:“此事多赖符直了。待大事定后,朕定重赏符直及手下将士。” 李愬生性廉洁,不贪财物,却体恤下属,听李诵这么说,忙谢恩道:“臣代诸位将士多谢陛下。” 李诵又问道:“符直最近一身兼数事,也委实辛苦了。朕也很是心疼,不过朕还是要有事用你,只得委屈符直了。” 李愬道:“陛下此言,让朕诚惶诚恐,效忠陛下这是臣分内的事,怎么能说委屈呢?陛下尽管吩咐。” 李诵却不说话,只是问道:“符直世代将门,各军之事应当很了解吧?” 李愬答道:“微臣不才,略知一二。” “那就请符直为朕说说吧!” “不知陛下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 “先说说哪一军最强吧!” “那臣就试为陛下言之吧。”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范大将军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老臣岂敢称辛苦。这些日子奉圣命搜捕刘辟,却徒劳无功,老臣惭愧,请陛下治罪。” “范大将军忠心国事数十年,劳苦功高,何罪之有?区区一个刘辟,何必放在心上。就算他逃回了西川,也有把他捉回长安的一天。范大将军不必自责。” “陛下,臣……” “不说这个了,赐座。” “谢陛下!” “范大将军从四镇之乱时起,朕就常听到你的名字(漂亮话),大将军屡经战阵,深得军心,又久在边地,可否为朕一言天下藩镇及边地形势?” “陛下如有所问,老臣敢不尽言?” “贾老相国,多日不见,精神依旧健旺,实乃国家之福啊!” “陛下,贾耽何德何能,敢劳陛下亲来探望?” “贾老相国于国家社稷有大功,朕理应亲自慰勉。贾相请坐。” “陛下请。” “贾相久在中原,可否为朕一说中原江南诸镇形势?” “老臣遵旨。” “杜相(杜佑)经营淮南多年,对淮南、徐州、淮西诸镇形势当了然于胸,不知杜相对有何高见?” “陛下,老臣惭愧,高见不敢当,不过有些浅见。老臣以为……” “呵呵呵呵,光进(本姓阿跌,后赐姓李,与弟光颜都是中唐名将)是河东名将,与河北诸镇屡屡交兵,战场之上可有趣事?” “陛下,战场乃是死地,我军将士忠勇为国,奋不顾身,每每九死而一生,臣每战之后,满耳听到的都是伤者的哀吟,和为死去袍泽哭泣的声音,不敢说有什么趣事。” “光进忠臣,是朕失言了。请光进为朕说河北形势。” “陛下举一反三,真乃中兴明主也。若能早定河北,天下太平就不远了。陛下,河北百姓盼望王师已经很久了……” “茂昭(前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因主动入朝,很受厚遇),前日送去的御酒味道如何?” “多谢陛下挂怀。此酒味道极好,臣生平爱酒,却从未喝过这样的酒。” “此是宫中新法,如茂昭喜欢,朕再多送一车与你。不知河北有没有这样的烈酒?” “陛下,河北偏僻不服王化之地,怎么能出产这样醇美的好酒呢?只有长安才有这样的酒啊!” 太唯心了吧!不过是从后世偷师的蒸馏酒方法而已,跟王化风水有什么关系? “朕以为,御酒虽好,不要贪杯。茂昭是朝廷重臣,还是留心政务军务为好。” “臣遵旨。” “对了,茂昭,如果有朝一日朕让你重返河北,你可愿意?” (“扑通”) “陛下,臣忠于朝廷终于陛下,此心可鉴日月啊!臣甘心为陛下驱驰,终身不回河北。” (“咚咚咚”) “茂昭,茂昭,茂昭!你误会朕了,朕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让你为朕平定河北,你可愿意?” “陛下(早说啊!),陛下但有驱驰,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就知道,茂昭是忠臣。茂昭入朝已久,河北虚实还清楚吗?” “陛下,臣世居河北,河北形势,满朝文武中臣敢说臣最是清楚,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陛下,请听臣说……” “左丞(尚书左丞郑余庆)从湖南来,请为朕说说湖南之事。” “臣遵旨。” “右丞(尚书右丞韩皋)刚从杭州刺史入职,可为朕一说江南诸道,尤其是沧海军军民事。” “陛下圣明。臣以为李琦恐有不臣之心……” “张老将军。” “陛下您说什么?” “朕想请张老将军为朕说江淮军事。” “皇上,您想吃柿子?现在哪有啊!” “不是吃柿子,是江淮军事。” “啊?是什么?” “陛下,家父年过九十,耳朵沉了,您还是告诉微臣,微臣来跟他说吧!” “哦,张老将军高寿。” “吃肉?陛下,家父身体强健,每餐都要吃肉。常自比廉颇,要上阵报国呢!” …… “陛下,家祖父已经九十高龄,家父也七十了,耳朵背了,您还是写吧!” “弘宪(李吉甫字弘宪)、弘宪,” “陛下,山南西道、西川形势臣已经给您分析过两遍了。” “朕不是问这个。” “陆相(陆贽)的安危您也问过五次了。” “哦,陆相现在如何了?” “陆相现在正在忠州调养,不久即可康复。陛下如果思念陆相,现在就可下诏征召,想使臣到时,陆相身体也该好了。臣想到八月,陆相就能回到长安了。” “是啊,不知不觉,陆相被贬已经十年了。弘宪啊,国难思良臣,朕现在是越发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了,想多几个人为朕分忧啊。” “陛下勤勉国事,是大唐之幸,苍生之福。凡是臣子都有其可用之处,只要陛下会用善用,臣子都会为陛下竭尽忠诚的。” “有道理,有道理。弘宪,你忙你的去吧。” “臣遵旨。” 李吉甫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深深施了一礼。 “德裕,你入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觉得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书房里,李吉甫端坐在书案后,透过灯罩,烛光朦胧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疲惫遮去了几分。 李德裕恭敬地站在案前,英俊的脸上多了一丝成熟,道:“禀父亲,孩儿以为皇上忧心国事,勤于理政,礼遇大臣,谋略深沉,是大有为之君。” 吉甫望向儿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讶,一丝赞赏,一丝喜爱。这孩子,快长大了。 李德裕偷偷望了眼自己的父亲,见父亲似在沉思,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父亲,孩儿觉得,皇上好像在谋一局大大的棋。” “你说说看。” “孩儿在宫中只是一普通侍卫,许多事并不清楚,这只是孩儿的猜测,从上月宫中陈宦官刺客案起,孩儿就觉得有宫中有许多不对之处。皇上做太子时就有威武仁爱之名,俱文珍跋扈嚣张若此,皇上却一忍再忍,皇上遍行仁政,却对宦官优纵,这都不是皇上的风格。所以孩儿以为皇上有大图谋。” “你以为皇上谋的是什么?” 李德裕往后看了看,道: “孩儿觉得,皇上似乎想俱文珍刘光琦及左右神策军一起谋了。” 李吉甫腾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看了看,把门关上。回到李德裕身边轻声问: “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父亲,你觉得孩儿需要别人告诉吗?” “臭小子。记住,此话你知我知,不可入六耳。” “孩儿明白。” “下去吧。” “是,父亲也早些安歇。” “李某有佳儿啊。”望着李德裕出去的身影,李吉甫笑着自言自语道,眼中满是慈爱, “只是还是嫩了点,将来磨练一番,成就必定会超过我。裕儿,你不知道的是,以皇上的胸襟抱负,仅仅谋几个阉宦,太小了。没看到皇上最近频频请教问计大臣,都要走火入魔了吗?他所谋的,是整个天下啊!”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求收藏推荐!) 御书房里。李诵坐在龙案后,正在翻看一本书。一名低级官员站在面前,面对皇帝,却并不拘束,反而精神昂扬。 “微臣柳宗元叩见陛下。” 李诵把目光从书上移开,道: “子厚(柳宗元的字)来了,平身。” “谢陛下。” 柳宗元额头在地上轻轻一顿,站了起来。李诵望去,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干练之中流露出一股风流儒雅之气,与刘禹锡相比有别有一番气质,令人不由自主想起历史上对上官仪的评价。 柳宗元是李诵派去迎接陆贽的官员,此刻前来辞行。李诵本来考虑到历史上担任忠州别驾的陆贽死在召还途中,又为了麻痹宦官,不打草惊蛇,这是将忠州刺史李吉甫征调入京,而让陆贽接任忠州刺史。现在既然已经无法扮猪吃老虎,自己又需要得力的大臣,且陆贽身体已经好转,干脆决定一步到位,把陆贽调回替换高郢做宰相,震慑一下俱文珍等人。 对自己得力的臣子,李诵还是愿意多说几句话的,于是把书放到一边,唤道: “子厚。” “臣在。” “此去忠州,是迎接陆大人回朝,一路上务必要小心谨慎,照顾好陆相。” “臣明白。” “告诉陆大人,朕一直很想念他。” “是。” “去时要快,回来时要慢。陆大人身体不好,朕派了太医去,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听太医的。” “是。” “朕派了三百兵士给你,你务必要保护好陆大人。”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去除了要接回陆大人,还要留心沿途民情,回来汇报给朕。” “臣遵旨。” “子厚。” “臣在。陛下还有何吩咐?” “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去吧!” “陛下保重!微臣告退!” 柳宗元跪下叩首,然后起身去了。 李诵看着飒爽干练的柳宗元,心想:“到底境遇不同,历史上的柳宗元遭贬之后,心境凄苦,连游山玩水都会莫名惊悚,最终郁郁而终。留下了许多凄苦诗篇。此时的柳宗元,哪里有一丝哀怜?官场不幸诗家幸,历来只有人生不顺的人才能写出好诗,现在柳宗元刘禹锡仕途得意,只怕从此以后,历史上多了两个能臣,却少了两个名震千古的文学大家,以后只怕再也不会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和‘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了。” 对于柳宗元和刘禹锡,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只有交给历史去评判了。 自己的到来确实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比如薛盈珍,本来应当活得好好的,继续宠爱着自己的呆霸王欺男霸女,几年以后升任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现在却早早死在了俱文珍手里。比如刘光琦,本来应当和俱文珍维持友好关系耀武扬威直到数年之后,俱文珍过分跋扈获罪而死,可是现在,在李诵的刻意挑拨下与俱文珍水火不容,不得不放弃部分权力来寻求皇帝的,陆贽,按照历史原来的轨迹,他应该在顺宗三个多月前征召他时死去,可是现在陆贽活得好好的,而且即将返朝。 “老俱,最近可有什么好消息啊?”杨志廉进门就嚷嚷道,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接过丫鬟递来的凉毛巾,揩揩头上的汗,顺手丢在一边,伸手拿过一片西瓜,吹起了口琴。丫鬟见二人有话要说,悄悄退下了。上次死的那个歌姬据说就是因为在老爷面前做了不该做的事,听了不该听的话。出得门去,丫鬟不禁舒了一口气。 见屋内只有两人,俱文珍放下手中的铁球,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这玩意了,每天都不离身,说道: “消息某这里倒有两个,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你想先听哪一个?” 这是李诵逗幼宁的话,杨志廉听了,不由得“噗”地喷出一口瓜子,道: “就算你是那李诵,咱也不是幼宁!老俱,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先听哪一个?当然是先听好的了。” “好的吗,就是前些日子舒王和某联系的许多方镇,都或明或暗有信回来,答应一起上书请诛杀李忠言、王叔文等,并册立太子。最早到的是河东和荆南。” 杨志廉将瓜皮丢在一边,一擦嘴,道:“严绶和裴均倒是识相的快。” 俱文珍点点头道:“不过也有几镇不肯,好在都答应默不则声。” “这样就好,那就不管他们了。不过咱不是要立舒王吗?怎么又要请立太子?” “那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们哪,不说了,不说了,搞这些事情你们在行,咱老杨是粗人,不懂这个。对了,那坏的消息是什么?” “坏的吗?”俱文珍眯起了眼睛,道:“咱们的老朋友要回来了。” “老俱,说你越来越有趣你还真是,老朋友回来这么能算坏消息呢?” 感觉自己被耍了的杨志廉一拍扶手,不满地说,不过看到俱文珍一脸严肃的表情,马上停下了话头,寻思了一阵,不由得吃惊道: “莫不是陆贽那厮要回来了?” 俱文珍面色阴沉的点点头,道:“今天上午,皇帝派了柳宗元为使,率领三百军士前往忠州宣陆贽回朝,随行的人里还有一名太医,说是陆贽那厮身体有恙,要随行调养。” “哼,皇帝倒是停宝贝这老陆的。”杨志廉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对了,老俱,那陈太医给那昏君开的方子已经用了一阵子了,怎么还不见效?这太医可靠吗?” “可靠,当然可靠。那陈太医的父母子女都在某手上,能不可靠吗?”俱文珍微微一笑,又拿起了铁球转,生死予夺的感觉很好,“不发作是因为时机未到。眼下舒王和我等都还没有准备好,刘辟那厮到现在都没有信来,若那昏君现在出了事,白白便宜的是广陵王,咱们只是白忙活一场。咱们要么不做,做,就一步做干净,省得啰嗦!” 听俱文珍这么说,杨志廉也猛地一拍大腿,道:“说得好,咱爷们可不想再烦二遍神,干脆一次送他们爷俩一起上路得了。” 接着又寻思道:“老俱,这个咱就暂且等等。可是刘辟那厮是死是活也该有个信了,皇帝派往西川的使臣可是已经上路了。还有,陆贽那厮,眼下咱得想个法应付。” 俱文珍一攥铁球,道:“想什么想?他不是一直想做忠臣么?咱们君子有成人之美,一刀下去,成全他得了!” 这个也是一步到位。 第三卷 第二十三章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刚打开电脑就看到鲜花满目,爽!要是更多些就更爽了!) 巍峨的群山连绵不绝,山间悠荡着川味十足的山歌。远远望去,即使站在山顶也望不到外面的世界,夕阳西下,给重叠的山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外衣,天空中已经出现了几颗孤星,山风劲吹,吹向山巅的一位老人。 老人年约五十,头戴方巾,身穿青色布袍,脚蹬一双麻鞋,头发花白,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的鱼尾纹,三缕长须飘洒,很有儒雅之气,虽然看向远方,可是眼中却一片宁静,口中喃喃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却是李太白当年被玄宗皇帝赐金放还等金陵凤凰台的旧作了。 “老爷,该回府了。山风大,老爷身体刚好,禁不住。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重身体要紧。朝廷会记起您的,您看,新皇上一登基,不就升您做了忠州刺史吗?” 这老者正是陆贽。苏州嘉兴(今属浙江)人,字敬舆。大历八年(773)进士,中博学宏辞、书判拔萃科。德宗即位,召充翰林学士。 自任翰林学士后,陆贽就参赞机要,负责起草文诏,甚得朝廷倚重,号称“内相”。四镇叛乱,时当危难之际,朝政千头万绪,大量诏书均由陆贽起草,他疾笔如飞,凡所论列,无不曲尽情理。贞元七年(791),拜兵部侍郎,知贡举。次年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成为宰相。 执政期间,陆贽公忠体国,励精图治,具有远见卓识。在当时社会矛盾深化,唐王朝面临崩溃的形势下,他指陈时弊,筹划大计,为朝廷出了许多善策。他对德宗忠言极谏,建议皇帝了解下情,广开言路,纳言改过,轻徭薄赋,任贤黜恶,储粮备边,消弭战争。这些建议有些为德宗采纳,化为实际政策。特别是在藩镇叛乱举国动摇的情势下,规劝德宗下诏罪己,为德宗起草了诚挚动人的诏书并颁行天下,前线将士为之感动,有的听到后痛哭,叛乱者上表谢罪。由于他善于预见,措施得宜,力挽危局,唐王朝摇摇欲坠的局面得以转危为安。 陆贽秉性贞刚,严于律己,自许“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以天下为己任,敢于矫正人君的过失,揭露奸佞误国的罪恶。陆贽为相期间,户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龄以谄佞德宗信用,“天下嫉之如仇”。陆贽仗义执言,多次上书参奏裴延龄的罪行。德宗信用奸臣,不听忠言,于贞元十年罢陆贽知政事,为太子宾客。贞元十一年春复贬忠州别驾,至今已经十年了。 陆贽似乎没有听到家人的话,依旧看着天边的落日,直到天边最后一缕红霞消失,才转过身来,轻轻地,但有力地说: “回去收拾行李吧,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要回长安了。” 陆贽想着要出山回长安,可是眼下却有人想进山。越过重重的大山,数百里外的一条山沟里,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缓缓地往上爬,爬着爬着,一个人猛地转身坐下,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喘着粗气,道:“奶奶的,不爬了,歇一歇!” 闻听此言,几个人都停了下来,转身坐在斜坡上,有的甚至躺在了茅草上。一个个都是有气无力的,看得出来,疲惫之极。 几人中一个身材矮小的见大家都躺倒不走,慌忙回身道:“大家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休息不得,休息不得呀!” “最先躺下的那个已经从地上拽了茅草放在嘴里嚼,道:“如何休息不得了?这十几日被人追得东奔西走,狼狈不堪,十二个兄弟只剩了我们四个,马匹钱粮全丢了,还个个身上带伤,这几日更是连饱饭都没得吃,日里只得捉了条蛇,却还不敢生火,现在心里还闹得慌,这是人过得日子吗?” “就是,就是!”其他几个人也有气无力地应和道。一个脸上有一天新绽刀疤的男子摸着脸说道: “姥姥!老子们在长安吃香的喝辣的,本以为只是个肥差,谁知道奶奶的这么多艰险。早知道就不来了,害得老子都破了相。可怜老子刚在长安徐妈妈家里找了个相好!” 其他几个闻言都露出了淫荡的笑容,内中一个说道: “你小子还记得你的相好,老子连女人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于是几个人一起都笑了起来。那矮子见这几人这时候还想着女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说道: “各位弟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吃点苦,等到了西川,保证各位弟兄有钱有官有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那几人听了这话,却仍然不动,那刀疤说道:“刘大人,你也换个靠谱的,这话你已经说了几次,小的都会说了。到了西川就好,小的也知道到了西川就好,可是眼下连路都找不着,他妈的谁知道西川在哪里?刘大人,你是大人物,是做大事的,小的们只是混口饭吃就行,如今连饭都混不到,眼见要饿死,如何想有钱有官有女人。” 那矮子听了却不答话,心下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毅力,不如我手下万一,这舒王却把这些废物当心腹,眼见也不是个成事的,好在咱天高皇帝远,只是不要坏了咱的大事就好。” 原来这几人正是刘辟和舒王府众人一行。当日刘辟被杨志廉从长安送出来,被舒王府一行人接着,就带着这十二人往秦岭去,打算翻越秦岭回西川去。岂料才进秦岭,就不知怎的被人发现,遭到金吾卫及乡兵的追杀,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好不容易逃到川陕交界,只剩下七个人,岂料前日又被追上,幸好对方人少,一场厮杀下来,终于乘着大雨逃脱,却连马匹粮食都丢了,被追入茫茫大山之中,只知道西川将近,却迷了路,不知往何处走才到西川,故而这几人都极为泄气。 刘辟虽然不满,却不便发作,只好笑道:“某也知道这一路上连累了诸位兄弟吃苦,各位兄弟有怨气也是应当的,只是舒王殿下吩咐诸位送刘某回川,这停在这儿不走,却如何到得了西川?兄弟们还是起来,道前面找个人问问,说不定就到了。若在这儿久了,追兵赶上来反而不好。” 好说歹说半天,这几人终于休息够了,磨磨唧唧地起来,不清不愿地起来。这次却是刘辟走在前面。望着走在前面的刘辟,那个新科刀疤脸一把抓住一个人的衣服道: “德哥,眼下跟着这矬子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说不定就困死在这大山里。我等兄弟临走时,舒王和杨中尉不是都吩咐,万一无奈就先杀了这个矬子么?不如我们……然后掉头往回摸去。事出无奈,我们几人不说,舒王不会怪罪我们的。” 说着,伸手做了一个切的动作。 那被唤作德哥的,望着前面刘辟的踉跄的背影,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第三卷 第二十四章 (那么多大大喜欢本书,额很高兴。希望各位大大随便给点鲜花啊,收藏啊,推荐啊什么的,老雁多谢了!) 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是由于是在深谷里,前两天刚下过雨,很多地方依然雾气弥漫,在山谷的一方斜坡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的尸体,身着短衣,不远丢着把把药锄,从装束上看,似乎是一个进深山采药的山民。却不知为何把性命丢在这里。这人死去显然没有多久,因为湿气重,血液尚未完全干涸,一只闻到血腥味的不知名的野兽,悄悄地走了过来。 顺着深谷往里走十几里路这样,有一堆火堆,草叶木柴都是焦黄,但明显没有点燃,四周散落着不知什么鸟兽的羽毛,肚肠之类,还有几个蛋壳在附近。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斜斜地往更里面去了。 再往前走一段,地势就开阔了许多,前面是又一片陡坡,阳光透过树梢静静地洒在坡上,把树叶上和草尖上的露珠照得闪闪发亮。一只靴子一脚踩到了湿滑的草丛上,立足不稳,一下子滑了下去,边上的人一见慌忙也滑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正是那新科刀疤脸,掉的地方虽然高,因为是滑下下来,却一点伤也没有,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再也不想起来了,只顾喘着气。 那后下去的却正是那唤作德哥的。刀疤脸见德哥下来,有气无力道:“德哥,我是再也没有力气走了。” 那德哥道:“小三,休要说这种话,昨晚那药农不是说了么,往前再走一日,便是大路,路上就有驿站,到了驿站,可不就好了么?等咱们把刘矬子送到了成都,咱们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都说西川多美女,说不定就有比你那相好的强上许多的。” 闻听这么说,那刀疤脸才有了丝活气,道:“我何尝不晓得?只是昨夜吃的是那菜农的糠团,如何下得口去?我只吃了半个。今早倒捉得几只不知什么傻鸟,可是光有火石火镰,却怎生也引不着,只得生吃了,不瞒德哥,我现在还恶心着呢,要不躺在这儿,准得吐出来。早知道留那药农一条命,不定能把火引着了,胜过吃这生的。” 那德哥道:“我有何尝不是,若不是遇到那药农,昨晚咱们就做了那刘矬子,取他的首级找人去领赏,咱也好回去向殿下交差。” 原来刘辟等人昨日在这大山中转悠,居然误打误撞遇到一个进山采药的药农,问这是何处,药农居于深山,一辈子只是去过在山边的集市卖药草,哪里晓得这是哪一道哪一县,套问了半天,才说明白顺着山谷出去,就有一个驿站,还有一处西川军的兵营。 刘辟当下大喜,许诺有重赏,要那药农带他们过去。只是这五人手持利刃,面目狰狞,身上血迹斑斑,又大都是外地口音,药农只道是外面窜进来的盗匪,死活不相信刘辟是节度使府的大官,不肯去带路,只推说路程不远,自己要采药,拿刀逼他都不答应,几人只得自己摸去。怎奈刘辟气不过,又担心这药农进深山会遇到来捉拿自己的人,于是乘那药农不备,一刀剁翻。几人草草对付一宿,便寻路摸来。 二人正在说着,坡上刘辟的声音响了起来:“二位,还走不走了,再不走今天可就到不了了。”自从知道西川在望,刘辟的底气也足了许多,虽然对这四人依然客气,官威却时不时地显露了出来。 二人有些怨毒地互望了一眼,就从地上爬起,向坡上爬去。 又行走了半日,几人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有刘辟兴致很高,指点巴蜀风物人情,又频频封官许愿,终于哄得几人走到了谷口处。 几人在一片树林里坐下休息,树林边恰有一道山泉,那几个舒王府护卫都伏在泉边,一通牛饮,然后躺倒在地上,刀剑丢在一边,肚皮一上一下,大叫:“爽快!”刘辟却到另一头去寻了条小溪,在溪边以手掬水洗脸,洗完了脸又将软甲脱下洗洗,把衣服上的灰泥掸了掸。 几人在林中休息了片刻,等刘辟回来,就要拄着刀剑站起来。刚刚站立,就听到林子外面有人喊: “林子里的龟儿子们听着,爷爷的儿郎已经把你们团团围住,休要乱动,不然,爷爷一箭射你个龟儿子对穿。” 几人刚从追杀中逃脱,却遇到这种事情,只当遇了山贼,顿时叫苦不迭,有心要逃,却又不敢。还是刘辟见机的快,忙回道: “这位爷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我们是进山的客商,迷了路途,马匹财货全丢了,还望通融则个。” 外面“噫”了一声,那个声音又说道:“格老子,龟儿子怎生还是成都口音哩。老子还以为是山南那儿流窜来的山贼。你小子休要在老子面前显摆,装城里人,格老子是韦太尉帐下将官,前两个月韦太尉身边的刘副使路过老子这里,成都话说得比你要地道哩,赶紧把刀剑放下,束手就擒。” 原来刘辟郡望彭城,不是川人,能在西川立足,就在于最会收买人心,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他特长,听外面人这么一说,就想起前两个月出川入长安时确实在川边一处军营卖弄了几句成都话。马上道: “这位将爷,这么说你可认得韦太尉帐下度支刘副使?” “哪个龟儿子骗你不成?刘副使要去长安耍子,还是老子送他出去的呢。” 刘辟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身边几个人也轻松了起来。 外面那军将奇怪,道:“你个龟儿子笑什么?” 刘辟却不答话,那德哥却厉声说道:“龟儿子,且睁开你的龟眼,看看你面前这一位是谁?” 那军将闻言,心下蹊跷,忙喊道:“你们休要动。你们几个随我进去看看。” 进得树林,却看到一个矮人举头朝天,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不是刘辟是哪个? 那军将却只是个边地的低级将领,只在两月前见过刘辟一面,再加上刘辟这十几日奔波逃命,面容憔悴得很,不似当日那般红润,只是依稀觉得像,却不敢认,只是试探道: “刘副使,莫非真的是你么?” 刘辟本来等这军将见礼,却听得他这么说,心下恼火,却只得将自己的身份证明拿了出来。那军将看了半天,核对无误,却依然不见礼,只是回头抽了身后的小校一个耳光,骂道: “格老子,老子就说不可能是盗贼,你龟儿子非说是你姐夫亲眼看到。这下好了吧?冒犯了刘大人,赶紧给老子滚出去,叫弟兄们收队。再叫你那倒霉姐夫去医医那双狗眼。”顺便又踢了那小校一脚,将那小校踹翻在地。 那小校本想说“我没有……”就看到那将官在对他眨眼睛,忙把后半截话吞下去,爬起来跑出去了。 “老子饶不了你个龟儿子!”那军将又对着那小校背影骂道,见小校跑出去了,才悻悻地转过身来,换了一副笑脸道: “卑职参见刘副使!” 第三卷 第二十五章 (啦啦啦,我是拉票的小行家······行家都出手拉票了,您还不轻轻地移动您的鼠标,点上您可爱的花花和票票······) 明白了自己面前站的人是整个剑南西川的第二号人物刘辟,那军官说话也文雅了许多,不再“格老子”“龟儿子”的乱喊了。 “刘副使大人,您不是去长安了吗?却如何到了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里?” 刘辟冷冷地道:“这是军机大事,岂是你能问的?” 那军官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您刘大人是大人物,是韦太尉身边的顶梁柱,咱们西川剑南哪个大人娃儿不晓得?适才那龟儿子谎报军情,格老----不,末将回去一定狠狠修理那个哈娃子。” 刘辟本来心里极为愤怒,不过眼下却不好发作,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况且还要收买军心呢?只好一把扶起这个军官,忍住怒气露出个笑脸道: “将军请起,不知者不罪,刚刚那个小校也不要责罚了。将军勤于公务,待本官回到成都,定要向韦太尉举荐褒扬将军。” 那军官一听刘辟不但不责罚他们无礼,反而要保举奖赏他,当下脸上跟开了花一样,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看见刘辟一行人刀剑带血,衣衫残破,一脸菜色,知道几人必定饥饿,忙说道: “副使大人一路辛苦了,不如随末将一起暂时回军营歇息,待末将去报知上官来接大人。末将营里才打了一口野猪,正在锅上炖着,末将斗胆请副使大人和几位上差去尝上一尝,顺带换件衣服,还请副使大人和几位上差千万赏光。” 他倒不知道这几人是什么人,不过见这几人神情倨傲,又和刘辟在一起,索性抬上一抬,那几人久在京城,虽没有什么官职,却觉得自己见过市面,也忘了自己刚刚如何恐惧,一个个脸冷在那里,瞧这军官不起。此刻见这军官这么说,起初还想矜持,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只得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刘辟。 刘辟对这几人本来很是不满,此刻见这几人如此,心下更是鄙夷,不过自己听着军官一说,腹中顿时如几十只手撕扯一般,难过起来,只好笑道: “如此甚好,那就请将军前头带路了。” 那军官见刘辟接受了邀请,更是高兴,忙命人把自己的坐骑牵来给刘辟骑乘。西川多产矮马,刘辟骑在矮马上,倒也相得益彰。 八天以后,打听明白朝廷并没有派使入川的刘辟终于把吊着的心放了下去,快马加鞭赶回了成都。其实他经营多年,即使朝廷遣使入川他也不怕,只是毕竟剑南西川现在当家的是韦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得成都后,刘辟早已打听明白,韦皋眼下往峨眉山礼佛清养去了,并不在城内。 刘辟知道韦皋不在成都,也不急着去峨眉求见。一路奔波逃命,委实疲累,于是先回来自己府第休养。进了府后,把舒王府四人交给府中管事的,嘱咐好好款待,严加看管,自往后宅去了。 第二天一早,刘辟就轻车简从,往峨眉山去了。去时还有些忐忑,等到数日后回来时,却端的好气色,隔着多远人们就能感受道刘辟的好心情。 可是一进府门,刘辟的好心情就没有了。 刚到中堂,还未来得及洗去征尘,管家就怒气冲冲地来告状了: “大人,小的不管那几个人是不是您救命恩人,也不管他们多大的来头,小的都要说,小的实在受不下去了。不管怎么样,您都要管管。” 刘辟眉头一皱,道:“谁告诉你他们是本官的救命恩人了?他们不过是陪着我一起回来罢了。说说,他们怎么了,我定为你们做主。” “大人,原来是这样。这样小的就放心了。自从您走后,这几位爷开头两天还不错,可是第三天开始就吵吵着要见大人您。小的回您不在,他们就拍桌子踢板凳,要酒要女人。” “你给了吗?” “您临行前吩咐要小的好好看顾,小的哪里能不给呢?特地从官妓里挑的好货色,可这几位爷,喝醉了就要女人,要就要吧,又鬼喊鬼叫,半个府的人都能听见。” 刘辟一笑:“看不出来,这几个废物倒能折腾。” 听到刘辟语气里并不是很在乎这几个人,官家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 “若只是这些也就算了,这两天有吵着要出去。您是吩咐不让他们出去的,他们就对家人又打又骂,打伤了好几个呢。” “哦,你们还手了吗?” 管家道:“大人您吩咐要好好招待,小的们再没规矩也不能还手啊。” 看见刘辟很满意地点点头,管家又说道:“这是这些人骂得太难听了。” “随他。” “还扯到了大人您。” “说什么?” “说要不是他们,大人您怎么能够回到成都?到了成都,却连面都不见一个。还说当初在深山里他们捉到蛇逮到鸟都是先让大人您来,现在下人却不懂得规矩,说您管教无方。大人,蛇和鸟是什么意思?” 听到蛇和鸟,刘辟脸上的肌肉猛地抖动了一下,胃里一阵难受,却强忍住,一句话都不说。 管家见刘辟不答,也不再问,继续说道: “这两天就更不像话了,居然调戏起府里的丫鬟了。昨儿晚上三娘房里的杏儿从后院走,被那刀疤脸拦住不让走,还说什么大人您答应他们要官有官,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府上的女人随便挑,要杏儿别不识抬举,杏儿不从,那厮就动,把杏儿脸都打肿了,衣服也撕破了,要不是发现得早,还不知出什么事呢。小的担心,那几个家伙不认识小姐们,这样下去,连小姐们都敢冒犯了。” 听管家这么说,刘辟腾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确的说应当是蹦了起来,背着手踱来踱去。想到那杏儿是自己看上的通房丫头,还有自己的几个女儿,刘辟的火气已经腾腾上来了。 管家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赶忙把自己的嘴闭上,垂手站在边上等刘辟吩咐把那几个砸碎剁了喂狗。 刘辟去突然转过身来道: “吩咐厨房,老爷我今晚在后院明月楼上摆酒,款待几位客人。” 管家本以为刘辟会收拾几人,闻言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就要说话,可是看到刘辟严厉的目光,却什么也没说,作了一揖,退下去了。 第三卷 第二十六章 (鲜花和收藏,我都很喜爱!) 晚上,半轮明月已斜挂在空中,疏柳掩映着池塘,空气中漂浮着荷花的清香。刘府后园的明月楼此时已经灯火通明,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着布菜。 后院的一个小院落里,舒王府的几人正在整理装束,准备出席刘辟为他们准备的晚宴。到底是休养了多日,个个面色红润,身上衣服鞋袜都是新的,山沟里的落魄样子一扫而空。只有那个小三,脸上的刀疤已经结了痂,一张本来英俊的脸变得狰狞了许多,眼神有些阴沉。 舒王府的几人这几天在刘府锦衣玉食,赌钱玩女人,把在山沟里十几天的怨气通通发泄了出来,只是本来打算到了成都后好好出去逛逛,潇洒一番,结果却困在府里不得出去,心里恼怒,只得仗着护送刘辟回来有功,又是舒王府的得力爪牙,谅刘辟也要礼让三分,于是每天找碴生事。听说刘辟回来,几人本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颇为担心,但管家却来说刘辟晚上要宴请他们,于是又得意洋洋起来。 那德哥却说:“我们兄弟这几日闹腾得也够了,现在那刘辟回来,该是我们忙正事的时候了,不要忘了临来前舒王殿下的吩咐!” 几人这才醒悟,忙应了声“是”。那德哥又转头道:“小三,你这几日最不像话,你昨日调戏的那个丫鬟可是刘辟最喜爱的三房屋里的。待会见了刘辟,务必要道个歉,面子上圆过去。” 那新科刀疤脸闻听德哥这么说,不由得嬉笑道:“德哥,我如何不知道利害?只是那小娘皮委实风骚,一双勾魂眼一瞄,就把我魂给勾去了。本来还想刘副使把那小娘皮赏给我,如今只好作罢,道歉得了。可怜我的魂是回不来了。” 几人听了一阵怪笑。算算时间该差不多了,正好下人来请,几人就径往明月楼去了。 到了楼上,只见楼前的灯笼已经雪亮,管家笑吟吟地在楼前等候,道: “各位,我家大人已经在楼上等候了,请上。” 几人推让一番,仍由德哥为首,走上楼去。 管家站在楼下望着几人嚣张的背影,冷冷的一笑,道: “什么东西!” 到得楼上,只见刘辟已经站立等候,几人忙上前作揖道: “我等见过刘大人!” 刘辟手上却拿了把扇子,把扇子一挥,笑眯眯地说: “哎,这么多礼作甚?刘某这一路多亏各位拼死护送,才能安然返川,只是这几日某去韦太尉处公干,慢待了各位,还请各位体谅。今日刘某略备薄酒,聊表寸心,各位务必尽兴。” 几人以德哥为首,忙道: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刘大人太客气了。” 刘辟道: “当谢的就要谢,各位不要推脱。刘某这两个月不在家中,很多下人坏了规矩,不知这几日,刘某家人可有得罪之处?告诉刘某,刘某一定重重处罚。” 那德哥忙道: “刘大人客气了,府上家人礼数甚是周到,并不曾慢待我等。倒是我等,惹出了不少是非,请刘大人处置!” 说着,德哥向刀疤脸使了个眼色。 那刀疤脸见德哥使眼色,忙上前一步跪倒,道: “刘大人,小的不是人,小的昨日喝多了酒,一时猪油蒙了心,冒犯了府上的大姐,请刘大人责罚。” 刘辟混不以为意,笑道: “方兄弟客气了。惟大英雄能真本色,刘某也是性情中人,休要说这种话。一个下人而已,只是有些姿色,自古英雄爱美人,如果方兄弟喜欢,刘某就把她送与方兄弟如何?” 那刀疤脸连道“不敢不敢”,脸上却满是喜色。刘辟呵呵笑道: “我等是共患难过来的,再推脱就见外了,刘某可是要生气了。” 几人本以为要花一番口舌才能化解这风波,没想到刘辟如此好说话,不由得个个大喜过望,又暗暗羡慕刀疤脸,心下想道:早知道我等也去搞她一个。刘辟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心思,又说道: “刘某府上还有这样姿色的还有几个,如果几位不嫌弃,刘某就一并替各位操办了如何?” 几人心下更是高兴,心想,虽然吃这一趟苦,却也不白吃。嘴上连连恭维道: “刘大人大人有大量,他日必然分疆裂土,入阁拜相!” 入阁拜相刘辟不感兴趣,但是分疆裂土却挠到了刘辟的痒痒穴,当下咧嘴笑得如石榴一样摆手道“言重了,言重了。” 那德哥见刘辟开心,不由乘机说道: “刘大人,那舒王那边……” 刘辟笑道: “好说,好说。来来来,各位还站着干吗?入席入席。” 说着,自去坐了主席,其他几人推脱一番,也入座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上气氛已经高涨了起来,脸色微红的刘辟放下酒杯,道: “舒王和杨中尉有言在先,各位到了蜀中就跟随刘某。刘某心下十分高兴,只是刘某庙小,不知各位可否愿意屈就?” 几人忙道愿意愿意,那刀疤脸喊得最凶。 刘辟举起扇子道: “如此,刘某就放心了。眼下有一件差事,放给别人做刘某不放心,想请各位出马,不知几位可否愿意?” 那刀疤脸刚要先喊,却被边上一个人抢了先: “大人,休要对俺们说请字,如此就是不把俺们兄弟当自己人。但凡大人一句话,俺们兄弟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皱一下眉头就是婊子养的!” 几人赶紧跟上,把胸膛拍得咚咚响。刘辟呵呵笑道: “如此,刘某可就有劳各位了?” 几人纷纷说道: “刘大人但请吩咐。” 刘辟道: “好!几位真是快人快语,刘某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刘某要派人去长安送一道公函,还有几封密信到舒王殿下还有俱大将军杨中尉府上,思来想去,几位是舒王府故人,又熟悉路途,最是合适不过,本以为各位一路辛苦,想多休息几日,会推脱不去,那想几位英雄,再三担当,不愧是舒王府出来的英雄。来,刘某再敬诸位一杯!” 说罢,一口滋了下去。果真是宴无好宴,那几个人却没料到是这差事,全呆了。 刘辟放下酒杯,道:“刘某可是已经下去了,几位怎么不喝?莫非是嫌这酒不好?” 那德哥迟疑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 “大人,不是我等推脱。我等刚从关中杀出来,如今再回去,小的怕被人认出,误了大人您和殿下的大事。” 几人纷纷应和。刘辟笑道: “原来各位担心这个。不妨,各位不知,刘某已经禀明韦太尉,各位眼下已经是我剑南西川节度使韦太尉府上的军官了,又是入京公干,拿着节度使府上的关防文书,还怕查验么?再说,此行还有人同去,刘某只是不放心他们而已。莫妨事,莫妨事,此去最多三十天就能回来。等各位回来,刘某就送各位洞房!” 几人没奈何,只得应了。刘辟极善调节气氛,一通连哄带骗,几人果真就相信回来升官发财搂女人了,只喝道月满西楼,才熏熏而归。 几人走后,刘辟叫了管家上来,道: “都准备好了么?” 管家道: “小的已经吩咐了下去,管教这几人死无葬身之地!” “恩。今晚去三娘房里。” “是。” 此时,千里之外的长安,李诵却在看着几份奏报发呆。 第二十七章 (冲榜了,求收藏,鲜花,推荐!) 半个月前,就在刘辟要走出山沟的时候,李诵的案上摆放着两堆奏章,一堆是好的,一堆是坏的。 好的大多和今年的收成有关,风调雨顺,关中各地的粮食产量都高于往年,而且由于免税,粮价也有所下降,府库依然充盈----按照计划,官府用现钱和实物换购了大量粮食。陆续送来的河南、河东、河西等地的消息也不错。李诵很感谢老天爷,虽然把他一脚踹到这里,却没有赶尽杀绝。 而坏的是他的计划出了纰漏。而出纰漏的原因不在于他和他的信臣们考虑不周,而在于他刚感谢过的老天爷。 玩了他一把把他送到唐朝来的老天爷又玩了他一把。 病根还在刘辟身上。 李诵的计划里,是放刘辟出京,让俱文珍杨志廉和舒王麻痹,然后让李愬部署追杀,拖延刘辟返川的时间,同时派出大臣入川去见韦皋。整个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俱文珍、杨志廉、和舒王费了好大心思终于把刘辟安全的送了出去,几个人在长安就安分了许多,专心等藩镇上表,同时训练军队,安插腹心。李愬对刘辟的追杀也很顺利,一进秦岭就把刘辟追到了深山里。李诵的使臣礼部侍郎、刘禹锡和柳宗元的老师权德舆也依期从长安出发前往成都。本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是这个时候,老天爷觉得不好玩了。 于是老天爷就下了一场大雨。下雨本来没有什么,可是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大得使一路追到巴山的李愬手下失去了刘辟的踪迹,也使得秦岭山洪爆发,阻挡了权德舆的行程。 于是李诵在焦急的等待里,收到了权德舆的奏章;于是在权德舆等待山洪退去的时间里,刘辟找到了回川的路。 看着眼前的奏章,李诵暗暗想道:难道这一场刀兵真的无法阻止吗? 