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魂》 01 壮志凌云 三月,已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这日艳阳高照,暖融融的风好似一锅汤般熬煮了山花的香气,若在在里面走一走,人舒服得像是飘了。 在这新春里,高邮城北面不远是龙溪乡,这里的大户萧宅里热闹得更像是这锅里翻腾的水花,前院仆人们跑前跑后,后院丫鬟们进进出出,还有偏院里驴马嘶鸣。 正厅里,一个四十多岁的锦衣中年人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着绸缎,腰里带着一块罗山玉,皮肤白皙手指葱白,还带着个白玉戒指,一看就知不用劳作的贵人之手;脸上精心梳理过的长须一丝不乱,不怒自威;然而此刻脸上却大有怒色,更让人望而生畏,还未坐下,鼻子里就狠狠的一个“哼”出来了。 坐着正互相商量事情的两个管家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手道:“老爷安好。” “萧翰这个东西呢?!”那老爷刚一坐定,就拍案叫道。 “您说少爷?”两个管家面面相觑,试探般说道:“少爷不在他房中收拾行囊吗?” “哪有?!”萧老爷勃然大怒道:“我刚从后院过来,根本不在!这天都不早了,还不着急上路!李八三,去!把那小畜生快给我叫来!” “是!老爷!”一个管家立刻抹着额头冷汗转身就跑,跳过高高的门槛,转过假山,左转跑进长长的回廊,天气好热,加上又没有多少体力,等他跑到东院月门的时候,累得半靠在上面呼呼喘气,耳边传来一阵叫好声,李八三喘着抬起头来,只见马厩前的空地上几个下人围着旁观,里面刀声呼啸、白光闪闪。 “果然在这。”李八三舒了口气,但等他看清楚里面光景,却不由得跳了起来道:“哎呀!这小祖宗竟然脱了!” 东院空地摆放了一个兵器架,刀枪剑戟都有,前面几个人在围观,空地最中间是个稻草人般的刀靶,只不过是碗口粗的木头扎的,当中裹上了草捆,然而此刻象征敌人胸口的稻草飞溅,断口齐刷刷的露出内里的木桩来,前面那壮硕的少年正静静的站着不动,一人一靶好似老朋友沉溺对弈忘了时间般安静。 然而少年却两臂肌肉虬结,滚滚而下的汗珠在暴起的青筋上弹了起来,脚下尘土如两条盘绕而上的黄龙裹着他的两条腿,双手握住的刀在阳光下拖着一道光带,这光带好似一支光箭射穿了乱飞的草茬雾,缜目和怒张的嘴扭曲了这张清秀的脸,然而风中回荡的那声“杀”的尾声却昭示了刚刚那断胸的一刀何其猛烈。 “好!”旁观众人一起笑着大喝起来。 “好…好你们个头!”一声带着喘息的厉喝打断了这叫好声,随着这话音,管家李八三好像要扑到少年身上那样冲了过来,把从旁边丫鬟手里抢来的袍子披在那少年**的上身上。 “小祖宗,现在刚开始暖和,您怎么敢赤膊?着凉怎么办啊!” 一边听着管家的喋喋不休,一边脸上装作和自己无关的模样,围观的下人和丫鬟不约而同的怯怯后退一步,慢慢转身,小小的迈步,此刻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是非之处”。 果然,管家关怀完少爷,开始对其他人威了,李八三掐腰指着一个锁着脖子正转身离开的壮汉大叫起来:“王其位!就算你是教头,你也不能让少爷赤膊练刀啊!春捂秋冻你不会不知道吗?!你知道不知道少爷今天要去高邮城?” 那个被点名的大汉愁眉苦脸的转过了身来,在周围幸灾乐祸而逃的下人眼神里,无奈的摊开来了手,说道:“我说过了……” “好好好!李八三,别说了!”那名叫萧翰的少爷不耐烦的一挥手,制止了满嘴唾沫星子的管家。 “是我自己脱的,我砍掉这个靶子就回去。”说罢,他双肩一抖,又抖落披在身上的棉袍,手一歪,钢刀已经在手里转了一圈,刀尖再指可怜的刀靶,那刀在他手里听话得就像个小狗一般。 “少爷!”管家李八三简直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蹦了起来。 “我马上就回去,闭嘴吧。”萧翰看都不看旁边管家一眼,用脚后跟把地上碍事的袍子踢开了老远,对着那靶子曲身挺刀,好似化身为一头就要扑下山的猛虎。 “老爷去您房里了!可是他叫我来的!”李八三一脸的悲愤。 “当啷”一声,那猛虎钢牙一般的刀掉落在了地上,掀起一圈悻悻的土雾。 李八三没有说话,而是傲然抬起了下巴,一脸的“你不听我的、你倒霉了吧?”看着眼前这只跃跃欲试的猛虎变成了浑身抖的病猫,。 “我爹让你来叫我的?”少年怯怯的问。 “是咯,而且他非常生气咯。”管家昂然把嗓门提高了八度,还加了两个长长的尾音。 “啊?我只不过是因为要出门很久,所以把这些玩意儿再耍耍……”萧翰茫然的低头四处看着:两只手是黑的了;白裤子成脏的了;尤其是上身,汗液加上尘土好像一层盔甲披在身上,过了良久,他抬头吼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李八三叹了口气,捡起萧翰踢飞的袍子打干净上面的土,披在萧翰身上,扭头对着窃笑的众人吼道:“给少爷打水来洗洗脸!” “爹……”萧翰一迈过正厅的门槛就拖着怯怯的尾音跪在了地上,竟然是连父亲的脸都不敢看。 儿子进门就跪了,父亲也不甘示弱,没等儿子跪稳,就唰一下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几步走到儿子前面,眼里恨不得冒出火来。 “你看看你!”萧翰父亲萧景逸指着儿子大吼:“马上就要外出了,却魂不守舍的,不好好收拾衣物,又不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是是是。”萧翰用蚊子般的声音回应着。 “你这个!”萧景逸骂得不过瘾,索性猛地拉开手臂,看那架势就是要一耳光抽过去。 “老爷息怒!”两个管家李八三、李八二看势头不好,齐齐上去要去劝住,而萧翰并不敢躲,只是像往常那样把脖子紧紧往里缩着,等着父亲的雷霆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这次却只有雷声,没有雨水,萧景逸高举着手,看着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把手背在背后,转身朝椅子走去。 “咦?”听到老父的脚步声,萧翰满腹惊诧的偷偷抬眼,实在没想到这次竟然没挨打。 “是我不好,唉。”萧景逸坐回椅子,端过舒了口气的管家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再次长叹一声说道:“我们萧家是书香世家,从你太爷爷到我都是读圣贤书的,到了你这一代,我本来看那时圣上不喜儒生,习文亦是无用,就对你没有严加管教,让你喜武不习文,以致于让你现在顽劣不堪;现在圣君登基,贤相脱脱重文,再次启了科考这通天之梯,你要是一直习文,现在也可以去博个功名,为圣君牧养万民了。可是……你现在就是个粗通文墨而已,考个屁!看来我真是失算了,列祖列宗啊,我萧景逸有愧你们。” “老爷不必责备自己了。”李八三小心翼翼的陪笑道:“科考虽然重开,但也不是那么好考的,不是说蒙古和色目大人不用考,以及女真契丹这些北人考文只需五百字,而我们南人却需要写一千字雄文吗?再说现在世道不好,所谓一官(政府官员)二吏(吏佐,不能擢升为官员的政府雇员)三僧(佛教僧侣)四道(道教道士)五医(医生)六工(高级技术人员)七匠(低级技术人员)八娼(娼妓)九儒(儒家、道学家)十丐(乞丐)…….” 说到这里,李八三小心瞧着老爷脸色,看没事,接着说道:“咱大元朝,读书人就比乞丐高一点,读书要饿死人的,谁去读书?读书丢人啊。少爷这么英明神武,就要像蒙古大人一样马上得功名……” “什么‘英明神武’?你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萧景逸抢白了一下管家,但毕竟是夸奖自己儿子,眼神全是满含着笑意,随后他眼光却再次严峻起来,指着地上那个满头土的少年厉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去你叔叔家去,要给我礼数周全,上下圆通,莫要丢了我的人。凡事都要有点眼色,别像在家时候和个木头疙瘩一般……” 听父亲这么一说:今天看来逃过一劫,不用挨板子或者罚跪了,萧翰大喜,立刻抬头称是。 萧景逸此刻不再是严父,而是慈母一般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从大到小的事全嘱咐了一遍,连晚上小解用夜壶而不要下床免得着凉都说了。 喝了口水,萧景逸润了润喉咙,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儿子一脸痛苦茫然中又饱含去新天地喜悦的眼神,一歪头,急急说道:“还有一条,你切莫跟你二叔学了坏去,他也不学无术,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十分无聊!少和他来往。要谨记四书五经教导,修心养性……” 这话一出,萧翰鼻子都歪了,心说:现在我要去找二叔谋差事,您怎么又让我少和他来往?我可是住在他家里,怎能少了来往?老爹啊,您可真让我头大了。 管家李八三看地上的萧翰那副苦色,又看了看高座上的老爷一脸害怕的表情,摇了摇头,暗想:这老爷子,既想套狼,又舍不得孩子,这哪成?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原来萧家乃是高邮周围的头号大户,祖上乃是在元庭为官的汉人,到了萧景逸这代,老大萧景逸一心读诗书,是龙溪乡的乡长,知名的缙绅大户;而萧景逸的弟弟萧景天看元朝重武轻文,只有蒙古人色目人和北人可以当官,南方汉人当官的路子极其艰难,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子,索性跑到高邮城里聚揽了一群无赖爪牙,上交官府、下交江湖,专做生意,二十多年下来,也成了高邮城里的巨商之一。 整个高邮提起萧家谁敢不肃然起敬。 然而新皇登基后,启用宰相脱脱,又想重开科考,重新起来汉人靠儒家当官的路子,这自然勾起了萧景逸的瘾头----这种缙绅之家谁不想让自己儿子为官,元朝第一等人也是官呢! 科考停考几十年,南人当官又难如登天,儒生就算想做官报效元庭又徒呼奈何? 因为对仕途无路的失望,萧景逸并没有把独子萧翰死命往文路上推,就半推半就的让这个少爷修习武艺,毕竟此时天下盗贼蜂起,朝廷剿匪不力,对汉人不能持有武器不能修习武艺的禁令也放松了,没有武艺什么家业也保不了了;但萧翰已经是个成天舞刀弄枪的少年了,对儒家所谓的经典绝无半点兴趣,参加科考一点戏也没有,这自然让萧景逸长吁短叹,长恨自己短视。 近日里,高邮城里的二老爷来信说他和朝廷军队将军是好朋友,若是大哥想让萧翰走仕途,他可帮忙打点,让萧翰在汉军里谋个一官半职。 儒生谁不想当官? 文官当不成,当个武将也可以嘛,现在到处是无赖流氓流民,随便遛遛说不定就捞个战功升上去了,汉人不是官员缙绅不可有名字,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名字写在族谱上,一样光宗耀祖嘛。 萧景逸想了一个月,终于决定让自己儿子去高邮城找他二叔,谋个官当当。 “…总之要忠君爱国,另外”萧景逸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独子突然声音哽咽了,他止住了教训,走下来,把儿子拉起来,亲手为他整理袍袖,说道:“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爹离得很近啊!”萧翰大叫起来:“高邮我们不经常去玩吗?”但看到父亲扭脸拭泪,却手忙脚乱,不知该说什么。 “老爷,别太担心。只是在出门几日而已。”两个管家赶紧上来劝解爱子心切的老爷。 “去!”萧景逸恢复了威严,他推开了两个扶着他手臂的管家,对儿子说道:“多给家里报信,没事多回家。” “是,爹。”萧翰愣了一会才回答,因为他以前并没有看到父亲这般模样,等说出来的时候现自己声音也哽咽了。 跟着李八三出去,骑上骏马,带着八个仆人兼护卫以及两辆大车,缓缓走出萧家大门,眼前登时出现一条金色巨龙,那就是萧家堡之称的由来。 全是高高木栅栏,这些两人高的削尖木桩紧紧并排着,围绕着以萧家大宅为中心的这座村庄,在金色阳光下看过去如一条金色长城般围护着龙溪乡,而他们下面是手握木枪或者铁刀的巡视家丁。 在哨塔上“在少爷到了”的大喊声中,巨大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抬了起来,露出远处巍峨青翠的高山和以及近处的农田和农舍,一旦有事,寨子里马上敲钟,所有人就会跑进这好似坚不可摧的木城里,简直如一座堡垒,而骑在高头大马上行出这堡垒的萧翰简直如一位王子。 “爹爹真了不起。”连看惯了这木头堡垒的萧翰骑在骏马上享受乡民致意的时候,心里都不由的钦佩起来:没有任何人敢打萧家堡的主意,这是这地区里唯一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不多居所之一,这座让方圆百里内盗匪、强盗、流民都望而却步的木栅长城就是他十年的功绩丰碑。 少年人总是少年人,当他走出作为王子的坚城,进到日光和花香海一般充满的旷野之时,一股豪情油然而生:终于可以离开家去外面大展拳脚了! 萧翰笑了起来,高高举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下去,振臂大喊道:“给我冲啊!”骏马带着他箭一般的冲了出去,把管家他们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远远抛在了后面。 &1t;ahref=e=《1851之远东风云》] 02 撒花铁骑 “老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什么都行!我三天没吃饭了……”一个好像一根被烤焦的黑瘦老头朝车队伸出手来。 “大爷!大爷!要不要驱口(奴隶),我有的是力气,只要一天一碗饭就够了……”一个好像秋风中树叶抖的瘦小中年人小步小步的跟着车跑,好像随时都会倒在地上,他也确实在跑出几步后就摔在车后的泥土里。 最坚强的是个女人,虽然一样瘦弱,但看着这群豪奢的人行过,她的脸上好像回光返照一般了红光,竟然能跟上前面萧翰骑马的度,手里还高举着手中的几岁大的孩子,大喊着:“老爷行行好,把我儿子买去吧!你们做善事必有好报,菩萨保佑你们升官财!” “滚!”李八三一记狠狠的马鞭抽在她脸上才让带着一团酸臭气味滚在了沟里。 萧翰皱起眉头,看着官路上三三两两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的乞丐,他问道:“管家,这怎么这么多这种破烂户?” 骑在他外边的李八三朝着马下连续抽出几鞭子,赶走了几个乞丐,才满脸恼火的回道:“我上个月走这条路,还没见这么多外地口音的穷鬼,听说山东安徽那边不怎么太平,又是闹红巾贼又是闹大饥荒的,大约这些还没死净的混蛋游荡到咱们这地界来了。” 不过他马上笑了起来:“流民多了也好,城里驱口的价格肯定下来了,老爷还吩咐买几个眉清目秀的童男童女给您大喜的时候当奴婢呢。” “哼哼,等我当上将军再说吧。”萧翰不屑的一吭声。 “那是,我那几天做梦,梦到您当上驸马了,我还给老爷说了呢,他说……”李八三笑得嘴都歪了。 然而没等李八三把好话说完,萧翰猛地竖起手臂直直指着前方,满脸喜色的大叫起来:“看!官兵!” 李八三顺着少爷的手臂看过去,在前方的太平河桥边果然有不少官军聚集着,堵着不少百姓,哭声依稀可闻,那其中还有几个戴着狗尾巴皮毡帽,那是军官。 但和少爷看见自己的未来雄姿不同,李八三看见那么多官军脸色一变,胸口好像挨了一拳,气都喘不出来了,愣了一下,嘴里低低骂道:“怎么太平桥就这么多兵?这下又得不少钱!早知道绕远路了!妈的!” 萧翰眼睛极好,再走几步,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叫道:“是蒙古骑兵哦!” 李八三闻言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赶紧扭头大喊:“赶紧把兵器都收进车内!”接着索性从马上站起来,手搭凉棚眺望远方,嘴里嘟囔着:“二老爷派来接我们的人赶紧来啊。” 萧翰看着自己马褡裢里的宝刀刷的一下被跟班抽出来,塞进一辆车里,几个人都如临大敌,不由纳闷的问道:“那是官兵,又不是马匪,你们怕什么?” “我的小祖宗!”李八三连滚带爬的下马,冲到队伍前面,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官兵和马匪有什么区别呢?” 那边元朝官兵也看到人马鲜亮的车队,顿时热闹起来,人叫马嘶的,不多时,已经乌云般的朝这支车队围了过来。 “军爷!军爷!”挡在车队前面的李八三四处作揖,但骑兵没人理他,嘴里呼啸着,铁蹄铮铮的左右奔驰过他,直到把这个车队团团围住才停住喧闹,狞笑着打量着他们,好像一群围着腐烂尸体的秃鹫。 萧翰实在不解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他骑在马上,站在车队前面,看前面秃鹫群让开一条路来,两个戴翎毛帽子的官长骑了起来,后面居然还跟着一架四人抬轿,四个半裸上身的轿夫累得满头大汗,因为上面人实在太大了。 大肚子:此人说是一个肉球也不为过; 大屁股:大屁股陷在了简陋的抬轿里,压的绷条吱呀乱响,从正面看过去,好像一个大脑袋长在了两只靴子底之间; 大手指:萝卜粗的手指上还戴着两个大玉戒指; 当然还有顶大帽子,百夫长的帽子,不仅“体大”还是个大人。 “军爷!军爷!”因为轿夫抬着这么重这么大的大人狂跑这几十丈距离,全累坏了,收不住脚,把李八三挤在了两个轿夫之间,而李八三长得矮小,他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高高的肚子,连这位大人的脸也看不到,自然大人没有理他。 萧翰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自以为是大人,想在外人表现一下,不等李八三,马上笑着抱拳道:“将军大人,您好。”他还买个关子,称呼这百夫长为将军,因为他就喜欢将军。 大人冷哼一声,旁边骑在马上的副官马鞭猛地一抬,指着萧翰鼻子吼道:“你们干嘛的?你这小崽子见了大人都不下马?” 萧翰无故被恶言恶语一吼,一愣,忘了下马,直接抱拳道:“小人萧翰,带着仆从前往高邮省亲……” “萧翰?”前面几个骑兵却都是一愣,那副官把马鞭垂低了半截,语气也放缓了,问道:“你是蒙古人?色目人?还是北人?又或者身有官职?” “我是南人,白丁一个。”萧翰看对方脸色放缓,松了一口气,笑道。 副官愣了许久,猛然厉色狂吼起来:“去你妈的小崽子!一个南人百姓敢有名字?**的想造反?” “他叫萧二七!”李八三煞白着脸跳起来大喊道----萧景逸二十七岁生萧翰,萧翰在户籍上的名字就是萧二七。 但萧景逸父亲是官吏,自己也买了个官员身份,可以有名字,萧翰生在豪门,少爷身份自然也无人叫他萧二七,其实遇到官兵盘查,确实也不能自称萧翰。 “这是我们的路引!我们是龙溪萧家的人!我家老爷曾蒙达鲁花赤阿不尔斯郎贵人嘉奖!”李八三手里挥舞着路引,一边回头看少爷,心里大恼:自己这少说一句话,就引出不少事来。 “龙溪萧家?阿不尔斯郎大人?”抬轿上的胖子好像吃了一惊,他奋力的想坐起来,但失败了,再次奋力,又失败了,最后两个副官一左一右伸出手来才把这位大人从轿子里拉坐起来,屁股下出一串脆响,他把抬轿的棕索崩断了几根。 达鲁赤花是元朝的官名,为所在地方、军队和官衙的最大监治长官。是蒙古语daruqai(镇守者)的音译,相当于突厥语的巴思哈(basqaq)。蒙古贵族征服许多其他民族和国家,无力单独进行统治,便委付当地统治阶级人物治理,派出达鲁花赤监临,位于当地官员之上,掌握最后裁定的权力,以保障蒙古大汗和贵族的统治。 “我们萧家是忠心缙绅,曾经击破过无数流贼土匪,前年我们老爷去扬州受到阿不尔斯郎大人的接见……”李八三说着萧景逸的丰功伟业,眼睛里并没有安全感,却游移不定透着心虚。 “不要讲了。”那百夫长一摆手,下属递过一卷纸,他展开白纸指着上面的画像说道:“今有安徽流民头子王五六聚众闹事,我军奉命搜查匪类,检查一切过往人员。”说着一抬下巴,立刻有官兵接过那张画像对着车队的人比对起来,还有几个骑兵下了马耀武扬威的直接掀开马车后面帘子在里面乱翻。 “大人!他们可是带着刀呢!”一个士兵现了刚才藏起来的兵器,满脸惊喜的喊了起来。 “大人,我们都是良民,我们有高邮路的路引,带兵刃是为了防身,毕竟路上不安……”萧翰很不习惯好像被当成犯人一样审看,不由的说了起来。 但李八三狠狠的捏了一下他大腿,萧翰吃疼吃惊得看着满脸堆笑的李八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两送到副官面前,笑道:“这点银两是我们请军爷喝酒休息的茶钱,毕竟各位剿杀匪类实在辛苦。” “呵呵,你倒懂事。”顿时几个官长脸上都有了笑意,副官一挥手,拿着画像的士兵和搜查的士兵立刻笑着走了回去。 “但是,”抬骄上的那百夫长伸出了肥大的手掌,笑道:“公事公办,咱们不受贿赂,把税钱交了吧。” 骑在马上的萧翰顿时傻了:好嘛,这官爷已经笑纳茶钱了,怎么还要银子?难道真是铁面无私? 李八三咬了咬牙,冷笑一会,刚张嘴欲言,那百夫长萝卜般的手指竖了起来,他笑道:“别忙,我给你解释:第一,这太平渡要给我们路钱,看你们这么多人马和两辆车,算一百两好了;第二,咱家打仗就靠战马,所以我要征用你车队里的三匹马,当然,你们要做事,没马不方便,咱家给你通融,再交二百两好了;第三,你们既然撞见了咱家,算是有缘,这‘撒花钱’无论如何要交的,再算一百两好了。” “什么?有缘就要交钱?这银子要的理由都不用了?”萧翰诧异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手一撑下了马,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但李八三一把推开他,不让他上前,笑眯眯的请副官下马商谈,萧翰看两人走了十几步远,面对面立定,手指伸到袖子里,袖子碰在一起,好一通讨价还价,最后李八三再次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副官。 “这怎么这么多银子给他们?”萧翰大惑不解----这太平渡口他也是来过几次了,这队人马全渡过河所需也不过一两银子,何曾要给出三锭大元宝过? 李八三拉住他胳膊小声道:“所以少爷您赶紧当官吧。当官了,咱萧家也有靠山了,不至于仰人鼻息。” 萧翰看这队骑兵眉花眼笑的撤了围,他看着那抬轿转了一圈,大屁股朝着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正迷惑不解中,只听前面有个骑兵猛地大喝一声:“山上!王五六下来了!” 萧翰扭头朝西面看去,只见几十人呐喊着从小山的树林中冲了出来,各个衣衫褴褛、手持木棍木枪,这阵势萧翰并不陌生,他们萧家堡每年都有几次收到各种匪贼进攻,他也亲临战阵,这些人一看就是群乌合之众。 “上马!上马!”前面传来骑兵的大呼,萧翰攥紧了拳头:“我这次要看看蒙古铁骑怎么所向无敌的!” “拿我的刀弓来!”萧翰大吼一声,等不及下人送来,自己跑到车尾拉出兵器,等抬头一看朝廷官兵,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蒙古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刚刚还有说有笑、有骑马有步行的士兵瞬间全军上马,从稀稀落落的细线阵型,瞬间变作一只人挤人马挨马的密集滚雷般前行的军团; 而落在队尾、眨眼前还陷在抬轿里起不来身的百夫长,此刻大吼一声,猛地一纵,如一头巨大无比的蛤蟆从轿子上窜到旁边的坐骑上:这一纵之势如此威猛,把匹战马压得四肢软、眼珠突出、口吐白沫、眼看着踉跄着几步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而给他抬轿的四个轿夫瞬间哀嚎着全部倒地变作了滚地葫芦。 “有敌人!冲啊!”那密集的雄浑的军团猛可里爆出如雷的吼声。 “好!杀光他们!”萧翰一边看那只骑兵军团越跑越快,一边不停扭头看西山上的敌人,两者相距不过一百丈,而且是七十个“无敌骑士”对五十多人的乌合之众,萧翰坚信胜负眨眼间就可以决出,而且是碾碎般的胜利。 但想欣赏一场激烈对决的满脸红光还没彻底绽放,就凝固在了这少年脸上,他来回扭着头看着双方:“嗯?跑错方向了吧?” 那骑兵不去西方冲一冲敌人,反而顺着河岸疯狂的朝着东边疾驰,一边决绝的抽马,还一边扭头朝后看。 “你们在看什么?你们跑反方向了!”萧翰下巴都缩不回来了,耳边传来流民团伙的呐喊:“弟兄们冲啊,抢了那路上大户啊!” “看什么看!那群吃货跑了!”管家看少爷和八个保镖全脸朝东边而不顾西方的盗贼,见多识广的他记得跳脚大喊。 “什么?蒙古骑兵跑了?”萧翰和其他三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保镖下巴差点摔倒地上。 萧翰兀自不信,把手里的刀弓扔到地上,使劲揉了揉眼睛,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东方哪里还有半个骑兵的影子,只有他们掀起的漫天黄土和隐隐的“快跑啊”的呐喊。 “保护少爷!”李八三倒是忠心耿耿,看西边敌人越来越近,情急间一跃而起,紧紧抱住萧翰。 “保护管家!”但强健的萧翰一把把他推了个屁股蹲,一脸不屑的说:“抱我干嘛?”萧翰捡起刀弓,翻身一跃上马,他看这群流民来得太急,自己有两辆大车拖着,过桥显然是来不及的。 马背上抽箭搭弓,对李八三吼道:“打仗你不行!躲在后面!田三七你们给我车后列阵,先射再马战,听我号令,后退者斩!” 八个保镖和两个车夫轰然应诺,手里都持了兵器严阵以待。 就在萧翰强弓欲鸣响之时,突然他眼珠朝后一摆,接着满脸惊骇的掉转了弓身,大吼道:“背后来敌!” 腹背受敌!萧翰腔调里带了丝惧色,然后他的眼睛瞪圆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管家举着把刀正大腿哆嗦着,少爷如此表情变化看得清楚,顺着萧翰视线转过头去,眼睛顿时也瞪圆了。 03 最恨白丁 o3最恨白丁 背后是来人了,但所有看到的人第一感觉到的不是恐惧和紧张,而是诡异绝伦,萧家人全部瞪大了眼睛,下巴再次摔在地上,好像听到啪啪响的声音。 来的人不如西方敌人那么为数众多,只有手持兵刃的八个人排成一排朝这里飞奔而来,这固然很惊奇,但当中一个人就足以把所有人震慑住了。 此人头戴高高的通天儒生冠,身着白色宽大的儒袍,穿儒袍不会让人吃惊。 然而问题是他在飞奔之中,不仅飞奔,而且度可以用飞快之极来形容,儒袍没有绊脚,那是因为他左右两手各捏着一个袍角,两手平展,露出下面**裸两条黑腿沙沙的捣着地面,离近了可以看到满是腿毛,乍一看正如一只庞大的鸭子或者天鹅扇着翅膀狂奔,当然禽类腿上没有毛的。 没等萧翰一行人把嘴巴合上,中间那只“天鹅”一边跑一边声大喊起来:“别放箭!可是萧少爷?我们是二老爷的人!” 一听“二老爷”,管家李八三顿时浑身一震,那是萧景天二老爷啊,他先是狂喜大吼:“太好了!谢天谢地!”,接着怒吼:“你们怎么才来?”接着声音又软了:“就八个人来了?” 那八个人“飞”来的好快,转眼间就跑到车队前面,大约这几十丈的距离实在跑得太过迅猛,八个人齐刷刷的在萧翰前面弯腰低头,十六只手一起卡住自己的小肚子,一时间满是沉重的喘气声。 “你们是二老爷的人?”管家李八三不待中间那只“鹅”有机会把自己肺喘出来,一个箭步上去,伸手就揪着他的儒袍把他“薅”起来了。 萧翰此时看清了此人打扮,却不禁身子在马上一侧,好像这家伙身上有一股有形的杀气一般。 原来这只大“鹅”离近一看,却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皮肤又干又黑,小脸、小眉头、小耳朵却偏偏长了一双大眼睛和大嘴巴,老鼠须朝四面张着,一老男人咋一看竟然给人一种“楚楚可怜”小姑娘的感觉,当然看清楚了后,除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外,心头难免起了一股受骗的感觉,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 却戴着一顶算命先生专用的儒生通天冠,穿着一身全是脏泥的白色宽大儒袍,被见“下人”就疯的管家拽得左摇右晃,儒袍扯斜了,露出胸口毛茸茸的胸毛来,又喘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是两只眼可怜巴巴的抬头看向萧翰,真是远看像“鹅”近看像“鬼”的一位鹅先生,又诡异又可笑,连萧翰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二老爷的人?”萧翰疑惑的问,除了那只“鹅先生”,其他的人都身带利器:有人持着双斧,有人拿着朴刀,但穿着寒酸,和长工无疑,肯定不是大富之家二叔家的仆人。 八个人一起把头点得和鸡啄米一般,中间那鹅先生说不出话来,只好仓皇的打着手势,旁边一个长相和他相仿的年轻人已经喘匀了气,站直了身体,把双斧交到一只手,看着“鹅先生”手势解释道:“没错,我们都是二老爷派来的。” “鹅先生”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几个人,旁边小伙子解释道:“这是我大哥张九四,我是他小弟张九六,这些都是自己人。” “鹅先生”又朝后指了指渡口方向,大拇指朝下猛地一捣,接着用手做了一个波浪形状,旁边解释道:“我们本来在桥另一边等着您,但现官兵声势整天的跑了,料想有事生,我们只好游过来找您了。” “废话那么多干屁呢?!那伙强盗马上就要攻过来了!就你们这点屁人管什么用?”管家李八三眼里都要喷出来火了,他死命的拽着鹅先生张九四的领口猛摇,对方两眼泛白白沫都要吐出来了。 “管家!管家!你让他们在后面帮忙吧。”萧翰一看不妙啊,这群人看起来和对面攻过来的乌合之众穿着打扮差不多,估计也只是跑腿的下人,帮不上手,他操起自己的弓箭一边瞄准敌人一边说道。 但“鹅先生”坚定的对着萧翰双手交叉又一划,一指冲来的敌人,用拳头重重得擂了自己胸口两下,旁边张九六说道:“少爷不必动手,您是贵客!这里交给我们!” 说罢,“鹅先生”小心拿开李八三的手,微微一躬身,听完旁边小弟台词道:“得罪!”才昂然一挥手,七个人跟着他走过一样摸不着头脑的萧家主仆,穿过大车,到了王五六和车队之间,萧翰这才现,这个疯疯癫癫的“鹅先生”腰带背后还赫然别着一把单刃斧! 前面五十多流民已经呐喊着冲过来了,但这八个人排成一条细细的线迎着这洪流毫无畏惧走了过去。 不止后面的萧家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前面一群流民也是肚子里不知这伙人是干嘛的,不由在这细细的线面前放慢了脚步。 这时候鹅先生张九四已经调匀了呼吸,开口讲话了,顿时一个高亢而尖锐的鸭子嗓男腔回荡在沙场之上。 “各位安徽的弟兄,你们好啊。”而且是张九四还抱拳作揖,满脸堆笑,这下上面的王五六和后面的萧翰等人更糊涂了----感情这人是自家人吗? “你们是干嘛的?是下面那车队的保镖吗?识相点的就扔了钱货滚蛋,我们只要钱不要命!”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推开在鹅先生面前停住脚步的同伴,手握一把蒙古骑兵弯刀走了出来。 “这位就是王五六兄弟吗?呵呵,久仰久仰。”张九四显得更是高兴,连连作揖,头上的高帽也随着他的头点来点去。 “你认识我?你也是安徽那边过来的?”王五六等人瞪大了眼睛。 “我当然认识你!小弟就是本地人士,我只不过在高邮城门边上看过王五六兄弟面相好几次了,果然英明神武,比画像上更帅更威武!”张九四哈哈大笑起来,而且还异常真诚。 后面的萧翰听得都差点从马上滚下去:还以为你真是故人,原来你认识人家是通过贴在城门口的通缉令啊! 前面的王五六也是一怔,对张九四看了好久,但对方就是一张真诚的笑脸,王五六脸上红了起来,俄而此画像悬在城门边上的好汉破口大骂起来:“操你娘啊!” 头领恼羞成怒,手下也勃然大怒,铁刀、木矛全竖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把八个人半月形围了起来。 “哎!哎!别急!”张九四急忙连连摇手,笑道:“都是江湖兄弟,不要伤了和气。兄弟们来扬州、高邮这带也有时间了吧?可曾听说过兄弟我张九四?” “张九四?”王五六愣了一下,接着鄙视大笑道:“只知道推牌九的时候,你叫赔老婆‘十三点’!” 张九四八个人顿时气结,张九四摇了摇头,脸上再次堆满笑,手上又作揖道:“那么各位可曾听闻江淮一带‘救急雨’,江湖朋友抬爱,送小弟这个绰号,都知道小弟虽然不才,但弟兄朋友有急定然慨然相助!” 正说着,张九四旁边的白脸少年张九六笑道:“就算你们刚来,我哥在江湖鼎鼎大名……” 话还没说完,张九四已经收起笑脸勃然大怒,扭头吼道:“三弟!子曰:做人要谦虚!**的怎么能说我鼎鼎大名呢?要是别人不知道我真这么好,会认为我吹牛的!我平日怎么教训你的?” 张九六愣了愣,马上低头道:“哥,我错了,我们做人要谦虚,要胸怀整条淮河……” “嗯,你这样就对了,要记住孔子他老人家说……”张九四满意的点头道 “去你妈的孔子锯子的!”王五六从惊骇之中回过神来,看两人自顾自在自己人马前搞什么兄慈弟爱,胸中一股被羞辱的愤怒火焰般的烧了起来,他跳脚举着刀吼道:“老子要吃饭!老子要活命!你妈的给我滚,再不滚,我把你们剁成肉泥!” “哥,他们不认识咱们哎。”张九六看对方怒欲狂的要动手,挠了挠后脑勺无奈的说道。 张九四叹了口非常无奈的气,仍旧非常的真诚,他再次对王五六抱拳道:“王兄弟,我们是江淮盐帮的,你要知道我们这里盐场众多,这块地上的盐税占朝廷岁入的三成、四成,我们盐帮世代在这里做贩运盐的买卖,江湖朋友认识的太多了,遇到不讲理的朋友,我们也罩得住,谁不给我们盐帮面子呢?” “你丫是收税的税吏吗?给我们讲这些屁话?”王五六彻底气结了,他弹了弹手里的钢刀,叫道:“看到没有?这是官兵手里抢来的!我们官府都不怕!管你们盐帮不盐帮的?!我数到三,立刻滚蛋!背后那小白脸的马今日我肯定骑了!” 张九四听到他说萧翰,脸色顿时变了,又又再次作揖,脸上再再次真诚无比的说道:“王弟兄,那小少爷是高邮萧二老爷的侄子,萧二老爷是我们菩萨,都是江湖上混的兄弟,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说着,张九四打量过衣衫褴褛的王五六手下人马,马上接着说道:“我可以付给各位好汉一百两银子做茶钱,留下我的人做人质为保!” 听对方要给银子,王五六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张九四他们,但随即想起若是这个奇形怪样的家伙给一百两的话,后面的那车队的好东西定然不止这个数,而张九四只有八个人,自己人数是他们七倍,念及此,恶念陡起,指着张九四大吼道:“你既然是什么鸟盐帮的,与他们无关,就给我滚!老子造反都不怕!后面那车队我今日抢定了!” 张九四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弟兄,你们就算造反也要顾及江湖道义吧?子曰过:四海之内皆…” “滚你的孙子!”王五六咬牙指着他们八个人冷冷吼道:“宰了他们!抢那车队。” 眨眼间,眼看着对面五十多人就挺起了刀枪冲了过来,张九四紧握双拳、仰天长啸:“老子最恨你们这群连“子”都不懂的白丁文盲了!” 等他啸完,头低下来高高的儒生帽子再次竖立而起的时候,他和王五六说了同样的话,更加的冰冷,连语气起伏都没有:“那就宰了你们吧。” 04 斩尽杀绝 “不好!”看西边黑色的流民群好像开化的黑水,猛地沸腾起来,接着就朝那细细的“线”压了过来,李八三失声惊呼,他翻身上马握住了少爷萧翰的胳膊,汗流满面的叫道:“少爷,我现在陪着你,我们有马,先跑开避避再说。” 萧翰紧抿着嘴唇,并不回答,看得出也非常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在家外面遇到这种事,对方又人数如此众多,先前因为仓猝遇敌兴起的豪气,随着张九四这几个人一打岔也泄了,只看着山坡上流民黑压压的压人。 “走吗?”他好像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声,接着又好似为自己打算抛弃山坡上正为自己而战的那“鹅先生”而羞愧,低着头斜眼朝山坡看去,一看之下,萧翰顿时石像般的傻在那里。 不止是他,八个萧家下人连管家都愣了,因为山坡上那只鹅“飞”了起来。 看着冲到面前面目狰狞的敌人,“找死!”张九四冷冷的说道,他的左手朝前握住了腰带,右手后背,猛地一扯,勒住宽大儒袍的布袋“嘭”的一声断开了,白袍在山风里如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朝后展开,把里面精壮的身体毫无顾忌的显露出来,等他右手从背后那巨大“翅膀”之间伸出来的时候,一把冷冰冰的手斧闪着寒光挡在了**裸的胸毛和腿毛前面。 再不吭声,看着两把木矛对着自己肋间猛刺过来,连上面那拙劣的刻痕都看得清楚,张九四两腿牢牢钉在地上,猛地朝后一扯上身,身子一歪,接着又如同弹簧一般朝前挺直,如此用力,以致于不仅腿肉鼓起如钢铁,腿上的毛都好似唰的一声直立了起来, 而这抓住青山射天狼般的剧烈一弹射出的不是箭,而是手里的那把手斧。 那翻滚而出的手斧去势如此猛烈,以致于切过两个矛之间空隙的时候,在空中留下的不是白光,而是一面光的银盘。 “哇!”这银盘从正面两敌之间射过,正正撞上两人身后那使钢刀的长脸汉子,一声短促的震天惨嚎中,那好汉居然被撞得手脚突然前伸,好似去抱这“银盘”一般,转瞬间,双脚离地,平地朝后猛地弹去,面门上嵌着的那把手斧几乎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银盘不再,只剩顺着雪亮斧面飞溅而出的鲜血,竟然在空中划了一条弧形的赤色血链。 但这条散着残忍得美的链子还没来得及坠落凡尘,已经有一物撞上了这条链子,从尾巴朝头撞去,“啪啪啪”在几乎细不可闻的碎裂声中,血珠子一个接一个被撞碎,好像突然开花了一般,在张九四脸上开花了,因为撞碎它们的是他的脸。 一把抛出斧子,几乎是在劈倒那人的同时,张九四闪电般的朝前窜出,快得好像他的斧子,空中是他射出的银盘,好似月亮行空,而紧跟着月亮的就是一江白水,那是张九四的白袍,前面敌人飞溅的血珠子还没落地,就被张九四撞了一个满脸。 眨眼间,两把长矛几乎是贴着张九四根根可见的肋骨交错而过,又穿透了后面的“白水”,两矛在身后相交,木头擦着木头出咯吱的声音在张九四身后,而张九四就在这狭窄的三角正中,木矛擦着肋骨,眼前是两双惊骇失措的眼睛,三人几乎挤成一团。 冷笑中,赤手空拳的张九四并不止步收力,只是微微变向,手一抬,右臂切进了左边敌人的手臂和肋骨之间,接着就把全部的度和冲力全给了对方,一句话,张九四好像一下把左边那小子“撞飞”了。 但不止是身体的决绝一撞,张九四的右臂也一样决绝,坚硬得好像一根定海神针,直直不动,这一下就好像较进车轮的钢条,“咚”的一下把左边敌人如那残破的破轮毂一般,头下脚上“绞”得平平飞了起来。 张九四因这一撞停住了去势,身前已经如横飞起了一个麻袋,那是空中水平的脸朝下连惊叫不出的敌人,曲起右臂,牢牢钳住敌人的手臂,脸上溅了血花的张九四一下小跳,冷笑着狠狠的把这“大麻袋”朝地上压了下去,把自己全身的重量也全压了上去。 “咚!”一声闷响中响起一声脆响:一声闷响是敌人被脸朝下掼进了土里,一声脆响其实却是两声同时出的折断合二为一,一个是敌人手里矛枪折断在地上,另一声这是他的手臂被张九四这掼压合一折了个粉碎。 左边矛手只剩把肺都嚎出来般的惨叫,而张九四并不管右边的矛手,半伏在地上的他施施然的从那可怜人身上起来,刚刚半跪,空中已经漫天血雨,接着是半边天灵盖没了的右边矛手咕咚一下倒在他面前。 他无所谓般的左手一张,旁边手持双斧浑身是血与脑浆的二弟笑嘻嘻的扔了一把长斧给大哥,自己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把握手部分从中间顺到把末端,单手握法变双手握法,大吼一声又劈碎了一个天灵盖。 张九四刚接过斧子,前面早有一个安徽好汉怒欲狂的冲了过来,大吼着举起了手里的铁锤,就要砸碎他的脑门,就好像他兄弟对流民做得一般。 但他仍旧半跪并不着急,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不像是在这眨眼间阴阳分隔的生死场,而像在自家小菜园糊弄小白菜的架势,张九四交斧到右手,斧头朝上,猛地朝斜下一敲,斧子一震又弹了起来,顿时右手滑到了长柄斧的末端,这一敲,他用木头柄敲碎了地上惨叫敌人的脖子。 而前面敌人已经一跃而起,脚下的弟兄脸上还嵌着张九四的小手斧,手里铁锤悲愤而出,就要砸在张九四的高高儒冠上。 而张九四左手握住了长斧中间,也不站起,半跪着,双手握斧的他猛地咬牙一哼,长长的斧子唰的一声被斜抡而出。 斧子闪出的白光如一条血腥编成的鞭子缠到了空中敌人的脚踝,金属砍碎血肉、砍进骨头渣里的闷响响起,敌人的锤子顿时朝上翻滚而去,那是因为它主人残破的脚踝喷着血在空中翻转、摔落,无力的。 等他主人落地的时候,凭空而来的一刀冷酷无情而精确的切进了他的脖子,刚刚还渴望鲜血的铁锤无力的耷拉在尸体上,只剩下那残破的脚踝还执拗地痉挛着、蹬踏着被血泊糊上了的草丛。 大哥对劈死敌人的三弟咧嘴一笑,生生把:“子曰:你做得不赖。”这冲动压回了喉咙,他抬起头,大叫一声:“老二。” 看对方满身血污傻愣愣的回过头来,张九四把手里的斧子抛过去,对方点了点头,伸手抄过,手操双斧轮圆了继续狂杀起来。 而张九四的靴子踩住地上一具尸体的嘴巴,弯腰低头,猛地一拉,“咔嚓”一声,血淋淋的手斧摩擦着死人脸骨茬子破血而出,上面的血好像傻子的口水一般汩汩得流下,好像因为回到了主人手里而得意得狞笑起来。 张九四手一翻,那斧子刷刷围着他的虎口风车般的转了几圈,简直如小狗一般听话,但这只小狗却湿透了,上面的血乱溅,等这只小狗乖乖的坐在张九四手里的时候,屁股而没坐热,就再次扑了出去,这次目标是对着张九四三弟而去的一个敌人,他正对着张九六怒吼,两人手里的刀因为激烈碰撞的火花还没消失,散步般从他身边而过的张九四好似顺意的一挥,就放出了他的“狗”,锋利的犬牙把他一张大大张开的嘴整整齐齐的切成两半。 “**的!!!”一个带着狗皮帽子的矮个一手持盾一手拿斧冲了过来,原本在队伍里排在中间,正对着张九四三兄弟,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萎缩老男人转眼间就做掉了他们四个人,竟然这么快就和他面对面了。 说时迟那时快,战场上的意念都是一瞬间,这狗皮帽子没机会多想,对着张九四就砍了过来。 张九四一侧身躲开这斧子,左手搭上了盾牌的边沿,轻轻的捏住了,轻柔的好像少年在揭开美女的面纱,但只是一瞬。 下一瞬,别人肯定以外这美女欠足了这少爷的钱! 因为张九四右手挥拳就猛击盾牌后的脸,但并不是拳,他手里有把斧子,他在挥拳而击,然而击中对方的却是拳下露出的斧子柄尾。 第一拳,矮子的鼻子就不见了; 第二拳,矮子的血喷溅到盾牌里面到处都是; 第三拳,矮子的脚已经歪了,双腿乱抖,他好像用脚的侧沿站着; 第四拳,没有第四拳,张九四好像打到半截改变了主意,他收住血淋淋的拳头,左手轻轻一抖,矮子的尸体从盾牌后面滚在地上,鼻子不在原来的地方,却从破碎的牙齿中间露了出来,好像曾经粘在盾牌后面的一团肉。 “你这个混蛋!”痛苦和仇恨的骂声传来,一个高大的汉子双手握刀死死劈来,张九四也不抬头,三支手指一拨,那盾牌滴溜溜的在空中转了一圈,血淋淋的里面靠在了张九四身侧,他左手捞住了盾牌里面的拉手,身子一矮,肩头顶住盾牌,紧接着就是一次巨震,那是一把仇恨的刀几乎要劈碎这盾牌。 “操你娘哦!”张九四冷笑着,并不用任何兵器,只是猛地,盾牌好像滚石一般撞上了外面坚实躯体,紧接着张九四猛地上挺肩与臂,盾牌顿时如地下的滚刀一般升了起来,坚硬而粗糙的边沿好像铁刃一般生生的撞在了外面那刀手下巴上,把这本就身材高大的敌人居然又打高了三寸,在盾牌下沿只见那两双踩着仇恨而来的双腿无力的颤抖着,尿液顺着裤管汩汩而流,接着它们跪在了张九四盾牌前。 张九四抖落落在胳膊弯里的半截带血舌头,左手摆开盾牌,右手斧子顺手一挥,正正嵌进了那人的脖颈里,他正双手捧着自己满是血的嘴,他咬断了自己舌头。脚撑在这尸体胸前,一脚踏翻,张九四这才抬头,看着从杀气腾腾而来到此刻双眼惊骇、不敢上前的流民盗匪,张九四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你们妈的这群文盲!现在知道什么叫做盐帮了吗?!!!!!!” 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红了起来,小声说道:“其实这也不怪你们,怪我做人总是这么谦虚。”嘴里这般说,但脸上却满是得意洋洋。 就在这时,二弟张九五捅了捅大哥,把后者从得意的“谦虚”中捅了出来,张九四恼火的转头,他二弟伸手指指旁边小声说道:“哥,看那边。” 张九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跳脚大叫道:“***,这不是给我添乱吗?”,说罢,扔了盾牌,一挥斧子,吼道:“盐帮弟兄,跟我冲!” 05 乳虎出山 官道上的萧家人看着江淮盐帮和安徽流民冲撞,瞬时间杀在一起,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江淮盐帮区区八个人好像细细的白线被流民黑潮刷来刷去,然而并没有被吞噬,甚至连被扯断也没有。 而且恰恰相反,这八个人好像落入滚油中的八颗水珠,“叭、叭”得爆炸了开来,炸得油花四溅。 不仅没有后退一步,反而如同铁线渔网一般勒得黑水鲜血淋漓中步步而退。 只见他们时而孤身冲进人群大砍大杀,时而弟兄联手杀对手,一条线的队型在血海刀山中来回振荡,却永远不乱也不变;其中个人勇悍绝伦,而团队又进退如一人,竟然堪堪以弱击强、反客为主,杀得几倍于他们的敌人鬼哭狼嚎,连连后退。 片刻之后,萧翰回过神来,年轻的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染红了----对于他这样一直苦练武艺的年轻人,自己一个人挑一群人也许会胆怯一下,但看一群人打另外一群人的群架,没有不手痒难耐的。 “我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大吼着,萧翰跳下马,引弓作势欲射,但迟迟不见长弓轰鸣、利箭离弦,原来前面一堆人杀在一起,盐帮八人并不后退分毫,全是背朝萧翰,隐隐挡在王五六一伙人之前厮杀,站在萧翰的位置若要弓箭杀敌,那箭法真要好得惊人了。 在自己萧家堡,萧翰不是没有射杀过来犯之敌,但那是站在木栅墙上对着外面望墙兴叹、无可奈何的敌人随便射,不比现在弄不好就误伤友军,萧翰瞄了半天皱着眉头勉强随便射了几箭,管家和旁边一个保镖看出端倪来了,也围过来劝说:“少爷,我们看着张九四他们杀敌就好了,不要插手。”“对啊,少爷,别放箭了,万一伤到咱们自己人就不好了。” “唉!我要是能出门多打猎练练箭法就好了!”萧翰气咻咻的把弓箭扔在地上,但仍然不死心,看着上面盐帮居然占了上风,王五六有的人开始扔了兵器往后跑了,眼见这场激战就要战决,自己这下可能只能过过眼瘾没法亲自上去玩玩了,萧翰一咬牙抽出钢刀,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大吼一声:“杀他丫的!”竟然急急的朝战场冲了过去。 “哎呀,我的妈呀!”管家李八三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奋力去抓萧翰的靴子,失败了,最后他不管不顾的死死抓住了马尾巴,但是一下就被拖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屎,等他满身是土的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小少爷举着钢刀冲向了敌阵。 “这个小祖宗要我命啊!”李八三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一把揪住一个下人的衣角,大吼:“快去救少爷啊!” 然而萧家堡本都是农夫,又靠木栅据守,很少经历这般野战,几个下人虽然专门为保护萧翰挑选出来,都会武艺,但仓惶间谁也没有闪电决断的本事,两方距离又短,还没来得及上马去追呢,就见少爷冲入了人堆里! 骑马冲入敌阵,背后管家他们吓得肝疼,而萧翰兴奋得连呼吸都忘了了,在马上屏着气,死死攥着钢刀朝前冲----这是第一次野战啊! 萧家堡被流民、土匪、山贼攻击过好多次,但一概是据寨力守,敌人攻不下疲惫之后,萧景逸让人出门冲一冲,敌人就溃散跑了,当然这不是正儿八经的野战厮杀,只是咋呼着吓唬敌人,把心胆已破的可怜笨蛋们赶得漫山乱跑而已。 但即便这样的事,也轮不到萧翰----作为萧景逸爱如掌上明珠的独子,他不得出寨子半步。别说骑马冲敌了,就连出门打猎都没有过,只能天天憋着劲射木靶子。所以今天他死也不愿放过这施展自己武艺的大好机会。 “撞死你们这群狗贼!哦,不,还是马刀斩了这杂碎?!” 萧翰咬着牙控马直入流民群里,眼瞅着马头前一群惊恐的眼神,萧翰心头响起了兴奋之极的呐喊:拿马撞散他们! 但眼睛扫处,又看到那身材高大的络腮胡子王五六就满脸恐惧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马刀正好来个“落叶空电”----马上挥刀断头,这是萧翰练过的最帅马战刀法之一; 然而要马斩王五六,得先偏转马头方向驶近敌人,但这样就不能撞进人群了:面对这两个选择,萧翰犹豫了一刹那,最后还是觉的刀断人头比较帅,就追王五六了,萧翰拨转了一下马头。 然而战场上来不得一丝犹豫,等马头斜开的时候,前面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已经跑开了;王五六虽然是流贼,但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看见谁骑着这么大一匹马提着马刀冲自己来了,能不闪啊? 王五六立刻就尖叫着跑开了,只剩下周围空旷无人的萧翰牵着缰绳呆,愣了片刻,才恼羞成怒的指着王五六背影大吼起来:“有种你别跑啊!”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流民举着大棍子往萧翰身边一闪,萧翰大喜,坐在马上顺势挥刀就砍,然而对方只是用棍子虚抗一下就走,萧翰正要拨马去追,只觉左耳边风声大起,扭头一看,还没看清,满脸就被凉风充满了。 “不好了!”这少年连这念头还没想完,鼻子里好像就爆炸开了:酸味、腥味一起嘭的一声爆开了,眼泪狂溅而出,眼前全是金星,接着就是腾云驾雾。 很简单,一条棍子正抽在他可怜的鼻子上,然后这位少爷就被敲下马背了。 萧翰捂着喷血的鼻子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暴跳如雷的他更加怒欲狂:有个光着脚乞丐一般的家伙正在牵走他的马。 “站住!把马给我留下!”萧翰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提着刀就追了过去。 对方一声惊呼,赤脚跑得更快了,而四五个手持棍棒的家伙阻住了萧翰去路。 “你妈的!”萧翰无奈停下脚步,眼见这么多敌人围了过来,他把捂鼻子的手也放了下来,双手握住刀把,摆了一个起刀式,只是鼻血又不由自主的流了满嘴,看起来分外狰狞。 “给我宰了他!快点!”王五六一边伸手推开那乞丐,抢过了萧翰的马,一边指着萧翰大声叫道。 立刻有三把木棍削成的长矛朝萧翰胸口刺出。 “呀!”萧翰一声大吼,后退一步,单刀全力砍出:“咚”、“咚”、“咚”三声,打开了三把刺矛,接着萧翰顺势刀摆左耳,小步冲前,眼看着离自己最近那个敌人,想来个:“风过陇西”,一刀斩。 但没人是傻叉,看这个锦衣少爷摆足架势冲过来,被他盯住的那个小子哀嚎一声,扔了手里的矛枪扭头就走。 “你别跑啊!来来来!”萧翰遗憾的叫着,看那家伙跑得如此决绝估计不跑出两里地不会回头的,他无奈的调转了刀尖指着第二个矛手,对方一样尖叫着,扔了简陋的木矛,扭头就跑。 “你们一点胆色都没有吗?”萧翰大叫,这时第三个矛手不待萧翰瞄准他,自己也识趣的跑了。 无人回答,满脸血的萧翰持刀四顾有些茫然----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没人想和他决一死战,他冲到哪里哪里就空出一块地来,流民们惊恐得闪避着他。 “来啊!哪个不要命的和小爷玩玩?”萧翰一边用手背擦着鼻血,一边挑动着刀尖大声挑衅,看起来有点滑稽,正在这时,背后大喝声传来,萧翰扭头一看:退路已经被七八个敌人堵住,七八把木头枪一起朝自己扎了过来。 他奋力击打开几只,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有几十只手,看上去到处都木头枪尖,萧翰不得不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然而等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的时候,身后又是几把木枪捅来。 萧翰这才觉自己被包围了,尽管敌人武器并不精良,大部分是简陋的木枪木棍,但架不住人多,层层叠叠的刺来,萧翰只觉如同蛛丝层层包裹着自己,手里的刀越挥越重,片刻后竟然挥不开三尺了----因为到处是枪刺自己,不得不仓皇的用刀挡来挡去,危险之极。 “滚开!”随着这声大吼从人群外面传来,萧翰只看自己前后左右的敌人纷纷逃跑,身前身后压力大减,抬头一看,却是杀气腾腾的张九四八个人冲过来了,所到之处,流民转身就跑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我的小少爷啊!谁把您打成这样的?”张九四扑闪着大眼睛冲到了萧翰面前,看着萧翰的鼻血大惊失色。 萧翰脸顿时红了起来,索性掉转了脸,是羞于让别人看到自己一敌未杀鼻子先破了。 “我的小少爷啊,您干嘛上来?这点乌合之众交给我们盐帮就可以了。”张九四兀自自说自的。 “上来杀敌啊!”萧翰大叫一声,看着王五六领着一群残兵顺着山坡朝上逃去,萧翰提着刀就要追上去继续砍杀。 “哎!少爷啊,不要追了,穷寇勿追。”张九四笑眯眯的拉住了萧翰胳膊,笑道:“穷寇就是穷鬼的意思,他们只是吃不上饭出来抢劫而已,咱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教训一下就得了,和为贵嘛!” 萧翰脸上红得滴出血来,是羞愧的,他手指那群流寇小声说道:“我有心‘和为贵’,但我的马在他们手里呢。” “啥!”张九四几个人闻言大惊,抬头看去,果然流寇队伍里多了匹英气勃的枣红马。 “你大爷的!居然抢了少爷的马!给我留下!留马就不宰你们!”张九四也不和为贵了,直接拔了刚穿好的儒袍,系到腰里,举着斧子又追了过去。 流民早被盐帮的凶狠吓破胆了,眼见他们一群人凶神恶煞得又追杀上来,哪里理会他们口里叫的是什么“留马就不宰你们”,跑得更快了。 萧翰在后面跟着追,眼见着王五六翻身要爬上自己的马,但他手下一个红脸大汉一把把他拉下马鞍,自己骑上去扬鞭就跑了,剩下王五六跟在马屁股后一边撒腿狂追,一边破口大骂:“好啊,你个杨三!没义气的混账!大哥你也不认了?!” “大哥,咱们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哦!”马背上的红脸大汉也不甘示弱,扭头朝自己曾经的“大哥”反唇相讥。 “留下少爷的马!”张九四在后面大吼,但这只让前面王五六和红脸大汉脸色白,打马的鞭子下手更加得狠了。 王五六抬头朝前一看却大喜过望,叫道:“前面那和尚不是有马吗?!我们去抢下来!”。原来前方不远山脊上正有三个人骑着三匹马看着他们,两人是秃头,看起来是和尚,元朝和尚多金,有钱骑马也不稀罕,王五六众人立刻呼啸着围了过去:“兀那和尚给爷爷把马留下!” 后面追着他们的张九四心里却更急了,暗想:若是这些混蛋抢了马,一哄而散,旁边这小鬼的马更难抢回!回去后,萧二老爷面子上必然过不去,盐帮要倒霉!” 萧翰却眼睛斜看这张九四心想:“今天小爷我丢尽了面子!本来要来杀敌,一根汗毛都没碰到,鼻子被敲破了,马被抢了!要是不追上去杀几个,以后还怎么在高邮城混?臊都臊死了!” 念及此处,张九四和萧翰同时红了眼,疯似的朝前追去,就是想在流民们抢马的节骨眼上追上他们,夺回马匹。 “抢了他们的马!”王五六大声呐喊,他的同伙也跟着大声鼓噪,就在这时,只见纵马跑在最前面的杨三突然一晃身子,从马鞍上倒栽下来。 “好啊!谁叫你不会骑马还和我抢?”王五六看见前面杨三落马大喜,几步跑上去,一脚迈过杨三身体,捞到了缰绳,低头嘲讽杨三时候这才现情况不对,登时脸白得如同白纸一般。 只见躺在地上的杨三嘴里插着一支大箭,箭杆上的白色大羽在风里颤巍巍的,好像从他嘴里开出了一朵白兰花。 他一迟延,旁边急着逃命的一个手下推开他,翻身骑上萧翰的马,屁股还没坐稳,就“哎呀”一声惨叫飞离了马背,摔在了王五六眼前,这次是眼眶里插上了一支巨大的箭。 “有弓箭手!”王五六猛地扑在马前的空地上,浑身颤抖起来。 06 猿臂公子 o6猿臂公子 后面跟上的萧翰等人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本来是慌不择路的流民想去抢那山脊上三匹马,没想到和尚中间那位白衣人从马褡裢里抽出一把强弓,猿臂轻舒,如抱满月,嘣的一声,二十丈外的杨三从马背上应声落马,随后,白色的箭羽在空中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轨迹,好似流星,又如黑白无常勾魂的铁链一般,无情的抽打进流民群里,箭无虚,支支夺命。 中间白衣人箭法实在惊人,而他身边两个和尚也端的厉害,看有敌人接近,二话不说,拍马向前,手里铁棍每次挥出,就有人手臂或者脑壳破碎。 这三个煞星挡在山脊上,仅仅用白羽箭就击溃了流民的潮流,杀得他们哭爹喊娘的转身回逃,但后面还有要为萧翰追讨骏马的盐帮不依不饶的砍杀了上来。 可怜了这些被盐帮杀破了胆的流民,朝前被快箭、大棍残杀,后面又有盐帮追魂,王五六就这样煞白着脸跟着人群一会逆着喊杀声朝山上跑、一会又在嗖嗖的箭矢破空声中掉转头朝山下跑,最后他也没辙了,跟着别人泪流满面的跪了下来。 膝盖还没跪稳,面前就多了全是黑毛的腿,一把血污斑斑的斧子架到了他脖子上,。张九四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跑?累死爷爷我了。” 萧翰追着流民全力冲刺过来,也累得长刀拄在地上,看着王五六一群幸存者全哀哭跪地求饶了,哪里还有敢战之敌,不由气结;又看到地上的尸体上插着的一支支的白羽大箭,前面那射手这短短时间内就射杀了近十人,抬起头看着前面巡游而来的三位骑士,不由惊叹着:“好箭法。” 盐帮八人也一样满脸钦佩之色,张九四更是把斧子插回腰后,抱拳大声道:“这位弟兄真是箭不虚,在下江淮盐帮张九四!有幸拜会好汉!” “呵呵,各位以少胜多,勇不可挡,我在这里看了有一会了,佩服得紧。”那白衣骑士收了弓箭,由两个虎背熊腰的和尚陪着,也控马走了过来。 萧翰一看那射手形象,心里一震,暗叫:真好人材。 原来那神射手是个二十岁左右青年,身材雄浑,一身绸缎白袍,胸前精绣着牡丹,弯角马靴,一看便知是富贵中人;而又生得皮肤白皙如玉,剑眉星目,俊秀绝伦;腰里挂着的马刀刀鞘宝石镶嵌,马背上斜搭着长弓,胯下一匹黑马,比萧翰自己的爱马还要高一头,真是马如龙、人如凤,顾盼之际,英姿勃,连萧翰都看得呆了。 “听口音,您是外地人氏?这位公子爷怎么个称呼法?”张九四也看出此人非富即贵,先扶直了自己高高的儒生冠,把破了几个洞的儒袍穿好,微微躬身,语气更加的恭谨起来。 那公子施施然驶过跪在地上的盗匪,到了张九四和萧翰面前,翻身下马,笑道:“各位好汉,不必多礼。在下是中书省河南路人氏,王保保,来此经商,遇到各位和流寇死战,十分敬佩,因此手痒帮你们料理了几个。” 说罢,伸手握住张九四的手臂笑道:“这位就是江淮鼎鼎大名的‘救急雨’张九四吧?惹天王也不要惹盐帮,名不虚传!” 张九四听到自己大名居然连河南路的豪侠都知晓了,喜得抓耳挠腮,说道:“那都是瞎说的,咱就是个贩盐的!”张着嘴笑了半天,突然想起萧翰在旁边傻站着,赶忙一把扯过,对王保保介绍道:“这是高邮萧二老爷的侄子,萧翰小少爷,人长得英俊,功夫又硬得很!他爹爹就是萧家堡的萧大老爷萧景逸,有名的缙绅,高邮这块谁不知道?!” 王保保吃了一惊,转头看向萧翰道:“令尊是萧景逸萧先生?” 萧翰看王保保也听说过自己父亲,惊讶之余心头一热,笑道:“正是。” 没想到王保保拉过萧翰,大笑道:“哎呀,正是虎父无犬子啊!我们特地从你家萧家堡经过,就是要看看脱脱宰相嘉奖的萧家堡!果然修得好木堡垒!若是我大元乡绅都如令尊一样忠国爱民,勇于任事,以防守乡里、安抚百姓为己任,哪里会有这么多流民作乱?!” 这话听得萧翰脚都飘了,没曾想自己老爹居然这么厉害,连远在河南这位豪侠公子哥都这么佩服,一时间连谦虚的话都不会说了。 这时候,萧翰的管家和下人终于跟上来了,王保保看李八三生死离别一般抱着萧翰又哭又笑,对着众人拱了拱拳笑道:“在下有事在身,告辞。到了高邮我再去拜会你的。” 说罢翻身上马,和两个和尚朝山下奔驰而去,萧翰等人这才看到官路上又过来二十多个骑士,都是虎背熊腰、全副武装,行军一般押着七八辆大车缓缓经过,竟然都是这位王保保的跟班,都心里又佩服又惊讶,不知道这位青年才俊是何等来头。 “你们这群狗屎强盗!”李八三接过萧翰骏马的缰绳,刚刚吓得半死的他把满肚子火全撒在王五六一伙人身上了:“张九四,把他们都抓去送官!让官府吊死他们!” 这句话一出,地上还心存的二十多个流民一起哭声震天,王五六更是膝行到萧翰面前,一把抱住萧翰的靴子大哭道:“爷爷啊,我们只是找顿饭吃啊,真不晓得您是盐帮这位张…张雨爷爷的贵客,否则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惹您啊。” “什么张雨爷爷?救急雨!”张九四悻悻的骂道,说着却转头对萧翰小声道:“少爷,这里有二十多人,要是都抓了送官,您到高邮都天黑了啊,不如揍一顿放了得了,反正他们就是群小偷小摸的废物而已。 “哦?”萧翰老实说对一群跪在地上的败军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唯一恼火的就是自己杀气腾腾的上来,一根敌人的毛都没砍到,鼻子先被揍破了,没想到刚刚的杀神张九四居然不是很想对付这群流民。 “你说什么呢?这群王八蛋要抢我们!少爷的鼻子也流血了!你就要这么放过他们?”管家李八三耳朵尖,鼻子都气歪了。 “管家老爷,”张九四脾气好的很,笑嘻嘻的解释道:“你交给官军也没啥用,他们只喜欢有钱的肥羊,这群人都是穷得连裤子都没有,唯一值钱的就是王五六头上的五两赏金,官兵也未必给咱们好脸:他们不能讲自己地面上满是贼吧?这群家伙只是因为安徽大旱,饿殍遍地流窜了过来,以后这种人会越来越多,抓也抓不完,何必自寻烦恼?” “没这种好事!今天我就得要把他们送官!”李八三跳着脚大喊。 王五六倒看出张九四想保自己了,放脱了萧翰的靴子,爬了几步抱住了张九四大腿狂呼:“爷爷,救我一命,小人做牛做马……” “滚滚滚!”张九四抬脚踢开他,转头对李八三笑道:“管家老爷,我觉的您要和官军扯上关系的话,他们对王五六未必有兴趣,他们对您肯定有兴趣了。” “此话怎讲?”萧翰大奇。 张九四摊开手说道:“您想啊,您可是大户,现在见义勇为抓了几个做贼的流民给官府,逮捕或拘留犯人,原告一方要付钱,名曰”赍钱”,你得掏,不掏就没有王五六,少爷鼻子是自己撞伤的!官府要不要表扬您?表扬您就要上门吧?官吏向百姓索要的钱,名曰”撒花钱”,这钱您要不要给?说不定还给您一个锦旗,这“表彰钱”您出不出?一来二去,您和官府几个老爷成‘朋友’了,每逢节日,百姓必须送礼给官吏,名曰”追节钱”,您给不给?不给要得罪人了吧?万一哪个黑心讼棍想黑您,随便找个人伪装是王五六什么的爷爷奶奶,说你们打伤他们,打官司时被告一方要付钱,名曰”公事钱”,您掏不掏?这些都不讲,现在这里横七竖八几十具尸体,谁杀的?怎么杀的?谁来埋?谁管?肯定是您啊!是咱们管啊!” 等张九四说完,李八三也面如土色了,颤抖着手指了指王五六他们问道:“那今天这算什么事?” “反正您和少爷都安然无恙,也没损失银钱,就当是饭后在山上打猎了吧。”张九四笑了笑,伸手抓过王五六正正反反抽了几个耳光,接着把着脖子往地上一按,说道:“还不赶紧谢谢萧少爷和管家老爷不杀之恩?” “哇!谢谢老爷们大人有大量,留小的一条狗命啊!”王五六他们真的哭了,真的感激,不过他们泪眼的眼角望着的却是张九四。 让王五六自己把尸体埋了,萧翰和张九四几个人回到自己车队那里,张九四满脸笑容的侧身站在骏马的马镫前面,两手合拢放在马镫下,意思让萧翰踩着他的手上马。 李八三在旁边哼了一声:“还算有眼色。要是少爷出了事,看我到了高邮不…” 然而萧翰一把推开李八三,拉起了半蹲的张九四,笑道:“我看你们杀得好厉害,真是好身手,我哪敢借你的手上马?” “看少爷您说的!”张九四被拉起来很高兴,萧翰这么一说心里更加得意,嘴上大讲起来:“少爷您身手也厉害的很啊,我们弟兄看着你逼退两波矛攻,最少削断三根矛,一看身手就硬气得很。” 萧翰眯起眼再次打量了张九四这个人:儒袍现在皱巴巴的,歪歪扭扭的包在身上,污泥不用说了,激战中多了几个大窟窿,下摆也被撕扯成条条,露出了茂盛黑毛的小腿,要是在屋角下裹裹衣服往那里一躺,就是个标准的乞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高冠现在歪着,正用冠箍狠狠勒住张九四的脖子,好像一个骑手正要从狂奔的马背上跌落而死死拉紧缰绳一般,配上下面那双眨巴眨巴的“纯净”大眼睛,谁看了他这幅倒霉像都要捂住肚子大笑。 然而萧翰一点也笑不出来,相反,他完全被震住了。 那身可笑尊荣外边不止是泥点和破衣服,身上、脸上、粗糙的手心里、指甲里、甚至高高的儒生冠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褐色点:斑斑的血迹----却绝不是张九四自己的血。 “我看着你们杀进杀出,武艺定然很好吧。”萧翰咽了口唾沫,盯着张九四好像看见腐尸的秃鹫,眼睛放光了:“和我切磋一下怎么样?” 此言一出,管家和张九四都愣了,片刻之后:一个跺脚,一个作揖;一个叫:“少爷,时候不早了,别闹了!出的事还嫌不够多吗?”一个连连作揖:“我们都是下三滥、三脚猫功夫,少爷一根指头就戳倒我们了,我们甘拜下风!哪里用切磋?” 萧翰立起了眼睛叫道:“不要小看我!我家请了四个武师教过我!西山披风刀、南派小旋刀、盘腿、李家枪我都精通。我连敌人的毛也没摸到,你们杀进杀出,刀刀见血,实在太厉害了,今天非得请你们赐教一下不可。” 说罢又把管家推了个跟头,上前拽着了张九四,无论周围萧家人还是盐帮人谁求情谁说,愣是不放手了。 到了后来,大少爷脾气上来,索性拉着人家胳膊坐在地上奸笑道:“今天要不陪我练武,我不走了!高邮我也不去了!” 看这小少爷这么惫懒,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张九四小心的蹲下来,眼睛和萧翰平行,试试能不能把这家伙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挪开,失败后,他无奈的笑道:“少爷武功很厉害,我行走江湖近二十年,见过的练家子太多了,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比不过您的。” “那为啥我打得踉踉跄跄的,你们杀得如此顺手?”萧翰问道。 “那是因为少爷你没看准和谁在交手。”张九四一脸真诚的解释道:“少爷您武艺高强是真的,若是高手对战,一对一,您跳开一下,拉开架势一点没错。但是和咱们交手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流民捡起刀剑木枪就上来了,而且敌众我寡。这种时候你和他们拉开距离,面对的就是阵战,多少支刀枪排成排朝你刺朝你砍,您武艺再高能有什么用呢?” 萧翰恍然大悟,一拍泥地叫道:“没错!我接战的时候还故意后撤两步想摆开刀呢,一撤敌人就蜂拥而来。” “少爷真聪明。”张九四苦笑起来,他接续说道:“我们武艺不怎么样,但欺负他们是乌合之众,所以一接战就冲进人堆乱砍乱杀,这种时候近身肉搏反而是最有效的,因为对方既无士气也无配合,全是人对人厮杀。他们不过是群吃不饱饭的穷鬼,我们是混江湖的,谁***怕谁?!越杀他们越乱!越乱咱就越杀!所以讲打群架不怕人少,就怕人心不齐。” 张九四不小心说漏了嘴,扯到了老本行“打群架”上去了,但萧翰如醍醐灌顶,并没听出来,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要杀进去方可”。 张九四看萧翰被自己说得口服心服,脸上也不禁得意起来,但自觉脖子后阴风阵阵,回头一看,却是管家杀人的眼神正扫自己,连忙回头急急摆手道:“少爷且慢杀进去先!这个要打群架的对手,今天对手是群笨蛋,若对手是训练有素的家伙,万万不可提刀就冲,第一步一定要点数敌我双方人数,若敌众我寡,一定要先在气势上压服对手….” “哦?如何在气势上压服对手?”萧翰好奇心大起,他从地上站起来,问道:“先对空虚砍两刀?” “哪里有的事,那只会激怒……咳咳……就是…就是那个…”张九四看了看周围弟兄,生生的把这句话下半句咽了回去,但一时想不起合适的用词,脸皮都涨红了。 “就是吹嘛!”张九四的三弟实在听不下去了,在旁边笑道:“吓唬对方嘛。” “小三闭嘴!不可侮辱江湖弟兄!”张九四勃然大怒的制止。 但萧翰却没觉出这哪里侮辱江湖弟兄了,以及江湖弟兄是什么,他只不过有点失望:搞了半天,这气势上压服就是吹?俄而他问道:“那要是压不服怎么办?” “压不服?若像今天这样八个拼五十八个我们这样的,一般就跑了。”小三看似对年纪相仿的萧翰的很有好感,忍着笑插嘴。 “谁跑?”萧翰不解。 “当然是我们咯!”小三大笑,盐帮其他六个人也跟着偷笑起来。 “闭嘴!也不准抹黑我们!”张九四一把从萧翰手里挣脱起来,跳脚红脸大叫。 看小弟和手下怯怯的收了笑,他气呼呼的扭头看向萧翰,很真诚的说道:“我张九四纵横江湖二十年,从不逃跑,因为江湖上都敬称我一句‘雨爷’!当然一般也没人敢惹我,因为我跑了也必然要讨回场子。” “什么场子不场子的?”萧翰家教甚好,好到不知道这些他爹眼里下等人的切口,他指着张九四鼻子说道:“你从不逃跑,那么现在就陪我切磋一下武艺!” 说罢又指着想上来做保姆状的管家李八三吼道:“我是少主人!今天不和这些高手切磋,我就不走!你不准说话!” 张九四脸色顿时煞白----这萧翰金贵啊,怎么敢呢。 四周看了看,确信除了萧翰背后的管家咬牙切齿对着自己戳来的手指,谁也不能救自己后,张九四突然捂住了腿,大叫一声:“哎呀,我腿疼!定是受伤了!天杀的王五六,看那小子还在吗?上去揍死他!” 一边叫,一边抱着腿跳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是呼疼。 “你装是吧?”萧翰勃然大怒,但张九四连话也不讲了,就是哼哼唧唧的不起来了。 萧翰扫视盐帮众人,他们看见他看过来,都苦笑着别过头去,倒只有张九四的三弟张九六转头前眼睛亮光一闪,都是少年心性,都想看看自己强还是别人强,装是装不了的。 “你来陪我!”眼尖的萧翰一个箭步冲前,把张九六拖到了当中:“咱们不用兵器,就摔跤吧。” “少爷我真不行,我自小就多病体弱。”张九六嘴里哀求,但眼里却兴奋。 “你多病体弱?我亲眼看你杀开一条血路冲在最前的!”萧翰冷笑着想,念及此处,也不搭张九六的推脱话,上去就一个虎爪擒住了张九六手腕。 二话不说,猛地把张九六往怀里一扯,脚下却若老树盘根般一倾斜,右腿电闪而出横扫立足不稳的张九六。 这一招若命中了,张九六当如一个口袋般被撩得身体横空,随后就被手腕反拧、面朝下摁在地下。 没有少年人喜欢这一招,不是使用这一招,而是被别人使上这招。 不止是失败,脸摁在土里的时候是绝对的“没有了脸”的。 萧翰这一招不仅出其不意,而且他确实身手干净利落,任谁被他这样快攻不会不着道的,就算刚刚杀敌无算的张家小三也一样,顿时一面身体朝萧翰扑去、一面腿被横扫,两脚离了地,眨眼就要任萧翰在空中鱼肉。 “来得好!”两人眼光一对,萧翰看着身体凌空的张家小三眼睛里绝对没有恐惧和彷徨,有的只是和他一般的寒光一闪,那少年人得遇强敌的兴奋与好胜。 一手被擒住,张九六并无意摆脱,也摆脱不了,萧翰手劲之强一触便知了;张九六反而伸出空出的一手,空中一个微微侧翻抓住了萧翰的肩头,猛地一拉,顿时有了着力点。 “你小子!”萧翰不由一惊,因为对方身体因着一拉自己肩头,身体横侧着飞了过来,好像一条硕大无朋的鱼咬住了自己的肩头,并如风车般旋了出去。 这力何其之大。 萧翰顿时被拉得身体朝斜后歪去,而张九六好像一条蛇缠着对手一般从萧翰腰间滑了过去,顺势已经从面对萧翰胸前变成斜对萧翰背心,当张九六脚落地的时候,被萧翰拉住的手臂恰好形成了勒住萧翰脖子的曲状。 “躺下吧,小少爷!”张九六冷笑着在背后猛地力猛勒萧翰,此刻张家小三攻防转换已经瞬间完成。 对手已到身后、脖子被曲臂钳住、身体在对方大力下朝后猛跌,看已是必败无疑! 然而身处绝境中的萧翰回应对方的却是一声咬着牙的冷笑:“做梦!” 话音未落,顺着对方朝后猛勒的力道,萧翰不仅不力硬抗,反而脚全力一蹬,一跃而起! 朝后跃!这不如说是朝后撞。 张九六突然眼前一花,凭着手臂传来的力道,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小子!”身经百战的张九六猛地一仰头,躲开了急冲而上的萧翰脑袋,这本是对付后背钳制之敌的好招,饶是张九六这种和人打杀过多少次的人躲开之后也是出了冷汗。 “还有呢!”萧翰脖子因为伸得太长,所以冷笑只能从歪着的头出,石光电火间,他的两条腿在空中猛然一蹬,双腿绞住了张九六的腿,然后身体全力一旋。 刹那间,张九六怀里勒住的好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突然翻滚开来的大鱼,饶是他脊背强健也没抗住这全力一滚。 “啪”的一声,渔夫和鱼猛地分了开来,全滚在了地上。 萧翰和张九六,相距三步远的两个少年,几乎在同时翻身而起,同时半跪,同时抬头,同时盯死了对方,两双眼睛之间好像闪电对闪一般,人人咬牙切齿、人人铁拳紧握,看起来就如两头不共戴天的猛虎对视,只要一个风吹草动,眨眼间就会再次撕咬在一起。 “小三!!!”张九四悲痛欲绝般捶胸大喝; “少爷!!!”管家几乎就要泪流满面了; 这两个撕心裂肺的呐喊冲散了两头老虎之间的杀气。 “呵呵!”张九六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哈哈!”几乎在同时,萧翰看着“敌人”大笑起来。 铁拳展开了,不是打人而是打土,两人站起来,不约而同的朝对方一拱拳:“好本事!” 但两人笑容还没消融,官路上传来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张九四!这怎么回事?” 07 白盐白银 众人一起扭头,只见官路上三个人下来了马,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了过来,旁边两人虎背熊腰、携刀带弓,领头的是个青年,白净面皮,方脸大口,身着绸缎锦袍,腰佩白玉,头戴纯金簪,连手里操着的马鞭上都镶着猫眼,一股豪奢之气简直如旋风一般冲来。 “二少爷!”张九四和管家李八三同时躬身下拜。 “二堂哥!”萧翰笑着招手。 萧景天生有二子,大儿子萧金玉在扬州盐司当主薄,二子萧满堂跟随其父做运盐生意,来人正是萧景天的二子萧满堂。 但萧满堂既没有回应下人的问安,甚至也没有理萧翰,而是满脸怒气的直直朝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的张九六走去。 “二…二少爷……”刚刚还武勇不可一世的张九六看到萧满堂却如耗子见了猫,连下拜都吓得忘了。 “你这个混蛋!敢动我表弟吗?以下犯上?反了你了?”说着怒不可遏的抬脚就猛踢了张九六一脚。 刚刚反应快如电闪,面对镶着金银线的靴子却连动也不敢动,生生挨了一下,退后了几步,也不抬头,眼里闪了泪光。 “堂哥,你这是干嘛?”萧翰看萧满堂还要举鞭子抽张九六,赶紧上去拉住了堂哥,萧满堂没有练武,被萧翰一把扯开了:“刚刚是我找他切磋武艺来着。” 看着满脸疑惑的堂弟,萧满堂冲张九六叫骂了几句再说道:“堂弟,张九四这几个盐帮的不像话!今天我要他们来接你打前站,生生等了我半个时辰,结果担心你的安全,自己跑来一看,好嘛,在这里欺负你呢?还是玩呢?” 说着,他扭头朝盐帮几人大吼起来:“说你们呢!你们就这么做事?一点小事在这里玩起来了?好嘛!还骑到我们萧家头上来了?多少生意等着人做呢?你们还想不想干了?以为离了你‘雨爷’,盐道就不通了?盐就没人晒了?银子就没法赚了?老天爷就不下雨了吗?” “二少爷啊!别叫我‘雨爷’,”刚刚还和萧翰自吹的张九四,在二少爷面前简直如受苦的寡妇,好像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啪的一声跪在了萧满堂面前,说道:“二少爷,我们没有玩!小三年纪小,唐突了萧大老爷的公子,是我管教无方!我该死!我们不是有心让您等,刚刚遇到了流民骚扰萧小少爷,我们处理这事耽搁了时间……” “什么?流民敢骚扰你们?”萧满堂满眼惊异的扭头问萧翰。 管家李八三大体把事情一说,萧满堂大惊失色把萧翰转了一圈,连连问:“堂弟,没受伤吧?” “没事!”萧翰说道。 知道表弟没事,萧满堂好像松了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他厉声问张九四:“这事没让官府掺和进来吧?” “没有。” “好,省事了。”萧满堂舒了口气,接着对萧翰解释道:“要是报官就挺麻烦,怕官府那群家伙借机上门讨要茶钱、平安钱、慰安钱什么的,钱无所谓,但来来往往的太麻烦,怕没空陪表弟你了。” 萧满堂陪萧翰一行上路,走不多远,就遇到了萧满堂带来的不少随从,居然还有一顶八人抬的巨大绿纱绒大轿停在路边等着贵客,看到这些,一直嘀咕二老爷家有点怠慢的管家李八三的脸才灿烂起来,这才是萧翰少爷应有的待遇。 萧翰和二表哥上轿坐着聊天赶路,打开轿窗帘,萧翰看张九四八个人和仆人一样围着车队跑前跑后,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二哥,刚才与那些流民遭遇,张九四的盐帮打仗凶猛异常,但为何见了你就耗子见了猫一般?” “就他们?”萧满堂往外一看,不屑的一哼,说道:“我就是他们的爹!” 萧翰惊问:“此话怎讲?” “表弟,大伯家教甚严,把你管的大门不出二门不到,就算离开家也都是跟着大伯,有些事情你不懂是很自然的。”萧满堂微笑着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肩膀。 “可是是真的啊,我看着他们连杀几十人,就一下,即冲退了盗匪。”萧翰瞪大了眼睛。 “他们打打架杀杀人当然还行吧,”萧满堂不屑的一撇嘴,指着外面的张九四说道:“这些家伙都是亭户出身,时代做盐工,从小就打打杀杀。现在不过是小私盐贩子而已,若是这点事都做不好,怎么为我们盐商做事养活自己?” “他们是私盐贩子?”萧翰倒抽一口凉气:“那不是杀头诛九族的吗?” “什么?”萧满堂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看了萧翰好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捂住肚子指着萧翰道:“你就该出来做事了,都要被大伯管成傻蛋了!哈哈!” 萧翰被表哥嘲讽,也不以为意,摸着后脑勺陪笑道:“我就是啥也不懂嘛。” 萧满堂笑得脸抽筋强忍着酸痛正色说道:“论说起私盐贩子来,你面前就是一个!而且是高邮第一、扬州第三的大私盐贩子。” “啥?二叔不是做官派盐商吗?就是从官府购买盐引正当经营的商人啊。怎么又成了私盐贩子了?”萧翰大惑不解。 “好好,你不是外人,我得教教你,况且这也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的。”萧满堂说道。 “这世面上有三种盐:第一是官盐,这其实是一种税赋,因为官府强行摊派给百姓收取高价,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第二种也是官盐,叫做官商盐,由商人向官府购买盐引(凭证),持引到指定的盐场取盐,然后运到指定地区销售。这里可以大肆抬高盐价,牟取暴利。”说到这里,萧满堂竖起手指不屑的晃了晃,接着说道:“但是就算第二种的暴利也只是毛毛雨,最赚钱的是不用交税的第三种盐,私盐,私卖私运。” “怪不得二叔家里养着几十个高手!难道要半夜蒙脸搬盐?”萧翰的一脸的恍然大悟。 萧满堂愣了片刻,又笑得前俯后仰,喘着气说道:“小弟,你真实在啊!哪有的事。所谓的私盐是和官盐一起运输的。我手里握着一百石食盐的盐引,但运输为二百石,沿途正常报官受稽核,只不过有盐引的交税,没有盐引的部分就是私盐。” 说道这里,萧满堂变了脸色,郑重的说道:“根本就没有官盐盐商,所有官商全部做私盐,但做私盐必须黑白通吃,**、白道哪一边摆不平也别想走一分私盐。” “盐不是盐,而是白色碎银!咱们这里太富了,扬州路的二十六个盐场(两淮盐场)生产了大元盐产总量的四成,占我朝岁入的三成多!因此这就是为什么这里到处有重兵防守的原因。这是一座座的银山,自然为了它,多少人抄家灭族在所不惜!白道上不说了,盐引为何开给你?怎么摆平勒索?**上的盐工、盗贼、土匪谁看见盐不眼红,你摆得平他们吗?要是抢劫能宰掉他们吗?所以,能搞定黑白两道的才能做盐,我们是白道的掮客代理、是**的大鳄。 谁握得住盐引才是老大!这也是张士诚他们在我面前不过是条狗的原因。只不过是小私盐贩子,靠为我家沿途护卫运输为生,官爷吃肉,我们家喝汤,他们张九四就是狗,拣点主人掉下来的渣子。然而这点渣子就够他们吃喝不愁的了,他们能不求着我们吗?盐道上的盐帮又不是他一个!”萧满堂再次不屑的一哼。 “是吗?”萧翰有点吃惊的再次探头朝轿子外看去,正好和张九四对了一眼,这个穿着可笑的家伙马上报以讨好的微笑,萧翰收回头来,长吁一口气,说道:“看来外边真是藏龙卧虎啊,官兵看见贼就跑,他们几下杀退盗贼,却仅仅被二叔看做狗一般,原来比官军厉害的多得是啊。” 萧满堂笑了:“这也是我家想让小弟你来高邮的原因,咱们江淮本是朝廷重点镇守的地区,有蒙古军、汉军(金朝降军和蒙古政权、元廷在华北签的军队)、新附军(南宋降军)相参驻戍,兵力不可谓不多,但你也看到了,官军除了勒索和抢劫之外,屁也不会。红巾贼闹事,兵力有抽调往腹里河南等地,据说被杀得惨败,废了好大的劲头才把那些穷鬼搞定。现在江淮也流民聚集、盗贼遍地,以前还五户共用一把菜刀,现在哪个亡命之徒人手没有一把刀子;白日行路不能不带保镖,否则保证你衣冠楚楚出门、一丝不挂回家,兴许连命都没了。 我们的生意非常受影响,所以上面同意在高邮成立一支新军,小弟你自幼习武,咱们萧家又是名门大户,所以我们家会尽全力让你当上这军队的头目。” “好啊!”萧翰闻言狂喜,身子猛地冲前,盯着萧满堂叫道:“我就是想在沙场建功立业,要是我能当上大将,定然叫所有匪类鬼哭狼嚎、后悔爹妈生他出来……” “小弟,我们没打算让你动不动剿匪呢。”萧满堂拍着这个热血上头的少年肩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样大伯还不把我们家生吞活剥了?” 原来元朝军事防卫除宿卫和镇戍的两大种类军队外,还有不出戍其他地方的乡兵,如上述的寸白军、畲军、契丹军等。这次高邮应募而集的军队名曰”高邮答剌罕军”,这种军队不给军饷,不编入军籍,是散兵游勇,用意”助声势虏掠以为利者也”。 听表哥这么一解释,萧翰满腔热情顿时化作兜头凉水,叹着气往靠背上一靠,嘴里嘟囔起来:“原来是这种杂牌,和我爹手下那群佃户有何区别?我还以为是带着狗尾巴帽子的官军统帅呢。” “哈!小子,你别轻看这‘答剌罕军’,”萧满堂捏了个响指笑道:“这种答剌罕军比官军还要好呢!一来,你可以找些软柿子捏捏,杀杀流民捉几个小毛贼玩玩,咱家在官府里也是行走得开的,到时候给你走动走动,说不定你就荣升官军统领;二来,你要是当上这答剌罕军的头目,咱们萧家在野有大伯的萧家堡,这是乡绅,在高邮城有我家,这是官商大户,咱家还有一支乡兵了!跺跺脚,高邮要抖三抖!当时候你当官,我们财,多好的事情。” 说到这里,萧满堂正了正脸色,也放低了声音:“小弟,你要好好干,整好一支军队,只保护咱们萧家的盐道,其他人的货就让它随波逐流,不出几年,这高邮路就只有咱姓萧的一手遮天了。光宗耀祖啊。” “哈,怪不得我爹放我出来,肯定是二伯这么说服的他。”萧翰被表哥说得舒坦,笑了一会,问道:“那答剌罕军’多少人?” “一百人吧。”萧满堂回道。 “啥?才一百人?我就是个百户长而已?”萧翰又吃惊又失望,叫道:“这还没我爹手下人多呢,有什么意思。” “我的小少爷!”萧满堂一声苦笑,肚里好像有什么酸楚的东西要从喉咙里扑出来,先别过脸使劲咬了咬牙,才回过头来,未说话先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了能批下这高邮答剌罕军,我们家花了多少代价吗?送礼不要讲了,光是管家就有三个天天跑在衙门和去京城的路上跑这个事;这个答剌罕军编制是千户长,正编八百人,扬州路出四百人的补贴,剩下的军饷、装备、武器靠高邮商户募集;” “八百人?怎么到我这里只有一百人了?不是四百人是官定的吗?”萧翰竖起了眉毛:“莫不是二伯也要吞空饷?” “吞你个头。”萧满堂哼了一声:“扬州路给四百兵饷,但那是给你军队的吗?那是孝敬各位大人的。告诉你,到了高邮,一个铜钱的军饷都没有了。这一百人的军饷、马匹、装备全是要我们自己掏钱!说白了,谁博到这答剌罕军千户长,就得自己养着这一百人。” “这不就是二伯的私军吗?和我爹乡勇一样啊。”萧翰说道。 “你爹家乡勇自己有地呢,我高邮哪里有地给他们种?烧钱的买卖。”萧满堂咬了咬牙,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好像正有人用火烧他的荷包:“但就这事,我们家出了大力,还有人想抢。” “抢?”萧翰一愣:“谁?” “除了艾菩萨那个王八蛋还有谁!”萧满堂一声低吼,眼里全是怒气。 “高邮富艾菩萨?和二伯齐名的那个高邮盐商?”萧翰问道。 “什么富?一个高邮路总管小妾奶妈的干儿子的邻居瘪三而已,现在敢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嚣张个狗屁!”萧满堂把这个死敌的底子咬牙切齿的抖了一遍,然后恨恨的从鼻孔里出了一口长气,鼻孔翕动的好像不是在呼气,而是把胸中的怒火全呼了出去:“放心,小弟,这次就和那个王八蛋玩真的!一定要保你当上统领。” 萧翰并不知道艾菩萨和自己当新军统领之间的关系,他也懒得知道,事实上,堂哥切齿痛恨只是让他打了个哈欠,他总是无忧无虑的,因为他是个年轻人,而且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 就在这时,轿窗外传来一声低呼:“公子,城到了。” “高邮到了?”萧翰满面笑容的把头伸到外面,只见一座土灰色的城出现在视野里,围绕它而建的是一圈圈鲜亮城外住宅或者落魄的棚屋,在远处看去,它们的屋顶连成一片,好像一大片土蒙蒙的蜘蛛网虚浮在大地上,而高邮城就在这中心破网而出,城墙和门楼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以一种无所谓到冷漠的态度,看着自己脚下的沧海沉浮。 它的城墙是褐色和绿色相间的,绿色是爬满它墙体的藤蔓,衬托着百年未变的墙砖,这些砖石渗透了百年的沧桑,落在它们上面的土已经凝结成粘土,长了出绿色的苔藓,好像标志着它苍老的老人斑。 除了这些之外,此刻它的身上还残留着百年前的刀砍斧劈,甚至有几处凹痕,这是镶嵌着它当年面临的攻城炮的怒吼回声,有些地段的城墙因为太过久远而倒塌了,因为新的主人是马上得的天下,他们恨恶坚固的城池源于他们骑在马上的祖先血的教训和无奈的苦毒,因此严禁对任何一座城修葺坚固,高邮也是其中之一,在缺口一边的高墙上,城头上自生自灭的小树无奈的俯视着缺口,好像是个远房亲戚看着这垂亡的那人那般无可奈何。 高邮这个老人连它自己的名字好像也记不住了,模糊的就像北门上面石头雕刻的“高邮”石头匾额一般,被雨水和风沙磨蚀只能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笔画。 而城外因为近期安徽大旱,无数流民涌进了这个地区,就像去年红巾贼之乱河南流民涌过来一般,他们整个人都像一团土坷拉变的,从地里刚刨出来的,只有闪烁着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一闪的时候你才能把他们和活人联系起来,他们或挤进了简陋的窝棚,或在大路两边逡巡等着善心的施舍,路边跪了一地的人,都是卖儿卖女或者自卖自己的,而他们后面是新兴的驱口市场,有钱而聪明的贩子先把健壮或者美貌的男男女女买来,再在简陋的木台上声嘶力竭的吹嘘叫价来转手倒卖给富人。总之这些会走路的“土人”污秽不堪,好像一股浊流把原本就老迈肮脏的高邮弄得更加肮脏,好像是挂在老人嘴角的一涎浑浊的口水。 这就是萧翰眼里看到的高邮。 但这次,萧翰却满脸兴奋,却像他一次来这里一般,因为这一次他要在这个城里打造自己的事业。这不是一座衰老的城池,而是一座崭新的梦想,对他而言。 &1t;ahref=.>. 08 少爷老爷 萧翰猛的兴奋的探出半个身子来,让轿子略略倾倒了一下,左边的轿夫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努力稳住轿子。 在后面跟着的张九四一伙人,看到少年的兴奋,也不由面露微笑。 “萧二爷的这个侄子人不错。”跟在后面的三弟张九六小声说道,说着脸上露出了渴望的神色:“人不错,武艺也不错。要是有机会斗斗刀枪就好了。” “闭嘴吧,小三!”张九四扶了扶儒生冠,冷酷的打折了弟弟的梦想:“难道你忘了刚刚挨了萧二公子两脚吗?没记性吗?!那是个老爷。” “可是,他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为人很和善,不像是萧老爷家的人,总之不像是老爷哦。”张九六呵呵笑道。 “等着看吧,老爷是天生的,老爷就是老爷。”张九四不屑的一哼。 车队行过驱口市场,经过城门官兵的检查,进了老迈的高邮城,在走了不多时之后,一座巍峨的“宫殿”出现在眼前,簇新华丽得好像有天神在昏暗陈旧的高邮城里打了个洞,洞里壮丽的仙境看起来就是这样吧,那就是萧家的豪宅。 当仆人、跟班在乞丐的注目之中,抬着轿子从高邮城残破昏暗的石板路上踏上那好像在反光的白玉石台阶的一瞬,不像进入一个宅子,而是好像踩过天梯,到了仙界。 但轿子还没来得及转过那两人高的巨大石屏风,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消瘦老者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接到小翰了?”那老者停住脚步。 “爹,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时辰。”萧满堂从轿子里慌不迭的出来,看老爹满脸急色,一时不明所以的说道。 “出事?出什么事了?萧家人能出什么事?”萧景天叫道。 萧满堂把事情一说,那老者满脸怒色,猛地用拳一捶手心,说道:“早就该手握一支乡兵了!官军从来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而现在流民这么多,越来越乱了!妈的!” “二叔好!”萧翰笑嘻嘻的从轿子里钻出来行礼。 “侄儿啊!哈哈,现在长这么高了?”萧景天收了怒气,一个箭步上前先一拳捅了萧翰肩膀一下,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真有劲。” 说罢,他拍了拍萧翰肩膀,说:“二叔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去歇息,晚上我开家宴,咱们一家人亲热亲热。” “爹,小弟刚到,什么事那么着急?”萧满堂看老爹竟然这就要坐轿出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怎么小弟一来也不尽地主之谊? “嗨,你来的时候,难道没看见有队人马经过吗?河南那边的人到了,现在在高邮官驿。”萧景天说道。 “哦,我见他们经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来高邮了。”萧满堂也是一脸吃惊,赶紧说道:“那我去接。爹,你陪小弟。” “我得去,不然礼数不周全。”萧景天叹道:“咱们一起去吧。” 萧满堂叫过一个长随模样的人,命令道:“周三三,你带小少爷去见夫人。” 见叔父和表哥有事,萧翰也不以为意,毕竟都是一家人,笑嘻嘻的对二叔鞠躬致意,目送他们离开,才跟着那长随朝里面走去,但没走几步,又想起什么来,转身回来对一脸受宠若惊模样的张九四等人说道:“各位功夫真不错,有空找你们去玩两手如何?” “好啊,好啊,萧少爷莅临寒舍,那简直…简直…什么壁生辉来着?哎!反正就是折杀小人了!”张九四赶紧抱拳行礼。 萧翰笑着走过去,扶住了旁边张九六的肩膀,笑道:“你功夫亮得很,有机会玩玩刀枪。” 张九六大喜,这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时间也伸手拿住了萧翰肩膀,好像小弟兄那样,但瞬间他就感受到四周一股冰冷骇人的“杀气”袭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抬眼越过萧翰肩膀一看,却是萧家周三三看着他的手碰了萧翰,眉目都立起来了,满眼都是怒气:好像看着一只老鼠不仅跑进厨房还大摇大摆上了餐桌那般,吓得张九六赶紧把手放了下来,流着冷汗鞠躬道:“我就是瞎玩的,哪是少爷的对手。” “嗨,你们真没劲。反正我在高邮要常呆,有的是时间。”萧翰不以为意的一笑,转身走了。 他身后周三三跟了两步,又跑回来,在吓得汗流浃背的张九六耳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要!叫!老!爷!小!兔!崽!子!” 说罢,才返身追上萧翰,风里隐隐传来他的话:“老爷,以后离那些下人远点,别脏了您的衣服。嘿嘿。嘿嘿。” “看到了吧?”张九四对三弟咧嘴一笑:“子曰:老爷总是老爷,少爷总是要当老爷。” 张九六伸出两手低头看了看上面的泥和血迹,一耸肩,撇嘴小声道:“好吧,老爷再见。谁叫咱生来就是下人呢。” 09 疤虎铁猴 傍晚,高邮城依旧像它往日那样痴痴呆呆的看着太阳又一次落下,红霞染红了半个城,华丽的有钱人马车在红霞和黑暗里穿进穿出,两边缓行的乞丐们也如虫子般在地上蠕动着;有人提着肉回家,脸上喜气洋洋;而有人正缩在一团挤在墙角,准备初春寒夜对性命的再次考验; 而在一条肮脏街道的一扇门却挤满了人,他们嬉笑着,都如鹅一般伸长了脖子朝门里观看,不在乎脚下踩得积水哗哗乱响;看门的伙计是唯一背朝门的人,不过靠在门柱上的他打着哈欠,好像对这群人偷窥里面失了兴趣;他旁边是个满脸菜色的年轻算命先生,坐在摊子后面,一手翻开手里肮脏不堪的《论语》盯上两眼,一会又扬头叫两声:“铁板神算啊!”,看无人理他,再次悻悻的低下头看两眼书。 这时门里面传来的一大片的叫好声让门外的队伍骚动了起来,人人脚尖都踮起来了,手放在前面人脊梁上往里推,激起看门伙计百无聊赖的一声:“没钱看戏就消停会。” 但就在这时,这个队伍猛地爆炸了开,伴随着惊呼和怒骂,几个汉子飞了出去,滚在了积水里,算命惊骇的抬起头,只见门口已经多了七八个面色阴沉的大汉,正连推带踢的朝门里走去,小伙计张着嘴的还没合上,就被一只大手印在脑门上挿飞了出去。 “打架了?打架了?”大伙在短暂惊骇之后,突然一阵狂喜之色席卷了外面的人,连算命先生都扔了摊子死命的朝门里挤去,都想看血。 门里是个简陋的戏台子,围着台前几张破桌子挤满了人,台上的戏子正在作揖,现台下情势不对,顿时脸也拧不回来了,就弓着腰别着脸瞠目结舌。 台上的戏子们都呆了,下面的观众也很快现了这几个鲨鱼一般的大汉,瞥着他们杀气腾腾的脸色和腰里别着的武器,顿时唰的一下,他们面前的观众全挤到四周墙壁去了,好像在耗子群正中间扔进一只猫那样,这个小戏院墙壁好像要被挤裂了,头上大梁都呼呼掉土。 唯一没动的就是最好座位的七八个人,他们坐着扭过头盯上了后进门的几个人,两伙人之间顿时杀气四溅,一个胖子被绊倒在地上,就在他们之间,看这架势,竟然连站起来也不敢,竟然就匍匐着呼呼爬到墙角里去了。 “老张!你真好得意啊。戏听得好吗?”后进门的那伙人领头的人说话了,他个头高大,穿着一身绸缎,但却把绸缎长袍下摆掖进了裤带了,成了一身短打装束,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好像蜈蚣一样爬过他左眼越过鼻梁一直到嘴角,加上他捏得咯咯响的拳头,这眼一瞪把人都吓傻了,更不要说腰里别着两把铁镰刀。 前面坐着的人一样冷冷的看着他们,无人答话,他们中间的那个却背对他们动也不动,低着头、耸着肩膀,好像在颤抖。 “老张,你耳朵聋了?!”刀疤脸满脸怒色的朝前走了两步,顿时前面七个人唰的一下全站了起来,手都摁在了家伙上,好像两群老虎就要开咬。 “别…别先动手….”台前那个人终于站了起来,他打着手势示意手下别激动,但声音一出,全戏园子里的人全都一怔:这根本是在哽咽啊。 只见那位低着头,带着大金戒指的手正握着一块手绢擦拭着自己泪汪汪的双眼,不是张九四是谁,他也不理后面有人找他来了,只是一边擦,一边回头朝戏台上那吓傻了戏子说道:“小姐你受苦了,放心,张生一定会中状元来接……” “中你家狗毛!”刀疤脸愣了片刻后,突然一声狂吼,脖子上的青筋都变成红的了。 张九四扔下手绢,用哭的好像水桃一样的双眼盯着刀疤脸,指着他叫道:“你这人怎么老是搅场子?现在正拷红呢。” “拷你个头!老子和你谈正事!”刀疤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嘴巴放干净点。”张九四终于不再哽咽,但一瞬间那个哭得眼泪汪汪的“儒生”不见了,他的声音毫无波动,脸的曲线硬得好像铁铸的一般,竟也变成了一个同样可怕的江湖人物:“出去谈。” 看着刀疤脸出去,张九四伸手接过下属递过来的铮亮斧头,反手掖进背后,跟着他们一言不的走了出来。 巷子深处的乞丐屁股上挨了一脚,火烧火燎的跑了出去,最后的一眼只看到两伙人手摁在兵器上开始谈。 “疤脸虎,你找我没用。换我的人做出货、压船的事是萧二爷定的。”张九四冷冷的说道:“谁叫你丢了他两船货?” “疤脸虎”盯着张九四并没说话,他在咬牙,咬了好一会,好像他的牙突然在嘴里爆炸了开来,整个人都一挺,他指着张九四怒吼道:“放屁!我一直在为萧二爷做事,怎么你一掺和进来,我的盐路就出了那抢劫盐船的事?!我不信没有小人在背后使诈!” “我什么时候掺和你们了?我一直在东台盐场做事。”张九四不屑的一哼:“听说你不是去抓抢劫盐的高瘸子一伙吗?怎么?捉到了?” 疤脸虎喘了好一会,突然一转身,重重的一脚踹在墙上。 原来大盐商萧二爷的盐路本一直由疤脸虎打理,但几个月前,出了大事,两船盐竟然被**土匪抢了! 这本是根本不会生的事。 萧二爷手眼通天、疤脸虎王七三是盐帮淮安堂堂主,谁敢动他们? 但就是有人敢动,而且成功了。 疤脸虎立刻打听到是个绰号“高瘸子”的家伙领着人干的,但问题这个家伙是流贼,抢到盐后,立刻转手卖给一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大头鱼”。 萧二爷暴跳如雷,勒令疤脸虎立刻要回货。 然而“大头鱼”手下七八十号人,山寨地势险要,连官兵都不在乎,根本不买疤脸虎王七三的账,盐帮其他堂主却落井下石,不给王七三帮忙,结果王七三傻眼了。 后来是盐帮东台堂主张九四亲自上山要回了盐。 暴怒的萧二爷让疤脸虎去追杀“高瘸子”,然后转手提拔了张九四替代了淮安帮,这等于疤脸虎一伙人失业了,怎能不深仇大恨的来找张九四? “为什么‘大头鱼’给你货,不给我?你们俩联手玩我?!”疤脸虎怒吼。 张九四没有吭声,而是上上下下的把疤脸虎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说道:“老虎,你做人不行。你跟着萧二爷干了这么久,固然风光,但你把道上朋友得罪了个遍。看看你手上现在还有四个宝石戒指,自己穿金戴银,我呢?” 张九四把自己的旧袍子撩了撩说道:“我听说你在高邮和扬州买了三处宅院,我在高邮落脚地还是租来的。你自己拿九成,只肯把一成给江湖朋友,我呢?我只留三成,其他道上各路兄弟和盐帮弟兄分了去!” 说罢他指着疤脸虎冷笑道:“朋友多才好混!你自己做人太黑,不要怪大家不帮你。” “你妈的!”疤脸虎脸上从青变红又变青,手一动,已经多了一把铁镰。 “干嘛!干嘛!”疤脸虎一个动作,小巷子里顿时杀声四起,人人手上多了家伙,眼看就要血流满地。 “玩硬的?老虎,我陪你玩。”张九四冷冷一哼,却并不拿兵刃,却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后,他前面是手下七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东台的人毫无怯意。 疤脸虎犹豫了,他知道面前这个穿着可笑的家伙有多可怕。 “混蛋!要是我知道有你插手,我绝不放过你。”疤脸虎扔下一句狠话,悻悻的领着他的手下走了。 张九四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他扭头低声下达了命令:“疤脸虎势力不小,让我们的人都警醒点,没事不要到处乱晃;回去叫我三弟盯着疤脸虎这批人,看他们要干什么。 “去给我请衙门李捕头和盐帮陈老堂主,今夜我请客,准备好重礼。要是姓王的想和我玩硬的,那就看看江湖站在谁身后,谁玩得过谁?!” 张九四眯起眼睛一声冷笑。 黎明,这个时候,高邮城还是冰冷的,湿冷冰凉的露水好像一层皮披在这老迈的城市上面,这时,很多人还在熟睡,比如高邮的江湖大佬,他们带着张九四豪筵的宿醉正呼呼大睡,而也有很多人也不情愿的舒展着痛苦的脸皮,把美梦扔在背后,去承载冰冷的早晨,城外一座简陋粗糙的酒楼院里就是这样。 这座城外的楼能称作“酒楼”的只是二楼悬挂的酒幡,那已经残破不堪,好像楼下角落里蜷缩的乞丐裤脚般褴褛,它用毫不掩饰的粗糙木头简单的搭了三层,这些木板木头比泥地还脏。 因为木匠们的漫不经心,整个楼就这么倾斜着身体矗立在周围的窝棚之内,因为它的身高好像立在“鸡群”之内,但它不是“鹤”,也是一只污秽不堪的“鸡”,这是个供穷商人、酒鬼、赌徒出入的下贱地方。 尽管有两层,但要从一楼的酒馆爬到二楼的客舍,却没法从楼里走,因为里面没有楼梯,你得踮着脚尖跳过一滩污水,然后踩着垃圾堆,在周围棚屋的炊烟和臭气中捂着鼻子绕过正面,才能看到一架歪歪扭扭的木梯架在二楼的走廊上。 若是在白天也许会有和木梯一样歪歪扭扭的妓女靠在栏杆上朝你大声招揽,你会不停的看她,不是喜欢她那鬼一般的面目,而是好奇为何这么胖的躯体没有压烂那满是虫洞的栏杆掉到下面的垃圾堆上。 而若是晚上,单身一人的外地客人最好离这里远点,酒楼下蹲着一溜的酒鬼、输红眼的赌徒、因为饿看谁都像烧鸡的乞丐流民,除了可憎,还有他们的眼睛都是着红光的,好像一群饿狼,你就算运气好没被扒光衣服扔在垃圾堆里,被吓得彻夜睡不着也是肯定的。 “君悦酒楼”就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和外面的垃圾堆一般的臭。 现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在楼旁边的垃圾堆上翻检着,早晨的寒气让他哆嗦着,但咕咕响的肚子却让他颤抖着在垃圾里翻了又翻,但这里都是穷人,谁会把一片菜叶扔出来,只能留下满地臭的绝望。突然,他眼睛一亮,一只巨大的蟑螂从一个瓦片里一闪即逝,他立刻跪了下去,疯的拨开垃圾捉着那只肥大的虫子。 “哈!”跪在那里的乞丐立直了身子,先看了看手里那只蟑螂,他吞了口口水,再次轻轻捏捏那臭的硬壳,张开了嘴,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咄咄声,乞丐扭头,只见面前六七双靴子走了过来。 “老…老爷…行行好……”乞丐刚说一句,面前黑影迎面扑来。 “啪”一声,脸上多了个靴子印的乞丐身体打了个滚,昏在了垃圾上,手指松开了,那蟑螂抖了抖触须,爬开了。 “你确定齐猴子就在上面?”站在木梯前,刀疤脸朝身边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问道。 “没错!虎爷,他昨天赌了一宿!就在上面第二个门。”店小二点头哈腰。 把两个钱扔给店小二,疤脸虎对着楼梯一扭头,身边两个手下立刻抽出匕,藏在手腕后面,爬上了楼梯。 “谁呀?”不知敲了多久,在凶神恶煞的大汉吓回去隔壁两个人之后,门后终于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个人的脑袋也许痛的要炸了。 门外两个大汉对看一眼,一左一右立在门侧,一人大声喝道:“店主要我来要房钱的!” “妈的,不就是欠了两天的吗?”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然后脚步一重一轻的走了过来。 门开了,屋里的酒味、臭味和什么东西霉味好像几头老虎一起扑了出来,门外大汉一起后退半步。 只见门里站了个少年,这个家伙中等身材,长方脸、黑面皮,露出的胳膊上肌肉强健,只是上身穿了一件满是窟窿的汗衫,兜里的一块骨牌还卡在窟窿那里,不仅浑身酒臭味难闻,披头散里还有虱子出没,此刻他正挠着胸脯,闭着眼睛龇牙咧嘴,好像正有人用锯子在锯着他的脑袋。 “你们是什么人?”毫不容易睁开眼,少年却愣了一下,看起来并不认识门外的朋友。 不由他分说,大汉一把握住他胳膊,朝外一努嘴说道:“齐猴子,虎爷要见你。” “虎爷?!”齐猴子顿时一震,眼睛顿时瞪大了,连上面的双眼皮都被眼珠子挤没了,在楼下,虎爷也正看着他,脸上的刀疤颤了颤。 愣了足足好一会,齐猴子煞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强笑,他一手推著墙壁抗拒着胳膊上的强拉,说道:“容我穿上外衣。” 带着厌恶的神色看了看屋里那比黑泥都黑的床,另一个大汉冷笑道:“一会有衣服给你穿。” “那好,那好。”齐猴子笑了,这次笑得舒坦,手臂也不再推著墙了,他放了下来,顺着胳膊上的那只铁手,一步跨出了门外。 “这才听话。”旁边的人冷笑道。 “是啊…”齐猴子也笑了,眼睛眯了起来,黑色眼珠顿时消失了,脸上正剩下两条弯弯的线,但这两道弯线猛然寒光一闪,好像那里面有一道闪电从左眼跳跃到了右眼。 说时迟那时快,齐猴子一手摁上对方钳制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下拧,同时弯腰低头,左腿一抄,几乎在瞬息间,就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大汉脸朝下摁在了地板上。 对方手骨骨折和被虫蛀空的地板碎裂声同时响起,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在臭不可闻的早晨空气里。 “啊?你在哪里?”昏在垃圾堆上的乞丐都被这惨叫惊醒了,他肿着腮帮子继续在那里捉他的早餐,他的身边人来人往,但那声惨叫对行人而言,不过是以一副:“这里总是这样”的司空见惯的表情往那里扭扭头,然后继续前行。 “小兔崽子!”就在同伴被啪的一声折断骨头的同时,旁边的大汉手一摆,闪着寒光的匕就猛地朝齐猴子后腰捅了过去,对方正在半压着同伴,手里还扭着那只断手。 并不吭声,齐猴子眼里的闪电还在跳跃,轻轻一闪,对方的匕就擦着肚皮捅了过去,刀刃正刺中汗衫口袋里那露出半截的骨牌,骨牌猛地飞了出去。 手臂突然一放,齐猴子两只手全搭在了敌人握匕的胳膊上,唰的一下就握住了,简直好像抱住了一条窜进怀里的大蟒蛇,接着齐猴子脚一蹬,踩着地上敌人力,后脊背如同一个大麻袋一样顶入了对方怀里。 “你?!”下巴被对方后脑勺顶住,握匕的手被对方握牢,只剩下两只惊恐大眼睛的大汉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前面被他刺飞的骨牌正撞在了立柱上,他惊骇的喘出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喘完,只觉怀里那“麻袋”猛地一旋,自己好像抱住了一个旋风,不由分说就被旋得朝外飞去。 在身体急转后塞满眼睛的却是当胸一条带着腿毛的大腿。 “喀嚓!”在围栏碎裂的响声中,第二个大汉被摔出,然后被当胸一脚踹出二楼。 “吁。”齐猴子这个少年从栏杆破口看着对方乱抓的手以及惊骇的眼睛,左手竖起,“啪”一声,正正抓住那被立柱弹回的骨牌。 “敢动手…啊?!!”楼下虎爷的怒吼还没吼完就变成了惨叫,从二楼坠落的手下砸进了污水坑,黑水四溅,虎爷一群人人人都溅了一身臭泥。 “抓住他!”手下顿时抽出各种兵刃蜂拥而上,下面的虎爷狂跳起来:“今天我不废了你我跟你姓!” “妈的,倒霉了。”楼上少年被这喝声吓了一个哆嗦,低声骂了一句,愣了片刻,却朝前窜了两步,狠狠的就用赤脚一个飞踢。 “哇!”刚头露出梯子头的一个打手顿时从梯子上滚了下去,和着被赤脚踢飞的两颗牙齿。 “你这个混蛋!”怒喝声中,一把铁镰刀带着狂怒飞来,从眼尖手快猛地蹲下的齐猴子脑门上飞过,嵌进了薄如纸的墙板中,激起了里面一男一女的惨叫。 抬起头,和又拔出一把铁镰的疤脸虎对视一眼,齐猴子脸如白纸,站起来就跑。 “小王八蛋!”但退路上刚刚被打倒的大汉爬了起来跪在门口,他被折断着手耷拉着,但用另一只手掏出了匕使劲朝冲过来的齐猴子捅来。 齐猴子叹了一口气,突然一跃而起,头顶几乎碰到了这矮矮走廊的顶棚,然后他落了下去,两只赤脚全踹在了门口大汉的肩膀上。 “咔嚓!”“妈呀!”两声同时响起。 劣质的楼板塌碎,大汉被齐猴子砸了下去,他卡在走廊上的,胸口之下全悬了空,靠着两只胳膊死命的撑着自己。 齐猴子就握着他的骨牌,踩着他的脑袋和肩膀疾走进了他的房间。 这个房间连个窗户也没有,剧烈的被褥臭味和酒味混在一起,连齐猴子这个主人都差点被熏倒。 冲进去,他手忙脚乱的一手要穿上袍子,另一手却去捞散落在床上的碎银和铜钱,但哪里来得及。 惊慌失措朝门外看了看,“宝贝,你不是我的幸运牌吗?”反问一声,他亲了一口手里紧攥的那骨牌,塞进了嘴里,然后把外袍往床上衣袍,用尽全力的把床上的银钱往上面扔去。 没扔几个,喝骂声、脚步声已经到门外,门口嵌在地板里的大汉正声嘶力竭的喊:“快来宰了他!快把我拉出来!” 就在这时,齐猴子猛地转身,朝门口急冲而去,直冲两步,却猛地一跃而起,双腿朝门外踢去。 就在这双臭脚伸到门槛的瞬间,那里出现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分毫不差! “啪!”“啊!”“咚!咚!”“我的妈呀!”“我的手!”“哗啦!”“哎呀!妈呀!”一连串巨响和叫声好像要把君悦酒楼拆了。 “啪!”是脚丫子踹在脸皮上的脆响; “啊!”是脸皮被踹了一脚后朝后摔倒的惨叫; “咚!咚!”第一声“咚”踹人的人在空中刹住,然后屁股和脊梁摔在地板上的大响;第二声“咚”则是这个摔得龇牙咧嘴的人强忍着痛,把门猛地关上并闩上的响; “我的妈呀!”谁在地板上摔得七荤八素不叫呢?而且屁股顶着的门外面正有七八个人要把自己废了; “我的手!”手被折断而且看着自己脑袋要被同伴一屁股要坐上来,会怎么叫? “哗啦!”破了一个洞的地板在屁股坐到脑袋上的力量下又继续破碎了,好像浮冰一般; “哎呀!妈呀!”然后卡在那里的某个可怜人从洞里被同伴“坐”到楼下去了。 “咄咄!”木门上被劈进一段刀刃,看着那刀刃就在两腿之间,躺在那里的齐猴子连滚带爬的起来,疯般的冲到床边,又扔了两把铜钱,然后把袍子一兜,成了一个包裹,弯腰朝下一捞,手指刚捏着自己两只鞋。“咣!”整个木门被整个踹倒了,朝里倒了下来,外面是几双恼羞成怒到放光的红色眼睛。 “幺…幺…”因为惊恐,差点把嘴里塞着的骨牌吞下去,齐猴子眼泪差点出来,看着对方冲进来,他一扭头,踏上了黑色的床,然后义无反顾的,整个人朝墙壁撞去。 要是在别的地方,在几把刀面前去撞墙壁,可以说这个人吓疯了; 但君悦不同,这是个肮脏到臭的地方,这个地方生什么事都不稀奇,比如行人被打昏扒光扔在垃圾堆上;商人被妓女下药迷倒,醒来后现自己除了毛外一丝不挂,而门口正站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催要房钱的店小二,手里还操着棍子;所以有人去撞墙也一点不稀奇。 “哐啷!”一声,薄薄的木壁被撞了个窟窿,这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和着一团木板碎屑和一堆无辜的蟑螂,破空而出,滚在了君悦酒楼正面的雨搭上。 然后在行人惊讶的注目中,这个年轻人一手拽着一个包裹,一手提着双鞋,赤着脚在雨搭上飞奔,腮帮子里还鼓鼓囊囊的,惶惶然好像在厨房来不及偷吃完的老鼠。 而他后面是叫骂着也跟着从里面钻出来的持刀大汉,下面是手持棍棒板凳的店主和伙计,一样的暴跳如雷和破口大骂。 几步跑到雨搭尽头,齐猴子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朝下跃去。 摔在污泥中,齐猴子跳起来,没跑几步,又单脚跳了几步,然后惶恐的把鞋扔下去,试图能把流血的双脚穿上鞋子。 但后面有追兵,旁边疤脸虎也领着一个人大吼着持刀冲了过来,齐猴子只能继续潜逃,一只穿鞋的脚大跨步,另一只脚和手疯的碰撞着,希望能在急飞跑中既不踢飞鞋也能把鞋后跟提上。 等他穿好鞋的时候,已经冲进了流民和穷人的窝棚,这里虽然是露天,但谁知道都会有进入洞穴的错觉,到处是肮脏破败的木头和草棚,满是臭气和比老鼠干净不了多少的人,人人脸上戴着一个死字,好像僵尸一般咳嗽、叹息着、他们用眼睛茫然看着你,满是绝望到极点的漠然,突然间就有从阳光下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崩掉晾衣绳、撞断栅栏、踢碎瓶瓶罐罐、推倒半死半活的穷人或者流民,齐猴子不停飞跑;但因为穿鞋,本来敏捷如老鼠般的齐猴子被疤脸虎追上了,齐猴子能感觉到那把铁镰几次摸过自己的汗衫,因为嘴里含着骨牌,连气也喘不通顺,否则齐猴子肯定不知惊叫过多少次了。 “你妈的!”随着背后那声怒骂,正跳过一个破缸的齐猴子感觉到那把镰刀从自己左上砍入右下。 立刻齐猴子脚下出咝咝的尖啸,那是鞋底摩擦泥地的剧烈,随着好像鞋底烫的感觉,齐猴子陡然间左转半圈,唰的一下窜入了左边的一间挺大的窝棚。 急变向本是逃命的好招,齐猴子也看准自己要窜入的那个窝棚前后敞开,里面还有些小矮桌子,一个老头站在里面,只要进去,把小桌什么的一拉,肯定可以延缓后面疤脸虎的度。 但想得好,没想到老天爷进来插了一脚。 齐猴子看里面看的清楚,但惟独没注意这家居然门口还摆着一个木板当门槛! 这个窝棚区里谁家要门槛?有门槛至于住窝棚吗?纯属猪鼻子里插葱装象! 然而他就是有一个,一下子就把这小子绊倒从门里摔了进去。 满地乱滚,脖子磕在桌子上,嘴里的骨牌唰一下飞了出去,落在了屋中间。 “你干什…”屋里仅有的一个老头拄着拐杖看着这个年轻人摔趴了进来,吓得目瞪口呆。 “老人家!看谁来了!”急得火烧眉毛的齐猴子一下跃起抱住了老人,挡在了飞追进来的疤脸虎之间。 “低头!”疤脸虎气得刀疤都歪了,他的大手猛地摁住老人肩膀,把老人摁低了,右手高高竖起,准备看到那个混蛋就一镰刀过去。 但没想到,老头的身子一低,他身后却空空如也。 “在哪里?”疤脸虎举着镰刀一愣,但就在刹那间的一停滞中,老人身下好像一抖。 疤脸虎朝下一看,只觉一物带着风声朝自己面门飞来。 仓皇之间,他立刻抬脸,但他和老人几乎挨在一起,谁能避开这从两者之间突来的袭击? “哇!”那物正正砸在疤脸虎下巴上,把他打了个踉跄,身子后歪中,疤脸虎斜脸一看,却是老人手里握着的拐杖猛地上击打了自己一下。 但不待他想明白这怎么回事,那拐杖头倏忽一下消失了。 头侧风声大起。 原来齐猴子刚刚几乎是坐在地上蹲在老人膝盖弯后面,看疤脸虎一接近,就握住老人手里的拐杖末端猛地朝上一捅。 等得手之后,这家伙顺势一横手,老人怎有他力量惊人,拐杖顿时被夺走,接着齐猴子挥起拐杖“咚”的一下横扫,把疤脸虎抽了个满头血,立刻被砸倒在地。 “老人家,拿好。”齐猴子站起来抱着老人把拐杖塞回他手里,看了一眼正在地上捂着头爬起来的疤脸虎,他叫道:“虎爷,真对不住了!我欠银钩赌坊的三百两本息我会还的!” “什么?”疤脸虎半跪在地上,血正从指缝里冒出来,他傻了一瞬间,问道:“你还欠赌坊钱?” “啊?您不是来催债的?”齐猴子也傻了片刻,这时几个打手已经飞奔了过来,齐猴子弯腰捡起骨牌,吼道:“虎爷,那是我误会您了!咱对不起您咯!后会无期!”说罢扭头狂奔而出。 后面的喊杀声遥遥传来,但却越来越远。 日近中午,高邮破败的城墙上正躺着一个年轻人,他背后是宋朝修建的城楼,因为近百年没有修葺过,已经残破如山神庙,他面朝着城墙下面的虚空,好像一个翻身就会掉下这还算高的城墙,头前面摆着一个油纸包,里面剩下的鸡骨头吸引了几只出来早的苍蝇,他一会百无聊赖的揪着城墙上长出的狗尾草,一会又把一张骨牌对着太阳把玩。 “小齐,你知道我在找你吗?我就知道你喜欢来这个地方。呵呵。”背后响起一声低沉的男声。 那个年轻人正是齐猴子,但是他听到后面那个声音,既不惊恐,也不喜悦,他动也不动,狠狠说道:“你找我能有什么好事?老子不认识你!” “哈哈,这样和师叔说话吗?”那人大笑起来。 10 铁猴破军 后来的那人三、四十多岁年纪,身材修长,穿着料子不错的长袍,腰带里挂着一块白玉,连靴子都十分整洁,髻梳理的一丝不乱,指甲也干净,配上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任谁看也好似个成功商人模样做派。 “你还有脸说是我师叔?”齐猴子突然怒气冲冲的转过来脸,吼道:“知道今天疤脸虎找我了吗?要不是我机灵加上熟悉地形,今天老子肯定就死在高邮了!” “疤脸虎?”那个人吃了一惊,眼珠转了转,笑道:“我记得你说过欠下银钩赌坊五十两银子,想必是这事吧?” “放屁!”齐猴子跳了起来,攥得铁拳咯咯作响,盯着那个中年人咬牙说道:“肯定是你劫持萧二爷盐船的事!这事居然找到我头上来了?这可是杀头灭门的大罪!和我有屁关系,我不过是收了你十两银子,混入盐帮码头,替你打探过一个月的消息而已。我那时候要知道你竟然敢做这等事,你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认识你!” “疤脸虎怎么会因这事找你?不会吧。”中年人装模作样的一摊手,接着他笑了起来,手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膀说道:“小齐,安心吧。那事早了结了。现在萧二爷踢了疤脸虎,他没有了萧家当靠山,自己做人又差,在江湖上已经是头死老虎了,不要怕。” “能不怕吗?!”少年一把打开中年人的手,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你不是说自己混江湖很舒坦吗?”中年人笑道:“你靠打探情报为生,疤脸虎这事迟早会生。你一身清风流短打功夫,犀利到家。这么混实在可惜了,不如跟我干吧。你知道我喜欢你。” “跟你干?”齐猴子一声嗤笑,他指着城墙下白花花的一片纸说道:“你的头像也在那里面,我看过,你有种,连萧家的货也敢动,你的脑袋值五百两呢。我脑袋不值钱,不干。” “哦?才五百两。”中年人一把揽过少年的肩膀指着那一大片白花花贴犯人头像的地方笑道:“几十个犯人,而且越来越多,谁能认识我?再说那是我吗?”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齐猴子,齐猴子狐疑的打开,却是面前这人的通缉画像,看了看问道:“看这干嘛?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问我你帅不帅?” 中年人指着自己颧骨笑道:“我这里可有三颗痣?” 齐猴子愣了愣又低头仔细看那画像,忽然抬头惊叫道:“这谁给你画像上加了三颗痣?” “我所有画像上都有三颗痣,但我本人没有。”中年人做了个鬼脸,又用手劈了劈自己脖子,笑道:“谁也别想用我这脑袋去官府换钱,因为我脸上根本没有痣。” “你找官府里的人给你加的?”齐猴子知道没人能确认眼前此人就是画像上的人,因为官府在他画像上多点了三颗痣,但这等于手伸进了官府,不由不他不吃惊。 中年人呵呵一笑,把画像抽了出来,在目瞪口呆的少年面前折好放进怀里,说道:“小齐,你消息十分灵通,想想看,我为什么敢动萧家?我劫了船之后,谁获利最大?” 齐猴子怔了,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说道:“萧家因为这次事,被官府痛骂,失了一个盐场给艾菩萨,结果艾菩萨成了高邮第一盐商。难不成你背后是艾菩萨?”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还有呢,盐帮凭借此终于把最讨厌的疤脸虎拉下了马,换上了一个‘救急雨’给萧家干,‘救急雨’张九四有名的散财如雨、有钱大家赚。盐帮也获利不小呢。” “你丫背后还有盐帮?怪不得你根本不怕疤脸虎?”齐猴子彻底傻了。 中年人没有回答,他再次揽住少年人肩膀指着高邮城里金碧辉煌的几处豪宅屋顶说道:“你以为师叔我这个悍匪干活很危险吗?小齐啊,我住在城里,穿金戴银,酒肉美酒从来不缺。”说着他揽着少年人把他转了个面,又指着城外贫民窟说道:“那些人才是最危险的,简直是提着脑袋在活着,每日从日出干到日落,汗流浃背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卖儿卖女,死后连副棺材也买不起,你想住在城外还是想住在城里?想赚安全的银子,还是想做卖命的勾当?” “打住打住,”少年把肩膀上的手推开,冷哼道:“师叔你口才好,咱比不了,我娘还在萧家堡呢,她叮嘱我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免得遭报应。” “哈哈,”中年人大笑起来,他拍着自己胸脯,指着城下那一片片的棚屋笑道:“现在是谁被报应呢?小齐啊,这是个乱世。乱世是不能用正常世道来衡量的。现在就是修桥补路无遗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萧二老爷、艾菩萨比我更好吗?老实说,我拉的屎都比他们干净,但人家是高邮的霸主、江淮的富豪。小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二十岁了吧?也该娶媳妇了吧?以你这个样子怎么娶得上老婆?你老妈在萧家堡累死累活肯定存不下银钱给你,不如跟师叔我干上几年,我包你富贵还乡,要知道,不管世道怎么变,总是笑贫不笑娼的,我高耀祖绝不骗你。” “不骗我?妈的,你上次让我混入疤脸虎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齐猴子冷哼一声,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但俄而他吃惊的说道:“你什么时候叫高耀祖了?你原名不是高四五吗?在我们清风观的时候道名金风;后来你嫌生活苦,离开道观,变了和尚,法号:无奇;再后来师傅死了、道观废了后,我来到高邮,那时候你叫高瘸子、高狐狸了,现在居然是高耀祖了?你不知道汉人不能给自己取名吗?” “现在有钱人谁不给自己取名。”高耀祖呵呵一笑,指着齐猴子鼻子说道:“我的清风小道士啊,你乡巴佬了。”接着他指着城外冷笑道:“这些大元的两脚驴马才安分守己不给自己起名字。” “老子不安分守己,我早就想好名字了。”齐猴子冷笑一声:“我叫齐烈风;烈火的烈,清风的风。” “轰轰烈烈的赚一把,然后风一般逍遥,不错嘛。”高耀祖再次笑了起来,他揽过少年,笑道:“我的清风小师侄终于想通了。” 第二天上午,曾经的小道士清风、现在叫做齐烈风、绰号齐猴子的“江湖混世…”,还是小混混眼巴巴的等在靠太平桥不远的地方,看着远处耀武扬威的官军肆无忌惮的以检查的名义抢劫过路的人,全并不在意,此刻他心里得意和后悔并存。 这让他混乱了。 得意的是,他终于同意了师叔的邀请,昨晚在城里买了一套漂亮衣服,洗了一个澡,在高邮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一生难忘的大餐,直到现在虽然他赶着一辆驴车出门已经两个时辰了,但他走路都踮着脚、既不肯坐下,连树也不肯靠一下,怕搞脏了那身漂亮之极的绸缎袍子和新靴子。 后悔的是,这个师叔可真不是正儿八经的师叔,高瘸子是谁?江淮黑/道鼎鼎大名的“高狐狸”,不仅狡猾之极,而且胆子通天,连萧二爷的货都敢抢,这是悍匪中的悍匪。现在这个级悍匪正在招揽武功高强有各种技能的好手,不用在乎他满嘴的花言巧语,他肯定又是在计划进行一桩吓破天的大买卖。跟他混,没有一身胆子不行,但只有胆子没有心眼也不行,说不定他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他数钱。 齐烈风真不敢太放心,这不,整整两个时辰都在踱步,考虑的焦点是倒底是短期内衣食无忧重要,还是脑袋挂上城门较为可怕。 当然,他只是想想,他早做出了选择,他包裹里还有一把短剑,上好的精钢短剑,是所有武艺高强年轻人的梦想,这也是师叔从黑市上买来给他的,昨天夜里,他做的梦全是关于这把剑的,甚至他当了状元,竟然也是拿着这把剑入洞房的。 他这个道士是会武功的,而且功夫很不错。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因为家里穷,被家人送上了离萧家堡不远的清风观当道童,在里面就是干活服侍两个师傅,当然也练武艺,不练不行,当然是因为妖怪太狡猾了,据说他们师祖和一个附身于村民的狐狸精斗法,驱妖斗了整个三个时辰,从正午斗到漫天星辰。 这期间要上蹿下跳的用木剑画符,还要不停的扔符,当然这些符还得单手用火石点着了,可见若身手不好,别说人了,一头狐狸你都打不过。 道观在荒山野外,来的不全是信徒,周围农夫们经常上来偷东西,这还是好的;还经常有匪徒出没,要是不习武自卫,几个道士全死光了几个月也没人知道。两个师傅都是好手,教了他空手短打和一些剑法,其中一个就是这个高狐狸,下山随便搞了搞就把江湖搅了个天翻地覆。 后来世道太艰难了,连鬼怪都饿死了,人们死人都不在乎,还在乎鬼?道教不如佛教会捧人,再说元大人们也喜欢佛教,慢慢的道观越来越破,最后师傅死了,小道士清风也不得不去了高邮混日子。 正胡思乱想着,抬头看见一艘小舢板远远的划了过来,上面篷子上隐隐有个黄圈,这是约定的暗号,师叔让他来接两个客人入城。 “终于来了!”齐烈风大喜,转身下到坡下,小心的赶着驴车朝远处一处残垣断壁行驶了过去。为了躲避官军的视线,他还特意绕过高处。被这群爷爷现有人绕过桥过河的话,被敲诈是少不了的,他怀里还掖着高耀祖给他防身的五两银子,他打算除了城门交税外,剩下的一个子也不能跑,全得跟着它们的“爹爹”姓齐。 远远看着两个人从小船上下来,搬着一捆门板长的草捆子进了约定的地点:一边被官军剿匪烧毁的小村子。 齐烈风赶着马车过去,在里面最大的屋子前停下,这里曾经是个财主的牛马棚子,如今已经荒废,连门都没有了,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窟窿,齐烈风没有贸然进去----江湖上做事必须小心,如今亡命之徒越来越多。 “明月何时有?明月几时有?”齐烈风稍稍站在门旁,小声说着师叔交代的暗号。 “弟兄心中便有!”好久之后,黑洞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应。 “妈的,你心中有毛?!谁想的这个切口?”齐烈风恨恨的心里念叨着,脸上却笑得像朵花,笑得:“兄弟在等你们,你们可算到了。” 说着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站着两个壮汉,都是一身短打,一个黑脸大汉,比齐烈风高一个头,真是罕见的高个子;另外一个则是红脸,个头稍矮,但都是肌肉强健之辈,两眼顾盼之际极其有神,一看就是练家子。 齐烈风笑道:“老板让我接你们进城。我是小猴,驴车就在外面,各位我们就走吧?” “嗯。”两人也不搭话,就低头去搬脚下的草捆子。 “我来帮忙。”齐烈风笑嘻嘻的跑过去要搭手。 “慢着!”红脸矮子的一声低吼停住了脚步,他侧耳倾听起来。 “怎么了?”齐烈风看了看这四处漏风满是破洞的库房,不解的问道。 红脸矮子没有回答齐烈风的问题,他扭头问高个:“我好像听到人马声,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吧。”高个大汉和齐烈风面面相觑,这大上午的,好像没什么声音啊。 就在这时,漏洞里的阳光被一道道的黑影掠过,接着几个人冲了进来,齐烈风一见来人是谁,顿时脸都歪了,苦歪的----来了六个元军官兵。 领头的一个冷笑道:“你当然听不到爷爷的马蹄声咯,你们这种刁民学会在别处上岸逃避过桥皇税了,爷爷们为了治你们这群刁民特意把马蹄包了起来!” “官爷啊,我们不是逃税,是坐船方便。”齐烈风站在领头的这百夫长面前点头哈腰,这是拿手好戏,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个七、八钱沉的碎银子亲热的塞到这大人手心里,笑道:“让大爷们多跑一趟了,这是茶钱。” “滚!你们这群刁民是故意逃避皇税,是要杀头的!”百夫长把银子转手掖进自己袋里,嘴上却越凶狠了。 “三个人让六个官军围起来,这把没二三两是过不了关了。”齐烈风心疼得都要哭了,一咬牙从腰带里摸出了一个一两大小的再次递上,用和哭差不多的笑说道:“各位爷,小的是城里粮食铺的,顶棚坏了个窟窿,这次出来寻摸几个木梁啥的撑一撑的……” “吆,瞧你穿得这么光鲜,为了点木料出城?谁信啊?”当头的百夫长流着口水,摸了一把齐烈风的新衣服,把个齐烈风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为啥舍不得脱,咋这么肯定逃得过官兵耳目?这下子废了,弄不好把身新衣服也搭进去。 这时,齐烈风好像看到了什么,苦着的脸猛地荣光焕,他指着百夫长后面一个人大叫起来:“郎乌大人,我是齐猴子啊,咱们前几天在银钩赌坊大战一宿呢?一起搂着肩膀押大来着!您忘了?” “是你这个小王八蛋?穿这么好,怎么财了?财也不给爷爷两个撒花钱乐乐?”郎乌在后面阴笑着,眼睛却盯上了两个客人脚下的草捆,里面明显就是这个小子要接进城的宝贝。 “滚你妈的!”猛地一个耳光过来,把齐烈风抽了个踉跄,百夫长狂吼:“你当爷爷包马蹄逮人很痛快吗?!” 他咬牙再递上个银角子,眼泪都要流出来的,“爷爷们,就这么多了,真没有了。我出城来这里才几里路?身上没有多余的银子了,等明天我请几位军爷去翠花楼喝酒好不好?” 他伤心欲绝是真心的,一会三两出去了,对方还不松口。他又怕对方眼馋他这身衣服,不敢放口让对方搜身;要是对方铁了心要榨干他们,肯定要搜草捆,他担心里面有兵器或者银两,毕竟高狐狸的客人能有什么好人? 要是出了这事,被杀是不大可能的,但极可能和两个客人一起光着屁股回高邮了。 “我看你们俩是红巾贼!”百夫长指着后面的两个人笑着说。 说别人是红巾贼绝对不是官兵眼目如炬,这只是搜查抢光你的借口,就是说官兵还没榨够,齐烈风心里盘算了是给师叔办砸这事,还是让自己光屁股回家。 然后他两手伸直说道:“官爷们,这两个家伙是我找来帮工的,我真没钱了,不信你们搜好了。” 最后几两银子他藏在髻里了,这是最后的法宝了。 果然郎乌笑着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就扒齐烈风那身新袍子,旁边百夫长还笑着对旁边小兵讲:“我一看他们就像红巾贼,一脸贼相……”。 “妈的!”齐烈风脸上陪笑,肚里狂骂自己倒霉,但就在这时,他觉的眼前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他睁开因为要失去新衣服而闭着的眼睛,只见面前六个官兵全部呆如泥偶,怔怔的盯着自己背后看着,好像看着什么怪物一般。 “怎么了?”齐烈风跟着他们实现扭头,但刚扭到一半,一股冰冷的风掠过自己鼻梁,最后那毛茸茸的东西还擦过自己的鼻梁,这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还没消退,前面一股风扑了过来。 齐烈风下意识的转身,一个人扑在了他怀里,齐烈风一看之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扑在他怀里和他对视的不是目瞪口呆的百夫长是谁?但问题不是这个大人扑到他怀里,而是瞪得大大的眼珠上插入了一根坚硬的箭杆,血和眼球的汁液流了半边脸,上面的白羽高高矗立在自己眼前。 “**!这!这!”齐烈风一时间傻在了那里,他一边推着那开始迅僵硬的尸体,一边用手揉了揉眼,然后使劲看,终于在那尸体血和汁液流到自己腮帮子上之前,惊恐尖叫着把他推了出去。 后面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官兵就死了一个? 满脑子混乱的齐烈风扭头刚想看,背后一团劲风扑来,这和刚才那箭飞逝而过的风绝对不同,那是冷酷到遍体凉的小风,而现在则是狂暴到刻骨生寒的暴风。 连想也来不及想,多年习武的齐烈风瞬息间弯腰低头跪在了地上,余光之中只见一条黑龙从自己头顶上势如奔雷般扫了过去。 “咔嚓。”如此威猛的一条龙却只带出一声闷闷的碎裂响声,然后是人的膝盖关节对折的声音,齐烈风面前的那个官兵腿一弯跪在了他面前,但只剩下半截下巴茬子了,那消失的半截脑袋不用说,全涂了顶棚了。 “妈呀!”剩余的官兵和齐烈风同时爆出惨绝人寰的惨叫。 齐烈风连站起来也不敢,四肢并用朝侧面破洞里爬了出去,他爬得比跑都快,最后翻出破洞的时候还大着胆子扫了屋里一眼,只见红脸矮个正把一支箭上弦,而黑脸大汉正用铁棍猛砸着跑得慢的一个官兵,把他从门框一直砸到地上,然后又砸进地里。 “我的亲娘啊!”从破屋里爬出来,齐烈风满头大汗站起来就跑,冲到不远处的驴车那里,从旁边土堆里把自己的爱剑拽出来死死握在手里。 他瞪着惊恐的眼睛盯着那个屋子,仿佛一瞬间它成了噬人的怪兽。 “高瘸子这王八蛋叫我来接的都是些什么鸟人啊!”脑海里把这句话刹那间过了一遍又一遍,但吓傻了的他根本没想起来是跑还是干什么。 就在这时,前面沉闷的马蹄声响起,只见两个骑士一前一后朝自己冲来,齐烈风的“赌场好朋友”郎乌正疯狂的打马迎着齐烈风飞奔,手里提着一把程亮的好刀,却伏在马鞍上不停朝那屋里观望,当然没有停下厮杀的意思,两人对望一眼,都知道明显对方也吓破胆了。 “齐猴子,你这个叛贼闪开!”在逃生的驱使下,这个官兵怒吼起来,胯下马疯狂加,手里的马刀高高举起,一瞬间倒有了他祖先百年前的气势。 齐烈风第一个念头就想赶紧闪开,这是所有人看见官兵这种气势下的第一反应,他们在高邮城里也是这么骑马的,若你身手不够快,被马踩死算你想造反。 但郎乌那个词“叛贼”猛地敲中了他的心坎----刚刚他攀亲,和郎乌交了底,若这个小子回去叫人了,以官军的刑侦能力而言,找到杀人的这两个哥们是绝不可能的,但肯定满大街贴满还未婚的齐烈风画像。 真杀官军的绝对没事,但齐烈风必然完蛋,因为官府会只认准他! 放走这个傻x,自己必成叛贼! “我造反?我什么时候造反了?那我宰了你吗?”这个念头从没杀过人的齐烈风愣了一下。 在马上骑兵看来,这个小子好像身子晃了一下,脚下未动,然后满眼困惑的朝自己看过来。 “你妈的!齐猴子!”郎乌大吼着高举起刀,他真要砍这个家伙了----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小子绝对不是屋里那种亡命之徒,所以只能是他被砍了。 对方高叫出自己姓名,让齐烈风手中一震,眼看着对方马上就要冲到自己,握住剑鞘的左手松开了,剑鞘滑到了地上,露出了狰狞的剑光。 站在路中间,竖起剑刃,齐烈风满脑子只是一个声音在对他狂吼:“若放了这个傻叉,你就造反了!” 这让齐烈风混乱不堪,当然会混乱,他愣是想不起来:杀了官兵也是造反。 瞬间第一匹马杀到,郎乌的弯刀带着一股劲风划了一个优美之极的半圆,竟然不是当头劈下,而是自下而上自外而内朝齐烈风挑来,和着骏马急冲度,那弯刀竟然成了一个刀圈朝敌人迎面推来,势不可挡!真是犀利! 这大约是郎乌生下来后打出的最厉害的一击,十足蒙古的无敌一刀。 顿时齐烈风险象环生,此刻已经闪躲不及了,要么左跳被疯了一样的马猛撞,要么右闪,那样无论如何也闪不可那如太阳般闪耀的刀圈,只要挨上,非死即伤。 事实上,他连把匕般倒持的短剑拿正都没时间了。 生死之际,齐烈风感到的确是轻松,终于不用再疑惑了,现在是生与死的问题了! 咬着牙,齐烈风猛地跃起,拼命侧着身体,两手同时握住剑柄,倒持的短剑划出短短的光影,那光影瞬间就切入了爆裂的骑士魅影和耀眼刀圈之间,那是唯一的窄门,生的窄门。 天旋地转! 齐烈风脊背和马以及骑士猛烈摩擦了一下,却如被铁锤猛地砸了后心一下,但他连呼疼都忘了,他只想离那死亡的光环远那么一寸也好,那划过的光环离他的手只有咫尺之遥。 剧烈的冲击顿时把这个跃起来的剑手在空中撞飞了,翻转了一圈后,“吁!”齐烈风才落地,为了缓解这巨大的冲击,他不由自主的半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好像被铁棍打了一般剧痛的右臂直伸着,短剑重得好像被震得颤抖的手都握不住了,胸膛和地面平行,鼻尖几乎擦着泥土。 但他没有闻见任何味道,他微微抬头,面前第二骑轰然杀到。 他手里是一柄长枪,面对这个半跪在地上如同卧虎一般的敌人,他和郎乌一般怒吼着,把浑身气力用在手上,加着骏马疾奔的高,那柄长枪刺出来的时候几乎在冒着火苗,枪尖周围的风与土在齐烈风眼里好像同时燃烧起来。 在生与死间不容之际,齐烈风知道自己在怒吼,因为他感到窒息,嘴下面的泥土好像暴风一般旋转了起来糊住了他的口鼻,他浑身都被自己的怒吼而震得颤,但他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因为他眼里全是那燃烧的枪尖。 在被听不见的怒吼震颤之中,齐烈风左手双腿同时力,猛地平平跃起,他感到自己胸膛的心脏都好像顶不住这剧烈的一跃,而生生的下坠,但他却像把那颗几乎停滞的心拉飞的更高一点,因为燃烧的枪尖顺着他的下巴、胸膛、小腹、大腿一路刺了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燃烧的枪身从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那么快,快到自己眼里看到的好像是慢动作,直到枪身那一只青筋几乎绷破皮肤的手出现在眼前。 齐烈风感觉自己慢慢伸手去握那只手,为什么要去握? 齐烈风不知道,只是顺着身体伸开了手,感到自己温柔的好像去握女孩子的手,温柔得好像在做梦。 “轰!”瞬间梦破了! 猛力无比的拉扯把齐烈风拽醒了,他和骑士错身而过,在瞬间跃起避开下刺长枪的瞬间,他还握住了敌人的一只手。 马匹疯了般疾奔而出。 而它的主人却被这个剑手一把拉到空中,只剩空鞍。 长枪瞬间在捅进泥土出可怕的破碎声,木头的条纹在断裂处好像花一般猛地绽放了开来,在这一刻,两个人一杆枪好像变成了一朵被风吹袭的蒲公英,刺入地下的枪身好像是草杆,两个人宛如不愿离开草杆的须毛在空中互相粘在一起。 而黏在草杆上那根须毛好像瞬时间被拉长了稍许,风里却伴随出了惨叫和狂吐而出的血点。 刹那后,两人一起摔在地上,这瞬间交错之后,敌人长枪折断、手臂被拉脱臼,脸朝下趴在地上,而齐烈风好像疯了一般又扑到敌人背上,一手扭着那条已经如麻花一般的胳膊,一手倒持的短剑对准了敌人后心。 但他没有刺下去。 “我在干嘛呢?”这个念头刹那间进了满脸仇恨的齐烈风脑海里,一下子就让他目瞪口呆,呆呆跪在昏死过去的人背上。 “啪。”面前泥地上砸起一团土雾,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齐烈风抬头一看,下巴都合不上了。 那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条被齐齐整整切断的人胳膊!没错,是人的,而且拳头里还死死攥着一把蒙古弯刀。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齐烈风没敢去看,他只是用余光扫了扫那两匹空鞍的惊马。 “我刚刚干了什么?我跳起来,第一个是郎乌,然后我又跳起来,然后我就压着这个人了,那么那胳膊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个人死活想不通为啥他压着官军而且面前有个被切断的人胳膊的时候,好像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一团黑影笼罩了跪在那里的齐烈风。 接着齐烈风看到一只脚过来,慢慢的踩到他右手的剑柄上,“这是干嘛呢?”齐烈风呆呆看着这只脚,然后这只脚猛地一踩,剑身顿时捅进了身下的人。 “啊!”齐烈风猛地惊醒过来,见鬼一般从那尸体上翻了下来,迎面是笑眯眯的黑脸大汉,红脸大汉手持弓箭过来笑道:“小兄弟身手硬得很,单剑破双骑啊。” “正好,咱们一人杀两个狗贼。”黑脸大汉大笑起来。 “破毛了?破毛了?”齐烈风不知自己怎么赶着驴车回城的、怎么把两个鸟人运到指定地点的、以及他们背后说的:“小兄弟人不错,但只是有点傻”是什么意思、怎么对上暗号、怎么走到高狐狸藏身点之一。 “小齐,你没事吧?怎么好像傻了?”高狐狸满肚子狐疑的在这个张着嘴口水顺着下巴下流的家伙眼前晃了晃手。 静了片刻后,这个小院里爆出一声可怕的怒吼:“你妈的老王八!你让我接的是什么鸟人!” 11 狡兔三窟 好容易安抚下又害怕又愤怒的年轻人,高狐狸问明了事情原委,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他们武艺不错,但都是乡巴佬,不懂江淮大城的规矩。官军一敲诈,就以为被现了,翻脸就干了。这不我找对人了,幸好让你去,你为人机灵,武艺也扎实,被人认出立刻杀人灭口,事情还算顺利……” “顺利你个大头鬼啊!”齐烈风怒叫道,他哆嗦着指着北方,叫道:“我也没有灭口,我…杀…” “怎么对师叔这么没礼貌?”高狐狸敲了敲少年人的脑壳,说道:“不就是两个官兵吗?官兵就是被贼杀的嘛。你们不是把尸体扔河里了吗?又没人看见。” 说着他愣了一下,突然一把把齐烈风抱到怀里,哈哈大笑起来:“莫不是小齐你第一次杀人吗?” “老子没杀人!是那两个傻叉杀的!你…你…”齐烈风猛地推开他,脑门冒汗,热汗混着冷汗,热汗是气的,冷汗是吓的,瞪了又瞪高狐狸好一会才难以置信的说道:“你这老狐狸,莫不是参加了河南的红巾贼造反?现在要在高邮揭竿而起了?” “小兔崽子,叫我师叔!”高狐狸十分无奈的再次提高了声音,然后看了看满眼惊骇的师侄,阴笑了两声说道:“嗯,抢劫完萧二爷后,闲着没事,去北面明教里混了几天……” “你大爷!我就知道!”齐烈风一跳老高,等落下来时候,脸已经白得和鬼一样了,他左手手指指着高狐狸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后退着退到门边,右手伸到背后慌乱的去摸门把手。 “嗨,你这小毛孩子!”高狐狸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他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把齐烈风揽住肩膀拖了回来,这次他用了武功,齐烈风挣不开,而且也没力气挣脱,揽住他的这家伙是不折不扣的反贼啊! 看着那张白纸一般的脸,高狐狸观察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亲切的刮了下齐烈风的鼻子,一怔,随后把沾了汗滴子的手指在齐烈风衣服擦干净,这才又笑起来:“小子,你想疤脸虎和萧二爷追杀我的时候,黑白通吃,老虎被盐帮黑了,黑/道调不动了,但靠萧二爷可以调官兵,却为啥连萧二爷也奈何不了我一根汗毛?就因为我加入明教了嘛。咱都是逆贼了,官兵见了我就跑,你一个盐商能怎么我?” “哈!你丫为了躲萧二爷,就去造反了?”齐烈风愣了好久,喃喃说着:“就因为屋梁下有个马蜂窝,你丫连自己房子都点?” “这什么**方?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高狐狸笑道:“造反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危险,官兵人人都是老爷,谁和那帮穷鬼拼命?不是傻子吗?这是个乱世:江湖、官府、反贼,有什么分别吗?都是强人啊,也都要赚钱、都要生活啊。” “生活你毛啊!你造反别拉我下水!我不认识你!”齐烈风看高狐狸也没有突然变成龇牙咧嘴的红巾妖魔,胆子大了,把师叔推开,哼哼了两声,说道:“当然,要是你们造反成功,分东西的时候,我倒不在乎你给师侄点金银、美貌小妾啥的。” “谁你们你们的?我和裹红头巾的才不是你们呢!谁造反呐,哈哈,你这个傻小子。”高狐狸笑道,说着他的手伸到齐烈风鼻子前,两根手指交替前伸,笑道:“我不在乎谁当皇帝,咱没这个闲情,我的血金贵着呢,没兴趣替别人流。就是各方走一走,看一看,跳一跳,混一混,搞一堆护身符戴上,顺便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机会没有,这才在乱世里活得滋润无比。” 这番话倒是符合齐烈风对这个老狐狸的认识,要是说这家伙提着脑袋造反了,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那你为啥运那两个动不动就对官兵大砍大杀的楞子入城?”齐烈风问道:“那两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反贼吧。” 高狐狸一摊手,无奈的说道:“不过是做做导游而已,就是接他们进来,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早晨替他们买点豆浆油条,中午给他们捎去点肉、菜,再给他们画张高邮地图而已,剩下的他们自己爱去哪里玩就哪里玩,和咱没关系,反正他们金砖也给我带来了。” 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有点紧张的问道:“你没给他们说我吧?” “当然没说,我想说也没法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齐烈风气呼呼的说:“怪不得你叮嘱我不要告诉他们,搞了半天,叛贼认识的唯一接应人就是我啊!你倒全摘清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哪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咱们是一家人。”高狐狸再次得意笑起来:“再说我小师侄连官军都干了两个,你这个悍匪怕什么呢。” “你这个…这个…老王…”齐烈风气得浑身哆嗦。 “好了,小子,还有个事得你去干。是你的特长。”高狐狸阴笑了一声,打断了最后那个“八”字出口。 “又什么鸟事?”齐烈风悻悻的问道。 高狐狸眯起眼睛瞄了瞄面前的少年,摸了摸下巴才说道:“我得到情报,有个大户从河南进了高邮,我前两天亲自追踪,从车辙判断,其中最少有一辆大车装满了白银,若能想法做了这一票,起码可以去扬州买所大宅子当富翁了。” “劫道的事我不干!”齐烈风冷哼一声。 “谁叫你劫道了?”高狐狸失笑,他解释道:“这件事怕是要等他们回河南的时候在路上做了,你知道河南红巾贼被官兵击败,败退到安徽和河南南部,这段区域是最乱的,那时候我才下手,用不到你这个亲爱的小师侄,到时候随便一说:流民、红巾、山贼乃至官军,随便找个百八十人和玩的一样。” “那找我有屁用?”齐烈风疑惑的问道。 高狐狸打开窗户,这间房间却是在临街的二楼,楼下鼎沸的人声顿时涌了进来,高狐狸指着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瓦檐说道:“那家伙现在住在那里。” 齐烈风看出去,惊叫道:“在萧二爷家住着?” 高狐狸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名叫王保保,你要给我查清他的随从人数、高手数量、大体行程日期、最好还有在高邮的目的。这不难吧,就是打探消息而已。” “你难道不知道疤脸虎正四处找我的吗?我敢在萧家周围露面吗?”齐烈风顿时汗流浃背。 “我告诉你疤脸虎在高邮江湖已经完蛋了,你就不信师叔!”高狐狸佯怒道,接着笑了:“疤脸虎的事我已经托江湖朋友替你保了,若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把探子派到危险的地方去?要是他逮到你,你咬出我来怎么办?我傻啊?” 高狐狸是经常玩人,但确实从不做蠢事,齐烈风顿时心安,他琢磨了一下这任务的难度,确实是他经常干的,也好像没啥危险,想了片刻后,他伸出手来,说道:“银子!” 高狐狸一愣,笑骂道:“小兔崽子,和师叔这么计较吗?放心亏待不了你。事成后给你五十两。” “我可为了你杀官兵了!最少二百两!” “一百!” “一百五!” “小混蛋,我还给你娶媳妇呢!跟着我缺不了你的好处。”高狐狸呵呵大笑起来。 “信你不找死吗?”齐烈风一撇嘴,默认了一百两的开价,毕竟这老狐狸张口闭口的师叔,也算他唯一的亲人,但片刻后,他又伸出手来:“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得再给点经费。” 高狐狸一愣:“我今天刚给你不少银子,还要?缺钱就找我。” “是有二十两,但是在太平桥那边被那六个天杀的官兵抢走了啊。我一文钱也没有了。”齐烈风委屈的说道,想起银子没了就心疼。 “一文钱没有?”高狐狸一弯腰,一把拽下了齐烈风腰里的荷包,往桌上一抖,顿时咔咔乱响,邻窗的小桌子上全是银块,足有二十多两,里面还有三个大金戒指在跳动。 “这是什么?为啥我荷包里多了这么多银子?”齐烈风看着满桌子黄白之光,目瞪口呆。 “好嘛,”高狐狸哈哈大笑着拍着齐烈风的肩膀:“我的小齐,不仅勇悍无比的灭口官军,最后还把人家尸体大搜一空!真是冷静啊,好好干,我知道你有潜质。” “操!我那种样子还不忘搜尸了?”齐烈风眼珠子都鼓出来了----天知道,都被吓傻了他居然不忘把那些官军银子摸了,连戒指都撸下来掖起来了? 不知傻了多久,齐烈风突然张着嘴,扑到桌子前就去搂银子:“都是我的!我不给你要银子了。” 但高狐狸眼疾手快“啪”的一下狠狠抽了齐烈风的手,在呆若木鸡的齐烈风面前,往荷包里装了五两碎银子,这才递回给齐烈风。 “哇!你这老狐狸!我赚的银子你也想黑?!都是我的!”齐烈风看着桌子上的银子和戒指不由暴怒。 “傻啊你!”高狐狸把荷包扔给齐烈风,自己一边把桌上的银子和戒指收起来,一边说道:“以你的水平,兜里有五两银子是极限了。再有钱,肯定烧包到天上去了,人家必然怀疑你有鬼,必然有人想打听底细,说不定要绑了你。还想带戒指?疯了?这是失踪官兵手上撸下来的,你不想自己头像上城墙吧?” 齐烈风被高狐狸一席话说得如一通雪水淋头,但看着这家伙把银子和戒指要往自己银袋里塞,他苦着脸哀求道:“我可以存银号啊……” “就你?你前脚刚走,银号老板就得去报官。不管是不是清白的,把你弄衙门里去,你的银子不就是他们的吗?”高狐狸一声冷笑,随后又笑了起来:“放我这里,不和银号一样吗?反正你的也是我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个屁啊。”齐烈风知道高狐狸说的是对的,江湖有多险恶他完全是知道的,他混的地方又全是黑/道人渣,但心却忍不住的在滴血。 就在这时窗外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哗,有几个声音大吼着:“滚开!滚开!”从远而近而来,齐烈风和高狐狸把身子探出窗户一看,只见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大汉各带齐眉哨棍簇拥着两个华服之人一路过来。 “不知是哪家富豪来了。”看那群人经过窗户下街道后,高狐狸无所谓撇撇嘴,就要去关窗,但一只手撑住了窗户。 高狐狸略带惊讶的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只见齐烈风鼻子呼出的气已经粗了,两眼也冒着红光,好像是一只饿了八天的黄鼠狼看见了鸡。 “小子,你怎么了?”高狐狸大吃一惊。 “说好啦啊!只要打探完毕就给一百两!加上我今天存在你的,算一百三…一百五十两!”齐烈风咬着牙笑了起来。 “你中风了吗?”高狐狸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给!”齐烈风把别在后腰的短剑扯下来塞在高狐狸手里,在对方惊呼声中,从窗户里一跃而出,空中手一拉二楼的“良记米店”木招牌一顿,然后脚一撑一楼突出的木板,纵身跃到停在街上的板车麻袋上,顺势一个翻滚后,已经蹲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心。 高狐狸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少年大步飞奔,几下追上刚刚行过的那群豪家人,在被推了两把,差点挨了一棍子后,他的大叫清晰可闻的传来:“萧少爷,我是清风啊!您忘了?那个小道士啊!陪您练过拳的啊!我娘就是萧家堡杀猪的马大娘啊!” “呵呵,真不错的小子。”高狐狸满意的哼了一声,关上了窗户。 在离高狐狸所在的“良记米店”半个城的距离,是一处简陋但广大的院子,大门大敞开着,车马进进出出,院里的树荫下或坐或躺着几十个苦力模样的大汉,角落里还有两个农妇模样的人在给他们烧水做饭,大厅里则坐着几个客商模样的人在高谈阔论,穿过大厅是一个小小的后院,张九四正坐在这里和兄弟谈论事情。 二弟张九五好像刚从外面回来,斜坐在条凳上,满头大汗的他一面饮水一面说着: “大哥,我已经给盐帮各个道上的弟兄传话了:齐猴子我们东台保了。听说疤脸虎昨天去抓那个齐猴子,不仅人没逮住,脑袋还被揍破了,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估计要气炸肺了。” 说到这里,张九五把水碗摆到木台上,面有忧色问道:“大哥,这死老虎要是狗急跳墙来和我们玩横的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办什么?”坐在一把只剩三条腿的太师椅上的张九四慢悠悠的说道,语气里已经没了前两天和疤脸虎对恃时候的狠劲和冷酷,相反这完全是一种忧伤的腔调。 此刻这个盐帮老大之一正翻着手里的一本残破的《西厢记》,翻到一页带画的地方看两眼,然后又翻到一页插画看看,在翻到第三张插画的时候,他叹了口气,把那本:“我高估他了。那天和官府和盐帮老人谈过后,疤脸虎还能调动多少人?齐猴子的事也是别的朋友捎话的,都不是盐帮的人。我是可怜疤脸虎老弟啊。” “可怜什么?”张九五愣了一下。 张九六又叹了口气,说道:“向齐猴子买老虎情报的不止一伙人呢!若是前天他逮住了齐猴子,今天也许疤脸虎就横尸街头了。真相明摆在那,疤脸虎老弟就是不想承认。若真铁了心的,要把这公开的秘密揭开,想要疤脸虎命不知道有多少人。但这群人里面,不包括我们。今天又是我受人之托,把疤脸虎老弟的恨接了过来,保了那齐猴子。” “那咱们能怎么办?”张九五问道。 “希望他能洗心革面,想明白自己为啥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那样,我是乐意让疤脸虎他们在盐线上做点事的。”张九四说道。 “啥!就老虎那凑性,大哥你还想帮他?今天不弄死他就算对他有天大的恩了!他得意的时候,不说他克扣过咱们多少银钱,他还让您给他擦过靴子擦过船呢!什么狗屁玩意!”张九五勃然大怒。 “二弟,子曰:得饶人处且饶人。”张九四笑了笑,看张九五生气的别过头去,他指着门外说道:“二弟,我一直这么做,但是看看,咱们吃亏了吗?一直饶人的我可以为萧二爷做事;而一直不饶人的疤脸虎哪里得意了?饶人是不错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这番话说得张九五别过的脑袋转了回来,他叹了口气,又微笑起来:“我最服大哥。整个江湖上提起我是你二弟,人家不管认识不认识,脸色立刻就变好了。跟着大哥干,真好!” “呵呵。别别!要谦虚谦虚。”张九四得意的笑了笑,但立刻严肃的说道。 正说着,一个白衫少年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正是三弟张九六。 张口就是:“大哥,你保齐猴子了?” 看三弟表情着急,两个哥哥一起一愣,齐齐说:“保了啊。” “那不好吧。”张九六上去把木台上的半碗水拿来一饮而尽。 “怎么回事?我让你去找齐猴子说这事,你找到他了?”张九四问道。 “找到了,但看到不好的事。”张九六面色阴郁。 “什么事?” 张九六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去城外君悦酒楼附近找齐猴子,都说跑了,老板马老三还让我看到齐猴子在哪里告诉他,齐猴子弄坏了他家房间,他要去砍死他。我就琢磨这小混混肯定不敢在疤脸虎和马老三所属的狼帮附近混,结果问了好久,有个赌鬼说看到早晨齐猴子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出城了。 我出城找他,结果远远看见齐猴子赶着辆驴车在太平桥不远处接人,我估计这是他的私事,不好撞破,本打算在城门等他回来,告诉他疤脸虎的事我们保了。 但结果,没走几步,看到六个抓偷渡逃税的官兵用布包着马蹄悄无生息的围了他们。 我担心这小子别被官军揍死,就摸到那个废村不远处偷看。 结果看到齐猴子连滚带爬的从一间废屋里爬出来,三个官军疯一样的从那屋里跑出来,最后一个没跑几步就撂在那里了,背后插着一支箭。 然后剩下的两个官军骑上马疯的打马,齐猴子就站在路中间挡着,手里拿着一把剑。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冲他,齐猴子愣是没动,好像仅仅原地跳了两下,眨眼间了账了两个官军。” “什么?这家伙杀官兵?!”两个哥哥全部大惊。 “是啊,六个人,全宰了。我看着齐猴子和两个大汉把尸体绑上石头扔到太平河里。我怕被他们看到不好,就悄悄的溜回来了。” “你做得对。”张九四点了点头,说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江湖朋友的事我们不管。” “但是大哥你保齐猴子了哦。”张九六说道:“要是这家伙当了山贼啥的,你脱不了关系吧?” “没事吧?”张九四犹豫了一下,说道:“齐猴子不就是个小混混吗?怎么突然干这种勾当了?” “二哥,别小看这家伙,他武艺挺硬的。两个官军看着吓破胆了,了疯的冲,一刀一枪,但瞬间就被解决了。”张九六笑道:“若不是低估了他,疤脸虎不可能被他一个人就揍得这么惨。听说他近身短打很有一套,眨眼间就弄折你胳膊,二、三个人别想近他身。” “官军?官军都是老爷,自然不是小混混的对手。”二哥不屑的一哼。 “我没听说今天有官军失踪啊。”张九四疑惑的说道。 “嗯,估计官军现自己人少了六个,最少得半个月吧。”张九六笑道:“上司认为在赌场、赌场认为在酒楼、酒楼认为在小妾家、小妾认为在赌场,就是这样。” 张九四一摊手笑道:“齐猴子要当山贼也好,要当土匪也好,要当大盗也好,只要他不侵害我们,我们不要管他的事好了。” 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来了,指着张九六说道:“三弟,没事多往萧家跑动跑动,和小少爷搞好关系是好事。但你别争强好胜,千万别弄伤小少爷。” “那我去找他干嘛?”张九六气呼呼的坐在条凳上。 两个大哥一起笑了起来。 12-1 高邮新霸 12高邮新霸 在锦衣护卫喝骂和推搡之中,骑在马上的萧翰扭过头,看着人圈里这个满脸喜色扯着嗓门大喊的家伙,说道:“你不是小猴子吗?怎么你也高邮?” “对啊!少爷好啊!一年不见,您越神武了!”齐烈风满脸谄笑,小心扒开扭住自己前襟保镖的手,还小心的陪了个笑,接着抬头大呼道:“少爷,您那时候说要自创萧家刀和萧家腿,如何了?要不要拿小人当草靶子踢两脚?” 说着还自顾自左摇右晃,脸上表情痛苦,装作左右脸被踢的样子。 “我记得你手快得很!怎么着,你说的狐妖你降了吗?好啊,来两招玩玩!”萧翰立刻被撩得心花怒放,手不由的放在了马鞍上的刀柄上。 “少爷,你理这不知哪里来的穷鬼干吗?”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官家李八三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一摆,示意下人把齐烈风撵走。 但齐烈风就是靠察言观色吃饭的,立刻甜甜的对李八三快一个鞠躬,笑道:“这不是二管家李大爷吗?您陪少爷来高邮玩?两位老爷要去哪里要买什么?小人在这里厮混来了几年,沟沟巷巷全和自己家一样,哪里有根草都知道!小人给两位带路?” 这话一出,管家倒不吭声了,他早就想得空去驱口市场看看,买几个小丫鬟侍童,但刚来萧二爷这,上上下下陪着少爷见人,今天也是下午才有空四处遛遛,北门驱口市场因为安徽流民大集才兴旺起来,他并不知道那里货色如何,听这嘴甜的小子这么讲,心里痒起来。 “你知道北门和南门哪里的驱口市场较好点?”管家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您可问对人了。我前一阵还帮手来着。”齐烈风搓着手,陪笑着挤过保镖,站到李八三马前点头哈腰的说道:“南门驱口市场历史久,主要是丫鬟和青楼女子,讲究品相和训练,价格较高,年龄偏大,去挑个小妾不错;北门的新开的,多是卖流民的,价钱便宜,但都是现炒现卖,今天买了明天就上台卖了,多是乡下人和小孩,没有经过训练,都是做下人和粗使佣人的;我前段时间替北门白老五招揽过客人,和他是亲兄弟一般,可以给他说说,预备上等货色留给您!不知李大爷想买哪一种?” 一席话说完,李八三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头,旁边萧翰是不耐烦挑东挑西的,叫道:“既然要去北门,就走呗!” “哈,我给两位老爷带路哦!”齐烈风知道事情已成,兴高采烈的走到前面,还顺势抢过萧翰的缰绳,替他牵马而行,一路上和萧翰天南海北的胡吹,让萧翰有路遇知己的感觉。 齐烈风也是大喜过望,本以为这萧家堡小少爷是来他叔叔家玩的,本想趁着他的因头和萧家下人搭上关系,找知根知底的几个奴仆,在酒馆里赌场里熟络熟络来打探情报,谁料想这少爷自己说这次是要常住高邮,若是他认得自己,凭萧大老爷独子的面子,这萧家岂不是门槛低得多了吗?因此加倍逢迎,力争日后还能和少爷讲的上话。 在人声鼎沸的驱口市场,李八三两眼放光,和齐烈风冲前冲后的挑选“驱口”,挑了一会,齐烈风看萧翰百无聊赖的骑在马上,一副无聊透顶的样子,立刻冲了回来,笑道:“小少爷,这地方又吵又闹又脏,比不了咱们萧家堡清静水灵,我给您牵到那边树荫下去,等我再给你买碗酸梅汤来。” “哎,小子,问你个事情,”萧翰在伏低身子,把嘴凑到齐烈风耳边轻声说道:“你知道哪里有纹身的地方吗?” “哎呀!我太知道了!”齐烈风一拍大腿,激动得一跳老高。 萧翰大喜,偷眼看了远处的管家,小声道:“你小声点。” 齐烈风赶紧识趣的放低声音道:“少爷,我可是天天混江湖,他们纹身的可多了。我认识好几个纹身师傅,虫鸟花卉、狮虎豺狼、佛爷文字,各有所长,不知道是谁要纹?” “我咯!”萧翰笑道:“我想在胸口纹一个狼头!” 齐烈风看了看远处的管家,又看了看萧翰,却没说话:纹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干的勾当,都是江湖中人,而且纹了就洗不掉,现在看萧翰这模样,就知道肯定不敢让萧老爷知道,以萧老爷那道学先生的模样,要是震怒了,别说自己家可在他老爹手下呢,就说萧二爷一声吩咐,自己绝对吃不了好果子去。 “这个纹身可马虎不得,纹上了就清洗不了,一辈子的事,可得找好师傅。我马上替少爷去问去看,一定找个最好的。”齐烈风没把话说死,但也没立刻答应,他想岔开话题:“少爷一脸清秀绝伦的模样,干嘛纹身?还纹个狼头?” “你肯定没见过蒙古人百步穿杨的箭法和骑术。”萧翰没直接回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却一脸的向往。 “鸟毛!敲诈良民百步穿杨、抓偷渡逃税以及喝醉的时候那骑术简直杀人了!有毛了不起,今天我还宰了…”最后一个念头让齐烈风惶恐把心里所有想法都赶了出去,他绝不承认自己杀过人,尤其还是两个元军骑兵。 “真的吗?”齐烈风使劲的想赔笑,但最后却还是变成了不屑的一撇嘴:“大人们喝酒、赌博、欺负百姓的功夫才是真的好……” 听出对方嘴里的不屑,萧翰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个“小”,犹豫了一下,但说得自己得意,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膨胀到实在抑制不了,他用马鞭敲了敲齐烈风的脑袋,小声而得意的说:“小猴子,知道我为啥要长住高邮吗?” “为啥?” “因为我很快就要当军队的头领了!也算官军哦!”萧翰不由自主在马上挺直了身体,眼睛看着前方,彷佛看见了一身戎装、横刀纵马的少年将领在眼前疾驰而过。 “啥!”齐烈风眼睛吃惊的都瞪圆了,听萧翰一解释,马上就明白了:萧大爷和萧二爷地方豪强是白当的吗?让少爷做个军官不是玩一样吗?人家可是生来就是姓萧! “那恭喜少爷啊!少爷有机会可要提携小人啊!”齐烈风大喊一声,满眼都是崇拜之色,这次绝不是假的:官军肆意欺压良民那是一回事,然而自己认识一个军官那又是另外一个事;前者得在大道上长眼,小心被军马撞到没处说理去,而后者则可以在高邮平趟了----老子认识官军萧大人,那可是我小!以前一起打过拳的!你敢惹我? 萧翰心满意足的品尝着这真心实意的恭维,说话底气也起来了:“所以小爷我要在胸口纹上一个狼头,咱虽然是汉人,但却要像蒙古和突厥大人一样剽悍!小爷我生来就是头狼!不是汉人那种羊!” “好啊!好啊!少爷雄心壮志真让小人钦佩,果然英雄生来就是英雄!”齐烈风作为第四等汉人,对小少爷看不起汉人的话并没有什么不满,崖山南宋十万将士殉国已近百年,作为后代,他们已经忘了祖先的不屈汉魂,在现在而言,萧翰说的这明显是事实啊。 “等的好烦啊。你小子现在就带我去找个纹身师傅看看。”萧翰不耐烦的瞥了远处处于兴奋挑着驱口到暴走状态的管家,对齐烈风叫道。 齐烈风低头一琢磨,要是这小爷只是来高邮玩两天,着实不该带他去看纹身,否则老娘在萧家堡会吃不了兜着走;但现在这少爷要做官军统领了,那就是萧老爷放他出来做官了,人家算大人了,那纹身就纹身呗;况且让自己去带着看,真是个联络感情的好机会,要混熟了,以后能跟萧少爷做个跟班,那岂不是一步登天了?小爷齐烈风也是萧家的人了! 想罢,齐烈风窜到远处管家身边,先对管家正凝视牙口的那小孩赞了句:“这小孩不过七八岁,看根骨壮实,日后肯定是个有力仆人。李爷好眼光。”接着笑道:“李爷,少爷在那边等得不耐烦了,让我问您何时回家?” “啊?”李八三把手指从那小孩嘴里拿出来,扭头看了看远处在马上扭来扭去的萧翰,低声道:“少爷不耐挑东西,唉。我这才买了个小女孩,还有这么多货色没看过来呢。” “是啊是啊。流民太多,好货色也多,容易挑花眼。”齐烈风嘿嘿一笑:“少爷十足不耐了,少爷让我领着他去城里转转,要不您接着挑,少爷先走?” 李八三用不怎么信任的眼神打量了齐烈风一遍,不放心的问道:“少爷要去哪里转?” “就是城中心这条线嘛,您放心,我们一路过去,逛完也正好到萧二爷的宅邸。”齐烈风自然知道管家的担心,赶紧说道。 “嗯,也只好如此了,现在下午了,日落之前一定到家!”管家想了想叮嘱道。 “您放心好了!小人绝不敢给老爷家添烦忧!”齐烈风微笑着一鞠躬到地。 但管家怎么会把齐烈风放在眼里,又叫来萧二爷家派来的护院头目章四四,再次嘱咐道:“你们六个都是二爷家的,就跟着少爷,看着他点,他还小,不要让他瞎闹,早点回家。” 终于和李八三分手了,萧翰心情大好,一路上也有说有笑起来,哪个少年不想自己独当一面?天天被这个管着被那个管着,谁心里舒服? 护院壮丁们也很高兴,成天震着脸的乡巴佬管家不在了,看这个新来的小少爷高兴,另外欺负他是刚来的,没什么主子威严,几个萧二爷家的护院也放肆起来,在路上也敢插嘴,和主子一唱一和的,齐烈风更是不敢怠慢,一边玩命服侍少爷,一边又尽力巴结这些萧家护院打手,很快就熟络了,彼此称兄道弟起来。 萧翰在齐烈风推荐下,先看了看几个纹身的店子,但在齐烈风几乎声泪俱下说“也许下一家更好”的极力阻止下,没立刻就扒了衣服就纹,又逛了几间珠宝玉玩店,买了条扬州造的白玉腰带,心情大好,几个下人又撺掇这个少年主人去小吃街逛了逛,人人怀里都多了一堆吃的。 看天色不早了,萧翰领着一群眉开眼笑的手下,回叔叔家去,但就在行过高邮城中心的时候,一群人刚转过街角,对面就传来一声暴烈怒骂:“滚开!瞎眼了吗?!” 骑在马上的萧翰见一队人迎面朝自己冲来,四五个手持哨棍的家丁跟着一辆豪华马车飞跑,领头的是两个锦衣骑士,在这城中心最繁华的大道上丝毫没有让人的意思,就横冲直撞而来,骂声就是从这两个骑士口里传来。 看那队人来得实在太凶,萧翰勒住了马,还踢踢马肚,让马退后两步。 就这一小会功夫,那队人马旋风般冲过萧家人面前,领头的骑士还狠狠瞪了萧翰一眼,大约是嫌他让马慢了,嘴里喝骂着:“小兔崽子瞎了?”驶了过去,带着马车停在了不远处的高邮最大酒楼之一:“醉仙楼”。 “哎?我不是让你们了吗?这家伙怎么还骂人?”萧翰并没有恼火,而是愣了下,等马队过去,才带着下人转进那条街,心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好了。 谁曾想,没走几步,身边的下人炸了锅了。 牵马的那壮丁厌恶的扭头看了看那队正进入醉仙楼的人马,恶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痰,骂道:“狗娘养的艾菩萨,走路也不长眼,不怕撞树上撞死你们吗?” 一句话一出,萧翰四周顿时骂骂咧咧起来,全是骂刚才那队人的。 萧翰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队横行无忌的车马是艾菩萨家的。 护院小头目章四四也恨恨的讲道:“小少爷,今天要不是我们护卫您,早***把艾菩萨这狗贼的车砸了!什么玩意?!和我们萧家横?” “是啊是啊!”旁边的手下声嘶力竭的吼道:“咱们萧家什么时候能让艾家骑到头上来?还让路?妈的!就站在路中心看他怎么办?” 一群打手骂骂咧咧,马上的萧翰脸却红了,要知道他老爹萧景逸以儒家自居,家教甚严,萧翰又是天天不能出门的少爷,虽然从小习武,但哪里和人起过冲突?此刻不由暗想:“难道我刚刚做错了?根本不该让路给艾菩萨?我丢了二叔的人?” 跟在马旁边的齐烈风手里抱着萧翰购买的一堆货品,眼睛却盯着小少爷呢,看萧翰在周围这些下人的污言秽语中,脸皮一阵青一阵白,知道折了他的面子。 本来萧家和艾家,都是高邮地区屈一指的盐商,谁和他们对着干,是嫌命长;齐烈风要遇到艾家也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的,但现在不是艾家车马已经过去了吗?那不骂他骂谁?反正他也听不见。 “嗨!我家小少爷是宅心仁厚!”齐烈风大叫起来:“咱家萧大老爷那叫一个仁义啊,小少爷也是敦厚,谁和艾家那群流氓计较?若是打起来,你们想必没见过少爷的武艺,一个打十个也不在话下。” “滚开,你眼睛瞎了?”章四四一拳打倒一个挡路的老头,又顺势一脚把他踹倒在旁边的水果摊上,然后才笑道:“那是!我们都听过萧大老爷的大名,那是个有学问的人。不过呢,对于艾家这种气焰嚣张的小人,那不能用君子那一套,他们就吃软不吃硬的。你让着他们,他们就欺负你,给他们玩仁义,他们骑到你脖子上撒尿拉屎!” 此话激起萧家下人的一片大声附和,但齐烈风在旁边冷眼旁观,却不搭话,这漂亮话谁不会说?就是看着艾家过去了,才炫耀自己武力的,江湖一向如此。 萧翰在马上却越走越不是个味道,心想:“难道这件事是说我被艾家欺负了?” 牵马的那小厮走着一拍大腿说道:“你们还记得那个粮商赵一二的事吗?这个小子得罪了二少爷,结果二少爷一怒,带着咱们冲进他家一顿乱揍,当即他屎尿都吓出来了,跪在地上求饶,哈哈!” “那是!二少爷一跺脚,高邮城四门跳三跳!”章四四竖起了大拇指。 “难道是说我不如二哥,丢了二叔的脸?”马上的萧翰脸红得好像血在渗出来。 旁边齐烈风看少爷那表情,心里对这群下人大骂:你们适可而止好不好,妈的,是不是平时没机会吹,现在就欺负这新来的小孩?老子可进不去你们萧家的门槛,要是他心情不好,进门前自然想不起我来,老子不是白陪你们跑了半天了吗? 想到这里,齐烈风笑道:“刚刚骑在马上的是艾菩萨那王八蛋的保镖队长祁双三啊,那小子听说祁家刀第十七代传人,不是说杀过几十个人,淮河三鬼不是被他生生扭断脖子吗?” 他说这话意思是:各位别你妈吹过了,对方人多势众,还有祁双三在,骂骂就得了。 但章四四鼻子哼了一声道:“祁双三算个屁咯,要是咱萧家的第一高手刘一刀出手,一炷香功夫就把他切成白斩鸡。” “呸!妈的,刘爷只是没机会遇到祁王八,否则直接剁了他。”萧翰身后的一个下人又吐了一口底气十足的痰。 “少爷少爷,您这白玉腰带配一双猫眼绿玉佩如何?我知道城北老瘸子那里都是真货,明天我陪您去选一对?”齐烈风也不想再陪萧家气势嚣张的豪奴在这件屁大点的事上吹了,就朝萧翰笑道,希望这少爷千万别忘了他存在。 但萧翰却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齐烈风看过去,只见这少年正在马鞍上咬牙切齿。 萧翰心里正大怒,正确说是恼羞成怒,刘一刀是他二叔请的高手保镖,他作为爱武之人,自然一入二叔家就和几个高手切磋了,而且他认为刘一刀没什么,功夫和他爹请的家教武师不相伯仲,那么下人们这么说,就是看不起他这个习武的人咯,在他面前,谁不说他萧翰是一流高手?下人们这么讲,是以为自己怕那祁双三了? “停!”萧翰在马上一声怒吼,把兴高采烈的一群护院吓了一跳,这才见这少爷脸皮红得如火一般,一嘴银牙咬得咯咯乱响。 “掉头!回去!”萧翰勒转了马头,朝原路打马回去。 12-2 高邮新霸 “掉头!回去!”萧翰勒转了马头,朝原路打马回去。 “少爷,您这是干嘛?不回家了吗?”章四四和齐烈风同时目瞪口呆的问。 等萧翰在马鞍上扭过头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这眉清目秀的少年已经一副狰狞的面孔了,他吼道:“艾菩萨这狗贼居然敢羞辱我?跟我回去找他们!” 一句话,全体萧家下人,连同齐烈风,全部呆若木鸡,嘴巴里塞两个鸡蛋都嫌宽敞。 谁羞辱你了?----只不过恰好遇到而已; 既然没羞辱你,你回去找他们干嘛?----两家是死敌,身为下人见面不骂架不是丢了主子的人,否则何必没事骂街呢? 不骂街?难道你要和他们大打出手?----天啊,我们今天白吃白喝挺滋润的,怎么突然就要打群架了? 章四四汗流满面,陪笑着上去说道:“少爷,别和艾家那群王八蛋当真,咱们不和小人一般见识……” “不一般见识?他们骑到小爷我脖子上撒尿拉屎了!”下人一软,萧翰更是暴跳如雷,觉的他们看不起自己,顺势把下人们刚刚说的原话又砸出来了。 “谁敢在你脖子上撒尿拉屎?”章四四肚里大叫,苦得恨不得拿手扇自己嘴巴子,旁边齐烈风咬牙暗骂:“你个章四四傻x,你怎么不拿手扇自己嘴巴子?” “少爷,萧家是正经商人,不理那群小人好了。”齐烈风也赶紧跟上来劝解,否则,看来一场冲突是免不了的,高邮城里谁想没事去挑艾家? “对啊!少爷,咱们萧家从来奉公守法,您刚来高邮,和为贵!还是先回家,您要是觉的受气,和老爷说道说道……” “嗯?说我连商人也不如?受气了还回家找大人?当我是小毛孩子?”萧翰年轻气盛,已经自己钻了牛角尖,心里是越想越气,大吼道:“老子是商人吗?老子是大元军官!” 说完,大吼一声:“滚!”马鞍上一脚把牵马的小厮踹了出去,自己一抖缰绳,一人一马在闹市街心里横冲直撞而去。 “少爷啊!”护院和齐烈风先愣了片刻,然后齐齐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同时拔腿追去,萧家下人都恨不得流泪----这多么美好的一天,我们只是过过嘴瘾,显显自己多么勇敢多么爱主人家,吹吹牛也不要上税,我们怎么惹你这小祖宗了?怎么突然就要打群架了呢?打群架也很美好,因为高邮城除了一家外,没人敢和萧家的人还手,但这小少爷要去找的就是唯一敢还手的家伙们----艾菩萨家! “要是打起来,怎么办?要是打起来,而且若这小祖宗受了伤甚至丢了……自己小命还……”章四四不敢再想下去,他的眼泪真的流了出来,吓的。 他一边跑,一边在萧翰背后狂吼:“少爷,和为贵啊!” 齐烈风满肚子晦气的跟着追,萧翰在他眼里就是会走路的银子,代表是他的未来的宅子和媳妇,这念头好像有只大手在他背后推着他; 而另一方面,他无疑从这没怎么在外面混过的小少爷眼里看到狰狞的杀气,这事绝对和不了了!但若不和,对方可是艾家,萧家豪奴也许敢动手,自己这外来的跟着掺和什么?嫌自己命长吗?这念头又好像一只大手,每朝前跑一步,就抽他一耳光; 这推一下挨一耳光,让齐烈风跑得一条腿迈得大一条腿迈得小,竟然如瘸子一般在街上狂奔,一边跑,一边看着前面萧家豪奴,肚里是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傻x!看吹牛吹破天了吧?!闪了自己舌头了吧?!完全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害小爷我跟着倒霉了!” 这个时辰是午饭和晚饭之间,醉仙楼里客人也不多,艾家金色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貔貅石像前面,车夫自己在车座上用斗笠遮住了个半个脸躺在那里打盹,看车的两个艾家护院家丁把哨棍搂在怀里有说有笑的聊天,台阶上醉仙楼的伙计正扭头招呼同伴给外面的几个艾家大爷送上果子和茶水。 艾家两个护院家丁正聊到昨天在清香楼的姑娘,一脸坏笑之际,就听得背后马蹄声急,扭头一看,却是一个华服玉带的少年正纵马直冲醉仙楼而来。 两个家丁并不以为意,他们都不认识萧翰,也没注意少年脸上的勃然怒气,醉仙楼本就是酒楼,别说来匹马,来一群马也不奇怪。 但是等那少年控马堪堪就停在两人身边的时候,和萧翰对脸的那家丁不乐意了,暗想这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二百五?旁边那么大地方不方便你下马,偏偏靠在爷爷这边? 他都这么想,对面那位背对萧翰的家丁更是眼珠子都横起来了:马头差点挨上他的肩膀,他可是艾家家丁! 官府见了他们都让三分,平时没事也要起三尺浪,现在看身后这位停马太近,当即就怒了,一边扭头还没看清对方就骂开了:“你妈的眼睛长……” 但没等他把这句问话问完,头上猛然出一股凄厉的尖啸,没等他看清楚挨近脸的那股风是什么,刹那间脸上好像被撕开一般巨痛入骨,整个人顺着这烈火烧面的巨痛仰面跌去。 那是萧翰二话不说,在马鞍上对着这张脸就狠狠的一马鞭抽了下去,等马鞭带着残忍的风声和血滴子链条弹起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捂着脸在地上打滚了。 “你…你…你…”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言不就一马鞭抽在了同伴脸上,艾家的另一个家丁并没有操起棍子就对着萧翰砸过去,他傻了。 这可是在高邮城啊,艾家别说家丁了,就算是一条狗,也没经过这种事啊,谁敢对艾家人当街下手? 在结结巴巴的说着“你”,看了看脚边同伴乱滚,看着萧翰跳下马朝自己走来那眼神,这护院家丁终于醒过神来:感情高邮真有不要命的! “你要找死!”那家丁猛的把棍子握在手里,高高举起来就想对着萧翰砸过去。 但这呼吸间,萧翰鼻子猛的皱了起来,就如要扑人的饿狼一般,随着这变脸,他脚下突然力,如鬼魅般闪到了这家丁面前,两人几乎鼻尖顶到鼻尖,这时那棍子刚到最高点静止的瞬间。 “你?”那家丁瞪圆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的面目,随着咣的一声,脑子里一阵敲锣一般大响,肚里好像变得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想要吐出来,而眼睛里不见了面前的黑影,却全是地上的石板,而且还有一双离地一寸的靴子尖在空中飘着。 “谁的靴子?”这是这个家丁最后的一个念头。 刚刚眨眼间,萧翰一个弓跳步冲到棍子的盲区,几乎和对手面对面,几乎把绸袖都涨破了的右臂曲起肌肉虬结,闪电般爆炸了,蓄积的力量如山洪般顺着粗壮的手臂传递到铁一般的拳面,然后捣入了对方软软的小腹,几乎碰到了他背后的脊柱了。 这一拳掏腹竟然把这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打得如虾米一样弓着腰飞了起来,以至于他自己看到自己的靴子尖。 萧翰冷笑,他右臂抽了回来,再次曲起,强健的肌肉再次虬结,再次爆裂,铁拳如大锤一般敲在身体好像浮在空中那家丁脑袋上,顿时把他生生的砸在地上,没有哀嚎、没有翻滚、连呻吟也没有,就这样摔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好像一条麻袋,对方眨眼间就被打得昏死过去。 半躺在车座上的车夫早被吵醒了,但没心思搅合车外王三五和张二一的闲事,大不了又是抽对方耳光让对方跪下叫爹这种磨时间找乐子的事,作为艾家的人,他干得太多,以致于有点失去兴致了,但是当他无聊的歪头朝外一看,眼珠子差点爆出来----两个同伴全被一个小子撂地上了! “疯了!”车夫手忙脚乱的从座位下抽出一把匕来,一边嘴里叫骂着,疯了绝对是指萧翰,高邮城里居然敢打艾家的人? 但是没等他从车座上下去,一脸狰狞微笑的萧翰在他侧面闪出来了,大半个身子被车厢挡住,只露出头和胸膛。 “你妈的疯子!”车夫大吼着,举着手里的匕,就要朝车下跳。 但他屁股刚离开车座,还没能挺直腰的时候,就怔住了,萧翰身体一晃,右臂处好像成了一条黑影,又好像一条黑蛇般在那里扭曲着。 “怎么了?”车夫愣了刹那,他直觉感到不妙,但哪里不妙? 他没能想明白,空中好像有一条黑色的龙带着一片乌云,飚过马背,然后猛的撞上了他的额头。 “咔嚓”一声,两眼翻白的车夫干净利落的头朝后砸进了车厢窗户,那是萧翰右手里的哨棍横抽过来,在他脑门上断成两截。 “咔嚓、咣咣!”台阶上传来一连串声音,萧翰扔了半截哨棍,举头去看,却是醉仙楼两个伙计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茶壶果品摔了一地。 “我的小少爷啊!”就在萧翰料理掉车夫等三人之后,背后传来鬼哭狼嚎的哭叫声,那是章四四几个人追过来了,一个个跑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但看到眼前一幕,还是恨不得哭自己腿短:这小祖宗手太快了,眼看着他几下就撂倒了三个艾家人,劝都来不及。 这下好了,不打也得打了!人人恨不得要哭。 “不好了!有人打艾老爷的人了!”两个吓傻了伙计连滚带爬的跑进醉仙楼叫人了。 “咋办啊?四四哥。”几个下人满脸青的小声问章四四,他正看着捂着脸爬起来的那艾家家丁傻。 章四四怔了片刻,突然冲过去,狠狠一脚踢飞了在地上的艾家家丁,吼道:“反正今天没好了!布阵!小五,你丫赶紧回家报信!我们拖时间!争取文斗!” 立刻,那个叫小五扭头就往萧家方向飞奔而去,而剩下的几个萧家家丁都舒了口气,齐烈风看这架势,也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 所谓文斗,就是两伙人,虽然手里都操着寒光闪闪的兵器,口里也骂的凶,你要听他们嘴里说的,那是恨不得把对方祖坟刨了拉出来分尸,但就是不动手,两伙对骂过瘾,谁也不会傻到冲上去和对方硬砍。 艾家和萧家因为盐业竞争,是生死大敌,这两家这么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听说过两家骂架之后血流满街的,只是痰迹肯定满了,这就是家丁们嘴累点,回家得多喝水润润嗓子,安全?那是肯定的。 想到这里,齐烈风也放心了,刚刚一瘸一拐的,跑得他腿肚子差点抽筋。 这时,萧家家丁已经得势不饶人了,几个人围着那被马鞭抽了的家丁是又踢又踩,嘴里把他祖宗八辈都骂了,就等着艾家剩下的人涌出来,两家在门口展开一场骂战。 “你这个王八!啊?牛了你啊?敢对我家小三少爷无礼?啊?妈的,你以为高邮是你们艾家开的?”章四四冲在最前,一脚一脚往那艾家家丁脸上踩,骂的满脸红光。 正踩得过瘾,感觉有人来拉自己胳膊,他一摆胳膊,又是两脚过去,嘴里叫着:“谁也别拉我!敢羞辱我们少爷就是羞辱我章四四,今天老子和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四哥!”齐烈风一把把这个护院头目拽出来,指着前面吼道:“你看看吧!” 只见齐烈风满脸惊恐,章四四扭头一看,魂都差点吓掉了:只见萧翰从马褡裢里抽出他那把刀来! 本来家丁们吹牛让萧翰自以为脸上无光,后来又感到备受羞辱,年轻气盛的他一时怒火中烧,掉头回来,狠狠修理了三个艾家家丁。 做了这些之后,他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他不是没打过架,但是打架之后,就是老爹的盛怒和皮鞭,他不敢动手。 然而二叔家家丁过来之后的所作所为,却坚定了这个少爷的看法:自己作对了! 因为他们对艾家人深恶痛绝、围殴绝不容情。 但是萧翰理解错了江湖人物的行事规则:落水狗一定要打!不打怎么显示自己威武?而且打一打既没有危险也不要钱。你落单了被人围着打成猪头那是你倒霉,大家从小都是这么玩过来的。 萧翰想的是:“我打他们是对的!看来他们也真羞辱我了!要不是我回来报仇,不知道怎么被二叔他们看不起呢,现在既然打了三个,还有几个没有教训,尤其是那个骑马的!妈的,小爷今天把你的屎打出来!” 但一想对方人数挺多,自己赤手空拳难免吃亏,二话不说就去马鞍上解了刀出来,这把章四四和齐烈风胆都吓破了。 不就是打打群架或者骂骂架,萧家不怕艾家嘴刁,但你这个家伙把刀拿出来干嘛? 要是刀在章四四和齐烈风手里,那肯定都放心的,这种人混熟了江湖,什么时候装什么一清二楚,那刀保证不见血的,还让自己显得如同关二爷下凡一样神威无伦。 然而问题是萧少爷明显不是这种江湖混子,按江湖术语讲,他此刻属于愣头青。凭刚刚他出手的狠劲,没人怀疑他会真拿刀当街杀人! 这事就有点太大了,大到章四四绝对不想落到自己头上,于是他扑了过去,夺过了刀,流着冷汗对萧翰陪笑道:“少爷,艾家人都是胆小鬼,咱不用刀也吓死他们了。” “是啊!小少爷你不用动手,让四哥和我就把面子给你找回来好了。”齐烈风也赶紧上去巴结。 “你替少爷拿着刀!”章四四把齐烈风手里的东西一把搡到地上,把萧翰的刀塞到他怀里,附耳小声说道:“不能让少爷把事闹大;但若有危险,也不能让少爷没有刀。” 齐烈风没防备,抱住了刀,但立刻呆若木鸡,怀里的刀好像蝎子般不停蛰手:现在他成了捧刀的小厮了,那么若萧翰从他手里抽刀杀了人,这罪名那肯定落不到萧家人头上,当然是江湖混混齐猴子唆使少爷行凶了,弄不好一群正义之士指证就是齐猴子持刀行凶的,刀也肯定变成齐猴子的了;一个江湖混混抱着自己家的刀专门在大街上唆使良家少年去伤人,这是何等的匪类啊?该死!若萧翰受伤了,那萧家肯定讲,你手里有刀怎么不给少爷?弄不好一群正义之士又指证这家伙就是艾家派来的卧底!!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个小混混在良家少爷危急的时候,居然不给他武器防身,这又是何等的匪类啊?该死! 想及此处,冷汗从齐烈风脑门上汩汩而下,现在怀里抱着萧少爷的刀,就算见势不妙扭头就跑也做不到了,是扔了刀跑还是抱着刀跑--前者敢做,那就是逃兵啊,藐视萧家啊,不说被萧家家丁找到就揍了,那以后别想再接近萧家了;而后者在如此勇壮的关口,你小子居然敢偷萧翰少爷的宝刀啊!肯定是艾家卧底啊!抱上了刀,这事竟然没法抽身了。 看着章四四的阴笑,齐烈风突然恨不得把这个奸贼剁碎了喂狗,他肚里哆嗦着叫着:“章四四,**你大爷啊!” 12-3 高邮新霸 就在这时,醉仙楼那大门里响起一阵呐喊,一群人手持棍棒菜刀冲了出来,嘴里还叫着:“哪个兔崽子不想活了?” 齐烈风抬头看去,却是醉仙楼老板的护卫和伙计,估计看到萧翰拳打艾家的人,不认识萧翰,自然冲出来要替艾家保镖。 当然,若是萧家的人在醉仙楼门口遇到有人袭击,老板马胖胖也会这样带着人出来的。 “说什么呢?不想活了吗?这艾家的人羞辱我家小少爷!”章四四看到是醉仙楼的人,胆气更加壮了,站在台阶前一手持着哨棍,一叉腰大叫:“叫艾家的人出来给我家少爷赔礼道歉!” 其实不需要章四四这么讲,一看到萧家家丁的衣服样式和颜色,从醉仙楼大门里冲出来的人都傻了,站满了台阶,却没人敢下去一步。 刚刚伙计报信的时候,也是吓得傻了,眼里只有萧翰和被揍成猪头的艾家家丁,根本没看见不远处一群人正流着泪冲来。 此刻看明白了台阶下一群人不是萧二爷的家丁是谁? 在高邮城里动艾菩萨的人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高邮城里谁又敢动萧二爷的人? 可怜醉仙楼的从老板到打手到伙计全傻了,就挤在门口动弹不得。 “你妈的艾家,当缩头乌龟吗……”看醉仙楼伙计们的表情,章四四很得意,这才是萧家人应该的规矩,现在只要破口大骂艾家,等对方出来,两家骂一个时辰散场领赏回家即可了。 看着台阶上的众人突然脸色煞白,唰的一下四面散开了,那场面好像贸然打开粮仓的门,耗子们见了光唰一下乱跑的架势,露出门里面门神一般的醉仙楼老板马胖胖,他睁着两只大眼睛,要不是他胸脯上的女人般的肥肉拖着,下巴肯定砸到地板上了。 “我章四四啥时候这么威风了?”章四四先愣了一下,然后有点得意。 就在这时,背后好像炸锅了一般,好像有人用一瓢冷水浇进了滚油,人仰马翻一般,各种大喊几乎同时传来。 “天啊!” “少爷,你不要啊!” “四哥,闪开啊!” “快拦住他!” “我的老天亲娘啊!” …… 章四四狐疑的扭头去看,脖子还没转过去,背后阵风就扑来了,还伴随着马的悲鸣。 就算章四四不会一点武艺,遇到背后这种情况怕是也闪开了,背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是个庞然大物过来了;更况且章四四武艺还不错,眨眼间,就朝侧面扑了出去。 一辆金色的马车,就是艾家的那辆,擦着他的靴子底轰的一声扑上了台阶! 章四四在地上打了个滚,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辆马车疯狂的冲上台阶,然后冲入耗子般四散而逃的人群,在醉仙楼半扇门破碎的巨响中,轰的一声冲进了大门去! 尽管醉仙楼红木装饰的前门很宽,但高邮第一盐商的马车还是宽于门一点,车厢前沿在结实的木门框里出咯咯的粉碎声,木屑和铜片银片乱飞,好像一个巨人拼着肩膀骨折还是要往里挤,咔嚓一声,半截车厢被挤塌了,但这又加快了车厢进门的度,嗖的一声,车架进去大半,然后是咔咔两声,那是车轮轮轴一左一右卡入了门框,凿入木头,又压凹陷了砖石,这时间,车卡在门里才再也动弹不得,但几乎冲塌了这个前门。 “这怎么回事?”章四四盯着一半露在门外的车屁股,眼珠子几乎要弹出来跳三跳,他嗫嚅着,同伴的脚疯了一般从眼前踏过冲上台阶,有人在大喊:“快啊!少爷在那车上呢!” 章四四狠狠的扭了一下自己大腿, “老子不会是在做梦吗?这鸟噩梦怎么还不醒?”他喃喃的说着。 刚刚萧翰看手下狂殴艾家手下,还有人狂踢艾家马车,一个个好像有奇耻大辱一般,他没看出来这是他们在自己主人面前的表演,真以为艾家得罪了自己,想着自己又没惹你艾家,你上来就吼我,还让我让路,这不是看不起我们萧家吗? 越想越冒火,看艾家那辆马车漂亮,而台阶上又出来一些艾家的“狗腿子”,萧翰更恼火了,他一脚踹飞被他打昏的车夫,坐到了车座上,捡起车夫的匕,对着马屁股就是猛的一招“长虹经天”,两匹马屁股同时被划破皮,立刻惊了,带着马车疯的朝正面台阶冲去,萧翰就握着缰绳操纵着这两匹马差点撞碎醉仙楼大门,此刻两匹马长驱直入前门,正正撞在吓傻了的醉仙楼掌柜马胖胖的胸前。 这个胖掌柜顿时肉球一般朝后飞去,沿途撞碎三张桌子、六把凳子,直到屁股坐进了了正对大门的木柜台里面才停住。 当即昏晕过去,等他被小伙计反复一通耳光抽的悠悠醒转,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正在大堂里嘶吼:“艾家的王八滚出来?那马车谁坐的?祁双三滚出来受死!” “我没事?”马胖胖活动了一下四肢,既然除了胸口的肥肉有点疼之外,居然一点事也没有:“胖了好啊!”马胖胖不由的大叫万幸。 “掌柜,您看,怎么办?”伙计指了指大厅里,马胖胖看过去,只见艾少爷的马车卡在门里,两匹口吐白沫的马就在门里面使劲拽着马具,艾家家丁正杀气腾腾的从楼梯上冲下来,而萧翰那个小畜生或者小少爷正在那里叉腰大叫,萧家家丁一个个苦着脸从窗户里跳进来。 “两边都惹不起,我今天倒了血霉了!”马胖胖擦了擦眼泪,对伙计吼道:“赶紧去报官!” 接着又眼疾手快的拉住伙计嘱咐道:“别说有萧家的人啊,就光说艾公子遇袭!这样那群混蛋来得快!” 话音未落,一把椅子飞了过来,两拨人手持棍棒已经打起来了! 马胖胖流着泪叹了口气,跪在地上手足并用爬了出去。 当章四四和齐烈风“流着泪”从窗户里爬进去支援少爷的时候(因为正门被堵住了),他们愕然现艾家的人今天也很有战斗力! 章四四提着哨棍看着艾家的家丁怒气满脸的从二楼冲下来,他从窗户檐上跳下去,还没着地就大喊起来:“你妈的!这是我们萧家三少爷!” 骂人是其次的,他主要是想告诉对方:这里有位大人物,你们悠着点,别把事情搞大了。 艾家的家丁在二楼听见楼下吵闹,看下去的时候,萧翰早打倒三个人,章四四他们已经簇拥在楼下了大喊大叫的围殴落水狗了,也就是他们同伴。 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群家丁也呐喊着操着棍棒就冲下一楼了,但到一楼的时候,人人都吓傻了:只见他们少爷的马车疯了一般冲了进来,撞碎门板、卡裂门框、撞飞老马、卡在门里动弹不得。 “这我做梦的吧?”不知看了满目疮痍的醉仙楼大厅多久,艾家家丁的头目汪五五兀自目瞪口呆,直到马车驭手座上的那个少年跳下来,指着他们大吼大骂,他们才回过神来。 “你丫疯了吧!”汪五五手持木棍、一声大吼,差点把醉仙楼楼顶掀翻,而且破天荒没有骂:“你想死吗?”而是询问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这时章四四他们已经鱼贯而入,挡在萧翰前面,人人脸上都比哭还难看。 “萧家的?三少爷?”汪五五怔怔的看了看萧翰,脑子里一团糊涂:这怎么了?萧家这是要造反吗?还是吃撑了?干嘛了这是? 当然很快,汪五五就醒过神来:现在三个家丁被萧家人殴、公子马车被卡在了门里,这件事要不精神点,在高邮可丢足人了。 “你妈的!我们艾公子可在楼上呢!你们萧家是不是喝疯了?有病?”汪五五老怀疑对方是个疯子。 一听艾公子,也就是艾菩萨的独子艾福报也在,章四四恨不得拿头撞墙,要是对方没有主子在,下人之间谁给你拿棍子真揍啊,拿棍子互相捅了捅,咋呼咋呼就完了。 但现在对方主子在!这时候就是表现的时候,少不得要真的用棍子打一场大架了。 “你才有病!妈的,敢让我让路?”萧翰咬着牙,刚开始是以为自己丢了自己的脸,后来有点骑虎难下,但此刻已经对无所谓为什么要打艾家了,反正就是要闹到底了。 “是!你们羞辱我们少爷了!”章四四强忍着脸红和眼泪吼道,他也不得不强硬到底了。 “唉。”躲在萧家人后的齐烈风在叹气,他真觉得今天简直…简直莫名其妙! “啥?!”汪五五震惊了----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就闹成这样?我们顺着大路赶路,根本就没注意你们啊!而且你们萧家赶路和我们艾家不也一模一样吗?都是高邮横着走的,干嘛? 这小子知道不知道艾家和萧家吓唬欺负别人行,但惟独萧家不怕艾家,艾家也不惧萧家,你非得找事,你们是大人物不怕,但这不是把这群护院往火坑里推吗? 他震惊还没玩,萧翰已经忍不住了两家护院互相唧唧歪歪和同命相怜了,抢过身边一个家丁的齐眉哨棍,一个虎步前冲,呼的一声捅了过去。 对方家丁没防备这个少爷是亲自动手的,看他冲来,不由一愣,萧翰棍刺如闪电,那家丁立刻胸口中棍,哇的一声倒飞出去,晕死在地上。 “你妈的!给我上!”汪五五倒抽一口冷气,大吼一声,提着棍子不打萧翰却对着章四四脑门敲了过来。 他不想对萧家的少爷动手,这要是伤了萧家的主子,就算自己是艾老爷的人,然而那高邮城也是别想混了,但对待和自己一样身份的家丁章四四,那倒是可以往死里打。 “你妈的!萧家人上啊!”章四四架开对方拼命一击,顺势横扫汪五五,肚里大叫:早知道会这样!对方肯定不碰那小乡巴佬,专门对我们来,这场架可真的要拼命了。 两边家丁顿时杀做一团,醉仙楼一楼立刻喊杀四起、硝烟弥漫。 萧翰手提哨棍站在战团中间,却惘然了,尽管自己是第一个出手的,但艾家家丁全呐喊着绕过自己杀入萧家家丁之内,居然没人理自己? 他自以为自己是高手,不屑在背后对这些呐喊对打的家丁下人出手,看人家一个个打得汗流满面、认认真真的,也着实不好意思照着后脑勺敲黑棍。 实在无聊,突然想起羞辱自己的艾公子和那个艾公子和祁双三应该在楼上,不如去找他们暴揍一顿,想及此处,这个人提了哨棍就往楼上冲去。 “唉,少爷,等等我!”齐烈风如影行随的跟上。 这个齐猴子一爬进来,就没想插手此事,毕竟这是狮子和老虎之间的冲突,他一个耗子插什么手? 因为上午那袍子染了血,他今天还是穿一身短靠,和萧家、艾家的人都不一样,进去之后故意躲在人群最后面,把刀贴着裤腿放着不让它扎眼,还故意一会抱胸一会摸下巴,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的“路人”,让艾家的人认为自己不是萧家一伙的。 两家大打出手之后,齐烈风又唰的一下贴到了墙根,果然,艾家的家丁也没人找他麻烦,他就隔着人群盯着中间的萧翰。 毕竟他既不想失去萧小少爷这个靠山,另外手里还拿着人家的刀,光刀鞘上镶着的猫眼也比他的命值钱,他实在是不敢扔了这刀就跑,要是丢了,萧家的人肯定满城找他,萧家这可比疤脸虎可怕百倍。 这不,萧翰一跑,他立刻就跟上了。 “跟我去会会艾家的王八蛋!”萧翰扭头对齐烈风冷哼一声,唰唰的上楼了。 “哇!那疯子上楼去了!”汪五五一招“神龙摆尾”把章四四逼退三步后,余光瞥见萧翰上楼了,后面居然还跟着一个路人打扮的家伙,这家伙从哪里钻出来的? 那家伙手里是? 是把刀!!!! 楼上可是有艾公子的,今天出门,艾公子带了一个车夫、八个护院家丁和保镖头子祁双三,本来这护卫阵势算很正常了,也没出过事,在高邮里谁敢对艾家公子不敬。 但谁料想,这个有耳闻的乡巴佬----萧家三少爷居然也带着六七个家伙没事找事来了。 这要是被他上楼,别说伤害,就算拽掉艾公子一根头,自己小命就没有了!----艾公子可不会武艺! “保护公子!”汪五五大吼着,拖着哨棍就去追萧翰他们,艾家家丁立刻一个个抽离战团,跟着汪五五往楼上跑。 “保护小少爷!”章四四振臂大呼,也提着哨棍过去了。 但汪五五跑得急,漏了破绽,这时萧家里有个黑脸汉子恶狠狠提起哨棍就朝汪五五脑后打去,但章四四悄没声息一伸脚,顿时把这个小子绊了个大马趴。 看着狼狈不堪的爬起来的那同僚,章四四肚里暗骂:“你个没眼色的周八三!要拖住汪五五他们,万一那小兔崽子把艾公子杀了或者打死怎么办?你不怕灭门吗?出了这种大事你顶着?你这个大傻毙!” 汪五五他们要保护自己主子安全,但也不敢对萧翰下手; 章四四他们也一个心思,他们只是家丁,不是杀手! 两边都不放心萧翰这个可怕的愣头青,所以十几个人分成两拨,一拨倒退着朝楼梯上跑,一拨呐喊着追,时而棍棒捅一捅,都力图尽快到达二楼,避免事态生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12-4 高邮新霸 萧翰手提哨棍在楼梯上几下跳窜,眨眼间就冲到了二楼,醉仙楼的二楼临街一面是大餐厅,因为已是阳春暖意融融,朱红门全部打开,透过外面平台上的栏杆,大街上的风景一览无余,很有空中楼阁的高贵感觉,只是此刻不是饭点,空荡荡的里面靠着栏杆的桌子边就坐着三个人。 一眼就锁住了要找的人,但却停在了那里,毕竟要找的人虽然他觉的深仇大恨吗,然而却不认识他们,最重要的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艾公子得罪了他,还是祁双三得罪了他,亦或是艾家的嚣张得罪了他,这件事本来就有点无名火,此刻他不得不打量楼上三个人,寻找一个适合出气的人。 坐在正座的是一个穿着青色绸袍的小胖子,单凭那小胖子胸口绣着的百鸟朝凤手工之精美,一眼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贵,当是听闻中艾菩萨独子艾福报了。 但是此人此刻正捧着一杯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拳就能让他归西的类型,只适合小流氓抢劫勒索,实在不适合用来大打出手、来场轰轰烈烈的激斗给自己找回面子。 小胖子旁边的那大汉倒是熊型虎目,手又大又有力,身上的袍子不仅下摆短,而且腰里扎着虎头皮带,短袖稍稍过肩,一身精干的武人打扮,而且眼里含怒,那就是祁双三! 一瞬间,萧翰就看准了自己的敌手,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他在打量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也在打量他。 艾福报今天本来是不应该来的,要见的小商户不过是个小商人,艾家出一个管家都算看得起他了,但艾菩萨对他这爱子二十岁了,生意还没上手有点恼火,严令这个喜欢遛鸟养花的公子出来跑跑江湖。 下午逗鸟的时候被老爹看见,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通骂,被直接赶了过来,艾福报不情愿的出来,一路上无事,当然其实就是没事,结果来的比约定的还早一个时辰,只好百无聊赖的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呆。 一会之后,下人们有点惊慌,看旁边跟来的祁双三打护院们下楼的时候,艾福报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正全副心思想家里新买的那只黄色的画眉,这才是大事,唯一的大事,对于锦衣玉食、生来就在豪门的他而言,没有事比得上这个。 但突然有个精壮的小子闯了二楼上来,手里还提着根家丁的哨棍。 不知道这小子那种表情以及盯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反正艾福报有生以来从没人敢拿这种眼神看过他,所以他不认识,但人类的直觉告诉他:什么东西不太对,今天这个人大约是他以前没遇到过的类型。 看旁边祁双三坐着不动,但一脸凝重,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所以艾福报心中叫了声:“无聊”,咳嗽了一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推,开口问道:“你就是做生丝的扬州王七一吗?嗯?你看起来这么年轻?你五十岁了?” 萧翰正琢磨怎么开口说出气势以致于不丢了自己和二叔面子,没想到那小胖子有这一问,顿时愣了一下,脚步也停下了。 “他不是王七一。”旁边的祁双三开口,公子的无知让如临大敌的他差点岔气,但随即失笑,他说道:“我来应付,公子在旁边看着。” 祁双三说罢领着一个手下站起来朝萧翰这边走了两步,挡在了公子和这个不之客前面,他打量着萧翰,眼里却是疑惑。 本来是趟无聊的例行公事----陪公子出门谈谈生意,而且对方还是个五十岁的老头,这种差事祁双三也不愿意干,因为有公子这不怎么在乎吃喝嫖赌的大人物在,别人肯定不会巴结他,也不会对他加倍殷勤,酒宴礼物更不要提了,而公子也只喜欢养鸟养花,和他这个打打杀杀的保镖头子也不会有什么言谈甚欢的事,所以艾福报感到十分无聊,祁双三也感到昏昏欲睡,两人一起肚里骂着艾菩萨、并希望那扬州老东西赶紧来、赶紧谈、赶紧滚蛋。 就在这时,楼下起了骚动,祁双三起身隔着栏杆往下一看:醉仙楼门前不知为何有了一群萧家家丁正骂骂咧咧的。 “怎么萧家的人又来了?”他挠挠头,心里既不关心为什么,也不愤怒,而是感到十分倒霉。 前不久萧二爷盐被黑了,盐场丢了一个给艾老爷,所以萧二爷认为是艾老爷使坏,当然他没猜错,不过两家无所谓撕破不撕破脸,因为从在高邮遇到那一刻开始就互相使坏,互相下绊子,比得只是谁比谁更狠,谁比谁更坏,当然是乌鸦遇见猪,同样的黑。 此刻只不过在疤痕上再撕一把,然而两家下人也因此遇到也经常打一打、骂一骂。 不过这种冲突就像青楼红粉大战一般,只是出力,不出血,但碍于各自的身份,不好随随便便应付主子们的面子问题,骂架一骂起来,就要骂一个时辰也很无聊不是? 祁双三大呼今天倒霉了,不知道萧家又搞出什么唧唧歪歪的破事,反正估计天黑都回不去小妾那里了。 所以当楼下闹成一团的时候,祁双三连起身都不愿意,只是让打手们冲下楼,看看、问问,然后骂骂、打打,仅此而已,还能怎么样。 然而今天确实不是一般倒霉,居然有个家伙冲上楼来了,一看穿着气度就是有钱的主! 有钱一般有地位,也不会消息闭塞,好像乡巴佬进高邮连军马来了都不懂要迅贴到墙上那样,自然知道艾家是谁。 但这小子知道,还提着棍子上来? 什么来头? 在江湖上混,第一步就要知道对方来头,然后才决定是打是杀,或者是谈是软,乃至掉头就跑,这是他十一岁就明白的道理,而今年祁双三已经三十七岁了,已经坐到了江湖里老大一般的座椅上,更是明白了什么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是谁?有什么事?”祁双三看了看下属捧着刀就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位置,这才话,没有语气,既不客气也不盛气凌人。 听到问话,萧翰也愣了,拄着哨棍立在那里,嘴张了张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 这种嘴皮功夫总是小流氓或者小混混才玩得溜,而萧翰除了苦练武艺外,也出身豪强,家教甚严,没机会去挑衅别人或者被别人挑衅。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了。 先,他想找回面子,但面子丢在哪里? 他总不能说:“你赶路太急,我不小心让了你,导致我家下人好像看不起我了!” 其次,他想干什么也不是很清楚,要教训艾家?那怎么教训? 打艾公子?打祁双三?还是见人就打? 可是艾公子也不是一脸匪相,满嘴脏话,一看就是欠揍的类型,人家上来问他,他是不是生丝商人,多淳朴的小胖子啊,实在不像二叔他们嘴里一个吃人妖魔的样子。 祁双三更是显得和老爹有点像,往那里背着手一站,不卑不亢,威仪自现,没有大喊着:“你丫想死吗?”抽了刀冲过来就砍。 说实话,刚刚萧翰打艾家家丁很过瘾很顺手,因为那群家伙看起来就是找揍,有人找茬就揍回去;而现在这两位没找茬,反而让他不知道怎么说了,因为他想找茬而不会。 就在萧翰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大叫:“这位是萧家堡的公子!萧少爷!” 萧翰扭头一看却是齐烈风抱着刀跟到了。 齐烈风可是坚定的和平派,要是这次闹大了,他被迫插在中间,没好果子吃,弄不好萧家和艾家同时找他,那时候整个高邮城不会有他的一寸立足之地,所以一看萧翰正和艾公子他们对峙,赶紧把萧翰家门报了。 一听这个家伙就是传闻中的萧家三少爷,祁双三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敢找我们艾家的麻烦,后台果然硬的吓人。 但是你既然是萧家少爷,干嘛没事找我们来了?我们在醉仙楼坐着怎么得罪你了呢? 带着满头雾水,祁双三抱拳行了一礼,问道:“原来萧翰萧小少爷,久仰大名。那您来找我们有何贵干?” 萧翰愣了愣,看了看更加恭敬的祁双三,更加不知道怎么说了,扭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齐烈风道:“他怎么得罪我了?你说!” 我说什么?我说你个头啊! 齐烈风心里恨不得掐死章四四,要不是这个混账把小少爷的刀硬塞给自己,自己应该在萧翰撞门后早就撒丫子跑了,至于现在进退不得吗? 他看着瞪着他的萧翰呆了呆,现在这小爷让自己说,说什么?又满头冷汗的看了看那边很疑惑的江湖大鳄祁双三,那边是艾家保镖头子,得罪了他有什么好果子?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那个……”齐烈风汗珠子顺着腮帮子往下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旁边艾公子的一句问话把萧翰气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扔了哨棍,转身就去抽齐烈风怀里的刀。 艾公子这句话是:“这就是爹说的那萧家乡巴佬?” 本来萧翰来高邮谋求军职,作为死对头的艾家立刻就知道了,而且这新建高邮新军的副统领候选人之一就是艾公子,艾公子自然知道,在这种突然情况下,他吃惊的问手下是正常的,而且他声音因为习惯不是很小。 然而楼上人少较安静,萧翰练武出身耳朵很灵,一下就听到艾公子这句话了,顿时怒不可遏,心道:“妈的!艾家果然是混蛋!居然说我是乡巴佬!今天不揍趴下他们都没脸回二叔家了!” 他是练武之人,武艺在身如同利器在手,杀心自起,怒气下顺手就去抽齐烈风怀里的刀,这可把齐猴子差点吓死。 齐烈风用手挡着萧翰,怎么也不能让萧翰抽刀对着艾公子杀过去啊,恐惧无奈下,他仰起头对着祁双三主仆大喊:“你们艾家惊了萧少爷的马!” “他们惊了我的马?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萧翰一愣,手没在继续去捉刀; “我们惊了他的马?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祁双三一头雾水。 “对!你们惊了我的马!”萧翰回过神来,没有继续去拿刀,扭头对祁双三大吼起来,这次底气十足了,这齐猴子说的借口真是太堂皇了! “我们?”祁双三嘴巴都合不上了,他心里确实不能确认有没有做这事,艾家人马行进的时候从来不看路不让人,就对着前面猛冲,就好像一股飓风一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别说惊了马了,骡马见了他们吓尿了也是正常的,谁知道是不是惊了这个少爷的马。 “那对不住了!高邮大路朝天,我们只管行路!你想怎么办?”因为对方是萧家,祁双三也不能服软,否则对方撒起泼来,人家还以为艾家怕萧家呢,他不得不公事公办,说得毫无道歉的意思。 “惊了我的马你还有理了?”看对方冷冰冰毫无道歉的意思,萧翰怒了,丝毫没想到根本就没有马被惊,想着咬牙切齿的又扭头要去抽刀。 不敢给他刀,又不能太生硬的拒绝,要是两家拿刀互劈,明天高邮城里必有人头落地,这其中定然少不了“教唆犯”齐猴子,齐烈风恨不得拿头撞墙,眼睛看到那边惊疑未定的祁双三手也放在手下的刀柄上,暗想:“反正我谎也撒了,楼下艾公子的马车也被小少爷毁了,你们两家肯定要打,不干我事!你们谁赢谁输都好,只要别出人命,那我就脱不了身了!” 想到这里,为了脱祸,齐烈风只好用他那江湖混混的油腔滑调替萧翰把场子圆了,而且说的全是萧翰想听的: 齐烈风说的是:“祁先生,萧少爷的马被惊了,是你们不对,但却是小事。萧少爷心念你武艺高,高邮鼎鼎大名,今天有此机会,也想和您切磋一下,但刀剑无眼,只想用拳脚玩玩,望您同意。” 这番文绉绉的话在江湖里却有另一番含义:那就是事情谈不拢,那就靠拳头解决。 谁赢了,道理就是谁的,这是齐烈风说萧翰要向祁双三挑战。 当然齐烈风还以为自己好心,因为他只是把祸水引向了祁双三,而没有提艾公子。 果然,一听齐烈风所讲,祁双三的手从刀柄上拿开了,冷笑道:“我薄有虚名,只是江湖朋友抬爱而已,只是萧少爷是贵人,在下只是…….” 但萧翰已经不等他说完了,齐烈风刚才那番话一字不漏的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来这里唧唧歪歪的,不就是为了打一架吗?还有比使用武艺更爽的事情吗?谁怕你老头子。 只见萧翰放脱了刀,空着两手成拳,转身就往祁双三身边冲去,对方看这个少爷二话不说过来就打,艾家人全部目瞪口呆,满脸的惊异,除了一脸狼狈的祁双三之外。 “这丫真是萧家的少爷吗?怎么这么像街头混混呢?”祁双三无奈的架开萧翰虎虎生风的一拳,满心都是叫苦。 &1t;ahref=.>. 12-5 高邮新霸 看萧翰根本连下盘也不顾,顺着冲势迎面就打,祁双三冷着脸架开萧翰打来的一击硬直拳,身子一侧,势若猛虎的萧翰就从他身前冲了过去,也不转头,接着就是一招摆腿踹心,祁双三双臂一拍,轻巧的拍开了萧翰的这势大力沉却准头不佳的一击。 拍开的靴子上尘土飞扬开来,祁双三不得不嗅着萧翰的汗臭,不由得皱了眉头,心里是又恼火又庆幸。 恼火的是这萧家少爷像流氓一样上来就打,还有点大人物的体面没有? 庆幸却是主要的:刚刚他看这少年怒气冲冲的转身拔刀,他也不得不转手拿刀,艾公子可在呢,他不能也不想空手对付一个刀客;但谁想和萧家少爷对着砍?那不是草民! 被他砍死那自己倒霉了;然而不小心要砍死这跋扈的主,他也一样倒霉,艾老爷肯定高兴死了,但不也得有人背黑锅嘛。 萧家绝不会放过他,艾老爷后台是扬州路总管,萧家后台是扬州路达鲁赤花,前者是国丈孛罗的人,后者是权相脱脱的人,你搞死了萧老爷的亲戚,艾老爷后台强硬到暴也许没事,但他一个小保镖,在高邮别想混了,赶紧全家逃难去把。 所以既然萧翰死皮赖脸的想和他这个高邮第一高手切磋一下拳脚,那就来吧----祁双三江湖刀口上滚了二十六年了,比萧翰年龄都大。 而且甫一交手,祁双三肚里就冷笑:这家伙有勇无谋!虽然拳脚有力、基本功扎实,但一看就实战经验不怎么样,打得太开,收得无力,看起来并不是自己这个老江湖的对手! “那就教训教训你,打你一脸肿或者满头包。总比砍死你强!”祁双三一边想,一边再次架开萧翰一轮猛攻,到此刻他仍处于守势,并未进攻,嘴里笑道:“那我就领教领教萧少爷的功夫。” “这家伙真狡猾!”萧翰几招都打空,心里有气,和自己家的教师对练,每一招都能练得很爽,但这个家伙好像条泥鳅,自己拳拳宛如打在空气里,让自己气血翻腾到难受。 这时候萧家和艾家家丁好像一群欢喜冤家“你追我赶”的上楼来了,却没人急着往空旷里的二楼里窜:他们看艾公子正端端正正的坐着看场中打架,旁边祁双三的手下和齐烈风两个人好像周仓一样远远对面站着,牢牢的抱着手里的刀,场中祁双三和萧翰你来我往打得热闹,虽然激烈但却不混乱。 “萧少爷正和艾家祁先生切磋武艺,闲杂人等不要喧哗。”齐烈风站在楼梯前大声叫了起来,他是看艾公子出神了,没空理自己的家丁,自己先说一声,免得被身后艾家家丁敲了黑棍。 “还好,没出什么事。”两家家丁同时出了一口气,这让齐烈风身后来了一团臭烘烘的雾把他围了起来:大蒜、口臭、汗味混合在一起,因为两家的护院全死死的挤在他背后,挤的都抽不出手来,就搂着棍子朝身边的敌人怒目而视。 没人想上去插手,全都在庆幸,并在心里哀求两家的主子别下令群殴,否则两面都有贵人在场,这场架必然要见血,家丁们欺负百姓很上劲,但却不想和与自己一样凶狠的家伙过招。 就在这时,场中局势生了突变,几张嘴一起挤到了齐烈风的脖子里,呼呼的往他脖领子灌着热气,但齐烈风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和身后的人一样,都在死盯着场中,瞪着眼张着嘴呆,若是他们肚里的大叫可以出来,这声浪肯定要掀掉醉仙楼天花板,这声浪是大喊:“不要啊!你妈的祁双三!” 原来祁双三和萧翰过了几招,觉的已经摸清了这小子直来直去的路数,就想反击。 祁双三一下闪过萧翰一脚朝天踢,只见萧翰既没有估算好距离,也没有做到眼观六路,祁双三背后有张桌子,敌人闪开了,而萧翰力过大,踢空了也来不及不收腿,“轰”的一声自下而上踢碎了桌面。 但这也延缓了他的后续动作,祁双三一个歪步,唰一下闪在了正在破碎桌子的萧翰侧面,肚里暗骂:“小子,不教训教训你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身随意动,瞬时就起脚猛踹,正中萧翰胯骨,萧翰顿时被蹬得踉跄而出,在空地上歪歪斜斜连走几步,胳膊压住一张桌面才稳住身型。 “小子,知道爷爷厉害了吧?我还是手下留情了呢!”祁双三得意的想,嘴上却故意谦虚:“抱歉啊,萧少爷,您没….” 但来不及说完,那边萧翰已经一跃而起,又扑了回来,依旧照脸就是一拳。 “你妈的疯了吗?”生生把那声嘲笑般的虚假问候咽了回去,差点噎住自己,祁双三只觉怒血上头----我都给你留情了,你会不会说话办人事啊?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至于这么死缠烂打吗? 萧翰想的倒是很简单:他什么也没想,就是咬着牙要揍趴下这阴险的山羊胡子。 但萧翰运气不好,刚扑前一拳,脚下绊住了被他踢烂的桌子,脚底一滑,那一拳不待祁双三反击,自己就趴低了下去。 这一下打滑顿时破绽大漏,祁双三咬牙切齿的想:“不给这乡巴佬点教训,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意念动处,祁双三倏的一下微微弯腰,右手一抡,如铁尺般画了个圆弧砸在了萧翰脸上。 本来萧翰因为脚下打滑,整个头颈全暴露在了严阵以待、蓄势待的祁双三面前: 祁双三可以铁拳下击萧翰太阳穴,那样一下就打昏萧翰; 祁双三也可以掌缘怒劈萧翰脖子,一样一下就可打昏萧翰; 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可以打昏,也可能一下就打死萧翰! 给祁双三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在闹市中冒格杀萧家人的风险,他只是想让这个疯虎般的年轻人知难而退,所以他甚至没有用拳去殴击萧翰腮帮子,只是用掌心猛的扇了萧翰的鼻子和嘴。 “啪”一声响,本来前趴的萧翰被打得仰面朝后摔去,结结实实的四肢着地摔在地上,等他爬起来,眼泪、鼻血已经喷流了下来,顿时鼻子、嘴、下巴上满满的全是血。 这一下,萧翰绝对没受到伤害,只是鼻血横流,看起来吓人而已,这也是祁双三想要的效果:既让这乡巴佬知道自己厉害,也长了艾家的面子,还不会伤到萧翰。 “我出手重了点,萧少爷,对不住。”祁双三装模作样的抽出一块手绢来,意思是给萧翰擦鼻血。 而旁观的齐烈风、萧家家丁、艾家家丁,三波人几乎在同时在肚里对祁双三破口大骂,连他的八代祖宗也没有放过,因为很明显,这少爷被你打得坐在地上血流满脸,肯定要一声招呼,那手下就要冲上去为主子出头了啊! 谁喜欢没事拿棍子和别人互敲? 齐烈风第一个从惊呆中回过神来,随着嘴里一声凄厉的惨叫:“少爷啊!你好苦啊!”他冲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扶住了萧翰,嘴里关切的问:“少爷,您受伤了?我们去看郎中!” 他也没什么好心,只是说:看看,你小子挨打了,赶紧装病,我给你找台阶下,我们离开这里,不就不用我有危险了吗? 章四四第二个扑出来,扔了哨棍,大喊着:“少爷,你没事吧?天啊!您伤得这么重啊!!赶紧去看郎中!!!!”说着就要去抱萧翰的腿,竟然是做好了把萧翰抬出去的架势。 挤在楼梯口的两拨家丁,彼此用骂娘和同命相怜的眼神哀怨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怪叫着朝楼里冲,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分开两拨,万一打起来你还挤在对方人群里那怎么办? “我没事!”萧翰一声大喝,从地上一跃而起,用袖子在嘴上擦了擦鼻血,活动了一下脖子,竟然是再次作势欲扑上去。 “少爷!您千金之躯啊!”章四四眼疾手快,跪在地上一下抱住这个惹祸的主,接着对祁双三厉声喝道:“祁先生,今天你打伤我家少爷,我们……” “喝!喝!”随着头目这般说,萧家家丁同时握紧哨棍,对艾家家丁做怒目而视状,对方也背对艾公子,还以同样的眼神。 “闪边去!”萧翰一脚蹬在章四四胸口,把他在地板上踹飞了出去,接着萧翰转身指着自己的家丁吼道:“都给我在边上看着!不准插手,还没打完!” “你大爷!”本来打算若是萧翰说:“给我打!”就先装死一会的章四四听到萧翰说这话,顿时又活了过来,“那就好!”章四四出了一口虚惊的气,坐了起来。 说完,萧翰慢慢的朝祁双三又走了过来,还顺路踢飞几张桌椅,清出更大的空地,这些东西在刚才可让他倒大霉了。 祁双三攥着手绢目瞪口呆,那边艾公子耸耸肩,对家丁们招招手说道:“咱们家的人也不要插手,让祁双三教训他好了”。 “你妈的!我刚才怎么不一拳打晕你?!”看着对方又是虎虎生风的一拳迎面打来,祁双三杀了萧翰的心都有了。 “你个老小子,刚刚是桌椅太多,碍了小爷的事,现在空地大了,看我不把你的屎尿打出来?!”萧翰被格开一拳,看对方挥拳反击,竟然是二话不说,拳头对着拳头砸了回去,硬碰硬! 这次两人拳来脚往,咔咔的连对二十多招,而祁双三连连后退,萧翰竟然不落下风。 刚刚萧翰心急,在桌椅之间就仓促攻击,而祁双三只是防御,窄小的地形并不适合动作太大的进攻,这确实帮了只防御的祁双三大忙。 而且萧翰上来就是少爷脾气,动作大开大合,只求自己打的爽,这要是放到他自己家,那武师都要给萧翰少爷喂招的,而祁双三自然不会给敌人喂招,反而处处克制,自然让萧翰觉的打得很生涩。 然而这过了几十招,萧翰也摸到了祁双三武功的路数,打得越顺手,祁双三日子自然不好过了。 “啊!啊!”祁双三咬住了牙不让肚里的声音出来,刚刚左臂生生架开抽过来的萧翰右臂,下面,祁双三闪电般的曲起右腿,抵住了萧翰的全力扫腿,骨头对骨头,血肉对血肉,出扑扑的闷响,两条血肉之躯好像哨棍互相殴击般一次又一次的狠狠撞在一起。 不知道手臂、大腿上经过了多少次这般硬碰硬的冲击,骨头好像要碎裂了,肌肤好像要被撕开了,祁双三感到的只是疼!疼!疼! 而他对面的少年,却好像一条不知疲倦和疼痛为何物的疯狗一般,越来越狠,铁拳、飞腿暴风骤雨一般反复席卷着他。 随着身体各处的巨疼,祁双三的心情也从刚刚的不屑,变成了惊异,又变成了无比的后悔,很快演变成了恐惧。 拳怕少壮! 年轻人天然就有身体的优势,萧翰仅仅十八岁,而祁双三年纪已经是他两倍了。 现在没有武器,不可能一招杀敌,拳脚不仅斗智斗力,也斗耐受力,在势均力敌的缠斗中,江湖经验未必能比得过年轻力壮! 而且萧翰出身豪门,自小就大鱼大肉,又勤奋练武,其身体强健得好像是头老虎,而祁双三虽然也大鱼大肉,然而年纪大了,有三个小妾,儿子都有两个了! 怎么可能在力气和度以及耐力上拼得过这年轻人! “我一个时辰前还好端端的坐在座位上,喝着上等花茶,是人见人怕的高邮第一高手,怎么突然我就成了和这条疯狗搏命的可怜人了?”祁双三无奈的想:“我这是在做梦吗?” 12-6 高邮新霸 祁双三挥拳猛击萧翰面门,但看到对方冷笑着用皮破血流的拳面丝毫不让的打了回来,又要硬碰硬的时候,祁双三心里一声叹息,把拳放空,借着这力量,拼死弯腰低头顺势从萧翰铁拳下钻了过去,现在他只能用这灵活换力量了。 “我十几年前,还是个刚学成武艺的小人物,倒是经常和别人拼命?但我现在为何还要拼命?我杀扬州第一快拳刘大疤瘌的时候,不就是一个眼神,扬州肖五爷就替我找了八个好手把他做了?” 祁双三一招龙摆尾短线飞踢萧翰膝盖弯,然而对方根本不闪,萧翰的靴子猛踩在地上,出吱吱的响声,那条腿突然就变成了一根铁柱,祁双三脚就踢在上面,非但连撼动都做不到,这来自脚踝的一下猛撞,差点把这个第一高手震倒在地。 “去年布商老张请的那个什么山东快刀得罪了我,我不过就请了高捕头一顿饭,他不就把那小子阴死在了衙门牢里吗?我今天……我他妈今天干吗要跟这疯狗搏命了?做这种事?!”祁双三在心里呐喊起来。 然而萧翰听不到他的泣血呼声,这条疯狗冷笑着一记勾拳直打他下巴,看着好像一把铁锤般扑来的黑影,祁双三满头冷汗猛的后仰身子,只稍稍擦到了他胸前的布扣,就如刀一般,把布条“啵”一声切成了两半,带着腥味的拳头擦着他鼻尖一飞而去,露出了胸膛的祁双三仓皇后退。 “***!怎么办?刚刚为什么不一拳打昏他?现在要是被他打败,我千辛万苦得到的艾老爷的赏识、我的职位、我的金银珠宝、我的妻妾老小、我的荣华富贵…….妈的,怎么办?!怎么办?!”祁双三想跑想离开战团想开口叫人,全部做不到,因为萧翰打疯了,拳脚如风暴一般包裹了祁双三,若是祁双三敢做除了招架外任何多余动作,瞬间就会被打趴下在地上,也许连救命都没时间喊。 “祁老三打得不错嘛。”艾公子在大声的说,他属于外行看热闹,只是看着祁双三越打越欢快,上蹿下跳,左挡右支,比刚才几下小动作就撂倒萧翰时候精彩多了,他一说话,顿时其他家丁全部鼓噪起来:“祁老爷厉害啊!”“祁老爷真是名副其实的高邮第一高手!”“看!祁老爷打得高啊!” “高你妈!”祁双三肚里大骂,看似他游走有余,但其实他全身骨架几乎要被打散了,腿脚胳膊全疼得像火烧,根本没余力动有效攻击,偶尔击中萧翰几次,也是追求度的非全力,这种力道,年轻力壮的萧翰只是当做毛毛雨; 就算萧翰卖给他破绽,他也不敢拿拳打那疯狗的脸,因为那疯狗肯定不管自己的脸,而对着自己的脸也来一拳互殴,这样两人同时脸上中拳,那疯狗也许只是晃一晃,而那疯狗的拳打在自己脸上说不定骨头就碎了! 就在这时,且战且退到栏杆的祁双三眼睛余光一闪,突然气势大振,咬牙切齿的全力朝萧翰动了反击,腰上挨了萧翰一脚也咬牙挺着,生生把萧翰逼退了三步,顿时激起了艾公子在内的艾家人一片叫好。 为什么祁双三要把保命的力气全用上反击,只是因为他看到了两伙人一前一后挤满了醉仙楼下面的巷子。 这两伙人相比平民实在太好认,不仅衣着一致,甚至还打着旗,因为一伙是衙役捕快,一伙是官军。 “可算来了救星了!”祁双三知道萧翰这么一闹,醉仙楼肯定报官,这是高邮中心,醉仙楼后边左边是高邮官衙,右边是驻军军营,只要来人搅和了这场斗殴,自己就安全了。 想到这里,祁双三拼死动反击,势要在艾公子面前表现得神勇无比,因为马上官府的人就要冲上楼来搅散这场莫名其妙的斗殴,救他老命。 祁双三把保命的力气都使出来,勉强和萧翰噼里啪啦又打几十招后,勇猛无比挥拳猛捣萧翰面门,在这瞬间萧翰一愣然后一声冷笑。 一愣是一直是缩头乌龟的祁双三居然敢把老鳖脖子伸出来咬他了,这导致他周身都是破绽,冷笑则是不屑这乌龟的一咬。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不退反进,曲臂一夹,钳制住了祁双三的右拳,而两人几乎面对面胸膛贴着胸膛了,当仁不让,萧翰借着自己疾切近的度,头往后一仰,好像勇士朝脑后高举起了战槌,然后猛地往前一甩,顿时“珰”的一声,萧翰的额头如砸出来的战槌一般击中了祁双三的脑门。 在脑门的冷汗汗滴四溅之中,祁双三惨叫着仰头回退,为解要害之围,左拳死命的捣击了过来。 萧翰冷笑着放脱了祁双三右臂,右拳电闪而出,和祁双三左拳撞在一起。 又一声大响,祁双三只如左臂被雷劈了一般,浑身颤抖着连退三步,差点摔在地上,脑门、连拳都握不了的左手手背已经鲜血淋漓了。 “哎呀!你这个老小子厉害嘛!还有什么招?”萧翰举起右拳,直对着祁双三,冷酷的问道,那拳面上也是鲜血淋漓,但骨头却攒在血下面如钢铁般咯吱乱响。 “人呢?人怎么还不到?”扶着栏杆稳住身体的祁双三不敢回答那疯狗的问话,反而扭头朝巷子里看去,一看之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里不由自主的大叫出来:“我草!一个人都没有了?!” 萧翰狐疑的走了两步,也靠近了栏杆,只见下面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都是看热闹的人了。 “继续!”萧翰不解的摇了摇头,又对着祁双三冲了回来。 其实刚才那小巷子里确实塞满了人。 “闪开!闪开!谁敢动艾公子?活的不耐烦了!”高邮驻军百夫长乌力罕一接到求援,立刻点起几十个手下,带上武器,乌云一般的骑兵队朝醉仙楼冲来。 但是等冲到醉仙楼下的无名巷子的时候,却现巷子前半截堵满了几十个捕快,一个个贴墙而立,竖着耳朵,最外面的那人正扒着墙根把头伸出一半,贼一样朝醉仙楼张望。 “高捕头?这是干嘛呢?你们也接到有人袭击艾公子的报告了?”满肚子狐疑的乌力罕控马走进了巷子。 “嘘。”领头的捕头是个高个白脸汉子,先搓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满脸堆笑的跑过来道:“乌力罕大人,您也来了啊。” 看了看醉仙楼伸出来的飞檐,乌力罕不解的问道:“你们怎么不进去?艾公子要是出事了,那可是不行的。” “大人,那醉仙楼里正有高邮城里唯一敢袭击艾公子的人。”高捕头笑道。 “哦?!难道是萧二爷在里面?”乌力罕一脸的恍然大悟。 “差不多,萧二爷新来的侄子正和祁双三闹腾呢。”高捕头笑嘻嘻的说:“所以,我们衙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萧二爷的侄子?妈的,那我们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乌力罕一愣,很快就恼火的说道:“那我们不是白来一趟?” “不如去百花楼喝酒去?”高捕头嘿嘿一笑。 “好主意啊!”乌力罕大笑起来。 “喝完了,我们再去艾萧两家看望受惊的两位公子少爷去!说不定还有点…”说着,高捕头手指捻着做着数钱的模样。 “哇哈哈,太对了!今天真走运啊!”乌力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笑罢一扭头指着远处一群手持斧子冲来的壮汉道:“看,百花楼花酒付账的人也来了。” 来的正是萧二爷的盐工头子张九四和艾菩萨的盐工头子周老五。 两拨人都听说了自己老板有事,立刻点起小弟操起家伙出来,没想到碰在一起了,自从遇上就嘀咕是不是主子遇到的就是对方,虽然萧二爷和艾菩萨是死敌,但盐工只是帮他们做事的,有点像地主和长工的区别,老板很重要,只有他能拿到盐引,故而可以选择让谁帮忙生意,然而盐帮内部不互相对着干,多条朋友多条路啊,毕竟铁打的老板,流水的盐工,疤脸虎得罪出身的盐帮又被老板抛弃,结果立刻就完蛋了,这就是例子。 所以一听果然是萧家三少爷和艾家保镖头目祁双三闹腾起来了,张九四和周老五当即扭头就走,和衙役和官军一起喝花酒去了。 眨眼间,无名巷子里空无一人了,只剩下在楼上死等他们的祁双三。 满头是血,左手被打的也握不住拳,被萧翰踹倒一次,又被一拳砸倒在地板上,艾家公子在内的艾家一方的呐喊助威渐渐没了声音,祁双三挣扎着爬起来,几步倒着退着栏杆上,面前正是冷笑着逼近的疯狗。 “汪五五!快!拦住他!”小命的绝望终于压过了面子的期盼,祁双三大吼着让汪五五救命。 “你丫的!”一边怕这个萧家少爷突然对他们大打出手----那家伙武艺这么狠,身份这么高,真要是杀进来对艾家家丁“大开杀戒”,他们这些不敢碰萧翰的下人只能挨着,一边又不敢不听头目祁双三的。 汪五五他们举起哨棍,先彼此对看了一下恐惧的眼神,有气无力的吼了一声冲了下来。 “你妈的!打不过我家少爷就想以多欺少吗?”章四四现在胆气可壮到天了,立刻叫骂着拦住了艾家家丁。 “是啊,我家少爷这么神勇!你们有种接着打啊!”萧家家丁一个个声如洪钟,跟着和艾家家丁推搡,但却没人想真打,今天已经挣足面子了,现在只不过再搞点口舌上的便宜。 看艾家家丁推搡着跑过来,那边祁双三看着自己的眼睛已经快吓疯了,萧翰扭头看上了呆呆的不知怎么办的艾公子。 “这个打怕了,那我找你玩玩!”萧翰说着转身就朝艾公子走去。 “来人啊!”艾公子看这个一样额头出血、两手手背也全是血的家伙朝自己走过来,嘴先变得能塞个鸡蛋,然后猛然惊恐的大叫起来。 “保护公子!”艾家家丁顺势全变兔子了,唰的一下离开了祁双三那边,齐齐往公子那里跑去。 “这个小杂种!”祁双三丝毫不怀疑这个疯子敢揍艾公子一顿,艾公子可不会武艺,自己都被打得不行了,要是他靠近艾公子,说不定艾公子脸上就挨一拳,一拳就够让自己这保镖头目全家脑袋搬家了! 祁双三猛地追向了背对他的萧翰,但这小子武艺实在打不过了,祁双三愣了片刻,突然转身,伸长手臂去抓什么。 那边齐猴子已经鬼叫起来:“少爷!小心刀!” 原来祁双三猛地从手下手里抽出了刀,他倒不是想劈了萧翰,只是想吓阻这个疯子。 但等祁双三单刀在身,胸膛朝萧翰转过来的时候,眼前却不见了萧翰,只有空中一条巨大的黑影笼罩了自己。 “来的好!”大喝声中,萧翰猛然变向,冲向身侧的祁双三,拳脚齐出。 第一脚就踢中祁双三手腕,刀飞出,插入头顶木梁; 第二拳正中祁双三的脸,当即把这个大汉打得摇摇晃晃倒退而行; 第三击是短促助跑后的双龙出海,一跃而起的萧翰,双腿猛的踹上了祁双三的胸膛,顿时把这个高邮第一高手踢飞了出去。 祁双三先撞在了栏杆上,然后一个倒栽葱朝楼下摔了出去,在空中他警醒过来,死命的用手捞栏杆,但那左手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捞住了木栏,却无力拉住身子,拉了一下,就如断线风筝一般摔出了二楼。 在空中飘荡的时候只是瞬间,但对于祁双三却好像漫长之极,他想了很多很多:“你个小兔崽子,是萧家的人,你生来就享受荣华富贵多好,干嘛要去练武?练武就练嘛,你干嘛要练得这么玩命,打拳和杀人一样?打拳你就打嘛,可是干嘛要和我打?和我打就打嘛,可是你干嘛要像小混混斗殴一样死命抓住我不放?可怜我祁双三一世英名,居然要毁在了小混混斗殴之中!” 空中,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祁双三眼皮下滚出,飘散在高邮的风里。 萧翰在空中飞踹祁双三,落地时候两手摊开,本以为地板会给屁股来一下疼的,但没曾想却落在了一个柔弱的地方,一点都不疼,萧翰扭过脸,只见齐烈风正龇牙咧嘴的趴在自己身下,刚刚他冲过来给自己做了垫背,看到自己,这家伙笑道:“少爷没摔到您吧?” 这时候楼下传来惊天的欢呼声。 那是高邮第一高手祁双三就这样被一脚踢出醉仙楼,摔在了人山人海的看客面前。 回到二叔家,本以为会像在萧家堡被老爹罚跪,然而二叔和表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连夸萧翰干得漂亮,大大灭了艾家气焰,长了萧家威风。 “可是,我砸了酒楼打了人啊,现在回想有点强横霸道,犯了王法吧?”萧翰不自信的说道。 “王法?!”表哥一怔,然后大笑起来:“若我们萧家人在高邮不能横着走,那才是没有王法了!” 萧翰一夜成名,这位萧家三少爷人送外号:高邮小霸王。 13-1 第一高手 砸了艾公子华车、把艾家第一高手祁双三踢下醉仙楼,萧家三少爷名震高邮城,都知道萧家又来一只“虎狼”,萧家下人走路都更加趾高气昂了:以前是把人赶得贴墙,现在是直接一出现,一街筒的游人车贩恨不得跑个精光;萧二老爷也高兴之极,一起劲,立刻让萧翰拉起二十多人的队伍来,为了以后做高邮将军做准备。 这下齐猴子齐烈风也跟着高兴起来。因为他混进萧家了。 凭借在醉仙楼的表现,用肉垫着小少爷,被萧翰惦记了,拉起队伍第一批人找的就是他。这下他可以进出萧家府邸偏院了。 这偏院里的杂物整理干净了,空地铺上黄土,拉了几个兵器架、箭术靶子就成了个小练武场,一群人天天在这里喊杀震天。 这群人对外称是新招护卫,其实是给萧翰得到高邮新军副统领后打造的班底,一半是萧家家丁,一半是高邮武勇之士,其实就是市井流氓,听闻有这好事,人人削尖脑袋往里钻;他们头缠黄布条,每日在三少爷萧翰的带领下对阵练武,煞有威风。 齐烈风也混在这其中,当然舞棍弄枪只是做做样子:大家可不是为了杀人的,这工作只不过是吓唬人,像官军那样,这种事,所有人在参加之前都心知肚明;齐烈风主要干的就是“龙哥”、“疤哥”、“疯狗哥”的甜甜奉承,认识了不少高邮江湖大流氓;其次就是给少爷端茶倒水递毛巾外加鼓掌叫好,毕竟这里面真下狠苦练的只有这个少爷。 看着萧翰手持钢刀连断三人哨棍,齐烈风一众围观的人用力的拍手叫起好来,心里对萧翰不屑之外,却有了点真敬佩。 老实说,来参加这个护卫队的几乎没有好人:全部是高邮城里欺行霸市、恃强凌弱的地痞流氓,他们是本着可以当官军抢夺其他人的心才来的,自然不会好好练武,自然对萧翰自己认真习武除了恭维之外就是不屑----你都是锦衣玉食的少爷了,多少人修你这福分修不来,你还自己玩命练武,谁敢和你打?真敢和你打,那就是和官府作对,你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齐烈风一开始也这般想,尤其是看到怒砸醉仙楼之后的萧翰之后。 所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凭借身强力壮生生捣烂一个高手,萧翰也不舒坦,他自己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头上裹着白布,那是他头撞敌人的证据;两只手上都缠着白布条,血迹斑斑,那是铁拳不停殴击对方后自己也皮开肉绽;连坐下的瞬间都是龇牙咧嘴,醉仙楼那一仗打得他浑身疼,齐烈风自然心里暗笑这小爷真楞,犯傻。 然而看到这小爷这般模样,还居然又龇牙咧嘴的摸了棍子下场又开练了,慢慢的,心里的嘲讽,变成了莫名的尊敬。 这天,这群高邮“精英”正装模作样的“苦练”着武艺,齐烈风怪叫一声,在空中虚踢出连苍蝇也踢不死的一脚,然后轻轻放下,跃进三步,抬头看了看太阳,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消磨时间到吃午饭的时间,当然,是白吃。 正想着,只听月门那里一阵喧哗,萧翰和一群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白面俊俏,挺拔矫健,和萧翰有说有笑,一看非富即贵。 “列队!列队!都站好!”萧翰一过来就大喊起来,齐烈风一众手下立刻收了兵器,在这群人面前整整齐齐的站好听训。 “这位是扩廓帖木儿大哥,中书省的豪杰,他家,就是他叔叔察罕帖木儿响应朝廷号令起兵,击灭了红巾贼谋逆!扩廓帖木儿大哥也是猛将啊,自己能文能武,今天小弟请了他来视察咱们的护卫队的训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萧翰越说越兴奋,最后一声大喊把这群乌合之众吓了一跳。 “原来是蒙古人,看起来和汉人一般。”站在队列末尾的齐烈风再次打量扩廓帖木儿,实在想不到这样的面相居然是个蒙古人,和他所见的蒙古官兵真是天壤地别。 萧翰介绍完毕,就大喊大叫的下达命令,这群训练每几天的“未来新军”随着命令,有的两两作对厮杀,有的提起箭来射击。 齐烈风并不想汗流满面把自己衣服弄脏了,他看准了空子,从场子里下来,附和着仆人一起给各位大人物搬椅子端茶倒水,只听道萧翰道:“扩廓大哥,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如来给我们这些小弟示范一下,尤其是箭术,他们差得很呢。” 扩廓看来心情不错,满脸堆笑的客气了一下,下到了场子里,接过萧翰亲手递过的长弓,像蒙古人那样半脱了袍袖,舒展的拉开长弓,好像连瞄也没瞄,嗖的一声,长箭在院子里出尖啸,接着就是“咄”的一声闷响,只见长箭深深的没入了草靶红心之中。 “这家伙厉害啊!”齐烈风端着茶壶立在那里楞了好一会,接着才被周围的震天欢呼惊醒,赶紧跟着叫起好来。 这还没完,扩廓一箭射出并不停息,连珠箭不停,眨眼间射出四箭,五只箭插在草靶子中心一个点上,好像一朵梅花。 “献丑献丑。”扩廓微笑着把弓箭递回给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萧翰,这时齐烈风端茶送了上去,眼睛瞄处,已看到穿着单薄的衣服空隙里看到扩廓胸口正纹着一头龇牙咧嘴的狼头。 “原来萧少爷想纹身是从他这来的。”齐烈风不由再次打量了气宇昂然的这位传奇人物,叫做王保保的蒙古人扩廓。 就在这时,萧翰注意到了一脸谄媚的齐烈风,扭头对王保保说道:“这是我新招的老乡,赤手搏击相当好,不如您指点两下?” 齐烈风赶紧谦虚,其后有心在主人面前讨个脸,就不再和平日一般奴才相,放下茶壶,扎紧了腰带,跳入空地之中,准备露脸,对自己这些外强中干混饭吃的同伴,齐烈风心里有数,若赤手而斗,他能把他们都揍趴下,今天是换了谁来也从他手里讨不去好去。 没想到萧翰居然没有从护卫队里挑人来战,他找了个新面孔。 “这位也是我新招的好汉,今天刚来,他哥哥就是张九四,想必扩廓大哥你还记得。”萧翰从自己身后拉出一个显得腼腆的少年来给王保保见礼,正是盐帮张家老三张九六。 说罢,萧翰一努嘴说道:“你去和小猴子斗一斗,让扩廓大哥他们乐和一下,指点指点。” 他是满心崇拜文武双全的扩廓,所以故意选了他认为手下两个最能打的家伙,齐烈风虽然真人不露相,但武功底细和他交手多次的萧翰是知道的;而张九六傲然不群,反应迅猛,也是知根知底的,萧翰有心在扩廓眼前来场龙虎斗,给自己的新班底长长威风。 说罢还不放心,伸手握住张九六胳膊叮嘱道:“你今天第一天来我这里,不要大意,场内那人是我小,功夫硬得很,小心应对,莫给我丢脸。” 作为在高邮江湖打探消息为生的齐烈风,认识张九六的模样,但却与他无来往,点头微笑之后,就琢磨着如何得胜; 而张九六下到场内,一看此人却不是那日剑斩官兵的江湖小混混是谁,猛地一惊,手里不由自主摆了个守势。 “这位小哥,以后我们就是护卫队同仁了,手下留情啊。”齐烈风怪笑了一声,猱身而上,虚拍张九六面门,后手却布了陷阱,若张九六一挡,立时就要绞住他胳膊,来个“背龙摔”; 却不料,张九六愣了片刻后,看齐烈风动手,并不理攻到近前的一拳,却猛地咬牙对着齐烈风面门就是一拳,以拳对拳,以攻击对攻击! 这拳太狠! 简直好像使出了吃奶的劲,别说绞住,碰上都说不定自己手指骨折,齐烈风大惊之下,头一仰,脚后跟打转,身体旋转了开去,避开了这一击。 但张九六并不留情,齐烈风一闪之后,他立刻如影随形般的跟上了上去:长直拳、短勾拳、窝心膝踢,把齐烈风搞得真如一头被暴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的猴子。 “这小王八蛋有病嘛!和我无冤无仇的,怎么搞得像要我命?巴结萧少爷也不至于和我玩命吧?”被对方压制住的齐烈风又惊又怒,本来以为自己想靠自己摔技阴对方露脸就很无耻了,没想到这敌人更无耻----摆明了要拿自己的小命给自己前途祭旗啊。 他却不知道张九六心里的震撼比他更甚。 张九六本是央求了哥哥很久才被允许进来萧家跟萧翰,本来萧翰看重张九六的身手和气魄,他的护卫队也缺高手,主动找张九四要他弟弟,但张九四他们怕张九六不知道轻重,伤了萧翰,那样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又觉的这是抬高自己地位的好机会,两相权衡不下,直到近日才决心把三弟交给萧翰做手下。 然而一看清齐烈风是谁,张九六惊呆了。 一个敢手刃官军的亡命之徒怎么混进萧家来了? 而且还是萧少爷很相熟的人! 张九六绝对不相信萧家想造反,其实萧家在某些地方,比如他们家控制的盐场,对盐场苦力们来讲萧家就是官府; 张九六一家也不想造反,虽然张九六记忆里童年的时候就跟着哥哥挖盐走船,那时候吃顿带壳的糙米饭都是梦想,但现在不是混得比以前好多了吗?靠着不要命和勤奋流汗,张家三兄弟可以自食其力,尽管他们也痛恨官府欺压和大盐商吸血,因而对杀官军的齐烈风这种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没有朝官府举报的意思和打算。 可现在是在萧家一起效力了! 齐烈风这种人官军都敢杀,那萧少爷他们敢不敢杀,萧二爷的盐船敢不敢抢? 张九六感到自己是和一头凶狠的狼比武,他脑子里有点手足无措,但手脚上却由此更是招招不容情,要是齐烈风中他两招,不丢命,怕也是得在床上躺几个月了。 然而却就是放不倒飘来荡去的齐烈风,高邮小猴子哪有那么好对付?! 和张九六从黑/道杀出一条血路来当上萧二爷运盐盐帮一样,齐烈风也是打出来,大仗没有,但小仗不断,对于他这种近身挥威力的武艺来讲,小仗未必比大仗更容易,反应之敏捷,应变之果断,乎张九六预测。 双方你来我往过了百招,都起了血气,下手都更是凶狠冷酷,身上也带了彩:齐烈风耳朵滴血,那是被张九六虎拳擦过的痕迹;而张九六眉骨上一道长长的血淋淋指痕,对方诡诈无比的竟然连指甲尖都用了武器,好像女人厮打一般,张九六为了躲开这一击,不惜让大腿狠狠挨了一脚,他要是躲不开,估计眼珠子会被废掉! 杀到兴起,张九六一脚窝心腿猛地踢出,势大力沉,简直如毒龙出海,仿佛靴子尖都在风里出尖啸,而齐烈风就在等这个罕见的机会: 张九六走得路数和萧翰类似,都是大开大阖,威猛无比; 然而张九六比萧翰“秀气”,萧翰有点楞,而他带点阴,根本就没有破绽!就算有也是早想好后招,卖给敌人的,所以齐烈风就中了一次,扑进去,结果太阳穴差点被打烂,那埋伏的右手拳仅靠摩擦就弄破了他的耳朵; 而且,张九六体力和萧翰近似,浑身和铁打的一样,齐烈风苦苦防守,全身好像被小铜锤四处敲遍,骨头节都被揍得疼,身负摔技武功的他绝对不能和人硬碰硬。 他一直在苦苦支撑,寻找能攻进去绞住对手的机会。 就是等这一刻了! 13-2 第一高手 说时迟那时快,齐烈风怒吼一声,扑入对方腿影,一贴、一靠、一拉、一推一气呵成,只见正扬腿怒踢的张九六眨眼间就被掀得像风车一样转了起来,头上脚下飞在空中。 然而张九六并不是拔牙的老虎,一瞬间被掀翻的羞辱和身处危险中的恐惧让他白生生的脸变得如血般红。 “去死!”一声大吼声中,好像倒立在空中的张九六身子猛地一转,猛力屈腿,把大锤一般的膝盖亮了出来,接着旋转的力道狠狠砸在了近在咫尺的齐烈风脖子上。 “妈的!”正想后招齐把敌人摔得和麻袋一样的齐烈风,实在没想到还有这招,脖子中膝让他两眼一黑金星乱晃,等光再次照进他眼皮里,已经身体崩倒如山岳中了,在这瞬间,齐烈风放弃了屈腿撑地,而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踢出一腿,宁可摔在地上,也要给这个王八蛋来一招狠的,这失去平衡出的一腿,正踹在空中的张九六胸口上。 眨眼之后,两个好汉一个狼狈的摔在地上,捂着脖子想站起来,却又摔了回去,看来还没清醒过来;而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被蹬飞七八步远,滚了两滚才爬起来,但是马上手按住了胸口,直不起腰来。 “你妈的!”齐烈风扶着脖子跪在地上,却强忍着喉咙的巨疼,咬牙抬起脖子去找那个人,却看到那个人正也满脸痛苦的捂着胸口看向他,眼里一样怒火熊熊。 就在这时,四周潮水般的叫好声响起,正仇视的两人这才不再对眼了,茫然四顾。 “扩廓大哥,您觉得如何?”萧翰激动得满脸通红,刚才两人确实都用了真功夫,打得也凶险,当然对于不知拼命为何物的小少爷,不觉得危险,只想自己也下场和这两头猛虎来上几手。 “没想到江淮汉族男儿也如此精通武艺,真是惊讶。”扩廓也很吃惊,本来他没有把这个小少爷的护卫队当成一回事,刚刚略略扫了训练众人一眼,全是花拳绣腿,这可入不了他这个曾经横扫中书省红巾军的头领的眼,然而刚刚两人虽然下手好像有仇一般,但打得委实精彩,不由他不吃惊。 扩廓这么一讲,萧翰更觉脸上有光,急急招呼场里好像木鸡一样呆的二人下来领受扩廓的教诲。 “你们俩都是身手不凡,我没什么好讲的,刚刚听刘一刀先生在背后几次叫好,想必他肯定更有主意。”扩廓这么聪明的人,哪里会在别人家里说别人的家丁,风度潇洒的把球踢回了萧家,而且还捧了刘一刀。 刘一刀是个臂长肩宽的矮个子,随便一站好像是堵矮墙一般,他乃是萧二爷家护院总管,是号称萧家第一快刀的一流高手,高邮城有“高邮双刀”的说法,是指高邮城两位最顶尖高手,其中之一就是这刘一刀,另外一个是祁双三,这两位自然因为名声响亮、技艺高分别“入赘”高邮两大豪门。 但不是祁双三被萧三少爷生生打出醉仙楼了吗? 刘一刀这段日子别提多高兴了,走路都是带飘的,他比祁双三小五岁,本来因为都是江淮武林人士,两人还能拐弯抹角喊个师叔师侄什么的,然而彼此进入敌对豪门,自然关系也就差了,祁双三不屑刘一刀年少得志,而刘一刀年轻五岁,不过三十出头,正是体力和经验的双重高峰;他则认为祁双三虚有其名,就是会打理关系,武艺上那是个假大空。 当然,因为两人都已坐上了武林人士可能在高邮找到的最高交椅:萧家和艾家的席无事,那么也没机会比武交手,除非两家火并。 前几天,祁双三因为没法用武器,被铁皮铜骨外加身份高贵的小少爷流氓无赖式的穷追猛打,灰头土脸的被揍下醉仙楼,刘一刀认为这是那老匹夫该! 刘一刀也指导萧翰武艺,据他心里话:这个年轻人因为勤奋外加出身富裕,身强力壮,因而武艺底子打得非常好,就是临阵经验欠缺,这也没法,萧大老爷的少爷怎么和他从小混江湖的比经验,谁敢碰小少爷,所以刘一刀对自己从刀法以及赤手搏击上赢过萧翰是非常有信心----当然,这是他想想,他也不敢碰小少爷,更不敢赢他。 那么,萧翰打赢祁双三,这间接证明了他刘一刀比祁双三厉害两倍。 萧翰比祁双三厉害一倍,他比萧翰实际上厉害一倍,加起来:两倍。 而且祁双三名声算完蛋了,“高邮双刀”只剩下唯一一个高手,他自己。 这让他得意洋洋,走路都恨不得在腰里系条绳子,怕自己风筝一样飞起来。 今天他看萧翰点将的两个手下激斗,因为两人武艺实在都很俊,而且最近心情太好,没有注意举止,就站在萧翰椅子背后情不自禁或者有意的点评几句,结果被扩廓这个比汉人还汉人的家伙看出来了,轻易的把球踢了给他,还等于顺带捧他。 “那就请刘师傅给他们讲讲?”萧翰对任何老师都很客气,这是父亲教出来的,虽然心里很想和任何老师来场生死较量。 “哦呵呵,三少爷和扩廓大人抬爱了,”刘一刀笑了起来,但他也没推辞,直接就说了起来: “这个白衣服小伙子(张九六)腿狠拳凶,但衔接有漏洞,所以后来被攻入……” “这个咱们萧家的年轻人(齐烈风)反应真快!但出拳无力,变招时候拖泥带水……” “白衣服小伙子,在遇到他搂腰的时候,不应该…” “是是是,刘师傅讲得是!是!是!”齐烈风头点得像虾米,肚里却满是不屑,心道:“这家伙得意起来胡诌八扯狗屁啊”眼睛却盯着旁边的张九六,咬牙切齿的琢磨:“我好像没有和这个家伙结仇吧?都不认识,这人太凶了!居然为了在小少爷面前露面把老子往死里揍,妈的,要不是我没根基,不敢造次,小爷拿剑劈了你!” 正心猿意马的想着,那边张九六却不待刘一刀讲解完,抬头冲着齐烈风叫道:“这位师傅讲得不错,要不我们再来一场,分个胜负?!” 话是询问口气的,但眼神里透着凶狠,和齐烈风目光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 “谁怕你这个疯狗?!”齐烈风感到血直往脑门上冲,都是年轻人,并压不住火气,忍不住扬声答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来啊!” 张九六看了齐烈风一眼,对萧翰抱拳道:“小人想不用拳脚了,改用兵器如何?我擅用斧子,这位朋友兵器任选。” 什么?用兵器?就他那个凶悍法?疯了? 旁边的齐烈风只觉脑门上的热血突然炸了,这不是愤怒,而是惊恐了----他倒是不认为自己会败,而是用了兵器,必然有可能死! 至于吗?不过都是混江湖,怎么突然就要分生死啊?我齐烈风连你一文钱都没赢过啊? 念及此处,安全第一还是占了上风,看萧翰一副犹豫的样子,齐烈风狠狠的看了张九六两眼,咬牙低头道:“兵器无眼,小可怕误伤同伴。” 张九六怒喝道:“你别躲啊!” 齐烈风扭头呛声道:“我就躲!你能怎么着?” 顿时大家一片莞尔微笑。 萧翰本来很吃惊张九六要用兵器来战,用兵器很可能出血,就算打架狂萧翰也不会没事拿刀和人对砍,更何况张九六是他入高邮认识的好友,而齐烈风是他打小认识的小,谁也不忍伤。 想了片刻,萧翰拉着张九六的胳膊笑了起来:“你来的时候,送你来的你大哥张九四就对我千叮万嘱,说你下手不知道轻重,让我千万不要和你对打,今天我又见了一回!兵器就不必要了,但勤练武艺,以后为朝廷效力,保家卫国。” 齐烈风总算松了口气,暗想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了这样一个对手,但没等他这口气松完,那边刘一刀说话了:“我估计我说的,以你们的领悟力很难理解,你陪我下场练练,我亲自指导你。你,就你,别乱看了,就是穿家丁衣服的你。” 刘一刀今天特别想在嘉宾面前坐实自己高邮第一高手的称号,特别的和蔼可亲,特别的想指导这些年轻人练武,当然张九六初来乍到,看起来很楞,刘一刀看了看他放过了他,而齐烈风穿着家丁衣服,很会查颜悦色,是个合格的家丁奴仆样,指导他,应该很有水平而又没风险。 “你大爷啊!老子用得着你来指导我?”齐烈风指着自己鼻尖,终于确定自己还要打第二场,恨不得骂街,刚刚那一场拳来脚往、浑身酸痛、满体臭汗污泥,没想到还要打? 愁眉苦脸的齐烈风强颜欢笑,说道:“有高邮第一的刘师傅指导,真不知我哪里修来的福气…….” 这是齐烈风下意识的拍马屁,但这马屁听着刘一刀太舒服了,他眯了眼,捋着胡须,点头说道:“嗯,你身手很好,那我今天给你特别恩待,我指导你刀剑吧。去提一把木剑。” “好啊!小猴子做过道士,会用剑的。”萧翰鼓掌大笑,他就喜欢看战斗。 “恩待你大爷啊!您老别恩待我好不好?”齐烈风恨不得先抽自己嘴巴子,再上去抽刘一刀嘴巴子。 木剑,是用竹子铁皮制的,头上包了个球形的木块,虽然杀不死人,但挨一下有多疼,和被抽一鞭子一模一样,本来他打算和刘一刀混过去,上场就趴下装输,然而现在双方比试木剑,失败者不是在地上满身泥的问题,而是身上多了一条或者几条鞭抽般淤痕的问题! 然而后悔也没用,刘一刀,谁敢不听他的? “来来来,用你全副武艺,过来砍我。”刘一刀挥了挥手里的木剑,亲切的对前面吓得眼珠乱滚的少年说道,后者正握着一根木剑抖。 “你大爷的,反正今天老子很倒霉!”终于确认自己躲不过之后,齐烈风呐喊着冲过来对着刘一刀一剑斩下。 “啪”刘一刀横剑挡住,闪电般的一转手腕,木剑的钝头狠狠刺在齐烈风小腹上,当即齐烈风口水狂流捂着肚子软在地上了。 “看到没有!你攻击后破绽太大!太多!起来!”刘一刀在那么多贵人面前教训这个小家丁,声音都大了许多,也更严厉了。 “废话!我敢对你无礼吗?我还想在萧家混呢。”齐烈风捂着肚皮,心里眼泪横流。 一是他不敢对刘一刀全力以赴,怕得罪这个萧家的大人物;二是刘一刀武功确实非常好,你对他太狠,对方一反击,弄不好被揍得更重。 但很快不由他不全力以赴了,因为刘一刀根本没留情。 “啪!”“啊!”齐烈风一声惨叫,肋下被抽----“侧翼为什么不防守?” “啪!”“啊!”齐烈风又一声惨叫,脚后踵被打,整个人仰面摔倒----“为什么不注意下盘?剑法是全身的武艺!你已经死了!” “啪!”“啊!”齐烈风再一声惨叫,手指被敲,木剑掉在地上----“老毛病!前后攻击衔接有漏洞!看到没有,你都死了五次了!起来!再来!” “我要个盾!”齐烈风狂吼起来,已经没有打算留情的余地了----因为他觉的刘一刀会虐杀他的,这不是被刺死或者砍死,而是相当于被鞭子生生抽死。 但刘一刀是真材实料,避开齐烈风闪电般的五剑连劈带刺加上抽,又躲开两下盾牌横击,突然木剑一摆,变成反握,蛇吐信子一般用木剑剑柄捅入了盾牌上方的空隙,正中后面那可怜家伙的鼻子。 自己狂流的鼻血还没等喷到盾牌上,那腰里挨了一脚,盾牌被夺走,接着顺势又砸了回来,登时把齐烈风砸在了地上。 “这个畜…生….”齐烈风脑门上盖着一个木盾牌,趴在地上,却绝不有任何站起来的动作,他正咬牙切齿考虑绝对不和这个打了鸡血的教头师傅再过招了:“我装死好不好?” 脑门上盾牌被毫不客气的敲了一下,齐猴子浑身一哆嗦,头顶上传来刘一刀得意洋洋的咆哮:“起来!我知道你还没死!”。 “你大爷的!”齐烈风浑身哆嗦了一下,痛苦的爬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今天没来由的被打得遍体鳞伤啊。 就在这时,一声大呼传来:“我来顶替他!” 原来却是张九六看刘一刀厉害,手痒难忍,自己跳了起来。 刘一刀一愣,转头去看萧翰,想看看他的意思,没想到这小少爷早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双手握拳握得紧紧的,咬着牙关,彷佛正和身后缠住自己的巨大绳子拔河,要没有那绳子,他早飞到场里去了! “好!小三上吧!和刘师傅请教一样!咱们武艺差不多!”萧翰激动的喊道----事实上,在刚才,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刘一刀这么厉害,因为他和自己切磋指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可以把齐烈风这种人打趴下无数次。 “好!让你们尝尝这家伙的厉害。”齐烈风故意装得自己被打得不行了,手脚并用爬出场外,看着张九六捡起自己的盾牌和木剑,满肚子的阴笑。 果然,张九六竟然也没有刘一刀厉害,这人不仅身强力壮,而且临敌经验也非常丰富,张九六没几下就吃了大亏。 而且张九六脸皮比齐烈风薄,根本没吃过败仗的他哪里能服,越败打得越急,更屡屡被刘一刀快刀撂倒在地上。 “好!好!好!你们今天都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进行到这里吧。”刘一刀最后满脸冷汗的对再次爬起来扑过来的张九六叫道。 他也郁闷了,那个齐烈风是装模作样的不起来,而这个小子则是打起来不要命了,真难缠。 扔了剑,咳嗽了两声,刘一刀打算说点什么好听的话捧捧少爷,没想到还没开口,那边萧翰已经冲了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他一把握住刘一刀的胳膊大叫:“刘师傅!请您收我做您的弟子吧!” 萧翰实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话都很少的人居然武艺这么好! “少爷,我还能打,请您让开,让我继续领教刘师傅的指教!”后面传来张九六的怒吼。 “啊?我今天是不是做得有点过火了?”看着主人的侄子这般模样,刘一刀突然冷汗出来了,一个比一个难缠,何必出头? 正想着如何推辞,那边王保保护卫之中有一人出列,在端坐的王保保面前身手矫健的一个半跪,拳撑地面,傲然奏道:“主人,请允许奴仆与刘先生切磋武艺!”(今天15号将2更,谢谢) 14-1 高邮乱斗 这人说话声音又闷又响,好像胸膛里塞了一口铜钟在敲。 坐在地上正骂人的齐烈风,扭头看去却是一直寸步不离王保保的秃头保镖之一:僧人无相。 此人高大魁梧,脸上络腮胡子嚣张,面相狰狞,一看就是那种靠面相就能吓死人的凶徒,外兼确实是少林寺的和尚,头上的戒疤森然可见,实在不能不让人过目难忘。 无相是王保保重金请来高手,而且在历次征战中也证明了自己价值和忠心,烧杀红巾起义军无数,身为北方高手,向来不服南方才俊,一路上也对南方人才建筑各方面都不屑,此刻见刘一刀招式精妙,见解独到,心里不服之气大盛,略略思考之后,立刻出列请战。 王保保看着无相的光头对着自己膝盖反着光,微微皱眉:他知道此人武艺高强,也是使用戒刀的,一是看刘一刀不服,二是他正和自己师弟无果明争暗斗的争宠,无果效力扩廓家较早,无相这个师兄甚至是他推荐引入的,没想到无相过河拆桥,一旦坐稳就仗着自己武艺更好和师弟斗了起来,处处想展露自己才华。 前者考虑是一直招兵买马的自己的最爱;而后者,这争宠的想法,也让王保保心中安稳:手下一团和气,如何用荣华富贵激得他们为自己玩命?况且两人都是少林的和尚,万一好得和铁板一样,一旦形成势力,也不利于自己控制。 