李诵长吁一口气,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知道历史上韦皋死后刘辟就占据两川,唐宪宗派遣大将高崇文历时九个月才平定这次叛乱。李诵知道,如果权德舆不能赶在刘辟之前到西川之前劝说韦皋,那么回到了西川的刘辟就足以影响韦皋的判断,按照历史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这一场战事就无可避免。李诵不想自己旨在固本培元的新政被这一场叛乱所耽误。 如果这一场战事无可避免,就让它的破坏减少到最小吧!深吸了一口气的李诵作出了决定,沉声道: “李忠言!” “在。” “宣当值的中书舍人来见!” “遵旨。” 第二天上午,几匹快马冲出明德门,只往秦岭方向而去,这是去宣权德舆回京的使者。 不久之后,又有几匹快马冲出明德门,不过这次去的方向却是忠州。出去的原因是两个时辰之前杜黄裳的进谏。 杜黄裳对李诵说:“老臣以为陛下多虑了,即使刘辟有异心,但是韦太尉对朝廷却是忠心耿耿。韦太尉治蜀将近二十年,若要谋反何必等今日?陛下只消命令权德舆待官道修通,再前往蜀中宣旨,韦太尉必定会把刘辟这逆贼绑缚长安。” 杜黄裳这话一半是宽慰李诵,一半也是事情确实如此。虽然其他几个宰相也这么认为,只是李诵心情却依然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韦皋不会谋反,可是刘辟会,而且很快就会,但是难度就在于怎么让这些宰相们明白,同意他的调兵计划。宰相们虽然皇帝,但是也有自己的思想。连李淳、李愬都以为皇帝之所以要杀刘辟而后快,只是因为刘辟大逆不道,何况这些宰相呢? 难道要我告诉你们我是从21世纪穿越来的,因此我知道韦皋活不过八月,然后刘辟一定会谋反? 头疼不已的李诵看着等待他回话的几位宰相,清一清喉咙道: “各位相公,朕自然知道韦太尉不会谋反,可是韦太尉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常年征战,身体必定有隐疾,朕害怕韦太尉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剑南西川就会为小人所趁。” 李诵这么一说,几位宰相脸上可就挂不住了。这四个宰相里,最年轻的杜黄裳都已经六十五了,杜佑都过七十了。皇帝这么说,是在嫌我们老么? 好在李诵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补口道: “韦太尉从军数十年,大小数百战,虽幼于诸位相公,但身体必定有隐疾。朕这些日子读太宗实录,想起当年胡国公秦叔宝,虽然九十高龄,但是早早就不能上马征战,万年气血不旺,自述说是年轻时征战失血过多所致。朕由此想到韦太尉,不知韦太尉会否和胡国公一样。” 李诵这些日子倒是在读历朝皇帝实录,但秦叔宝的事却不是太宗实录上记载的,乃是李诵在大学里读唐朝笔记小说,在张文成的《朝野载》上读到的。这几位宰相都是饱学之士,如何能不知道,但这时候却不是指责皇帝读野史的时候。还好杜佑老成,知道只是皇帝无心之言,解围道: “陛下思虑果然周全,韦城武(韦皋字)倒是真未必如老臣康健。老臣听说韦城武每年都要去峨眉山静养一段时间呢。” 口头上的承认只是给大家台阶下,并不代表宰相们同意皇帝的判断。尴尬场面过去后,杜黄裳依然说道: “年上韦太尉遣使入朝,老臣还打听了一番,说道韦太尉如今身体极好,骑得烈马,开得硬弓。” 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听得李诵极为郁闷,太无知了,太愚昧了,身强力壮突然心肌梗塞、中风的多了,你怎么就没看见呢?可惜李诵不是真的李诵,如果是真的李诵,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难道朕中风前骑不得烈马,开不得硬弓吗?”李诵的时代唐代的史料已经缺失很多了,他不知道李诵究竟如何。(绕晕了吧?嘿嘿)于是,李诵就只好另辟蹊径,说道: “万一韦太尉被刘辟蒙蔽,不肯缚刘辟进京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杜黄裳沉思一阵,道:“有了,韦太尉素与陆相公(陆贽)友善,今陛下虽召还陆相公,但陆相公还在忠州,使臣前往忠州不久,不如现在再遣使往忠州去,或可路上截住,命陆相公修书一封劝说韦太尉,此事必谐。” 陆贽文章的威力天下闻名,其他几个宰相也连连称善,李诵也觉得这是一条可行之计,于是立即命令李吉甫拟诏,不多时,诏书一挥而就,用印之后,就命人宣诏去了。但是李诵还是坚持召回了权德舆,他可不想让这样一位三次知贡举,门生遍天下的一代文宗失陷在蜀中。 第二十八章 (花非花,雾非雾!) 傍晚,李诵想起白天对几位宰相的说的话虽然无心,却极为欠妥,不利于团结,毕竟现在朝廷中老臣确实不少,难免有人会会错意,有人会从中兴风作浪,于是命李忠言取高洁坚贞之意从御书房里选了四方上好的白玉镇纸赐给四位宰相,四位宰相也都谢恩收下了。 不过第二天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御史中丞卫次公,侍御史裴度、窦群先后上书进谏,裴度的谏书里直接引用了诸葛亮《出师表》里的名句道:“不可妄自菲薄,引喻失义。”李诵只得乖乖道歉,又下令表扬卫次公、裴度、窦群等人。 几天之后从秦岭传回来一条好消息,一条坏消息。好消息是秦岭的路修通了,坏消息是权德舆不见了。 原来权德舆临行前,皇帝曾经专门接见了他,向他指明了此行的任务以及意义所在。权夫子在断路之前面对爆发的山洪急得团团转,在上完奏章后,听到当地官员说有一条小路可以翻越秦岭时,权德舆稍作思考就作了决定:放弃车驾,轻装前进。在派护卫探路之后,权德舆就脱下官袍,带着十几人入山了。等李诵派出的使者到达秦岭时,权德舆已经走了两天。这使者也是和权德舆一路货色,不完成任务不罢休,请当地官员代为上奏之后,沿着大路追去了。权德舆到了哪里,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交通通讯水平只能依靠马力赶路,依靠人力找人,李诵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再派出一位使者去传达命令,找到权德舆就把他带回来,找不到就人力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天之后,李诵派出去的第一位使者终于回来了,带回来的好消息是找到了权德舆,一行人安全翻越秦岭,路上还打了一只老虎,使者找到他时已经到了川陕边界,坏消息是权德舆认为已经到了西川边上,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写了一封奏章托使臣带给了李诵,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理由。此时李诵手上已经拿到了李愬的密报,刘辟已经逃回了西川,李诵只得苦笑一声,道:“等到权侍郎到得成都,刘辟只怕已经给韦太尉灌好**汤了。”暗想是不是周老虎那只老虎被权德舆打了,把奏章放在一边,命李愬加派人手入川,暗中保护权德舆,并默默祝福权德舆好运。 几天之后忠州传来了柳宗元的急报,内容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在柳宗元抵达忠州前三天,陆贽在忠州城外山上遇刺,中了一剑,而且凶手的剑上有毒,好消息是有家人拼死保护,附近又有山民经过,认得陆刺史,上去打跑了刺客,而且陆贽在忠州十年,无所事事,而忠州又多病少医,于是整天忙着研究医道,进山采药,给人看病,居然随身就带着一种疗毒的药草,性命已无大碍,太医正在给他诊治,只是回朝时间要推迟了。柳宗元文笔极好,看得李诵出了一身冷汗,只得下令柳宗元暂摄忠州刺史,要求他务必保护好陆贽。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刺杀陆贽的是那些人,眼下却又没有证据,不能发作,李诵不禁恨地咬牙切齿,又担忧权德舆的安危,李诵终于有一天为一件小事大发雷霆,情绪激动之时,一头倒了下去。 对于俱文珍和杨志廉以及舒王来说,好消息是李诵的发病证明了陈太医的药方有效,坏消息是陈太医暴露了。 唐代的医学水平相对而言还是很低的,出于现实需要,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有空闲的都会研究医道,于是就有了一大批相对精于医道的人,比如刚刚去世不久的德宗皇帝,比如刚刚遇刺的陆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由于新君身患中风,于是今年太医院特别从民间选拔了一批在这一块有点研究的郎中进入太医院,专门服侍皇帝康复。偏巧有一位这一天当值,拿了药方来一看,乖乖不得了。这位刚进入太医院,根本就不知道太医院的水有多深,立马就报告说药方有问题。 其他几个太医不信,结果这位就较了真,把药理药效什么的分析了一遍,更主要的是这位偏偏还就遇到过这样的事,于是杜黄裳请示皇后同意,派人去找陈太医来问话,可是找到时陈太医已经冰凉,一根绳子挂在横梁上,死去多时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杜黄裳命人去找陈太医时,俱文珍就在一旁,当时就暗示手下人去做了陈太医,结果还没动手陈太医就畏罪自杀了,俱文珍觉得这人真是乖巧极了,开心之下,义愤填膺地骂了这太医几句,并狠狠训斥了太医院的院正。最后李诵竟悠悠然醒了过来,将院正革职查办了事。 回到府中的俱文珍和杨志廉偷偷找来舒王,暗暗庆祝一番,又大骂这新来的太医多事,三人只得另外合计了一番。 三人不知道也懒得知道的是这个太医是如何入选太医院的。也不知道李诵现在正在后宫握着手腕,笑着对王叔文说: “不知道王先生从哪里找来的医生,不去演参军戏真是可惜了。” 王叔文笑道:“这是臣的一个老友,生性诙谐,最是爱装模作样了。” 于是君臣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王叔文走后,李诵一边走动,抖着手腕,一边自言自语道: “装吴老二还是满辛苦的。” 旁边李忠言听了却一头雾水,暗忖道:“状物落儿是谁?莫非是边军里的胡将?看来咱要留心留心了。” 两天后,从凤翔劳军回来正在路上的皇长子李淳听说父皇又发了病,带领百名侍卫快马加鞭回到了长安。当天晚上,李诵在御书房召见了李淳,李淳问安后,汇报了劳军的有关情况。 李淳回到长安的第二天,长安城里市坊间又出了两条消息,一悲一喜。悲的是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王叔文的老母去世,丁忧回家了,喜的是宫中传出消息,要立广陵王为太子了。 第二十九章 (冲榜拉票!用你们的鲜花把我掩埋!) 御书房里,王叔文伏地哭泣,七十岁的老人伤心成这样,让李诵不由得心里也一阵发酸,想起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亲人, “陛下不以臣老迈,信任微臣,微臣感激涕零,一心肝脑涂地以报朝廷陛下,老母病重也未能日日亲侍汤药,实在是不孝啊!老母临终前,思念山阴故里,老臣恳请陛下恩准老臣乞骸骨,送老母灵柩返乡安葬!” 自古忠孝难两全,在现代社会很多时候都会出现强忍丧父、丧母等之痛坚持工作的情况,当事人会被称赞为舍小家顾大家,高风亮节,被高调正面宣传,可是在古代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不孝,有违名教,是要被唾弃的。一般官员遇到这种事都要丁忧服丧三年,比如李愬就丁父忧为父亲实实在在守了三年孝,而且是依照古礼为父亲守陵三年,守完陵之后才应德宗皇帝征召入朝。遇到这种情况国家必须无条件。当然如果国家有特殊的紧急情况可以将丁忧的官员召回,称为夺情,比如曾国藩,丁母忧期间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就被夺情起复。 现在摊子刚刚铺开,李诵实在不想放王叔文走,王叔文也知道眼下的形势不是回家办丧事的时候。但是王叔文根本就不够夺情的条件,现在天下暂时太平,没有紧急情况,而且王叔文眼下只是起居舍人,翰林学士,并非宰执重臣,根本就没有夺情的借口。王叔文很明白这一点,如果自己不请去,马上俱文珍一党甚至连不在局中的卫次公都会上书弹劾他,于是早早就上表丁忧请去。 李诵也明白如果不让王叔文丁忧后果会很严重,只得叹了一口气,在王叔文的表章上圈了个“准”字。 现在王叔文是特地来辞行的,辞行时作为一个老臣又按惯例“乞骸骨”请求退休。望着这个六个月来对自己尽心尽力辅佐的须发皓白的老臣,李诵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舍,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酸酸地道: “王先生请起。王先生操劳国事,无法侍奉高堂,朕也感到万般愧疚。只是王先生是朕股肱重臣,须臾离身不得,还请王先生节哀顺变,待王先生守孝期满,还请王先生继续为国操劳。” 手一挥,李忠言就让人送上了李诵的赏赐,王叔文叩恩之后,就告退而去。三日之后,王叔文扶灵千里返乡。历史上王叔文并没有这一举,从长安到山阴,就是今天的从西安到绍兴,路途山水纵横,何止千里迢迢?毕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李诵非常害怕王叔文会吃不消,却又无可奈何。 王叔文的去职,让俱文珍开心不已,自从被刘辟点醒之后,俱文珍就仇视李诵身边的每一个人,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去除李诵的左膀右臂,现在李诵最信任的的王叔文走了,走的如此轻而易举,让俱文珍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一回到府中,俱文珍就开心地大笑起来:“舒王殿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舒王李谊四十岁上下,是个玉树临风的老帅哥,长得神清气爽,一团喜气,难怪会得到德宗的喜爱。见到俱文珍,李谊也微微一笑: “俱大将军春风得意,难道也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李谊道: “本王最近新得了头猎鹰,甚是雄健,听说俱大将军喜欢养鹰,本王就送给俱大将军。” 俱文珍哪里喜欢养鹰,不过他也知道舒王必定是有后话,于是笑道: “如此,某就多谢舒王殿下了。只是不知这鹰有什么癖好?” “这鹰嘛癖好谈不上,就是认准了一个猎物,就死活不放手,甚是让本王喜欢啊!” 俱文珍会意,笑道: “难怪舒王喜爱,这样的鹰某也甚是喜欢啊!” 心里却想道:“把本大将军当成鹰犬?哼,还不知道谁是谁的鹰犬呢。” 第二天,中书舍人滑奂上书弹劾左常侍王伾贪鄙,经查果然属实。这滑奂原来与刘光琦友善,得刘光琦抬举一路升迁,又通过刘光琦认识了俱文珍。俱刘决裂后,滑奂思量再三,还是俱文珍根深蒂固,前途无量,就一脚踢开刘光琦,投进了俱文珍的怀抱。此次出手显然是俱文珍授意,要对亲李诵的势力发起总攻了。 李诵以为王伾是东宫旧人,侍驾有功,打算从轻发落,骠骑大将军俱文珍廷议时慷慨激昂,以为大不可,皇帝无奈,只得下令贬王伾为凤翔节度判官。俱文珍等自然又是弹冠相庆一番。 不料刘光琦对滑奂背叛自己一直恨得牙痒痒,这次突然很聪明地找准了时机,命令自己的门人上书又弹劾滑奂贪鄙弄权。滑奂仗着俱文珍的势力胡作非为,行为恶劣远胜王伾,刘光琦此次发动的上奏有真凭实据在手,裴度等人纷纷跟着上书弹劾,于是滑奂也就跟着王伾倒了霉。俱文珍前两天刚刚在朝会上强调了国法的严肃性,这次就只得吃了个哑巴亏,眼睁睁看着滑奂被贬到了忠州,做起了忠州司马,受陆贽调教去了。 而尝到了甜头的刘光琦显然也具有猎鹰的品格,对俱文珍党羽穷打猛追,依附权宦的有几个屁股上干净的?刘党的弹劾几乎是一弹一个准,据说皇帝李诵都在后宫夸奖正在给自己捶腿的刘光琦,笑他“练成了弹指神功”,于是刘光琦门下的弹劾积极性也跟着空前高涨起来。 俱文珍和舒王、杨志廉哪里肯吃这个亏?于是发动了一轮声势浩大的反击,依附刘光琦的也没有几个好鸟,于是双方的斗争陡然尖锐起来。刑部尚书同平章事高郢的工作量陡然上涨,连呼吃不消,七天之内告病了两次。而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郑珣瑜也频频头晕,多次在朝会上发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以王叔文王伾开始的去职风暴如火如荼,本来人满为患的朝廷多出了许多空职,无奈之下的皇帝只好破格越级提拔人才。新任考功员外郎、知制诰李吉甫转任中书舍人,而三月刚由监察御史升任侍御史的裴度接替了王叔文,出任起居舍人,半年不到,又升了两级。接着刚扈从广陵王从凤翔回来的刘禹锡因功升任礼部员外郎,凌淮升任吏部员外郎。 七月十日,皇帝以高郢、郑珣瑜体弱多病,多次上书请去,再三挽留之后,命二人去平章事,各守本官。二人明哲保身,眼见局势变幻莫测,得以脱身,自然开心不已。七月十一日,故相郑余庆以尚书左丞同平章事,二度拜相。皇帝登基时是四个宰相,现在半年光景就换了两个,顿时让人觉得局势动荡,要出大事了。现在离任宰相两人,补进却只有一个,虽然宰相并无定额,德宗时一度多达二十几人,但是还是有许多人猜测下一个宰相是谁。其实很多人都猜得到,这个名额,是留给陆贽的。 第三十章 (今日第二更!) 时值盛夏,毒辣的太阳高挂在空中,虽然是在深山中,也让人感觉难以忍受。官道旁的茶棚里,由于来往客人稀少,小个小孩伏在茶桌上,以手支头,昏昏欲睡。坐在另一张桌上的老人突然站起来,走出茶棚向路的拐弯处望去,似乎来了什么生意。果然远远地官道上拐出来几骑快马,马上的人显然急于赶路,并没有在茶棚旁停歇,骑马人吆喝的“驾驾”声此起彼伏,一转眼又拐没了。老人看了看消失的背影,口中道:“又是公差,咱们忠州这几日还就热闹哩。” 此时的忠州刺史府,代刺史柳宗元正在公堂上处理公务,忠州处于大山之中,山多林密人少,民风淳朴坚韧,再加上两任刺史李吉甫、陆贽都是勤政爱民,精明果断的人物,忠州政事清减,一片兴旺景象,政务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柳宗元这个代刺史实际上无事可做,每天和陆贽在一起谈论朝中大事,天下形势,请教文章政务,或者吟诗唱和,所获果然也是极多,对陆贽的敬佩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陆贽对这个后进也极为欣赏,鼓励指导不遗余力。 估计差不多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柳宗元想到马上又可以和陆贽讨教,心下一阵激动,正打算命小吏值守,自去后院拜见陆贽,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人的叱咄声: “闪开、闪开,快、快!” 几骑快马踏着石板路冲到刺史府门前,几个官人大汗淋漓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交给忠州刺史府迎出来的差役,问道: “刺史大人可在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几人就向公堂冲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公堂上的柳宗元,却呆了一呆,显然并不知道柳宗元已经代行刺史事,还好内者有一个是随柳宗元来的军官,忙作揖道: “柳御史,某等幸不辱命,前来交差。” 其他几人也道: “韦太尉有信回给陆刺史,不知陆刺史现在何处?” 柳宗元道: “几位辛苦了,半个月前陆刺史不幸遇刺,身中剧毒,暂时由柳某代行刺史职权。” 几人这才明白,又上前见礼。柳宗元虽是代刺史,却知道这事干系重大,忙吩咐书吏去请陆贽,就带了几人往后堂去了。 后院里,陆贽正在紫藤架下乘凉。此刻陆贽的气色虽然比出场时要差上几分,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天气炎热,陆贽也就去了外衣,躺在藤椅上,边上放一壶凉茶,手里拿一卷书,夫人坐在另一边为他剥着水果,嘴里说道: “自从新皇登基,月月叫家人收拾家当,说下个月必定回长安,收拾了一个月又一个月,一连半年,只是升了刺史,也没见到新皇的诏书。好容易见到了,可好,还被人刺了一剑,险些丢了性命。也不知道你图个什么。” 陆贽是吴人,一口五月软语从夫人口中说出来,虽然含着嗔怪,陆贽却听得很是舒服,也不生气,笑道: “陛下不还是想起我来吗?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分内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也日日想着回长安吗?” 陆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哪里能不想呢?整整十年了,也不知先帝怎生好狠的心。将老爷你贬到这个荒凉的地方,全然忘了你的功绩。” “话怎么这么说呢?臣不言君过,先帝也是为奸人蒙蔽。当年若非先帝赏识,吾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哪里能十年拜相,做了许多大事?” 陆夫人刚要说话,就听到管家在院子外面道: “大人,柳大人派人来请大人去后堂议事。” “哦,去告诉柳大人,稍候片刻,本官就到。” “是。” 陆夫人知道这是公事,就不再说话,起身去取了陆贽的外衣来帮陆贽穿好,道: “老爷新伤未愈,不可操劳了。” 陆贽却不答话,整理好衣冠出去了。夫人自叹了口气,命下人把东西收拾了。 到得后堂,柳宗元正在门边守候,一见陆贽,忙道: “陆相,你可来了!” 峨眉山玉皇顶上,云雾缭绕,明显这一天不是好天。此时的峨眉山还只是佛道两教的清修之地,不是后世的游览胜地,故而人烟并不很多,只有两个老者,负手仰望天宇。 一个年纪较大的老者呵呵笑道: “侍郎大人,真是不巧,今天又是阴天。本来侍郎大人入川一趟极是不易,韦某又与大人谈得投机,有心留大人多住几日,怎奈权侍郎还有要事要做,只好失礼,等来日韦某到长安再去拜会权侍郎了。” “哎,这说得哪里话。韦太尉操劳国事,权某奉圣命前来,本该速来速回,却打扰了太尉这数日,权某心中即是有愧于陛下,也是有愧于韦太尉啊!” “权侍郎言重了。不多留你这几日,韦某也不敢就有把握送侍郎大人安全出境。现在一切安排妥当,可以送权侍郎回京了。可惜本想留权侍郎一同观赏过峨眉的日出,再让权侍郎带着满腹美景回长安,也不枉权侍郎乔装改扮千里迢迢入川,点醒韦某这痴人,不料天公不作美,只好留待来年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韦皋和权德舆。权德舆在川陕边上接到了李诵召他回京的诏书,知道刘辟已经返回西川,若是换了别人,一准就回去了,可是权德舆稍稍一想,就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乔装入川!于是请使者回去禀报皇帝,自己带着数人乔装成云游四海的老儒生,贩夫走卒,混进了西川。刘辟本来命令守将一有朝廷使者的消息就禀报于他,在剑阁也安排了心腹将领,熟料左等右等不见朝廷使臣来到,以为使臣已知难而返,谁料权德舆却蒙混过关呢? 权德舆打听得韦皋正在峨眉山礼佛清养,于是带人直奔峨眉而来,韦皋并不扰民,因而权德舆上山也极为容易。可是进山容易见韦皋难,权德舆又不敢亮出身份,如此盘桓了几日,终于在一天早上韦皋带着薛涛外出散步之时,“偶遇”了韦皋。 韦皋拍拍手,一名年轻的将领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抱拳道: “末将韦武见过王爷、侍郎大人!”他叫韦皋王爷,却是因为韦皋被封为南康郡王。 韦皋道:“权侍郎,这位韦武将军是韦某的亲兵将领,数立战功,就由他护送权侍郎返回长安,并代韦某向陛下请罪。韦某请罪的表章已经拟好,还请权侍郎转呈陛下。” 权德舆道:“韦太尉国之重臣,又律己如此严厉,堪称我辈楷模。此番韦太尉只是为小人所蒙蔽,陛下必不会怪罪韦太尉。” 韦皋长叹道:“韦某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错,请立太子诛杀诸大臣的表章已然在权侍郎来之前发出了,即使陛下不责罚韦某,韦某又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呢?不说了,权侍郎回朝后务必为韦某上奏陛下,刘辟此贼,韦某必定亲自缚他入朝请罪。另外恭贺陛下起复陆相公,国家重获良相。待两川事毕,韦某就请旨还朝,还请陛下早日派遣新任节度使入川。” 权德舆拱手道:“权某敢不遵命。” 第三十一章 在韦武的护卫下,权德舆依旧儒生打扮,手握素扇,抱拳告辞。韦武也换了一身装束,卸下铠甲,扮成一个普通武士,向韦皋下跪施礼后尾随权德舆而去,不久就消失在云雾里。 “令公威震三川,手握雄兵,蜀中官员无一不是令公所赏识提拔,川中百姓无一不以令公为万家生佛。令公要拿刘辟,为何如此小心翼翼呢?” 问话的正是薛涛。薛涛,字洪度,长安人,生于大历五年,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幼时随父亲躲避战乱入蜀,**岁时就能作诗,八岁时候父亲指着院子中的树吟诗,道:“庭除一古铜,耸干立云中”让薛涛续下两句,小薛涛张口便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其父大为惊讶,想不到女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才气,又觉得女儿诗意不详,恐将来会沦落风尘,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果然父亲死后家境贫苦,薛涛不得不在十六岁那年堕入乐籍。 不久韦皋奉命镇守蜀地。韦皋不但武功赫赫,而且文采风流,战时统兵上阵,奇兵迭出,杀得吐蕃连番大败,连大相论莽热都被他生擒。闲时劝农劝商,大力发展经济,与蜀地一干文人名士诗酒唱和,领一时风气之先。成都之所以现在成为全国最休闲的城市,只怕就肇始于韦皋。 上任没多久,韦皋就在烟柳歌舞之地发现了薛涛,对薛涛极为宠爱,甚至任命薛涛做官。薛涛当时年纪很轻,不自觉也没上没下起来,被韦皋一怒之下罚往松州,明白了自己处境的薛涛不声不响地前往松州,却在途中写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差人送给韦皋,不久韦皋就下令召回了薛涛。 现在的薛涛已然三十五岁,不复当年的青春可爱,也早已脱去了乐籍,成为整个大唐都闻名的女诗人,行事举止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轻浮跳脱,事事都能为人考虑,多了许多成熟的风韵,因而韦皋依然很愿意把她带在身边。 见薛涛这样问,韦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薄雾里的群山,薛涛自知问了不该问的话,忙收口不言,静静地站在韦皋身后。 良久,韦皋才长出一口气道: “人心难测哪!” 韦皋在蜀人心目中的形象既英武非凡,又儒雅蕴藉,和诸葛亮一样,是近乎神一样的存在。据说韦皋满月时,家里为给韦皋祈福,招集僧人会食,有一个面貌丑陋的胡僧不招而至,韦家的僮仆嫌弃他,给他一张破席子让他坐在院子里,这个胡僧也不讲究,就坐在了那里。等到筵席开始后,韦氏命乳母把婴儿抱出来,请受邀请而来的僧人们祝福婴儿健康长寿,这个胡僧不等人请,自己走上台阶,对奶妈怀里的韦皋说: “别久无恙乎?” 韦父本来怕他吓到婴儿,结果婴儿却面有喜色,于是就奇怪地问: “我们家这个儿子生下来才一个月,为什么大师您说别久呢?” 这个胡僧却说: “此非檀越之所知也。” 韦皋的父亲越发奇怪,坚持要这个胡僧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胡僧才说道: “此子乃诸葛武侯之后身耳。武侯当东汉之季,为蜀丞相,蜀人受其赐且久。今降生于世,将为蜀门帅,且受蜀人之福。吾往岁在剑门,与此子友善。今闻降于韦氏,吾固不远而来。”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韦皋治蜀多年,果真如故事中所说一样,保佑蜀地万民,因而韦皋在蜀地声望之高,不逊于诸葛亮。韦皋本人也因此礼佛甚敬,每年都要去寺庙布施一番。 在蜀人心目中,几乎没有韦忠武王、韦大使、韦中书令、韦令公、韦太尉做不到的事情,薛涛不是蜀人,却也深被蜀人影响,此时突然见到韦皋心事重重地感慨人心,心里不由得似被什么揪了一下,猛地一紧。 薛涛刚想张口宽慰韦皋,韦皋却猛地转过身来,道: “收拾一下,准备回成都。”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我们上路吧!” “等等,老爷,您真的要微服潜行回长安?” “有劳夫人了。韦城武信上所言极有道理,人心难测,那些奸佞当初既然能把我排挤出朝廷,如今也会极力阻止我回朝廷。如果阻止不成,就会像前不久一样,派人来刺杀于我。陆某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多少时间能报效国家呢?陛下既然召我回朝,必是有大事委托于我。我岂能在此安坐?思来想去,还是韦城武依所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 “可是……” “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走。我走之后三天,柳大人把政务交托给佐官就会启程,柳大人走后,家里的事你就可以安排了。记住,不是咱家的东西不要带走,借官府的一定要还给官府。” “老爷,您就放心吧,多少回了,我能不知道吗?路上千万当心。” 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陆相公!” 陆贽转头一看,原来是柳宗元,就说道: “原来是子厚。子厚,老夫一走了之,担子可全都压到你肩上了。后续的事就拜托于你了。” 柳宗元正色道: “陆相休要说这种话,护得陆相周全,这是陛下在宗元来之前再三嘱咐过的,是宗元分内之事,宗元在陛下面前是保证了的。陆相敬请放心,此行虽然凶险,柳宗元一定尽力周旋,不负陛下和陆相所托。” 陆贽道: “子厚老夫当然信得过,只是此去凶险,子厚也要当心周全自己啊!” 柳宗元一阵感动,道: “陆相放心,宗元一定处处当心。” 陆贽点头道:“如此就好。来,拿过来!” 陆夫人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陆贽捧着盒子,道: “子厚,此是老夫多年为政为文的心得,这些日子与子厚朝夕相处,见子厚才学德识俱佳,老夫甚是感慨,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假以时日,子厚成就必然不下于老夫。如果子厚不嫌弃,待你我回到长安后,子厚就做老夫的门生如何?” 柳宗元没想到陆贽对自己爱护若此,陆贽望重天下,成为陆贽门生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见陆贽有此意,忙跪下道: “宗元蒙陆相不弃,见过恩师!” 陆贽扶起柳宗元,开怀一笑,道: “得徒若此,快哉快哉!如此,那老夫就先行一步,我等在长安相会!” 柳宗元躬身道: “恩师走好!” 第三十二章 (今天第二更,周末拉票!) 云层中传来隐隐地雷声,一场大雨刚过,天空中正在酝酿着下一场大雨,空气明显清爽了许多,可是杨府地后堂却依然让人感到压抑。 “废物,真是废物!还有脸回来,回来,回来干什么?连一个老匹夫都杀不掉!”杨志廉大发雷霆,道,“一个个还想着升官发财,做梦吧!”坐在杨志廉另一边地俱文珍面色阴沉,却一句话也不说。 在他们面前跪着两个人。 说罢,端起一只茶壶,对着茶壶嘴就往嘴里吸茶,却没防茶水是热的,被烫了一下,只得狠狠地把茶壶垛到了桌上。 内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见另一个人战战兢兢,一句话也说不出,忙道: “中尉大人,中尉大人,小的们没能完成大人交付的任务,任凭大人责罚!不过这次失手不是小的们无能,而是……” “啊,啊,中尉饶命!” 原来是杨志廉见这人居然还敢还嘴,顺手把茶壶给摔了出去,却溅到另一个人身上,把他烫得不轻。 杨志廉见手下这么不成器,更是恼怒,正要发作,一旁俱文珍却阻止道: “老杨,且听听他如何说。” 杨志廉于是就把已经要弹出地身子又坐回到椅子里,喝道: “别嚎了,尽丢我的脸。你且说说,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本中尉如何收拾于你!” 听杨志廉这么说,那被烫的赶紧止声。那身材高大的继续说道: “不是小的们无能,而是事出意外。本来已经刺中了陆贽,剑上又有毒,陆贽此次本是必死无疑,熟料他居然随身带有药草,又有山民帮助,才逃脱此劫。小的们本来打算是潜伏忠州,伺机再度行刺,不料此事后,刺史府的防范严密异常,那柳宗元又率领三百士兵奉旨赶到,陆府的家人又都是死硬之人,收买不得,所以至今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你们怎么还敢回来!其他两个人呢!你们虞侯呢?” “我等之所以敢回来,是因为探到一条重要的消息,虞侯才命我二人先行回长安报讯,他和陈二才继续盯着。” “哦,什么消息?” 一旁的俱文珍悠悠问道。 “十几天前,长安又来了几个信使,之后陆贽就往西川发了一封信,小的们刺探得知,这是写给韦太尉的。虞侯觉得这事事关重大,所以派我等回来报信。” “哦,居然有这种事?” 李诵发给陆贽的乃是密旨,只有李诵和四相以及李吉甫知道,二杜和李吉甫都是李诵的人,自然不会走漏风声,郑、高二人虽然胆小怕事,这等军国大事也不敢乱说,所以此事俱文珍和杨志廉并不知道。闻听这人这么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吃惊。 俱文珍给杨志廉使个眼色,杨志廉就笑道: “果然是条重要的消息,本中尉错怪二位了。” “小的不敢当。” “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下去到账房领赏,明日一早就回去,帮我带个信给你们虞侯。” “是。” 两人起身退出后堂。 望着堂外阴沉的天气,杨志廉道:“老俱,这二人一来路上就耽搁了不小时日了,此刻陆贽那老匹夫只怕已经快动身了。他身边有柳宗元带着三百士兵卫护,不好办哪。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不得长安呢?” 俱文珍一笑:“这还不简单吗?杨中尉大人!” 听得俱文珍喊他杨中尉不喊他老杨,杨志廉当然知道俱文珍想得什么,道:“咱的神策军能轻易调动吗?” 俱文珍道:“谁说要调动神策军了呢?难道汉中的三条道上就没有山贼吗?” 杨志廉道:“你个老俱,尽打我的主意,此事可是极有风险的。” “那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吗?” “你要什么,我就能帮你向舒王那个草包要!” “呵呵呵呵,你个老俱,果然有你的。罢罢罢,咱老杨就吃这么一回亏吧!” 俱文珍却没有跟着杨志廉笑,而是幽幽说道: “眼下陆贽事小,可是刘辟事大呀!刘辟虽然已经说动韦皋,可是陆贽这个老匹夫一封信就能让韦皋杀了刘辟。这十年里,韦皋可是每年都上书请求起用陆贽,甚至威胁先帝要用陆贽取代自己呢,这两人关系可不一般哪!” “是啊,咱倒把这个事给忘了。当年,姓陆的代先帝写的一封罪己诏可抵得上数十万雄兵呢!要是陆贽在信里提这么一两句,这刘太初(刘辟字)可不妙啊!”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刘太初在两川经营多年,韦皋要动他也要费一番心思,他是没有近虑,却有远忧,罢罢,正好他手下昨日来了长安,还是修书一封让他们带回去吧!” 一听俱文珍这么说,杨志廉的火气又上来了,道: “老俱,都说你聪明,心眼多,可是咱们算计别人算计来算计去,现在怎么看怎么是被人算计了。这一段和刘光琦互相弹劾,咱们的手下可是被贬谪了不少,还有这上表请立太子的事,那三镇的使者可是离长安还有一段路呢,而李诵却马上就要立太子了。这事如果做不好,只怕不但三镇,而且其他各镇都不会再听咱们的了。” 原来俱文珍、杨志廉、刘辟还有舒王等议定由俱文珍、杨志廉居中联络,发动各地节度使上表请立太子,并借机弹劾王叔文、李忠言等乱政,各镇大都在讨价还价后和俱文珍、杨志廉达成一致,其中犹以河东和荆南最为积极,刘辟回到成都后,迅速蒙蔽了韦皋,韦皋震怒之下,剑南西川的表章也就率先上路了,接踵而来的就是河东严绶和荆南裴均的表章,就在几人以为得计之时,李诵却在上次病发之后,突然宣布要立广陵王李淳为太子,这不啻于打了俱杨二人一耳光,等太子立了以后,请立太子的表章才到,三镇节度使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能对俱文珍,杨志廉有好脸色吗?这样二人名声一臭,各镇知道二人镇不住局面,还会买二人的帐吗? 想到这里,俱文珍也是一阵窝火,心里一阵烦躁,腾地站起来道: “咱还真小看了这个病皇上!他还真会顺势而动!” 杨志廉坐在椅子上,拿过俱文珍的铁球把玩着,道: “谁说不是呢?” 转了几圈,俱文珍猛地抬起头来道: “老杨,检阅诸军快开始了吧!” 第三十三章 (周末拉票!) 杨志廉苦笑一声道: “老俱,你以为现在长安各军现在还在我们的手中吗?” “如何?” “老俱,还是坐下说话吧,你绕来绕去把我眼都绕晕了。老俱啊,你虽是大将军,却是在宫中办差,对军中的事也太不了解了。” 俱文珍闻言只得坐下,道: “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你有所不知,历来皇帝都害怕大将拥兵自重,先帝也是如此,故而泾师兵乱之后,先帝就先后收回了李晟的兵权,对浑瑊、马遂等人也多有猜忌。因为咱们窦公公、霍公公护驾有功,忠心可嘉,就把神策军大权交给了二位公公。就是这样,神策军也被先帝分为左右二军,看似公平,却是为了二人两军相制。” 俱文珍道: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咱爷们之间一向和睦,直到孙荣义这杀才不识抬举,非要跟刘光琦穿一条裤子。” “谁说不是呢?本来先帝在时,就故意地让左右神策军互相掺人,从前是窦公和霍公,现在是咱和孙荣义。咱的左神策军里有孙荣义的亲信,他的右神策军里也有咱的亲信,两军里面也都有跟咱们都不对付的家伙,不过都被咱们前几年给远远地派到外地去了。” 他说的前几年,正是德宗年老昏庸那最后几年。 杨志廉继续说道: “本来这样一来长安就成了咱们的天下,可惜先帝驾崩,弄了这么个坏水做皇帝,老俱,早知道咱们当初就该死挺舒王。” 俱文珍点头道:“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这几个月,李诵又开始向咱们左右神策军里掺沙子。老薛,薛盈珍本来做着右神策军护军副使,出事之后,那厮的亲信全被拔光,咱本想趁机塞点人进去,孙荣义不让,也想自己塞人,结果白白便宜了李诵,虽说调出了李愬,却从外军调了几个愣头青进去。孙荣义那厮现在为什么跟在刘光琦后面?就是因为右神策军他现在快掌控不住了,没有了军权,谁还买你帐?只好趁现在把尾巴夹起来。前几日考评各军,他右神策军凭什么得的第一?就他那点料子,还不是靠着新进的这班将领。有右神策军在,咱们左神策军的底气就弱了不少。而且,现在十六卫也有所扩充,十六卫咱可掌控不了啊!” “也不知道李诵这病秧子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刺头,郭令公的重孙子,浑令公的外孙子,还有上回要往我军里塞个叫阿跌光颜的,说是谁谁谁的小舅子,哦,对了,那个太原的胡将叫什么舍利葛旃的,被咱退回去了,咱说,他姓不好,姓阿跌,咱点将时不得叫他阿爹了吗?死活不答应李诵。孙荣义那厮那时想捧皇帝卵子,就把这厮接收了去,结果没两个月,被这厮折腾得快疯了。” “连孙荣义的小舅子想进军营溜溜马都被他打了一顿,若不是边上人认得,就被这厮一剑给刺死了。孙荣义找他,他梗着脖子说军令如山,军营是随便进的么?他上头有人,孙荣义还不敢惹毛了他,只好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吞。现在他右神策军的大门都不归他管了。” “老俱,你是不知道,咱现在只是这样硬扛着,待到右神策军被那病皇帝握在手里,我的左神策军只怕也就保不住了。前几日考评,我的左神策军许多亲将都是中下。待到检阅诸军后,防秋再和边军对调,边军来得虽说也是咱的亲信,终不如现在的可靠,咱们门下那么多人,见风使舵可比上阵杀敌厉害多了。到那时长安城里可就没咱什么人了。” 听着杨志廉诉苦,俱文珍却不说话,只是试了试茶水,见温度已经合适,就端起来抿了一口,道: “这样说来,孙荣义现在表面风光,内里日子却是很不好过。不如哪天咱们约他出来,大不了分他点甜头。” 杨志廉叹了一口气,道: “老俱,你我多年的交情,咱就直说了,薛盈珍那事你做的太绝了,连人家独子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右神策军薛盈珍在前,孙荣义他还敢跟咱们合作吗?” 俱文珍依旧不急不躁,慢腾腾地说道: “难道咱们只有坐以待毙吗?” 杨志廉见俱文珍依旧不表态,不由得着急起来,转过头盯着俱文珍看,熟料俱文珍刚好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看着俱文珍目光里的一丝嘲弄,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般,不由得心下一虚。 御书房里李诵斜卧在榻上,李淳恭敬地坐在他边上,神情比以往还拘束了许多。 没有做太子的时候想做太子,可是梦想真要实现了,却畏首畏尾起来,历来太子难当,通往麟德殿(东宫正殿)的路历来不好走,从麟德殿通往太极殿的路更是不好走。李淳熟读史书,知道自大唐开国以来,倒在这条路上的,远的有李建成、李元吉(隐太子,息王,死于玄武门之变)、李承乾、李泰(太宗太子,被废)、李弘(高宗太子,孝敬皇帝,被自己的亲娘武则天毒杀)、李重俊(中宗第三子,后立为太子,谥号节愍太子,发动宫廷兵变被诛杀)、李瑛(玄宗太子,被废杀)等前辈,险些倒在这条路上的,近的有自己的曾重祖父(曾祖父的父亲)李亨,还有现在在自己面前的父亲,李诵。历来天家无情,为了权力父子兄弟相残之事屡见不鲜,何况现在大唐内外交困,即使继位,也有大压力呢? 李诵自己没当过太子,但是从史书上也知道太子有多难当,难的到最后逼得康熙不敢再立太子。见李淳如此,笑道: “皇儿,两日后就要入主东宫了,各项礼仪都熟练了吗?” “禀父皇,这几日礼部的官员日日教习,孩儿已经熟练了。” “嗯。皇儿是我大唐的储君,一定要在群臣万民面前表现出一个储君应有的风度气质,让群臣万民看到你就倾倒于你的魅力,相信你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未来是一个出色的皇帝。” 在现任皇帝面前谈继位是个非常需要胆量的行为,有这个胆量的往往死得很惨,于是李淳慌忙跪下,惊恐道: “父皇春秋鼎盛,万寿无疆,儿臣愿永远侍奉父皇。” 李诵摆摆手: “你我父子之间讲话,休要如此拘束。万寿无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古往今来,可有不死的皇帝?” 李淳当然知道没有,但是李淳不敢回答。 不能强求古人有和自己一样的思想水准,于是李诵继续说道: “秦皇汉武都求长生不死,结果如何?还不是一命呜呼?皇儿,你要记住,不管是做太子还是做皇帝,《论语》里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寿命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这个位置,给大唐留下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终于有贵宾票了,感动中······周末了,一周成就就在这两天,拜托各位了!) “给这个位置,给大唐留下了什么?” 李淳若有所悟,喃喃自语。 李淳道: “历来太子难当,就是朕做了二十余年太子,一直小心翼翼,也有两次险些被逐出东宫,可是朕却逆来顺受,从不怨恨,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儿臣不知。” “其实很简单,将来你也会明白的。所谓爱之深,则责之切。历来皇帝都希望自己挑选的太子尽善尽美,而这个尽善尽美的标准又全然存乎己心。可是做太子的大都会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并不会和皇帝一直保持一致,所以帝王和储君之间往往会发生冲突。” 李淳悚然道: “百善孝为先,儿臣一定谨遵父皇教诲,凡事三思而后行。” 李诵道: “你会错意了,朕并不需要一个只会人云亦云,唯唯诺诺的储君。你应当有自己的看法。如果说朕和以往的皇帝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朕希望自己的储君不但将来即位后超越自己,就是现在,也能敢想敢说敢做,显示出不一般的地方。你要记住,你的父皇是一个开明的君主,不会因言废人,朕之所以立你为太子,看重的也是你的见识魄力非同常人,希望你做好朕的左右手。” “多谢父皇赏识,儿臣愧不敢当。儿臣必定竭尽所能辅助父皇。” “好。京兆万年令韩愈你可知道?” “儿臣知道,此人正直敢言,敢于任事,才干出众,而且诗文俱佳。” “不错。此人有一篇《师说》你可读过?” “儿臣惭愧。” “你应该去读一读。里面有一句话说道‘师不必尽如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又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确实真知灼见。由此推知,做儿子的不必事事不如父亲,做太子的也不必事事不如皇帝。” “父皇雄才大略,巍峨若泰山,光耀如北斗,儿臣不敢望其项背。” 听李诵这么一说,李淳不禁大吃一惊。这一通议论简直石破天惊,自古都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妇纲,唐人虽然开放通脱,也没有游离于这一伦理之外。因为农耕时代的成就取得主要依靠的是个人的经验,需要循规蹈矩而不是推陈出新,李淳虽然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只是相对而言,没有从个体上升到群体的高度,而且李淳这半年眼见自己父皇殚精竭虑地谋篇布局要做好大唐这篇文章,许多见识和措施都超过他的认知范围,心里早已对父皇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听自己的父皇这么一说,有好似有些道理,如同被雷击一样,不由呆住了。连当值的起居舍人裴度都呆在那里。 李诵见李淳呆住的样子,笑道: “这个道理,是朕读了这么多的帝王起居注,还有结合自己二十余年太子经验才悟出来的,你可以慢慢体会。韩愈此人极有见识,你可以多与他来往。另外杜司空正在写的大著《通典》,乃是一部厚今薄古之作,你也可以常去讨教。” “儿臣遵旨。” “朕希望将来百年之后,在地下遇见先帝,可以告诉先帝,我的太子比你的太子要强。好好去做,不要让朕失望。” “父皇……” 望着李淳离开的身影,李诵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暗想:“太子入职教育总算完成了,只是不知道这种教育对他以及后来的太子会有多大影响。”要想改变一个时代,首先要改变能影响这个时代发展的人的观念,这是李诵的想法,他现在做的,就是为自己将来万一不幸或者有幸穿越回去早作安排。这半年来他对这个时代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感情,眼下既然自己有影响这个时代的能力,为什么不尝试着做一做呢? 看见裴度仍然在一丝不苟的记录他的言行举止,虽然知道皇帝不能看自己的起居注,但是李诵不由得对裴度是如何记录自己的感到了一丝好奇,又见裴度严肃,于是笑道: “裴爱卿辛苦了,可否让朕看看记的是什么?” 裴度一听李诵这么说,忙从座位上站起,正正衣冠,来到李诵面前跪下,道: “陛下吩咐,微臣敢有不从?只是制度所在,臣不敢逾越,请陛下体谅。” 李诵本来只是想与裴度开开玩笑,却见裴度如此严肃,就差指责自己不懂规矩了,刚刚教育太子所获得的成就感立刻荡然无存,不觉有些不快,道: “如果朕非要看呢?” 裴度朗声道: “那就请陛下罢免臣的起居舍人一职,并将臣贬窜远方,不然,臣还是会上书言君父之过的。” “朕过在何处?” “陛下是有为之君。当明白帝王起居注的目的在于为后来的帝王提供治国的参考,为历史留下真实的记录。而要做到真实,史官必须不受干扰,独立记录,董狐、太史公之所以被称为良史,就在于他们能够独立真实地记录历史。帝王看了起居注,如果不满意对自己的记录,必然会横加干预,篡改史书,如果史书可以随意篡改,那历史对于帝王的震慑意义就会消失,许多帝王就会肆意妄为,大臣以声名劝谏,帝王就会说,史书由朕决定。过去太宗强索起居注,尚且为臣下弹劾,并立誓不再干涉。臣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在陛下身上发生。”, 历史上皇帝大臣历来重视自己身后的评价,就如一个平民百姓重视自己的名声一样,唐太宗看起居注也确有其事,不过太宗并不买史官的帐,看到写玄武门之变时直接批评道:你们把朕写得太好了。但是被弹劾之后,太宗也确实保证不再看起居注。 想到这里,李诵猛然醒悟,中国历朝的历史之所以被认为大多真实可信,不就在于有这样尊重历史的制度,有这些正直的有职业道德的史官吗?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学生,险些扮演了历史的罪人,成为张廷玉纪晓岚等一样的人物,不觉一阵羞愧。道: “若非爱卿提醒,朕险些铸成大错。朕当如太宗立下规矩,后代帝王也当如朕。” 裴度顿首道: “陛下知错能改,国家之幸。” 李诵让裴度起身,又问道: “裴爱卿,朕刚刚一席话卿以为如何?” 见皇帝垂询,裴度忙垂手肃立道: “陛下见识高卓,臣自愧弗如远甚。但是,臣窃以为陛下略有不妥之处。” 第三十五章 (本周最后一天,求票了了了了了了!) “哦?” 裴度的话让李诵极为吃惊,立太子之前李诵就想到唐朝东宫的血腥传统,他和李淳接触久了,觉得李淳比他任何一个学生都可爱,害怕李淳这样一个有作为有朝气的人变得和自己前身一样畏首畏尾,微小谨慎,以至于心情郁闷,憋出了中风,也害怕将来李淳身边形成了利益集团,会身不由己地走到自己的对立面,所以特地对李淳进行入职教育。他对李淳说的这番话可是酝酿了好久的,现在裴度嘴上说略微有些不妥,可是从表情上看是根本就很不妥当。裴度是这个时代杰出的人才,李诵很想听听裴度有什么真知灼见。 “裴爱卿为何这么说?” 裴度道: “臣深受陛下重恩,故心中有所疑惑,必为陛下言之。陛下,岂不闻老子云‘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陛下关爱储君,为殿下传授为太子之道。殿下仁孝,自然牢记于心。陛下的话固然是至理,可是陛下,您想过没有,此话出自陛下之口,一旦为有心人得知,必然会借此兴风作浪,蛊惑愚夫愚妇。既然做儿子的不必事事不如父亲,做太子的也不必事事不如皇帝。那么有心人当然也可以说皇帝不是事事都如常人,那皇帝还有何威信?” “百姓皆知高祖立国乃是符合天命,陛下乃是老聃后裔,皇唐以道家为国教,得国可谓上承天运,下顺万民,即便如此,立国近二百年来,叛乱不止,如今更是方镇割据,屡有不臣之举,陛下天命正统所在,却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若为不臣之贼子得知,互相传播勾结,则皇唐危矣。故臣请陛下三思而慎言!” 裴度说话声音并不激昂,一口山西官话听得还让人很舒服,可是李诵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又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了! 裴度所说的实际上就是宣传,是愚民,现在大家都宣传李家是天子,是代天巡守万民,即使是不服统治的藩镇名义上也尊奉李家是皇帝,是正统,是君权神授,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是底线,都遵守这条底线,暗地里不管闹得怎么凶,都不会触犯这条底线,反而会在面子上去维护它,现在皇帝自己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势力强大的有心藩镇稍加延伸,连历代造反者所必用的造神都免了,舆论上就立即对李唐,至少是对李诵不利了,这样,天下大乱就不远了。 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焉。李诵突然想起了这句出自藩镇的名言,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眼前浮现了伏尸千里,流血飘杵的惨象。又想起李淳天分极高,悟性极强,万一哪天觉得自己碍眼,会不会也朝这个方面想呢?想到李家历来有发动流血政变的传统,李诵的脖子更凉了。怪不得皇帝都自称孤家寡人,连最亲的人都说不定会对你动刀子,皇帝难做啊! 一句话都能让人产生这么多的联想,皇帝还真不是好当的。自己一心想改变这个时代的人的观念,可是太超出时代的东西……为了安全,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讲了吧。已经讲过的,还是要尽量缩小知情人范围,尽量往君权神授上靠拢。 存在即合理,萨特这厮,果然有些道行,李诵想到。 想明白了的李诵就对裴度说道: “多亏裴爱卿提醒,朕鲁莽了。爱卿是朕近臣,此后还望爱卿多加提醒。”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必定恪尽职守。” 心情的起伏太大,出了这么大纰漏,李诵的心情一下低劣起来,感到浑身无力,就挥一挥手,让裴度退下了。 第二天,礼部员外郎刘禹锡来到裴度家里,传达皇帝口谕:裴度忠心国事,奏对得体,特予以褒奖。 同日,裴度上书论为君之道,李诵阅后用颤抖的手写下一个大大的“善”字,并下令赏赐裴度一个警枕以示嘉奖。 从谏如流历来是明君的标准,现在看来,李诵离明君是越来越近了。郑徇瑜罢相不久就称病不出,于是吏部便由新任宰相郑余庆代管,郑余庆很快的进入了状态,并且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官员的考评纪律松弛,而且对官员的考评的标准现在也很模糊,不适应时代的要求了。 于是,郑余庆立刻上书请求制定考评官员的明细标准,看得李诵不由得又赞了一个大大的“善”字。一千多年前,唐人就已经有制定公务员考核标准的意识了!其他几位宰相也极为赞同郑余庆的意见,于是李诵又下令表扬郑余庆,命郑余庆牵头组织此事。 七月初十日,皇帝就已经降下诏书,立广陵王李淳为太子,并且下令改李淳名字为李纯。诏书是这样写的: “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归于长子。所以基社稷而固邦统,古之制也。广陵王淳,孝友温恭,慈仁忠恕,博厚以容物,宽明而爱人。祗服训词,言皆合雅;讲求典学,礼必从师;居有令闻,动无违德。朕获缵丕绪,祗若大猷,惟怀永图,用建储贰,以承宗庙,以奉粢盛。爰举旧章,俾膺茂典。宜册为皇太子,改名纯,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前一阵俱文珍、刘光琦两大阵营的互相攻击因为敌我置换比太高,所以在李诵册立太子的诏书下达后,双方已经很默契地暂停,长安的官场上渐渐趋于平静,而对裴度和郑余庆的奖励,又使观望的官员们把精力重新投入到了政务上来。在册立太子这件大事到来的时候,好好表现吧,有一部分官员是这样想的。 喜庆的气氛迅速溢满了长安,尽管天气炎热,许多重要的建筑却显得极为精神昂扬,百姓的脸上也挂满笑容。 七月十四日,这一天,韦皋在成都大宴僚属,刘辟、薛涛等当堂赋诗,一片歌舞升平景象,陆贽出斜谷到汉中,准备翻越秦岭,晚上在一处客栈歇息,他不知道的是客栈对面的驿站里,住的是奉旨巡视西川却“因病”不得不返回的礼部侍郎权德舆,大家都知道,权侍郎在陕边病了二十几天呢。在秦岭对面,是从长安返回成都的刘辟使者,再往北就是长安,长安城里有一批奉命到各地去的使者。 他们要去通报册立太子的大事。当天上午,李诵驾临大明宫宣政殿,正式册立李淳----不,现在应该叫李纯了----为皇太子。 第三十六章 (今天第二更,鲜花在哪里!) 杜黄裳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宣政殿里回荡,李诵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神情安详,丹陛下,身着杏黄色礼服的李纯跪伏于地,身后是两列身着朝服的大臣勋贵。舒王李谊的脸上努力挤出了微笑,可是僵硬的肌肉却显得抽搐,而俱文珍和杨志廉却高拱双手,面色平静。 “册曰:‘建储贰者,必归于冢嗣;固邦本者,允属于元良。咨尔元子广陵王淳,幼挺岐嶷,长标洵淑,佩《诗》《礼》之明训,宣忠孝之弘规。居惟保和,动必循道;识达刑政,器合温文。爱敬奉于君亲,仁德闻于士庶,神祇龟筮,罔不协从。是用命尔为皇太子。于戏!维我烈祖之有天下也,功格上帝,祚流无穷,光缵洪业,逮予十叶。虔恭寅畏,日慎一日。付尔以承祧之重,励尔以主鬯之勤。以贞万国之心,以扬三善之德。尔其尊师重傅,亲贤远佞,非礼勿践,非义勿行。对越天地之耿光,丕承祖宗之休烈,可不慎欤!’” 册令宣读完毕,杜黄裳激昂册令收起,交给身边的礼官,随后退回本班。礼官将册令收入锦盒,交予另外一名礼官,嗣后,此锦盒就将送到东宫。 李纯谢恩完毕,登上丹陛,李诵走下龙椅,握住李淳的右手,高高举起,众大臣在杜黄裳、杜佑的带领下,拜见太子,李纯本来就气质高雅,英姿勃勃,此刻杏黄色龙袍在身,更是虎躯一震,王八之气顿显,接受了群臣的跪拜。随后,李诵回到龙椅上坐下,李纯也在丹陛上为他准备的黄椅上坐下。 紧接着,杜黄裳再度出班,宣读第二份诏书,主要内容是为祝贺册立皇太子,减免囚徒的罪罚,颁布百官恩赏以及任命太子的老师: “惟先王光有天下,必正我邦本,以立人极。建储贰以承宗祧,所以启迪大猷,安固洪业,斯前代之令典也。皇太子某,体仁秉哲,恭敬温文,德协元良,礼当上嗣。朕奉若丕训,宪章前式,惟承社稷之重,载考《春秋》之义,授之匕鬯,以奉粢盛,爰以令辰,俾膺茂典。今册礼云毕,感庆交怀,思与万方同其惠泽。自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已后,至七月十四日昧爽已前,天下应犯死罪者,特降从流,流已下递减一等。文武常参并州府县官子为父后者,赐勋两转。古之所以教太子,必茂选师傅,以翼辅之。法于训词,而行其典礼,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是以教谕而成德也。给事中陆质、中书舍人崔枢,积学懿文,守经据古,夙夜讲习,庶协于中。并充皇太子侍读。天下孝子顺孙先旌表门闾者,委所管州县各加存恤。” 陆质就是陆淳,为了避太子的讳,改名陆质。 紧接着,告祭太庙,又封李纯的弟弟李经等二十余人为亲王,李纯的长子李宁等六人为郡王,才结束了册立太子的仪式。这几日长安阴雨不断,册立仪式开始时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等太子就位,忽然云开雾散,册立仪式之后,又驾临丹凤门,此时艳阳高照,古人迷信,以为太子的册封顺应天命,对李诵李纯父子更加拥戴了。 回到太极宫后,太子率领自己新封为亲王的弟弟,以及新封为郡王的六个儿子前来谢恩,李经等人又带上了自己的子女,李诵历来喜欢小孩,不过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孙子”还是吃了一惊,顿时想到明朝末年不事生产需要国家财政供养的龙子凤孙多达六十万,不禁想到:“六十万,好多的人力啊!好在唐朝皇室并不像朱元璋那样出身贫苦,害怕自己的子孙受饿,所以硬性规定皇家子孙不得做官也不得做事,不然需要朝廷多少的钱粮啊!”于是怀念起计划生育的国策来,不过古代生育水平低,多子多福是人人都相信的至理,李诵也无可奈何。 赐宴以后,太子和众亲王或者回到东宫,或者回十六王宅,闹了一天的李诵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愬也求见,开始汇报这两日的重要事宜。 “陛下,羽林卫的士兵已经出发前往斜谷了,统兵的是新调任左羽林卫中郎将的郝玭,左羽林大将军命令他们务必安全接得陆相公回朝,不然提头来见。” 左羽林大将军就是岐公李愿,李愬的兄长,不过李愬公事公办,只称呼官职。郝玭是凤翔军名将,吐蕃对他极其畏惧极其怨恨,吐蕃赞普下令能杀郝玭者,赏金百两奴隶千人,虽然任务艰巨,却仍然有不怕死的寻上门来,连续几次,张敬则无奈,以为现在边境无大战事,若郝玭出了差池,得不偿失,便奏请调郝玭入内地,李诵久仰郝玭大名,欣然准许,将郝玭与左羽林卫一中郎将对调,命其随宣慰诸军的李纯回长安。郝玭虽然不愿意,也只得跟随李纯回去,却把野诗良辅羡慕了不轻,直道郝玭去长安花花世界潇洒。 到了长安后,却不料李诵为了演好昏厥戏,装了多少天的病,又加上最近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接见郝玭。前两天,李愬亲自带人在长安外抓捕杨志廉手下前去忠州传令的那两人,却逃走了身材高大的那一个,只抓到另一个,那厮虽是软蛋,却很会撒泼,死活不肯说是什么差事。李愬来汇报时,受到李诵指点的苟胜坏坏地给他出了个阴招,果然奏效,招供此去是为了伏杀陆贽。李愬大惊失色,忙入宫禀报,李诵于是命令李愿派人前去接应,李愿手下旧将在长安多年,关系太多,而此事又机密,只得命郝玭领兵,长安规矩多,郝玭巴不得出去撒回野,于是欣然领命而去。 此时李诵想起来,不由得笑道: “最近太忙,倒是忘了郝玭将军。有郝玭去接应,陆相必定无事。等他和陆相一起回来,再奖赏他吧。” 又对李愬道: “符直,你的飞鹰卫越来越能干了!” 李愬起身道: “多谢陛下夸奖!” 原来薛盈珍之事后,李诵为掌握忠于自己的兵马,借机令范希朝整顿左右金吾卫,裁汰老弱病残,招募精壮,勤加训练,本来是命李愬协助此事,后来又因思及薛盈珍一事自始至终不在自己掌控中,事态发展只能用机缘巧合来形容。自己虽是皇帝,却没有真正终于自己的班底,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于是又暗令李愬以金吾卫为基础,挑选家世清白,年纪较轻,精明能干,熟悉人情世故的人,于左金吾卫中组建了飞鹰卫,专司查探,监视俱文珍、杨志廉以及舒王的人手,以及追逼刘辟的人马,都出自飞鹰卫。 李愬是沙场厮杀的能将,干这些事情并不在行,只是李诵一时没有可信任的人,只得交给李愬,并将自己一鳞半爪的理论传授给李愬,亏得李愬能干,不过两个月,飞鹰卫已经初见成效了。不过套用一句话,李愬做这个毕竟不专业,一时的疏忽,还是导致了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战事。 第三十七章 (新的一周,期待中······) 天气已经凉爽了许多,可是秋老虎依然肆虐。大道旁绿树葱茏,田野里依旧有农人在劳作,这样的一副田园景象,让道边的一群人中的几个不由得走了神,在心底暗自酝酿诗句。 长安城明德门外二十里,长亭外,一群人肃立古道边,有几个正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紫色袍服,一个穿着绯红色官服,穿紫袍的接过身边的人递来的毛巾,正在擦额头上的汗,而穿绯红色官服的落后穿紫袍的一个身位,正伸长脖颈向远处望。 不多时,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不多时来到近前,马上人停住马跳下来跪下道: “禀郯王殿下,权侍郎已到五里外!” 闻听此言,站在郯王身后的人纷纷站直,抖擞精神,又有官员上前检查仪仗仪容,不多时,远远地就望见了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往这里走来。 来的正是返京的权德舆,而在此等候权德舆的是新封为郯王的李经,和权德舆的门生下属、礼部员外郎刘禹锡。李诵因为权德舆此去跋山涉水,又孤身犯险,所以命令郯王代替自己出城二十里迎接,以示嘉奖恩宠。其他的人只知道权德舆因为翻越秦岭时受了寒气病了许久,所以皇帝表扬他忠心王事,给与特别礼遇,却不知道权德舆已经不声不响地干了件大事回来。 权德舆的车驾很快到了近前,他已经从邸报上知道了册立太子的消息,前两日已经命人快马将贺表送进长安,也知道李经被封为郯王,此时掀起车帘,看到外面的李经,忙在仆役搀扶下下车来,见礼道: “老臣权德舆参见郯王殿下!” 李经只比李纯略小一些,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风神散郎,见权德舆如此大礼,忙上前一把扶住,笑道: “权大人何必如此多礼?老大人此去一路奔波,甚至翻越秦岭,以致累出病来,不但小王为大人担心,佩服大人,就连陛下也感慨大人忠诚,故而命小王代他老人家前来迎接权大人归京,不知权大人身体安否?” 权德舆一路颠簸,很有几分憔悴,果然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见李经转述皇帝的关心,忙回答道: “多谢陛下挂念,老臣惭愧,此去劳而无功,有负陛下所托,真是愧不敢当啊!” “权大人不必如此自责,陛下道,刘辟小丑,跳梁不过几日,权大人国之良臣,若有什么意外才是国家的真正损失呢!” 权德舆闻言一阵感动,李经又笑道: “听说权大人翻越秦岭时还打了一只大虫,真是允文允武,堪称我辈楷模啊!” 于是众人一阵大笑,权德舆素来是文人,此次也英武了一把,见李经这么说,也觉得极有光彩。 和李经叙谈完,边上刘禹锡上前见礼道: “见过侍郎大人!” 权德舆与他有师生之情,故而见到权德舆平安归来,不禁心下高兴,因是公事,不便行私礼,所以权德舆也是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当下众人见礼之后,刘禹锡就请郯王殿下和权德舆上车,前往太极宫见驾。众人排了次序,依次前行,迎接的官员中有人发现权德舆一行中有一个奇怪的老人,神情虽然平静,却显得较为激动,在人群中很是突兀。 “奇怪,真是奇怪。” “张大人,您奇怪什么呢?” “哦,王大人,我寻思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哪个?” 姓张的官员刚要指认,老者已经消失在起行的队伍里了,只好若有所失的放下手臂。 将近宫门的时候,姓张的官员突然失声叫道:“天哪,莫非是……” “莫非是什么?” 姓张的官员看看周围的盯着他看的官员,忙把话吞回去道:“莫非我早上出来衙署的门没关?” 其他官员闻言,便暗暗鄙视,你区区一个绿袍官员,难道还有自己专门的衙署?连这样的事都一惊一乍的,还好意思在咱们堆里混!便把头扭了回去,这人见众人不再看他,才舒了一口气想到: “他老人家回来怎么会夹在权大人的车驾里?” 此时,御书房里,李诵和诸大臣正在议事,现在发言的正是杜佑: “陛下,太仓现在有米八十万石,贮存已经十五年了,东渭桥有米四十五万石,支给诸军诸军都不情愿要。今年大丰收,臣想请求暂时停止北河转运,在靠近河的州府和籴二十万石,以救农伤之弊。”北河指今内蒙古澄口以下黄河段,和籴原指官府出资向百姓公平购买粮食。杜佑的建议是暂时停止由太仓拨付转运军粮,改由政府在沿河州府收购新粮作为军粮,这样军队不会因为吃陈粮而不满,也能通过购买粮食避免谷贱伤农。 建议是好建议,只是唐中期以后﹐和籴逐渐成为官府强加于百姓的抑配征购。朝廷陆续设置“和籴使”﹑“和籴副使”等专职官员管理和籴事务,和籴往往通过各府县按散户配人的方法强制进行。不仅没有公正的价格﹐而且在付值时多以“杂色匹缎”充数﹐使民户又受到一层剥削。 今年关中免税,为了保证朝廷粮食储备,已经行过一次和籴,为了保证执行力度,许多督麦官员直接转为督察官员,在严厉的督察之下,虽然尽力保证了百姓的利益,可是行政成本却上来了。因此杜佑此议一出,立刻引起一番争议,有人赞成,就有人反对道,如此太仓里的陈米如何处理呢?也有人反对是害怕侵扰百姓,眼见争议不休,李诵下令将此事交给百官讨论,朝会时再议。 大小事务又谈了一些,李忠言通传道: “陛下,权侍郎已经回京了,正在宫门侯旨,请问陛下是否现在就宣权侍郎觐见?” 当时官员外出,因为交通条件有限,时间长,路程远,总是很累人,所以一般返京后会放他几天假再接见,只是权德舆此行干系重大,李诵虽然知道事情已经搞定,仍然想尽早见一见权德舆。不过李诵还未说话,杜黄裳就提醒道: “陛下,权大人此来辛苦,陛下还是准他休息一两日再行召见吧!” 提醒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尽量按平常的形式操作,李诵马上反应过来,应允道: “权侍郎一去多日,颇为辛苦,朕倒实在是想见他,也罢,就命权侍郎明日未时入见吧!” 李忠言遂到宫外通传。不多时,御书房里的议事也结束了,众大臣纷纷起身告退。 李诵又留下杜黄裳、杜佑、郑余庆等,召来兵部尚书王绍、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左羽林卫大将军李愿、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杨志廉、孙荣义、户部侍郎、度支盐铁转运副使潘孟阳等,商议几日后检阅诸军事以及防秋军布防事、军饷军粮供给事等。 之后,皇帝又单独召见了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奉命即将回任义武军节度使(义武军领易定二州,曾称易定节度使)的张茂昭,赏赐良马宝带及女乐二人。晚上又赐张茂昭宴。接着紧张的一天就在李诵看到御书房外幼宁的小脑袋时结束了。 第三十八章 (一天没回来,晚上回来一看,成绩好惨啊!看你们的了!) 第二日下午,李诵在两仪殿单独接见了权德舆。 “臣,礼部侍郎,权德舆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呵,权爱卿平身。爱卿此去一路辛苦了。” “谢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岂敢妄言辛苦,倒是陛下,臣在途中听说陛下龙体违和,颇为陛下担忧,如今看到陛下一切如昔,臣喜不自胜。还望陛下多加保重,勿使臣下抱忧。” 现在大臣一见到李诵就请他保重身体,这已经成为惯例,李诵已经习以为常,故而笑道: “朕虽然不如权爱卿能跋山涉水,杀得猛虎,依然睡得着觉,吃得饱饭,自己觉得倒是比以前强健许多了。” 这又是拿杀虎事件开玩笑了,权德舆不由得讪笑道: “臣手不提四两,哪里有本事射杀猛虎,不过是靠手下将士勇猛罢了。陛下身体康健,便是万民之福。” 李诵笑道: “哪里有那么玄乎!” 权德舆道: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举止上应天命,下荷万民,非是臣妄言,韦太尉也是这么说的。” 谈着谈着,两人的谈话就进入正题了。李诵肃然道: “韦太尉可好?” “韦太尉身体强壮,精神健旺,诸事皆好,只是忧心国事,为陛下担心。要是知道陛下无恙,韦太尉必定开心地笑起来,饭也会多吃两碗的。” “呵呵呵呵,权爱卿真是会讲话。韦太尉和你都是忠臣。事情都办好了吗?” “谢陛下夸赞。禀陛下,韦太尉知道实情后,悔恨不已,臣走时,韦太尉托臣转告陛下,必亲手将刘辟这贼子捆绑入京谢罪。臣一走,韦太尉就从峨眉返回成都,只是信用刘辟多年,刘辟在剑南西川根基已稳,韦太尉需要徐徐图之,连臣出川,都依然是乔装改办。” “委屈爱卿了。” 权德舆拱手道谢,继续说道: “韦太尉还道,如今陛下励精图治,深谋远虑,大唐中兴指日可待,他年事已高,不堪驱驰,待刘辟事了,就将请旨还朝,请陛下早日选定新剑南西川节度使人选。” “哦?”韦皋在剑南西川二十年,治镇时间之长世所罕见,虽然屡建奇功,但是毕竟年生日久,部下难免生不臣之心,就算没有刘辟这事,李诵也会将他召回。节度使位高权重,不啻于一方土霸王,所以节度使往往会恋栈不去,像范希朝、张茂昭这样自请入朝的节度使,更是少之又少,朝廷也一般会给予特别优待,此时听权德舆说韦皋自请入朝,心下却不免疑惑,沉吟许久,道: “韦太尉可有合适的人选?” 权德舆道: “韦太尉说,他察人不明,险至祸乱,请陛下自定。他只有一个请求,道他在两川,租税颇重,蜀民虽然安乐,但仅够温饱而已,请求陛下如在关中一般免两川赋税。” 这就是无条件地交出剑南西川了,李诵不由得大喜,道:“韦太尉公忠体国,果然不假。此事容易,待关中两年之后,便免两川赋税。” 权德舆见李诵高兴,也展颜道: “陛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韦太尉因为为小人蛊惑,已经上了一道表章请立太子,并妄言诛杀大臣,韦太尉追悔莫及,故而又拟了一道表章请罪,由其部下将领韦武携带,已经随臣同到长安了!” 李诵更是开怀,道:“如此更好了,朕一定要好好嘉奖韦太尉。前日剑南西川、河东、荆南三镇表章同时入京,朕就知道必无好事,正愁明日朝会如何应对,韦太尉二表一道,必教奸邪无路进退!那韦武现在何处?” “回陛下,韦武现在臣的家里。” “好,明日上朝,你把他带来。” “臣遵旨。韦太尉还托臣祝贺陛下,道陛下起用陆相公,朝廷重获良相!” 李诵本来很好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道: “可惜好事多磨,陆相公在忠州遇刺,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长安呢!” 权德舆惊讶道: “竟有这等事?” 李诵随手从案上抽出一封奏章,递给权德舆道: “这是柳宗元的奏章,朕一直放在这儿,想到此事心下就一阵难过!陆相公为小人进谗言,贬窜荒远,将要召还时却又出了这等事,真是命运多舛!” 权德舆双手接过奏章,看罢,道: “陛下,臣回京路上遇到一个异士,善于测算,臣试了一下,果然屡中不爽,臣就请他随臣一路回长安,现在住在臣的家里,陛下既然思见陆相公,不如召来一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这些奇人异士,李诵历来是抱着将信将疑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权德舆试闻名天下的文宗,言之凿凿地说出这番话来,不觉让李诵顿生一股好奇心,便道: “果真如此,那就宣他晋见吧!” 权德舆微微笑道: “陛下,此人世外高人,寻常人不得一见,行事也有些怪癖,陛下遣人去请务必要恭谨客气,礼数周到!” 李诵越发好奇了,便命李忠言去权德舆府上请人。 自己又和权德舆谈些两川风物人物,沿途见闻,不久,李忠言回报,大师人已经请到,问陛下是否立刻召见,李诵道: “有请!” 于是太极宫中的官员宦官就看到一名黑纱遮头的男子随着李忠言一路走到了两仪殿,纷纷指指点点,猜测这个神秘的人是谁。 李诵依照权德舆的要求,站在殿内等候,却见到一个遮着黑色面纱的人对他行礼道: “山人见过皇帝陛下。” 李诵听他讲得一口吴越软语,又自称山人,心道,莫非又是一个想走终南捷径的道士吧?心下有些不齿,又想揭穿此人,便冷冷地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阁下黑纱遮面,莫非有甚玄虚在内?” 一听李诵说出这两句诗,权德舆和那黑纱男子明显都吃了一惊。黑纱男子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陛下锦心绣口,好诗意,好诗意啊!” 一口吴越口音的官话,端的好听,不过李诵却心惊胆战了一番,这是宋朝苏轼大大的诗,怎么现在就从我口里蹦出来了,李诵脑中浮现出两个大大的字“剽窃”,心里默念道: “苏轼大大,我不是故意的!” 第三十九章 (放血求票!) 李诵回过神来,见这位高人透过面纱正在朝他看,就说道: “这位高人一向在哪里清修?可否让朕一睹庐山真面目?” 那人笑道, “陛下,有何不可?” 说着,除去帽子,摘下了上面的面纱,李诵仔细端详这个人,五十上下年纪,皮肤白白的,胡子长长的,有点熟悉的样子,却不认得,瞥见权德舆在边上一脸奸笑,心道: 这是何方大神?看似与我的前身很熟悉。糟糕,难不成要露馅了?王叔文不在,可没有人来为我遮掩失忆了1 正寻思着,手心不觉沁出汗来。见权德舆和此人都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渐渐地眼中由期待变成疑惑。看来要出绝招了!李诵当机立断,决定搏一把! 于是,只见李诵睁大双目,张大嘴巴,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这人,道: “你……你……你是……你莫非是……你怎么在这里……” 说了半天,就是不说你是谁,权德舆和这高人见状,果然疑惑尽去,以为陛下惊喜过度,一时说不出话来,那高人遂一撩袍服跪下道: “罪臣……” 刚说出两个字,李忠言就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杜司空他,杜司空他……” “杜司空他怎么了?” 李忠言一口气终于喘匀了,道: “杜司空他晕过去了!” 杜司空就是杜佑,一听杜佑晕过去了,李诵也顾不得这神秘高人身份了,忙下令准备车驾前往政事堂探望,李忠言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出去。两仪殿里又只剩下了三人,那神秘高人道: “陛下,杜司空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 等到李诵赶到政事堂时,太医已经救醒了杜佑,只是杜佑现在仍然头晕目眩,起不得身。杜佑素有会计名,兼职判度支盐铁使,这几日为和汆事忙得不可开交,湖南淮西又报来洪灾,要朝廷赈济,度支副使潘孟阳只是靠家族人脉广才四十岁不到做到了户部侍郎,度支副使,做不得实事,杜佑只得又把担子挑起来,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一下子禁不住,病倒了。 在李诵本来的时空里,杜佑虽然兼任判度支盐铁使,但是实权掌握在副使王叔文手中,杜佑其实还不忙什么,可是自己穿越来了后,杜佑就正儿八经地管上度支了,现在这样,完全是累出来的,让一个七十岁的老臣管如此费脑力的事务,想到这里,李诵不由得一阵内疚。 太医正在给杜佑扎针,李诵就坐在椅子上关切地看着杜佑,杜佑心理素质还是相当过硬的,脸色还是像李诵来之前一样殷红,可能如果有心电图的话,才能看出他的内心有没有起伏激动。几针扎完后,杜佑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了些,气息也匀了很多,白胡子不再一抖一抖地颤动了。 于是在太医把针拔掉之后,杜佑就挣扎着起来要向李诵施礼,吓得李诵忙道: “司空安卧,司空安卧!” 杜佑一坐起,就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头向下栽去,边上太医忙一把扶住,慢慢让他躺下去。杜佑此时只觉得头脑肿大,青筋突突的跳,似乎要从皮肤里挣脱出来,心里极为害怕,也乖乖的让太医扶他躺下了。周围人等又是一阵慌乱。 “杜相公,感觉如何?” “头晕得厉害,胸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头颅里挣出来一样!” “高血压,高血压!”李诵喃喃地说道。 李忠言耳尖,问道: “陛下,您说什么?” 李诵却站起来道: “武侍郎,传朕口谕,除去宰相和太医等人,其他人等一律离开政事堂,政事堂百步以内不得有人声。” 中书侍郎武元衡领命,马上提起袍服,一溜小跑出去安排了。李诵又道: “李忠言!” “在!” “去取两坛玉壶来,蒸馏之后送过来!” “遵旨!” 玉壶就是李诵闲来无事,为以后反穿越作准备,命苟胜在宫中探索开发的高度酒,苏北产好酒,李诵虽是文科生,但却出生酒乡,从小耳濡目染,许多穿越界前辈靠酿酒发家的事迹他也曾拜读过,于是经过数十次实验之后,终于得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批高度酒。据李诵亲口鉴定,酒精度已经超过42度,由于李诵善于喝酒但是不善于品酒,估计误差度在3度上下,这样已经远远超过了唐朝酿酒的平均水平,领先时代数百年之多。李诵甚至很yy地想,这会不不会是像四大发明一样载入史册呢? 李诵本来想用自己的名字给酒命名,结果遭到苟胜的强烈反对,叫皇帝酒更是不可能,李诵很郁闷地举起酒杯,在苟胜的严密监视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看着清澈的酒泛着晶莹的光,远远传来幼宁背诗的声音: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当时灵机一动,道: “此酒就叫玉壶吧!” 此名一出,人人叫好。当时的酿酒技术不发达,酿出的酒中往往有渣滓,渣滓多的就是浊酒,称为“醅”,浊酒滤过渣滓少的就是清酒,就是清酒中也能看到不少绿色的小渣滓,如同一个个小蚂蚁一样。还好唐朝人浪漫,混不在意,依据酒的形象给这样的酒起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绿蚁”。白居易《问刘十九》中就写到: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而李诵的玉壶却极少渣滓,酒质清亮,入口醇香,很快喝倒了许多号称“海量”“八仙”的酒场名将,成为许多达官贵人的最爱,称为大内之宝,简称内宝,张茂昭喝过以后就念念不忘,赴镇之时李诵赐她女乐,坚持不要,要换玉壶。李诵本来很兴奋地想批量生产,帮杜佑狠狠地赚他一笔,但是现实很快击碎了他的梦想,这个时代都是粮食酿酒,而粮食最主要是用来吃的,酿酒,尤其是酿制这样的酒太耗粮食。于是只得一声叹息,将梦想收入高阁,少少酿一批作为宫宴及赏赐之用。 不多时,蒸过的微微泛着热气的酒端了上来,拍开一闻,起码六十度。李诵道: “好,估计该够了!” 于是命李忠言将酒倒入盆中,一股酒香在政事堂弥漫,宰相和太医们都不由得翕动了鼻子,不知道李诵想干什么。李诵将随身带的金刀取出,放入盆里,过了一会,唤过太医道: “来,洗手,洗完手给杜相公放血。” 第四十章 (小星星,给我点鲜花加收藏吧!) 乍听此言,政事堂中几位宰相都吓了一跳,杜黄裳刚要上前询问,太医却反应了过来,轻声问道: “陛下,您的意思可是给杜相公头部放一些血出来?” “正是,杜相公面色殷红,自觉头脑肿胀,明显是头部充血,如不将头部血放出一些,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几位宰相才明白过来,一听是要给头部放血,郑余庆忙说道: “陛下,正所谓对症下药,杜相公年事已高,气血不足,此法看似对症,不知是否稳妥可行,若血放多了,只怕杜相公性命也不妥当。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以为大可用他法。” 杜黄裳不说话,不过从表情看却是很赞成。眼看杜佑脸色好似越来越红,李诵心下一阵焦急,不容置疑地说道: “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了,太医用酒净手。李忠言再倒一盆,自己洗后给杜相公擦拭两颊耳垂,这便是消毒。太医从耳垂下刀,给杜相公两边各放出半盅血。” 郑余庆还欲再言,杜佑哼哼着说话表态赞同了,郑余庆只得保持安静。 太医领命,却不忙着净手,反而转身从自己医箱里取出了一把镶银的小刀,放入酒盆中。那边李忠言净手完毕,就给杜佑擦拭消毒,然后,太医取出刀来给杜佑靠外的耳垂下开了一个小口,李忠言拿着茶盅等在下面,血就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太医又转到另一边,又有个小宦官捧着茶盅跪在那里。 ……以上内容纯属虚构,切勿模仿…… 血一点一滴地滴下来,杜佑的脸色也慢慢好转,不再像先前般红得吓人了。见状,李诵和杜黄裳、郑余庆等都松了一口气,杜黄裳低声问道: “陛下,如此一来,杜相公势必要将养休息了,不知杜相公事务该由何人代管?臣和郑相都不习会计。” 这倒是个棘手的事情,财政历来都极为重要,必须找个信得过又善于财政的人管理,度支副使潘孟阳是没那个才干,谁来接替杜佑呢? 这时杜佑放血已经完毕,太医正给他清洗创口,酒洗在上面滋味真是难受,疼得杜佑顾不得形象,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杜黄裳压低了声音说,本不欲他听到,杜佑却已经听到了,笑道: “杜遵素为何小气哉?陛下,老臣残躯确实当不得大用了。今朝中诸臣,善理财者首推兵部侍郎李巽,李巽理财,犹胜老臣,臣请以李巽代臣为度支盐铁使,盐铁扬子院留后程异为淮南等道两税司,如此,不出三年,朝廷财政必然大有改观。” 李巽素来忠直,与陆贽契合,程异是东宫旧臣,二王八司马之一,李诵欣然大悦,杜黄裳、郑余庆也以为善。于是李诵道: “杜相公是谋国老臣,朕暂时离不了杜相,朕以为杜相公可暂且归家休养,遥领盐铁事,以李巽为盐铁副使,如何?” 几人都无异议,于是传令中书舍人王涯拟制,又命车驾送杜佑回府,命那太医日日登门,做杜佑专职医生。 那太医领命,收拾器具。郑余庆奇道: “陛下此法,闻所未闻,不知可否赐教下臣?” 李诵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脸上一阵挂不住,道: “这那是西域秘法,朕早年随先帝巡狩奉天时偶尔闻之,详情已记不清楚了。” 那太医却接口道: “陛下,这如何是西域秘法?当年高宗皇帝屡犯头疼病,蛆国公王修便以此法为高宗治疗,又留下鸭脚树叶泡茶的秘方,流惠至今呢。” 蛆国公?王修?鸭脚树叶?李诵望着太医,顿时睁大了眼睛: 你小子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第二日朝会,由于杜佑病倒,领班的宰相只剩下杜黄裳、郑余庆二人,和德宗时动辄二十几个宰相相比,委实显得不够壮观。 李忠言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太极殿回荡: “众臣工有事出奏,无事退朝!” 快半年下来,他是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了,李诵也是,只是李诵知道今天朝会上必然有一场风波,神情不似往日般轻松。 果然,有司官员出班道,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河东节度使严绶,荆南节度使裴均遣使入朝,这几日先后抵京,各有表章奉上。