所以王保保甚至会有意纵容两虎争雄,以致于连保镖带队都会两人轮番带队。 另外王保保也想试试南方豪杰的武艺,看看江淮之地是不是他这个北方高等族人所认为的那样不堪。 但自己在萧二爷家是客人,怎么好放出自己的狗去咬别人的狗?若自己的人打赢了,岂不是闪了主人的面子。 没想到自己话音还未落,萧翰那边喜得跳了起来,搂着刘一刀高叫:“好啊!早就知道无相大师内外兼修,一把戒刀使得出神入化,曾经打落我的刀两次,今次大师有此心意!请下场比试!” 刘一刀脑门冷汗倒出来了,他不信自己打不过这个和尚,只是担心万一:万一自己落败了,那怎么保得住面子? 自己的死敌祁双三不就是因为被小少爷打落酒楼,身败名裂,听说都被艾家开除名册了,自己一旦有个失手,就是祁双三的下场! 刘一刀可不是萧翰富贵出身,他是自己双手拼搏上来的,人一旦有了些名利,往往比以前更小心,哪里敢像江湖雏儿那样动不动就要拿命较量博富贵? 念及此处,刘一刀开口笑道:“无相大师有心比试甚好,只是在下性命不由自己,这个要看萧二爷的意思。” 萧翰闻言大怒,说道:“怎的?我的话比不上我二叔吗?我二叔已经说了,这护卫队由你来当教头,我是统领,那你自然是我管着的。” 一席话,说得刘一刀又尴尬又无奈,心道:“你是少爷,我是仆人,自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赶紧躬身行礼道:“属下怎敢造次!请容奴才禀告二少爷!” 王保保看刘一刀怯战,微微一笑,对略有失望的无相道:“无相起来吧,等二公子来了再做决断。” 话音未落,背后有人笑道:“南北豪杰要比试武艺,真是大好事啊,我同意!” 一众人回身去看,却是萧二爷的二公子萧满堂到了,只见近日他满脸春风,背负双手,行路好似有风,不知何事让他心情愉快之极。 既然主人话,刘一刀长身而起,神色再无犹豫怯懦之色,而是意气风,手一抬,竹剑划了个圈横远远的飞了出去,他抽出一把钢刀,对无相抱拳行礼道:“不才请大师赐教!” 无相冷笑一声,飞身跃入场中,抽出自己戒刀,却脚一挑,一块木盾嗖的一声拿在了手中,说道:“贫僧战场杀惯了,盾刀浑然一体不可分开须臾,已经不耐寻常比武,还请这位南方好手海涵!” 刘一刀看对方神色,表情也凝重起来,知道对方是想玩真的,绝对不是寻常比试了。 他愣了片刻,却又捡起一把刀来,居然双刀在握,笑道:“我来高邮六年,能让我使出双刀之技的只有三个人,既然大师是北方猛将,那我也坦诚以待。” 说罢,两把刀手里一抡,齐齐指着了对方刀盾合一,刹那间,钢铁杀气洪流对撞,比武场宛如被冻住了一般。 ================================ “……我说啊,今天开了眼界了,那个刘一刀刘叶这么一挡,然后左手一劈,居然把那铁箍得木盾劈裂了半截,而那秃驴也是端的厉害,竟然敢用刀把去接刘爷一记斜斩……”四个时辰后,齐烈风在米店二楼摇头晃脑的叹息着。 “啪!”正沉浸在钦佩之中的齐烈风被粗暴的打断了,脑门上挨了一个暴栗的他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指着面前的中年人大吼:“不让人好好说话啊!” “怎么对你师叔的?”高狐狸不屑的一哼,说道:“我没叫你去偷师学武的,我是让你去打探王保保行踪的,你别给我偷懒耍滑!”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等机会的吗?”齐烈风气哼哼的回道,好像想到了什么,嗓门又大了起来:“喂,老头,今天萧二少爷兴高采烈,好像萧家拿到这副统领一职已经板上钉钉了,我现在可是官军后备了,要是当了官军,那就是官府的爷了,当时候我可不认识你啊。” “好啊,没见过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高狐狸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叫道:“你当了达鲁赤花也不见得就离得了我!”接着笑了起来:“再说,萧少爷也未必那么顺溜就当得上高邮新军的统领。” “为啥?萧家有钱有势,要当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高狐狸冷笑起来:“不止他有钱有势。” “给我滚!谁敢求情,立刻给我乱棍打出去!”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个大胖子用力把手里的白瓷茶碗砸向地上跪着的三四个人。 跪着的三个人都身材高大、衣着华贵,但面对上面的咆哮一个个把身体缩得更小了,在那茶碗碎裂在面前、茶水四溅之中,三个人伏在地上惊恐的对望了一眼,对上面那胖子一磕头,颤颤巍巍的往后爬了几步,才仓皇的站起来跑了出去。 “唉,祁双三丢尽了我的脸!开除他已经是老子法外开恩了,居然还有脸找保镖来求情?”喝走了三个人,胖子气咻咻的坐下,一边数着手里的佛珠一边吼道,不是和萧家齐名的艾菩萨是谁。 “老爷,当时祁双三也没法子啊,”旁边的管家小心翼翼的也跟着劝:“那是萧家的人,祁双三不能拔刀宰了他啊…….” “怎么不宰了他?!天塌下来,我艾菩萨替他顶着!天杀的萧家又多了个小畜生!”艾菩萨立刻回应以暴怒的大吼,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马上双手合什,喃喃道:“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我不是想杀人哦,您知道。那么请保佑萧家得绝症一夜死光光,若您应许,我立刻给您修个更大的金身。” “爹,我可不能和那混蛋比武啊。”旁边坐着的儿子艾福报战战兢兢的说道。 “比武选将?!他做梦啊!该死的萧老贼!”艾菩萨骂道,这时管家匆匆来报:“博尔术大人到了。” 博尔术是蒙古贵族,原来在中书省开封担任大将,是那边达鲁赤花的得力心腹,但此刻却跑到这比开封城小不知多少倍的高邮为副将,然而虽然贵人觉的遭了磨难,但仍旧是高邮城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 最近艾菩萨和他走得很近,原因无它:都是孛罗一系的弟兄,一个绳上的蚂蚱。 “博尔术大人,这个高邮新军统领一职可不能落到萧家手中啊。”陪坐下的艾菩萨忧心忡忡亲自给博尔术斟酒:“萧老二那王八蛋实在混账,竟然去扬州提出要比武选将,他家的那个小王八侄子就是练武的,而我儿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比?这么阴狠的招式他也能想出来!他可是个奸商,一旦手里握有了军队,到时候,少不得在盐业上和我们作对。” 博尔术年纪四十多岁,虽然是蒙古贵族,但却保养的白白胖胖,皮肤好像是白花膏抹了一样,若不是眼神狰狞凌厉,实在难以把这个一脸富翁相的胖子和一位统管一城守卫的将领联系在一起,此刻他冷笑道:“老艾,你晓得的,你我和总管都是国丈孛罗的人,一条船上的,我为了这新军的事为你跑了多少次扬州了?奈何宰相脱脱势力也惊人,一直和老萧那混蛋相持不下;况且今次他得了河南王保保那厮的助力,中书省不少人要买王保保家一个面子,况且扩廓家也已经控制半个河南,他若是死保老萧,扬州那边不得不给老萧面子。” 听到此处,艾菩萨咬牙切齿的骂了起来:“脱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奸相,修狗屁河堤?!那些穷鬼让他们死就死去好了!以致于红巾贼蜂起,惹得生意全乱了。”(本日第二更) 14-2 高邮乱斗 原来几年前,黄河决口,洪水滔天,黎民死伤无数,元朝朝廷因为此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这争论的核心就是河堤修不修。 黄河决口自然要修的,但元庭却不这样想。 自蒙古袭夺中原以来,把汉人看为骡马,苛捐杂税横出不穷,连添瓦种树都要交税,百姓卖儿鬻女尚且家破人亡,民心愤怒不已。 修河堤固然可以安抚百姓,重建家园,便于朝廷收税敛钱,然而修河堤是大工程,必要百姓聚集。 元庭最怕汉人百姓聚集谋反,五人之上聚会都是要杀头,现在却要十万人聚集一处? 很多蒙古大臣忧心忡忡,生怕点燃火苗难以收拾,因此主张决口就决口,百姓仍由他们去死好了。 不过脱脱一直在劝元帝采取较为温和的统治,甚至重开科考,在这种时候,他坚持要修河堤。 结果百姓借着修河堤的机会,埋下石人,暗中传讲:“黄河石人一只眼,敢叫天下反”,借机红巾兵大起义,要驱除鞑虏、反元复宋! 一时间,中书省遍地烽火,元军毫无抵抗能力,节节败退,以致于河南府开封城都被攻下。 博尔术冷笑一声:“皇帝厚道,对脱脱那奸相言听计从,但脱脱权力大得已经威胁圣上,等着看吧,现在皇帝宠幸懿皇妃,国丈孛罗大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必要让脱脱完蛋。当然也包括脱脱的爪牙扩廓察罕之流!” 听博尔术切齿痛恨扩廓察罕这个人,艾菩萨没敢插话,低头饮了口酒:这两人的恩怨他知道,但不是很明白。 河南红巾起义之后,当地的一个豪雄地主扩廓察罕起兵剿灭红巾军。这个扩廓察罕也不是一般人,他是突厥贵族,在元朝四等人中,仅次于蒙古人。 而且文武双全,曾参加元朝的科举得中进士,却不愿意为官,回家做自己的土财主了,等到红巾军大起义的时候,他散尽家财,聚敛一批死士,浴血奋战,屡屡打垮红巾军,阵斩红巾统帅韩福通,生生替**不堪的元庭消灭了河南中部的红巾军,把红巾军赶入豫皖交界处苟延残喘。 虽然扩廓替朝廷立了大功,而因为打不过红巾军以致于丢失开封获罪的博尔术,怎么会不痛恨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扩廓察罕。 艾菩萨问道:“我倒是见那王保保了,听说真名是扩廓帖木儿,自称是蒙古人,但怎么长得像汉人?” “狗屁蒙古人!他那杂种怎么能是我们蒙古人?!”博尔术一声怒吼,把艾菩萨吓得酒撒了一手,只听这大人继续怒骂道:“这小野种是扩廓察罕的侄子,妈的,察罕生不出儿子来,就认了他为义子!对外说是突厥人,其实他娘是察罕的妹子,他爹不过是个姓王的汉人贱民!一个杂种,居然靠蒙了皇帝几句,领受了个蒙古赐名,就天天胡说八道自己是蒙古人了?妈的,要是我年轻时候,一个能打八个这种小兔崽子!” 艾菩萨忍住笑,看了看博尔术高高隆起的肚子和女人般玉葱手指,暗想:“你年轻时候还会骑马啊?”嘴里却道:“那是!那是!将军神勇无比!” 奉承过后,艾菩萨又一脸苦色:“博尔术大人啊,不管怎么讲,王保保家族控制了河南大部,不仅掌握了当地的盐业,论战功还能对朝廷奸相脱脱说的上话,现在又支持萧家,这么一来,萧家也许能掌控新军,还能多了条河南盐线,我们还怎么跟萧家斗啊?” 博尔术平息了怒容,吃了口菜,慢慢的咀嚼,慢慢的咽下,这才眼里精光一亮,冷哼一声:“你放心,第一,他萧家未必能拿到新军,第二,就算拿到也无所谓!我早有安排!” 高邮戏院外,算命先生高瑞奇正坐在摊子后面,他破旧的儒袍毫无顾忌的倚着肮脏的墙壁,闭着眼睛,手指飞的掐来掐去,嘴里念念有词,头上破裂的儒帽随着这念念有词而一颤一颤的,好似一朵风中的鸡冠花。 这鸡冠花颤了好久,戛然而止,高瑞奇的小眼睛唰的一下张开了,嘴巴猛地闭紧了。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猛地一惊,伸长脖子,声音小声又急促,带着一股不安:“高先生,怎么样?” “此卦有利于出行、做官!令弟此次有贵人相助!大吉!”高瑞奇表情决绝的说出这段断语,丝毫不容一丝怀疑。 “感谢先生啊!”对面的中年男子长出了一口气,换上了满脸喜色,笑道:“高先生果然学富五车,算卦也精准的很,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太谢谢了。” “哈哈,张大哥令弟有神保佑,我也高兴的很。”这时高瑞奇小眼睛眯了起来,笑得好像一朵菊花,刚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神色早没了,换了一副点头哈腰的巴结样子。 “哎,我得多谢先生,全靠你了。”中年客人伸手入荷包拿了一块碎银出来。 高瑞奇顿时呼吸都急促了,两手乱摇,口里大讲:“啊!这可不行,张大哥你老帮我,我帮你解卦是应该的,君子不食无功之禄!放回去!放回去!”,话虽如此,但眼睛却盯着那银光闪闪的小东西挪不开了。 “嗨!你这算什么?你也不富裕,算卦就要给钱,天经地义!”对面的中年客人很爽快的笑着,一把推开高瑞奇两只手,看对方客气,伸手就要把碎银往对方怀里塞。 “啊!这可不行!不行!”高瑞奇手舞足蹈的挣扎,却把胸口往那银子方向挺了起来,眼里好像充满了那银色的亮光。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半空中伸了下来,一把攥住了中年客人拿银子的手腕,遮蔽了这亮光,一个年轻而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地上捡的!大哥,这可是二两的碎银,你何时这么阔气了?” 正在争执的两个人一愣,抬头一看,那中年客人一看,笑了:“三弟,你今天不是去萧二爷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算命的正是盐帮头目张九四,而不准他给钱的却是去萧家的三弟张九六。 张九六脸色明显不快,冷言道:“回来自有我回来的道理。大哥,我们的银子是辛辛苦苦的赚来的,何必给这种骗……” “闭嘴!不许羞辱人家读书人!”张九四勃然大怒,一把把手腕从张九六手里拽了出来,叫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张家祖先是北宋时候的状元!是状元张典其!” “谁信那家谱?”张九六叹了口气,转过了头去。 “小弟过来。”张九四把张九六拉到街角,满脸笑容的说道:“弟弟,我们为萧家扛活,而你进了萧家,日后定有出息,我想咱们三兄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所以偷偷的找高先生给我们弟兄起了名字,我叫张士诚,诚信的诚;你们自然跟着我起名,老二是张士义,诚信的信,你叫张士德,道德的德,有德之士!多好听的名字!我们也有名字了!” “张士德?张士德?我是张士德?”张九六忘了和大哥的争吵,他眼睛望着虚空,嘴里不由自主的喃喃的念着这三个字,这突如其来的名字好像一把铁锤把这个小伙子打晕了。 “好听吧?”张士诚满脸得意打了弟弟一拳,笑道:“你还一直看不起高先生,人家读了二十年书,怎么是我们这群苦力可以比的?除了读书人,谁能给我们个好名字?” “哥,我见个人,所以跑回来。”张士德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张士诚,说道:“现在这告示贴满了高邮城。” 张士诚展开一看,却是官府声称有六个蒙古和突厥官军巡逻失踪,有知道行踪或者下落的立刻举报。 “怎么?这是齐猴子干的那票?”张士诚不解的问道:“你知道齐猴子下落了?” “齐猴子就在萧府,而且好像和萧少爷很熟,也是护卫队的!” “什么?”张士德一句话把张士诚吓楞了,良久之后才道:“他不想活了?杀了官军还敢跑萧府去?” “我想他不知道被我们看到了吧。”张士德接着说道:“大哥,我觉的我们家是给萧二爷做活的,萧三少爷也看得起我,若是齐猴子在外面乱混,那是他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既然他混进了萧家,我们怎么可以容忍一个敢杀官军的亡命之徒在我们恩主府里晃荡?” “我们张家从不举报江湖朋友!”张士诚斩钉截铁的说道。 但马上眉头皱了起来,他也在犯难:毕竟是靠萧二爷家吃饭的,要是看着一个亡命之徒在老爷家不管不顾,要是出了什么事,难免涉及到张士诚兄弟的利益。 那边高瑞奇看着张家兄弟二人在远处一会附耳低语、一会踱步,自己却如怀里装了二十五只耗子,百爪挠心,一会凝视老成持重的张士诚,希望他能把银子给自己,一会又仇视神采飞扬的张士德,恨他那鄙视自己的眼神。 不知谈了多久,高瑞奇只知道自己屁股在板凳上因为左挪右晃都磨疼了的时候,张士诚搂着兄弟的肩膀走了回来。 “张大哥走啊。”好像触电一样,高瑞奇弹簧一般从凳子上站起来,手撑着算命的台子,身子使劲朝张家弟兄倾出。 果然不出他意料,张士诚笑着和他握了握手,等高瑞奇缩回手的时候,手心已经攥了块银子,旁边张士德冷笑着看了看他,把脸扭了过去。 捏着那块银子,手心里好像攥了块火炭,烧得高瑞奇心肝扑通扑通的乱跳,脸都兴奋得红了。 风里隐隐传来张家兄弟的对话,高瑞奇竖起了耳朵: “…算卦起名也才五个铜钱吧,大哥你干嘛……” “……人家还要赶考呢,当做善事了…” “……你戏看多了!他那样的……” 被张士德鄙视,高瑞奇咬牙切齿的暗想:“嗯,老子是读书人,要你们这群流氓加苦力的钱是看得起你们!我也没吃亏,哼哼,张士诚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吗?子曰:‘士,诚小人也!’你一个傻子!” (一更!求收藏!求收藏!谢谢大家!) 15 东窗事发 这天萧府家丁在热火朝天的训练,齐烈风却好像心事重重,自己自顾自皱着眉头坐在马扎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口,那里不停有蒙古军队大呼小叫的经过。 “唉。”齐烈风长吐了一口气。 这几天他日子不好过,每天都是在惊恐中度过。 因为六个官军被杀的事终于东窗事了。 先是军队终于觉有六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此六人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都是上等人,失踪不是小事,顿时城里风声鹤唳,这六人的头像贴满大街小巷,军队和捕快倾巢而出搜寻各种线索,一时间,高邮城满城风雨,谣言满天乱飞。 而齐烈风虽然并不承认自己杀过人,在噩梦里都会自我辩护,但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亲手击毙两个军官的他心头害怕的要死。 他可不是师叔高狐狸那种悍匪,不过是个江湖小虾米,近日里混入萧府在高邮横行无忌的出人头地的风光还没享受完,就陷入了被觉的恐惧。 倚靠在廊柱上,看似不在意,张家小三张士德眼睛却没离开过齐猴子,看了看日头偏西,而齐猴子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要出萧家的门,他追了上去。 “齐老弟!留步!”在街上,跟在齐烈风后面的张士德低声叫道。 齐猴子一愣,扭头一看,顿时笑容满面:“我当是谁?原来是张三小哥,请问有何指教?” “齐老弟,我刚来萧府,承蒙你照顾,况且你武艺精湛,现在有空吗?我哥想请你一叙。”张士德笑道。 “张九四找我干什么?”齐烈风有点摸不着头脑,然而张九四也是高邮江湖新起的大亨,干着萧家的盐活,手下几十号猛人,江湖遍地朋友,齐烈风怎么敢轻视? 想了想,齐烈风笑道:“看兄弟你客气了,都是给萧家扛活的,何必这么见外?” 张士德看着齐烈风,不动声色,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被张士德带着进入张士诚“巢穴”附近的剧场里,挤在一群正大声叫好的苦力群里,齐烈风远远见到了这位高邮鼎鼎大名的江湖前辈“救急雨”,他正在弟弟的耳语之中,扭头朝这里观看,高高儒生帽下面是一双饱经风霜却很和善的笑脸。 一炷香之后,在戏院旁边的矮墙后,齐烈风对着这救急雨满脸堆笑的作揖到地,就差跪下请安了:“张大哥,今日能见到您,真是小人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听我三弟说了,你小子身手利落,这混江湖的本事也小有名气,怪不得在萧家三少爷面前如鱼得水。”张士诚笑着扶起了齐烈风。 寒暄过后,张士诚看定面前小子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珠,慢慢的说道:“你可知最近高邮城蒙古郎乌大人等六人失踪的事吗?” “什么?怎么扯到这事上去了!”宛如一声晴天霹雳,齐烈风的眼珠子唰的一下瞪了出来,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但这失态不过刹那间,立刻齐猴子变了一脸义愤,大叫道:“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让六位大人不知踪影,这几日,少爷也很上心这事,他一心为公,领着我们四处寻访,想为朝廷和高邮百姓做点什么事…….” 张士诚笑着举起手,制止了齐猴子的表演,他凝视着这个家伙,嘴角撇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冷笑,说道:“知道吗?匪徒杀害官军的时候,有人看到了。” “什么!”齐猴子只觉腹内一股烈火从下面烧到头顶,头皮啪啪响,好像要裂开一样,手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脸皮因为恐惧而垮塌下来,眼珠惊恐的乱转,只见面前张士诚带着包括张士德在内的四个人隐隐围住自己,只觉后脊背汗水哗哗哗的冒出来,好像一群跳蚤在那里乱跳。 好久之后,齐猴子嘴巴裂开了,他笑了起来,故作平静的问道:“有人看见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是谁干的?我…我想去宰了他们……” “还装吗?”张士诚冷笑一声。 这一句话好像抽了齐猴子的筋,整个人摇摇欲坠得晃了一下,但随着这可怕的恐惧吞噬了自己,黑暗里一股求生的火苗烧了起来,靠着这一丝光,他强笑道:“张爷真会开玩笑,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不和你废话!”张士诚冷哼一声,指着齐猴子鼻子叫道:“有人看到你参与此事其中!现在是你自缚认罪,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你血口喷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齐猴子怒喝一声,倒退一步,但脊背立刻贴住墙了,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更加慌乱,手不由自主的伸进了怀里,手指触到了坚硬的刀柄,那里有一把匕。 “别在我面前狗急跳墙!”张士诚并不惧齐烈风,他手一张,制止了周围亲信对齐烈风这个危险动作的反应,然后才说道:“都是江湖兄弟,本来你爱做什么,我是不管的!想必你也知道我张士诚在江湖上的口碑,我从来不做不忠不义之事!” “那您意思是?”齐烈风虽然手足无措,但听着这人好像有网开一面的意思,摸着刀柄的手指停在了那里,完全靠着见梯子就爬的本能和无比的救生勇气开了口。 张士诚凝视了满头冷汗的齐烈风一会,这才开口说道:“就算你造反,只要不碍到我,随便你。只是我也是吃萧二爷家饭的人,怎么能容许你这种胆大包天之人也在萧府之内晃悠?子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萧二爷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就是我们兄弟的饭碗,我不能让你砸了它!现在我按江湖规矩干,立刻给我从高邮滚蛋,此事只当是没有。否则,别逼我打折你双腿再抬去萧家!” “立刻从高邮滚蛋?”齐烈风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张士诚让自己立刻离开萧家,否则就要清理门户。 “雨爷,您凭什么可以打断我双腿,我可是萧翰少爷的小儿。”齐烈风沉思片刻说道:“找您那证人和我对峙好了。” 他打死也不想承认、不敢承认自己杀过官军,那就是族灭的大罪,不管张九四口碑如何,他也不敢把自己全家性命放在一个外人手里。 “哦,打狗也得看主人是吧?”张九四爽朗的笑了起来,他指着齐烈风说道:“你说的是,我不能替主人萧二爷清理门户。但若是明日你还在萧家,我就找证人和你对峙;都若你要离开高邮,我给你路费;现在如何办,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说罢,他走近齐烈风身边,无视怀里的匕,亲热的拍了拍这个年轻人肩膀,肃容说道:“老弟,别怨恨我,我是恪守江湖规矩的,你若不侵害萧家,我定不会出卖江湖朋友,违背忠义法则。自己想想吧。” 谈完,张士诚也不管齐烈风了,挥挥手,领着手下扭头就走,只听背后传来齐烈风的大呼:“多谢雨爷!” 听得出这是真心实意的,张士诚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 “**的张九四!”随着这声咬牙切齿的大骂,在夕阳染成血一般颜色的高邮街道上,一个年轻人疯似的狂奔着,他汗流满面、面色狰狞,不时低头狂骂几句,彷佛背后有恶鬼狂追,身上还穿着萧家家丁的衣服,路人纷纷惊恐的跳着躲开他,摊贩也面色煞白的护住面前的摊子,哭泣的小孩也止住了泪水怔怔的凝望,一时间这个危险的年轻人狂野而绝望奔跑而裹挟起来的风充满这血色的街道。 “哎,猴子,你富贵了?房租是不是交交了?三个月没见你了?”在一处简陋的城内小院,房东赤膊穿着铁匠的围裙,怯怯的看着这狂奔而入的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 但少年没有理他,疯了一般的少年奔到偏房前,猛推房门让上面的锁和铁链出一阵狂响。 “哎,你好久没回来,我把门锁了,我们说说房租吧?”房东畏惧那一身家丁制服,但又不想放弃,就跟在后面,好像一只猫咪。 少年扬起腿,猛地一脚踹了出去,在房东的惊呼声中,本就朽烂不堪的房门顿时飞开了,一股腐臭的味道顿时猛冲出来,少年捂着鼻子跳了进去,片刻后抱着一身道袍、木剑跳了出来。 “哎哎哎,猴子,你不能不交房租又踹坏我家的门吧?”铁匠房东很无奈,手里的大铁锤摇晃着,那不是想打人,而是因为恐惧。 “以后会给你的!”齐猴子大吼一声,抱着自己这在高邮不多的可以称作自己的东西,跃出这为数不多可以称为自己的行李,朝良记米店狂奔而去。 跑得如同一道闪电,但等到了米店,绕进后门爬到楼梯上的时候,齐猴子已经一手抱着道袍,一手死抓着楼梯狂喘了,上楼的脚步如同八十高龄的老头,这时楼上一个侍童走了出来,饶有兴趣看着这个家伙好像一条鱼那样张着嘴在楼梯上挣扎上行。 “楼上的高掌柜呢?我要见他!”齐烈风喘着抬头问道。 “他出门了,你有何事?我给你转答。”那童子说道。 “我怎么这么倒霉?!”齐烈风用剩下的力气狂吼一声,接着叹了口气说道:“等他回来,告诉他,老子完蛋了!马上就离开高邮远走高飞了!” 离开米店,齐烈风宛如一只破碎的木偶,在路上摇摇晃晃的,他不敢再回萧家,自己也不知该往哪里去,看着落日,一股:“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无力感好像宿醉后的呕吐物一般从肚里翻腾起来,既想找个人痛揍一顿泄,又想跪在地上大哭一场。 终于太阳落山,在黑影里他仰起头,大吼:“老天,你为何这样对我!”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叫:“猴子!” 16-1 卖友求荣 失魂落魄的齐烈风扭头一看,浑身如被雷击,打了个哆嗦,街头叫他的不是萧翰少爷是谁。 萧翰骑在高头大马上,不仅如此,和他骑马比肩而立却是位戎装在身的蒙古军官,两人周围全是萧家奴和士兵。 看清这阵势,齐烈风咽了口唾沫,嘴里充满了恐惧的味道,彷佛看到自己因为谋害军官被凌迟后挂在柱子上的尸体,脸色一瞬间变为煞白,脚下竟然想动都动不了。 “猴子,过来!”天色不早,萧翰倒没看清这个手下的异状,只是见他在阴影里呆立不动,有些恼火。 “是小少爷啊。”齐烈风犹豫了良久,慢慢的从黑影里走了出来,却低着头,并不敢看这位主人。 萧翰用马鞭抽了他一下,骂道:“小子,今个我回府就不见你踪影,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城里出了大事,我们萧家要为官府出力,出人出力盘查嫌疑吗?” “是是是,小人肚子疼,去看郎中,但也没用,就回住所拿了道袍希望辟邪。”齐猴子反应机敏,把手上道袍木剑朝少爷晃了晃。 正说着,旁边马上那军官马鞭一指,说道:“看那边马车。” 萧翰齐烈风一起扭头看去,只见前面医馆前停下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车夫一个魁梧大汉,一身仆役打扮,正在扶马车上的人下车,只是眼光斜瞥这边,身体僵硬显得十分可疑。 “去看看。”萧翰一声呼啸,顿时萧家人和官兵乌云一样围了上去。 心情沉重的齐烈风自然没有什么闲情去搜查客商,他孤零零的立在当地,看着萧翰的背影,突然心头一震,张着嘴四处张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不是明教那两个家伙藏身的住所吗?”齐烈风盯着医馆对面的大门上黑色门环呆若木鸡----我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好像怕蛇却跳到蛇窝里了,要是那两个混人出来认出自己,自己小命就报销在这里了,齐烈风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就跑,没想到一抬头,却看到医馆柱子后一个人扭头就走,不是那高狐狸是谁? “天啊!”齐烈风只觉天旋地转,腿肚子都打哆嗦,脚后跟都在朝后转了,但瞬间却想起万一高狐狸被逮住了,自己根本跑不了! 一时间满脑门冷汗,思前想后之后,齐烈风咬牙朝医馆前面的萧翰主仆跑去,他必须看清形势。 萧翰等官兵已经搜遍了马车,没有现武器,此刻正凶巴巴的盘问这辆大车上的两个主仆二人,都是外地人。 齐烈风挤到前面,只见怪不得两人受盘问,只因两人都身材高大魁梧,观瞻不俗,那车夫浑身腱子肉,满脸虬髯,十足的威猛之相;那主人身材也高大,一袭白袍,面白无须,一手用手帕捂住口鼻,一手提着一个小小的藤条箱子,在医馆伙计的火把照耀之下显得有些气血不足的虚病之色。 “这么说,你们是安徽来的?来高邮干什么?!”蒙古军官抽出刀指着那两人,凶狂的叫着。 而那健硕的车夫此刻面有惧色,点头哈腰的说道:“各位官爷,听说高邮叶家医馆妙手回春,我陪我家少爷来高邮瞧病。” “天下那么多郎中,为什么偏偏来高邮?安徽就没有名医吗?”萧翰用马鞭抬起车夫下巴厉声喝问。 车夫做了个苦相,两手一摊,说道:“我家少爷祖传肺病,安徽能付得起诊费的名医全部看遍,无人可医,只能往这边看看,若是高邮无人能医,我家说不定要去京城呢。” 他前面这么说,后面那白面的少爷真的咳嗽起来,推开自己仆人,他走到众人面前,说道:“各位官爷,我来叶家医馆看病已经给郎中信笺了,若不信,请叶先生出来对症即可。” “是常少爷吧?您来了?”正说着,医馆里的叶郎中拄着拐棍颤巍巍的出来了,看到这白苍苍的老郎中,四周官府中人的杀气登时一弱:这叶郎中高邮城也是闻名的,祖传医术,一辈子在高邮行医,远近闻名,他可不是什么无业游民,而是有头有脸的医生。 既然他说是真的,自然这两人不是歹人。 旁边的蒙古军官见状就想回去喝酒,但骑在马上的萧翰看着这主仆二人总觉的哪里不对劲,他对叶郎中说道:“既然叶郎中要给这人看病,不如现在就随便看看,让我看看他是否真的有病。” 闻听此话,那提着箱子的主人对着萧翰灿烂一笑,说道:“这位官爷信不过小人啊?”说着,伸出左手去让叶郎中把脉。 叶郎中看了看萧翰,点了点头,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在众人面前替这个外地人把脉诊病。 不过呼吸之间,只见这叶郎中低垂的眼皮猛地睁开,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年轻人,惊问道:“您的肺腑?这是什么脉象?!” 仆人看了一眼主人,先欲言又止,然后好像按捺不住,说道:“叶郎中,我家少爷这病如何?有的治吗?” “我得好好看看,第一次见如此混乱的脉象!”叶郎中一把握住了那只手腕,满眼都是惊奇:“你得这病多久了?” “咳咳。”那主人咳嗽了几声,叹道:“这是家传,从我祖爷爷开始,连续四代,男丁都得此病,无人能活到四十岁。” 叶郎中扭头对萧翰等人说道:“这位脉象紊乱,确实身有重病。” “四十岁也是高寿了!”萧翰一声冷笑,翻身下马,指着那人手里的小小藤条箱子说道:“这里面是什么?打开!” “随身衣物而已。”主人把手从叶郎中手里抽回来,把掌心里的手帕又捂上了自己口鼻。 “大爷,我们就是来瞧病的,这是点茶钱。”仆人赶紧识相的把一锭银子朝萧翰怀里塞来。 “城里失踪六位大人,所有外人严加检查,知道不知道?!”萧翰一拳把那仆人打倒在地,厉声怒喝道。 旁边齐烈风看着高狐狸在柱子后消失,心头落了一块大石头,现在又看着萧翰执意要检查这看病的主仆而已,心里不以为然,只以为这少爷的富贵病又作了,给根鸡毛当令箭。 但就在这时,那主人几声剧烈的咳嗽,众人只见他缓缓抽离口鼻的帕子上全是鲜血,顿时大哗。 齐烈风上前拉住萧翰道:“少爷,何必和这种痨病鬼过不去?万一染了肺痨就麻烦了!” 听那人咳嗽是从胸腹里面出来的,并不是作假,看见那人咳血,萧翰也是大惊失色,袖子捂住口鼻跳了开去。 “是啊,那小子箱子如此之小,只有两尺见方,里面也放不下刀剑啊,定然不是什么武器!别惹这种病鬼!”一群人纷纷上来劝萧翰,谁也不想因为这种烂事就传染上绝症。 “走!走!走!”萧翰翻身上马,捂着口鼻,领着众人飞一样的逃离了叶家医馆。 看着官府众人走远,那仆人啐了一口痰,对白衣主人笑道:“您真是反应机敏,装作咳血,吓跑了那些狗。” 那白衣主人凝视着染血的手帕,良久之后才苦笑道:“老汤,我这次是真的咳血了啊。” 16-2 卖友求荣 离开叶家医馆后,蒙古兵无心认真的巡视,找个因头带着自己人喝酒去了,但萧翰好像没有偷懒的打算,依然领着手下在高邮城里慢悠悠的转悠。 跟着萧翰走了一段路,心事重重的齐烈风哪有心情跟着这武勇小少爷巡街,看着时辰已晚,凑过去劝说道:“三少爷,现在天色已晚,路上根本没有行人了,您不如回府休息吧。” “嗯,巡到城墙就回去。”萧翰应了一声,突然扭头问齐烈风道:“你在高邮住在哪里?” 齐烈风心道:你这富贵小少爷终于想起来我也是个人了、也需要住啊? 不过他并没有抱怨的意思,毕竟两人上来就有天壤之别,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破烂道袍,那东西正散着一股霉味,心里有些苦楚,抬头强笑道:“原来在城里租住了个屠夫的房子,不过很少回去,我朋友多,各处都能找到住处过夜,呵呵。” “那你有银子吗?”萧翰问道。 “银子?我当然没有!这不要靠小少爷您养活我了?”齐烈风苦笑一声。 萧翰从马上低头看着这一起长大的奴仆,笑了一下,骂道:“你这穷鬼,自从我见到你,就没见你换过衣服,一身臭味,料想也买不起。”从马褡裢里抽出一套衣服扔给齐烈风,笑道:“拿去换上,洗洗你那身臭衣服再来见我。” 齐烈风在夜色一看,却是一包用麻绳捆起来的衣服,依稀可以分辨有:号卦、长裤和腰带,居然还连着一双靴子。 “少爷,这是什么?”齐烈风惊问道。 “我知道你没银子,今个去裁缝店定了五十套军服,那老板给我了两套样品,其中一套给你先穿着。”萧翰说道。 “军服?难道您已经得到新军一职了吗?”齐烈风一愣:“萧二爷斗过艾菩萨了?” “艾菩萨就一吃货!”萧翰不屑的一哼,随即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小声道:“和我们萧家斗?二叔直接去扬州找了大人,三日后我和另一候补,就是艾菩萨那吃货儿子比武定将!” “您和艾菩萨儿子比武?那他岂不是死定了?”齐烈风眼睛都瞪圆了,接着一愣,明白这已经是武职板上钉钉的被萧家抢到了。 当即齐烈风左手捧着自己道袍、右手举着新军服,单腿跪地,大声叫道:“恭喜萧将军!贺喜萧将军!” 萧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朗声说道:“猴子,你既是我的小儿,又是我自己招募的第一人,武艺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好跟着我干,要出人头地!咱们在高邮扬名立万,以后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多谢少爷抬举小人!”齐烈风另一条腿也跪倒了,扔了衣服,额头砸进了冰冷的地面,他对着马上的少爷五体投地。 ++++++++++++++++++++++++++++++++++++ 一个时辰后,清冷月光洒满了这灰色的城市,黑夜影与银白犬牙交错,夜色在沾满灰泥的石板上蒸腾而起,街道上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齐烈风就行尸走肉般的慢慢在城市里挪动着自己脚步。 他两只手臂朝前张开,一只手挂着臭的道袍,另一只手抱着崭新带着新布特有香味的军服,脸上却一副绝望之极的木然之色,慢慢的前行,两只脚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泥潭里拔不出来。 今天过得何等怅然和凄惨! 齐烈风木然的扫了一眼那包新军服,那好像是跟随萧少爷后的荣华富贵,如同一颗鲜美的桃子,只闻闻那香味就已经醉了,而这桃子握在手心却一口也咬不下去! 他缓缓的转头,眼睛还没看到,鼻子已经闻到了那股霉烂的味道----他的旧道袍,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作为谋害官兵的罪犯,他今夜就是一只丧家之犬,离开高邮,不是远走高飞,因为没有走和飞,而是一头钻进某个阴暗的洞穴,继续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从前我根本就没杀过人!”齐烈风在肚里咬牙切齿的叫骂着,但在脸上却只是一阵阵的痉挛,他已经连做表情的气力都没有了。 “我只是个小混混,能遇到家乡的萧少爷是天赐良机啊!可是,可是,居然在遇到少爷之前误杀了两个官军!为什么不早两天遇到小少爷,那样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元顺民!萧家奴仆!高邮新军了!我至于去给高狐狸卖命、去城外接那个明教蠢材吗?”在心里呐喊着,眼前却只有肮脏的街道和狗一样的乞丐,以及远处不可能看清的浓浓黑暗,而这看不透的黑暗却正是他的未来。 “混蛋啊!”齐烈风猛地转了身,扑到了墙边,额头顶到冰冷的土墙上,一只手疯狂的砸着墙壁,土噗嗤噗嗤的掉落下来,土烟弥散在蓝色的夜之中,彷佛一只鬼魅在嘲笑这个走投无路的倒霉蛋。 “唉,我要是不认识高狐狸,不去接人,就好了。”齐烈风无力的背过身,脊背顺着土墙慢慢朝下滑去,最后他坐在了地上长吁短叹:“但要不是高狐狸,因为欠了疤脸虎钱,我也不敢接近萧家的人,唉,总归是我命不好。” “往哪里走呢?要不要问问高狐狸哪里有他的人,我跟着他混得了。但那也是个悍匪啊,跟着他总会搞得自己掉脑袋的。”这个人用手抱住了头,死命的摁着太阳穴。 不知如乞丐一样坐在墙根里多久,齐烈风猛地跳了起来,衣服掉了一地,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握着拳头,看着夜空,眼睛瞪得像个铜铃,好久之后,才说出一句话来:“我傻吗?我自己去告密那两个明教叛贼不就可以了吗?我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他们就是杀官军的凶手啊!” 但说出这句话之后,他马上抱着手臂踱步起来,嘴里念念有辞: “但是我也确实不小心杀了两人,我自己去告密,自己能洗清白吗?万一那两人咬出我来如何是好?” “不怕!我根本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料想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 “高狐狸要不要也交代?” 说到高狐狸,齐烈风喘气声音重了,这个老家伙虽然屡次骗他,甚至陷他入了危险之地,但毕竟是自己师叔,高邮城可谓唯一的亲人,想起他,在这寒冷的江湖里还是有点点暖意的。 齐烈风摇了摇头,给自己找了个放过高狐狸的理由:“高狐狸给艾家干过,若是被人知道我和高狐狸合作过,萧家绝对呆不下去了。” 虽然知道明教那两个亡命之徒若被抓住,万一招供出来,自己也有危险,但齐烈风实在不想扔了萧府逃亡,毕竟他和他们不熟,只是接了他们进城安顿而已,他们也未必就一定能知道自己,过了这些日子说不定连自己长相都忘了。 思考良久,齐烈风弯腰捡起自己包裹,迈开腿一路狂奔而去。 ++++++++++++++++++++++++++ “大哥,大哥!”已经睡下了张士诚被自己三弟推醒了,在睡眼惺忪中,他伸手拿起帽子戴上,嘴里问道:“怎么?盐船有问题了。” “不是,那小子又回来了。”张士德带点惊奇的回答道。 屏退旁人,看了看张家的两个兄弟,齐烈风点了点头,对着堂上高坐的张士诚一下跪倒在地,两手前伸撑地,额头击地,口里叫道:“小人齐猴子求‘救急雨’雨爷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 “我不是已经放了你生路吗?你怎么又回来了?”张士诚很纳闷。 “不,小人忠心爱国,愿为萧二爷赴汤蹈火,小的是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让小人改过自新,留在萧家!”齐烈风磕头说道。 “你们可是杀了六个官爷!胆大包天!谁会让你这种人在身边?”张士德冷笑一声。 “雨爷,小人那天是接那两个狂徒入城,只是被官府现,官爷们横惯了,居然连小人都不放过,我只是为了自保,我真没有杀人,我是顺民!”齐烈风汗流满面的争辩道,他指着自己身后道:“小人想求雨爷给条活路,我真心想留在萧家做官军!我愿意告密那两个杀官逆贼的藏身之地!” 17-1 弃暗投明 17弃暗投明 齐烈风要出卖明教中人,却没有去给萧二爷他们说,而是来到了张士诚那里。 因为他若不能先取得张士诚的谅解许可,他根本无法从此事中脱身,张士诚那边可是有人亲眼看到他杀官军,若是直接给萧二爷“卖友求荣”,张士诚若信不过他的忠诚,也不会坐视不管,找出几个证人来,就足以让他齐猴子悬城门。 而他也不担心张士诚出尔反尔或者抢他的功劳,人家知道他杀了官军,不仅不去举报邀赏,却对萧家和官府守口如瓶,只是让他离开了事----这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救急雨”啊,放眼整个江湖,这么讲江湖道义的,除了张九四张士诚还能有谁? 这样的人怎么会破坏他拼死求富贵的小计策,况且,对张家利益无损。 思想停当,齐烈风就跑到张士诚这里告密来了。 “什么?你说杀官爷的那群人是红巾贼???”张士诚几人听得齐烈风一讲,人人都大吃一惊,本来杀官军就是很大的事情了,没想到那两人的身份居然是造反的逆贼。 跪在地上,齐猴子泪雨滂沱,他喋喋不休的念叨着:“雨爷啊,想必以您的人脉通达,必然已查知小人底细。我齐猴子,来高邮几年了,就是个小混混,平日里靠给江湖朋友帮点小忙混个温饱,比如探听下风声、贩卖点菜刀砍刀,然后爱好就是喝喝酒、赌赌钱,虽然也经常打架,但连血都很少见,只不过是被朋友们叫去充人数的。我这种人,胸无大志,也没有贼胆,怎么敢做杀官爷这种抄家灭门的勾当呢?我不过就一小混混儿!现在天可怜我,让我在高邮遇到家乡萧三少爷,又万幸他组建新军招募人手,我运气好被他赏识,马上就要当官差了,我有什么不满意?怎么敢有丝毫对萧家不利之心?” “你说是红巾贼杀了官军,你也自称自己是个小混混,那么以你这种小混混之地位为何又和造反谋逆的叛贼认识?”张士德站在大哥身边,抱着胳膊,满眼都是怀疑。 齐烈风闻听这个问题,先是一愣,收了眼里的“悔过”泪水,换了一脸的义愤填膺,以一副被人骗了卖做驱口奴隶的口吻大叫起来:“都是那天杀的河南客人!那天我被疤脸虎追债,逃跑之后身上还剩几十个大钱,我就去赌博了。在赌场遇到了这个操河南口音的家伙,他说自己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怕被渡口官兵敲诈,能不能请我去城外绕过渡口接几个朋友进来。我看在银钱的份上自然一口答应!谁料想那两个家伙是无法无天的叛贼,一遇到官兵,没等我开口周旋,直接拿刀开劈了!我真是倒霉啊!” 齐烈风没有把高狐狸卖出来,因为和明教红巾军相比,高狐狸更招人恨。 高狐狸他抢劫了萧二爷的盐船,背后隐隐然是艾菩萨指使,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和高狐狸有关系,那比和明教有染更危险,就算卖了高狐狸,自己兴许也得玩完,萧家是不可能信任他了。 所以,齐烈风把高狐狸摘了出去,一口咬定是个河南商人委托他接客人。 这谎话编的也算合理,他齐猴子说穿了就是个跑嘴皮子和跑腿的混混,而高邮的官军敲诈百姓也是敲骨吸髓,太平渡口洗劫客旅是有名的,一个外地人请本地人接人也是情有可原。 “现在满城都在查失踪的六位官军,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住在哪里,为何不直接朝萧家禀告,却深更半夜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我只不过是给萧家扛活的粗使人而已。”张士诚呵呵一笑。 “这还用我说吗?”齐烈风额头冒汗,再次磕头到地说:“江湖人都知道您仗义!我这次真的是误入贼船,我哪里敢和此事有牵扯?六个大人都是那两个红巾贼所谋害,现在不是萧二爷正和艾菩萨争夺新军统领一职吗?这些贼人若是抓到,那是大功一件!所以我愿意把此功劳献给雨爷您,只求自己没有关系,若以后若萧二爷问起,还请您帮我一把。” “这家伙想从此事脱身,继续留在萧家当差。”张士诚和张士德对望了一眼,彼此点头。 “我救急雨在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抢过别人的功劳?你的就是你的,抓到杀官叛匪绝对是大功一件,明天你自己和萧二爷他们说去吧。别人的事我也不会、不想掺和。”张士诚冷笑一声。 “多谢雨爷!”在地上跪着的齐烈风急于表现自己的忠诚,他抬起头,手臂朝后伸直,指着外面方向,急吼吼的叫道:“雨爷,我只不过接他们入城安顿,并不联络,现在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可否请人此刻就跟我去侦查那地方?免得我谎报军情。九六哥,您带着人跟我去?” 张士德年轻气盛,并不像张士诚那么有江湖原则,听到这是个为萧家和官府立功的好机会,自己也想显露本事,立刻跃跃欲试,转身对张士诚道:“哥,让我去!” 但张士诚却没言语,他看了看齐烈风,低头沉思了好久:他相信齐烈风说的是真话,因为这个人根本没那么大胆子无故杀官造反,但也不可全信。另外这事涉及到红巾贼。 现在元庭**,遍地匪徒,红巾贼的残余也不少,在江湖中人眼里,造反的红巾贼和拦路的强盗是一码事,都是江湖中人,需要好好打理关系,尤其对张家这种需要四处押运盐货的帮派,多条朋友多条路是不二铁则。 另外,齐烈风这人也不可全部信任,也许他还有谎言;也许他接进城的红巾贼早跑了,也许杀官军的根本不是红巾贼,只不过是他找来几个不可能争辩的造反逆贼给自己这个杀人犯顶包的。 若萧二爷知道后,上面无论哪一条生,都是天大的麻烦。 张士诚怎么能让自己的小弟趟这种浑水,很可能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臊。 思想妥当后,张士诚小弟微微一笑,摇了摇手,指着齐烈风说:“这是人家的功劳,你别插手,否则人家说咱们张家欺负人家。” “大哥!”张士德又是失望又是气愤,气得直跺脚。 张士诚不理小弟,扭头低声吩咐手下几声,那手下连连点头从齐烈风身边跑出了门外,片刻之后,齐烈风听到身后靴声咄咄而来。 一个沉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这不是该死的猴子吗?” 齐烈风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没瘫倒在地上,来人居然是疤脸虎。 疤脸虎?不就是因为高狐狸抢了盐船而丢了萧家差事的原来大佬吗?不是张士诚的死敌吗?这不是在张士诚的宅子里吗?疤脸虎怎么可能在这里? 齐烈风揉了揉被冷汗涩得疼的眼珠,再次抬头:张士诚还是张士诚,还面带微笑。 “我做梦吧?”齐烈风看着疤脸虎很恭敬的给张士诚行礼,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起来。 “别怕,猴子老弟。”张士诚看齐烈风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笑着解释道:“疤脸虎兄弟现在帮我做事。” 17-2 弃暗投明 “别怕,猴子老弟。”张士诚看齐烈风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笑着解释道:“疤脸虎兄弟现在帮我做事。” 说罢,张士诚对疤脸虎道:“老弟,这么晚了把你请来不好意思,有点事你跟猴子去办一下吧。” “放心好了!雨爷!”疤脸虎回答的斩钉截铁。 说着走过来,从地上拽起了梦游般的齐烈风朝外走去,嘴里冷笑道:“小子,你还欠我一笔赌债呢!” “是是是….”齐烈风感觉自己都快吓尿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高狐狸有关系,估计今天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但疤脸虎好像只是开个玩笑,领着四个手下跟着齐烈风去明教战士落脚点的路上,并不多话,好像完全没有怀疑那时候齐烈风曾经收了高狐狸的银钱,刺探他的消息以致于他丢了差事这件事,连赌债都不提了,好像从来不认识齐烈风这个人一般。 在路上,齐烈风战战兢兢的套了几句话,才知道原来疤脸虎因为墙倒众人推,差点就家破人亡了,还是张士诚仗义,摒弃前嫌,把一部分工作分给疤脸虎的人,救了疤脸虎一命。 “张九四这小子真娘的实在啊!真是条好汉!”齐烈风心里暗暗佩服,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和这样的好汉合作,无论如何,总不至于担心他黑你。 明教两人落脚点是一个小院,就正对着叶家医馆,正是傍晚萧翰盘查两个外地人的地方,现在正是深夜,整条街都黑漆漆的,看着那扇门,齐烈风指挥疤脸虎几个人在周围悄悄布下眼线,既察看动静,又防止打草惊蛇,今夜就守在这里了。 然后他换上萧翰给他的官军服饰,一路狂奔去找管这条街的丐帮头目了。 天明之后,他又挥自己打探情报的特长,这个院子周围的邻舍店铺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一遍,等找到坐在茶馆等着他的疤脸虎的时候,已经满脸喜色。 各色人等都证明,杀官军的两个明教好汉还在里面住着,不仅如此,从给里面送米面的伙计口里,齐烈风还知道后来又过来一个人,那院子现在住着三个人。 毫无疑问,全部都是明教中人! 这要是逮住他们,定然是大功一件。 而张士诚不放心,天亮时候又派来七八个人,这五个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疤脸虎大哥,您请还在这里守着,有动静就招呼,反正不可让他们逃脱。”说罢,齐烈风转身就冲了出去,回萧家报信去了。 此刻已近午时,日头最毒的时候,但齐烈风一心要立功洗净自己好博取萧家的富贵,一路上健步如飞,上蹿下跳、蹿高伏第、翻墙涉河,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不顾自己满头大汗,只是咧嘴笑着狂奔,好像眼前有个白色的大银锭,稍不留神就飞了去。 在穿过高邮城中心的时候,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一封信,在街道边停住脚步,呆呆看着飞奔而来累得吐着舌头的齐猴子,满脸惊奇好像想说什么,但只结结巴巴说了:“你你你…” 齐烈风看着他,好像也认出了他,笑得更灿烂了,并不停住脚步,只挥了挥手,闪电般的和他擦身而过。 遇到齐烈风的那人就是高瑞奇,一个家贫却胸怀大志考上科举做官的儒生,一个不得不在戏园子旁边摆算命摊维生的兼职算命先生,一个以屡屡受张士诚恩惠却深以为耻的“读书人”。 两人认识,却还是在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齐烈风想通了,要“卖友求荣”!正在朝张士诚家走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一个要命的大麻烦:自己不想牵连高狐狸免得自己倒霉,但若高狐狸这“傻蛋”万一恰好明天去见他那些危险朋友,被蜂拥而至的官府和萧家家丁堵在据点如何是好? 若他被抓了,自己必然完蛋,当然若高狐狸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就是不出卖小兄弟齐猴子固然好,但齐猴子还是念旧的,他摇摇头,把后者这个念头扔出念头, “与其老子滚蛋,让那个老狐狸自己收拾行李滚蛋不就行了!”齐烈风灵光一闪,停住脚步,举目四望,果然不远处夜里有灯火闪亮。 那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烂草房,他悄悄走过去,扒着破败的窗台往里一看,正有一个读书人摇头晃脑的加班用功读书。 打量了一下房里简陋的陈设,靠墙的一个算命、写信的幡子进入了他的视野。 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用十个钱就让这个年轻而贫困的读书人为他送封信。 信很简单,拿过高瑞奇的笔墨,齐烈风在纸上画了三道杠,后面又划了个圈。 “彡o” 他不是不会写字,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写什么。 “高狐狸看到之后,可以认为三道杠代表风,那就是我,圆圈代表完蛋了,就是‘老子完蛋了,你也快跑吧’;要不也可以认为:‘风紧,你快滚蛋吧’;两种意思随便你挑!”看了那封信良久,齐烈风肚里暗叫:“小爷我真是个天才啊!” 而且齐烈风让高瑞奇明天午时送交良记米店,这是防备齐烈风给张士诚表完忠心后,去那个院子一看,根本人去楼空,一根毛也抓不到的话,他自己还要赶紧逃离高邮,那时候他要守在良记米店前面等着高瑞奇,一把抢过那封信撕个粉碎,然后跟着亲爱的高师叔远走高飞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明教好汉还住在那地方,被他带着的人堵了个正着,这时候,齐烈风绝对不会管那封信了,让高狐狸识相的赶紧滚蛋、自生自灭!自己升官财去了! 现在最好的情况生了,齐烈风跑过高瑞奇身边,肚里越想越得意。终于,狂奔着的他不顾街上人来人往,狂喜着吼了一句: “哈哈哈,一切都在老子掌握之中!” 这脸色扭曲之徒的怪笑当即吓哭了街边两个小孩,等他们母亲急匆匆的跑出来的时候,街心里只剩下一道土烟朝着萧家遥遥而去。 18-1 天罗地网 18天罗地网 齐烈风一路狂奔直冲萧家,当他停下来的时候,立刻扶着墙弯腰喘得几乎呕吐,每次干呕完抬起头就能从这个小巷子口看见巍峨的萧府大宅。 但这个人平复呼吸后,并不着急跑出这隐蔽的小巷子冲进萧府,相反他蹲在墙角在地上的杂物中四处拨拉起来,很快抽出一根尺把长的木棒来。 齐猴子掂量了掂量手里份量,凝视着那木棍好一会,然后轻轻用那棍子敲了敲自己脑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嘴里叫道:“成败就这一把!”,然后居然挥棒猛击自己脑门。 “呀呀呀!疼疼疼!”一下下来,齐烈风一手摸着头,一手抱头,一手撑地,好像一只癞蛤蟆趴在那里龇牙咧嘴的怪叫起来。 “咦?”呼痛完毕,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脑壳,然后又摊开手伸到面前看了又看,好久才倒抽一口凉气:“娘的,没有血?” “唉。”齐猴子再次愁眉苦脸的凝视了手里的木棍,然后再次自己砸了自己,这次比刚才力量更大,一下子,他就扔了木棒,两手抱头蹲在地上颤抖了好久。 “不会吧?还没见血!老天,你在玩我吗?”齐猴子把两只手都摊开放在面前,眼珠子都要擦上手心了,好像近视的老学究看书一般,又像上上下下把自己两只手“舔”了一遍,然后他绝望了。 “我就不信邪了!”齐烈风咬牙切齿的把木棍捡起来,以一副慨然赴死的悲壮之态再次自己敲自己脑袋。 “咚!”“呀呀呀!疼疼疼!”“啥!我脑壳这么硬吗?还没出血?!” “咚!”“呀呀呀!疼疼疼!”“啥!齐猴子我和你拼了?!” “咚!”“呀呀呀!疼疼疼!”“苍天啊,你能不能破皮出点血?!” 不知敲了多少次,从刚开始比较手软,到后面下手越来越狠,最后疼得龇牙咧嘴的齐猴子扔了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摸着满头大包的他唉声叹气。 他自己砸自己脑壳,不是喜欢自残,而是想伪造自己受伤的假象,最好头破血流。 因为他不想去叶家医馆那里参战。 打打杀杀有危险不说,他毕竟心虚,明教的那两个好汉见过他,万一碰面之后说了什么屁话,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烈风想得很好:就是通风报信,然后找个借口躲在萧家不去,反正明教红巾贼都是不要命的好汉,说不定就死在战场,又或者被逮住而宁死不招。总之若他们看不到自己当然是最好。 更妙的是受伤后,还可以头上裹上伤布,伪装一下自己的脸。 而且昨晚,张士诚也讲了,齐猴子告密这事在他这里是随便的,随便这个齐猴子留与逃,而一旦齐猴子把这事告诉萧二爷家,那么就不同了,就涉及主子家了。 所以若是明教人物真还在,他也不会让齐烈风跟着去,因为就怕齐猴子有诈,在混乱的时候捡个漏子跑了。所以,张士诚也让齐烈风找个因头自己呆在萧家或者他那里,就作为个人质,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免得坑了主子萧二爷家。 所以今天齐猴子在朝萧二爷告密之前,必须自己把自己搞得哪里也不能去。 终于,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齐猴子把棍子扔了,“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齐猴子站起来,犹豫着,叹息着,叫骂着,从墙头上啪一声扳下一块青砖来。 “苍天啊!”齐猴子用颤抖着的手掂量着那块青砖的份量,两行眼泪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少…少爷….少爷…少爷,我有大事禀告…”血流满脸的齐猴子像一只老得掉牙的壁虎一路趴着萧府的大门和院墙挣扎着的走了进来。 这一副惨状吓坏了众人,大家都蜂拥围拢了过来,但齐猴子好像喝醉了那样打开了扶他的手臂,叫道:“别碰我!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接着这个满脸血的倒霉蛋以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神色大叫起来:“少爷,你在哪里?忠心的齐猴子,有天大的事要给你禀告!” +++++++++++++++++++++++++++++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悄悄停在路口树影之下,刘一刀从车上跳下来,却并不着急,背着手扫视了一圈静谧无人的街道,然后抬头看去,让圆月柔和的乳白色月光温柔的打在自己脸上,这个高邮第一刀手闭上了眼睛,好像在享受这温柔的抚慰。 片刻这后,这双眼再度睁开,两道杀气在瞳仁内一闪而过,他低下头,从车里麻利的抽出自己那刀鞘深蓝的精钢百战刀,用一块布稍微包了之下,掖在腋窝下,带着两个手下静静的踩着月光进了那条街,前面不远,叶家医馆的临街招牌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这高邮刀手走过,街道两旁的阴影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虚掩的窗户里有黑影闪过,杀气好像夜晚沼泽中的雾霭一般若隐若现,这条街宛如变作了危机四伏的丛林,不知多少饿虎与凶狼潜行在黑暗里,这血腥的气味狡猾地绕过那皓洁的月色,如同蛇一般窜行在光与暗交织的暗影里,而那月色把街心石板都化作了亮晶晶的宝石,而随时可夺人性命的高手,踩在这些亮晶晶的石板上缓步而行,闲适得就若一位仙人。 “今夜我是来拿取我的富贵的。”刘一刀微笑了。 今日午时,萧三少爷护卫队中的一个成员:齐猴子,突然血流满脸的来报告,说他听说是明教红巾贼谋害了六位官兵,这红巾贼就藏在城内某处。 这自然激起了轩然大波。 不仅萧翰,连萧二爷都赶紧找齐猴子问话。 齐猴子信誓旦旦、赌咒誓,还说为了不找错人,不仅自己盯梢打探很多日子,还已经托了张九四(张士诚)派人侦查,确实是逆贼叛匪。 六位朝廷官兵失踪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有人跳出来说不仅官兵已亡,凶手是谁在哪里也清楚,而且凶手更是造反失败的红巾残匪,这自然让萧家激动起来。 本来为了个新军统领职位,和高邮另一位大鳄艾家争得头破血流,奈何对方财力、关系、后台和萧家一般硬,实在不是易与之辈,若是有这天大的功劳,萧家自可一举压过艾家,顺利独掌高邮一支军队。 萧翰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抽刀上马就杀过去。 而萧家长辈则谨慎非常,先找张士诚等人来问明齐猴子所言不虚,不管是不是红巾贼,那宅子里确实有三个行迹诡异的外地人租住;然后又对如何处置讨论了一番。 抓或者杀几个“草民”,对于萧家这种在高邮无法无天的豪门,当然不是问题。 萧翰当然想自己提起打手,蜂拥而入,一鼓作气,自己擒拿;这也正好作为自己的战功,日后当了将领也是名正言顺! 萧翰表哥认为是不是应该先通知官府,由官兵自己抓捕,萧家可以辅助; 萧二爷认为不妥,毕竟齐猴子不过是刚入护卫队几天的新人,前不久还是个小混混,他的话也不可全信,况且这个人因为回来太着急,把自己脑袋都摔破了,这样的笨蛋说话到底有多可信?若是抓错了人,自己丢脸不在乎,问题有个死敌艾家在旁边虎视眈眈,必然把这事搞得满城皆知; 而且官府里艾家的眼线和萧家的眼线一般多,大事小事,往往官府知道,就是萧艾两家都知道了;况且高邮的一个将军博尔术就是支持艾家的,齐猴子提供的那地方离艾家近离萧家很远,万一,博尔术通知艾家去抢先抓人,这一功劳不就飞了吗? 所以几人反复商议,一直到旁晚,居然同意了萧翰的意见:先不通知官府,抓到再说,若是红巾贼,或者是杀官军的匪徒,把这事作为萧家的功劳朝官府禀告。 因为高邮城不大,萧家这种出动几十人抓人的行动太过显眼,为了不打草惊蛇:不惊动匪徒、不惊动艾家、不惊动官府,萧家把这次行动定在深夜。 萧家的小将领萧翰为了这次行动,特意挑选了精兵强将二十人,把这二十人化整为零分散着潜伏在目标宅子周围,等萧翰到了之后,一声令下,全体杀进那家,全部抓住带回萧家审讯。 萧家第一高手刘一刀当然出马,而且,萧翰还朝王保保借了手下的高手无相大师前来助拳。 也就是说这次战斗,萧翰拿出了狮子搏兔之势,不连人数众多的家丁,光高手就有萧翰、刘一刀和无相,萧翰认为,就算三对三,就能把那三个匪徒斩成肉酱,而刘一刀是三者之中第一个抵达战斗地察看指挥的。 大街上已经埋伏了分散而来的萧家战士,外围还有张士诚疤脸虎的十个人,刘一刀很满意,也很自信:此战必胜! 唯一的担心,就是对方拼死反抗,逮不住活口。 “咦?”刘一刀看了红巾贼所在的宅院黑漆漆的,而对面的叶家医馆却让他小小的惊奇了一下,这平民大部分已经入眠的深夜时刻,这医馆的门板还没合上,门缝和窗户里透出淡黄色的灯光。 “怎么回事?这医馆还开着门?”刘一刀扭头小声的问一个手下,这个手下是今天下午就在附近守着据点的人,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刘先生,刚刚一个时辰前,有两个病人进去了,大约还在治病吧?”手下回报到。 “不会是叛匪同党吧?你查看了没有?”刘一刀厉声喝问道。 那手下吓了一跳,赶紧摇手道:“先生多虑了,那看病的主仆二人,小人前天在这里跟着萧翰少爷盘查过,确实身染重病。” “今晚来这附近的人全部可能是叛贼!每人都要跟梢暗查,你为什么不跟进去看着?”多年的江湖生涯,让刘一刀深知江湖的可怕,所以十分小心。 闻听刘一刀这么问,手下变了脸色,露出了惊惧之色。 “怎么了?”刘一刀喝问道。 “那人咳血的,先生你也不要靠近,万一是肺痨传染就麻烦了。” “哼!生死在天!”刘一刀冷笑一声,转身朝那医馆走去,右手轻轻拨松了胳膊下包着刀柄的软布,随时准备抽刀斩人。 只是走近医馆,风里就弥漫开了中药汤的剧烈味道,这疾病的气味让刘一刀这个江湖勇将也顿了一顿,但还是咬牙推开了虚掩的店门,跨步走进了那浓重的药味雾气中。 18-2 天罗地网 齐猴子此刻也是满身药味,他满头缠满了白布,脑门位置渗出一大块血迹来,但正坐在椅子上的他却一边呻吟叫疼,一边不安分的把身子扭来扭去,显得坐卧不安。 这时,对面坐着的那人冷冷的说了句:“怎么?现在不会走路也走不稳了?担心起来了?” 今夜他因为“为了报信,来得太急,不小心摔得头破血流”的重伤,不用跟着萧翰逮人,就留在萧府一间下人的卧房里养伤。 而坐在他对面以照顾为名看守他的正是张九六----张士德,气鼓鼓的张士德。 齐猴子为了避免露面,和显露自己的付出,故意夸大自己的伤势,走路故意摇摇晃晃,嘴里说脑袋疼得都走不了路了。 本来很想带着他认路和战斗的萧翰,看他这副模样气得骂娘。 而闻讯而来的张士诚给萧二爷提了一个建议:反正敌人已经锁定待擒,齐猴子也把两人特征都说清楚了,自然也不必非得去不可。 况且若打起来,黑夜里一片混乱,万一齐猴子只是胡说八道邀赏或者另有图谋,自己趁乱跑了就不妙了,不如让他在萧府治伤,做个人质,等着为自己的话付账。 这是老成稳妥的意见,萧二爷当即同意。 但萧二爷和齐猴子原先都没想到,张士诚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萧二爷一同意,张士诚二话没说,手一挥,说道:“小三,就你了!送齐猴子到偏院休息,你就看着他。” 顿时,张士德脸就气红了:一心参战,他来萧府时候带来两把长斧!没想到大哥竟然不让他跟着萧三少爷去沙场杀敌! 这么热血的事居然没有自己的份? 然而胳膊拗不过大腿,张士诚并不想小弟掺和齐猴子搞起来的事,张士德只有又气愤又伤心的把齐猴子连拖带推的带走了。 天黑后,一拨又一拨的萧家家丁带着武器离开萧府,静悄悄的潜行而去,而偏院里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一个扔出了骰子,却还没等到结果,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当然他还脑袋疼;另一个满腔热血、一身武艺,却没有用武之地,气愤难抑。 “啊?我这伤好多了,多谢三哥。我在担心少爷顺不顺?别跑了一个。”齐猴子不敢得罪张士德,虽然早满肚子乱骂了,但脸上却是小媳妇见刁婆婆的笑容。 “去了这么多人逮三个叛匪,就是天罗地网,神仙也跑不了!”张士德对齐猴子铁青着脸冷哼一声,说道:“早听说红巾贼把官兵打得满地乱跑,我就是想领教领教,看我的斧子厉害不厉害,结果却被你这烂人搞得在家里蹲着!” “哎哎哎,三哥别生气。以后少爷当了将领,你我就是官军,立功的机会多的是。”齐猴子赶紧赔不是,接着巴结道:“高邮谁不知道张家小三是条武艺高强的好汉?我看,以三哥的身手,当个百夫长跑不了的。” “什么百夫长?我哪是你这种胸无大志的废物!老子要当将军!”张士德咬牙说道。 “是是是,三哥是当将军的料……”齐烈风附和着,看着这个对他横眉冷眼的家伙,心里一股怒火出来,肚里叫道:“敢说老子胸无大志?老子胸口的痣比你那脸都大!老子…老子也要当将军!” 这时梆子声响了起来,张士德竖起耳朵听了听,自言自语的说道:“子时了?该打起来了吧?” ++++++++++++++++++++++++++++++++++++++++++++++++++++ 刘一刀进去叶家医馆前厅,就不由眯起了眼睛,这里蜡烛点得极多,整个前厅充塞了黄色烛光,火炉上药罐的水气就在黄色的光里暮霭般起起伏伏。 厅里柜台旁边的长桌上或站或坐着四个人:正对着门口的坐着的是个银白须的老人,刘一刀认识,高邮叶名医;站在他背后青衣青帽的年轻人是他的伙计,寻常日子就站在柜台后面抓药收钱,刘一刀也认识; 坐在叶名医对面的是个一身丝绸白袍的人,他背对着刘一刀,看不到面相,但一条玉丝编织的腰带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显示了这人沉甸甸的钱袋;他背后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正在朝刘一刀看过来,穿着大约是此人的随从仆人。 这大约就是那两个陌生人了,刘一刀提高了警惕,眼睛细细的扫着这两个人:白袍客翘腿坐着,脚边放着一个小小藤条箱,除此之外并没有兵器,而那个箱子太小,也不可能装进刀之类的武器;他的仆人倒是手里提着一把合在鞘里的刀! 然而刘一刀并没有着急作,因为他看到了桌子上白花花的是什么----一排排的银光闪闪的银锭几乎排满了小半个桌面,在这些银子旁边是一盏冒着热气的药碗。 而对面的叶名医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刘一刀认识叶名医几年了,第一次看到这老小子在银子面前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彷佛年轻了二十岁。 并没有杀气。 也许真是病人看病。 这是刘一刀的第一个感觉,那两个陌生人给他的感觉太沉静了,倒是叶名医陡然看见刘一刀领着两个人进来,吓了一跳,一面死盯着刘一刀,一面身体扑前,两只手搂住了那堆银子,矫健的如同一只扑食的青蛙,他尴尬的想用袖子遮盖那堆银子,无奈袖子有限,而银子太多,怎么也遮不住,愣了片刻,这老头朝刘一刀笑了起来。 “这不是萧二爷家的刘先生吗?这么晚了来小店有何贵干?” “没什么,不是现在官兵失踪、加强巡逻吗?我出来巡街。”刘一刀一边说,一边抬脚朝桌子边走去,脚步不快,看似闲庭信步,然而每一步都调匀呼吸,身体微微侧对着那主仆二人,右手虚摆在身前,随时都可以闪电般抽刀闪电般出击。 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对于嫌疑人物绝对小心谨慎。 当然,他轻轻松松走到了桌子边,和因为露财而尴尬不已的叶名医肩并肩,他看了看银子,又仔细的打量了对面那白袍客,只见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烛光下看不清肤色如何,只是觉的此人眼睛有神,面相威武,隐隐然不怒自威之色,料想也不是个下等人。 刘一刀没有先问那陌生人,却扭头朝叶名医笑道:“您这大半夜的,门也没闩,就在这里数银子玩吗?不怕歹人?” 叶名医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客人,两眼兴奋得放光,说话度比平日都快了几倍:“刘先生,本来我们已经打烊了,但是这位常先生病情加重,晚上上门求医问药,没想到常先生是豪爽人,直接把药钱付了!我就用最好的方子和药材为他熬药!” 和刘一刀说完,这老头又带着巴结的神色对姓常的客人点头哈腰,说道:“先生,这味药以雪莲为主,海外蛟牙为辅,虽不能除根,但抑制您吐血病情加重是绝对有效的!” “有劳叶先生了。”那客人笑笑,伸起手把药盏端起来,当着刘一刀的面喝了。 刘一刀看双方这架势,一直蓄势待的右手落了下去:看来,这就是一个有钱病人晚上巴巴的找人救命而已。 那仆人带刀估计是为了护送这些银钱和保命的,毕竟晚上的高邮就是座魔城,正经人没有护卫不敢到街上乱遛,在街上的都是乞丐、强盗和抓人去贩卖的人贩子。 但是他也没完全去除警惕,这叶家医馆对面可是藏着三个亡命之徒呢,他好像漫不经心的问叶名医道:“叶先生,这位得的是什么病啊?真是难治的病?” 闻听此话,叶名医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叹了口气,对刘一刀道:“他这病,唉,我以前没见过五脏六腑都病染膏肓的人!本来我以为我能治,但是这位常先生已经是久病成医了,他说我的药方子和开封的一个名医方法相同,然而,他服药一百六十四副,均不见药效。” 刘一刀相信叶名医的话,毕竟土生土长的高邮人,德高望重,一个身有绝症的富有年轻人怎么会是匪徒同党呢?他不再怀疑这个人了。 他再次低头打量了那一堆银子,问道:“这就是药费,够贵啊。” “十副药而已。”叶名医摇了摇头,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面前静静喝药的年轻人。 “够花钱的啊。”刘一刀也叹了口气,料想此病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用的。 此刻常先生喝完药,放下药盏,轻轻的握在手里的一块丝帕擦着嘴角的残药,他听到了桌子对面两人的对话,笑了,抬起头。 “命都没了,银钱还有什么用呢?”那常先生开口讲话了,语气平静得如同溪水。 刘一刀听着这平静的声音,看着对方那宁静的眼睛,一瞬间竟然有了些敬意----刚刚从叶名医的话里,他已经猜到面前此人得的是绝症,但一个面临死亡的人却还如此平静,就让人敬佩了。 “这位先生得这病多久了?什么时候染上的?”刘一刀问道。 “家传。”常先生笑了笑。 “家传?”刘一刀愣了。 “是啊,我祖上男丁无人能活到四十岁之上的,一夜之间就吐血暴亡。”常先生说道,平静得彷佛在说别人家的事,而不是自己的小命。 刘一刀手扶着桌子,呆若木鸡,好久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后退,他后悔自己问到了这种事,毕竟这种惨剧落到谁身上也不会好过。 看了看两个手下,刘一刀打了个招呼让他们跟着自己出去,但走到门口,这个武林高手转过身,犹豫了一下,好像鼓了鼓勇气才能开口:“这位常先生,您平常心如刀割吧?” 那一直平静如水的年轻人坐在凳子上转过身来,他微笑了,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刘一刀的话外之音,是啊,谁知道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死心会好过,他也肯定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所以他回答得平静而利落:“您能活着就当珍惜,人生如白驹过隙,每一日都可贵,若是活着就要想想怎么活才最值这短短的岁月。” “人生如白驹过隙…….是啊…….”站在药店外面的台阶上,刘一刀喃喃的念着常先生说的话,前不久他还意图富贵再图富贵,锦上添花,作为一个靠刀为生的武林高手,锦上添花自然要用自己性命做赌注。 他原本慨然畏惧,但见过这绝症年轻人之后,他犹豫了:赚那么多银钱有什么用?真不如多回家孝敬父母,多和老婆孩子呆一会。 他抬起头,斜对面那对黑黝黝的门原来是他以为的富贵之门----他本打算第一个突入此门,擒拿叛匪,拿到一个头功中的头功。 然而此刻他改变了主意:“今夜我只是殿后就好了,不必做那么危险的勾当。” 18-3 天罗地网 就在此刻,街道尽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刘一刀举目望去,七八个骑士奔了过来,却是小少爷萧翰终于到了。 就在此刻,街道尽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刘一刀举目望去,七八个骑士奔了过来,却是小少爷萧翰终于到了。 今夜萧翰真可谓杀气腾天,头戴镶着珍珠的黄金冲天冠,身上披着的是钢片和铁线缀成的明光甲,腰里挂着雕龙画凤的百战钢烈刀,马褡裢还插着一把雕胎射鹰弓,在月光下行进之时,浑身银光粼粼,直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银龙; 他身边是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少林武僧高手无相大师,他也全副武装,身着乌黑的藤条混铁胸甲,左腰挂刀,右手还提着一面菱形的画龙木盾,顾盼之际,眼里凶光四射,真像一头骑在马上的饿虎; 随着这两个大人物的行进,道两边的黑影里、巷道里,一个又一个手持利刃的壮汉鱼贯而出,这是早已埋伏好的萧家护卫队,他们跟随着这个马队,或挥刀跳跃,或挺直矛尖,或满脸狞笑,如同一群饿狼跟随着自己的龙与虎。 “萧少爷!一切正常!逆贼还在那个院子里!”刘一刀快步跑过去,报告情况。 “好啊!”萧翰似哭又似笑的应了一声,握住缰绳的手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在紧张。 虽然今天他恨不得抽刀就砍杀过来,但此刻终于来到这个梦寐以求的时刻,却好像几年前他现一只好蟋蟀,想扑到它又怕它跑了、或者被自己压死那种紧张,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乱响,浑身热血都在沸腾,耳朵里嗡嗡作响,兴奋得简直如同恐惧,竟然连手都哆嗦起来。 “还不快攻进去!抓活的!” 这不是萧翰的声音,而是一个尖细的声音,就在萧翰背后响起。 那是萧翰的管家和保姆----管家李八三迫不及待的布了命令,抖的不止萧翰一人,这个管家也浑身哆嗦,他是真的害怕。 今天来,怕是要和造反逆贼冲突,李八三本来也要穿盔甲过来,但他不似少爷那般身强体壮,穿上盔甲简直走不动路,只好便衣过来,腰里还有把沉甸甸的刀,当然,这位管家从没想过抽出来过。 既害怕打打杀杀的,又害怕少爷有事,一只手就拽着萧翰捆盔甲的丝带末梢,好像老娘护着吃奶的孩子一样。 他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让萧翰亲赴战场,以防伤害,这也是萧二爷的命令,一个气得萧翰半死的命令。 然而萧翰勃然大怒的回头瞪了这管家一眼,怒他抢了自己的命令,怒视两眼后,好像小孩摆脱奶妈那样,萧翰一把把管家的手从自己丝带上打开,抽出刀来,咬牙切齿压着声音叫道:“时候到了!给我上吧!” 刘一刀点了点头,扒掉外衣,露出一身套着一件护心镜铁甲的劲装,他静悄悄的拔出长刀,手一挥,顿时二三十个虎狼手下跟着他朝那小院子冲了过去。 一瞬间好像下雨了。 街道上咄咄的靴子声雨点般乱响,刀鞘碰击地面或者自己挂钩的声音好像沉闷的雷声,刀光在月光下乱闪,如同那雷暴一般的闪电狂击,人虽然不多,但在这窄窄的小街道上,好像一股充塞天地的黑潮般呼啸而出。 在院门前面停住,刘一刀打了几个手势,顿时这黑潮有了几道分流,有十个人跑到院子后面包抄,左右两边各有四五个刀客箭手守住,门前十个精挑出来的高手排成一排,刀挺直,身子前倾,眼睛凶光闪现,杀气好像浪头一般拍击着这黑色大门。 一个身手矫捷的手下嘴里叼着匕,猴子一般翻墙而过,鬼魅一般落在院里,悄无声息的抽掉了大门的铁门闩,门开了,外面的黑浪带着危险的气味立刻就冲进了院里。 院子毫无声息和反应,就如同这在黑夜中熟睡的高邮城一般。 站在院子中间的刘一刀回头瞧了一眼已经来到门口外面的萧翰等人,看着那黑黝黝的好像死虎一般的房子,他手一挥,黑色的浪立刻带着银白色的刀光朝房屋冲刷了过去。 承担突入房间抓人的萧家高手们在屋门口等着,银色长刀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如同猛虎的利齿,门口一个手下,正悄悄的把匕塞进房门之间的空隙,然后慢慢的拨拉着门闩。 幸好这座宅院是座简陋破败的宅院,门也不好,中间的空隙大得可以塞进小孩的一根手指,很快门闩就被拨拉开了。 寂静的夜里,这房门出一声嘶哑凄厉的呻吟,裂开了一道缝,里面露了出来,却全是浓重的黑暗,如同地狱的梦魇。 十个人扭头看了看在院子正中刘一刀,而刘一刀正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个火把,萧翰一声令下,顿时萧家众人全部点燃了火把,整个院子立刻被光明围了起来,阴影就像火坑里的困兽一般尖叫着朝着犄角旮旯缩去。 火把照亮了刘一刀的脸,跳跃的火光让这个高手的脸显得扭曲不定,然而嘴角残酷的冷笑却是分明。 “抓逆贼!”大吼声中,刘一刀把手里的火把朝着房门猛掷了过啦,拨开门闩的武士身手敏捷的一把抄住,顺势猛地一脚踹上了虚掩的屋门。 “抓逆贼!”在大吼和因为紧张而沉重的喘息声中,十条大汉好像猛虎一样冲进了这小小的三间土房。 火把闪耀之中,已经看到客厅空空如也,正面土墙上的关羽画像在灰尘堆积之中变了脸色,一股嘲讽般的笑容看着突入的不之客。 “卧房!”第一个冲进来的人武艺强反应快,火光一闪之际,已经看清了客厅没有人,他陡然转身,直冲卧房房门。 卧房并没有房门,只是挂着一个草席帘子,他低吼一声,刀光一闪,帘子从当中断成两截。 随后友军闪电般冲过他身边,挺刀直入卧房,如此之快,以致于雪亮的刀光在火把照耀下闪得如同一条白龙扑进黑暗。 “没人!”片刻之后,有人大喊。 “厨房没人!”几乎在同时,扑人另一边厨房的人也吼起来。 “搜!看仔细了!”站在堂屋中间手持火把的那位大喝起来,但随即皱眉道:“这是什么?什么味道?” 说罢自顾自朝前走去,堂屋正中却摆着个腰高的黑色大瓮,散着一股呛鼻的味道。 不止他闻到了,刚刚因为要突入厮杀而紧张的众人挤在堂屋全部都闻到了,大家一起看向那瓮。 瓮上扣着一只残破的瓦盆,拿火把的人上前揭开瓦盆,还没看得清,旁边却有人狂吼一声:“在梁上!” 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瓦盆,他抬头朝上面看去,果然梁上竟然有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就在此刻,这两个人影站在梁上就抬头挺胸朝上跃去,“扑通”两声闷响,两个人竟然破屋顶而出。 屋顶被穿破,这简陋的屋里顿时满屋子泥土、灰尘乱飞,都在抬头朝上看的萧家家丁,有的闭眼,有的低头,有的呼进了灰土大声咳嗽,有的被迷了眼,还有人缩着头提刀就往外冲,一时间人仰马翻,大乱不已。 拿火把的家丁满头都是土,仓皇不堪的他低下头来,努力睁开被迷住的眼睛,火光闪耀下,他陡然现了瓦盆里是什么东西。 一根嗤嗤燃烧的药线,好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怕人一般在往瓮里面钻。 “这是什么玩意?”那家丁愣愣的想着。 闻着那刺鼻的硝烟味道,那家丁猛的抬起头,看着那个“嘶嘶”啸叫着瓮,疯般朝后退去,他挤开抬头看向屋顶大洞的人,挤开蹲在地上使劲擦眼的人,手指却一直指着那东西嘴唇哆嗦却不出声音来:“那…那….那….”。 “轰!”一声巨响! 这家丁感觉两眼一黑,胸口像挨了一锤,整个人被朝后砸飞出去,就好像风暴中的碎纸片,然后毫无阻碍的用后背击碎木窗格子,两腿勾在了屋里窗台上,上半身却软趴趴的仰天倒了下去,好像挂在窗户上一条大腊肉。 &1t;ahref=.>. 18-4 天罗地网 站在院中间指挥的刘一刀,本来被屋里此起彼伏的“没人”搅得心思不安,正想着是不是被人骗了,就想冲进屋里自己亲眼看看,但前腿刚刚迈出了一步,屋里就骚乱起来。 接着,停在那里的刘一刀就听得屋顶上“咔嚓”、“咔嚓”一阵乱响,后退两步朝屋顶上抬头一看,又喜又惊: 喜的是果然有匪徒妄图逃窜,但此刻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能往哪里走? 惊的是哪里是三个人,而是五个人!五个大汉站在了屋脊上看着自己! “他们在屋顶…….”刘一刀挥刀大喝,但还没说完,黑黝黝的屋里猛地爆出一道红光,随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刘一刀单腿盘起、两手曲起似要抱头,整个人就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凝固在了那里。 等一股带着呛鼻火药气味的温热的风狂暴的吹过他之后,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他才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朝那房子看去,只见两扇门板连同门槛被冲的七零八落,屋门大大洞开,里面冲进屋里的人已经躺了一地,在地上蠕动着,有个家伙被炸飞了出来,挂在了窗户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屋里已经哭喊救命声一片了。 “火药罐?”刘一刀眨了眨眼,闻着满院子呛鼻的火药味道,终于猜到了刚刚生了什么:屋里的逆贼用火药罐杀伤了冲进去的家丁。 刹那后,他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这果然是逆贼啊!给我杀!” 萧家人终于从那声巨响中回过神来,刚刚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萧翰大吼起来:“给我上!杀啊!杀!” 有的操刀往门里冲,有的手忙脚乱的搭弓要射屋顶上丧心病狂的逆贼。 但站在半塌屋顶上的敌人更加凶悍更加熟练战斗,萧家人才刚开始反应过来,屋顶上的矮个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射出第一箭了。 一箭入口,破脑而出,第一个冲进院子的家丁就在刘一刀面前挨了这神般精准的一箭,捂着自己的嘴,在刘一刀前面瘫软在地。 “射那个箭手!”刘一刀被吓蒙了,他一边用刀在自己身前疯狂画着圆圈防备快箭,一边飞回退,要出这个院子。 而屋顶上的其他人腾腾的跳进了后面巷子,顿时后面喊杀声大作,堵在后面巷子的萧家家丁本是为了防备敌人逃走,怎料想挨了第一波红巾兵冲击,出乎意料之下顿时死伤惨重。 就在刘一刀仓皇的逃出院门,后背撞到一个巨大而温热的东西:那是马,刘一刀扭头朝上看去,还没看清楚,头上就响起“铮”的一声脆响,一条黑线划破星空月色,直打屋顶上的那箭手。 只一箭,那人就惨呼一声,扔了弓,抱着肩膀也跳下了屋顶。 “敌人在后面巷子!两面夹击!进巷子包抄!!我去东边,刘一刀你去西边!”射箭的正是无相,他是乱作一团粥的萧家人里面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也是唯一清醒的。 说罢,拨转马头抽出钢刀,打马就要朝东而去。 “少爷在这里等着!跟我来!”刘一刀大吼一声,一伸手带了五个人,掉头朝西而去。 “少爷,小心!快快下马!”管家李八三看清了门里那个嘴里插着一截箭羽的家伙,差点吓尿了裤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萧翰从马上推下去。 但萧翰哪里理他,他狠狠一夹马腹,跟着无相朝西冲去。 圆月好像就浮在东西向街道的上面,看着这皎洁的圆月,不知为何感到它变得越来越大,以致于变成血红。 月亮没有变红,变红的是少年的眼珠子。 骑在马上的他看着前面无相御风而行般的矫捷身形,马蹄敲在石板上出急促之极的嗒嗒声,而这就好像敲在这个少爷的心窝上,因为兴奋和紧张,他满是汗的手心死死的握住刀柄,在肚里他对自己大吼着:“萧翰!别害怕!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而李八三怎么敢放任这个宝贝少爷跟着和尚去杀逆贼?他仓皇的打马跟在后面,大叫:“少爷危险啊!” 李八三控马技术不好,以致于放开两条腿狂奔的刘一刀都过了他直追萧翰,他本来应该去东边,然而扭头一看,少爷跟着和尚跑了,和尚不是萧家的人,而少爷是萧家的宝贝,如没有自己人跟着,这要是出事怎么办? 几乎在刹那间,刘一刀转头又跑了回来。 然而,萧翰还没放开马跑几步,就在闻到一股药味的时候,街边店里猛地冲出来一个人,几乎就立在了萧翰的马前,右手赫然是一把雪亮长刀。 “少爷!”跟在萧翰马后跑的刘一刀看得真真切切,一瞬间只感到自己头皮都炸开了。 马前突然堵了一个人,萧翰并无临敌经验,没等他反应过来,骏马因为自己的避物本能,本能的朝左一冲,闪开了那人。 然而那人两只脚钉在地上如同铁铸的一般,动都不动,马一摆头,他猛然扭腰转身,左手拳用雷轰一般击了出去,正打在萧翰坐骑的马头之上。 这一拳好不可怕,健壮如马,竟然被这人一拳打倒! 萧翰就骑在马背上,毕竟是练过的,身手快如闪电,脑子没想到,身体却先动了,在马鞍上一跃而起,跳离了这匹如小山般朝前倾倒的坐骑。 然而没等空中的萧翰落地踩到马肚子上,一道亮得如同今夜月光般的匹练银带出现在自己眼前,一瞬间竟彷佛天地之间出现了两个月亮。 当然不会有两个月亮,月亮只有一个,地上的只有刀! 萧翰急得差点把牙咬碎,仓皇间右手横在腰间,长刀横档在胸前,用这种无奈至极的招数去迎接对方长虹贯日般的一击。 这是自杀。 但萧翰无法可想。 然而瞬间又一道白光越过萧翰后背,电闪射入了萧翰长刀与第一道白光之间。 “嘭!”一声大响! 白光都不见了,萧翰仓皇落地踩到马肚子上摔了一跤,滚地爬起;面前一把刀从天而降,插到地上,一只有力的手迅疾得拔起了它,白光一闪,刀尖正正指着前面的挡马大汉。 原来,跟在萧翰身后的刘一刀看得真切:突然出现的敌人武艺真正可怕,一拳击倒骏马,而另一只手的长刀就从自己横直伸出的拳臂下斩出,直刺空中萧翰小腹。 要是这招得逞,十个萧翰也给他开膛破肚了。 紧急之下,这个高邮第一刀手用尽浑身气力,手里长刀电闪掷出,让一把孤刃成了战圈中凭空而来的第三把刀,敌人那刀刺在自己刀上,萧翰手里的刀又碰到自己的刀的刀柄,两个人的进攻和防御全部这把飞刀搅乱了,这样萧翰才侥幸逃过一劫。 看着那人,刘一刀说不出话来,满眼都是惊异和气愤,还有后悔,他嘴里叫道:“你果然是!” 拳打骏马的正是那病入膏肓常先生的仆人。 对方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刘一刀嘴角露出一丝残忍,他的目光越过这仆人的肩膀,可以看到耳听六路的无相也已经绕了回来,手里强弓在握,箭尖正指着站在当街街心的这仆人后心。 “去死吧!红巾逆贼!”刘一刀咬牙切齿的大骂,今天他本来可以识破这主仆二人,然而却被那个病秧子骗了,以为真是看病的,若早识破了他们,今夜萧翰少爷起码不会这么危险,差一点点就被大街斩杀。 而现在,眨眼后,这该死的红巾骗子就要被无相射个对穿。 然而“铮”的一声弦响,尖利的啸声让月光都黯然失色了,闻听这弦响的方位,刘一刀、萧翰俱都是大惊失色。 仆人后面的无相出一声惊叫,正瞄准的他陡然别开了脑袋,用手里的弓死命的去挥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马上的姿势很狼狈很可笑,彷佛一个大妈正在用洗衣搓板和一头看不见豹子搏斗。 然而他搏斗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却真的存在,不仅存在,还要人命。 “啪”的一声,无相手里的弓就断成了两截。 无相眼明手快,立刻扔了那弓,就像扔一条缠住手腕的毒蛇,转瞬之间右手已经套上了他的盾牌。 “铮!铮!铮!”“啪!啪!”马的悲鸣。 那弓弦强震的可怕鸣叫频率快得好像使用这弓的是八条手臂的哪吒,眨眼间无相的盾牌上就插上了两只快箭,第三声弦响,这快箭插在了无相坐骑马头上,顿时这个和尚变成了滚地虎狼。 接着又是“铮!铮!铮!”三声连响,立刻有两声惨叫回应“啊!啊!” 这条街上萧家家丁中的两个弓箭手登时了账,第三个人是正踩在墙头上背对这边,后颈中箭,连反应都没时间就去见了阎王。 “这是谁?”刘一刀想到了一个人,但却不敢相信,头上冷汗溪流一般流淌了下来,这是何等恐怖的箭法,力量和准头都实在可怕到极点。 “你刚刚说谁死?”站在刘一刀对面的仆人冷笑一声。 叶家医馆门棚柱子后面扔出了一只空箭壶和一把长弓,白袍常先生悠然的踱步踱了出来。 他手里握着一根很多节的长杆子,好像视若无人般,根本就不看刘一刀和无相、萧翰以及四个目瞪口呆的家丁,他回头对堵在门口舌头都缩不回去的叶郎中和下人笑了笑,轻松的说了句:“多谢叶医生的弓箭。” 说罢自顾自的弯腰,从门前打开盖子的藤条箱里拿出一根雪光般闪亮长枪枪头,把它按到杆子上,唰唰几下旋转了上去,顿时手里多了一根杀气腾腾的长枪。 他的枪能拆开藏在箱子里!一瞬间对那个藤条箱起过疑心的萧翰和刘一刀都后悔不已。 “刘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白袍客微微一笑。 “你这个混蛋! 今天我就宰了你们这些红巾逆贼!”刘一刀叫道。 “让我来!天杀的逆贼!”萧翰咬牙叫道。 白袍客看了看怒不可遏的他们,笑了笑,说道:“不要说什么逆贼了。今夜没有逆贼,只会有活人和死人。” 19-1 飞天神龙 皓月当空,月光好似附着在了街道石板上,每一块都闪闪光,整条街亮如水面,无相从马上摔下来,接着这个愤怒的和尚一滚而起,长刀雪亮,铁盾竖挡在身前,两只红的眼睛好像两颗凶星,直朝白袍客冲来,好像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打了个滚,踏浪而至。 皓月当空,月光好似附着在了街道石板上,每一块都闪闪光,整条街亮如水面,无相从马上摔下来,接着这个愤怒的和尚一滚而起,长刀雪亮,铁盾竖挡在身前,两只红的眼睛好像两颗凶星,直朝白袍客冲来,好像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打了个滚,踏浪而至。 “老刘!合围枪手!”盾牌后传来无相的怒吼,因为木盾的回声,滚滚的如同闷雷。 对手乃是长枪,看箭法看气势,怕是罕见的级高手,一寸长一寸强,刀盾对枪乃是短了,有先天不足,但若两把刀合围长枪,并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但刘一刀没有动,他身边站着的就是小少爷萧翰,一瞬间在保护少爷;还是围杀这个白袍客之间起了犹豫。 “小汤,虾米交给你。”站在街心的白袍客也下了命令,声音冷酷而平静,好像湖面上略过的一股寒风。 不待刘一刀下决断,那白袍客仆人小汤立刻怒吼一声,和主人背向而出,手里长刀如匹练一般直贯正面萧翰。 “围上他!”刘一刀第一个动作并不是保护少爷,而是扭头对后面大吼。 萧翰背后就站着四个家丁:长刀、朴刀、枪、盾俱全,本来被这半路突然杀出的两个程咬金打蒙了,但此刻刘一刀一声令下,四人顿时挠身冲上。 “少爷快回来!”刘八三躲在最后,他下了马,半蹲着缩在马腿下,把头抬高一点,胆战心惊的呼唤前面的萧翰。 然而萧翰怎么会跑? 面对这高手刀客的强攻,萧翰瞳孔缩成了两个黑点,嘴唇因为全神贯注而不由自主的张了开来,两手一起握刀,一样刀光一闪,对着那刀迎击而去。 刀对刀!砍对砍! “咚!”一声巨响,如此亮的月色都掩盖不住两把刀硬碰硬而飞溅四出的火花。 萧翰后退半步,浑身铁甲鳞片好像沸水一般颤抖,出哗哗的声音,只感觉握刀的两手里塞进了一坨麻线,从手心一直麻木到手肘,对方力量真是强得惊人。 然而对手并不再次和萧翰硬碰硬,接着自己一跃而出的去势,和萧翰擦肩而过,一刀掀掉了最近的萧家家丁的半个天灵盖。 “**!”萧翰听风辨形,连头也不回,两脚踏死地面,好像两个铁钉把他脚面和地面钉在一起那般,腰腹贯足力气,上身猛地朝左后旋转而出,两手紧握的刀划出一道巨大的银色圆面,就像在腰里装上了一道刀环。 这刀环切的是几乎和他错身背向而立的敌人后腰! 这攻击如此犀利,以致于就算那小汤是高手,也不得不猛的抽回长刀,全力以赴竖在身侧死挡这雷霆般的一击。 两刀再次对砍! 刀与刀是战士之间的较量语言,而其间乱射的火花彷佛是铁与铁之间的较量语言,它们穿过、飞跃或者击打到还在空中飞溅的血滴与脑浆,转瞬间消失在月光之中,但“铛!”的一声巨响,却袅袅的回荡在风里,吟唱着血与铁的火花曾经来过。 在身后少爷的刀声和家丁喊杀声中,刘一刀没有回头,风掠过他的耳朵,出呜咽的泣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正快如一支箭般射向白袍客后背。 不是他不想保护少爷,而是和无相战斗的那个白袍客实在太危险了。 刘一刀这么多年的江湖生涯中,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武艺。 无相能和他打个平手,而那白袍客几下就让无相半跪在地上,死命的撑着木盾苦守,别说攻入长枪的死角近身,看看他那木屑横飞彷佛陷入飓风之中的飘摇木盾,就知道若不援手,他几乎必死。 若无相完蛋,就凭身后这几个人谁能挡住这主仆二人的合击? 萧翰是唯一的好手,但就算在死亡面前忘记萧翰少爷的身份,凭他和自己,怕也不是从这两个高手手下讨得好去。 合击灭枪! 一念而定,刘一刀立刻朝前冲去。 看到了刘一刀飞一般的杀来,战斗经验非富之极的无相知道这是好机会。 长刀从盾牌后唰的一声伸了出来,月光立刻让它镀上一层银般闪闪亮,猛虎弹出了他的利齿,他怒吼着,再次朝着白袍客冲去。 白袍客好像并不知道后面敌人来袭那般冷笑一声,手里长枪再次刺出。 然而白袍客手里的那把长枪竟然连月光都不反射,因为它太快了,刺出的时候,连月光也只能在它的轨迹上留下几片碎影,就像穿越月色的一缕鬼魂。 皎洁的月光让各人手里的兵器闪耀得如同虎牙鹰爪,但谁能打得过鬼魂? 这鬼魂悄无声息的再次贴近无相咽喉,连风都没有,因为它也快过了搅起了风,人眼所能见的仅仅是一团隐隐的黑气,死亡的气息。 身经百战的无相嗅过无数次死亡的气息,所以才能在间不容之时猛地抬起木盾。 “咚!”木盾再次出呻吟,和着后面无相的喘息,它剧烈抖动着,上端爆裂开的一团木渣子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无相苍白的脸色,以致于从刘一刀这边看过去,这个并肩作战的少林高手的脸都扭曲了不真实了,彷佛被一个厉鬼环抱着头颅。 “嘶!”风里传来一丝野兽的声音,这声音极低,低得不是自己都无法听见,刘一刀没有大吼,真如一头潜行噬人的暗夜凶虎,静悄悄的贴近对手,高突击所需的换气就从牙缝里穿出,如同风吹过石林的呜咽。 突击中的刘一刀保持着怪异的姿势,身体放低,右手贴在腰间,长刀从腰际直直指着敌人背心,左肩前伸,左手朝前伸出,手掌虚托着锋利寒的刀刃,不像是拿着刀,而是像抱着一根攻城椎。 原因无它,白袍客武艺太厉害,刘一刀不敢保证自己有砍的时间,最快的刀法永远是刺! 此刻他摆了个炮架:右臂曲起到疼的肌肉就是火药!前伸的左肩和伸出扶着刀刃的左手就是炮膛! 把手里这把刀如炮膛里的石弹般射出去! 这是距离最短的攻击,自然也是最快的攻击! 虽然长枪远程攻击力量和度都极为恐怖,但从手掌握枪着力点到枪尖的区域,任何长枪也没法攻击,他要冲入长枪的攻击盲区,就能保证必胜! 而且是从敌人背后冲入! 和他面对面的无相已经看到了刘一刀,在友军动奇袭的时刻,他也奋力摆开木盾,挥起长刀,奋不顾身的朝敌人冲去。 “只要再贴近一步!”这句话在刘一刀和无相心里同时轰鸣着。 只要刘一刀再贴近敌人背后一步,敌人必然前后失据,刘、无两人两边夹击必可同时冲进长枪近身盲区,这就是双刀破枪的必胜之击。 然而一直死盯着敌人后背的刘一刀突然现情况起了变化。 白袍客突然略略转了半边脸,月光立刻把它变成了一面白银的面具,刘一刀可以清晰的看到这面具上那冷酷的线条,而就在此刻,面具上那嘴角好像弯了一下,顿时成了一个嘲讽般的微笑! 让对手不寒而栗的微笑,也是让敌人胆寒的自信。 然而刘一刀已经无法去分辨这自信来自何处,几乎在喘息之间,他已经来到敌人背后,牙关咬紧了,连凶虎的喘息都停息了,右手青筋暴起到要崩碎血脉,正在小跳越前的他两脚小小离地,不过三寸,然而当左脚落下三寸,踩到地上的瞬间,就是他这座炮射的时候,将一炮轰碎面前的所有坚城! 这不过是只需要眨眼间的事。 胜负已定! 然而就在自己的左脚已经踩到地面,还没踩实,脚底感到靴子里面垫子好像棉花一般温热柔软的时候,刘一刀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在这石光点火的刹那,白袍客更是没有动一分毫。 然而刘一刀就是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 这是他的直觉。 如铁钉般钉在对方后背的视线被这不安感搅散了,好像一根钉子上面裂开了,无数细丝伸了出来,然后一条细丝碰到了东西。 那是明亮如镜的石板上升腾起的一股鬼魅般黑雾,若隐若现,似有似无,透过了刘一刀视线中的一条细丝倏忽不见。 这东西如此不起眼,以致于转瞬间就归于了夜色,刘一刀脚面下的棉花变成了坚硬,他踩到了实地。 “杀!”这个大喊在刘一刀胸膛里四处乱撞,赶得气血仓皇间上了头,整张脸都如喝醉了一般潮红起来,整条左腿从脚前面到大腿钢铁般绷直,好像踩着的不是地面,而是一种妖魔般的东西,可以把它碰到的所有东西变成钢铁。 但就在钢刀就要出膛怒吼的刹那,支撑腿小腿猛地一冷,那钢铁般的感觉陡然失去了,那铁钉般钉入敌人后背的视线也忽然消失了,后背、旁边的屋子、寒青色的天空各种景象这一切猛然冲进刘一刀的眼睛,而且还是斜着冲进来的,把这双眼睛挤的地溜乱转,完完全全的大惑不解。 生了什么? 刘一刀满脸是恐惧的震惊,震惊到恐惧。 一直到他重重侧摔在清冷的石板上,他那因为恐惧震惊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我怎么摔倒了?”刘一刀问自己。 &1t;ahref=.>. 19-2 飞天神龙 刘一刀怎么摔倒的,已经冲到白袍客近前的无相看得清清楚楚。 一直猛冲敌人正面的无相死盯着的自然是敌人手里那支神出鬼没的枪尖,他眼睁睁的看着白袍客面对猛冲而来的他,突然侧了脸,一丝可怕的微笑。 “他知道刘一刀到了他背后了!”无相冷笑,却不惊慌,就等着看白袍客怎么应对背后如潜行猛虎急扑而至的刘一刀。 然而白袍客并不像无相希望的那样惊慌失措,斜向跃开保持枪距,他脚下根本动也不动,却伸直了握枪的手,那枪尖对着无相慢慢伸了出去。 “不回身迎敌?怎么回事?”无相惊恐,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要知道,任何武器攻击敌人,都要先撤一下,若白袍客要用枪刺无相,必然回拉手臂,枪尖朝后缩,此刻却对着无相伸直手臂。 这怎么攻击?更何况面对前后夹攻! 就在无相迷惑之际,只见白袍客身前的枪尖猛然朝后滑去,好像一条逃窜的银蛇,唰的一声直缩入白袍客肋下,他朝后刺枪! 无刃的枪梢无声无息的贴着地面捅了出去,正正刺中刚刚踩地刘一刀的最前左腿小腿正面。 这一下,并没有多少力量,力量全部是正飞冲的刘一刀自己压上来的。 就好像全力奔跑的人突然被一根木棍绊到脚腕,只会有一个下场,立刻摔倒! 看刘一刀重重摔在地上,无相不是恐惧或者焦急,而是大喜过望! 因为白袍客攻击了刘一刀,此刻手握着枪身前段,根本无法对正面攻击,对于同样正面冲击而至盾刀双全的无相,简直是赤手空拳一般! 况且背后已不是刘一刀一个人了! 刘一刀摔倒在地,瞬间因为迷惑和恐惧而手足无措,然而这不过是喘息间的事,下一刻,刘一刀已经明白了情况,他仓皇地翻身而起,就要扑出杀敌。 然而没等他看清面前白袍客和无相的战况,一人从他身边跃过,空中一声大吼:“杀”。 刘一刀登时大喜过望,这声音正是小少爷萧翰的! 猛地抬起头,只见大吼的无相已经差不多和白袍客对面而立了,竟然是肉搏一般了,而他们身后,手握钢刀的萧翰正跃向白袍客背后,战甲在月光下带出一片粼粼的银光,好像一条巨大的鱼在空中冲向敌人。 萧翰虽然临敌经验不丰富,但毕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此刻能来援正是天降奇兵。 原来刚刚萧翰又和那小汤拼了一招,那小汤冲击得很猛,家丁根本就不是这势不可挡之人的对手,眨眼间就冲到了刘八三的马前,三个手下站位不好,挡住了因为连续硬碰硬不得不平静气息的萧翰。 他扭头一看,正看到无相和刘一刀正双人直冲枪手。 此刻,萧翰也表现了一个高手判断战局的潜质:他觉的这刀客武功真硬,和自己不相伯仲,要拿下来势必多费功夫,然而还活着的三个家丁却是笨蛋,不怕对手猛如虎,就怕友军笨如狗。 此刻他有些后悔为何没有带张九六(张士德)前来,猴子受伤不能来是遗憾,这两人据他观察是手下武艺最好的。 现在这些家丁欺负人可以,但是和刀客这种高手过招就明显露了怯,只能虚张声势的自保。 而且他见过枪手和刀客伪装成病人来看病,从表现来看,枪手不仅地位高于刀客,武艺也更强。 与其在这里一对一,不如加入围杀枪手的战场,三对一灭了这高手,再反手消灭刀客。 反正三个手下长短兵器都有,足以拖延一下。 念及至此,萧翰不理刀客,也不再管三个家丁,却反而转身朝刘一刀这边冲来。 双方距离很近,萧翰眼睁睁的看着刘一刀被偷袭摔倒,自己提刀跃过直奔白袍客而去。 士气大振的刘一刀也大吼一声,不理左腿冰冷般的疼痛,挥刀杀了出去。 三个高手呈品字形围攻当中的白袍枪手。 刹那间局势竟然要变成三英战吕布,而且刀手肉搏短距离中的三刀对长枪,面对无相、萧翰、刘一刀三个用刀高手的合围,长枪必死! 面对此绝地,白袍客做出了令后面冲击的萧翰、刘一刀瞠目结舌的行动。 他没有任何闪避三面夹击的意思,而是直冲面对面的无相,无相手中刀盾俱全,而这个敌人手里只有一把再也施展不开的长枪,他甚至连握枪手位置都没变,就那样抓着枪身前端,若长枪是个人,那么他简直是掐着这人的脖子在冲击,这种姿势?长枪怕是连匕的威力也没有。 一句话,这个人不管后面两人,甚至对面前的无相也视如无物。 他若不是疯子,便是想自杀! 无相眼见白袍客掐着枪脖子朝自己猛冲,也是吃了一惊,两人距离很近,刹那间便已经面对面,无相哪里会心慈手软,虎吼一声,刀光如雪,刀声如啸,朝着那白袍客迎面劈了过去。 此刻紧追敌人背后的萧翰看的清楚,那把长枪陡然竖了起来,紧紧贴着白袍客手肘,从他这里看去,简直是一个人倒提一把巨长的宝剑,枪尾竟然对准了天上的圆月。 那白袍客就这样提剑一般倒提着巨大的长枪,而身形却依然灵活得如鬼魅一般,身子一侧,避开一刀,右手好像要拳击一般猛击无相,竟然是不折不扣的空手破刀打法! 无相一刀砍空,那刀在他手里轻盈得如同羽毛一般,顺势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直劈变成了横斩敌人腰腹;同时缩头提盾,木盾遮住了自己左边大半个身体,然后猛力的把巨大的盾牌横击出去,扯开妄图进行摔技等意图的任何敌人,这种迅疾的功夫别说是空手破刀,即便是刀砍过来也挡得住。 只一下,白袍客的胸口贴住了巨大的盾牌,左手猛地抓着了盾牌边沿,然后这正挥动的盾牌好像把他朝着左后方砸了出去 然而对方并不是空手,而是提着一根长枪,这本应该是累赘的枪,这个敌人竟然举重若轻的当成了短剑来用! 在萧翰、刘一刀看来,两个敌人竟然好像一下子撞在了一起,那距离并非是刀手喜欢的距离,这甚至是刀的盲区了。 大吼一声,一步跨到的萧翰二话不说,双手高举钢刀过头直砍那白袍客的后心,这一刀若砍实,也许可以把人劈成两片。 仅仅慢他半步的刘一刀也挺刀刺向白袍客,只是他不得不放低了力道,以防一刀同时捅穿了敌人和无相,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几乎就是隔着面盾牌贴身而搏。 然而萧翰一刀还没砍至,面前已经狂风大作,白袍客和无相好像两条角力的大鱼,不知怎么地,突然转了起来,好像面前一个巨大的走马灯,刚刚还是白袍客后心对着萧翰,现在无相猛地被旋转了过来,出现在了萧翰面前,而那白袍客躲进了无相身躯猛动的黑风之后,白袍闪现,宛若黑色森林中的白色鬼火。 萧翰大惊失色,全力所之劈砍并无法收回,仓皇间只能全力刹住前冲的脚步,地上上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那是石板被靴子猛踩的巨疼嘶吼,同时猛拉双手,这瞬间,手里的那把刀不再是一往无前的怒虎,而变成了一头狂的疯牛,在和朝后拉它的萧翰死命角力。 然而刀太猛,而情况变得太急。 尽管全力收刀,在护心铜镜被劈碎的怪响之中,那头狂的疯牛----刀刃还是劈进了无相的后背,然后才得意而不情愿的从无相身体中弹跳出来,刀柄还狠狠撞上了主人的前心,当满脸惊骇的萧翰握着染血长刀“蹬蹬蹬”踉跄回退的时候,他和无相之间已经是血雨腥风。 无相没有惨叫。 因为无相在萧翰劈中他之前,几乎就已经死了! 这一点刘一刀最清楚。 在萧翰误劈无相后面瞬间,在那双有力的手推动下,无相这具跑马灯继续转。 先挡了萧翰一刀,接着又面向了刘一刀,成了白袍客面前的一面肉盾。 而推动这还温暖肉盾的,是和无相面对面而立的白袍客,他一手握住无相右肩,另一只手却是握着插在无相左边脖子里的枪杆子! 此刻的无相头歪在一边肩膀上,表情迷离,两条腿还没有软,只是东倒西歪的随着白袍客推动,而他的脖子上却好像长出了一根一人多高的枪杆,而这枪杆顶着月亮。 刚刚白袍客和无相只对阵了一回合,而就在这石光电火的瞬间,敌人躲开两下刀击,竟然把长枪当成匕使用,从盾牌上端迅疾无比刺了进去,一下就刺入了无相这少林高手的脖子。 而敌人下手太快,刺入无相脖子之后,竟然还利用无相身体的惯性,顺势用他的身体当了自己的肉盾牌,而这脖子被刺入的瞬息之后,无相竟然还没死透。 刘一刀清楚无比看到萧翰一刀劈中这和尚后背后,无相竟然还吐了一大口血,全吐在和他面对面几乎搂在一起的白袍客身上的白袍上。 此刻白袍客转过身来在无相背后对着刘一刀,依稀可见他一袭白衣上瞬间开出了无数红色梅花,而他面前是个摇摇摆摆的巨大和尚。 何等可怕的情景! 连刘一刀这种江湖混久了的老手都好似被鬼附了一般,两腿软,全身冷,连递出去的刀都软了。 正对这一刀的是无相巨大的秃脑壳和鲜血淋漓的后背,刘一刀瞬间收回了头,也像刚刚萧翰一般,双手高举刀过头,大吼一声继续冲前。 毫无疑问,无相背后的敌人简直就是鬼! 对这种可怕的鬼魅而言,什么刀技比得上开山劈有用? 而他旁边,萧翰也看到了无相脖子上长出的那巨大东西到底是什么? 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他,愣了片刻再次举刀冲前,嘴里出的却是不似人声的嘶吼,若不吼出来,他也许会扭头就跑! 白袍客看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拼命姿势冲上来的高手,猛地一扯无相身体,顿时无相巨大的躯体听话的自己转了一个圈,从背对二人,变成了面对萧翰,而那根长枪却握在那有力的手里根本动也不动,无相脖子就好像窑匠放在转盘上旋转的泥团,不动的枪刃在转动的血与骨肉中吱吱作响,但容易得好像是在面团中划动一般。 面对已死的无相面目,萧翰攻势顿时一窒,愣了一下,而刘一刀还在冲,他已经明白若不拼死一搏,今夜自己有命没命离开这里真是大问题了。 果然如敌人所言:这里没有逆贼,只会有活人和死人。 19-3 飞天神龙 刘一刀不想死!所以他拼死了! 说是迟那时快,白袍客朝天猛地一提长枪,好像拔去了一个塞子,风中立刻响起了嘶嘶的声音,无相脖子里好像喷出了一个大烟花,强大的心脏把这个烟花一直喷到好像月亮那么高,在天上的银盘之中绽开了一朵大花,红着的花,带着刺鼻腥味的花,顿时空中血如雨下。 萧翰看到了那绽放在月亮中的花,因为他提着沾满友军鲜血的长刀在负罪感之下略微的愣了片刻,而刘一刀没有看到,因为他正在冲锋。 之所以冲锋是因为那白袍人从无相的血肉中一提出长枪,单手往前一放,鲜血横流的枪身竖在了无相胸腹之前。 刘一刀哪敢让白袍客摆出合宜的握枪势,在如此恐怖强大的敌人面前,那是自杀了。 “杀!”他立刻猛冲,胸口狂吼的气流吹得他自己腮帮子都旗帜一般翕动着。 面对用刀好手猛攻之际,那白袍客却冷笑着松开了手,甚至还背负了双手,一副悠悠然,若不是天空血如雨下、空中腥气密布,别人肯定认为这位梅花白袍的先生在赏月吟诗了。 巨大的长枪失去了依靠,自然下坠倾斜而去。 就在枪身在无相身前倾倒之时,白袍客猛地一踹枪杆,这长枪好像惊讶的叫了一声,然后弹了开来,枪刃切进了无相右肋之下,被血肉和骨头阻住,这一头停了下来,以此为血腥的支点,而枪身却继续残忍的转动,枪尾立时鞭子一样朝刘一刀抽来,末端破空之声呼啸。 绝对想不到对方竟然不用手,还可以这般用枪!!! 攻得却是刘一刀右肋! 深知若被这么凌厉的一长枪枪尾扫中软肋,所处肋骨肯定全部粉碎,而两手握刀的姿势怎么来得及防御如此刁钻、如此难以想象、如此出人意料的奇袭呢? 无奈之下,刀过头顶的刘一刀猛地一拉两手,缩身、低头、奋力曲起双肘护住两肋,那姿势简直好像一个醉汉了疯用刀柄敲自己额头,是蠢不可及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亲身经历,刘一刀做梦也想不到,身为一个刀术高手竟然会有一天用自己的刀柄敲自己脑壳。 然而这可以保命。 刀柄重重敲击自己的巨疼还没感觉过来,右臂上的巨疼已经狂潮一般席卷而来,相比之下,脑袋的疼简直是挠痒痒了。 他自砸脑袋换来的是右臂曲起挡在了软肋之处,呼啸而来的枪围如鞭子一样抽上了他的臂骨,当即就打断了他的右臂。 刘一刀眼前一黑,摔在地上,强忍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挣扎着爬了起来,努力抬起头,巨痛之中看不清前面,只感觉天空中有腥热的水滴落到自己脸上。 白袍客只用脚一枪扫碎攻近身来刘一刀臂骨,那边萧翰已经冲过来了,他根本不抬手,又一脚踹在无相尸体后背,顿时那尸体如布袋一般朝萧翰飞去。 正举刀直冲的萧翰见到的只是无相朝自己扑来,一瞬间矮了一截,头颅连在被剃开的半截脖子上,垂在胸口,脖子上好像挂了一个大水袋,眼睛倒挂着看着萧翰。 萧翰盯着那挂在胸口的茫然眼睛,仓皇间忘了进攻,伸手抱住了这具尸体,然而在“嘶嘶”的怪异“风声”中,脖子上的开口血却仍然如喷泉狂喷而出,把萧翰喷了满脸满头。 他恐惧的尖叫起来,猛烈的朝后仰着脖子躲避着恐怖的血腥之泉,脚下抱着尸体不停后退着,却已经忘了扔出去,然后他摔倒在了叶家医馆的台阶上,无相就趴在他胸口,温热的血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舔舐着他的脸、他的脖子。 在灌塞鼻腔的血腥之中,在自己尖叫之中,他看到了天空挂着的是一轮猩红的圆月。 一时间,面前没有了任何尸体也没有了敌手,被踹的长枪在敲碎刘一刀骨头之后,弹在了空中,咔嚓一声落下来,直直插在白袍客面前三尺之处。 一手握着断臂,刘一刀半跪在地上,只见敌人负手而立,白衣飘飘,身前无敌长枪如侍卫般侍立,前后左右是腥风血雨,其气势简直遮天蔽日。一时间,斗志全消,哀叹一声,对着那敌人,头软软的低了下来。 +++++++++++++++++++++++++++++++++++ 时间是在喘息间,招数是在几招之内,白袍客就击溃了无相、刘一刀、萧翰三个高手的夹击合围,杀了无相、残了刘一刀、废了萧翰,这个恐怖之极的高手此刻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彷佛刚才生这场死斗根本不值得他在意一般,他扭头看向在台阶上被尸体半压着的萧翰,笑问道:“你就是萧家小鞑狗吧?” 萧家?鞑狗? 闻听这两个词串在一起,刘一刀浑身哆嗦了一下:呼他们为鞑子走狗,自然是红巾逆贼的说法,不足为奇;而还能叫出高邮萧家来,对方对他们知根知底! 今夜这事麻烦大了! 刘一刀看了看手边自己掉落的刀,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敢在这级高手面前去捡,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那个小汤已经连杀了两个萧家家丁,此刻一手长刀,一手朴刀,唯一生还的那个家丁正嚎叫着朝背对他们的方向逃去。 而在突入敌方宅院的过程中,中了对方的火药罐埋伏,十个还算好手的家丁一时间全部受伤惨重,后院的包抄的又不如前院精锐,不知道能不能赢得过五个凶悍的红巾贼。 若红巾贼战力只要有一个人和前面的这个小汤一般,怕也是凶多吉少。 面前这个恐怖如鬼神般的白袍客常先生更是一人解决了无相、他、萧翰三个指挥官,群龙无的萧家家丁根本就是挨宰的份! 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救他们了! 眼看着那白袍客拔出长枪,连看自己也不看一眼,直朝萧翰走去,刘一刀知道萧翰凶多吉少。 要知道刘一刀的整个人生事业都和萧家联系在一起,若今夜萧翰死于此地,那么自己这事业就完蛋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刘一刀咬着牙,站起来抱着胳膊猛跑几步,挡在了这杀神和萧翰之间,大叫起来:“这位常先生,但不要伤害小少爷,要多少银子您开口!就算是银山,萧家定然也照付不误!” 看到他跑到主人面前挡住自己,白袍客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是赞许的笑容,他这笑容呲了牙,月光下只见这人满口牙都是红的,满满的一嘴鲜血。 白袍客笑道:“这位刘先生,你知道我身有绝症,什么银山能买命呢?银子在我眼中如粪土一般。” 刘一刀一愣,虽然不久前就听叶郎中说这个人有绝症,但他实在无法把一个绝症待死之人,同一个武功出神入化的杀神联系在一起。 他哀叫道:“常先生,我知道我们得罪了您,我给您赔不是了。萧家只是商人不是官家,可否放这位小少爷一命。” “呵呵,难办。”白袍客冷笑一声:“今夜就是你家少爷的忌日。” 刘一刀低头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然后他抬起头来,声音也激昂起来,他指着白袍客常先生大吼道:“我真的是不懂了!以您这般身手,荣华富贵、出人头地简直唾手可得,为何您非要为叛贼,而且非要和我们小小的萧家过不去呢?” 常先生没想到这个断了胳膊的家伙居然有如此胆气,一愣,然后他笑了,说道:“我挺喜欢你这样人的,死亡面前了无惧色。呵呵。” 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刘先生,若你不能善终,你做什么才对得起自己这短命的一生呢?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战呢?” 没想到这个杀神居然和自己聊起天来了,从求生的漏*点中冷静下来,刘一刀立刻感到胳膊上杀人一般的巨痛,他满头冷汗,喃喃的问自己:“怎么样对得起自己一生?富贵?名声?子女满堂?” 沉思了好久,他抬起头,看向面前那双平静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反问:“你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战呢?” 常先生长叹一声,微笑了一下,接着苦笑了一下,他说道:“人生苦短。男子汉当然要做大事!做好事!有什么能比得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呢?”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一刻,刘一刀才记起了自己汉人的身份,他喃喃的复述着,一遍又一遍,然后在这个不可抵挡的高手面前,他默默的侧身后退一步,露出了身后惊恐之极的萧翰。 萧翰也看到刘一刀闪开之后,那穿着梅花片片般白袍的常先生,他好像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把身上的断头无相推了下去,自己手肘撑着台阶,惊慌失措的朝上面挪动。 “萧家小鞑狗?”常先生横了一眼漠然无语的刘一刀,叹了口气,手里长枪一晃,枪刃对准了萧翰。 刘一刀闭起了眼睛,他已经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时,长街两头突然起了喧哗。 五个大汉从红巾明教好汉宅子边的巷子里跑了出来,人人浑身浴血,他们挥舞着兵器,满脸兴奋的朝常先生这边跑了过来,那是红巾军好汉杀光了巷子里的萧家家丁。 而东边街道口,却出现一群豪奴,一样人人兵器在手全副武装,领头的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锦绣衣服,面如冠玉,头顶冲天黄金冠,马褡裢里搭着强弓长枪,却不是萧家贵客扩廓帖木儿(王保保)是谁。 本来他是客人不应该来,然而一来他自家一直与红巾兵作战,听说有仇敌明教隐匿于此城,难免心痒难耐,想取得第一手情报;二来他能征善战,萧二爷也不放心把自己大哥的宝贝儿子放出去打仗,闻听王保保想去看看战况,立刻欣然同意。 两拨人同时看到对方,同时愣住了。 ================== 作者的话: 请大家踊跃参加起点的那个2o1o年度最佳作品作者投票,当然不一定投我,有自知之明,呵呵。 因为本章最后一节比较短,所以今日三更。 本书请大家多投票多收藏,鞠躬致谢。 &1t;ahref=.>. 19-4 飞天神龙 白袍客看到那队人马,愣了片刻,手里的枪刃调离了萧翰方向,他看着那骑士,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激动叫道:“狗贼扩廓帖木儿?” 而王保保看到街心那一身白袍份外扎眼的年轻人,也愣住了,失声惊叫道:“飞天‘病狗’常遇春?” “怀念不如偶遇!”白袍客大笑一声:“只不过江湖人送兄弟外号却是‘飞天神龙’!” 然而两人的偶遇对视,被一个突事件打断了:断臂的刘一刀突然冲了过去,用还能用的左手一把揪住台阶上萧翰的后脖领,死命的把他拉到叶家医馆的门前,然后一脚把这个小少爷踹进了因为惊骇而没有闩门的医馆里。 他对着萧翰大吼:“赶紧逃!” 然后刘一刀缓缓的贴着门槛坐在了地上,他看着目瞪口呆盯着他的常遇春,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你这么大志向,我只是想在这乱世活着而已。” 常遇春咬了咬牙,看了看医馆门里面跌跌撞撞往后跑的萧翰,又看了看面前惊骇莫名的王保保,他的脸色如冰般冷酷下来,他一摆长枪,吼道:“狗贼扩廓所带兵力不足,红巾兄弟们,跟我上!为弟兄们报仇!” 王保保这次出来只带了十个人,而红巾兵则是万人敌“飞天神龙”常遇春带领的六个高手。 两人是老相识了,王保保是叔叔李察汗麾下第一帅,而常遇春是红巾兵明教第一悍将,两人在河南厮杀了近乎一两年,熟得恨不得互相吃了对方的心。 论战争对战,王保保并不惧常遇春,河南明教红巾起义就等于是他家募兵消灭的,然而那是刀山枪海的战场,王保保会坐在大帐里运筹帷幄绝胜千里,而不可能和这位武艺天下第一的悍将面对面的厮杀。 没有百人以上潮水般的攻击,仅仅依靠这小小团队阻住那位“飞天神龙”简直是不可能的。 在深夜中,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高邮陌生街道上,选择和一个绝顶高手进行匹夫般的暗夜巷战? 那是把一个元帅拉到小兵的地位! 就算能打赢,王保保也绝不会冒险。 几乎在眨眼之间,有大将意识的王保保就做出了判断,他大吼一声:“杀了红巾逆贼!都给我顶上去!” 命令一下,手下呐喊着朝敌人冲了上去,然而这位统帅立刻掉转马头朝萧家逃去。 在漆黑的街道上,无相的师弟无果控马追上了纵马急逃的王保保。 王保保手持弓箭,扭头惊问:“无果大师为何跟了上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必须保护大帅您!”手持马枪的无果在风里奋力答道。 “好!”王保保笑了笑。 这时候,身后黑暗之中,又冲出一位骑士,手持染血长枪,控马急追而来,不是那常遇春是谁? “十个人别想挡住这混蛋!”王保保痛骂一声,突然拉起了弓,一箭射出。 不是射背后的常遇春,射的却是就在咫尺之间的无果坐骑的马头! 弦响马翻,惊惧莫名的无果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前面王保保已经冲进了黑雾之中,隐隐传来他的声音:“一将难求!给我拦住常遇春!” “什么?”摔得头破血流的无果怅然若失,而前面黑暗里王保保的马蹄声已经风一般远去了,他扭过头,面前不远处已经是杀神般满脸狰狞的常遇春。 “你这个该死的逆贼!”无果怒吼着,无奈的挥枪朝电闪而来的常遇春刺去。 回应他这一刺的,是挟着骏马疾的宛如雷霆般的一道电光。 ++++++++++++++++++++++++++ 刘一刀坐在地上,背后靠着门槛,就这么沉沉的睡去。 坐在那里听天由命,面前巷子里再次响起的那些魔鬼厮杀般的怒吼、惨叫,不能再激起他的半分豪气或者愤怒,有的只是恐惧。 什么恐惧? 他并不是很清楚。 也许对自己失去活着的恐惧,也许是失去荣华富贵的恐惧,也许是不想被人看笑话的恐惧; 他不知道。 自从看到常遇春那种神鬼一般的人物,他就混乱了。 他不能完全理解这种人,但他又能理解一部分,完全失去斗志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迷惑之外只剩恐惧。 如此深的恐惧,他根本无法面对,只想逃避。 激斗的体力消耗、恐惧的心智消耗、重伤后的身体,让他格外虚弱,但他反而窃喜,就因着这窃喜,他遁入了梦乡。 他不想看外面或者后面生了什么,他没有这个胆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从一个又一个噩梦中死命的摇醒了,他睁开迷离的双眼,愕然现前面街头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有萧家的家丁,也有官府的捕快,还有官府的蒙古官军,在灯笼的光下,人人都在看着他。 在他面前,离他最近的地方晃动着一张脸,这张脸好像都扭曲了,他喋喋不休的对着他吼叫,刘一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然后看了好久才现那是恐惧和紧张的表情,表情后面是二少爷萧满堂的脸。 “我三弟萧翰在哪里???回答我!!!”萧满堂大吼着,这次刘一刀终于听懂他说什么了。 然而刘一刀回应的却是一个惊奇之极的反问:“什么?萧翰少爷还没逃回家吗?” 20-1 月夜游狼 夜色已深,皓洁的月光洒在一条小街里,这里没有了白日随处可见的泥浆、垃圾、碎瓦片,全被镀上了亮闪闪的银色,乍看上去如神话中的龙宫银道一般,浓浓的夜色无奈何的躲进月光洒不到的墙边,好像白日里的流浪汉那般无奈的坐在屋檐下,他黑色的袍子却不经意的伸了出去,压去街的另一半,把这条街竖着劈成了两半,一半明光耀眼,一半黑暗如雾。 这街的月色如水,平静也如水,然而黑暗却不平静,黑色里有不少东西在雾气般的动着,好像几只耗子钻进了乞丐的袍子搅起了一团团蠕动的褶皱。 其中就有一个人缩着脖子,弓着腰,贴着墙角,如一只大猫般悄无声息的来到这街的中心,陷入黑暗的一个残破院子前。 在夜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银色屋顶上缺了一大块,那是屋顶塌了半边所致,既没有门也没有院墙,只剩几根干树枝在空荡荡的门框周围插着,宣示着这是这栅栏的最后坚守者。 他用手轻轻去捅搁在门槛上的一双鞋子,嘴里小声叫着:“老大,老大!” 门槛里放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个壮汉,在阴影里他慢慢的坐起来,好像是黑色水里泛起了一个巨大水泡,接着是屋里、院子里杂草里又鬼魂般移动过来几个人,他们凑在了一起,好像闻到了腐肉气味的秃鹫群。 “怎么?有肥羊了?”坐着的壮汉嘻嘻笑了起来,手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 “两个!”门外的大猫眼睛都好像光了:“看起来穿得挺不赖。” “走!”一群人冲进了街道,他们刻意走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半片,然而当因为兴奋小跑而扬起的手臂末端却伸出了黑暗的掩护,好像冲出黑水的怪鱼,嘴里“尖牙”寒光闪闪。 “看!就是他们!”大猫叫道,这群人半蹲半趴在这条小竖街口,脑袋伸出来半边朝横街看去,竖街有半片街道藏在黑暗里,而横街则拥抱皓月,街上明亮得如同白昼,连只老鼠窜过也一清二楚,果然横街上走来两个人。 两人衣服好像都不错,月光打在他们肩头竟然如水纹般荡漾开了,那是丝绸特有的反射,行走之时,踢开身前袍襟,露出下面的牛皮靴,左边那个身材高大壮实,肩上斜靠着一个长条大布袋,右边那个身材略微瘦小,头缠白布,然而行走之时,两臂并不摆动,就靠在身前,捧着一件袍子。 “好久没有遇到肥羊了!”老大把脸转回来的时候,两眼放光,他半跪在地上,把正拿匕唰一下变成反握,然后狠狠在空中虚捅一刀,低声叫道:“抢光那两个蠢货!机灵点,围住,别让他们逃了。” 回应他的是狰狞的笑容和斧子、竹枪、长棍的有力虚劈。 “干活!”老大一声低吼,这群人从街口冲了出去,好像一群逃避洪水从洞口争相蜂拥而出的老鼠,长着尖牙的吃人大老鼠。 两个倒霉小子倒也机敏,一见这七个人冲过来,立刻闪身背靠住了临街墙壁,然而这也没什么,七个人半圆形围住了他们,带着血污的刀剑棍棒遥遥指住了他们。 “干嘛?你们是谁?”捧着袍子的那家伙很紧张,立刻大叫起来。 老大并不着急说话,他是老手,等了等,先让手下把武器上下晃动着威吓了对方一下,然而他是兴奋和失望并存:捧着袍子的那小子头上缠满白布,一看就是个挨揍的主,自己人一恐吓,果然吓得哆嗦,躲在了同伴的身后;然而他旁边那个抱着包裹的年轻人则一脸的冷漠,动也不动。 “哎呀哦,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大看着那年轻人冷笑一声,他挥了挥手里的匕,叫道:“别乱动!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给我交出来!