不多时,表章送上,李忠言接过,打开看后便放在手边,凝神沉思,却不说话。 俱文珍见李诵不言语,就出班道: “陛下,臣等职分所在,当为陛下分忧,不知三位节度使大人表章上写了什么,可否让臣等知道,也好参谋一二?” 这是再逼李诵公布表章上的内容了。李诵冷哼一声,道: “有何不可?李忠言,念!” 李忠言弯腰接过三份表章,转身上前,放两份到身边小宦官手里,打开第一份大声诵读: “……陛下哀毁成疾,重劳万机,故久而未安,请权立皇太子监庶政,候皇躬痊愈,复归春宫。臣位兼将相,今之所陈,乃其职分。圣上远法高宗,亮阴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苟胜之徒,辄当重任,赏罚任情,堕纪紊纲。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树置心腹,遍于贵位;潜结左右,忧在萧墙。窃恐倾太宗盛业,危陛下家邦,愿陛下即日奏闻,诛杀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李忠言一开始读的时候声音洪亮,渐渐略带怒意,倒后面声音都颤抖了。 第一份奏章的意思是陛下您因为因哀痛亲人谢世而身染疾病,每天又为处理纷纭繁重的政务而加重了烦劳,所以这么长时间身体还没有康复。您还是暂时别玩了,休息休息,立个太子帮您处理军国大事吧!您现在就像高宗一样得了病,居丧而不肯发言,将朝廷大政交托给臣下,但是所交托的人选并不适当。被人蒙蔽,任用小人,这几个人都不是好鸟,还是请您把王叔文、王伾、李忠言、苟胜这些人咔嚓了吧。 表章出自南平忠武郡王、检校太尉、中书令、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所以奏章里说“臣位兼将相”。韦皋为刘辟蒙蔽,只道李诵不能亲政,故而在表章里请立太子,并请求让太子监国,斥逐王叔文、王伾、李忠言、苟胜等人。外臣妄言朝堂大事,而且事关皇帝大位,言辞行为已经接近大逆不道了。 听完奏章,朝堂上已是议论纷纷,王叔文丁母忧扶灵返乡,王伾月初已经被贬为凤翔节度判官,太子人选早已定好,数日前已经册立,而且皇帝好好的,每日亲政,对百姓惠政不断,人情大悦,民心大悦,朝臣中除了少数知情之人,都对韦皋为什么上这封奏章迷惑不解。 李忠言权力**极小,知道李诵不喜,所以并不太过问政事,强撑着把韦皋的奏章读完,就觉得天要塌了,刚要下跪申辩,李诵就道: “把另外两份也读完!” 李忠言于是把另外两份读完,发现这几份表章内容居然大同小异,当下不由得精神一振,朝臣们的议论声更大了。连李忠言都发现其中有问题,朝臣们能发现不了吗? 李忠言刚把表章交到小宦官手里,准备下跪请罪申辩,就听到朝堂之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陛下,臣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收藏才过百,请给收藏吧!) 李诵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中书侍郎、大行皇帝摄冢副宰、山陵仪仗使武元衡,武元衡四十余岁,是中唐有名的大帅哥,刘禹锡的诗歌人们都知道写的好,实际上当时人们对武元衡诗的评价还要超过刘禹锡。武元衡本来应该在督建山陵,想不到因册立太子回长安这几天倒是连续赶上了好几件大事。武元衡性格温润,此刻却怒发冲冠,高举象牙笏,李诵见状,止住了准备发言辩白的李忠言。事关太子之事,李纯也坐立不安,准备表白,见李诵不让讲,只得忍耐。李诵看着武元衡,道: “准!” 武元衡遂出班撩起朝服下跪,动作端的潇洒,将象牙笏放于地上,稽首之后,起身道: “陛下,此事蹊跷,必有非常之谋在内。三镇远隔何止千里,表章内容却大同小异,口吐狂言,藐视朝廷,而且先后而至,臣以为,必有奸佞居中策应!三镇妄议朝政,诽谤大臣,臣以为,陛下当严词拒绝,遣使诘问三镇是何居心!否则,朝廷颜面何存?威信何在!” 武元衡和杜黄裳一样,是个对藩镇的强硬派,这次因为是三个藩镇一起上表,才稍微客气一点,要是一个藩镇上表,他早就建议捉拿节度使下狱了。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是一阵议论。兵部侍郎冯伉是李诵在东宫的老师,此时见武元衡挑头,也跟进道: “臣以为武侍郎所言极有道理,先帝优待方镇,三镇却不知进退,枉顾君臣之礼,有失人臣之道,臣以为当查出始作俑者下狱,以警示天下!” 吏部侍郎韦执谊出班道: “臣以为确实当如此。陛下可命捉不良人” 中书舍人李吉甫出班道: “臣附议!” 裴度出班道: “臣附议!” 礼部员外郎刘禹锡出班道: “臣附议!” 刘禹锡出班赞成武元衡,倒是让武元衡没想到,这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不可。三镇远隔千里,上书却交踵而至,所言也大差不离,说明三镇所言有不谋而合之处,称陛下沉疴难起臣也不答应,要斥责三镇妄言,可是至于奸佞乱政,说不定有些道理呢!” 一位依附俱文珍的侍郎出班奏道,接着,就有几个依附俱文珍杨志廉,和舒王交好的大臣出言附和。本来王叔文扶灵返乡,王伾出京,太子已立,三镇的表章按杨志廉的意思派人截住算了,免得丢人现眼,俱文珍却脑筋一转,计上心来,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索性闹得再大点。舒王也很赞成,只有杨志廉不明白,怎么才能闹得再大点。 “哦,道理在何处?” 李诵冷冷地问道。他穿越以后能说话,能走动,事事亲政,因而王叔文并不像在历史上那样坐翰林中专断独裁,惹得群臣反感,反而襄助李诵行了许多善政,故而朝野上下对王叔文印象都不错,李忠言、苟胜也比俱文珍、刘光琦低调许多,这几人自然也说不出几人有什么过失,只得嗫嚅着只把王伾受贿,刘禹锡求取官职说了出来。王伾外放,只有刘禹锡在朝,刘禹锡本已改过,却不料此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摘,听得刘禹锡顿觉面上无光,心下愤愤不平,对武元衡本已经平息的怨恨陡然复苏了起来。 武元衡却奏道: “陛下,臣以为刘员外郎虽曾有私心,却于国事无大碍,且刘员外郎办事干练勤勉,实是能臣干吏。臣以为几位大人以过往之小节定人臣之优劣,所议极不恰当,有失公允,难免伤及忠臣之心。” 刘禹锡却是没有想到武元衡会为他讲话,心下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当事人武元衡都为刘禹锡说话,这几位大臣的弹劾顿时无力了许多,只得唯唯诺诺,退回本班。杜黄裳却又出班弹劾这几位大臣不识体统,为藩镇开脱,无为人臣之德之能。几人被痛打落水狗,只好看向俱文珍,向俱文珍求助。俱文珍却闭起眼睛,假装没看见。几人无奈,只得再次出班请罪,李诵道: “该如何处置这几人呢?” 郑余庆出班奏道,某某可为某某,某某可为某某,全部降职远调了事,李诵当下准奏。几人只得免冠叩头谢恩,失魂落魄地站回本班,一时间强硬派在朝堂上占据上风。 俱文珍见火候已道,心想:老杨,你不是不知道怎么想把事情搞大吗?咱老俱做给你看! 于是出班奏道: “陛下,这几人不识体统,有违人臣之道,合该如此处置。只是此事肇始于三镇,不知三镇该当如何处置?” 这就是俱文珍毒辣之处了,他要的就是强硬派占上风,为了刺激强硬派,甚至不惜自断股肱,抛出了几个弃子来,然后自己再扇风点火。既然这几人都被如此处置,那对三镇的处置能轻了吗?这样三镇可就没有时间怨恨俱文珍和舒王了,只怕急火攻心之下,举兵叛乱都做的出来。 果然此话一出,朝堂上就陷入了安静,既然处理了这几人,那对三镇的处罚势必要重上加重,若是一镇也就罢了,可是如果此事真是有预谋,三镇保不定会同时作乱,韦皋位兼将相,若是登高一呼,淮西、缁青、河北、临海、横海等不臣之镇必定响应,或者乘火打劫,难免又酿出一次建中四年的四镇之祸来。 武元衡沉思片刻,双眉一挑,刚要说话,李诵就开口道: “俱大将军有何高见呢?” 俱文珍慷慨激昂地说道: “臣没有什么高见,只是忠心王事。臣以为凡是有不臣之心,图谋作乱的,都要严加处置。臣同意武侍郎的话,要遣使赴三镇诘问,另外为防三镇真有不臣之心,臣以为可以令京兆捉不良人暂收三镇家属。不知陛下和太子诸为大人以为然否?” 俱文珍冠冕堂皇的话一出口,果然有许多热血大臣附和。李诵高坐龙椅之上,心道: “俱文珍,果然是没把的,你好毒啊!” 真要按他说的这么做,遣使诘问没有什么,可是一旦让素来号称“不良人”的捉不良人将三镇家属收押,三镇就算没有异心也必定举兵逼迫朝廷。当年安禄山起兵造反的导火线正是杨国忠这个蠢货杀了他留在长安的长子安庆宗。更恶毒的是,俱文珍临了很谦虚的问皇帝、太子、群臣的意见。皇帝可以不表态,但是三镇表章牵涉太子,虽然他们的表章中没有具体指谁,李纯为了洗清自己,也必须斩钉截铁地赞成俱文珍。 李纯手心出汗了,李纯不但手心出汗,而且出离愤怒了。就在李纯悲壮地准备出班时,杜黄裳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三镇必不是存心如此,必有误会在内。” 杜黄裳是强硬派的代表人物,他这么说,群臣当然明白是为了替太子开脱,归登、陆质刚要赞成,俱文珍阴恻恻地问道: “杜相公为三镇开脱如此急切,可有证据?” 一个证据问倒了一群人,连李诵也不自觉地轻捻胡须。权德舆看到皇帝轻捻胡须,高举象牙笏出班道: “臣有证据!” 第四十二章 (今日第二更,多谢各位书友!顺手给个收藏吧!) 权德舆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俱文珍不由得问道: “你有何证据?” 权德舆道: “韦太尉曾亲口告诉我,他发这份奏章是为刘辟那厮所蒙蔽,对此追悔不已,打算亲自入朝向陛下请罪。” 一听权德舆这么说,朝臣们就更奇怪了,权德舆不是到了川陕边上就病倒了吗?怎么能见到韦皋呢? 俱文珍也是心下疑惑,刚要发问,眼皮却突然跳了一下,心里也莫名有一种惊恐,定了定神,略带嘲讽地说道: “权侍郎,你不是开玩笑吧!谁都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入川,如何见得到韦太尉?韦太尉又是如何亲口告诉你的呢?莫非是你病中韦太尉托梦与你的?” 俱文珍这话说得如此刻薄,实在是不应当,因为权德舆天下文宗,三知贡举,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如此讥诮权德舆简直就是得罪了权德舆的所有同年、门生,得罪了大唐未来几十年的部分宰相、各部尚书、各镇节度使的老师。不过,谁叫俱文珍只是个宦官,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呢? 没有眼光的还有好几个,听俱文珍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人笑了出来,刚笑出来,就发现周围的人的愤怒鄙视的眼光,于是赶紧把嘴巴闭上。 权德舆却混不以为意,高举象牙笏,明着对李诵,实际对所有不知情的人说道: “陛下,臣在川边病倒是假,暗中入川会见韦太尉是真。” 俱文珍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本来可以通过手下人发问,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要自己问: “权侍郎,你是朝廷使臣,怎能弃朝廷仪仗暗中入川呢?如此,朝廷体统何在,颜面何存?” 权德舆却说道: “俱大将军,在太极殿上问在下要经过陛下的同意。陛下,臣弹劾骠骑大将军俱文珍御前言语失状!” 李诵见权德舆拿架子,微微一笑,道: “准!” 俱文珍无奈,只得拱手施礼给权德舆道歉。权德舆暗暗给俱文珍碰了个钉子,心下暗爽,躬身对李诵道: “陛下,请允许臣将首尾经过慢慢说来。” 李诵道: “准,爱卿可慢慢道来。” 权德舆道施礼: “谢陛下。” 转过身来,权德舆清一清嗓,道: “陛下,诸位大人,权某奉圣谕入川,为韦太尉言刘辟反状,本应全朝廷体面,正大光明地入川,之所以暗中入川者,实因为道中在秦岭遇雨,被刘辟抢先入川。刘辟入川后,便命人封锁盘查入川道路,在剑门安插腹心将领,故而,权某不得已,微服潜行入川。请问俱大将军,权某这样做,不可以吗?” 俱文珍没想到权德舆不依不饶,当下就要大怒,只是想到大事未定,只得强压住火气笑道: “权侍郎误会了,俱某只是心系朝廷,不了解实情罢了,并非有意怀疑权侍郎。请权侍郎包涵。” 权德舆却像没听到一样,转身对着李诵继续说道: “陛下,臣入川之后,打听得韦太尉在峨眉山清养,于是昼夜兼程,赶往峨眉山,几经周折终于见到韦太尉。只可惜刘辟早到一步,韦太尉的这封奏章已然发出。韦太尉追悔莫及,故而托臣代为上表请罪,道必然亲自缚刘辟入京请罪,又道经此事无言再镇剑南西川,请求陛下择良臣代之。为见信于朝廷,特遣麾下亲将韦武随臣持表入见。” 群臣这才恍然大悟,这个权德舆,不简单啊,不声不响把事情办了,刘辟大概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了,路上还顺便打死一只老虎,看来以后得叫他“权老虎”了。俱文珍听了却是心里冰凉一片。 李诵明知故问道: “韦武何在?” “禀陛下,就在殿外侯旨。” 李诵一拍扶手,道: “宣韦武入见!” 李忠言也来了精神,高声道:“宣韦武晋见!” 不久,韦武就来到殿前,按权德舆交给的礼节,高举韦皋的表章过头顶,弯腰走进了殿里,头也不敢抬,找到权德舆告诉他的方位,在殿边跪下行礼,道: “微臣韦武奉韦太尉之命进表请罪,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请陛下明察圣断!” 说着,就把奏章高高举起。接着,自有小宦官上前接过表章,交给李忠言,李忠言接过表章,又双手给李诵奉上。李诵看罢,连道: “好,好,好!韦太尉果然忠义!” 韦武听见李诵这么说,心下一块大石终于实实在在落了地,顿首道: “陛下,微臣临行前太尉再三叮嘱,务必为两川官吏将士百姓表达对陛下朝廷的忠诚不二之心。只因刘辟党羽甚多,韦太尉要留在成都徐徐图之,故命微臣先行入朝。请陛下体察韦太尉和两川百姓官佐忠诚之心,莫为奸佞小人蒙蔽!” 说罢,以头顿地不止。李诵见韦武离自己太远,就对李忠言示意,李忠言大声道: “韦太尉忠诚,朕已尽知。韦武起来回话。” 韦皋不请求杀他了,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底气。 李诵合上奏章道: “众位爱卿,对于此上书事还有不明白的吗?” 群臣躬身道: “臣等尽知!” 俱文珍也被迫随声附和。 李诵道: “既然如此,就请俱大将军为朕一言。” 得了便宜还卖乖,俱文珍无奈,只得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必是朝中有奸佞欲行不法,故而与刘辟内外交通,蒙蔽诸节度使,欲使内外失和,威胁朝廷,挑起事端。居心叵测,令人发指。” “俱大将军之言,甚合朕心。朕一时还没有想到朝中有奸佞,且奸佞用心如此险恶。李忠言记下,稍后赏赐俱大将军。诸位爱卿,那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俱文珍闻言真想抽自己嘴贱,上前谢恩却有想到这必是李诵故意说了气他,当下内心更是暗恨,却努力做出笑脸。杜黄裳见李诵装模作样,俱文珍强颜欢笑,心下可乐,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就出班道: “陛下,臣以为三镇虽受蒙蔽,不知者不罪,但是三镇藐视朝廷已成事实,却不能轻轻放过,臣以为,当追究三镇节度使罪责,罚俸半年,褫夺所加职位,以示朝廷法度。” 所谓褫夺职位,就是要将几人的虚衔剥夺了。比如韦皋,就可以褫夺他的检校太尉、中书令衔。这个处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反正俱文珍是配了夫人又折兵,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李诵瞥见俱文珍糗样,内心洋洋得意,又道: “韦太尉在表中称年老体弱,以致察人不明,请求入朝。言辞恳切,朕拟准许。不知如何抚慰老臣,又何人可以代韦太尉?” 本来只问该如何抚慰韦皋就可以了,李诵太高兴,一顺嘴连任命谁接替韦皋都说了出来。杜黄裳以为李诵有意如此,道: “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为剑南西川宣慰大使,前往两川宣慰,去韦忠武王太尉衔,加韦忠武王太保衔,同平章事入朝。可以袁滋代为剑南西川节度使。” 郑余庆出班道: “臣附议。” 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师,太尉、司徒、司空是为三公,杜黄裳的建议就是惩罚韦皋非礼,去掉他的检校太尉衔,表彰他忠心为国,实授予他太保衔。由三公改为三师,又去掉检校二字,实际上还是肯定了韦皋的卓越贡献,如此安排,任谁也挑不出话来。这本来就是商量好的,李诵当然也不会否决,只是本来商量的使臣是权德舆,新任节度使再议,李诵一顺口问了出来,杜黄裳以为他想合并同类项,就举荐了袁滋。 袁滋才干尚可,只是李诵学历史知道袁滋历史上就被封为剑南西川宣慰大使,结果畏惧刘辟不敢入川,被宪宗撤职,内心不想用,但是又想到历史上袁滋做剑南西川宣慰大使是在韦皋死后,刘辟自立的时候,想来现在韦皋活得好好的,不会出现这种丢人的事情。又问道群臣,群臣见二相意见一致,也没有反对的,于是李诵就准了杜黄裳所奏。 事情到现在顺风顺水,李诵不由得志得意满。群臣的表情也很是轻松,只有俱文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三章 (求收藏,鲜花!) 此事一了,朝堂上下都舒了一口气,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听闻三镇上书,群臣都以为少不了一场干戈,忧叹大唐多灾多难,此时祸事消弭,倍感轻松。李纯不须辩白,就洗去了自己的嫌疑,更是开心不已,出班建议李诵奖赏权德舆、韦武。李诵准奏。因还有要事商议,就令韦武退下领赏,朝后到袁滋处报道,在左金吾卫中补一个官职,待袁滋启程,随袁滋返川,韦武谢恩去了。 想来已无大事,李诵刚想宣布对李巽、程异的任命,一个声音传了上来。 “陛下,臣有本上奏!” 出班的正是中书舍人李吉甫。李诵笑道: “准。” “陛下,昨日杜相突然病发,宰相乃是陛下左膀右臂,朝廷柱石,今杜司空病养,而陛下圣体有违,仅有杜、郑二相主持朝政,臣以为力未免有所不逮,臣请陛下精选能臣为陛下分忧。” 李吉甫这话一出,李诵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说李吉甫这人也真是胸怀开阔,他当年为官的时候,被陆贽贬为忠州刺史,等到陆贽被贬为忠州别驾,家人都惶恐不安,陆贽本人也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岂料陆贽到了忠州,李吉甫并不视他为属官,反而仍然以宰相礼见之。陆贽一开始以为李吉甫只是故作姿态,结果李吉甫一如既往,毫不懈怠,经过接触,两人遂成为至交,入朝后,李吉甫更是三番四次请求让陆贽还朝。于是李诵故意问道: “李爱卿,杜司空位居宰相,又兼管度支,身兼数任,不知李卿以为何人可以代替?” 一听李诵这么问,有几名位高望重的大臣立即树起了耳朵。杜佑病发后,打他这个位置主意的可不止一个人,户部侍郎、度支盐铁副使潘孟阳更是激动,只要一步,天下财权可就掌握在他手里了,想到这里,潘孟阳不禁偷偷看了眼李诵,又偷偷看了看李吉甫,最后将目光转移到了俱文珍身上。 而俱文珍的神情也明显比刚刚振奋了不少,注意到有人含情脉脉地朝他看,俱文珍心念电转。 李吉甫果然说道: “陛下,度支事臣不甚精通,只知道当今朝臣,除杜相外,兵部李侍郎最善度支,其次盐铁监程异。至于其他政事,臣以为故相、忠州刺史陆贽最为合适。陆大人久在中枢,天下重望,陛下前不久又下令召其回京,臣以为正当其时。” 李诵不禁暗赞,都推荐李巽、程异,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潘孟阳却一阵失望。 李吉甫话刚说完,俱文珍就出班了,这一次是规规矩矩请示了李诵才说话的,道: “陛下,臣以为不妥。陆贽去相已经十年,久在偏远之地,朝中事务根本就已生疏,况且陆贽现在远在忠州,朝廷事务头绪万千,岂能因人而废事?度支事臣以为李巽侍郎固然擅长,然而兵部此时也是事务繁多,检阅诸军及防秋在即,臣以为当让李侍郎安于职守,可令现户部侍郎、度支盐铁副使潘孟阳代杜相公为度支使,如此,则各司其职,政事条畅。” 大家都知道俱文珍居心不良,但是这一番话偏偏说得在情在理,几乎无懈可击。要让李巽管度支,兵部眼下的事务怎么办?让陆贽做宰相,陆贽去相十年,政事是否依然纯熟不论,他现在人在哪里?总不能等他来了朝廷再开工做事吧?闻听此言,不仅潘孟阳自觉大权在望,就连几个尚书都觉得此番入相有望了。 可惜这只是几乎无懈可击,为什么说几乎呢? 因为兵部尚书王绍出班了。王绍说: “陛下,检阅诸军事及防秋事兵部早已具好方略,此事给事中归登自始至终参与,极为熟悉,可令归登暂代李侍郎事。至于潘侍郎此次防秋潘侍郎负责军饷粮草筹划,倒是一时脱不开身。” 王绍的话直接打开了李巽到盐铁监任职的大门,关上了潘孟阳的进身之路,潘孟阳不由得怒火中烧,双手捏得紧紧的,一时走神,突然听到李诵叫他: “潘爱卿,你可有异议?” 潘孟阳慌忙出班道: “臣无异议。” 答得如此爽快,不是他平时为人,群臣都感到诧异,李诵道: “好,潘爱卿能以大局为重,朕很欣慰。如此,朕就任命李爱卿权知度支盐铁使了,李爱卿,汝可担得起我大唐财赋这副担子?” 李巽出班道: “陛下让臣担得起,臣就担得起!” 李诵大笑: “李卿快人快语。你可有什么要求?” 李巽道: “臣请以盐铁扬子院留后程异为淮南等道两税司,助臣一臂之力。如有程异之助,臣敢保证三年之后,朝廷财政增加一百万缗。” 此言一出,朝廷上下一阵吸气声,一百万缗可不是小数目。先帝在时刘晏也没达到这样的水平啊!李诵却知道这不是吹牛,真是英雄识英雄,杜佑、李吉甫都这么推荐,能有错吗?何况历史书上写着呢,不但超过,而且是超过刘晏主持财政时一百余万缗,当下道: “如此,朕拭目以待!” 李巽躬身道: “臣多谢陛下信用。” 当下李诵令翰林学士草诏。此事一了,就该讨论宰相人选了。李诵刚问完,郑余庆就出班奏道: “陛下,臣以为陆大人国之良相,并不存在政务生疏的问题,昔者姚崇去相多年,玄宗不以为其生疏,用以为相,果然天下大治。只是陆大人远在忠州,却是无奈。” 刚刚俱文珍之所以力挺潘孟阳,是因为这一次朝会他损失惨重,赔了夫人又折兵,事态在这样发展下去,还有谁敢依附他?没有多久他的势力就所剩无几,只能任人宰割了,潘孟阳虽不是自己亲信,却是自己外围力量,总好过亲陆贽的李巽做这个位置,于是极力反对,而且自觉理由充足,没想到最后还是让李巽做了此职。此时听到郑余庆这么说,虽然驳斥了自己,却也提到现在陆贽山水相隔。俱文珍和舒王手下没有有宰相声望的人,这个职位就不再想了,只要不给陆贽就行。 “其实给了又如何?只怕给了他他也没有命做!”俱文珍暗想,只是心里实在厌恶陆贽,不愿他得势,今天又连输两场,不想再输了。 结果李诵笑道: “既然诸位臣工都以为陆贽可以为相,山水相隔又有何难哉!” 俱文珍差点笑出声来,有何难哉?就算你任用他做宰相,只怕你见到的也只是他的尸体! 谁料李诵却招招手,演起了哑剧,俱文珍想,难不成你真能通神,招招手就招来陆贽了吗?却见群臣都扭头向外望去,就跟着一望,这一望不打紧,却险些把眼珠子掉出来! 身着绯红官袍,昂首阔步走进来的不是陆贽是谁? 今天一天自断股肱,丢掉了外朝的心腹却没能挑起事端,丢掉了度支盐铁使的位子,现在又看见陆贽安然无恙,俱文珍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 杨志廉的手下干什么去了? 第四十四章 (啥也不说了,埋头更新!) 原来昨日入宫的所谓世外高人,正是陆贽假扮。杜佑出事之后,李忠言准备好车驾之前,陆贽对李诵说道: “陛下,杜司空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如今可虑者,是杜司空病倒之后,必然有人觊觎杜司空的职权,陛下要早作防备。” 先前李忠言进来之前,李诵就已听他自称为“罪臣”,暗忖这必是某地获罪官员,又实在不知他是何人,就问道: “果然如此。只是卿如何与权侍郎到了一起呢?” 陆贽道: “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便将自己在忠州遇刺以及寄信与韦皋,韦皋劝他微服潜行之事简要说了一说。他这么一说,李诵哪里还不知道面前的是陆贽?想不到瞌睡就遇到个枕头,李诵不由得大喜过望,权德舆接上道: “无巧不巧,因太子已立,臣想应早日回京,就早早起来准备出发,偏巧陆相公也打算早走,带人从对面客栈中出来,被臣一眼看见,几乎不敢相信。待陆相说明原委,臣便请陆相与臣一路回京。”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李诵因杜佑发病而来的压力去了一大半,杜佑宰相事可由陆贽代行,可是度支事该怎么办呢?李诵问计于陆贽,陆贽道: “李巽精于理财,可代行度支盐铁事。” 恰巧李忠言车驾备好,李诵就权德舆、陆贽二人出宫,明日听宣上朝,陆贽于是蒙上面纱,随权德舆去了。 此时陆贽大踏步入得殿来,上前稽首道: “臣忠州刺史陆贽奉诏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爱卿平身。” “谢陛下!” 本来昨日李诵打算赐陆贽紫衣,陆贽却道朝廷制度所在,不敢逾越,于是依旧穿着绯红色的刺史官袍上殿,此时陆贽身着绯红色官袍立于殿内,让许多认得他的大臣,感到不适应。许多人想: 他本来就是应该穿着紫袍的啊! 果然,李诵问道: “众卿,陆爱卿勤勉政事,忠诚耿直,有大功于社稷,汝等知乎?” 群臣道: “臣等尽知。” 连俱文珍也身不由己俯下身去,口中喃喃,只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不久,朝会结束,皇帝留下杜黄裳、郑余庆、陆贽、王绍、高郢、权德舆、武元衡、韦执谊、李巽、冯伉、潘孟阳、归登、韩皋以及俱文珍等内外大臣议事。 稍后,诏令连续传出: 陆贽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复相。 原兵部侍郎李巽转任户部侍郎,权度支盐铁使,盐铁扬子院留后程异升江淮等道两税司。 兵部给事中归登暂代兵部侍郎----这样兵部两侍郎就全是皇帝老师了----归登原来所兼国史修撰暂去。 吏部侍郎韦执谊暂兼国史修撰。 权德舆加银青光禄大夫,赏赐若干。 陆贽复相当日,李诵就向陆贽咨询为君之道,陆贽却反问李诵道: “陛下是想做大有为之君,还是想做守成之君,还是想做周幽汉灵隋炀那样的君主?” 这一句话就问得李诵脸上挂不住,道: “朕当然是想做大有为之君了。” 陆贽就道: “陛下即位后,广施仁政,泽披万民。这样做只能算的德上仁德守成之君。陛下要做大有为之君。那请陛下先从罢宫市、五坊小儿做起吧!” 宫市是指宫中有需要买外面市场上的物品,令有关官吏主持这件事,向市场上的卖东西的老百姓买所需要的东西,随时给出价款.贞元末年,要钱不要脸的德宗皇帝派宦官来主持这件事,这些宦官压低价格来买老百姓的物品,出的价远低于物品本身的价格.甚至于在贞元末年不出示公文证件,直接设立”白望”(意即在市场上左右望,看中东西就拿,出价不高于本金)进行白抢。这个组织当时有数百人之多,可见为害之烈。 五坊唐代为皇帝饲养猎鹰猎犬的官署。五坊小儿是对五坊人员的蔑称。当时有一批宦官在五坊当差,因其仗势虐人,百姓恶之,故称。韩愈在《顺宗实录二》:“贞元末,五坊小儿张捕鸟雀於闾里,皆为暴横,以取钱物。” 意思就是在乡里张罗网捕鸟雀的五坊小儿,都做些残酷无理的事,来夺取百姓的财物。五坊小儿为非作歹,搞得民怨沸腾,有把罗网张在人家门前不许进出的,有的张在井上不让人打水的,谁要是接近,他就说:“你惊吓了供奉鸟雀。”就痛打人家一顿,拿出财物来顶罪,他才离开。有的聚集在酒饭店里大吃大喝,酒足饭饱吃完就走,有的店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前去要酒饭钱,多半被打骂;有时候留一袋蛇作抵押,说:“这些蛇是用来捕捉鸟雀的,现在留下来给你,希望你好好饲养,不要让它们饿着了。”店家害怕得罪,请求可怜可怜他,才带着蛇离开。 五坊小儿和宫市一样,都是德宗时留下的恶政。历史上顺宗一即位就罢五坊小儿、宫市,使得百姓人心大悦。李诵穿越来之后,因为对宦官集团定下了骄其志、夺其权的策略,所以没有立刻罢免。虽然行了一系列仁政,但是五坊小儿仍然横行市里,百姓依旧苦不堪言。而且在陆贽看来,五坊这个机构的存在,很容易使皇帝玩物丧志,所以如今陆贽一复相,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立刻罢免宫市、五坊小儿只是李诵骄纵宦官的权宜之计,现在俱文珍、杨志廉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图谋,那为什么还不干脆把宫市废除掉呢?陆贽一提出,李诵就愉快的答应了,只是李诵虽然不会打猎,但是相信适当的田猎会使人保持活力,所以对于陆贽撤销五坊的请求搪塞而过,只是同意罢免宫市,遣散五坊小儿。当天,宫里又传出了旨意: 罢免宫市、暂停五坊。原白望人员和五坊人员立即遣散,从九仙门出宫。其中如有扰民尤甚,横行不法的,命万年县立即捉拿问罪! 旨意一出,长安沸腾。宫里哭声一片,内侍省殿外跪满了老少数百名宦官,请求宫内大佬做主。枢密使刘光琦躲在房内不敢出来,而俱文珍却笑眯眯地对群宦道: “诸位,各位在宫中多年,俱某也实在不忍心哪,只是陆相公新回朝,劝说陛下下了这道旨意,俱某说不动陛下啊!” “多谢俱大将军,只是我等服侍先帝多年,皇上不能如此待我等,我等去找皇上收回成命。” “哎,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们的脑袋能比羽林卫的刀快吗?出了宫又不是没有活路,陆相从忠州回来,只带了三四个家人,皇上在安国坊赐了他那么大一座宅院,正缺人呢……” 当时有悟性高的就纠合众人出宫后去安国坊找陆贽算账,结果才出九仙门,就被早已得知消息守候在此的长安百姓瓦砾伺候,当场打死一人,伤者以百计,监门卫士兵抬头向天,装作没看见。有几个侥幸逃出,依旧不死心,到陆贽安国坊宅图谋不轨,被金吾卫当场查获不提。 第四十五章 贞元二十一年七月末,秦晋高原已送走了夏的炎热。长安城外,凉爽的秋风吹拂田野,令人十分舒适。日头向西,便有劳作农夫在树荫下歇息,或讲古,或说些乡里轶闻,或说些夫妻间的笑话。也有商队见长安在望,停下歇息,讨口水喝,也参与其中。这年三月,新登基的皇帝罢黜了酷吏京兆尹道王李实,抄没了他的家产。李实任京兆尹数年,跋扈骄横,贪虐不法,即使遇天灾也不肯减免赋税,反而强征暴敛,把好好的首善之区弄得民生凋敝,深为京兆百姓所恶。皇帝明察,处置了李实后叹息道:”:京兆为李实荼毒,民不聊生。”:所以降下恩泽,免了京兆两年的赋税。此举,愁煞了管度支的宰相杜佑,却乐坏了京兆百姓。 皇帝又将商税由德宗时的十抽一降为十二抽一,据说此举让杜佑连辞职的心都有了,皇帝却道:”:无钱,裁减些用度即可,若失了民心,却向哪里寻来?且朕这场大病,侥幸能够康复,实乃上天恩德,正当厚待百姓,以德治国。料想苍天垂怜,不会薄我皇唐。卿且拭目,朕料半年后赋税必满。”:杜佑只得勉为其难。眼下,树阴下的商旅农夫谈的正是此事。 ”:(陕西腔)皇帝有钱的很,额听在长安城里做生意的王二癞子说,皇帝天天吃馍,炕上堆地可全是锅盔哩!怪不得免了咱庄户钱粮。”: 一个少年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抠着脚丫,一边无限憧憬的说。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下。 ”:你个瓜娃,王二癞子那是哄你哩。”:一个大些的青年说道,”:王二癞只去过长安一次,还是夏上官府没有收赋,去长安见世面,手里攥着俩钱,一天没敢花,出来到镇上吃了碗凉皮面,回来就吹牛说要去长安学做生意,被他爹捏着棍子追打,道,‘好好种你的地是正经,如今皇帝免了赋税,休要想七想八。将来防秋军中边庭上一刀一枪立个功劳做个军官也强似做那削破头的商人‘。”:那人学得惟妙惟肖,关中民风剽悍淳朴,历来瞧不起商户,闻听此言,众人一起大笑。 不过关中人虽瞧不起商户,对外人却也客气。因而边上的外地商旅也凑趣道:”那这位王小哥却为何要学我们行商呢?”:湖广口音。 那青年望了行商一眼,不太情愿地回答道:”王二那厮,只是见东西市里商铺遍地,货物万千,听人议论皇帝大人降了商税,财货好赚,只当做个商人就受用不尽了吧!”: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那群行商也跟着笑。 行商中又有人问道:”:眼下已经快八月了,防秋军该到京西了吧?”: 防秋是代宗首创,每年秋季调集军中强健汇集京西,防备吐蕃劫掠。当年长安曾被吐蕃占领,京兆百姓受其荼毒,对吐蕃恨之入骨,也对防秋之事格外在意。内中一个老成者知道行商担忧兵祸,说道:”诸位客人只管放心,京西防秋军早已到了。前日驻军于此,端的剽悍。小老儿随乡老前去劳军,说道此次连神策军都动了。县上的大人还道,本来前些年吐蕃已吃崔太尉(崔宁)、韦太尉(韦皋)打怕了,只是今年新皇上继位,前一阵又有重病,怕那吐蕃不自量力,前来送死,所以特地调动大军,规模还胜过往年。皇上说,此次如果吐蕃敢来,定叫他有去无回。”: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不如以上爽朗了。杜甫《兵车行》道:”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啻犬与鸡。”:关中子弟尚武,却并不好战。新皇登基后蠲免赋税,日子刚有盼头,此时若要打仗,谁心里都不痛快。正在此时,远远地从长安方向跑来十几匹快马,马上人正是军人服饰。众人便都停下话语望去,又认得服色的便道,这是羽林卫的士兵。那行商见歇息已久,又搅了众人的兴,忙道要赶路,催促众人道谢后去了。 那几骑近了,众人一见,心下暗地喝彩:好威风的将军!只见当头一将,年约三十,头戴紫冠,身披轻甲,面色黑红,唇上一字胡须,目光炯炯,有一股凛然风采。跟在李愬后面的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官,身着绯衣,面容沉静,脸部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个坚毅角色。后面一骑身负黄绸包裹的长剑,怀抱小旗,小旗被风吹开,只见上书一个李字。十几骑皆是面色黝黑,只是默默打马,转瞬都过去了。农人们暗自猜测这是哪位将军,却猜想不到,也起身劳作去了。只有那说皇帝满炕锅盔的少年还在呆看,脑袋上又吃了个栗子。 你道那将军是谁?那将军却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父子两代良将,皆为大唐立下奢遮功劳。那将军姓李,单名一个愬字。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故太尉、中书令,西平郡王李晟。李晟当年在边关屡次击败吐蕃,平定内乱也立下大功,当年泾原兵乱,李晟节制各路兵马,率军收复长安,军纪严明,深得长安居民爱护,后来图形凌烟阁。新皇帝也曾率军与叛军作战。登基后,有一日思念先帝,重登凌烟阁,看见李晟等画像,感慨道:”:当年若无勤王诸功臣,我父子安得在此?”:于是下恩诏褒扬各功臣,图形浑瑊、马遂、韦皋、陆贽等功臣画像入凌烟阁。并下令召当年诸将子弟擅军事者入禁军。李愬本来做一个闲官,皇帝特地调他入神策军任职,并厚给赏赐。后来又调到左金吾卫任中郎将。皇帝对李愬极为信任,李愬世代受唐室恩泽,更加感激涕零,成为皇帝腹心。此次防秋,皇帝以为多年不习战事,恐将士懈怠为由,调左神策军出防奉天,李愬即请命出征。本来打算随军进发,临行又被皇帝召见,赐宴春明门。故而留宿京中。后来宰相又召他入政事堂咨询方略,所以遣亲兵向范希朝大将军告假,到现在才赶往军中。 此次秋防,皇帝下令故邠宁节度使、老将范希朝为忠武大将军,总统诸军,率左武卫进驻奉天,并下诏将于八月初一亲至军中检阅。当李愬傍晚赶到自己的军营时,“范”字大旗已然高高升起,鼓声隆隆,是诸军正在操练。 将近军营,值守的军士刚要横槊向前,李愬已双腿夹紧马腹,那马长嘶一声,竟人立而起,,后面十几骑也同时收住,端的好骑术。只有那文官收马不住,一直到军营前才停下。看起来好像李愬等倒是他的护卫。 当值军官刚要厉声喝问,那文官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厉声道:“圣旨到!” 第四十六章 (感谢yy徐从起点赶过来追捧本书。本书在17没有章节名是出于排版考虑。在起点发的新章节是试更,现在正在修改中,再几天就会和大家见面的。) 时光倒回到三天前,陆贽复相,遣散白望和五坊小儿的当晚,杨志廉宅院。 杨志廉本是个没有文化没有品味的阉人,受身边一些所谓善于“望气”的江湖术士的调唆,仗着德宗宠爱,霸了一座前任宰相的旧宅。整个宅院的布局外围开阔浑然,内院玲珑精致,树木葱笼,望气之人说这是能招纳锁住富贵的格局,于是,杨志廉搬进来后强忍住自己的爱好品味,一切如旧,让第一次进入此地的舒王看了内心只感叹这么好一处地方,便宜了杨志廉这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真是明珠投暗。 舒王到后院时,俱文珍已经先到了。看到舒王进来房里,杨志廉俱文珍忙拱手道:“舒王殿下!” 李谊忙回礼道:“俱大将军,杨中尉。”又转头对俱文珍道:“天色一黑,本王就命人避开不良人的耳目匆匆赶来,想不到俱大将军比本王来得还要早。” 舒王本是要夸奖俱文珍,可是俱文珍却表情严肃,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道: “为舒王大业,俱某敢不尽心尽力?” 不良人就是捉不良人,顾名思义,就是捉拿存心或行为不良的人,是唐朝的特务组织,头目称为“贼帅”,武则天当政时期,在一代酷吏来俊臣、周兴等的熏陶带动下,捉不良人也迅速作出了不逊于现代特务组织的成就,查出谋逆案无数,捉不良人平时也为非作歹,做了许多不良事,所以百姓干脆去掉捉字,一语中的地称之为“不良人”。 李诵穿越之后,孤单单地来到这个危险重重的环境里,不敢信用已知的力量,于是以取信大臣为借口暂停了捉不良人的活动,同时命李愬暗中在金吾卫中组建了飞鹰卫。但是不良人作为深入人心的老牌特务组织,拿着朝廷拨款,不用就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实在可惜。于是在俱文珍、杨志廉有所惊动之后,在长安市面上销声匿迹许久的捉不良人又粉墨登场了,李诵的想法是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索性把蛇惊得更猛烈些吧,于是不良人的重新亮相就是一高难度作品,监视舒王和俱文珍、杨志廉。 宦官由于人所共知的生理心理问题,对黑暗中的事物往往有着高度的兴趣和警惕,俱文珍和杨志廉作为中生代宦官中的旗帜性人物,怎么可能在长期的经营中忽略捉不良人这个与自己对脾胃的职业呢? 于是捉不良人一开始运作,俱文珍、杨志廉和舒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狩猎场上,他们叫猎物。这对一直以猎人自居的三人无疑是一个极大的侮辱,但更是一个极大的震动。如何协调一致,在这场游戏中改变角色,成为真正的猎人,就是这次三人聚会的中心议题。 由于时间紧迫,没过多久,客套仪式就结束了。杨志廉早已屏退左右,三人正式开始了密谈。 一坐定,俱文珍就顺着刚才的话题道: “舒王殿下,老杨,今日之事你们已经知道了。今日朝会上,某本想设计挑拨外藩,夺取度支要职,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事事不成,反而使我等的南衙大臣去了一半,且陆贽那厮居然潜行回京,重新拜相,照此下去,外朝将自成一系。下午陆贽那厮又和那昏君沆瀣一气,使出毒计,驱逐宫内采买和五坊内侍八百余人,如此,我北衙也将不保了。” 杨志廉道: “是啊,殿下。后日我左神策军就将调出长安,到那时,只怕昏君一声令下,咱们就成了案板上的鱼喽。我老杨为了舒王水里火里,眉头都不皱一下,到头来只怕会身首异处,做个孤魂野鬼了。” 舒王来之前,二人早有定计,此时二人一唱一和,将形势渲染地艰险无比,只为从舒王手中套取更大的承诺,谁叫舒王势单力薄,只能仰仗他们二人呢?舒王到底是皇室出身,虽然被二人吓得一愣一愣的,面上却一点也显露不出来,只是端着茶盅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有心要罢手,却知道皇帝已然怀疑,即使现在罢手,换得暂时平安,将来也是死路一条,历来谋逆者难有好下场,只怕自己到时满门都不剩下一个。想及此,手里的茶不由得泼了出来,看得俱杨二人一阵皱眉。 不过舒王虽是中人之才,却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如何看不出来二人居心?心下暗恼什么时候了,二人还要坐地起价,眼下却又只能依靠二人。只得顺手把茶盅往小几上一顿,咬牙说道: “局势凶险若此,本王实在是多谢二位扶持本王至今。若是二位害怕,我等就此收手,将来事发,本王一力承担,绝不拖累二位。若是二位看得上我李谊,愿意扶助本王,本王就在此立下毒誓,昔者王马共天下,事成之后本王就仿先贤成例,与二位共天下,颁下丹书铁券,保二位世代尊荣富贵。” 舒王的承诺已然超过了俱文珍、杨志廉二人的期许,二人不由得对望一眼,杨志廉拍案作声道: “舒王说哪里话来!如此说就是看不起我老杨了!舒王仗义爱人,我老杨为舒王大业纵使押上身家性命又如何?舒王莫要灰心,我老杨左神策军虽然调出,手里却依然有五百死士,三千心腹,纵使杀他个血流成河,也要拼死助舒王登上大位!” 俱文珍也道: “俱某不似杨中尉兵多将广,不过今日遣散之人,某已暗中收拢精壮,只消杨中尉发给兵器就能上阵杀人,这些人经下午一事,都心存怨怼,只要舒王稍加慰勉,若是有事必然为舒王出死力,宫中大小执事,俱某使得动的仍有半数。此外,俱某府中亦有精壮家丁二百,自俱某以下,尽供舒王驱驰。” 当时藩镇割据,互相征战,又要防备麾下做反,故而各镇节度使往往从军中挑选精锐,称为牙兵,厚给赏赐,高饷精甲,以为自己凭仗。京中虽然不必如此,俱杨二人仍然暗自招纳豪杰无赖,以备万一。此时这么说,就是把家底交出来了,舒王早有夺嫡之心,手下怎能无人?于是大喜道: “二位果然是本王福星,本王暗中也有力士三百,可堪一用!” 当年节愍太子李重俊为韦后武氏兄弟所迫,矫诏率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等谋反,只率三百余人,就杀武三思等,险些夺位成功,此时三人手中效死之士千人,只要谋划得当,胜算极高,何况三人天时地利与人和俱全呢? 第四十七章 (又是周末了,感谢从起点过来追捧的朋友们!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天,诏令吏部侍郎韦执谊,兵部侍郎冯伉,左羽林卫大将军李愿于明日在明德门外十里亭送剑南西川宣慰大使袁滋出京赴任。当天袁滋入宫觐见,李诵亲自慰勉,便赏赐袁滋一匹良马,一条玉带,袁滋谢恩后,慷慨激昂,指陈西南形势,听得李诵暗暗点头,果然有些道行。 