不听话的话,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本以为对方知道自己劫匪身份后,这两个人能识相的立刻扔下所有东西,然后脱得赤条条的离开。他们这匪帮连衣服也是抢的。 然而让该匪帮瞠目结舌的事情生了:本来猥琐的躲在同伴后面的那个白布男,瞪着两眼打量了他们几下,然后居然昂挺胸,大摇大摆的站出来了,不仅了无惧色,连鼻孔都朝天了,还说了一句气破匪徒胆的话。 这句话就是:“娘的!我当什么人呢,吓死我了。原来就一帮抢劫的啊。还一嘴的高邮话!” “啥?就就一帮抢劫的啊???抢劫的就不吓死你了??”老大的眼珠子都瞪溜圆了,确认对方那傲慢不是装的后,一股被人轻视的怒火油然而生。 然而还没完,白布男旁边的那年轻人不屑的一撇嘴,说道:“你没看这群家伙衣衫褴褛,手里操什么烂东西的都有。不是劫匪是什么?你什么眼神啊?” 被同伴指责,在月光下,那白布男一脸的悻悻和恼怒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他却点头哈腰,嘴里道:“是是是,我自然不如三哥您眼神犀利。” “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今天不放血,看来你们不把抢劫的放在眼里了!” 老大再三打量这两个年轻人,确认了对方赤手空拳,其中一个还脑袋有伤、面目猥琐,看起来十足不堪一击,另一个很壮实,但就算他会点拳脚,而自己这边人数众多,人人都有武器,绝对不怕。 这时谨慎的老大才下了判断:自尊被这两个混蛋深深的伤害了! 他勃然大怒,大叫一声:“今天不给你们俩王八蛋放血我跟你的姓!给我上!” 顿时七个劫匪面目狰狞的操着家伙朝两个人扑了过去,然而他们才跑了一步,就好像中了仙人的石化术,齐齐的钉在了那里。 原因是那个壮实小伙子一抖肩膀,那包裹的粗布外壳就飘落在了一边,出现在众匪面前不是值钱的布匹、财物,而是两把寒光闪闪的长柄单刃斧。 斧柄托在小伙子掌心,两个斧头斧刃朝后挂在这人的肩膀上,好像两条听话的小狗,原来这就是那包裹的真面目。 看着小伙子漠然无所谓的眼神,那斧刃一闪一闪的寒光,劫匪们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 “赶紧滚蛋吧!我们着急办事呢!”旁边那白布缠头男大叫一声,不像是给一群杀人越货的劫匪说话,那口气倒像财主打要饭的。 然而老大却不想放手,这年头盗贼蜂起,白天就敢在闹市偷抢,更何况夜晚,平民谁敢在大半夜赶路? 同行是冤家,同行太多以致于严重影响了劫匪自己的生活,小康是难保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今夜偶然看见两个穿着不错的人实在不忍心掉头就走,情何以堪啊。 “就他一个人有兵器!大牛、老五、小七围上他!打死他!上啊!”老大点了几个拿着大刀、木枪、铁棍好武器的手下,带头冲了上去。 顿时街上一场混战。 然而老大自己却没有冲斧子男,那玩意实在看着就瘆人,万一被砍到就不好了,所以虽然他以身作则带头冲阵,然而他冲的是白布缠头男,其貌不扬、又没有兵器,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小崽子纳命来!”老大几步冲到白布男面前,只见对方满脸怒色,姿势怪异,却并不转身而逃,相反弓步弯腰,虽然胸膛朝前,然而两只手死握着那袍子藏到了左腰腰侧,好像手里的袍子比他命都重要一样,这一动之际,袍子里却出叮叮咚咚的金属碰撞响声。 “也许那袍子值钱得很?也许袍子下是钱袋?哈…”老大心头狂喜,表情却狰狞依旧,大吼一声,匕高高挥起,就要狠狠落下,朝那个要钱不要命的笨蛋当胸捅下。 然而老大第二个“哈”还没在肚里出来呢,一股犀利之极的冷风已经吹到了他面门。 最后一丝余光越过高举的胳膊弯,只见黑乎乎的一物对着自己撞了过来,快如鬼魅。 然而脸上刻骨一寒,整个脑袋猛地一热,眼前漆黑一片,等他脑袋回过神来的时候,好像有一只巨大的蚂蜂正疯狂的抱着他的半脸死蛰,这巨疼让他浑身都抽搐了一下,然后肩膀撞倒巨大而冰冷的硬物,身体的重量感恢复了,潮水般涌了上来,好像一个的麻袋扔在了他的身上,内脏都在这重量感挤压下跳跃起来。 他呻吟了一声,手按在了地上,面前的石板镜子一般着光,他才明白刚刚自己摔倒在地上了。 趴在地上的感觉,让他恢复了思考,他漠视了五脏六腑隐隐作疼,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脸上的那只蚂蜂,他摸到了一种皮革般的肉皮,凭多年的经验他肯定那就是自己的脸,然而此刻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腮帮子好像被浸泡在麻辣火锅里:热得要死、辣的要死、连带疼得整个脑袋青筋霍霍乱跳。 老大愣了一下,张开麻辣要命的嘴唇,吐出一大团温热腥味的液体,但却在石板上出“哒”的一声清脆轻响----一颗牙,在那里仰面朝天看着他。 “生了什么事?”老大惊骇失措的趴在地上四处张望。 从自己脸上麻木中挣脱出来,老大才现周围已经惨叫连连,从刚才拿着匕扑过去到躺在地上这眨眼间的时间里,躺在地上不止他一个了。 朝左一看,那白布男好像还捧着袍子一样,双手握在一起一甩一甩的,但他双手虚挥之处不仅金铁当啷作响,还有破空之声呼啸,所过之处,若旋风滚过,强盗被揍得满地乱爬、哭爹喊娘。 定睛一看,双手之间哪里还有什么袍子?赫然竟然是一条扣住他两手的铁链! 再朝右一转脸,那个斧子男双手各握一把长斧,也没有什么招数,上身动也不动,就是曲臂、砍出,左斧砍完,右斧砍,右斧砍完,左斧砍。 在老大这个位置,看那人背后的动作,简直像一个大厨在双刀切肉馅一般。 只不过这么简单的招式,无人可以抵抗。 刀手一个照面,斧声呼啸而来,长刀去架左边斧子,当啷一声,刀脱手,右手斧转瞬即来,一斧子砸在肩上,刀手连声惨叫都没有,立刻倒地不起; 铁棍一个照面,斧影扑面而至,铁棍去挡左边斧子,因为双手,挡住了!接着右边斧子再来,再挡,当啷一声,铁棍飞了,左手斧毫无迟滞的砍在肩膀上,棍手在锁骨骨折的响声中,直接站着就痛昏了; 幸好那斧子男砍人竟然没有用刀刃,而是用无刃的斧背,没有血溅长街,然而不用斧刃,却相当于重锤,被斧子砍和比锤子砸?区别不是很大,挨这么一下,鬼也受不了啊。 一个砍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个手上戴着镣铐,却转瞬之间撂倒了两个,正要撂倒第三个。 20-2 月夜游狼 “娘的!莫非这两个哥们刚劫狱出来的?江洋大盗?今天生意失败!”老大头上冷汗汩汩而下,咸的汗水滚过右脸,顿时像火燎一般痛了起来,宛如一条鞭子,疼痛却让他清醒了,他左右一看,手下差不多都躺下了,两个江洋大盗都背对着他。 他悄悄的爬起来,弓着腰,像只受惊的耗子一般,腿慢慢伸出,脚尖踩地,朝来路逃去。 但是没鼠行出两步,面前出现了一头白布,白布下是张恼羞成怒的脸,而且嘴里骂骂咧咧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个小贼!”白布男手里提着自己的镣铐哗啦作响,好像非常恼火,他瞪着老大吼道:“我手被拷着,你就敢往我身上玩命捅刀子啊?” “大爷!大爷!小可有眼不识泰山,放过我一马好不好?”老大好像见了猫的耗子,浑身都哆嗦了,结结巴巴的话从被漏风的牙齿之间喷出:“刚刚我是吓唬吓唬你的,其实我…我…我信佛的!连只鸡都没杀过啊!” “屁啊!我看得清楚,七个人里就你妈的最凶!”白布男怒喝一声打断了老大,他说的每句话都让老大心脏跳动加快:“是不是看我没兵器啊?我眼瞅着你从那傻x对面奔我来了!你怎么不去捅拿斧子的那王八蛋?你还舍近求远了?看我好欺负??” “你想怎么样?”老大惊恐的后退了一步,想拼死一搏,然而在背后手下骨折声惨叫声中实在没胆子,匕都哆哆嗦嗦的乱颤。 “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白布男一声喝,猛地往左一闪,好似要从左边杀来,这高手一动,老大惊骇之下,拼命防御,也跟着往左一踏步; 然而白布男这动作真是太迅捷了,左一闪,眨眼后,整个身体又往右边闪来,以老大的身手真跟不上,然而跟不上在惊恐紧张之下也拼命往右一踏步,整个人成了蹲马步的样式。 说时迟那时快,白布男极其猥琐无耻的一脚踢在了“蹲马步”的老大裆下。 好狠的一脚,把老大百八十斤的身体生生踢得好像只蛤蟆一般离了地,空中一声尖细的怪叫,等老大两脚落地之后,他立刻跪在了那里,两腿紧紧夹着一双胳膊,紫的脸在地上搓着,进气出气的声音好像漏气的风箱。 白头男一脚放在老大高高撅起的屁股上,把他一下踹翻在地,这个可怜人好像个雕像般僵硬,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侧躺在了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耳边只听到上面一声冷哼:“不放我的血跟我的姓?你想得美啊!我能生出你这种废物儿子吗?实在是对我齐猴子莫大的羞辱!” “赶紧走!我不想去了打扫战场!”斧子男走上来,很不客气拽着白布缠头男的铁链,拉着就走,对满地呻吟的强盗看也不看一眼。 “大哥,等下等下!”白布男无奈的踉跄着走了几步,弯腰捡起袍子罩在自己铁链上,苦笑道:“要是别人看到了,我脸我哪里放啊?我说,三哥,给我开了镣铐吧,你看我又不是犯人,这……” “快走!”斧子男冷哼一声:“你说的那条小路没这么多无聊的人挡路吧?” “放心放心,我走的路是最短的,那里别说晚上,白天都没有人走,谁会去哪里劫道?” 这两个人正是张士德和齐烈风。 +++++++++++++++++++++++ 此时此刻,他们原本应该呆在萧家护卫队的那个偏院里,等着萧翰大队人马回来。 齐猴子根本不愿意去那里,一来怕被明教认出就不好了;二来,敌人都是高手,红脸汉子箭无虚,黑脸大汉重兵器可畏,去哪里干嘛? 拼命? 齐猴子从不想拼命,遇到这种情况,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所以齐猴子在萧府还是比较放松的,只是担心别扑空让自己担个谎报军情之名就行。 而张士德和齐猴子不同,他从小跟着哥哥们押运沙银一般的盐货,大风大浪见过不少,血腥厮杀打过不少。 现在加入萧翰麾下,一脑门心思为萧家立功,倒不是考虑荣华富贵,只是年轻人志气高远,想证明自己的厉害。 今晚被大哥耍了一道,兵器都磨好了,结果被派来看这个杀官的江湖混蛋,能大砍大杀的场合反而不能去,张士德气得好像蛤蟆一样,一鼓一鼓的。 这时,下人们给屋里这两个好汉送来了夜宵。 气得半死的张士德自然吃不下,齐烈风居然也无心吃饭。 “喂,你不心情挺好的吗?抓了明教红巾贼,你可是大功一件,怎么不吃东西?想什么呢?”这话口气很不良善,有点挑衅的意思。 善于察言观色的齐烈风自然听出了这人对自己的不满,尽管心里大骂,然而张士德却是他不敢得罪的:别说他们家捏着了自己的小尾巴,就在江湖上说说救急雨张士诚的声望,他弟弟碰也不敢碰。 所以齐烈风小心陪笑道:“我这不担心前面打得怎么样吗?万一扑空,我就惨了。” “军官都敢宰,你还怕什么?”张士德一笑。 齐烈风扭头看了一眼张士德,心里想了现在就扑过去然后把张士德直接殴毙的景象,然后摇了摇头,把这想法全连踢带踹的赶出去,苦笑一声道:“张三哥你记错了,我没杀过人。也对萧府对朝廷一片忠心,否则我至于在这里坐着吗?” “那两个红巾贼武功如何?”张士德又问。 “很厉害,非常厉害。”齐烈风觉的必须吹一吹,以便一会少爷得胜回来后更加光彩,然而那两人本就很厉害,吹也不是很好吹,弄不好就吹到法海、白娘子斗法那种地步去了,齐烈风想了想,说了说当日所见武艺。 张士德在椅子上静默了好久才说道:“你说现在三少爷他们开始打了没有?” “没有吧。他去了也没一会。而且家丁都要分散前往,耗费时间。” “那若咱们现在过去看看,能赶上吧?”张士德说道。 “差不多吧,我知道条近路,不过要翻墙、过河,今天白天我就是这条路过来报信的,和飞一样!”说罢,齐烈风看看张士德笑道:“别想去了,回来听少爷给我们讲就是了。” 张士德沉思了一会,霍然起立,推开门走了出去,一会回来,把一副铁链镣铐扔在了齐烈风脚下。 “您这是?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不至于吧?”看着那团铁链,齐猴子目瞪口呆,叫道:“少爷最慢一个时辰必回,我何必带这玩意?” “我们不等了!反正你知道地点也知道近路,咱们去看看热闹!”张士德嘿嘿一笑,把两把斧子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大哥,你不是开我玩笑的吧?”齐猴子呆若木鸡,嘴都合不上了。 “反正我是要看管你,所谓看着,就是你我一直在一起。在这里看着,和去红巾贼那条街不一样吗?”张士德说着吹了声口哨:“况且你又是个忠君爱主的人,我不担心你跑,但是既然是看管,你得给我戴上这个出门!” 齐猴子脸都绿了----好好的等着呢,凭什么带着镣铐上街啊?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我不去行吗?”齐猴子怯怯的指了指自己砸破的脑袋:“我有伤啊。” “伤你个头!你不去我怎么看着你?!”张士德大怒,说道:“萧二爷和我大哥让我看管你,你就得听我的!” “我今天怎么倒霉?命中注定要去吗?”齐猴子不敢违拗张士德的意思,戴上了镣铐,用袍子包住了,跟着张士德走了出去,心里却希望外边的护卫把这个疯狂的混蛋拦下来。 然而一路上遇到不少萧家护卫和家丁,还有几个张士诚的手下,竟无人管这两个少年。 这乃是因为张士诚遵守诺言,没有把齐猴子误杀军官的事告诉萧二爷一家。 萧二爷他们对齐烈风的观感不过就是个告密请功的家丁,这种事最惨不过就是误报,去了没有抓到人,算不了什么。惩罚不过撑死一顿鞭子抽个半死。 所以萧家的人并不理齐烈风,哪怕他正唉声叹气的要出门。 张士诚也没嘱咐手下看住张士德和齐烈风,因为他以为抓红巾逆贼这事实在稳妥,出不了什么大事:一来是在高邮城里;二来萧家出动二三十人,还有王保保派的一个高手,这压也压死叛贼了! 大家都以为萧翰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到时候张士德告辞回张家睡觉。 哪成想张士德也不怕齐烈风,就这个小子的表现来看,为了留在萧家,不顾自己确实手上有杀官兵之事实,不惜回来当人质告密明教,只不过是想戴罪立功,哪里有半点亡命之徒的模样,就是个被官兵碰上不得不下手的倒霉蛋。 因此张士德才放心的把齐烈风拽了出去,既想看看热闹,又在心里盘算着若是有漏网之鱼,让自己过过瘾就妙了。 两人就这样大模大样的出了萧家,一路朝敌巢奔去。 20-3 月夜游狼 月光下,齐烈风领着张士德到了一个巷子的尽头,站在两人高的墙底下,他再次伸出手去,哀叫道:“三哥,你不给我打开链子,我翻不上去。” “别扯淡!”张士德冷笑一声,“信不信我在这里把你揍一顿,说你畏罪潜逃?” “操你大爷啊!”齐烈风肚里狂骂一声,苦着脸一跃踩到墙下的条石上,又一个纵跃点了点旁边的矮墙垛,随后脚踩了那高墙上的一处凸起,轻轻一弹,两手一起搭住了墙头,翻了过去。 翻过墙,就是一道小河,月光下波光粼粼,激流的水出哗哗的声音,河这边是一溜的墙,河对岸也是黑黑的院墙,这条河恰好从人家后院之间穿过,河道上很远的地方才有座小桥,齐烈风和张士德赶时间,举着自己的裤子,把靴子挂在自己脖子里,牙齿咬着自己的袍子前襟,在过腰的水中涉水而过。 在河岸边两人坐在地上,穿着靴子,张士德问道:“还有多远?” 齐烈风扭头朝岸上望了一眼,笑道:“看见岸上那街口没有,过去,就两条街了…….” 然而话音未落,他猛地一下翻身匍匐在了斜斜的堤岸上,随后想起了什么,急急扭脸小声说道:“快躺下。” 却现不用他说,张士德早和他一样趴在了草丛里。 两人伏在草丛里没多久,一双靴子大摇大摆的站在了两人面前,随后一股晶晶亮的水流浇了过来,就落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流进河中,看着那水流,两人一起面如土色。 那人放完水,提起裤子扭头就走,却是一个黑衣黑裤提着刀的蒙面人! 两人小心的伸头看去,只见从远处的小桥上又走过来七八个提着兵器的蒙面人。 人人都是彪形大汉,衣服整齐划一,装备精良,手里兵刃不是钢刀就是长剑,寒光闪闪,行动迅,并不是刚才遇到的那种小劫匪所能比的,而且人人都遮着脸,若是什么官军或者大户家丁,至于蒙面夜行吗? 江湖经验丰富的两人都暗呼不妙。 “这什么人?”张士德小声问道。 “我哪里知道?”齐烈风觉的自己脊梁冷,他喃喃道:“这里离叶家医馆那边不过几步路而已!难道是匪徒的后援?上天保佑,千万别是红巾匪徒啊!” 听到此处,连张士德都老实了,趴在地上的他缓缓的把两把斧子分开,左右各放一把,身体伏在地上更是一动不动。 而齐烈风扭头瞄了一眼所来的方向,河对岸并无路口,都被墙和民居屋子封闭了,他在琢磨一会万一不妙,怎么逃才好。 不一会只见岸上的七八个蒙面人散在前面街口左右散开,各持兵刃蓄势待,齐烈风二人只听遥遥传来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直奔此地而来。 不过半盏茶时间,一个人骑着马猛地从街口里冲了出来,彷佛根本不知道此街道乃是对着河,以致于冲出来之后就是面对一条河,眼看就要一头扎进河里,马上骑士大惊失色,死命勒着缰绳,那马奔得甚急,骤然间急停,一人一马在河边打了半个圈,马后腿踩滑下了河岸,马腿使劲一曲一提才跳上了平地,在原地打着圈子。 马上骑士好像也吓坏了,死死抓着缰绳,弓着腰在马鞍上疯狂的喘着粗气,好久之后,才直起腰来,看了看横亘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波光,举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对着河水吐出一口气。 月光下那骑士惊恐的双眼和疲惫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齐烈风二人俱是大吃一惊:这不是萧翰少爷的管家李八三吗! 不是萧家围杀红巾贼吗?怎么这管家老爷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两人惊惧疑惑的眼神还没闪去,平地上已经起了突变。 不待李八三拍马往小桥驰去,早已埋伏在周围的黑衣人一拥而上,其中一人拽着李八三的领口把他从马上凭空拽了下来,狠狠的掼在地上。 “李八三?”那人把他拉起来,捏住他的下巴把脸转向一个好像头目的蒙面人,小声说道。 “我是李八三啊!你们是谁?你们想…….”李八三从摔得七荤八素中清醒过来,看清眼前景色,不由魂飞天外,连声大叫。 “宰了这狗。”风里传来一声冷冷的命令。 立刻扭着李八三脸的那人放手了,转眼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一下捅进了李八三的胸口,接着抽出来又捅了进去。 听着平地上噗噗捅人的声音,齐烈风不由自主使劲朝下面缩去,靴子都踩进了河边的湿泥里;而张士德也把头侧了过来,脸贴着了斜坡地面,让自己身形更低更隐蔽。 不多时,齐烈风两人头上响起咄咄的靴子声音,脚步沉重好像抬着什么重物,接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越过两人头顶,划了个短短的弧圈,落进了河里。 那东西激起的水花浇湿了齐烈风的半截裤子,水是冰凉的,他往河里一看,却好像腿上溅上了火花,猛地曲起了腿,像只蛤蟆一样战战兢兢的侧伏在了斜坡上。 李八三尸体被水里一块大石块挡住了,被激流冲得乱碰石头,好似在水里频频的弯腰点头,死不瞑目的圆睁眼睛隔着水草看着他,饱含着惊恐。 “这些人是谁?”张士德和齐烈风强忍着心里的惊惧,同时有了这个疑问。 居然认识萧家管家李八三? 红巾贼耳目通达到这个地步了? 张士德不由握紧了斧子柄,而齐烈风再次回头打量逃跑路线。 +++++++++++++++++++++++ 那群人杀了李八三,牵着他的马缓缓的朝小桥方向撤去。 “这什么人?有你认识的吗?”张士德看他们走远,小声询问齐烈风。 “我哪里知道!”齐烈风扭头看了一眼水中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匆忙的把头转回来,咽了口唾沫,说道:“他们竟然杀了李管家,这太丧心病狂了。而且对方人数众多,我们还是赶紧跑回萧家报信吧。” “跑回萧家报信?敌人人数众多,前方不知道会不会厮杀吃紧?你我应该赶紧冲上去帮忙!”张士德竖起眉毛压着怒气吼道。 “冲上去?”齐烈风愣了片刻,叫道:“好啊,大哥你去吧,祝你成功!我回去报信叫人!” “你这个王八蛋!”张士德大怒,但他抬头看看黑黝黝夜色之中那被月光照得光的街口,就如同个猛兽巨口一般张着,犹豫了片刻,所以虽然大怒,但自己也趴着没有动,他扭头道:“你我一起去!” “妈的,凭什么?你神勇无敌,自己冲上去单挑千军不得了?”齐烈风心里大骂,却侧躺在地上,把两手伸了出来,小声叫道:“三哥,现在赶紧给我开了这镣铐吧。” 张士德瞄了瞄一脸“不怕你不开”笑容的齐猴子,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齐烈风。 齐烈风大喜过望,抓过钥匙,微微坐起,伸手打开了第一个拷上的铜锁,接着把钥匙换到另一只手,要去开第二个锁。 就在这时,张士德猛然一把把坐着的齐烈风狠狠摁在地上,小声道:“又有人来了!” 他抬起头,只见街口又冲来一个蒙面人,对着桥的方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又来一个同伙?”张士德疑惑的想,这时却感觉在自己胳膊下的齐烈风好像一条临死的鱼一样挣扎,怒道:“别动了!” 这时张士德只见岸上的脚步声又凌乱起来,在一个低沉声音指挥下,这些蒙面人又冲了回来,而胳膊下的齐烈风挣扎愈烈,搞得草丛悉悉索索,间或还有铁链乱响。 “这兔崽子脑袋有水吗?”张士德又恼火又无奈,眼见情况紧急,腿一蹬,身体一翻,侧滚了过去,全身狠狠压在了齐烈风身上。 静待片刻,除了一些自己蹬掉的泥土滚落水中的声音,张士德确信敌人没有现自己,他恼火的朝身下齐烈风看去,两人几乎鼻子对鼻子,张士德本想凶对方一下,一见之下却不由大吃一惊,齐烈风两眼泪光闪动,定定看着自己。 “怎么了?”张士德小声问道。 “你…你…你妈的把钥匙蹬河里去了!”齐烈风咬牙切齿的忍住眼泪说道。 原来刚刚张士德猛地一压他,他手一哆嗦,钥匙居然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齐烈风赶紧伸手去摸那钥匙,听闻旁边张士德让他别动,“**的我能不动吗!说不定一会要逃命,手上套着个铁链子?”齐烈风肚里骂着,身体奋力挣扎,一面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一面努力伸手去够下面一块泥块上的闪光之物。 然而就在他手指勉勉强强碰触到那光的钥匙的刹那,眼前一黑,张士德翻过来把他死死压在地上,一脚瞪飞了面前的钥匙,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钥匙扑通一声消失了面前的波光里,还打了个水花。 看着齐烈风这般怒容,张士德怔了一下,装作没事一般把头转开,要是前面不是敌人云集,他肯定要吹声口哨,说句:“啊哈,天气不错啊。” 去而复还的蒙面人再次四散埋伏在了街口两边的黑影里,这次从街口传来的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和风一般哗哗的响声,在风声中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 张士德和齐烈风稍稍抬起头,只见从街口里又冲出一个人。 眼瞅着他冲进月光之下,齐烈风两人都愣了,这人实在怪异:满脸黑,好像庙里的黑脸张飞塑像跑出来了,身上的闪亮铁甲上大片大片的乌黑,如同一条案板上被粗心大厨拿刀随便剃了一下的鱼,鱼鳞残破不全般一样;所过之处,风里弥漫着一股腥味; 此人手里也手无寸铁,与李八三一样,好像也不知道这里有条河,一看水光,登时停步,站在月光下愣了一下才四下张望。 这时埋伏的蒙面人蜂拥而上,这人一见这么多突然扑了出来,居然尖叫一声,扭头就往桥边逃。 然而几下就被打翻在地,有人勒住他胳膊,踩着他膝盖弯,让他跪在地上;更有人一手揪住他的髻,伸手在他脸上抹了抹,顿时黑色中出现了白道。 “全是血?”那人仔细瞧了瞧跪下的那人,叫道:“不是他的血。” “饶……饶命….饶命!!”那人嘴里嗫嚅着,好像很艰难的才说出“饶命”两字,然而听到那声音,齐烈风和张士德立刻大惊失色:这不就是萧翰少爷的声音吗? “萧家的狗崽子!带走!撤!” 立刻嘴里被塞进麻核,整个人五花大绑后被装进麻袋,卡在马背上,蒙面人有条不紊的朝桥的方向撤离而去。 “萧家失败了?他们抓了萧少爷!”在岸上斜坡上,齐烈风和张士德两人对视,眼里都是恐惧。 21-1 明月战将 眼看着那群人带着萧翰就要遁入高邮曲曲折折的街道之中,张士德从草丛里爬起来,一拳砸在地上,扭头低声道:“咱们跟上去!看他们把少爷带到哪里去?” 回应他的是齐烈风的一掀眼皮,那神态彷佛听说千里之外大地震了,既是大事,又和自己没关系,齐烈风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回去报信!” “王八蛋,你不敢跟上去?就我一个人跟着他们?要是被现怎么办?你回去让萧府的人去哪里救少爷?”张士德怒气冲冲的说道。 齐烈风冷哼一声,竖起了一只手,手腕上面的铁链当啷作响,他冷笑道:“三哥,托你的福,我只开了一个铐子,另外这手上还带着一截链子拿不下!就这样,我跟上去能干什么?万一打起来,你救我?不耽搁你救少爷吗?” 看张士德脸色从白变青,齐烈风手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河面,笑道:“要不,你给我把钥匙捞上来也行…….” “小兔崽子!我马上给你开了!”张士德的脸色从青变成红的了,他一个虎扑过来,一下把齐烈风还带着镣铐的那只手拖过来,半跪在地,靴子踩上了齐烈风胳膊,右手高举起了寒光闪闪的斧头,那样子好像要斩一只鸡的脖子。 “喂!你要干嘛?!”齐烈风一手被张士德连拉带踩的摁在草地上,他惊骇的看着这个混蛋举起了斧头,那凶器在月光下散着一圈又一圈冷飕飕的光,齐烈风脑门上的冷汗唰唰下来了。 张士德扭头看了看脸色白如圭土的齐烈风,掂了掂斧头,冷笑道:“不就是怨我没给你开铐子吗?现在我就立刻给你开了!一斧子下去,保证你铐子上锁头齐断!” 说着一转斧子柄,那斧子刃朝上翻去,锤子一般的钝头对着那镣铐,说时迟那时快,一扬手臂,那斧子朝后划出一道银弧,可想而知,眨眼之后就要雷霆般的前击下来。 “住手!住手!”齐烈风好像刚从河里钻出头来一般,浑身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张士德连连狂叫。 现在他手铐铐在手腕上,要是张士德那种高手一斧子劈下来,谁知道是锁断还是他齐烈风的骨头被敲断,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开锁,毕竟这锁铐在自己身上了。 “不就是跟几个无耻匪类吗?小菜一碟!我们去!”齐烈风一手猛推着张士德踩着自己胳膊的靴子,一手死命想从那靴子下面抽出来,嘴里还狂叫:“少爷重要!别说右手上铐着根小链子,就算是插着一堆箭,咱也无所谓!” “哼!早说不就得了!省的我摆了半天姿势!”张士德冷哼一声,收了斧子,弯腰伸手拽起齐烈风袍子,拉着他,两人弓着腰朝遥遥的那群蒙面人追去。 +++++++++++++++++++++ 很快张士德就现,自己拉着这个小兔崽子一起来是对了。 有了齐烈风这个人,在高邮城里跟踪几个人,真是再轻松不过了。 他好像熟悉高邮城里的每条街道,在进入一条街道前,连藏身地点都预先知道了,或者可以预判前面的人的方位,抢先抄近路潜伏在路口等着; 就这样,尽管今夜月光照得城市如同白昼,然而,两人却人不知鬼不觉的缀在那队人马后面,丝毫没被觉,一直跟到他们走到城墙下一个略微有些破败的大院子里去,这院子四面不搭,孤魂野鬼般孤零零矗立在城墙下。 “这是什么地方?”张士德问道。 他们正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看着这队人马大摇大摆的进了那院子。 “徐记老酒坊,酿酒的。”齐烈风立刻回答出来,随后他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我记得徐家好像半年前就卖了这酒坊,全家离开高邮了啊,这其后的买主是谁,我还不清楚。” “不错了!”张士德对齐猴子对高邮各处熟悉如自己指掌略略感到惊讶和佩服,所以现在他友善的拍了拍这家伙的后背,说道:“知道哪里可以潜进去吗?” “跟我来。”齐猴子小声应了一声,先等不远处那酒坊守卫转头仰天打哈欠的时候,狸猫一般踩着月影溜了过去。 其后两人摸到了围墙转角,齐烈风领着张士德低俯高走、走走停停,在阴影里顺着围墙走了很远,从院外的一棵大树爬上了厢房的屋顶。 上了围墙,只见眼前屋顶瓦片闪亮得如一条小河,此刻明月高照,遁形实在好难,两个好汉不得不借着大树的阴影掩护,野猫一般趴在墙头,并不敢乱动。 只见这院子很大,大体分前、中、后三处建筑,前面破败的二层楼也许就是当年徐家辉煌之时的门脸和酒楼,最后面一排简陋的小*平房,应该就是工人住处和酿酒地窖所在。中间正对着两人是个独立的小楼,前面空地上还有一口水井。 此刻小楼里灯火通明,顺着二楼吱吱呀呀的破窗户望进去,全是房梁,原来这是个二层高的高大房屋,料想原是堆放粮食等物的仓房,只是现在里面空荡荡的。 那伙蒙面人进了这院子后,好像也松了一口气,不像行进之时马衔枚人噤声,人声喧哗起来,他们就在这仓房前后进进出出,里面遥遥传出来了打骂声。 “十个家伙。”齐烈风小声说道,路上他们就数了敌方人数,是七人,后来在萧翰跑过来之前又来一个哨探,后来半路有个人骑马离开了队伍,总共七人进入了这院子,而里面还多了三个人。 张士德点了点头,月光透过树叶空隙打在他脸上,显出的部分煞白得如同白纸。 齐烈风脸色也是一样,若这批人是曾经杀得官军到处跑的红巾军,那绝对不好对付。 就在这时,仓房门口站了一个大汉叫了起来,他侧对着墙上二人看不到脸,只听这人口气威严而着急:“走运堵着了小崽子,家里的人还没来吗?” “您再等下吧。”手下有人回答道:“他骑着马通知家里,估计很快就回了。” “哼,我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小崽子大卸八块!”那壮汉冷哼一声,转身进了仓房。 听得如此对话,墙上二人面面相觑,都觉的汗毛倒竖,看来小少爷萧翰危在旦夕啊。 齐烈风看着月光下那些敌人,咽了口唾沫,又是害怕又是恼火。 害怕的自然是如此多敌人,装备精良,看起来身手都不错,只要有两三个他接进城的红巾兵那武艺水准,万一被现了,就是个死字; 恼火的是现在小少爷在里面关着,要是自己不来这里,自然可以毫无损的坐在萧府,反正只要没谎报军情就行了,然而此刻自己已然趴在了少爷的外边,万一过一会他们把少爷拎出来小鸡一样杀了,自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绝对不敢下去,这怎么朝萧二爷他们交待?自己怕也难逃惩罚; 想着想着,他心里大骂起旁边张士德来了:要是自己不这么胆小怕事,不理这傻货,硬挺着呆在萧府,就是不来,怎么会撞见少爷莫名其妙的被逮住,结果有了这么一出进退两难的破事? 正在心里咬牙切齿,突然觉得有人捅了捅自己肩膀,齐烈风扭头一看,张士德正凝视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要讲,只是神态犹豫,彷佛这话很难出口似的。 “看你妈的看啊?都是你这傻货搞的!现在你也怕了吧?你怎么不横了?有种你跳下去杀光对方啊?!你妈的王八蛋!看你怎么办?这事闹大了!脱不了关系了!”齐烈风肚里破口大骂着,此刻连脸色也没心情伪装了,直接对着张士德横眉立目、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砸到对方脸上的模样。 没想到张士德倒没看他的脸色,看他扭脸过来,自己倒扭头看着前面的满院月光了,手里把一把斧头递了过来,好像是主人递给一个仆从那般。 “你什么意思?”看着那把递到自己面前的斧子,齐烈风打量了一下,惊异的问,接着好像明白了过来,他把右手的链子更紧的缠到胳膊上,避免出声响,用最低的声音开口说了话,然而胸膛里的怒火好像烈焰一般从牙缝里窜了出来,他道:“你是疯子吗?现在敌众我寡,怎么能硬拼呢?找死吗?你妈的!” 没想到张士德并没有悻悻的缩回斧子,他仍旧保持着那傲慢的姿势,口里说道:“这把斧子,你拿着防身。走!去通知萧府来救人。” “什么?”齐烈风愣住了,一瞬间,满肚子的怒火无影无踪,心里好像空洞的石笋矗立在风里了,只剩下惊骇导致的呜呜风声。 “你不是让我跟你一起来吗?”齐烈风并不敢去拿那斧子,他小声的谨慎询问。 “少爷危险,敌人势大。需要你去找后援。”张士德肃然说道。 “那你呢?”齐烈风问道。 “能救少爷就救,不能救就拖延点时间,等着你把援兵叫来。”张士德这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听得出他的舌头在玩命的阻止这些话,然而他依然犹豫却决绝的把他们吐了出来。 齐烈风一听就明白了:张士德要自己相机而动,万一对方要杀萧翰,这个人必然要出手,这种情况下,与自杀无异。 他难以置信的打量了这个青年的侧面,刚刚他还对他满肚子仇恨,而现在在对方决死的刚毅面前,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震惊。 21-2 明月战将 “你不能这么做!对方人太多了!你就一个人!”齐烈风一把握住了张士德的手,急急的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你我一起回去报信!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 然而张士德一把甩开他的手,冷然道:“什么青山?少爷就是青山!我家是卑贱的盐户出身,我哥哥蒙萧家看中交付生意,就是靠效忠和卖命!少爷又看中我,屡次提携我,这种恩情能一走了之吗?现在已经身处此地,明知少爷性命危在旦夕,却逃了,你让我哥哥的脸往那里放?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我们张家男儿都是好汉,没有一个孬种!” “可你想干的事是自杀啊!而且你这样也未必救得了少爷!”齐烈风不知怎么地,突然满心都是救这个可恶的混蛋的性命,不由自主的苦劝起来。 “我可不是你。”张士德的语气突然带了一股厌憎,他扭头对着齐烈风满脸都是冷笑:“听说你是少爷的小,少爷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屡次推三阻四,只顾自己活命。” “我?”齐烈风一时语塞,忽然之间满心都是萧翰的音容笑貌。 张士德接着说道:“我也不怨你,人生来就有自己的命。我不信我是贱命,我是做将军的种!而你要为自己脑袋和肚皮活着,由你!你也就会告密江湖朋友、做些卑贱小事,注定和我与少爷这种人不同,你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人,所以你这种小人物怎么会明白我的心?” 说着,张士德语气一滞,犹豫了片刻,好像鼓了很大勇气才说道:“若我完了,记得给我大哥二哥说,我们张家兄弟来世还做好兄弟!” 接着,张士德把斧子狠狠的塞到呆的齐烈风手里,嘴里已经是命令的口吻:“赶紧给我去报信!若你敢延误,老子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要把你开膛破肚!立刻就去!” 说罢不由分说,练斧子带人把齐烈风粗暴的推下了墙头,齐烈风手脚僵硬的抱住了树干,愣了好一会,才慢慢的朝下滑去。 到达树下的时候,齐猴子静静的站着,好一会才扭头朝上看去,只看到墙头上的张士德已经站了起来,弓着腰踩着屋瓦朝前走去,衣摆一闪不见。 他愣愣注视空荡荡的墙头好一会,又低下头,呆呆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斧子,突然他抬起了右胳膊,顿时响起了一阵铁链哗啦声,他在用缠着铁链的胳膊擦着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嘴里哽咽道:“你妈的张小三,你居然看不起人……” ++++++++++++++++++++++++ 让齐猴子去报信后,张士德没了牵挂,他掂了掂手里的斧子,看着那月光照得四处泛光的院子,狠狠咽了口唾沫,让唾沫把冲到喉咙口的恐惧碾压回肚里,然后才四处乱看着爬了起来,看准院里的两个敌人没有注意这边,弓着腰,决绝的踩上了偏房的瓦片朝前走去。 踩着这些月光下亮的瓦片,好像踩进了一团光亮的水面,张士德每一步都小心,他知道从他从树冠的阴影下出来那一刻,就听天由命靠神灵保佑了。 若踩碎了瓦片或者滑倒出巨大的声音,必然被现;又或者这小厢房里有个警醒的人,也必然会听到头顶上咔嚓咔嚓的声响;又或者只要院里坐在水井上的两个家伙抬头乱看,只能蹲在屋顶上的他是绝对会被现的。 窄窄的屋梁,张士德感觉好像走了一百年,但他算走运,终于走到了房檐下突出的飞檐处,弯腰攀住了那突出的角,在弯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要翻入院子里。 只要翻下去,怕就永远失去在屋顶上逃离的机会了。 然而尽管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攀住飞檐的角滑入了院子。 接着他弯着腰,提着斧子,快步闪过中间的窄小过道,脊梁贴到了高高的仓房墙壁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正看着圆圆的月亮,月色下,满脸的冷汗让他的脸也起光来。 然而仓房里传出的惨叫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他扭过身子,朝着仓房后面绕了过去。 他的意图是跑到仓房和对面墙体之间,仓房就靠着另一边墙体,利用墙头上去仓房二楼的窗户查看情况。 不过,这曾经繁忙的仓房曾提供给后院酿造窖以原料,提供前院门脸以产品,所以它是两面都开门的,幸好后门处有个矮小的三层台阶。 张士德老鼠一般小跑贴近这台阶,伸头看看仓房里面,但是什么也没看见,他俯下身子,好像蛇一样趴在地上,肩膀几乎擦着第一级台阶垂直面爬了过去,台阶掩护了匍匐爬过的他,在他前面就是仓房与院墙组成的黑暗角落了,只要到了那里,也许就会安全了。 正这样想着,突然台阶前面虚掩的门里传来说笑声和脚步声,而且是逼近的,张士德紧张的肺好像都炸了,他没有机会再往前爬或者站起来跑,那样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好似马上就要出来的敌人。 仓皇间,这个蚯蚓一样的人掉了头,朝台阶侧面爬了过去,就在他刚刚爬到台阶和仓房墙的死角、抱着斧子战战兢兢的坐在那里、把自己身体尽量缩成一团的时候,三个敌人笑着从台阶上匆匆走过----靴子带起的灰尘就吹在咫尺之间张士德的太阳穴上! 靴子当然踩不动石头台阶,然而台阶好像在振动,每一下都敲在张士德心尖上,被现就是必死。 “累死了,在外边趴了一晚。” “是啊,好好睡一觉是真的。” “那小崽子随便他怎么处置了,先睡一会。” 三个敌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在台阶上咄咄踩过,走过杂草横生的小巷,张士德眼前进了后面的小*平房,有一个还在草丛里放水,张士德眼睁睁的看着他解决完,进了小屋。 从房门里的烛光里看进去,只见小屋里除了床之外,还有几个仆役打扮的人,张士德肚里暗暗叫苦,敌人数量比看到的还要多。 “操!拼了!没有退路了!” 背靠在台阶和阴影里调匀了呼吸,张士德咬着牙用莫大的勇气站了起来,提着斧子弓腰摸到了仓房尽头,在草丛里窝了一会,张士德矫健的攀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一跃而起奋力攀住了二层的窗户,大猫般一躬身,曲身在了窗台上。 从这里看下去,仓房里的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仓房四壁点着七八支巨大的火炬,把这个巨大而空旷的照得闪闪亮,被外边银色的月光一衬,好像一团黄色的蛋黄漂浮在银白色的水面上; 仓房里靠墙的地方堆放着一些杂物和麻袋,中间是个巨大的空地; 在这团蛋黄空地靠外的位置,站着三个蒙面人,人人腰里挂着武器,不是刀就是鞘,光从那鞘的华丽程度就可以判断出,里面必然是昂贵的利刃;因为蒙着脸,看不见脸面,然而他们都抱着手臂,好像在饶有兴趣的看着中间生的事情。 蛋黄中间放着两把对着的太师椅,一把上面绳索捆着一个满面血污的少年,他侧对着张士德,然而他低垂着的脸上的血污被看得清清楚楚,脚边扔着一件同样满是血的鱼鳞甲,好像一条死鱼般在灯火下动也不动。 坐在他对面的也是一个蒙面人,他很激动,就算坐着的时候,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蒙面巾一颤一颤的,那是嘴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说一会,就站起来,无情的掌掴或者脚踹对面椅子上的少年,这时候,那椅子上的少年就如暴风雨里的花蕾被抽打得左摇右晃,血与泪飞洒在空中。 “少爷!”窗口里的张士德握紧了拳头,那受害的无疑就是小少爷萧翰。 那领头的蒙面人打了一会好像也累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擦着头上的汗,走到门口大吼道:“怎么家里的人还没到?我等着剐了这王八蛋呢!” 仓房里的三个手下立刻跟了过去,齐声安慰,就趁着这个空挡,张士德宛若无畏的豹子,从窗台上再次跳跃而出,单手攀住房梁,接着身体悬空打摆之力,两腿夹住了房梁,身体一转,已经悄无声息的半跪在了房里房梁上,手里紧紧握着雪亮的斧头。 “少爷,等着!”他看了看仓房下面的那人,靴子无声的踏着灰尘朝前挪动,直到靠在了支撑的柱子上才停步,下面就是萧翰了,而门口的几个敌人已经失望的回转来了。 有人说道:“***,等什么等?本来就特意嘱咐飞天神龙看见这兔崽子就宰了,现在既然落到咱们手里,我们不如就地宰了好了!” 听到这句话,背靠着柱子张士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斧头,头上冷汗汩汩而下,喉咙不由自主的咽了几口唾沫,那是因为不得不自杀一般的跳下厮杀而带来的恐惧。 21-3 明月战将 但另外一个人却说道:“不妥吧?若杀了,不如在那条河边就杀了这混蛋。现在既然我们活捉了他,可以等等看家里的消息。” “早知道,何必把这个混蛋弄到这里来?”第三个人恨恨的说道。 “无妨,反正家里的人转瞬即可来到。”有人安慰道。 正说着,房梁上的张士德只听外面一片喧哗,他伸头尽力去看,只见对着前院的窗户里火炬之光摇晃不定,看不见外面生了什么,只听得大门打开声,马蹄踏地之声,以及随后而来的靴子狂奔声和喘息声。 一个人奔到仓房前门门口,就地半跪,好似疲累不堪,连敬称都来不及,就喘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般说道:“家里号令:暂留那小贼性命,明日向萧家讨要十万两银子赎他!” “什么?”这番话听得屋里四个蒙面人连带屋梁上的张士德都大吃一惊。 然而张士德随后一转念,却觉得庆幸,要是这伙贼人只需要银钱,这就是做了绑匪勾当,那么今晚,少爷也是安全的。 “什么?银钱?家里就是这么说的?”屋里领头的蒙面人吼道。 “是啊,护法这么说的。”那传令之人回道。 “护法?什么?护法去家里了?”语气里带了惊异。 “没错!小人只是传令,其余未知。” “你头上全是血,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面生?老张呢?”头领问道。 “老张在家里休息!护法让我来通知!我遇到了萧家的溃兵,宰了一个,跑了一个,头上被棍子开了!”那人回道:“可否有医药给小人敷上?” “你是红巾的人啊。来人!带他去后面找药。”领头的蒙面人下了命令。 背靠着直通屋顶的大柱子,空中的张士德伸头去看,只见一个蒙面人扶着一个一身丝绸长袍打扮的人从后门出去了,心头大安,这敌人少了一个啊。 只听下面几个人商量: “家里要银钱啊。这也是妙招,十万两那只猪必然要给。” “不给就把他们这只小崽子手剁下来送过去,哈哈,萧家也有今天啊!” “既然要留着这小兔崽子的性命,您不如去前面二楼休息片刻,那里的床是新铺的。”有人卑躬屈膝的对领头的蒙面人说道。 “是啊,您肯定累了,长夜漫漫,您赶紧休息吧。”有人附和。 “好,那你们两个守着,我告诉张六五一会换班。”领头的那人挥了挥手,自顾自去前院了。 张士德眼看着两个看守有说有笑了一会,然后一个歪在椅子上长刀放在膝盖上,一个背靠墙抱着长剑坐在地上,也昏昏欲睡,张士德他慢慢的盘腿坐在大梁上,抱着斧子,调匀了呼吸,缓缓开始数数。 从一一直数到一百,没有一丝急躁,在江湖生涯之中,他已经学会了忍耐,忍耐可以让你少流血。 在数完第一百后,张士德猛然睁开眼,竖起了耳朵了,已经听到了剧烈的鼾声。 他伸出头,果然两个敌人全部歪着头睡着了。 深吸了一口气,张士德把斧子插在腰后,如同一只猿猴般搂住柱子,慢慢得滑了下来。 屋里有两个手按兵刃的敌人,屋前屋后都有敌人,若弄出一点响动,就是死! 张士德知道此点,然而生死的考验却让这个年轻人行动更加轻灵,如同狮子却踩着羚羊的步点,他往萧翰方向走了两步,一个悄无声息的翻滚,已经如伏击的黑豹般趴在了太师椅后面。 确认了一下前面两个敌人还在熟睡,张士德猛地起身,从背后一把捂住了椅子上萧翰的嘴,顿时屋里那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和啜泣声消失了。 凑到萧翰的耳朵边,张士德小声说道:“少爷,莫惊慌,我是张九六!来救您的,别出声。” 萧翰瞪大的眼珠上那惊恐一瞬间变成了渴求,他在张士德有力的手掌下努力点着头,张士德能感觉到这个主人浑身都在触电般的抖。 放脱了捂嘴的手,张士德狸猫一般蹲伏在椅子后面,手一挥,利斧在手,噌噌噌几下割断了捆住萧翰的绳子,萧翰立刻站了起来。 张士德拉住茫然无措的萧翰,拉着他朝仓房后面跑,前后门都不好逃跑,只有从仓房后面的杂物上攀上窗户逃生。 然而张士德才刚转身,背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叫:“你们?来人啊!有人进来了!” 张士德大惊之下扭头去看,只见门口又立了一个敌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他一面死命抽着腰刀,一面疯狂大叫,而前面的两个睡过去的敌人都被警醒了,好像做了噩梦一般一跃而起。 一时间,仓房里的三个敌人和张士德他们大眼瞪小眼,全傻住了。 “少爷!从后面窗户先走!”张士德无暇多想,大吼一声,把萧翰猛力朝后推了出去,举着斧子猛虎一般朝前冲了过去。 正面那个敌人就是曾经躺在萧翰对面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家伙,他明显刚刚从睡梦里惊醒,嘴角的口水都没有擦去,等他的眼睛睁大之后,眼前只剩下一张如狂狮般怒吼的脸,在这张脸之上是势不可挡的斧光。 他仓皇的退后一步,身后的椅子被他踢倒了,死命而仓皇的抽出了长刀,然而唯一剩下的选择就是防御了。 面对那可怕的冰山而来的斧光,他奋力举起长刀横在自己头顶; 转瞬间,电闪而来的张士德双手斧在他的怒吼声中当头劈了下来。 冰山般碾压来的斧子在奋力而来的长刀防线上只略微停顿了刹那,接着就碾压碎了这道线一般的刀光,势不可挡的直劈而来。 刀手在手腕断裂般的巨疼下,依然知道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攻击,他不再在乎那失去知觉的手腕和长刀,而是全力以赴的朝后跳去。 但是翻倒的椅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脚后跟在空中碰着了翻倒的椅子腿之间的撑杆,就在他跳在空中的瞬间,面前那可怕的森森寒气已经势不可挡的裹住了他。 张士德怒吼着,斧刃劈开了敌人的鼻子,好像穿过一块豆腐,接着劈碎了牙关,蘸着血的碎牙在空中乱飞开来,把下巴和舌头劈成两半后,然而那斧刃没有切进喉咙,它擦过了那喉咙,一直朝下劈,直到劈进了胸膛,坚硬的胸骨不知被裂开了多长才钳住了斧刃; 然而斧子上那股可怕的力量却没有消失,它贯穿了敌人的身体,把这个朝后跳的人突然变成了朝下砸的麻袋,直到这身体砸碎了身下的椅子,重重的被掼在血、牙齿和木屑横飞的地面。 在旁边敌人看来,张士德简直如飓风一般,一斧子把人带椅子全劈成了碎片。 “敌人!!!!”剩下两个敌人嘶吼起来,这吼叫响得好像连仓房都摇摇欲坠,连正在把血淋淋的斧子从一堆碎肉中扯出来的张士德耳朵都震得麻。 不及站起,张士德一脚踢上了空中飞舞的半截椅子靠背,直打第二个敌人,对方慑于他神威,抽剑并不敢冲上来,那砸过去的靠背,被对方空中一剑削成两半,干净利落。 “好剑法!倒霉!”这是张士德转头回冲后第一个想法,他不敢恋战,若耽搁一会,这里就会挤满敌人。 双手不敌四拳,猛虎难敌群狼,论你武艺通天,被人围上也是危险。 所以他掉头就跑。 然而他刚掉头,就傻了。 萧少爷没有想他想的那样,已经攀上了窗户,这本来是他的假想,若是他自己,靠有人扯开敌人的时间,应该已经开始攀上窗户。 让他五雷轰顶的是萧翰正躲在最近的柱子后面,怯怯的看着他! 几乎是连一步都没动,仅仅是从椅子后面跑到了柱子后面。 “少爷!”一声又惊恐又气愤的大吼声中,张士德不得不改变了直冲窗户的方向,奋力改变方向,脚踩上了斧头滴下的血滴,差点让他撂倒在地,踉跄一下,张士德横冲了出去,一把拽出了萧翰。 “少爷!”张士德再次大吼一声,已经满是无奈。 只见萧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上带着血和泪痕,满眼呆滞,好像已经傻了。 “你怎么了?跑啊!”张士德又气又急,拉着萧翰朝后跑去。 然而萧翰却好像木偶一样,呆呆迈不开步,满眼都是恐惧。 他吓坏了。 在今夜之前,萧翰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世上居然有这样一种情景: 人好像猪狗一样被宰杀,利刃所过,血流成河,几个时辰前还在指导你武艺的朋友,瞬间就变成一堆狂喷鲜血的血肉,而你连他的脖骨茬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养尊处优,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不要说杀鸡,他连鸡血都没见过,他见过的不过是摆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鸡珍菜盘而已。 他热爱武艺,但他实在不会想象到那些刀与枪,真的切断脖子或者刺透身体会是什么样,那不再是刀靶上的一道白印,而是热血乱溅; 那些利箭若射中的不是默然的草靶,而是有血有肉的人,会出什么样的惨叫; 他也想过杀人千千万万,然而那不过数字而已,只是自己功勋上的一个带着墨香的记号,他所要的不过是千万人艳羡的目光而已,而不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连风里都是血腥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打过很多人,有陪练的仆役、有教授武艺的师傅、有不服他的刺头、也有强敌,然而他实在不会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会像兔子一般,面临被猎人虐杀的风险; 为什么要杀自己? 我难道不是少爷吗? 谁能杀自己? 甚至说,谁敢对自己凶? 然而刚刚,他经历的生死搏杀已经如重锤一般砸晕了他:在某些血腥味道的风里,他就算皇太子又如何,有些人如魔神一般,真的会杀掉自己,就如宰掉一只鸡,或者捏死一只蚂蚁般。 他崩溃了。 他泪流满面,在河边,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他第一次哭着说了:“饶命。” 这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词,他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词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生命原来那么脆弱,生命原来那么可贵。 梦想却如沙上的城池一般脆弱,一把血染的长枪就会把它击成漫天血腥的飞沙。 他恐惧了。 在被这些蒙面的敌人捉进来之后,他甚至没法去思考自己的处境,在对方那陌生的嘲笑、谩骂、毒打之中,他就像一个暴风雨中的迷路小孩,在眼泪中一次又一次回忆着家里温暖的床榻。 他实在是个小孩子啊。 “少爷你怎么了?”张士德没法拉着一个行尸走肉般木偶全力奔跑,他不得不又惊又急的回头大吼,就在这转眼间,院子里的敌人早被惊动了。 21-4 明月战将 在张士德眼前,前门又冲进来两个敌人,他们在门口的敌人指挥下,沿着墙朝屋里跑去,不用问是要包抄他们后路的,而那个拿剑的敌人已经扑上来了。 “少爷,窗户!自己爬上去!”张士德一指那麻袋堆上面的窗户,猛地一推少爷,自己转身又杀了回去。 斧手对剑客,一对一。 一寸长一寸强,一两重一两猛。 靠着斧子的重量,张士德不想和使用较轻兵器的敌人比灵活,他要重击、重击、再重击,砸碎敌人! 在他的大吼声中,斧子再次呼啸着朝着敌人当头砍去,斧头上的鲜血仍未冷! 然而,剑客异常灵活,一抬剑,貌似要去挡,但这只是诱惑斧子长驱直入的虚招,他眨眼间身体横移了开去,他不会和这种重兵器硬碰硬。 “妈的!这是个高手!”一斧子砍空,张士德肚里叫苦不迭,然而身经百战的他知道面对这种反应的敌人绝对不要站着当靶子,所以他也没有直拉砍空的斧子,那需要站着不动的腿力才可以,他也朝着敌人横移的相反方向跳了出去。 在空中才借着自己身体猛甩的力道狂扳着斧子把柄,反手把斧头朝身侧斜甩出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已经闪到他侧面的长剑毒蛇一般游了进来,在威猛如雷霆的斧光瀑布般封住侧面门户之前,猛地咬了张士德腰部一口,然后又诡诈的缩了回去,避开和斧头硬碰硬。 在空中侧跳开来的张士德落地的时候,猛地踉跄了一下,他单手握住斧头,左手一摸胯骨,已经全是血了,那里被开了道口子。 “妈的!你够狠!”张士德冷哼一声,一甩手,把自己的血从手上甩到地上,两手握住了斧子柄,再次猛挥而出。 虽然是猛攻,然而张士德的心还是放在少爷身上,抽个冷字抬头一看后面,不由叫苦不迭:萧翰根本就站在那里没动,而他和墙壁麻袋堆之间已经站了两个敌人。 “这少爷脑袋怎么了?!”张士德心里苦,手上却愈狠了,斧子在身前几乎舞成了一堵墙,带起的劲风竟然吹得那剑客鬓回飘,逼得此人连连后退。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猛地传来声响,经验丰富的张士德好像陀螺一般,朝着侧面闪去,顺势扭转了身子,面前已经是刀光如雪。 看那身材,就是那蒙面人的头目,此刻他手持一把快刀,朝着张士德猛攻而来。 “要了你的命!”看见敌方大将参战,张士德不惧反喜,一咬牙,斧子对着那人脖子就去了,这招要是中了,足可把对方一招头身分离。 然而此人比剑客更凶猛也更敏捷。 更凶猛是说剑客不敢和斧子硬拼,而此人却敢!看着斧子过来,却依然挺刀强冲,视那飞弧而来的斧光如无物; 更敏捷却是那反应比斧光更快,斧子已经劈到脖子,那刀手猛地一矮身,斧子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他髻上一闪而过,刀手面前剩下的不过是张士德门户大开的胸膛。 没想到敌人如此可怕,张士德大惊失色,奋力收斧,用斧子柄横在胸前。 不计后果的回来斧子,若是没有眼前的刀,别人也许会以为这个年轻人用双手猛拉斧子自己打自己的胸膛,他不得不如此做。 果然,斧子柄刚重重砸在自己胸口,对方刀光也闪电般劈了上来。 “嘭!”刀砍在了张士德两手之间的斧柄上,重重的敲击了他的胸腔。 “这个混蛋!”张士德头好像都炸了起来,面前这家伙武艺太可怕了,一招就破了他的重斧,侵入了斧子的盲区。 对付侵入自己盲区的敌人,张士德经验丰富,他知道应该斜斩斧子,下劈对方肩头。 然而面对这种身手的敌人,他实在不敢这么干。 因为这样做,斧头移动距离太长,以对方这种可怕的度和敏捷,长刀几乎眨眼间就会刺穿自己肚子。 他选择了最愚蠢也是最快的反击。 把斧子当成棍子,双手猛地一挺,用两手间的斧柄去殴击对方的刀和脸。 果然,这样一打,斧柄再次和长刀碰在一起,对方也没有施展什么强力攻击的距离了,变成了缠斗了。 “死吧!”张士德上面缠斗,下面却一脚踢出,直踢对方要害,这是杀手锏,他在混战中用得炉火纯青。 然而对方的手比他的脚快了不知多少倍,几乎好像在看戏法一样,张士德眼睁睁的看着砍在自己斧柄上的长刀一转,刀刃朝上,刀尖居然朝着那敌人自己面门。 “怎么?”张士德还没反应过来,斧柄下如同钻进来一条水蛇,“碰”的一声逆扑了上来。 那是敌人用刀柄绕过斧柄猛击了上来! 张士德正在踢人,上身没法力,仓皇之下,也不踢人了,全身金鸡独立中朝后边倒。 然而还是太晚,那刀柄猛地砸上了他的鼻子! 顿时张士德满眼金星,在鼻血飞溅中倒退出去,一个筋头地上后翻逃出,还没来得及站起,对方刀声已经呼啸而来。 “娘的!我不能死!”半跪在地上,张士德闭着眼睛疯狂的朝对方扫出一斧子,这是绝望的反击。 无奈的反击。 这种反击不可能阻住这种可怕的敌人。 然而他扫出一斧子后,那刀声却消失了,他仓皇的后退,终于睁开了因为鼻子被砸而酸疼得满是眼泪的眼睛,泪流满面中愕然现几个敌人都在看向自己背后。 他微微扭头,只听后门传来一片惨叫声和惊恐的呐喊。 ++++++++++++++++++++++++++++++ 后门里红光涌了进来,张士德愕然看到后院起火了! 后院乱成一团,一个人猛地从后门跃了进来,只见他身后衣服全烧着了,好像一只带着烈火尖刺的刺猬扑了进来,就在张士德身边狂奔而过。 在惨叫中,他一跤摔在地上,在地上反复打着滚,顿时这个仓房里充满一股衣服烧焦的气味。 “你不是那个传令的红兵吗?怎么了?”头目收起了刀,尽管带着蒙面巾,然而口里那股目瞪口呆的味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看了看困兽犹斗的张士德和被围在后面傻的萧翰,那头目一挥手,两个手下冲出,扶起了那个被烧得半死的可怜家伙。 “怎么回事?”头目大吼着。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后面打起来了!”那人伸开手臂,揽着两个友军的肩膀站了起来,他惊慌的叫了起来。 “什么?官兵来了?怎么办?”顿时仓房里五个蒙面人全部大惊失色。 看着满眼的火光,和后面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一个个火人从平房里冲出来乱滚,那个头目好像也方寸大乱,他愣了片刻,大叫道:“七八、六五!你们去后面看看怎么回事!快去!” 应了声,本来堵住萧翰的两个人匆匆的从后门跑了出去。 “就算官兵来了,我也能先宰了你们俩!老王,你宰了萧翰!”那头目大吼一声,挺刀就朝满脸是血的张士德扑了过来。 而扶着那烧得惨烈的传令兵的两人之中,左边一人高声应诺,把伤员交给剑客,自己提着手里的铁棍就朝萧翰冲去。 张士德看对方杀过来,吃了一惊,他鼻子受损,胯骨挨了一剑,无论如何也不是这种高手的对手了,他余光扫了一眼傻子般不跑也不动的萧翰,长叹一声,心道:“难道我就死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这时,奇变陡生! &1t;ahref=.>. 21-5 明月战将 那个浑身冒烟的伤兵猛然朝后曲起手臂,然后暴风一般朝前抡出,仓房里顿时响起一声铁链环节猛烈拽动的脆响,随后就是鞭子破空一般的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朝萧翰跑去的敌人被背后而来的铁链兜头抽了正着,张士德眼睁睁的看着那铁链砸到那人头顶,铁链尽头的半月形铁铐甩了过来,砸中了面门正中。 铁铐击碎了鼻骨,嵌入了脸面,一瞬间,那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带着鼻环的牛马般模样。 “咦?”这奇变惊呆了目睹的每个人。 正扶着那伤兵的剑客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惊异的顺着铁链转头,直到看见一张血流满面的狰狞猥琐笑容。 “走你的吧!”那伤兵一声叫,手打脚送,立刻和他贴身而立的剑客刹那间被搅飞了起来,横跌在空中的他出一声尖叫。 “嗖!”空中一声尖啸,一铁链砸倒长棍手的伤兵并不收铁链,而是顺势一挥右手,那条连在他手腕上的铁链再次抽了回来。 铁链猛地缠上了空中的剑客脖子,蛇一般绕了一圈。 伤兵闪电般的伸出左手,好像老练的捕蛇者那般一手抓住了“蛇头”。 顿时变成了伤兵死死勒住了空中剑客的脖子,只见那血流满面的伤兵狞笑着,猛拽铁链,狠狠一脚踹到了剑客的后心上。 “咔嚓”一声,勒断了脖子,剑客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伤兵收了铁链,捡起了长剑,从背后一剑捅死了在前面抱着脑袋呻吟的棍手,他抬起头冷笑着对张士德一笑:“妈的老张,没有我,你们死了!” “你个猴子王八蛋!”张士德握着斧子又惊又喜,一瞬间想要哭出来,那先前给蒙面人传令的人不是齐猴子齐烈风是谁? 原来这厮回去的时候,恰好遇到报信而回的敌人,索性把对方从马上掀了下来制服了。为了套取口供,齐烈风心思一转,竟然就地伪装自己是红巾兵,没想到对方居然信了,还连连说:“误会!误会!”。 听说他那个家里要立刻杀掉萧翰,齐烈风起了嘀咕:要是回家搬救兵,万一来不及怎么办?要是对方被围攻,立刻杀人怎么办? 另外张士德对他的鄙视也烧着他的心,“你妈的张小三居然看不起我?我是萧少爷的小!就妈的你忠心吗?为了救少爷,老子也不惜赴汤蹈火!” 他竟然没去报信,自己捆了真匪徒,把缠头白布一揭,冒充敌人传令兵回来了。 幸好敌人不是红巾兵,也不熟红巾兵,齐猴子凭借借梯子就爬的绝招,用高狐狸那里听来的“护法”什么词唬过了这些人,还假传“不杀萧翰换银子”的号令,拖延了时间。 等他进了后院,齐猴子借个空,接连悄无声息的刺杀了两个匪徒,直接放火烧房子了。 本想制造混乱,没料想正点火呢,头一回,现那边仓房里张士德已经打起来了!一个分神,被个匪徒抱住了,两人在火堆里搏杀了一会,齐猴子生生掐死了对方,自己背上也着火,索性竟然装了个地道,冲进了仓房来灭火,捡漏子又宰了两个! 张士德此刻并不知道齐猴子何等厉害,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混蛋居然敢用这种方式混回来!!真是浑身是胆!! “你们都是萧家的杂碎!”那个头目怒吼一声,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被前后夹击。 就在这时,出去看情况的两个敌人从后门跑了回来,“没有官军!房子起火!”他们叫着,仓房里的情况让他们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情况。 而齐猴子和萧翰就趁这时机,齐齐退到萧翰身边,面前是三个咬牙切齿的敌人。 “老张,你怎么样?不碍事吧?”因为自己板砖砸的伤口出血,血流满面的齐猴子看着同样血流满面的张士德问道。 “不碍事!小心中间那个刀客!高手!”张士德回道。 “少爷怎么了?”齐猴子看身边萧翰奇怪,问道。 “少爷傻了!”张士德苦笑不已。 就在这时,前门又冲进了一个敌人,顿时场面成了四拼三。 齐猴子心思灵敏,张士德一说,他就猜到了萧翰为何如此,眼见对方又来一个,要是萧翰不帮手,那就是四拼二,这群敌人手底下都很硬,不是寻常匪徒的。 这家伙顿时魂飞魄散,转身死命的摇晃着萧翰大叫: “少爷!少爷!你是高手啊!你可不能傻!你傻了我们就死了!” 萧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定定的看着面前这张恐惧的脸,茫然道:“小猴子?” “敌人来了!上吧?”看对方四人扇形压过来了,张士德冷汗和鼻血一起狂流,此刻他并不敢自己单身迎敌了。 “少爷,你是高手啊!高手啊!拿着!”齐猴子把自己的剑塞给萧翰,但对方恐惧的一抖手掌,丢了。 “你得上啊!要不我们俩也保不了你啊!小祖宗啊!不能死在这里啊!”齐猴子急得快把肺都吐出来了,说着又把剑塞到萧翰手里。 就在这时,旁边的张士德猛然转过身,狠狠一巴掌抽在萧翰脸上。 顿时,齐烈风和萧翰都呆如木鸡。 “是豪杰吗?豪杰怕个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天道!”张士德紧握大斧,怒不可遏的朝着萧翰狂吼,萧翰抓住了剑,呆呆的看着他。 说是迟那时快,张士德一把抓住萧翰的后心猛地把他朝最前面的刀客推去,大吼一声:“不拼就去死!” “**的!”齐猴子狂吼一声,这是他骂张士德的,然而连瞪张士德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疯的朝前冲去,操起铁链,一定要挡住少爷前面。 刀客本来是头目,并不畏惧这三个混蛋,然而张士德那一巴掌抽萧翰,不仅把齐猴子打懵了,把敌人也打蒙了。 萧翰的身份他们都知道,张士德和齐猴子拼死保卫萧翰是再正常不过了,然而这种仆人却一巴掌抽了主人个满天星,实在令人惊讶。 他们四个敌人也愣了片刻,然而就在这片刻,张士德猛地把萧翰对着自己推了过来,出乎意料之中,刀客没机会动强攻,愕然刹那后,仓皇对着萧翰劈出一刀。 萧翰下意识的伸剑一挡。 刀剑一碰,还没碰实,左边的齐猴子怒吼的铁链就抽了过来。 “去死吧!”刀客不甘心了收了刀,要去击打那流星锤一般过来铁铐。 然而他的手才一动,萧翰右边又冲来一道高墙:那是张士德奋勇无伦、完全不顾侧翼敌人的自杀式猛劈。 刀客仓皇后退,片刻后,张士德和齐烈风肩并肩的挡在了萧翰前面。 “我一定会宰了你!”齐猴子怒吼着,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怒气不是朝敌人的,而是朝肩并肩的张士德的。 “活着出去再说!你个蠢货!”张士德哼了一声。 “给我宰了他们!”刀客大叫一声,顿时敌人围攻了过来。 “活着?唉!妈的!”看着对方杀过来,齐猴子有心无力的叹了口气,看对方的武器和身手,他对自己活着出去有点失望了。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怒气勃的嘶吼:“不拼就去死!宰光他们!” “少爷?!”张士德和齐猴子难以置信的同时回头。 然而他们俩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脸狰狞的少年手握长剑冲击而出,剑光亮的宛如闪电一般,直刺刀客咽喉。 好凶的一击!好快的一剑! “你!”刀客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他惊慌的歪头、抬刀叩击电闪而来的快剑。 “碰!”一声闷响,刀剑在火花四溅之中分了开来,刀客蒙面巾落地。 “祁双三????”看见蒙面巾后面的那张脸,齐猴子和张士德同时大叫起来,这人竟然是曾经的艾家第一高手祁双三! “祁双三又怎么样?!今夜就宰光他们!”萧翰咬着牙,紧握长剑,浑身都好像迸着一种可怕的怒气,有对敌人的,也有对自己的:“杀!” “杀!”张士德一声虎吼,操着巨斧,紧跟少爷杀了过去。 “杀!”齐烈风也一声厉吼,正要往前冲,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愕然道:“咦?我怎么赤手空拳?难道没有拿武器?” 就在这时,一把月戟当空刺来,齐猴子急急的在地上打了滚,避了开去,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几乎要哭了:“妈的!你为毛不去找那斧子对砍呢?” 回应他的又是一刺。 ++++++++++++++++++++++++++++++++++++++ 黎明时分,虽然太阳还没出来,然而天地已经亮了,露珠在树叶上好像珍珠般滚动,城里弥漫着一股青草的独特芬芳,除了欢畅的鸟鸣声,高邮城还沉浸在寂静之中,没有行人,店铺住家也都紧闭,又度过一个夜晚的乞丐也在沉睡,他们仿佛不是人类,而不过是这个城市中的草木和石头,因此街道上充满着一种空荡荡的畅快感觉。 能欣赏这清晨独有的畅快感觉的人不多,豆花张是其中一个,此刻为居民提供早餐的他结束了半夜开始的忙碌,用扁担挑着自己的成果----豆花和油饼,慢悠悠的出门上路了。 安静的街道、小鸟的鸣叫和青草的芬芳都没能让他停下担子欣赏片刻,他心里都在为自己的生计所充满,也见惯了这些平常人难以欣赏的美景。 然而就在明月街街口的时候,他罕见的停住了担子,站在了那里,在拐角处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清晨听得份外清晰。 那是沉重的喘息声、踉跄的脚步声、金属物体的拖地声、铁链的哗啦声,还有,诡异的笑声,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无论是什么,豆花张都不打算走出街口遇到,他不想任何危险。 他静静的等待。 在他面前,三个年轻人走过街口,豆花张目瞪口呆,直到他们走过去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三个年轻人全是浑身鲜血:头上、脸上、身上、腿上,以致于走过之处的血腥味,居然冲散了青草的芬芳; 不仅浑身是血,而且都拿着兵器,然而他们走得很慢,与其说走,倒不如说是拖着他们的兵器好像老牛拉犁一般弓着腰艰难前行; 有人拖着一只剑,那支血污遍体的长剑剑尖戳进地里,合着主人踉踉跄跄的步伐,在地上划着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有人拖着一把大斧子,那斧子好像是屠夫用的,刚从牲畜的血池里捞出来,都变成黑红色了; 最后那人喘得最厉害,好像因为他拿的东西最多,左手拉着一根半截的长枪枪尾,右手腕一根铁链镣铐垂到了地上,出哗哗的奇怪声音。 然后他们三个不知哪里来的危险人物看到了街口里站着不动的豆花张,他们缓慢的扭头,缓慢的看,然后不知是谁笑了起来,三个家伙全笑了起来,就这样慢慢走过了街道。 在路上,齐烈风对少爷喘息着说道:“少爷,您厉害……啊,啊,啊,长剑也……无敌…”他喘的不行,那是因为他们杀败敌人冲出来后,怕敌人大举来援,一路拼命往家跑,连马都忘了牵,现在到了这里,已经谁也跑不动了。 “你这个猴子啊,你……更厉害,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见不到你们了……”萧翰笑一笑就感到浑身肌肉酸痛,那是剧烈搏杀之后的下场。 “王八……王八蛋张小三!居然敢碰少……爷……回去打死……你丫的”齐猴子扭头对旁边的张士德有气无力的吼着,奋力举起了右手:“看看……你的铁铐子,我右手手臂……全皮开肉绽了……” 而张士德手里的斧柄好像涂了油,时刻想从他酸痛的虎口处滑落,他听了齐猴子叫骂,不怒反笑,他亲热的一拳打在齐猴子肩膀上,眯着眼笑道:“我……王八蛋!你……也王八蛋!” “哈哈……哈哈……”齐猴子笑了起来,接着萧翰也笑了起来,大家都笑了起来。 “认识你们……真好,咱们是好兄弟!”萧翰喘着气说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不,您是少爷!我们……是应该的……”张士德笑着说道。 “对啊!”齐猴子叫道:“少爷,您是……大帅!我们是您的大将!我们三个横行天下……轰轰烈烈……风风光光……烈风嘛,哈哈……” “没错!怕死……不豪杰!”萧翰大笑起来。 “看,到家了!”张士德指着远处一处金碧辉煌的屋顶说道。 “太阳也出来了。”萧翰停住了脚步,看着一轮朝阳跃出地平线,红色的光照得三个人暖洋洋的: “如旭日初升!好兆头!” 说着他握紧了拳头,看着左右两个兄弟和部下,叫道:“我们三个终有一天也会名震天下,出将入相吧!经过昨晚,我相信!” “我信!”张士德说道。 “我也信了!”齐猴子笑道。 两个部下对望一眼,互相一笑,突然一起俯身,一人抱住了萧翰一条腿,把他举在了自己肩膀上。 “你们?”萧翰惊问道。 “旭日大帅得胜回府!”齐猴子大吼一声,那边张士德笑着叫道:“得令!” 说罢,两人扛着萧翰疯般的朝那朝阳奔去。 萧翰坐在两人肩头,扔了宝剑,对着朝阳张开了手臂。 &1t;ahref=.>. 22-1 晴天霹雳 “齐大哥,这是少爷给您的。”一个家丁恭敬之极捧着一叠崭新的袍靴对椅子上的齐烈风禀告道。 “放那里吧。”齐猴子嘴里大嚼着水果不耐烦的叫了声,这人头上手臂上裹满了伤布,然而却一脸不可一世的模样,他挪动了下屁股,让自己在红丝缎的椅子垫上更舒服些,然后歪头把枣核吐在银丝盘里,那丝盘正托在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手里。 离他和张士德舍命救回萧翰少爷已经过了三天了,此刻他早已不在仆役们呆着的偏房里蹭吃蹭住,而是住在专为贵客准备的精舍里。 因为救回少爷立了莫大大功,他和张士德都受到了萧二爷的亲自褒奖,萧翰更是对这个救命恩人兼小够意思,直接提拔他做自己的副手。 齐烈风将是未来的萧家新军右将军,比张士德这个左将还要高一点,这是完全的论功行赏,齐烈风甘冒奇险、潜入敌巢,这忠心、这胆气、这手段、这奇功,连张士德都笑嘻嘻的心甘情愿的俯。 当然心里有鬼的齐烈风回到萧府刚开始也是战战兢兢的,只是生的一切出乎他的想象:他没有预报军情,萧府家丁不仅遇到红巾兵了,而且一遇就是七个,被杀得血流成河。 去的几十人竟然倒是一开始中了火罐伏击的十个高手伤势最轻,不过是被炸得满面乌黑、皮开肉绽而已; 而在外围的萧府家丁受到了明教高手的强力攻击,负责后面包围的家丁非死即残不必说了,萧府第一高手刘一刀被打断了胳膊,王保保的高手无相和无果直接就是被敌人切成了肉片,而萧翰都差点死在那战场。 然而幸存者也没有受到惩罚,因为王保保说话了:那不是因为萧府无能,或者有人临敌怯战,而是对方竟然是红巾贼第一高手“飞天神龙”常遇春亲自带领的精锐。 对于武艺几乎天下无敌的常遇春而言,在城市巷战和夜战中要留下他,几十个家丁怕没有这个本事,更况且先中了埋伏,又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在红巾兵藏身的院子里还现了简陋的地道,那额外多出的几个敌人是从地道而入的,这个也给齐烈风撇清了关系。 至于绑架少爷的曾经艾家下属祁双三,齐猴子听说萧二爷一家既怒不可遏,然而却无法可想,虽然萧家知道祁双三背后少不了艾菩萨的操纵,不然敢丧心病狂的和红巾兵勾结并对萧翰下手,但那群蒙面人都是祁双三自己的人,和艾家撇得干干净净的; 而祁双三因为被萧翰少爷打落醉仙楼而被艾家开革的事尽人皆知,祁双三对萧翰是个人恩怨,况且此人已经重伤身死,既然死无对证,那么谁也没法把祁双三和艾家指使联系在一起。 更狠的是,祁双三全家早已人去楼空,老婆孩子都不知去向了,搞得萧二爷想用官方或者自己的势力抓个知情人或者来个灭门报复都做不到,只能把气撒在祁双三的一具尸体上,让萧二爷气得跳脚。 齐猴子捉住的那个报信的传令兵,他交代的“家里”是个联络点,不是艾家,而指使人竟然真的是高狐狸。听到这个名字,萧二爷那表情就像伤口上又被撒了把盐,这让齐猴子又郁闷不已:怎么到处都是这个老不死的混蛋在折腾呢? 偏偏提起他,自己小心肝就扑通扑通乱跳。 然而好运的是,倒霉的事,齐猴子是没有沾的,他是功劳顶天的。 这样过了三天,齐猴子已经从开始的局促不安,到现在在萧府豪宅里对下人颐指气使了。 萧翰这次出击虽然被人打得惨败,自己都差点被当街斩杀,然而对手是红巾贼和勾结匪徒的祁双三,这是大大忠君爱国之举。 虽然现在闹了红巾贼的高邮风声鹤唳,官兵四处抓人,到处人心惶惶,然而官府的嘉奖还是如期而至,萧二爷神的不知哪里弄来了十几颗人头,说是萧家杀的逆贼;扬州的达鲁赤花把萧翰这件事吹得好像朵花一样:高邮萧翰率领家丁怒杀十几个流窜过来的红巾逆贼,这高邮新军的差事怕是跑不了了。 萧翰少爷当了大官,自己那富贵也跑不了,想到这里,齐烈风满意的一笑,心道:“哎,以后这高邮,咱爷就横着走咯。说不定,过两年,老子真会当上朝廷将军了!” 正想着,门口走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壮硕青年,他对齐猴子可没什么客气,走过来就在他脑门敲了一下,叫道:“猴子,别吃了!老爷和少爷召见你呢。” “很疼的!你个没轻没重的张小三!”齐猴子嘴里乱骂,脸上却不以为意的笑着,把个水梨扔给张士德,招了招手,立刻两个丫鬟跑过来弯下腰帮他穿靴子。 和张士德的关系,也是齐烈风得意的一个因素:自从那夜三人并肩死战之后,又结交了一个好兄弟。 齐烈风觉的张士德这人很可靠,一来和他哥一样对萧家忠心耿耿;二来,你做了让这小子佩服的事,人家就真心实意的对你,回萧家之后,张士德不仅不抢功,一五一十把他齐猴子的功劳讲了,而且还隐去了齐猴子路上害怕的丑事,这是好汉! 齐烈风也佩服他! “上面找我什么事?”在路上齐猴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博尔术来了,他们就让我找你这个活神仙来了。”张士德嘻嘻一笑,捅了捅齐烈风低声笑道:“你都是皮外伤,你还想装病到几时?” “嗨,张小三,我累啊,我可不像你这么壮,嘿嘿。”被张士德叫破,齐烈风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笑了起来。 “小王八蛋!”张士德勒住齐烈风脖子作势一扭,两人在路上打闹成一团。 一炷香功夫之后,在萧府富丽堂皇的大厅,齐烈风和张士德并肩站在一起,他们按照命令换上了奴仆的衣服,排在三队奴仆中间进了大厅。 昔日硕大的正厅今日却显得拥挤不堪,台上高坐着萧二爷和博尔术大人,萧翰和他表哥萧满堂陪坐下,张士诚等萧府重要下属侍立在他们椅子之后,人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好看。 仆役站在大厅中间,两边是官府差役和官兵,在队列里齐烈风和张士德两人对望一眼,眼神里都是不解。 “人来了。您请开始吧。”萧二爷显得脸色不好,他铁青着脸扫了一遍奴仆,大声说道。 旁边的博尔术冷笑一声,挥挥手,立刻从屏风后转出一个年轻人跑到了这排成三排的仆人面前,好像相面一般挨个仔细看,虽然他衣衫褴褛,然而从穿着上一眼就知道是个儒生。 “什么事啊?这个乞丐儒贼是谁?”因为地位高升,齐烈风的耐心也小了许多,他小声搓着牙花子朝旁边的张士德抱怨着。 然而张士德却皱起了眉头,看着那个穷:“这不是在我家那边摆摊算命的那小子吗?他来萧府干嘛呢?” “你认识他?”站在第二排的齐猴子惊奇的踮起了脚尖,视线越过前排的高个家丁去打量那个陌生的书生。 没想到,和那书生一对眼,对方顿时目瞪口呆,指着第二排的齐猴子,踉跄着连连倒退,嘴里惊慌的大叫:“就是他!就是他!” “哪一个?”博尔术猛然站起,不仅是他,包括家主萧二爷在内,厅里所有坐着的人全部满脸焦灼的站了起来,好像听到有人说着火了。 “谁?”萧二爷一声怒吼。 那书生被萧二爷威压十足的大喝吓得魂不附体,满头大汗的他一跤摔倒在地,索性就躺在地上高叫:“第二排!包白头巾的!” “什么?”齐烈风也吃了一惊,他是唯一包白头巾的,那是他的伤布,“关我什么事呢?”他踮起脚尖,尽力朝前看,这次他突然想起这个穷酸书生是谁了。 顿时好像浑身被闪电劈中了一般,脊梁后冷汗汩汩而下----这个家伙,不就是自己请去给高狐狸送信的那个算命先生吗? “拉出来!”萧二爷一声厉喝,立刻几个如狼似虎的武卫家丁把齐猴子从队列里拽了出来,张士德惊恐疑惑的朝前伸出手去、萧翰惊讶的嘴张得都合不上了。 而齐猴子在经过瞬间的刺骨寒冷恐惧后,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当年被四个人贩子围攻要捉了刚来高邮的他去当驱口;赌场老板找的三个打手要挑了他的手脚筋;去码头河帮替李老板打探情报,差点被活活烧死;疤脸虎玩命追杀他;然而这些他经历过的险境都不如今日,今日若是不能逃生,那就是叛贼了! 一颗心像疯了的猪一般在胸膛里乱撞,要是现在有个郎中把耳朵贴在他胸口,说不定会震破老先生的耳膜,然而齐烈风脸上却死死的摆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自己的脸皮上,宛如奋力封堵决口大坝的死士,若是“脸”这个最后也是唯一的防线决口了,说不定他会立刻被“恐惧”攥在手心而屎尿横流瘫软在地。 被人拽着经过那书生,齐猴子还故意看了几眼,满脸都是疑惑。 “就是他?齐猴子?!”萧二爷认得这个救侄儿出虎穴的大功臣,他问的是地上的书生。 “没错!就是他,那夜他让我送信给高狐狸!”那书生大吼起来。 “你是谁?高狐狸是谁?”齐猴子满脸迷惘的反问道。 22-2 晴天霹雳 博尔术看齐猴子不承认,只是冷笑一声,并不说话,而脸色阴冷的萧二爷对那书生和齐猴子用眼睛扫了又扫,好久才问道:“齐猴子你有没有让这个人去那米店送过信?” 齐猴子咬牙暗想:这个小子在三排杂役中,一眼认出自己,估计送信那事是瞒不过的,只是这算命高狐狸?要知道高狐狸狡兔三窟,平常不会被看到,而且名字和身份多如牛毛,凭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命的就敢咬定那是高狐狸呢? 想到这里,齐猴子再次看了看那:“我想起来了,小人确实让这人送过一封信。但那是朋友之间普通书信而已。” “写的什么?为何要半夜请人去送?”萧二爷问道。 齐猴子扭头打量了一下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两个家丁,好像鼓起了勇气,才笑道:“萧二爷,小人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赌博。因此欠了不少兄弟的银钱。那夜我恰好知道了红巾贼藏身之地,心头大喜,料想这次肯定富贵双收。但米店二楼那个小子放贷我的银两最多,又天天急吼吼的催命鬼一般找我要债,还说找人打断我的腿。所以我就给他写了封信,就是说三日后就还。” “你到底写了什么?!”萧二爷一声厉吼。 料想这个王八蛋肯定偷看过自己的信了,齐猴子不敢不照实说,他说道:“我虽然识字,但写字不行,所以就写了一个三字,还有一个圆圈代表日头,就是三日后便还。” 就在这时,齐猴子旁边跪着的那书生大吼一声:“你胡说!三代表三少爷!圈圈代表圈套!你的意思就是三少爷落入圈套了!” “**你祖宗八辈啊!三少爷落入圈套了?!”一时间齐猴子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信的本意就说“风紧快逃”,谁能想到这个算命的居然还能附会出这个意思来? “你个混蛋污蔑我!”齐猴子大吼一声,说道:“我不过是看你晚上点着蜡,又是算命兼替人写书信的,你凭什么就把污水往我身上泼?那米店二楼住着两个商人,一个蔡,买卖木材的,还有他的小童姓王;你可以去查啊!凭什么说就是什么狐狸、狼啊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叫,众人看过去,却是张士德越众而出,指着地上的:“高瑞奇!你不过就是个穷酸儒丐!你连菜刀都不会用,你懂什么高邮第一匪徒高狐狸?” 说罢,他在齐猴子身边跪在,对上面的萧二爷等人禀告道:“老爷,这人就是一直在戏园子旁边摆摊算命的穷书生而已,齐猴子忠心耿耿、智勇双全,请老爷明断。” 上面的萧翰也猛的站起,抱拳道:“叔叔,齐猴子乃是我萧家堡的人,从小一起长大!又为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绝不是奸诈之辈,这个穷书生的话怎么能信?” 站在萧翰后面的张士诚也指着高瑞奇开口了:“高瑞奇!你知道不知道污蔑萧府清誉何等惩罚?你不好好读书,为何要掺和江湖匪徒之事?你懂什么呢?” 高瑞奇跪在地上被几个大人物指责,一咬牙红了眼睛,挺直了胸膛,对萧二爷叫道:“萧二爷,我虽然是个书生,但是我一向忠君爱元,因此官府的所有通缉告示我都精心收藏反复阅读,上面的那些匪徒只要我见了就绝不会认错!” 说着他咬牙切齿的指着瞠目结舌的齐猴子道:“那夜我就觉的此人鬼鬼祟祟,绝非好人,我白天送信之后,并未离开那米店,而是反复观看,过了一会竟然看到高邮大匪高狐狸戴着帽子从米店后门出来!绝不会认错!所以我立刻跑去官府举报!博尔术大人已经审校过我的识人之术了!” 博尔术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高瑞奇,不是第一次举报通缉罪犯,他简直就是官府的编外眼线。只是我们搜捕那米店,而高狐狸逃脱了,不过不是还有个给高狐狸通风报信的匪徒在萧家吗?那信,我们在米店搜到了。相信就是齐猴子这个家伙布下陷阱,引萧府各位入局被红巾逆贼残杀! 说罢,对下面笑了笑道:“高瑞奇,恭喜你啊,红巾贼潜入高邮城,你有功,这次赏金很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人人都看着得意洋洋的高瑞奇呆。 “张小三你退下!把齐猴子这个奸细锁拿!”萧满堂站起来说道。 “你这个见利忘义的杂种!”张士德死死的瞪了一眼旁边的高瑞奇,喘着粗气退回到张士诚身边,扭头问道:“大哥,你就天天接济这种败类儒家吗?” “唉!”在江湖上以忠义闻名的张士诚实在没想到身边的书生居然是专门告密官府的,其时,天下民不聊生,很多好汉不得不落草为寇,而官府未必是好人,张士诚冷汗汩汩而下,暗想:“自己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皆交往,莫不要曾经有朋友被此人陷入官府了!” 虽然又惊又怕,但他在弟弟面前依然硬着嘴皮,小声道:“也许是他太穷,想拿点赏金。” “大哥,齐猴子怎么可能和高狐狸有染?若是那样,何必为了救我卖命死战?!”萧翰大怒,他绝对不信齐猴子是内奸。 萧满堂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他,怒道:“把那奸细带入后厅!” 说罢,扭头对上面博尔术躬身道:“大人,可否由我们萧家把此狗贼送交官府?” 博尔术冷笑着打量了一下旁边脸色青到紫的萧二爷,肚里清楚:萧家这次被人给耍得不清,家丁被大砍大杀,萧翰都差点被打死,可以说是灰头土脸。 而高狐狸这把不仅联络了红巾兵,还指挥祁双三,当年就是他抢劫了萧府盐船。 萧家不是傻子,早知道高狐狸背后是艾菩萨,此刻家丁里竟然混入了一个高狐狸的奸细,等于是又被艾菩萨摆了一道。 虽然萧家抢夺到了新军统领一职,也没有按计划斩杀萧翰,然而这次借着红巾兵杀杀萧家的锐气,用奸细丢丢萧家的脸面,身为国丈孛罗一派的博尔术感到非常开心。 他知道萧家想审讯齐猴子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然而势力强大的萧家面子他也要给,于是他强忍着肚里的大笑,说道:“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官府来提人。齐猴子是通敌的反贼!你们可不要杀了他,否则唯你们是问!” ++++++++++++++++ 后院,齐猴子的惨叫声从窗户里传了出来,张士德正汗流满面的替他说情:“少爷,齐猴子不可能是高狐狸的人啊,要是敌人,为何那夜和我们并肩死战?若不是他智勇,我们都要死在祁双三手里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萧翰急得一跺脚,说道:“小猴子人不错!绝不可能是奸细!” 这时,萧满堂铁青着脸出来了,恰好听到萧翰说话,他冷笑一声,说道:“若没有内奸,为何我们萧家被伏击了?死了那么多人!你都差点死掉!这个王八蛋肯定是奸细!” “二哥!”萧翰绝不认同,他还想争辩,然而萧满堂的手慢慢的拍着他的肩膀,沉重的打断了他:“三弟啊,你太年轻。你还不知道这世上人心有多诡诈。他这次不动你,也许是你命好,也许是为了更好潜入我们萧家,到那个时候,他也许会把我们连根铲掉。” “二少爷!”张士德半跪在在地,拳头撑地说道:“齐猴子不是这种人。请问,他招了没有。” “没有招。”萧满堂叹了口气。 “他根本就是那个穷酸儒丐污蔑的!”萧翰怒道。 “小弟啊,我们萧家家大业大,然而敌人也更加凶恶。”萧满堂有耐心的开导这个少年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也杀过恶人敌人了,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更况且他确实通风报信了。” “可是他从小一起长大啊!”萧翰叫道。 “弟弟,你是富贵出身,齐猴子那种贱民,有什么可以在乎的?!”萧满堂斩钉截铁的说道,接着一咬牙道:“我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 再次被铐上了铁链,被四个官差拉着,踉踉跄跄走在高邮街头的齐烈风泪流满面。 “这算什么事啊?我差一点就当上官军了啊!怎么成了红巾逆贼了啊?我在做噩梦吗?老天爷让我醒了吧。”齐烈风心里哀叫着,然而浑身的伤疼和几个官差的狠戾却是真的。 “你小子,一会到衙门就赶紧招了,你们红巾贼、高狐狸藏在哪里?说不定还赏你个囫囵死,否则把你凌迟了也算对得起你!”一个官差一棍子敲在齐烈风的大腿上,气吼吼的说。 “官爷,我是被冤枉的…….”齐烈风哭得更厉害了。 “放屁!只要进了衙门里就没有冤枉的!就算你是块石头,爷几个动动手,你也会招供自己是红巾贼的。嘿嘿。”一个差役冷笑一声,接着附耳道:“我说,你有没有什么亲戚,赶紧给我们上下送点银子,说不定会对你好点,不至于夹断你两条狗腿。” “苍天啊!”齐烈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几十两银子,曾经可以去赌场玩两把,那时候是何等幸福啊,“根本就不应该理高狐狸!不理高狐狸,我就不会接这个活,就不会遇到少爷,就不会杀官兵,就不会搭理高狐狸那王八蛋通风报信,以致于现在,妈的,小命就要没了!” 齐烈风抬起婆娑的泪眼,在肚里狂骂起来:“高狐狸!你个大灾星!高狐狸,你不得好死!妈的,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让我认识了这个王八蛋!高狐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22-3 晴天霹雳 正骂着,猛地感到脖子上的铁链一紧,突然一拉,齐烈风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身边官靴乱踩,头顶一片大叫,接着就是狂奔的远去脚步声。 趴在地上的齐烈风用木枷的边沿擦了擦眼泪和泥土混成的泥,努力睁大眼睛,却愕然现几个官差正大喊着、扔下了他狂奔而去。 “怎么了?”齐烈风惊奇的扭头朝后看去,只见自己身后已经站了几个手持利刃的蒙面人。 “你们是什么人?”齐烈风战战兢兢的问道。 回答他的是嘴巴被堵上,一个口袋罩在了他头上,接着被扔到了一辆大车上。 经过半个时辰颠簸后,头上的口袋被揭开,齐烈风扭头避开了灼目的日光,眨巴了几下眼睛,等他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谁,他好像见了鬼一样,眼珠瞪出、嘴巴大张,两手手指一起指着前面。 好久之后,他爆了一声怒不可遏的叫喊:“高狐狸!你妈的!” 高狐狸曲起指节,重重一个扣指砸在他脑壳上,那里有伤,齐烈风顿时疼得两眼流泪,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高狐狸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你个小混蛋,怎么和你师叔讲话的?我好歹刚派人从官府手里救出了你这个小反骨仔!连谢谢师叔都不会说吗?” “算你狠!”齐猴子蹲在地上打量了一下周围,有几间草房,院里有一口水井,就是一个寻常的民舍,不知道是在哪里。 “高狐狸,我又被你玩了!这把不是疤脸虎找我了,这次老子成叛贼了!托你的福,你个王八蛋!”齐猴子怒气冲冲直起身来大叫 “哈!叛贼?你干得漂亮啊。”高狐狸噗嗤一声笑了:“要不是你通知我风紧,还拉着疤脸虎去打探红巾军落脚点,我也不至于前后合围把萧家杀了个精光啊。” 说着高狐狸对着齐猴子竖起了大拇指,笑眯眯的说道:“你真是个悍匪啊,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悍你个头!知道吗?老子马上就当官军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将领,都被你搞完蛋了!”齐猴子又气又急,怒道:“我对三少爷忠心耿耿,要不是考虑你这个老混蛋我还比较熟,我根本就不该通知你滚蛋!现在说不定我已经带着大红花游街了。” “好,我也就是看着你这个小子还有点良心,没有卖我,所以才来救你。”高狐狸嘿嘿一笑,揽住了齐烈风肩膀,贼笑道:“咱们是一家人。我看你和我儿子一样。” “你去死吧!有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的吗?这到底怎么回事?”齐猴子问道。 原来因为王保保战胜了河南红巾军,幸存的起义军志士被迫撤退到安徽等地,这时候,领刘福通就想刺杀王保保,为战死的头领韩山童和兄弟报仇; 这件事交给了熟络高邮的高狐狸; 而高邮城里国丈孛罗一派的势力,比如艾菩萨等,也想杀掉萧家的脑萧翰,以便争夺新军统领,当然若杀了萧二爷、萧满堂更好。 这件事依然是高狐狸来做。 然而红巾军派来的第一高手常遇春并不热心刺杀王保保,他倒是想再拉起人马,在战场上和这个死对头一决胜负,然而军令不可违抗,他也只好潜入高邮,为刺杀那个好像根本不会碰头的王保保做准备。 这时候,高狐狸恰好遇到了齐烈风示警,然后又通过艾家的眼线得知,红巾军义士周围有可疑人打探,他立刻就知道了这是齐烈风反水,萧家要围捕红巾军。 他们索性将计就计,设了个陷阱,在飞天神龙常遇春面前,萧府的家丁将被摧枯拉朽的消灭。 常遇春并不谋求刺杀王保保,只不过是在高狐狸牵头下,和艾菩萨等人做个交易:他出动,杀死萧翰,一来可以给领刘福通交待,二来,可以得到一笔酬劳,用于红巾军的军费。 没想到的是王保保在战场上出现了,导致了常遇春立刻舍了不起眼的萧翰,奋力追杀王保保,这才让萧翰捡回一条命。 “说到底,要不是你给我通知,我们也不会干得这么漂亮。”高狐狸呵呵一笑,拍着目瞪口呆的齐猴子后背说道:“虽然这次没有达到目标,然而上面各方都是满意的。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去告密?”齐烈风突然想起这些秘密,高狐狸竟然全告诉自己了。 “其实我很看好你的本事,你对付祁双三那伙人很漂亮啊。既然你上了船,以后就当我的副手,我们毕竟情同父子,我对你放心,这次你卖友求荣,我就放过了,下次不可再犯!” “情同父子?哪次你不把我往死里推?”齐猴子气咻咻的说,然而已经没了怒气,因为高狐狸说得对,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现在我更信任你啊,小反贼。”高狐狸哈哈大笑:“现在你的通缉告示应该正在疯狂的印制中了,你脑袋赏金应该不下一千两,恭喜你啊,你也是有钱人了。” “这叫有钱啊?这是通缉犯!”齐烈风呼呼的喘着粗气,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脑袋竟然值一千两?那你的脑袋现在值多少银子?也好,终于因为红巾军和你这个老狐狸头并头贴在城门口了。” “想得美。”高狐狸一笑:“这次红巾闹高邮只有你被通缉,我的赏格已经被取消了,我和红巾军没关系的,你现在是叛贼,咱现在已经是良民了。” “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你反而没事?”齐烈风又惊又怒,他拉起高狐狸的胳膊,转身对着空旷的院墙喊道:“来人啊!这里有个红巾逆贼!还是个护法!来人啊!” “嗨,别闹了。”高狐狸一脸得意的阴笑:“我亲爱的师侄啊,你只知道我在红巾军里是护法,知道我还有个别的身份吗?” “别的身份?骗子?歹徒?专门欺骗师侄的败类?”齐烈风冷哼了一声。 “哈!咱另一个身份是官府在红巾军的探子!”高狐狸得意洋洋的用大拇指戳着自己胸口:“官府正式的探子,这次俺还立了大功呢。” “什么?什么?!什么?!”齐烈风眼珠子差点弹到泥地上,嘴巴张得能散进一扇磨盘,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高狐狸,好久才迸出一个词来:“混…蛋…啊!” 高狐狸摊开双手,得意的笑了:“在乱世,要左右逢源。多个身份,你看,就安全很多。” “你个探子把我变成逆贼了!我掐死你!”齐烈风两眼赤红的朝高狐狸伸出手来,吼道:“老子差点就是将军了!你赔我的将军!” 高狐狸拨开齐烈风的手,抱住了他,笑道:“不就是将军吗?放心,包在师叔身上。” “什么?”知道这个家伙神通广大,难道是把自己引入官府?齐烈风小心的问:“你有法子让我当将军?不,当个小头目就可以了。” “没问题。跟着我混吧。”高狐狸哈哈大笑起来。 十日后,齐烈风呆呆的坐在他曾经呆过的道观清风观里,现在这曾经荒芜杂草丛生的道观热闹起来,忙忙碌碌的彪形大汉们有的在把庙里的残破神像抬出来,有的在修理院墙,还有的在补屋顶,还有几个人牵着马走过齐烈风面前;他们都满脸的狰狞,刀剑堆在院子里,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道观里人声马声喧哗,热闹成一团。 高狐狸进了破败的山门,指挥着两个游民模样的人把几头猪赶了进来,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兴奋叫好之声,立刻有人巴巴的跑去支锅了。 “师叔,师叔…….”齐烈风小声的叫着高狐狸。 “猴子,怎么了?”高狐狸问道。 “你记得你说让我当官军,当军官的吧?”齐烈风说道。 “没错。”高狐狸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找的这些人,什么马匪啊,什么流民啊,还有这么多武器?”齐烈风说道。 “那是手下。”高狐狸笑道。 齐烈风两手茫然的指了指这个道观周围,好像在梦游一般,突然他扭回头来,怒不可遏的指着高狐狸鼻子吼道:“这哪门子官军啊!你丫的要我当山贼啊!” “山贼有什么不好?”高狐狸嘿嘿一笑,“都拿刀枪,和官军没什么不同。” 齐猴子想说什么,然而想到自己逆贼的身份,叹了口气,抱头坐在地上道:“在这个乱世活命就行了,我就跟着师叔你了,山贼就山贼吧。” “去,把我们清风寨的山寨大旗挂上。”高狐狸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叠得整齐的旗帜递给齐烈风,笑道:“刚从山下做的。” “是,大王。小的听命。”齐烈风唉声叹气的站起来,对师叔躬身行礼,接过那旗子,有气无力的爬到旗杆上,装上了那旗。 看那旗子飘扬,清风寨的各路好汉齐齐出一声好来。 齐猴子下来旗杆,抬头一看,“咦”了一声,巴巴的跑回到师叔面前,指着那旗惊叫道:“师叔,你搞错了吧!那旗子上面怎么绣了个‘齐’字?你是山大王,应该是‘高’字!” 高狐狸表情肃穆,对着齐烈风一躬身,笑道:“没有错,您是大王。嘿嘿。” “为毛是我?”齐烈风惊恐的问道。 “哎,我这不是打入清风寨的官府探子吗?哪有探子做大王的?所以就委托贤侄你顶一顶,官府新的通缉文书也好给你定罪,我也好立功。你这脑袋肯定又涨价了,恭喜大王,你更有钱了……” 片刻之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回响在风光秀丽的山顶。 “高狐狸,你个王八蛋!” 01-1 拼命儿郎 皎洁的月亮挂在蓝色虚空里,下面山丘上的草叶好像每一颗小草都伸出左右手,一只手承接着月光,一只手攥着黑暗,风儿吹过,草叶起伏,白色月光好像海浪上的泡沫在草地上滚动着跳跃着,覆盖青青草地的山丘彷佛活了,如同大海里的浪潮在翻滚; 然而这滚动的光潮并不出声音,出声音的却是不知隐于何处的蟋蟀的响亮振鸣,这鸣叫高亢得好似可以抵达那月亮,而清脆利落得又像海燕一般在浪潮之间穿梭; 在这不安静却清宁的草地夜之海里,却浮出了两个突兀的黑影,彷佛鬼魅一般静静的从山丘背面飘了出来,立刻,夜之海里的海燕们都飞散了,蟋蟀的声音小了很多。 出来的鬼魅却是一个人头和一个马头,那是一个身着劲装的人却不骑马,而是牵着马上了小丘,把头露出来朝前望了过去。 远处是月光在草地上滚动的夜色之海,海的远处对岸并不平坦,是黑黝黝的凸起,好像礁石,那只是农夫的没有灯火的房子;在礁石后面,更远处,则是一道连成一线的光点,有如星辰组成的锁链,光点是火把,那里就是萧家堡。 小丘后面的人静静的看了良久,并不从小丘上越过,相反,他转身拉着马静静的下了小丘,走了良久,进了一片小树林,把马拴在树上,自己狸猫一般的弓着腰朝前走去。 确认静夜里没有人后,这人才静悄悄的摸出树林,接着黑暗和灌木的掩护,小步朝萧家堡跑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他来到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前,两手把破烂不堪的篱笆墙撑了一个大口子,一步跨了过去,他缩在窗台下,用手指扣着上面用来做窗户的木棍,嘴里小声叫着:“大伯!大伯!大伯!” 不一会,那排木棍被推了起来,一张如同沟壑般密布皱纹的脸又惊又疑露在了月光里,然后他看到了缩在窗台下的那人,顿时大吃一惊,叫道:“小猴子?” 窗下的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了个急不可耐的问题:“大伯,我老娘可好?” 此人正是齐烈风齐猴子。 清风道观更名清风寨之后,新任的山大王齐猴子却连一天交椅都没做过。 原本是懵懵懂懂的跟着师叔跑出高邮城,根本没想过去哪里,甚至还幻想着靠师叔当上官军,然而认清只有一个傀儡大王头衔之后,齐猴子无路可去,只好认命。 然而认命之后,看着自己的“齐”字旗高高飘扬,旁边高狐狸嘿嘿一笑,说:“大王,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忘了什么事没有?” “什么?”齐烈风一愣,接着还没坐热屁股的他,一跃而起,满脸白,撒腿就往山门外跑去,嘴里叫着:“我忘了我娘还在萧家堡了!” “喂,你是逃犯,走歪门邪道进去,别走大门。”高狐狸有点紧张的一把抓住齐猴子的手,说道:“要是不妙,万不可轻举妄动,先回来商议!” 但齐烈风一下把这只手甩开,高狐狸笑了笑,退在了一边,袖手看着这个少年抢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冲下峰顶绝尘而去。 清风山离萧家堡并不远,寻常骑马也就是一日行程,然而齐烈风所行远倍于寻常,一路上不停挥鞭打马,嘴里不停痛骂自己糊涂,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红巾贼的叛匪,这要是被法办可以抄家灭族的,身在萧家堡的老娘难保不受牵连。 更况且,萧二爷认定自己通高狐狸,里应外合,那可是萧家堡老爷的弟弟,自己逃亡只怕更激怒萧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一匹快马抵达萧家堡,自己老娘定然凶多吉少。 只可惜,自己刚刚逃脱大难,脑子都木了,又因为是逃犯,跟着高狐狸夜间潜行,他还一路上收拢手下,浪费不少时间,虽然清风山和萧家堡离高邮距离类似,然若对方派出信使,衔枚疾行,自己定然来不及的。 “老天爷,保佑我比高邮信使先到萧家堡吧!保佑我娘安然无事,让我接她出来吧。”齐烈风只能对着天上那轮圆月喃喃的祈祷着。 齐烈风找的老人正是他的大伯,是个老猎户,住在离萧家堡最远的地方,在此风声鹤唳之时,齐烈风只能找他问问。 齐大伯看清是齐烈风之后,下一句话却是:“你怎么敢回来?” 一句话好像一击窝心拳,正正打在齐烈风心窝上,让这个蹲在窗户下的汉子一个踉跄,幸好手攀住了窗台才没摔在地上。 “我娘出事了?”齐烈风急吼吼的跳起来,一手揪住了老伯的衣服领子。 “小子,进来说啊。”大伯满脸忧色的小声说道:“我去给你开门。” 齐烈风没等大伯开门,他从狭窄的窗户里直接爬了进去,一进去,就两腿磕在地上,跪在大伯面前,他焦急又哽咽着的声音好像一朵风里的蜡烛火苗,飘摇挣扎着,既急迫又微弱:“我娘出事了?” “唉!”齐大伯并没有拉齐烈风起来,他在黑影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原来高狐狸和官府中艾菩萨一线的人早有交情,轻轻松松的掠走了囚徒齐烈风,齐烈风一逃,高邮城里的萧家简直气得脸都绿了:齐烈风和高狐狸通风报信,高狐狸早就是艾菩萨指使的人,害的萧家从高邮第一盐户变成了第二,此刻又伏击了萧翰,杀了管家李八三和不少家丁,这就是艾菩萨背后捣鬼啊。 要真是明教红巾军所为,萧家也许真得打落门牙和血吐;然而这事摆明了有人在算计萧家,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也可以说成远仇不如近恨;萧家艾家两个大户早把对方都恨入骨髓了,这次艾家派人卧底又劫走这个内奸,孰可忍孰不可忍? 闻听齐烈风在送官府途中逃走,萧二爷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当即写了书信,让人快马加鞭给远在萧家堡的哥哥送去。 信里一是报喜:萧翰当高邮新军统领的事已经成了,萧家出了第一个军官;第二则是要萧老爷协助擒拿“红巾叛逆”齐烈风的家眷亲属。 萧家堡的人最多的是姓李和齐的两个大家,萧老爷家反而是小姓,因此都是沾亲带故的,随便两个人都可以叫出辈分来,齐烈风这一支倒是凋零,他爸死得早,只剩下老妈,于是萧老爷立刻派管家带着人去抓齐大娘。 可怜齐烈风老娘还不知道什么事,正在喂猪呢,就被如狼似虎的家丁冲进了家里,齐大娘问是什么事,说:“今年租子猪肉我不是已经缴了吗?你们要干什么?” 弟弟被杀的管家李八二非常恼怒,指着齐大娘鼻子吼道:“租子算个屁!你家那个狗崽子当了反贼!今天先抓了你,等捉到那小崽子,把你们俩一起剐了!” “杀我儿子?” 闻听儿子有难,齐大娘愣了片刻,却没有束手就擒,突然她拿起了杀猪刀,冲着家丁就砍了过来,一群人没想到这个中年农妇如此剽悍,一时措手不及,纷纷逃窜,把压队的管家李八二漏给了齐大娘,结果齐大娘追了李八二大半个院子,一刀刀的劈,差点劈着了魂飞魄散的管家。 怎奈敌不住人家人多势众,在管家摔进猪圈的刹那,回过神来的家丁们一拥而上,把齐大娘摁在地上,捆得和粽子一样,打了个半死,这才关进了萧府,等着萧老爷剿灭清风观群贼拿住高狐狸和齐烈风后,一起押赴扬州。 “老娘!您为我受苦了!”齐烈风跪在地上小声哽咽起来,因为擦眼泪而抖动的手好像黑暗幻化的黑色蝴蝶翅膀。 齐老伯想去劝,身体往前一倾,却停住了,没有说出话来,只有深深的无奈一叹。 “你造反了?当红巾贼了?”齐老伯说道:“那你应该早接走你老娘啊。造反也要先打理好家里父母啊。” “我没造反。”齐烈风快的回道。 “那他们怎么说你是反贼?” “我…我…我…唉!唉!唉啊!”齐烈风唉声叹气,却说不出什么来。 “听说你现在在清风观不做道士,当山贼了?” “我…我…我…唉!唉!唉啊!”齐烈风只能继续唉声叹气,把头垂得更低,他怕面前的大伯鄙视他。 没想到齐老伯并不在意他是什么,却接着问道:“孩儿啊,在山上吃得饱吗?我这里有几块腊肉,你带回去吃吧。” “什么?我当山贼了啊!”齐烈风愣了片刻,抬头惊叫道。 “这世道,山贼也是个活路啊。”说着,齐大伯抖了抖身上的衣服,顿时月光透过了上面的无数补丁和破洞,他哀叫道:“不被饿死就行了。” 说着他拍了拍齐烈风的肩膀,说道:“老百姓已经够苦了,别再折磨穷人就够了。” “我…….”齐烈风一时语塞,这时他才想起因为羞愧而压在肚里的话:“大伯,我老妈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萧家地牢里,就是关押交不起租子的那些人的地方。”齐大伯说道。 齐烈风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眼前月光光线和黑影交缠在一起,两手摊在大腿上慢慢的握成了拳,越握越紧,紧到两条胳膊都颤抖起来,他好像痴了,心里满是苍凉和无奈:他现在是个反贼,老娘绝无半点生理,那么要救老娘,只有一个法子。 “我去地牢救她!”齐烈风一拳砸在地上。 “你失心疯了?!”齐大伯大惊失色,他赶忙蹲下身来,和齐烈风面对面,盯着他说道:“你还不赶紧跑?你娘已经被抓了,你再出事,你们齐家这一脉不绝后了吗?” “我老娘把我养这么大,我一点回报都没有,还因为我造反…不!还因为我交友不慎身陷大牢,我要是不去救她,我还是是人吗?” 齐烈风唰的一声站起身来,伸出手一摆,对着齐大伯说道:“不要再讲了,我和我娘谁也不会独活。” “唉,不该让你去道观学武啊”齐大伯叹了口气,不过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不学武,你也干不了山贼这个吃得饱饭的差事啊。” “别说了!山贼有什么光彩的,我差点当了官军。”齐烈风尴尬的制止了大伯,暗想这年头,人都吃不饱饭,见到饭居然像疯一样。 说完,他对大伯一拱手,就跳上了窗台,要隐入黑暗之中。 月光下,大伯的脸从窗户里探了出来,他小声道:“千万别回你家,那里有萧家的狗腿子藏着等你呢。” “我家?我去萧大爷他窝呢!”齐烈风冷哼一声,扭头窜出了小院。 出了大伯的家,从稀稀落落的矮茅草屋看过去,萧家堡简直如一头巨兽趴在黑暗里,这个巨大的寨子肩靠着一座陡峭的小山,背据着一条河,里面以萧府和家丁爪牙的住所为中心,围上了一圈两三人高“木栅尖桩”城墙,木墙前面靠外的一面涂满了厚厚的泥土,不惧火箭巨石,木墙里面则夯了一圈土垛,既作为木墙的依靠,上面又可以走人、射箭、投石,还不要说林立的木哨楼和前面围了一圈的护城河沟,萧老爷就依靠这固若金汤的萧家堡,多少山贼、匪徒都奈何不了他。 不仅如此,这个萧家堡身处交通要道,高邮城里的萧二爷经常用它作为运输盐货的据点,因此才可以成为高邮的巨富。 然而这座堡垒也好似一座皇宫,高高盘踞在萧家堡村民头上,萧老爷就像皇帝,对任何村民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因为高得可怕的租子,村民们全部欠着萧老爷的利滚利的天量银钱,人人都一贫如洗,他们就像一群两脚牛羊,活下来的唯一宿命就是用一生的血汗替萧老爷聚集财富、生出女孩供其奴役、抚育男孩做他的家丁守卫他的城堡,没有人可以反抗,从来没有。 萧家堡这头巨兽沉默的看着远处的齐烈风,这沉静而带来的威压让这个少年不由自主的瑟瑟抖。 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挑战这个堡垒,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这简直好像一只蝼蚁去咬大象。 齐烈风颤抖着看了那堡垒好久,突然他咬牙握紧了拳头,好像在和让他浑身战栗的恐怖搏斗,这却让他颤抖得更加厉害。 猛地,他一下半跪在地上,两个拳头疯狂的砸着地上的泥土,一直砸到拳面上戴了一层血腥的泥才停下手来,然后他抬起头,咬牙切齿的说道:“齐烈风,我知道你怕,但是你要是不救出你娘来,你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狗杂种,起来,去萧家堡!” &1t;ahref=.>. 01-2 拼命儿郎 然而齐烈风凝视着远处的萧家堡,却皱紧了眉头:这堡子易守难攻,内外都有人巡逻,木墙外面不仅有厚厚的湿泥,上面还遍布挂了铃铛的警绳,前面有护城沟,地上撒满了鹿角、荆棘刺,要从正面攀爬进去,就是一只猴子怕也做不到。 他爬起来,箭一般的朝萧家堡旁边的小山跑了过去。 站在小山之上,可以俯瞰这座严阵以待的堡垒,它经过萧老爷几十年的经营,除非是军队来,对于平常势力简直是固若金汤。 这小山和木栅围城靠着,对着木城的一面斧砍刀削般的陡峭,又被萧家堡刻意的每年火烧,变成了光秃秃的,坚硬而陡峭的岩壁裸露出来,石头坡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好像一面直立的银镜对着萧家堡,山上溪流汇聚成一个小瀑布,越过陡不可攀摔进堡垒脚下的一个池塘,和护城沟渠连成一块。 匝一看,从此处根本不可能下得了山,一个闪失就是摔得非死即伤。 然而齐烈风默默的观察了一会堡垒里的敌人动向,静静的退到后面的树林里,寻找了好久,选定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他嗖嗖嗖爬上树去,摁住一支巨大的树枝根部,抽出怀里的短剑,猛地砍了起来。 不一会那整个分支吱吱呀呀的裂了下来,齐烈风从树上一跃而下,好像猴子一般抱住了那巨大的树枝冠木,咔嚓一下,树杈掉在了地上,好像一把合起来的巨大的伞。 齐烈风拖着这树杈在树林里走到了山顶小溪里,面前不远处,传来了巨大的哗哗声,那就小瀑布了。 他把树杈扔到地上,自己猫着腰跑了几步,趴在地上,手握住了石头,把身体前倾伸出了坡顶,只见一道水做的玉龙从自己身边飞流直下,砸打在极其陡峭的坡壁之上激出一片白色水雾,看了看从这里到池塘足有五丈高,齐烈风回过身来伏在地上的时候,脸色已经吓白了。 然而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力握紧拳头,咬牙说了句:“老娘,你可要等着我啊!” 说罢,猛地翻身站起,快窜回小溪旁,奋力把那巨大的树枝叶冠拉进小溪里,把断裂的枝干对着瀑布,然后钻进了茂密的枝叶树枝之中,好像孙猴子钻进了多闻天王魔礼红的魔伞之中。 一手握住一根树枝,胸膛顶在树杈上,脸被树叶刮擦着,齐猴子两脚透过树冠的空隙踩在冰凉的水里,好像推着独轮车那般在小溪里奋力前行。 小溪的水溅了起来,溪底的鹅卵石被踏得咔嚓咔嚓乱响,鱼和蝌蚪在搅动起的混水里惊恐的乱窜,一瞬间小溪竟然也被这把“魔伞”搅动得如前面瀑布般沸腾了。 透过树叶空隙,齐猴子只能看到一片空灵的夜空,看不到前面地面,瀑布的水声越来越近,他眼珠惊恐的乱转着,脸色白得像涂了白圭一样,然而手脚却毫不停歇奋力强推。 脚下还踩着坚实的地面,而手猛地一轻,带着湿气的夜风透过枝叶空隙没头没脑的灌进来,瀑布在恐怖的声音好像就在脚前了。 齐猴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恐惧攥在手里,空荡荡的漂浮着,喉头不由自主吞咽着这恐惧,却无济于事,他知道时候到了。 这时刻,猛地抽脚一跳,齐猴子整个身体都伏在了树冠之中,溪水冰凉的感觉顿时包裹了大腿和小腹,而胸膛却还是只被冰冷的气氛所逼迫,并没有湿。 他猛地往前一窜,就好像一条进了渔网的大鱼那样,立刻耳边听到了瀑布,却好像就在自己身下,转瞬间这声音消失了,一种无可凭恃的失重感包裹了这把伞,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这把树冠一下子被冲出了山顶顺着瀑布摔了下去。 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自己还在空中般天旋地转着,坚硬的石头碰撞着刮擦着这树冠,简直好像摔进了一群愤怒奔驰的公牛群中,齐猴子一时间忘了呼吸,他下意识的死死攥着树枝,两腿交缠在一根树枝之上,就如同溺水者抱着一根长长的稻草那般,恨不得绞进自己的肉里去。 树冠从峰顶一个劲头摔了下来,时而直冲,时而翻滚,最后这把巨大的伞头一下撞上瀑布急流下的凸起石块,整个伞唰的一下倒立而起,它从瀑布上飞了出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最后通的一声落进了小池塘里。 这声音吸引了萧家堡里的几个家丁,他们从木墙上探出头来,但除了波浪粼粼好像清风吹过的池面涟漪什么也没看到。 “大约是冲了木头下来掉进了池塘。”他们彼此说着,扭过头不再理那里。 过了好久,一个人头猛地窜出了水面,挣扎着游到了岸边,想站起,却如喝醉的鸭子般那般踉跄了一会,跪在湿泥里,然后又翻倒在地上。 他两眼翻白,却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腮帮子顿时如癞蛤蟆一般鼓了起来,在喉结的悸动中,呕吐物从他的指缝之间流了出来。 齐猴子从那么高的地方顺水下来,虽然没被摔死,但也被空中的翻滚搞得头晕眼花了,肚里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在泥滩上扭动挣扎了好久,齐猴子才好像回过神来,艰难的沿着池塘边沿爬到了一片黑影里。 投下这片阴影的正是高不可攀的木墙,齐猴子就蹲坐在木墙根下,他抬起头一排排的木桩尖头刺向青蓝色的苍穹,令他不寒而栗,头顶上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那是巡逻的家丁。 等头顶上的人走过去之后,齐烈风弓着腰用小碎步踩着淤泥,尽量不惊着身边的池蛙,让蛙鸣一直奏响,他顺着木墙前行,最后一道和池塘相连的水沟阻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条沟面前,他跪了下来,再次仰望苍穹,他的手在剧烈的抖,不得不紧紧贴在湿漉漉的胸膛上想止住这颤抖,却连带得他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在恐惧。 死亡的恐惧。 这条河沟是他所知道的进入堡子的一道入口。 他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在木墙的另一边就是给家丁做饭的厨房伙房,知道旁边有口浅井,水质不好,经常黄浑浊,就给下人们用来洗菜刷马。 先人们为了不让干旱时节井水干枯,以及为了改善水质,有人挖了个地沟,把这个井和外面的池塘相通,直接让水流进井里来;后来即便萧老爷修建了木城,这个沟渠也还在,毕竟这里本来就是堡子的后门,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地方,别说外面的人,就是堡子里的自己人很多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齐烈风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幼年时候,他跟着老娘给堡子里送猪肉,老娘给厨师打下手,让他把一些垃圾倒掉,他犯懒,不想跑路,直接端着筐跑到木墙上的通道上把垃圾往墙外面那池塘里倒,结果被一个年老的家丁痛斥:“小兔崽子,你知道不知道,这水会进来的?” 以后他也曾在这个瀑布冲出来的池塘里玩水,见过那条水下暗道。 然而当时他只是潜进去一点,谁敢往不知道的深洞里游? 而此刻他却别无选择了。 必须悄无声息的入堡子,否则老娘还没见到,整个堡子就惊动起来,如何带人离开? 齐烈风身体剧烈的颤抖,他以前绝没想过今日居然要拿自己的小命去赌这条水道进得去,而且还是漆黑的夜里。 一旦不慎,整个人说不定就被淹死或者卡死在这道木墙的地下,自己的尸水让人家洗马洗衣,也许化成白骨都没人知道这个地下静悄悄的躺着一个年轻人。 活着的时候人们不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悄无声息。 “不救我娘,我活着干吗?!”齐烈风剧烈的颤抖,脸上却泛起了红晕,那充斥身体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激动,一种可以让人去死的冲动。 齐烈风猛地开始行动了:他脱去衣裤,打了个包裹系在自己脖子里,赤条条的他手握着合鞘的宝剑,轻轻往前一跃,插蜡烛般进了冰凉的池水里。 在入水的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那时候他也这样赤条条的跳进这个池塘过,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时间是大白天,他在哈哈大笑。 而现在他却是一个危险的通缉犯了,现在也是漆黑的夜,和紧咬着的牙关,以及未知的可以让他永远消失的危险。 水里一片黑暗,看不清东西,齐烈风用手用剑鞘去击打摸索满是水草的湿滑池壁,水包围着他,他的胸口里好像有一团火,越来越热,热得好像要炸掉他的脑袋的时候,他才踩水,慢慢上浮,头露出了水面,却不敢猛烈呼吸那清新的风,头上还有敌人,不能出太大的声音,他只能小口小口的吸着救命的气,简直像是把自己脖子扎上草绳的鱼鹰,他恨不得想死,感觉就像挣扎在生与死的边沿。 终于从半死慢慢恢复到活着了,齐猴子再吸口气,复潜下水中,继续去摸索那个入口。 静静下潜,在水里折磨到肺要爆炸,静静上浮; 静静下潜,在水里折磨到肺要爆炸,静静上浮; ………… 不知多少次后,他的脚无意间踩到了一个坎子里,齐烈风顾不得上浮换气,整个人鱼一般的打了完,头伏了下来,用剑鞘去探那里,果然是那个洞口。 只是此刻摸起来远不是当年记忆的那种情景,那时候洞口很大,现在齐烈风已经长大了,这个洞只不过勉强让他潜水进去。 齐烈风在水里轻轻划动着四肢,让自己保持直立的姿势,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早已被黑暗包裹了,不过水底的暗流涌过他的身体朝着前面的黑暗涌去,这感觉给人的感觉那是门。 那就是门。 最后一次上浮,齐烈风用尽全部力气吸入空气,然后奋力扎入水中,顺着暗流的涌动一往无前的爬进了那黑暗之门。 也许是老娘的生存,也许是自己的死亡; 然而此刻齐猴子已经无暇管这些了,在洞里,他的脚猛烈的瞪着水草和淤泥的洞壁,两手竭尽全力的划水,被搅动得污浊的水裹挟着小鱼、小虾和水草狠狠的抽击着他的脸,让他两眼整夜睁不开。 而呼吸越来越困难,若不能在用尽胸内之气之前突出这洞,他必死无疑。 不知前进了多久,齐猴子觉的像一千年那么久, 到得后来,在胸口剧痛之下,四肢也无力了,他横起握在手里的短剑,把它像凿子那么用,一下插进前面的地面,然后曲臂,拖着自己躯体前进。 这时候尽管闭上了眼睛,然而眼前金星乱冒,耳朵轰轰乱响,胸口里好像有几百把小刀扎着肉,而面前的黑暗却好像永无尽头。 齐猴子开始惊慌,一瞬间,他的身体摆脱了他一片空白的大脑的控制,自己不由自主要反身游回去,然而一动,整个肚皮就擦上水草淤泥的墙壁,好像被一条怪蟒生生活吞了下去,哪里容得下他转身? “救命!救命!”在狭窄的洞口里,齐猴子如一头困兽般在水组成的死亡陷阱里猛地挣扎起来。 一惊慌,几口污水被他吞下了肚子,这更让他惊恐莫名,他似疯子一般,猛地摆头朝上一顶,好像头上不是湿滑的洞壁,而是空气。 然而比湿滑的洞壁还惨,那里竟然是硬物,一片水泡之中,齐猴子脑袋被自己撞的巨疼之极,居然抱着头如蛇一般在洞里侧翻了一圈。 “那不是泥?那是什么?”吐出一串串的水泡擦过他的脸,因为剧烈痛苦而自己张开的眼睛水鱼眼一般鼓了出来,死死盯住头上的黑暗。 齐猴子伸出手去一摸,在眼前一片金星之中,好像一颗银针刺破了这片黑暗与金星:那是砖石! 砖石就说明这是人造的!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齐烈风抓都抓不住了,他已经马上就被溺死了,头脑已经不能思考什么东西了。 然而在这颗银针刺破黑暗的瞬间,齐烈风用最后的清醒死命的蹬出双腿,把自己的躯体朝着前面推了出去。 然后他就是彻底失去了意识,然而他的躯体看起来却更加活跃,在水里他的身体就大口大口的呼吸,却把水吸了进来,他四肢醉汉般舞动,徒劳的去抓任何可以抓的东西,简直好像一只死亡的舞蹈。 但他没有死,等他恢复了意识,他耳边满是“哗啦!哗啦!”的水声,他看到曲起的五指捅进了一片白色的月光之中,他一片疯狂的吸着气,一边四处张望,被水浸泡得疼的眼珠看到的却是一个洞口,月光照进来的洞口。 这是一口井! 他已经身在井中了。 02-1 义无反顾 一个灰衣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小路之上,手里灯笼的光在一晃一晃,然而在这皓月当空的夜里实在照不了太远,只如一颗黄色的大橘子选在半空,那人走了一会,抬头撇了撇月亮,却一转身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他满意的哼了一声,放下灯笼,离开了路踩进了草丛,对着一面墙静立,把腰刀推到屁股后面,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一股水流声传来,还有他舒服的口哨声。 正在舒服之时,突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他保持着放水的姿势,转头去看,然而眼珠还没适应黑暗,膝盖弯一股大力传来,他不由自主的朝地上跪去。 不过这惊骇之下,他两手却没动,依然在扶着那话儿。 “啪”膝盖撞击了地面,惊骇的他想张嘴大呼,然而后脑勺被人摁着一下砸进面前的草泥里,那里还带着他刚释放出的温热水汽。 片刻之后,他悠悠的醒过来,只觉手脚都被捆着,他仓皇的擦着草地扭过脸,那里正有一只手提起他的灯笼。 他想大叫,却现嘴里被勒了一根绳子,他惊慌的挣扎,却现肚皮擦着青草,夜风习习吹来,全身都是冷飕飕的,他竟然被扒光了衣服。 片刻之后,另外一个高个子萧家家丁正靠在门口,看着一个灰衣人拐弯进了门廊走了过来,他走得靠墙很近,那里月光被挡住了,黑黝黝的,还低着头,看不见脸,然而从他的衣服和手里提着的那盏熄灭了灯笼来看,这萧家家丁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怎么去那么久?”高个子很不耐烦的大声问。 回应他的是一句模糊不清的声音,还有高高举起挡住脸面的灯笼。 对方说的是:“火呢?” “火?小李,你那胆比芝麻粒都小吧?出去撒泡尿都要拿灯笼?今天这月亮这么亮,你至于的吗?”高个家丁一边挖苦,一边却转身在门口旁边去拿火炬。 他扭头一瞥,却笑了起来:“小李,怪不得你现在怪模怪样的!原来你尿在自己身上了啊!哇哈哈,看你那可怜样,下面一片湿漉漉啊。” 对面举着灯笼的“小李”愣了一下,然后扔了灯笼,箭步冲前,一击小飞膝凶猛的捅进了高个家丁的小腹里。 手从火炬把上无力的滑下,抱着肚子满脸白,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高个家丁踉跄的退了一步,拼尽全力抬头伸出手指指着那人,嘴里叫道:“你不能……” 这句话没说完,“小李”一记猛拳居高临下砸在他脖子上,他顿时昏过去了。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意思是:“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翻脸打人啊。” 高个家丁摔倒的门口里面是十级朝下的台阶,转过拐角又是十级台阶,在台阶的尽头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灰衣家丁模样的人在桌子后面站着,两手撑着桌子,把头朝下楼梯口观望。 就在这时,一个人叮叮当当的顺着楼梯滑了下来,脑袋露出拐角,失神的看着这个桌子后的人,后者惊异之极的叫道:“老张,你没事吧?怎么摔下来了?” 那老张手掌蜷缩在胸口像只鸡爪子,艰难的对着跑过来的头目叫道:“别…” 说罢他绕开桌子就急急朝那老张跑去,刚刚他听到上面有嬉笑、打斗的声音,担心上面的家丁小李和爱欺负人的老高又嬉闹起来了,让别人听见不好,就让老张上去看看,那料想老张踩着楼梯的脚步声还没消失,自己就又砸着自己的脚步声摔回来了。 “你没事吧?”他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一道黑影唰的一下跨过倒地不起的老张,肩膀猛地撞在了拐角墙上,随后一跃而起,好像一团黑风朝自己裹了过来。 “呀?!”头目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硬生生的当胸挨了一记飞踢,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回他刚刚出来的桌子下面,只剩两条腿挂在桌面上。 萧家堡地牢里出了这么大动静,桌子对面一排牢笼后面响起了一阵的窸窸窣窣和铁器撞动的声音,好像有人挣扎着站起,也好像有人跪在地上爬行,很快牢笼上面就握住了一只又一只乌黑瘦弱的手,手的后面是一双双受惊小鼠般的眼睛,他们又惊又惧的看着笼子外面穿萧家家丁衣服的这个人,把楼梯上摔得半死的老张拖下来,铐在钉入对面墙上的镣铐上,对桌子下面的头目也如法炮制,把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铐在墙上,然后他才伸手拿起桌子上摇摆的油灯,在充满着腐臭的空气里转过身来,他小声叫喊了起来: “娘,你在哪里?” 