当日检校右仆射,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受命出任京西行营节度使,韩泰为行军司马,主持防秋事宜,此时河南等地防秋军已经入关抵达京郊,各军主将奉命入朝觐见,赐宴后,范希朝率众将入宫辞行,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愬赫然在列,皇帝各有赏赐。随后,范希朝就命众将领各自回营,明日往奉天行营点将议事。 下午兵部接到军报,驻京左神策军一部已经先行抵达凤翔,凤翔军一部正奉命往二线调动,不日抵达奉天行营。这支凤翔军主将野诗良辅,本不愿此时入京,故而得命后仍然率军出击,居然击杀吐蕃军数百,张敬则苦笑一声,令他顺便入京献俘,才磨磨蹭蹭地来了,路上接到兵部两道严令,才将行军速度提了起来。李诵下令待凤翔野诗良辅军抵达,便杀牛宰羊,全军更换新衣,入京献俘。 当日,以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已剑南西川宣慰大使入川,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任京西行营节度使故,命令郯王李经暂领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刚刚入朝的夏绥节度使韩全义辅之。韩全义是个屡战屡败的庸才,当年讨伐吴少诚,一败涂地,丢尽了朝廷颜面,不得已招降淮西镇,复了吴少诚官职,使得藩镇愈发嚣张。回朝后害怕被治罪,幸亏薛盈珍百般包庇,才让先帝说:“此番召得吴少诚来归,不算无功。”没有制裁他。 后来到了夏绥,韩全义依然不改常败将军本色,屡屡丧师,李诵忍无可忍,又怕他调唆军中作乱,只得将他调回,安置到早已被范希朝、李愬整顿严整的金吾卫。好在韩全义历来被视为薛盈珍心腹,薛盈珍事后他也敢上书为薛盈珍辩白,只是薛盈珍早早被俱文珍害死在狱中罢了,嗣后俱文珍为除后患,请求李诵罢免他,被杜黄裳劝止。此番让他入金吾卫,不用担心他和俱文珍勾结,又命李愬严加监视,谅他不会翻出泡来。 当日下午李诵在杜黄裳俱文珍杨志廉孙荣义等人陪同下入左神策军犒劳出征将士,又到右神策军视察,孙荣义命右神策军将士演武,将军阿跌光颜百发百中,大放异彩,李诵亲自为他颁下赏赐。又命令太子李纯、宰相陆贽、郑余庆、兵部尚书王绍、左羽林卫大将军李愿、尚书右丞韩皋等大臣犒劳巡视长安诸卫,经过一夏天苦练,诸军果然军容严整,气势昂扬,将士俱黑瘦了不少,也强健了许多。 诸军中尤以左羽林卫操练最狠,羽林军本来世家子弟及纨绔极多,被李愿这五个月操练下来,就有许多人受不了,纷纷称病,李愿也不管,请示李诵后,请病假超过两日就勾销军籍,永不再用。人指责李愿练军方式古怪,不合常例,李愿就抬出李诵来回说这是皇上的旨意。期间考核数次,裁汰竟达数千。缺少名额经李诵同意,于关中失地流民中招募补足,自成一军。 流民失地本来衣食没有着落,饥一顿饱一顿,突然当上了待遇优厚的羽林军,个个都玩命训练,生怕考核不过关,被一脚踢出去,连老婆孩子都没法养活。 关中尚武,农夫稍加操练就能上阵,何况李愿按照李诵提供的后世练兵方法勤加操练呢?短短数月,这支新军已经形成战力。成军时间虽短,却已有精锐架势,李愿也颇为此骄傲。诸军暗自羡慕,称为西府军。 左羽林卫示范在先,其他各卫岂敢落后,训练也极为玩命,忠武卫甚至有军官中暑热死。不过这样一来,长安诸军确实精锐了许多,以致许多军官出营后还忍不住要秀秀拳脚肌肉。 明日就是月末各军的演武日,此次皇帝重视,将演武日搞得极为隆重,各军准备也极为充分,劳军大臣走后,各军主将又聚集将领,再次强调明日事关本军荣誉,务必全力以赴,各将军回营后自然也如此训诫军官士卒。各营中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然,跃跃欲试的不仅是诸卫军人,还有其他一些人。 第二日清晨,就在诸卫大将军抵达各自衙署,准备出发到北苑的时候,就发现兵部的郎官已经比他们先到了,郎官带来的命令很简单: 今日演武暂停,推迟至明日举行。 原因很简单,也很意外。本来老人最熬不过的是寒冬和酷暑,不料酷暑过后,号称一辈子没得过病的年逾九十的老将张万福昨日夜里无疾而终。天子伤感老臣凋零,下令停朝一日,并亲往张府致哀。 张万福是宿将,大器晚成,四镇之乱时屡建功勋,是和李晟等人一道图形凌烟阁的功臣,为人诙谐忠直,七十余岁时奉诏入朝。贞元十一年宰相陆贽被奸臣裴延龄勾结内侍权宦进谗言罢职之后,**兀自不罢休,继续构陷陆贽,先帝大怒,准备将陆贽下狱,谏议大夫阳城率风宪官员在宫门为陆贽请命。先帝在奸臣挑唆下愈发气恼,打算将阳城等治罪,那时张万福已经八十岁,闻讯拍马赶到,大喊主明臣直,有这些大臣是国家幸事,率领众人在皇宫门口高喊“和平万岁,和平万岁”,先帝哭笑不得,只得赦免众人死罪,只是远远地贬谪。陆贽等人性命因而得以保全。 众将军听闻张万福死讯,又听说皇帝也亲去吊丧,哪里还坐得住,一个个也径往张万福府上去,远远地看到招魂幡已经挂起,府前道上挂满了白幛,却看到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大的圆物,上面挂满白花,左右各有一幅字,问道先来的才晓得那是皇上所送,名叫花圈,两边的是皇帝亲拟,太子手书的名唤挽联。又知道祭书果然由陆贽撰写,而神道碑皇帝点名让京兆万年令韩愈起草。 不久,连定于今日上午出京的袁滋也前来致奠,皇帝又降下许多恩遇,真是备极哀荣。 第四十八章 一大清早,随着长安各坊的警鼓随着皇宫的鼓声“咚咚”响起,又一天的生活又像平常一样拉开了帷幕。只是今日与往日不同的是,朱雀大街上出现了一辆与其他马车反向而驰的马车,车后跟着数百兵士,这辆马车上坐着的就是新任剑南西川宣慰大使袁滋,他带着随行士兵将从明德门出长安,在城外与其他随行官员汇合之后,前往城南十里长亭接受众官员送别。 因为两川富庶,自知道袁滋要入川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后,贺喜找门路想随袁滋入川的人这两日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府门,袁滋欣喜之余也是不胜其烦,故而李诵一催促,就动身出发。 到得十里长亭,韦执谊、冯伉、李愿已经在此守候,作为袁滋下属的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愬自然也要前来为老长官饯行。此行乃是肥差,故而袁滋兴致勃勃,谈笑风生,其他几人也是连连劝酒。边上乐师照例奏起王维的《阳关三叠》,袁滋一碗酒尽,起身道: “时辰不早,各位大人自有公务,袁某也该上路了。在此谢过各位。” 其他几人也各有公事,便不强留,各说上几句“一路顺风”“多多保重”之类吉言之后,就送袁滋登车上路。此去宣慰两川,袁滋所带各种赏赐财货颇多,随员也不少,故而护卫士兵也是很多。几人一直到袁滋一行人远去,才各自离去。李愿李愬兄弟忙于公务,即使见面也是匆匆,正好借此机会相聚,就命人牵了马,兄弟二人慢慢往无人处随便走走,自有亲兵为二人远远隔开闲杂人等。 “符直,都准备好了吗?”李愿负手随意地往前走,他作为嫡长子,一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唐代世家对作为家族继承人的嫡长子的教育尤其严格,李愿长成后又随父亲在军中,作为少帅一言一行都万众瞩目,故少有放松的时候,现在和弟弟在一起,很是随意,刻下虽然知道决战将临,依然很是享受。 “大兄,都准备好了。只待陛下一声令下。”李愬毕恭毕敬地答道。李愬乃是李晟庶出的儿子,母亲身份低微,早早死去,被李晟正妻,也就是李愿的亲生母亲养在房里,所以李愬对大母极为孝敬,大母死时,李晟也特许他以嫡子礼守灵,对这个大兄,李愬也一直尊敬有加,执礼甚恭。历史上李愬就是因为替李愿带兵出征病死在军中,英年四十八岁。 “袁滋这厮,倒是逃过了这一场祸乱。”望着袁滋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李愿不由得感叹道。 “袁滋此人圆滑,又与俱文珍杨志廉关系密切,留在长安,必然按兵不动,首鼠两端,所以陛下也以为不如放他出去。”李愬接口道。 “符直之才,胜为兄十倍。不知符直以为此次胜算几何?” “禀大兄,为将者要务在算无遗策,其他尽人事,听天命,不可苛求。陛下也每常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若要小弟估算,小弟不知能说几成。但是陛下此次确实可以说算无遗策。若无意外,大事必谐。” 李愿点点头道: “为兄也是如此认为。只是临事越近就越心神不宁,符直,你可知为什么?” 李愬沉默了一阵,道: “今次陛下信任我兄弟,托付大任于我二人,一旦事败,只怕于我李家就是灭顶之灾,如果事成,我兄弟二人是元从功臣,父亲又有再造社稷之功,只怕功高震主,有朝一日陛下不再信任我兄弟等,再有小人挑拨离间,我李家只怕也会有旦夕之祸。” 当年四镇之乱,文赖陆贽,武赖李晟。当时局势之凶险,泾原兵叛于前,赶来救驾的李怀光复叛于后,令德宗几乎以为唐室江山不保,幸亏李晟统率诸军,力挽狂澜,复定李唐社稷,当时德宗感慨:“天生李晟,特为大唐江山而来。”对李晟之信任一时无两,先后封为西平郡王、中书令、太尉,出将入相。 不料日后德宗猜忌功臣,恰李晟与宰相张延赏不和,当年吐蕃议论,“唐之名将,惟李晟、浑瑊、马遂耳”,于是设计以和谈之名邀三将前来,设伏杀三将。张延赏公报私仇,不顾李晟反对,怂恿德宗同意吐蕃的和谈要求,结果三千余唐军忠勇将士中伏,全军覆没,与会的浑瑊重伤,抢了一匹马逃了回来。 事后,张延赏自然因为他的器量狭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过李晟、浑瑊、马遂等人也心灰意冷。浑瑊每遇德宗下诏斥责,就高兴的说:“上不疑我。”马遂做凤翔节度使时,郝玭外出巡边,发现某处进可攻退可守,可以筑城遏制吐蕃劫掠,回来禀报马遂,马遂正打算派人筑城,就有人劝他说: “令公您功劳已经如此之高,还如此进取,不要让人认为您不满足呢。” 于是马遂立刻取消了筑城的计划,这座城池到现在还没有建起来。至于李晟,更是自请将军队隶属神策军,彻底交出了军权。李晟家的宅院树木葱笼,一片氤氲之气,有善于望气之人说这是帝王之相,吓得李晟忙把满院的树砍得干干净净。 此时兄弟二人这么一说,立刻想起了家中当年砍树之后满院光秃秃的场景,一时都无话可说,竟安静了下来。 良久,李愬才道: “父亲素来忠义,也以忠义教我等兄弟。弟不知道以后事情如何,只知道现在陛下视我兄弟为腹心。陛下是个仁德的君主,他对百姓的仁爱作为,只有太宗、高宗才有过。俱文珍杨志廉等摄高位而误国家残百姓,陛下言此即为民贼。陛下胸怀大志,有大志者岂能无容人之量?故而弟我即使事情不成,也不愿枉顾陛下恩义,堕了父亲一世英名。大不了此事终了,弟就去职闲居,保全我李家吧。” 李愿闻听李愬这么说,不由得动容道: “符直不愧吾家好儿郎,为兄无话可说。如此,我等兄弟就待明后日齐立功勋了!我兄弟当尽力王事,勿坠家声!” 李愿伸出手来,李愬也伸出右掌,兄弟二人对掌之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留下一串爽朗笑声在原地回荡。 第四十九章 (上午有事,起大早更新!) 因为上次和李愬谈到将来的任用问题,李诵就一直在想由谁来接替李愬执掌自己的秘密组织,思来想去,眼下只有苟胜合适,既对自己忠心耿耿,做事又有分寸,虽然知道剪除俱文珍等人之后,再委以宦官侦查众任,此举必然会遭到朝臣反对,但是崇祯皇帝自毁耳目,结果对朝政失控的事使李诵也不放心把如此重任交给自己不信任的人,大不了低调一点吧,李诵这么想。 于是这十几日,李诵和李愬沟通之后,就开始让苟胜慢慢熟悉飞鹰卫,熟悉的结果让李诵不得不感慨为什么明朝用宦官掌握东西厂,在他看来,苟胜在宦官里算是郑和、怀恩一类人物了,可是一接触飞鹰卫,就发现了其中在运作体系上的许多问题,和李愬商量后禀报李诵作出了改进。 苟胜对侦查的天赋,让李愬一阵轻松后又感到有些恐惧,有疑惑而不说出,对李愬而言不是人臣的行为,于是找个机会对李诵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毕竟,武则天时期的天罗地网离此才不过百年。李诵大大夸奖了李愬一番,对李愬讲明了自己对飞鹰未来的规划,李愬这才放心。 也正是因为苟胜熟悉了飞鹰的运作,才让李诵放心地交付了李愬一件差事,在范希朝军中给他安排了一个职务,让他独挡一面。本来李愬昨日就应当随范希朝前往奉天京西节度使行营,不过李诵因为许多计划还要最后一步完善,于是找个借口留下了李愬。 果然李愿李愬兄弟刚到得明德门,就见到一名金吾卫军官在城门口守候,传达了李诵的口谕,兄弟二人当即分道扬镳,各往自己去处。 此次演武被李诵安排在北苑,在《贞观长歌》上看到北苑足够空旷,居然能藏万余兵士,李诵心向往之,在商议检阅诸军时就动了北苑的心思,果然兵部报上来的方案也是将此次演武检阅安排在北苑,李诵当时就龙颜大悦,说了个“准”字,杜黄裳微微觉得不妥,却不知不妥在何处,众人面前也不好说话,此事就这么通过了。 今日是演武之期,李愬到达太极宫之后正赶上李诵的车驾要出发去大明宫,由于各卫都要参与演武,演武将持续两日,之后检阅诸军,在大明宫给五品以上军官赐宴,因为北苑紧靠大明宫,这几日,李诵都将住在大明宫。赐宴之时,就是起大事之时。此次因是盛世,故而依照礼制,随行人等颇多,王皇后,太子李纯,郯王李经、舒王李谊等宗室亲王,杜黄裳等朝廷大臣将悉数前往。大明宫本就是各衙署办公之地,因为李诵穿越之后暂住太极宫,一些重要机构比如政事堂才暂迁到太极宫,如今再迁回去倒也不会影响国事。 见李愬赶来,李诵当即命令李愬跟随车驾,前往大明宫。李忠言已经先行前往大明宫安排,将太极宫里亲信宦官悉数带往大明宫。 沿着春明大街,过玄武门到得大明宫,因为事先早已安排妥当,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各人就各就各位。李诵处理了一些政务,就召来李愬、苟胜等,又商议了一番。 伴随着冲天的鼓声,演武正式开始了。演武开始的时候,李愬正在出宫,走到玄武门时,就听到鼓声响起,李愬心猛地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回头往北苑跑去。 待李愬到达北苑时,演武已经开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好在李愬随身带有腰牌,守门军官也是官宦子弟,平时就跟在李愬后面混的,当下客客气气,连腰牌都没有验,就放李愬进去了。 李愬到得演武场,就看到旌旗招展,黑压压的士兵全部席地而坐,万人的演武场,居然不闻人声,只看到几位军官正在比试箭术,偶尔听得破空箭声和不时响起的“中红”声。 古时军队演武,不外乎军官的个人武力表演和士兵的阵型变换。今日只有半日,所以依照惯例,先进行的是军官比武,现在进行的是第一轮,各军各出一名军官比试箭术,十六卫和左右神策军一共十八名军官出场,至于早年的东宫六率早已名存实亡,只能作壁上观。 射术分成立射和骑射,只听得演武场嗖嗖声不绝,马蹄声哒哒,听得李愬心里痒痒,他最擅骑射,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射上两箭。 不多时只得最后两名军官,其中一个豹眼环眉,却是个胡将,李愬认得正是昨日大放异彩的右神策军突厥将军阿跌光颜,而另一个却也是自己认得的,左忠武卫的郎将王大海。 此时诸军都知道已是最后时刻,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全部站起摇旗呐喊,端的威武雄壮,尤其是神策军和忠武卫士兵,都希望自己的将军获胜,喊得尤其狂热。看得李愬一阵出神,心想有朝一日,要是能率十万兵驰骋疆场,了却平生所愿,该是何等惬意! 回过神来,李愬摇摇头,顾不得看二位将军的比试,急匆匆往皇帝的看台走去,正寻思要找个认得可靠的侍卫去找苟胜来,就看到面前一个侍卫,投伸得老长,正在看二将比试,有不敢大声喝彩,表情很是滑稽。 这个人最是合适了,李愬一见此人就想到。原来这侍卫正是李吉甫的幼子李德裕。当即上去一巴掌拍在李德裕肩上,把李德裕吓了一跳,以为长官查岗,见是李愬,知他是皇帝身边红人,却更加紧张。李愬却没有说他,只是叫他如何如何,李德裕应了一声忙一溜烟去了。 不多时,苟胜急匆匆赶来,把李愬带到一处密室,听得李愬说了几句,大惊失色,忙让李愬暂侯,自己出去了。 到得看台上,二位将军的比试已经结束,结果阿跌光颜技高一筹,力压王大海箭术夺魁。阿跌光颜本非京将,从河东调入,故而诸卫将士都不乐意看到阿跌光颜胜,倒不是因为他是胡将。只有右神策军欣喜若狂,连孙荣义都开心不已,觉得面上有光。 李诵现在宛如到了古代的奥运会赛场,实在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神乎其技的表演,看得开心不已,只觉得大开眼界。突然觉得后面有人扯他,回头一看却是幼宁。 箭术三甲已经出炉,正整顿衣甲,准备上前接受皇帝赏赐,抬头一看,却不知皇帝去了何处,阿跌光颜等三人不禁呆了一呆。 第五十章 (本周最后一次拉票!!!!!) 幸好,不多时皇帝就又出现在了看台上黄罗伞盖下,李忠言扯开嗓子,令阿跌光颜,王大海等三人上前领赏,李诵亲自为三人颁下赏赐,并勉励了三人数句。阿跌光颜胆大,抬眼偷看了看,注意到皇帝似乎有心事。 紧接着就是比武,军官各骑战马,手持木棍,棍上沾白粉,互相攻击,规定的时间内击中对手点数多的获胜,这也是李诵的首创,历来刀剑无眼,他可不想在演武场上误伤大将。在事先宣扬下,军官士兵们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爱惜将士性命,心里都道皇帝仁德,演武的军官们虽然手里拿得不是真家伙,却也知道皇帝在注视自己,并不懈怠,打斗依然精彩。 军中武术不似江湖,重在短时间内取得杀伤,一招一式大都简短直接,许多时候都是一招定生死,有的将领一生心血往往就在几招上,比如程咬金,愣是用三板斧砍出个混世魔王的尊称来。因此比斗虽然精彩,却很简短,不多时胜负就已分出两轮。看台上的李诵和杜黄裳、王绍、李愿等交流了几句,就见李愿站到台前运气道: “陛下以为诸将经过两轮比试,体力消耗巨大,特恩准诸将休息半个时辰再战。” 自有千牛卫士兵卖力地把李愿的话传送出去,参加比武的军官自然感激不尽,各军将士皆三呼万岁,然后坐在原地休息。为使士兵们不至于失去兴致,李诵特令各军挑选士兵中的力士,举行传统的力士比赛,胜者各有赏赐。士兵们观看比赛的时候,皇帝和太子,王公大臣等自去各自休息的地方休息。 半个时辰后,比武重新开始。毕竟休息了一个时辰,不但李诵恢复了精神,就连军官们互相的比武也精彩了许多,不再三招两式决出胜负,连李诵都觉得热闹,连连叫好。 结果出来后令人大感意外,夺魁的又是阿跌光颜。第二名是右武卫的一名参军。看台上不觉一片啧啧声。王大海因为马失前蹄,第三轮一开始就被淘汰,站在一边兀自不服气。 军官比武之后不久,李诵传下诏令,阿跌光颜勇冠三军,授左千牛卫中郎将,继续在右神策军效命。王大海等军官各有赏赐升迁,今日表现优异的军官特许入宫值宿。右神策军、左忠武卫、右武卫护军中尉、大将军各有赏赐。 嗣后各军除了左羽林卫奉命驻守北苑外,相继开回营地。 李诵旋即召开御前会议,会上,兵部尚书王绍出示了最新的军报,经过简短商议后,根据兵部急报,李诵下令左神策军退出演武检阅,明日尽数按原计划开往武功,赏赐如故,令左羽林卫明日接替左神策军防务,入驻玄武门,和右神策军一起守卫大明宫。令右神策军今晚接替左神策军值守玄武门,左神策军值守将士回营打点行装。杨志廉虽然惊骇,却只得和李愿一起领命。 黑夜慢慢降临了。 黑夜降临之前,玄武门附近人喊马嘶的左神策军终于安定了下来。交接的时间降至,右神策军前来换防的部队也沿着夹道来到了玄武门下,却发现城门居然早早关闭,领军将领忙命士兵喊门,结果城头守将却道: “陛下口谕,我等今日继续值守玄武门,右神策军的弟兄们请回。” “可有陛下手令?” “告诉你是陛下口谕,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右神策军的领军将领大惊失色,忙命人去请示住在营中的孙荣义,今日赐宴,孙荣义喝了不少酒,正晕晕乎乎的,一听如此,吓得酒都醒了。玄武门出事就等于皇帝被包了饺子,俱文珍杨志廉的动静他可清楚着呢,于是一边命人准备攻城器械,一边亲自带人打马来到玄武门外。 到得城门外,却发现自己的右神策军已经开进了玄武门,领军的将领道: “中尉大人,左神策军那帮家伙不知好歹,属下叫骂了一阵,命他拿出陛下手令来,否则就以谋反论处,那些家伙哪里有手令,分明是怕打仗,赖着不敢走,自知理亏,便开门让我等进去了。” 孙荣义刚刚急得连尿也没来得及撒就赶了来,此时听说无事,当即把领军的将领骂了一顿,好歹看这个将领是自己心腹,终于停下来,命令自己带来的人马在宫外守候,又骂骂咧咧地带着几名亲兵和那将军驱马往玄武门里走去,准备找个宫厕方便一下,然后入宫去告杨志廉一状。 “陛下早就看杨志廉不顺眼了!” 孙荣义这么想到,走进了黑乎乎的门洞。 穿过玄武门二十几米长的门洞,要到玄武门里面时,孙荣义刚想问为什么灯也不点一个,就听到后面“吱呀”一声,接着就是“轰隆”的巨响,回头一看,玄武门却已经关上了。吃惊的杨志廉转过头来,就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 “老孙啊,好久不见了,咱特地来送你一程。” 说话的正是杨志廉,孙荣义刚想问为什么说来送我呢,就觉得一阵晕眩,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前也没了杨志廉的影子,只看到一个没有头的身体站在自己下方,刚刚领他进来的将领手里握着一把刀,好像刚刚才施展过。 那个身体,穿的好像是咱的衣服! 孙荣义头脑里有很多想法,最清醒的却是这一个,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玄武门外的孙荣义亲兵一见玄武门大门突然关上,情知不妙,忙驱马上前,结果就感觉眼前一亮,看到本来黑乎乎的城楼上灯火一片通明,一阵箭雨射将下来,亲将忙命人去催促攻城器械,不多时,大队人马赶到,里面数十名士兵扛着十几具长长的云梯到了城下,云梯显然好久没有用了,怎么看都是陈旧的样子,闻讯赶来的护军使却不管这些,命令士兵攻城,忽然就听到城头一声喊: “孙荣义谋反,某已经奉陛下命令杀之!” 说话的正是杨志廉,接着城头高竖起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的,正是孙荣义的人头。 第五十一章 城门下护军使见孙荣义人头已经挂在玄武门上,已然失了分寸,不知该停下还是继续进攻,倒是孙荣义的亲将头脑清醒,道: “护军使大人,这必然是杨志廉矫诏谋害中尉大人。他必然想篡国谋反,既然他没有圣旨,那如今陛下还在宫中,没有被他控制。我们必须攻破玄武门,救出皇上,不然杨志廉抢了先手,必然逼陛下下诏书落实孙中尉的谋逆罪名,那时我等就是附从谋逆,到时我等满门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那护军使闻言,立刻催动人马攻打玄武门。玄武门乃是在长安城内,关中又二十余年太平无事,城楼上并没有备上滚石檑木之类守城器具。但是玄武门建筑时就考虑到卫护皇宫之用,建的极为高大,周围又平坦开阔,实在易守难攻。 此时右神策军仰攻玄武门,虽有云梯,却攻来不易,一时双方胶着在玄武门前。 皇宫内,李诵正在含元殿批阅奏章,突然听到皇宫北面传来喊杀声,不由得大惊失色,正要派人去问,突然李忠言苟胜带李德裕等一干侍卫闯进来道: “陛下,大事不好,杨志廉作乱占据了玄武门,不放右神策军进宫,双方正在交战,一支叛军杀往后宫来了,已然杀到门前,白将军正领着侍卫们和士兵阻挡。陛下速速随我等暂避。” 李诵心下极为震惊,却沉声问道: “皇后和太子在哪里?” “奴才已经命卫士去请了。” “值宿的宰相学士们呢?” “奴才不知,喊杀声是往后宫来,宰相学士们知道消息,可能已经暂避。” “李德裕,你带两个人去待漏院看看,务必把宰相和学士们都带出来,不要让乱兵伤了一个。” “是!” 李德裕领命转身而去,李忠言见李诵反而将人分走,忙喊道: “陛下!” 却被李诵喝止: “慌什么!苟胜,左羽林卫呢?” “左羽林卫驻在北苑,闻讯赶来也要经过玄武门,绕路也得要大半个时辰。陛下快随我等走。” 不由分说,苟胜命两个侍卫架起李诵往丹凤门逃去,又遣侍卫仗剑前行开路,遣侍卫通知阿迭光颜等且战且退。 丹凤门距离大明宫最北的大殿紫宸殿也只有1200多米,离含元殿更近,不多时,李诵一行人就来到丹凤门下,丹凤门上早已亮起灯火,王皇后、李纯以及李经李纬幼宁等俱在,杜黄裳正在门下守候,楼上楼下士兵手握兵器,正严阵以待,李诵心下稍安。李忠言从后面匆匆赶来,手里居然也握着一把剑,见李诵等站在丹凤门下,不禁大为着急,对守门军士大喊道: “快,快,快打开丹凤门,让陛下出去!” 军士刚要迟疑,杜黄裳已经高喊: “不许开门!” 对李诵道: “陛下早已在宫内外布下重兵,现在逆贼提前发动,陛下无马,即使出城也走不了多远,不如据丹凤门而守,援兵不久必然到来。” 李诵当即道: “杜相此言正合朕意。丹凤门守将可在?” 边上转出二人来,道: “臣等在!” 却是奉命值宿的阿迭光颜和王大海。李诵问明丹凤门只有士兵百人,当下命令阿迭光颜和王大海领这百名士兵在丹凤门前列阵,又对守门将士一番慰勉,道: “诸位奋力杀贼,富贵不然不少诸位。” 李诵登基后数次驾临丹凤门,都是颁行仁政,士兵们对李诵极为忠心,听见李诵这么说,士兵们更是士气高昂,高喊道: “为陛下而战!” 李诵极为满意,道: “朕在城楼上看诸位杀贼!” 说罢自己带着杜黄裳等登上丹凤门。朝北望去时,叛军的火把已然过了含元殿,料得自己的侍卫们已经力战而死,不由心中难过,一阵默然。 城下士兵早已列好阵势,德宗因为泾源兵乱时禁军居然溃散,靠着霍仙鸣、窦文场领着一百多宦官保护才逃到奉天,因此对禁军的训练极为重视,驻守各门的都是各军精锐,阿迭光颜将楼下士兵排成三排,前排士兵持盾,中间一排持弓,按单双排列,最后一排持长枪,自己和王大海手握长弓,站在军前,又高喊楼上熄灭灯火。 叛军很快已到丹凤门前,前面数十人骑着军马,来势极快,阿迭光颜对王大海笑道: “王将军,日间因为比武规则所限,比试未能尽兴,请看我为王将军射当先一人!” 说罢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当先一人应弦从马上摔下。叛军不禁一阵骚动,边上王大海也不答话,拉开长弓就是一箭,又射倒一人。接着阿迭光颜低喝道: “单数放!” 十几支箭射出去,叛军阵型密集,立刻被射倒一片。双数刚要再放,却被阿迭光颜止住,叛军又往前一冲,阿迭光颜待单数箭已经装上,又喝了一声: “双数,放!” 叛军已有防备,此次杀伤不多。 此时叛军将领看见前面黑乎乎似乎有几排士兵,知道前面遇上劲敌,忙约束住部卒,不多时,俱文珍、杨志廉策马来到军前。知道前面有弓箭手,远远地勒马站立,李诵在城楼上依稀看见似乎有两人并骑而立,接着就听见杨志廉高喊道: “陛下可在丹凤门上?孙荣义、刘光琦谋反,臣发兵诛杀,特来护驾,请陛下撤下士兵,让我等见驾。” 见楼上无人答应,又高喊一遍。李诵低头见楼下阿迭光颜举起右臂,知道阿迭光颜已准备好,就在城楼上回应道: “来的可真是杨卿?请举火让朕一观。” “好,臣这就举火,请陛下也举火让臣一睹圣颜,以安将士之心。” 城楼上李诵咬咬牙,稍稍往旁边站了站,命人点火,苟胜远远地将火把点起。 杨志廉见楼上火把点起,却看不见李诵在何处,自忖自己站的远,就命士兵在面前举起火把,以取信李诵,刚举起火把,就见到眼前两道细长的线冲来,心道“不好”,却躲闪不及,两支箭先后而至,将杨志廉射死马上,杨志廉的身体晃了两晃,从马上栽了下来。 叛军中早已安排下神箭手,待李诵现身就射过去,见对面射箭将杨志廉射下马来,也不暇细看,张弓往楼上射去,楼上刚点起的灯火应声掉下,接着一阵慌乱。 第五十二章 (今天下午补拍婚纱照,刚刚才回来,更新迟了,抱歉!) 丹凤门下,俱文珍刚刚因为没有出声逃过一劫,饶是如此,身上也吓出一身冷汗。见得杨志廉被射死,底下士兵不禁一阵混乱。不过俱文珍到底是俱文珍,见城楼上灯火掉下灭掉,微有骚动,忙大喊道: “昏君已被射死,大家奋勇向前,为杨中尉报仇,事成之后,少不了大家富贵!” 城楼上却传来李诵的声音: “谁说朕被射死了?神策将士,都是朕的爪牙,现在杨志廉已经伏诛,尔等速速退回营地,朕既往不咎!” 能到这里来的,基本上都知道是为了什么,李诵的话只是振奋了守门士兵的士气,而俱文珍、杨志廉带来的人,听见皇帝在此,自己人数占绝对优势,眼见大功即将告成,此时听俱文珍这么一说,本来因为杨志廉被射死而有些涣散的军心又被鼓舞起来。 俱文珍于是命令几个亲随上来收了杨志廉的尸体。杨志廉的心腹俱文珍都也熟悉,当下指令某位将领带队冲锋,百余神策军精锐就又冲了上去,前面太窄,也不用骑兵,直接就让步卒上,此次不像上次毫无防备,被对方射倒一片,自有将领分派一队人马上前,放箭压制对方。 阿迭光颜本来以为射死杨志廉就能乘乱掩杀,不想暗地里还站着个俱文珍,功亏一篑,来不及懊恼,对方就已经开始冲阵,于是令刀盾手举盾,弓箭手也不分单双了,射完后立即退到后排,令王大海带他们分左右两列上城。 果然一射之后,弓箭手刚退下,长枪手刚上来,对方就已经冲到阵前,阿迭光颜早已将弓箭交给亲兵,站在阵前,抽出腰刀,眼见一个将校模样的高举长刀,冲到自己阵前,格开长枪要往里冲,阿迭光颜觑个空子大喊一声: “杀!” 一刀下去,将这军官劈成两半。 弓箭手上楼后,城下守军只有六十人,比对方弱了许多,此时阿迭光颜一刀将对方军官劈成两半,鲜血溅了己方士兵一身。守门士兵多没有上过战阵,只有打架斗殴出血的经验,对方冲上来只是机械地按照军官指挥去举盾,出枪,许多士兵虽然觉得自己并不害怕,但也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此时见阿迭光颜如此神勇,当下精神大振,一起发了声喊,握紧了手里的兵器,迎上了对方。 因为地方狭窄,双方上的人都不多,很快就失去了原有的阵型,混战在一起。俱文珍身边带了杨志廉的牙兵,还有穿着宦官服侍的自己的家奴,还有小宦官,足有六七百人,俱文珍估计自己胜券在握,只惧怕援军赶来,又分出二百多人去把守皇宫各城门,又派人去宫中捕杀王子大臣,又派周吉士带人出城去迎接舒王入宫,又对余下的士兵道: “士众将士只管上前,计首级算钱,活的升官,死得荫子厚葬,都有重赏。” 此时,城楼上已经安稳,又点亮了灯火,刚刚那几支乱箭射落了灯火,射伤了苟胜,却没有伤到李诵。李诵听得楼下俱文珍叫嚣,知道必然有一番恶战,命人将苟胜送去疗伤,又怕血腥场面会给幼宁心里留下阴影,命几个侍卫宫女宦官护送王皇后带着幼宁到楼中。就下令将灯火点亮,亲自在城头为士兵助威。 李纯担心楼下会有冷箭射上来,要拉城下俱文珍知道阿迭光颜、王大海善射,躲到阵中,令士兵高举火把,将城下照得通明,衬得整个大明宫其他地方黑得妖异。只有北面玄武门火光照出一片天地,远远地传来喊杀声,宫里许多地方都熄灭了灯火,看不清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些牙兵家奴,大都骄横颟顸,敢造反的又大多光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多时,尽管有王大海带人在城上不时放冷箭掩护,守门士兵还是被逼得往后退了许多。只剩二三十人,有的叛军甚至开始往城楼上冲,被城楼上的弓箭手挨个点名销账,李纯、李经等几个早已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站到了李诵两边。 阿迭光颜见情势危急,劈翻了自己身前的叛军,不禁大喊道: “诸君,长安虽大,陛下就在身后,我等已无路可退,只能拼死向前!” 对方早已注意到阿迭光颜,见他停下讲话,就有一支箭直冲他而来,阿迭光颜刚反手用刀背磕飞了这只暗箭,就看到两支长枪直冲胸口刺来,好个阿迭光颜,说时迟,那时快,一侧身让过枪尖,伸出胳膊把两支枪夹在肋下,顺着枪身就刷下去一刀,那两个偷袭的士兵只想着将枪抽回,没想到抽它不动,阿迭光颜还有这么一刀,措手不及,只听得两人一起惨叫,抱着胳膊乱跳,被阿迭光颜暴喝一声,上前横着补上一刀劈为四段。 阿迭光颜随手转过一支长枪,使劲送出,将一名舞刀冲上来的军官刺穿,就左手持枪,右手握刀,冲上前去,枪挑刀劈,当者无不辟易,守门军士士气大振,竟将对方逼了回去。 城楼上,李诵见己方将士伤亡大半,只是靠着阿迭光颜武勇,才遏制住叛军,这样下去,对方只消一次再进攻,势必就能登上城了,眉头大皱,唤过王大海,低声嘱咐几句,王大海当时愕然,随即领命去了。 少时,王大海急匆匆来到楼下,与阿迭光颜低语数句,阿迭光颜忙命令守门士兵集结在两边登城的梯道口,刀盾手与长枪手搭配,三五人一组,与叛军拼杀。城楼上,李纯下令放完了箭的弓箭手也抄出自己的兵器,随自己守住道口。 俱文珍在楼下见刚刚功亏一篑,严重影响了士气,又见迟迟不能冲上城去,心里急躁,牙一咬,手一挥,自己的二百家奴就大声吆喝着出列上前,一个个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步步为营,向前压去。这一次,城楼上没有放箭压制,叛军知道楼上箭本来就不多,现在看来已经放尽。见对方只剩数十人,只消咬紧牙关,己方就能冲上城去,大功告成,富贵得享,士气又高涨起来。 第五十三章 (今天更新第三次!希望明天有更多的!) 不多时,双方就又冲撞到一起,守门军士三五人一组,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互为犄角,阿迭光颜自己则带着几名强健军士,在组与组之间游走,当者必杀,他身形高大,又勇猛无畏,专拣军官下手,杨志廉俱文珍数百死士中数十军官首领,竟然无一人是他三合之将,转瞬上来的军官被他杀死了七八个。王大海在城楼上抽冷子放冷箭,也是专拣领头的下手,这就是李诵偷师现代的“斩首战术”,其实古代也有这种战术,叫“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个战术果然有效,缺乏组织的叛军的进攻果然被迟滞,但是叛军毕竟人多,又多是精锐,在俱文珍再次派上一队人马的时候,守军只剩十余人,拼死把守两个楼道口,阿迭光颜身上也多处披创,仍然死战不退。王大海也手握斩马刀,冲下城去,和阿迭光颜并肩作战。 站在后面的俱文珍面露笑意,站在丹凤楼上的李诵面色凝重。 “太子、郯王守城楼!” 李纯、李经手握佩刀,领命而去。城楼上的气氛压抑极了,李诵小时候在村里和人打架,或者和狗对峙,深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先露怯,否则一定会输得很惨,或者被咬得很惨,于是对周围的人说道: “诸位害怕吗?” “陛下,臣等深受皇恩,岂敢言怕!” 杜黄裳大声道,其他李忠言等人也高喊道: “不怕!” “好,朕多年不上战阵,今日就与各位一道,灭此家贼!” 说罢,手一指楼下的俱文珍。 “灭此家贼,灭此家贼!” 李忠言等高喊着,听得城楼下的俱文珍一激灵,一咬牙: “想杀咱?没那么容易,还不知道谁杀谁呢!” 俱文珍手一挥,又一队士兵冲了上去,此时,丹凤门下,已经是陈尸累累,血流遍地。兵戈声,嘶喊声,惨叫声,声声相连,一丝冷酷的微笑悄然显露在俱文珍的嘴角,他没有注意到,掩藏在这些声音下面的,还有一种声音。 “休要走了叛军!” 正当俱文珍自我陶醉的时候,突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就听到一个人高喊道: “陛下,我等救驾来了!援兵到了!” 说话的正是李德裕,正手握长刀,带着几个侍卫从丹凤门东面冲过来,身后接着就是一片通红的火光,和滔天的喊杀声。无数手握火把的士兵正从两边向丹凤门包抄来, 紧接着就听到丹凤门外也是火光冲天,传来滔天的喊杀声。 “左羽林卫大军到了!” 李忠言率人在城楼上大声喊叫,叛军一阵慌乱,守门士兵却士气大振,阿迭光颜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大喊一声,杀将出来,叛军士兵纷纷向回逃散。 叛乱是高回报的事业,而高回报往往伴着高风险,现在高风险到来了,叛军士兵手足无措,回头去看俱文珍,却哪里还有俱文珍的身影?两边左羽林卫的士兵包围上来,只得退到一起,举起兵器准备做困兽之斗。 左羽林卫来的乃是西府军士兵,领兵的正是李愿,李愿却并不管被围住的叛军士兵,只是命人去追俱文珍等,又下令打开城门,放外面的士兵进来,又策马上前高喊道: “陛下,微臣李愿,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李大将军何罪之有?若非李大将军及时赶到,只怕吾父子就要被俱文珍那恶奴害了。俱文珍何在?” “陛下,俱文珍那贼子已经逃了,微臣已经派人去追了。请问陛下,这些叛军该如何处置?” 作为一个看革命电影长大的现代人,缴枪不杀的观念深入李诵之心,此时见李愿问起,刚想说出,到了嘴边又连忙改成: “尔等速速放下兵器!” 不但李愿,许多左羽林卫官兵在下面都是一怔。李愿之所以请示是因为李诵在场,,不然他早就下令杀无赦了,此时见李诵似乎是要投降免死,心下觉得大为不妥,刚要回话,叛军士兵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线生机,纷纷把兵器放低。这时杜黄裳突然喊道: “陛下有旨,格杀勿论!” 于是左羽林卫士兵纷纷动手,砍瓜切菜一般剁翻了参加叛乱的士兵,惨叫声一连声地响起,比刚刚激战时要刺耳许多。李诵在城楼上看着这一边倒的屠杀,心里不觉有些异味。 杜黄裳轻声道: “请陛下治臣矫诏之罪。” 知道杜黄裳是为了自己好,刚刚若非李愿及时赶到,只怕现在城楼上众人,没一个是活的了,如果这样的弑君大罪都赦免,只怕以后天天都会有造反的人了。李诵无力地摆摆手,道: “相公何罪之有,是朕妇人之仁了!多谢相公提醒。” 杜黄裳道: “老臣不敢当,只是知道除恶务尽,不然,必遭其反噬,望陛下明察!” 李诵点点头,楼下李愿道: “叛军已尽然伏诛,臣已经肃清含元殿、紫宸殿,请陛下移驾回宫。” 李诵于是在李忠言搀扶下缓步走下城来,令宫女用衣服包了幼宁的头,送她和王皇后等先回含元殿,自己却道: “有劳李大将军了。阿迭光颜,王大海何在!” 阿迭光颜道: “陛下,臣阿迭光颜在!” 王大海刚刚被叛军暗箭所伤,正在疗伤,见李诵问起,也强打精神道: “陛下,臣王大海在!” “集合守门将士,朕要亲自感谢他们!” 当李诵检阅守门将士的时候,玄武门的战事也平息了下来,西府军和右神策军里外夹击,尽诛守门叛军,被叛军控制的各门也相继夺回,只是不料俱文珍狡猾,没有直接跑回玄武门,却走了节愍太子李重俊的老路,从肃章门逃出宫去,路上遇到舒王李谊,一并逃出长安了。 李诵接到报告后,天色已经将明。知道长安附近诸军多有杨志廉旧部,于是立刻下令兵分三路,令郯王李经和金吾卫大将军韩全义迅速控制长安各城门,许进不许出,搜捕叛党,查抄舒王府、俱府、和杨府。命令刚刚赶来的李愬迅速带圣旨去京西行营,命令范希朝控制杨志廉心腹将领。昨日推说宰相今日要在政事堂听李愬陈述方略后再让他回营,正好可以掩人耳目。命令李愿率部捉拿李谊和俱文珍等。 阿迭光颜本想请命前往,却被李诵阻止,要他迅速接管右神策军,控制左神策军,阿迭光颜领命立刻去了。 当下皇宫守卫即交给西府军负责,查点损失,被逃窜的乱军杀了一个叔辈亲王,另外有两个未成年的皇子遇难,李诵长叹一口气,不知该如何表达情感,下令厚葬。另外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孙荣义、枢密使刘光琦等遇害,侍卫总管白显德等百余侍卫、士兵遇难。 宰相陆贽、郑余庆等大臣闻讯匆匆赶来。就连养病的杜佑也令人用一乘软榻送了来,见皇帝平安无事,才送了一口气,又瘫了下去,李诵只得下令又给杜佑放了一回血。 整天长安城里都乱哄哄的,毕竟长安已经好久没有叛乱发生了。不过韩全义虽然打仗不行,抓人和维持治安倒有两把刷子,根据陆贽的建议,将百余名乘乱劫掠的恶徒在东市处斩后,长安的局势迅速稳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传回消息,京西行营神策军诸将已经被范希朝控制,逃到终南山的李谊、俱文珍碰巧遇到了接柳宗元回京的郝玼,作了一番无效抵抗后乖乖束手就擒。 一场叛乱终于平息下去,李诵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权宦尽诛,接下来,该把目光投向河北,还是淮西呢? 骊山下的驿道上,几骑快马正奋力疾驰,马上为首的骑士高喊道: “闪开,闪开!急报,朝廷急报!” 第一章 噩耗 第一章噩耗 (新的一卷开始了,这一卷将有更多的精彩,希望能获得您更多的!) “陛下,郝玼将军在凤翔颇有盛名,又在左羽林卫任中郎将,此番又接应柳宗元,捉住李谊、俱文珍有功,臣以为可以用郝玼暂代左羽林卫大将军。” 说话的正是郑余庆,刚刚随郝玼擒获李谊、俱文珍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左羽林卫大将军李愿率兵追李谊俱文珍的时候,坐骑受惊,将李愿掀下马来,李愿不幸受了重伤,需要长期调养。现在李诵就在问李愿休养后左羽林卫怎么办的问题。 郑余庆精于人事,很快就提议用此次立了大功的郝玼暂时代理。李愿是李晟嫡长子,已经做了多年左羽林卫大将军,如果不是因公受伤,只怕还要再升呢。郑余庆心想,幸亏李愿这次受了伤,不然李晟威名仍在,李愿李愬兄弟同获升赏,李家只怕要飞上天了。 见其他几个宰相还有太子都也没有异议,李诵就拍板同意了这个提议。这是在紫宸殿召开的一个小规模的会议,只有宰相,太子和皇帝指名的权德舆等几位大臣参加,商议的如何处理这次叛乱善后事宜。紫宸殿通常是唐朝皇帝召集重臣小规模议事的地方,能够入紫宸殿议事的通常被称为“入阁”。现在入阁的重臣们正在商议的是如何处置李谊、俱文珍,就在这时候,李忠言悄然进来道: “陛下,苟胜求见。” 早晨李诵刚刚任命李忠言接替俱文珍出任内侍监,任命苟胜接替刘光琦出任枢密使。唐朝的枢密使职位设立在代宗时候,只是负责内外朝之间的奏章等材料的传递,虽然位置重要,但并不像宋朝那样执掌天下兵权。李诵既然决心以苟胜接替李愬掌管飞鹰,那就要给苟胜一个能方便出入的职位,枢密使职位有两人,就让苟胜领了其中一个。 若无要事,苟胜不会此时求见,李诵下令道: “宣。” 毕竟前日受伤,虽然已无大碍,但苟胜脸色依然显得苍白。急匆匆地进来向李诵行过大礼后,苟胜取出一份奏章道: “陛下,这是刚刚收到的袁大使紧急发回的奏章。” 袁大使就是前几日刚刚出京的准备接替韦皋的剑南西川宣慰大使袁滋,现在李谊、俱文珍被擒,杨志廉已死,叛党只剩下刘辟一人,单等韦皋擒获刘辟的消息传回来,现在一听是袁滋紧急发回的奏章,几位宰相似乎都有些不详的预感,不由得心里一沉。李忠言接过奏章呈上,李诵打开一看,两只眉毛越看越紧,渐渐树了起来。 陆贽和韦皋是老友,见李诵如此,忙起身问道: “陛下,可是两川有事?” 李诵将奏章“啪”地朝龙案上一扔,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天要下雨,娘要嫁女!各位相公都看看!” 天要下雨,娘要嫁女,好熟悉的名言啊。不过在座的各位由于时代关系,显然不能理解李诵这个时候为什么讲这个话。几位大臣见李诵说得严重,也不顾挑李诵话里的毛病,忙接过奏章一一传阅。 首先看到奏章的是太子李纯,李纯看完后和李诵是一个表情,看样子只怕要骂出来了。接着看到的是执政事笔的杜黄裳,看完后也是默默的将奏章使劲合上,递给坐在他下首的陆贽,陆贽看完却是满脸悲愤,将奏章传给了郑余庆。不一会,在座的大臣全部看完了奏章,却没有一个说话的。刚刚因为铲除了权宦这个毒瘤而带来的喜悦顿时消失了。 还是李诵先开口道: “众卿,奏章都看完了,说说看法吧!” 陆贽腾的站起来道: “陛下,臣以为这必然是刘辟存心作乱,害死了韦忠武王!臣以为应当立刻派出得力大将,统兵入川,诛杀此獠,以告慰韦忠武王在天之灵!” 权德舆肃然起身道: “臣附议!” 他在峨眉山与韦皋朝夕相处数日,对韦皋极为佩服,见韦皋遭遇不测,内心也是极为沉痛。 原来袁滋的奏章上写的正是韦皋暴薨的噩耗。袁滋刚到秦岭,就见到了磨磨蹭蹭正赶往长安报丧的两川信使,恰巧韦武认得,上前一问,才知道数日前韦皋在成都大宴僚属之后,夜里回府后突然发病,待郎中赶到时已经不治。 闻得噩耗后度支副使刘辟迅速赶到,不久两川军政要员就看到刘辟在韦皋病床前数度哭昏过去,在卢文若等两川高官的劝说下,刘辟才止住了痛哭,商议起韦皋丧事以及两川人事,最后在卢文若等人极力下,再加上韦皋身前也是对刘辟大加栽培,就推举刘辟为剑南西川节度留后,主持大局,刘辟随即派人入朝报丧,并通知朝廷剑南西川的人事安排。 请注意,这里用的是通知而不是请示。自建中四年四镇之乱后唐朝廷威望一落千丈,各不服王令的强镇节度使死后往往由子侄或部将自立为节度留后,根本不听朝廷号令,若是朝廷不满,立刻举兵作乱,最近的就是淮西的例子。 韩全义讨伐淮西吴少诚兵败后,更是有许多本来服从朝廷的藩镇屡屡出现不臣的情况,尽管德宗为防止节度使突然死亡造成局势动荡,在各镇安排行军司马作为储备节度使,仍然经常有地方节度使死后,手下的将领或者子侄女婿杀死行军司马,意欲自立,幸亏唐室仍然是人心所向,屡有忠臣力挽狂澜,拨乱反正,才使局势不至于糜烂。但是许多有心人已经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了,刘辟可以说就是其中比较成功的一个。 权德舆见到韦皋的时候,韦皋还好好的,一个月不到,说死就死,而且是暴薨。在史书上,当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时,往往用暴崩(帝王),暴薨(后妃诸侯大臣),暴卒来记载,就算李诵不是学历史的,看多了电视剧的现代人也知道里面有蹊跷,何况历史上韦皋是死在八月中,比现在迟了十几天,也是暴薨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章 高崇文 看来是韦皋打算收拾刘辟的时候,被刘辟发现了端倪,先下手为强,害死了韦皋。李诵本来就对韦皋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风流名将极为仰慕,现在,更是为他的不幸身死而感到难过。 可是眼下并不是为韦皋难过的时候,现在要解决的是两川怎么办。两川素有天府之国美誉,自秦朝以来,关中政权要想定鼎中原,必取巴蜀,秦汉皆是如此。两川既是唐朝对抗吐蕃的南线战场,又是中央朝廷重要的财赋来源,韦皋在两川二十年,对吐蕃屡战屡胜,斩首数十万,有效地牵制了吐蕃对陇右关中的侵扰,为唐中央朝廷赢得了喘息之机,而两川的财赋与江淮一道,支撑起唐中央朝廷的运作。现在刘辟自立,应该如何应对才能解决巴蜀危局呢? “陛下,眼下内乱初定,军心未稳,何况吐蕃外伺,不可轻动。刘辟既然上书,陛下可下诏征刘辟入朝,明言如奉诏前来,则叛乱之事既往不咎,不然则大军入川,尽诛其族。陛下,臣以为陛下既然已经委派袁滋大将军继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如果更改,则朝廷威信何在?袁大将军既然在奏章中已经说将加快行程入川,臣以为袁大将军必然已经有定计,陛下可待两川告哀使到后,再颁下特旨为韦太尉加谥,许袁大将军特权,准他入川后便宜行事。” 杜黄裳首先提出建议,其他几人都表示赞同,李诵问: “那刘辟如果不肯奉诏入朝,该如何处置呢?” “那时局势已经稳住,陛下可令一大将统军前往川边,一旦刘辟不肯服从,就遣大将讨之。” 恢复了冷静的陆贽说道。 李诵点头道: “众卿以为何人可用?” 和历史上一模一样,杜黄裳奏道: “臣以为长武兵马使高崇文可用。” 但是李诵不想用高崇文,李诵想用李愬。 历史上,高崇文传里记载,高崇文入川后秋毫无犯,两川府库堆积如山,高崇文不取分毫,但是高崇文出川时自恃功高,搬空了成都的府库。李诵不想因为战乱而祸害两川经济。可是任用李愬的难题在于李愬没有自己的嫡系军队,而且李愬根本没有带过兵打过仗。 李诵沉吟许久,试探地问道: “高崇文声名不显,且远在长武,所部朕要留他戍边,令郝玼领本部兵马如何?郝玼旧部就在凤翔,又屡与吐蕃作战,熟悉吐蕃地理人情,入川后正好坐镇两川,牵制吐蕃。” “陛下不可。”杜黄裳忙说道,“郝玼部虽然精勇,但是久在边地,臣闻郝玼与吐蕃交战,从不带给养,以掠夺吐蕃养战,只是此法在边地可行,在内地不可,郝玼凶名太盛。所部将士乍由边地入川,若有拘束不到之处,难免危害百姓。臣闻高崇文所部军纪严明,陛下若要战,此去收两川士民之心为上,故臣以为不可用郝玼。而高崇文也是久在边地,熟悉吐蕃。” 其他几位大臣对高崇文是闻所未闻,郑余庆道: “杜相公,高崇文年纪已经六十有一,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马使。如何能服众?况且此次是陛下登基后首次用兵,万一用人不当,托付不效,朝廷的威信只怕要大大受损哪。而西川丢失,朝廷不稳哪。” 郑余庆的话道出了一干重臣的心声,建中、贞元年间先帝削藩事败后的压抑感又回到了众人的心头,大唐再也经不起一次失败了。 杜黄裳肃容起身道: “陛下,臣深知高崇文此人。各位大人可知韩全义否?” 众人点头。杜黄裳继续说道: “韩全义只是个庸才,如何坐得稳夏绥节度使的位置?当年先帝以韩全义为夏绥节度使,将士不服,半夜里士兵骚乱,有人乘机作乱,韩全义吓得逃出长武,高崇文当时只是都虞候,临危不惧,领着数十人就平息了骚乱。此一事,可见高崇文之忠智义勇。” “高崇文部有五千人,都是他一手训练出的军队,而且所部平时一直保持临战状态,可以随时开拔。以韩全义之无能,夏绥而不大打败,多赖高崇文。所以臣以为高崇文可用。大战需良将,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高崇文此去必能克日成功。” 闻听杜黄裳这么说,群臣都不再言语,李诵点头道: “既然如此,就命高崇文统领所部兵马入驻眉县准备吧!” “臣遵旨。” 当日下诏,改封袁滋为剑南东西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检校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催促袁滋早日入川。 几日之后,舒王李谊因谋反被削去王爵,与骠骑大将军俱文珍及朝臣、神策军将领十四人同在东市问斩。同日,李诵献祭太庙。舒王妃及四名王子流放岭南。俱文珍、杨志廉及同党家人千余人流放陇右为奴,家产尽数抄没。 杜黄裳侍驾献策有功加金紫光禄大夫,加荫一子。左羽林卫大将军李愿追击叛军坠马受伤,皇帝亲临歧公府慰问,加威远大将军,赐女乐十人,加荫一子。左羽林卫中郎将郝玼擒获李谊、俱文珍有功,升两级,暂代左羽林卫大将军,荫一子。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愬护驾有功,升左金吾卫大将军,祖孙三代先后担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传为一时美谈。中郎将阿迭光颜护驾有功,升神策军兵马使,中郎将王大海护驾有功,升神策军兵马使。侍卫李德裕护驾有功,升一级,保举入武学上舍。至于范希朝、野诗良辅等大臣各有升赏。 御前侍卫及丹凤门守军拼死护驾,战殁者遗孤由朝廷抚养至成人,老人由朝廷赡养至终老。子弟有愿学文者免费入官学,愿学武者入武学。生还残疾者由朝廷按月供给钱粮,其他尽数转入武学上舍学习。左羽林卫下西府军护驾及时,授予近卫军称号,军官士兵除升赏外,择其优良轮换入武学下舍深造。 第三章 武 学 (休息了快一个月,终于又开工了!) “武学,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长安一处茶肆里,胖子金二手握一把折扇,正在唾沫横飞的向周围听得一愣一愣的人吹嘘, “不知道吧?告诉你们,那是今上新设的国学,专门培养军官的。陛下说,此次叛乱许多军官牵涉其中,军队本是朝廷军队,现在却沦为权宦私军,朝廷供养的军队却不忠于朝廷,反而忠于叛逆,所以陛下发怒,才设立了武学,要让军官尽数入武学学习排兵布阵,君臣大义。这武学,眼下正在选址,据说是要设立在北苑中,据说陛下要亲领武学祭酒呢。” “如此说来,那武学弟子岂不都成了天子门生?” 边上一个后生咋舌道。 “那可不是?可惜额金二年纪大了,又一身懒肉,又不识字,武学不收,不然额定要去报名入武学。” 金二将扇子打开,一脸惋惜地说。边说还边摇头。 “那皇上天天要处理军国大事,哪里能管得来武学呢?” 一个老者质疑道。金二闻言转过脸来道: “王老爷,这您就不知道了,皇上只是亲领武学祭酒,具体的事情额听说是交给李歧公去做。听说李歧公这次坠马,伤得倒是不重,只是要调养个三五年,这三五年是上不得战阵了。所以陛下思来想去,正好让李歧公负责其事。这额是听李歧公府上管事的小舅子的表兄弟的把兄弟的二哥哥说得,额还求他找门路哩。” “就你这样也想进武学?你家往上几辈,三朋四友出过官身么?” 邻桌上,一个商贾模样的老者见金二嚣张,不禁轻哂道,对边上的人说: “这金二,向来如此,有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不喝酒也吹牛。” 金二一听急了,站起来道: “那吴老东西,你怎知道额是胡说哩?” “大家听听,历来哪里有当兵要识字滴?当个大头兵,轮得动刀枪,放得动弓弩,骑得马,跑得动不就行了么?你还说要识字,不是瞎说是什么?你又是个平头草民,想做天子门生,额看纯粹是想当官想发了疯!” 边上众人一阵哄笑,金二却不着急,道: “嘿嘿,吴老东西,这可就是你不知道了,额可是听说,皇上说了,圣人云,有教无类,本朝名将出身草莽者甚众,说啥侠义,侠义什么来着?” “侠义每多屠狗辈。” 一个书生在另一桌上冷冷地提醒到。 “对,侠义每多屠狗辈。皇上说,不能绝了平民进身之阶,所以,就是像额金二这样的草民,只要合格,也能进武学。” “那你说为嘛要识字呢?” “这你就不懂了,这武学可不是招大头兵,他召得可是军官哪!当官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不是丢了朝廷的脸吗?不过这武学可是简单地很,只要你识得二十个字,背得武学训令,就能进下舍哩。” 说罢,金二笑眯眯地对那书生道: “我看书生哥,你也不要再想着考进士了,那进士一年才考个二三十人,就是考白了头也不一定考得上,瞎耽误年月。以你的才学,考武学不要说下舍,上舍也是容易地很,你书生哥腰上挂着把好剑,一定是能文能武的。” 唐代尚武,武将多带扇,书生多佩剑,没有一个读书人不幻想边疆杀敌,立功封侯的,就连李贺那样的病鬼诗人都高喊“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所以许多书生都略通武艺,也能从军吃苦。金二说这番话本来也是好意,不过那书生听了却不大高兴,道: “某出身博陵崔氏,苦读十余年,如何中不得进士?就算某不想考进士,考那武学,也是手到拈来,直入上舍,何谈下舍?” 博陵崔氏乃是唐朝的七大士族之一,族中历朝历代在朝中为官的不计其数,唐朝科举考试有明经、秀才、进士等多科,但是最为人看重也最难考的就是进士科,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元稹十五岁就考中了明经,孟郊五十几岁才考上进士。不过考中进士后往往仕途也较其他科目顺畅许多,虽然难考,学子依然趋之若鹜,甚至为之皓首穷经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后来有清醒的人写道:“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入彀”。 实际上,进士虽然难考,只是相对的说法,进士科录取进士并不采取糊名制,也不像宋朝是弥录誊封,录取进士,一看门第,二看名望,高门子弟考取进士往往十分容易,寒门弟子则殊为不易。 除了门第,还要看名望。所谓名望,实际上就是有多少达官贵人肯抬举你,推荐你,于是为了博取名望,学子们大都把自己的得意作品集成一卷,到名臣显宦门上去投递,寻求达官贵人或名流的欣赏,称之为“行卷”。一旦获得得力人物的赏识推荐,那么仕途就是一片坦荡了。玄宗时荆州长史韩朝宗善于选拔推荐人才,名重天下,李白投书云:“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白居易初到长安,拜见文坛领袖顾况,顾况看到白居易的行卷,笑道: “长安屋贵,居大不易。” 结果等读到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时,顾况大喜道: “有此佳作,居大何难!” 于是为白居易大加宣扬,成就了白居易的令名。现代汉语中说项一词,也由项斯向杨巨源行卷而来。这些都是行卷求名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比如韩愈,在骈文大行其道的时候提倡古文,三登权贵之门被拒绝,结果进士考了四次才考上。 博陵崔氏乃是高门大姓,来考进士自然十拿九稳,难怪这书生听金二这么说一肚子不高兴。金二见这崔姓书生发作,也觉得自讨没趣,只得满脸堆笑,道歉道歉再道歉,这书生也不屑与他一般见识,饮完茶自顾自走了。一群人见场面尴尬,也无心再谈,只有店家收了许多茶钱高兴得合不拢嘴。 第四章 舆 论 (今天台风到了本市,白天还是时来时去的骤雨,傍晚就下起了大暴雨,老雁可是冒雨赶回来更新的······) 远远的偏僻角落里,坐着一桌人,本来听得也饶有兴趣,此时见被这崔姓书生搅了局面,也颇觉得无趣,有人就拿出钱来会了帐,也离开了茶肆。 出来时天色已经将晚,正是各坊要关门的时候,大街上已经冷清了许多,许多闲人在大街上舒展懒腰,抱怨宵禁太早,听得为首一人心里一动。 不消说,这一行人就是李诵一行。自从端午出宫之后,李诵在宫中已经憋了三个月,终于铲除了权宦,让李诵顿时轻松了许多,就乘着高兴,再次出宫溜溜。这次没有带幼宁,随驾的也没了李纯、王叔文,李愬也在左金吾卫大将军任上放火,护驾的变成了李德裕等人,内中也多了翰林学士李绛。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哪?” “陛下,臣一直以为街谈巷议之言,不登大雅之堂。今日真是意想不到。刚刚那金二的一席话,臣以为一传十,十传百,必然使武学深入人心,威力甚至要超过朝廷的布告。臣现在以为街谈巷议若利用得当,威力要胜过五千雄兵。” “呵呵,难得你有这般见识。其实要运用得当,街谈巷议的威力何止超过五千雄兵呢?朕以为不但百姓间,就是军中,学中,舆论的力量也要用起来,务必使天下百姓,无论士农工商,都能够以忠于国家为荣,以从逆叛乱为耻,以服务大唐为荣,以危害大唐为耻,以明礼守礼为荣,以愚昧无知为耻,以遵纪守法为荣,以违法乱纪为耻,以??????这个,暂时朕就想这么多,剩下的你再补充。” “陛下高论。臣听闻不臣之藩镇关闭学校,压迫士子,愚昧百姓,连婚丧嫁娶都不让百姓往来,祭神拜庙都限制百姓,不欲使百姓知晓君臣大义,人伦大礼,懵懂无知,只知杀戮,为其驱驰。残虐百姓,虽暴秦亦有不如。陛下欲以舆论导百姓,实在是对症下药,切中肯綮。” “难得你有这种认识,此事就由你去做如何?” “臣遵旨。” “姓崔的书生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这个?”李诵这个问题问得宽泛,李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小心翼翼地说, “自魏晋以来,士族和庶族百姓的差距就一直存在,非一朝一代之事。士族之中多有贤者,也多有不肖。” 李诵闻言却并不说话,在苟胜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只是苟胜听到李诵说: “士族?所谓士族,三代之前,也不过茹毛饮血的野人罢了。” 李绛当然没听到李诵说什么,听到李诵说什么的苟胜也迅速抹去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李诵说的另一句话苟胜却牢牢记在了心上。李诵很深沉地说: “此子有宰相才。” 李诵可没有管苟胜听到了什么,他现在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的人声,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钱。 汉唐的城市设计思想都是制里割宅,在“立城”之后先“制里”,即将城市用地划分为里坊,再“割宅”,即将里坊划分成若干宅基地分配给居民。这种城市用地划分方法在隋唐长安、洛阳的规划中得到了充分的运用,形成了整饬的城市形象。 可是城市虽然整齐,百姓生活却很不方便,老百姓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坊里呆着。每一个“坊”都由高大的坊墙包围着,东西南北各有坊门,每天定时开关,过了开关时间还没进坊里去,如果被巡城的人捉到,是要蹲班房的。这种城市形制,从高处望下去,好象棋盘一样,所以白居易做诗形容长安说是“千百家如围棋局,十二街似种菜畦”。不过,城市格局整齐倒是整齐了,但小老百姓住得那么不自由,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小老百姓生活如此,达官贵人的生活就是有自由也是有限。而长安藏天下之富,许多豪门大族,皇亲国戚每年都有大笔进项,而这一大笔财富在他们手中往往转化成了田地,而他们的大规模土地兼并往往都在关中进行,土地兼并造成朝廷税源锐减,大批丁壮沦为奴隶或者流民,动摇了朝廷根基。 除了购买田地的,其他的钱皇亲国戚,豪门大族似乎花费都并不巨大,往往会积聚在手中,精明的会低调地投资商业,赚回大笔的钱,然后收在府里,烂掉或者最后被叛军或起义军抢掉。市井小民手里有点钱的花头也是很少。 不弄点手段把这一大笔财富弄出来流动收税,真是愧对来自二十一世纪耳闻目睹许多**手段的自己,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妻儿啊。 撩起马车的窗帘,李诵看着平康坊的大门暗想道,不知不觉动起了脑筋,直到马车停下,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宫中。 三天以后,当长安市民伴随着鼓声从自己的坊里出来时,惊奇地听到了一个消息,皇帝听从了翰林学士李绛的建议,下令拆毁长安各坊的高大围墙,施行了近两百年的宵禁制度也即将废除。长安,将不再只是一个白天的都市了! 市民们起初对这种改变自己一辈子生活习惯的事情感到很不适应,但是很快的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围墙确实十分碍眼,十分碍事,从孩子开始,一种喜悦的情绪开始在市民中间蔓延,接下来的几天里,对拆除围墙的议论迅速升温,人们日常见面的问候语几乎都要变成“今天您拆了吗?” 而达官贵人们也在四下走动串联,许多大户从这条消息中嗅出了商业气息,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豪门商场和街谈巷议的动向每日也通过不同的渠道被收集到有司的案头。可是长安毕竟是一个大都市,每天都会有新的情况发生,而拆围墙却总不见行动,当长安市民的热情稍稍有些冷却时,却总会有和拆围墙有关的新的话题被抛出来。拆围墙超越了舒王谋反,成了整个长安秋天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连朝廷的军事动向都比不上拆围墙有吸引力。 第五章 登楼望月 成都,刘辟府上望月楼。又是淡月融融夜,此时的望月楼却没有人望月,有的只是红烛高烧,吟诗作对,好不雅致。 楼下只听得一阵似歌似吟的声音传来,煞是跌宕起伏,原来是有人正在诗歌朗诵,诗道: “圆月当新霁,高楼见最明。 素波流粉壁,丹桂拂飞甍。 下瞰千门静,旁观万象生。 梧桐窗下影,乌鹊槛前声。 啸逸刘琨兴,吟资瘐亮情。 游人莫登眺,迢递故乡程。” “皎洁三秋月,巍峨百丈楼。 下分征客路,上有美人愁。 帐卷芙蓉带,帘褰玳瑁钩。 倚窗情渺渺,凭槛思悠悠。 未得金波转,俄成玉箸流。 不堪三五夕,夫婿在边州。” 听诗的内容,一首是怀乡,一首是代言,诗刚吟完,楼上就传来不绝的喝彩声,一个高亢的声音道: “留后大人才思敏捷,诗歌愈发精熟了,韦太尉若在,必然也对留后大人赞不绝口。” “不错,留后大人的诗曲尽其义,好一个‘梧桐窗下影,乌鹊槛前声’,有留后大人在,咱们两川武功风流都不荒废啊!我看就冲这个,朝廷的制书也得下给刘大人,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得改口叫刘节度使大人了。哈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不堪三五夕,夫婿在边州’这两句,就连薛大家也写不出来啊!” 薛大家显然是指薛涛,薛涛年轻时曾经被韦皋罚往松州,以军人家属的口气写过几首盼归诗,传诵一时,这人拿薛涛出来,明显是要拍主家马屁,可是闻听这么说,坐在主桌的刘辟脸上的神色却猛然僵了一僵。 韦皋武功盖世,文采风流,在两川威望之高,直追诸葛孔明,刘辟能够继韦皋而立,和韦皋的栽培扶持关系极大。所以刘辟当权后,也极力想模仿韦皋,虽然韦皋是为他所害。而极力模仿韦皋的要害,就是继承韦皋的位置、威望还有其他的什么。而被视为韦皋文采风流象征的薛涛,自然也是重要的一个。 可是薛涛并不卖刘辟的帐。人人都道天妒英才,韦太尉英年早逝,别人可能不晓得韦皋怎么死的,但是薛涛和韦皋关系那么近,哪里能不知道韦皋对刘辟的反感呢?而且韦皋死得不明不白,聪明如薛涛者焉能猜不到韦皋为何暴薨?于是刘辟三番四次相邀,都被薛涛拒绝,今晚刘辟设宴招待两川文武重臣,诗酒唱和,命人去请薛涛,干脆被薛涛以韦太尉丧期未过的名义骂了出来,弄得成都人人尽知,节度留后得不到前任节度红人的承认,要多糗有多糗。 薛涛名望极高,不是寻常女子,刘辟为了立德,又不好拿薛涛怎么样,只好依然好言好语,供给钱粮,生生把闷气憋在心里。谁料今日来客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此中过节,拍刘辟马屁一不小心拍到了马蹄上。 两川风雅,不管是文士还是武夫聚会都要吟诗,所以刘辟把自己费尽心思的两首诗搬了出来,却被人点到了阿是穴上。不过刘辟虽然不爽,面上却不好表露,边上卢文若忙举杯道: “刘节度的文采风流自然是声名远扬,我等平日各在各地,难得聚会,更是难得欣赏刘大人的妙句,来来来,为刘大人的佳作再满饮此杯!” 于是刘辟也借机掩饰,举起了酒杯。卢文若是韦皋幕府掌书记,他的妹妹嫁给韦皋的弟弟,和韦皋是亲戚,刘辟能够迷惑韦皋得到韦皋赏识,卢文若的障眼法实在居功至伟。 今天在座的各位是剑州刺史文德昭,刘辟的女婿苏疆,大将刘嗣,李文悦,仇良辅等,聚会的目的当然很清楚了,在这个年月,对抗朝廷是高回报的事业,高回报往往伴随着高风险,为了让这些大员跟随自己追求高回报,那就要让他们相信跟随自己完全有抵御高风险的可能,单单一句“跟着我有肉吃”可不行。今天请这些跟自己走得近的军政要员来此,谈得当然是封官许愿了。 刘辟这些日子也是志得意满,偶尔在薛涛身上受点挫折,被卢文若这么一恭维,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来的各人基本上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也极是舒畅,于是众人继续宴欢,直至夜深方醉醺醺的去了。 卢文若是刘辟府上常客,并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去,反而留了下来。他是刘辟左右手,刘辟所作所为如何不晓得?见刘辟志得意满,遂提醒道: “太初,朝中可是传来消息,舒王和俱文珍、杨志廉谋反,被诛杀了。” 一个婢女正在给刘辟揩脸,闻听卢文若这么说,就让婢女退下,道: “这些废物,死了倒好,这些年,吃了我西川多少钱粮!可惜都便宜了皇帝了。” “舒王和俱文珍乃是被生擒,只怕你的事情皇帝都已经晓得了,不可不防啊!” “某心里自是有数,俗话说,天高皇帝远,我如今在西川有兵有粮,有天险可据,他能奈我何?顶多褫夺我的官职,派兵马来攻我,你可记得当年淮西故事?也是罢了吴少诚官职,派大军征讨,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靠着韦皋那死鬼斡旋,乖乖地复了吴少诚官职?七月里还加了吴少诚少保。我等只要据守半年,再请吴少诚、李师古上表给朝廷个面子,保他要下制承认,到那时两川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卢文若闻言也呵呵笑道: “凡事尽在节度大人算计中啊!如此两川可就姓刘了。” 刘辟把毛巾一扔道: “两川?三川才对,到时东川节度使可就要劳烦老兄你了。” 卢文若闻听此言,笑道: “太初兄正是好大胸怀,奈何现在东川节度使还是李康,皇帝可不会轻易把东川给你吧。” 刘辟大笑道: “老兄你真是个厚道人。某已经以两川将领的名义上书请封节度使,过得数月,便上表求取东川地。谅皇帝不敢不给,他要是不给,我就自己去取!” 顿了一顿道: “只是眼下皇帝改封了袁滋做宣慰大使,明摆着是要来做节度使的,又召我入朝做给事中。眼下袁滋已经快到西川了,文若,你看该怎么办呢?” 卢文若道: “此事俱在节度大人谋划中,卢文若何须多言呢?” 第六章 上书与进兵 (今天已经升到了军史类免费作品第三,多谢各位了!每周开始本书的排名都会很低,然后过一两天再冒上来,原因可能是收藏较少,为了本书不被淹没,请喜欢但还没有收藏本书的您收藏吧!) 袁滋现在的日子过得极是难熬,刚知道韦皋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他确实忧心忡忡,害怕两川局势不稳,上书朝廷后,就像权德舆学习,加快速度前行,大队人马一天飙进了五十里,可是出了斜谷之后,当知道俱文珍杨志廉谋反被杀,刘辟自立为节度留后的消息后,袁滋就生起了病,在驿站整整七天了,即使在第四天收到了任命自己为检校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剑南西川宣慰大使的制书,袁滋的队伍也动都没动,急得韦武一天往袁滋的院子跑七八趟。 袁滋的“病情”终于在第八天有了好转,唐时的长安就如现在的北京,随便一个市井小民都能对国家大事说得头头是道,何况是一个身居左金吾卫大将军的人呢?袁滋虽然明哲保身,也能嗅出刘辟与俱杨之间的关系,而且就算他们之间没关系,一个拥兵自重的人会对一个来取代自己的人做出什么事情,袁滋还是很清楚的,唯一让他犯难的事情是自己上书时大话已经说了出去,止步不前如何向李诵交代。 第八天早上,正当韦武又前往袁滋住处探望时,却见驿站里一片忙碌,袁滋的随从们正在收拾东西,韦武大喜,以为袁滋准备开拔,却猛然听到袁滋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韦武一惊,忙冲进袁滋房间,却看到袁滋哭晕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纸书信,一旁的亲信家人也是泪水涟涟,桌子上放着一只耳朵,显然不是才割下来的。 韦武忙问是怎么回事,袁滋家人含泪说道: “这是大爷的耳朵,大爷正在成都任职,刚刚刘辟那厮派人送来说是大爷的耳朵,若果老爷再前行一步,就、就???????” 躺在地上的袁滋悠悠醒来,听得家人如此说,不禁又泪眼婆娑,望着韦武道: “自古家国难两全,可怜袁某长兄千里为官,却为我所累,袁某上不能报朝廷陛下,下不能全长兄,实在是枉为人臣,枉为人弟,惭愧啊!” 说着又要嚎啕起来,韦武没有办法,只得等他平静下来,才问道: “那大先生眼下如何?” 袁滋却不说话,只把起身把手里信件递给韦武。韦武久在韦皋身边,倒也不是文盲,也认得正是刘辟笔迹,只是由于消息传递慢,信上仍称袁滋为宣慰大使。韦武草草看了看,信上只说令兄眼下正在我刘辟府上做客,我刘辟为人豪爽好客,一定大刀割肉,大碗打酒的伺候着,养得好好的,有这只肥硕的耳朵为证。至于袁大人您,听说皇帝封您做了剑南西川宣慰大使,剑南西川路途遥远,又民风刁顽,而且年年跟吐蕃在边境搞狩猎友谊赛,您老大人这身子骨哪里经受地起啊,您还是乖乖回皇帝身边去享清福吧!至于安抚之类的小事咱老刘就替您代劳了,您的兄长喜欢蜀中,咱也会好好款待的,逢年过节咱剑南西川的特产也少不了您老大人的。这是明面的意思,暗里的意思谁看不出来呢? 韦武看完,不觉额头青筋暴起,道: “袁大使,刘辟这厮真是阴险狠毒,谋害了韦太尉不说,居然还做出这等事来。末将熟悉蜀中地形,请袁大人拨三十人给末将去成都,末将定把大先生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自从收到韦皋噩耗后,韦武就一直戴孝,白衣白甲,再加上此时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的样子真是帅的无以复加。唐人虽然注重形象气质,眼下却不是发表评论的时候,韦武语言的冲击力明显胜过形象的冲击力袁滋此时已经在家人搀扶下站了起来,含泪握住韦武的手道: “韦将军高义,袁某心领了,只是家兄已经失陷贼中,袁某岂能忍心韦将军再为家兄涉险。此事容后再议吧,韦将军,本官神情恍惚,不能理事,请先回吧。” 韦武无奈只好告辞回去,估计韦武去得远了,袁滋坐起身来道: “韦将军可去远了?” “老爷,韦将军已经回营了。” “取纸笔来,老爷我要写奏章。” 当袁滋在驿站等待朝廷的召他回朝的诏书的时候,斜谷外,一只长长的军队却停了下来。 “大帅,这就是斜谷了。” 斜谷在陕西省终南山。谷有二口南曰褒,北曰斜,故亦称褒斜谷。全长四百七十公里。两旁山势峻险,有栈道贯穿,栈道南端叫小石门,北端叫大石门,当时开凿山石不是用铁器或火药,而是原始的“火焚水激”法,据说褒斜栈道是世界上最早的栈道。栈道内壁和石门南褒河两岸崖上,留下汉魏以来历代著名官员和文人不士的提名和留诗,通称“石门石刻”。斜谷扼关陕而控川蜀,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诸葛亮就曾出斜谷伐魏。 一个老将军骑在马上,手捻胡须,凝望着谷口巨石上隶书“斜谷”二字,不禁抬头环视,似乎想搜寻当年古战场的遗迹,良久,沉声道: “李将军现在可有消息?” “禀大帅,李将军遣使来报,本部兵马可于后日入骆谷。” “斥候放出去了吗?” “禀大帅,放出三十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末将以为,褒斜栈道均在朝廷控制下,大帅是不是太小心了。” “诸葛一生唯谨慎。两川地形我军不熟悉,正好让这帮小崽子出去练练。高霞寓所部到了何处?” “禀大帅,高将军率本部八百人已经先行入谷四十里。” “好。命令高霞寓务必十五日内出斜谷,入汉中。入汉中后立即派遣斥候入川,并收集粮草和攻城器械。” “遵命。” “告诉高霞寓,好生约束部属,如有不守军纪,滋扰百姓者,斩!” “遵令!” “传令大军,兵入斜谷。全军务必于二十日内出斜谷。” “遵令!” 本已停顿的大军立刻又动了起来。高高的军旗上,写着斗大的一个“高”字,上书“大唐右神策军行营节度使”,五千将士的心中,望着雄浑的山岭,无不涌现出今日上午的一幕。 第七章 长短句 (自从进入七月下旬后,已经失灵一个多月的天气预报终于准了,每天只要报有雨就行,老天特别给面子,雨哗哗的,今天的日全食都不给看。闲话少叙,还是请看书的大大们加个收藏吧!) 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刚刚从夏绥镇召入的原神策军长武兵马使高崇文在紫宸殿受到大唐皇帝李诵的亲切接见,接见结束后,李诵即下诏封高崇文为京西右神策军行营节度使,统领本部五千兵马入川讨伐刘辟。以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统本部兵马三千人归高崇文节制。并赏赐高崇文及所部将士。 同日,李诵颁下密诏,命令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剑南东川节度使李康为左翼,会军入川讨刘辟。 九月初二日,高崇文军在休养五日后,在眉县誓师出征,李诵亲至大营慰问授旗。一大早长武军的军营里就开始造饭。接着就是士卒们在有条不紊地拆卸营地。辰时,随着隆隆的鼓声敲响,五千将士身披轻甲,手持兵刃在校场集合。风和日丽,瓦蓝的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地闲云,军旗舒展,枪槊如林,让身披金甲出席出征仪式的李诵忍不住想赋诗。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五千将士,面对铠甲鲜亮的五千将士,李诵举起酒碗,敬天敬地之后敬三军将士,运气道: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朕说,长武军将士在边塞戍边,屡败贼寇,是真正的好汉!你们赞不赞成啊?” “赞成!赞成!赞成!” “真正的好汉,保家卫国,今日南方有事,朕需要我大唐的好儿郎为大唐平定叛乱,捉拿祸乱国家的逆贼,长武军的儿郎们是不是好汉?” “是!是!是!” “能不能一鼓作气,荡平叛逆?” “能!能!能!” “好!诸君奋力杀贼,但凡有功,无分贵贱,朝廷不吝万户封赏。朕在此敬我大唐的好儿郎!” 说罢,李诵将一碗酒一干而尽。士卒们的情绪也到了极点,高呼: “万岁!万岁!万岁!” 李诵也被士兵们的情绪感染,将碗朝地上一摔,道: “待大军平叛归来,朕再敬诸位!” 高崇文部将士在眉县五日,每天朝廷都有犒赏,还有官员深入军中关心士卒疾苦,九月初一日晚上,皇帝更是亲至军中与将士同食同宿,许多士兵见皇帝如此平易近人,体察士卒,不禁流下泪来,故而士气极为高昂,闻听皇帝如是说,更是三军开颜,再次高呼万岁。 而后杜黄裳上前道: “陛下,大军该出征了!” 高崇文闻言遂上前握拳道: “陛下,甲胄在身,请恕老臣不能全人臣之礼。我长武军五千儿郎,为陛下朝廷除凶顽,为黎民百姓安家室,整装待发,请陛下示下!” 李诵大手一挥袍袖,大声道: “出征!” “遵旨!” 高崇文转身来到军前,率领将佐翻身上马后,率三军将士执兵戈向皇帝行礼。之后高霞寓率领本部八百人为前驱,先行开拔,高崇文率其余四千步骑随后,一队队从点将台前经过,而李诵则拔出佩剑竖起,以示对将士的尊重。当日下午,高崇文大军就开进斜谷。同日,李元奕率军自奉天取道骆谷进军汉中,第三日所部进入骆谷。 点将台上,将士已经远去,李诵手中依然握着佩剑,凝望着高崇文大军远去的方向。杜黄裳轻声道: “陛下,大军已经远去了。” 李诵将剑插回剑鞘,笑道: “一次举这么久,手都酸了,脖子都僵了。” 后面一干大臣都跟着笑了起来。陆贽笑道: “陛下慷慨,不减当年啊!” “是啊,‘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是诗而有诗的韵味,直白易懂,境界开阔,又慷慨激昂,直追建安,极具风骨。不要说将士们,就是老臣听了都热血沸腾,有此佳句壮行,何愁刘辟小丑不灭?” 权德舆在边上凑趣道。其他大臣也是交口称赞。听得李诵飘飘然,自从到了唐朝后历来以文科好自居的李诵就陷入了极度自卑之中,上会在陆贽面前引用了苏轼大大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好不容易出了一次风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已经成为长安流行语,料想此次风头不会输给上次,不觉更是开心。心道:毛大大的词直追苏辛,气吞山河,能差了么?当下诗兴大发,吟道: 天高云淡, 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 此去行程二万。 终南山上高峰, 旌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 何时缚住苍龙? 全词吟完,又是一阵叫好之声。如果说李诵一开始盗版苏轼诗歌还面有愧色的话,现在已经不知脸红为何物了。正当李诵自我陶醉的时候,边上韦执谊就问道: “陛下广博,这是哪一种古体?却又如此押韵,臣等却是不知。” 唐时诗歌完成了格律化,形成了新诗体,形式上整齐押韵,称为格律诗,为和以前的古体诗区别,又称为近体诗。格律诗分为绝句和律诗,李诵吟的这首众人听来形式上并不整齐,却又自有韵律之美,在这儿的都是诗歌上的大行家,所以韦执谊有这么一问。 “这个吗?这个不是古体,朕叫它长短句??????” 一种新兴的诗歌体裁就此诞生,它的出现,给唐诗的大花园里出来了一阵清新的风????? 这是后世对这一场景的描述,也是后世词爱好者们和李诵粉丝们津津乐道的场面,尽管文学史家们对在没有成熟土壤孕育下突然出现这么一首震烁千古的杰作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当时在场的各位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见证了一个伟大的时刻,大家的心思还是在朝政上。杜黄裳当时就建议道: “臣请陛下将这首长短句赐给高崇文,以激励将士??????” 李诵自然恩准不提。往车驾走的时候,李诵又问道: “李演眼下到了何处?” 兵部尚书王绍道: “禀陛下,李演已经离京十日,应该快到夏州了。” 李演是右骁卫将军,韩全义入朝后,立外甥杨惠琳为节度留后,常败将军也好意思立留后,让许多大臣笑掉了大牙,自然也没人把这留后当回事,既然是留后,朝廷自然要委派新节度使,廷议推举李演去夏绥出任节度使,李诵问得正是此事。 第八章 又一个不开眼的 (多谢各位大大,还是求收藏!这么早更新,给点面子吧!) 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中,朝廷遣使布告四方,舒王李谊,骠骑大将军、内侍监俱文珍,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杨志廉谋反被诛,告祭太庙。死于乱军中的亲王三人,以及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孙荣义,枢密使刘光琦等各有追封。却没有说刘辟参与其事,也没有公布从李谊、俱文珍府中搜出的与各藩镇的来往信件。各镇自然知道这是一种妥协,都上表称贺,声讨了李谊俱文珍等的滔天罪行。表达了自己与叛逆不共戴天,坚决团结在以李诵为核心的唐朝廷周围的决心。 朝廷又布告南康忠武王、检校太尉、中书令、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薨,追封太保,命剑南西川宣慰大使袁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召刘辟入朝任给事中。九月,以刘辟不奉诏自立,下诏褫夺刘辟官职,以长武兵马使高崇文为右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帅同李元奕部,严砺部,李康部会讨刘辟。 平定俱杨之乱后半个月,李诵开始改革军制,以郝玼为主将,韩泰为行军司马,从左右神策军中甄选强健士卒两万人,组建了右近卫军。 由李愬主持,在西府军的基础上,招募失地流民及奴隶一万五千人,组建了左近卫军,加入左近卫军者,可以获取永业田一块。而这永业田来自李谊、俱文珍、杨志廉等被抄没的田产。短短十天,左近卫军就募集了二万余人,多出来的五千人李诵下令别置一军,驻奉天,由王大海节制,任命刘禹锡为行军司马。 九月底,长安的天气已经极为凉爽,秋高气爽,不过长安城里悲秋的气氛并不浓烈,反而出现了几十年未有过的昂扬局面。市面的繁华已经超过了往年,甚至有老人议论“除了胡商略少外,天宝年间也不过如此”。同样的论调也经常出现在许多年轻诗人的诗歌里。从最近朝中发生的一系列的变革来看,这将是一个让人大有作为的时代,许多士子和低级官员都摩拳擦掌,准备抓住机遇,成为魏征或者郭子仪、韦皋那样的人物,真是人心可用。 不过朝中的大佬们往往对此嗤之以鼻,强镇环伺,有不臣之心才真像天宝年间呢。宰相杜黄裳就是这样想的人物中的一个。这不,送走了高崇文才二十天,又来了个麻烦。 “陛下,臣以为韩全义确实如陛下所言,无德无能,纯以谄谀而得高位。陛下不追究其丧师辱国之罪,他不但不感恩戴德,居然纵容亲属自立,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不过臣以为眼下群藩遥相呼应,未免兔死狐悲,韩全义已然老朽无用,陛下姑且饶他性命,让其致仕吧!” “那夏绥之事如何了呢?” 历史上也确实是这么处置韩全义的,李诵也就不再说什么,道: “如此甚好。就让权德舆去和他说吧!” “臣遵旨。” “至于天德军和河东军会讨夏绥之事,朕看就不要大张旗鼓了。韩全义在夏绥不得军心,当年如果不是高崇文镇定,处置及时,他哪里坐得稳夏绥节度使的位置。也不照照镜子,称称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敢自立留后,这杨惠琳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做了留后居然就敢想节度使,真是蠢不可及。让权德舆好好敲打敲打韩全义,要韩全义写封信去劝杨惠琳,不要固执己见,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天德军就不要动了,命令阿跌光颜立即率右近卫军五千骑兵出长安,让他在夏绥边上虚张声势,回复严绶,褒扬他,准他出师夏绥,要他出动精兵,引而不发。” “陛下,眼下已经是八月底,西北早寒,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在入冬前解决战事,只怕会拖到明春,徒耗军资。” 杜佑担忧地说。经过一个月的调养,杜佑的身体明显好了许多,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许多。不过李诵老是习惯性地看他耳垂,让他心里有点突突。 “杜相无须担忧,夏绥人心在朝廷,最迟十月杨惠琳必传首京师。” 李诵安慰道。陆贽等人也点头称是。 原来韩全义入朝时,忐忑不安,立自己的外甥杨惠琳为夏绥节度留后。杨惠琳见新君即位,朝中多事,居然想吃天鹅肉,学刘辟逼朝廷立自己做节度使。这也是德宗时遗留的弊政。德宗时,各镇但凡节度使死,朝廷从来不直接任命,而是让宦官持节到军中,听任军将推任,谁得到承认谁就是节度使,即使为了这个职位大打出手,杀官杀将也不管。现任朔方节度使高固就是当年军中流血斗争,杀了节度使后的产物,中使薛盈珍当年全权处理此事,屁都没放一个,就把节度印信给了高固。 可惜杨惠琳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明显新皇帝不像老皇帝。这边韩全义一入朝,那边就任命右武卫将军李演为夏绥节度使,杨惠琳没有办法,只好一边陈兵夏绥边境,阻拦李演入境,一边上书,道军将强行推举自己接任节度使,不认李演,请朝廷体恤下情,给朝廷施加压力。谁知道李诵搞定了宦官,正想从藩镇里揪几个出头鸟来试试刀呢,一个刘辟嫌少,再来个杨惠琳正好。于是兴高采烈地召集宰相们开会讨论,而河东严绶因为前事朝廷没有追究他的罪责,俱文珍、杨志廉伏诛后担心不已,主动上表请求讨伐夏绥,于是李诵就很干脆地制定了计划。 宰相散后,李诵留下杜黄裳笑问道: “令婿病体如何?” 杜黄裳不禁一阵尴尬,道: “那个不争气的,眼下已经大好了。” 第九章 迷信、海贸和大葬 (一上午就下了半个小时的暴雨,居然就让我赶上了!郁闷!我要买彩票!) 杜黄裳的女婿就是韦执谊,李诵做太子时就是亲信,李诵即位后也很受重用,任吏部侍郎,一直牙好胃好身体好,俱杨之乱平后,也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被李诵一道任命弄生了病。 其实李诵是想重用韦执谊,但是韦执谊迷信,有心病。 