来人正是潜入堡子里的齐猴子,他几乎是赤身**的从水井里爬出来,地牢离他进入的厨房很近,毕竟没有人会把囚牢放在中心,这也是他算好了的。 凭借敏捷机警、对萧家堡地形的熟悉,以及那么一点点运气,他很快就摸到地牢附近。 打晕制服了一个家丁,换上对方的衣服,齐猴子在地牢门口突然难,接连制服了三个家丁,毕竟萧家堡不是城市,一个地牢远不是天牢那么守卫森严,唯一的难处就是要快要安静。 否则在小小的堡子里,只要有一个人大喊一声,怕四邻八舍全部被惊动了。 地牢狭窄肮脏又恶臭满鼻,这里充满的好像不是气,而是一窝浑浊的臭水,齐烈风借助油灯微弱的光线,打量着里面一个又一个囚徒。 他们蓬头垢面,不管年轻年老,一眼看过去脸好像是个晒瘪了的干枣,又憔悴,又绝望,都是凑不齐租子或者得罪了萧老爷及其手下的可怜穷人,然而他们没有声大叫,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以致于这个几乎等于命运终点的地方被一个奇怪的年轻人突入之后,充斥他们胸膛的依然是恐惧,恐惧塞住了他们的喉咙,除了微微的呻吟声,没人说一句话,就像面对昂挺胸进来这个地方的任何站在笼子外面的人那样。 “娘?娘!”在地牢的尽头,齐烈风认出了他老娘。 尽管油灯昏暗,然而齐烈风却凭着母子连心的感觉,一眼就认准了披头散坐在笼子中间的那个身影。 “娘?!我是猴子啊!我回来救你了!”齐烈风握着囚笼木柱大叫了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里面那个身影好似被电了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黑暗里亮起了一双眼睛,她爬了过来,大喊道:“小猴儿?是你?” “是我啊!你受苦了啊!”齐烈风一跺脚,看到老娘那个姿势,就知道这个地方让她吃了多少的苦,他眼睛里不由自主湿润了,鼻腔里酸气乱冲,眼珠在眼泪里被冲得打转。 他就这样含着泪水,跌跌撞撞的转身,从头目身上摸出钥匙,冲了回来,因为太着急还一头撞在木笼上,哆嗦着手,一把一把试着钥匙。 在齐烈风泪水飞溅的咒骂之中,一把钥匙终于卡进了锁孔,“卡塔”一声扭开了锁。 齐烈风冲了进去,跪在地上和老娘抱在了一起。 “你受苦了!”他泣不成声。 齐大娘把他推开,双手握住他的脸,反反复复打量着儿子的脸目。 而齐烈风也看到了老娘脸上的淤青和伤痕,更是泪流满面。 “儿啊,你也没胖啊。我天天想你,你可算来了。”齐大娘说道。 “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娘啊!”齐烈风无话可说,只是反复的说着“你受苦了。” “儿啊,你怎么到地牢来了?”齐大娘摩挲着儿子的脸,问道。 “我来救你出去啊!” “救我?你不是去当红巾贼了吗?”齐大娘这时才回过神来,摇着齐烈风肩膀急急问道:“哎,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当红巾贼就好好去当啊!你回来干啥?他们要你的命啊!” “唉,娘啊,一言难尽,其实我都是官军了…….”齐烈风一愣,有点羞愧,就又把自己的得意事说出来遮丑。 “什么,你都能当官军?你不是在高邮城当伙计吗?”齐大娘问道。 “是真的!老娘!高邮城招新军,你儿子本事也有的是,自然就被选上了!”齐烈风一摊手。 齐大娘把头往后撤了撤,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把齐烈风从头打量到脚,突然一个耳光抽了过去,叫骂道:“小兔崽子,连老娘我你也敢骗?!你这副打扮狗屁官军!你是混进来的吧?” 齐烈风捂着脸,全是无奈,哀叫道:“老娘啊,我平常、基本上、一般来说、大约都是不骗你,我就是当上官军,可惜…可惜…那个高…高…” 说到这,齐烈风咬牙切齿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交友不慎,到手的鸭子飞了。” “哼!所以你还是红巾贼,对吧?”齐大娘鼻孔里喷出两道不屑的气。 齐大娘接着说道:“当山贼当红巾贼都不错,总可以活命,不至于像家里人这样被慢慢瘐死,我也看开了,怎么活不是一辈子?!这个世道,就是一个苦字,山贼总比村民强,造反总比饿死强,你好好干吧,只要你能养活自己,再娶了媳妇,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齐猴子唉声叹气了一会,猛地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叫道:“我和你扯这些干嘛?我疯了?!老娘,赶紧走,赶紧走,我领着你逃出去!” 02-2 义无反顾 “走?去哪里?”齐大娘一声冷哼,曲起拇指狠狠给了齐猴子一个脑磕,叫道:“小兔崽子,快滚!你要是真孝顺,赶紧给我找个媳妇生一窝小小兔崽子,现在就滚!从哪里来就赶紧从哪里出去,这辈子永远不要回萧家堡!” “老娘!”齐烈风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老娘不想拖累自己。 但是自己一样不能让老娘送死。 想到这,齐烈风猛地站起,一把拉起了齐大娘,嘴里叫道:“今天听我一回,您儿子我今天拼了命定然包你逃出生天!” 没想到老娘一起来,立刻哀叫一声,又摔了下去,齐烈风眼疾手快,一般抱住了老娘,满脸惊异的他看着老妈问道:“你怎么了?” 齐大娘冷哼一声,伸手把住了身边的一根木柱子,吼道:“小兔崽子,老娘我就死在萧家堡了,就是不跟你走,赶紧滚蛋!你不听老娘的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你?”齐烈风为之气结。 这时候,隔壁木笼里伸出一只骷髅般的手扯上了齐烈风裤脚,齐烈风扭头去看,却是村西头住着的老太太,只是离家久了一时间记不起她的称呼。 “小猴子,”那老太太有气无力的跪在地上,脸卡在木柱之间对他说道:“你娘一条腿被李管家他们打断了,她走不了,是为你好,你赶紧逃命吧。” “什么?”齐猴子如被五雷轰顶,他扭头去看怀里的老娘,随后泪水又飞溅出来了。 “小兔崽子,别哭了,你是男的!给我滚!记得娶媳妇了给我上香!快滚!”齐大娘怒气冲冲的说,但却把脸转向一边的黑暗里,因为她的泪水也流了下来,她不想让儿子看到她舍不得他。 “娘!”齐烈风抽泣了几声,狠狠的眨动眼皮,把眼中的泪水挤尽,然后他猛地一翻身,一蹲,一抬,把老娘背在了背上,撒腿就往牢外跑去。 “小王八蛋!你疯了!”背上的老娘用力抽打着齐烈风脖子。 但齐烈风却咬牙低吼一声:“娘,今天,咱们娘俩生死一块儿!别想我丢下你!” “小兔崽子!就是这么不听话!打断你的狗腿!放我下来!”齐大娘在背上猛烈抽打儿子的脸颊,纷纷而下的眼泪滴在自己手背上、齐烈风的脖子里,然而儿子却不理他,奋力背着她前冲。 齐烈风背着老娘冲出地牢,却不往来的水井方向跑,反而折头就往东边跑。 “王八蛋,你背着我怎么逃走?你又没有翅膀?你的孝心娘知道了,放下我,你自己逃……”一出地牢,齐大娘也不敢大声喝骂,怕惊动别人给儿子带来危险,她附在儿子耳边小声说着。 “娘,我都想好的。西边靠河有个运进船货的小侧门,外面进不来,但里面从那里出去却是容易。不会有多少人。”齐烈风在地牢外面一个拐角停下,一边伸头出去观察敌情,一边耐心和老娘解释:“所以,你安心跟着我就行了,别添乱。” 齐烈风算好了路线,拣着家丁少的堡里小路前进,一路上遇到三拨巡逻的,都被他躲过去了。 等那两个提着灯笼的巡逻家丁过去,齐烈风背着老娘从一个柴火堆后面站起,刚转身,背后门吱呀一响,一个袒胸露腹的壮汉从里面走了出来,齐烈风紧闪还是晚了一步,只听背后那人睡醒惺忪的问道:“哎,你们谁啊,干嘛的啊?” 齐烈风临危不乱,转过身,把衣衫褴褛的老妈挡在身后,用家乡话着急的说道:“我是李四六的手下,堡子西边那窨井又害人了,厨房的老妈子出来摔断了腿,我背着她去堡子东边的秦郎中瞧瞧去。” “噢。那该死的东西。”那男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屋了。 满头冷汗的齐烈风舒了一口气,刚刚他说的都是真的,萧家堡就是有个叫李四六的头目,现在就被他打得半死铐在地牢墙壁上;堡子西就是有个窨井,他听老乡说过,那窨井摔断第三个人的腿了;给下人看病的秦郎中就是住在东边,他的前进路线上。 然而就在齐烈风刚迈出一步的时候,门又开了,那男子追了出来,嘴里叫道:“不对啊,那窨井一个月前就埋上了,我也去出力了啊。” “什么?”齐烈风一样满嘴狐疑口气的回答,不过下一刻,他身子往后一靠,把老妈顺在柴火堆上,转身照着追来的那男子小腹就是狠狠一腿,嘴里低吼一声:“不对你妈啊!” 要是在平时,凭借多年的高邮小混混经验,齐烈风这出其不意的一腿定可让那个方位的所有敌人都立刻捂着肚子头点地。 然而,他这次出手前太过在意背后的老娘,把放下人的姿势耍到极其柔和,上半身的极其柔和,必然影响了出腿的犀利。 对方人高马大,肚子也大,眼见齐烈风一腿踢来,下意识一个闪避,齐烈风脚后跟踢着了对方肚皮,然后被大肚子滑了出去。 踢歪! “小子!你敢?!”对方看来也是经常大打出手的家丁,惊恐之后,立刻从身边柴火堆顺手抄出一根大木棍,急冲一步,对着齐烈风当头砸来。 “好运气!”齐烈风见对方不叫,反而抽家伙来了,心头狂喜。 他不怕打不过对方,为了老娘,他豁出性命了,这种家丁下一回合就会被他头摁在地上口吐白沫;他怕的是对方大喊大叫,引来惊动就危险了。 看对方来的那架势,齐烈风不进反退,手臂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漏了个破绽。 对方木棍一进来,他立刻来个乌龙绞柱,一下就把这比他高一头大汉拨了个圈,一脚蹬在膝盖弯让对方跪地,一手扳着对方拿武器的手,一手扼住对方脖子。 这样齐烈风一下让他右臂脱臼,正想冷笑。 怎想到刚把这大汉踏跪在地,黑影里一物带着劲风扑来,齐烈风还没回过神来,额头挨了重重一击,在怀里的敌人剧烈挣扎之下,齐烈风被撞得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他摸着头上那个大包,惊骇的扭头去寻找这第二个敌人,却愕然现自己老娘正手操一根大木棍,金鸡独立在哪里,怔怔的看着自己。 母子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还没瞪完呢,差点被齐烈风搞昏迷的那大汉已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一片狂跑,一边惊魂未定的朝齐烈风这边扭头张望,一边狂吼:“来人啊!来人啊!有贼!有奸细!” “老娘,你看你干什么了?”齐烈风终于明白了刚刚那一黑棍是老娘打的。 齐大娘扔了木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不想帮你这小兔崽吗?谁想到你把那人踢跪下了,就打到你了……” “不说了!赶紧跑!”齐烈风一跃而起,背起老娘,盯着脑门上的大包,疯的朝东边跑去。 然而最近高邮闹了红巾贼,萧家堡也高度戒备,这萧家堡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萧府的佣人、女仆和家丁,有人一喊,立刻不知多少门打开,多少壮汉拿着家伙跑到了街上,更有无数巡逻小队朝这边跑来。 看前面去路光亮一片,人影乱晃,齐烈风已经知道那个门去不了了,即便可以冲破重围抵达,在戒备状态下,那个门附近的守卫起码有五人,旁边城墙还有二十人可以支援,这是萧家堡的规矩。 “小兔崽子,赶紧扔了我逃命啊!”齐大娘在背上大叫,甚至还开始挣扎,想从儿子的背上跳下来。 “娘!你别乱动!”齐烈风狠狠的勒住了老娘,他回头叫道:“今夜,咱娘俩反正要往一处去!别动!” “傻猴子啊!我拖累了你啊。”齐大娘突然泪流满面。 “我拖累了你!别说了!”齐猴子在狂奔中大吼回应,眼睛却也湿了。 在风里,齐大娘摸了摸眼泪,她抬起头,看着前面,突然惊呼道:“你这是往哪里去?那是木墙啊。” “没错!”齐猴子咬牙切齿道:“既然小路出不去,就走大路吧。” 03 眼泪之路 在齐猴子跑到木墙的时候,警钟已经敲响,无数大火炬被点燃了起来,萧家堡亮如白昼,萧家堡的家丁惊骇万分的乱跑,他们脸色惊慌,衣冠不整,大部分人刚从床上爬起来,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按照萧老爷定的军规,各就各位。 齐猴子大摇大摆的背着老妈在他们之间穿行,身着萧家家丁服装的他还肆无忌惮的高喊:“警钟响了!各就各位!快点快点!” 竟然通行无阻,一直到了木墙墙根,在顺着土墙筑成的通道往上走的时候才受到盘问。 一个家丁伸出长枪虚晃一下,喝道:“干嘛的?” 齐烈风大叫道:“这个人可能被奸细伤了,管家李八二老爷让我来让李四六卒长询问!” “找卒长?快点!找卒长来!”那家丁扭头朝土墙上的同袍叫着。 齐烈风冲他点了点头,满脸的焦急的上了土墙墙道,这个墙道有半丈宽,离后面空地足有一丈高,前面就是半人高的木墙,被削成尖锐茅状的木桩在他面前排成一排直指苍穹,从上面看过去,萧家堡外面的田舍、田地、护城河一览无余。 身边的两只大火炬,把墙道上来来往往的家丁照得一览无余,齐烈风就站在两只火炬中间,面色如常。 这时,那边土墙台阶上传来李四六急吼吼的声音:“谁是李大管家派来的?” 那边放齐烈风上来的家丁遥遥一指齐烈风,齐烈风报以一个微笑,那家丁也笑了,但随后他的嘴就合不上了。 只见齐烈风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土墙墙道的边沿,半只脚下面已经是虚空了,接着他把背后的人顺到怀里,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他奋力抱着人朝前冲去,前面就是刀枪一般的木墙! 奋力奔跑的他,并不减,直到膝盖猛地抵上了木墙,这才把怀里的人用尽吃奶的力气朝木墙外扔去。 一瞬间,被火炬照得通明的这条木墙上的萧家家丁全部呆若木鸡,连正指着齐烈风问什么事的卒长李四六都傻在了台阶上。 眨眼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护城河里传来一声噗咚的大响,那是投石入水的声音。 齐烈风一直手按着木墙墙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直到这声大响传来,连旁边的家丁看来,他那身形和表情变化都说明这小子松了口气。 这时候,家丁里有个人遥遥指着他们中间的齐烈风大吼了起来,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以致于说话都颤抖了:“你…你…小猴子…小猴子!!!” “大牛你好,好久不见了。”齐烈风冲他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后一退,又退到土墙边缘,然后再次朝前冲去。 这次,他自己跳了起来,脚踩在两根尖头木桩之间,大吼一声,朝着木墙下的无尽黑暗跃了出去。 在他好像鸟一样飞翔的时候,身后传来无数大叫,彷佛虚空之上一锅水沸腾了: “他就是齐猴子!” “红巾贼!” “他就是奸细猴子!” 他咧嘴一笑,瞬间也摔进了冰凉的护城河里。 对于从高处一跃而下的他,水面现在硬得像块石头,等他从被水面砸得眩晕中清醒过来,奋力从沟里站起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但是他没有龇牙咧嘴,而是奋力朝前连游带走的涉水而过,捞起不远处那个人。 “老娘!老娘!老娘!”他摇着齐大娘大吼着,眼睛紧张得都要瞪出来了。 终于齐大娘睁开了眼睛,齐猴子大喜,又大为恐慌,吼道:“老娘,你没事吧?摔疼了没有?” “兔崽子,下次再把老娘从城头扔下来的时候,提前说声!”齐大娘中气十足的怒骂让齐猴子心花怒放。 他把老娘背在身后,手足并用爬上堤岸,面前是一片木桩组成的树林,下面影影绰绰好像稀疏草丛,站在这片“灌木丛”面前,他愣了片刻,这时候,一支箭钉进了不远处的木桩。 齐猴子立刻趴下,好像乌龟背着石碑一样,背着老娘朝前爬去。 “老娘,你知道路吗?”齐猴子一边朝前爬,一边从怀里抽出短剑,扔掉了剑鞘,握在了一只手里。 “兔崽子,这是萧家堡布置的梅花荆棘阵,你又不是不知道!木桩拦马,下面都是鹿角、四面钉、竹刺,专门扎人脚!足足有半里宽,你这样能爬过去吗?”齐大娘在背上笑了起来。 “不是里面有专门供堡内人行的路吗?小路!没有陷阱的路!娘,你不知道吗?”齐烈风跪在地上用手里的刀剃开一只突出地面的竹刺,大叫道。 “那路是萧家堡家丁才知道,三个月换一次,我怎么会知道!”齐大娘说道。 这时候堡子里响起了锣声,一听这锣声,齐烈风顿时浑身一震,手脚并用往前爬的度更快了。 这锣声是萧家堡家丁出城战斗的信号,自己要不赶紧跑出去这梅花护城阵,一会被射得像只刺猬。 但急则出错,齐烈风一只手一下按住了一堆荆棘,他用牙咬出来陷进肉里的刺,并不理会血流满面的手,而是用短剑绝望而决绝的开着道路。 “小兔崽子,你这样背着我爬,能跑得了吗?”齐大娘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摸齐烈风的脖子,很轻柔。 “很痒!”齐烈风在下面叫了起来,他咬牙道:“娘!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出去的!咱们都出了萧家堡了啊!” “出了萧家堡了?挺好。”齐大娘悠悠的叹了口气。 “我一定要救你出……”齐烈风跪在地上,汗流满面的用剑去挑一根挡路的鹿角,就在这时,后背上的老娘猛地往前一蹿,坐起了身子,屁股坐在了齐烈风脖子后面。 半跪在地上的齐烈风哪里能承担壮实的老娘的体重,况且猝不及防,一下子,上半身全被压进了地上,下巴戳进了泥里,手肘支在地上,奋力支撑着巨大的重量。 “老娘!老娘!你干什么什么?!”齐烈风满头冷汗,上下牙齿被压得彼此相互撞击,才出这仓皇而含糊不清的叫喊。 就在这时,齐烈风感到自己举起来的手一空,接着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了,他扭头一看,却是老娘滚下了自己脊梁,他大惊失色的要扑过去:“老娘,你怎么了?” 但是眼前的一道寒光阻住了他。 齐烈风定睛一看,自己那短剑竟然握在了老娘手上,而伸着一条断腿坐在那里的老娘眼神犀利,又犹豫,定定的盯着自己看。 “老娘,你要干嘛?”齐烈风急问道,一边急急的回头张望,这时候背后已经传来大门铰链的咔咔声,那是吊桥要被放下,萧家堡的人马马上就要追出来了。 齐大娘定睛看着齐烈风,朝他伸出去手,好像想去摸他的脸,但这只手伸到一半就停在那里,接着慢慢的缩了回来,她看着齐烈风,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兔崽子,给我听好!出梅花护城阵的路是沿着河道往西跑,遇到一根上面扎着红布的木桩,转往西南跑,遇到第二根扎着红布的木桩,转往东南跑!就能出去。” “你知道不早说!”齐猴子又喜又怒,他扑上来要背老娘。 但齐大娘对着他就是狠狠的一剑,齐猴子惊慌失措的坐倒在地上,大惑不解的看着老妈。 “我腿断了,带着我,你得死!你自己跑!赶紧滚!不许再回萧家堡!”齐大娘厉声喝道。 “绝不!”齐烈风看着老妈,咬牙切齿的说道:“今夜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齐大娘定定的看着齐烈风,齐烈风也静静的看着老妈,两人的眼神都一样的决绝,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身后的大门在夜里出咔咔的声音,主门已经开始放下。 “好!”齐大娘叹了口气,猛地回转短剑,一剑顶住了自己胸口,看着儿子,她说道:“你要是不走,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老娘,你不能这样!”齐烈风看看老娘,又看看那把短剑,身子前仰后摆,一时间犹豫是不是冲上去抢下短剑。 “小兔崽子,你不信我的话?”齐大娘一声冷哼,手掌力,顿时短剑剑尖陷进了肉里。 “娘啊!”齐烈风眼睛猛地睁大了,下巴都要到了地上,转眼之后他的猛地窜起来要扑过去,而下一刻他又跌坐回了地上,转瞬间再次挺直身体跪在了地上。 血从齐大娘胸口汩汩流了出来,而齐大娘表情如常,她冷冷的说道:“我杀猪的,手有准头,现在是皮肉伤,要再进一寸,就破内皮;再进,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说话有没有算数过的时候吗?” “娘啊!你这是何苦啊!”跪在那里齐烈风猛地弓下身子,两只手拼命的锤着地面,接着他又挺直了身体,大吼着,眼泪已经乱溅开了。 “赶紧滚!要不我马上就死给你看!”齐大娘手一挑,伤口更大了,胸口衣服上的红色圈子也迅扩大。 “娘啊……娘啊……齐烈风此刻已经变成嚎啕大哭,他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双手插进泥里翻腾,脑门在死命的砸击着地面。 “给我滚啊!!!!”齐大娘大吼一声。 “我是畜生…….我对不起您…娘啊……”齐烈风肝肠寸断。 “快滚!要不我再挑开一寸!”齐大娘怒吼。 齐烈风跪着的身体好像按了弹簧一般直立了起来,他仓皇着对着老娘挥着手制止着,满脸都是眼泪,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他对着老娘磕了三个头,跳起来,一边飞跑一边擦泪一边回头。 看着儿子回头,坐在地上的齐大娘好像赶狗一样大叫着:“滚你个王八蛋!你永远不许回萧家堡!否则我宰了你!” 然而随着儿子越跑越远,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对着那个隐隐约约的背影,坐在地上的她朝前尽力的伸出手去够那个背影,哽咽的她小声呢喃着:“儿啊,我多想再摸摸你啊。” 04 悍匪雄心 在清风观,高狐狸坐在原来三清老祖坐的地方,端着个茶杯,正在数落逃回来的齐烈风:“你说你耳朵怎么长的?你去之前就嘱咐你,要是你妈出事了,万不可轻举妄动,回来从长计议。你倒好,自己去打草惊蛇了!你也不想想,那个堡子这么多年了,要是你一个人来去自如,还可以带个人出来,你岂不是成精了?” 旁边的齐烈风犹带泪痕,不过说话的口气却是炮仗一样带着火药味:“去了又怎么样?!我说,赶紧给我聚集人马,带上武器,我要打萧家堡,救出我娘!”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脸紧张的样子扭头问高狐狸道:“哎,师叔,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三十四个,包括你我。”高狐狸饮口茶,轻松的答道。 “什么?!才这么点人!你怎么管事的?!”齐烈风大吼一声,叫道:“我限令你三天之内,给我再找一百个好手来!” “噗嗤”高狐狸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放下茶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笑道:“哎,我说小猴子啊,一夜之间你说话还真有寨主的味道。” “我难道不是寨主吗?”齐猴子指着外面的寨旗大叫。 “呵呵,前两天还不想当呢。”高狐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从长计议。” “什么?狗屁从长计议啊!我娘还在萧家堡受苦呢!”齐猴子大怒着窜起来,跺脚吼着,然后转身指着高狐狸鼻子道:“所有人我立刻带走去打萧家堡!逼萧老爷放人!” “嘿嘿。小兔崽子,一朝得势就变脸啊。”高狐狸笑得很奸诈:“况且你还没得势呢。小猴子,外面的人都是我的手下,你要是能指挥动一根鸟毛,那你真是神通广大了。” “我是寨主!我凭什么指挥不了?” 高狐狸大笑起来:“寨主?通缉令上的寨主而已,纸上寨主。哈哈。” “我自己去!”齐猴子转身就要出去。 高狐狸吓得赶紧拉住他叫道:“你傻啊。你都进去过一次了,现在肯定戒备森严,你娘说不定被藏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找,你找到怎么带的出来?你又不是没试过。” 说罢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放心,萧家堡是个大钉子,我一定要拿下来,否则根本在清风观立不住脚,我已经去联络各路豪杰了,他们会6续赶来。你要有耐心。” “耐心,我怎么耐心?!老娘为了我……”齐烈风本来前半段很暴烈,后半段却声音一下低了下来,他哽咽起来,伸手摸着眼泪。 高狐狸一把把他拉到椅子里,急急道:“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大人了,而且还是头目,被别人看见笑话。” “你真的要打萧家堡?”齐猴子擦着眼泪问道:“不会骗我吧。” 高狐狸说道:“清风山地势地形这么好,山上有水源,易守难攻!为什么现在盗贼满地,惟独这里没被人看上过?” 他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就因为萧家堡。萧家堡方圆五十里内没有一窝山贼或者水贼,为什么?” “为什么?”齐烈风睁大了眼睛问道。 高狐狸曲起食指给了面前少年一个脑扣,骂道:“你光当小混混了,一点当山贼的经验都没有吗?真是不知道学无止境,真是不学无术的笨蛋啊。” “因为萧家堡的兵力就控制了这片区域,在这个区域占地为王的话,第一,你找不到农夫佃户给你缴纳粮食,你没有粮草;第二,商户不理你,不会给你交过路费,全跑萧家堡交钱让他们护卫过境了;第三,你没有粮没有银钱,就没法招兵买马,反过来萧家堡来打你,就算萧家堡不打你,你自己自然就散伙了。自己都活不下去,凭什么当山贼啊?” “啊,山贼不就是抢东西杀人的吗?我听着怎么和官府一样?”齐烈风不解的摇头。 “蠢货!你是杀人狂啊!”高狐狸怒喝一声:“山贼你以为就是天天抢人杀人吗?你天天提着刀蹲在路边?那叫拦路抢劫,是抢劫犯!那么多商户经过,我们做绝了,人家还敢从这条路来吗?我们当然要好好和商人谈,收取合理的银钱,就放行;经常走这条路的老顾客,我们还要打折扣优惠;有钱大户,我们说不得还要请上山寨来一起把酒言欢,好好的接待;有其他匪徒,我们还得消灭,保护他们安全!这样叫做细水长流,哪能做事太绝把自己饿死。” “说到底,就是刀说话,官府靠什么?不也是靠拳头吗?我们所谓的地盘就是拳头,和官府没区别,当然要收税收租子,这样才能保你座位万古长存,可以子子孙孙流传下去……” “打住,又不是当皇帝,我不想老子儿子叫做贼二世。”齐烈风悻悻的说道,接着他问:“那你打萧家堡就是为了当个万世山贼?” “屁啊,这鸟地方当山贼能有多少钱?”高狐狸笑了起来:“一来想要在清风山这块生存下来,必然要和萧家堡决一雌雄,不是他死就是我跑。二来,萧家堡位于高邮北上交通要道,萧家就是靠着这个堡子垄断高邮北方盐道,艾家不满意,所以我们在野外是一山不容二虎,高邮城里一样也是一山不容二虎,萧家堡就是这个局中的‘眼’。” “你还是给艾家的人啊。我说你这老王….老….我说你也不会闲的跑回来。”齐烈风惊道。 “我其实谁的人也不是。”高狐狸一撇嘴,“我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谁有机会我就去搞一票,这叫纵横捭阖。至于艾家,不过就是当年萧家是高邮第一富豪,脱脱得势的时候,没少折磨艾家,和艾家深仇大恨,艾家自然就有想法,而我就有机会;而萧家当然眼高过顶,目中无人,我能和他谈什么生意呢?要是反过来,萧家哪一天也有机会,我也会帮萧家的忙。” “这是个乱世,要不活下去,要不千奇百怪的死掉。就是这样。”高狐狸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不对啊。”齐烈风一拍大腿叫道:“我只是要威逼萧老爷交出我娘,你这是要灭掉寨子啊,万一我娘也死了怎么办?!” “小猴子,除了我的法子,你还有其他法子吗?”高狐狸反问道。 齐烈风一时语塞,然后他又流泪了:“我娘不能死啊!”。 说到这,高狐狸脸上那一贯轻松的神色不见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缓缓说道:“小猴子,你爸累死得早,你妈有你了,她现在也三十多岁了吧?嗯,在这个世道,穷人多少人谁能活到四十岁呢?活那么久天天受苦受欺负、生不如死真的有意思吗?她算高寿了。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让你逃走,她这辈子可以安心的闭眼了。” “你在说什么?!”齐猴子瞪大了双眼。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听天由命吧。”高狐狸摇头叹了口气,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望着头顶正厅上的那个大破洞,悠悠然说道:“想当年,和你这个年龄,我就喜欢你娘。可是你姥爷说,我有武功,好惹是生非,好打抱不平,看不惯官府强豪弱肉强食,在这个世道,说不定哪天就因为意气死在哪个沟沟坎坎里了;所以他讲,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绝不会嫁给一个大侠。现在看看,你爸在萧家堡被拉去修城墙,竟然早早就累得吐血死了,老实人不敢反抗,只是被饿死被欺负死的份!霜花一个人守寡杀猪拉扯你长大,以前娇弱的小姑娘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杀猪婆,多辛苦啊。当年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啊?你居然和我家还有这关系?”听高狐狸连老妈的闺名都叫了出来,齐烈风大吃一惊,嘴巴都合不上了。 高狐狸转身踱步到齐烈风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亲切的说道:“我把你看成和我儿子一样。” 一瞬间齐猴子脸色煞白,他猛地把身子往后一仰,看着惊异的高狐狸,结结巴巴的说道:“难道…难道…难道我真是…你…你儿子?” “放屁!”高狐狸勃然大怒,拍了一下齐烈风的脑袋,叫道:“我不过是说我和你家关系渊源,你这小兔崽子居然能想到那里去?!这不是污蔑你老娘清白吗?” 说罢,气哼哼的高狐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叫道:“我儿子能像你这么傻吗?” “是啊!老子混到今天这地步,不都是你害的吗?!”齐烈风恍然大悟,怒气冲冲的站起来一把拉住高狐狸叫道:“不行!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全家都被你害了!你个老混蛋!现在老娘有难,你得帮我!否则,我和你没完!” “去!哪有骂师叔混蛋的!”高狐狸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个笨蛋还没现吗!只要你不被逮住,你娘一点事没有!没人会杀她!时间在我们这里,不在萧家堡!” 接着又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拍着齐烈风的肩膀说道:“下午几个客人要来,你赶紧的,把萧家堡详细地图画出来,把你说的小门位置也画好,快去。” 05-1 运筹帷幄 下午时分,守在高处的哨位摇旗说有人上山了,一会功夫,四个护卫簇拥着一个黑衣人,五匹快马奔上了清风观大门,高狐狸和齐烈风早早在门外迎接。 看这架势,齐烈风知道是乌云山的寨主李炭头到了,不过出乎他意料,李炭头身材并不高大威猛,而是很瘦小,一脸的褶子,尽管相信他肯定洗脸,但是一眼看上去还是感觉脸上都是黑泥点着,好像刚从炭坑里爬出来的,等他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抱拳行礼的时候,那只手也是干瘪,手上青筋暴露,指甲里全是黑泥,也没有穿盔甲带兵器,就一身不错料子的黑袍子,看那气度,好像是个农夫了财改行做商人那样。 不过这也不奇怪,李炭头本来就是矿工出身,领着几十号兄弟杀了官府领班占山为王。 但看这幅面相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瘦子是受过官府三次围攻都顶下来的强悍之徒。 一下马,李炭头就抱拳大笑:“哎呀呀,恭喜高先生您开了门户,能来拜见鼎鼎大名的您,真是三生有幸,以后蒙您多照顾乌云寨了。” 高狐狸赶紧下了台阶,笑道:“能请的动乌云的好汉李炭头兄弟,是我三生有幸啊。” 李炭头笑着把两手手腕合在一起,五指分开朝上,十指抖动,笑道:“我这样做对不对?红巾弟兄是不是都这个手势?” “对对对!哈哈,李兄弟也听说过红巾明教?”高狐狸大笑起来。 这时候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嗤笑,李炭头踮起脚尖,把头越过高狐狸肩膀朝后打量,满眼诱惑,高狐狸朝后看去,满眼恼火。 原来齐烈风看这个矮小的黑脸男子做那个动作,好像是舞女的舞蹈一般,噗嗤一笑。 “这是哪位?”李炭头指着齐烈风问。 “寨主啊!我们寨主啊!”高狐狸不满齐烈风没眼色,给台阶上的齐烈风招手,叫道:“寨主快来接客!” 齐烈风今天被高狐狸换了一身新衣服,显示自己寨主的威严,正不知道手脚怎么摆,慌乱间就没动,此刻师叔招呼,才赶紧下来迎接李炭头。 “哦,我听说过,齐猴子!大闹高邮城的齐猴子!后起之秀!佩服佩服!”李炭头说道。 宾主一行有说有笑的行到开着“天窗”的三清殿,幸好李炭头没在乎这里简陋得像个废宅子,他一坐下,就抱拳道:“请问如雷贯耳的飞天神龙常遇春常先生可在您这?可否引见?” 高狐狸笑道:“常先生是我们明教第一悍将,我哪里指挥动他?再说他要事缠身,高邮城大破萧家后,已经回去了。” “遗憾啊!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勇将啊!”李炭头扼腕叹息,接着他抬起头,笑道:“不知高先生你们明教可有意掌管高邮这块地界?我们期盼天军真是度日如年啊。若红巾天兵大兵一来,李某愿效犬马之劳。” “红巾天兵指日就到,但我们也不能等着,所以现在请您来商议,拔掉萧家堡一事。”高狐狸笑眯眯的说道。 “切,又在骗人,红巾兵说不定就被灭了呢!”齐烈风坐在上座,看高狐狸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心里暗暗不屑一顾。 “啊!萧家堡?!”李炭头闻言大惊,他叫道:“那可是有名的硬钉子,多少豪杰都动不得它一根寒毛!要不是它,我也不会跑到乌云山那种尿不拉屎的地方去,能拔掉吗?可能吗?” 但看了看悠然喝茶的高狐狸,李炭头又一抱拳,说道:“不过既然是江湖赫赫大名的智将高先生说了,必然有其道理,若行的,我愿意协助高先生。” 说到这,他笑了笑,换了语气,问道:“我们有什么好处?” 高狐狸一伸手指,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讲话,那边手下进来报:私盐头子白水河秦五义到了。 秦五义是个大白胖子,一身湖蓝绸缎,手上戴着三个大戒指,若不是高狐狸交代过这三个人都是山贼一类的人,齐烈风真想不到这样的家伙居然也是个山大王,和自己平级。 “恭喜清风寨开山,恭喜高先生再立新功,高邮的事我都听说了,哈哈,萧老二灰头土脸啊。”胖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扭头看到李炭头,愕然道:“嗯?怎么你也在这?”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李炭头明显也不鸟秦五义。 “你不是要去当红巾贼吗?怎么还在这片小泥塘里混啊?”秦五义冷笑一声,指着李炭头道。 “看艾家有钱就巴结人家,为了口粮就汪汪叫。哼。”李炭头一样冷哼一声。 一个照面,两人竟然直接就干上了。 “哎,钱是赚不完的,路也是走不尽的,不要意气之争。”高狐狸呵呵一笑走到两人之间,一把拉住一人的胳膊,笑道:“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没了萧家堡,李寨主可以招兵买马,扩大地盘;秦老板必然可以垄断水旱货运,财源滚滚而来。所以,我们为何不能合起一条心,放下以前的磕磕碰碰,先做了萧家堡萧景逸再说。” “您要做萧家堡?”秦五义倒抽了一口冷气,搓着手道:“那您得给我个实据,我可不能让弟兄们去送死。” “放心吧!”高狐狸正用那老狐狸的笑容拍秦五义的肩膀,只觉背后有人扯自己衣角,扭头一看,却是齐烈风小心翼翼的拉他,意思有话要说。 等满肚子狐疑的高狐狸和齐烈风进了偏厅,齐烈风小声道:“师叔,那李炭头貌似喜欢红巾军,您老又是官府在红巾军里的探子,万一被现,岂不是要火拼?” “你什么猪脑子!”高狐狸怒极反笑,狠狠的点了点齐烈风的额头,笑道:“我是官府在红巾军里的探子,但我还是红巾军在官府里的探子!高邮那件事办得多漂亮,皆大欢喜!” “可是你脚踏两条船啊。”齐猴子唉声叹气道。 “我踏的船可多了!”高狐狸呵呵一笑,手指指着太阳穴,说道:“小猴子啊,要用脑袋,这是个乱世,各条船之间跳跃才可求生!” 说罢,他把齐烈风拉回正厅,对秦五义介绍道:“这位就是清风寨寨主齐烈风,我师侄,人送外号……那个….那个八臂哪吒铁猴子!” “哦,大名鼎鼎的萧府红巾贼内奸,高邮城里贴满了您的画像,真是一夜成名啊,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秦五义笑着抱拳道:“以后请齐寨主多多照顾。” 齐烈风摸不着头脑:这胖子明显不鸟红巾军,张口就说“红巾贼”,不说红巾军,却态度这么恭敬,好像是不是红巾军和他一点毛关系都没有。 真是奇怪的江湖中人啊。 “好,既然两位到齐了,我们来商议一下如何拿下萧家堡。”高狐狸拍了拍手,满脸的轻松,彷佛说得不是威震此地几十年的坚堡,而是一个篱笆鸡窝。 几个人商议了好久,彼此讨价还价,互相试探,最后他们三家可以出动的战斗兵力加起来不够一百人。 李炭头不讲究,他坐在原来道观的供品桌子上,他搓着牙花子,试探般的说道:“高爷,咱们就这点兵力,怕是不够吧?那萧家堡里面就有二百人呢,一百卫城家丁,一百萧景逸的府内家丁、奴仆、佣人,要是算男的,这堡子一下就能推出来一百五十人对抗我们。” 坐在对面的秦五义此刻和李炭头站在同一战壕里:“黑炭头说得对,而且不止一百五十男丁,遇到危险,萧家堡就会敲警钟,周围农户会跑进堡子里,起码一二百人进去,这下子就是二三百男丁对付我们。以前马贼马胡子带着二百人还裹挟了三百流民围攻萧家堡都被揍得灰头土脸,自己也在逃跑的时候被萧景逸抓住烧死了。我们人太少吧。” “所谓城不十不围,没有十倍兵力不可攻城,不说人数,单单说前面的护城沟和半里宽的梅花竹刺护城阵,要填埋这些玩意清出一条路来,一百人怕得半天,那时候早飞箭满天飞了,我怕弟兄们顶不住啊,毕竟不是高先生您这种见过大世面的,都是一些乡下把式混口饭吃而已。”李炭头说道。 “人数不是关键,贵在心齐兵精。我说,这个可是大买卖,想不流点血出来就到手的找骗子去。两位可是刀头上舔血的主,出来混江湖,富贵险中求,没有险哪里有富贵?若我们吃江湖饭、拿刀枪的一百人都害怕那些农夫、家丁,那我们趁早散伙算了。”高狐狸冷笑一声。 “您有什么计划,请指教我们。”李炭头看高狐狸气势高昂,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赶紧说道。 “过来看这个。”高狐狸回头让下属拿来一卷纸,走下座位,跪在地上把那纸卷一打开,却是一张地图,立刻秦五义和李炭头眼睛都挪不开了,两个人不约而同也跪在地图旁边,三个人头碰头研究那张地图。 秦五义看了看翘起大拇指说道:“早听说‘高邮狐狸’行事谨慎,多算而无敌,居然连这种精细的萧家堡周围地图都画了出来,果然是有备而来,佩服佩服。” 李炭头则讲:“看到这张图,山川河流分毫不差,料想你高先生早有打算,请指教在下。” 旁边的清风寨头把交椅的齐烈风看他们谈得起劲,以为是他上午画的地图,本来了无兴趣,也凑过去去看,一看之下,却吃了个小惊,这地图却不是他画的,而是周边大地区的地图,上面山川河流描绘精确,正中一个方块形的物件料想就是萧家堡了,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对萧家堡早有图谋,连这种地图都有。 05-2 运筹帷幄 只看高狐狸把手一伸,在纸上连了一条曲线说道:“这是我们清风寨到萧家堡的路线,” 又把手伸开,掌心对着萧家堡标志转了转,说道:“整个萧家堡附近大约住着一千农夫,”然后用手在萧家堡那个方块下面画了个弧线,说道:“最靠近萧家堡,也就是听到警钟要入城的农夫大约有五百人。” 说着又食指连点几个画了叉号的地点,说道:“这几个地点靠近萧家堡,周围应该就有萧家堡的警戒,他们一般躲在高地监控大路,一旦现有大股人马过来,晚上点燃烽火,白天释放浓烟,告知萧家堡有大敌来袭,此时,萧家堡就会敲响警钟,聚拢周围村民入堡子。” 然后他搓掌如刀对着那几个叉号虚砍了几下,叫道:“我这次行动,就要先砍掉萧家堡的外围耳目,然后奇兵突然抵达萧家堡之下!” 说罢高狐狸跪在地上却不言语,目视二人,那意思是看二人懂了没有,只见李炭头和秦五义一脸苦思的模样,彷佛不理解这些外围耳目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齐猴子看他们那模样本来想笑,但看人家一副如此苦大仇深的思考模样,站在那里也双手抱胸,手还摸着下巴,嘴里嗯嗯作响,做个模样。 过了一会,李炭头先抬起头,试探的问道:“高先生,您这意思,是让萧家堡来不及敲警钟,也就是把这五百人拦在萧家堡外?” 秦五义一拍肥手,笑道:“高先生高啊!这是不是保本的法子?要是我们攻不进萧家堡,就洗劫了外边的村庄,虽然人穷钱少,但也是钱不是?至少可以提供粮草供我们围城。” 高狐狸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萧景逸这个大儒学问大,就真是仁慈了?就真讲仁义道德了?告诉你,萧家堡横征暴敛,外边这种村民穷得连裤子都没有,别说五百人,就算五万人,你也洗不出一点油水来!至于围城,你要问问这位齐寨主,萧家堡租子有多高,农夫根本连余粮都没有,全被萧景逸搜刮到堡子内了,他们农夫自己都饿死,你别想找到多余的粮食。” “那我们何必多此一举?”李炭头和秦五义异口同声的问。 高狐狸手指在自己眼前划了一个圈,冷笑道:“借力打力,化敌势为我势!” 李炭头等三个人一起伸直了脖子,异口同声的问道:“此话怎讲?” 高狐狸冷笑一声,用手指戳着地图上的那个表示萧家堡的方块道:“萧家堡易守难攻,除了萧景逸这个大儒修了个坚堡之外,还靠人力充裕,贼一来,农夫入堡,这些农夫可以替他作为后勤作为战力,这是我消敌长!” “若我们反其道行之,并不骚扰农夫,而是疾行叩关萧家堡,这些农夫来不及撤入堡内,就要为我所用!我们就驱策他们!五百劳力,清空梅花阵需要多少时间?填满护城沟需要多少时间?眨眼间!剩下的只是肉搏登城而已!嘿嘿。”高狐狸冷笑起来。 李炭头、秦五义、齐烈风三个人听高狐狸如此说,都是面面相觑,良久都无人言。 好久,秦五义道:“久闻萧景逸是个缙绅豪强,据他自己说,百姓视他为父母,我们能驱策得动萧家堡农夫吗?” 高狐狸冷笑一声,指着齐烈风道:“猴子就是萧家堡本地人,你问问他,萧家堡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烈风叹了口气道:“谁敢反抗萧老爷呢?我们外围乡民穷得连裤子都没有,否则我也不会被老娘送来当道士,当道士毕竟有口饭吃。在萧家堡过活的话,男孩除非去当家丁,女孩除非为奴,否则……难以养得活。” 高狐狸接着说道:“萧景逸横征暴敛,和朝廷没有二样,我们只要对村民好点,必然可以驱策他们为我们效力…….” 话没说完,齐烈风急急的打断了他,叫道:“师叔,你既然筹划如此精密,你当是知道萧老爷是什么人!你要是驱策村民给你趟梅花、填城沟,你知道萧老爷是铁石心肠,他会下令放箭的,到时多少人会死?” 高狐狸没有说话,李炭头、秦五义也没有说话,他们都看着齐烈风,然而他们的眼神仿佛都是一样的。 良久之后,高狐狸徐徐的吐出一口气,他说道:“猴子,你要明白‘慈不掌兵’,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说罢,他又指着自己胸口说道:“猴子,我保证,若我拿下萧家堡,只是拆毁堡垒,堡垒里萧景逸的财富归我们三家平分,余下的财宝、土地我分毫不要,你要知道,萧家堡附近九成土地都是萧景逸的私产,村民不过是佃户而已,我把他的私产全分给萧家堡村民!我们秋毫无犯,以后萧家堡村民只须给我更少的租子即可!” 又指着李炭头、秦五义叫道:“一定不要得罪村民,我的提议可否同意?” 李炭头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红巾军做派,我早想着这一天了,我没意见!” 秦五义则皱眉道:“高先生,您的提议非常高明,我们都没想到过这茬,但是巴结村民有必要吗?” 齐烈风抱着胳膊没有吭声,心里却暗想:“这老狐狸是不是又在骗我?” 高狐狸一声冷笑:“你以为我在清风观落草是一时兴起抑或被官府所逼?告诉你,这次打不下来萧家堡,还有第二次!第二次打不下来还有第三次!这次找你们两个,若不行,我会联络十八路豪杰会师萧家堡!总之,势要拔掉萧家堡这个钉子!萧家堡外的农夫是我们的助力,不是我们的障碍,所以绝对不可得罪!” 一语既出,举座震惊莫名。 李炭头和秦五义面面相觑好一会,李炭头才怯怯的小声道:“高先生,我有个问题。” “说!”高狐狸一挥手。 李炭头犹豫了一下,讲道:“先生您看,我们一百人战斗,估摸着要五十个杂役保证补给和后勤,这就是一百五十人,按每人每天吃三斤粮食来看,每天就需要四百五十斤粮食,这还不算马和骡子、驴的粮草,算下来,兵动一天就需要五百斤粮草,我看您这寨子初成,没见有粮草,要是攻打萧家堡,这个粮草怎么办?我们可以撑几天?” 高狐狸咧开嘴笑了,他捏起手指,说道:“我的估计是围攻七天,路上行军一天。” “八天?那就是四千斤粮草,那个这个……”李炭头犹犹豫豫没有把话说全,但连齐烈风都知道他的意思----没有粮草你打什么仗? “我寨子里可没多余的粮草。”秦五义小心翼翼的说道。 三个人都盯着高狐狸,没想到这个家伙哈哈大笑起来,他挥着手道:“两位放心,四千斤粮草已经在路上,估计明后天即可抵达清风寨!” “什么?!”三个人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高狐狸冷笑一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我打什么仗?就是我说的七天围城也是可着粮草数算的。可以告诉各位,粮草是从高邮出的。” 李炭头嘴巴都合不上了。 秦五义知道高狐狸和艾家的关系,第一个回过神来,连连树大拇指:“高人啊高人!不愧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九命狐狸’!简直是算无遗策!跟您干,是抬举小人我啊!” 李炭头赶紧附和道:“愿跟高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是飞天神龙,实在不是我们这些乡巴佬能测度的。” 高狐狸嘿嘿一笑,一挥手,下属又拿来一张地图,在大地图上摊开,这却是齐烈风自己所绘的地图,萧家堡内部分布。 “这就是萧家堡详细地图,是猴子亲自绘制的,你们看,这是正门….”高狐狸详尽的解释着萧家堡内部构造,推断着萧家堡防御的手段。 最后高狐狸把高帽赏给了齐烈风:“我们寨主,了不起,孤身一人潜入萧家堡,毫无伤的回来!” “什么?萧家堡那种铁一般的堡垒?他可以孤身潜入?”秦五义和李炭头一起看向齐烈风,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然而看他们那表情,齐烈风就知道先前他们对自己的恭敬都是装出来的,否则不至于听到自己这事迹才表现出真心实意的崇敬来。 抱胸而立的齐烈风看着三个豪强在那里商议,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他突然插嘴道:“我知道一条水路可以潜入萧家堡,你们可否派几个精通水性的人跟着我,然后你们进去里应外合,我则…咳咳咳……我办点自己的私事。” “八臂哪吒既然这么说?”李炭头和秦五义同时看向高狐狸征询意见。 “狗屁哪吒啊!傻狗差不多!”高狐狸却大怒,他看向齐烈风吼道:“我知道你在乎你娘,我问你,你怎么进入萧家堡的?” “嗯,西边池塘即可潜入浅井。”齐烈风不情愿的说道。 “你穿什么回来的?” “啊?嗯,萧家家丁衣服。”齐烈风不好意思了,以为自己回来的太狼狈,不够威风。 “小兔崽子,你原来的衣服呢?!”高狐狸索性盘腿坐在地图前的地上,大吼大叫,一点也不给这个寨主面子了。 被高狐狸所激,齐烈风嗓门也大了起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潜水的时候,挂在胸口的衣服不知道被哪里挂掉了,害我裸身爬上井口!” “这就是关键!”高狐狸冷笑一声道:“你说那个池塘通浅井,不管你衣服是在暗道里掉的,还是在井里掉的,总之都会被水冲进浅井。你以为萧景逸是吃素的,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萧家堡,他必然要全堡子的人查是从哪里进入的。那个浅井总会浮上你的衣服和靴子,人家一眼就知道你来自哪里!那个浅井随便放上几块大石头,就再也无法进入,你让人跟着你进入洞穴被活活淹死吗?又或者一群义士潜入后在浅井里被人活活砸死吗?” “懂不懂,始终要在敌人立场上考虑问题!”高狐狸语重心长的指着自己太阳穴说道:“你要明白敌人在想什么!” 说到这,高狐狸一挥手,斩钉截铁的说:“从西边进入堡子内的路已经被封死,不必考虑!就安心跟我围攻萧家堡即可!侦查并拔掉萧家堡外围哨塔的任务就交给你,这是你最擅长的!” 06-1 痛不欲生 三日后,大批粮食物资抵达清风观,不只有粮草,还有成捆的钢刀、钢枪、铁箭和藤甲若干,李炭头和秦五义也带着精兵悍将云集清风观,见到这小山般的物资后无不士气大振,对高狐狸唯马是瞻,昔日冷冷清清的山顶废弃道观,现在热闹非凡。 找来的佣工正修补正厅屋顶的大洞,从屋顶上看下去,只见高狐狸等三个豪杰围着地图商议不休,而旁边一身劲装的那个小伙子正躺在原来的供品桌子上,以胳膊为枕,一手啃着个桃子,满脸的百无聊赖。 躺着的自然是齐烈风,他这几天就给三个寨主提供咨询建议,因为是本地人,对萧家堡知根知底,然而他对攻城略地一点兴趣都没有,满心想的就是赶紧冲到萧家堡救出老娘。 然而情势不容他个人有任何选择,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面临防御森严的萧家堡只能望城兴叹,唯有等“大军”准备妥当,才能奢望老娘可以安然脱身。 所以他这几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饭水都吃的不多,只有短剑时刻靠在身边,就等高狐狸那边准备妥当了,他立刻就会带着几个精干手下扑向山去,搜杀毁灭掉萧家堡远处眼线哨塔。 只要能为救老娘做事,也总比这样傻等强啊,在供品桌子上的齐烈风又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似睡非睡。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满脸的惊慌的跑进大厅,大叫道:“不好了!萧家堡的人来了,到了山下了!” “什么?”高狐狸、李炭头、秦五义三人抬起脸来面面相觑。 “什么?”桌子上的齐烈风一跃而起,惊叫道:“怎么我们还没去找他,他就找上门来了?师叔,你倒底算准没算准啊?萧老爷比你横得多啊!” “各位寨主,只来了四个人,说是信使。”那手下赶紧解释道:“高先生,您见不见?” “蒙上眼带上来,就带一个人。”高狐狸嘿嘿一笑,说道:“我们看看萧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了。” 说罢下令道:“老李、老秦,带着你们的人暂时回避到后厅;猴子让我们的人都撤向两边,派十个人在院子里,不要拿高邮送来的精钢兵器,全部拿上竹矛,穿得破点。” 李炭头、秦五义立刻领命而去,而齐烈风却不是那么好打的,他哼了一声,说道:“干嘛这么搞,把高邮送来的好家伙全亮给萧老爷的人看看,让他识相点,别得罪我娘!” 高狐狸笑着推了一把齐猴子,笑骂道:“你猪脑子啊,这是大敌,要示之以弱,我攻之目标,他越小看我们越好,最好把我们看成叫花子,这才不会防备。否则他吓破了胆,把你娘捆在城头当盾牌扛箭你找谁哭去?” 齐猴子愣了片刻,恍然大悟,连连称是,接着他看着高狐狸道:“师叔,要不我把我这锦袍盔甲也都脱了,换个佣工的衣服?” “滚蛋,你是寨主!穿的和乞丐一样?你这是山贼还是丐帮啊?”高狐狸怒极反笑。 一会功夫,一个一身绸缎的中年男子被带到正厅,把裹眼布一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竟然是萧景逸的管家李八二亲自来了。 看到是李八二,本来打算耀武扬威的齐猴子脸色白了,他胸也不挺了,反而弓了下去;高昂的头颅,立刻低了下去,好像折断了脖子;本来王霸之气乱扫的眼神,变成了王八之气,怯怯诺诺的看着脚面;一眨眼功夫,从一只无所畏惧的猴子变成了一只虾米窝在椅子里。 萧家堡的人没有人不怕李八二,李八三跟少爷还好说,李八二直接管着所有佃户和家丁,一个不顺眼就可以让你家破人亡。 萧家堡小孩晚上哭闹,父母吓唬他们,不是说“萧老爷来了”,萧老爷那么大人物,谁见到着;他们都说:“李八二带着人来了”,一句话,小孩立刻吓得老实了。 尽管已经成了声名狼藉的红巾兵,而齐猴子看了一眼这个从小时候就被告知遇见立刻逃开的人物,他也不由不怕。 高狐狸也认识李八二,不过他已经见多识广,他坐在齐猴子下,自顾自低头饮茶,一脸悠然的样子。 不过直到李八二哼了一声,也没听到“寨主大人”横问话,惊异中抬头一看,只见齐烈风虾米一样窝在上的椅子里,连人家看都不看。 “你!你!”高狐狸嘴里小声说着,连连用脚去踢“寨主大人”,只是这个厅不久前还是神殿,哪里有什么家具,这几把椅子都是随便找来摆的,一时间坐的离齐烈风远了,居然踢不到,高狐狸只好苦着脸伸长了手臂用手指去捅齐烈风。 “啊?”低头的齐烈风被吓了一跳,惊慌的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你说话啊。”高狐狸咬着牙指着厅里站着李八二。 齐烈风还没说话,李八二扫视了一下周围:摇摇欲坠的破落道观,屋顶开着个大洞,连窗棂子都烂成个窟窿,屋里角落里居然还长着一撮青草,所见匪徒一个个衣衫褴褛,手里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着竹子削成的竹枪,这情景,说自己进了山贼老巢都没人信,简直是进了一窝在山神庙里过夜的乞丐流民中间。 李八二背负了双手傲然挺立,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他先说话了:“哦,一个是混混、奸细;一个是悍匪,连二爷的货都抢,现在居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真是臭味相投了!你们这两个无耻宵小!目无王法,在高邮犯下泼天大罪,居然敢来萧家堡地盘上占山为王?” 说到这,他激动的用手指指着脑袋叫道:“你们这群蠢贼,也不打听打听萧景逸萧老爷何等名声,我们剿灭过多少你们这种败类了?就你们这么点乞丐一样的人手,识相的,赶紧自缚双手,烧了老窝,向萧老爷认罪求饶,否则大军一来,小心尸骨无存。” 高狐狸示意齐烈风说点狠话,李八二这套说辞他耳朵都起茧子了,懒得去搭理,正好让新手齐烈风展现一个“蠢贼”的风采。 “我娘现在怎么样了?!”齐烈风犹豫了一会,猛然脸色红,激动的站起来指着李八二叫了起来。 “杀猪婆?”李八二冷笑一声,虚空拍了两下手,说道:“这婆娘生的你这个好孽种,给我们萧家惹了多少祸?有其子必有其母,居然敢砍我?真是反了!活得腻歪了!现在正在萧家堡关着呢,真是恶有恶报。” “李管家,我家一直是萧家堡扎根的本地人,大家都是乡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在高邮城里犯得事我清楚,你把我娘牵扯进来干什么?我爹死后,她一直为你们杀猪,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我也在外面瞎混,她和我有什么相干?”齐烈风问道。 “想得美啊!听见了没有?萧老爷让你们立刻去萧家堡跪地求饶,你!还有高狐狸!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在高邮官府前美言几句……” 李八二越说气势越足,但高狐狸觉的浪费时间,他一挥手,两个手下立刻左右拿住了李八二,高狐狸冷笑几声,笑道:“若萧景逸老爷就让你来说这点事,那么我知道了,立刻滚下山去。” 说罢一努嘴,手下就要给李八二带眼罩,李八二这时才有点慌乱了,他急急大叫:“慢慢慢!我还有事没说!” “说!”高狐狸说道:“快点!我忙着呢!” 被两个人拉着的李八二瞪着齐烈风叫了起来:“齐猴子!萧老爷说了,你在高邮勾结红巾贼杀害小少爷的卫队,罪大恶极!现在在清风山落草为寇,公然反抗朝廷,是天理王法礼法都不容!而且你居然敢潜入萧家堡夜劫地牢,实在胆大包天目无王法!现在你娘在我们手里,萧老爷说了,你要是来萧家堡认罪伏法,一命换一命,就放了你老娘!否则,等着给你老娘收尸好了!” “什么?!”齐猴子和高狐狸同时站起来身。 不过齐猴子彷佛喝多了酒,竟然显得醉态可掬,他踉跄了一下,他指着李八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你说什么?这是真的?” 高狐狸则咬了牙关,眼神里一丝寒光闪过,一把抓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齐烈风,扭头大喝道:“把李八二这个萧家堡走狗赶出去!” 两个人立刻架着李八二朝外走,李八二挣扎着朝后扭头道:“老爷就给你这个小畜生三天!自己好好想吧!” qq群是92562553(九二五六二五五三),感谢e成朋友的热心捐助。同时,e成也是虎狼群的群主:)。 06-2 痛不欲生 李八二这一来可是在清风寨掀起了一场风暴,齐烈风一人的风暴。 等李炭头和秦五义从后厅跑来的时候,面前的一幕让他们下巴都掉地上了: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小寨主齐烈风大哭大嚎叫,而高狐狸正满头是汗的连骂带劝,死死的抱住齐烈风。 听到萧老爷的说法,想起老娘还在堡子里受苦,当即哭得都站不起来了,随后就要赶去萧家堡去替换自己老娘。 高狐狸怎么说也不听,拉也拉不住,最后这对师叔师侄使出了同门的擒拿手,在地上滚做一团,只不过一个哭得肝肠寸断,使不出武艺来,另一个灰头土脸,诺大把年纪满地乱爬。 “两位这是怎么了?”秦、李二人赶紧冲上去,拉开了他们。 问明了事情原委,两人竟然一起站在了高狐狸一边。 秦五义用肥手替齐烈风摸着眼泪,笑道:“萧老爷说的话你也信?他要是真像貌岸然,怎么可能跺一跺脚整个地区都会震三震?你自己就是萧家堡本地人,我问你,自打你记事以来,得罪过他的人全家有人幸免吗?谁因为认罪被宽大过?别傻了!” 李炭头手一摊说道:“齐小弟你不要不信,他诱杀过三个山寨的寨主,先许以高官厚禄,然后骗进了堡子就拿人头请功去了;不久前,河南流民头子陈九九不知底细,只不过领着八十个逃难老乡在他堡子下路过过夜,他请人家进堡子喝酒,一进去当即抓住杀掉,派出虎狼对外面的流民大砍大杀,一律上报是红巾贼;这种老贼若说话算话,太阳非得从西边出来不可!” 高狐狸抹着满头的汗,叉着腰走过来,对齐猴子大呼小叫:“哭?哭!就知道哭!那种人说话比我都没信用……咳咳,那种人说话和放屁一样!你不去,他抓不住你,不敢把你妈怎么样,你要去了,你和你妈立刻就死!蠢材!蠢材!” “可总是萧老爷说了啊!”齐猴子泣不成声道:“说不定他真放了我娘,这跟我娘根本没关系啊?我要去!” “你哪里也不能去!”高狐狸大吼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在高邮犯了事,他儿子又刚当上新军统领,他是想拿你给他儿子邀功庆赏,所以派人让你去换人,你妈只是个诱饵,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他要是逮到你,你妈立刻就死!” 齐猴子说着哭得站不住了,要不是秦五义拉着他就瘫软在地了,一边哭,一边抽自己耳光:“娘啊,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我该死!我该死!” “别傻了!我可不能让你去自杀!”高狐狸一把握住他的手,吼道:“快来人,送寨主去后面休息。” 但手下扶起齐烈风之后,高狐狸却附耳道:“别送他回房间,去那个背靠悬崖没窗户的柴房。里面东西全搬出来,什么都不留,就搬张草席子给猴子躺着,给他房门上锁,派四人看守,小心他犯傻气!” “唉,这小子大部分时候傻不拉几的,只是有时候特别犯傻。”高狐狸目送齐烈风离开后叹息着:“愁死我这个师叔了。” “救母心切,心乱了,十分佩服。”李秦二人倒异口同声的笑道。 尽管清风寨寨主等于是被软禁了,但整个寨子的战争准备却是纹丝不乱,丝毫不受影响,因为真正的老大从来不是猴子,而是狐狸。 在软禁齐烈风后的第三日早晨,李炭头秦五义两人来找高狐狸,三人商议了一些正事之后,秦五义扭头指着外面高高飘扬的:“齐”字旗,笑道:“高先生,这寨主在后面闭门思过,总不是正事吧?他还能不能出征?群龙不可无,若是他不适合战斗,留在寨子里,我们真要打着这齐字字号出战?有点不妥吧?您是不是担当起来?” 高狐狸撇了撇嘴,说道:“无所谓,等我们出战之时带上猴子即可,他为了其母定然戮力死战,放心好了。” 话音未落,一个手下面色惊慌的跑了进来,语无伦次的叫道:“高先生,大事不好,寨主他跑了!” “什么?”三个领一起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在去柴房的路上,高狐狸面色阴冷着问手下道:“我叫你们四个严密看管,你们也不是新手,跟着我有年数了,怎么会弄丢人?” “老大,我是按严密这个条件看守的,我布下了三个岗哨:一个岗哨在门口,监控屋内;一个岗哨在柴房对面高坡,监控屋顶;第三个岗哨是暗哨,在柴房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上,毕竟,他要是跑掉,也肯定需要马匹、粮食、武器;我们四人半个时辰轮次班:岗哨位轮换,轮空的就去休息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都是如此,绝对都精力充沛,不至于疲惫误事。只是没想到寨主他居然用这样一个法子,毕竟是清风观老人,熟悉地形地貌吧,您看了就知道了。” 高狐狸走进空荡荡的柴房,后墙上被掏了个洞,几块砖头放在地上,齐烈风就是从这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洞子逃下后山陡坡峭壁的。 他蹲在洞口朝外看去,背后就是清风山的后山,因地势陡峭看出去并不见翠山山坡,入目处既是远方白云蓝天,乳白的暮霭从翠绿树尖头渗过,山风从洞中呼啸吹来。 “这家伙真不要命了。”高狐狸叹了口气,手捏起一块被抠出来的砖块,看了看,之间上面边缘之处指痕纵横,里面嵌着暗赫色条纹。 “这是血迹干涸之后的样式,齐寨主用指甲生挖出来砖块的吧?”李炭头倒抽一口凉气。 可想而知,在门外有守卫、屋里连个硬物都没有的情况下,齐烈风是如何半夜跪在墙边,用自己的手指甲一点点的抠出墙缝里的糯米泥来,再慢慢的抠出砖头,刚刚开始也许简单,然而等指甲劈掉出血之后,还要继续抠,这是何等的痛苦,这简直和拔指甲的酷刑差不多。 而且门外守卫没有听到屋里的任何一点声音,他连叫痛的呻吟都要忍住。 “想死,都搞得自己这么痛苦。真是蠢材!”高狐狸冷哼一声扔下手里的砖块,负手而立。 这时负责看守的手下躬身说道:“老大,齐寨主就穿着一身睡衣,连靴子都没有,也没去找马匹和兵器,是徒步逃离的。清风山地势极为险要,他出去没一会,料想要逃出这山,也是困难重重,况且他还要躲开我们弟兄的眼线和巡逻,更费时间,不如我带着几个兄弟快马到后山,我保证立刻把齐寨主请回来。” “不必了!”高狐狸决然一挥手,好像对什么事情下了决心。 然后他扭头看向了这个手下,满脸都是奸笑:“王明杰,我记得你绰号是夜里鹰,说你见机果断、遇事冷静,从你谈齐猴子那白痴逃亡一事上看,小王你很不错啊。跟我也做了不少大事,很不错!” “啊?”这个手下一愣,倒不是惊喜,而是非常紧张,笑道:“老大不要开玩笑,我就是干好任务就可以了。” “小伙子,想不想升官财啊?年轻人要有志气啊。”高狐狸伸手搂住了这手下肩膀,亲热之极的说。 “得了!您饶了我吧!我就是干个眼线、巡逻、警卫的。”王明杰满头冷汗,和当年齐烈风被高狐狸搂住肩膀甜言蜜语一个表情:“你可不要拿我往火上烤啊,我撑不住啊。” “啧,什么叫拿你往火上烤?就这么看你老大我的?”高狐狸笑眯眯的说道,眼睛弯了起来,像极了一只直立行走的狐狸,还勾肩搭背呢。 “老大,您要我干嘛?”王明杰汗珠好像小溪一样从头上流了下来。 “好事,让你升官。”高狐狸指了指面前的狗洞,笑道:“寨主这龟孙子跑了!不能群龙无,你去把寨旗拿下来,嗯,没时间做新寨旗了。你把‘齐’字给我用墨叉叉了,再找块白布缝上去。” “写什么?写‘高’字?”王明杰问道。 “写‘王’!小王你的‘王’!”高狐狸哈哈大笑:“恭喜清风寨代理寨主上任了!” “我不想当啊!这枪打出头鸟啊!”王明杰哀嚎一声:“咱们要是敢打萧家堡,那就是官府上名列前茅的强贼了,我还没准备好出名啊,您饶了我吧。” “去!年轻人怎么能没志气呢?!赶紧去!王寨主!”高狐狸佯怒着把王明杰踢了出去。 李炭头走过来,纳闷道:“我说高爷,以您的江湖地位和名声,您怎么自己不做寨主呢?” 高狐狸嘿嘿一笑:“我这人呢,就喜欢呆在暗处。啧,最好再找棵呆头呆脑的大树遮阴,呵呵。” “那猴子弟兄就让他这么跑了?”秦五义搓着手过来,叹道:“他要是回萧家堡,那真的是送他娘俩一起归西了。” “我自有打算。路是自己选的,那就由他去吧。”高狐狸笑了起来。 此时,齐烈风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连爬带滚的在半山腰上,他十指指甲都翻了起来,血肉模糊,上身**,因为唯一一件小衣被他撕开了包在被荆棘碎石扎得鲜血淋漓的脚上。 他没有回头看暮霭中的柴房背影,而是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蓝天白云,他低吼着:“老娘,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你要等着!你要给我挺住啊!” 07-1 霸王餐面 齐烈风这次去萧家堡可没上次那么怒马如飞了,行路慢如蜗牛不说,真的是苦不堪言。 清风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事连齐猴子都承认。 但无论是地势险要还是易守难攻,哪个词,对于一个徒步步行的家伙来说都意味着可怕的灾难,不论上山还是下山,而且他没鞋子。 从清风山后山连滚带爬的下来,别说衣服几乎全被撕成条条,浑身都是荆棘灌木割出来的血口子;双脚伤痕累累,包脚丫子的布上血迹斑斑,走路都是一瘸一拐了。 怕师叔派人捉他回去继续当傀儡寨主,还躲开好走的大路小道,专门走生僻的小径,结果仅仅是从后山绕到前山的大路附近,就走到了晚上。 没有地方找吃的,齐烈风抓了两条蛇,一只不走运的大田鼠,但没有刀子之类的东西剥皮,指甲都劈掉了,硬着头皮咬掉了蛇头,喝了蛇血,但看着死老鼠那毛茸茸的颈部,他实在咬不下去,只好扔了。 所以等他在第二天凌晨走到大路的时候,已经两眼放着饥饿的绿光,嘴巴浑身都血迹污迹斑斑,形同野人了,奄奄一息的野人。 幸好借着黎明的曙光,齐烈风在山脚看到了一户开荒的人家,他立刻跑了过去,想找食物找鞋子找衣服。 奈何对方比他富不了多少,从破败的窗户里看进去,睡在草堆里的男主人,把唯一一身袍子当枕头垫着,饿得眼冒金星的齐烈风哪里有余力去掏人家头下的东西,只好偷了对方的草鞋穿上,闻听茅草屋后面有鸡叫,他转了过去,惊喜得一头钻进鸡窝,也不管那只母鸡吓得魂飞魄散咯咯大叫,伸手推开,从草窝里摸出两枚鸡蛋,直接就吞了下去。 这才想起了母鸡味道也不错,虽然也许没法拔毛放血点火,但起码撕吃一只母鸡总比撕吃一只血淋淋的耗子强,齐烈风眼睛光,一把抱起扑腾的母鸡,站起来就要跑。 哪料想,对面已经站了一位怒汉----愤怒的主人,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 “小贼,找死啊你!”主人看着这个嘴巴上满是蛋黄和鸡蛋碎片的家伙,鸡蛋太珍贵了,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一时间怒从胆边生,操着镰刀就砍了过来。 也许以前齐烈风可以不惧,但现在走路都眼冒金星,浑身是伤,别说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就算是个婆娘,齐烈风说不定都会被打死。 齐烈风并不想放弃母鸡,两个鸡蛋哪里够填饱肚子啊,他抱着母鸡扭头就跑! 然而,抱着母鸡跑了一会,现后面的怒汉离自己越追越近,而自己腿脚越跑越虚,大呼不妙。 “哎呀,好汉饶命!”终于齐烈风一把抛了怀里的母鸡,在耳后主人的跳脚怒骂之声中,带着一身鸡毛落荒而逃。 抠了一晚上的墙,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大清早又抱着个母鸡跑了半天,背后苦主的叫骂声一消失,又累又饿的齐烈风再也挺不住了,一头扎到路边草丛里就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太阳已经晒在头顶了,齐烈风想起了老娘,强忍着疲劳再次朝着萧家堡方向走去。 此刻齐烈风**上身,穿着条条的裤子,污泥血迹满身、走路抱着肚子摇摇晃晃,和要饭的一模一样,正哀叹什么地方能找到吃的穿的和马驴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眼睛却一亮----不远处路边正有一处简陋的茶肆。 这茶肆前面遮着几块草棚子遮阳,下面胡乱摆放着几张条凳给客人歇脚喝茶,后面是两座简陋的木头小房子当正脸,是随处可见的乡村茶馆,赚过路商客的小钱。 “哎,有救了!”大喜过望的齐烈风踉跄着跑了过去。 走近一看,那小木屋后面有烟升起,肯定有饭吃! 齐烈风正喜得满脸褶子夹得脸上黑泥、草根、鸡毛噗噗往下掉,突然脸色一暗,停在了那里,他在想怎么才能搞到饭吃。 先,吃饭一般要钱。 他身上肯定没一文钱,高狐狸老奸巨猾,经验非富的不像人,软禁他的时候看准他心思不稳,就穿着小衣把他扔进了柴房,柴房下也没埋着铜钱给他逃跑用啊。 “高狐狸你个老王八啊!”齐烈风咬牙切齿的说道。 其次,吃饭也可以不要钱。 第一种,吃霸王餐啊。 进去店里,摆出一副财主的模样,先对上的茶挑三拣四一番,说些:“啊,店主,你这龙井喂猪的吗?这人能喝吗?”等店主点头哈腰以为来了贵客的时候,大喊一声:“拣好吃的好喝的给我上来!别给我谈价钱,爷爷最烦算账。” 等吃好喝好,要不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要不仗着武艺高或者后台硬,就是不给你能怎么着?实在运气不好,就挨顿打,只要防护好肚子,不要让好吃的被打得吐出来也算赚了; 但齐烈风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模样,哀叫道:“店小二能放我进去,那只能是店主雇了个瞎子。” 店主、店小二就是吃这碗饭的,所谓的狗眼看人低,你有多少钱,大体一眼就能看出来,谁会放齐烈风这副模样的家伙进店,除非齐烈风先把银钱拍在桌子上,更别说尽着他给他上好饭好菜了,除非齐烈风二十年后自己儿子开店,他也许能这副模样这么吃一顿。 齐烈风摊开手,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头,叹了口气:“来武的,我饿得要死,未必能抢得了啊?再说这个地方还真不能动武。” 萧家堡和清风山离得不远,这个茶肆在中间,齐烈风自觉自己是萧老爷和高狐狸两头的通缉犯,要是自己太过嚣张,传了出去,无论哪头的势力怕也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除了硬吃霸王餐还有第二种吃饭不要钱的。 第二种,要饭。 “爷爷,行行好,我快饿死了,赏碗饭吃吧。”站在门口这么讲,也许真有饭可以吃,这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齐烈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我齐猴子居然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吗?” 但是肚子比他没有志气,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齐猴子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茶肆,举目四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除了这里能去哪里找吃的,他咬牙道:“为了救我老娘,让我当狗吃狗食也行啊!” 打定了要饭的主意,齐烈风犹犹豫豫的走到了茶肆那里,只见那店里和棚子下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店小二背对着自己在茶棚下擦桌子,擦得恹恹的毫无精神,不像擦桌子像画家在作画。 齐烈风站在那里一时开不了口要饭,挣扎了好久,为了面子,他咳嗽了一声。 那店小二听闻背后有人来了,转过脸来,打量了一下齐烈风,顿时脸黑了下来,鼻子冷哼一声,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唉,果然天下店小二一样势利眼啊。”齐烈风肚里哀嚎一声,然而饭还是要乞讨的,他喉头咕噜了一声,低了头,尴尬和羞耻让他一时找不到合体的乞讨词吐出来。 然而,对面店小二打量了他一会,突然满脸堆笑起来,那张脸就好像在大粪上突然插了一朵大菊花,一时间春光灿烂了。 “客官啊,您好您好!”店小二把毛巾往肩头一搭,跑到齐烈风身边,搓着手笑道:“客官,您是要喝茶还是吃饭?” “咦?不赶我?” 看那店小二好像对大富豪一样对自己,齐烈风一愣,随口说道:“我吃饭。” “好叻!客官您里面请,外面天热土大。”店小二笑着对齐烈风做了个请的姿势,手指着前面的木屋。 “好….恩….好……”齐烈风没想到不用要饭了,那么只剩下吃霸王餐了,那吃霸王餐也比要饭好,因为后者他开不了口,齐烈风犹豫着跟着店小二往木屋里走。 看着店小二热情无比的样子,齐烈风心道:“莫不是老板不在家,又拖欠了这小子工钱,他故意找我这样的来黑他老板?”转念又一想:“难道这是家黑店?拿人肉做肉包子的?” 这时伙计伺候齐烈风坐好,附耳过来好像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齐烈风肚里有鬼,怕自己掺和进什么不相干的破事,又怕对方是黑店把自己做成包子,当然既然坐下了,赶紧离开对于肚子咕咕乱叫、眼前饿得金星四溅的他又是舍不得的,一横心,猛地一拍桌子吓阻了那伙计的耳语,大叫道:“我就是个行脚的商人,给商队先头探路的,没想到前面清风山来了一窝强盗,抢了我的衣服,我只好折返回来等后面的同伴。” 然后为了震慑黑店的可能,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娘希匹的,我最恨的就是山贼土匪!等我回高邮就找官府里做事的二哥兵剿灭了他们!” 说完故作轻松的抬起头笑笑说:“放心,钱不会欠你的。后面大部队马上就到了,我们几十号人呢,你们一会有大钱赚了!哈哈!哈哈!哈…” 齐烈风装模作样的大笑起来,笑了一会,耳边没听到伙计声音,扭头一看,只见伙计瞠目结舌的盯着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前段时间这条路挺安全的,我们商队经常打这儿来回走,怎么突然出了窝强盗?倒霉啊,真是人喝凉水都塞牙啊……”齐烈风给自己圆着谎,看伙计还是呆若木鸡的模样,咳嗽了两声,一咬牙说道:“小哥,你们掌柜不在家?随便来点吃的就行。” “好好好!客官您稍待片刻!”伙计猛地回过神来,点头哈腰后猛地转身朝后边跑走了。 没想到老板在家:过了片刻,一个长着小胡子的矮胖子就旋风一样的冲了出来,不过他也对齐烈风点头哈腰道:“哈,客官您好您好,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齐烈风这时一颗心才落回肚皮里,他舒了口气,这才打量了一下木屋里的格局,几张桌子,几张木凳子,一个小台子给掌柜算账,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茶肆或者饭店,看掌柜这么热情,齐烈风瞪了掌柜好一会确认他真不是瞎子,自己连上衣都没有的家伙却堂而皇之的赤膊坐在这里,一个老板一个伙计群星捧月一般围着自己,满脸笑容,连在高邮当萧少爷家丁护卫前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齐烈风有点怯了,他巴结道:“老板,你这里热情,生意肯定不错。” “嗨!”胖老板大笑起来:“咱这小店刚开张没多久,客人少。所谓饭店茶肆就要挣个笑脸钱,我要是不热情,客人不来,我可怎么活哦?这不一会还得等您和您的朋友照应小店的吗?” “原来是刚开张不久的新店,估计老板和伙计都是新手笨蛋!怪不得如此!最好也不是黑店!”齐烈风心头窃喜。 07-2 霸王餐面 但就在这时,后门进来两个人,伙计打扮,每人一手提着一桶满满的水桶,脸不红心不跳的把水倒进水缸,转身又回去了,看对方这么孔武有力人多势众,齐烈风又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暗道:“这小店有四个人啊,这两个仆人看起来挺有劲的,他大爷的,要是吃霸王餐过头,一会惹了事,会不会被打得动弹不了啊。” 旁边老板已经殷勤的推荐菜品了:“客官啊,我这里虽然是个茶肆,但饭菜也有不少,寻常饭菜都有,您尽管点,猪肉羊肉随意!牛肉鹿肉我这里也有备货,虽然是自己尝鲜不外卖的,但今天客人稀少,客官您既然来了,那就是有缘,随便点,只要有的,我一定给您弄来。还有好酒,要不要?” 猪肉羊肉有也就罢了,但牛肉鹿肉可不寻常,鹿不要说了,猎户打了都不舍得吃,是要给周围大户的,上贡或者卖钱;牛是农家一宝,有时候比农民一条命都值钱,谁舍得杀了?这家伙居然有牛肉! 这时候,伙计满脸笑容的端着壶茶上来了,给齐烈风斟上,笑道:“这是一品的雨前毛尖,您尝尝!” “吃猪肉羊肉打一脸肿,吃牛肉鹿肉打断腿。”齐烈风根据自己的经验想起了霸王餐的价码,他摇了摇头,暗道:“我还得留着腿去见老娘呢,还是少惹事。” 念及此处,他喝了口伙计端上来的茶,皱眉自言自语道:“这什么茶,是给猪……嗯,好茶!好茶!” 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惹祸大话,齐烈风扭头看看一起搓着手等着自己点菜的掌柜和伙计,问道:“你们这什么最便宜?” “什么?”掌柜和伙计倒也没鄙视的变脸,而是面面相觑,一脸惊异的样子。 “我问你这里饭菜什么最便宜!”齐烈风再次说了一遍。 “哦,是大碗面。”伙计赶紧回答。 “多少钱?” “五文。” 齐烈风一拍桌子,说道:“好,就给我碗大碗面好了!” “什么?”掌柜大吃一惊,接着忸怩的笑了:“要不要我给您来点小酒小肉?” “不要!我就要大碗面!别的什么都不要!”齐烈风哼了一声。 “真的?”掌柜和伙计愣了。 “快去啊!当爷爷没钱给吗?”齐烈风佯装怒。 “是是是。”掌柜推着伙计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掌柜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客官,要不要面里给您加点牛肉?” “不要!” “加点猪肉?” “不要!” “加个鸡蛋?” “什么都不要!我就吃面!我这人就爱吃面!”齐烈风恼羞成怒,看掌柜慌张的跑进了后面,心头却窃喜:“大爷的,一碗面才五文钱,我不给钱,你最多抽我一耳光而已!我多少要事要办呢,怎么会为了一顿霸王餐惹祸。” 想到这,齐猴子两手握在一起,暗想:“齐猴子啊,你真是个干大事的料啊!” 仅仅片刻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碗面就放在了齐猴子面前。 而且是大海碗,这碗简直像个脸盆,满满一碗面,不带克扣的。 两夜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齐猴子哪里忍得住,埋头就大吃起来,只觉这辈子就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面。 伙计又识趣的端来蒜头、酱油碟,让他下饭,齐烈风真是吃得不亦乐乎,眨眼间就吃光了一碗,立刻又要了一碗,再次眨眼间吃光。 在吃第三碗的时候,掌柜的站在他身边怯怯的问:“客官,您怎么没穿上衣啊?是不是怕热啊?要不要我给你拿件衣服披上?” 齐烈风一边吸溜着面条,肚里却暗笑:“试探我?你这个刚开饭店的雏儿,现在才起疑心?晚了爷爷吃了你两碗面了!我已经赚了。” 嘴里却说:“嗨,衣服不用了,一会我朋友来了,有的是。”然后他咽下这口面条,把空碗朝掌柜的一送,叫道:“好吃!再来一碗!” 就在吃第四碗面条的时候,茶肆又进来两个客人,齐烈风瞥了一眼,看他们是从北方过来的,两人带了两匹马和一辆驴车,驴车上满满的东西,这两个人一个高个,驴脸,一个矮点,鼻孔朝天,都是方脸,两人都是一头焦黄干枯的头,还打着卷,看起来是兄弟。 不过他们走路行动之际,虎虎生风,肯定是练家子,手里都捏着粗布裹着的长条形包裹,料想是兵器。 看着有这种人进来,齐烈风赶紧低头,让他们看不到自己的脸,却竖起了耳朵听对方说什么。 只听两人要了茶和面,就坐在他对面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听他们聊的内容,齐烈风一颗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因为对方两兄弟张口闭口都是木材、皮毛、鲜鱼的价格,一套套的,各地价格了如指掌,在商议如何贩运牟利,看起来是两个自己做生意的行商。这年头兵荒马乱,盗匪横行,行商不带武器可不行。 齐烈风松了口气,吃面的度再次加快,等他吃完的时候,肚子撑的像个蛤蟆;脑门上挨了一棍子,也许满眼金星乱飞,现在齐烈风只觉的满眼都是面条乱飞;肚里的面条像一群蛤蟆一样在乱窜,一个饱嗝就有面条争先恐后的从喉咙眼里往外冒。 “我吃得是不是太多了?”浑身都动弹不了,好像一个充满面条的球卡在椅子上,胃里还有点恶心,齐烈风满头冷汗。 “客官,您吃好了?请喝茶。”伙计赶紧给齐烈风斟茶。 在椅子上歇了好一会,觉的撑的恶心好了一点,齐烈风惦记着正事,叫过掌柜的问:“掌柜的,你结账吧。多少钱?” “哎,您说哪里的话?”掌柜把嘴凑到齐烈风耳朵上,小声道:“我怎么敢收寨主的钱?” 一句话好像一个炸雷,把满眼都是面条的齐烈风震醒过来了。 他呆呆的看着店主,好久强笑道:“你认错人了……” 话没说完,掌柜已经又小声说了:“属下不知道今日寨主要来微服私访,真是罪过,请寨主在高先生面前多美言几句,并请转达高先生,这条路线这三日一切正常。我可是很上心的做事,绝不敢偷懒。” “什么?你居然是高狐狸的探子?”齐烈风满头冷汗,不知道撑的还是震惊的。 那掌柜的在齐烈风耳边笑了:“任何山寨附近的茶肆饭庄都是山上眼线所在啊。” 接着他问道:“没想到寨主喜欢吃面,可满意?” 齐烈风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要是这掌柜的能听见此刻齐烈风肚里的呐喊,他的耳膜一定立刻会被震破。 齐烈风正在肚里狂喊:“这店居然是清风寨的眼线?!大鱼大肉放在我面前,老子没敢吃啊!老子生生吃了四碗破烂面啊!就是为了省钱啊!天啊!天啊!为什么啊!” 那掌柜只见这寨主脸色从白色变成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赤红色,最后,居然脸都绿了,还咬牙切齿,嘴里蹦出几个字来:“面…好…吃…极…了…” “啊,其实做法最简单了,您喜欢就好,下次我送几碗面上山给您。”掌柜还不值得这寨主是逃出来的“前任寨主”,还在巴结。 没想到脸都绿了的齐烈风挣扎着叫道:“别给我提‘面’了,我现在一听就想吐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推开掌柜,一张纸啪的一声拍到了齐烈风面前,对面那个黄毛高个不知什么坐了过来,他盯着齐烈风笑道:“我看你很眼熟啊。” 齐烈风低头一看,那家伙拍到自己面前的纸正是自己的通缉画像! 08 飞来横祸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手里拿着他的通缉令,齐烈风大惊失色,外加冷汗直流,不过他因为吃了四大海碗面条早已冷汗直流了,所以在外人看起来居然神色如常,就那样大摇大摆的坐着不动。 只见另一个黄头的矮子也走了过来,站在高个背后,死死盯着齐烈风,又低头看了看画像,说道:“真的很像,莫非你就是齐猴子?” “什么齐猴子、白蜈蚣的?”齐烈风捂着肚子努力让自己坐正,身处险境,反而镇静下来了,说话也变得油腔滑调了:“你们俩没听我跟掌柜的聊天吗?我是去高邮省亲的,结果被清风山上的那伙盗匪洗劫了一空。齐猴子不是那上面的寨主吗?你家寨主出门穿我这模样啊?” 两个黄头互相看了看,眼色中都透着疑惑:是啊,总归管着几十号人,这寨主也不至于穿得像逃难的吧? 不过两人倒是纹丝没动,坐在齐烈风对面的高个用手指戳着桌子上那张画像,问道:“可是你长得和齐猴子一模一样啊。” 齐猴子咽了口唾沫,嘴里叫道:“我看看,我看看。” 说着身体前倾,好像眼睛不好看不清楚那画一样,不过这却是他惑敌之术,用身体和脑袋挡住两人的视线,左手手指迅在桌子上的酱油碟子里沾了一下。 他嘴里嘟囔着:“这不像我啊……”,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把那画像捡起来举到空中看了看。 猛然间,齐猴子大吼一声,把画像撂到桌面上,指着上面的人脸叫道:“看到没有,这人左边有颗痣,多明显啊!我哪里有痣?” 两个黄毛包括店主在内一起弯腰低头凑过去看,果然那画像上颧骨位置多了颗污点,好像痣一样。 这当然是齐烈风刚才拿画的时候点上去的酱油。 看三个人聚精会神,齐烈风悄悄的把左手藏到桌子下,把手指上的酱油在裤子上擦去了,肚里叫道:“老天保佑!千万别看出来啊!千万别看出来啊!” 两个黄毛看了画像又抬头去看齐烈风,前面的高个喃喃道:“我真没注意他这有痣。” 齐猴子一声冷笑:“看看吧,你们认错人了吧?” 背后的矮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齐烈风,自己伸出手指指着自己左边颧骨道:“齐寨主,你左边颧骨确实有痣啊。” “什么?!”得意洋洋的齐烈风差点把肚里面条惊出来,自己仓皇的去摸颧骨,还真有颗痣! “别装了,齐寨主,你可是值钱人啊。”面前坐着的那高个黄毛冷笑一声,啪的一声把手里长条包裹拍在了桌子上,碗盆碟筷一下被震的老高,包裹一角中露出了修长的刀柄。 “跟我们谢家兄弟走一趟?”矮个子索性把手里的包裹揭开了,把里面的箭壶挂在腰上,一晃手里的金胎弓,竟然要来硬的了。 齐烈风头上冷汗打着滚朝下跳,满心都在难以置信的大叫:“老天爷啊,我本来就要去萧家堡自救老娘啊,您整出这两个混蛋是什么意思?” 要被他们捉住,那就是自变成了被缉拿归案,老娘还换得出来吗?再说谁知道这两个王八蛋会把他送到哪里去----也许是高邮城呢! 但是打,肯定打不过,齐烈风满手满脚都是伤,饿了两夜一天,现在满肚子撑得恶心,这种情况下别说遇到这两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家伙,就是小混混来了,也未必能赢。 “只有拼死逃命了!”齐烈风心里暗想。 说时迟那时快,齐烈风手一拨,顿时汤面大海碗就对着对方脸面飞出去了,接着这一眨眼的功夫,齐烈风窜起来一把拉住胖掌柜,把他挡在自己身前,大吼道:“快叫人保护我!” “喀喇!”高个一甩手把海碗拨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站起来,一手摁在刀上,一手用擦自己胸前被泼上的汤汁,冷笑道:“齐猴子老弟,还是束手就擒吧,我们谢家金毛兄弟可不是你几个小瘪三能对付的。别来硬的了,伤了人何必呢?我们不过是要钱而已。” “谁敢闹事?”后门一声大喝,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店护卫冲了过来,一个手提大砍刀,一个手拿铁匠锤,背后还跟着面色煞白的伙计。 牢牢把挣扎的胖掌柜挡在自己身前,齐烈风嗔目大吼:“给我上!做了这两个小贼!” 他既然下令,本就是打手的两个大汉怒吼着举着兵器冲了上来。 “靠!你就不信吗?”高个黄毛看提刀的大汉对着自己冲了过来,手一动本想抽刀,但犹豫了一下,放开了刀柄,一弯腰,就对着刀手冲了出去,迅猛得如同一头豹子。 瞬间小店里猛起一道狂风,齐烈风和掌柜只见对方相遇的刹那,高个那胳膊轮圆了前劈,他手里拖着一条条凳呢。 眨眼间这条带起腥风的条凳划了个诡异的弧圈,正砸在刀手脑门上,条凳在脑袋上四分五裂,木块、木屑横飞,好像一朵花盛开了,刀手连哀叫都没有,翻了翻白眼,哐当一声摔在地板上。 没想到这个黄毛功夫如此强悍,一张条凳就砸倒一个大汉。 齐烈风和掌柜下巴都没合上呢,就听后面传来救命声,扭头一看,只见第二个打手缩在柜台前面在满头冷汗的大叫救命,一支白羽大箭穿破他肩头的衣服钉入了柜台。 倒没伤到他,然而面对矮子冷笑着虚而不的第二支箭,打手连挣脱衣服都不敢,就好像半蹲在那里,好像一件挂在墙壁上的衣服飘来荡去,所敢做的只是满头冷汗的叫:“救命啊!饶命啊!” 黄毛两兄弟冷笑,齐烈风和掌柜的呆如木鸡。 “遇见鬼了!”齐烈风浑身冷,和掌柜一起哆嗦得像脱毛的鸡,然而下一刻,齐烈风瞥了瞥门口,咬牙想道:“就算是上法场也不怕,反正今天我不能在这里被逮到!否则怎么换老娘?!” 念及此处,齐烈风猛地把胖掌柜朝前推去,掌柜没料想这个“前任寨主”这么王八蛋,没防备,巨大的身体炮弹一样撞到桌子,又合着倾倒的桌子朝高个黄毛砸了过去。 “掌柜!你有功!”大叫着,齐烈风抱着脑袋,扭头就窜到了门外。 晒着阳光,齐烈风在大路上,不顾脚底的疼痛,鼓足了劲往前逃,一边逃一边扭头张望敌人有没有追来。 果然那两个煞星追了出来,高个还不可怕,可怕的是矮子,手拿弓箭站在台阶上朝自己瞄着。 “我不能死啊!”齐烈风狂叫起来,心脏跳得好像震得耳朵乱涨。 就在这时,背后遥遥传来一声马嘶鸣,齐烈风流着冷汗回头张望,只见店小二骑着一匹马往背对自己的方向跑了,估计去清风山报信去了,余光之中只见那矮子的弓箭离开了自己,对着了店小二的方向。 随后一声弦响,接着就是马的一声悲鸣,齐烈风边跑边扭头去看,只见店小二一人一骑已经从地面上消失了。 “好!你用自己的小命引开了弓箭手!店小二你也有功!”齐烈风满头冷汗的叫了一声,前方大路漫漫,阳光刺眼,那就是逃生的方向。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阵呼啸,齐烈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两条腿黏在了一起迈不开步了,眨眼间一头砸在沙土路上。 他趴在地上,惊慌失措的低头一看,腿上竟然缠了一个“飞来索”,这玩意就是一条绳子,不过两头都有重物,旋转掷出后,碰到直立的物体,比如鹿腿什么的,就会自动缠上,把猎物掼到在地,是猎人要活捉鹿等野兽时候的必备工具。 “我去他大爷的!居然有这种玩意!”齐烈风趴在地上,惊骇的用手去解腿上的绳子,但没解下来呢,头顶的太阳消失了,一个阴影笼罩了他。 他抬起头,只见高个黄毛正阴险的对他笑着。 “束手就擒吧,齐猴子老弟。”他冷笑道。 “去你个狗种!”齐烈风趴在地上,但猛地就一扬手,他手里抓了一把砂石,想趁对方不备眯了对方的眼,“谁敢挡我的路,我就宰了谁!”齐烈风肚里咬牙切齿的想着。 然而对方眼疾手快,那把砂土还没来得及扬起来,对方的靴子就踢在他手腕上,一把土全洒在了自己肚子上。 “老子和你拼了!”齐烈风大吼着拼命站了起来,挥拳就往对方脸上打去。 然而对方一晃,躲开了这软弱无力的一拳,一个近身,狠狠的一拳捣在了齐烈风的肚子。 肚里翻江倒海的痛苦、不能去救老娘的恐惧以及绝望,终于击倒了齐烈风,在意识模糊的这刹那,他趴在对方肩头,呕了两声,嘴一张,铺天盖地的面条从胃里冲了出来,吐了高个黄毛一头一脸。 “哇啊!**的啊!你几辈子没吃过面条?居然一次吃这么多?”这是齐烈风昏过去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齐烈风醒过来的时候,下巴正被木板磕着,他挣扎着四下一看,原来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车上,平板车里一股草药的味道,他身边就堆着些药草鹿茸什么,旁边那个黄毛高个骑着马拖着一匹马,前面背对着他赶车的就是那个黄毛矮子。 他挣扎起来,嘴里大叫道:“放开我!你们要去哪里?” “哎呦,面条寨主这么快就醒了啊。”旁边骑马的高个笑了起来。 “混蛋!”齐烈风趴在车板上,像一条鱼那样努力抬起上半身,看了看周围的景色,他继续大吼起来:“这是去哪里?!” 接着他扭脸朝高个哀求起来:“大侠,英雄,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赶着去救我老妈的性命!你就当积德行善了,下辈子我做牛马报答你。” 高个还没说话,前面的矮个倒是扭过身子来笑道:“老弟,不用等到下辈子了,你现在就能报答我们,你可是一堆会走路的银子哦。” “王八蛋!你们这群畜生!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齐烈风大叫起来。 “去萧家堡。”高个笑了:“你家哦。” “什么?”齐烈风脸都绿了。 高个解释道:“你人头值钱,萧老爷开出价码,说比高邮赏金更高要买你。听说萧老爷儿子在高邮当军官了,大约需要什么战功好往上爬吧,老爷子要替儿子立功,所以真是个好买卖。” “我自己就要去萧家堡啊!”齐烈风哀求起来:“行行好,我老娘被萧老爷抓了,要我去换我老娘,我就是去认罪伏法的,你们这样抓了我去,我怎么用自己的命换老娘?” “呵呵,你倒是挺孝顺的嘛。”高个笑道,他赶车的弟弟扭头对哥哥说道:“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就是想逃。”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天地良心啊!”齐猴子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滚。 矮个回过头来对齐烈风冷笑道:“齐猴子,你可是红巾贼奸细。红巾贼那不是一般的贼,他们要造反,放在谁身上,全家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凭什么你一个反贼,你老娘可以活命?下次编瞎话顺溜点!” 齐烈风无言以对,他泪流满面,用额头猛撞着车板。 旁边的高个子倒是说道:“齐老弟,我们也是混江湖的,和你平日无仇今日无怨,我们拿了你,你也别记恨我们。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才是源头,不是我们。好吧?” “你们是什么人?”齐猴子咬牙切齿的问道。 原来这对黄毛是兄弟二人,也在高邮这地面上生活,不过出身于猎户家庭,从小就在山间打猎,都练出了一身好武艺。又因为他们头都枯黄卷曲,让人一见难忘,更增加威势。 哥哥身高臂长,臂力绝,擅长使用长柄朴刀,给自己起名谢家虎,江湖人送外号:金毛虎; 弟弟虽矮,但孔武有力,下盘扎实,眼力极好,擅于用弓,给自己起名谢家侯,江湖人送外号:金毛犼; 两兄弟因为身为猎人经常和商人打交道,朋友很多,成年之后,就离开老家,加入扬州的一家镖局,担任镖师,也是走南闯北的豪杰。 但世道不好,盗贼纷起,镖局靠的是**的关系,但**太多了也担待不起,天天去和各路新寨主把酒言欢结交朋友?官府又横征暴敛,强暴似虎狼,出一趟镖,赚得钱都交各路官府老爷撒花钱了,因此镖局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眼见钱包日瘪,出力赚不到钱,两兄弟就辞了这差事,自己靠着关系和武艺做了行商,什么都买卖,甚至也买卖人头。 有白道通缉、**恶心的人品极差的江洋大盗,白道通缉是脑袋值钱,人品极差是后台不硬,没有同党,有这样的,他们就想法捉下来,去官府领赏。 这次他们本来是要去高邮贩卖一车药材,半路上遇到了齐烈风,这两人本就是赏金猎手,专门对赏金高的大人物下手,自然怀里都有齐烈风通缉画像,遇上了就打,可怜齐猴子刚跳出清风山,就遇到了这两个煞星,一个照面就被五花大绑扔车上了。 “老娘啊,反正我终于要和您在一起了!”车上齐烈风不愿意再哀求什么了,他把脸贴在车板上,让眼泪静静的流淌进车板缝隙,一滴一滴洒在路上。 09-1 大儒之法 傍晚时分,夕阳并不刺眼了,半藏在小山后面朝着萧家堡射出万道红金样式的光芒,先映红了堡子上的云彩,又慢慢下落,把红金镀上了靠东边的一座高高哨塔,土墙通道上,一身戎装的王其位百无聊赖的靠在木墙上,把头放在左右两支高高柱子末端木刺之间,腰刀撞着木柱,出哒哒的响声,眼睛不是盯着外面,而是看着夕阳西下的美丽远景,还打了个哈欠。 旁边不远,堡子的正门吊桥正咔咔的吊起,可是这位萧家堡的教头兼正墙统领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他又无聊又无奈。 自从那夜,出身于萧家堡的红巾贼奸细齐猴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浅井潜入堡子内,还差点救出他老娘,一直以为自己固若金汤的萧景逸老爷又气又恨又怕,责令这些武装家丁和头目比平日更森严的防卫这座堡垒。 此令的后果就是,即便身为家丁武艺教头王其位,也不能在炎热的日头下呆在舒服的房子里,像以前那样只是早晨和傍晚训练一下小子们的武艺,而是不得不在木墙上转悠一天。 对此王其位很恼火:那小子进来是不要命的从水路潜进来,那口井不是已经被堵上了吗?就好像一招鲜吃遍天,人家知道了他的底细,他还能怎么再玩?再说,清风寨不就是一群从高邮逃出来的流寇吗?就算放着不管,他们也会在那孤零零的山头上饿死,当乞丐那上面也没有人施舍啊。 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搞得大家如此紧张劳累,这就是王其位的牢骚,这却是对萧景逸的恭维,毕竟这个堡垒是战无不胜无法被攻克的,自从木墙被围了起来,几十年都是如此。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下属大叫起来:“王头,有人来了。” 王其位哦了一声,很高兴的转过身体朝外看去,倒不是因为他好客,他是毫不犹豫的会射杀不之客的,这起码不会过于无聊。 他抬头看去,只见两个陌生人两匹马和一辆驴车正穿过稀疏的堡外村落,在村民惊恐的注视下,慢悠悠的朝正门走了过来。 看他们的装束是外面的人,两人都身材健壮,衣服不破烂,和吃不饱饭的农夫乞丐流民完全不同,骑马的高个腰里还佩着刀,一看就是危险的强力人物。 “站住!干什么的?报上名来?”王其位手扶木墙大吼,随后他竖起右手两根手指往身后一摆,立刻呼啦一下,这面木墙上顿时扑上来五个箭手,飞羽在弦、弓开如月,森寒的箭尖遥遥对准了来人。 两人立刻远远停住,只见那高个在马上抱拳对王其位大声笑道:“萧家堡各位好汉,我与弟弟都是良民,乃是行商,以前来过堡子做过生意,今日有紧俏货物想让萧老爷过目。” “什么行商?”王其位大声叫道:“萧家堡规矩,天色已晚,堡门关闭,立刻滚蛋!明早再来。” 堡下两人对视了一眼,高个子的谢家虎大叫道:“可否请李八二管家上来一叙?我们半年前卖过鞭炮烟花给你们,他识得我们。” “滚!李大管家没空理你们!”王其位怒吼一声:“堡门关了就不会再开!要卖你们那些破烂玩意明天再来!又不是龙肝凤胆,你想见谁就见谁?你算老几?瘪三!滚蛋!” “这位大哥……你怎么称呼?”谢家虎沮丧的叫道。 这时,城上一个手下凑近王其位道:“王头,我看这俩家伙不善啊,谁不知道萧家堡的话在这片就是金科玉律,他们这么晚过来想干嘛?” 王其位看了看已经看不见了的夕阳,想了想,再次伸头出去大喊:“你们到底滚不滚?” “我们想见李管家……”谢家虎话还没说完,那边王其位大喊一声:“敲鼓!” 随着城头小鼓声音响起,谢家兄弟一起变色,只见身边身后,本来远远偷看的村民突然大喊一声,齐齐钻进了木房草屋,然后又钻了出来,人人手上都拿着镰刀、木棍、锄头,朝着谢家兄弟围拢了过来。 虽然看着身强力壮、衣服不粗的谢家兄弟人人脸上都是惧色,好像乞丐见了富翁一样,然而他们偷眼看去城头的眼色更为惊慌,那简直是乞丐见了官差,因此谢家兄弟居然被一群叫花子一般的村民团团围住。 城头上王其位冷酷的吼道:“你们给我捉了他们,捆起来,明早送进城来。” 听王其位这么说,靠谢家弟兄最近的几个农夫就手握扁担、镰刀想冲,谢家虎一跃下马,手一按长刀刀柄,村民呼啦一下又退了开去,谢家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手按长刀吓住村民,扭头还是大喊:“这位大哥,我们真的……” “哥,我听见你说话唧唧歪歪好像苍蝇一样乱飞,我就郁闷得想抽自己嘴巴子,你直接说好不好啊?”坐在驴车上的谢家侯苦笑一声,他猛地跳到车板上,掀开盖布,一把揪住下面那人的髻,把他生生提在自己身前,对着城头大吼道:“我这里没有龙肝凤胆,只有一个逃犯:高邮齐猴子!萧家堡要不要?不要的话,爷爷就把送到高邮去!妈的,还不信这么值钱的脑袋没人要了!呸!” 随着金毛犼一口浓痰吐出,城头突然安静下来,静寂无声了,然后好像又沸腾起来,木墙上人头乱动,城里马匹嘶鸣、奔驰声不绝于耳。 金毛犼就那样提着遍体鳞伤的齐猴子站在车板上一动不动,一脸的冷笑,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城门吊桥开始咔咔放下。 半个时辰后,萧家堡正中心的萧府内,正准备用餐的萧景逸离开了后院,匆匆换上一身锦绣牡丹的长袍,跟着管家朝前院走去,在路上,卑躬屈膝的管家一脸的喜出望外的惊讶,萧景逸也是满眼的难以置信。 “什么?居然两个行商抓住了那个畜生?”虽然知道人都在前厅等着他呢,但是不及等报,路上还是急不可耐的问了起来。 “是啊!是啊!”管家李八二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弟弟在高邮被杀,他认准是齐猴子是杀弟仇人之一了,而且在块土地上曾经是他管着的一个乡巴佬。 一条肮脏的狗会让人鄙视,但是一条胆敢咬人的癞皮狗则会让人仇恨得咬牙切齿,齐猴子老娘又拿刀砍了他,更是恨上加恨。 “行商是两个姓谢的兄弟,他们去高邮路上,在一个小茶肆遇到了这小畜生,两人一番打斗,终于拿了他下来。”李八二替老爷打开月门,一边回道。 “这两人什么人?商人打得过那畜生?可信吗?不会是江湖匪类吧?”萧景逸问道,在此地统治久了,他是不放心任何人的。 “老爷小心脚下。”李八二小心的扶住老爷胳膊走过一条小桥,说道:“那两人倒真的是行商,去年过年,他们贩卖过烟火来。能进萧家堡的人我们都打听过底细,他们本来是威扬镖局的镖师,镖局垮了,就出来什么都干。贩卖点物件、帮人押运货物啊,遇上了就捉几个逃犯讨赏。手上都有功夫,拿住齐猴子那混蛋也是正常,说江湖匪类有点过,江湖混混倒是贴切。” “为什么不去高邮?拐弯来我这里?”萧景逸虽然嘴里疑问,脸上却带着笑:看来这两人倒是可信,若是如此,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元宝,他本就想捉住齐猴子,让儿子擒拿去高邮,儿子刚当上军官,岂不是正需要功劳的时候?齐猴子被拿住正是天赐良机。 李八二赶紧说道:“这我已经问了金毛两兄弟,他们说,逮住齐猴子是路上碰上的,并不是有备缉拿,因此人手、粮草都带的不足;他们知道齐猴子是清风山山大王,担心要是远途押去高邮,弄不好半路被清风山的匪徒追上,那样就吃不着羊肉反惹一身腥了。再说,就算押到了高邮城,官府赏金哪里有那么好拿?别说克扣,给不给都两说呢。” 说到这里,李八二竭力表功:“他们也知道我们的通缉令,就是我前几天让下人四处散的,没想到真被他们拿到了,他们就想用在高邮的官府赏格把齐猴子卖给我们。” “呵呵,想得倒美。这么简单就拿那么多银子?天下有这种好事吗?”萧景逸眼里虽然都是笑意,但嘴巴上却捋着胡须哼哼了两声。 “是是是,他们就是踩着了狗屎,我就没见过这么好赚的银子。两个人都是钻进了钱眼里的王八蛋。”李八二赶紧附和。 “唉,商人啊,不知礼仪,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一张口就是银子银子,真让我恶心!”萧景逸摇头叹息道:“他们难道不认为替朝廷拿住一个匪徒是为国分忧吗?谈什么银钱?难道没有银钱赏格,就看着匪徒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真是败坏。” “哎呀,老爷要是咱们这块地缺了您这忠孝仁义美德的定海神针,肯定变得和别的地方一样,遍地是匪徒!不过,若是小少爷拿了齐猴子这个大功劳,怕很快就是要当将军了吧?”李八二脸上笑得像朵花。 萧景逸大笑道:“是极是极,翰儿为官府做事,不可无战功,老夫这辈子就耗在这萧家堡了,让我儿快快升吧。” 接着冷哼一声,阴了脸道:“不知道老二是怎么做长辈的,居然让奸细混进自己家,差点害了我儿子,这不还得靠我这个大哥替他逮住人!真是废物!” “二老爷心在盐业上吧,疏忽了吧。”李八二赶紧替高邮萧二爷辩解。 “不说了,”萧景逸抓住李八二的胳膊叫道:“若是一会验明正身,你今夜就派人去高邮叫翰儿过来提人,就说是他抓住的。对了,也让老二不惜财物替翰儿在官府中活动活动,这是多好的机会。” “放心吧,老爷!” 09-2 大儒之法 萧景逸步入议事堂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暗,可是今夜诺大的议事堂被无数火炬、蜡烛照得明如白昼,萧家堡各路头目,武的从教头、统领到小头目,文的从管家到账房,都等在大厅里,一时间这大厅好像被人挤得缩小了,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萧景逸文绉绉的从屏风后转出来,缓步走上高台,在堂上大书“鞠躬尽瘁”四个字的高匾下一甩袍子,威压十足的坐在锦缎太师椅之上,随后就是那熟悉而可畏的视线扫视了过来,大家同时低头,抱拳道:“参见老爷”。 “老爷,这就是擒拿齐猴子的谢七八、谢九六兄弟。”管家李八二站在高台下,伸手指着后面的两个人。 “参见老爷!小子们来萧家堡也有个四五次了,今日得见大名鼎鼎的萧大儒萧老爷一面,真是小子们的荣幸。”谢家兄弟好像朝见皇帝一般,匆匆从门口队列里站出来,在中间的地毯上立足,齐齐跪下给萧老爷磕头。 “抬起头来。”萧景逸在高台上叫道,看着两人果然身体强健、面相剽悍,他毫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把逮住齐猴子的来龙去脉说一说吧。” “老爷,是这样的。”谢家虎赶紧说了起来:“我们走得又累又渴,进了路边一个茶肆喝茶,没想到抬眼一看,那个身后跟着十六条壮汉,一脸匪相坐在那里喝茶的不是齐猴子是谁?说实话,我们弟兄只有两个人,而对方有十七个人、人人满脸横肉,都是铁塔一般的壮汉,说铁汉可不是咱家吹牛,他们脑门都快顶着屋顶了,抬手就可以开天窗,都不要梯子的;而且都是长短兵器俱全!我们实在不应该去战,但是,想起了萧老爷的教导,想起了这悍匪危害了多少乡里乡亲….我们想起了爹娘的教诲:为了乡亲,死算什么了……我们想起了师傅的教诲:不要怕,只管上!…我们思考了很多,所以尽管以少打多,但我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去战了……等我们在屋顶上打死他最后一个保镖的时候,我们已经鲜血淋漓,浑身是伤,这个悍匪齐猴子才冷笑着站起来,一个狮子吼就吼碎了半拉屋顶,我们兄弟没想到这个悍匪武功如此高强,就赶紧使出祖传的武艺擒龙手和他厮杀,我们从茶肆打破墙壁杀到外边大路上,我和他对攻两千多招有余,双刀齐齐折断……没想到这厮居然武艺这么好,但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小弟在旁边连射十八箭都被那悍匪躲过,我扑上去抱住他,把他压倒在草丛里,没想到他想用手刀刺瞎我的眼睛,幸亏我拳头坚硬如铁,一拳就打掉他的指甲,然后就这样,”说着谢家虎跪在那里两臂不停的朝下虚打,旁边谢家侯不停点头,表示就是这样,毫无虚假。 “冲他面门打了三百多拳吧,把他打得遍地鳞伤,这场大战真是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失……”谢家虎越说越高兴,唾沫横飞。 “够了!够了!”萧景逸不耐烦的挥手止住了他:本以为能听点有用了,谁想到听了一场评书,全是屁话胡吹,萧景逸才不信他们可以飞到屋顶上去打呢,有那能耐至于当行商吗?也就是想多要点赏钱。 “把那个畜生齐猴子带上来给我看看!”萧老爷一挥手,立刻几个人把五花大绑的齐猴子拖了进来,扔在谢家兄弟旁边。 萧景逸定睛一看,只见齐猴子衣不蔽体,浑身都是伤痕,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不知死活,满头是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只是伤痕很新,料想刚刚李八二验货的时候又修理了这个畜生。 他长舒了一口气,想起了儿子,一时间满脸都是笑意。 那边,谢家虎兀自还想说,他自己站了起来,指着齐猴子大叫道:“老爷,您看看这家伙多凶悍啊,您别看他长了副人样,其实皮下面是头老虎啊!” “没错,比老虎更可怕,是厉鬼。”谢家侯帮腔道。 “你们俩闭嘴!”萧景逸又气又怒,全部心思都放在齐猴子身上,哪里想理这两个满嘴吹牛皮的混蛋。 看着齐猴子被打得昏迷不醒,他叫道:“叫醒他。” 李八二得意洋洋又满脸仇恨的提了桶水泼到齐猴子脸上,这时,他才悠悠醒转。 看着这个人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在地上蠕动,萧景逸从丹田吐出一口爽快之气,他咬牙冷笑几声,说道:“齐猴子!你这个畜生!吃我的喝我的,却敢咬主人家?你去老二那里当奸细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天?你去谋害我独子翰儿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天?你加入逆匪妄图毒害天下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天?狗胆包天的你居然敢潜入我这堡垒,还想救你的刁民老娘,你把我萧景逸当成什么了?!我恨不得抽了你的逆筋,扒了你的狗皮!” 齐猴子悠悠醒转,他在地上好像一只尺蠖虫,伸直了身体,又曲了起来,这才能挺起胸膛,努力而痛苦的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猛然间,他抬起头,死死看着上面怒气勃的萧景逸,他死命的睁着眼睛,肿痛的眼皮在挣扎着不想分开,可是还是在泪水长流中不情愿的把眼珠露了出来,看准了高台上萧景逸。 “老爷啊!我该死啊!”齐猴子嚎啕大哭起来,他尺蠖般曲着身体,胸膛好像毛虫一般擦过地毯,终于从趴着变成了跪地头抢地的姿势,他挺起胸膛,带动额头,然后重重的砸回地面,周而复始,尽管有地毯,然而大厅里还是想起了咚咚般如鼓声般的死命磕头声。 “现在才知道自己该死?晚了!”萧景逸怒喝一声。 “老爷啊,我是从清风山逃下来的!”眼泪横流的齐猴子大吼着:“老爷,我知道自己该死,我被凌迟处死还是被腰斩,我都是自己应该得的惩罚!老爷,我真的想认罪伏法!老爷,我是来自的,老爷,求您行行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老娘一向在萧家堡兢兢业业为您杀猪,她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事,求您把我千刀万剐切碎了喂狗,但放我老娘一条活路!我就算死了,我在阴间也给您全家烧高香,求三清祖师爷、佛祖、玉帝保佑您全家好人有好报啊。” “现在才想起装孝顺来?晚了!”萧景逸冷笑着,又开心又仇恨,身体在太师椅里扭动着,看着这个畜生求饶,心里生出的快感难以言表。 “老爷!”齐猴子膝行着朝前几步,再次一头磕到地,他喊着:“老爷,您就是我们的父母,您说话要算话啊,您说过的,我的狗命可以换我娘的性命的!老爷啊!您开开恩啊!我老娘没有得罪您啊!我该死啊!” 台下的管家李八二一样恨齐猴子,他弟弟的性命等于就送在齐猴子手里,只是老爷在场,齐猴子又是要给少爷的礼物,否则他早拿刀慢慢的割碎了齐猴子了,现在看仇人这么撕心裂肺的求饶,他有心给伤口上撒把盐,所以,他看着齐烈风,哈哈笑着道:“齐猴子,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老爷是说过,要你拿命换你老娘的贱命。可是,你明明是被这两位大侠擒拿的,你是被缉拿的!懂不懂?你这条狗命一点都不值钱!” “苍天啊!我是自己逃下清风山,被这两个狗…”齐烈风大叫着,他睁着泪眼四下看着,终于他看到了身边的金毛兄弟,他想大骂,但是想到老娘,大骂顿时变成了毫无廉耻的恭维:“被这两个大侠,遇到,我已经告诉他们我要来认罪伏法,换老娘一条命,他们不信啊。” 说着他用膝盖扭过身体,对着金毛兄弟再次磕头到地,悲呛的声音宛如夜鸟的哀鸣:“两个大侠啊,求你们说个实话,这不是我的命,我这条贱命死了就死了,我老娘也会死啊,呜呜,求求两位大侠,两位爷爷,两位爹爹,说说实话好吗?” 金毛两人好像被吓住了,抱胸的手都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管家李八二已经迈着轻快的步伐跳到了齐烈风面前,一脚踹到齐烈风脸上,把他蹬翻在地,管家笑骂着:“小畜生,别说你是被抓住的,就算你是自己来认罪伏法,你老娘生下来你这个孽种的罪过可以赦免,但是你老娘抗拒乡规,藐视萧老爷的命令,刀砍我们的债怎么算?你潜入堡子侵入地牢,你老娘和你一起逃出堡子的债怎么算?妈的,条条都是死罪!萧老爷的乡规上写得明明白白!” “李大管家,我错了,我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娘吧!”齐烈风挣扎着坐起,像狗一样去蹭李八二的裤脚。 “去你妈的!畜生反贼!”李八二抬脚就要再踢。 “慢!你去提了他老娘过来。”萧景逸制止了李八二,抬抬下巴,满脸都是笑:“我可以算他是自愿投案伏法。” 09-3 大儒之法 “什么?”李八二和齐烈风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两人一起呆如木鸡。 “老爷,你不能这样啊!” “老爷,您的大恩大德,呜呜!” 李八二和齐烈风的抗议和感激一起在厅里回响。 “老爷,明明是我们浴血死战擒住他的,不要听他……”谢家虎也在愤愤不平的凑热闹,然而萧景逸一个威严可怖的眼神让他生生下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李八二愣了好一会,不敢违逆萧景逸,匆匆出去,一会功夫,两个家丁牵了齐大娘过来。 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齐烈风死命的眨着眼睛,卡掉眼珠上的泪水,让自己看清老娘,只见齐大娘带着大枷,伸出前面的木洞的两手上还拷着铁铐,她走路踉踉跄跄,浑身又脏又臭,好像一直带着黑暗的地方,被大厅里辉煌的灯火一照,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一进到大厅里,背后的李八二狠狠一脚踹在她膝盖弯里,齐大娘一跤跌在地上,却咬牙一声不吭。 “娘啊!”齐烈风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在如雨般的泪水里就要扑过去。 “拉住他!”萧景逸一声厉喝如大厅里想了一个炸雷,立刻两个人在哆嗦后,扑上去拉住了齐烈风,然而齐烈风剧烈哭泣着、挣扎着,彷佛一条绝望的巨鱼,一个人摔倒了,他又站了起来,第二个人汗流满面的死死的扳住他的脖子和他角力着;第三个人又冲了上去,接着是第四个人,四个人把他死死摁在大厅里,而齐烈风不顾一切朝一丈外的老娘移动着,喉咙里一声又一声大吼着:“娘!娘!娘!” “猴子!”齐大娘还眯着眼睛,但听到儿子声音,也奋力朝齐猴子方向冲了过去,然而背后两人立刻收紧了她脖子的铁索,铁索勒进了喉咙肉里,齐大娘口里吼吼作响,然而却竭尽全力朝儿子方向倾倒着身体。 李八二窜到齐大娘面前,用尽浑身的力量一拳打在齐大娘脸上,齐大娘登时后仰倒地,木枷后缘卡在了地上,把李大娘卡在了那里,一颗被打碎的牙齿滚出满是血的嘴唇,滚过她的鼻孔,在满脸的泪水中把血丝留在了她的脸上,然后擦着耳朵,掉下了髻,砸了一下坚硬的木枷,滚在了地上。 “娘啊!”齐烈风看着这一幕,眼泪、鼻涕一起飞溅,嚎叫着已经不似人声。 然而齐大娘和齐猴子此刻一样好像神灵附体,挨了那么重的一拳,她竟然奋力又跪直了身体,合着眼泪和满嘴的血大吼道:“王八蛋小兔崽子!你为什么又回来!我叫你滚蛋的!永远不要回来的!你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听我的话啊!!!!” 李八二抱着自己手背出血的拳头,恨恨的看了一眼齐大娘,躬身朝萧景逸道:“老爷,那贱民我带来了。” 萧景逸点点头,看台下母子痛苦哀叫声成一团,他厌恶的煽动鼻翼,大吼道:“给我安静!若老畜生嚎,就给我抽小畜生!若小畜生嚎,就给我抽老畜生!” 一声大叫,齐烈风好久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死咬着嘴唇,把悲痛藏在胸口,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无声无息的浸湿了地毯。 萧景逸看下面安静了下来,非常得意的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我刚才说了,今次就算你齐猴子自己认罪伏法。”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齐猴子满脸都是狂喜,他被人拉了起来,他连连磕头,叫道:“谢谢萧老爷放过老娘!您的恩德我永世不忘。” “哼哼,但是,”萧景逸冷笑了起来,他前倾了身子,以便眼睛可以看清齐猴子脸上的每个表情,就像玩弄老鼠的猫,他说道:“你知道天下为何乱象纷纷吗?” 齐烈风死命的摇着脑袋,他全神贯注的听着,只为了听到那句:“你老娘可以走了。” 萧景逸盯着齐烈风冷笑道:“就是因为你这种刁民太多!天下不读孔圣人,不知道礼义廉耻,不知道忠君爱国,不知道君为臣纲,自然就刁民丛生,天下纷乱!现在皇帝圣明,又有贤相脱脱辅佐,必可振奋朝纲,重兴圣人之道!我身为一介书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身在江湖,心却在庙堂之上!” 说到这,萧景逸脸色越阴狠,他盯着齐烈风说道:“但我只能维持一方平安,维持一方礼义廉耻,所以我要杀尽你们这种刁民,只要不知忠孝仁义的刁民死光了,地方就必能安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齐烈风的眼泪已经被冷汗取代了,他并不知道萧景逸这番话说的是什么,但萧景逸身上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暴戾之气他却是嗅得明明白白,这怎么会是放人一条活路的气息? 流着冷汗,回头看了一眼老娘,齐烈风大叫道:“老爷,我知道您德高望重,一言九鼎,您放了我老娘,我就算去法场的路上,也会高歌您的仁慈之名!” “嘿嘿,嘿嘿,嘿嘿。”萧景逸笑了起来,厅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头垂得更低,因为人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恐怖。 “所以,就算你是自己自认罪伏法,我仍然要杀了你的娘亲。”萧景逸冷酷的说道:“对于刁民,不需要讲礼法,因为你们不懂,你们天生就是贱民,好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对于你们食言,不过是小不义而已,然而实现的却是天下大义!为了天下大义,我萧景逸名声受污又如何?忍辱负重,鞠躬尽瘁,天下为公!” “什么?您刚刚说了什么?”此刻大厅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大家连大声呼吸都不敢,齐烈风嘶哑而颤抖的声音飘荡了起来。 “我要宰了你们这些刁民!”萧景逸猛地一拍椅子把手,大吼起来。 齐烈风难以置信的看了又看萧老爷,又看了看周围连抬头都不敢的所有人,他猛地大叫起来:“萧老爷,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投案,你就放了我老娘!” “做梦!你们都该死!这是替天行道!”萧景逸冷哼。 “萧老爷啊!”齐烈风大吼起来:“您不能这样啊!” “我怎么样了?”萧景逸哈哈大笑,他指着齐大娘道:“给我现在就把这个刁民砍头,头悬正门,我要让萧家堡这些刁民都看看,和儒家礼法、天道作对的下场!” “老爷,现在就砍头?”李八二都惊呆了。 “现在就砍!把级给齐猴子看看。”萧景逸看着齐猴子,手捂住嘴,掩饰自己得意的笑容,又冷笑道:“天天在地牢里还浪费我粮食,要不是没抓住齐猴子,我早就宰了这刁民泼妇了。” 听闻萧景逸这么说,跪在儿子后面的齐大娘并无意外,她大叫道:“猴子,你个小兔崽子,看看是你对,还是老娘对?” 虽然语气讥讽,然后眼泪滚滚而下,齐大娘眨着眼皮,努力想看清儿子最后一眼。 “娘啊!”齐猴子猛地窜了起来,用自己的脸去碰自己的娘亲。 “儿啊!”齐大娘也拼命用脸去碰儿子的脸。 但家丁却扑过来,死死的抓住了他们。 “不许他们接触。”萧景逸看着泪如雨下的母子,哈哈大笑起来:“现在才想尽孝道,做梦啊。哭吧,这是你们这群狗种应得的报应。” 一会功夫,满脸得意的李八二巴巴的跑到齐烈风面前,把手里的小藤笼给他看,齐烈风一低头,只见一颗级装在里面。 瞬间,齐烈风的眼珠子就红了,他大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不理娘亲的级,却朝台上的萧景逸冲去。 但是他哪里可以接近半步,甫一动,就被萧家堡的家丁在高台下死死摁住。 “娘啊!”齐烈风伸直脖子,嘶叫着吼出这个词,然后他猛地后仰脖子,竭尽全力把自己的脑袋朝面前的高台石墙撞了过去。 尽管勒住齐烈风脖子的金毛虎眼疾手快,猛地勒住脖子往后猛拉,然而仍旧脑壳撞在了墙上,鲜血四溅,齐烈风软趴趴的倒在了众人怀里。 “王八蛋!死了没有!我要活的给我儿子呢!”台上的萧景逸急的跳起来大叫。 “没事,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了。”手下这么报来,萧景逸才舒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他笑了笑,说道:“把他关进地牢。对了,李八二,把地牢里欠租子的刁民全按乡规处置了。” “老爷,您这是?”李八二询问道。 “最近世道不太平,高邮城里闹红巾军,连清风山都有高狐狸那种畜生占山为王,我怕刁民心乱啊,现在正要严刑峻法,让萧家堡周边都给我安安静静的!”萧景逸心有余悸的说道。 “好的,欠租的按乡规是乱棍打死。留全尸。”李八二笑道:“还有七个人。” “都打死,尸体和姓齐的级都挂在正门,我要严刑峻法,正本清源!”萧景逸说道。 “是啊,不仅不交租,在牢里还浪费老爷的粮食,我马上去办。”李八二躬了躬身,抱着齐大娘的级笑眯眯的出去了。 10-1 猛刀神箭 夜色中,轻风如一个癫狂的舞者,从黑暗中游走了出来,又消失在黑暗之中,随着它的漫步,道路两旁的树木出梦呓般的呢喃,宣示着这又是一个静夜,然而一阵清脆的马蹄踏破了这静夜,宛如一阵瓦鸣清乐在夜色里传了很远。 一人一骑顺着刚刚轻风的路线,从黑暗里缓缓跑了近来,骑士勒住马匹,夜色顿时安静下来,他环视着四周的树木,前方隐在夜色的道路,侧耳倾听着呢喃,孤零零的他眼神中显出了一丝忧色。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身为一个萧家堡的家丁,他此刻应该在梦乡里,或者背靠着木墙打盹,然而萧老爷一件天大的喜事,却给了这好像不相干的人一件烦心的差事。 萧老爷抓到了齐猴子,又当着齐猴子的面砍了他老娘的脑袋,他欣喜之下,立刻让人给自己远在高邮城的儿子和二叔送信报喜,这可以理解,然而深夜去送信的人可高兴不起来。 若是白天去送信,那肯定能拿赏钱能大吃大喝,这固然是好事; 然而半夜就开始走路,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在深夜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根本看不清路面情况,说不定就伤了马或者自己;所以反而根本度赶不上白天。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遇到了野兽。 萧家堡到高邮已经没有了狼和老虎,然而这里有一种比老虎或者狼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 强盗、山贼、流氓不必说了,就是白天见到你磕头求赏的乞丐或者流民,也深夜也可能因为肚子饥饿,而变成眼睛红的野兽,把你拖下马来杀了;同样赶夜路的旅客也不可信任,明知深夜赶路是拿自己小命冒险,敢于在这样深夜夜行的人又有多危险呢? 况且这个信使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怕是成为猎物的可能性较大。 明天白天还会出一拨信使,作为保险,萧家堡自己也不信任晚上出的信使可以安全抵达,那么自己这样倒霉的被深夜派出,也许仅仅是管家李八二为了巴结老爷的心情,而不理自己的安危死活。 所以这个信使,并不打算在深夜里朝着高邮城直奔,上司无耻又自私的不顾下属死活,下属自然也有偷懒的法子,想到这里,这个信使笑了起来。 他知道离萧家堡三里外有个烽火暗线,负责给堡子报警,有两个萧家堡家丁常驻,只在他们那里过夜到黎明上路,只要天不亮就启程,比第二个信使早到一会就可以! 反正赶夜路困难危险多多,走慢的理由海了去了,管家也不会知道自己没赶多少夜路的,一切皆大欢喜。 唯一不妙的是那暗线在山顶上,还需要这个家丁信使牵着马爬半个时辰的山道,不过这信使去过那里,知道那座山只是座丘陵,山路倒很平顺,累一点总比半夜赶路安全。 因此,这个信使在一个岔路口拨转了马头,朝着山坡驰去。 山上清风习习,爬的越高,山风越大,在夜里,静悄悄的一个人爬山,吹着山风,看着远处的云海翻滚、星辰闪耀,倒是让信使心情大好,也忘了疲劳,半个时辰的山路,好像眨眼功夫就到了。 看着山顶的小木屋,信使笑了,他拉着马一边走一边喊了起来:“刘兄弟、王大伯,我小三啊,来陪你们说话了,呵呵。” 没人理他,也许早就睡了----信使心里想,他走过这两个家丁开出来的小菜园,想起了当年自己在这里呆了三个月,天天就盐巴吃糙米的苦生活,感慨着这眼线哨兵差事的艰苦;他绕过木屋后堆着的木柴、湿草,前者那是晚上点燃烽火用的,后者是白昼薰烟示警的;等走到木门边鸡窝的时候,信使特意弯腰看了一下里面,心里想要是那老母鸡生出个鸡蛋来,不妨现在摸走,明天就可以有早饭吃了。 但是鸡窝里却空荡荡的,别说母鸡,连那只打鸣掌控时间的老公鸡都不见了,信使纳闷的直起腰,心道:“妈的,不会是山上的黄鼠狼把鸡偷走了吧,老刘老王他们可倒了血霉了,上头肯定让他们自己赔。” “刘兄弟,王大伯?睡了?不好意思啊!”信使叫了几声,见小屋仍旧是黑洞洞的,料想是睡了,他轻轻的推开小屋的门,还没适应里面的漆黑,鼻子里却嗅到一股鸡汤的香味,肚里马上咕咕的叫了起来。 “好家伙,这两小子把鸡杀了吃?好口福啊!今天运气!”信使匆匆的把背上的包裹扔在门边,扑到屋里的矮桌上,接着夜光,只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口瓦罐,一摸还热乎乎的,香味就是里面传来的。 “刘兄弟,你们把鸡杀了?”信使笑着问,因为已经来了,就不再担心惊扰对方了,大声的叫了起来。 但是屋里静悄悄的,看着两张床都空空如也,信使纳闷起来,手上的鸡汤越香浓了,他伸手进去一捞,半罐子鸡肉鸡汤呢。 “好机会!趁他们不在,我先吃点!”信使忘了两个同袍,他笑着叫了起来,急吼吼的扭出一块肉往嘴里放,毕竟在萧家堡他这种身份的人,一年只有机会吃两次肉:萧景逸生日和少爷生日,过年他都吃不上肉。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鸡汤不是给你吃的。” 信使被惊得浑身一哆嗦,手指间的肉掉在了地上,扭头一看,床边不知何时竟然坐了一个人,全身都藏在窗户下的黑影里,只有眼珠反射了月光,寒光一闪一闪宛如饿狼之瞳。 “啊!是谁……”信使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叫完,只觉身体一振,一个铁般的胳膊已经从后面勒住了自己,惊恐之中,信使猛地抽出怀里的匕,然而刚从怀里掏出来,手腕上就好像勒了一圈铁箍,接着就是一下痛彻骨髓的反拧,手腕巨疼中,匕当啷坠地。 这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刃掠过眼前,接着喉结那里一阵冰凉,冰凉得就和此刻信使的体温一般。 背后那人把嘴巴凑到他耳朵上,冷冷的说道:“萧家堡的崽子,你来这做什么?打扰我们喝鸡汤了哦。” 信使没有回答,他剧烈颤抖着,一股温热顺着他的裤管流了出来。 在昏迷和清醒之间,他隐约听着两个黑影的对答: “神勇无敌玉树临风新任王大寨主,你看怎么办?”背后那人笑着问。 “找打是不是?别***叫我什么寨主,那是老狐狸太无耻!你见过新寨主刚上任就像狗一样来回跑,专门扒这种小暗哨吗?”坐在床边的那人大骂起来,随后道:“反正这是最后一个暗哨据点了,咱们没事了!你审问这小王八蛋想干什么!半夜过来,非奸即盗!” ***** 第二天拂晓,太阳还没出来,暮霭仍旧弥撒在路上,然而快马蹄声已经响起,一位身着萧家堡服侍的骑士踏碎了露珠,冲破了暮霭,急急奔驰在路上。 他昨晚就受命送报喜信去高邮,但是他和另一位不一样,虽然职位低,但是和管事的六叔关系很好,六叔就特意让他第二天一早做第二拨信使,第一个夜里就赶路的苦差事给了无根无底的小三。 说起来白天送信的他可是兴高采烈,脑袋里没有丝毫对路途的不安和犹豫,这可是报喜信啊,到了高邮,虽然是第二拨,那也肯定有大大的赏钱。 尽管管家让他们到了高邮就立刻返回报信,但那倒霉小三夜间赶路,第二天肯定要睡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才可能一起返回,他大可以此为借口,在高邮盘桓一日一夜,萧二爷肯定给大鱼大肉,吃饱喝足了再揣着赏钱出去逛逛高邮城,回来再继续吃大鱼大肉,真是美啊。想着想着,口水都流了出来。 这信使舔干净了口水,怒喝着不停鞭打胯下骏马,让自己跑得更是如风如电。 然而冲出一片晨雾后,前面一个慢慢独行骑士的背影,让这个信使一愣:看衣着同是萧家堡家丁;看马匹瞅着眼熟,连马鞍都是萧家堡的;看身后小包裹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小三吗?信使呆若木鸡,随后又勃然大怒。 你骑马走了一晚,才走到了这里?爬也爬出三里地去了! 好你个小瘪三,让你夜间赶路,你不定在哪里窝了一宿呢?看现在走路都慢吞吞的,怪不得不受待见,哪有你这种王八蛋?上面交代的事你都敢这样玩忽职守。 一时间脑海里那些场景,突然变了:小三和他一起巴结少爷,小三和他一起领赏钱,小三和他一起吃萧二爷的大鱼大肉,小三和他一起在高邮城里逛来逛去。 “妈的王八蛋!”信使大怒,盯着那背影咬牙切齿的想:“回去我不告你,我跟你姓!” 强忍着怒气,信使拍马赶上那人,脸上也不得不强做一个笑容,他在马上伸手去拍小三的后背,强笑道:“哎呀,这不是小三吗?你明明出比我早四个时辰,怎么才到这里?你真慢……”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想象出小三那张可恨又懒惰的脸,而是一把闪着寒气的匕反手就刺了过来。 那匕带出的一道白光,随着对方转动的身体,蛇一样的朝他窜了出来,了无声息的没入了毫无防备的信使小腹。 在信使带着失神的眼珠子摔下马匹的最后一刻,耳边传来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冷酷的笑意:“我慢吗?您老这么着急见阎王啊?” 10-2 猛刀神箭 太阳升起,暮霭消散的时候,谢家弟兄正在萧家堡里呆如木鸡。 在管家李八二装修奢华的家里,李八二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喝着茶,而他面前站着的谢家弟兄傻鸡一样伸着脖子,瞪着眼珠子,鼻子里喘着粗气,异口同声的叫着一句话:“才给五十两?!!” 李八二放下茶杯,鼻子哼了一声,说道:“五十两已经不少了。不就是一个小兔崽子吗?你们还想要多少?” 谢家虎难以置信的说道:“管家大人啊,您可不能给我们弟兄开玩笑啊。那小子是红巾反贼,那可不是小偷小摸啊,他们是要造反推翻朝廷啊!任哪个官府,这种人,哪怕七老八十或者七八岁小孩,一颗脑袋也值个几百啊!更何况齐猴子是大悍匪,把高邮城搅得天翻地覆,您老爷砍价可以,听说过砍脖子的、砍腰的,最倒霉,遇到还价还到脚腕的,但不能玩滚地刀,往我们脚底板老茧子上砍啊!” 李八二说道:“你们也看到了,齐猴子自己说自己逃出清风观,摆明了害怕萧老爷威严,就要来送死的。你们不过是做了趟雇车的,我说,你们送一车猪到萧家堡能给你们多少钱?五十两已经不少了。” “谁讲的!那是齐猴子胡说八道!”谢家虎大叫起来,手舞足蹈道:“我们足足砍死了他十八个保镖,才逮到他啊!” “还有那茶肆伙计。”谢家侯补充道:“同党。” “对!那茶肆是他的黑窝,起码有二十个伙计冲出来砍我们!”谢家虎大叫道。 李八二冷笑一声:“别扯了,扬州城我都没见过有二十个伙计的茶肆,这偏僻地方能有?”说着指着两个人,一脸苦口婆心的样子说道:“你们不要乱吹了,再吹天上牛都被你们吹死了!你们知道不知道萧老爷很烦你们这种江湖气吗?” 谢家侯大言不惭的说道:“我们弟兄从来说实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敲着叫道:“这是你们萧家堡自己开的通缉令,这上面的赏格可是‘千’开头的,怎么能给我们五十两?这说话不算数啊,萧老爷可是饱读诗书的啊。” “胡说什么!”李八二竖起眉毛一声吼,丝毫不惧面前两个江湖中人,他叫道:“这地方,就是萧老爷说了算。不服?你们别送来萧家堡啊!送去高邮啊,看看能送到吗?看看官府能守信吗?说不定一个子都不给你们!五十两已经很多了,还不满意?这满地是钱啊?” 谢家兄弟咬牙互相看看,在萧家堡地面上,萧老爷说话不算数谁能怎么样他。 谢家虎强挤出一张笑脸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送上,笑道:“这是我弟兄祖传的长白山老参,有年数了,据说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我们一直想感谢李管家帮忙,请您收下。” 李八二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棵品相很不错的人参,登时脸色缓和了下来,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您应该受我们这心意的。”两弟兄赔笑道,看李八二立刻收了,谢家虎又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哀求道:“李管家,能不能在老爷面前帮忙多说几句好话?这个五十两太少,五百两我们也就认了。” 收了礼物,李管家不再强硬,而是一副面有难色的模样,哀叹道:“我们老爷说话是说一不二的,很难讲的,这地面从人到土产,连一块石头都是姓萧的,都是他的!说句实话,他就是这乡的皇帝,皇帝说话给你们五十两,我怎么和他讲?” “李管家,若您能拿出五百两来,我们兄弟和你三三分了好不好?”谢家侯急急道:“否则,我们还不得呆在这里要债了?” 闻听此言,李管家眼睛一亮,他沉吟了许久,道:“这个得需要时间,趁老爷心情的好的时候方便说,直接讲肯定不行。” “请您多帮忙。”谢家兄弟赶紧敲边鼓。 “倒是有个机会。”李管家想了好一会,伸出一根手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愿不愿意来萧家堡干一阵?” “什么?”谢家弟兄都是一愣。 原来齐猴子那夜为了救母,孤身潜入铁桶般的萧家堡,差点就成功了。 此事让萧老爷夜夜失眠,原以为自己固若金汤,齐猴子这种匪徒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来了,虽然齐猴子当时考虑娘亲安危,没有杀一个人,甚至连伤都没伤到;然而若是换个厉害的来,潜入堡子中心的萧府杀了他萧景逸怎么办?甚至说随便放把火怎么办? 于是,萧老爷越来越觉得自己安全得不到保证。 以前他看不起江湖人士,认为都是潜在匪徒,只相信自己严刑峻法下的农夫家丁; 然而农夫家丁固然守堡子打仗可以,他们畏惧萧景逸比畏惧死亡更甚,但论保镖或者保卫,这种需要单兵强战力的,那肯定不如齐猴子这种江湖高手,齐猴子一个人就静悄悄的干翻了多少家丁?这就是明证了。 因而萧老爷也改变了看法,想招收一些奇能异士加强安全,而且若是可以,还可以组建可以外派的家丁军团,毕竟儿子都当上军官了,以投笔从戎保家卫国自居的萧老爷认为自己也可以当将军,不需要天天守在乌龟壳一样的堡垒里,出去打走匪徒,可以扩大自己的地盘,起码租子这块就上升不少。 李八二解释了一番,说道:“要是萧老爷看你们对了眼,要笼络你们,你们拿的钱说不定不止五百两,萧家可是高邮富之一,萧老爷和萧二爷都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了两个萧府,这是多好的机会。” “我们都是江湖中人,看萧老爷不是很待见我们这种人,会好呆吗?”谢家弟兄面有忧色。 “侠以武犯禁,萧老爷是儒,自然厌恶。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需要你们出将入相了嘛。”李八二笑了起来:“再说,你们身份都很清白,原来是镖师,现在是行商,不是匪类,这个可以查,而且就是是匪类,你们也把清风山的头子齐猴子抓来了,而且你们以前也经常干这种捉拿逃犯领赏金的事情。说明你们对朝廷和官府的忠心还是没问题的,还是人本善的,老爷说了,可以以毒攻毒。” “弟弟,没想到我们成毒药了?”谢家虎一脸的无奈。 “李管家,反正我们做行商或者赏金猎人也辛苦的要死,还赚不到什么钱,要是可以,我们想试试,毕竟,齐猴子那么大笔的赏金我们也不想白扔了。现在怎么做?”谢家虎倒是立刻同意了。 “对嘛,现在什么生意好做?弄不好就被饿死、强盗杀死,在萧家堡干是美差。”李八二笑道,接着一摆手说道:“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萧老爷要考校你们武艺。你们武艺真那么好?怎么王其位那人没听说过什么‘金毛虎’‘金毛犼’的?你们又吹了?” “哪里的事?那是江湖弟兄抬爱我们兄弟给我起了那个绰号!”谢家虎也立刻谦虚,然后又哀叹一声:“但是也没法子,我们武艺实在强悍之极,江湖朋友也只好这么叫我们,这也有缺点,就是我们打败的人太多了,得罪了好多人,比如扬州第一刀的廖飞天、曾经是朝廷第一高手的高邮小丁当…” “好好好,不听你胡说八道了,反正你得让老爷看得上眼才行……”李八二一脸头疼的模样。 10-3 猛刀神箭 下午在萧府内,谢家兄弟在院子里朝萧老爷躬身后自我介绍起来。 “萧老爷,我擅长用刀。”高个谢家虎说道。 “萧老爷,我擅长弓箭。”矮个谢家侯说道。 萧老爷笑眯眯的听着,逮住了齐猴子,替自己、老二和儿子报了仇,还可以给儿子青云铺路,他自然心情不错,所以看两个黄毛家伙也罕见的顺眼起来,他一挥手,让堡子里的教头王其位验证谢家虎的刀法。 两个人各操一柄刀龙争虎斗起来,外行看热闹,只见面对王其位这个高手,谢家虎毫不畏惧,确实臂长力沉,一刀一刀劈出都带着风声,十分威猛,居然和王其位战了好久不相上下。 而内行看门道,王其位在战阵里却是心里在摇头:对面这小子吧,刀法是很有力量,看起来下过苦功,但是技巧不行,招式之间转换生疏,不时就一片片的破绽露出来; 明显不是自己的对手,尽管一时半会也输不了,但真打起来,自己很快就能搞死这小子。 然而王其位没想让谢家虎出丑,因为谢家兄弟虽然武艺不如自己,但人还通达,上午见了管家,立刻跑来找了自己,又是送礼又是请喝酒,“哥哥”“兄长”叫的亲热,酒桌上也把自己苦水倒了:赚钱不容易,萧老爷变卦,不给赏金,没法子想留在萧家堡混几天日子,只想让萧老爷看个顺眼指缝里多给点银钱赏金,希望要是考校武艺的时候不要让谢家虎太难看就可以。 又吃又拿的,而且看起来也不是自己的潜在地位竞争对手,王其位也不好意思黑着脸出手太狠。 所以两人激斗了一炷香那么长的时间,刀风呼啸、撞击的火花四溅,看起来真是又激烈又好看,围观的萧家堡人都连声叫好,最后谢家虎自己识相的跳出战团,恭维王其位武艺高强,自己甘拜下风。 “谢家这个哥哥武艺不错啊,和王其位都能打那么长时间,王其位是二爷介绍来的,绝对第一高手,这个金毛虎算这个地面上的第二了吧?”管家不动声色替谢家虎美言,萧老爷微笑起来。 下面是谢家侯展示武艺,弓箭技艺最好显示,只要射中标靶够多,就算你厉害。 但谢家侯自称自己今天不仅要展示会让人瞠目结舌的精准,而且还要展示其神一般的技巧,他要连珠箭! 一言既出,萧家堡众人都激动起来,连萧老爷都叫人把椅子往前搬了一丈,就是为了看清楚连珠箭是如何如箭链般射穿靶心的。 金毛犼静立场中,对着远处的箭靶,一手握弓,一手轻抚腰里箭壶,闭了双眼,深深呼吸,一时间,整个大院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瞪大了眼珠,连呼吸都不敢,怕惊扰了这位箭神。 猛可里,金毛犼睁开双眼,炸雷般一声大叫:“天助我威!” 说时迟那时快,弓平举,手如闪电般一闪,已经从箭壶里同时抽了三支箭出来,除去拇指,每个指缝里夹了一支。 所有人下巴都掉到胸口了,确实姿势优美、气势骇人。 只见金毛犼弓弦连闪,“铮”“铮”“铮”三声连成一线,三支箭也被顺序雷霆般射向箭靶。 眨眼间,又抽三支箭,快得一气呵成,顺得如高山流水,又是三支箭射向箭靶; 不过弹指间,谢家侯射光了箭壶里满满的十二支白羽箭,他缓缓收弓,长出一口悠长的气,然后转向萧老爷,两手抱住弓躬身笑道:“老爷,我献丑了。” 萧老爷没有吭声,李八二也没有吭声,全场几十人围观竟然没人说话。 大家全部傻在那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死死盯着远处的箭靶,嘴张到最大,下巴若是没有脸拉着,估计满地都是摔碎的下巴壳了。 谢家侯确实了连珠箭,那姿势、那技巧,若你光看着这人把箭壶里的箭在瞬间射光,那确实神威惊人,说不定骇得你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问题在于,十二支箭只有一支插在了箭靶上,而且也不算完全是,是插在了箭靶上面露出半截的木桩上; 而其他的十一支箭插满了箭靶后面的墙,看起来那面墙就好像荒地里长了向日葵一样,你没法猜出老天会让某只向日葵从哪个位置戳出来。 最离谱的是最远的那支箭,愣是把一个家丁衣服钉在了月门边的墙上,当然人除了吓尿了之外倒没受伤,这也不怪他,谁能想到站在墙边月门,离那神箭手整整斜了半个身子,居然还会被射到? 谁能把箭斜着半边射出来,但谢家侯就能! 萧老爷好久才从这境况中回过神来,但是除了倒抽一口凉气,又抽了一口凉气,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谢家侯还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耐心之极,不过脸上可见都是得意之色。 旁边走出他哥哥谢家虎,一样的满脸得意洋洋之色,他站在弟弟身边朝萧老爷躬身作揖,叫道:“拙弟献丑了!老爷,我弟弟箭术练得是万人敌,那一箭,就是箭如雨下,专门打潮水般的敌人,老爷您请看,若是那面墙是敌人,我弟弟的连珠箭已经把一排的敌人眨眼间射倒了,而且连敌方主帅----那个箭靶,也小命呜呼了!”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仍然是鸦雀无声,没人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箭法。 管家李八二用袖子擦了擦汗,附到老爷耳边小声说道:“我看行,起码他一个人相当于城墙上站了一排人。” 萧老爷从怀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冷汗,点头道:“是吗?就这样,先回去休息吧。” ***** 晚上,谢家兄弟就收到李八二的信儿:萧老爷同意了,两人算高级家丁,比王其位矮一级,赏金的事,萧老爷再考虑考虑;闻听这信,两人自是大喜过望,少不得拉着草药车到处送礼请客。 然而第二天早晨还带着宿醉头疼的谢家弟兄就被一阵又一阵急促的警钟声吵醒了,只听外面萧家堡人仰马翻一般闹腾。 这时,斜披着外袍的王其位裸着胸膛,提着腰刀,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冲两人大喊:“怎么还睡?!没听见警钟吗?赶紧穿衣服拿上兵器跟我上墙。” “大哥,出什么事了?”谢家虎睡眼惺忪的问道。 “敌人兵临城下了!”王其位急得五官都挪位了。 11-1 或马或人 11或马或人 等谢家兄弟收拾好,提着兵器出门的时候,只见萧家堡已经乱成一团:警钟还在乱敲,无数家丁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骑着马的头目或者传令兵或者咆哮或者大喊,把胯下惊慌失措的马匹往人群里四处乱扎,像一根勺子搅动已经沸腾的汤锅,让萧家堡乱上加乱。 “什么敌人敢来萧家堡送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哥哥谢家虎匆匆跑向木墙,他提着刀,一路跑一边大喊。 “看我怎么把他们射成肉串的!爷爷浑身热血沸腾了!”弟弟谢家侯也不甘示弱,在哥哥后面振臂大呼。 他们作为新加入的所谓“奇能异士”,也就是江湖高手,暂时归由王其位指挥,奔到朝南的正门时候,两兄弟看见了王其位正在木墙后看着外面呆。 “怎么了?怎么了?大哥,不必惊慌!有我们弟兄在,放宽心,让我看看,什么玩意有这么大的胆囊来萧家堡犯浑?”哥哥谢家侯一边举刀怪叫着,顺着台阶跑上梯形土墙上的通道,和王其位并肩站立朝外看去。 弟弟金毛犼跑得慢点,在后面帮腔:“胆囊拿出来下酒啊!”紧跟着上了城墙。 一看之下,两兄弟登时闭嘴,嘴巴闭得和拿线缝上了似的。 他们看了看旁边的王其位,只见他也脸色煞白,一样闭嘴不言。 一时间,整个喧嚣沸腾的萧家堡,只有城墙上的三个“江湖高手”沉寂不言了。 后面,一匹快马杀到,如此之快,以致于尽管主人死命勒马,但马胸膛仍然把前面一个扛沙袋的苦力撞飞了出去,不过马主人丝毫不理那人死活,他就站在梯形木墙之前,上面就是王其位等三人,他一边下马一边抬头大喊:“老王,情况如何啊?” 王其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没有直接回答,一边伸手道:“李大管家,您自己最好来看看。” 李八二连滚带爬的上了城墙,往外一看,只见下面有一队人马站在梅花护城阵后面,那就是恰好在长箭射程之外,他们排得整整齐齐,后面是骑马的,前面是一排排士兵,队列中高举树着三面大旗,其中两面较小,上书:“李”和“秦”两个大字,最大最高的一面压在阵后,好像是帅旗的意思,但很诡异,因为上面一个大补丁,写着“王”字。 除此之外,远处可见许多的驴车和仆役,还有一群匪徒没有列队,正在堡子外村庄里跑进跑出,把一个又一个的村民拉到远方,竟然凝聚成一个黑压压的圆形。 看了又看,李八二突然面露喜色,大叫道:“小娘贼的!我以为多少人呢!原来就这么点人啊!” 闻听此言,王其位和谢家兄弟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王其位咽了口唾沫,又说:“请您再仔细看看。” 李八二疑惑的嗯了一声,他看了看,甚至还伸手去比划,口里自言自语的查数,过了好一会,他才一肚子狐疑的扭头问王其位道:“老王,外面也就是一百多匪徒啊,不过就是队伍排的整齐一点。我记得几年前,几百流民铺天盖地而来,外面黑压压的全是人,比现在多好几倍,现在这点人算个屁啊!你说我们要不要点马队出去宰了他们?” “什么?!”王其位瞠目大叫,想解释,好像又不知如何说,一把把后面的谢家虎拉到李八二面前,叫道:“你喜欢说话,你告诉李大管家,外面这群人怎么回事!” 谢家虎此刻倒好像变了个人,若是平日里,王其位这么让谢家虎给他说话,李八二肯定想捂住耳朵----这个王八蛋简直太能吹了,不过今日,谢家虎额头上全是冷汗,脸好像冻在了骨头上,竟然连笑都不会笑了,看这幅模样,李八二心里也咯噔一下,瞪住了他,等他说话。 咽了口唾沫,谢家虎指着外面那战成队列的敌人,沉声说道:“李大管家,那队列是百余人而已,但您看到那队列里寒光闪耀连成一片了吗?” 李八二抬手为盖遮住早晨的眼光,朝城外看去,果然那队列里一片片的在闪耀,好像很多镜子在那里一样。 谢家虎解释道:“这闪耀是兵器反光,只有好兵器才会如此闪亮,您削竹为矛能亮吗?我仔细看过了,他们手里的大刀巨剑全部都是上好铁制武器,手里拿得矛的矛尖也全部都是铁制的,唉。” “这怎么了?铁制的还能削铁如泥吗?”李八二愣住了。 谢家侯从后面转过来,抢着说道:“这得多少银子您知道吗?您这萧家堡三分之一的人都用不上这么好的兵器,提着木棍和竹枪呢!” “我还没说完,”谢家虎一抬手,制止了弟弟,他继续说道:“您再看那队列,里面竟然有甲!不仅有盔甲,而且全部人都有!里面大约有二十人是铁片鱼鳞甲,这肯定是他们的头目,而其他人都穿着藤甲!” 看李八二满头雾水的模样,谢家虎急急用手指戳了自己胸口,说道:“李管家,人家有甲,你一刀一枪砍过去,就算刺到也不一定有事,人家反击一下,你就完蛋!不说别的,你们萧家堡有多少副盔甲?别说鱼鳞甲,最便宜藤甲有多少?” “三十六副。”后面王其位提供了数据。 谢家虎一摊手,满脸无可奈何的说道:“有武器有盔甲,这何其恐怖,我行走江湖十多年,愣是没听过、没见过江北这边谁家山贼装备如此精良!所以在您面前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因为其装备相比萧家堡太过精良,他们也许相当于几百流民甚至上千流民。这***是山贼吗?这和官军差不多了!” 闻听此言,李八二终于明白为何面前三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今天突袭而来的山贼实在不可小视,一时间冷汗汩汩而下,他看了看外面的山贼,咬牙道:“我马上通知老爷去!” 11-2 或马或人 一路上,李八二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他终于回过味来了:外边这拨匪徒是有史以来萧家堡遇到的装备最精良的匪徒,而萧家堡,尽管萧老爷经营几十年,论武器真没法和他们比,谢家侯说三分之一拿木棍竹矛都是抬举家丁们了。 只有头目才有铁制武器,大部分家丁都是木棍竹矛。 这原因,很清楚。 朝廷法律规定,五户人家共用一把铁制菜刀,菜刀都如此,更况且优良的兵器了。私藏兵器就是死罪。 萧老爷是朝廷忠臣,自然也不喜欢乡民有武器。 但是现在盗贼蜂起,怀揣着武器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萧老爷为了自保萧家堡,也自己铸造了兵器,但很少。 一来,没有武器可以省大笔的银钱,二来,萧老爷自己也怕堡子内有刁民对他暴起反抗。 更况且,萧家堡的地利优势就抵消了多少武器优势?所以萧老爷也禁止家丁私藏武器,只有出门办事,才领武器防身。 上次齐烈风老娘齐大娘因为是为萧老爷杀猪的,手持杀猪刀反抗,差点砍伤李八二,李八二昨天还讲要把齐大娘遗留下的杀猪刀用铁链子拴在石头上,下个做杀猪差事的人只能在铁链的长度范围内杀猪,只能杀猪,别妄想用此刀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没成想,今天就遇到了操着更好兵器盔甲来找事的匪徒,李八二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跑进萧府,大厅里萧老爷正在大雷霆。 “你玩忽职守!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奸臣!”萧老爷指着地上一个颤抖如筛糠的头目大骂着:“我让你管远处的眼线,那么多匪徒大摇大摆的靠近我的萧家堡,为何没有一个哨岗点燃烽火报警?!这么多败类成群结队的走在路上,居高临下监视道路的眼线都是瞎子吗?都跟你一样,拿我的家财去花天酒地了吗?” “老爷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地上那头目连连磕头,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哀叫道:“每个哨岗都是我定的,我派了得力家丁去做啊,每月都巡查,他们不敢欺瞒上面啊!” 说到这,这人好像抱住了一根稻草,跪在地上,手指拼死朝后伸着,指着后面方向大叫道:“只能是一个可能,是外面那群匪徒干掉了哨岗!” “放屁!匪徒都是一群败类,一群人渣,你以为他们懂兵法吗?你以为他们能知道我的战法吗?他们不过是一群肮脏的耗子!”萧老爷狠狠的把茶碗摔碎在脚下,指着地上的下属大吼道:“把这个不忠不孝玩忽职守的畜生拖出去乱棍打死!立刻!” 看着那个两手死扒着地毯被人抱着脚拖走的曾经同僚,大哭大嚎着从自己脚边拖过,李八二深吸了一口气,在外边棍子猛打皮肉的哭号声中,进去把城墙上见到的事说了。 没想到萧老爷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外边那群匪徒不就是兵器精良吗?我一个萧家堡抵得上百万雄兵!拿铁刀穿盔甲怎么了?他们要攻就让他们攻!进梅花护城阵的时候就乱箭射死一批,护城沟射死、淹死一批,爬城墙的时候用石头砸死一批,然后点起马队出去冲杀溃败而逃的这群败类!这不就完了吗?每次他们不都是这么来送死的吗?这和兵器有什么关系?” “对啊!”李八二一锤手心,暗道:还是老爷厉害!我被城墙上三个傻货给害了,他们故意吹牛吓唬我,以便多拿赏金的吧?这群王八蛋! 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一个问题,对萧老爷说道:“老爷,还有一个事,这群山贼太过奸诈,早晨拂晓突然杀来,以致于外面乡民根本来不及进堡子,现在山贼匪徒正在抓乡民,您看?” “随便他们!这事我也见过。“萧景逸不屑的一吭声,冷笑道:“不就是打野食吗?看我堡垒城高沟深、望城兴叹,就故意围而不打,转而去洗劫外边的乡民,一群蝗虫,不,是一群耗子。” 说到这,萧景逸招手,让下人送来一杯新茶,悠悠喝了,说道:“随便他们抢,反正外面的乡民根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比他们还穷的穷鬼,能抢什么?抢虱子跳蚤破棉袄?没什么好抢的,自己就得滚蛋,他们也不能在城下靠吃土活着,这地盘上所有的粮食财物都在我这萧家堡之内,而不在之外。” “老爷,我真是太景仰您了!”李八二心悦诚服的竖起大拇指,眼睛含泪道:“真不知道我们这些萧家堡的人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天爷派您这种仁慈睿智的乡长来统领我们,唉,谢谢菩萨。” 萧景逸微微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之外存而不论,我不和你谈鬼神,只要多读儒家圣贤之言,自会中正平和,造福一方。” “那这次您去城墙督战吗?”李八二问道。 “我就不去了,你去那看着,他们抢完那群刁民走的时候,告诉我。”萧景逸冷哼一声。 等李八二回到城墙,他用鞭子抽着四处瞎跑的家丁,大吼道:“乱什么乱?就这么点敌人就吓成这样?!废物!弓箭手全部上城,他们要想拔梅花阵立刻放箭!” 然后管家本想抻着脸,做副官相,好好整整城墙上三个王八蛋,谁叫他们看自己不懂兵法诈唬自己,没想到看见那三个人的时候,他们脸都白了,五官都移位了,一见他来了,几乎在城墙上跳脚大喊他过来看。 李八二只好悻悻的上墙了,本来把手背在身后,一脸懒得搭理他们三个模样,心里还在盘算如何用畏敌的借口和老爷的防御思路把这三个混蛋骂个狗血淋头,没想到往城外一看,他也瞠目结舌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 萧家堡内乱糟糟的,萧家堡外更是哭喊震天。 拿着兵器的山贼到处都是,不过这次来的山贼和以往绝对不同。 他们并不搜钱拆房抢女人,也不抢猪抱羊逮母鸡,只是两个字:抓人! 他们搜捕着茫然无措的村民,在外边的被拳打脚踢的带走,藏进来有的被从屋里床底下拽出来,有的被从池塘里拿着矛逼出来。 几百村民被四面八方聚拢了来,尽管人数有几百人远远过山贼的数量,然而仅仅十几个手持木矛、梭镖的山贼就让他们服服帖帖,他们被驱赶着,在城外严阵以待的山贼队列前,为了躲避周围那十几个山贼,拼命的朝里面挤,竟然自动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人堆,好像几只狼面前的羊群。 高狐狸威风凛凛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了这群村民面前,今天他仍旧穿着一身宽大袖子的绸缎长袍,袍袖飘飘并不像战士,然而外面却套着一件护心镜鱼鳞长甲,头上还带着一个铁制太阳光明盔,加上身边一群全副武装护卫的威严,一股枭雄之气席卷而来。 面对他的村民哆嗦着不停死命后退,整个村民圆阵顿时颤抖起来,但最后面的村民也惧怕后面的梭镖,死命的不退,结果,这个圆阵竟然像被天狗咬了一口,从满月变成了残月,高狐狸就站在缺口的点上,如同天狗口中的巨大犬牙对着战栗的残月。 11-3 或马或人 高狐狸扫视了一下茫茫多的村民头颅,一挥马鞭,对着他们大叫起来: “各位父老乡亲,打扰了!我清风寨给各位陪个不是先!”说着在马上随便抱了抱拳。 村民依旧面如土色。 然后他继续说道:“各位乡亲请放宽心,我这次来,只打萧家堡萧老爷!对你们我是秋毫无犯,你们的一只鸡、一床被子、一根床腿都不会少!” 听闻这个头目这么讲,村民先愣了片刻,然后整个队列嗡嗡响了起来,村民都在互相交头接耳,不少人面有喜色。 高狐狸一举马鞭,威严的扫视了过去,村民立刻又战战兢兢的闭起了嘴,等候这个山大王的下面说话。 满意的点了点头,高狐狸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侵犯乡亲们,但是,想请乡亲们帮我个小忙,呵呵,真的是小忙。” 说到这,他骑在马上扭了身子,马鞭一指身后的萧家堡说道:“看到那个堡子了吗?我知道这堡子一砖一木都是你们一手一手搭建起来了,你们熟悉得很。这次,我只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看到正门东边的这半边木墙了吗?你们帮我们把这段墙外面的梅花阵清除、把护城沟填上!” 一言既出,村民一片死寂,接着好像一股黑色的旋风刮过,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在惊恐之极,有人开始哭,而有人在哀嚎,简直如一群知道自己要被拖上砧板的鱼。 看了看失控的村民,高狐狸一脸的意料之中,他挥动着马鞭,大叫道:“不要吵!乡亲们,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保证:打下萧家堡,我们只要金银财宝,拿不动的都给你们,连田地都给你们!想想吧,那么多房屋、地产都是你们的了!” 但村民愈加骚动不安,一个中年妇女嚎啕大哭着冲出人群,跪在高狐狸马前,先磕了三个响头,大叫道:“我的爷爷啊,你要抢我们就抢好了!但您不能让我们和萧老爷作对啊!我们若敢动萧家堡一块土,他要是知道,会杀了我们全家的!” 紧跟着她,又一个壮汉跑出人群,和她肩并肩跪下来,一样哀嚎:“清风寨的爷爷,您点善心吧,你们就是水,萧老爷是石头,水来来去去,可萧老爷始终都在!我们世世代代活在这里,谁敢和萧老爷为敌啊!” 这两人的话让后面的人群骚动更大了,人人都惊恐不安的扭动着身体,彷佛远处萧家堡里的萧老爷会化身为厉鬼突然扑出来吞噬掉他们。 人人如此,如同有一股看不见的恐怖黑风从人群里吹了出来,裹住了高狐狸,连他也不由自主的扭了头,顺着村民的视线看向那堡子,但堡子里没有恐怖怪兽扑出来,遥遥可见的只有七八具尸体和一个头颅在正门外被门吹得飘飘荡荡。 高狐狸冷笑一声,扭过头大吼道:“我已经说清楚了!这次我们不是水,我们是开山的巨锤!萧家堡要完蛋了!别怪我没给你们说清楚:你们怕萧老爷,因为他会要你们的命,但是我的命令也是命令,敢不听我的,我一样要了你们的命!给你们的选择不是听不听我的;而是:是现在听我的,还是马上就去见阎罗!!!” 闻听此言,人群里顿时哭喊声一片。 跪在高狐狸马前的那个妇女突然咬着牙站起来就朝萧家堡跑了过去,旁边跪着的大汉目瞪口呆,想站起又不敢,眼睁睁的看着乡邻的背影绝望的朝着绝不会放下吊桥的堡子而去,那里本也无路可死。 “我和萧老爷比比如何?”高狐狸冷笑一声,一挥手,旁边的精良装备的阵列里顿时一片箭射了过去,那妇人背心中箭登时摔倒在地,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高狐狸扭过头,对着那群战战兢兢恐惧到极点的村民大吼道:“给我拔掉梅花阵和护城沟!不服者就地处死!” 在刀刃和矛尖的押送监视下,村民们哭哭啼啼的朝着梅花阵走去,隔开了萧家堡和高狐狸手下。 高狐狸骑在马上,看着这些村民走过自己面前,他面无表情,这时,一个人从队列里走了出来,那人面相衰老,看起来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他径直走向高狐狸,他叫道:“瘸子,还认得我吗?” 高狐狸定睛一看,却微笑了:“这不是小齐吗?你还活着啊。” 那人抱拳道:“没想到大王还认得昔日玩伴。” “你小齐我当然认识。一起掏过田鼠窝,一起尿过山神庙。”高狐狸笑了笑。 “霜花被萧老爷砍头了,猴子还被关着,你是来救他的吗?”那人却是齐烈风的大伯。 高狐狸再次看了看正门下飘荡的那颗黑乎乎的人头,没有回答,他忧伤的叹了口气。 “瘸子啊,”齐大伯突然激动起来,他颤巍巍的抖着手,指着高狐狸道:“你虽然从小就在山上做道士,但是你小时候时不时就来我们这里玩,你也算我们的乡亲,你也是萧家堡的水土养大的,你今天为何如此绝情?你要和萧老爷对着干,尽管去放手干就是了!何必为难我们这群穷哈哈的乡亲?我们只是土里刨食,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萧老爷和你们我们都不想得罪,你要我们掺和进去干什么呢?瘸子啊!” 高狐狸看着齐大伯好久没有吭声,然后他问道:“小齐,你娶上媳妇了吗?” “什么?”齐大伯刀削般的皱纹抖动了一下,他悻悻的说:“你没必要拿我这个老光棍开心。” 高狐狸又重重叹了口气,他说道:“我有个绰号叫高瘸子,这个绰号不就是从萧家堡和你开始的吗?” “你还记恨我?”齐大伯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高狐狸看向齐大伯满眼都是忧伤:“当年,我还是个快快乐乐的小道士,和齐猴子差不多,不,比他更开心,因为我有一群你这样的好朋友在萧家堡。你爹娘给你存了一笔钱让你买个外地妹子做媳妇,没想到当年的小王管家看上了新娘子,竟然生抢去了!我给你去打抱不平,揍了那个王八蛋。结果被萧老爷的爹关了起来,要打死我。看在我师傅的面子才放了我出来,一条腿被萧家的人打断了,瘸了大半年才好,因此才有了个高瘸子的称号……” “你别说了!我…我…都记不清了……”齐大伯突然慌乱起来。 然而高狐狸还在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我被家丁按在地上,看着你在旁边指认我就是打伤管家的凶手,你那副表情,你那个眼神,呵呵,唉……” “别说了!我对不起你!”齐大伯脸上的每道皱褶都在颤抖,他的嘴唇也在哆嗦着吐着字:“你知道我上有老母,他们找到了我,我没法不……” 高狐狸笑了笑,他抬了手一挥:“你不敢反抗,你逆来顺受,所以,你还是个老光棍,而且活得简直像骡马一样。” “大王,我错了!求您看在我弟媳和齐猴子面子上饶了我这条老命吧!”齐大伯突然恐惧起来,他颤巍巍用老寒腿就去下跪。 高狐狸哈哈大笑起来,他在马上挥着手,大叫道:“起来!小齐!你以为我在意你这点破事吗?你被萧老爷吓傻了吧?哈哈!” 齐大伯站起来,惊疑的问道:“您不记恨我?” 高狐狸突然哀伤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想通了,我也了解了你们。你们是一群两腿的骡马,你们很简单,就是要活着,只要趴着为牛为马即可;而要当一个人,也很简单,不惧站着死即可。所以此刻我站在你面前,是以一个腰里挎刀的人而来的!我和萧景逸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11-4 或马或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人声鼎沸起来,村民纷纷在往后逃。 原来就在刚才,村民被迫走向了梅花护城阵,这个阵就是地面上树立大量的木桩,下面遍布竹签,没有敌人可以顺快的经过,而这个距离恰恰是萧家堡城墙弓箭的射程。 那些村民用绳子拴住木桩,几个人同时猛力后拉,把木桩连根拔出来,然后再用这些木桩滚平地面上的竹签。 看黑压压的人潮遮挡在萧家堡和护城阵之间,突然间,这群人好像黑潮一般涌了上来,侵蚀着防御阵地,梅花阵面对如此庞大的人力,就好像雪墙遇到火把,人潮只碰了几下,梅花阵外围立刻满目疮痍,城墙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快去通知老爷!”李八二在城头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 “山贼在驱使村民拔除梅花阵!”这个消息传到萧府的时候,连稳如泰山的萧景逸都吃惊得把手里茶杯摔碎了。 他骑上马匆忙赶到城墙,上墙一看,顿时又惊又怒,这着实是萧家堡第一次遇到这种敌人。 “老爷,您看怎么办?”李八二说话都哆嗦了。 “这你都不知道怎么办?”萧景逸回过头,眼睛已经变成红的了。 “下面都是那些外围村民啊……”李八二知道老爷眼睛红的意思,但仍解释。 一声巨响,萧景逸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一巴掌抽在了李八二脸上,李八二一个踉跄跪在了萧景逸脚下,捂着脸浑身冷汗,连头不敢抬。 “他们在拆我的护城阵!他们在为匪徒做事!”萧景逸癫狂一般在土墙通道上狂吼着,猛地,他转身,手指如戟一般指住了木墙下蝼蚁一般的村民,大吼道:“放箭!杀!” “什么?”王其位、谢家弟兄就在旁边,听闻如此杀气腾腾的命令,不止他们,所有人脸色都白。 “老爷,求求您不要啊!”突然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跪倒在地,他叫道:“老爷,下面我看到我爹了,都是自家人啊,他们是被裹挟的啊?求您网开一面!” “什么裹挟?!忠臣义士什么时候被裹挟过?!从匪就是匪!”萧景逸一声大吼:“集中弓箭手!放箭!” “老爷,求求您了!”那家丁眼见一放箭,下面不知多少人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一跃而前,抱住了萧景逸的大腿,仍旧跪地,泪流满面的哀求。 堡子里不知多少人和外面的村民有亲,都眼巴巴的盯着萧老爷,希望他能收回如此残酷的命令。 面对如此唐突的举动,萧景逸却一动不动,任由那个家丁抱着腿哀求,牙齿咬得咯咯响,猛可里,他从摞成堆用来砸城下的石头堆上抓起一块青石,死命的砸在了身下那家丁天灵盖上。 “你这个叛徒!你通敌了吧?!”萧景逸咬牙切齿,下手越来越狠,反复不停的砸。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萧景逸的白袍子上溅满了脑浆和血,他砸着,直到那个家丁被砸到直挺挺的趴在地上,他双手高举过头抓住那血淋淋的石头,用尽浑身力量掼了下来,把对方的脑袋砸得四分五裂,这才呼呼喘着住了手。 这时候,他累得斜靠在木墙上,对着满眼的手下大吼道:“听好了:现在忠君爱国的时刻到了!忠孝不能两全,为了大义大忠,必须要大义灭亲!该违令者就是萧家堡的逆贼,立刻给我就地打死!现在给我准备箭射!” 说罢,他转过头,对着城外拆护城阵的百姓大吼道:“你们这些刁民听着!你们现在敢和萧家堡作对就是逆贼了!我命令你们立刻停手!给我转身去杀匪徒!” 城下百姓听到萧景逸的声音,几百人同时打了个哆嗦,人人都想转身就跑。 然而仅仅是跑,却没人敢战。 这么多年里,萧老爷早就把他们的胆囊给磨没了,剩下的有胆的人,比如齐大娘这种刀砍李八二的勇妇,不是早早逃出萧家堡,就是被萧老爷乱棍打死或者头悬城门了。 此刻清风寨豪杰早在村民身后摆了个十字长蛇,村民无处可跑,面对身后的利刃和头上的城墙,他们的选择只能选择听可以最快要他们命的人的命令,这人就是身后近在咫尺的清风寨,所以他们还在拆。 “放箭!杀!”萧老爷一声厉吼。 木墙后的弓箭手排成一排,面对亲人,他们也选择听可以最快要他们命的人,这人就是萧老爷。 一时间,木墙后箭如雨下,城下的村民顿时倒了一片。 剩下的村民大叫一声,扭头就往后跑。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无情的刀光,四五个跑得最快的村民立刻倒在了血泊中,李炭头挺刀大叫:“谁敢跑就宰了谁!” 在城上的箭和城外的刀之间,村民挤成一条黑色的小河,人头在攒动,好像河水也沸腾。 李炭头一挥手,立刻手下推开几辆小推车,上面是慢慢的木板和拆下来的门板。 “三人一组!一人扛门板挡箭,两人继续干活!”秦五义也过来挥着刀大吼:“违令者就地斩!” 村民们哭着,但顺从的从车上领了木板门板,再次走向弓箭的射程。 萧景逸骂声越来越大、弓箭雨越来越密集、村民丢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然而梅花阵也越来越薄。 *** 齐大伯也在这群村民之中,他泪流满面,手里举着一块门板,上面传来扑扑的声音,那是利箭扎进去的嘶叫,他迈过脚下七扭八歪的尸体,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喉咙里噗一声,眼泪从松弛的眼皮里溅了出来,在湿泥里,他立住脚,把门板举得更高,一直弓着腰跟着他的两个村民立刻把手里的大筐倾倒,里面的泥土从木板下滚进呜咽的护城沟。 刚才,在村民已经开始拔梅花阵开始,凭着和头目高狐狸的老相识,他还站在高狐狸的马前面,和对方讲话。 突然惨叫声起,他转头一看,萧老爷已经命令放箭射杀村民了。 他浑身哆嗦起来,扭头想哀求,但看到高狐狸那坚毅的双眼,他放弃了替其他人求活命的念头,他躬身道:“瘸子,你看你我差不多年龄,然而我却像比你老了二十岁,我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念在我们年轻时候的一起掏田鼠的感情,你放了我吧。” 高狐狸看着远处自己人正在严令四散的村民再次前进,他转过头,凝视着齐大伯,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我是个江洋大盗,江湖的日子已经够苦,然而你看起来比我老二十岁。萧家堡让你吃了多少苦呢?” “现在你们几百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我放了你只是小事一件,攻城不缺我一个可怜老头。”高狐狸慢慢说道。 “你同意放我回家了?”齐大伯高兴起来。 “不!”高狐狸声音陡然激昂起来,他猛地指着萧家堡城墙,大叫道:“齐癞子,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去!那堡子不是萧景逸建的,那是你们用你们的手一砖一石建起来的,现在我要你们自己去一砖一石拆掉了他!” “求求您饶了我吧!”齐大伯大叫起来。 “不是饶不饶的事。”高狐狸悠悠一叹,说道:“不敢像人一样的去死,就得像骡马一样的活着,齐癞子,你已经做了一辈子的骡马了,我想让你去做一回人。无论生或者死,去当一回人吧!我其实希望你这样死去,因为你是在做人的时候死掉。去吧!” 12-1 杀敌报国 12杀敌报国 兵法所云:兵不十不围,即是指围城乃是耗时、耗力巨大的攻势,要用人力、物力抵消掉对方依托坚城的地利优势,此时,高狐狸并没有投鞭断流的兵力,然而萧家堡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名都大城,只不过是个木寨子。 但以往萧家堡所遇的敌人也并非遮天蔽日的大军,而都是山贼、土匪、流民,在后者面前,萧家堡就是坚不可摧的名城。 不过此时高狐狸胁迫几百村民填城外防御工事,这几百人力相对于萧家堡,那就是百万雄师对于洛阳、长安这种规模了,再说这些木桩、竹签本就是这些村民一手填埋进去的,护城沟本就是他们挖出来的,知根知底,清理填埋起来事半功倍。 在背后利刃的威胁下,村民扛着木板、木板,尽管头顶箭如雨下,不时有村民或被射死或被城上石头砸倒,四十多个村民尸横城下,然而不过两个时辰,他们还是很快就在正门东侧的木墙下清理出一条宽达十丈的通道,足够高狐狸手下区区百余虎狼肉搏登城。 在木墙后,看着黑压压的村民好像蝗虫一样啃掉了梅花阵和护城河,萧景逸急得跳脚大骂,这时又看城下高狐狸的杂役往前运来了成堆的木盾和大竹梯子,马上就真要过来交战了,对方真是有备而来啊。 “这群禽兽!”萧景逸大吼着,他指着这边木墙大吼道:“刀盾手给我上来!给我把他们杀回去!” 看对方刀光闪耀、木盾墙立、号令之声惊天动地,萧家堡人人都面如土色,都知道这是前所未见的一支强敌。 敌人队列里走出一个大胖子,手操一柄九环鬼头刀,行至梅花阵边缘,对着城墙开口喊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萧景逸老儿给我听着!你这么多年作恶多端、搜刮无度、为恶一方,把萧家堡这块地面整的天高一尺,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你罪该万死!我们清风寨一百零八豪杰,今日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识相的立刻开城投降,我饶你全堡不死!” “清风寨?”萧景逸猛地回身,一把揪过李八二,吼道:“你不是说清风山上一群乞丐吗?怎么搞出这种强贼出来?!你这个瞎子!你白去清风山传话了!废物!” 李八二一半脸还肿得老高,那是萧老爷的杰作,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我是上去的时候,却是满是乞丐一般的匪徒,谁想…谁想…谁想他们如此奸诈!” “滚!你误了我!”萧景逸放脱了李八二,他知道:自己都没看得起齐烈风和高狐狸一伙,管家这么大意,也脱不了他的干系。 接着萧景逸对着城外大吼道:“你们这群匪徒听着!我萧家堡从来忠君爱国,你们这群无耻奸人,视王法、礼教于不顾,不惜作奸犯科,涂炭众生,我萧景逸对祖宗誓,我但有一口气在,也要食尔肉寝尔皮!现在你们抛下兵刃,自缚头领,认罪伏法,还有一线生路!” 城下那胖子就是秦五义,他听到萧景逸如此回答倒是意料之中,嗤笑了几声,叫道:“认罪伏法?向有名的背信弃义的萧景逸认罪伏法,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你等死好了!畜生!” 说着吐了口痰,自顾自回到阵列之中,一时间清风寨战士梯子入列,盾牌竖起,看架势立刻就要扑上来了。 李八二看萧景逸手按木墙,满脸忧色,突然想起什么,上前说道:“老爷,城下是清风寨,我们可是拿了他们的头目齐猴子,他们是不是为了救头目而来?可以作为人质啊!” “齐猴子?清风寨?”萧景逸一拍大腿,叫道:“我怎么没想到!” 说到这,一抬手,吼道:“立刻把那小畜生从地牢里拿到这里来,要是城下群贼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把他们头目剁碎了扔给他们!” “我去!我去!”看见敌人一直脸色煞白的谢家兄弟这时脸上才现出红晕,忙不迭的毛遂自荐,要拿这个差事。 “好!快去快回!”萧景逸叫道。 *** 一会功夫,谢家兄弟飞奔而回,他们两人一人提刀、一手挽弓,一左一右提了上了木枷脚镣的齐猴子,把他提在半空中脚不沾地,风也似朝这里飞跑,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李八二。 在城墙上,谢家兄弟把齐猴子踢跪在了萧景逸脚下。 “你给他们喊话!”萧景逸指着谢家虎说道。 谢家虎点了点头,一把抓起齐烈风的乱,把他提了起来,半个身体摁在木墙之上,他对下面大叫道:“清风寨的山贼听着!你们的头目齐猴子在我们手里,你大爷的,敢攻城,就把你们大王切成肉丝面扔给你们!” 城下的豪杰看见了城上的齐烈风,人群闪开一条通道,只见后面一位一身甲胄威风非常的大将骑着马悠悠然走了出来,不是高狐狸是谁。 城墙上的齐烈风本来带着大木枷,一脸漠然,自从他母亲在他眼前被杀之后,他就变成了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管萧家如何折磨如何殴打,别说口供求饶了,连个字都不吐,此刻见到城下的高狐狸,齐烈风好像被雷劈了,无数的精力电闪雷鸣般注入了体内,他猛地扬起头,对天悲鸣道:“师叔!师叔!我娘死了啊!!!!” 虽然这大吼,齐烈风两道眼泪流了下来,在木枷上汇成两道湿冷的痕迹。 谢家虎用力扳着齐烈风的头,让他头仰得更高,他乘热打铁的对下面冷笑着大叫:“看见没有!货真价实的你们大王!要是敢攻城,我切下他玩意送给你们!说,想要耳朵还是鼻子?哈哈。” “手脚也有可能哦。”旁边的弟弟帮腔道。 齐烈风忍着头皮上的巨疼,不理紧紧搂住自己头的谢家虎,死命把头朝下抬,眼睛死死盯着了城下的高狐狸大吼道:“不要管我!师叔!杀掉萧景逸这个畜生,替我娘报仇,我死不足惜!不要管我!!!!不要……” “咚!”谢家虎狠狠的一刀柄砸在齐烈风腮帮子上,顿时齐烈风满口都是血,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制止了他说话,谢家虎用刀刃架在他脖子上,刀刃陷入了脖肉里,血顺着冰冷的刀刃流了出来,金毛虎冷笑道:“小哥,你想死?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随后谢家虎又抬起头,对城下高狐狸得意洋洋的大笑道:“看清楚了没有?是你师侄哦,要不要我现在割…….” 说到一半谢家虎就说不下去了,他盯着高狐狸,目瞪口呆道:“这王八蛋要干什么?” 旁边得意洋洋的萧景逸、李八二等人也一起变了脸色,盯着城下傻。 “小心!”旁边谢家侯一声大吼,间不容之际猛拉齐烈风身体。 与此同时,谢家虎放脱了抓齐烈风乱的手,刀刃也离开了齐烈风的脖子,双手一起握住了刀柄,随后猛地往上虚空中一挥,空中“当啷”一声轻响,一支快箭在半空中被谢家虎截击,这只快箭自城下破碎虚空而来,目标却是齐烈风的胸膛! 斩击快箭后,谢家侯搂着齐烈风摔在通道上,旁边双手握刀的谢家虎脸白得像宣纸,原本傲然站立的他一下子缩进了木墙下面,旁边萧家堡众人人人面如土色,看着城下好像看见了鬼,那里高狐狸正一脸不屑的扔了手里的弓,刚才那支直射齐烈风的飞箭竟然是他这个师叔射出的。 12-2 杀敌报国 城墙上,怕被高狐狸这么丧心病狂的匪徒射击,谢家虎半跪在通道上,只把半个脑袋露出木墙大吼道:“好嘛,你是禽兽吗?你们寨主你妈的都要射死?!” 谢家侯躺在通道上,上面压着齐烈风,却依然不忘帮腔哥哥,大叫道:“依我看,这老家伙要篡位!”接着拍了拍身上齐烈风的脸,叫道:“寨主,你丫手下要篡位了!快醒醒!” 城下高狐狸冷哼了一声,指着城头大叫道:“看看我的帅旗是什么?是‘王’,是江湖鼎鼎大名的八臂哪吒夜里鹰----王寨主!你们这群废物不识字吗?齐烈风算什么东西?我们清风寨不认识他!你们愿杀就杀,愿剐就剐!做成肉丝面别忘了给我一碗哦!” “***!这个匪徒太禽兽了!我都没词了!”跪在木墙后的谢家虎在目瞪口呆后,擦擦头上的冷汗,无奈的叫骂道。 就在这时,趴在谢家侯身上的齐猴子在惊骇中回过劲来,他陡然爬起来,怒不可遏的冲着城下大骂道:“你妈的高狐狸老王八啊!你真的要杀我啊?!你这个混蛋啊!老子是你师侄啊!你是人吗?” “好!骂得好!没人性!”谢家弟兄一起点头。 高狐狸扭头看了看远处正门飘荡的尸体和级,抬起手,对着上面的齐烈风大叫道:“齐猴子,你这个蠢材!我告诉过你了,你只要来萧家堡,你娘必死!你不信我,却信萧景逸那个不义无信的畜生,现在情况如何?看看,你害死了你娘!你这种蠢材怎么不去死呢!” 齐猴子在上面听得清清楚楚,一瞬间他叹了口气,再次泪流满面,说话声音立刻哽咽了,他对着城下叫道:“师叔,我错了!我该死!我***该死!我害死了我娘!师叔你攻城啊!不要管我了!为我和我娘报仇啊!杀了萧家畜生!杀!” “拦住他!”旁边的萧老爷脸都气绿,他颤巍巍的指着齐猴子大叫道,谢家兄弟立刻手忙脚乱的扑了上去,要把齐猴子往后拉。 齐猴子使尽浑身力量,依然对着城下大吼:“不要管我!替我报仇!” “你妈的!”弟弟谢家侯一下把齐猴子从后面拉到地上,大哥谢家虎立刻骑在齐猴子肚子上,对着脸一口气打了七八拳,把齐猴子打得口鼻流血昏死了过去。 “赶紧押回地牢!”萧老爷咬牙跳脚大叫,他真想立刻把齐猴子大卸八块,然而这个人却是儿子平步青云的踏步砖,真没法杀,这让他暴跳如雷。 谢家兄弟和管家李八二又匆匆的把齐猴子扔回地牢,谁也没想到高狐狸居然如此无情,让他们这个挟持人质的法子变成了灰头土脸的自取其辱。 那边城墙上喧嚣声大起,就算在地牢这里,也知道对方要攻城了,李八二着急往回赶,没想到袖子却被拉住,扭头一看只见谢家弟兄正嬉皮笑脸的弓着腰看着他。 “干什么?现在迫在眉睫,赶紧跟我回城头守城!”李八二大叫。 谢家虎嘿嘿笑着,脚下却并不移步,他说道:“管家,我们弟兄刚才想过了,我们其实并不适合做家丁,我们都散漫惯了,实在没法在萧家堡混。现在能不能给开个侧门,我们现在就走,什么赏金,我们不要了,恭祝萧老爷和萧少爷升官财!” “什么?”李八二一愣,接着勃然大怒,他立刻明白了这两个嬉皮笑脸的狗贼想的是什么:看现在有大敌来袭,不想拼命,立刻软了,想跑路! “现在敌袭,所有城门紧闭,哪里给你们出城!”李八二叉着腰,咆哮着:“是谁求我给他们个职位?现在有点小贼来,立刻就怂了?你妈的要脸不要了?” “嘿嘿、呵呵、哈哈,”谢家虎一脸的谄媚,他搓着手笑着,他说道:“李管家啊,实不相瞒,我弟弟其实有点小病,就是一到高的地方就腿软,所以没法上城墙,而且啊,我和我弟弟心连心,我弟弟一难受,我也就难受,所以没法在城墙上打仗。嘿嘿。” “啊,我好难受,好想吐啊。”谢家侯立刻揉着心,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姿势和表情。 “滚你妈的!你们想当逃兵!”李八二怒冲冠----这两个江湖混混实在太不要脸了,有好处就恬不知耻的钻营,有危险立刻就想跑路。 “李管家,老爷也说了,招收我们对抗江湖匪类,是以毒攻毒,我们本来就是毒嘛,”谢家虎大言不惭的继续说着:“和你们萧家堡家丁比起来,那么纯洁,那么勇于献身,我们弟兄简直是鹤顶红、断肠草啊。再说,我们就擅长打掉某地武林第一高手,拳打北海章无忌,脚踢南山令狐中,那一点问题没有!至于这个打仗吗?我们打群架都不行的,人家不讲江湖道义啊,不给你单挑,都一拥而上啊!” 谢家虎手指摁着太阳穴愁眉苦脸的说道:“我们实在不适合打仗,我看见血就晕的。” 谢家侯也在旁边帮腔道:“哎呀,我恐高、我恐血!我晕了!我晕了!” “你妈的就不想拼命吧!”李八二大怒,但无计可施,这两人本就是外来的,现在要打硬仗了,他们实在打着滚不想上,死拽上去也不好,说不定这两个王八蛋敢带头逃跑,那样会引起逃兵潮的。 念及此处,李八二指着两人吼道:“那你们就守在地牢吧!给我记着!” 说罢转身朝城墙跑去,背后传来弟弟谢家侯的叫声:“管家,可以出城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们啊!” *** 高狐狸看太阳行到头顶,已经是正午了,下令擂响战鼓,百余豪杰挺刀提盾,踏过村民血肉清出的道路,冒着箭雨飞石,直达堡下,一架架长梯竖在城头,清风寨开始攻城了! “给我顶住!”萧景逸已经下到了城墙下,他看着木墙上冒出的一个又一个梯子头,在如雷的喊杀声中,大吼着。 萧家堡是外面一层木桩组成的木墙,里面靠着的是一个梯形的土台,此刻在清风寨强攻的这面墙后,木板压在梯形土台的斜面上,排成一排,上面趴着的是满满的萧家堡战士,在他们头上若同袍受伤或者阵亡,立刻就被拖走,木板上的战士顺序挺刀补上。 敌人攻击实在犀利,不仅都是亡命之徒,而且依托着护甲铁器,肆无忌惮的爬上梯子和萧家堡家丁对攻。 弓箭手和投**已经顶不住了,刀手顶了上来,不知多少敌人攀援到梯子头,直接和家丁展开互杀。 12-3 杀敌报国 教头王其位扒了上衣,**了上身,手握钢刀,不停走动,和敌人在浴血死战。 大吼声中,他一刀劈过去,把一个冒出墙头的家伙头上的铁盔劈做两半,在刀刃摩擦着敌人头骨裂缝抽了出来,接着一甩满是血和白色脑浆的长刀,大骂着,飞起一脚,把这把靠在墙头的梯子踢飞了开去,未及回头,耳边已经响起了惨叫声。 扭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着重甲提着刀盾的敌人攻上城头,一脚踩在了木墙之上,眼看就要跳入城墙,旁边一个家丁猛刺对方胸口,怎奈对方身着重甲,手里的矛刺偏了,在对方甲胄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对方那匪徒不依不饶,一步跨上城墙,手里巨盾如铁锤般击出,把那家丁顿时打得脑门鲜血四溅,滚在土墙通道上接着沿着木板滚下梯台而去,一路上惨叫震天。 “你妈的想死!”王其位大吼一声,一跃而前,他知道这敌人装备精良、战力惊人,定然是敌方大将,要是被对方攻上来那就危险之极了。 面对已经脚踏木墙的敌人也无所谓什么招式了,双手握刀,刀刃划了个弧圈,死命的朝对方砍去。 那敌人却是悍将李炭头,他正半蹲在木墙两排矛尖之间的瞭望孔上,面对王其位这种高手疯狂的刀击,根本退无可退,他勇名并非浪得虚名,仓皇间,全身前倾,却把左臂居前,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手前的木盾之上,全身重量僵硬的压在木盾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立在木墙上的瓷瓶突然倾倒,要摔进堡子里面那样。 “咚!”一声巨响,王其位的长刀和对方巨盾来了个硬碰硬,刀刃砍碎上面铁箍,竟然又砍入木盾深达三寸,然而剧烈的撞击,让两者都浑身一颤,这力量之大,让全身下倾的李炭头从坠落倾斜之势竟然又弹回了木墙,而王其位不仅虎口巨疼,长刀也被弹回,不得不顺势拖刀转身,竟然成了背对木墙。 看王其位突然背对自己,墙头李炭头神情一震,猛地一抬左手,让左手盾划了个弧圈高过头顶,缓冲了盾上那长刀猛砍势不可挡的力量,右手却快捷无伦的一抡,手里的钢刀流星般直砍王其位门户大开的后脊梁。 “呀!”王其位根本来不及转身操刀应对这一击,索性大叫一声,背对城墙也不转身,双手死命上拉长刀,腰也竹子般折了起来,看起来手里不是刀,而是被拽着了尾巴的蛇,王其位的动作正如死命的狂拉一条钻进洞里的长蛇尾巴。 一瞬间,王其位身体折了过来,他双脚立定地面,脚尖对着堡内,而脑袋却朝下看着城墙,后脑勺差点碰着自己的脚后跟,手里的那刀却如那条被猛拽而出的巨蛇一下子弹了过来,刀好像被甩在空中划了一圈的黑铁蛇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刀背一下抡在城头李炭头肩膀之上。 在刀背砸碎肩膀铁甲扣链的闷响中,李炭头掉下城头,王其位一个翻滚,匍匐在地上,瞬间又起来,扑上城墙垛口,一刀再次砍下一个敌人,他扭头大吼道:“给我杀,别让他们上来!” 而城下李炭头被击落墙头,先砸在梯子上被弹了起来,又掉在城墙脚下的泥地上,顿时晕了过去。 好一会才悠悠的醒转,他摁着泥土再次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墙头,眼睛已经红了,他吼着:“李家的人啊,别给我丢脸,今天我们一定要宰了萧景逸!”说罢,操盾挺刀再次顺着梯子攀援而上! 城头血战已经进入白热化,一个又一个的豪杰上来,一个又一个的豪杰被击坠,然而蜂拥攻击城头的豪杰却不见减少; 城内的态势绝对不容乐观,无论是战斗经验、战斗力量,还是武器盔甲精良程度,萧家堡内的家丁都落了下风,满身是血的伤兵越来越多,剩余的还在城头死战的家丁人人面如土色,都有了惧色,冲上城头的豪杰越来越多,双方竟然开始围绕着木墙死战,一串又一串的鲜血,敌人的或者自己的,喷洒在城头,萧家堡的墙头竟然开始变红了。 这时城外传来高狐狸的大喊:“儿郎们听着:富贵险中求!城里有萧扒皮存了几代的金银财宝,打下城来,大家一起富贵!想想自己的父母子女,想想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儿郎们,上啊!” 城下清风豪杰齐齐一声后,很快拍打着萧家堡城墙的大浪成了一股浴血狂涛,疯狂得抽击着萧家堡墙头,墙头上,家丁惨叫声、兵器撞击声、滚下城墙的砸在地上的闷响声,竟然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萧家堡就像城头战士的腿一样彷佛在哆嗦着,这座坚城竟然显得摇摇欲坠了。 “给我顶住!”萧景逸在木墙下振臂大吼,他罕见的拔出了宝剑,宝剑在颤抖着,宣示着主人的不安和恐惧。 “老爷,我们来了!”李八二这时拍马赶到,不仅他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五十多个面色煞白的年轻人,人人全副武装,手里提着各种兵器。 这些年轻人本来不需要战斗,他们都是萧府内的家丁,负责服侍、打扫、做饭等工作,然而在这萧家堡生死存亡之际,萧景逸自然把他们都拉到了战场。 他们在梯形台下摆成几排,虽然战力未必有防守的家丁厉害,然而他们服装昂贵而且整齐划一,排成几排声势惊人。 看到他们来了,不仅萧景逸舒了口气,仿佛后背有什么东西支撑住了,连墙上死战的家丁们也神情为之一振----后备军过来了! “站到城下,轮番上!”李八二立刻大叫起来,把这批生力军贴到了城上死战战士的背后,一下子就好像有只巨手扶住了萧家堡,城头上血迹满身的战士都舒了一口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差点被城外怒涛冲得四分五裂了。 “大家听着,我们信使已经出通知拿住齐猴子的事了,没想到敌人恰好来攻,”李八二继续叫着:“这是歪打正着,高邮城里的萧二爷和小少爷定然会很快现萧家堡受到敌袭,我们只要坚持几天,高邮大军定然朝夕至,那时里应外合把敌人一鼓作气灭掉!” “东西呢?快拿过来!”萧景逸大吼着。 李八二赶紧让人把车上的几口大箱子搬到了萧景逸面前,萧景逸打开一口箱子,猛地一脚踹翻,顿时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白花花的银光耀眼,却是一地的元宝。 “儿郎们听着,这都是银子,是赏赐给你们的!阵亡五十两!杀敌一人十两!我萧景逸不会亏待你们!给我好好干!”萧景逸大吼着。 整个城池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好像为之一愣,然后为之一振,人们把头转过去,更努力的去战斗,射手的箭更快了,刀手的刀更狠了,扔石头的手频率更快了,萧家堡的木墙好像法海的法宝,一瞬间好像增高了十丈,奋勇地抵抗着刀剑狂潮。 “忠君爱国就在今日!杀敌报国恩!”萧景逸一手提剑,一手举着银子,他近乎疯狂的呐喊在萧家堡上空如旋风般回鸣着。 13-1 图穷匕见 13图穷匕见 “杀!杀!”秦五义出怒吼,他已经踩在了萧家堡城墙上,此刻的他头戴银盔,穿上了自己珍藏已久的银甲,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亮,盾牌上画着一头猛兽,手里的九环大砍刀如同野兽的獠牙一般伸出盾牌外一截,猛攻之时好似一头猛犸巨象窜上城头,看着躲在城墙后满满的敌人,他红着的眼珠收缩了一下,接着猛地一刀斩出。 正面其锋的只是一个普通家丁,秦五义的胳膊比他大腿都粗,面对威猛如杀神般的秦五义,两人眼神一对,家丁腿都软了,竟然愣在那里由着秦五义一刀砍过去。 这带着呼呼风声的一刀砍下去,正中对方肋部和胸口,秦五义只感觉刀锋切开藤甲,好像切开一排小竹子一样咔咔震颤,接着震颤被进入皮肉的稳实静止住了,直到刀刃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出一下震切碎那东西才停住;他顺势一推刀刃,刀刃离开卡住的骨头,又切开了一片竹片和肉片; 这刀砍碎了对方的肋骨,又在对方胸口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刀就把挡路的家伙劈下了土墙。 在震天的惨叫声和劈头盖脸的血溅之中,秦五义奋力收住沉重的九环刀,这刀如此沉重,这一劈如此全力以赴,虽然挨了一刀的那目标早已滚出视线,然而收刀如此费力,以致于秦五义觉的手里的不是刀,而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他的手臂都被顺着劈砍的方向拉拽的直挺挺了。 面临又扑上来的敌人,和自己那来不及回撤的刀,秦五义大吼着,左臂一摆,把盾拉了过来挡住正面,然而那该死的刀就好像逃跑的田鼠一样,在盾下面固执的朝一侧飞着,为了不挡住这只老鼠的去路,秦五义不得不把盾摆得很高,高得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瞬间前面都被盾挡住了,秦五义只听盾后面传来一声厉喝:“上杆子!” 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盾面上传来一下大力,他踩着墙头,一手收刀一手挺盾,根本没有支点抗拒这种直来直去的推击。 “妈呀!”顷刻间,秦五义被推出墙头,摔到空中,在间隙里,他只看到刚刚落脚的地方捅出来两根大毛竹,就是这大毛竹把自己捅出木墙的。 摔了下来,又砸回到原来上来的梯子上,秦五义变成了滚地葫芦,顺着梯子往下滚,只不过这只葫芦太过沉重了,简直像块巨石骨碌骨碌滚下来,一下子这条梯子上的鱼贯上攻的四五个人全被秦五义砸飞了飞去。 “妈呀,拦住我!”秦五义大嚷大叫道。 “我来!”李炭头大叫一声,他就爬在梯子下边一段,虽然手里操着一柄瓜瓣锤影响他用力,但他一挥手,只用小臂把一个被砸下来的小兵掀飞出了梯子,然而看着如一头白象般腰卡在梯子上以势不可挡之势朝自己滚来的秦五义,李炭头一时间也汗如雨下,被吓得。 说时迟那时快,李炭头扔了手里的盾,双脚踩住梯子蹬撑,一手抓住上面蹬撑,把身体固定在梯子上,另一只手死命去当那巨石一般的秦五义。 一时间两人撞在一起。 “妈呀!”李炭头猛地挡住了秦五义,两人几乎脸对脸撞在一起,两人同时大叫起来。 瞬间梯子传来一声咔嚓大响,整架竹梯四分五裂开来,李炭头两人惨叫着摔在泥地上。 “晕死我了!”秦五义先爬起来,看看身上没少什么零件,舒了口气,抬头就骂:“你大爷的萧家堡兔崽子,居然敢把爷爷摔下来?!看我……” 话没说完,因为萧家堡回应的是两个人举了石头对着他就砸了下来。 “算你们狠!”秦五义狼狈的举起盾牌挡在头上,慌乱的倒退着就往回退,毕竟靠城根太近是太危险了,石头、沸水、滚油在这个距离,可比飞箭恐怖,这里到处可见都是尸体,有自己人的有村民的。 秦五义举着盾牌没撤两步,地上泥里举起一只手来,有人奄奄一息的大叫:“胖子,拉老子一把。” “啊?黑炭头?你怎么陷在泥地里去了?”秦五义定睛一看,噗嗤一笑,单手拽着那人的脚脖子把一身黑泥李炭头从泥里拽了出来,扛在肩膀上就往回撤。 “还说呢!我为了拦你,被你压在泥里了!”肩膀上的李炭头有气无力的叫道:“死胖子,你到底有多沉啊?老子肠子差点被挤出来。” 此时,后面恰好响起了锣声,那是高狐狸眼看攻击不利,收兵了。 看着远处的萧家堡,又看了看西斜的太阳,一身泥的李炭头正和主帅高狐狸抱怨:“高先生,还有时间啊,起码还能再打一个时辰,收兵太着急吧。” “从昨天中午开始攻击开始,到现在算打了一天半吧。”秦五义把盔甲脱了扔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饮着水,他说道:“没想到萧家堡挺难攻的,一天半都没打下来,伤了不少弟兄。歇歇也好。” 接着,他又说道:“要是我们再多五十人,不,三十人就够,我今天肯定能拿下萧家堡!” “有屁难攻的。”李炭头并不服输,相反斗志旺盛,他看着稳坐在一个倒扣的大缸上的高狐狸说道:“高先生,咱们盔甲武器都优于对方,弟兄们就算被打下城头死伤也不大,萧家堡肯定死伤大于我们!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拿下对方的时机,否则等城里人休整好了,再打就更难了。” 高狐狸并没有回应两个大将的话,指了指了城内,说道:“你看。” 秦五义和李炭头顺着高狐狸手指方向去看,只见萧家堡城内空中竟然飘着一支风筝。 “他大爷的!还有闲心放风筝?!这是羞辱我们吗?”李炭头顿时怒冲冠,咬牙切齿起来。 “难道萧老儿有什么玄机?”秦五义舔了舔嘴唇,说道:“他不怕啊!” 高狐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13-2 图穷匕见 “那是什么玩意?”萧家堡里的萧老爷手一指,李八二顺着去看,顿时急了:“他娘的,谁还有闲心放风筝?” 此刻萧家堡已经挡住两天的冲击,看敌人收兵退去,大家都松了口气:土墙通道上,浑身浴血的前锋队家丁抱着木枪、大刀立刻背靠着木墙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叫着:“水!”; 伏在土墙梯形台上的中锋战士也都舒了口气,从俯卧木板随时准备冲上去的姿势,变成了躺卧,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 土墙下,手持如林长矛竹枪的后备队,也都抱着枪坐在了地上,有说有笑起来; 死人盖着草席朝后运,放到隐蔽处,只有伤兵还在哀嚎,对方都是铁制武器,杀伤力很大,萧家堡几十人受了伤。 所谓的伤就是伤到无法战斗,否则你被砍破点皮,或者耳朵少了半截那不叫伤兵。 这批人正躺在伙房的院子里,在地上或者门板上哀嚎着,郎中只有一个,他忙不过来,而且他原本是给萧景逸看病的,擅长调理身体延年益寿,萧老爷毕竟不会经常眼珠子没了或者手脚砍飞了,所以他面对这种病人难免笨手笨脚又缺医少药,只好由着伤兵哀叫。 “大家都辛苦了。”这时候王其位领着几个伙夫担着几桶酸梅汤过来慰劳伤兵:“老爷让我来看望大家。” “王头好啊!”躺着伤兵们纷纷欠身表示敬意,这时的哀嚎声才小了一点。 “今天我们又打退了那群匪徒!”王其位大叫着:“过两天少爷大军就来了,我们就得救了!” “好啊!老爷英明神武!” “王头,也了不起啊,我看亲眼着他杀了好几个匪徒!”有人对王其位竖起了大拇指。 “王头是关羽再世啊!” 很快很多人都夸赞起王其位来了,王其位笑着抱拳表示谢意,在两天的激战中,他实在够勇。 现在的王其位看起来威风凛凛,他身着的是一身紫色的盔甲,每片甲片都一样大小,一样厚薄,肩膀护甲是两个铜虎头,腰带是铜扣穿成的,胸前后心两个铜镜亮的可以照人,这副盔甲做工精良之极,要是用钱买,最少也要十头牛,所以王其位也是人穿新装精神爽,举手投足都和平日不同。 然而昨日敌军来袭的时候,王其位身上根本连一片铁皮都没有,他本是府里的教头,但也不会真的玩命训练家丁武艺,平日里最大的任务也许就是陪小少爷练武,小少爷走了,他落个清闲,每日就在府里做做样子。 齐猴子入侵萧府之后才被派到城头,以前的几个负责城头的守卫都是萧老爷的心腹和亲戚,论关系,和李八二差不多,论武艺,和李八二也差不多,恐吓百姓没问题,真要遇到昨天开始这种攻城狂潮估计早尿裤子了。 没想到萧老爷这个无心插柳的派遣,起了诺大的效果。 王其位的高强武艺,仗着堡子地利,挥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因为堡子其实并不大,敌军也不多,不得不就攻击萧家堡东南方向的一截木墙,这种距离足够一个武艺高强的战士从东头到西头来回支援了。 他仗着武艺高强、刀法娴熟,手刃敌军若干,反复击坠过敌方几员猛将,哪里有危险,他就在哪里,一次又一次的防守住敌方已经打开的缺口,刀光过处,清风寨豪杰望而兴叹。 若不是有他,光靠着堡子里那些目光呆滞的老实家丁,也许堡子早就失陷了。 所谓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是指王其位这两日的战绩吧。 一直在督战的萧景逸敏锐的看到了王其位的作用,第一天溅得满身血的王其位在对方鸣金后刚下城,老爷送来了一副藤甲和一柄钢刀。 第二天中午,身着被砍了好几口破口的藤甲的王其位下城休息的时候,老爷又给他送来了这副紫寰英雄甲,这是萧老爷自己收藏的甲,是全堡子最好的盔甲。 王其位一方面感激涕零,下午防御更加卖力,果然早早的就击退了今天第二拨犀利的攻击。 另一方面却是喜忧掺杂的,他隐隐觉的自己在老爷眼里的地位上升了何止一个档次,前途一片光明,这种地位是因为敌人太可怕了。 清风寨,本来是李八二口中的乞丐窝,突然出来百多名全副武装的精锐匪徒,这种敌人是萧家堡第一次遇到。 和他们相比,以往那些什么山贼、马匪、流民团伙都成了乌合之众,他们装备精良、号令整齐、准备充分,还懂得利用城外贫民为自己清除攻城障碍,结果第一次突袭就差点要了萧家堡老命。 王其位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这个朝代变化得实在太快,从五户共用一把菜刀,拿木棍反抗;到遍地饿殍、遍地匪徒,再到出现今日这种全副武装的匪徒,终有一天会有比打遍宇内无敌手的官军更厉害的匪徒出来,也许就在高邮这块巴掌大的地面上这种匪徒也不稀罕了。 这样的话,萧老爷那套法子也许过时了,他那种策略对付流民、饥民、土匪也许很奏效,然而对付清风寨就非常吃力了。 他就是这高邮地面上的土皇帝,现在有强敌出现,也许需要大帅猛将的协助吧?除了他王其位,谁有资格当和李八二并肩而立的重臣呢?!而且小少爷据说已经当上了官府的将官,若是他自己搞得好,说不定老爷一高兴,走走门路,自己也变成了一名威武的大元武官呢,那就光宗耀祖了啊。 想起自己这光芒万丈的前途,王其位自然非常高兴,当然这喜悦之内还藏着忧虑,忧虑自然就是敌人太过犀利。 他亲眼看着对方因为装备精良,顶着盾牌阵,视乱箭为无物,眨眼间推进到城下,接着木梯林立,就是攻城;萧家堡家丁的木枪在对方全身甲胄面前杀伤力极小,就算把对方打落城下,往往人家一个翻身起来再爬梯子上来;而对方一刀过来,伤兵可能又多了一个。 “若对方人数多几十人,那怎么守啊。”王其位满脸忧色,然而他甩甩头,把这种担忧抛出脑外,怎么也不能在伤兵面前表露这种颜色啊。 而且萧家堡也有优势,虽然在敌军面前罕见的被打成下风,然而毕竟这坚固的堡子在那里立着,里面多的是粮食水源,敌人那么少,只要攻不进来,打个一年半载都可以。 谁家大军、团伙也不能在野外呆一年半载啊,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而且幸好送报喜信的信使已经出去了,高邮来的人看到萧家堡被围攻,立刻就会派兵来救,小少爷就是新军统领了啊! 到时候前后夹击,不怕这波悍匪不灰飞烟灭。 “没想到我到了这把岁数,才前途光明。”从伤兵所在地出来,王其位骑在马上,又一次摸了摸昂贵的盔甲,满心都是欣慰和惊奇。 13-3 图穷匕见 这时候,王其位看到路上有两个家伙正一前一后嬉戏奔跑着,手里拖着长长的风筝线,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孩,一群人大笑着跑了过来。 那两个家伙都是成年人,但此刻面目天真无邪,笑容满脸,看着那两张脸就知道他们又回到了童年,踩着石板路,在幽静的乡下堡子里放风筝,这是一副田间乡野童叟齐乐的盛世气派,但是现在堡子还正被围攻的呢! “你们俩王八蛋干什么呢?!墙头在浴血奋战,你们在这里玩?”王其位一声大吼。 “啊,是王大哥啊。”两人停住脚步,却是谢家弟兄。 “你们不是要做高级武士吗?怎么昨天押齐猴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们俩了?你们俩躲到哪里去了?知道不知道前面多少人在浴血死战?”王其位看见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家虎嘿嘿笑道:“王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们弟兄已经朝李管家说了,就暂时守在地牢,毕竟壮汉劳力都去城墙了,你们缺少人手啊。” “滚!你们就是贪生怕死!”王其位气得想去抽他们的脸。 “人在江湖飘,越飘越胆小,你们都是豪杰英雄,我们不过是混饭吃的,嘿嘿。”谢家侯毫不羞愧的笑道。 王其位怒气冲冲的下马,一把抢过谢家虎手里的风筝线,一把扯断,又把线轴在地上踩了稀碎,伸手一指,谢家弟兄马上缩成一团,叫道:“王大哥,别动手!别动手!” 气得抖,王其位说道:“你们知道萧家堡需要武功好手吗?亏老爷看得起你们,你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天天这么无所事事无业游民,能成什么事业?连媳妇都娶不上!到老了莫后悔!” 谢家侯嘻嘻笑道:“有劳王大哥教诲了。不过俺们弟兄是吃手艺饭的,”说着虚空打了几个招式,笑道:“有武艺在,起码饿不死啊。” “是啊,王大哥你以前不还说我刀功扎实吗?”谢家虎也恬不知耻的附和道:“我觉的吧,以我们弟兄的武艺在哪里都混个肚子圆,呵呵。” “圆个屁!”王其位骑上马,扭过头恶狠狠的骂道:“我是抬举你们!你们除了吹牛皮还会什么?就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混江湖?实话告诉你,和我比刀的话,我认真起来,一个人可以砍死你们这种华而不实的混子八个!滚吧!去守着地牢!” “是是是。”谢家弟兄悻悻的回到地牢,还没进门,下面的齐猴子就听到外面的大叫声传来,那是谢家虎的声音:“喂,我说老头,赶紧给弟兄俩上点肉,有酒吗?哥们刚刚砍死八个清风寨的土匪,饿得要死!” “什么?没有?胡说八道!我早听说萧老爷要犒赏三军,有酒有肉!哎,你厨房的,我地牢的,都是邻居,先给我们吃点,我都闻见香味了……” 齐猴子坐在曾经关押他母亲的地牢里,因为萧老爷要严肃法纪,所有曾经和齐大娘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人全都被杀了,这里只剩下齐猴子孤零零的一个囚徒。 然而这里仍旧充斥着一种恶心的臭气,浓得好像水一般在阴暗的半地下洞穴里游弋翻滚,齐猴子面无表情,他带着一副木枷,对着墙壁坐着,已经不知坐了多久,以致于一群老鼠肆无忌惮的在他身后吱吱的叫着,争着舔吃给他盛饭的破碗,齐猴子只是用木枷的尖角在墙上反复刻着一个字。 “悔”字。 ****** 就在王其位叱责无耻的谢家弟兄之后,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城外大兵压境,这件事只不过是芝麻点大的事,晚上,他并没有回家,就睡在城墙下,和多少家丁士兵一起,身上还穿着全副甲胄,宝刀就放下头下当做枕头,他躺在地上草席上看了看满天星斗,一时间想自己想象一下明天会如何,但是厮杀了一天,又累又倦,头一靠着刀鞘就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被城头上的哨兵匆匆叫醒,翻开满是露水的毯子,他匆匆的登上城头,打眼一看,顿时睡意全无,怔了好一会,他一跺脚,嘴巴咧到了耳朵边,大笑道:“不会吧?!” 城外已经空无一贼,就在这天晚上,所有敌军,包括仆役,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若干具村民的尸体和损坏的大车。 萧景逸带着一副黑眼圈,匆匆的从萧府出来登上城头观看,昨晚他几乎通宵没能睡着。 “老爷,贼人跑了啊!”王其位哈哈大笑,拍着腰刀叫道。 “真的跑了?”萧景逸兀自不敢相信,他喃喃的自言自语。 “真的跑了?!”跟上来的李八二也是难以置信的问道。 王其位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跳着,满脸笑容,猛地搂住了管家,用力抱了他起来,大笑道:“敌人跑了!” 城下跟着老爷出来的家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知谁先出第一声欢呼,顿时这欢呼好像会传染一般,顷刻间传遍整个萧家堡,这个堡垒好像都在跳着、叫着、欢庆着自己的胜利。 敌人跑了! 清风寨攻击了两天萧家堡,在深夜里突然毫无征兆的撤退一空,让萧家堡众人又惊又喜。 但这两天凶悍的攻击给萧家堡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进攻前悄无声息的突然潜行至堡子下;进攻之时如**、雷霆风暴般势不可挡;撤退之时又神不知鬼不觉一夜之间突然一人不见,委实叫从萧老爷到普通家丁,人人心惊。 以致于不敢随便打开堡子门,怕这伙匪徒就藏在不远处,再次动奇袭。 结果萧老爷和管家等人一直巴巴的等到日上头顶,到了正午时分才确认堡子周围实在安静,然而仍旧不敢打开堡门,从城墙上用绳子坠了几个家丁下去侦查,都回来报告周围确实没有敌人了。 家丁回报,有被匪徒裹挟的村民听到匪徒说:粮草已尽,堡又坚固不可下,仓促不可下,不如暂且回山,徐图谋之。 萧老爷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又让众人千辛万苦从堡子上用绳子放了一匹快马下到城下,让家丁骑上,奔到高处,一个时辰后家丁才回来报告:只见远方路上烟尘大起,大队人马遥遥行进,料定是那批贼人攻城无功,返回清风山了! 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萧老爷此刻在城头上就咧开嘴笑了。 “老爷英明神武啊!”李八二第一个按照官军的风俗,扒了右肩的衣服,伸出裸露的手臂振臂大呼起来,顿时城墙下萧家堡男儿都袒露了右臂大笑着一起大喝:“老爷英明!” 萧景逸捋着胡子呵呵笑着,说道:“贼人已被我打退,大家这两日戮力死战,都有赏赐!” 这话更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老爷英明”的呼声。 “老爷要不要开城门出去看看?”李八二建议道。 王其位看看此刻已经是下午了,从早晨到现在,为了确认敌人真的退去了用了大半个白天时间,按平常时刻,开不了多久就要闭城门了,所以他说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吧。” “对!其位说得对,”萧老爷赞许的看了王其位一眼,对李八二说道:“不可大意轻敌,要是周围仍旧埋伏着敌人呢?明天再说。” 说罢拍着王其位肩膀说道:“这两天你都是睡在墙下,辛苦你了,回家歇息一会吧,晚上来我府里,我宴请各位功臣。” 13-4 图穷匕见 王其位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脱甲,第二件事就是擦甲。 没有让老婆和孩子掺和,自己用干净的抹布,仔细的把老爷的紫寰甲擦得闪闪亮。 他打算在晚宴的时候把这件珍贵的宝甲还给老爷,这可代表了老爷的恩典,怠慢不得。 不过对于擦甲,他没有觉得这件事麻烦讨厌;也没有觉的自己要面对一个苛刻的老板,做得再多,对方都会视而不见了;相反,他有种直觉:这甲会属于自己的。 因为这种光明的直觉,王其位越加仔细和小心,把整幅盔甲擦得晶晶亮的时候,老爷的仆人已经来请他赴宴了。 他把盔甲精心叠好,放在同样精美的木盒里,就这样亲自捧着上路了,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欣喜若狂的家丁,一些人还坐在路边大口喝着酒,老爷犒赏的。 因为敌人撤退了,参加守城战的家丁都得到了犒赏,尽管萧老爷说的赏银未必按实放,但大鱼大肉和美酒却是浴血奋战后的将士谁也不敢克扣的奖赏,整个萧家堡这个时间简直像过年一样,人人欢天喜地的大吃大喝,甚至到处放着鞭炮烟花。 没人认为这群贼撤退有什么不对,包括王其位在内:萧家堡本对于周边匪徒贼人的兵力、后勤本就等同于天堑,谁有实力可以屯兵堡下连打多少天?萧老爷说得很对,周边根本没有粮食,因为高额的赋税,城外所有的粮食和财宝都会自动集中在堡子内,你在堡子外只能喝西北风,拿什么围城? 实力强劲的匪徒这些年见过多少波了,不知多少巨匪就因为一个贪字,就是想打下萧家堡而不顾自己实力空虚,围城围得自己众叛亲离,反而级悬在了正门那里。 这么看来清风寨高狐狸还真是头狐狸,一见势均力敌,攻城马上就会拖入持久战,立刻鸣金收兵,在黑夜里悄悄的逃回老巢,连给萧家堡追击的机会都不给。 “真是诡诈啊。”马上的王其位摇头暗想道:“这混蛋把老巢设在清风山上,离萧家堡太近,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进入萧家堡中心的萧府之后,因为王其位要还那昂贵精致的盔甲,仆人没有引他去宴会厅,把他引去了后院,这里萧景逸正在怒冲冠的和李八二等一众心腹叫嚣着什么。 看老爷那么恼火,王其位没敢进去,相反他捧着木盒,侧身站在门槛外,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老爷在怒吼:“这群***刁民!竟然敢协助匪徒扒了我的梅花阵,填了我的护城沟,孰可忍孰不可忍?!” 李八二带着颤音的嗓子响了起来:“老爷,那群王八蛋是该死,但是堡子外几乎所有贱民都参与了,难道我们要杀光他们?那么租子会受影响的。” 老爷一拍桌子:“要不是担心敌人埋伏,今天我开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些贱民,好好算账!这群***,竟然通敌!竟然协助敌人搞我?要是放过,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群刁民要不受惩治,得了乖,以后再敢这么大逆不道怎么办?” “老爷息怒。”李八二劝道:“我想,可以抓几个领头协助乱贼的,当众乱棍打死,以儆效尤!杀鸡骇猴,他们自然就怕了。” “我自然要这么干!我最少要杀十家!但是剩下的杂种怎么办呢?就这么饶过他们?”屋内萧老爷恶狠狠的声音的传来,只是在旁边听着,王其位就知道这老爷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咬牙切齿的:“那岂不便宜剩下的杂种了吗?所以明年租子我还要涨一成,从七成涨到八成租子!作为惩罚!” “老爷,现在七成租子,都饿死人了。八成租子可能会饿死更多的人,若劳力不足,租子总量也会少,这样是不是会影响萧家堡的收入?”李八二虽然劝诫,但语气并不是同情人命,而是一种做生意般的商讨。 “七成租子交不起的都是穷鬼!不是懒鬼就是老弱病残,”萧景逸冷冰冰的说道:“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死就死好了。” 随后他提高了声音:“看见没有,清风寨的山贼都如此威力惊人了,我打算提高武备,找更多的家丁,装备更好的武器,这都需要银钱,不提高租子的话,难道要我自己掏腰包?我可是在保护这群贱民不受匪类侵害!这帮忘恩负义的畜生!” “我明白,我立刻去准备抓人和调高租子。”管家李八二深得萧景逸欢心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眨眼间就从老爷的意思哩总结出了两条要旨。 “老爷,小的王其位求见。”王其位看两人商谈已定,立刻强压着心头的欢喜,从门槛旁边转身到了门口,捧着木盒鞠躬叫道。 他并不在乎杀多少贱民或者给贱民提多少租子,他只听闻老爷要在武备上下大工夫,那就是说他王其位这个悍将可能会更有权势。 “我给老爷把紫寰甲送还了。幸好小的小心,甲没有丝毫破损,望老爷查勘。”王其位笑道。 “哈哈,我的大将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萧景逸看见王其位立刻大笑起来。 他拉着王其位坐在自己旁边座位上,笑道:“你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在其位谋其政,这次你做的非常好!我都看在眼里,以后,我打算让你掌管全堡子的防御,毕竟我也看透了,这世道人视圣人教诲如无物,以致于道德沦丧、人心败坏,匪徒越来越凶狠,不会武艺不敢打不敢杀是不能当任的,我是个儒生,但我儿子都成军官了,我们萧家堡也需要一个大将,你真是一个良材!” “多谢老爷!”王其位赶紧谢恩。 **** 等从萧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王其位骑在马上只觉醉意迫人。 他在萧府的庆功宴上只喝了三杯酒,平时他可是能喝三坛酒的,只因为晚上他自告奋勇的要巡视萧家堡,不能喝多,萧老爷温颜鼓励,亲自以茶当酒敬他,既然如此谁敢灌他? 然而他骑在马上,头上是浩瀚星空,面吹着夜风,斜眼看着身后两个手下,一人背着老爷赏他的一包裹银元宝,一人捧着老爷真正赐给了他的紫寰甲,心里想着老爷对自己的看重和前程远大,一时间怎么能不会飘飘若仙,虽然肚中无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整个人却飘飘然醉得不能再醉了。 此刻已经夜深人静,整整被折腾了两天,多少家丁都早早回窝躺着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王其位并没有直接回家睡觉,而是非常意外的,让两个武艺高强的手下跟着他沿着城墙围着堡子遛一圈。 13-5 图穷匕见 “头,现在都子时了,不回家歇息?”背着银子的手下手按着腰刀骑在马上笑眯眯的问道,今天头目要飞黄腾达了,他这个保镖兼下属也跟着高兴,水涨船高谁不懂嘛。 “头,现在都子时了,不回家歇息?”背着银子的手下手按着腰刀骑在马上笑眯眯的问道,今天头目要飞黄腾达了,他这个保镖兼下属也跟着高兴,水涨船高谁不懂嘛。 “啧!敌人狡猾,难免有诈,老爷说堡垒防御一刻也不得松懈。我们巡视一圈堡子再回去。”王其位官威十足的说道,今夜他看着这堡子格外亲切,原来只是混口饱饭的地方,此刻却好像变成了自己的孩子,一砖一石都那么可爱。 只因为这堡垒从工作已经变成了他的事业了,两天的浴血奋战让他平步青云,这青云直上,就是这堡垒变作了他的一座丰碑----他浴血击退了敌人!一草一木都流了他的血,何等亲切,何等让人漏*点昂扬。 一会功夫他们就巡查遍了正面城墙,一切如故,只是巡逻少了不少,大家都太累了,萧老爷也不得不让大部分人回去休息,他倒不怕敌人夜袭,夜里看不清敌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匪徒敢夜里攻城的,那和自杀无异。 巡到另一边较为偏僻城墙拐角的时候,王其位“咦”了一声,勒住了马匹。 这段城墙临近小河,外面除了河就是泥泞不堪的沼泽,这是城堡的暗面,就像屋角落一样疏于打扫,以致于长满了蜘蛛网,不仅没多少人巡逻,就连照明火炬都少了很多,在暗夜里诺大面积的拐角只有一支火炬点着,照得整个地面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昏暗感觉。 然而就在这摇摆的昏暗之中,王其位现了异常,他那鹰一般的眼睛在刹那间好像觉的有几个黑影掠过,那感觉就像黑雾掠过黑夜,只是扰动的感觉,看不清楚。 在火炬边,他勒住马匹,想大声喊当值的守卫过来,然而他没能出声,他呆了一下。 火炬的光好像水面,后面摇摆的黑暗好像潮水,一张脸突兀的从潮水里浮了上来,嬉皮笑脸的看着他。 这张脸把王其位吓了一跳,好像看见了蛇,他往后一仰身子,手按住了腰刀,还没拔出来或者叫什么,那张浮出来的脸笑了起来,好像一朵菊花绽开一样,浮现出一脸猥琐的笑容,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在那口整齐的红唇白牙之中吐出一句小声说出的话:“王大哥,幸会啊。” “啊?你这小子?!”王其位定睛看去,只见那张方脸、恶心的笑容、在火炬昏暗光下也醒目的枯黄卷曲头,不是谢家虎是谁?! 看见这种钻营无度、吹牛成性的江湖人的嘴脸,王其位就感到胃部一阵不舒服,恶心。 “深更半夜你在这干嘛?”王其位没有给他好脸,他摆出一副萧家堡权贵的口吻,又冷酷又鄙视又得意的叫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外来人不能随便乱走?来啊,把他拿下。说不定这王八蛋是个奸细。” “嘿嘿,王大哥,您说什么话呢?”谢家虎朝前走来,身上的长袍反射着水纹般的火光,整个可见的身体越来越大,看起来好像是从那黑暗潮水里涌出来的水兽,直直朝王其位的马走来,他嬉皮笑脸的笑道:“别和小弟开玩笑。” 王其位也没打算拿他,只不过给他个难看,借机羞辱一下这个欺软怕硬的混子,他摆手制止了两个跃跃欲试的保镖,冷笑道:“谁给你开玩笑,你妈的…” 但是威胁羞辱的话还没说出口,王其位就愣在了马上,他怔怔的看着谢家虎。 怔了不过一眨眼。 一眨眼功夫,仿佛从黑暗潮水里走出来的谢家虎已经到了王其位面前,神情还是那般的猥琐可鄙,笑容还是那讨好别人的下贱,气质还是那么的让人轻视,然而看清他背后拖着什么东西之后,任谁也笑不出来,在火炬灯火下看得清楚:他背后赫然倒拖着一支长柄朴刀! “你…”王其位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眼前已经是一条雪亮刀光横击劈来! 势不可挡! 雷霆万钧! “草!”王其位闪无可闪,和着喉咙里一口根本来不及吐出的凉气,带着满眼的惊骇,左手一按马鞍,右手救命般的握住了马褡裢里的长刀刀柄,整个身体依靠多年练出的机敏反应死命的朝后跃去。 对方刀攻如此迅猛,以致于他几乎脚上头下一个倒栽葱从马屁股那里滚下马匹的,半空中一个翻滚鼻子擦着马尾巴,这才好不容易双脚着地,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脚步。 视线及处只见自己坐骑连哀鸣都没有,整个巨大身躯轰然倒地,马头一震之下,带着整齐的皮肉血茬甩出老远:刚刚的电闪刀光,已经把坐骑从脖子处连根斩断。 紧握着手里的长刀,王其位半蹲在地,紧盯着前方,满眼的都是难以置信。 在他面前,无头骏马摔在地上,巨大的断头处血如喷泉飞溅,在这血雨中,这个人肩扛朴刀施施然走来,血打在他那歪系皮带的长袍和嬉皮笑脸的面皮上,整个人身上好像一瞬间就开了无数朵带着腥味的梅花。 那张嘴在血雨中对着王其位咧开了,他还在笑,然而那露出的雪白整齐的牙齿却好像噬人的凶兽。 这狰狞的笑容,一时间也王其位脑袋混乱了,他想大叫报警,他也想大声呵斥,他也想随后立刻挺刀扑出,然而他还想对方竟然是谁:谢家虎?一个江湖混子?不对!那他是什么? 王其位脑袋乱了,这时他只想先退,让自己看清、想清楚自己到底面对什么。 这时左右两边保镖下属马匹和骑士的阴影提醒了他,他想叫他们或者杀上去或者询问他们,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时候,他再次傻了。 他看向左边的下属,却看到对方正瞪着他从马上跌下来,那双眼睛瞪得那么大,还凝固着他掉下来前瞬间的震惊和恐惧,然而脖子上钉着的那支穿透了大箭却显示这眼神还带着恐怖。 王其位猛然扭头转向右边,他也许想让对方小心,也许想让他下马和自己并肩而战,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想好,在脑后传来左边骑士坠地背上银子巨大的哗啦声的时候,半蹲在地,手握如雪长刀的王其位也看到了右边的下属。 然而他呆住了。 因为那下属不是一个人,而变成了两个人! 任谁突然看到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也会呆一下的。 马背上的骑士和他一样愣了,手里还捧着那个装着紫寰甲的木盒,姿势都没变,然而一个巨大的阴影在马匹后一跃而起,眨眼间贴到了那手下后背。 这阴影看起来像一只蜘蛛抓住了猎物,又像人背后攀援上了一只巨大的猴子。 王其位只见,那阴影两手搂住了自己手下的脑袋,身体如弓,所以两只脚都蹬在了那手下的后腰上。 接着那阴影如铁弓般弹直了腰,可怜自己手下却承担了头上被手勒住、腰里被双腿猛弹的力道,连惨叫也来不及出,只见骑在马上的手下眨眼间一样顺着身后黑影的猛力弹射也成了直的,身体也平飞弹上了马背。 然而虚空中一声脖骨碎裂的轻响,让两匹马之间的王其位浑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知道此刻身体平飞在马上的下属,被背后那阴影像扳断木棍一般扳断了脖子,神仙也不会救活了,他在这瞬间就死了,然而他在瞬间身体出的恐怖和死亡的气息却如利箭般射穿了王其位。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手下瞬间把死亡的气息集中给了还活着的王其位,此刻对面那朴刀谢家虎刚刚经过狂喷热血的马尸,朴刀依然靠在他的肩头,脸上依然是猥琐的笑容,然而却散出一种狰狞的死亡气息,直逼王其位。 王其位连大吼报警的念头都没有,因为根本没有机会,他已经被这人带来的气息死死挤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谢家虎为何要这么做,不知道自己手下怎么死的,不知道自己到底面临什么处境,但是王其位心里却不由自主知道:这个混子要杀了自己!就因为这个混子,瞬息间一匹马、两个手下立刻死掉了。 而且这个混子和自己只有一个人会活下来----这是本能告诉他的,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若自己敢进行求生之外任何举动,这人身边围绕的死亡立刻就让自己粉身碎骨! 如何求生? 战!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王其位肌肉替王其位做了反应,在两个手下尸体摔在地上出麻袋般闷响的时间,他长刀挺直,刀尖直对两步外的谢家虎,浑身蓄势待,呼吸间,你死我活的一击就会出。 不得不你死我活。 不得不。 满脸都是马血的谢家虎看对方杀气四射,微微一顿,脸上咧开的笑容更大了,嘴微微张开,像平时那样好像要说什么大话,然而却是无言! 瞬间,如闪电雷霆般的刀光朝王其位劈来! 而王其位一样,手里一顿,一道电光从怀里冲出,直指谢家虎。 两道电光几乎同时朝对方电闪而去。 静悄悄的。 14-1 地狱虎吼 14地狱虎吼 半个时辰前,当王其位还在老爷的庆功宴上的时候,萧家堡地牢的台阶上传来啜酒的啧啧声,一个头缠白布的中年人抱着一小坛酒,边喝边下到了一股臭味的地牢中。 不过地牢这恶臭丝毫没有让他皱眉或者停步,他神态如常,就像闻惯这种味道一般,一见他下来,地牢桌子后的谢家弟兄赶紧站起身来,笑道:“齐大哥回来了?” “啊,回来了!你们俩还在这?辛苦了。”那中年男子把酒放在桌子上,又拨亮了油灯,地牢里顿时亮了不少。 “不辛苦,大哥今天吃得可好?您头上的伤还好吧?”谢家弟兄一如既往的满脸笑容。 这个姓齐的,乃是负责看守地牢的牢头,前些日子齐猴子潜入堡子,就把他铐在了牢笼对面墙上,所幸齐猴子手下留情,他倒没受伤;因为堡垒被急攻,人手告急,萧老爷命令所有男丁只要没有要务,立刻上城支援。 这自然包括看守地牢的两个家丁,甚至因为谢家弟兄被管家配到了地牢,连牢头齐老二都上城力战了。 两个家丁一死一伤,齐老二运气不错,在城墙上和敌人拼杀了半天,脑门上半块皮被削飞了。 敌人退走之后,他算有功之臣,被叫去参加了萧家堡的庆功宴,在萧老爷府里外院的连成排的大桌子上吃饱喝足刚刚回来。 “很晚了,你们走吧,我守夜。”齐老二把桌子那坛酒递给谢家弟兄。 谢家弟兄赶紧笑着接过来,讨好的说道:“大哥,要不要我们陪你聊天?” “不必不必,我在这地牢里干了小十年了,习惯自己守夜了,你们都去睡吧。”齐老二笑着说道。 听谢家弟兄有说有笑的声音消失在了台阶上,齐老二看着牢里背对他的齐猴子,嘴角泛起一丝狞笑。 确认没人之后,齐老二熟练的打开牢门,走了进去,站在齐猴子身后,冷笑道:“小猴子,今天你那些狐朋狗友被打跑了,你怎么想啊?” 齐猴子并不理他,依旧盘腿面对着墙不吭声呆。 刹那间齐老二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抬起脚,从背后猛地踹在齐烈风脸上,嘴里低吼道:“你娘的杂碎!” “桄榔”一声木枷砸到了地面,齐猴子被踹得歪躺在那里,脖子卡在木枷上,满嘴的血顺着腮帮子又流到了木枷。 齐老二盯着齐猴子的眼睛,提了提裤子,缓慢而悠闲的蹲下身来,他狞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齐猴子的下巴,把他的脸扭了过来,看了又看,才笑道:“小子,你有种啊!敢骑在萧老爷头上拉屎?我问你,你连逆贼、山贼大王都当了,你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没有?” “你说什么?”齐猴子看着眼睛都放了红光的齐老二,又无奈又狼狈的问道。 “别给我装蒜!”齐老二嘴还在咧着笑,然而拳头却是刚硬的,好像一块石头砸到了齐猴子的鼻子上,齐猴子哀嚎一声,后脑勺磕在木枷表面一声闷响,鼻子里喷涌而酸腥的血堵住了他呼吸的通道,他咳咳的吼了起来。 齐老二拽住他的髻把他的脑袋拉了回来,冷笑道:“别给你二叔我装蒜,你在高邮混了好几年,现在都敢做匪徒了,料想积攒了不少金银财宝吧?现在你这脑袋要完蛋了,你藏的银钱没人花多可惜?不如告诉了我,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我还能给你上柱香。” 这才明白这个家伙要从自己这里压榨出银子来,齐猴子又怒又无奈,他使劲了呼吸了几次,把鼻子和嘴里的血都吐了出去,才说道:“你我是一个家谱上的,我称你做叔,你晓得我家穷了三代了,我哪里有银钱有积攒?若是有银钱,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小兔崽子,想蒙我?在这里,老子就是皇帝!谁也不能在我面前藏富!只要进了这牢,棺材本也要给我吐出来!”齐老二一把抓过齐烈风的一只手,把那五根手指像捏一捆木柴般握紧,只有齐烈风的食指和中指露出他的虎口,猛地往墙上一戳。 齐烈风本就是手指指甲受伤,齐老二这一戳下手非常狠毒,专门用墙壁去擦齐烈风受伤的指甲,只一下,指尖顿时鲜血狂涌。 本来躺在地上的齐猴子一声怪叫,一下跳了起来,在空中被齐老二一拽,整个人扑到在地上,然而又再次跳了起来,跪在了地上,嗓子里出冒烟一般的尖叫。 齐老二放脱了那手,齐猴子马上把手抱在怀里,好像抱着自己的儿子一般,把那手深深的藏在肚子里,跪在地上,舌头都疼得都仿佛缩进了肚子里,连叫疼都叫不出了,只是蛇一般的吸着气,用满头汗珠的额头不停的敲着地面。 “兔崽子,你的钱藏在哪里了?”齐老二一把揪起齐烈风厉声吼道:“与其你被押解出了高邮,便宜高邮那帮小崽子,不如给我这个乡里乡亲的!不说的话,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 齐烈风再疼此刻也不敢不理这个恐怖的牢头,他强忍着手指巨疼,不得不说服面前这个魔王:“二叔,我回来是认罪伏法的,是来换回我娘的,是必死的,我都要死了,我藏什么银钱?” “还敢嘴硬?”齐老二悻悻的把齐烈风摔在地上,猛地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随后就一顿拳打脚踢,齐烈风脖子上套着方形的大木枷,手脚拷着铁链,根本没法躲闪,被打得哭爹喊娘。 “二叔,你住手吧!”齐烈风大叫道:“念在都是乡亲,我上次来萧家堡救我娘的时候,特意手下留情,没有下杀手,念在这个份上,今天饶了我吧。” “你不说这个,我还记不起了!”齐老二停了拳脚,冷笑道:“谁给你是乡亲?你这该死的逆贼!你那死鬼老娘生下的孽种!” 说着又握住了齐烈风的手指,狞笑道:“你应该感谢老爷,要不是你的命要去高邮交代,我早就剥了你的皮了。你这双贱民的手不是挺凶的吗?我今天就一根一根拗断再接上好了,报答你的不杀之恩。” “不要!”齐烈风脸色都下煞白了,另一只手架住了齐老二的手臂,浑身铁链嘡啷作响,死命抵抗着。 但是他浑身都被锁着,哪里是对方的对手,眼见对方狞笑越来越狰狞,齐烈风闭了双眼,待宰的羔羊面对屠夫又能如何,只剩流泪。 然而齐老二那饱饮人血冷酷到冷静的手却没有拗断齐烈风的手指,因为这时刻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怪笑:“你们俩这么晚还不睡?” 14-2 地狱虎吼 齐老二扭头一看,却是谢家弟兄竟然又折回来了。 他本意是趁无人时候折磨齐烈风,说不定能吞一笔财富,并不想声张,扭头看到谢家二人,他一愣,说道:“我修理这个小子为萧家堡出气,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赶紧出…” 话还没说完,黑暗里一把刻着花纹的宽刃匕就用刀刃摸住了齐老二脖子,这匕握在谢家虎手里,他紧贴着齐老二身后站着,就好像一条巨大的狼直立起来搭住了夜间旅人的肩膀。 “干…干什么?!你干什么?”尽管面对落入自己地盘的羔羊就是饿狼皇帝,然而被匕搭在喉结上,齐老二立刻就被吓得魂不附体,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我们也想和这小子聊聊啊。”谢家侯扮了个鬼脸,从齐老二腰间扯下钥匙,竟然把齐烈风脖子里的木枷和镣铐全打开了。 揉着手腕上青红的铐痕,齐烈风惊奇的问道:“你们这两个狗种,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他骂我们哦。”谢家侯对着谢家虎耸了耸肩膀。 谢家虎愣了片刻,对齐烈风笑了起来,陪笑那种笑,说道:“小弟你听错了,清风寨齐寨主不是骂我们,是骂这个家伙。” 说着,一把把齐老二扭过身来,一个通天炮打在这家伙脸上,在齐老二痛苦的闭眼后仰瞬间,又一个膝锤撞在他肚子上,顿时把齐老二打成了萎缩在地上的虾米。 “呸!齐老二你这个狗种!”谢家虎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手拉着齐老二衣服后襟拖出了牢笼,把他又铐在了对面墙上,嘴里还骂:“居然敢打齐寨主?你这个狗种!你全家都是狗种!” 齐烈风站在牢里,呆若木鸡,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个让他又气又恨的混蛋,满脸的疑惑。 “寨主,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请。”矮个子谢家侯微微一笑,伸手对大敞四开的囚笼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嘿嘿,前几天,寨主可能是误会了我们了。我们跟寨主心连心,都是一伙的好兄弟。”谢家虎在外面得意的说道,丝毫不在意前几天正是他们两兄弟把这个家伙半路上揍了一顿拖进了萧家堡。 “你们为什么救我?”齐烈风再不犹豫,大踏步出了牢笼,问道。 “高先生让我们…”谢家虎说着。 “老狐狸啊!”齐烈风咬牙说道。 “对对对,就是他,我解释一下啊,希望寨主不要在意前几天我们得罪你的…”谢家虎满脸堆笑,搓着手笑了。 没想到齐烈风根本不听他手,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手心朝上,冷冷的说道:“刀!给我!” “什么?”谢家弟兄一起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明白。 “刀!”齐烈风怒吼一声。 谢家虎脸皮抽搐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齐烈风身后的弟弟,在琢磨这个小子是不是可以信任给他武器。 “你听我们解释啊,是这样的…”谢家虎又笑了。 “我说刀给我!”齐烈风猛地打断了他。 谢家虎看了看不远处的弟弟,两人用眼色碰了一下,齐烈风身后谢家侯的手握成了拳头,身体蓄势待了,谢家虎长出了一口气,手指一翻,雪亮的匕在空中翻了个圈,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刀尖,把刀柄指着齐烈风,慢慢的递了过去。 齐烈风一把抢过刀子,却猛地转身,谢家弟兄一起长出一口气----起码这个小子不至于失心疯朝他们攻击,然而他们接着又惊讶起来。 只见齐烈风却是朝被铐在墙上的齐老二大步走去,尽管看不到脸,然而看身形、看步伐、看紧握匕的姿态,谢家弟兄都感到一阵杀气。 不止在江湖精如鬼的金毛弟兄觉察到了杀气,连被铐在墙上的齐老二也感到了危机,他看着齐烈风朝他走过来,喉头吞咽了几口唾沫,急急的叫道:“大侄子!刚刚是我不对!我失心疯了!我该死!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齐猴子在他面前立住,静静的打量着他,齐老二满头冷汗,铐在手上的铁链都被浑身的颤抖带动得“叮叮”乱响,他斜眼打量一下被齐猴子反握的森寒匕,继续叫道:“大侄子,不,齐大爷,都是乡里乡亲的,您上次不就感念乡土之情饶了我吗,这次求您…” 就在此时,只见齐猴子猛地踏定左脚,身子一旋,手上一道白光射出,齐老二的求饶声顿时嘎然而止,只剩下鼻子沉重的喘气之声。 “我错了!”齐猴子叹了口气。 刹那间齐猴子右手握刀,左手摁在刀柄上,刀刃全部没入对方胸口,一刀就捅穿了心脏。 “我错了!”这是齐老二听到的最后一句声音。 “你错了?”谢家弟兄互相狐疑的看了看,心里都在纳闷:你错了?你错哪里了?你一刀宰了那哥们啊! 齐烈风一刀毙杀齐老二,立刻抽出刀来,在对方袍袖上擦了干净,转身朝二谢走来,嘴里这才问道:“高狐狸派你们来的?” “是啊是啊,没错啊。”谢家虎盯着齐烈风手里的刀愣了下,马上笑了起来。 “那你们把我逮住交给萧景逸那老畜生?”齐烈风嗔目叫道。 “事情是这样的,”谢家虎毫无羞愧之色,他咧着嘴笑道:“高先生呢,前些天说您呢可能想不开,去萧家堡自杀,让我们沿途保护您。毕竟这地面不安全,说不定有个匪徒找您麻烦,把您伤害了怎么办???” “保护?有这种保护法的吗?半路把我逮住打了一顿,直接扔个萧景逸求赏?”齐烈风眼睛都竖起来了。 “嗨,您这怎么说?高先生可在乎您了!”谢家虎一脸的愤慨,丝毫没有愧色,他摊开手说道:“这不,我们弟兄深入龙潭虎穴来救您了不是?高先生说,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的安全,把您救出萧家堡!所以我们弟兄冒着生命危险,和萧景逸虚与委蛇,拎着脑袋来救您了?” “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们把我摁在地上揍我一顿送我进萧家堡咯?怎么出萧家堡?”齐烈风冷笑道。 “谢高先生就行了。”谢家虎笑道:“至于怎么出萧家堡,那我们怎么能有您这本地人熟悉呢?不是东边有个小门吗?您带我们去,还得求您。” “哦呵呵!”齐烈风笑了起来,鼻血口血一起乱喷,谢家弟兄也跟着笑了起来,然而齐烈风一黑脸,叫道: “别给我扯淡!是不是高狐狸说反正那小子要自己去死,你们不妨逮了他交给萧景逸,还可以当个敲门砖进入堡子相机而动?是不是高狐狸还说要是那小子还活着,可以救救看看,多个向导和人手啊!要是非死即残,就不用理那个蠢货了,你们按地图行动?” 闻听齐烈风这番话,谢家弟兄面面相觑,一言不。 过了好一会,身后的金毛犼谢家侯竖起了大拇指,惊叫道:“哎呀,不愧是高先生的高徒啊,不但说的完全正确,竟然连口气都这么像!我们深感佩服!” 14-3 地狱虎吼 “闭嘴!高先生是很爱护齐寨主的!”谢家虎狠狠瞪了一眼弟弟,看向齐烈风的时候,突然大笑起来:“既然你齐寨主这么了解高先生,我也没话说!”说罢脸色却变得严肃了:“那个门在哪里,你能带我们去吗?” “跟我来!”齐烈风一声低吼,手里匕顺直,转身就往台阶走。 谢家虎一把拉住他,惊问道:“你不…不那个和我们…不!不恨高狐狸?不想揍他一顿?” “揍老狐狸?!以后再说!”齐烈风慢慢的咬着牙,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匕,缓慢而满腔仇恨的说道:“我错了!我要宰了萧老爷为我娘报仇!” 看齐烈风并不纠缠他们弟兄俩把这家伙揍了一顿扔给萧景逸的事,反而决绝的操着匕就冲,谢家弟兄惊异的对望了一眼,赶紧跟着这个向导跑出了地牢。 虽然夜色已深,然而萧家堡今夜却不安静。 脚下都是炮仗的碎片,街上一股淡淡的硝药的味道,四周还有稀疏鞭炮声,简直如大年三十的夜晚一样,这是萧家堡的人在庆祝大胜的余韵。 三个人贴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耐心等着一只巡逻队经过后,齐烈风低低问道:“就这样杀到那个小门?你们怎么和老狐狸联系?” “看天上。”金毛犼说道。 齐烈风抬起头,只见头顶夜空中飘着一颗紫色的大星,仔细看去,却又不是星,他惊问道:“孔明灯?当信号?亏你们想得出来啊。” “这有什么?我们连风筝都当信号呢。”谢家虎满脸得意的笑了。 “你们竟然这么早就放了信号?要是我们失败怎么办?”齐烈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满头冷汗。 “那有什么?!我们在城里,行动不方便,让高先生在外面趴着呗。大不了把您再捉回去给萧老爷,委屈您在牢里再呆一次,我们又立一功。”谢家侯大大咧咧的说:“说不定还有一次机会。” “你大爷的啊……”齐烈风为之气结。 一炷香的功夫后,齐烈风领着谢家兄弟蹲在了一个草堆之后,这次比上次他背着老娘在堡子里逃亡更加的凶险,虽然萧家堡因为历年大胜所带来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以为清风寨的豪杰撤退了,但在大战之后,因为疲劳和伤亡,以及那庆功宴,外墙防御减弱了,然而这也代表着堡子里拿着酒坛喝得醉醺醺的四处游荡的散兵游勇多了,被现的几率反而更大。 然而齐烈风熟悉堡子地形,他身后两个家伙虽然满嘴屁话,但行动起来,真如虎狼一般,黑夜里不带一点声音,而且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身手敏捷,反应迅,三个人愣是凭借机警躲过一切危险,潜伏在了那小门前面。 “这就是那个门,是用来走水运来货的。”齐烈风指了指十丈远的城墙,小声说道。 谢家弟兄立刻伸出头去观察,只见那个地方实在隐秘:虽然仅仅十丈远,却隐藏在黑影里,那里上面也是一截完美之极的木墙栅栏,后面也建筑着梯形的土墙,不远处还有一个三丈高的瞭望木塔,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在梯形土墙下有个凹洞的,那小门肯定就开在洞里,旁边还有一个小木亭子,料想是运货进来时候用做计数的人员所在。 “这一段果然是偏僻,巡逻的家丁较少!小亭子旁边坐着一个,木门土墙上左右各有两个人在巡逻,也就是我们要干掉三个人?”金毛虎笑道:“正好一人一个!” “不,”齐烈风皱眉道:“是五个人。” “什么?!”谢家弟兄一起低低的惊叫一声。 “要从门里出去,只需要干掉两个个人,亭子的固定哨,和里面那个门岗。” 齐猴子继续说道:“但是要放人进来,必须一切人都噤声,那么就需要干掉五个人,除了上面说的三个人,门洞里还有一个家丁,必须要干掉;而且我们若干掉这些人,还不被现有人在城外靠近或者城内有尸体,那么那个瞭望木塔上的瞭望哨也必须干掉。” “这有些难办了,三个对五个!难保哪个不叫起来,只要有声音,附近城墙上的家伙都会叫起来,顷刻间这里就会堆满巡逻队和赶来的家丁。”谢家侯面有难色。 “是啊,我草!没想到这里防御森严啊,我们有点难办了!”谢家虎跟着小声说道。 “听我的!”满脸都是伤和血的齐猴子狰狞的一声低吼。 ***** 夜色熏人,在土墙巡逻的两个家丁都是低级仆役,没根没底,否则也不会在同僚通过各种手段抢到去萧府赴庆功宴的机会后,派他们在这种大喜的日子继续值夜班,在土墙上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鞭炮时而响起的萧府,手握竹枪的两个人在脚下小门的凹处换了一个狼狈和倒霉的眼神,连诉苦或者玩笑也懒得说,就不约而同背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偶尔撇过头,看半人高的木墙外,除了一片带着腥气和潮气扑来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那里本就是河与沼泽地,然后悻悻的别过头,带着一身沉重的不甘和失意的继续沿着土墙通道朝前走去。 就在他们背转身的刹那,两个黑影从不远处屋宇的暗处扑了出来,狸猫般的潜行过空地,鬼魅一样敏捷地把背靠在木亭的墙壁之上。 木亭的另一侧坐在板凳上的那家丁丝毫没有听见动静,他侧对着小门,腰刀摆在手边的地上,正全副精神提着酒坛往肚里灌着美酒。 咕噜咕噜好一会,他才放下坛子,用袖子擦去满嘴的酒浆,喉咙里出一声舒适的吐气,心里在埋怨:也许不应该把老爷犒赏的酒肉好菜这么快吃光,以致于只能干喝酒,却没有佐酒的菜,这水酒下肚,满肚子都是凉意,真是不够爽。 然而当他睁开为饱饮美酒而迷醉的双眼之时,身前却闪来一个黑影遮住了星空亮色,他愕然抬起头还没看清是谁,肚子上猛地一股透心的寒意传来,一把匕捅进了他的肚腹,毫不留情! *** 14-4 地狱虎吼 黑暗洞穴般里的是那小门,第二个家丁一样坐在门后面,一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样腰刀放在手边地上,只不过他双腿绞在一起,舒服的伸直,脚后跟磕在地上,脊背靠在背后土壁上,酒坛舒服的放在腿上,悠悠然的出神。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边一阵怪异的轻响,他转过头,看到外面夜色下,守亭子的老王突然变成了两个人! 他把坛子放在身边,揉了揉眼睛再看,大吃一惊:老王的身体好像蛇一样绕过亭子爬到了侧边,他看着露出亭子角的两只脚在拖着地面越来越短。 猛地抓起腰刀,这个家丁刚站起来身,门洞里猛地掀起一股旋风,在他和门洞外夜色之间狭窄的黑暗里,一道寒光闪耀而起。 他想抽刀,手却没那么快,他想喊叫,却呆了一下,只因为这寒光并不是对着他而来的,好像风一样吹过他旁边。 “这是什么啊?”他在想。 瞬间,喉结挨了宛如巨锤般的一击,立刻,脖子几乎被打成肉渣的家丁吐着血沫委顿在地上。 生命之光逝去的最后一刻,映射在这家丁眼珠上的是一个人:一个两腿开立,双手横握着一柄长柄朴刀凝立在黑暗里不动的剪影。 那剪影用木柄横击就结束了他的小命。 **** 土墙上,两个巡逻哨结束了短促的背对分离历程,同时调头,又注视着对方相向而行。 这是无聊的注视,因为他们今夜已经这样了无数次,在天亮之前还会有无数次,面对漫漫长夜,两个人连说笑话取乐的劲头都没有了,他们也本来不善于说笑话,会说笑话取悦官长和同僚的都去萧府了。 就在两个呆头鹅肩扛着长枪,呆呆的朝对方越走越近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木亭下传来怪异的声音。 顺着声音去看,只见木亭下一个家丁正按着墙壁呕呕做吐。 看着他身后的板凳和酒坛,南边的巡哨笑道:“老李喝多了,这家伙就贪吃贪喝。” 对面北边的巡哨鼻子里嗯了一声,他是个木呆的人,不善于应答。 就在这时,南边巡哨把枪放下拄着地面,略带惊喜的叫道:“快看!” 北边巡哨扭过头,只见那个老李越吐越厉害,越吐身子越低,竟然捂着肚子滚在了地上,然而他只是又嗯了一声。 “哈,这个家伙啊,一会肯定要被骂了!”说着,南边的巡哨把长枪靠在木墙上,顺着梯形斜面下了土墙,跑过去去扶滚在地上的老李。 南边的巡哨离老李其实远,他还要跑过门洞才到得老李的亭子,而北边巡哨等于就在老李头上,却站着不动。 “呆子,你也帮忙啊。”南边巡哨也怕满身呕吐和酒味的老李,他放慢了脚步站在下面对头上不动的北边巡哨叫道。 “嗯。”又嗯了一声,北边巡哨也放了长枪,滑下土墙要来扶老李。 就在这时,正滑下土墙的北巡哨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跑过黑暗门洞的南巡哨背后猛然掀起一阵风,彷佛一只黑色豹子从门洞里窜了出来,那雪亮的白光就如同一口巨大的獠牙,从背后一口咬住了南巡哨。 北巡哨被吓呆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梯形土墙面上,只见南巡哨猛地挣扎了一下,这一下不过是瞬间,却在刹那对消了豹子的度和力量,在瞬间一人一兽好像静止了一下,让北巡哨看得清清楚楚。 哪里是什么豹子,而是一个同样穿着家丁衣服的人,他也没有獠牙,而是他手里朴刀刀锋在闪亮,这刀锋竟然是朝里面的! 那豹子就贴在南巡哨身后,双手从他肋下伸了出来,就好像抱着南巡哨一般; 手没有握在刀柄上,而是握在刀背上。 两手都朝里拉着刀刃,刀刃就卡在南巡哨脖子里。 若把这两人一刀放平,那么背后的那豹子好像是底基,朴刀好像是铡刀的锋刃,里面的同伴竟然像被摁入铡刀要被砍头的可怜人一样。 静止不过瞬间,眨眼间,那背后的豹子就取得了动的威势:双臂猛拉,那就是铡刀咬合,里面的南巡哨连声叫也没有就放下了挣扎的手臂;身体一旋,简直如剪刀夹着木偶扔出去一般,扔出去的同时会给躯体上开诺大一个口子,南巡哨就好像那木偶一样被朝漆黑的门洞里摔了进去。 一时间两人都隐入了黑暗,除了麻袋摔在地上的闷响之外,北巡哨还听见了风中雨一样的扑扑声,那就是刀在甩出身体的同时,血飞溅砸在木门上的可怕响声。 “怎么了?”北巡哨没有反应过来该干什么,对面的老李却突然如僵尸一般站起,压在身下的匕亮了出来,在夜色下鱼一般一个翻滚,老李的拇指和食指就夹住了匕的刀刃刀背。 北巡哨眼睁睁的看着那匕翻了个圈,这才抬起惊恐的双眼来:面前哪里是什么老李,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他惊慌的用手按着土墙,用脚跟搓着倾斜的墙面,想往上跑,然而对方那匕划了一刀亮光朝肩膀上一闪,接着满眼都是一道直冲自己而来的寒光! “来…啊!”北巡哨猛可里张开嘴想大叫,然而那道寒光却射进了他大张的嘴里,他喉咙里只出一声沉闷而不甘的叹息,顷刻间,啪一声摔在地上,永远起不来了。 ***** 不远处瞭望木塔上的瞭望哨正百无聊赖的转动着身体,小心的把脸绕开悬在半空中的钟锤把手,不由他不小心,头上两尺就是警钟,要是不小心碰响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这个位置,离地三丈多高,可谓居高临下,堡子内外的情况都一目了然。 此刻在他面前,一边是安静的黑暗,只有呜咽的风声和不知被什么惊起的夜鸟扑腾飞翔声,这些他都听惯了;另一边是灯火通明的萧府琼楼玉宇,那里面不时是醉酒的人大呼小叫的声音所来,然而这个瞭望哨依然了无兴趣的把眼睛转了开来,今天他都看了大半夜了,早看腻了,再看有什么用,自己依然是值夜班的命。 他打着哈欠,转着身体,突然眼睛一亮,把头转了回来,揉了揉眼睛,再看了好久,嘴里喃喃道:“咦?见了鬼了,东墙上两个呆瓜怎么不遛了?一起小解去了?” 他把头伸出木塔外边,手扶着护木,朝下死命张望,想看到两个站在一起放水的家伙,然而那小门一块竟然空荡荡的,没见有人。 就在这时,“嗖”的一下,一阵尖锐的风掠过耳边,刮得耳垂冰凉生寒。 14-5 地狱虎吼 “什么玩意飞过去了?”了望哨惊骇的扭头朝身后张望,身后是深蓝的夜空,下面是黑暗的夜雾,哪里看得到刚刚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就在这时,下面木亭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咒诅:“你大爷的,居然给老子低头?!” 说罢,手里又是“铮”的一声。 这一下依旧是嗖的一声扑入高高的木塔,里面正手扶栏杆扭头张望的哨兵只觉胸口一条冰锥插了进来,五脏六腑都冻住了,他低低的叫了一声,两腿不由自主的朝下软了下去,双臂一用力才没跪在地上,整个人趴在了栏杆上,他低下头,只见栏杆下面的空中一只白色羽毛在颤巍巍的抖动,好像那里长出了一株蒲公英。 他难以置信的张着嘴,却没有声,手颤巍巍的去摸自己的肚子,却摸到了插在温热液体里的一根冰冷的箭杆。 “啊……”他抬起头,本能的寻找这无情冷箭的来源,然而眼睛刚抬起来,耳朵就听到了第三声“搜”,这冰冷的风竟然直吹他的眼珠。 “扑!”“咚”,哨兵的尸体慢慢瘫倒在高高的木塔上,肚子上和眼眶里好像长出了两只蒲公英,白色的冠羽在黑影里得意洋洋的颤动。 “看到没有?我这箭法愈见神妙……”暗处狙杀了望哨兵的金毛犼提着弦还在抖动的弓,顺着阴影溜进门洞,得意洋洋的讲道。 里面两个人金毛虎和齐猴子正死命的把堆在里面的四具尸体整出一条道来,否则门都开不了。 “去死!你第一箭飞到哪里去了?”谢家虎提着一双脚,把一具尸体拖出来了一点,嘴里可一点不含糊:“幸好你丫没射中警钟,否则,我第一个大义灭亲劈了你这个奸细!” “什么?”谢家侯没想到老哥居然蹲在门洞里看着,一愣之下,继续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是我诱敌,否则敌军中箭必然大叫,现在看看,干净利落的头腹双箭夺命杀!” “滚!哎,你站着门口干嘛?一点光都被你挡住了,你还嫌这里面不够黑吗?”谢家虎料理好尸体位置,立刻和旁边的齐猴子一起摸索开门。 那门里面有个三个巨大的铁杠子当门闩,把上中下封得死死的,两个人一起拖住一个门闩才堪堪的卸下来放在地上,齐猴子和谢家虎图快,三个门闩几乎眨眼间就被卸下来,两人都感到胳膊酸痛,实在太沉了。 “哈!我来打开这胜利之门。”谢家虎手拉住把手笑道。 “慢!”齐猴子大叫道,然而已经晚了,谢家虎猛地一拉,木门唰的开了。 但是出乎站在门口的谢家虎意料,随着门开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习习夜风和璀璨夜空,面前还是黑漆漆的,而且是一股霉味裹住了他。 “也?怎么?”谢家虎愣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觉的这黑暗里那腐臭的霉味兜头兜脑扑了过来。 齐猴子一闪跳开,门前的谢家虎被一堆倒下来的麻袋砸在地上。 “怎么?”地上的谢家虎挣扎着从一堆臭的破麻袋里爬出来,还哎呦着,那些麻袋着实不轻砸得他满身疼。 齐猴子说道:“这是双道门,两个门,之间空隙在平常不开的时候用麻袋重物填满,以防备外面的那道门仓促之际被敌人攻破进来堡子里。这样即便外面那道门被破了,城里的人也有时间把这个门洞全部用土填满,敌人也进不来。” “你不早说?!哎呦妈呀。”谢家虎爬了出来,怒道。 “谁叫你手这么贱。”齐猴子冷哼一声。 不过两门之间距离很短,所以里面重物麻袋数量也有限,谢家虎和齐猴子立刻有吭哧吭哧的往外扛麻袋。 累得满头汗的谢家虎把一袋子土扔在地上,眼睛一转,看着谢家侯却不动,面朝外蹲在了门洞边,一身悠闲的模样 他顿时勃然大怒:“好小子,你干嘛呢?还不赶紧过来帮我们?” 谢家侯微笑了两声,嘴里道:“大哥,你难道不要眼线盯着外面啊?你们忙,我给你们望风。” “好小子!我搞得浑身是血满头汗,你倒放风?给我记着!”谢家虎无奈的叫了一声。 往外面拖麻袋真是费劲,不仅要拖出来,还得摞好,因为两人不想把麻袋运出门洞,那样就太危险了,但门洞又窄矮,不摞起来的话,根本没地方放,就在两人大汗淋漓,已经清到了第二层木门的时候,外边谢家侯急急跑进来叫道:“王其位来了!” “什么?能躲过去吗?”谢家虎问道。 “不能!这王八蛋在顺着城墙巡视,肯定要现这里五个人被做掉了!”谢家侯回答。 黑暗里的齐猴子悠悠的问道:“几个人?” “连他一起三个人三匹马!” “这地方偏僻,一人对一个,干掉他们!”齐猴子咬着牙叫道,嘴角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的牙齿,和手里的匕一样,闪着寒光。 “这小子够狠啊。”三个人像老鼠一样挤出门洞的时候,弟弟金毛犼跟着大哥后面悄悄的说道。 “他被打傻了吧。”哥哥不屑的一撇嘴。 ***** 在门洞不远的火炬前,谢家虎手握朴刀前方诱敌,齐猴子和谢家侯一边一个两翼包抄。 以谢家虎和王其位一个照面的沉静为动契机: 谢家虎一刀斩断王其位坐骑马头,王其位滚落马下; 谢家侯白羽大箭瞬间洞穿第一个随从脖子; 齐猴子从侧后出击,连匕也不用,就在马后平地跃起,脚蹬第二随从下腰,双手从背后勒住对方脖子,一个空中鲤鱼打挺般的展身,硬生生的勒断了敌人脖子。 侧翼战斗如石光电火,瞬间爆燃,瞬间熄灭,在这火花灰烬般的余亮中,谢家虎充当主力展开正面强袭。 王其位是高手,在滚落马鞍之时已经进入了战斗准备,谢家虎手握朴刀大步冲来时候,毫不犹豫扑了过去,以攻代守,刀斩谢家虎。 