现任岭南节度使身体不好,屡屡请求入朝,李诵就决定任命韦执谊为岭南节度使,准备交付他一件大事,但是说起来好笑,韦执谊早年请人算命,自己命里要死在崖州,于是对崖州极为排斥,因为政事堂里挂着一幅图画,图画里提到崖州,他身为吏部侍郎,居然连政事堂都不去了。对他的任命并没有正式公布,但是仗着自己老丈人是当朝宰相,他早早就知道了皇帝的打算,本来能外放做节度使是不错,但是岭南偏偏辖着崖州,这就犯了他的心病,于是称病不出,连凌淮奉命去探望他都不见。 其实岭南偏远,当时基本上还属于化外之地,民风野蛮,遍地瘴气,不像现在那么发达,人人嘴里都要说一两句鸟语以示时髦,不只韦执谊,一般人都视岭南为畏途,就连韩愈韩大胆,被宪宗一怒贬到潮州后也心情沉重,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写下了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除了被贬的犯官,正常人一般都不选择去哪里,在当时人心里,岭南地位大概连西域也不如,西域好歹也能开边经商,立下不世功业,去了岭南基本上和无期徒刑没什么区别。 身处这个时代,李诵也感到这个时代的迷信程度有多深,有位姓杜的大官,年轻时做梦梦到进士榜上也有姓杜的,名字里带个鸟,明显不是自己名字,于是就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带鸟的名字,又怕儿子不保险,后来又给孙子起了个带鸟的名字,父子名字里有同样的字,真是奇观,不料居然也让他等到,果然就在自己的孙子这一辈中了进士。有个老太太跳大神,一边跳,一边念叨: “东有东方朔,西有西方朔,南有南方朔,北有北方朔。” 如果东方朔地下有灵被她念叨到,肯定会在棺材里气得再死一次。这种事说来好笑,但是想到二十一世纪连办奥运会都要选8月8号,李诵也就随即释然,毕竟不能用现代人的觉悟去要求古代人,于是只好另觅他人,让杜黄裳去好言安慰一番,才让韦执谊“病情”好转。 李诵虽然不追究,但是这样一来,韦执谊这一生的仕途只怕已经走到头了。李诵清楚记得抗战时陈云做组织部长时那一次著名的讲话,这样的人做干部关键时刻只怕不能担当重任。其实李诵是想栽培韦执谊,四十出头,人长得帅,家世背景也不错,也很有才干,还是太子党骨干,所以打算把开发岭南,发展海贸的好重任交给他,可惜?????? “觉悟太低啊!” 韦执谊是注定要出中枢了,而岭南节度使的人选只好暂时搁一搁。反正现在岭南也只能做一些初步的开发,至于跨越性的发展,还是要等一等。而发展海贸,咱大唐多的是地方! 九月二十三,李诵在大明宫紫宸殿召见礼部员外郎柳宗元。九月二十五,下诏任命柳宗元为泉州市舶使兼夷州处置使。唐制,五品以下官员任命用旨,五品以上用诏或制,现在任命柳宗元却用了诏,许多落魄但嗅觉灵敏的人顿时感到自己的天空中,乌云裂了一条缝出来。 柳宗元九月获得任命,但是一直淹留长安,每日游走于高门市井之间,直到来年正月才正式动身,走的时候身边带了数十人,里面有李诵下令从算学中选拔的优等生,还有豪门大族的庶子和一些落第士子,还有一些落魄胡商,居然还有游侠。最重要的是,柳宗元身上带着一百万缗的交子。而这一百万缗中,五十万出自内库,五十万出自几个大族。 唐时的商业活动已经极其兴盛,中晚唐时江淮蜀中等地也没有受到战乱破坏,但是在乱世带着大笔钱财上路,明显是极不明智的行为,所以当时的长安以及江淮蜀中等地,已经有了钱庄的雏形,商人通过钱庄异地存取,而存取的凭证就是交子。当然敢用交子的都不是小人物,而交子在大型的商业活动中的运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只是因为晚唐五代战乱,破坏了它的发展而已,所以历史书上把交子的出现定于宋初,事实上,中晚唐就有了。 柳宗元在长安的这几个月,大事太多,许多豪门大族对柳宗元的活动只是礼节上的应付,并没有太在意,只到一年后,泉州汇来大笔汇票的时候,许多家主才想起来柳宗元这么回事,悔青了肠子。这是后话不提。 任命柳宗元之后不久,刘辟正式上书以将领推举为借口,拒绝了朝廷的征召。不过李诵显然对此并不在乎,与刘辟的拒绝同时到达的,是高崇文、李元奕已经抵达汉中,正在整训,联系严砺、李康。 九月底,中书侍郎、大行皇帝摄冢宰、山陵仪仗使武元衡回长安汇报,在咸阳嵯峨山南麓大行皇帝山陵已经建造完毕。当日,李诵下诏,令礼部选择为大行皇帝下葬的日期。 十月己酉日,李诵率同王公大臣下葬大行神武孝文皇帝于崇陵,庙号德宗。权德舆作《德宗神武孝文皇帝挽歌词三首》 覆露雍熙运,澄清教化源。赓歌凝庶绩,羽舞被深恩。 纂业光文祖,贻谋属孝孙。恭闻留末命,犹是爱元元。 梯航来万国,玉帛庆三朝。湛露恩方浃,薰风曲正调。 晏车悲卤簿,广乐遏箫韶。最怆号弓处,龙髯上紫霄。 常时柏梁宴,今日谷林归。玉斝恩波遍,灵輼烟雨霏。 乔山森羽骑,渭水拥旌旂。仙驭何由见,耘田鸟自飞 刘禹锡作《德宗神武孝文皇帝挽歌二首》 出震清多难,乘时播大钧。操弦调六气,挥翰动三辰。 运偶升天日,哀深率土人。瑶池无辙迹,谁见属车尘。 凤翣拥铭旌,威迟异吉行。汉仪陈秘器,楚挽咽繁声。 驻綍辞清庙,凝笳背直城。唯应留内传,知是向蓬瀛。 第十章 近卫军 (根据最新观察,全天也就只下了那半个小时暴雨,淋完我以后过了12点就停了。我要买两张彩票!) 站在德宗崇陵前,望着蓝天白云,青山秀水,鸟来鸟去,满目白幛,清乐满耳,李诵不由得感慨: “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历来帝王都要费尽心机为自己建陵墓呢,这地方不要说死人,就是活人睡这里也舒服啊!” 这番想法明显没有一个封建帝王应有的觉悟。不过也难怪李诵,作为现代人,见多了许多伟大人物在八宝山化为一缕青烟,对身后事哪里看得那么重?历朝帝王都重视陵墓,葬在风水宝地,结果不但保不住子孙王业,往往连自己的骸骨也保不了,区区一柄洛阳铲就能将历代帝王苦心经营的陵墓挖开,不知道躺在陵墓里的帝王们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想归这么想,不过这个时代想法和李诵相近的人不多,作为既得利益者,李诵也不敢表露出来,顶多在自己百年以后再安排吧。 德宗下葬之后不久,夏绥果然传来消息,因为朝廷迟迟不下对杨惠琳的任命,严绶又派大将阿迭光进统兵渡河,与阿跌光颜成犄角之势,阿迭光进是阿跌光颜兄长,哥儿俩都素有威名,诸将恐惧,夏绥军内乱,杀杨惠琳及其亲信满门,传首长安。夏绥乱平,李诵下令李演入夏绥为夏绥节度使。 相比李演,袁滋却没有这么幸运,在九月十日,李诵收到了袁滋的上表,出乎枢密使苟胜意料的是,李诵对此不怒反喜。朝议上,李诵似乎对袁滋也没有想太为难,只是宰相杜黄裳坚持要重重处罚袁滋,于是,本来吏部的建议是贬袁滋为吉州刺史,李诵在杜黄裳坚持下,将袁滋贬为潮州刺史,将袁滋送到岭南大海边与鳄鱼较劲去了。决议一出,袁宅哭声一片。而后来前方发回的报告说袁滋看到圣旨当时就昏了过去。这样的消息让李诵很是开心,开心得近乎不近人情,没心没肺。 其实这也不怪李诵,他不开心才怪呢。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正愁韦执谊不肯去岭南,袁滋就很自觉地引起了众怒,袁滋虽说胆子小点,但是治政能力却是一流,不然当初杜黄裳也不会推荐他接替韦皋。袁滋虽然挂着左金吾卫大将军的头衔,可是事实上却是一直是文官,吏部的考评一直很高,许多大臣虽然立场坚定地站在李诵一边,但对袁滋的安排却有些腹诽,袁滋毕竟也是个人才啊。不过李诵才不管大臣们怎么想呢,领先时代的眼光,你能理解吗? 李诵领先时代的眼光还不只这些。朝中很多大臣以为是俱杨之乱使得皇帝对禁军不放心,才改革军制。不料等到十一月中,在北苑举行两军成军典礼时,大臣们才发现,这哪里是禁军! 两军各两万人,虽然名为近卫军,但是宿卫任务却继续交由羽林卫、忠武卫、英武卫负责,这两军反而是标准的唐军野战军配置。两军各有两万人,编制如下: 步兵12500人,其中甲兵7500人,轻步兵5000人。 轻步兵中2500人配弓一把、箭30,断柄重刀一把,长枪一条,方型牛皮盾一面。另外2500轻步兵配弓一把、箭30。背后背着一个更大的箭篓,装箭100,配弩一把,长枪一条。 甲兵配明光甲,其中5000人有弓一把、箭30,枪一条,断柄重刀一把。而另外的2500人就是名震天下的陌刀兵,陌刀兵每人在两腰分别挂有弓一把、箭30,背后交叉插有长柄陌刀一柄,长枪一条。 骑兵5500人,每人身背长枪一条,配圆盾一面,弓一把、箭30,长短横刀各一把。 每军各配置辎重兵2000人。 更让大臣们惊讶的是左右近卫军,尤其是左近卫军与众不同的是,李诵在军中设立了一个新的职位,名字很**地叫教化参军,下辖文书数人,从京城落第士子中挑选年纪较长者充任,职责是在军中宣扬皇帝陛下的神文圣武,关爱百姓的高尚品德,树立士兵和下级军官为大唐为皇帝陛下而战的坚强信念,顺便代士兵写家信的同时和士兵聊聊天。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是李诵把它进行了系统化,教化参军宣扬的内容也是由王叔文在丁忧之前就设计好了的,李吉甫进行了完善补充。至此,李诵建立了完全忠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在成军典礼上,伴随着隆隆的鼓声,各色军旗被北风吹得烈烈作响,寒风凛冽,而士兵却巍然不动,想不到建军才三个月,就有如此模样,尤其是李愬,把两万流民训练成这样,委实不简单。面对军容严整的军阵,李诵显得十分满意。骑在白马上,手握长剑,在郝玼、李愬的侍从下检阅了全军。 接着郝玼、李愬又指挥两军进行了战阵表演,两军除了阿跌光颜带走了五千人之外,其他一个不差,三万五千将士肃立校场的场面真不是盖的,后代的电脑特技完全没法比,缺一种真实感,看得李诵忍不住有挥手高呼“同志们好”的冲动。李诵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形式主义,不过面对名震青史的陌刀阵,看起来也觉得心跳加快,面色赤红,把身边的太医紧张了个半死。 不过李诵虽然激动,毕竟是做了这么长时间皇帝,眼光也练了出来,和前些天刚刚检阅过的高崇文军相比,这几万人明显差了点什么。差了点什么呢? 差了点杀气。 高崇文部队久经战阵,士兵们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嗜血气息是眼前这些没有上过战阵甚至刚刚放下锄头的士兵所不能比的。 李诵相信,不能刺刀见血的部队不是好部队。一支军队,装备再好,没经过实战,也淬不成好钢。 李诵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对杨惠琳迟点动手了,好让这些士兵经经战阵,可惜了,多好的一次练兵机会啊,似乎杨惠琳的部下不是他的士兵一样。 可惜了,既然杨惠琳已经挂了,还是动动西南的脑筋吧。 武学下舍也快开张了,夏绥的军官们也该到了吧? 第十一章 脑子坏了 (本周最后一天了,鲜花、推荐、收藏就像阳光一样洒过来吧!) 武学的筹备工作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实在太难。毕竟在那个年代,这些学问和武林秘籍一样,属于不传之秘,有点心得的都看得跟宝贝一样,生怕别人得了去,完全没有胸怀天下的觉悟。 太宗时侯君集伐高昌,太宗命令侯君集向李靖学习兵法,李靖只教了侯君集一半。侯君集不干了,对太宗告发说:“李靖要谋反。他教我兵法只肯教一半,留着一半干嘛?”太宗问李靖,老油条李靖回答说:“侯君集要谋反,荡平高昌一半兵法就够了,他要全学干嘛?” 虽然历史的走向果真是侯君集谋反被诛杀,但是这个故事之所以流传下来似乎还是在警告世人,不是自己家的不要学,学了就不要嫌少。就连李愿也领会不到李诵的良苦用心,出掌武学都是不情不愿,直到李诵让人告诉他皇帝知道他是故意坠马,李愿才很不痛快地答应下来。 好在李诵虽然沮丧,却没有放弃,和左右近卫军一样,武学也设立在皇宫北面,靠近大明宫玄武门外,这是李诵借鉴黄埔军校的经验,历史上,黄埔军校可是数次救广东国民政府于危难,是国民政府最为信任的力量。同左右近卫军一样,李诵在武学中也设立了教化参军,不过名称上有变化,叫做治政参军,任务是教军官们学习圣人之教,天下大势。对应的,武学中也设立了参军科目。 武学最先开张的是下舍,下舍的培养目标是九品到六品的军队指挥官。第一批学员来自丹凤门的守军,左右近卫军推举的低级军官,还有被李诵以“忠心朝廷,平叛有功”从夏绥抽取的中低级军官。第一期是半年速成班,人员去向是左右近卫军还有王大海的那支预备役。 而上舍的学员却寥寥无几,只有参军科爆满,许多落第士子在分析了形势后,觉得还是考武学划算,将来即使通不过吏部铨选,好歹也能到各地幕府混口饭吃,对许多寒门士子来说,更重要的是武学还管饭,于是士子们一窝蜂地冲向了武学,以至于长安一段时间行卷的风向都变了,不再是诗词歌赋吃香,而是流行起了兵法韬略,一时间长安兵法家横行,以至于京兆尹王权报告说一起风化案四个嫌犯里三个是兵法家。 比起左右近卫军的成军仪式来,武学的成立简朴异常,不过虽然简朴却很隆重,作为武学老大,皇帝自然亲自驾临,许多本来以为自己会领兵征讨刘辟,却被高崇文这匹黑马顶得不轻的宿将也前来捧场,顺便跟皇帝套近乎,谈谈自己对西南战事的看法,高崇文的大军才开始行动,刘辟就已经在长安被宿将们灭了几十次,委实不容易。 左右近卫军大营设立在北苑,每日操练不绝。而武学下舍的军官们也随着左右近卫军操练,不过对他们的操练一点也不比士兵要求低。军中的体能和技巧训练实际上又自己一套成型的体系,不过李诵虽然本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的原则做皇帝,但是仍然相信后世的一些训练方法在体能技巧和团队意识方面的先进性,很显然,如果贸然将这些方法推广到军中,李诵就很可能称为二十世纪初德**工专家眼中的威廉二世那样可笑的人物,于是在和李愬互相参详了许久后,李诵决定把新方法运用在新军队中,然后在逐次推广。 很显然,整个大唐中央下辖的军队中新军队就只有左近卫军一支,于是左近卫军就称为了新训练体系的试验品。李诵所知道的十公里、二十公里越野,俯卧撑,仰卧起坐等项目通通应运到了左近卫军中。左近卫军两个大营每天早晨集合后的晨跑也成为军中一景,天天有老将军或友军的士兵还有长安的纨绔子弟来观看,据说看一次能让人愉悦好几天。连郝玼一开始都以为左近卫军的操练有什么玄妙,连看了好几天,最后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才回营去。不过郝玼对外凶狠,对内厚道,只是叹息左近卫军这样操练下去的结果不妙,别的什么都没说。 同样因为李愬是名将之后,老爹和老哥都太拉风,又新立下大功,所以大家不好意思当面指摘,但是背后对李愬的评价却调低了好几个档次,所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莫非就是这样?甚至有的宿将在自己家后花园怀疑皇帝是不是太子当时间长了,失去了辨别能力,上回派高崇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糟老头出征,现在又把李愬这个半吊子弄出来练兵,看来朝廷马上就要用到老夫了,咱们家马上又能光大了。 虽然宿将们很厚道地没有认为是李诵中风失去了思维能力,但是许多人的思路仍然向这一方面发展。因为不但左近卫军胡闹,武学也在瞎折腾。作为李诵建设新军队的希望,武学里对中低级军官的训练自然和左近卫军毫无二致,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李家这俩儿子,什么时候脑子坏了呢?” 终于有老将看不下去,请求武学停止荒唐的训练方法,并且毛遂自荐去武学调教调教后生们,李诵当然万分乐意,于是这些老将军就成为了武学特聘教授,一辈子舞刀弄枪的老将军突然变成了文武双全,一时间长安的大街上多了许多盛开的老菊花,老菊花们开心了几天后按日子道武学去显摆时,居然发现了武学中教学的还有正得宠的翰林学士李绛、知制诰李吉甫。一问才知道李吉甫是来教地理的。 李吉甫是唐朝继贾耽之后最出色的地理学家,贾耽二月致仕,十月德宗下葬不久就去世了,现在的李吉甫可以说是大唐地理学界的旗帜性人物。宿将们有的知道李吉甫在这一行的造诣,但是对地理和军事的联系都表示怀疑,还有人认为李吉甫在武学出现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小儿子李德裕也在武学上舍的缘故,直到李吉甫摆出了一新鲜玩意,才让宿将们暂时降低了怀疑的程度: 乖乖,这武学还真有些名堂哩,老子当年打仗要有这玩意,现在起码得国公、郡王了吧? 第十二章 攘外必先安内 (上了分类推荐,看着不停增长的点击鲜花和推荐,老雁码字的动力极度高涨,这几天每天都到12点,希望喜欢本书的书友强力,多给收藏多给推荐多给花!) 李吉甫捣鼓出的新鲜玩意其实在穿越小说界并不新鲜,但是谁叫大唐宿将们孤陋寡闻呢? 李吉甫在一位老将军辞不达意地讲解或者说吹嘘自己的某次经典战例时推出这个玩意的。当然,陪同他的是小儿子李德裕。 李吉甫说: “这个叫沙盘。” 沙盘的出现立刻轰动了长安军界,当然李吉甫制作的皇舆全盘是国家的机密,在武学出现的只是一个局部的沙盘,但是职业军人们还是迅速发现了沙盘的巨大价值,兵部和各卫的作战室里,都逐渐摆上了西川的沙盘。在沙盘上,严砺的大军已经夺取了剑州,但是高崇文的大军还没有到梓州。 梓州现在已经到了刘辟的手里。本来现在在梓州的应该是东川节度使李康,但是李康现在正坐在马车里,前往成都。 当然,李康的前往是非自愿的,蜀江水碧蜀山青,李康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大好河山,只是在心里暗自诅咒刘辟,悔恨自己识人不明,首鼠两端。 李康虽然也是一镇节度使,但是因为韦皋的存在,历来畏惧西川。在收到朝廷下令其整顿武备准备进攻西川的密诏后,李康就一直觉得头皮凉嗖嗖地。召集幕僚开会时,掌书记孙说当即建议李康一方面加强边境的戒备,一方面收拢军队,准备待朝廷大军到后就合兵入西川。可是判官周俊臣却表示反对: “大人,如果贸然在边境加强戒备,让刘辟觉察,激怒了西川,咱们可是首当其冲啊!大人,您认为咱们东川军能和西川军抗衡吗?到时候兵临城下,我等该当如何?况且大人奉的只是密诏,正是诏书还没有下达,万一朝廷出师无功,赦免了刘辟,刘辟兴师问罪,到时候大人说不出道理来,只怕朝廷都会诿过大人您哪!” 一席话说得李康六神无主,忙问该当如何。周俊臣不慌不忙地说道: “静观其变!” 李康当即叫好,于是除了向东川节度使所在地梓州调集了部分军队外,整个东川居然也就处于不设防状态。 在成都得到报告的刘辟抚掌大笑,对卢文若说: “袁滋这个没胆鬼果然不敢来,皇帝倒是有些胆色,可惜李康这个废物没有半点用,连军队都不敢收拢,这样的废物要是不欺负他,怎么能对得起皇帝呢?” 卢文若道: “果然,他若真的奉诏行事,咱们可就要分兵据守,对付不得高崇文了。东川唾手可得,真是要恭喜留后大人了,如今留后可迅速起大军占据东川,震慑山南西道,吾料兵威所向,严砺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我军只消抵挡得住高崇文,不出半年,朝廷必然屈服,留后大人大业可成了!” “哈哈哈哈,知我者,文若也。到时,这东川节度使除你之外,还有何人能胜任。明日就聚集西川文武,出兵讨伐李康。” 刘辟摸了摸胡须,挺了停自己的将军肚,又问道: “吐蕃那里可有消息回来?” 卢文若道: “有消息,好消息!论莽热大相已经入唐参加先帝葬礼,墀德松赞赞普道必然全力留后大人,只是到时候望我等千万守信,互不攻伐,另外南诏一事也需要我等信守承诺。” 刘辟笑道: “他想得倒美,只要两川事定,还不是由着我等和稀泥?” “那是自然,留后大人的城府岂是蛮夷能看得清的?不过留后大人,攘外必先安内啊!” “哦,文若意有所指么?” 逻些(拉萨),布达拉宫。 “赞普!” 墀德松赞赞普端坐在王座上, “大师,本王的决定对吗?” 墀德松赞赞普所说的大师就是坐在他下首的钵阐布,钵阐布双目微闭,道: “出家人不问俗世,赞普遵从自己心灵的方向,您认为对的就是对的。舅甥之国,不过是名义上的说法罢了。” “留后大人,松州急报,吐蕃秘密增兵边境,大人何故还要兴兵东川?大人违背朝廷法制,为一己之私利劳动西川将士,致使边塞失守,万一被吐蕃乘虚而入,荼毒两川父老,不怕朝廷怪罪吗?”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议事堂回荡,坐在主位的刘辟脸憋的通红,卢文若见刘辟尴尬,忙上前喝止道: “林判官,这是你对留后大人说话的态度吗?” 声音低沉,隐隐含有威胁之意。这林判官就是林蕴,韦皋亲自简拔的节度判官,脾气刚直,素来不买刘辟、卢文若的帐,卢文若不拿留后来压人还好,一拿留后来压人,林蕴的倔脾气就上来了,冷冷说道: “什么留后大人,林某看分明是给事中大人!”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刘辟名不正言不顺,嘲讽拒绝朝廷征召,差点就明着骂刘辟作乱了。刘辟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紫。林蕴后面站着的正是段文昌,段文昌是唐初名将、图像凌烟阁的褒国公段志玄玄孙,现任中书侍郎武元衡的女婿,家世显赫,素有才名,也不满刘辟据川自立,但是他比林蕴有城府许多,见林蕴口无遮拦,忙伸手拉林蕴的衣袖,林蕴却道: “你拉我作甚,难道某说错了?” 窘得段文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暗自跺脚。刘辟终于忍耐不住,冷冷说道: “林判官,你这是何意?” 林蕴长身而立,道: “汝为留后,是朝廷命官,却不尊朝廷,不但不肯奉诏入朝,还为一己之私,不顾强敌压境,对邻镇妄加刀兵,某是何意,在座谁人不知?” “砰”,文德昭一拳砸在桌面上,站起来道: “林判官,刘大人继为留后乃是我西川同僚共同推举,当日你也是赞同的,你莫非想与我西川同僚为敌么?” “砰”,林蕴一拳砸在桌面上,声音比文德昭的还要响! “林某当日若知道这厮是这等样人,才不会推举这人呢!”说着转过身对刘辟道: “留后大人,林某奉劝你一句,朝廷已经派高崇文为帅统兵压迫蜀境,就算不为百姓安生计,也要为韦太尉身后令名着想,你还是尽早上表谢罪,自去留后,请朝廷处罚吧,皇上仁德,必能赦免你不死。” 这一通话说出来,堂上人人脸色发白,刘辟暴喝道: “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匹夫推出去斩了!” 第十三章 闹剧 (起大早更新!) 段文昌等闻言大惊,刚要上前劝说,就看到两队明盔明甲从堂外冲了进来,刘辟怒喝道: “将这厮推出辕门斩首!” 林蕴大怒,却被两名士兵从后面架起,只得大骂不止,整个大堂上的人噤若寒蝉,不敢说一句话,刘辟不禁面有得色。 辕门外,林蕴被两股绳捆起,情绪依然激动,嘴里只嚷道: “刘辟匹夫,朝廷大军到时,有你好看!到时某看你有何面目见韦太尉在天之灵!” 不过官帽已经被扯掉,人也被按倒跪在地上,来来往往的官吏见状都震惊不已,面无人色。 法场似乎早已经准备好,林蕴一被架出来,就看到两个服色鲜红的刽子手,一被按倒,刽子手就亮出了鬼头刀,高高举起,准备砍下,林蕴只道自己不慎,中了刘辟排除异己,杀人立威的圈套,一下瘫倒,不过他倒光棍,并不求饶,回过神来直起身来高嚷道: “韦太尉,您老人家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今日西川吧!林蕴死不足惜,可怜我西川百姓都要成为刘辟这匹夫的陪葬了!” 刘辟派出出门监斩的旗牌官已经来到门外,正听到林蕴对天喊话,见林蕴如此强项,不由得大怒,当下令刽子手开斩。 林蕴只道“我命休矣!”说罢闭眼等死,接着就感觉到冰凉的刀片切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林蕴浑身都被冰起了鸡皮疙瘩,只待一刀两断,却等了半天脑袋还在脖子上,只感觉到有刀在脖子上磨来磨去,林蕴是抱着必死之心上法场的,却见这刽子手如此消磨,让人难受,不禁大骂道: “直娘贼!要杀就杀,把老子的脖子当磨刀石,磨来磨去磨得老子痒痒!” 他的声音极大,围观的官吏本来正在为他伤心,闻言也忍不住笑出来,只是马上意识到这是再杀林判官的头,又收住笑容。旗牌官却不命刽子手动刀,反而转身入了衙门,倒让人看不明白。 议事堂上,林蕴被押出去以后,气氛已经可以用肃静来形容了,武将们少有懂得君臣大义的,文官们不是与刘辟一路,就是被林蕴一事吓得默不作声。连称呼都由留后大人改成了节度大人,刘辟对此很满意,和卢文若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刘辟问过还有没有异议之后,很快就顺利地任命了邢泚作为统帅,进军东川。 正当刘辟志得意满时,旗牌官走了进来,刘辟沉声道: “不是命你监斩么?为何入堂?莫非是林蕴那厮告饶?” “回禀留后大人。林蕴并没有求饶,反而??????反而??????” “反而如何?” 旗牌官冷汗都出来了,牙一咬道: “反而嫌刽子手的刀在他脖子上磨来磨去,磨得太慢,要刽子手早些动手!属下特来请示留后大人!” 咦,这下可奇怪了,刘辟不是要杀林蕴吗?怎么被杀的人嫌慢,要动刀的人却磨磨蹭蹭,还跑来请示作甚,直接砍了算了?段文昌的眼睛立刻亮了。 直娘贼,这是在杀鸡给猴看哩! 段文昌心里骂了句粗话。刘辟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一下子呆住了。果然如段文昌所料,刘辟此举只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西川不服的高官,倒没有真的要杀林蕴的意思。刘辟不属于暴力夺权,而是和平演变,一上位就杀韦皋依仗的大员,道义上实在说不过去。故而刘辟和卢文若设计假杀一个高官,行刑时让刽子手刀在脖子上磨来磨去,只要林蕴一求饶就放过他,这样一能建立威望,二来也落个不妄杀的美名,哪里知道林蕴如此强项。不但刘辟,连卢文若也僵在那里。 难道真的要杀林蕴?刘辟的手在微微颤抖,堂下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不管杀不杀,他的名声可全毁了,想到这里,刘辟牙一咬,刚要说话,却见面前闪出一个人来。 闪出的不是段文昌是谁?段文昌眼看见自己该出场了,马上上前道: “节度大人,请听段文昌一言!” “段大人有何话说?可是为林蕴这不知尊敬上官的匹夫求情?若是求情,就不要说了!” “节度大人,文昌不是要为林判官求情,而是为节度大人求德!” “何为求德?” “林判官不过心直口快,为我西川着想,并非存心要顶撞节度大人,我等私下常听林判官说起,他平时极是佩服节度大人的才德,道节度大人继承太尉衣钵是我西川之幸,今日想必是关心则切,口无遮拦,冒犯了节度大人,按理当斩,还请节度大人念在林判官效力西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法外施恩,免了林判官的死罪!则西川士民必感激节度大人恩德,传颂大人的令名!节度大人素来提倡以德治镇,就连段某也为节度大人的高风亮节所倾倒,节度大人如此宽容大量,必然上行下效,德披苍生!” 段文昌左一个节度大人,右一个节度大人,说得刘辟心里跟熨斗熨过一样。段文昌当年初到韦皋幕下时和刘辟不和,被刘辟进谗言贬到一个穷县里做司马,后来才被找回来。刘辟做了节度留后后为了争取人心,对凡是得罪过自己的都故示宽宏,况且段文昌是武元衡女婿,留他在手里将来打败了朝廷大军时也好传书给武元衡从中斡旋,让朝廷像当初对吴少诚一样降旨承认,所以刘辟对段文昌一直很客气,此时段文昌又发动其他官员说情,终于有了台阶下的刘辟顺水推舟道: “这个林蕴,真是个忠烈义士啊!某如何舍得杀他!” 在法场两腿酸麻,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林蕴终于看到旗牌官又走了出来,驱散了围观众人弯腰道: “恭喜了,林判官,幸得段大人和众位大人为你说情,节度大人宽宏大量,免了你的死罪,随下官进去吧!” 又直起身来呵斥道: “来呀,还不快给林判官松绑!” 第十四章 起 兵 (在家靠父母,写书靠朋友,请各位书友有花的捧个花场,有推荐的捧个推荐,没花没推荐的捧个人场!一样感谢!) 一出杀头闹剧最终以贬林蕴为眉州参军而告收场。下午回府的段文昌越想越乐,刚到府门翻身下马就见管家迎了上来,附耳说了几他句,这管家是他岳父所赠,极得段文昌信任。段文昌闻言后忙将缰绳交给小厮,径直往后堂去了。 后堂里,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正在欣赏中堂悬挂的条幅,听得段文昌回来的脚步声,转身笑道: “林判官贬官巴州,不知段大人作何想法?” 段文昌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是长安口音。 刘辟早已料到李诵即使同意他做西川节度使,也不会同意他统领三川,早已调动军队准备进攻东川,谁知道李诵根本不上路子,直接派大军打了过来。恼怒异常的刘辟只能破口大骂李诵不如他那死鬼老爹厚道,一边加紧在西川择要地修建关隘,一边派邢泚率大军进军东川。 如果用生得憋屈,死得窝囊来形容东川节度使李康,一定再确切不过。中唐各镇节度使许多即使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做官做官,要叛乱叛乱的光棍角色,也有能力在自己辖区内搞搞高度自治,唯独李康,在西川和山南东西道的压力下夹起尾巴做节度使,手握上万雄兵,居然就在被窝里被邢泚捉了,虽然这有周俊臣私通刘辟以为内应的功劳,得到这一消息的高崇文还是一掌拍碎的大帐里的案几。 山南西道所领州有兴元府(梁州)、洋、利、凤、兴、成、文、扶、集、璧、巴、蓬、通、开、阆、果、渠等十七州。山南西道通贯川陕。由于大巴山脉将山南西道分成南北两部分,北部属于陕南汉江上游,南部属于川北嘉陵江上中游,所以常把南北两部分别称为汉中诸州、巴南诸州。刘辟夺取梓州时,高崇文部已经出了斜谷,正驻扎在巴南阆中。 高崇文部是夏绥军,来到汉中不免样样惊奇。俗话说,隔河十里风俗不同,何况相隔有千里之远呢?为了避免因为习俗不同引发各种麻烦,高崇文立军法下令除不得扰民外,也严禁将士外出。公允地说,高崇文此法虽然严厉,却很得当。当年中央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吴起镇时,军纪严明,战士们自觉遵守纪律,不到老百姓家里过夜,而是在大街上宿营。有战士敲老乡家门: “老乡,借你板子用一用。” 很明显是想借门板睡觉,里面女老乡却问: “作什么用?” 战士回答: “睡觉用。” 女老乡不好意思地说: “不好借。” 战士们就觉得一路走过来,就这里老乡落后小气。熟不料却是误解了老乡。老雁当时看这个故事时才上小学,看到括号里写板子是女性身体的某一部分,虽然到现在没闹明白是哪一部分,不过既然属于女性身体,这么问和调戏妇女区别也不大了。 高崇文对军队的严厉约束很显然收到了效果,父老纷纷夸奖高部军纪严明,阆中乃是川北重镇,商旅云集。朝廷虽然讨伐刘辟,但是刘辟心存侥幸,西川始终没有禁绝商旅,于是高崇文大军未到,声名已经在各西川重镇传开了。 高崇文到阆中不久,还发生了一件趣事。阆中这些年最骄傲的是出了一个状元,尹枢。尹枢是德宗贞元八年状元,当年的知贡举正是现任宰相杜黄裳。尹枢中状元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作为实在有限的紧,不过唐朝考中进士就很了不起了,何况是状元呢?尹枢有个弟弟叫尹极,在川北文化界也是个名人,历史上在尹枢中状元二十二年后,尹极也高中状元,成为阆中骄傲,老哥儿俩并称“梧桐双凤”。 高崇文到了阆中后,问及乡里德高望重士绅,就有人提出了尹极。高崇文本意是入乡随俗,招徕些熟悉西川的人才到军中效力,闻听是状元公的弟弟,也在刻苦攻读准备考进士,虽然老了点,好歹也是凤凰,正好做顺水人情的事情哪有人不会办的?结果看到尹极却把高崇文吓了一大跳,忙又把尹极送了回去。旁人问高崇文为何不用尹极,高崇文答道: “直娘贼,我高崇文今年已经六十一岁,此人看起来比我还要老相,却还要考进士,走在路上尚且让人担心,万一入川有个闪失,高某哪里担待得起啊!我高崇文是个粗人,这老家伙,满口之乎者也,绕得老夫头都晕了!” 高崇文虽然名字叫高崇文,但是却是粗鄙无文,或者客气一点,叫厚重少文。 “崇文宗武不崇文,提戈出塞号将军。那个髇儿射雁落,白毛空里乱纷纷。” 这是高崇文在他六十四年的生命中留下的唯一一首诗歌,题目叫《雪席口占》,由此可以看出高崇文的修养确实和文学大家沟通有障碍,这也是高崇文后来不愿待在蜀地的原因,这是后话另说。 梓州在唐朝是现在四川境内的第二大都市,是交通要塞。高崇文现在停留在阆中,一是为了等待李元奕,一是为了等待山南行营粮料使敬宽,李元奕所部早已到达,粮料使敬宽的后勤储备及供应计划也已经完成,高崇文本来也就打算进兵,接到梓州失陷,李康被擒的消息后,高崇文立刻拔营,赶往东川,同时派人去联络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约定共同进兵。 不过高崇文的人赶到兴元府时,严砺的大军已经开始行动了。 和李康不同,严砺是个果决的人,一接到密诏,立刻就在兴元府集结大军,这边刘辟拿下了梓州,那边严砺的大军已经逼近剑阁。得到梓州失陷的消息后,严砺不等和高崇文取得联系,就兵分两路,一路由严砺亲自率领,开往利州阻击刘辟进攻山南的军队,一路由大将严秦率领,以进攻牵制进攻,开始了对川北门户剑阁的攻击。 贞元二十一年十月,刘辟陷梓州,执剑南东川节度使李康,时高崇文大军未至,严砺果决,遣大将严秦叩剑阁,斩文德昭。大唐中兴由此始矣。----韩愈《顺宗实录?贞元二十一年十月》 第十五章 剑门关(上) (日花百朵,多谢各位,请赠花的书友在书评区留个言,让老雁有机会加精表示谢意!) 川北重镇剑阁,为剑州治所。从这里,北往广元,南至梓潼,东南去阆中,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同一条剑门山路,在李白是险阻:“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陆游那里,却变得清秀可亲:“此身合似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剑阁县城北六十里处,就是著名的剑门关,它居于大剑山中断处,两旁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状似门,故称“剑门”。享有“剑门天下险”之誉,是“蜀北之屏障,两川之咽喉”,由旱路出入四川必经剑门关,此时,刘辟闻朝廷大军来到,派大军封锁入川要道,夺取东川后,剑门关自然是防御重点之一。文德昭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成都来到了剑州,当上了剑州刺史。在剑州,文德昭得到了朝廷的《讨刘辟制》, “剑南两川,疆界素定,藩镇守备,各有区分。顷因元臣薨谢,邻境不睦,刘辟乃因虚构隙,以忿结雠,遂劳三军,兼害百姓。朕志存含垢,务欲安人,遣使谕宣,委以旄钺,如闻道路拥塞,未息干戈,轻肆攻围,拟图吞并。为君之体,义在胜残,命将兴师,荩非获已。宜令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领当道士马,与剑南东川节度使李康掎角应接,仍令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领马步五千人为左军,左右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领马步二千人为次军,并相续继发。仍仰高崇文等各差人先与严砺计会齐进,朕以三蜀之人,本无过犯,征镇将士,各著勋劳,迫於威制,不能自拔,各宜分明晓谕,令悉朕怀。若刘辟禀奉朝经,抽兵却归本镇,朕务存诚信,必当不诛其过,不灭其族。其效顺之诚,临镇归款,老死田下,当不食言。如尚执迷,自贻覆灭,法既无赦,令在必行,宜一乃心,恭守所职。其置顿粮料等,仍委度支使差官勾当,无令阙失。” 制书为李吉甫起草,语言一点也不客气,和历史上不同的是,制书里没有“如刘辟禀奉朝经,抽兵却归本镇,朕务存诚信,必当委待如初。其效顺之诚,临镇归款,高位重赏,当不食言。如尚执迷,自贻覆灭,法既无赦”的内容,就是说刘辟即使幡然悔悟,归顺朝廷,也是富贵不保,只是说如果刘辟撤兵回镇,给他自然死亡的权利,也不追究其亲族,如果不然,杀无赦,斩立决。 李吉甫写完制书后,曾经有大臣很担心地对皇帝说: “陛下,历朝对叛乱者皆言明若能迷途知返,则富贵依旧。此制措辞严厉,刘辟必顽抗到底,如此徒增将士伤亡。万一讨贼不效,不得不恢复刘辟官职,朝廷威望何存焉?” 李诵的反应是长笑一声道: “你以为朝廷的威望现在还有吗?你可知为何藩镇跋扈,不尊朝廷号令?这根源就在于平定安史之乱时姑息叛将,不能除恶务尽,反而贻害无穷。如今若让刘辟得逞,那么大唐就不再是大唐了,天下大乱就不久了。朕这么说,就是要明告天下,让那些存心叛乱的乱臣贼子知道朕的决心,知道大唐从此不再姑息迁就,休要心存侥幸。你以为朕写上‘富贵依旧’刘辟就能迷途知返吗?不杀刘辟,朕决不收兵!” 不过文德昭看到制书时显然没有体会到李诵的强大决心和信心,他只是一笑了之,对身边的人说道: “朝廷现在越来越会虚言恫吓了,若真是如此,朝廷的大军现在还应该包围淮西,皇上只怕也要典当度日了。” 文德昭说的是贞元十七年韩全义讨伐淮西失败的往事,言语中充满了对朝廷的嘲讽,即是对朝廷战力的不屑,也是对朝廷财政的鄙视,谁叫西川军对吐蕃百战百胜呢?谁叫西川富庶呢?他的左右手们也跟着或是得意或是讨好的笑了起来。不过文德昭的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打仗打得就是后勤,打得就是钱,如果战争旷日持久,哪个国家也吃不消。 不过文德昭显然不知道韩全义此时已经被勒令致仕,历来大员致仕都有荣誉职位,韩全义连荣誉职位都没捞到,还是降职致仕,两个月后,韩全义忧惧而死。文德昭显然也不知道和他们志同道合的韩全义的外甥杨惠琳此时已经传首京师,朝廷任命的夏绥节度使已经履新,更不知道山南西道严秦的军队已经悄悄逼近了剑门。所以,当一名属官提出是不是要加强剑门的防御力量时,文德昭笑着说: “我西川健儿已经攻占梓州,活捉李康。严砺现在该担心咱们什么时候去取他的兴元府才对,哪里敢朝咱们撒野呢?” 于是又引起了一阵哄笑,那名属官面红耳赤的退到一边,想来是自己太过小心了,也跟着自我嘲笑起来。 在这一片嘲笑声中,剑阁县城城北六十里外的剑门关也确实是一片平静景象,关外道路已然封锁,但是山民商旅小股进出依然只是盘查而已,盘查之外当然是多收些外快了。关上关下的士兵比平时增多了一些,一个个手中握紧兵器,不过神情明显不太严肃。 “现在要查山南入川的探子,快快将货物打开让爷们检查!” “军爷,山南现在人心惶惶,生怕刘爷大军打过去,哪里还敢派探子来。要不是咱们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下锅米,小的也不敢在外面跑啊。这货物打开容易,可要收拾起来就费工夫了,眼看天都要黑了,军爷,您看??????” 一个山南来的商贩说着将手伸进了一名小军官的衣袋,小军官一摸衣袋,布包的沉沉的一包,于是满意地点点头,道: “爷检查过了,你们不是探子,是良民,进去吧!” “谢军爷!您将来必定高升!” “啰嗦什么,快点进关!” “是,是,小的们这就走。” 第十五章 剑门关(下) (求花得花又何怨哉!) 一群商贩十几个人一起推起车进关去了,小军官没有注意道和他打交道的那位低头推车时一脸的坏笑,光顾着衣袋里的钱了,只是想拿出看时,一个小校来到门内大喊: “闭门!” 于是小军官把伸进衣袋的手又抽回来,就投身到闹哄哄的人群里了。 此时,剑门关外十五里的一处密林里,悄无声息,只听到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真应了南朝诗人王籍的《过若耶溪》里所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天色将晚,成群的归鸟掠过天际,光线渐渐昏暗,林外匆匆走来两位山民装束的人,走到林外却不进去,而是学起了鸟叫,少时,林内也传来两声鸟叫,接着走出一人,身上穿得却是官军服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怎么,将军怪罪了吗?” “将军倒是睡得香,只是咱们弟兄等得焦急。如何?” “快带我等去见将军!” 密林深处,已是极为昏暗了,隐约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可以看见白花花的水光,水边正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将军,正在就着清水,啃着干餱(唐时的一种干粮,饼的一种,常用作军中干粮。)一名军官走近道: “启禀将军,斥候回来了!” 这位将军就是山南西道节度使麾下大将严秦,严秦闻言,就把干餱丢在一边,道: “传!” 不一会儿,山民装束的两个人就被带到了严秦面前,二人屈膝下跪道: “回禀将军,小的奉命查探回来!” “如何?” “刘二已经带着十几名弟兄混进关内了!” 严秦大喜,起身击掌道: “如此,大事可成矣!来呀,给二人记功!” “谢将军!”/“遵命!” “传令将士休息至一更以后饱餐一顿,随我夺关!” “遵命!” “他娘的,山南愣是没有一个好人!” 剑门关门附近的小房间里,一群士兵正在赌钱,白天的那名小军官输了钱,一拍桌子恨恨地说。 “怎么了?赌钱赌输了,怪人家山南作甚?” 另外一名小军官一边数钱一边问道。 边上一个老兵道: “郑头儿今天傍晚查了一队山南的客商,那伙客商装的散或,怕麻烦,塞给郑头一大包钱,里面沉沉的,郑头以为发了大财,喜了一晚事,谁料到这股客商恁地奸猾,竟然在布包里包了好沉的石子,郑头一时没细看,被这伙客商蒙混过关,心里实在懊恼。” 屋子里一阵哄笑,一名军官作怪道: “小郑,你收受贿赂,放山南探子入关,我要禀报大人军法处置,你快去打两坛好酒,祭祭咱们的五脏庙,咱们还好商量。” 房间里又是一阵哄笑,那姓郑的小军官道: “直娘贼,什么探子,西川的大军都要打到利州了,山南守还来不及,还来攻剑门天险?说是要严查,新来的刺史大人到任几天了,连剑阁可都没出呢。” 说着把赌具一推,道: “老子不赌了,出去撒尿!” 边上一个等了多时的慌忙挤上来,于是一桌人又赌将起来。 那姓郑的小军官骂骂咧咧的从房间里走出来,顾不得欣赏月光皎洁,站到路边就解开裤子尿起来,一边尿一边哼,刚尿了一半,一片阴云就遮住了月亮,夜色一下子暗淡下来,接着,小军官就感到腮边一阵凉风,嘴巴就被人捂上了,人往后一倒,平射炮变成了高射炮。待月亮重新露出脸来时,路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半圆的月光下,城外的巨岩边,头靠头伏着两个人,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突然,看见剑门关楼上亮起三下灯火,两个人精神猛然一震,迅速从巨岩上消失了。 不多时,关外剑阁古道上传来密密的脚步声,脚步声虽然密,却很轻,走在石板路上,发出隐隐的声响,整齐而急促。这正是严秦所部兵马,大队人马刚绕过巨岩,城楼上就亮起了四五根火把,关门也“吱呀”一声开了,领先的一员将官高喊道: “弟兄们,斥候队已经得手,随我杀进关去,杀贼立功啊!” 此时山南西道兵马早已点起火把,闻听将官如是说,一起发一声喊,几骑马从大队中疾驰而出,转瞬冲进了关门,大队步兵紧随其后,冲了进去,火把映耀下,关门上的“剑门关”三个大字显得分外暗淡,似乎为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攻破而汗颜。 一个时辰不到,严秦的部队就控制了剑门关,守关将士许多是东川旧部,稍作抵抗就放下了兵器,只有守将等十几人仓促抵抗被杀。如此轻易得手,严秦也是始料未及,刚进入关中,裨将契丹人可提弥珠就把守将的人头扔到严秦面前,道: “将军,末将本以为有一番恶战,熟料这厮如此不经打,三个回合就被剁了脑袋!”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会举报这个守将本想投降,却被可提弥珠逼住,不得已应战的事。严秦也不细问可提弥珠经过,道: “给可提弥珠记下头功。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弟兄们准备了这么久,才半个更次就无事可作,休息了两天,料想今夜也睡不着,可提弥珠,我命你去取荡口,你可敢去?” 可提弥珠哪里不知道严秦是在激将,他初战告捷,对剑州军的战力已经有所了解,巴不得多立战功,马上回应道: “有何不敢?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末将今夜就去取了剑阁来!” “好!”严秦道,“如你今日取了剑阁,本将定请节度大人向朝廷为你请功!可提弥珠,你速带本部人马为前锋,直去荡口,若接战不利,就等本将中军来到,若夺得荡口,就直扑剑阁!” “末将遵命!” 可提弥珠向严秦行了个军礼,立刻转身寻本部兵马去了。严秦对其他裨将道: “本将估计最迟明日中午,剑阁必破,陶将军留守剑门关,功同其他诸将,其他各位随本将出发!” “遵命!” 第十六章 恐惧与试探 (多谢各位鼎力!) 接下来的战事激烈程度也是有限,可提弥珠倒也不是完全有勇无谋,对严秦的战术活学活用,临时捉了一个剑门守军的小军官就轻易诈开了荡口,一鼓而下后,就直奔剑阁县城杀去,不过攻打剑阁县城却费了一番周折。 可提弥珠轻骑急进,赶到剑阁城下的时候正是将近五更,天色将明的时候。一路连战连胜,可提弥珠心里那个高兴啊,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时也就忘了掩藏行迹,好巧不巧的,正好在剑阁北门值守的军官起夜,这厮倒也豪爽,起夜不找茅房,直接站在城楼上就潇洒开了,正舒爽间,抬起惺忪睡眼,浏览黎明江山,猛然看到一支军马杀奔剑州而来,这厮一激灵,连那话儿都忘了收,毕竟刚刚经过战事,警惕性还是有的,也不发声,只是扶住垛口看,天色又不暗,一眼就望见来军旗号服色不是西川军,马上高喊: “敌袭!敌袭!” 一边跑到城楼里去敲警鼓,跑了两步才发觉裤子没提,忙一手提起来裤子,一手就去捡起鼓槌来敲。睡得正香的士兵慌慌忙忙穿衣服,找兵器,乱哄哄跑到城楼上,不禁一个个都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个个眼边都带着眼屎,但是士兵们都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在疯狂呼喊的军官的指派下,一边去刺史府报信,一边七手八脚地准备守城器材。 城下的可提弥珠听见远远就听到城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虽然听不懂喊得是什么(因为极度震惊,城楼上军官的声音严重荒腔走板),却也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催动军队加速向前,还未到城下,就看见城楼上站出来成百的士兵,只得暗叫一声可惜,按住部下,命人去禀报严秦。 熹光微露时,城头的守军终于暂时克制住了心头的恐惧,勉强站住了队形,文德昭也带着幕僚属官登上了城楼。同时,严秦率领中军也来到了剑阁城下,命令士兵散开布阵,站住阵型后坐下休息,等待攻城器具,同时吃早饭,吃完早饭攻城。 “可提弥珠,你为何止步不前?” 阵型站好后,严秦骑在马上,手握马鞭指着城楼问道。 “末将刚到城下,就被守军发觉,末将以为仰攻不易,徒增伤亡,故而停下等候将军来到。” 可提弥珠城下受阻,成由撒尿,失由撒尿,不觉声音里也带着懊恼。 “哦,那你可曾试攻?” 严秦并不关心可提弥珠的情绪,继续问道。 “末将麾下士卒有限,又一夜赶路,委实疲惫,不曾试攻。” 严秦闻言策马出阵,向城下跑去,可提弥珠见主将如此,不知为何,也驱马跟随,其他将士未得严秦号令,都立在原地不动。 严秦一开始只是慢跑,可提弥珠也跟随其后,一直跑到城下两箭之地。可提弥珠是契丹人,在战场上策马不能狂奔,心里不由得有些憋屈,见两箭之地已到,以为严秦必然止步,刚要先行勒马,却见严秦一夹马腹,冲了出去。可提弥珠不由得大出意外,见严秦已经跑远,忙一夹马腹,扬鞭赶上。 文德昭和刘辟一样,只是疏狂文士,赋诗饮酒可以,上阵杀敌那是梦境,胆色更是有限。城楼上文德昭正和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地远望对方军阵。看见对方排开阵势,不觉全身毛孔都张了开来,等到发现对方将士坐在原地吃饭的时候才放松下来,举起手腕,不自觉地擦擦头上的冷汗,身边的幕僚讨好地说: “天真是热啊!” 文德昭却不答话,白了那幕僚一眼,大清早的,热什么?旋又想起也该让己方的士卒吃早饭,正要命人去准备,就见对方军阵中间驰出两骑,以为对方要攻城,刚放松的身体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文德昭觉得自己不但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能听到别人的心跳。城楼上甚至还有士卒的兵器掉到了地上,见长官都望着城下,没人管他,慌忙又捡起来。 不料对方却只出来这两骑人,城楼上一时猜不透对方要干什么。还是守将聪明,马上反应过来,道: “刺史大人,这是要刺探我军虚实了,到此处必然停下,要不要末将带人出城去捉那二人?” 话音刚落,严秦就策马冲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冲到城下,引起城楼上一片惊呼,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严秦冲城时就看到城楼下一人铠甲鲜亮,料定那必是守将,早已摘下弓箭,转瞬间张弓搭箭,射了出去,射完后已经将至城门,忙单手勒马回旋,那马也通灵,马上回旋过来,严秦和可提弥珠二人一前一后又往本阵跑去,只听到城楼上又是一阵嘈杂声音,眼前本方将士却是一阵欢呼,接着听到城楼上拉弦的声音,只是反应着实慢了些,待二人跑出一箭多后,身后才稀疏地落下几支箭来。 回到本阵后,早有亲兵迎上来道: “将军神射!射死了敌方的大将!” 严秦回过头时,才发现刚刚自己射的方向果然不见了那员将官。马上射箭极难,严秦箭术虽然精熟,却也没精到这种地步,刚刚不过是想吓吓对方,没想到却歪打正着,不觉暗道一声: “侥幸!” 身后可提弥珠坐在马上抱拳道: “将军智勇双全,可提弥珠佩服之至。” 可提弥珠在山南西道诸将中自负武勇,向来不太服严秦,故而在剑门关严秦要那话激他,不过此时此话却真是发自内心,严秦自然也不好说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道: “本将并非是要炫耀个人武勇,而是要让将军知道,城楼上站的只是不曾经过战阵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若将军一早乘势鼓噪攻城,只怕此时严秦已经坐在文德昭的刺史府里为将军请功了!” 可提弥珠刚刚亲身经历一番,自然知道严秦所言非虚,翻身下马道: “可提弥珠贻误军机,请将军治罪。愿将军怜惜,让可提弥珠打头阵,可提弥珠必提文德昭首级来见将军!” 第十七章 攻不破的雄关 (继续请赠花、给推荐的朋友留言繁荣书评,让老雁以加精的形式表示感谢!) 公元1947年,美国将军魏纳德考察长江防线时说过这么一句话: “一支有战斗意志的军队的军队拿着扫帚疙瘩都能保卫长江。” 言下之意,是在夸奖长江天堑的国防作用,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也是在强调战斗意志的重要性。想想也是,天险虽险,如果驻守的军队见到敌军就望风而逃,天险和通途有什么区别? 剑州南有西川,北有山南,自从唐开国一来,不管内战外战,都一直属于后方,从未遭兵火,加上西川军扛着兵器在东川境内旁若无人的作武装游行,甚至游行到了山南境内,守军的训练无素、麻痹大意和骄横狂妄可想而知,文德昭又是和刘辟臭味相投的疏狂人物,所以剑州军下场也就好不到哪里了。 剑门关历来都被称为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国时姜维曾据此力敌钟会大军,让魏军不得前进半步。结果被严秦用计轻而易举洞穿,剑阁也不是不险峻,也不过耗费了严秦半个时辰光景。严秦刚进入刺史府坐下,可提弥珠就提了文德昭的首级来邀功,不过这次恭敬了许多,没有直接扔在严秦脚下。 说起来这城攻得确实简单,等严秦大军吃完早饭后,后军就已经把攻城器械送了上来,严秦的作战计划虽然是奇袭,但是未谋胜先谋败,又是攻打险关,前军推进时,后军就带着攻城器具跟随。于是,严秦立刻就下令攻城。 刚刚严秦到城下旁若无人地遛了一圈,射杀了对方的大将,本军士气已经被完全激发了起来,个个处于嗷嗷叫的状态,而剑阁的守军却由于刚刚守将被敌人旁若无人的射死,士气大落,刺史文德昭连叫人送早饭都忘了,这场攻城战的结果还不是可想而知吗? 于是当进攻的鼓点隆隆敲响,严秦的军队结阵前进时,城头已经是一片失败的氛围,若不是其他长官仍在,士兵们早已一哄而散。他们本来也不是精锐,精锐的部队集中在剑门和荡口,守剑阁的只是二线部队。于是当严秦大军在城下停下,高声齐呼“只杀首恶,胁从不问”时,城上士气迅速崩溃。在城头督战军官的督促下,有气无力地放了一阵稀疏的箭雨,云梯一架上城头,城头的士卒就丢弃了兵器。 文德昭早上匆匆起床,官服还未上身,所以刚刚严秦没注意到他,侥幸逃过一劫,见局势失去控制,就在亲信的护卫下匆匆下城,上马直奔剑阁南门,打算到梓州去留得青山在,攻城的先驱正是可提弥珠,听说文德昭逃走,生怕丢了面子,带着几骑人马就去追赶,可怜文德昭到剑州上任不过数日,就在剑阁南门外被可提弥珠赶上,再也没有柴烧了。 严秦自己都没有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容易。发完安民告示后,严秦在剑州刺史府里接见了城内官员及士绅,将文德昭一干亲信幕僚装进囚车,随文德昭的首级一起发往兴元府,同时差人向严砺报捷。处理完该处理的事务后,严秦再也忍耐不住,出来游览这三国古城,站在城楼上,听着当地名人介绍古战场遗迹,吹嘘剑阁豆腐,建议将军晚上品尝。眼望绵绵青山中的皇柏古道,严秦不觉信心百倍,暗忖道: “气还没怎么喘呢,就这么攻破了雄关?” “众卿,剑阁自古就号称天险,姜维据关而守,钟会十万大军不得入,而今却被严秦一夜之间就攻破,真是出朕意料,同一座雄关,攻守之势却如此不同,众卿如何看哪?” 紫宸殿里,李诵开心地对群臣说道,手里拿得正是严砺的战报。首战告捷,殿里的气氛也是喜气洋洋。 户部侍郎潘孟阳见皇帝情绪高涨,忙抢先道: “陛下,臣以为这是陛下天威庇佑,故我平叛大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攻入成都活捉刘辟尚且指日可待,何况区区剑门关哉!” 一席话说得真是慷慨激昂,不过李诵明显不吃这套,冷冷问道: “那天宝末年安逆破潼关又作何解呢?难道是玄宗天威不佑我大唐忠勇将士反佑叛军吗?在座俱是朕的腹心,朕在此不是要听歌功颂德的好话,而是要听到在座各位的真知灼见。” 潘孟阳马屁拍到马蹄上,只得面红耳赤,喃喃不敢出声。兵部尚书王绍道: “陛下,臣以为严秦破剑门关只是一时侥幸。若是守军稍加戒备,严秦哪里会如此轻易破关?天下雄关无数,若个个都能破得如此轻易,那六国早已灭秦了。” 他举的是战国时关东六国两次进攻函谷关均大败而归,伏尸百万,流血飘杵的故事。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道: “不错,只要稍加戒备,配备劲卒强弩,十个严秦也攻不破剑门关哪!” 不过王绍话还没有说完,因而不满地看了插嘴的人一眼,接着说道: “能够审时度势,攻敌之不备,如此,足见严秦是大将之才。剑门得破,当归功于严秦。” 王绍说话跟坐过山车一样,李诵闻言点头,却微笑着不做评价,而是接着问道: “如此说来,雄关戒备森严就不可攻破了。” 坐在杜黄裳下首的武元衡缓缓说道: “臣以为,天下并无攻不破的雄关。秦据崤函之固而得天下,可得天下后十五年,刘项就挥兵攻入关西,秦不过三世而亡。剑门虽险,却也不是第一次被攻破。石头关险峻,可是王敦曾入,桓温曾入,长江天险,王濬曾入,贺若弼、韩擒虎曾入。战场攻伐,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要战术得当,雄关有何难破?” 第十八章 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可是汉太祖乃是自武关入关中。nbsp起初陈涉大军可是在函谷关关下就被章邯击破。” 殿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就是钻牛角尖了。汉太祖就是刘邦,习惯上称汉高祖,事实上的庙号是太祖。 杜黄裳笑着说: “臣以为武侍郎言之有理。函谷关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拱卫关中,关中不保,函谷关独存又有何意义?姜维守住了剑门关,汉祚还不是照样不能延续吗?臣以为守关者,并不是独守一关,而是要看整体,雄关只不过是战线上的一处紧要点,若把坚守的希望完全寄托于雄关,则雄关必不可守。刘裕北伐,被阻于潼关,而沈田子自武关入,武关一破,潼关即无可守,故臣以为雄关的守不能单守雄关。” 这是讲的防御上的点线面结合了,杜黄裳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赞成,陆贽却一直不说话,李诵就问道: “陆相公以为如何?” 陆贽起身道: “不知陛下是问兵事还是问政事?” “兵事如何,政事如何?” 陆贽道: “若是言兵事,则就事论事,雄关攻守成败,形势不同,成因不同。兵员素质,统兵大将是谁,粮草兵器是否充足,内部是否上下一心,友军是否可信,防范是否严密,战术是否得当,士气如何,均能决定战事成败。比如哥舒翰守潼关,己方兵疲师弱,坚守不出,则安逆破关无门,一旦出战,三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即使事事具备,双方实力相当,也难料成败,比如此次,剑门易守难攻,若刘辟遣精兵锐卒,老成大将驻守,严秦即使能破关,也必定会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若是言政事,则正如武侍郎所言,天下并无攻不破的雄关。雄关能否起到作用,看的是人和。孟轲尝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贾谊云‘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若广施仁德,民心所向,平地亦可起雄关,若倒行逆施,暴虐残民,雄关不过是平地。昔者秦以函谷关为天险,扼雄关而制六国,最终席卷天下,结果陈涉义旗一举,天下响应。函谷关也未能庇佑强秦。” “除此而外,昔者太宗曾多次与臣下论打天下与治天下之难易,皆以为治天下难于打天下。如天下承平日久,则将士百姓难免生骄惰懈怠之心,若强敌猝至,则雄关也不可守。” 到底是一代名相啊!李诵努力克制住站起来的冲动,脸上也努力保持平静,可是他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其他各大臣也对陆贽的表现深感敬佩,不过谁都没有看到杜黄裳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而是听到杜黄裳说: “陆相果然高见!杜黄裳佩服佩服!” 不过别的大臣虽然没有看见,但是李诵却是坐在大臣们的对面,马上就发现了杜黄裳的醋劲,想想也可以理解,杜黄裳熬了这么多年才坐到执政事笔,而陆贽十多年前就是如此,而且陆贽的名望更是远远超过杜黄裳,此时见陆贽表现出如此胸怀远见,心里不担心不嫉妒才怪呢。不过杜黄裳虽然不爽,李诵可不希望自己的股肱重臣们把精力耗费在钩心斗角上,这些人能力太强,斗起来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陆贽当年就曾经活活玩死了另一个宰相窦参,想到这里,李诵笑道: “陆相公此言果然是至理明言,天下确实没有攻不破的雄关,杜相公的胸中只怕也有百万雄兵啊!杜相公和陆相公以及各位都是朝廷柱石,胸中有经济大计,得相若此,真是朕的福气。方今大唐内外皆有忧患,有诸位同心协力,何愁大唐不能重现开天盛况!” 这就是目标激励法,一般而言,在目标明确一致的前提下,团队内部在目标没有达成之前,内耗不会太过强烈。李诵在这里讲的话是在告诉大家,自己不是守成之君,对大臣的要求很高的,请你们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来。内耗这种事情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有,并不像某些作者认为的那样只是中国特色,只要人性中有雄心或者说野心,内耗就不会消失,李诵也不指望内耗消失,相反他还认为适当的内耗可以促进朝臣之间的竞争,因而在这里只是特别咬重了“同心协力”四个字,相信以这一帮人精的聪明,不会领会不到自己的意思。 果然,李诵这么一说,杜黄裳和陆贽就都回过味来,两人率先站起来,其他大臣们有反应过来的,也有没反应过来的,都跟着二人站起来齐声道: “臣等敢不尽心尽力!” 接着李诵就嘉勉了众人一番,同时下诏,效仿太宗,让在长安的五品以上大臣上书论时弊,每人至少十条。五品以下官员也可以越职言事。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议事结束以后,李诵心情明显大好,情绪也微有些激动,嘴里念叨着这句话。皇帝的高兴让李忠言的脸上也布满了笑容,忙前忙后,动作也大了许多。李诵见他无事忙,叫道: “传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来见。” “是。” 不多时,翰林学士来到,李诵吩咐道: “将此战例发往武学,命武学上舍讨论此事,学子各抒己见,文章汇集成册,朕要亲阅。” “遵旨。” 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是李绛,本身就在武学中兼职,领命后马上就准备去草拟圣旨,却又被李诵喊住问道: “李学士,朕交给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李诵问得正是宣传事宜,在那日出宫后,李诵将此事交给李绛筹划,李绛曾经拟过一个条陈上奏,李诵准了以后,给李绛在礼部安排了一个实官,让他专心此事,所以李绛虽然还在翰林院但是倒是不常当值了,见李诵问起,李绛忙回答道: “微臣这一两个月尽心此事,组织收罗了一些士子写些陛下所说的话本,内容是历代尽忠报国的英烈事迹,交给说书艺人或戏班子,眼下长安城内正风行。” 第十九章 报 纸 (今天是立秋,又适逢七夕,首先祝各位节日愉快。本书在推荐未至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强势,老雁衷心感谢各位书友,谢谢了!) 李诵对李绛的汇报很满意,这和苟胜的报告是吻合的,当下夸奖道: “哈哈哈哈,辛苦李学士了,若是换了别人,朕还真是不放心。不过忠烈事迹要尽量选本朝的,比如郭令公就值得大加宣扬。” “谢陛下提点,只是臣以为郭令公乃是外戚,亲属部下遍布朝野,不宜宣传太甚。所以臣选择了故扬州大都督张巡宣传。” 李绛的话一下子把李诵点了过来:郭子仪的孙女,自己的表妹现在正在给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妃呢!(够乱的吧!)历来朝廷都害怕外戚专权,何况郭子仪威望卓越,门下遍布朝野乎?历史上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登基后也没有立郭氏为皇后,终宪宗一朝,皇后位置始终空虚,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而李绛选择的张巡??????是个正面的不能再正面的典型,不错,不错,真不错。睢阳之战张巡以数千疲兵抵抗令狐潮的数万叛军,连战连胜,宁死不降,直到最后士兵将领饿得没有力气站起来,才被叛军攻破了睢阳,张巡,许远,南霁云等人死难,睢阳最终虽然陷落,但是叛军却再也没有力量,没有机会进军江淮,有力地保卫了江淮,保住了唐朝的根基,后来唐朝廷追赠张巡为扬州大都督。事实上,如果不是贺兰进明等坐视不救,张巡可能又是一个郭子仪式的人物。睢阳之战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悲壮战役,张巡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忠义智勇悲壮慷慨俱全的人物,李诵现在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看的一部电视剧《血战睢阳》呢。 想到这里,李诵不禁一阵血脉贲张,而李绛刚刚反对宣传郭子仪时根本一点犹豫也没有的表现也让李诵大为欣赏,一个优秀的皇帝的身边必须有随时能够提出批评的人,于是李诵说道: “爱卿果然是虑事周密,能够裨补朕的缺漏。爱卿是翰林学士,常在朕的身边,以后朕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或者对国事有什么意见,尽管面谏或是上书,朕以腹心视爱卿,希望爱卿不要让朕失望。” 李绛闻言不禁大受感动,此刻他眼中的李诵,身上并没有散发出王八之气,反而又一层朦胧的圣君光环,心头一热,一种叫‘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感在心头涌动,李绛扑通一声跪下道: “臣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陛下的隆恩!” 作为皇帝,收小弟似乎特别容易,像李绛这样感激涕零的李诵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因此也是安之若素,大剌剌地接受了李绛的跪拜,道: “爱卿也太小家子气,你我君臣相得,何必如此拘礼。” 李绛忙起身肃立,李诵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就请爱卿草诏时把睢阳之战也放入讨论的战例吧。另外告诉李愿,让韩夫子和李吉甫在参军科上多讲讲张巡的英烈故事。” “陛下英明。” 韩夫子就是韩愈,道德文章俱是一流的人物,自从到武学兼职后,武学学员已经被他说哭了好几回。李绛当然明白李诵是在从思想上作控制武将的打算,于是顺手送出去一记马屁,不过李诵自我感觉明显良好,也就笑纳了。 见李诵心情不错,李绛道: “陛下,臣愚鲁,有两件事情不知该如何去做。请陛下示下。” 李诵是老师出身,一听有人问问题,而问问题的这个是出了名的聪明人,马上就紧张了起来,道: “爱卿但讲无妨。” “臣按陛下吩咐所做的宣传,眼下影响仅限于长安,未出关中,宣传也仅限于忠君爱国的大义,至于陛下所说的朝廷法令等的宣传,臣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远处传播。” 说着一脸惭愧的表情。不过李诵却并不怪他,在李诵看来,李绛能做到眼下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古人的宣传手段有限,比如前不久发的《讨刘辟制》,李诵自己说老实话看起来有的词语都不懂,还能指望士兵和百姓懂吗?这些东西,充其量也就是给士大夫和读书人看的,影响力在李诵看来还不如苟胜顺口冒出的宣传口号“只杀刘辟,余者不问”和“打进成都府,活捉刘矬子”,现在,这两句口号已经随着飞鹰卫的渗透传遍了关中汉中和蜀中。 人在神经紧张和心情愉悦的时候都容易发出智慧的火花,一个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决定就在这一刻作出了。李诵沉吟了许久,对李绛徐徐说道: “这两件事情说难不难。朕从内库中拨出一笔钱来,爱卿负责做,第一件,爱卿过几日上书议事,请求开放邸报,驿站在站外贴出条目,士绅吏民只要出一文钱就可以在各地驿站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内容。朕会推动朝臣讨论此事。” 李绛一喜一惊,刚要说话,李诵阻止道: “当然,邸报也不是所有内容都可以看。爱卿可以在奏章中建议加上密级,就是保密级别,保密级别低的可以对大唐士民开放。” 李绛道: “陛下英明。” “另外,爱卿着力在长安扶植几家草台班子,在说书,演戏之前,加说时事,务必要形成风气,然后再运作这些班子到东都,成都,金陵,杭州乃至幽州,青州、蔡州等地演出,将这股风气传播至大唐四境之内。” “第二件事情,爱卿可以联系韩夫子,韩夫子在士林内名望甚高,可以让韩夫子为爱卿举荐一些怀才不遇的士子,在长安办一份报纸。” 李绛一愣: “报纸?陛下,何为报纸?” “这个??????报纸吗,是朕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如何让士农工商四民都能知晓君臣大义,朝廷法度,日思夜想才想到的。大概就是一张大纸,内容和邸报差不多,不过更为庞杂。” 花费了李诵半天唇舌,才向李绛解释清楚了报纸的形式、作用、排版等,而一领悟到报纸精髓的李绛不禁脱口而出道: “逆藩以愚民自固,一有报纸,则民智开矣。有斯物在,只怕贪官污吏都无处容身,人君也不能任性而为了!” 第二十章 春明外史 (周末了,求花求票求收藏求点击!) 这下可轮到李诵吃惊了,一个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报纸的人能一眼看到这一点,也太天才了,不过李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正在高大起来,继续说道: “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若报纸真的办起来,朝廷的法度、人事尽为百姓所知,民智既开,就会对朝廷的许多做法产生怀疑,如此下去,臣害怕朝廷对百姓的控制力只怕会减弱。nbsp” 这是一个封建士大夫应有的担心,而凡事能看到利弊两面,不管什么时代,都是一个政务官应当具备的素质,李诵可不会像很多穿越小说的猪脚一样对李绛的反应一概而论,斥责为落后,愚昧,李绛不是穿越者,只能站住自己的历史坐标点看问题,而在这个历史坐标点上,李绛无疑看得很长远。 古代的中国由于地广人稀(相对而言)以及信息传播手段的落后,统治往往采取大方面控制,小方面放松的模式,用黄仁宇的观点来看,就是比较模糊的管理,像刘晏做转运使时那样每天派出快马前往四方了解物价的精细管理属于极度罕见。而模糊管理的问题是各地由于具体情况不同,在具体的做法上也会有不同,比如治理江南和云贵办法就不能一样,而这种不同一旦牵涉到利益问题,必然会引发纠纷。李绛的眼光,不能不说毒辣。 对此,李诵也是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吃惊归吃惊,李诵毕竟来自二十一世纪,政治智商不一定赶得上古代的这些牛人,但是见识上要广博无数倍。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保定某中专学校的学生因为毕业分配问题闹事,当时的国家主席刘主席在事态平息后就说,我们欢迎群众闹事,群众不闹事我们就发现不了问题,就会犯官僚主义的错误。在贞元二十一年冬天,李诵在紫宸殿语重心长地对李绛说: “难道我大唐的百姓喜欢闹事吗?” “不是。” “难道我大唐的官员都是贪官墨吏吗?” “当然也不是。”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朝廷的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就不会闹事。大唐的江山就依然是稳固的。如果百姓闹事,就说明某地的官吏治理上出了问题。有这样的压力在,朝廷就会小心翼翼,官员也会小心翼翼,只有上下都小心翼翼,国家才能政治清明,长治久安啊!” 李绛作为一时人杰,怎么能体会不到李诵言论的精妙之处呢?同样赞叹不已的还有当值的起居舍人裴度,和李绛一样,裴度也被赋予随时向皇帝提出意见的任务。据说李绛裴度二人出宫后在一起小聚,席间感慨道: “如此一来,当官就不再轻松了。” 古人的生活就是再忙碌,节奏也不可能比现代人快。实际上到唐朝开国已经快二百年,许多事情怎么做都有定规,只要对上级负责就行了,相对而言压力不大,当官收入也高,生活还是比较优裕的。但是报纸真要兴盛起来,就等于上官和朝廷全社会随时都有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的可能,就跟电话和网络普及以后的现代社会一样,再不法的官员都无法封锁信息的传播,因而一个又一个贪官倒在因特网上。李绛裴度都是有长远眼光的人,自然能看到这一点。 不过感慨归感慨,李绛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就从韩愈那儿找到了几个名望极高的落地士子,说起来两人都不是无名之辈,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寒酸样,是大名鼎鼎的孟郊孟东野,“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作者,一个是韩愈的得意门生李翺,韩愈的名文《师说》就是为他而写。除此之外,李绛还捞到一个著名的文人,王建。 王建,字仲初,颍川(今河南许昌)人。家贫,“从军走马十三年”,居乡则“终日忧衣食”,四十岁以后,“白发初为吏”,沉沦于下僚,任县丞、司马之类,世称王司马。他写了大量的乐府,同情百姓疾苦,与张籍齐名。不过王建此时从军走马的生活才过了八年,因事来长安公干,听韩愈说有这等好事,就弃了那小吏不做。李绛挑选他,是看重他的经历够丰富。王建,孟郊,李翺就专门负责其事。 除了这几个主编外,李绛还网罗了一些特约撰稿人,韩愈自然是当仁不让,和王建齐名,刚刚被韩愈推荐为国子博士的张籍也是其中一个,此外还有白居易,元稹、陈鸿等人,后来还有一个二十五岁的和尚叫无本的,也跟着凑热闹,真可谓阵容强大,光凭这些人的号召力,这份报纸在士子中就可以通吃各个阶层。 不过影响这份报纸的关键因素在于纸价和印刷。后人都喜欢藏宋版书,原因何在?质量太好了。纸张里加香料,开卷有益,藏书多的就成了书香门第,印刷精美,写字模的名家很多,雕版的质量也好,比如欧阳修的文集,字模可是苏轼写的,能不吃香吗?不过办报纸显然不能走这样的精品路线。李诵的打算是扶植他们走一阵,然后让他们自负盈亏,再接着每年向内府交一笔钱,这样的条件李诵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提出来的,李绛没想到皇帝如此有辱斯文,一时目瞪口呆,忘了驳斥,接受了这个在众人眼中的不平等条约。 所以这份报纸一开办,就首先考虑起经费问题,孟郊愁眉苦脸的提出咱们从一开始就要节省经费,被王建豪气干云的否决,王建年轻时是个任侠人物,此时壮志消磨,豪气仍在,流转各地,头脑并不迂阔不切实际,在王建力主下,头三期用上了精装本。 十二月初,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报纸正式创刊,由于地址在春明门内,书生们又文气十足,所以报纸取名叫《春明外史》。闹得李诵看到样品后偷笑不停,从名称到人员没有一个不是有名的,想不火都难。报纸上有一面全是诗歌,许多都是李诵在课本上学过的,不过更吸引李诵的显然是头版的标题新闻: 高大帅一鼓下梓州。 第二十一章 高大帅一鼓下梓州(一) (终于又轮到我上九馆推荐了,在此感谢编辑影子,感谢各位书友大大。今晚就是奥运会开幕式了,赶紧更新,让大家看,晚上去看咱们的奥运会!) 高大帅自然是指高崇文,在这份报纸创刊的时候,东川战报传到长安,高崇文衔枚疾进,击败邢泚,一举收复梓州。 和严秦在剑门关的遭遇一样,高崇文在梓州所遇到的抵抗也并不如想象中的激烈。韦皋时代威震西南的西川军似乎很快随着韦皋的离去而丧失了战斗力。 话说接到梓州失陷的消息后,高崇文立刻会同李元奕统领所部八千兵马昼夜兼程向梓州开进,一路上在击败了数股东川军的狙击后,高崇文的大军终于在十天之后从阆中赶到了梓州城下,和别的将领攻城一般离城十里十五里下寨不同,高崇文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兵力少,不客气地逼城下寨,几乎出了营盘就只剩下双方结阵的地方,丝毫不给守将邢泚面子。 邢泚倒也不是无能之辈,在城头一看见高崇文如此大摇大摆,目中无人,许多自尊心强的部将就怒火中烧,纷纷请求下城去出战,要杀高崇文一个措手不及,干干净净,可是自从高崇文自阆中出师开始,邢泚就多了一个任务----收容败兵,对高部的战斗力已经有了初步感受,又见高崇文安营扎寨的样子自信满满,连游骑都没有放出,心中更是警戒,总觉得对手不是一般强悍,所以尽管自己部下比高崇文要多出数千,依然严令禁止部下出战。nbsp毕竟自己只要守住梓州就行了,邢泚想到,虽然城下高高飘扬的“高”字大旗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邢泚一定会这么想。”城下“高”字大旗下的大帐里,高崇文手捻着胡须笑道, “兵部发来的公文上说,邢泚在蜀地最是佩服诸葛亮,用兵也模仿诸葛亮,处处小心谨慎,不过诸葛丞相的神机妙算是丝毫没有学到。眼见我军一反常态,逼城下寨,他怎么也要掂量三两天才敢出城,到那时,我军的粮草早就到了。敬大人的信使说,大雨冲毁了道路,正在抢修,粮草两日必到。” “大帅,若是如此自然是好,只是这兵部的公文可靠吗?守军可是比我军要多上数千,我军可只有一天的余粮了。” 坐在高霞寓下首的一员将官问道,此人就是高崇文军中的另一骁将,郦定进。 “定进放心,这一路上我军捉了许多俘虏,老夫已经问过他们的口供了,几处参照,果然和兵部文上所言一致。再说我长武军将士以少击多也不是第一次,要不是粮草不继,老夫还巴不得他立刻出战呢。” 高崇文呵呵笑道,接着收敛起笑容正色道: “各位将军,我军一路且战且进,将士必定疲劳,传我将令,全军将士歇息三日,今晚饱餐,明日两餐,老夫料邢泚三日后必定出战,此时就是我军打破梓州之时。” “遵命!” 一阵铁甲咔咔的声响,十几名大小将领起身施礼道,接着依次退出帅帐。 一天时间果然就平安无事的过去了,因为离城太近,高崇文连斥候都没有派出,倒是李元奕小心谨慎,放出了数十斥候,并特地在高崇文大营正面散出了五六组。高崇文听说了,一笑了之,继续睡觉。 第二日拂晓,高崇文年纪已高,睡眠少,早早起来,又像往常一样,在帐前练起了刀法。他使的是长刀,朦朦的晨光下,长刀在手,高崇文如劲松般挺立,微风吹起衣袂,胡须,如同一段朽木立在当地,蓦地一道寒光闪过,高崇文耍了个刀花,接着整个人腾挪了起来。他这套刀开始耍地极慢,慢慢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只见到一团白影在动了。 须臾高崇文立定收刀,摆个架势,徐徐吐出一口气,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放亮,亲兵们照例大声喝彩。高崇文刚把刀放到亲兵手里,接过方巾揩脸,就听到营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高崇文一怔,接着就看到旗牌官匆匆跑来道: “禀大帅,敬大人亲自督运粮草到营门外了!” “哦!敬大人亲自来了?” “正是。有一百多辆大车的粮食,还有许多猪羊鸡鸭。敬大人赶了一夜的路,正在营门外守候。” “来人,为老夫更衣,传令各军将领随老夫一起前往营门迎接敬大人!” “遵令!” 营门外,敬宽骑在马上,身形明显困顿,双眼布满血丝,不时地打着哈欠,却强撑着扫视四周。等待旗牌官通知他们把粮草放在何处营地。 “吱呀”一声,辕门被几名士兵一起推开,望楼上的士兵高喊道: “大帅到!” 敬宽没想到高崇文会亲自来迎,慌忙从马上跳了下来,本以为营中会有一阵喧哗,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只传来战靴的“哚哚”声,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哎呀,敬大夫辛苦了!” 大夫是敬宽做山南行营粮料使前的旧职,见高崇文出来,敬宽刚要作揖,就觉得自己胳膊被人搭住,接着一股大力传了上来,让他不得不站正。敬宽只得说道: “下官运粮来迟,请高大帅责罚!” “敬大夫说得哪里话,这么一大早就来了,比高某预计的早来了一天半,说什么迟呢?若不是军中不准饮酒,高某定要和敬大夫大醉一场,感谢敬大夫。” “大帅过奖,下官惭愧还来不及,怎敢担一个谢字?” “哎,敬大夫,你这粮车是怎么回事?” “这个,且听下官慢慢道来。” 原来高崇文进军速度极快,而山路并不好走,又被败退的贼兵毁坏了一部分桥梁,所以敬宽的运粮队伍行进不快,眼瞅着高崇文军要断粮,敬大夫从行营一路跑到了前线,面对群山,敬大夫作出了大胆的决定,带着护军,民夫和大量现钱,轻装前进,到梓州城下再收购粮食。于是就出现了高崇文看到的千奇百怪的运粮车。 看着这些运粮车,高崇文不禁呵呵笑道: “敬大夫真是聪明人啊,有了这些运粮车,咱们这仗可就好打了。” 第二十一章 高大帅一鼓下梓州(二) (昨晚的开幕式看得巨爽,尤其是点火,极有想象力,看见曾经的老王子云中漫步,投影在祥云图案上,真是让人想到很多东西,唯一不满的是文艺表演,一个节目就上3000人,这是表演节目还是打群架呢。) “恩?” 不但敬宽一头雾水,就连其他将领也不知道高崇文为什么这么说。高崇文也不解释,吩咐把粮草堆放到粮营,就拉着敬宽到中军大帐去了。当然,本来今天只吃两顿饭的命令也随之取消。 当天上午,高崇文大营的戒备更松了,邢泚派出的斥候们就纷纷回报,高崇文的军中派出去许多的小队,不知干嘛去了。邢泚对此迷惑不解,其他将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命令斥候再探。 等到下午斥候们再次回报的时候,邢泚几乎气歪了鼻子,斥候们回报说,高崇文的数十支小队没有特别的战术意图,仅仅是出去到四面乡镇收购粮草,因为高崇文的军中已经断粮了,而高崇文为什么粮草不继还敢逼成下寨,更是让邢泚愤怒。 斥候嗫嚅着说: “小的混在乡民里,跟高崇文的兵套近乎,听他们说,他们大帅根本就不怕将军您。他们说高崇文得到兵部的公文,上面说将军您,将军您??????” “有什么,但说无妨!” “是,说将军您胆小如鼠,欺软怕硬,历来上阵都是跟在别人后面捡别人打剩下的。只要架子足一点,将军您必然不敢出战,所以高崇文他才敢逼城下寨,连斥候都不放。这可都是高崇文放的谣言,可不干小的的事。” 这话在邢泚听起来纯属污蔑,高崇文一个连诗都不会写的人哪里知道什么韬略呢?可是在他的部将们听来,就比较有那么几分道理了,尤其和邢泚昨天的表现一印证,立刻就确凿无疑了,马上就有忍不住的将领交头接耳起来。邢泚忍住气道: “你还探出什么?” “那些北军倒还客气,买的粮食一律按市价给钱,据说高大帅,不,高崇文军纪极严,有个士兵折断了行商的筷子就被杀头了。” “本将叫你说这些了吗?” “是,所以买了粮食后,高崇文的兵就花钱雇人把粮食运回粮营,小的乘机混在其中,到了高崇文的粮营。” “什么,你到了高崇文的粮营?” 邢泚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个斥候道: “千真万确,小的到了高崇文的粮营。” “粮营在哪里?守备如何?” 此时不但邢泚,其他将领的耳朵也竖了起来,斥候回答道: “在高崇文大营身后二里的一个斜坡上,四周围着栅栏,看守的士卒只有数百人。今天征收粮草出去的只回来一半,但是粮草已经堆到了前面的帐篷里,小的在粮营里装作迷路想转转,却被看守的士兵撵了出来。” “好,这样才对,这样才对。你先下去领赏。” “谢将军。” 斥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邢泚清一清嗓子,问道: “诸位将军、大人??????” 深夜,梓州的南门悄然打开,一支军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出城外,不久就消失在夜幕里,梓州的南门也悄悄关上,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似的。 “如何?” “禀将军,一切正常,敌军未有异动。” “再探。” “得令。” “哼,高崇文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居然这么托大,也不知如何活到现在,不给他点厉害尝尝,他还真以为本将军软弱可欺。” “那是,高崇文一个无知村夫,哪里知道将军您心中的韬略。” “本将军岂是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吗?传令下去,后军在此接应,前军破寨后即收拢摆开阵势,阻挡高崇文大营援兵,中军随本将军劫营去!” “得令!” 夜色里,高高的“高”字大旗随着夜风的吹动上下飘拂。远远望去,高崇文的大营黑漆漆一片,只是营门口高高挂着气死风灯,营中道路交叉口点着篝火,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很正常。 粮营门口倒是明亮许多,值夜巡逻的士兵也多一些,只是个个都显得不很紧张,有的还张开嘴巴打哈欠。 邢泚心下一阵冷笑,手一挥,在粮营的左中右三面就亮起了无数根火把,接着邢泚一把抽出长刀,大喊道: “西川将士们,随本将杀敌!” 喊杀声霎时遍布山野,无数西川将士向粮营冲杀,刚刚还松松垮垮的守营士兵陡然惊醒过来,纷纷倒拽着兵器往后营,也就是山上跑,围三缺一嘛,留那个缺口不就是给人跑的吗?谁不知道。 “高崇文的军队也不过如此嘛!” 骑马立在营前空地上,望着自己的士兵冲进粮营往后追去,手里握着长刀的邢泚笑道: “本将的宝刀还未见红呢,粮营就打下来了。” 只是刚笑了一半,邢泚的笑声就打住了,只见方才还往后追赶的己方士兵纷纷往后跑,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为首的一个身上插着两三支羽箭,边跑边喊: “将军,咱们中计了,这是空营,山上有埋伏!” 在前营的帐篷已经点燃了好几个,大都是士兵们往后追赶时随手扔的,此时听见己方士兵这么喊,马上有人反应过来,撩起一个帐篷一看,大喊道: “果真是空的!” 此时,熊熊的大火已经在粮营升腾起来,邢泚觉得浑身一阵燥热,大喊道: “烧营!中军变前军,撤退!” “晚了!邢泚小儿,李元奕在此,速速下马受死!” 话还没说完,一骑快马就从营后杀了出来,直取邢泚,身后是无数呐喊的士兵,邢泚拔马就往回走,身后的亲兵冲上去挡住李元奕的兵马,双方迅速混战到一起。双方本来都是唐军战士,此时却为了小人的私欲要拼个你死我活,刀起刀落,血雾飞溅,一个个战士倒下,临死前发出凄厉的哀鸣,一个个战士又纠缠到一起,继续你死我活的搏斗,只有高高的战旗,在夜风吹拂下无声飘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