面对正面硬攻,谢家虎强冲之势毫不停留,对着刀光就冲了进去,然而手上那朴刀却只是一横,竟然是守势。 在这瞬间,一阵狂喜如闪电般在王其位心中掠过:我攻你守!对方在刀锋应对上已经在招式、和气势上全落了下风! 王其位一招到底,手里的长刀如劈山斩岳般一往无前,要猛轰对方那看似脆弱的防线。 谢家虎也毫不示弱,双手猛推,手里那长柄刀一样横击了过去,去抵抗对方威力无匹的一击,然而这不像刀法,像棍法! “胜负已分!”王其位心中知道,只要这一下斩住了对方,不管中的是人还是兵器,对方都会一顿,后招根本就来不及抵挡他的后续攻击。 “当!”一声闷响,谢家虎用朴刀刀身和圆形护手之间的“曲尺”位置挡住了王其位那一刀。 对方都臂力十足,尽管谢家虎双手握着木柄,一手在尾端,一手握在护手之下,然而一攻一守,朴刀还是被长刀敲得往下荡去。 “要你死!”王其位大喜,正待拖刀一旋动下一次闪电斩打,没想到谢家虎却不用力操刀,就顺着那一砍之力,陡然把刀刃荡向自己方向。 看起来,两把刀就像两匹疾奔的马,王其位的马向上直冲,撞上了横着跑过的谢家虎的马,势大力沉的一撞,一下就把谢家虎的马也撞向了朝前的方向,这刹那间,两匹马竟然齐头并进了。 然而谢家虎不止有马,他的马尾巴很长,很长。 朴刀后面的刀柄足足有四尺长,刀刃被打侧转朝后,刀柄自然就以撞击点为圆心,抽向前方。 前方的是王其位。 而谢家虎脚步就没停过,也没有停的意思,眨眼间,侧身闪过王其位雪亮的刀身,却变成了刀头朝后,刀柄尾巴朝前的拖刀强冲。 转瞬间,谢家虎就好像挺着一根木棍和王其位面对面而冲,身形已在王其位刀锋盲区之内,因为距离太近! 然而尽管都是刀,王其位却不在谢家虎武器盲区之内:那刀柄长木棍陡的刺出,正中瞠目结舌的王其位的脖子 竟然是棍术中的刺! 顷刻间王其位被这狠狠的棍刺,打个正着,他自己又在慌不迭的撤步,两相叠加,整个人立刻朝后脚离地飞了起来。 一棍刺飞王其位,谢家虎从左手握柄端、右手握护手下的横击姿势,高山流水般变成了拖刀大砍的力道姿势,只见拖在身后的那长长的雪亮刀锋,陡然间活了! 好似一条蛟龙,从水里怒而出,在空中划了个巨大而耀眼的银环,正砸在后飞而出的王其位胸膛上。 谢家虎一刀把王其位从空中劈到地面上,几乎是斧子砍一般的把这个大汉砸进了鲜血四溅的黄泉之中。 “打我八个?就你?省省吧。哈哈!”耳边传来那人得意的笑声,躺在地上的王其位意识模糊了,胸膛从皮肤到五脏好像都是烈火在烧,浑身浸泡在自己温热的血里,鼻腔里全是血块堵塞带来的窒息和浓重腥气,他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了,眼皮也无力抬起了。 然后他听到有不少人咄咄的脚步声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们带着一股堡子外特有的潮气,只是今夜这潮气却让人心悸,身边潮气越来越多,如一个黑色的雾团在堡子里凝聚着,把王其位包裹在里面,他感觉被地狱里的死神围拢着包裹着,越来越冷,如坠冰窟。 耳边听到的最后几句话,是那个曾经看不起的黄毛刀手在死神的潮雾里,肆无忌惮里大叫:“高先生呢?来了没?记得结账啊:救人另算、斩人另算…” 话听不清意义了,那些声音在王其位耳朵里好像地狱里的猛虎在吼叫着,然后他死了。 15-1 烈火冲锋 15烈火冲锋 再坚固的堡垒也畏惧内部的攻击。 依靠内应打开了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趴在门外泥潭和沼泽里整整半夜的四十多个死士,由秦五义的率领下鱼贯而入,如一团死亡阴影渗入了萧家堡这坚不可摧的躯体之内。 前日昨日面对这据山猛虎一般的萧家堡,秦五义是靠着你死我活的勇悍不停猛攻的,因为面对这样的实力对比,面对真的是坚固而且防御完善的城墙,提着刀冒着飞箭狂刀猛冲梯子其难度不亚于徒手搏虎; 而今夜他头上星空依然是那个星空,他却手提九环鬼头刀踩在了城里,那猛虎牙齿一般的城墙竟然在他背后了! 没有了城墙,萧家堡还有什么?一群连甲胄都没有的豪奴家丁而已,一群被拔了牙的可怜虫而已,一群除了在堡子城墙后面敢嚣张的废物而已! 此刻秦五义忘却了卧在城外泥里的焦灼、恐怖、不耐和急躁,心里油然而生的也不是白日攻城时候的勇悍决绝,而是一种豪情----脚踏萧家堡的豪情。 不管里面有多少人,在他和他手下这四十个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精锐面前,都是废物!不值一提,此战不是防御或者进攻,而将是摧枯拉朽的毁灭! 不待手下完全进城,他一把拉过在面前唧唧歪歪的谢家虎,叫道:“萧景逸老王八的老巢在哪里?带路!” “带路?”谢家虎和弟弟交换了一个不情愿的眼神,他笑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以后的事你们自己搞吧,刀光剑影的,磕磕碰碰谁给我们医药钱?” “啊?不会吧?把我们带进来就不管了?我们自己满大街杀来杀去找人?”秦五义傻了。 谢家虎笑了笑,施施然推开秦五义和他的几个手下,朝后面走去。 秦五义赶紧拦住他叫道:“你干嘛?要出去?” “我在后面给你们望风啊。难道不需要望风吗?”谢家虎冲弟弟丢了个得意的眼神,心道:看我这借口从你那里学的多好。 “望个屁风啊!”秦五义皱着眉头叫道:“我们还怕谁?!我们今夜就要宰了萧景逸,需要你望风干屁啊!” “我去!清风寨的兄弟们跟我来!”齐猴子咬牙切齿的猛地站了出来。 “这不是…这不是寨主吗?您出来了啊?看你脸上都是伤,不要紧吗?”秦五义认出了齐猴子。 齐猴子冷哼一声:“萧景逸!杀了我娘,和我不共戴天!”说罢一把抢过旁边谢家虎手里的朴刀,猛地一挥,大吼一声:“灭萧家!替天行道!” 说罢扭头就往前跑去,“好样的!跟着齐寨主!”秦五义卷起袖子,一样大吼一声,操着刀就跟着齐猴子跑了出去。 眼见一群人突然哗啦一下往前跑,剩下孤零零的谢家弟兄站在那里,谢家虎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愣了下,突然追上去了几步,大叫道:“哎,我说,齐寨主,你能不能把我的刀留下啊?你今天都拿了我的匕了,怎么又拿我刀?你不能这样啊?” 但是那群人谁理他,如一股黑色狂潮卷入街巷之中,此刻城头已经现了苗头,一时间整个萧家堡所有警钟狂响,不知多少家丁衣冠不整的从驻地出来,然而遇到了这群好像地缝里钻出来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魔煞,顿时被砍得血肉四溅、鬼哭狼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眼看前方杀声大起,房屋四处着火,火光中浑身浴血的齐烈风领着那群虎狼冲入城内倏忽看不见了,谢家虎悻悻的放下胳膊,接着又不放心的踮起脚尖冲那片沸腾了街巷大吼道:“匕就算了,那刀是我祖传的,寨主你要爱惜啊……切,倒霉,呸。” 谢家虎郁闷的踢了石子,一抬头,只见弟弟在不远处蹲在地上,从一个掉在地上的锦盒里张着一副紫光闪闪的鳞甲,眉花眼笑道:“好东西啊,走运啊。” “你小子!”谢家虎飞奔过去,一把拽过那鳞甲,看了看也一样眉花眼笑起来,说道:“好甲!身材也配我,小弟多谢你。” 谢家侯一把抓住那鳞甲下半截,怒道:“谢什么?我先捡到的,这是我的!” “你穿的起来吗?放手!再说你一个射箭的要毛盔甲?我用刀的才配!”谢家虎猛力一扯。 谢家侯又扯了过来,叫道:“射箭的怎么了?射箭的才需要好甲,不然被人近身搏斗怎么办?放手!” “你放手!” “你放手!” “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 “有抢弟弟东西的大哥吗?” “好小子!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样?啊!你真动手啊!你妈的!” “我妈不是你妈啊?啊!痛死我了!去死!” “老子和你拼了!” 谢家两弟兄滚在地上撕扯成一团。 ***** 这个时候,谢家虎朴刀上已经溅满了热血了,握住刀的齐烈风每次改变握手位置的时候,都感到手和木柄被敌人的血黏在了一起,然而这并不影响疯狂的他斩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尽管他没练过朴刀,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好像武神一般势不可挡,只要挡在他面前,不过是用刀的、用枪的、用锤的、用石头的,一个照面就会被他砍得血肉横飞,他胸中复仇的烈火在熊熊燃烧,在敌人的热血四溅中,在火光中,每眨一次眼睛都好像看到他老娘,这让他的牙咬得出了血,眼睛喷出的烈焰几乎能打爆敢和他对视敌人的眼球,浑身散出的杀气好像连火焰都吹得开。 “不愧是老狐狸选的人啊,真看不出来这么凶。”紧跟在齐烈风背后的秦五义亲眼看着这个瘦小的傀儡寨主如杀神一般,一把朴刀砍开一条又一条的血路,以致于都没给他太多的机会展露武勇,他只是大吼着指挥手下四处纵火。 警钟大作、火光冲天、惨叫声喊杀声惊天动地,本来还沉浸在“庆功”中的萧家堡好像一个人在酒醉中被人一棒子打了个半死。 惊骇、恐惧、茫然无措就如覆盖在堡子上面的灰烬烟尘一般四处飘散,家丁如无头的苍蝇般乱飞乱叫,剩下的敢抵抗的,立刻就被那群魔神碾压成齑粉。 眨眼间,四十个人就被齐猴子领着冲到萧府正门。 门外已经聚集了七八个手持钢刀的家丁,他们本来就是萧老爷的护卫,但是今夜看着那群浑身浴血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的敌人朝他们冲来,人人的刀刃都在颤抖,抖得就像他们的大腿。 看着一刀朝自己劈来,齐猴子闪也不闪,大吼声中,朴刀对劈而下,把那敌人连人带刀砍进了地上。 接着他竟径直冲入剩下的敌人堆里,完全无视可能的攻击,就是照着人头狂劈乱砍,面对漫天飞溅的血点子,和背后呐喊冲来的敌人,围住齐烈风的六个人竟然没有一刀递出,他们只是挺着可以杀敌的长刀目瞪口呆、浑身哆嗦,全被巨大的恐惧和震骇定住了,简直像看着饿虎扑入的羊群。 不止门外有敌人,萧府那巨大朱门里面挤满了喝酒中被惊起的家丁,他们就看着这群人如一团黑雾般把门口七个护卫变成尘土一般看不清的东西,然后又踩着这些尸体朝他们扑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人拿着兵器的家丁们竟然狂叫着抱头朝府里逃去,竟然没有一个敢踏下台阶挑战的。 冲上萧府十八级台阶,齐烈风不复刚才那势不可挡的凶猛,相反他摁着门柱喘着粗气,秦五义扶住他的时候,感到他浑身都湿透了,而且还在颤抖。 湿透是汗水,颤抖是累的。 “你太劳累了。萧府到了,你压在队尾吧!让我们进去厮杀!”秦五义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愣是谁提着几斤沉的大刀,从小门那里全力奔跑到这里,中间还砍飞无数敌人,料想都会是这个样子。 “你们进去吧,替我宰了萧景逸这个畜生!”齐烈风挺直身体,他喘着粗气说道。 “你在这里休息?”秦五义问道。 “不,我去接我娘!”齐烈风说完这句话,扭了扭脖子,脖子那里出咔咔的响声,一瞬间,秦五义就感到这人的精神头竟然又回来了。 15-2 烈火冲锋 骑在一片马上,齐烈风堂而皇之的从萧府一路只冲正门。 孤身一人,浑身都是血,手臂和提着的朴刀更是被血黏成一片,就好像是从血池里捞出这把刀来的。 沿途全是惊慌失措的敌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管他。 萧家堡全混乱了,那时刻不停敲着的警钟让人感觉都要疯了;堡子中心火光冲天,那里必然在进行激战。 没有人知道生了什么; 没有人来统帅他们;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 谁能想到敌人竟然从中心出现、突然进攻呢?萧家堡没人知道该怎么做。 面对萧家堡以外的敌人,依托虎牙般的堡垒,也许他们是猛兽,可是当竟然战斗莫名其妙的在堡子内打响的时候,他们就如同被狐狸潜入了鸡窝的老母鸡,除了四处扑腾无计可施。 他们的命令链条也被切断,守在外墙的人明白里面有敌人了,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守在墙上坚守命令,还是在这突事件的时候,援助中心;至于其他游兵散勇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头目们也许就在萧府里死战呢。 但是没有了城墙了,他们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怎能敌得过扑入的虎狼呢? 所以齐烈风除了遇到有人大声问他到底生了什么外,根本没人理他,他就这么一路在乱撞的苍蝇里抵达正门,下马后的他,二话不说,提着刀就冲上正门的土墙。 “干什么的?站住啊你!”有个小兵拿枪指着他。 齐烈风回应的一刀斩断茅杆,再一刀把他劈下土墙。 “敌袭!敌袭啊!”一时间整个正门附近都乱了起来,守卫的人在煞白着脸大吼大叫。 但齐烈风不管,他胳膊酸痛得都提不起刀来,就肩扛着朴刀,大摇大摆的朝前走,唯一不变的就是浑身的杀气。 这堡子里不是乡亲了,萧景逸害死了自己老娘,谁敢过来就是萧老爷帮凶,自己就一刀劈死他这个狗种! 就算前面萧家堡一百多家丁全堵在自己去见老娘的路上,齐烈风咬了牙,心里一个声音在狂吼:“那就全杀了!” 他当然没这个能耐,他有点近乎疯了。 然而谁愿意和一个疯子对战? 不怕武艺高强的,就怕不要命的! 尤其是在这种乱成一锅粥的时刻,结果竟然正门附近没有一个家丁再来交战,相反他们扔了武器,大喊大叫的逃离岗位,逃到城里和他们一样模样表情的同僚中去,在黑暗和战火交织的天空下,恐惧和惊骇的奔跑着呼喊着。 齐猴子一个人就吓跑了一整条墙的守卫。 走到这段土墙的尽头,前面就是门楼,他从木墙上探出身子,只见门楼飞檐下挂着一串黑乎乎的烤肉一般的物件,他娘也在其中。 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冲开了脸上的硝烟黑泥和血迹,划开了两道泪痕。 齐猴子不由自主的蹲了下来,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抽泣了两声,他抹开了满脸、满鼻腔的眼泪,抽了抽鼻子,把剩下的苦咸的泪吞进肚子里,站起来,跳到飞檐上,趴在上面朝下寻找自己的老娘到底是哪个。 眼睛又模糊了,然而即使在模糊的眼睛中,也能看出在一群尸体中的那颗孤零零的级----比乱棍打死留全尸更悲惨的刑罚:斩之后的头颅。 齐烈风跪在飞檐上,哭着用刀尖挑上来了那根绳子,接着他紧紧抱住了绳索尽头的那颗头颅,把她抱在怀里,一个人跪在飞檐上,面对夜空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齐烈风才回过神来,用刀割断了绳索,又摸了摸老娘的脸,哽咽着把绳子系在自己脖子里,把老娘挂在胸口。 正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他又回到飞檐边缘,看着在夜风里飘飘荡荡的那些乡亲的尸体,喃喃道:“不能再让你们飘着了,忘记活着时候曾经的屈辱,入土为安吧。” 说着就要用刀去割断这些人的绳子,就在这时,身后门楼上的灯亮了。 两个人大吼大叫的进了二楼,他们说话声音窗户外的齐烈风听得清清楚楚: “赶紧开绞盘,放下吊桥!” “晚上开城门要萧老爷的手令啊,你有吗?” “城下就是萧老爷他们!赶紧放吊桥,让老爷们逃生!快啊!” 对话完毕,齐烈风脚下传来咔咔声,巨大的吊桥今夜疾的放落,等它放平在护城沟上的时候,城里的人就可以一涌而出了。 萧景逸就在这门楼的另一边? 齐烈风闻言一震,他把手里的朴刀放下,把老娘的级捧起来,仔细但轻柔的擦干净了老娘的眼皮上血迹和尘土,接着他咬牙切齿道:“老娘,今天看我为您报仇雪恨!” 一扭头,从飞檐上已经可以看到吊桥上面一段缓缓仰了出来。 齐烈风一手扶正老娘级,一手提起朴刀,站在飞檐上咬牙切齿的笑了起来,随后他看见了被风吹得四处飘荡的悬挂尸体们。 “今夜,你们和我一起见证!”齐烈风大吼一声,手起刀落,扑扑扑绳子削断,齐烈风也一跃而下。 正好落在倾斜的吊桥上,此刻吊桥正极其倾斜,宛如一个巨大的滑梯,齐烈风躺在中间朝下疾滑下,在他两边是那些被萧老爷杀死的村民尸体,齐大娘级端端正正放在儿子胸口,眼睛对着门洞。 门洞里挤着四五个焦灼不安的骑士,嘴里看着吊桥咔咔的倾斜还在喃喃道:“快啊快啊”,谁料想扑扑几声大响,吊桥斜板上突然天降神兵般滑下一群人。 仔细一看,却都是尸体!还有个人头! 人人震骇莫名,就在这时,最中间那具尸体一跃而起,手里长刀呼啸,大吼一声:“萧老贼!死!” 顿时间城门洞里炸了锅,人仰马翻,挂着老娘的级,齐烈风势若疯虎,长刀连续砍翻前面抽刀的三个护卫,最后两个人仓皇下马后退。 齐烈风定睛一看,却没有萧景逸,只是管家李八二和一个保镖。 眼睛怒视着李八二,齐烈风怒叫一声:“走狗拿命来!” 说罢,直奔而前,长刀兜头就朝李八二砍来。 平日里只要踩着萧家堡地面就威风八面的李八二此刻已经浑身如筛糠,连挪动脚都不能了。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保镖在齐烈风悍不畏死的气势下,本能的没有围魏救赵,他的身体知道若他攻击齐烈风,固然可以击中,然而李八二必死,然后,他也未必能从受伤的这头“厉鬼”手下活出去。 所以他半跪在地上,长刀横伸,死死的架住了这一刀,齐烈风刀刃离李八二额头不及一寸。 长刀被架住,齐烈风更是怒冲冠,他大吼一声:“死!” 说着,朴刀一抽,一摆到腰间,就是一个凌厉到极致的横斩。 半跪在李八二身边的保镖都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一斩,简直是无所顾忌的疯狂。 他一个翻滚逃开了主子身边,等他爬起来半跪在地上的时候,只见齐烈风已经揪住了还站在那的李八二髻,齐烈风在大吼:“萧景逸呢?!” 挂在他胸前的齐大娘级和面无表情的李八二几乎鼻子对着鼻子。 李八二依旧站着没有吭声,跪在一边的保镖只见老爷肚子上的绸缎慢慢的裂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一坨一坨的肠子从里面咕噜咕噜的滚了下来。 惊呆了的保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扔了自己的刀,脱着自己的家丁外袍,狂叫着和齐烈风擦肩而过,在洞开的正门里,嚎叫着跳过躺在吊桥上的村民尸体,一路狂奔了出去,一直朝前跑,一次都没有回头。 &1t;ahref=.>. 15-3 烈火冲锋 萧景逸就在萧府。 萧府的战斗已经结束,整个堡子已经被拿下。 在院子里,满地的瓦砾、满地的血污、满地的尸体和满地的豪杰,然而他们提着染血的兵器,却止步不前,所有人都注视着中间那个人。 一张放在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一个穿着华服悠然而坐的人,此刻他看着满院子的刀光剑影、鼻腔里充满了腥风血雨,然而他说话的时候,倒是落寞的,不像是在生死之际,当像是面对细雨时候文人墨客的忧伤。 他在吟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就是萧景逸,本来他可以逃,但是他拒绝了李八二的苦求,给他手令,让他逃生,自己搬了把椅子静静坐在中间,直到现在,被全副武装的清风寨豪杰围着。 但就算今夜杀敌无数的豪杰们也被这老爷视死如归的气概震住了,没人敢动。 “先锋,你不去拿个功?”李炭头悄悄的推了推旁边一身血的秦五义。 秦五义面有难色,悄声道:“人家是读书人啊,这直接上去砍?”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声笑,有人施施然走了进来,拉了把椅子坐在萧老爷对面,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好诗!好气魄!好忠心!好气概!萧老爷,您的玉龙剑呢?没见您拿着啊。” 来者却是高狐狸。 “哼!你这匪类也懂诗词?”萧景逸尽管陷入死地,威严却不输于平常,竟然直斥高狐狸。 高狐狸耸了耸肩膀,笑道:“不管怎么样,您的堡子完蛋了。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逃?府里有人举报说看见你管家李八二从暗门逃了,你怎么不逃?你不怕死?” “逃?你们这群无君无父的禽兽!”萧景逸猛然咬牙骂道:“我萧景逸一生研习圣人之法,一心护乡爱民,我与我这堡垒共存亡,我与我的子民共存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忠君爱国,何惜一条性命?气节!你们懂吗?”” “堡垒共存亡?可以;子民共存亡?”高狐狸笑了起来:“很难,大部分人都投降了,从你的家丁到你的乡民。” “这群无耻的贱民!丝毫没有礼义廉耻啊!我教化无方啊!”萧景逸听到这个猛地激动得脸色红,随后又双目滚滚泪下。 “教化无方?嗯,倒是敛财有方。”高狐狸鼻子里出一声嗤笑:“若是你能让大部分人不至于饿死累死,他们会听你教化的。” “你胡说!”萧景逸咬牙切齿的盯着高狐狸,一字一顿的说道:“萧家堡是人间乐土,百姓无不安居乐业,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刁民匪类,带坏了民心,沦丧了道德。唉,朝廷不以儒家治天下才有今天啊。” “得了!”高狐狸呵呵一笑:“我就想当个良民,可是你逼我当大侠,江湖逼我当大盗。现在我明白了,大侠、大盗、官府没有什么区别!我也可以教化百姓哦,和你不差的,百姓爱我而不会爱你。” “你这种毒蛇!匪徒!败类!禽兽!我恨不得寝尔皮食尔肉!”萧景逸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手指死死的攥着把手,嵌进了肉里。 高狐狸笑笑,还想说话,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怒吼:“萧景逸,你这个禽兽!”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高狐狸收住了舌头,摇了摇头笑了笑,紧接着一物带着呼啸的风声掠过高狐狸,只打在椅子里的萧景逸胸口。 高狐狸叹了口气,抬起眼皮,只见萧景逸胸口深深的插进了一把匕,血从他胸口狂涌而出,染透了上等的丝绸袍子,雾一般的扩散着,随着这雾的扩散,萧老爷眼睛里也好像蒙了一层雾,他靠在椅背上,喘着越来越细的气息,威严、荣耀、光彩、愤怒好像是看得见的烟雾般,从他脸上抽离了开来,都在离他而去。 高狐狸看着那双蒙了雾气般的眼珠,说道:“理不在你的圣贤书里,而在人们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里。” 萧老爷脖子一歪,死在了他的太师椅里。 高狐狸厌恶的看了他最后一眼,别过了眼睛,他站起来转身,已经是满脸堆笑的朝前伸出手去,叫道:“恭喜齐寨主诛杀恶啊。你没事我真太开心了。” ****** 清风寨奇袭萧家堡,这个地区传奇般的坚堡一夜之间就被攻陷了。 萧府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让所有参战豪杰都眉花眼笑,不仅个人会巨富,而且作为清风寨将有巨大的财力招兵买马,以后势力更大号令群雄是板上钉钉的事。 打下萧家堡后的第一件事,高狐狸就命令周围的乡民和家丁彻底拆毁、烧毁萧景逸毕生心血建立起来的城墙防御。 没有了这个坚固的堡垒,整个地区都要听令于更强的清风寨,缴纳赋税、提供劳役、打造武器,就连未来官府指定的乡长,高狐狸也留下了话,要活命、要安生的当乡长,上任后第一件事来清风山找他,不,找齐寨主拜码头。 周边百姓也背地里偷笑,高狐狸不仅把带不走的东西都分给了他们,也给了他们许诺,每年往清风山缴纳的田租、劳役大大轻于萧老爷的时代,不至于饿死他们。 几天后返回清风山的时候,骑马踏过已成一片废墟的萧家堡城墙遗迹,高狐狸率领虎狼,得意洋洋的骑过沉默但眼睛里透着喜色的村民人群。 这时候他看到了人群里的齐大伯。 他笑着下马,过去拍着齐大伯的肩膀道:“齐癞子,没想到您老还健在啊?怎么样?拆毁这个堡垒很愉快吧?看你们干活都干得兴高采烈的。” 齐大伯谨慎的藏起自己面容下的笑容,他反而叹了口气:“小高,要是你说话算数,那我们生活会好一点,但是你毕竟是贼,萧老爷是官啊。” “哈哈!”高狐狸大笑起来,他对着齐大伯扮了个鬼脸说道:“癞子,这个乱世里,官和贼有什么分别呢?” 三天击灭不可一世的萧家堡,清风寨一夜之间成为地面上的头号悍匪,不仅号称高邮外最强的一支的匪徒,在江湖上的地位几乎是一夜成名,红透半边天,当然齐烈风也一跃成为整个扬州府地面最高赏金的本地匪徒,仅次于外地的韩林儿之流。 这自然都在高狐狸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有意料之外的事。 在清风寨,齐烈风给他叫道:“师叔,搞什么清风寨?!听着真恶心!干脆,我们加入红巾军得了,挂红巾军旗号!天下穷人是一家!” “…….你……你脑子有屎!”高狐狸悻悻的说道。 “怎么了?不是红巾军专打官兵,救济穷人嘛?我听李炭头说得很清楚了,干脆就打高邮红巾军大旗好了!”齐烈风叫道。 “哎,我说你这家伙,”高狐狸转过头满脸疑惑的说:“前些天让你担一个小红巾兵奸细的黑锅,你要死要活的。还说赚点钱就好了,反贼这词你一听吓得尿都出来了。怎么现在叫着喊着要当红巾兵呢?” “我蠢呗!”齐烈风咬牙切齿道:“在家里和高邮呆傻了,居然信萧景逸那种人渣,害死了我娘,我算明白了,这世道,不是生死的问题,而是怎么死的问题,轰轰烈烈的干一场,死掉,那是大英雄!我决定改名了,叫齐烈英----轰轰烈烈的为乡亲干一场,英雄一般去死。” “你疯了!”高狐狸一个脑壳凿在齐烈风头上,骂道:“你怎么不叫齐烈傻呢?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傻儿巴叽的就死的傻货呢?” 说罢搂过齐烈风肩膀,奸笑道:“好好想想,现在你不过就是个山贼,我们有钱有后援,是这个地区的暗中统治者,要怎么玩就怎么玩!官府也不能玩命来整我们,毕竟那群大爷吃好喝好,不会和你这种穷得都成亡命之徒的傻货拼命,人家命多值钱?!大家意思意思就得了,别动不动就要撕破脸皮,我们继续逍遥,他们回去编个瞎话请功,皆大欢喜,多好! 现在你想搞个红巾兵套自己头上,你懂不懂山贼和反贼虽然都有个贼字,那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你非得自称反贼?那么整个高邮、整个扬州、乃至大都的官军都会倾巢而出来削了你! 兔崽子,人家官爷也恼你啊,何必搞得这么绝呢?大家都不好过!” “你这个红巾兵里的奸细!”齐烈风恼羞成怒。 高狐狸也大怒,指着头顶上那烂了个洞的正厅叫道:“瞧瞧,咱们就百八十人,你丫要和整个大元为敌吗?你拿什么打!我捧你是八臂哪吒,你还真有风火轮吗?不懂闷声大财吗? 真不行,你就当自己是红巾兵的探子!虽然委身山贼这个大有前途的职业,但心里还是一颗闪闪的红色头巾!这总行了吧?何必大叫大嚷,人家红巾兵都不认识你的!你这个蠢材!” *************************************** 《南村辍耕录元·陶宗仪》 卷十四 忠烈萧景茂,漳州龙溪隔洲里人,儒而有文,以谨厚信于乡里。后至元间,漳寇乱,景茂率乡人立栅保险,坚不可破。会旁里有人导之从间道入,景茂被执,贼使拜,曰:“汝贼也,何拜?”贼欲肋之降,以从民望,景茂骂曰:“逆贼!国家何负汝,而反?汝族汝里何负汝而坐累之?”贼相语曰:“吾杀官军将吏多矣,至吾砦,皆蓄靡求生,未有若此饿夫之倔疆者。察其志终不为吾用,留之只取辱耳。”遂缚之于树,?其肉,使自咽之,且嚼且骂曰:“我食我肉,无若汝贼行将万段,狗彘弃不食。”贼怒,绝其舌而死。 &1t;ahref=.>. 01-1 不堪一击 时近中午,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如洗,一轮骄阳居中,日光洒射下来,郁郁葱葱山林蒙了一层光晕,倒掩没了原有的青绿。 在这光晕山林之间,有一车队,由十几辆平板骡车头尾相连,上面堆满了货物,周围有两个伙计扮相的人骑在马上跟随护卫,这只商队分开了丛林翠光,碾着地上碧影,缓缓行在其中。 老板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穿的一身土黄色袍子,用布带在腰里系住了,就坐在第一辆大车上,看穿着扮相倒不像有钱人,然而他那泛着油光的红润脸色,却把他和身边有一张枯黄焦瘦面目的手下区分了开来,毕竟在这个年月,出门做生意穿那么光鲜是非常危险的事。 此刻他正不时的手搭凉棚朝前方张望,随后伸手招呼一个骑士过来:“小三,这是清风山地界了,你去前面看看动静。” 说罢老板又扭头招呼手下:“都机灵点,提起精神,看看周围。” 骑士应了一声,拍马就要前驱侦查。 就在这时,车队中间的一个马夫突然指着旁边丛林,大叫起来:“那里有人啊!” 听到这声吼,整个车队好像一个人般突然打了个哆嗦,人人眼睛圆睁,头倒竖,齐齐扭头朝路边看去,只见林子里的阴影里,影影绰绰确实有七八人在动。 “抄家伙!快啊!”黄袍子老板大吼一声,车队顿时停下了,马夫们立刻抽出自己带的棍棒梭镖,一手拿着家伙,一手拉着缰绳,身体半站半坐在车位上,眼睛盯死了那林子。 人人屏息凝气,冷汗直流,好像猎人在等着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一头老虎。 过了一小会,那几个人朝商队走了出来,不知谁大喊一声:“他们有刀!” 顿时车队乱成一锅粥,车夫们纷纷从车座上跳下来,武勇的挡在前面,怯懦的就半蹲着朝另一边退,老板一会看看满路的货物马车,一会看看里面那影影绰绰的人影,急得脑袋来回乱转,好像羊癫疯作了一般。 这时林子里传来一声叫喊:“别慌,我们是过路的。” 随后出来七八条大汉,穿着倒是一般,人人背上背着个大包裹,这和走脚的行商倒无二致,只是人人都带着长刀等武器。 “你们真是行商?”老板两只眼睛快要瞪出来了,就好似赌徒正等着庄家开盅定输赢那般。 领头的黑脸大汉对着商队作了个揖,问道:“我们弟兄适才在林子里休息吃饭,看各位前来,是往北走的,请问清风山可快到了?我们是外地人,不熟悉这边地理。” “清风山?”商队的人面面相觑,随后都松了口气,手里的棍棒梭镖也落了下来。 老板伸手朝前一指,说道:“看到那山了吗?就是那里,近在咫尺!” 闻听此言,林中几条大汉顿时满脸欢喜,有人还大叫起来。 看对方不像作伪,商队也彻底松了口气,这些人肯定不是要对他们抢劫的匪徒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雷声轰隆隆的传来,路上的众人都抬了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天,一时间不明所以。 有人伸手往前方一指,大叫起来:“那是什么?” 只见身后一股烟尘升腾起来,好像一条凶龙般顺着大路朝这些人碾压了过来。 “快去看看!”老板立刻让骑着马的仆人前往侦查。 没一盏茶的功夫,这个仆人死命的打着马飞奔回来,满脸都变成猪肝色了,还没跑近,就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简直好像要把肺都吐出来了:“妈呀!官兵来了!老板!大队官兵啊!” “官兵?!”商队和行商两拨人同时面如土色,简直好像耗子见了猫一般。 “赶紧的!快往清风山跑!”老板跳着脚大喊,又嫌身边的骡车起步慢,索性自己弯下腰和车夫一起推车。 这么多车在路上纷纷乱撞乱成一团,那些行商也兔子一般,扭头就往林子里跑。 没等车队逃跑,马蹄声急,大队蒙古骑兵如黑云泰山压顶般前来。 “我的亲娘啊!”老板脸上的肉都在哆嗦着,眼看就要哭了,他吼叫着:“快把车都推到路边!快啊!” 说着,自己解开裤腰带,从裤裆里掏出一大包叮叮当当作响的银袋,好像自己孩子那般摸了摸,红着眼圈依依不舍的叹了口气,接着义无反顾的把银袋子远远的扔到了路边土沟里,又追上去,一边惊恐的朝后张望,一边用脚死命的推土掩埋。 眨眼功夫,车队就被蒙古骑兵团团围住,随后,大批步兵又跟了上来,看着那带着尾巴的皮帽子、闪亮的护心镜、寒光森然的兵器,老板和仆人在车队中间聚成一堆,瑟瑟抖。 “你们是做什么的?”一个千夫长推开两边得意洋洋的骑兵手下,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对这群瑟瑟抖的家伙吼道。 “大人,我们是商人,高邮做生意的……”老板强忍着恐惧,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放屁!“千夫长一声大喝,指着老板鼻子叫道:“我看你贼眉鼠眼的,就知道你肯定是清风山匪徒!我们可是要往清风山剿匪的,来人啊,把这个匪徒抓起来。” 闪电般,老板扑通一声跪地,磕了三个头,抬起脸来嘴里叫道:“大人,我这模样当山贼人家也未必要啊……要证明我们身份,我怀里有官府文书,足以证明小人清白……” 手上却把一物高高举过头顶,不是什么文书,却是一个大元宝高高举过头顶。 看到那银光,千夫长一把抓过元宝掂了掂,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却脸一黑说道:“就算你们是良民,也难保没有什么通匪、资匪的事情,我要详查!” 说罢一挥手,旁边的官军立刻虎狼般一拥而上:车上的货物麻袋全都挑开,就算是黄豆,也把刀伸进去搅动,意图现藏在里面的值钱玩意;被围在当地的主仆等人更是难逃一劫,每人都被搜身,别说银两,一个铜钱也被拿了去。 “大人,就这么点!”几个官军把几串钱和一把散铜板交到千夫长手里,千夫长呲了呲牙,看着那哆哆嗦嗦的老板怒道:“你做生意就带这点钱?必然有诈!我可是经验丰富,想瞒过我?给我周围仔细搜,这群刁民说不定把值钱的东西藏到周围草丛了!” 众官兵轰然一诺,四处拿兵器在草丛里乱扒拉起来。 &1t;ahref=.>. 01-2 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这只部队中的侦查骑兵归来,大叫道:“大人,我看到树林里有几个家伙背着包裹往那边跑了。” “什么?!你带几个弟兄给我追!说不定身上有值钱的东西!这次从高邮出来,可不能空手回去啊!”那千夫长喜上眉梢。 旁边的老板等人又是害怕又是恼火,嘴里小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剿匪的还是来做匪抢劫的?” 这时候,逃跑的那伙行商已经被四五个骑兵截住,垂头丧气的被押回这边。 站在中心的千夫长看着那群走过来的行商,冷笑一声,怪声说道:“私带兵器,罪名不小啊,你们最好带够了银子。” 旁边老板并不是君子,看官兵对那群偶遇的行商有兴趣,就想趁机溜走,他走到千夫长身边,陪笑道:“大人,您也看到了,我们运的是不值钱的东西,我们也没有银钱孝敬各位大人了,现在时辰不早,可否放我们过去?” “嗯?”千夫长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想了想,又笑了笑,用一脸戏弄的表情说道:“不行!我要征用你们的骡子马匹!” “什么?”老板顿时连翻白眼,差点立刻被气死----他商队里十几匹骡马确实是最值钱的物件了,要是被官兵抢走,财产损失何等巨大,而且没有骡马,这些大车货物如何办?难道手拉着回高邮或者去目的地?那这个商号也许都不用再开了,直接倒闭。 “大人啊,不要啊!”老板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抱住了千夫长的靴子,哭号道:“大人您行行好吧,没有骡马我们怎么办啊?求你饶了我们吧……” 千夫长丝毫不为所动,飞起一脚,把老板踹倒在地,厉声吼道:“你们这群刁民,老子替你们浴血杀敌,保你一方平安,征用几头畜生就大呼小叫?我看你是清风山山贼同党吧?” 就在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谁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 突然间,这个原本人仰马翻叫骂连连的地方鸦雀无声了:步兵的长枪还插在麻袋里,但目视前方,呆若木鸡;骑兵坐在马上,下巴摊到了胸口;中间的商人们被团团围住,但不约而同的踮起脚尖朝前面张望;人人都变成了雕塑木像那般。 只见前方竟然出现了一支彪军,缓缓朝他们走来,走在前面的是几排骑士,人人着甲,手持马枪、朴刀,后面紧随的是一堆堆全副武装手持利刃的步兵;虽然穿着并不似官兵这般整齐划一,盔甲各种各样,里衣也五花八门,甚至有个人穿了绣花的粉红丝衣,那可是女衣。 然而他们手里的家伙可是真的,手里刀刃把把出寒光,一看就精心磨砺过,比那群官兵手里从来不磨、杀鸡都得敲死的刀和矛宛如天上地下。 人靠衣装马靠鞍,手里若拿着精心打磨的锋利武器,杀气自随! 更加上这群人看着这大群的官兵,脸上都挂着冷笑和跃跃欲试般的神情,杀气让人遍体生寒,整只队伍若散着寒气的冰块压了过来,一时间这大正午的燥热都不见了。 那队伍后面高高行着两面大旗,一面写着“清风”,一面写着斗大的“齐”字--------正是清风寨豪杰到了。 领头的四个大将都骑在马上,左边是提着斧子的李炭头,右边是头枯黄的谢家弟兄,居中的那位,手拿一柄大刀,头上没有带头盔,却带着一个白色的布帽子,这是重孝在身,脸上气急败坏,正是清风寨寨主齐烈风。 清风寨人数七八十人,而对面官兵则足有一百七八十人,但官兵看到这拨强人却都变了脸色,宛若潮水退潮一般,唰的一下都躲去了后面,好像水落石出一般,把原来被围住的商队和行商露了出来,他们现在夹在两拨有刀之人中间了。 “我就是清风寨寨主齐烈风!江湖人称八臂哪吒铁猴子的就是我!”齐烈风勒住马匹,隔着中间一群茫然不知所措的行商朝官军大吼起来,脖子上青筋暴露,长刀也随着胸口的起伏颤抖着,好像胸膛里有口巨大的铜钟正出高鸣后的颤抖:“老子刀下不斩无名鼠辈,来将通名上来!” 而官军静悄悄的,步兵早躲到骑兵后面去了,前面的五十多个骑兵好像石化了一般,脸色煞白,并不答话。 “通名啊?你们聋子?”齐烈风等了一会,看对方不说话,他瞪眼叫道:“我说你们这群该死的官兵,是来剿灭我们清风山的?还是来抢劫商旅打野食的?总不能没事到我地盘上溜达吧?” 领头的千夫长早已骑上自己的骏马,看着对面齐猴子如此挑衅,他牙关紧咬,手紧紧攥住腰上的刀鞘,整条胳膊抖了好一会,然后突然气冲丹田,吼出一句:“跑啊!” 这声大吼气吞山河一般威武,齐猴子脸色一变,手里的刀猛地挑了起来横在胸前,但他骑术一般,以前他可没机会和资格骑马,刀光闪了马眼,马顿时前腿直立悲鸣起来,齐猴子仓皇的抱住马头,还不忘扭头朝后面大叫:“弟兄们,别怕!跟我上,宰了这群官狗!” “要冲过来啊?!”被留在中间的商人们顿时脸色大变,纷纷抱头蹲在车左右,有不少人还身手矫健的钻进了车底,就是怕被前后两面的骑兵潮水般冲过来淹没掉。 然而蒙古千夫长只是吼了“跑”,但跑的方向却谁也没想到,只看他娴熟的一夹马肚子,缰绳一摆,那马箭一般的横着窜了出去。 他手下的骑兵心有灵犀一般,大声呐喊着,跟着长官斜窜了出去,在留在现场的两百多敌我双方将士的注目之下,调了个头,朝高邮方向扬长而去,只把一堆马屁股对着齐猴子他们,让他们盯着。 “这?这?”齐猴子目瞪口呆,他抱着脖子的马好像也都被惊呆了,居然不再闹了,趴在马脖子上的齐猴子茫然无措的扭头寻找解释。 “看什么看啊?!那群杂碎逃跑了!”谢家侯大叫起来,手一指对面剩下的步兵,叫道:“打吧!” &1t;ahref=.>. 01-3 不堪一击 “跟我冲啊!弟兄们!”齐猴子一挥大刀,当先一马冲出。 立刻他身后汇集了一股洪流:人与马、铁与血、以及震耳的吼杀之声,清风寨的豪杰顺势杀往敌人的步兵。 可惜还没交战,主帅和骑兵就立刻溜了,这些步兵哪有什么战意,纷纷掉头就跑,简直像墙角里的一窝蟑螂被人掀开了盖子,大路上、树林里、空地上,一下子就四面八方全都是小脸煞白的官军步兵在撒开脚丫子狂跑了。 “杀!杀!”头戴孝帽子的齐烈风控马冲在前面,看准一个背着自己狂奔的敌人,手里大刀鹰翅一般直直展开,身体朝外倾斜,屁股微微离开马鞍,两脚用力蹬着马镫,眨眼间,他的马头就过了敌人,齐烈风蹲在马上和敌人扭过来的惊恐小眼睛对视了刹那,就在这瞬间,齐烈风对着那后背,大刀猛地砍了出去。 但没想到那硕大的后背倏忽消失了,齐烈风一刀砍空,奈何力量太大,长刀自下而上划了个半圈依然收不住沉重的大刀,只能顺着大刀去势死命搂着刀柄,一下子,大刀竟然刀尖朝天、他举手伸直,在这刹那,旁边商人看过去,倒像这山大王突然摆了个大刀指天的姿势,威猛无比。 姿势是威猛,但齐猴子却不好受,那刀仍然在抡着他的胳膊飞,几乎转了四分之三个圈子,还在转,这下子是好像有人往后拧着他的胳膊了。 一下子,这个刚刚还威猛无比长刀指天气吞山河的山大王就朝后一跤滚下马去! 齐猴子会骑马,但是不熟练,以前他不过是高邮城混吃混喝的小混混,哪里能买得起马,但现在不同了,堂堂寨主,虽然是高狐狸指定的牵线木偶,那也是寨主不是? 寨主怎么能下马步战呢?当然要威风凛凛的骑马和敌将大战三百回合。 问题,马战对操马的功底要求更高,齐猴子有马骑骑还不过几日,仓促间就上马砍人难免有点心急,更况且他武功是近身徒手的摔技,不是什么大刀大枪的,这下子骑着马手里抡着一柄七八斤重的大砍刀,威风是太威风了,但砍到他自己坐骑比砍到敌人更容易。 所以这家伙一刀抡空,人家一根毛没砍到,反而自己把自己掀滚下马来。 齐烈风倒没有羞愧,毕竟是战场,第一次带着这么多人大白天出来打仗,全心都是紧张,没想起来羞愧。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吼叫连连的操刀跳了起来,双脚立定,双手握刀,手里大刀刀刃随着他那紧张乱窜的眼珠子来回拨动,嘴里叫道:“那人呢?那人呢?” “那人”说的是刚刚突然消失的那个官军。 好一会才看到自己在追的那个官军正哆哆嗦嗦的抱着脑袋趴在地上,两人又一对视,那家伙立刻窜起来,跪在齐烈风面前嚎啕大哭:“大王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部下们倒都是积年好手,潮水般从这个“大王”身边跑过,竟然没人管他。 齐烈风刚刚在马上砍人家背后是急不可耐,但现在刀架在那俘虏脖子上,反倒是没心情把那人一刀宰了。 就在这时,抬头一瞧,顿时大急,他大叫起来:“马!回来!回来!” 原来他的马跟着别的骑兵一起朝前冲了出去,齐烈风满脑子还是骑马杀敌呢,此刻怎么能不着急,这时见谢家弟兄驰过自己身边,他立刻大喜道:“二狗,三狗,我马跑了!” 谢家虎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说道:“高先生有令,战决,我先走一步。”竟然自顾自跑了过去。 谢家侯倒是眼珠一转,勒住了马,在齐烈风身边下马,把马缰绳往齐烈风怀里一塞,笑道:“寨主有难啊,上我的马!” 齐烈风满脸喜色,连连道谢,但一只脚踩在马镫里了的时候,却疑惑的回过头来,瞪着谢家侯叫道:“三狗,我骑你的马,你干嘛?看你这架势,你是来打仗的还是擦甲的啊?” 任谁看见谢家侯,都想不到这人是来打仗的,虽然他穿得那件从萧家堡抢来的紫寰战甲耀眼无比,几乎是这群豪杰里最好的甲,然而此刻这人正从胸口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来,小心翼翼的擦着自己战甲上的甲片,遇到灰点,还用手托起甲衣小心的用嘴哈气后再擦! “嗨,这些玩意轮不到我出手,寨主你就当打猎吧。”谢家侯得意洋洋的说道,口气一股不把齐猴子当菜的意思:“要是这种小事就在我这宝贝甲上搞个裂缝,那我得多伤心啊。” 这两弟兄本来就是高狐狸请来的高手,作为进入萧家堡的内应,清风寨里的绰号却是“三头犬”,老大叫二狗,弟弟叫三狗。 没有大狗。 因为弟弟三狗的意思,自然是说他可以咬人,十分厉害;而老大二狗的意思是长着两个脑袋,一个脑袋和弟弟一样来咬人,另外一个脑袋是专门说废话的。 两弟兄本来打算收取高额报酬做一票就走,但完事后,觉的清风寨前途远大,比他们做行商做镖师做赏金猎人都好,毕竟打打架、收收过路费和租子,还不用交税,在地盘上就是大爷,和官府没有啥两样,相比自己的生意,这是从苦力到大爷啊;再说高狐狸这个巨盗,又是高邮地面上所有匪徒的偶像,出了名的胆大包天、赚钱犀利,跟着他干有赚无赔;两弟兄就商量了:“早怎么没想到当当山贼开家商号呢?”所以就留在了寨子里,成了高狐狸这次买卖的两个手下。 看谢家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齐烈风抬起头朝远处一看,只听喊杀声震天,这群官兵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少数几十个敢反抗的,好像被石磙子碾压过去一样全躺在路上了,剩下的就是漫山遍野的小兔子一般狂逃的懦夫。 确实不需要齐烈风挥寨主的领袖威风了,清风寨现在三拨人:高狐狸带来的一群江洋大盗、李炭头的矿工、秦五义的盐贩子,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对付这点官兵简直是老虎扑鼠一般。 01-4 不堪一击 “唉。”齐烈风悻悻的把那只脚从马镫子里抽出来,落寞的握紧了拳头,好像自言自语却用了好大的声音让别人听到:“要不是我看不起这群废物,自动下马,我早把他们砍得尸横遍野了。” “寨主好厉害!我们亲眼见清风寨英雄所向披靡,真是佩服万分啊。”就在这时,那七八个行商围拢过来,朝齐烈风鞠躬行礼说道。 “你们干嘛的?”齐烈风看这群人一身行商打扮,然而腰里都有武器。 那领头的黑脸大汉马上抱拳说道:“小人祁武威,原在丁原府劫富济贫行侠仗义,被这六个兄弟抬爱奉为领,听闻清风寨英雄一夜踏平萧家堡、击毙萧景逸老贼,十分仰慕贵寨武功仁义,想来入伙,您看如何?” “三狗?三狗?”来入伙的?齐烈风一愣,还不知如何处置,扭头看正细细擦甲的谢家侯,想求他帮忙支招。 没想到谢家侯头也不抬,慢条斯理的说道:“入伙?这年头赚钱哪有那么容易?没点真本事扛麻袋都没人要你哦。诺,前面这么多投名状等着你们拾呢,看看你们的水平吧。” “投名状?”齐烈风又傻了。 只见祁武威等人一愣,然后互相看了看,齐齐对着齐烈风和谢家侯一个鞠躬,然后扔了背上包裹,抽出腰刀,再也不是刚才被几个官军押着低眉顺目的样子了,而是大吼着举着刀剑朝着奔散的官兵追杀而去。 “脑袋就是投名状啊?!”齐烈风这才恍然大悟。 谢家侯在那边叹了口气,喃喃道:“开个寨子真好啊。老高宰了萧家堡,那就是扬名立万了,清风寨马上就要被人挤破头来入了。啧啧,老高是大当家的,你我很快就能当个分掌柜了吧?” “我才是大当家的!”齐烈风揉了揉鼻子,不忿的叫道。 “厮杀”一个时辰,清风寨一群匪类不知是为了打猎还是砍人后背上瘾了,一直追出十里之遥,才得胜回寨,高邮过来剿灭他们的一百七八十官兵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洋洋得意回到山上,齐烈风现高狐狸正在指挥人装车牵马,好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师叔,您这是要出门?”齐烈风心情好,上去巴结道。 “是啊。”高狐狸微微一笑,扭头说道。 “那,您离开之时,我就是真正的寨主咯?八臂哪吒铁猴子齐寨主?”齐烈风搓着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要是师叔离开了,他岂不可以为所欲为,比如让所有人全副穿戴跟着他出去巡视一下地盘什么的。 “你不一直是寨主吗?”高狐狸哈哈大笑,说道:“不过,我离开之时,防卫交给李炭头、总账秦五义管、侦查巡逻二狗负责、杂项夜里鹰看着。这些事情你就找他们好了。除此之外的大事你负责吧。” “大事个屁啊!我要干嘛?”齐烈风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整个寨子不就这点事吗,全给别人了。 “你坐在交椅上当寨主啊!”高狐狸微笑道:“你不是很喜欢从萧家堡拿出来的新虎皮椅吗?” “我就是个山神啊。”齐烈风叹了口气,默认了。又问道:“师叔你去哪里?” “高邮城,呆几天。” “什么?高邮?!你可是要犯啊!”齐烈风惊得目瞪口呆:“你去敌人老窝干嘛?” 高狐狸狠狠拍了齐烈风脑壳一下,笑骂道:“你个傻子!你以为当山贼就是窝在山上不动窝吗?那是孵蛋的老母鸡!山贼和开个商号没区别,有地盘、有店小二,当然也有出资的合伙人或者大掌柜,要打理各方关系。我就是去城里看看这些合伙人去。” “算了,不和你讲了,你慢慢就知道了。”高狐狸看了看齐烈风那傻呆的眼神,乐了。 “师叔,我去给你当保镖!”齐烈风大叫道,毕竟经过这么多事,亲眼看到这个高邮大盗之王那完美的操控手段,不由的心悦诚服。 但高狐狸只是弹了弹齐烈风脑袋上的白色孝帽子,略带伤感的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小子,你还是替霜花守孝吧。” “不,我要宰了这些贪官这些地痞,就像萧老贼那样的,为老娘报仇!”齐烈风咬着牙说道:“官兵太菜了,一个照面就跑了,今天只宰了几十个,实在不够数!” 高狐狸呵呵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这个徒弟的肩膀说道:“以后会有狂潮怒涛拍过来的,你要有做中流砥柱的觉悟。” “让官兵放胆来吧!我铁猴子谁也不惧!”齐烈风握拳咬牙道。 “好!好好干,说不定师叔给你个将军当当!”高狐狸大笑。 “算了吧你!又来了!”齐烈风悻悻的把高狐狸的手打开了。 高邮城里,败退回城的骑兵千夫长正跪在大堂上,对着高邮城长官们做着汇报:“……天啊,那个山贼头目齐烈风居然有两丈高,左手拿一柄方天画戟,右手拿一把开山巨斧,挥舞起来两团白光,根本就看不见他人!……小将我奋力厮杀,大人啊,我连砍了那家伙八刀,八刀啊!刀刀致命,但是我的刀都卷刃了,人家毫无伤!…….他的绰号是‘八臂哪吒铁猴子’!我们需要增兵!需要增兵!” 顿了一顿,这个千夫长抬起头一撇嘴,坚毅的用不可反驳的口气下了结论:“不增千儿八百的兵,那是打不了的。” 堂上威严的大人们彼此看了看,对了对眼神,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02 城中密谋 高狐狸第二天就下了山,这时候离萧家堡被攻破烧毁才过了一个月,昨日官兵第一次进剿清风寨的战场还没打扫干净,失落的兵器、士兵沿途抢夺的财物还丢在路上,偶尔还有几个尸体趴在路边。 这些东西像腐尸吸引饥肠辘辘的秃鹰一般,把周围四里八村的穷人聚拢了过来,他们拖家带口,父母带着小孩满心期望在路上来回溜达,希图在别人现之前自己先捡到些东西。 大人们把被劈开的盾牌从草丛里捡起来,在心里比划着是做个门上的门板还是当劈柴用;几个小孩拿着折断的长矛互相打闹着,然后被训斥,把断裂的矛杆交给父母,含着泪继续埋头在草丛里土里寻找值钱或者仅仅是可用的东西。 连死亡的官兵尸体也没有被放过,仅仅一夜过去,他们就变成**/裸的,不雅观的趴在路边,身上的衣物全被扒走了。 不过他们还是应该感到庆幸,起码可以自然的腐烂,若是在饥荒的安徽,也许他们尸体本身都会被下到大锅里,煮到起泡,以便让几个小孩多活那么一段时间。 高狐狸一行就是踏着这样一条路无所顾忌般的来到了高邮城,尽管出了不少大事,然而高邮城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官兵依旧到处设卡勒索敲诈、流民依旧在生与死之间纠结着、居民们也继续为了口饭而辛勤劳动;达官贵人依旧畅通无阻,依旧可以在城里买到比一条乃至几十条人命更值钱的酒肉、绸缎、珠宝玉器。 尽管高狐狸是个大盗,然而当他拿出官府开的通行单证之后,却像贵人一般畅通无阻的进了城,坐在马车里,身边四个骑士护卫,行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个一看就是富豪的车马里坐着的却是一个名震江湖的悍匪。 不仅出入大城畅通无阻,而且和他同席欢饮的还都是达官贵人:他在和艾菩萨、博尔术把酒言欢。 一个是高邮巨寇,一个却是高邮富,一个却是高邮副将。 在艾府戒备森严的后院里,三人把酒言欢,欢声笑语连连,酒酣耳热之际,高狐狸端起酒杯朝艾菩萨说道:“艾老爷,萧家堡既拔,那么萧家北上的盐道当被我掐断,以后您就可以独霸高邮南北盐道了,恭喜艾老爷,贺喜艾老爷。” 艾菩萨笑得眼睛都被肥肉挤得看不见了,他大声笑着,干脆利落的和高狐狸一碰杯,力度之大,差点碰碎两只瓷杯:“老高,多亏了你啊,我真没看走眼。我从前就没想到怎么对付萧老二,还是你聪明厉害,一眼看出关键所在!现在没了那堡垒,不仅萧老大毕生积蓄的财宝被你我平分,而且对于商业而言,此消彼长,我马上就去联络北方客人,把北方盐道给他抢过来!” 高狐狸识趣的一点头:“艾老爷放心,我当派出得力人马以清风山为中心,卡住周围水旱要道,要萧老二一粒盐都别想从我这里过!” 说到这里,高狐狸问道:“艾老爷要迅开辟这条盐道吧?您打算派谁负责运输?” 艾菩萨笑道:“老高,这个人我有了,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那是谁?”高狐狸有点兴趣。 “疤脸虎啊,原来给萧老二干,被你抢了一队船货的那小子。”艾菩萨兴高采烈的说道:“他被萧老二赶出来了,投到我门下了,他原来就是跑高邮到萧家堡那条北线的,路线熟的很,我打算启用他和他的手下盐丁作为新线的负责人。” “那家伙可靠吗?”高狐狸呵呵一笑。 “放心!”艾菩萨朝高狐狸挤了挤眼睛。 既然艾菩萨这样说,派谁运输是艾老板的事,高狐狸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又朝旁边含笑不语的蒙古大将博尔术敬酒:“也敬大将军升官财!” 原来萧老爷和萧二爷两兄弟在高邮朝北的盐道上是唇齿相依,此时却被艾菩萨提供武器粮草、高狐狸招揽人马奇袭萧家堡,一鼓作气拔掉了萧氏家族的堡垒,这不仅重创了萧氏家族的士气和实力,更兼拔出了盐道上的一个据点,换以清风山作为艾家的盐道据点,此消彼长,在高邮盐业大亨的较量中,艾家卡住了萧家的脖子。 打下萧家堡,抢夺的萧老爷毕生积蓄,被博尔术、艾家、高狐狸三家平分,先期出资的艾家好比得到了红利,而高狐狸则需要这笔钱作为清风寨运营的资本,至于博尔术看似手指头都不动就可以分钱,但他却代表了朝廷的势力,其能量比艾家和高狐狸还要巨大。 三人看似不相干的酒宴却不是莫名其妙的,博尔术、艾菩萨、高狐狸代表的恰恰是:朝廷中国丈孛罗的官方势力、江淮盐道中孛罗的钱袋以及前两者支持下的打人之拳。 三个人也分别是情报的来源、财力的支援以及智囊和武力的源泉。 这三个人各有长处、各司其职,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击就把萧氏家族整得元气大伤,所以此刻聚也有商议下步路线的用意。 闻听高狐狸的马屁,已经拿到了三分之一那份财宝的博尔术哈哈笑了起来:“财是了,升官还要指望你们二位多多努力。” 高狐狸笑了几声,放下酒杯,问道:“我们既然这么伤了萧家,估计萧二爷不会善罢甘休,博尔术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那肯定的,你杀了他大哥,烧了他宅子。”博尔术冷笑一声:“萧景逸也算是皇帝陛下表彰过的缙绅,有点名气,因为他的死,小崽子萧翰不需要做副将了,不日朝廷就会下文表彰忠烈,嘉奖其子,所以萧翰虽然不是蒙古人和色目人,只是个最低等的南汉人,但将直接成为高邮新军的统领。” “萧老二和萧翰都意图报复,正在招兵买马扩建新军,已经有二百人之多了。”艾菩萨补充道,随后不屑的一撇嘴:“这是以萧老二自己的钱支撑的,我知道,二百人就是这老混蛋的极限了。” 博尔术冷笑道:“萧老二目前正在高邮和扬州加紧活动,听说还托人去了大京,想把你们清风寨定为红巾军叛逆……” “红巾军叛逆?”高狐狸吃了一惊,紧张的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道:“博尔术大人,您可要上心啊,要是因为齐猴子把我们定为红巾军,那么官府就必须剿灭清风山,这对我们的计划十分不利啊!” “切!萧老二痴心妄想!”博尔术不屑的一挥手,接着伸过头,一脸愤怒的说道:“你们想想,不管是高邮还是扬州,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谁想背黑锅?前不久,大人们还以自己严防死守、抗拒河南红巾军不得入江淮而有功自居,现在居然有人想说咱们高邮附近出了红巾军要造反?这就是说大人们牧民不利了!这责任谁来当?这不是要掉乌纱帽的事吗!” 博尔术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萧老二是宰相脱脱那个山头上的人,扬州和高邮不少达官贵人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但遇到这事谁***想把屎往自己屁股上擦?我们高邮有红巾军?笑话!屁话!胡说八道!要造反推翻朝廷的红巾兵怎么起来的?不就是脱脱非得要修黄河水利,他自己搞出来的吗?现在把河南折腾了个底朝天,他自己灰头土脸,现在又想说我们江淮一带也在闹红巾兵吗?笑话!他自己的人都不承认这里有红巾兵!” “所以无论扬州还是高邮,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红巾军!零星跑进来的红巾军余孽早就被我们消灭光了!清风山虽然杀了萧景逸,但就是一窝山贼!就连齐烈风,也不再被看做红巾军奸细,现在已经被查明只是个无良匪徒而已!通缉令已经修改了。” 这番话要是前几天被齐猴子听到,肯定高呼英明,因为他终于不再被构陷为红巾军了,而这只不过因为他做了更疯狂的事情----以致于反而不得不把他和红巾军的关系摘清楚。 查明?博尔术怎么查明的?那却并不重要。 闻听博尔术一席话,高狐狸轻轻舒了口气,他问道:“既然清风山被定为山贼,官府如何想的,昨天我们刚击退一伙官军,料想以后还有清剿要来的吧?” “那是,萧老二也不会善罢甘休。”博尔术说道:“所以我们也不得不做做样子。不过放心,我们孛罗这边的人是不会出手的,料想就交给脱脱那派系的家伙们来搞,有情报我立刻通知你,你也要做好准备,别被剿灭了啊!” “放心吧您。现在名头打出来了,各地豪杰来投的源源不断,虽然人数还不够多,攻城略地那是不可能;但一旦收缩到清风山防御的话,却是易守难攻,没有成千官兵别想奈何我们,再说我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而天下最菜的就是官……”高狐狸堪堪收住羞辱官兵的话头,对着博尔术、艾菩萨举起酒杯:“还要两位多多协助,一起升官财。” “哈哈,来,干了!”艾菩萨大笑着给自己满满斟满酒,举起酒杯,叫道:“当年萧家从我这里抢走高邮新军的差事,以为自己有军队了,就了不起了吗?哈,现在他萧家有军队,我艾家却有山贼!更强!更合算!看谁玩死谁?!!” 03-1 磨刀霍霍 高邮城里一处铁匠铺里炉火熊熊,但却停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三个徒弟裸着结实的胸膛提着锤子站在铁砧后面,都面带微笑,他们前面的师傅已经头花白,但却一样裸着上身,露出铁匠那独有的一身腱子肉身材,正和面前几位客人谈笑风生,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今天这城里知名的好手艺老刘师傅迎来了一位贵客,体态肥硕、衣着华贵的客人站在又脏又热的铺子里,虽然不停的擦着汗,但表情却还是笑容可掬的,他正对着这铺子里的王师傅和他的三个徒弟说着: “我们是城郊李财主派来的,我们老爷信佛,可虔诚了,想在自己五十大寿的时候给寺庙里捐一口大钟,但是铁匠人手不够,时间很急,可否先放下手头的伙计,跟我们去救救场子?我们那里什么工具物件都齐备,就缺您和您高徒这样的好手。工钱好商量,给您这个数。” “李大善人我是听说过的,”看着那自称管家的人伸出五个指头,刘师傅笑得更灿烂了:“但是我走不开吧,我手里活不少,都急着要的。” “哎,您放心!放心!大钟主体都铸造好了,就是做一些挂钩摆件之流的小铁匠活,很快!”管家连忙解释:“最多占用您三天时间,我保证!管吃管住!还有随喜红包!” 说罢那管家竟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拍到老刘满是老茧的手里,叫道:“我这就付一半定金,免得您老琢磨!” 老刘师傅手托着那光闪闪的银元宝,转头看了看三个徒弟,他们都咧开嘴对师傅使着眼色,让他答应,毕竟这样的好差事还真不多见,这就是在地上捡了钱啊。 一盏茶功夫之后,老刘和三个徒弟肩上扛着工具袋子,在管家殷勤的鞠躬摆手示意下进了后门巷子里的大车。 但一进这大车,老刘两个胳膊立刻被门口两个壮汉拉住,好像飞一样被拽了进去,接着一把匕顶在了老刘脖子上。 “你们?你们?”老刘惊恐的问道,但还没明白什么事,两手被反剪捆住,嘴里也被堵住了。 他的三个徒弟也被依法炮制,一会功夫,师徒四人就躺在车板上五花大绑,好像四个大粽子了。 “这怎么回事?”老刘心里大叫,但嘴里只出呜呜的声音,他使劲抬起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见的却是两个粽子躺在自己旁边,四目相对,嘴里都呜呜噜噜乱叫,却不是隔壁铁匠老王师徒两人是谁? 这时候头顶传来一声狰狞的低吼:“都别乱动,弟兄们请各位师傅走一趟做点活计,工钱少不了你们半个铜子!但要是谁敢不听话,我立刻就把你们扎成筛子!” 塞满了屁滚尿流铁匠的马车颠颠的启动了,出了路口后,博尔术的两个亲兵骑着马跟了上来,他们会亲自护送这马车出城。 看到骑兵,一直站在巷子里的胖管家和几个下人舒了口气,他们并没有动脚,管家头扭过来,对着街对面的一个人微微点头。 这个人戴着斗笠,好像在看墙上的告示,斗笠下那得意的微笑不是高狐狸是谁。 他正在绑票高邮的铁匠,毕竟一只武装军队需要铸造、维修大量武器,在兵器严格管制的元朝,这不可能完全靠购买或者艾菩萨供应,那样风险太大,稍不留神就走漏风声。 铸造维护兵器的银钱、原料都是不是问题,但需要工匠,所以他这次来高邮的一个目的,就是这个。 当然,一般铁匠都是朝廷授权的,是个旱涝保收的好工作。除非疯了,没人会上山,投奔他一伙山贼。 因此他索性直接绑票铁匠,要在清风山开自己的铁匠铺,专门生产“大规模杀伤武器。” 至于铁匠数量,这次能绑多少就绑多少,多多益善。 “果然事业越大越头疼,经营个山贼地盘真不容易,盘子太大,各类人材奇缺。”看着装着铁匠的大车离开,高狐狸摇了摇头,心中暗叹,又想起自己老巢大殿屋顶因为村里木匠手艺太烂,到现在都没补好,他琢磨着:“是不是顺路绑几个木匠回去修修屋顶呢?”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保镖推了他一把,高狐狸经验实在老道,连斗笠边沿都不抬,遮着脸,顺着那一推,转进了旁边巷子,刚进入巷子,就听见大路上一片“闪开!”“靠边!”“滚蛋!”的海涛般喧哗声,肯定是只军队开过来了。 果然就看着一排排手握刀枪剑戟的官兵从巷子口开了过去,只是这只队伍有点异常:人人脑袋上都带着白色的孝帽子,竟然在服丧。 高狐狸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年轻的军官骑在马上行过巷子,只见他身材健壮,一身盔甲闪闪亮,头上也带着孝,一脸仇恨和哀伤交织的样子,不正是萧景逸的独子萧翰是谁? 看着萧翰,有一瞬间,高狐狸竟然觉得好像看见自己寨子里那个年轻的寨主,一样是头带孝服,一脸戚荣,一样脸上仇恨和哀伤交织,谁能想到短短数月间,同是萧家堡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竟然处在同样的境遇,有了同样的心情? 高狐狸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了出去,他看着萧翰舔了舔嘴唇,想起了艾菩萨对他说的话,他说的是:“萧翰据说正图谋报复,定然去找你们麻烦。要是你能在战场上宰了这个小混蛋,算你有大功!” 萧翰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那里不停的闪动着一队队为萧景逸戴孝的高邮新军,高狐狸把斗笠压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小少爷,人生风雨您才刚开始经受,高邮是个生死沙场,无论是明的还是暗的,让我看看您的命到底有多大吧。” ***** 03-2 磨刀霍霍 萧翰当然不知道他身边不远就站着他的杀父仇人,他根本就没看任何东西。 虽然他骑着高头大马,虽然他红的眼圈里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但他确实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物。 萧家组建的新军簇拥着他,头上白花花的帽子在他前后左右连成一片,好像芦花漫天飞舞的河滩一般,他想象着自己是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在芦花荡里摇摆。 这个场景的他才六岁,旁边扶着他肩膀怕他摔进河里去的,这是一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就是他父亲萧景逸的手。 但是现在居然父亲被谋害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萧翰没有哭,他瞪着眼睛看着泪流满面的二叔和堂哥,还笑了两声。 他不信! 他孔武有力,从小就练武,也一直想成为高邮乃至扬州的第一高手; 但他心里认为这世上最厉害的高手,只有他父亲,一个耳光就可以把他扇个跟头,一根鸡毛毯子比飞天神龙的长枪还让人恐怖,父亲是天下无敌的,父亲是学识无双的,父亲总是正确的,父亲就是真理,父亲就是高山。 一座高山怎么会倾倒?一个真理怎么会消逝? 萧翰不信父亲死了!不信萧家堡没了! 这和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 但是等一宿没有合眼的萧翰勒住因为疲累而口吐白沫的坐骑的时候,他心中那巍峨的堡垒不见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还冒着黑烟、上空纠结着叹息和哀鸣之风的残垣断壁。 萧翰从马上滑下来,飞一般的纵马连夜狂奔,让鞍具磨破了他的裤子,也磨破了他的大腿皮,血顺着大腿内侧在流,他走路都不由自主的走成了罗圈腿,然而他却没感到什么疼,他呆呆傻傻的一直朝前走。 踩过还未得掩埋的尸体,靴子踩着还冒着烟的圆木灰烬,他慢慢走进一股焦糊味道和着呛人漫天灰烬混合的硝烟,这里原本会有巍峨壮观的木墙,然而现在只剩一道人可以穿进去的烟与味的雾墙。 一进去,就陷进被推倒的土墙所新生的土堆,靴子踢开泥土和血液混合的腥气,茫然踩过满是碎石烂瓦的地面。 最后,萧翰茫然的睁着双眼,好像瞎子一样伸手去摸空中死亡和硝烟,难以置信的走着,走着,直到在变成了灰烬的家中心停步,那里摆着的就是他老爹的尸体。 “爹,我回来了。”看着血染重衫的老爹,萧翰没有哭,他脸上的痛苦,变成了胆怯的神色,就好像以前畏惧看到这位严父那般,他怔怔的站在那里。 不说话,也不动,好像在等着什么。 他等着老爹会坐起来大声的斥责他、教训他、拿棍子打他屁股。 但是只剩下风裹挟着硝烟的味道呜咽飘过,终于萧翰等来的是泪流满面。 “爹,我回来了!你骂我啊!你打我啊!”萧翰在静默了很久后大吼起来。 无人回应他。 萧翰静立。 很久之后,仍是寂静。 “怎么会这样啊!爹!”萧翰扑上去,抱起了老爹的尸体,用自己的脸去擦父亲的脸,用手指去抚摸父亲胸口上的伤口和血迹,突然,他闭上了眼,而眼泪却疯狂的喷出了眼眶。 等他醒过来,他已经躺在一张肮脏不堪的床上了,头顶是满是土和窟窿的茅草屋顶,堂哥在旁边关切的看着他,旁边还有齐大伯这个老佃户握着一块毛巾喃喃的说:“少爷,您醒过来就好……” “我爹呢?!”萧翰一把握住堂哥的手腕,死死地抓着,他竭尽全力瞪着眼睛盯着堂哥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就像一个捕快盯着一个已经被他知道的大骗子的脸色,他小声的问道:“我爹是不是没死?” 他先问了一遍,在堂哥的沉默之中,接着又大吼着重复了一遍,然而随后又是深深的屏息凝气,等来的却是堂哥哽咽的声音:“堂弟,你要节哀顺变啊。” 萧翰再次昏了过去。 直到现在,萧翰时刻幻想这只是个梦,他父亲没死,他的家还在,他没有变成孤儿,眼前依旧是那片白茫茫的芦花荡,萧翰不敢回头,他怕回头就现自己身后没有看到父亲,他宁可这样在这片芦花荡里晃悠下去,因为他背后就是父亲。 “呯!”萧翰猛地一拳砸上了自己颧骨,那里本来有一块黑色淤青迅的变红了,萧翰咬着牙抬起头,然后又痛苦的低下头。 他没有醒来,眼前依然是现在,他不在芦花荡,那不过是手下的白色孝帽;他也不在船上,就骑在马走在街上,他也许也没有在做梦,因为不知多少路人和手下看他突然自己殴打自己而惊呼起来。 “父亲啊!”萧翰死死咬着牙,不让胸膛里流泪的悲鸣冲出来,他用泪水满盈的双眼朝天上看去,除了脸颊上温热的液体流过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要宰了他们!”牙齿出巨响,萧翰低回头,死死的盯着了前方,拳骨在咯吱咯吱乱响。 到了二叔的府邸之中,这里也是哀恸的海洋,奴仆、家丁全部在为萧大老爷服孝,连鲜艳的花园都被刻意用白纸盖住了,免得那红花绿草刺激了家里的主人。 萧翰站在那里心里却一阵阵绞痛:这明明是二叔的家,此刻自己却家破人亡,竟然成了自己寄居在二叔家了。 这时,张士德沉默着低着头过来拉住了萧翰的坐骑,小声道:“少爷,二老爷让您过去商议事情;还有我大哥他们也想求见您。” “知道了。”萧翰没有多说话,他扭头就走,对张士德却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少年般的亲热了。 看到张士德,萧翰的心就如同刀绞,脸上彷佛被人抽了几耳光。 这一切却是因为齐烈风。 03-3 磨刀霍霍 齐烈风刚刚叛逃出高邮的时候,萧翰觉的对不住齐猴子,因为一些他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被迫把这个小儿往死里整,心里很不好受。 明着和张士德说过很多次:他觉的齐猴子不至于想害自己,否则没必要三人那夜一通浴血厮杀从艾菩萨手下逃脱;自己同意把齐猴子打成红巾贼一伙的,也是受了长辈的压力。 谁能料想,这个齐猴子却真的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逃出高邮边落了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内部击溃了萧家堡,亲手杀害了老父萧景逸。 夜深人静之时,萧翰泪流满面中狂抽自己耳光,问自己为何不在那天直接捅死齐烈风这个匪类,以致于连累老父。 既然生了这样的事,对张士德那些掏心窝的话反而成了累赘,他堂堂的萧景逸独子竟然有眼无珠同情过杀父仇敌? 所以他这段时间和张士德说话很少。 而张士德看着小少爷那脸上从没好过的淤青和有些踉跄的步伐,他叹了口气,牵着马缰朝马厩走去,他也觉的自己没脸见小少爷。 抓住齐猴子的时候,他也为这个匪徒说过好话;听说齐猴子跑到清风山要落草的消息,他甚至想和大哥张士诚学学,派人去给他送些银两和御寒的衣服,毕竟山上挺冷的;但谁想到这个家伙一脸童叟无害的外表下真正藏着一条毒蛇。 一口就咬死了小少爷的父亲。 江湖传言:为了打下那坚不可摧的堡垒,清风寨寨主“铁猴子”舍命自缚入萧家堡,那夜内外联通同时夹攻,他越狱之后在堡子内部大开杀戒,打开小门放大军入来,这才攻陷了萧家堡,更是他亲手一刀毙了萧景逸,开创了一个江湖匪徒历史的新高峰。 江湖人士,或者说大大小小的匪类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总会翘起大拇指,一脸膜拜崇敬的表情,但对于萧二爷是恩主的张士德而言,他却委实崇敬不起来。 不仅丝毫不念小少爷从粪土之中提携他入萧家高邮新军的恩典,先勾结外敌要害小少爷,又勾结高狐狸这种江洋大盗屠灭萧家堡,这么恩将仇报? 张士德每念及此处,脊背上都出了一身冷汗:江湖上居然真有这种禽兽! 而且萧家堡被摧毁、清风寨起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威胁到了萧二爷的北上盐道,秦五义已经派人给大哥张士诚送来一封信,信上很客气:一直仰慕救急雨的大名,是江湖上的侠客,但是现在地盘变化,秦五义已经被清风寨委任为负责这条路线安全的势力;若是拿着萧府的货过境,怕是秦五义不得不刀剑相向,请他大哥绕开清风山这个地盘另走别的路线。 走别的路线? 盐道能说变就变吗? 这封信就是清风寨的威胁! 秦五义正在招兵买马,他自己也是私盐贩子起家,战斗力不容小视;若是正面相抗衡,张士德想到清风寨连萧家堡都可以踩掉,那比官军实力都强悍得多,占据清风山之后已经取代萧家堡成了新的地头蛇;而自己家只不过押运的,最多算保镖,遇到这种悍匪,能打得过吗?就算打得过,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烈,难道每过一次就打一仗?谁受得了?! 但若不拔清风寨,对萧府而言,这条盐道几乎是废了! 这条盐道废了,那么就等于他们张家的口粮少了一半,不仅如此,那还意味着萧府的衰落;他们张家就是跟着萧府才能赚钱,萧府倒霉,他们不完蛋了吗? 萧老爷横死固然让人悲伤,然而这却是敌人插过来的一刀,这一刀并没有以萧家堡的悲剧而结束,相反,更凶狠的攻击还在后面。 萧二爷一家也感觉到这危机,一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都在乱脾气,前几天,萧二爷竟然把疤脸虎打了一顿,赶出了萧府。 疤脸虎原来就是他们张士德一家盐运的上家,曾经很苛待人,但大哥还是凭着他那大肚肠又给了疤脸虎他们一碗饭吃,现在被老爷们赶走了,他们张家感到也灰头土脸的没有面子。 但张士诚说了:“别埋怨二老爷了,他也是着急愤怒没处作啊,可怜疤脸虎老弟了。” 想到这些,张士德感到脑袋也是乱糟糟的,牵着马的他走路竟然也摇摇晃晃起来。 ***** 萧翰一进大厅,就听到二叔愤怒的咆哮:“这***,自己搞成这样,还有脸过来给我要赏金?!这***是官军吗?” “二叔,怎么回事?”萧翰问道。 二叔萧景天看到萧翰,满脸狰狞的怒容消失了,他叹了口气,如同一口气泄了出去,一下子从叱咤高邮的牛人变成了一个哀伤不已的小老头,哀伤、痛苦、无奈以及满脸的褶子让他看起来若一枚干瘪的枣子,他揉了揉红的眼圈,对着萧翰招了招手说道:“翰儿,过来坐。” 和萧翰肩并肩坐在软榻上,萧景天握住萧翰的手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像从口里吐出了一块砖那么重,要把地板砸了个口子,他说道:“翰儿,今天高邮的那个千夫长哈斯额尔敦来找我要赏金了,我说过,若是能打下清风寨我送他五千两银子,可惜,这群猪!” “我找去的人问出真相来了,”说到这,萧景天激动得浑身抖:“这群猪足足去了近二百人,都是什么所谓的精锐官兵,比山贼人数多一倍!山贼竟然敢下山应战,结果还没交战,哈斯额尔敦就领着那些骑兵转身逃开了!全军立刻大溃啊!清风寨那群山贼几乎是从背后一个又一个砍人,杀鸡都没有这么容易的吧?这是什么***官军啊?还有脸找我要赏金?” 萧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二叔,我领着咱们的人自己去报仇!” “啊!千万不要啊!”闻听此话,萧景天几乎把萧翰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抱着了,他瞪着萧翰哆嗦着:“儿啊,千万不要啊,你要吓死你叔叔我吗?你可是大哥的独苗啊!不能自杀啊!” 旁边坐着的堂哥萧满堂插嘴道:“弟弟啊,你的心情我了解,我也想现在就宰了齐猴子和高瘸子,还有艾菩萨,拿他们的心肝祭奠大爷!这仇我誓,萧家一定要报!但是不可仓促,我们高邮新军才一百人,能有什么用?清风寨都是积年的土匪,战斗力不容小视。” “你放心好了,大爷的死,连大都的陛下都被惊动了,下诏嘉奖!官府不能不出手,任凭这些匪徒在这里横行无忌。高邮这边的博尔术这个混蛋一直哼哼哈哈的,说人手不够,但是扬州府已经决定出兵剿灭这些坏蛋,你要忍耐!”萧满堂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萧景天揉着萧翰的手,对萧翰说道:“孩子,你要放心啊,这不仅仅对你是杀父对我是杀兄大仇,而且几乎影响到咱们萧家的生死存亡,若是清风寨在,我们的盐道就会被封掉,艾菩萨就会乘虚而入,那事若生简直不敢想象啊!所以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拔掉清风寨、重建萧家堡,为大哥报仇!” “好,多谢二叔!”萧翰站起来对二叔说道:“我现在也去练兵了,上次哈斯额尔敦剿匪我就要去,您说我兵未好、官未定、敌未明,而没让我去,下次清剿我必要冲在前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我要手刃仇人!” 说罢对萧二爷一鞠躬,转身朝厅外便走。 “孩子啊!”萧二爷又是叹气又是流泪,他二儿子走上前来,劝道:“爹,堂弟就是做武将的,迟早要去厮杀,您要放开啊。” “小二,你去帮你弟弟,千万不能让他有危险啊。”萧二爷颤巍巍的说道。 03-04 磨刀霍霍 不好意思,o3o4成同一章节了,现在已经修改。 ***** 厅外,张士诚和张士德两兄弟已经等在那里,看萧翰出来,张士诚上前说道:“小少爷,上次您和我说的事,我办好了,就在城外,您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 “现在就去!”萧翰一挥手,上马奔城外就走。 在离城外贫民窟不远的山坡上,不知何时搭建了几十个棚子,好像起了一个新村落,这些棚子用树枝木棍草草的做了个三角架子,上面铺上点稻草树叶就算屋顶了,人若睡在这棚子里和露宿野外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和城郊贫民窟拖家带口的棚子不同,这些棚子前后躺着蹲着的都是年轻男子,他们衣不蔽体,连鞋子都没有,浑身又臭又脏,头都结成了柳子,里面到处是泥珠和臭虫。 这群人里只有七八人有鞋子,不过也露着脚趾头,这群人正战战兢兢的站在这个棚屋村落前的山脚平地上迎接对比他们宛如王子的萧翰一行。 张士诚为双方做介绍,他指着萧翰道:“这就是我说过的萧翰少爷,现在是堂堂朝廷军官,新军统帅,还不磕头?” 一群乞丐一样的人赶紧跪下磕头。 张士诚指着那个领头的说道:“想必少爷还记得,这是你来高邮的时候,曾经试图抢劫您的安徽流民头目王五六,我后来给了他个差事,做做苦力。他现在还是流民的头,既然少爷需要就把他找来了。” “感谢少爷不杀之恩,也感谢张士诚大哥救命活命之恩!”王五六在地上跪着叫道。 萧翰皱着眉头看着这群乞丐一般的家伙,虽然强忍着没有用手帕捂住鼻子,来避开那可怕的体臭,但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他问道:“看你们都是年轻有力的,想不想跟我当兵?” “真的吗?”王五六跪在地上直起身,看着一身华服的萧翰,嘴巴都合不上了。 张士诚在旁边踢了王五六一脚,叫道:“你们不是答应了吗?这是天降的好事啊!” “愿意!愿意!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王五六回过神来,连连磕头,大呼起来。 萧翰看着他们,心里却犯了踌躇:他想拉一支军队,当然人数越多越好、兵越精越好,但是等他真有了一支军队的时候,却现兵源不好办。 朝廷军队都是世袭军户出的,萧家得到的这个军队属于答喇刺罕军队,不属于正规军,是最低级的地方杂牌军,正规职责也就是巡夜之类的,这需要自己募兵。 他读过兵书,也想找老实巴交的人来当兵,但是百姓好像都没有他和他老爸忠君爱国之心,看见他们怕得和见了鬼一样,拉他们去当兵简直和砍头一样,打死都不愿意当官兵。 来找他的都是些小流氓小混混,萧翰训了他们几个月,就厌烦了,虽然他们满脸都是笑容,训练都汗流满面,但他们就好像沾了油的豆子,聚集在一起就往下塌,根本不聚堆,就连萧翰这他们暗地里叫做的雏儿,都隐隐觉的这些家伙都是些油子,训练完和训练前没有区别。 而且招募和养一支部队花费极为高昂,士兵可不干活,天天却要吃、喝、穿衣、兵器、军饷,出战还需要运输补给,官府又只给名额,不拨款项,等于这军队是萧二爷花钱养着,养一百张白吃的嘴压力也不小。 但是一百人够吗?肯定不够! 萧翰想多招些士兵,但是既没有钱,也没有兵源,这时候张士诚提议可以让城外流民来凑数,毕竟是个爷们,再不济可以吓唬吓唬对方。 萧翰大喜,张士诚一下子就给萧翰找了二百人的王五六手下,这些人此刻已经不全是流民了,一些高邮城外无家可归或者穷人也加入了王五六手下,他们很廉价。 张士诚给王五六的条件是:给你们口饭、给你们武器训练,听萧翰少爷的命令,给他卖命。除此之外,衣服、军饷、住所全部不管。 一口饭,而且没有保证是饱饭,已经足够这二百人把性命抛在了脑后,几乎立刻同意了。 “少爷,那我们也是萧家军了,请问给我们什么武器啊?什么时候?”王五六跟在萧翰后面小心翼翼的问。 “哼。”萧翰只是冷哼了一声。 旁边的张士诚立刻出来解释道:“给你们弓箭,你们以后就当弓箭手了。” “弓箭手?”王五六愣了愣,陪笑道:“那也挺好的。” 萧翰看着这群人,微微摇了摇头:要是当步兵,那必然需要兵器,刀枪剑戟,最便宜的就是矛,但是他已经知道清风山土匪装备精良,拿着木矛上去对他们的精钢刀和盔甲,那是找死。 另外这群蛆虫一样的流民,他们的命价都不如一把铁刀值钱。 而且他也没有信心把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训练成虎狼之师,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他们用弓,到时候把他们排在前面,射两轮弓箭,骑兵和步兵就冲上去了。 除了弓箭之外,他也不打算给这群人配备任何防身武器,一把小刀都不会给,他们的使命就是箭,增加自己的声势和杀伤;至于万一遇到敌人杀上来,他们的性命和归宿,不值得萧翰这种上等人考虑分毫。 过了一会,一大车黄的米饭被运了上来,这群流民顿时好像饿狼一般红了眼睛,立刻从棚子里扑了上来。 张士诚拿起一把搓了搓,看了看米粒之间的谷壳和砂石,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二少爷萧满堂的指示:从萧家米店里运来的霉大米,二少爷不是小少爷,他太精明了,总是要省钱。 “唉,人活着不易啊……”张士诚感到自己有点对不起王五六,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但是没想到王五六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张士诚面前,大叫道:“感谢张大哥!谢谢您给我们找个这样的好差事,我们每天都饿死人的!” “别别别!感谢萧少爷!”张士诚赶紧把王五六扶起来对他说道:“让你的人排队,去那边账房那里登记人名。登记完了领饭。” 张士诚看着这群人眼里散着喜悦的光芒,尽管每个人领到的仅仅是一捧米饭而已,他们没有碗。 几天后,这群流民在教官的训练下,开始对着山坡演练排队放箭:弓大部分是萧家买来的便宜货,箭不足,一部分是好箭;大部分是他们自己轮流用刀子削的做的,连铁头都没有,只把木杆头削尖了就当成箭了;一轮轮的弦响,山坡上插满了颤巍巍的箭杆,好像一夜之间开出了无数白花;萧府家丁提着棍棒在他们周围巡视着,把做得不好的人拖出来就一顿死打,有的人本来就被饿得体弱多病,弓弦都没力气拉开,几次被打就被打死了。 尸体被像狗一样拖出去就地掩埋,当然无人敢管,因为这已经是官军在训练了。 然而训练如此辛苦,尽管每天只有三捧霉的米吃,人人还都是一脸饿殍般的脸色,但都显得格外高兴,毕竟有米吃啊。 这时候王五六和张士诚在旁边说了好长时间,他们俩喘了口长气,走向那边抱着胸观看训练的的萧翰,张士诚对这个一脸冷酷的少年躬身说道:“少爷,这附近没有水源,这群人喝的水不干净,只能在一个泥坑里喝水,很多人因此拉肚腹泻,是不是运水给他们,或者给他们点药?” 萧翰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转回去,说道:“死掉就埋了。” 04-1 菜刀大王 三个月后,扬州、高邮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为了剿灭盘踞清风山的山贼,要出动二千人的大军围剿,清风山人心惶惶。 然而高狐狸却冷静依旧,他对着手下说:“狗屁两千人?那是官府放出来的风。真正要来的战我们的只有七百人,都是一群可怜的乌合之众。” 扬州出动了三百人的骑兵,高邮守军提供了四百步兵协同作战,这四百人里面萧家的高邮新军就占了三百人,其中二百是弓箭手。 这是精确的情报,高狐狸知道的内情和官府一样多,清风寨人人都信服他。 “但是我们把山上山下的弟兄聚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仅仅才有小二百人啊,一拼三吗?”齐烈风表示了担忧:“师叔要不要赶紧的招兵买马?” 因为清风寨踏破了萧家堡,在道上声名鹊起,谁都知道树大好乘凉的道理,一时间各路豪杰纷纷前来投奔,即便高狐狸精挑细选,清风山的势力也达到了接近二百战士的水平,这是他后勤可以维持的极限了,而且是他考虑到会有一波强袭的情况下才扩充的人力,否则以他的奸诈,这种吃白饭的,他根本不想白养哪怕一个。 “怕什么?”李炭头冷笑一声,“我前些年单干的时候,被官兵围剿过多少次?!我们才几十人而已,现在我不好好的吗?我怕道上的兄弟胜于怕官兵!那些大爷只会吃喝嫖赌敲诈百姓,到时候你把刀子一亮,他们扭头就跑,就像上次高邮那群猪一样。” 李炭头这么一说,大家纷纷附和,脸上都有了放松之色。 然而高狐狸却挥了挥手道:“也别太放松,这次可是有镇守扬州的三百骑兵加入的。” 骑兵是非常昂贵的兵种,不说武器盔甲,单单是保养战马就是个惊人的花销,所以骑兵向来是精锐部队,而且蒙古征服中原,在北方靠的也就是骑兵的冲击和杀伤,因此才有了不让维护中原城墙的法令----让骑兵横行无忌。 “这次来的扬州骑兵是个叫做奥尔格勒的家伙统帅的,此人和他的手下参加过河南剿灭红巾军的战斗,经验丰富,是王保保在中间联络给萧家推荐的,不要小视他们。” 高狐狸眯着眼睛慢慢的说道:“再说,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三百骑兵啊,而且是探马赤军骑兵,就算对着我们区区二百人楞冲,那也很难抵挡啊。” “探马赤”来源于突厥语的“答摩支”和契丹的“挞马”,前者意思是扈从官,后者则是前锋之士,探马赤军是朝廷的精锐骑兵,也就是选锋,又称为“重役军”或“先锋军”,其成员从各部族挑选,各部族包括蒙古、色目和少量北汉人(契丹、女真和北汉人),但是部队核心和骨干永远是蒙古五个曾经凶悍的部族,在蒙古人攻城略地的时候专门负责攻坚冲锐的战斗任务,也担任战略要地的镇守。这是精锐的部队。 本来在外面经营生意的秦五义专门赶了回来,他问道:“高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们防御?那也好啊,我们就龟缩在山上,这清风山地势陡峭的很,易守难攻,官兵定然无胆上来,就是在山下盘横几日,耗尽粮草自会退走。” “对!对!他们退走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跟上去狠狠给他屁股一刀!”李炭头连连附和。 “不,”高狐狸坚毅的搓手如刀猛地一挥:“这次要碰碰看,我不能让官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他们真不要脸的经常来,我怎么做生意?我得让他们知道这地盘我说了算!所以,我们要在山下和他们干一仗看看!” 听闻大当家的如此说,众位将领齐齐出了口凉气,接着却都摩拳擦掌起来。因为各人依靠自己的人生经验没有人怕官军的。 听到这里,齐烈风眼睛一亮,站了起来,要说什么,却又脸色一暗坐了回去,谢家弟兄等人一起问道:“你想说啥?” 齐烈风叹了口气说道:“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当大将的机会,跨上战马手握大刀和敌人马对马冲锋,但是我又想起寨子里的战马才二十匹,数量太少了啊。” “哈,蠢材!”高狐狸大笑了起来:“你以为大将就非得在马上吗?我们没有骑兵,用步兵对骑兵。” 说完,指着齐烈风道:“你不是一直叫着要为你娘报仇吗?我现在就有大任务交给你。” 齐烈风一惊,好像有些犹豫,但一咬牙,站起来抱拳道:“请师叔下令!是截杀敌方前锋还是潜伏高邮放火,我都在所不辞。” 高狐狸愣了一下,笑道:“是大任务!清风寨兴亡就交在你手了。” ***** 几天后,齐烈风坐在了清风观外边,靴子踩着满地的木花,脚边一捆木柴,用手里的砍柴刀把这些木棍两头削尖。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几十个小兵和他一起汗如雨下的削木头,就好像乡村里小媳妇老太太一起坐在街边纳鞋底一般,杂役兵把他们削好的木棍堆满独轮车,推下山去。 “老狐狸个王八蛋,又娘的唬我!这叫毛大任务?!就是让我劈柴啊!”齐烈风气咻咻的在肚里骂着,伸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这才现握着菜刀的手指痛得都麻木了,他龇牙咧嘴的弹开黑乎乎的手掌心活动活动手指。 就在这时,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叫好声,齐烈风扔下砍柴刀,嘴里叫着:“哎呀,我腰疼啊……”悄悄的走回了院子,一看之下,登时神情一震。 前院里面李炭头和谢家虎好像正在比试武艺,一个操着长柄斧,一个拿朴刀,刀光斧影,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精彩。 而且双方并不像以前比试锻炼武艺赤膊上阵,这次不知为何,都穿着全副重甲,打斗之际,除了刀斧相击出闷雷般的声音,还和着盔甲甲片的哗哗震响,若闭上眼睛,单听他们打斗声音,那简直好像身在了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一顿饭功夫,谢家虎就跳出战团,连连摆手,叫道:“不行了不行了,又热又累。” 说着把脑袋上的铁盔摘了掼在地上,脑袋上的汗顿时好似雾水般蒸腾起来,他走了几步直接把头埋进存水的大缸里猛灌起来。 李炭头也不比谢家虎好到那里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里的长柄斧子扔在了地上,就去解铠甲,喘气道:“二狗,你防守得够扎实啊,我和你打,快被烦死了,攻不进去啊。” 两人虽然都汗流浃背,一副狼狈相,没有什么玉树临风的姿势和风度,然而围观的众人一股脑的叫起好来。 齐烈风几步窜了过去,蹲在地上问李炭头道:“老黑,你们这干嘛?为啥不脱了盔甲打?那样爽快啊!” 旁边的三狗谢家侯咬着个水梨笑道:“猴子,他们在练习战场厮杀啊,盔甲很沉的,很平常打法不同。你上战场脱光了打啊?” “有道理啊!”齐猴子一拍脑袋,满心都是佩服,这些江湖老油子虽然平时被他在心里叫做江湖老混蛋们,虽然很混蛋,但是这经验确实犀利。 “老黑你歇歇!我来玩玩。”说着,齐猴子帮李炭头把一身链子甲脱了下来,自己套在了身上,又捡起谢家虎扔在地上的头盔扣在自己头上,拾了李炭头的斧子,试着原地跳了跳,果然哗哗作响,和背了个麻袋似的重得要死。 “二狗,陪我练练!”齐猴子指着从缸里站直、满脸都是水的谢家虎叫道。 “哈!”一见齐猴子这模样,谢家虎就乐坏了,他笑道:“猴子,老黑虽然瘦儿吧唧的,但有一把力气,你玩不了他的盔甲和斧子。” “他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成语,什么‘猴而冠’来着?”弟弟谢家侯在旁边阴笑。 “是‘沐’!”秦五义背着手一脸看笑话的表情,看到里面齐猴子脸色变黑了,赶紧补充道:“猴子耍朴刀还是很不要命的,那夜我亲眼看着他从东头砍到西头……” “都闭嘴!我是寨主!”齐烈风对着谢家虎一摆斧子,叫道:“来吧,看看我的厉害!” “打赢了,寨主之位就归哥哥你了,上啊!我支持你谋反篡位!”弟弟谢家侯笑道。 “当了寨主,老狐狸多给我银钱不?”谢家虎嘿嘿一声冷笑,提起刀,闪进了齐烈风身侧。 知道这小子武艺非凡,齐烈风也没留手,抡起斧子就朝他全力劈了过去。 谢家虎冷笑着,手里刀都不动,就靠着脚步急点,唰的一下闪出了齐烈风头盔前的视线,视线被头盔所限制,齐烈风不得不上面扭着脖子、中间扭着腰、下面扭着脚追那鬼魅般围着他转的金毛虎。 然后身上穿着重甲,头上戴着闷热的头盔,不光沉得要死、行动不便,而且动一动就哗哗乱响,齐猴子感到自己简直是被捆着和对面的二狗斗阵。 “你大爷的啊!”终于看到一片袍角,齐烈风慌不迭的把斧子跟着那袍角劈了过去,没那斧子太沉,一砍出去,齐烈风就难以操控,加上刚才乱转,盔甲又沉,一砍之下,登时左腿别住了右腿,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那感觉,齐烈风感到自己好像被辆翻倒的车压在沟里,还没等他起来,就听得整个前院笑成一片了。 “我脚滑了!”齐烈风恼羞成怒的爬起来,对着旁边若无其事的谢家虎叫道:“再来啊!” “寨主啊,你是摔技高手哦,非得和我们这些人斗重兵器吗?”谢家虎嘿嘿一阵坏笑,背后他弟弟推了他一把,叫道:“给寨主看看啥叫重兵器吧。” 谢家虎摇了摇头,笑着再次步入场子里,这成了他的表演武艺的时刻: 几招过后,谢家虎挑飞了齐烈风手里的长柄斧; 齐烈风换长矛,谢家虎切进他身边,轻松用刀刃压在了齐烈风脖子上; 齐烈风换朴刀,谢家虎反手用刀背砸在了齐烈风手腕上,朴刀落地; 齐烈风换重锤,失败,根本没拿动; 齐烈风换一把长剑,一招就被磕飞; 齐烈风恼羞成怒,拿了自己擅用的短剑出来,谢家虎“啪”的一声,把朴刀刀头朝上重重的插在自己身边的沙地里,耷拉着眼皮瞄了瞄那把短剑,一脸不屑的说道:“寨主,看清楚,我这把刀是你的四倍长!五倍重!你要打吗?” “哐当!”齐烈风把盔甲脱掉砸在地上,已经浑身湿透了,他怒气冲冲的推开幸灾乐祸的众人朝后院走去。 在一片嘘声中,有人大声问:“寨主,你干嘛去啊?继续战啊!” “找那些铁匠拿把称手的武器!切官兵!”齐烈风头也不回的说道,立刻激起更大的一片笑声和嘘声。 04-2 菜刀大王 就在这时,高狐狸挠着头皮从大殿里走了出来,看见齐烈风气咻咻的和自己擦肩而过,满肚子狐疑的拉住了他肩膀,问道:“干嘛去?一千根木桩你们削完了?” 齐烈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满脸都是不满的叫道:“我说师叔啊,当年我在这道观里当道士,你为啥不教我点大刀、重锤啥的,让我也练出一身腱子肉,不至于现在都没兵器用啊!” “怎么回事?” 高狐狸问明白了原委,骂道:“小兔崽子,找什么兵器,你的兵器早准备好,钩镰枪!” “钩镰枪是什么玩意?”齐烈风满头雾水。 “就是长矛上加个倒勾,后面铁匠们在赶制。”高狐狸比划着。 “什么给我准备的?人手一把吧?”齐烈风又沮丧又恼火的说道:“那玩意有什么意思?我最少需要一把方天画戟那种……” 高狐狸一巴掌打在了齐烈风脑门上:“你以为你是吕布啊?!脑袋被驴踢了?” “师叔,不能这样啊,我起码是个寨主啊。”齐烈风摸着脑袋和高狐狸抱怨着:“战场上我的摔技根本没法用!看看那群老油条,二虎、老黑、秦胖不是拿大刀就是拿斧子,据说能连盔甲带人一劈两半,何等威风?” 说着他做了个往前刺矛又往回收的姿势,苦着脸说:“难道我一个寨主就拿着根破木杆子做的什么鸟枪捅一捅吗?” “连盔甲带人砍两半?听他们胡吹!你不捅一捅还能干嘛?破木杆子在战场上比什么方天画戟有用多了!”高狐狸骂道:“这又不是比武,也不是流氓斗殴,谁和你比武艺?大家一起上去捅捅,什么高手都成渣子了!” 齐烈风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短剑,鼻子哼了一声:“反正这剑不够威猛,我去后面找个重兵器去。” 但是看高狐狸脸色越来越黑,他赶紧陪笑道:“师叔,您闯荡江湖这么久,是不是得到什么独门秘笈啊?您擅长使用什么重兵器?看他们都对您心悦诚服啊。” 听了猴子的马屁,高狐狸明显脸有得意之色,他转过了身,对着天空仰起头,捋着自己的胡须,笑道:“天下难道看武力的吗?我不需要兵器,我的计谋胜过百万雄兵。猴子,你知道谋略有多重要吗?……” 说完还轻轻吐了口气,咳嗽了一声,等着齐猴子问,好把自己肚子里的韬略滔滔不绝的流出来,,但等了好久身边寂然无声,转过头才现齐猴子早跑了老远,一边小跑一边贼一样回头怯怯的看他。 “你个小王八蛋啊!”高狐狸气得大骂。 那边齐猴子边小跑肚里边叫:“老狐狸,竟然看不起大爷我!等着瞧!这次大战要把官军屎打出来!看看你还小瞧我不?” 到了后面铁匠作坊,齐猴子一把拽过胡须花白的老刘,叫道:“哎,老头,我需要一把能把敌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的重兵器,但是不能太沉!也不能太长!” 说着把自己短剑抽出来比划着,说道:“最好别比这个沉,我可要穿盔甲的,太沉了不灵活;也别太长,我没练过长兵器;但是要能一下劈开铁甲…” 老刘冷冷的看着他好一会,哼了一声说道:“你需要的是包炸药吧?” ***** 过了几天后,齐烈风已经削完了木桩,正领着一群小兵和仆役在山脚下空地上吭哧吭哧的挖土。 这个傀儡寨主此刻裸着上身,手握一把木锨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挖着。 负责山寨侦查工作的夜里鹰领着两个手下,骑着马从大路上一路奔驰而来,看着山脚下热火朝天的工地,他越跑越慢,最后在路上停下,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在路边挖土的齐烈风。 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猛烈,以致于最后趴在马鞍上搂着马脖子,捂住肚子狂喘,眼泪都流下来了。 “笑你大爷啊!妈的,等着瞧!”齐烈风低下了头不去理他,咬牙切齿的小声叫道,手里挖土的铲子挖得更狠了。 “哇哈哈……”夜里鹰笑够了,才领着两个手下扬长而去,丢下一路的狂笑。 不多时,下山去萧家堡那边催收租子和木料的谢家弟兄带着一队马车经过,一样在齐烈风身边大路上停下,也不说话,一样先静静凝视齐烈风。 然后突然两弟兄互相指着对方狂笑起来,谢家侯笑得在马鞍上打滚,谢家虎则啪啪的用拳头敲着自己胸膛,像只猩猩一样。 直到笑得喘不上气来,两兄弟才领着人马继续前进,默默的走了一段,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狂笑起来,清风山下一路的狂笑。 “妈的,走着瞧!”齐烈风愣是不抬头,死命的干活。 这时候,齐烈风旁边一个杂役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过来问道:“我说大王啊,您腰上别着把大菜刀是什么意思?” 原来赤膊干活的齐烈风,但是腰带上挂着一把牛皮新作的刀鞘,然而这刀鞘可不比寻常长刀、短刀、牛角刀的刀鞘,那些刀鞘是长长的,他这把刀鞘竟然是方方的。 长两尺,宽两尺,前面是斜的,就是一个大梯形刀鞘。 这种刀鞘装什么刀? 最近似的当然是:菜刀。 被老油条狂笑,又被下属“别有用心”的询问,这时齐烈风已经暴跳如雷了,他扔了手里的铲子,猛地抽出腰里那把大菜刀来,对着杂役面门虚砍着,好像大厨剁土豆丝一样,吼叫道:“老子说过多少遍了?!这***不是菜刀!是我的开甲刀!” 那时,经验老道的铁匠老刘综合了这个山大王的要求,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有这种武器! 菜刀! 菜刀短! 菜刀不会很沉! 菜刀若做得很重很大,用好材料进行锻造,因为背厚刃薄,手感极好,可以轻松剁断骨头! 一把轻剑不是很可能剁开盔甲,别说盔甲,连皮肉都砍不开,那主要用来刺的; 而一把好菜刀绝对可以剁开盔甲的鳞片或者铁环!更不要说人肉人骨头! 齐烈风闻听“菜刀”也是惊骇莫名,以为自己疯了,要不然就是老刘头因为被绑票来的而心怀不满要耍自己,但是他去伙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耍了耍,觉真是比什么短剑匕都好用。 若是在战场上,手上用钩镰枪,辅以这种大菜刀做近身武器,还真符合自己的武艺套路! “好!就它了!赶紧给我打一把合意的出来!”齐烈风喘着粗气拍着老刘的肩膀,刚要走,突然又回过神,严肃的说道:“记住,这不是菜刀,而是开甲刀!我齐猴子明的开甲刀!” 晚饭时候,齐猴子领着一群手下,浑身疲惫的上山吃饭,这时候只见高狐狸匆匆跑出来,凝视着齐猴子腰里的那刀鞘和宝刀,喃喃道:“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啊!”接着噗嗤一声,然后捂住肚子放声大笑。 “老子说过多少遍了?!这***不是菜刀!是我的开甲刀!”恼羞成怒的齐猴子跳着脚狂叫起来。 05-1 沙场狂潮 当天气转凉,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的时候,官府对清风寨第二次进剿终于开始了。 这次进剿出动七百人的战斗部队,比清风寨豪杰人数多了三倍,外加辎重、杂役无算,对外号称两千人大军扫荡,是下定决心要一举荡平清风寨的。 大军在高邮集结,一路浩浩荡荡开向北方,在抵达清风寨附近时候已经是那日下午时分,探马来报,敌军集中在山下,于是主将奥尔格勒下令就地安营扎寨,第二日上午便开始进攻。 第二日天还没亮,满脸倦意的卫兵就看见副将萧翰从自己的营帐里走了出来,只见他穿戴好了一身的鱼鳞甲,挎着长刀走进了又湿又冷的晨霭之中,他的马靴走在草地上,挤压着露水出扑扑的声音,在兵营中心立定,看向了北方在晨雾里黑黝黝的巨兽一般所在----清风山,静静凝视。 卫兵不知道的却是这位汉军新将内心正有着**般闪电雷劈,他看着那山,眼珠子都不瞬一下,内心却在狂吼:“父亲大人,今天我终于要为您报仇了!” 背后传来靴子的咄咄声,萧翰扭头一看,主将奥尔格勒穿着一身睡衣站在了自己身后,这是个打过仗的蒙古人,红色的国字脸上那两道飞眉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材敦实,尽管肚子也微微鼓起,但却不全是肥肉,这个将军的敏捷是可以马上如飞的,他的力量也是可以马上运刀如电的,最关键的,他是真心想和那群土匪打一仗,而非出门为了抢劫良民。 “奥尔格勒大将您好。”萧翰赶忙躬身行礼。 奥尔格勒没有说话,他拍了拍萧翰冰凉的盔甲,和他一起把头转向了那黑黝黝的山,凝视了好久道:“今天决胜,久等了。” 一个“久等”,让萧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他不知道官府那群人心眼是怎么长的:就算有朝中宰相和国丈的明争暗斗,江淮盐道有生意上的竞争,然而自己父亲毕竟为国忠心效力一辈子,维护一方的平安,为何在被残害后,却依然有人丧了良心,处心积虑的阻挠动天军为父亲报仇? 他叔叔一家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银两出去,还是亏得开封府的王保保出手帮忙,这才敲定了扬州府派出奥尔格勒的探马赤军剿灭山贼。 本来镇守扬州的奥尔格勒所统帅的三百铁骑是探马赤军,是朝廷的精锐部队,更兼和红巾军打过仗,战斗力极强。 要是奥尔格勒这只扬州地面有名的强军不被命令助阵杀敌,萧府真的不敢让萧翰出来打仗,因为大部分官军都是第一次进剿时候那种废物,遇到强敌肯定扭头就跑,而萧翰又年少无知,说不定自己冲上去,那就有去无回了。 想到这里,萧翰猛地咬牙,对着奥尔格勒翻身跪倒,叫道:“大人,请您让我做先锋官!小将要手刃仇敌、家恨国仇一起报了!” “唉,你管好你自己的人,按我们所定的谋划来。”奥尔格勒虽然拒绝,但语言并不激烈,他背着手转身朝自己大营走去,叫道:“埋锅做饭。饭后开拔战场。” 萧翰叹了口重重的气站了起来,张士德已经跑了过来,这个萧翰的亲兵也穿着厚实沉重的盔甲,显示出他颇受萧家器重,在萧翰面前,张士德深深一躬身,把白布条摆在手下递到萧翰面前。 萧翰伸手抓过,把这条白布狠狠勒在自己额头之上,又接过张士德递过的头盔,肃然戴上。 “士德,今天是我报仇雪恨的日子!你可准备好?”萧翰森然问道。 “愿为少爷肝脑涂地!”张士德一个半跪到地,干净利落的大声吼道。 ****** 七百官军浩浩荡荡压向清风山,而清风山这些家伙并不畏惧,几乎也倾巢而出在山下列阵待敌。 萧翰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列,和奥尔格勒并肩而行,他只见到,前面清风山一览无余,贼人们没有龟缩在山上,相反他们下到狭窄的山路口前面的空地上,用两头尖的木桩扎起了一排排“x”形的拒马,贼人们就躲在这一排排的拒马后面注视着官军,他们没有骑兵,仅有的几十匹战马依稀可以看见就栓在最后一排拒马之后,那肯定不会用来冲击,倒像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在贼人和官军之间是看似平坦的诺大空地上,一时间静得可怕,然而这中间的杀气却让人觉的空中的飞鸟都飞得摇摇欲坠了。 “贼人下山求战?大好!”奥尔格勒瞳孔猛地一缩,好像赌徒在牌桌上抓了一手好牌那般,他大叫起来:“列队排阵!” 七百官兵在清风寨的注视下,缓缓的排开阵型:最精锐的三百探马赤军骑兵排在最中间,后面紧跟着的是萧翰带来的二百刀盾步兵,王五六这些乞丐般的萧家弓箭手布在了骑兵两翼。 一个标准的马步突击阵,这种阵是蒙古将军正面贯穿弱敌最常用的,一旦开战,将是弓箭手前进几十步射出箭雨,这既是进攻也是协同骑兵防御。 就在第一支箭离弦的同时,骑兵就顺势突击敌人,正面突击,敌人一旦被击溃或者突破,后续紧跟的步兵将像割韭菜一般收割敌人的级。 “这次敌军都是步兵,而且我众敌寡,竟然想山下开阔地硬战?抗拒我们天军?真是蠢不可及!下午时刻就能烧尽山顶上那道观了吧?”奥尔格勒稳居阵后,捋着胡须面露微笑。 05-2 沙场狂潮 三百骑兵组成方阵压在最前,而萧翰就在骑兵阵后,骑在马上,手握一杆长柄大刀指挥自己手下排成队列。 他的三百萧家新军,因为节省银钱,除了将官并不配盔甲,此刻排成队列,人人头上扎着白色布带为萧景逸戴孝,此刻从马上看过去,只见军容如霜,军威如电,煞是威猛。 而且此刻萧家新军士气高涨,因为原来以为清风寨要固守高山,避开官军锋芒; 若是清风寨守而不出的话,肯定要大军一步一步攻上那清风山,这自然是步兵为先锋了,在险峻的山路上以下攻上,这有多危险? 没想到清风寨竟然下山列队要战,这样的话,自然是精锐的骑兵在前面奋力冲杀,步兵跟在后面做点脏活; 这样一来,步兵人人脸上喜气洋洋:没想到今天居然托山贼的愚蠢,捡了个安全差事。 张士德没有骑马,他穿着铠甲背负双斧给少爷萧翰牵马,今天要做的是一个追随关羽关老爷马前厮杀的周仓,正是名副其实的鞍前马后的效力,看到大家士气不错,张士德笑着对萧翰道:“少爷您看,我们的人今天都跃跃欲试,定可大胜!” 然而萧翰只是嗯了一声,他的满腹心思却放在了自己身前的骑兵队身上,这只骑兵甚至算是扬州的精锐部队,在开封府杀退过红巾军,乃是久经沙场的百战之师。 又因为是仅次于蒙古军的探马赤军,成员都是蒙古人或者色目人这种中国高等族人,因此装备也好,每个人都是一水的黑色锁子甲、胫甲、护腕、头盔,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远处看来如一团黑水,近处来看则杀气腾腾的黑色丛林。 萧翰从没想过仅仅三百骑兵聚在一起的威势看起来就如此的惊天动地,马上黑甲骑士如杀神,胯下骏马铁蹄踩地如擂鼓,骑兵队稍稍一动,就是暴雨般的铁甲作响,中间夹杂着闷雷般的蹄声和马啸,真是威不可挡。 这样一只部队,前面那人数甚少的乌合之众的无耻匪类怎么可能抵挡呢?萧翰咬着牙看着他们,不是担心他们失败,而是担心把对方连杀带踩赶尽杀绝,那就不能自己手刃仇敌了。 “一会要尽快冲锋!”萧翰看着自己的步兵下定了决心。 “准备进攻!”后面的奥尔格勒一挥手,军旗立刻开始摇动,二百弓箭手朝前小跑而去,然后停步,斜指着天空,拉开了自己的长弓,这时大地震颤起来,在如暴风雨般的声音中,三百骑兵脱离了阵列,如滚滚黑云一般缓缓朝前压去。 ***** 官军开始进攻的时候,齐烈风就躲在第一排拒马后面,他肩膀靠着遮蔽箭雨的木牌,手里紧紧握着长长的钩镰枪,脸色白,不停的咽着唾沫。 他委实是第一次经历大阵仗,萧家堡是个小地方,高邮也不过是地图上的弹丸之地,这个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弹丸之地生长的人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集中在一起,而且还是敌人。 以前觉得萧老爷护卫家丁如云、走狗如雨,然而对面攻来的敌人好似漫山遍野过来的一般,与此相比,萧家堡那点人简直就像猴山里的猴群,稀稀拉拉的; 以前觉得清风山很大,但是在对面七百官兵的威势下,清风山不过成了一个小山包,对方踏都可以踏平; 两翼伸出的弓箭手射出了漫天飞箭,吓得齐烈风就差没抱着头蹲在拒马下了,然而就在嗖嗖的箭矢射进木头拒马、木牌出咄咄的声音同时,前方突然传来海啸般的轰鸣,一直慢跑的三百骑兵,在狭窄的空地里沿着大路对着清风山山口开始了全冲击,疾风暴雨般而来。 一时间沙土遮天蔽日,枯草与黄叶漫天飞舞,尘雾中吼杀声震天、马枪寒光闪闪如夜星闪耀、马刀锋刃雪亮在土雾中如闪电乱晃、马蹄重踩地面如同擂鼓一般,整个山好像都在震颤。 虽然只有三百人,然而清风山全数不过二百战士,在这小小的山口空地上看着这群骑兵如黑云压城般过来,一瞬间齐烈风感到天突然变黑了。 眼里全是筋肉暴露的军马、全是寒光闪闪的枪阵、全是黑色盔甲的骑士,除了他们,天地景物,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们就是黑暗本身。 耳边充满了呐喊、马鸣和地震之声,齐烈风感到口干舌燥,一颗心在胸膛里霍霍狂跳,他揪着自己盔甲的胸口,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听到的却是自己心脏那恐怖的跳跃之声。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都忘了: 突然忘了自己在山上说要为母报仇; 突然记不起自己号称要像红巾军那样纵横中原; 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羡慕过将军金戈铁马的威武; 更别提什么富贵险中求、铁刀搏富贵的屁话来; 下面那话儿突然缩了,只感觉小腹疼痛,一阵阵的脉动,急不可耐的只想顺着大腿根淋上一泡热尿; 他现在只想转身就跑,越远越好。 别说往前冲,就是看一看这个情景都让他腿肚子转筋,脚脖子别说崴脚了,直接就想断掉让身体趴在土里躲开这风暴。 就在他哆哆嗦嗦的时候,屁股上猛地一股大力传来,齐烈风不由自主往前一拱,脑门差点撞在木桩上,睁开眼转过头来,却是高狐狸正背着手看着自己,一只脚还伸在空中。 “你踢我干嘛?”齐烈风瞪大了眼睛吼道,毕竟趴在拒马后的可不是他一个人,一排排的弟兄在他身边呢。 高狐狸笑问道:“猴子,你怕了吗?我看你腿抖得不行了。” “谁腿抖?你才腿抖!”齐猴子冷哼了一声,一边反击,一边伸手一摸,大吃一惊,现在两腿都还在使劲哆嗦呢。 “我看猴子他怕了!”趴在齐烈风旁边的李炭头眉花眼笑。 “你才害怕呢!”齐烈风勃然大怒,他毕竟年轻,一时间面子问题竟然大过了生死,宁死也不想被人看不起。 此刻自己浑身抖的丑态不仅被师叔看到,更是被他脚踢屁股,齐猴子脸都燥红了,一口气憋在心里东突西穿,他咬牙看了看四周,只见各个弟兄也俱是脸色煞白,齐猴子指着其中一个吼骂道:“瞧瞧你那胆小样?谁叫你流汗的?!你叫什么?等我杀完这群鞑子回来抽你鞭子!不就是几匹破马吗?你难道不知道他们除了欺负良民就狗屁不会了?!” 说罢振臂大呼:“怕死的别来清风寨!妈的,一会跟老子出去杀鞑子!” “好啊!怕死的不是清风寨好汉!”李炭头拎起巨斧,跟着狂吼起来。 “富贵险中求,功名沙场得!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敌人来了!”秦五义也捋着袖子大叫。 “赚钱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另一个头目谢家虎背靠木牌,一边抠着鼻孔,一边阴阳怪气的说。 05-3 沙场狂潮 这时高狐狸看敌军越冲越近,对着齐猴子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的先锋!一会给我上,等着你的好消息!” “没问题!师叔,放心吧!”齐猴子握紧了钩镰枪,半个身子探出拒马,看了一眼外面敌情:敌人已经冲过来,刚一探头,外面的杀气和尘土扭成团就好像风暴一样袭卷了他。 他扭头回来对大家吼道:“怕死非好汉,一会跟老子冲!” “中华男儿不惧鞑虏!”李炭头跟着号召手下; “盐道白花花的银子等着我们去拿呢!”秦五义激励手下; “吃香的喝辣的,得寨子在才行,今天大家都给他们瞧瞧吧。”谢家虎大叫。 “谁敢畏战不前,就地处死!高先生给我的任务!”谢家侯手拉弓弦吼着。 高狐狸握拳大叫道:“都拿出男儿气概来!莫叫人看低了你!我们是替天行道!我们就是正义!没有男儿气概,你想一辈子做牛做马吗?这是个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杀敌!杀敌!” “杀敌!杀敌!”清风寨拒马阵后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在年轻人群情激昂的吼叫声中,高狐狸早已兔子一般跑去最后面了,蹲在拒马后面,看前面三百铁骑势不可挡的声势,他略带狐疑的自言自语:“我们能顶住吗?” 在齐烈风的前方,萧翰骑着马在步兵最前面领着,他就跟在骑兵队后面,眼看着这群骑兵一开始以小跑的度进入战场,随后逐渐加,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眨眼间就电闪雷鸣般朝敌人突击而去。 简直好像一把宝剑慢慢拔出鞘,然后闪电般的刺出。 “我们也冲锋!”萧翰扬起手里的大刀,扭头对身后二百步兵大吼:“全军冲锋!跟我杀敌!” 说完,也不管后面,狠狠一夹马肚子,箭一般的擎着大刀,冲入前方骑兵踏起的漫天土雾之中。 “少爷!少爷!”张士德没防备萧翰说上就上,马缰绳从他手里抽开了,一眨眼小少爷一人一马就冲入了那雾里,张士德狼狈的喊着,反手抽出一把长斧握在手里,撒开腿就狂追着萧翰的马,紧跟着他冲进了漫天土雾之中。 随后,后面的二百步兵也呐喊着挺着刀盾跟着萧翰冲入前方漫天飞雾之中。 ***** 骑兵把马提高到了最大,骏马的脊背好像波浪一样翻滚着,马鞍就如这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颠簸着,耳朵里满是巨响,什么都难以听到。 最勇猛的百夫长眼看着躲在简陋工事后的那些山贼竟然有了行动,自己这群骑兵越冲越近的这时刻,他们竟然彷佛一群蟑螂般从拒马后面冲了出来! 区区百余步兵正面硬撼三百铁骑冲锋? 疯了吧? 这瞬间,百夫长眼前浮现出的是在地上肆意流淌的红色血液、堆积成三角形的人头、以及道观里那传说的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他们是萧家堡那里抢来,难道今天要交给我们了吗?”尽管在奔驰颠簸之极的骏马上,骑兵百夫长仍然面露一个得意的微笑,他对着那些冲过来的蝼蚁挺直了手里的马枪,大吼道:“杀!” “杀!”三百骑兵的所有马枪一起前伸、所有马刀像鹰翅膀一样扬了起来,他们异口同声的怒吼,把漫天的沙土都好像震得一顿。 马奔如风、铁蹄如雷、刀枪如电、怒吼如狮、红眼如狼,杀气腾腾的骑兵队如海啸一般朝着清风寨豪杰席卷而去,带起了身后直达天际的尘与土。 这时对面清风寨也冲锋了。 在齐烈风第一个冲出去的时候,探马赤军骑兵正在起最后距离的全冲锋。 满眼的黑色骑兵压过来,就感觉是站在孤崖上看着拍岸怒涛一般过来,齐烈风大吼“杀敌”的余音还在嗓子眼,然而看到这种天地为之变色的可怕景象,只听到心里啪的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被拉断了,一下子齐烈风就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无有躯体的魂魄,不是往前跑,而是往前飘。 两手死死的攥住矛杆,好像溺水者死死抓住稻草;眼皮都合不上了,宛如鬼屋里的胆小鬼夜里不敢闭眼那样;脚也不听指挥,身体就凭着刚才冲出来的猛劲在往前飘,耳朵里轰轰的响成一片,乱得就和脑袋里一样。 在旁人眼里,这个傀儡寨主还算称职,在夜陷萧家堡一役中,齐猴子浴血杀敌给自己赢得了“拼命猴子”的外号,今天他不负重望,依然领着弟兄们冲在最前面。只是无人知道,这段路,前面握枪奔跑的寨主其实已经吓懵了,懵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前冲了。 因为不知道寨主先傻了,清风寨二百豪杰也紧跟着这握枪怒冲的寨主身后朝前冲,在声威似乎可以毁天裂地的骑兵突击面前,清风二百豪杰宛如钢铁长城一般朝前涌去,说钢铁,不是说他们威猛,乃是说人人动作僵硬、眼皮疼、满头冷汗、浑身哆嗦、裤裆里的话儿随时准备尿一腿,连大话都没人叫得出来了,宛如身体变成钢铁僵硬一般,他们之所以前冲仅仅是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寨主一样,暂时吓蒙了,还没想得起转身就逃这个选择来。 然而就在这些人马合一的庞然大物的怒潮马上就拍碎这区区二百清风步战之士的时候,奇变陡生。 就在这最后冲锋的一段,怒挺长枪的百夫长只觉身体猛的一陷,那感觉就好像坐在二楼的人在地震中连人带地板一起跌下一般。 “草!怎么了!”百夫长身体不可意料的变化,让他无从思考,只能又惊又怒的狂吼着,眨眼间他身下那头雄师一般朝前飞驰的骏马陡然停止,他的身体像破布片一样被朝前甩了出去。 “啊啊啊啊!”在空中惊叫着,百夫长扔了手里的长枪,眼疾手快的他顺势抱住了自己坐骑的脖子,然而这有力量的动物没有给他飞翔的助力,却顺着他这一搂,朝下悲鸣着摔了下来,一人一马同时重重的摔在地上。 05-4 沙场狂潮 厚实而沉重的马脖子好像一座肉山压住了百夫长的身子,把他摁在了地上,马鼻子好像沾了粘糊糊东西的铁锤一般砸在他脸上,让他脑袋都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地上的枯萎的黄色草叶雾一般的升腾起来,刚刚那一跤他摔得好像麻袋般结实,浑身骨头都透着疼,头里如同有小人在敲着他的头盖骨,震颤到全身,好一会,他才想起来生了什么事,他把手摁在地上,那里窝住了一捧温暖而干燥的秋天枯草,这温暖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下,他推开脸上那个悲鸣着老伙计的口鼻,艰难的站起来,下意识的抽出刀,好像喝醉了似地踉跄了两步,眼睛终于看到了生了什么,他惊呆了。 他的马趴在地上,紧跟着他要站起来,然而前脚挣扎着踉跄着立了起来,却好像支撑不住汗涔涔的身躯,又摔了回去,重重再次砸起一片土和枯草黄雾,贴着地面的马头那双琥珀似的大眼睛看着他,鼻子哼出几声响鼻,仿佛哭诉什么。 他举头四望,这时间,那把好像要猛地刺进敌人心脏的尖刀不见了,山崩地裂般冲锋的海啸也不见了,不知多少匹马翻倒在地上,多少骑兵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前面摔倒的骑兵在惊慌的拉着马匹,或者张嘴大叫,后面紧跟而来的同袍仓皇着躲避着遍地的卧马,或者勒住了疾驰的骏马茫然不知所措。 三百骑兵几乎摔成一条巨大的带子,弧形的带子,围着敌人的简陋工事,就如同敌人有魔法,召唤出地下藏着的一条巨手,一下子把这么多骑兵同时掀翻在地。 “这***怎么回事啊?!”百夫长睁着两只眼,又不解又恐怖又愤怒的吼叫着。 猛然间,他扑向地面,用手里的刀挑开一丛枯草,下面赫然是一个齐膝深的圆洞,中中间插着一根尖头木桩,就是这个恶魔般的小洞穴要了他马的命。 只要马蹄踏进去几乎就是个死字! 他喘着气,扭头四下看去,只见不知多少这种洞因为马或者人的踩踏显出了原形,这种陷阱一般的洞密布这片区域,竟然长达几十丈,好像一条阴险的带子般围着清风山的山脚。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怒吼,清风寨的豪杰杀了出来,和这群被陷坑困住的骑兵交战了! “竟然有这么阴险的贼?”百夫长看着遍地的陷坑,突然遍地生寒。 ***** 就在清风寨那“钢铁”的长城喘着粗气、流着冷汗跑在草地上、却好像在齐腰深的水里朝前推进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这个长城陡然停顿了一下。 只见前方如水银泄地般而来的黑色狂潮,彷佛突然遇到了地上的一道口子,眨眼就被阻住了,最前面的十几匹马像一排麦子被一只巨大的隐形镰刀砍了一下,带着哀鸣和骑士的惊呼,齐刷刷的滚在地上。 后面飞而来的骏马有的被前面摔倒的人马绊倒,有的又碰上了那把隐形的镰刀,咔吧一下折断在地上。 这原本势不可挡黑潮顿时如拍上了坚不可摧的山崖,被粉碎成了一团团混乱的水沫。 齐烈风握着钩镰枪,看着眼前的一幕,满脑子混乱,甚至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步,站在当地呆呆的看着,好似看见了当年一个卖鸡小贩在河边摔碎了鸡笼,那些母鸡惊慌失措的拥挤着冲进了河水里。 就在这时,背后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捕狼陷阱动了!” “捕狼陷阱???对啊,是捕狼陷阱!”齐烈风猛地回过神来,失声道:“还是我前些天领人挖得呢!” 原来清风寨头目们也并没有小视官兵,高狐狸他们就如何对付骑兵专门思索了良久,这件事李炭头较有经验,他的小寨子曾经被官兵进剿过,他说出了个法子,大家一致称好。 所以高狐狸就让寨主齐猴子领着手下在山脚下大路两边遍地挖坑,每个坑宽一尺半,齐膝深,中间插上木桩,做好后,用些枯草随意填塞洞口,看起来和草地上坍陷的田鼠洞无甚分别。 这种洞对行人无害,因为齐烈风懒惰的特性,随意用草盖盖,白天走近看是一目了然,除非你是瞎子或者半夜过去的,然而对于骑兵而言则是致命的,谁高疾驰的时候还能看路,然而只要马腿陷进去,坐骑立刻完蛋。 高狐狸美其名曰:“捕狼陷阱。” 官兵的探马也是粗心大意的,顺着大路过来,看见他们在山脚下堆着,立刻回身就走,大路上也没陷坑,而且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若不下马走走也现不了遍地是坑,谁能想到他们修了这种隐蔽的骑兵陷阱。 此时此刻,齐猴子忘了当时挖坑的时候连高狐狸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他如此兴奋,以致于不知道该大喊什么,没想起来诸如:“儿郎们,跟我来!”“痛饮鞑子血吧!”“替天行道、清风威武!”这些他早就想好的豪言壮语,最后结果却是仰天长啸了不伦不类的一句:“捕狼陷阱啊!我挖的啊!” 面对对面在陷坑里挣扎的“群狼”,齐烈风大吼一声,第一个挺着钩镰枪冲了过去,眨眼间一个走运的骑兵冲过了若干丈都没踩到坑,成了最突前的箭头,疾驰的他和齐烈风四目相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了瞬间 然而转瞬后,两人慌不迭的把彼此的惊慌挤压到天灵盖上,身体都下意识的动了,骑兵摆了长枪,让因为高突击而颤抖的枪尖颤巍巍的指向了齐烈风胸口; 而齐猴子看到了那着寒光的玩意对着自己了,但是根本就没能力思考如何应对----对方正电光石火一般的对着自己冲过来啊,他仓皇的停步,半蹲,紧握着钩镰枪,一样把枪尖对着了马上敌人的胸口,静静不动。 骏马疾驰,马是几百斤的庞然大物,它载着二百斤的黑色盔甲骑士,冲过来的时候地皮都被它们踩得哆嗦,简直就像个黑色大山般朝着齐烈风当头压过来,齐烈风握枪的胳膊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这种小步兵比起骑兵这种声势来确实就像暴风雨中的小狗尾巴草。 “我要死了吗?”齐烈风内心在狂叫,然而他浑身举着枪就僵硬在那里,完全被对方奔雷般的气势压制着,动都动不了。 05-5 沙场狂潮 然而就在汗流满面、吓得动弹不得的齐烈风看着对方冲到面前的时刻,那匹走运的马终于踩到了一个坑里,立刻朝前哀叫摔倒在地,而马背上的骑兵却腾云驾雾一般被朝着齐烈风掼飞了过来。 齐烈风老实说,以他此刻的慌张,根本就没看到那马倒了,只觉的空中突然多了个黑影朝自己扑来,惊骇之下,也不管那他以为还在过来的骑兵了,顺手就对着那黑影竖起了枪尖。 还没看清楚那团黑影是什么玩意,齐烈风只觉的枪身上一股巨力排山倒海的撞来,好像有个天神正手按他的长矛尖头朝后猛推,枪要脱手! 骇然之下,他只好做了个所有长兵器士兵都被训练过的动作,猛地下压枪尾,一下子杵到了地上,然而枪杆上那力量仍然让他承受不住,就感觉光滑的枪杆上全是刺了,好像手里抓着一只刺猬,扎得他手掌疼不可挡,不由自主的,齐烈风全身都抱住了这狂暴的枪来抵抗那力量,然而瞬间他就被推倒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什么事?什么?”齐烈风坐在地上满心都是恐惧,他死命的眨着眼皮,眼珠子因为太恐惧好久没闭过,以致于涩得看不清生了什么。 等他的视力恢复,他才愕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个黑甲骑士,头盔下的两只眼睛正茫然的看着自己,血和白沫混在一起,从他鼻子和嘴流了出来,而自己枪杆子杵在他的右胸,已经不见枪刃,只是木杆子留在外边,血顺着木杆往下流。 大惊之下,他拉了拉枪,却拉不动分毫,枪尾巴已经深深的被斜着杵进了土里。 原来那骑士被掼飞而来,在空中被他一枪扎了个透心! “我干的?”齐猴子此时还无法把这么威猛装备的一个敌人被钉在地上和自己那惊慌失措下的完全不知干了什么联系在一起,就在这时,身边又传来马蹄和怒吼。 又一个走运骑兵疾驰过了陷坑区,对着齐烈风冲了过来,入眼即是自己人背后透出的那截闪亮矛刃,以及握住枪的、嘴张着、眼珠子乱转齐烈风。 “杀!”二话不说,第二个骑兵对着齐烈风胸口就是狠狠一刺。 这一刺,不仅是身经沙场老兵的一刺,更挟着骏马疾驰的猛,上加、力上添力,一刺既出,势不可挡! “妈啊!”齐烈风的枪被卡在尸体和泥土之间,硬的像长在地里的,那里用得上,眼见敌人马刺袭来,仓皇之下,也不管什么武器了。 就地卧倒对着对方马匹滚了过去。 这一下几乎是玩命。 对方人马合一几乎就在身边了,就算能躲开枪刺,要是滚得不好,说不定一下就被那马蹄子把肠子踩出来。 脸在地上浓重的呛鼻尘土中擦过,齐烈风感到那根枪带着腥风从自己肩膀处插过,而这已经不是最可怕的了,最可怕是耳边如雷般的巨响,那就是马蹄! 就在耳边! 彷佛一下就会踩到自己了! 但是齐烈风别无选择,他停不住,还是滚了过去,仿佛自己蒙着眼往悬崖前跑去。 当齐烈风停在那里,鼻尖摁在土里,满腔都是呛死人的泥土的时候,他听见那马蹄跑了过去。 刚刚他几乎是滚进了马枪和马蹄这咫尺般的巴掌大生存空间,既没有被刺死,又侥幸躲开了马踩。 还没等他把鼻尖从土里拔出来,就听到身边那匹马停住了原地踩步! 浑身是土的齐烈风一跃而起,只见那骑兵勒转了马头对着自己又冲回来了! 原来那骑兵看到自己几乎已经是最突前的一拨人了,身后大部队或者被陷坑消灭坐骑,或者被阻住失去度冲击,而前面不仅这些敌人都是长兵器,而且不知道陷坑还有没有,自己这样进去极其危险,索性勒住马头要来消灭敌人最突前的一拨人,那自然是齐烈风这拨人。 “你妈的!”刚从阎王殿转了一圈回来的齐烈风已经又惊又怒了,眼里全是那个看着自己的骑兵了,反正齐烈风是个靠腿走路的,敢把自己背后卖给那个四条腿跑路的家伙吗?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趁那家伙原地勒转马匹并不是很快的事情,齐烈风朝着他冲了过去,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里那把大菜刀。 不过几步远,马匹转身的时候,马尾巴朝相反方向飘了起来,齐烈风的脸就冲进了这股飘扬在空中的马尾巴里,刺痒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但这闭目对付敌人更增加了他的恐惧,握刀的手用力得几乎捏碎自己的骨头。 马尾巴如丝般从他脸上滑落,然而末梢刚到他鼻子,他就迫不及待的睁开了两眼,一只眼球是被尾巴的丝抽得酸疼,而这他没有感觉,有的只是另一只眼看到的事物:一个对着自己脸的臀部和一条黑色的腿。 尽管只是瞬间,齐烈风还是看的清清楚楚:插在马镫里的是只黑色靴子,靴子面全是尘土了;包裹小腿的是条精心扎好的铁制胫甲,上面还有割痕;大腿上覆盖着胸甲延伸下来的锁子甲,方形甲片之间露出了扎起它们的黄色铜丝。 这景象瞬间即逝,除此之外,齐烈风什么都没看见,哪怕对方马枪要捅穿他脖子他也没看见,他接近于傻了,战场上没有时间思考。 因为这瞬间,齐烈风狂吼着,大菜刀一刀挥出。 如此用力,以致于握刀的那条胳膊好像砍空了一般,带着齐烈风整个人转了半圈,背对骑兵了,黑色刀光在空中凝滞消失,沉重的刀背在空中不情愿的猛地停住,上面曾经黏住的血和肉屑却自由得继续朝前飞,在空中又画出一条细细的红色血丝。 这一瞬间,齐烈风刀指虚空背对骑兵,他连喘气都不敢,而背后静得也无一声,两个人一匹马就好像被罩进了一个大罩子,这罩子里是压抑得让人吐血的安静。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间,齐烈风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直达天空的惨叫! 他猛地转回头,如墙的那马还在,而那马鞍上的骑兵已经消失了! “草!那人呢?!”齐烈风这瞬间心中一空,肚子上好像被恐惧狠狠打了一拳,既空荡荡的难受想吐,又难以抑制的恐惧想哭。 然而当眼珠的转动驱散了恐惧给他的战栗冰冻,齐烈风看到了那敌人并没有完全消失,他,或者讲他身体上的一部分还在齐烈风眼前。 一截小腿。 插在马镫里立得直直的一截小腿! 上面的皮肉被齐齐削断,露出里面平整的椭圆形的骨头切面,而包在它外面的铁质胫甲,从它今天早晨被这个主人绑在腿上到现在完整如初。 接着对着这截小腿上的马肚子裂开了,肠子滚滚而出,这匹马咣当一声倒下,把那截小腿压在了自己的肉和血之下。 马墙不见了,露出的是抱着失去半截小腿的大腿哀嚎翻滚的敌人。 “扑”的一声,他的头盔下的面门上陡然长出一株开着白花的植物,哀嚎立刻不见了,齐烈风揉了揉眼,才看清那是一只大箭。 “寨主好身手啊!我跟在寨主后面吧。”三狗谢家侯领着几个手下跑了过来,他手里的弓那弓弦还在颤抖。 “去你妈的!你不是军法官吗?”齐烈风悻悻的擦了擦汗,叫道:“老子又不会临阵脱逃,你跟在我后面干嘛?要就地正法了我?!滚!” “我现你菜刀很好用,嘿嘿。”三狗嘿嘿笑着指了指周围。 “你妈的老子说过多少遍了?!这叫开甲刀!”齐烈风不懂他在说什么,抬头一看,却惊呆了:四周已经杀成了一团,探马赤军的骑兵突击完全被瓦解了,失去了度或者坐骑的他们,正在和清风寨豪杰展开勇气的死战。这边一个弟兄手拿钩镰枪,把一个骑兵从马上拖了下来,后面的李炭头一步赶到,一斧子把他头盔砍进了脑壳里; 那边二狗谢家虎猱身而上,迎着对方冲击的度大刀一下把骑兵劈了下来,那声音竟然不是破肉,而是铁破铁的巨响,几乎是连盔甲带血肉劈了开来; 远处大胖子秦五义专门挑没有马的骑兵作战,对近身的敌人,他那鬼头刀几乎一刀一个,而身后跟着的盐工弟兄手里长枪如林般刺出,远处的骑兵只有徒步逃窜的份; 而身边一声弦响,三狗放下长弓,只见远处一个转身逃跑的敌人,背心中箭,立时朝后仰头摔下马来,一只靴子还套在马镫里,就这样被自己的坐骑朝着自己的正营一路拖着而去。 “那边有个家伙!快!”三狗一推齐猴子,指着不远处一个敌人道。 “宰了那狗娘养的!”齐烈风狂吼到自己头根都竖了起来,这时间他突然再也不害怕了,只有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他一脚蹬飞插在自己长枪上的敌人,拔出血淋淋的钩镰枪,朝着那人飞奔而去。 这时候下山猛虎一般的清风寨豪杰已经和被困狼群一般的黑甲铁骑厮杀了在一起,阵地上厮杀的狂吼声、兵器互砍的撞击声、临死前的惨叫声、马匹受惊的嘶吼声响成一片;而战士们互相厮打的所掀起的尘土漫天而上,如一个锅盖般盖住了这战场,整个清风山山脚下空地竟然好像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有蒸汽、有巨响、更有里面修罗场般的战士死斗。 06-1 报国之怒 萧翰和张士德几乎是尾随着前方骑兵进入战场的,萧翰骑马挥刀,张士德提着斧子跑在马前,主仆二人顺着大路冲进了前方三百骑兵冲锋所拉起的漫天灰土之中。 扑面而来都是沙尘,耳朵里全是前方的马蹄和喊杀声,既看不清前方,也听不清前方,主仆二人不得不放慢了度小跑跟随,然而等他们走了一段,好像从黑色骑兵流卷起的泡沫里游出半个身子来的时候,却震惊了。 只见遍布山脚的骑兵好像中了魔障一般,一排排的摔在地上,后面的骑兵被前面的同伴和卧马挡住前进不得,又或者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只得勒住马逡巡,满耳都是马的哀鸣,满地都是失去了度的骑兵,如同掉进陷坑的狼群。而前方山贼已经呐喊着冲了出来。 他们竟然大部分人有甲胄护身,几乎人人一把带着钩的铁矛,在地上朝着那被阻住的黑色潮流逆袭了过来,一时间,如林的枪矛前刺,侥幸没有摔倒的骑兵遇到这可怕的阻击,不是被当胸刺死;就是被钩子拽下马来,被枪矛间的冲上来的刀盾手砍成鲜血四溅的肉块。这群山贼面对官兵,竟然如下山饿虎般的凶残。 萧翰主仆目瞪口呆的看着,只见那群凶虎顷刻间就杀入狼群,双方杀成一片,但是山贼长短兵器相合,装备精良,战斗意志更是旺盛之极;而骑兵陡然间吃了这么大的亏,根本就惊得没了士气。 还骑在马上的骑兵要不没了度,要不不敢催动马匹前冲,只是仍由围住他们的饿虎宰割; 而失去坐骑的骑兵不得不穿着重甲和一群跳跃跃动的悍匪交手,没有马匹本就失了锐气,在地面上哪里是这种悍匪的对手,只如砍瓜切菜般的被杀。 “少爷!怎么办?”张士德猛地抓住了萧翰的缰绳,他的意思是立刻返身回去。 而萧翰看到这种厮杀的修罗场,心中也是惊怖,然而他咬了咬牙,在马上吐了口气,吼道:“精忠报国!便在今日!” 说罢拨转马头就要奔驰下道路支援友军,但是张士德拉住了他的马,指着野地叫道:“下面有陷阱,少爷小心啊!” 萧翰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整个大路下面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坑,就好像这地下住的全是兔子,把这个块地凿成了筛子那般。 “那就沿着大路去杀!”萧翰下定了决心,今日来就是要手刃仇敌为父报仇为国尽忠的,至于成败,他不想考虑。 说罢,萧翰一夹马腹,骏马朝前疾驰,十丈距离之后,萧翰挥起长刀,马上一刀斩下,刀光如电,路边的一个持矛山贼顿时身分家,无头的身躯打着圈委顿在路边。 然而这些杀红了眼的山贼立刻看准了萧翰:凶悍的杀招、华丽的盔甲,无不在宣示萧翰的地位,然而山贼他们并不恐惧,相反被血弄红了眼的他们只想宰杀更大的入网之鱼,几个人立刻一拥而上,要围杀萧翰。 这下子萧翰叫苦不迭:敌人是从路边冲过来的,陷坑对他们步兵没有什么阻碍,而自己要接战就得勒住马,骑兵的厉害就在于机动,现在没法策马乱走扯开对方,那就等于骑在马上像靶子一样被对方乱刺了。 而且对方那兵器实在可怕,是一种带钩的长矛,比马枪都长,对蹲在马上没法动的你捅一下,谁受得了? 果然自己的长刀都够不到敌人的距离上,敌人的第一次枪刺就戳到了面门之前! 萧翰往马头一扑,那长枪就擦着自己胳膊下面刺了过去。 然而没想到这种武器不止一种攻击,要是马枪刺不中,必然要抽拉回来蓄势再刺,而这种武器上面还带着钩子,往后一拉,就勾住了萧翰的肩甲。 眼看着那贼人满眼喜色拖拽自己,萧翰怎么敢被拖下马去! 仓皇间,他胳膊夹住那枪杆,奋力一刀劈过去,一刀砍断了那带钩铁枪,才免了一劫。 但是敌人这种武器实在太多,一枪砍断,另一枪就刺了过来,萧翰奋力格挡开来,然而那枪又挂住了他背后铠甲,立刻死命下拉! 就在这时,张士德终于追上了萧翰,眼看萧翰危险,几乎是飞身扑上,在空中一斧子削断那枪杆之后,一手撑地,在地上一滚,站了起来,一斧子劈碎了手握半截茅杆的那山贼面门。 “回去吧!少爷!”张士德一手举着鲜血淋漓的斧子,另一只手又从背后抽出第二把长斧,他站在萧翰身边,对着围拢过来的山贼嗔目大吼着,就好似深山里要赶开群狼的怒目猎人。 “回去!”萧翰眼看周围如此靠前的友军越来越少,留在这里的都只剩尸体了,他拨转了马头朝后奔驰而去。 张士德紧跟着少爷小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着敌人挥舞斧子恐吓,幸好他们主仆二人刚才还算英勇,瞬间砍死二个山贼,这吓住了那伙家伙;而且两人已经看到了满地的陷坑,顺着大路移动,度飞快,敌人还在犹豫要不要举枪追击的时候,他们俩已经跑得够远了。 萧翰看敌人稍稍退却,一拨马头,那马他驯熟了的,一拨之下立刻转了回来,萧翰提着刀愣在那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敌我厮杀的平行线了,大批山贼推进很快,而官兵则不得不下马,以马尸和同袍尸体为界和他们徒步死斗。 因为地上满是陷坑,一旦马无法奔跑,遇到对方那种带钩子的长枪简直就是个死字! 萧翰自己也犹豫要不要下马厮杀协助友军,就在这时路边跑来一个浑身浴血的友军,大喊道:“萧翰!” “阿尔斯楞大人?”萧翰扭头一看惊叫道,这个是这只骑兵的军官之一,只是头盔不见了,胳膊飚血,连兵器也没有了,浑身全是土和草屑,刚刚不久还威猛如天神下凡,没想到他如此狼狈不堪。 “萧翰,你怎么进来的?”阿尔斯楞跑上大路靠在萧翰的马上呼呼喘气。 “大路上没有陷阱!您还好吧?”萧翰着急的问道。 “什么?大路上是安全的?!这群天杀的狗贼!”阿尔斯楞握拳破口大骂。 萧翰一摆长刀说道:“请你们坚持片刻,步兵马上就会跟进!” “就你和高邮那群步兵?”阿尔斯楞楞了一下,脸上显出一个大大的嘲讽来,接着他做了一个让萧翰惊呆的举动。 06-2 报国之怒 马下边的阿尔斯楞猛地跳了起来,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萧翰脸上,没等对方从惊骇中回过神来,顺势拉住萧翰的胸前盔甲把他从马鞍上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你?!”萧翰被摔得七荤八素,又诧异又恐惧,但身手异常矫健的他一个翻滚变成了跪在地上,抱住了阿尔斯楞的一条腿,喃喃道:“你?!” 话音未落,阿尔斯楞一脚踹在萧翰脸上,萧翰立刻朝后摔倒,沉重的盔甲在身边砸进一片的土雾,头盔叮叮当当滚了老远。 后面紧跟而来的张士德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样又惊又怒,举着斧子就奔了过来,对着阿尔斯楞大吼道:“你这杂碎想干什么?!” 阿尔斯楞看张士德杀气腾腾,斧子上全是鲜血,脸有惧色,他一下跨上马去,拨转了马头对准了大营位置。 “这杂碎要抢少爷的马?”张士德可不是萧翰官宦出身,对这些官兵知根知底,一见阿尔斯楞举动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马缰绳,吼道:“滚下来,这是少爷的马!” “你个南人想造反?!”阿尔斯楞抽出马鞭对着张士德兜头就抽,张士德又不敢拿斧子砍了这家伙,只好放脱了手,举起斧子护住了脸,这时候,阿尔斯楞扭头却指着张士德和萧翰用蒙古语喊道:“来人啊!他们是奸细!干掉他们!” 一时间,周围阿尔斯楞几个黑甲亲兵立刻冲了上来,竟然不去杀敌,反而举刀就砍张士德。 “少爷快走!”张士德大叫,这群蒙古军官围了上来,挥刀就砍,毫不留情。 张士德脸色煞白,用斧子左挡右支,被山贼杀了可算为国尽忠,但被这群混蛋杀了那竟然就是反贼了! 萧翰眼睁睁的看着阿尔斯楞骑着自己的骏马对着大营方向逃去,他紧咬着牙关,因为不咬牙,怕是胸中那口恨气要把自己爆开。 这时候又听身边兵器当啷乱响,扭头一看,却是四个骑兵竟然对着张士德挥刀乱砍,那是毫无犹豫,竟然是如同敌人般要杀了张士德。 “混账啊!”萧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头盔大吼着的他,死命的把头盔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军官砸去,对方一闪之际,萧翰猛扑上去,一脚把他踹到路边土沟里。 接着猛地一握刀,咬牙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用刀刃砍死这群混蛋,而是招式变幻,用长刀的木柄狠狠捣在了第二个军官的小腹那里,那军官连惨叫都来不及,咔吧一下就跪在了他正在围攻的张士德面前。 “狗种!”萧翰咬牙切齿的抬脚去踹那跪地军官,就在这时,张士德猛扑过来,拦腰抱住他,两人一起滚在地上。 萧翰从那该死的泥土腥气中抬起头,只见跪地的军官嘴里突出一柄带血的矛刃来,矛柄赫然握在那军官脑后的一个山贼手里。 刚刚就在他们内讧的时间里,这里已经有不少山贼攻上来了。 “少爷小心!”张士德一跃而起,挥着双斧就和对方杀了起来,萧翰紧随其后,挥刀扑上,两个围攻张士德的朝廷军官,一个扭头就跑,追着阿尔斯楞去了,另一个跑得慢了,看山贼围了过来,立刻嚎叫着,堪堪得挤进了挥刀露刃大砍大杀的萧翰和张士德之间,十分卑鄙的用两人当做自己的肉盾。 萧翰和张士德两人不仅有真本事,而且都是敢冲敢杀的狠角色,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格杀了四个山贼,血染铁甲。 看周围有如此厉害的人物,那些本来吓破胆的官军骑兵纷纷也嚎叫着挤了过来,这路上原来不过是萧、张和那个军官挤在一起,到得后来,没有马的骑兵越来越多,竟然一团人挤在这路上。 而且竟然人人都想往里面挤,那样就不必面对外面的那群杀神了,这一大堆人在狭窄的路上好像面团一样越来越大,挤得是摇摇欲坠,而最能厮杀最敢拼命的人自然被越挤越靠外。 手握双斧已经血染双臂的张士德,却愕然现自己被挤到了路边沟里,而萧翰少爷竟然不在身边。 正惊慌间,只见敌人也围杀了过来,毕竟你那么多人挤在一起,目标如此明显,人家肯定也跟过来。 就看见这黑色面团北边顺着路杀来了一个手握朴刀的彪形大汉,一边冲,一边吼:“你爷爷的…你大娘的…那么多人挤在一块你们冷吗?官爷们,这才刚秋天啊……”; 而东北斜斜冲来一个胖子,一身锁子甲咔咔作响,里面没有穿衣服,露出两臂白肉来,手里提着九环鬼头刀,一扭一扭的过来了; 自己东南则嚎叫着奔过来一个黑瘦的家伙,然而他手里那柄比自己还长还重的巨斧,显示了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三个家伙也不是独自来的,每个人后面都跟着一群喽啰,一看就知道是对方大将到了,张士德朝后斜看一眼,只见背后那群官兵看见他们来了哆哆嗦嗦、惊恐的尖叫如同女人一般,料想根本就不会是这些猛人的对手,若是被对方围了,在这里不是死就是被俘了。 “先脱离这群猪,再和少爷汇合!” 想到此处,张士德对准了来得最快的那个瘦子,对方看起来个头小,只跟了两个手下,料想好对付。 然而还没等他摆好姿势,只觉背后被人猛力一推,不由自主的朝着来的李炭头跑去。 “这群下贱官兵!竟然推我!”张士德又气又无奈,但是连回头看是谁推他的时间都没有了,他踉跄了几步前行,已经来到李炭头面前,退无可退,所以他挥起斧子便砍! “有胆!”看对方竟然如此凶悍,李炭头一愣,接着一笑,对张士德的斧子不理,对着张士德的腰就一斧子卷过去了。 “太狠了!”张士德委实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狠,毫不防守,上来就是要命的打法,要是自己不理,就算自己能劈开对方脑壳,自己也会被拦腰劈成两半。 张士德还不想死,他还想当将军呢,仓皇之下,只能反手用左手斧子挡对方双手巨斧。 然而一个暴风般的双手全力席卷,一个只是仓皇的变招格挡,而且是左手的一只斧子,力量相差几许? “当啷”一声,张士德的一把斧子就被砸飞上天,他惊骇之下,迅猛之极的趴在地上,果然对方巨斧磕飞他斧子丝毫不带停顿的,顺着原来的势头,就在他头皮上削了过去。 “啊!王八蛋!”张士德在巨斧从头顶飞过之后,飞站起后退的时候,已经脸色煞白了。 “你们去杀那群猪!这个小鞑子留给我!”李炭头扭头吩咐道,他的两个手下立刻操着长枪跑过他和张士德杀向大路上那个“黑色面团”。 “好小子有种!”李炭头并不忙着和张士德死斗,相反他把斧子头倒竖在地上,空出双手,先往两个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这才又捡起起了自己战斧,笑道:“来啊!” “操你娘啊!”张士德心中焦急如焚,眼见对方的人数越来越多,官兵又不敢战了,少爷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又被这个家伙羞辱,他怒不可遏,挥着右手斧子当头就砍,这次李炭头双手分开握斧,猛地朝上一举,张士德的小斧子就卡在了李炭头斧柄上。 “去死吧!”李炭头卡住张士德斧头,猛地一旋长长的斧柄,斧头如锤子一般击打在张士德左肋。 张士德顿时朝右跌飞出去,虽然肋下有甲护住,但对方那力量一下打上来,只觉得肋骨都要断了,他跪在那里喘着粗气,疼得竟然没有力气站起来继续战斗。 “小鞑子,你比那群年纪大的废物武勇多了。”李炭头赞许道,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一步冲前,举起斧头朝张士德当头便劈。 已经避开不了了,张士德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让对方那身血淋淋的盔甲陷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手指却陷进了土里,他喃喃自问:“我张士德就打了这一仗,竟然就这么死掉?” &1t;ahref=.>. 07-1 忠肝义胆 就在张士德闭目待死之际,耳边却听到一阵呐喊: 这呐喊不像官兵口里此处的,没有了底气,只是恐惧的虚张声势,就好像一个乞丐面对群犬围攻那种既绝望又奢望吓退对方的哀叫; 这呐喊也不像那群山贼口里的,此刻他们疯狂嚎叫着,脸上肌肉都扭曲了,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犹豫,如同饿狼吃了血之后眼珠子都红了的那种癫狂; 张士德听到的这呐喊却是用胸和鼻音一起喘出来的,声带被压到了最低,好像被不停吹气炉膛里加燃烧的木炭尖叫,乍一听就是恐惧到极点的嘶吼,然而恐惧到极点未必就是恐惧,这恐惧里竟然混入了必死的绝望,必死的绝望竟然有激昂之音! “什么人?!”张士德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几条身影奋力朝自己面前的李炭头背后扑去。 “切!”李炭头鼻子冷哼一声,单手操斧,一个急转身,不仅正面御敌,他的斧子也被他顺势荡了开去用以防御。 张士德只见四个人义无反顾的扑向李炭头,看了他们的兵器,张士德却傻了:排头两人一个黑大汉拿刀,另一个瘦子手里竟然是把匕?!而后排两个人手里拿的赫然是把短柄小铁锤,那是用来敲木桩的工具,不是用来打仗的武器! “当!”一声响,劈向李炭头的一把钢刀立刻被势大力沉的荡斧敲落在地,而李炭头这种重兵器好手擅长的就是把力量挥到极致,敲落铁刀,斧子并不停留,继续猛冲。 斧头钝头如同重锤般砸在第二个人胳膊上,随着一声骨折声,那人一声惨叫,扔了匕,疼得竟然一个倒栽葱,滚在了李炭头脚下。 没有了刀的黑大汉竟然武勇到极点,看李炭头单手荡重斧一击两人以致于胸前门户大开,竟然嚎叫着,伸开两臂从正面来抱李炭头! “什么人?!”李炭头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够胆,脸色变了一下,惊叫一声,然而这个积年江湖老手身手却不犹豫。 一个侧步,一个箭步,仅仅三个步伐,依仗着自己体型小,他拉着还横在空中的斧子、“唰”一下从那大汉胳膊下钻了出去。 即便这样,经验丰富的李炭头仍然不忘左脚故意拖后外伸,自己和黑大汉侧身而过的同时,还绊住了那黑大汉的脚脖子,“嗖”的一下,空手扑击李炭头的黑大汉因为全力前冲,一下就被绊飞出去,以狗啃泥的姿势朝地上摔去。 闪过黑大汉,李炭头就正面后面两人了,他兵器是把巨斧,而对方手里拿着的锤子不过拳头大、两尺柄,简直就像老虎遇到老鼠。 三人俱是一愣。 李炭头很惊奇:在战场上还有这种自己找死的混蛋? 而两人惊慌刹那之后,虽然汗流满脸,但竟然还是举着他们的老鼠锤冲了上来。 用斧如枪,李炭头一个跨步,手里斧子直刺过去,一斧头就顶在左边那人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李炭头一横斧子,又把斧柄如枪刺一样刺中了右边那人胸口。 “咚咚”两声,两人胸膛里好像铜钟那样出闷响,竟然好似同时被刺的双脚离地,齐齐在空中就被打得昏死过去,两捆麻袋一样摔在地上。 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家伙,被尘土染得好像成了黄白色的头、浑身褴褛的衣服、半截裤子下还露出两条黑漆漆的脏腿在抽搐,李炭头满脸不解的吼道:“你们到底是干嘛的?你们是乞丐吗?现在就想来这里捡破烂卖??活腻了吗?疯子!!” 话音未落,背后一阵阴风扑来,李炭头一惊,嘴里那句:“我草!”还没出口,就被人从背后紧紧的勒住,两条大臂和身体被紧紧的扣住,就像箍了道铁环,只有两条小臂还能摆动,李炭头死命挣扎着想用斧子去敲身后的敌人,但实在活动范围有限,对方又身高有力,一时间竟然摆脱不了。 ***** 那几个形同乞丐一般的家伙冲出来的时候,张士德愣了一下,看他们和李炭头打起来了,赶紧摸起自己的斧子就要前冲加入厮杀,但是肋下一阵疼,让他一下又半跪在地上。 然而斜地里又窜出一个人来,一把扑住了张士德,把他压在地上,对方那急促的喘息喷出的口臭、以及身上的恶臭差点熏晕了张士德,另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也让张士德楞了一下。 但那人接着站起来就一手捞着他的腋窝,一手拽着他的肩甲,在地上就往后拖他。 张士德又惊又怒,反手挥着斧子就要往后砸。 “三爷,是我!王五六!”那人看斧子要过来,赶紧大叫。 “是你?!”张士德并不熟悉这个人,仅仅见过几次面,知道他是个流民头子,但是流民头子和手下那大帮子乞丐混在一起谁在乎过他,所以今天此时,张士德才第一次认真的看了这个人什么模样,而且是倒着看的,因为他被王五六拖在地上朝后拉着,只能仰着头后看。 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张士德在地上爬起来,王五六赶紧扶住他,依然迅的往外拽着他走。 “步兵和你们弓箭手都上来了?”张士德急急问道。 王五六看了一眼张士德,那眼神,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又好像听到了亲人的讣告,他小声道:“步兵??您在说什么?” 张士德一声惊叫,“怎么了?” 07-2 忠肝义胆 原来刚才离主战场较远的王五六正带着自己的二百弟兄缓缓朝前推进,走在他们旁边的是萧家一百步兵和高邮府的一百官军步兵。 因为萧翰先冲上去了,几个军官正在前面连打带踹的让自己刀盾步兵快跟进,不过就算他们也不过做做样子,没人想拼命的,都想慢点去等骑兵杀完敌人,自己再上,这样说不定还能拣点值钱的东西。 相比这些步兵,王五六这群弓箭手走得更慢,但没人在乎他们,他们不过是萧翰拉来壮壮声势的。 他们不仅衣衫褴褛,大部分人连防身武器都没有,只有一把弓和几支箭。 王五六看去前面,只见几十丈开外已经是烟尘弥漫直冲天际,里面的吼杀声在这里都可以听到,他不仅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愧是大人们的骑兵,真是厉害啊,什么人能挡住他们啊?” “哈,官兵打赢了好!”旁边一个手下笑道:“打赢了,肯定给我们饱饭吃!” “说不定还给点肉呢!我老魏好多年没见过肉了。”后面一人把手直接从自己上衣里的破洞里伸进去,揉着肚脐眼叫道。 “有酒吗?”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叫起来,弓箭兵人人脸上都是期盼之色。 王五六笑骂道:“你们好好干,说不定萧少爷升了官,让咱们当官军呢!” 这句话激起一片大笑,他们形同乞丐,倒也没指望可以做那种耀武扬威的官军。 就在这时,老魏从上衣的破洞里抽出手来,指着前方的烟尘叫道:“你们看!有人!” 王五六等人朝前看去,只听一阵若隐若现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人从那锅一般的空地烟雾中冲了出来,伏在马上朝他们奔驰过来。 “什么人?”弓箭兵队伍里起了一阵骚乱,不仅他们,旁边的步兵队列里也是一阵不安的声音。 “妈呀,他们朝我们这边来,肯定是敌人啊!咱们骑兵是朝前冲啊。”老魏叫了起来。 这句话让整个弓箭队差点炸了窝,他们就是会放放箭,遇到敌人过来,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快快快,准备射!射死这狗娘养的!”王五六抽出了自己的刀惊恐的盯着前边,他的前排手下慌不迭的拉弓,而后面的人则脸色煞白了。 就在弓如满月的时候,王五六突然一声大叫:“别!别射箭!好像是自己人?” 这时那骑兵奔得更近了,眼瞅着对着弓箭队过来了,大家仔细去看,果然那盔甲、那装束,除了没了头盔和武器外,就是一个探马赤军的骑兵啊。 “他回来干嘛?”大家放下弓箭,彼此不解的疑问道。 “看他朝我们这里过来的,是传令的吧?难道少爷要我们过去?”老魏站在旁边对王五六说道,他松了一口气,又把手伸进破洞揉自己的肚子,那里总是在喊饿。 “有道理。”王五六点了点头,把刀插回刀鞘,迎着那骑兵来路跑了过去,弓箭队和刀盾兵都停住了,四百人注视着这个小头目跑向那个诡异的骑兵。 “大人!大人!大人!”看那骑兵就要到眼前,王五六站在马头前大叫起来,然而几声喊声之后,陡然现那大人竟然没有勒住马的意思! 那马竟然要对着自己直冲过来! “大人?!”王五六眼疾手快,一下滚开,跪在地上看着那铁甲骑兵箭一般的从自己身边窜过,搅起了一股带着尘土和血腥之味的风围住了王五六。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骑兵风雷电掣的驶去,在那骑兵大人面前是排成密集队形的弓箭队二百士兵啊! “他想干什么?”王五六满心迷惑,不仅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骑兵大人直着对着自己冲过来,弓箭队人人都傻了。 猛可里一个感觉抓住了他的心:这家伙不会勒住马的! “快闪开!”王五六站起来都来不及就对着自己的人跪在地上狂吼! 这声“快闪开!”提醒了呆若木鸡的乞丐弓箭队,挡在这大人路上的弓箭手惊骇的朝两边闪去,惟独剩下了正对马头惊呆了的老魏。 他连按住肚子的手都没有从破衣服里拉出来。 就这样正正的被怒奔的骏马撞飞了出去,他的躯体打着圈飞在空中,喉咙里喷出的鲜血绕着他的脖子一圈又一圈,然后这个胸骨凹陷进去的可怜人,如同破麻袋一样摔在两队官兵之间。 然而他的死法已经不能让人分神了,只见那骑兵好像疯了一样从密密麻麻的弓箭队人群中间愣是趟开了一条血路,能擦着马肚子闪开的人鬼哭狼嚎的扑向两侧,不能闪开的就被踩在马下或者被撞飞。 整个弓箭队瞬间就被踩成一锅粥。 王五六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匹浑身是血的马直直驰向大营所在,在他和马臀之间的直线上是被趟开一条血线踏成两半的弓箭队,这意味着什么? “他是在逃命?!”王五六只觉突然喉咙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让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背后又传来如擂鼓般的声音,他缓缓的扭动着脖子,好像深夜的旅人在林中被什么东西搭在了肩膀上,也许是想趁你回头咬断你脖子的狼的前爪,也许是个和善的路人,也许仅仅是个树枝,你不敢回头,但是你不得不回头,那脖子就是王五六这样的。 果然只见前方如柱般的烟尘里又疾驰出几条黑影,度如此之快,转瞬间就到了眼前,不是那威猛的骑兵是谁? 和第一个骑兵一样,根本不管路上有什么,直直对着大营猛冲,毫不犹豫的冲进了挡路的弓箭队和步兵队人堆之中。 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不知谁在背后大叫了一声:“我们败了?!!” 顿时好像炸了营一般,四百步兵一起嚎叫起来,四处乱跑,眨眼间这里就成了一团无头乱撞的苍蝇。 “我们败了?”王五六怔怔看着前方,突然大叫起来:“这不可能啊!” 他跪在地上出神了好一会,直到有人把手伸到他的腋下,拉了他起来,他扭头一看,却是大黑、癞皮五六个自己的手下心腹。 此时这些人满脸惊惶,他们连弓箭都丢了,对着王五六叫道:“哥哥,你没事吧?官兵料想大败了!我们赶紧逃走啊!” 07-3 忠肝义胆 王五六往后看去,只见满地都是逃兵,这群刀盾手、弓箭手仅仅因为己方的骑兵溃败就完全散了架了,他转过头睁着两只惊恐又茫然的眼睛朝前方看了又看,突然拼命挣脱后面架着他的大黑,抽出了刀,就要朝前冲。 癞皮眼疾手快一下扑过去跪在地上,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声音哽咽道:“哥哥,您不要去救小少爷啊!进去就是个死啊!没了你,我们这些苦人儿怎么活啊!” “放开我!”王五六一手挥着刀,一手死命的拉着紧扣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但他没有对方孔武有力,好一会都没拉开。 “哥哥,您救不了少爷了!兵败如山倒,不如逃命吧!”大黑等几人眼见不好,齐齐围着王五六跪下,人人垂泪。 “放开我!”王五六呐喊着,他指着前面那烟尘厮杀吼叫交缠在一起的修罗场,吼道:“谁说我要去救萧家少爷?我要去找张家小三哥!” “张家小三?”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连搂住王五六腰的癞皮都松了手。 王五六跺着脚吼道:“我本来就蒙张士诚大哥不杀之恩,他又给我们找了萧家吃口饭的地方!又自己掏腰包替我们弟兄送水买药!没有他张家,我们多少弟兄早成黄土了!现在张家小三哥就在前面呢!我怎么能不去?这种恩情我怎么能不报?!” 越来越多的骑兵从王五六他们旁边逃过,看着血迹斑斑的他们,又看着前方巨兽一般的沙场,几个跪在周围的手下脸露难色,大黑犹豫的说了两个字:“可是……”. 王五六又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的他用拳头擂着地,眼泪横流的吼叫道:“***!难道我眼睁睁的看着张大哥的三弟死在前面?!” ***** “我们来是救您的,赶紧逃命!”王五六连拖带拉的张士德朝大路斜斜逃去。 张士德回头一看,只见围攻李炭头的两个人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第三个则蹲着抱着软塌塌的胳膊,另一个黑大汉则不要命般的从后面抱住了李炭头,两人正在角力。 “你的人?”张士德指着那四个人问道。 “没错!快走!”王五六急急叫道,却头也不回。 张士德猛地停住脚步,握紧了斧头,看着王五六道:“你们冒死来救我,我不能眼看着兄弟白死!我回去!” 说罢转身就要回奔救援。 “三爷!不行啊!”王五六猛地拽住张士德的胳膊,身体弓成了虾米,死命的拽着他。 他看着张士德叫道:“我们都是一群贱命!不值钱!就是为了您才回来的!别让弟兄们白死了!” ***** 那边李炭头已经怒冲冠了,他实在不明白这几个乞丐一样的玩意想干什么,他把斧子交在左手,右手曲肘如铁锤尖,死命的往右下一拖身体,让铁箍勒得位置稍高一点,然后疯狂的用铁肘朝后击打着那混蛋的右肋。 “咚!”“咚!”“咚!”……背后那宽阔胸腔里传来回鸣,一声又一声,每一声,李炭头都听到自己脑后那王八蛋嘴里传来一声呻吟,到得后来,随着李炭头的铁肘撞击,一口又一口热乎乎带着腥臭的液体喷在自己脖子里,这带着腥味的粘稠液体顺着脖子爬过了自己的后背,直达腰部。 而铁箍还不松开! “操你娘啊!”李炭头疯狂的大骂起来,下手更加凶狠。 就在这时,他眼睛却看到那个被自己打断胳膊的家伙,竟然用左手捡起匕,朝自己摇摇晃晃走过来,他的头一摇一摇的,看得见头皮上癣一块又一块,好像头被狗啃过,这让李炭头又惊奇又厌恶,眼看着这个癞皮举手就要刺自己小腹。 “这我见鬼了啊?!”李炭头怒极反笑,不再肘击背后黑大汉,反而往上一挺身体,接着对方勒住自己的铁箍为支点,腰部一挺,两腿一起离地,在空中如两条蛇一般朝那个癞皮踢了过去。 那癞皮想闪开,但哪里闪得开李炭头这种好手的攻击,右肩登时中腿,整个身体被踢得一转,背对了李炭头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李炭头两腿好像剪刀般一伸,夹住了那癞皮的脖子,把拖了过来,接着两腿如毒龙盘柱,死死绞住了那家伙的脖子,一盘、一拉、一坐,把他生生绞坐在自己身下。 这一刻竟然是黑大汉背后勒住李炭头,而李炭头绞住癞皮脖子坐在他肩膀上,三人纠结成一团,谁也挣扎不开。 “呜呜!”被绞得喘不过气来,癞皮却还在进攻,他努力的慢慢的把左手抬高,颤巍巍的举着匕想往回刺李炭头。 李炭头咬着牙,扔了左手的重斧,一把抢过那把伸上来的匕,自己别开了头,朝上狠狠刺入了自己脑侧之后。 只一下,李炭头就觉得胸口一松,那匕已经血淋淋的,有一股新的温热液体顺着脖子往里流。 “松手啊!”李炭头大叫着,一下又一下的刺入自己脑袋后侧那个巨人一般的怪物。 但是铁箍仍然没有松开,李炭头只觉得自己后背里已经流满了血,不是他的血。 就在这时,背后那面门被扎得血肉模糊的大汉仰天大吼了,顿时漫天都是血沫,他吼的是:“大哥!三爷!走!” “走你个头!”李炭头朝后一刀扎进了他脖子,这吼声嘎然而止,大汉朝后摔去,李炭头绞住的癞皮也软塌塌的朝后倒去,把李炭头夹在了中间。 现在李炭头平躺着了,只感到身后和身前的两个家伙都没了动静,他踢开身前那满嘴白沫的癞皮尸体,努力挣扎了几下,竟然还是没挣脱开那铁箍,李炭头狂怒着握拳仰天怒吼着:“怎么回事?!老子见鬼了啊!” ***** 大黑最后气绝前的那声嘶吼,止住了张士德和王五六的拉扯。 张士德举目四望,满地都是哀叫的马和官兵死伤者了,地面好像涌动着一层蠕动的黑漆;侥幸还能动的骑兵不管骑马的还是步行的,一半还在苦战,另外一半全部背对着他们往回逃了,山贼们在他们背后欢呼着追赶; 只见不远处聚成团的大批骑兵已经全部扔了兵器,跪在地上了,那拿朴刀的头目的话遥遥传来:“都给我把手举高,谁敢动…做成肉馅…你们想当韭菜馅子还是猪肉馅子?哈,我告诉你们啊,我个人比较喜欢韭菜的!你们知道为啥我喜欢韭菜而不喜欢猪肉馅子的吗….猪肉肯定比韭菜贵啊……谁知道答案……啊呵呵,我告诉你们吧……” 而李炭头那边,已经无人站立了,全都倒在地上,不过还能看到李炭头在努力挣扎,想从黑大汉身上起来,那些个不认识的弟兄料想凶多吉少了。 然而不少山贼已经手挺着染血的兵器快朝他跑去支援,料想要是回去肯定再次被围,那就是死路一条。 远处山脚下,传来一阵马蹄轰鸣,遥遥可见,有山贼带着一群马沿着大路朝这边疾驰而来,也许就是山贼的骑兵。 看到了这些,张士德闭目长叹了一声,扭头对王五六道:“我对不起各位弟兄了!” 王五六从李炭头那边转回头,已经是泪流满面,然而他的声音依旧坚决:“您活着出去,我们就值了!” 因为已经算是逃命了,张士德脱了盔甲,变成不起眼的人物,和王五六一起猫着腰狂奔。 然而在跑到路的另一侧的时候,王五六正想拉着张士德往南跑,那是通往自己大营的地方,意味着脱离这可怕的战场,没想到一下拉了个空,扭头一看,张士德竟然又顺着大路朝北跑去。 这时路上恰好有山贼跑过,王五六赶紧趴在沟里装尸体,等山贼过去,才现张士德竟然跑出去三丈之远了。 “三爷,您在干嘛?!您跑错方向了!”王五六急得五官都挪位了,又不敢大声叫喊,又不能不大声,声音叫出来竟然像只鸟那般。 张士德蹲在一丛高高的野草后面,对着王五六叫道:“王兄弟,你赶紧自己逃!”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王五六那手裹住了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去找少爷!”张士德对着他小声加口型手势比划着,说罢,摆了摆手,自己转身就继续往北去了。 过了好久,王五六才想明白张士德说了什么,他一拳擂在土里,低吼道:“你不要命了啊!” “**的!王八蛋!这个时候你还讲忠义,那我们的忠义白费了吗?!”王五六怒骂一句,回头朝自己弟兄就义的方向看了一眼,马上他的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 ***** 三匹快马风雷电掣般顺着大路驰过战场,经过山脚下的拒马阵,上了一段山路,马上骑士下马,对着山坡上一个人躬身行礼。 这个人,背负双手,身后跟着一匹枣红骏马,他此刻却没有穿任何盔甲,一袭蓝色长袍在山风里飘飘,神色淡然,这份派头和山下的激烈杀场完全不同,若是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中回来的人见了他肯定联想到仙人之流的人物。 当然这就不是仙人,和仙人差十万八千里,他自然就是此战清风寨主帅高狐狸,骑士禀告道:“老大,我侦察回来,敌人后方步兵和大营已经不战自溃乱成一锅粥了!” “嗯……”高狐狸伸出一只手优雅的捋着胡须,说道:“干得好!” “老大,您真厉害!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骑士竖起了大拇指笑道。 “切!一场小胜而已,有什么好佩服的!没见过世面!”高狐狸嘴里叱责,脸上却得意洋洋。 接着他命令道:“夜里鹰,把那二十匹备用的马匹带下去,找二十个善于马战的好手上马,作为骑兵去追击溃兵,驱散对方大营辎重,然后把值钱的东西运回来。” “还有,什么杀鞑子的‘义举’我们做完了,剩下的俘虏别杀,叫他们拉回来关押在山上,我们该做回山贼了。” “得令!老大!”夜里鹰匆匆下山。 看着手下背影消失,高狐狸长长舒了口了气,他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那手牢牢握成拳,攥着身后骏马的缰绳。 “哈!竟然打赢了!刚刚骑兵那威势吓死我了!没想到竟然赢了!”高狐狸满脸喜色的自言自语。 然后慢慢的把右拳红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掰开,掰开五根通红的手指,马缰绳掉在了地上,高狐狸如释重负般在空中甩着手,还朝那通红右手吹气,嘴里骂道:“妈的,吓死老子了!早知道赢这么利索,就不在这里准备逃跑了,抓了半天的缰绳没松开过,手都麻了,疼疼疼……” 08-1 铁骨侠心 萧翰和张士德本来在大路上并肩杀敌,但随着官兵溃兵纷纷聚来,玩命往里面躲,把敢战的两人的往外挤;敌人又是以长兵器的刺和勾为主,被刺中自然凶多吉少,要玩命格挡闪躲,然而被勾住却难以防御,一旦被勾住就是被外拉。 两人就好像酵面团上的两颗豆子,被越挤越靠外。 到得后来,萧翰也被挤下了大路,回头一看,早看不到张士德在哪里了,自己身后只有满满的友军骑兵了,而面前是越来越多的山贼。 “九六去哪里了?”就在分神一刹那,萧翰刚转回头来,只见胸前一根带钩长枪朝他当胸猛地刺来,萧翰仓皇间用朴刀去格挡,然而没想到对方这刺势大力沉,自己惊慌下措手不及,朴刀当的一声被打落在地上,那枪手一刺得手,枪尖一缩,又再次朝没有了武器的萧翰当胸刺来。 萧翰大喝一声,空着手一个侧身,枪尖间不容的擦着他的护胸甲刺过去了,矛尖铁钩就擦在护甲鳞片上,闪耀着火花。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左臂往下一压,夹住这刺空的长枪枪杆,就如同在水里钳住一条大鱼般,右手摸到左腰里的佩刀,直下而上斜斜一刀抽出,嚓的一声轻响,把这枪杆一刀两断。 那被斩断长枪的敌人立刻回退,但又有三个敌人围了上来,萧翰左手一翻,把夹在肋下的半截长枪翻在手里,看准离得最近的一个,猛地掷标枪一般射了过去。 对方惊慌之下,闪身躲开,虽没被刺中,却也脸色煞白,不敢再上。 “***,上来帮我啊!”萧翰扭头大叫,却见自己身后几步远的那群官兵就如同一群绵羊那样围成紧紧的一团,手里钢刀马枪朝外,却愣是没人离群往前走一步,人人满脸都是恐惧之色,就算外围伸出来的刀枪也在抖。 他们听着萧翰的呐喊,那目光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没人为了他往前走哪怕一步。 “你们这群猪!”萧翰怒不可遏,索性转过身,背对敌人,两手摊开,对着几步之遥的友军挺起胸膛破口大骂,身上铁甲甲片都因为剧怒的颤抖出了暴雨般的哗哗声。 “去死!”背后一声厉喝,有山贼对着他的后心又是一枪刺来。 萧翰猛地转身应战,那群全副武装的友军顿时消失在了视野里,只剩下一丝模糊的黑影留在悲愤的余光里。 刚转半个身子,仅仅侧对敌人之时,枪影如电,已到身前,避无可避。 在这生死关头,萧翰已经无暇思考,猛地一抬胳膊,把手里那把铁刀朝上打去,不是刀刃砍枪杆,而是用宽宽的刀面去平拍枪杆。 “啪”一声,刀面、手臂连成了一条直线,锋利的钩镰枪好像一条大鱼碰擦了这条直线,“鱼鳍”在萧翰握刀的手背上开了一条口子,带着一串血珠子冲天而起,闪着寒光的枪刃从萧翰耳边擦了过去。 然而这大鱼冲上天空又落了下来,那枪手猛地一撤刺空的长枪,枪刃上的倒勾从后面勾进了萧翰盔甲的肩甲鳞片缝隙里,立刻双手握枪拼命往后猛拉。 一下子,萧翰只觉自己好像屠宰场里的公牛被人用钩子往前拖,又像一条咬了鱼钩的大鱼,不由自主的朝前踉跄了几步。 萧翰一脚踏进土里定住了身体,好像一条惊慌失措的大鱼在水里拼命的挣扎,和钓住自己的渔夫角力。 “渔夫”双手死拉着“鱼竿”,脚在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而萧翰的右腿朝前绷直,右脚横着推在土里,靴子面已经半个陷入了土里,两人之间长长的枪杆崩得笔直。 如此猛烈的互相角力只是瞬间,然而就算只是瞬间,萧翰只听到肩膀上一声轻响,那是铁钩摩擦甲片的声音,皮肉只感到一凉,接着就是巨疼,那钩子已经刺透甲片、又穿透衬衣、里衣,陷入肉里了! 这样的情形下,他连右臂都无法自如挥动,敌人钩子可能会插入右肩血肉啊! 右臂不能挥动,怎么砍断枪杆? 就在这时,他惊慌之间看到,前面除了勾住他的渔夫正狰狞的笑着,左边另一个枪手正用枪尖对着自己蓄势待,右边一个刀盾手,已经把大刀高高举过头顶朝着自己冲来。 若是再过眨眼间,自己将不是被长枪洞穿就是被大刀砍倒在地。 别无选择。 萧翰没有再死命的和对方角力,不在拼命的妄图后退,而是反其道行之,他奋力朝前冲去! “杀!”混杂在萧翰的怒吼声中是“吱咔!”的一声轻响,那是他肩后传来的。 这是铜丝被崩断和一堆甲片如鱼鳞般脱落的声音。 猛地前冲,倒钩脱离了皮肉,随后挂断了一根串甲片的铜丝,接着从肩甲上松脱开来甲片中如蚂蝗一般的被抽离了出来! 本就在猛拉萧翰,没想到对方顺着自己的力量突然强冲,眨眼间就逃脱倒钩,进了自己身侧,枪手狰狞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惊慌失措。 他下意识的想抽枪抵抗冲过来的这个蒙古军官,然而对方来得太快太凶,无望的努力让钩镰枪无力的朝空中竖了起来,然而却于事无补。 竖着枪杆,萧翰带着血迹飞溅的右手和右肩飞扑而来,怒不可遏的看着这个钓住自己的“渔夫”。 刀手一旦近身,长兵器的家伙就会成为鱼肉! 萧翰本想一刀把他砍成两截,然而右边的刀盾手已经瞪着惊异的眼睛停住脚步,对着自己转过身来。 萧翰和他几乎是错身而过! 而左边的枪手也带着惊骇的眼神,把手里拉在腰边的矛尖跟着萧翰的身形移动! 要想砍人,就得力,要力就得停下脚步建立力的支点,这力由大地出,经过支点、在腰部旋转、暴风螺旋般传递到持刀的手臂,才可把刀以开天辟地般的威势出; 而若这样攻击那该死的枪手,势必要停,一停,后面的刀盾手必然攻击自己! 不仅刀盾手,旁边那枪手也肯定会刺萧翰! “谁让我孑然一身苦战?!” 08-2 铁骨侠心 “谁让我孑然一身苦战?!” 萧翰默叹一声,扔了刀砍枪手的打算,转瞬间,他如苍鹰擒兔般的平地跃起,两手后展如同伸开的鹰翼,空中伸开两腿,朝后绷直脚尖,借着飞跃而来的度,把全身力量都放在这两条腿上,靴子底一下子踏上了满脸惊恐的枪手胸膛。 飞踹! 敌人立刻朝后仆倒。 然而萧翰踏在敌人胸膛上一起朝下倒还没到地,萧翰还飞在空中之时,只听背后风声大作,刀盾手大吼着,斜持盾牌,手里长刀直旋萧翰后腰。 不仅如此,左边的枪手也奋力对着空中的萧翰刺出手里长枪,只对着他左腰而来。 萧翰猛地一挺腰,只觉得好像一条蛇带着冰冷的寒意擦着自己的腰带飞了过去; 手上却没停,右手高扬在身后的长刀,拼了老命的奋力前拉,直砍刀盾手的持刀手腕位置。 果然在萧翰好像一块飞石砸倒当面枪手的瞬间,刀盾手不得不避开这断腕的雪亮刀光,一边回撤,一边竖了刀格挡。 “噹!”一声大响,萧翰的长刀砸着对方刀背,把它砸歪了。 此时萧翰已经足踏当面枪手了,他把对方踩进了土里,一瞬间,那人好像触动什么法术,身下土雾枯草围着他冒了出来。 然而不等萧翰踏实脚下的这个混蛋,就觉腰上一疼,好像被棍子狠抽了一下,他又立足不稳,立刻朝前摔去。 原来左边枪手一枪刺空萧翰,救助同袍战友心切,情急之下,把枪当棍子用,猛地一拉一甩长枪,那枪杆好像棍子一般抽打在了萧翰腰上,把他从同袍胸膛上打飞了出去。 在空中两臂护头,萧翰落地便是一个翻滚,滚出老远,半蹲在地上,朝后看也不看,立刻猛力冲刺,头也不回的朝前逃去。 原来萧翰已经觉的那些黑甲友军根本不会有任何武勇精神,他们聚拢的人数的越多,越吸引匪徒,现在周围越来越多的匪徒围来,若是还呆在那个圈子里,不是死就是被俘! 要想战斗,乃至要想活命,必须先逃开这群废物! 所以萧翰以退为进,被打飞了之后,并不纠缠,立刻朝自己正对的西边逃去,远离了南北方向的大路。 三个缠斗他的山贼没想到这小子刚刚如此凶猛,被干了一下后,竟然头也不回的跑了,都愣了片刻,左右两边的枪手和刀盾手看了看萧翰疯狂逃跑的背影,又看了看前面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的官府溃兵,脚下没动。 只有被萧翰双脚踏胸、要不是同伴眼疾手快就被踩碎胸骨的那枪手勃然大怒,从地上爬起来,拎着长枪就追了出去。 “小鞑子,你有种别跑!”那枪手大吼着:“妈的,停下和爷爷斗一斗!” 萧翰朝西狂奔,却没在乎他的挑衅,全心都被一路经过看到的景象震撼了:自己前面的空地上全是尸体和哀鸣卧地的马匹,不知道多少人多少马被山贼的毒计给废掉了。 躲开陷坑,跑了没多远,就遇到三个没有马的骑兵,以三匹或卧或倒的马匹为界线和两个手持钩镰枪的山贼对刺,萧翰没有犹豫,一个箭步,踏上地上一匹马的马腹,借着那柔软的弹力,一跃而起,一个空中飞跃,跳过五人,落地一个前滚翻没有站起来却爬进了最近的土沟里,躲在了一匹口吐血沫的马后面。 果然没有人再追赶他了。 萧翰趴在土沟里看前面的动静,他没有想逃离战场,他还想等着后面的大批步兵、弓箭手压上来,那时候他还要提刀出去苦战厮杀。 等了好一会,就是看不到战场南边有什么人开过来,倒是看到不少骑兵:或者骑马或者就是靠两只脚一路狂奔朝南逃去。 后面连刚刚他们进军时候的擂鼓声都没有了,整个空中弥漫的是惨叫声、吼杀声,独独没有的就是军队的号令之声,不仅没有鼓声,连收兵的锣声都没有。 “***!他们在干什么?”萧翰等了好久也不见步兵穿进这烟尘浩荡的战场,又惊讶又恐惧又难以置信的他一拳狠狠擂在了土里。 这时,他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冒着被现的危险,他往前爬了一段,扶着死马的脖子朝前看去,只见自己刚才逃出来的那群骑兵溃兵,已经全跪在了马路上,被全副武装的山贼耀武扬威的用兵器指着。 而山贼竟然换上了二十多匹骏马,挥舞着旗帜,在马上吹着口哨,把弄着兵器,浩浩荡荡的顺着大路朝南边杀去,那里就是官军本阵方向啊! “怎么会这样?!”萧翰只觉眼睛涩,嘴里苦,脸上的肉彷佛要一块一块掉下来,他怔怔的目送着那群耀武扬威的山贼卷起了漫天的尘土滚滚的朝着他来的方向驶去。 萧翰并没有怒,也没有骂人,甚至没有感到绝望,有的只是身体里某种支撑他的东西断裂了,他慢慢俯下身体,把身体缓缓的压在身下那马尸的脖子上,脸贴在还带着温暖的鬃毛上,他怔怔的看着前面那颗水晶般的大眼睛,那颗本应该充满灵光的水晶,此刻却被死亡带走了光泽,变成了一块腐烂死鱼肉的东西,只保存了死神那嘲讽般的眼色瞧着不远处面如死灰的萧翰。 厮杀越来越少,只有零星的官兵还敢抵抗山贼,而浑身是血扛着武器无所事事、四处游荡挑拣战利品的山贼越来越多,马尸上的萧翰撑起僵硬的胳膊,骨骼出喳喳的响声,他却以为是自己破碎的心脏在胸膛里彼此碰撞碾压,竖起身体好像兔子在自己洞口查看危险一样,萧翰不认为自己可以从来路回去了,他扭头看了看身后远处的树林,那是战场边缘的小土包,好似只有那里可以避开战场上秃鹫般游弋的敌人。 “我也在逃吗?”萧翰心里茫然的问着自己,他的身体比他的心灵活:或猫着腰疾行或在地上匍匐,他提着刀、小步从土坑、人马尸体和草丛之间转移者,越来越远离那条南北方向的大路。 眼看树林就在眼前,萧翰伏在一个骑兵尸体后面,看了看左右没有人注意,只有前面两个山贼蹲在那里好像秃鹫一样翻检几个尸体的值钱物件,深吸了一口气,萧翰从趴着变成半跪,猫着腰朝着树林疾奔而去。 眼看就要到树林,然而就在此时,萧翰猛地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有人低吼:“少爷小心!” 08-3 铁骨侠心 萧翰一回头,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见一团黑影朝自己扑来,大惊之下,萧翰立刻转身如一只猫般半蹲着,手里长刀对住了那黑影,就要猛地刺出。 然而那黑影里一双眼睛却让萧翰猛地止住了手里的快刀,眨眼间,已经被那黑影扑翻在地。 “士德?”和那人滚在一起,在口鼻四周弥漫的尘土中,萧翰叫了起来。 “…小心后面….”那人果然是张士德,只是此刻说话腔调里带着痛苦,萧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一看却是刚刚在翻检东西的两个山贼朝自己跑了过来。 当头一个手持长枪,另一个却正握着把空弓,一手在自己箭壶里抽箭。 萧翰猛地回头,只见张士德仰天躺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两手卡住自己一条大腿咬牙呻吟,裤子已经被血沃湿,大腿上插着一支箭。 “三爷?!”又一个人从旁边窜了了出来,满脸焦急。 萧翰立刻挺起刀,张士德手摁住了萧翰的胳膊,说道:“那自己人。” 来人正是王五六,原来张士德和王五六在战场上寻找好久,终于看到萧翰的身影,没想到萧翰一直往西跑,两人只好也往西边走,想走一个三角汇合。 这里遍地是敌人,又不好大声呼喊,几次呼喊萧翰都没听见。 两人跟着萧翰往西逃,眼看越跑越接近,快要汇合了,但周围有敌人,张士德也不敢招呼前面的萧翰。 没想到趴在土坑里的张士德猛地现近处两个山贼现了猫着腰往树林里逃的萧翰,其中一个竟然是弓箭手! 二话不说,搭弓就要射! 而萧翰没有注意后面两人现了他,要是不防备,就是背后中箭! 然而即便大声呼喊萧翰,萧翰定然是往自己这边,他自己左侧身后转头,而飞箭是从右后而来,这样更让萧翰难以防备,说不定会害死他! 张士德情急之下,扔了斧子,冲出土坑,几个冲刺到了萧翰近前,那边弓弦已响,间不容之际,张士德一把把萧翰推倒,自己替萧翰中了那一箭。 “王五六,带士德进林子!马上!”萧翰一声低吼,挺着长刀,头也不回地对着来袭的两个山贼冲去。 “少爷小心!”张士德手搭在王五六肩膀上,单腿朝树林里努力跳去,还不忘回头大喊。 “您怎么不小心您自己?!”王五六看着那条大腿上血染的没刃箭杆在心里大叫着,嘴上却只叹了口气。 ***** 因为对方一个长枪手一个弓箭手,而他手里只有一把刀,若不能近身就等于必死! 萧翰箭一般的往前冲,对方没想到官兵里还有如此凶悍的将领,看他满脸狰狞的扑过来,都慌了神,长枪手慌不迭的停步收枪准备前刺,本来得意洋洋的弓箭手则手忙脚乱的把箭搭在弦上,一连搭了好几下都滑了。 等弓箭手终于拉开弓的时候,萧翰已经冲到近前,长枪手猛地前刺。 萧翰跳舞般一个小侧步,瞬间成了侧对两人,那杆枪从身前刺了过去,洞穿了盔甲的前摆。 萧翰低吼着,再次转身,脚底力,套在枪杆上的前摆被撕烂了,脱开铜丝的铁甲片如小鱼一般砸进土里,空中一支利箭箭羽擦着萧翰的脸颊射入背后虚空,而此时萧翰几乎和枪手肩并肩了,。 然而他不理身侧那枪手,一个箭步转弓步,手里大刀只劈那弓箭手。 在这种几乎面对面的情势下,射空了的箭手既没有时间重新搭弓上箭,也没有时间扔掉弓拔出腰里的短刀来,情急之下,弓箭手曲起双臂摆正了长弓,好像拿着根棍子一般去当大刀。 “去死!”萧翰咬牙劈出那一刀,只想一刀劈碎长弓顺带劈死危险的弓箭手。 没想到那弓箭手亦是反应敏捷,上边作势拿弓去挡大刀,下边却一脚踹出。 这一脚,心里急吼吼的萧翰是一点都没有防备,小腹被踹了个正着。 他几乎被踹得两脚瞬间堪堪离地,两眼一黑,全是金星,长刀上那摧枯拉朽的力量立刻没了,意识空白刹那之后,萧翰猛力死压握刀手,这是增加砍力的唯一的法子了。 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刀深深砍进了敌人弓身里,却没有劈断。 那箭手一见长弓卡住了长刀,右手把弓朝下拉、左手握住了萧翰的右腕猛推,想把萧翰手里的刀别掉,原本直直的刀立刻横了过来。 “这王八蛋身手这么好?”萧翰一惊,立刻所有的恐惧一起猛冲了上来,头皮都要炸了。 要不能立刻解决掉这两个混蛋,周围的山贼围上来自己和张士德必死无疑! 自己身后还有个枪手,要是不能快结束和弓箭手的颤抖,自己说不定立刻就要被长枪贯穿! 大吼一声!萧翰拼命了! 也不管什么招式了,也不管对方是否会出脚再踢自己,甚至不去奋力握刀角力,他空着的左手往上一递,握住了长刀刀头刀背,变成了两只手一手握刀柄一手握刀背,两臂曲起,大臂小臂折成一条线贴在自己胸膛上,几乎算是用胸膛顶住刀身猛力前推,刀刃立刻平着朝对方脖子削去。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弓箭手大惊之下,猛地后跳闪开。 然而萧翰哪里容他逃走,几乎脚下猛冲手上猛推,那卡在刀上的弓身,末尾顶在弓箭手胸膛上,被攻城锤一般压来的刀身像面条一样挤弯了,接着咔嚓一声,在弓箭手怀里崩断成两截,而萧翰的刀刃平着压上了弓箭手的脖子。 弓箭手大吼一声,两手一起从刀身下面伸过来,握住了萧翰的手肘想往后推。 “去死!”萧翰厉吼一声,两手猛地一扳刀身,刀刃在敌人下巴下唰的竖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萧翰如举石锁那样,双手猛地朝上平举长刀,锋利的刀刃立刻切进了弓箭手的下巴,仍不停留,一直到萧翰双臂朝头上伸直,弓箭手双脚离地乱摆,好像吊死在那把锋利的大刀上一般。 长刀挺直之时,萧翰双臂猛地一甩,血从头上乱洒,如同雨下一般,尸体和被砍掉的整个下巴一起滚在了地上。 “呀!”萧翰踢开从盔甲上滚落的半截舌头,扭身正对枪手。 没想到那枪手盯着这血人一会,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疯狂的嚎叫。 萧翰咬牙切齿,扭头四望,果然不少山贼都被惊动,朝他这边看来,更是有几个人作势要过来。 见势不妙,萧翰也不敢追击那逃跑的山贼,转身就拼命往西边树林里钻。 08-4 铁骨侠心 一跑进那树林,就好似钻进了荫凉阴影和凉气团里,一直在阳光下激战良久的萧翰陡然冲出外面的热气和血腥,不由感到胸前一窒,微微一晕,扶住棵树把胸中的剧烈翻滚之气吐了出来,他才慢慢的看清了这片树林。 这山包不大,树林很稀疏,里面遍地都是锯剩的木墩子,有的年代久远,截面的年轮已经成了黑褐色;有的还崭新,推倒树干时剩下的木头茬子还没被岁月磨平;其余剩下的都是一些没多少用处的柏树,既细又矮,站在里面,可以一眼看到外边的清风山,也可以抬头就看见小土包的山顶。 因此萧翰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不远处的张士德两人。 他跑过去,只见张士德坐在一截木墩子上,伸直着一条腿,旁边王五六跪在地上正用撕成条的破布给他包扎,旁边地上扔着一支染血的长箭。 “怎么样?”萧翰看着血沃出了伤布,焦急的问道。 “我没事,少爷,放心。”张士德咧开嘴笑了,还点了点头。 跪在他身边的王五六解释道:“大约那天杀的山贼瞄准您的时候,被张家三爷惊扰了,射这一箭的时候只图快,没有拉满弓,力量不大,箭头入肉不深,我给剔出来了!要是钉在骨头里,我该怎么办呢?” “好!”萧翰大喜过望。 “少爷,赶紧脱了盔甲,我们得逃命了!后面的步兵、弓箭手早溃败了!”张士德急急的说道。 虽然心里早猜到了后面的家伙不堪一击,都跑了,但是此刻被张士德验证了,萧翰还是觉的一股锥心的刺痛,他闭了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 “少爷,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了!留得青山在啊!”张士德看萧翰模样以为他少爷脾气又上来了,但现在敌我悬殊,若是战,就等于死,他赶紧伸手拉住了萧翰的胳膊,好像担心他会转身杀回去,因为绝望和不承认现实。 “放心。”萧翰甩脱了张士德的手,沉默着脱了自己的外甲,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然后无奈的扔在了地上,盔甲重重的砸在林间草丛里,一股草籽和花粉混杂的香味升腾起来,而萧翰全身好像蒸腾起了一层水雾,披着重甲步战不长时间,已经让他里衣衬衣全部湿透了。 盔甲上的泥土和钢铁的味道,萧翰身上的汗味和血的味道,混杂进了林间特有的芬芳,让嗅到了这奇怪组合味道的王五六浑身一个哆嗦,跪在地上的他把手从张士德腿上伤布的结上拿开,眼睛却茫然失神,他心里在难以置信的问自己:“老王,**的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今天都干嘛不逃跑呢?**的怎么还会活着?”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木墩上的张士德瘸着一条腿跳了起来,差点摔倒的他一下搂住了萧翰,指着外边,张士德满头冷汗的叫道:“草!山贼追来了!” “什么!”简直如晴天霹雳般惊傻了萧翰和王五六,萧翰扶着张士德往外看去,而王五六吓得连站起来都忘了,就跪在地上,四肢着地唰唰唰爬到树林边缘,抱住了一棵树战战兢兢的往外看去。 一看之下,顿时魂飞天外:不远处正有两个山贼直直朝这里冲来。 而且并不是身着藤甲或者不配甲的小喽啰,而是两个甲胄鲜明的山贼头目,那奔跑的气势,那握兵器的方式,那在移动中站位的节奏感(主要是三狗谢家侯间歇的停顿故意放慢度让齐猴子冲前),就算王五六不精于厮杀,也能感受到这两个混蛋那惊人的杀气和气势。 “坏了!坏了!来了两个能打的!”王五六满头冷汗,依然忘了怎么站,跪在地上转了个身就往回爬,中间脑袋还重重撞在了一颗树上。 萧翰、张士德看王五六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就知道有大麻烦来了。 张士德看了一眼自己大腿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副盔甲,叹了口气,他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坚毅无比的眼神,他拉住萧翰急急说道:“少爷!我腿受伤了,只能拖累你!我穿上您的盔甲往山上爬,他们定然以为我是大人物,会追我的。您直着往西跑,应该能摆脱他们!” “三爷,您说什么呢?啊!”王五六已经爬到了两人脚下,恰好听到这句话,仰头看着张士德大吼,下巴又撞在木墩子上。 “老王,把你的刀给我!你保护少爷,你俩赶紧走!”张士德弯腰就去拣地上萧翰脱的盔甲。 “三爷,您这是何苦呢?”王五六眼泪都要出来了,然而没等他再次哭,只见萧翰已经猛地揪住了张士德前襟把他提直了。 只见萧翰怒目盯着张士德的双眼,咬着牙说话,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当我是兄弟,我就不当你是兄弟吗?绝不让你替我死!今天只要我活着还有一口气,背你也要背出去!生死与共!” 王五六登时眼睛一亮,嘴都合不上了。 没想到张士德却猛地推开萧翰的手吼道:“草!少爷!你看见了今天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人了!连探马赤军都不是这群山贼的对手!他们追来了,若是你和我在一起,你是自杀!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哥说孔老二教导他要忠君!萧家是张家的恩人,你活着,就是我们张家的福气!替我向我大哥……” 王五六跪在那里,怯怯的抬头劝:“三爷,既然少爷都说了,您…” 萧翰没有说话,他左手揪住张士德的前襟,右手摆开,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张士德脸上。 这一拳好用力,“咚”一声肉响,张士德好像木偶一般被砍倒,但是萧翰有力的左手又把他拉直了。 张士德看了看怒目而视的萧翰,用手背擦了擦口角,看了看手背上的热血,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回家后比武的时候再向我讨回这一拳!”萧翰吼了一声,接着他把王五六提溜起来,把张士德扶到他手上,叫道:“扶着小三,走!” “好!”王五六欢天喜地的把张士德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奋力朝西边逃去。 而萧翰手里的长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他狸猫一样窜到林子边缘,想看看追兵的情况,外边一身紫光、一身…黑不溜秋盔甲的两个山贼头目正飞追来。 王五六正扶着张士德在树林里往西逃,张士德为了加,自己也强行用伤腿一瘸一拐的走路,血汩汩浸透了伤布,又在裤子上浸了一条血线,最后顺着裤角往地下滴。 看着张士德如此,王五六又心疼又无奈,只能嘴里叫道:“您慢点慢点!”一边奋力的用手勒住张士德的腰,让他更省力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萧翰冲了回来,一手搭在王五六肩膀上,让他停步,看着不知何事的两人,萧翰静静的说道:“我改变主意了。你们当诱饵引开他们!” 08-5 铁骨侠心 不久后,王五六不得不扶着穿上萧翰盔甲的张士德艰难的朝南边土包上走,盔甲沉重、士德有伤、山坡也挺陡的,两人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这他妈什么事啊?财主家的狗崽子真他妈黑心啊!”王五六满头热汗,死命的连扛带顶着张士德,眼泪却朝心里流。 刚刚看张士德忠心耿耿要救主,而萧翰则视部下如手足,这份真情让本来对萧翰没什么好感的王五六感动之极,谁料想这一会功夫,就变了脸! 不仅重新让他们穿上盔甲当诱饵走艰难的山路,自己却顺着西边平地跑! 而且还死命张士德不管如何,不得后退一步! 这摆明了就是想张士德死得离他越远,他越安全。 敌人须臾就会跟来,山路不好走,这根本就是自杀,不可能逃掉! 王五六想起了自己为了顿馊的饭领着二百弟兄给萧家做狗卖命,萧家连口水、连包药都不管,弟兄死了就地当野狗埋了,连草席都不给!今天自己为何要因为萧家死在了这血腥沙场上,为什么不扭头就跑?! 他偷眼瞧了瞧紧闭双唇奋力跳跃攀高的张士德,却想起了自己带着一批要饿死的流民来高邮,抢劫了不该抢劫的萧翰,是张士诚放过自己和弟兄这条贱命;是张士诚不停给他们点搬运、苦力的工作,让他们得以生存;是张士诚把他们介绍给了萧家;是张士诚用自己的钱给他们运水、买药、甚至裹尸体的草席都是“救急雨”雨爷自己掏腰包给他们买的! 一句话,诺大的高邮,只有张士诚张九四雨爷一个人把他们看成*人,而不是看成一群直立行走的野狗。 为了张士诚,王五六想起了自己让四个好兄弟四条命,换来了眼前张士诚三弟这条命。 想起了惨死的弟兄,王五六只觉得鼻头酸,他心里喃喃道:“为了雨爷,我和那四个弟兄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身边的张士德附耳过来道:“我穿着少爷的甲,定然被认为是大人物。对方看你穿着打扮不会抓你。你可以见机行事,寻隙溜走,不必陪我落入敌手。” 一席话,让王五六脑袋突然一片空白,顷刻之后,他却在心里大吼起来:“弟兄们,就算为了这个三爷,我们也值了!” 王五六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身下林子里传来脚步声,两个人追了进来,随后有人大叫起来:“在那呢!”王五六扭头一看,只见低处林间两个人影飞的朝山坡上追来。 “快走啊!三爷!”王五六看自己才爬到山包一半,又气又急又无奈,死命的夹着张士德努力上行。 然而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后面两人,很快,一个山贼头目端着马枪吼叫着冲了过来,大喊:“还不站住?妈的!” 张士德叹了口气,把搭在王五六肩膀上的手臂拿了下来,往旁边一圈,把王五六推在了自己身后,他看向那山贼,说道:“我们投降….啊?” 还没说完,张士德就是一愣,嘴巴大大的合不上了。 对面那山贼看清楚张士德的脸也是一怔,挺着马枪一下顿在那里,还打了个踉跄,差点一个倒栽葱朝后滚下山坡。 王五六没有管,事实上,当那个挺枪的山贼冲上来后,他满脑子几乎被上头的热血冲成了浆糊,无法思考,连眼前的景色都看不清了,只是白光,中间是张士德模模糊糊的脸;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只好像海那边的钟声一般飘渺,他并没有逃走,而是一步冲前挡在了张士德身前,对着那山贼猛地五体投地,把自己的脖子和脑壳心甘情愿的卖给了对方,他知道对方杀官军都是砍瓜切菜般的,他为了张三爷。 “求您饶我们一命吧!我们都是弓箭兵,是被大人强令穿上盔甲当饵的!大人,饶命啊!”王五六撕心裂肺的大喊。 然而他感到有人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上提,不敢反抗,怕是山贼,然而等他站起之后,才现拎他脖子的是张士德,他目瞪口呆的把头转向前方,却现那山贼竟然在和三爷谈天般讲话。 “小三,你怎么来了?”那山贼叫道。 张士德没有直接回答,只听他慢慢的说道:“我原来以为寨主是不用跑来跑去厮杀的,没想到你不仅来了,而且搞成这样了,身先士卒吗?你这寨主也太敬业了啊!哎,我看见你们骑兵出动了,你难道不领着人骑着高头大马去追杀溃兵吗?猴子。” 对面追来正是齐猴子本人,看到他,王五六也惊讶的合不拢嘴,只见此人盔甲已经盖了一层泥般的脏污,满脸都是土和血迹,好像把正放血的猪在土里打个滚那般,说是个悍将有人信,说是头目?这个太离谱了。 真没想到这种家伙居然是堂堂的、著名的匪----清风寨寨主齐猴子本人! “我…唉!咱不能啥功都抢啊,敌人都杀完了,我手下怎么办?他们立功心切的……”齐猴子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竟然有些脸红了。 这时只听后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齐猴子勃然大怒,扭头道:“三狗闭嘴!” *********** 齐猴子不是不想当骑兵威风凛凛的冲杀,而是没去成。 原来刚才夜里鹰领了高狐狸的命令,领着二十匹马顺着大路从本阵下来,在大路上叫道:“哎,老大有令了!各个头领都过来啊!” 此刻,战局已到尾声,李炭头和谢家虎、秦五义本来是在路边一边聊天,一边看押着一堆投降的俘虏,看夜里鹰说了,立刻就到了,听说要上马做骑兵去驱赶溃兵,人人都是大喜,纷纷招呼各自的手下过来准备上马再战。 看三个人都血沃重甲、兵刃砍到缺口,夜里鹰笑道:“今天各位都厉害的很啊,杀敌无数啊!我这做探马的,在后面看着,手痒的很啊。” “那自然,我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刀一挥,官兵吓得小命都没了,那简直是天神下凡啊,我觉的吧,我也许是武曲星转世……”谢家虎立刻得意洋洋的叫了起来。 “官兵也就那样,砍瓜切菜,从南杀到北!”李炭头心里得意,也不禁吹嘘起来。 旁边秦五义一边擦着自己白肉上的敌人血污,听李炭头这么说,插嘴调侃起来:“老黑,你也学会吹了?我在那边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两个乞丐般的官兵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是我让手下把你从尸体的胳膊下拽出来的……” “别提了!”李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不是不服,而是显得心有余悸,他叫道:“那几个王八蛋真邪门!看那衣着吧,好像是什么弓箭手吧?不,不可能!也许就是乞丐!步兵肯定早跑了,他们不知从哪里窜来,哇哇的冲过来和我打,连兵器都没有,愣是不要命啊!太邪门了!是不是这里有鬼附体在乞丐上想搞我啊?” 秦五义,还没说话,那边谢家虎已经大笑起来,他指着李炭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说道:“老黑,你三岁小孩吗?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鸟鬼的?你笑死我了,原来你胆囊就芝麻粒大小啊。” “草!二狗,你没看见他们,死命不退啊,都疯了!”李炭头心有余悸的说道。 “哈哈,老黑,武艺不行了,就说些什么鬼啊怪啊的!你真是小孩心肠啊,老娘讲个鬼故事都吓死你了吧?鬼?鬼敢来,我掐吧死他!”谢家虎捂着肚子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一边笑,一边挪到那边跪在地上的俘虏堆里。 打量了半天,从一个俘虏脑袋上揪下一个头盔,嘴里笑道:“这头盔真不错,归我了。” 二狗心里却道:“看这头盔形制完整,没有破口,回去就让那群铁匠给我改成夜壶!***,最近晚上都不能去外面小解了!” ***** 08-6 铁骨侠心 这时候骑在马上的夜里鹰叫道:“怎么不见猴子和三狗?” “来了!来了!”后面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几个头目回头一看,只见齐猴子和三狗谢家侯领着三个小兵大摇大摆的来了。 一见齐猴子,夜里鹰就倒抽一口凉气,叫道:“我说,猴子你这莫非是杀到京城坐了把龙椅,又杀回来了吗?” 原来其他几个头目身上虽然都是血迹斑斑,却都是一块一块的,而齐烈风简直像被有人兜头浇了一桶血般,整副盔甲都成褐色的了,那是血液干涸后的样子,整个脖子上、脸上全是血点子,简直好像杀了一头龙那般。 齐烈风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腰上的大菜刀,笑道:“宰了几头猪而已!三狗你告诉他!” 原来齐烈风看到这群高狐狸聚拢来的江湖老油子武艺都很牛叉,而且他们都是练外门功夫的,用起重兵器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齐烈风自己是练摔技的,若空手那也算高手,然而战场上刀枪如林、重甲巨盾、瞬间就定生死,谁和你摔跤啊? 要像他们那样提着大刀、重刀、巨斧上阵挥舞如风、连人带马都能一起做掉,又确实没这个本事。 当然齐烈风这种人材也是高狐狸需要的,比如夜里鹰,原来是个飞天大盗,让他扛着大斧子杀敌肯定不行,但是夜行、侦查、潜入、开锁、布置防卫却是一流的好手,不过齐烈风肯定不想像夜里鹰这般干这种活,他认为都是脏活,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战场杀敌嘛。 然而若不干夜里鹰这种脏活,那就得自己挺着杆长枪领着一群小喽啰,小喽啰不也一样提着长枪吗?自己怎么能像那些小喽啰一样毫无特色和风光? 痛定思痛,和被绑票来的老铁匠磨了半天,受尽对方冷嘲热讽的“屈辱”后,现这种大菜刀确实很符合自己的套路。 他武艺路数就是走短、狠、快,专门就是破坏对方支撑点和反关节,不走力、势、沉,用这种介于轻重武器之间的短武器,反而可以挥自己短距离内反应敏捷、熟悉人体关节的优势。 在战场上果然挥了奇效! 一旦接近敌人,就由小兵用长枪的钩子拽下马来,敌人一落马,齐烈风就操着菜刀冲上去! 下手极其凶毒,专门砍膝、肘、腋、脖这些盔甲结合部的关节。 这些地方没有盔甲保护,齐烈风又眼疾手快,刀刀不离关节。 那大菜刀专门打制,背厚刃利,猪肉摊上的切骨刀都没这个好用,避开盔甲砍关节,真是如砍瓜切菜一般爽利! 敌人要不是在马上正跑着突然现自己小腿没了;要不然就是落下马来,刚一挥刀,一把闪着寒光的武器一闪而过,自己一条胳膊连着马刀一起落在地上了;要不然就是那菜刀切进了胸甲和头盔之间,把脖子削掉半拉。 所以齐烈风所过之处,真是骨肉分离、血浆四溅、残肢横飞,和他照面的敌人不死也是个残废。 谢家侯正在齐猴子背后用手帕擦着自己身上那一尘不染的紫寰甲,自从他得到这副甲,随身就掖着块手帕、没事就抽出来擦已经成了习惯,这次本来不舍得把自己的这幅宝贝穿出来作战,但打仗嘛,总是危险,在性命和爱好之间,犹豫再三,还是穿出来了。 此刻听齐烈风叫到自己,赶紧满脸堆笑,叫道:“哇!猴子的开甲刀真是天下无敌啊!我可长了见识了!” 说着还拍了拍齐烈风腰里的那把入鞘的大菜刀,笑道:“宝贝辛苦你了!” “我草!三狗你什么时候和猴子勾肩搭背了?前两天你还不总编排猴子的笑话吗?”李炭头惊叫起来。 看众人大惊失色的模样,齐烈风拍着腰里的菜刀刀鞘,狂笑起来:“哇哈哈,这叫以理服人,三狗也不是笨人嘛!” 看弟弟一副捡了便宜的模样外加那身紫寰甲,二狗谢家虎越想越生气,拿着自己那“夜壶头盔”,冲上去对着弟弟吼道:“看看你浑身别说血了,连点土都没有?你是不是在这里玩呢?难道你不想我们要对得起高老大吗?看看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擦来擦去!你是娘们吗?不就是萧老儿的一副破盔甲吗?扔地上我都不要!看你当个宝贝,丢尽了我们谢家列祖列宗的脸……” “打住!打住!”谢家侯慢条斯理的举手制止,问道:“哥哥你哪只眼看到我怠工了?” 谢家虎指着自己满是尘土和血迹的盔甲吼道:“看看!这里是被人用刀砍的,这里是被人用枪搓了一下,这里牛筋都松了,是被马拉的,你那盔甲像打过仗的样子吗?” “哼哼!我没打仗?”三狗冷笑一声,指着后面小兵道:“那就是我的战利品!我的功劳!” 说罢又搂住齐猴子肩膀笑道:“当然,这是我和猴子一起战斗的成果!”随后,两个家伙一起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头目一看那小兵都惊呆了:那家伙手里没有拿长枪,不像清风寨悍匪,倒像是跟在大爷后面捧礼物的小厮,两只手捧了高齐到下巴的物件,全是盔甲、胫甲、护腕这些东西;不仅如此,脖子后面还叮叮当当乱响,那里挂着三四个头盔,用绳子勒在他脖子里背在背后像串葫芦; 这些护甲一看就是上等货,肯定是从军官身上剥下来的。 “我草!你…你…你从哪里偷来的?”谢家虎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哈!我告诉你吧,大哥,这些盔甲都是完整如初,连个砍痕、伤疤都没有!上等的好甲啊!我可赚死了啊!”三狗得意的笑道,“多亏了寨主的大菜刀根本不会伤到盔甲啊,错了,是开甲刀!” “好,回去替我留一副。”李炭头笑道。 “没问题,都是兄弟,价钱好商量!”三狗冲老黑抛了个“媚眼”。 “给我一副!”谢家虎吼道。 三狗一个白眼翻过去:“亲兄弟明算账,一副八十两,一个子也不能少!头盔胫甲护腕另算!” “妈的!小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推到井里去!”谢家虎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快支离破碎的铁甲,肺都要气炸了。 “人来得差不多了,姑娘们,别吵了,上马!”夜里鹰估摸了一下聚拢来的人数,看和马匹数差不多了,笑道:“老子也要爽一爽了!” “我去!我去!”齐烈风翻身骑上一匹马,吼道:“我可是寨主!不去赶尽杀绝怎么可以?” 三狗谢家侯笑眯眯的递过一柄长枪,笑道:“寨主还没带兵器呢。” 齐烈风这才现在马上用菜刀砍人可够不到,他接过长枪,反问:“你不去?” 夜里鹰旁边插嘴道:“三狗看守俘虏,杀杀残敌吧,人家可是弓箭高手。” “弓箭高手怎么了?妈的!娘娘腔!”二狗谢家虎骂骂咧咧的上了马,大叫道:“告诉你们啊,我不认识这个家伙,他不是我弟弟!一点兄弟之情都没有!” 齐烈风骑在马上,手握马枪,看背后弟兄扈从如云,长枪似林,看前面敌军溃逃如丧家之犬,想到今天自己出生入死、血沃沙场、杀敌无数,不仅豪情顿生,狠狠一夹马腹,那骏马立刻冲了出去。 在迎面而来的风中,齐烈风高高举起自己的马枪,扭头朝后面跟来的清风寨豪杰们吼道:“清风男儿、威不可挡!杀尽鞑虏、替天行……” 这大吼嘎然而止,还没喊完,齐烈风只觉坐骑马鞍一陷、一顿,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腾云驾雾般从马头上方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一个土堆上,一时间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摔得分家了,站也站不起来,就躺在那里抱着马枪哼哼。 清风寨大队骑兵从他身边的路上经过,笑声、口哨声不断。 夜里鹰当头驰过,大笑道:“猴子,你不知道要沿着大路走啊?!往野地里跑什么?!” 谢家虎气咻咻的驰过,冷言冷语:“蠢材!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往里跳,你眼珠子用来喘气的吗?” 秦五义唉声叹气的经过,喃喃道:“又一匹马的马腿断了,今天马肉足够了,马肉可不好吃,我又这么喜欢马。唉。” 紧跟其后的李炭头,操着马疾驰,正眼都没有理旁边地上哼哼的齐猴子,接着秦五义的话头说道:“胖子你说为什么官兵不骑着猪来?我可想吃粉蒸猪肉了!骑着羊来也好啊,羊肉!香啊!骑着牛来?哈,要是这样,我要亲官兵一口啦!” “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混蛋…连个拉我的都没有……我不是寨主吗?……”一直到马队跑出去老远,齐猴子才哼哼的爬起来,差点泪流满面了,他又气又急的扔了手里的马枪,无奈之下只能朝不远处看守俘虏的三狗一伙人走去。 还没走到,三狗猛地指着西边树林方向叫道:“猴子,看那边!” 知道三狗练箭术的,眼神好得离谱,齐烈风手搭凉棚扭头去看,只听一声惨叫,远处几十丈远处好像有一个手下倒在了草地上,接着亮光一闪,是盔甲的反光,一个穿着盔甲的人窜进了西边的树林。 “那是好甲啊!猴子咱们上啊!”三狗眼睛冒光,操起弓箭就追了过去。 齐烈风愣了一下,抢了手下一根长矛,也跟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吼:“大胆官兵!竟然敢杀我清风寨的人,当我这个寨主是摆设吗?妈的,你别跑!” 吼完,他眨巴了两下嘴,表示对自己的威风凛凛的吼叫很满意。 09-1 热血狂徒 山上,张士德和匪齐猴子一问一答好像老朋友一样,把旁边的王五六看了个目瞪口呆,只是他不知道,此刻面色如常的张士德腋下的汗水如小溪般顺着两边肋骨往下流。 张士德紧张腋下就出汗。 他知道面前这个家伙是什么人,就是他两次潜入萧家堡,踏平了传奇的萧家堡,亲手杀了萧景逸老爷。 对于在高邮路家大业大的萧氏家族,齐猴子一个出身萧家堡的平民,敢于谋害萧老爷,和弑君没有两样。 什么样的人才敢弑君?最厉害最冷酷的匪徒。 齐猴子在张士德的分析里就是这样一个匪徒,非常危险。 然而张士德从小就跟两个哥哥行走江湖,见识过无数人物和事情,其阅历不仅越萧翰,比高邮小混混齐猴子还要高一筹,此刻他本想用话语拉近关系,只是为了逃脱。 但从齐猴子反应看,张士德却皱了眉头,他有些纳闷。 这个家伙依然是刚见面的那种样子:懒洋洋的,有些粘糊糊,好吹牛; 这种认识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张士德没看得起齐猴子;后来,齐猴子给他展现了勇气的一面,那一夜,他和齐猴子和少爷三人并肩作战,杀出重围。 齐猴子其实够“有种”。 现在齐猴子这“有种”明显没有转移到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无情上,他给张士德的感觉竟然还是高邮那个又奸诈又傻乎乎的笨蛋。 而他确实杀了萧老爷,今天还杀得官兵血流成河! 哪一个是真正的齐猴子? 若是前者,他也许念旧情,也许可以走;要是后者,张士德觉的自己要是站在齐猴子的位置,最起码也要把自己当战俘先关押。 但齐猴子好像两者都不是。 他不再把枪尖对着张士德,反而把枪竖了起来,关心的问:“小三,你大腿怎么了?” “中了你们神箭手的箭,没事。”张士德谨慎的恭维了他。 “切,你冲那么靠前干嘛?”齐猴子冷哼一声:“人家探马赤军骑兵都是蒙古人和色目人高等人,都打不过我们,你凑什么热闹?哎,你们步兵不连面都没露就溃了吗?你上来干嘛?” 张士德无奈的一笑,摊开了手说道:“猴子,你知道我张九六为人,就是实在。头儿让我上,我上来了,结果上来就是玩命逃命,现在又被追上了。” “唉,你小子啊。聪明点,别人家叫你干嘛就干嘛,你傻啊。”齐猴子竟然还教训起敌人了,张士德一时满头汗。 这时候,山包下的树林传来一声不满的大叫:“我说猴子,**的是来杀敌的,还是来聊天的?” 这当然是三狗,他没有跟上山包,就在小树林里站着,临上面三个人有五丈远;这个距离除非张士德他们会飞,三狗有把握一箭致命;他也像这样喜欢躲在暗处,敌人看不见他,他却把敌人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他嫌累。 “这是我高邮的哥们!叫我寨主!没大没小的……”齐猴子气急败坏的叫道。 一句话,让张士德顿时放下了心:齐猴子讲义气!心里却也对齐猴子感激之至。 “高邮的哥们?干嘛的?百夫长?千夫长?”树林里那个声音又阴阳怪气的响起。 这次没等齐猴子回答,旁边王五六抢着对着树林大叫:“大爷,我们都是贱民,是被官府强拉来的!不是当官的!都是汉人!饶我们一命吧。” “没错,都是贱民,哈。”齐猴子笑道。 但是三狗谢家侯却不依不饶的问道:“贱民穿那种甲?那甲最少二百两银子!” 没等齐猴子替他求情,张士德立刻识趣的遥遥答道:“山下的大爷,我一上战场,就遇到骑兵溃败,有个头领一样的家伙用刀指着我的脖子,用这甲换了我的粗布衣服,然后我看到他朝南跑了,而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中箭了跑这来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齐猴子,心道:“猴子,兄弟对不起你,对你说假话了。但我不能把少爷卖给你!” 随后张士德识趣的二话不说把甲脱了,折叠得整整齐齐,双手捧着缓缓的放在自己脚边石头上,还轻轻的把王五六扔在地上的刀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摆在盔甲上,叫道:“这甲您赶紧拿去,但留我们一条活路就好。” 张士德本想脸上做出可怜巴巴祈求的表情,没想到齐猴子一挥手叫道:“小三你是好人,走吧!” 一时间却满腔都是感激,哽咽着,张士德对齐猴子抱拳道:“猴子,你的大恩大德,我小三铭记在心。” 然而三狗谢家侯却冷笑道:“猴子,你说放就放啊?当我们这清风寨是客栈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个王八蛋闭嘴!这是我朋友!”齐猴子气急败坏的叫道,觉的三狗不给面子,扭头对张士德指着自己脑壳小声说道:“不要理他,这小子脑门被人打过,是扁的,天天胡言乱语!” 张士德已经看穿要不下面那个人在山寨里位高权重,要不就是猴子在山寨里有点人微言轻,从表现而言,当然是后者了。 但是那份对猴子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表,张士德忘了自己战俘的身份,伸出手来好像安慰朋友那样拍了拍齐猴子肩膀,说道:“兄弟,你的好意我记住了!无论如何都感激在心。” 这时三狗又叫道:“什么你的朋友?老子还认识皇帝呢!要是他来剿匪,杀个血流成河,然后拍拍屁股说咱们是朋友,我就放他走了,你饶得过我?” “你妈的!”齐猴子气得跳脚大骂,但山包下面那王八蛋却是个神箭手,齐猴子还真不敢不经他同意就随便放两人走,否则走了几步,齐刷刷的被射死在地,自己找谁哭去。 张士德却很懂江湖规矩,他对着山下树林叫道:“这位大爷,我们都是贱民,我还受伤了,当战俘连活都干不了,只能白吃饭,您要什么开口吧?我要是能给一定给!江湖讲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09-2 热血狂徒 “好!我就喜欢懂规矩的小朋友!”树林遥遥传来声音:“甲归我;一人一百两,二人二百两,给了钱,我就当这是你猴子的私事,咱就当没看见。” “你大爷啊!”齐猴子气得都跳了起来,浑身盔甲哗啦啦的乱响,他指着山下厉声吼叫道:“好你个三狗!连我都敲诈!我朋友你都不放过?!” “规矩嘛,这个不能破,就好像赌场无父子一样,咱们是开山寨的山贼,当然要钱啦。不要钱做人情晦气啊。”三狗悠悠然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老子是寨主哎!”齐猴子吼叫道。 “皇帝也得讲赌场无父子啊。”三狗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让王五六都觉的这家伙肯定是一边抠着鼻孔一边说,才能说出这种拖腔鼻音来。 齐猴子咬牙想了一会,吼道:“我给你!这次分了银子,我从分红里扣给你!” “成交!你是寨主,我信得过你。”三狗笑道:“你欠我二百两!” “好兄弟,我回去就把银两给你送来。绝不会亏待你!我说话算话!”张士德咬牙叫道,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凑五百两给齐猴子送来,一是还钱!二是谢礼! 刚刚一激动吼了大笔钱出去,齐猴子也口干舌燥,只觉的自己好像肉被割了,脚下都飘,但听张士德的说法,貌似这个小子要给自己付账,而且张家的声誉在江湖上那可不是一般的好,绝对的说话算数。 想到以张九四、张九五、张九六兄弟的作派,除了本金,说不定还有谢礼,自己在高邮的声望说不定也会提高,齐猴子又高兴了,故作谦虚:“这个…小钱…那个…哎…什么啊….” 他说得语无伦次,一是既想表达自己豪迈,不在乎钱;二是又怕说了,自己这口才这么好,万一说得太好听,太义盖云天,张士德真信了,一两银子不给,自己就亏了。 两个念头在心里激烈厮杀,搞得他说话都结巴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兄弟!”怕时久生变,张士德冲齐猴子一抱拳,招手让王五六过来,自己揽住他的肩膀,两人一瘸一拐的继续朝小山包顶走去。 但没走几步,齐猴子的声音传来:“慢着!” 紧撑着张士德的王五六只觉张士德浑身一哆嗦,他也怕。 停住步,张士德慢慢的回过头来,非常慢。 他怕刚刚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热血兄弟突然不见了,变成一头噬人怪兽把自己撕成碎片,然而他看到一张舔着嘴唇讪笑的脸,让人看见就想一拳打过去的脸。 和高邮曾经的那张想让人一拳打过去的脸一模一样。 齐猴子拄着长枪,腆着脸笑道:“哎呀,我想到了,小三啊,你回高邮,去酒馆、赌场、勾栏院的时候,这个…这个…呵呵,你会怎么说我啊?” 听到这句话,王五六顿时感到张士德整个身体瞬间软了,莫大的重量压到了自己肩上。 这是张士德从极其紧张到突然松了口气。 张士德吐出一口长气,看着齐猴子,大笑起来:“猴子你个家伙啊!放心!回高邮,好好给你这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寨主宣传宣传!我就说,你一出来,战场上满地都是尿骚味!我们全被吓尿裤子了!我也吓得尿裤子了!哈哈!” “嗨,实话实说嘛。不要吹牛哦。”齐猴子挠着头皮笑了起来,幻想着自己的威名被高邮那些流氓、地痞、赌棍、高利贷、小混混----他曾经的厮混过的家伙们知道,他们会是何等的表情啊,一时间,齐猴子醉了。 然而就在齐猴子陶醉、张士德微笑、王五六喘气之时,背后山林陡然传出一声惨叫:“猴子!救我!” 三人一起回头,只见山包下树林里好像吹过一阵强风,一片树冠摇摇晃晃,里面传来打斗声、吼杀声和求救声,彷佛有一群猛兽在里面撕咬开来。 “三狗?!”齐猴子一声大叫,刚刚求救的声音就是谢家侯的,他扭头看了一眼一样茫然的张士德,拽起长矛,朝山下迅如疾风般冲去。 “三爷,我们赶紧走!”王五六看着齐猴子如一头豹子般杀进山脚下树林,消失无踪,对站立不动的张士德叫道。 张士德料想大约又有官军余党跑进了树林,以致于和齐猴子的伙伴交手了吧。 至于敌我,他现在甚至想帮齐猴子去宰了那群猪一般的官兵,都是群什么狗杂种啊,但是看了看自己的腿,料想自己下去也没什么用,帮不了齐猴子,当然也拼命说服了自己是官兵一边的,不是齐猴子一边的,这才点了点头,和王五六继续朝上爬去。 就在这时,山下树林里陡然传来一声咬牙切齿般的大吼:“萧家的狗崽子!你找死!” “这是那位猴子爷吼的,真是精神啊,连山好像都被他吼震了。”王五六笑容满脸的想着,逃出生天的他自然对那位寨主好感非常。 然而他却感觉靠着他的张士德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 啪的一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让王五六拖拽不及,咔嚓一声跪在了坡上。 “三爷?三爷?”王五六肩膀背着张士德的手臂,一手揽着张士德的腰,跪在那里不解的去看张士德,只见张士德惊呆了的两眼木木的望向山下那片树林。 猛可里,树林里又传出一声嘶哑的大吼:“赶紧走!勿回头!” “这什么意思?谁说的?”王五六听不出这嘶哑的吼声是谁,他怔怔看着山下那抖得如同在**之中的树冠,突然他感到靠着自己的那岩石一般的身躯陡然抖动起来。 扭头一看,惊呆了,旁边张士德竟然双目流泪了! 一瞬间,张士德什么都明白了。 09-3 热血狂徒 刚刚逃跑的时候,萧翰一开始还说生死与共,绝对不独自偷生,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趁他打了自己一拳,自己脸被打飞的时候,把兄弟之情的热泪甩进了草丛; 然而不过眨眼间,萧翰就出尔反尔,又让自己穿着他的盔甲当诱饵上山,还交代自己不许回退一步! 这种变脸,就算再忠诚的手下也有点受不了。 张士德上山的时候,是憋着满肚子火气的,心想:“你妈的这给脸不要脸!要怕死,何必刚才装成那副义盖云天的鬼样子!还装模作样的打了自己一拳!真是富家子弟,不把我当人看,让人恶心!让人作呕!” 只是碍于在王五六面前的面子,不好作,强忍对萧翰的不满。 此刻竟然听得少爷在山下大吼嘱咐自己快走,完全明白了萧翰用心何为。 张士德握紧了双拳:萧翰他是现了齐猴子过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少爷下定决心要击杀齐猴子报仇! 然而在己方大败的情况,这种勇气也许是自杀,就算杀得了齐猴子,也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这次报仇也许是要舍命的! 所以少爷只打算牺牲他自己,却要保全张士德他自己! 他让自己上山,他却躲在山下没有走,等着两个仇人过来,就是想趁机而出,一边击杀杀父仇敌,一边吸引了敌人,给自己造一条逃生之路。 张士德相信,在山下树林看这山包半腰情势清晰如明镜,若刚刚齐猴子有攻击举动,也许少爷立刻就会冲出杀敌! “少爷啊,原谅我的小人之心!”张士德低吼一声。 “什么?”旁边的王五六没听明白这是意思,他扭头看了看山下那没有一丝风却猛烈摇弋的树丛,脸色煞白的转回头对张士德道:“三爷,我们赶紧走……” 张士德擦干眼泪,抓住王五六的肩膀说道:“老王,山下是少爷,他没有走。我是张九六,哥哥取名给我是张士德。” “我知道啊。”王五六头点得像鸡啄米,满眼却是不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士德静静的说道:“你看着我,然后你立刻就逃命跑回高邮,告诉我们的家人,这里生了什么。记住啊。” “什么?”王五六一头雾水,茫然的摇着头。 张士德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突然一咬牙,猛地一推王五六,把王五六四脚朝天推倒在了地上。 王五六只见张士德推倒自己,立刻站起,曲着血流满脚的腿,单腿一跳一跳的朝下面跃去。 “您在干嘛?!”王五六惊呆了。 这是下山的路,一跳就老远,只见张士德苦苦支撑着自己没有摔倒在路上,几跳就到了刚刚和齐猴子分手的地方,那身好盔甲和上面的长刀还静静的摆在地上。 张士德跃到那里停住,差点摔倒,他摇晃了几下稳住了身体,弯腰捡起那把刀,扭头对着山上的王五六叫道:“看着!记住!然后快逃!” 说罢,在王五六惊骇到失魂的注视下,他看了看下面的树林,咬了咬牙,单腿跳了跳,好像在试验,然后突然他朝山下跳去。 这次跳不同于刚才他努力保持直立平衡的跳跃,他一跃而下,在空中就把身体横了过来,几乎是横着摔在斜坡上,他一撑地面,躺在地上的身体猛摆,整个人就像根圆木一般顺着山坡,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王五六目瞪口呆的注视着张士德的身体碾过凸出的石头,压平草木野花,被地上的枯树枝叶弹起着,就这样咕噜咕噜的滚下山坡,眨眼间就滚回了逃出来的那片树林。 突然间,王五六也明白了张士德让自己:看着、记住、然后逃走是什么意思,他躺在地上两手捂住脸呜咽着,嗓子里喃喃的在叫着:“你们这群疯子!活着难道不好吗?你们到底都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擦干了满脸的泪痕,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下面那剧烈摇摆的树林,那里吼杀连连,人影乱晃,好像是几十头的野兽在里面疯狂撕咬着,这副景象,在王五六心里却只和一个字印象相当:“死”字。 “抱歉,三爷,还有…萧家少爷。我只有逃,我是个贱民,我没法做什么,我连狗都不如….”王五六喃喃叫着,僵硬的站起来,朝着山包顶爬去。 爬了几步,他停住了脚,慢慢的扭回头去,看见了那副半山腰的盔甲,静静的摆在那里,他看到了那破碎的甲片、上面被血和土盖住的光芒,他停住了。 停住了好一会,王五六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山下那树林,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猛地睁开,眼皮下竟然是迷醉般的眼神! 他慢慢的张开嘴,张到最大,却没有一丝声音出,好像吞着空气里稀疏的尘土味道和远处战场的血腥味。 随后,他张开手,扬起头,对着头顶上的太阳微微一点头。 然后,他就这样张着嘴、张着手,飞也似的朝着山下冲了下去。 膝盖被斜坡颠簸着,简直好像要断了;脚底好几次打滑,然而却没有滑倒,心里在告诉自己:你只是想滑倒,但是不会;嘴里灌满了风,脸皮上的肉好像都要僵硬了;眼珠子对着急闪过的树木影子乱晃; 看着那急靠近的树林、那乱晃的野兽山林、那代表着死的树林,王五六嘴里猛然狂吼起来,把山风、心思全部吼了出去,**与心同时被吼成了一片空白。 他吼的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山上飞奔而下的王五六眼里,那树林飞一般的朝自己的脸撞来,他应该恐惧,他也确实恐惧,然而在恐惧之内,他却感到了一丝的快乐,越生死的快乐! 王五六从出生到现在,满眼见的都是死亡,他所有认识的亲人:从父母到六个兄弟姐妹全部饿死在他的眼前,无数弟兄朋友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被打死在他的眼前,他们死得毫无尊严,就像一条条野狗死在同样是野狗的王五六面前。 见过了太多的死,挣扎在生死的边沿,他和他认识的所有人谈论的并非死,而是如何活过今天。 生活和命运让他学的唯一一课就是逃避死亡。 哪怕像猪像野狗一样活着,哪怕趴在地上吃别人呕吐出来的食物,他也不想死。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竟然朝着死亡飞奔,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去找死! 感到的竟然是疯狂的快乐! 这快乐让他比喝醉了酒还舒爽,他生平第一次体验这种舒爽,爽得他情愿这条路永远不要完结,因为他正在朝死亡飞奔,自愿的朝死亡飞奔。 他越吼越大声,越吼越痛快,从生下来到现在竟然没有一次这么痛快过,他心里有个人也在对他疯狂的吼叫,吼的是:“王五六!你疯了吗?!醒醒!你不能去!你疯了吗?!” 但是这个人越吼,他越开心;越吼,他越朝着死亡飞奔! 王五六爽得都醉了,一直像狗般活着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为人的尊严,就算这尊严是人死的尊严。 尊严就是尊严,只有人有,哪怕是死的尊严。 然后他在山脚下绊倒在树根上,一个倒栽葱滚进了那树林。 狂徒们血与死亡的树林。 09 热血狂徒(4) 这山包很小,齐烈风很快就冲入山坡下小树林,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三狗正在被个不披甲的家伙拿着刀疯狂追砍,他此刻真是名副其实像条狗了,空着两只手,围着一棵小孩手腕粗的小树,狼狈不堪的左逃右躲、上跳下窜,嘴里出“啊啊”的惊恐声音,不仅武器都没有了,髻被劈散了,披头散下是煞白如白圭般的脸。 这副情景不仅让齐烈风想起当年,那时候高邮有名抠门的饭店老板刘胖子,拿着菜刀追砍同样有名的一个小子,就是白吃白喝的无赖白无齿,白无齿在饭店柱子后闪躲刘胖子菜刀的狼狈和三狗真是形神俱似。 但是刘胖子没想也没能力真把吃了他三两银子的老白砍死,此刻三狗倒是命在旦夕,齐烈风把自己的瞎想踹出脑后,看三狗实在危险,就先声夺人了,他握住长矛大吼起来:“什么人?找死!” 此刻那敌人正一招“大披风”,长刀摧枯拉朽般斜劈,视三狗之间还挡着的那棵小树如无物了,面对这刀锋,三狗已经无可闪躲,只能奋力后跳,但跳得再快也没有刀快,这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脚刚离地,余光就看到了齐猴子冲进来了,空中的三狗又绝望又兴奋的大吼:“猴……” 齐猴子只见里面剧斗两人眼珠子一起被自己惊动,同时朝自己看过来,然而那刀虽然好像一弱,却仍然劈断了树干,结结实实的给了三狗谢家侯胸口一击。 “啪!”刀砍盔甲出一声闷响,谢家侯一个“猴子”都被说完,就仰天摔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三狗竟然被砍中了? 齐猴子又惊又怒,他挺起长矛就朝那刀客冲来,让他高兴的是,那刀客没有给谢家侯补刀,相反自从他看到齐猴子之后,眼神根本就没有再看过三狗谢家侯,劈倒三狗后,立刻转身正面齐猴子,刀举齐肩,准备攻击。 猛地看清了这个右肩右手血迹斑斑的家伙的脸,齐猴子脚下步伐一滞,眼珠子也瞪圆了,喃喃道:“你?” 愣了片刻后,一声愤怒的吼叫从树林里爆出来:“萧家的狗崽子!你找死!” 砍倒三狗的人自然是萧翰。 他确实没有走,就在树林里伏击了三狗,但是情况和张士德想的略有出入。 事实上,萧翰根本就没有认出齐猴子来。 齐猴子和三狗飞朝他们追来的时候,萧翰没认出跑在前面的人就是杀父仇敌之一齐猴子,因为他心里的这个凶手,仍旧是跟在他马前马后的小厮,脸上笑如花,腹内比蛇还毒,这种无耻奸人的形象和齐猴子战场上杀气腾腾、征尘仆仆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齐猴子脸上又脏、离得又远,所以他没认出来。 他认出来的是三狗身上的紫寰甲。 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他爹萧景逸的甲! 萧翰他从小就想穿上这身甲,就简直是他童年的理想;那时候萧景逸看到元朝多少年都不开科举,鄙视儒生,甚至把他们和乞丐妓女相提并论----八娼九儒十丐,觉的自己这大儒靠满腹经纶谋大官是没戏了,绝了仕途的念想,萧景逸就把精力放在修建维护萧家堡上,决心投笔从戎,以武报国尽忠。 虽然城池不过是个堡子,不是那种万仞雄关,然而萧景逸当然也自认为是个儒将,那时候就花天价在扬州打造了这副紫寰甲。 全部是最上等的材料、最好的工匠来打造,盔甲甲片上涂了特殊的上色上光漆,在日光下会呈现象征富贵的紫色光芒,萧景逸因此给这副甲定名:紫寰甲。 因为面对的敌人都是外面的山贼、游民、马匪,垃圾一般的敌人,萧景逸基本上没机会穿这副铠甲,当然即便很危险,萧景逸也不会穿,他是个儒生,不是个武人,这副甲不过是自己心态的一个标志而已,所以这副铠甲就一直挂在萧府卧室里。 那时候还是个小孩的萧翰以站在椅子上偷偷的摸摸这副甲为荣,为此,还被老爹打过好几次。 “我长大了一定要穿上这副甲,当将军!”这就是童年萧翰的理念。 然而还没等他当上将军,他就现了这副甲穿在了一个低贱下流卑鄙罪恶的山贼身上。 萧翰自然不知道:因为扛住了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进攻,萧景逸一时高兴,把这副他穿不到的甲赐给了堡子教头王其位,齐烈风和谢家弟兄突袭王其位,三狗捡到了这副甲。 他所知道的只是:萧家堡被破、萧景逸被贼人谋害、这副家藏的甲出现在一个山贼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萧翰第一感觉就是想起了父亲,想哭;第二感觉就是咬牙切齿,一定要宰了穿甲的这个人。 这个人定然手上沾满他父亲的血! 然而现在却不是报仇的好机会,他们的军队已经败了,他们是在溃逃之中,一个不慎就是死亡。 而得力的助手和兄弟张士德为了救他腿上中箭,萧翰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寻求他助力,而是考虑如何不影响他的安全出逃。 就算三人按原计划往西逃,绝不放弃弟兄,萧翰甚至都做好了留下来断后的准备,毕竟张士德腿部受伤走不快,不一定能逃开对方追击。 因此萧翰索性让张士德穿上他的甲做诱饵,吸引追兵进到林子里折向南边山包,他则潜伏在周围,想伏击杀敌。 “敌人一个长矛手一个弓箭手,配合行动时候一定会拉开距离,穿紫寰甲的那畜生是弓箭手,定然站在后面远处,他们肯定都盯着山包上的张士德他们,注意力定然分散!到时候我从后偷袭,宰掉落单的弓箭手,不仅替父亲报一份仇,也会吸引前面的长矛手回救,这样张士德就安全了!”萧翰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然而情况却出乎萧翰意料之外。 伏在树林里木墩后面的萧翰不仅可以清楚看到山包半腰的情况,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双方问答,从第一个“猴子”称呼开始,萧翰心跳得差点晕过去。 难不成除了这个穿紫寰甲的畜生,第一个人就是齐猴子那衣冠禽兽? 萧翰观察了一会,竟然真是齐猴子!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因为萧翰现在已经不在乎穿紫寰甲那个混蛋了,他现在就想冲上山去把杀父仇敌大卸八块! 萧翰心脏跳得让耳朵轰轰作响,牙齿把嘴唇都咬破了,眼睛死盯着山上的齐猴子盯到眼珠子酸,脑袋不能思考,以致于萧翰都忘了干净利落的冲出去宰掉弓箭手。 他趴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弹。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猛看到张士德二人竟然被齐猴子放行了,那么齐猴子马上就会下山来? 齐猴子下山就意味着敌人成了两人! 那简直是不可能报仇的了。 脖骨出咔咔的轻微响声,萧翰把脖子转回来了,眼睛看准了前面几步远的那个箭手,此刻他完全没有防备,背靠在树上,长弓夹在腋下,正低头抠着鼻孔,嘴角时不时的来个恶心下贱的微笑或者冷笑。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握紧长刀,从木墩后的枯叶堆里一跃而出,浑身肌肉绷紧又爆了开来,让他在地上枯叶上点水飞行似地;紧闭双唇,绝不一丝声音,如一头沉默而嗜血的豹子般朝三狗冲去。 三狗耳朵正听着上面齐猴子的傻笑,自己撇了嘴角表示不屑和鄙视,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前面有动静,抬头一看,手指还没从鼻孔里拉出来,眼珠子差点弹出来摔在地上。 居然有个手持长刀的家伙朝自己杀了过来! 09 热血狂徒(5) 三狗刚刚本来以为自己是在野餐,捡了二百两和一副甲,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野餐的食物了。 对方不仅距离极近,而且冲来之势锐不可当,三狗的胆囊差点没被吓破。 幸好他经验非常丰富,没有试图再用他擅长的弓箭,现在再想这个是找死了; 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了夹住弓的胳膊,长弓无力的掉在了地上,弓不要了! 第二个动作就是脚步狂闪,往树后绕去,希图靠树争取一下时间; 第三个动作就是右手伸到左边腰下去抽腰刀; 半个身体刚绕到树后,腰刀也抽出来半截的时候,敌人已经飚到近前,一道白光立刻如电般直直刺来。 “草!”三狗猛地朝左闪,他知道对方为了把度挥到极致,第一招没有用砍或者削,而是长刀直刺。 砍和削会最大限度挥刀的威力,然而动度受限;直刺威力不如前者,却动度最快,合着疾奔来的度,快如闪电锐不可当! 为了能躲开,三狗也来不及拔刀了,拼了命的转身,身体好像个陀螺,顺着右腿为轴,往右后转动。 “哇!”一声惨叫,尽管三狗已经眼疾手快了,刀尖仍然捅上了右肩,就好像陀螺上挨了一鞭子,又好像大椎撞上了三狗右边,三狗身体打了旋,从正对那棵树,变成了侧对那棵树,还一下子半跪倒在地上。 勾命无常就在身后,三狗哪里敢怠慢分毫,那半跪在地的腿连片树叶都没压实的时候,膝盖猛地撑地,瞬间他又站了起来,向着侧后跑去。 “妈的!”狂奔中,三狗咬牙皱眉,虽然被盔甲覆盖,但那一下刀刺够人受的,右肩上好像被针锥捅了一下,痛得三狗不由得龇牙咧嘴。 虽然右肩受伤了,但是三狗还是奋力去摸右腰里的腰刀,只有拔出腰刀才能活命! 然而身为一个弓箭手,而且是个将领弓箭手,他不仅披着厚甲,而且左腰挂着刀,右腰挂着满满的箭壶,这身行头追杀别人的时候固然威风凛凛,但是自己逃命时候就是让人头疼之极了。 腰两边两个重重的玩意在奔跑的时候好像两个大油瓶“啪啪”乱飞、乱撞主人,在后面有个不穿甲浑身一身轻的狂徒追杀自己,自己一面狂奔、一面大吼大叫求援之际,伸出右手经过身前去摸左腰里乱晃的油瓶口也不是很容易的。 好不容易在狂奔中抓到刀柄,三狗谢家侯顺势斜眼一看,眼角余光里只见全是白光了! 刚刚那一下是条状的白光,此刻却好像身后全是白光了! 三狗大惊失色,猛地放开了刀柄,全力抽手,用尽吃奶的劲头闪开左边。 “唰!”一下,圆盘般的白光顺着左臂外侧切进了自己左侧,那寒意让三狗整个左半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三狗躲闪的快,这一刀没有剁到胳膊,但顺着下砍,砍着肋部的盔甲,白光顺着甲片往下剁,刀背摩擦着甲片,在瞬间的咔嚓声中,一片火星在盔甲甲面上乱射,最后“咣”的一声,长刀在覆盖大腿的盔甲甲裙末端崩开了一个口子,这才消失在三狗被冷汗浸泡的眼球之中。 刚才要是三狗抽手慢稍微一点点,他四根最长的手指头就没了; 要是他抽手慢稍微一点,他右胳膊就没了; 要是他抽手前稍微慢一点,他肯定就躺在地上了,或者没了左臂,或者直接被崩开脖子,像只被放血的老母鸡了。 萧翰第二刀砍得太凶,以致于长刀砍入土里才收住刀,这给了三狗点时间,为了闪躲那一刀,他在疾奔中奋力转身,结果好像个林中仙人一般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半圈,变成了正正面对收刀的萧翰往后飞的姿势。 用那惊恐的小眼珠一看之下,三狗魂飞天外,萧翰长刀一边正躺着着他的刀和刀鞘。 刚刚那一刀没劈死他,但是离盔甲太近了,把束甲的腰带在左腰处劈断了,长刀合着刀鞘掉在了地上,另一边是躺在地上的箭壶,和横七竖八颠出来的长箭。 那边萧翰长刀直直抱在怀里,刀背靠在了肩头,又面目狰狞的对着他追了过来。 三狗后退落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跑。 此刻武器全没了,后面追着一个疯子,三狗除了连白眼珠都吓得乱窜外,就剩下屁滚尿流和惨叫震天了。 走投无路的他只好围着一棵又一棵的树打转,用树木延缓敌人的攻击,像小孩打闹那般,然而除此之外,三狗真一点辙都没有,没躲几刀连髻都被砍散了,还不小心跑到了一颗细得不能再细的树后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恰好这时,齐猴子终于跑下来救他了。 看到了救星,恨不得逃出眼眶的眼珠刚好不容易定在了齐猴子身上,三狗就被萧翰一刀连树带人劈了出去。 ****** 齐烈风和萧翰面对面。 萧翰没有说话,只是盯准了齐烈风,咬牙切齿,积蓄着胸中的怒火,要一举喷,把面前这个不共戴天的家伙烧成灰。 而和萧翰面对面后,旁边就是三狗谢家侯动也不动的躺着,料想凶多吉少,三狗是弟兄,即便如此,齐烈风也愣了。 他不想看见萧翰。 刚刚在山上,他和张士德谈笑风生,他明知道张士德既然来了,萧翰也肯定来了,但是他一个字没有提到萧翰,不问萧翰的生死,不问萧翰去了哪里,他压根就不提萧翰这个人。 平常吹牛的时候,他说我要宰了萧家全家为父母报仇,但是那只是吹牛,即便是在幻想之中,他也刻意的不去想萧翰,好像在逃避什么。 他在逃避萧翰。 萧老爷,萧翰的父亲是大坏蛋,从齐烈风记事起,就知道萧景逸欺辱所有人,还欺骗他:他去自换取老妈一条命,而萧景逸则当着他的面斩了他母亲,把脑袋扔给他看,这样的人渣,若他活过来,齐烈风也不在乎再次剁掉他。 而萧翰,萧景逸的独子,除了这个父子关系外,齐烈风想不到什么理由来仇恨他。 在萧家堡,自己从道观回家的时候,少爷往往找自己陪练,少年人打来打去,少爷没有羞辱过他;在高邮,自己是个小混混,倒是少爷念着旧情,提拔自己,让自己入了豪门萧府,还打算让自己成为他的左右手。 就算那时,自己给高狐狸通风报信,也不是想害少爷,恰恰想掐断高狐狸这条危险的线,死心塌地、安心的跟在少爷身边混。 少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倒是恩情挺多,说到这里,自己还杀了少爷的老爹,自己倒是对不起他了。 此刻看着怒不可遏的萧翰,齐烈风喘了两口粗气,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他盯着萧翰那双已经红得光的双眼,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个人的爹杀了你娘,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而且他和你也是不共戴天,一定也要杀了你!) 所以你也必须杀了他! 这才算为母亲彻底报仇了! 所以他看着萧翰,慢慢的咬紧牙关,把对面这个人想象成最仇恨的人,让能达到的最高强度的仇恨布满脸上,最后他握枪的手咯咯作响,用尽浑身力气大吼了一声:“萧家的狗崽子!你找死!” 萧翰浑身升腾起一股悲愤的杀气,他紧闭着嘴唇,一言不的,杀了过来。 齐猴子其实也不需要吼,然而萧翰对他的仇恨是直接的,是可以不用的思考的;而他对萧翰的仇恨却不是直接的,是间接的,必须思考清楚,才能让自己恨对方,所以为了说服自己,齐猴子下意识的狂吼、狂怒,好像萧翰是他生来最恨的人,然后就是疯狂的出手。 萧翰盯着齐猴子,红着眼睛的他,沉默而凶悍的朝他直直冲来。 瞄准萧翰的胸膛,齐猴子竖枪、横枪、收枪,然后用尽全力朝前刺出。 09 热血狂徒(6) 看着那毒蛇一般的枪刺呼啸着刺来,萧翰彷佛一只想偷腊肉的野猫被主人赶了一般,怨恨的把眼睛脱开了齐烈风,朝旁边闪躲了开去。 萧翰不是一个喜欢闪躲的人。 从小锦衣玉食,如同一位王子般被养大,他不知道畏惧为何物。 他喜欢拳对拳、刀对刀的一往无前的进攻,绝不是防御或者闪躲。 然而此时此刻,他太恨、太想杀掉面前的这个畜生了。 渴望到极点,以致于下手反而极其的保守,宁可等待,也不想失误,所以他罕见的没有一上来就用刀和齐烈风的长枪对攻,而是闪躲,眼睛却如同钩子一般钩进了齐烈风的肉里。 看萧翰闪开,齐烈风咬牙切齿的吼道:“老娘你看着!”,调转枪尖,把枪当做棍子,猛地抽了过去。 萧翰早已一个箭步闪到他劈断的树后,一矮身,枪尖从那半截齐刷刷劈断的树干上呼啸而过,萧翰踩过地上谢家侯的“尸体”朝齐烈风猱身而近。 眨眼间萧翰和齐猴子就杀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齐猴子不停猛攻,枪刺棍扫,萧翰则黏住齐猴子,游而不离,场中杀气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躲开又一次枪刺的萧翰背靠大树一个转身,斜眼看到山坡上的张士德凝视这边不动,他知道张士德说不定会回来,然而这次和齐猴子决斗是赌上自己性命的,而张士德大腿有伤,万一这傻子回来,说不定会把命送在这里。 念及此处,萧翰冲山上大吼一声:“赶紧走!勿回头!” 对面的齐猴子收枪在腰,闻听此言一愣,接着他盯着萧翰冷笑道:“你和你爹一样虚伪!” “你!这!杂种!”萧翰听他辱骂父亲,怒上加怒,扫视了一眼周边,突然持刀朝萧翰冲了过来。 “死!”齐烈风猛地一枪刺出。 萧翰咬着牙一个侧步闪开,弓步前冲,整个上身几乎横得和地面平行,如同一个箭头猛地朝齐猴子冲来,紧跟着两脚一抬,人刷的一下贴着地面低飞了起来,又好像在冰面上滑行一般顺着枪杆方向朝齐猴子过来了。 看对方脑袋和枪杆高度水平,齐猴子怒喝一声:“找死!”奋力横着猛拉刺空的枪杆,顿时整个长枪如同一条鞭子般朝萧翰脑袋猛击过去。 萧翰眼睁睁看着那条枪杆朝自己抽来,此刻他左腿伸前,右腿曲起放下臀下,在地上滑行度已经越来越慢,枪杆随时击中他脑袋,但却视而不见,盯死了越来越近的齐烈风,手里长刀紧握。 “咚!”一声大响,那呼啸而来的枪杆突然好想波浪一样弯曲了,中间部分对着萧翰鼓了出来,最近处甚至枪杆擦到了萧翰那青筋乱跳的太阳穴,然而这只是瞬间,就在弯曲的枪杆擦到太阳穴的刹那,这波浪静止了,接着好像退潮一般退去。 萧翰一跃而起,长刀直刺齐烈风! 而齐烈风正在惊骇之中,刚刚挥动枪杆横击萧翰脑袋,眼看得手,枪刃却咚的一声撞在一棵树干上,那树干和齐烈风的手之间的枪杆好像长弓一样弯曲了,然后又朝相反方向弹了出去! 而就在这该死的时候,萧翰已经冲到四尺远的地方,挥刀直取齐猴子咽喉。 “这是树林!这混蛋算计好了!”齐烈风登时明白了生了什么事,然而又惊又怒的他也不得不面对长枪被树卡住,敌人又冲过来的现实。 “草!”大吼声中,齐烈风狠狠的把手里的枪杆末尾朝萧翰脸上摔去,自己却一个跟头滚了出去。 “啪!”萧翰一刀砍飞那颤巍巍扑来的枪杆末尾,前面不远的仇敌又站起来了。 萧翰没有急着追击,他静静战立,握刀的手一动都不动,他如此恐惧不能报仇,以致于再次确认了面前这人就是杀父仇敌。 齐猴子在地上翻身站起,也没有着急进攻,他一样静静的无畏的迎着对方的那可怕的眼神,脸上线条刚毅如铁,心中确认了自己和他只能一个人活着离开,不管有没有真正的仇恨,这个理由已经够他杀掉对方了。 右手缓缓的握住了左腰的大菜刀刀柄,齐猴子的眼睛好像可以透视般,萧翰的骨骼、关节彷佛在眼里浮现了出来,他盯着对方的几个节点:膝、肘、腕、肩、踝以及脖子,心道:“少爷,让你做个断肢鬼吧!本想留你全尸,但真遗憾!” 齐猴子冷酷的想着,用手猛地一拔菜刀。 然而半个身子一抖,竟然没拔出来! “嗯?”齐猴子愣了一下,第二次用力拔刀。 在他的大力下,整个腰带都勒紧了甲,刀鞘都往上挪到肋部了,但那菜刀好像长在了刀鞘里的萝卜,愣是没拔出来! “我***草!怎么回事?”大惊失色的齐猴子顾不得用仇恨的眼神回瞪萧翰了,他一手握住刀鞘,一手奋力抽菜刀,但是那菜刀好像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就是拔不出来! 原来齐猴子为了显示自己菜刀的威猛,故意不去擦兵器上血,打完如此多战斗,那大家伙上早已鲜血淋漓,他又为了潇洒威风,毫不在乎的插回刀鞘,那刀鞘也是赶制的,做得很窄,刀上的血和刀鞘黏在了一起,血液干涸后,菜刀面积又宽,以致于简直好像涂了胶水,牢牢地把大菜刀和刀鞘黏在一起,他仓皇间怎么可能拔刀出鞘? 就在这时,那边萧翰沉默着挺刀已经冲了过来,齐猴子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摁着刀鞘,满头冷汗的抽着那该死的刀,急得不停跳脚,但是那刀蹲在刀鞘里纹丝不动,看着萧翰杀过来了,脸色苍白如雪的他嚎叫了一声:“草!不会吧?!” 刀光如雪,横扫了过来。 10 英雄做派(1) 刀光已至,穷极无奈之下,齐猴子放脱了菜刀的刀柄,转身就逃。 一时间,他竟然也陷入和三狗一样的境遇,赤手空拳的他,在萧翰的怒血狂刀下,像一只耗子被赶得在树林里四处乱窜。 萧翰完全占据上风,得势不饶人,先前的忍耐,在此刻化作了求成心切,刀如电闪疯狂的追着齐猴子劈。 而齐猴子的恐惧,却在屁滚尿流的乱滚乱窜中,渐渐却变成了怒火----就是这个家伙的老爹杀了我娘,老子居然被杀母仇人追得乱跑?老子不欠你的,他欠我的!难道现在却也要被这种自己的仇人砍死?那岂不是死得毫无尊严?! 想着,齐猴子猛地弓着腰拉住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借着那一拉的力量让自己闪开背后又一次凶狠劈砍,他拽着树,顺势绕了半圈,已经成了隔着树和萧翰面对面的态势。 而萧翰早已急不可耐的想取了这杀父仇敌的脑壳,二话不说,对着蹲在地上脑袋和自己腰齐的猴子劈头就是一刀,齐猴子几乎是一手拉着树,其他三肢着地以跪着磕头的姿势避开这一横劈。 没想到萧翰劈空齐猴子,力太猛,一刀劈进了树里,仅仅靠余力,就劈进了那树干的四分之三深。 怒目看着齐猴子,萧翰大吼一声,一拧刀柄,刀身转动,树干出一声咯吱的呻吟,立刻被拗断,萧翰抽刀出树,就要继续砍杀。 然而齐猴子从跪在地上磕头的姿势奋力抬起头来,看到的正是萧翰刀被卡在树干里,趁着这喘息之机。 齐烈风一咬牙,在地上如蛤蟆飞扑一般一蹬双腿,全身冲前,冒着自己被一刀劈成两截的危险,扑入萧翰手臂长刀和肋骨之间的空隙,一把抱住了萧翰的腰,把他仰面仆倒在在地。 两人立刻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萧翰力大,但是齐烈风摔技惊人,一开始他的左手紧紧握住萧翰的右手手腕,扼住那把刀,几下翻滚把萧翰压在身下,刚骑上去,脸上就挨了萧翰一拳,齐烈风扭头吐出一口血渍,回过头来,一拳回敬在萧翰脸上。 “你这个畜生!”萧翰被齐猴子骑住怒不可遏,猛地一挺腰,一膝盖撞在齐猴子尾椎骨上,把他从自己头上撞飞了出去。 齐猴子即便摔在萧翰头前地上,仍牢牢握着萧翰的右手手腕,两人同时一跃而起,却拉着手面对面,看了刹那,同时挥拳猛击对方面门。 萧翰即使是左手拳也势大力沉,然而齐猴子根本不想和他拼拳头谁硬,而是身体一矮,又从他拳头下冲了进来,右手搂腰,脚下使绊子,唰的一下把萧翰撂跤在空中,摔翻了半圈,又重重的把他掼在地上。 而手腕还死死扼在齐猴子手里,整条胳膊差点被拧散,疼得萧翰不由自主的撒开了手,长刀咚的一声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落地砸起的土雾还没消散,齐猴子一手拉住他的右腕,一手提着他的髻,又把他拽了起来。 “草你个杂….”满面是土的萧翰刚睁开眼又就朝齐猴子伸手抓来,齐猴子一下绕到他背后,一拽他的手臂,反手摁在了他自己背上,顺着萧翰力的方向,摁着萧翰的后脑勺猛地一推。 “咣”的一声,空中顿时飘满枯黄的树叶,齐烈风把萧翰的脑门重重撞在一棵树干上! 接着齐烈风又把脑门血流如注的萧翰拉了回来,仍旧钳制着萧翰的右腕,右手几拳全狠狠打在他脸上,嘴里冷笑道:“你这个兔崽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赢过你!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吗?杂种!现在知道谁厉害了吗?” “啊!”摇摇晃晃的萧翰翻了翻眼皮,突然一声大吼,整个身体猛地朝近在咫尺的齐猴子扑来,脑门“咚”的一声撞上了齐猴子的口鼻,整个人压了过来,齐猴子立刻被扑翻在地。 脸上挨了抽疼的一击,才把他从口鼻流血满眼是泪的状况下打醒了,他睁开眼,看到面目狰狞的萧翰骑在自己胸膛上,又是一拳对着他的脸打了下来。 “你妈的!”齐猴子奋力一扭脖子,闪开了脑袋,萧翰那一拳打在了土地上,趁着那一拳砸起了呛人的土雾以及带给萧翰的巨疼,齐猴子一手伸出掐住了萧翰的脖子,往外猛地一拉,把萧翰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接着他翻身又骑在萧翰身上,二话不说对着口鼻就是两拳。 此刻,两人都浑身是土,满脸是血,吼叫连连,挥拳乱打,分不出彼此,连狰狞的眼神都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这时,齐猴子只觉的有人一把拉在自己肩膀上,把自己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齐猴子已经红眼了,哪里肯放手,坐在地上就朝那人挥拳打去,那人却一下闪了开来,一条胳膊勒住地上萧翰的胸膛把他拉得站立起来,双脚脚跟还搭在地上,就这样拖着萧翰奋力朝一瘸一拐的朝林子里跳去,还不忘回头叫道:“猴子!对不住!” “张士德?!**的又回来干嘛?”齐猴子坐在地上看着那冲进战团的人不是张士德是谁,他破口大骂,骂着站起来又要追上去。 张士德一手拖着萧翰,回过身来,手里长刀对着齐猴子胸膛挺出,叫道:“猴子!我忠义不可两全,不要逼我!” “你妈的!遇到萧狗崽子讲忠心?刚刚在山上怎么不和我讲忠心,要讲义气了?”齐猴子气得鼻子都歪了,但是张士德虽然一腿鲜血淋漓,但他手里有刀,齐猴子不敢上去,只好一边用手背擦着口鼻的血和泥,一边低头找萧翰掉在地上的刀。 然而他刚低头,就听到前面一声惊叫,抬头一看,却是张士德仰天一跤摔倒在地上,而他怀里的萧翰却斜着扑了出去。 顺着萧翰扑去的方向,齐猴子抬眼一看,顿时急了:那里地上正躺着一把出鞘的刀! “草!”齐猴子低吼一声,也朝那把刀冲去,就算捡不到,也要把萧翰扑倒在地,不能让他拿着刀砍自己。 两人箭一般的斜斜对着朝那把刀冲过去,齐猴子还是慢了一步,眼见萧翰一跃而起,飞跃一段距离后,空中两手撑地,手掌正好压在刀柄上,等他一个前滚翻站起面对自己的时候,已经长刀在手,而且和自己拉开了相当的距离,自己根本无法冲近身来用格斗摔技! 齐猴子堪堪停住脚步,脸色煞白,随后立刻小步后退。 而前面的萧翰则呲着牙,挺刀一步步朝他走来。 然而就在此时,草地上一物一动,好像蛇一般,突然别住了萧翰的脚,萧翰眼里只有齐猴子这个杀父仇敌了,哪里料想脚下面会被什么东西绊倒,一下不防备,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草地上豹子般窜起一人,一下从萧翰手里夺下刀来,接着拉着萧翰的髻猛一力,把他生生的拉跪在了地上,刀光一闪,那刀刃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看见萧翰背后那人,齐烈风又惊又喜,叫道:“三狗,你还活着?我还想着为你报仇呢!” “靠你?那肯定死了!”三狗悻悻的一撇嘴,看了看手里的萧翰,表情顿时狰狞,手上一用力,刀立刻切进了萧翰的皮肤,血瞬间就沿着刀刃就流了出来。 10 英雄做派(2) 原来齐烈风出现的时候,三狗被萧翰砍了一刀,但齐猴子却不知道萧翰受的影响比三狗更大。 任谁在挥刀猛劈正面敌人的斩杀之中,突然侧头盯着另外的人,那刀法肯定受影响。 萧翰就是如此,光看齐烈风了,以致于刀砍的范围比正常时候短了一寸,这一寸就让谢家侯逃出生天,他虽然正面被劈,但是躺在地上的他现自己竟然一点事没有。 然而他不知道萧翰是谁,以及和齐猴子不共戴天的关系,只想前边有个狂徒提着刀乱晃,自己要是站起来,那狂徒就有两个选择:劈全副武装的齐猴子,或者劈手无寸铁的自己;傻子都知道会选自己来剁成肉串(其实是他自己肯定会这么选),所以干脆装死好了! 这样的话,万一齐猴子撑不住,自己还可以拔腿就跑。 所以谢家侯根本就不站起来帮齐猴子,而是全身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正儿八经的装死。 装死到现在,看齐猴子把萧翰压在身下乱打,三狗本来打算站起身来去打扫战场了,没想到山上又咕噜咕噜滚下个人来,三狗立刻又躺平继续装死。 刚刚这“尸体”从眼睛缝里看萧翰和张士德都拿了刀,就齐猴子不知是脑子进水了还是什么,就是空手不用腰里的大菜刀,完全落了下风。 “就算那是把菜刀,你也拔出来啊!”三狗心里都替齐猴子着急,看自己再装死,搞不好齐猴子真死了,那时候萧翰他们要是过来给自己这“尸体”补刀,自己可就哭死了。 所以这地上的“尸体”趁萧翰不防备,突然难,一下放倒了萧翰,反而抢刀制服了萧翰。 看三狗要杀萧翰,齐烈风一愣,伸手道:“你别动手!这家伙是我的杀母仇人,我来宰了他!” “狗贼!狗贼啊!”萧翰看着齐烈风,脖子感到巨疼,动弹不得,知道今天命丧于此了,不由得大怒大悲,仰天怒吼起来。 “你才是狗贼!你全家都是狗贼!”齐猴子回骂道,他气得浑身抖,看自己手里空无一物,就低头找石头一类的东西,要去打死萧翰。 “你菜刀不用吗?你这个大傻……小心!”三狗本来指责齐猴子愚蠢,但话没说完,突然变了脸色,大吼起来。 “你说什么?”齐猴子惊讶的抬起头,这时只觉背后一阵疾风扑来,一条壮实的胳膊勒住了自己胸膛,刚想反抗,接着脖子上一凉,齐猴子慢慢的放下了手,他竟然亦是被一把钢刀架在了脖子里。 齐猴子龇牙咧嘴的用余光看了看后面那个人,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张小三,我放了你,你这么对我?” “我真没法了!猴子!”张士德在齐猴子耳后低低的说道:“对不起你了!兄弟!” 从背后拿刀架在齐猴子脖子上的自然是张士德,前面几步远,是谢家侯拿刀架在萧翰脖子上,一时间四个人竟然分成两组,互相握着对方人质对峙,彼此大眼瞪小眼,都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了少爷!我就放了你们寨主!”张士德对对面的三狗喊道。 “放屁!你放了齐猴子,我饶你这个瘸子不死!”三狗针锋相对的吼了回来。 跪在地上的萧翰高高抬起下巴,让自己的喉结在锋利的刀刃前有更多的空间颤动,他看着齐猴子和张士德大吼道:“士德,不要管我!立刻杀了齐猴子这个畜生!那我死了也开心了!” 三狗和张士德面面相觑,自然没有人动手。 而对面的齐猴子一听,不由得火冒三丈,心道:“我***能比这狗种软蛋?”他也冲着三狗吼道:“三狗!立刻宰了这个萧家狗崽子!你不要在乎我!我要为我娘报仇!” 三狗嘴角一仰,表情严肃的看着齐猴子,问道:“你确定?自愿换命?” “草!这个王八蛋不会真这么干吧?”看三狗那严肃的眼神,以及想到要是他宰了萧翰,张士德宰了自己,他就可以轻松的宰掉受伤的张士德,四个人里就他会轻轻松松的站着离开这片树林,这岂不是正合这个财迷的心思吗? 想到这里,齐猴子头上冷汗汩汩而下,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前面的三狗,结结巴巴的说道:“啊…啊…我…再想想啊…别着急动手……” “你大爷的!”三狗勃然大怒,手指指着萧翰的太阳穴叫道:“你今天害的我倒霉死了!看看人家视死如归,你妈的就不能视死如归一次吗?” “视死如归你个头!还不想法救我?!”齐猴子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 “一起放人!”张士德大吼道。 三狗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张士德那条血流如注的腿,冷笑道:“你想得美!” 然而片刻后,三狗眼珠一转,脸上顿时笑眯眯了,他看着张士德说道:“都是老熟人了,也可以!这样吧,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放人?” “嗯?这小子怎么突然变脸了?”张士德就盯着对方眼神呢,感到对方有诈,突然想到一旦同时放人,四个人只有两把刀,一边一把,自己这边是少爷和自己,对方是齐猴子和那个叫三狗的。 对方两人都是能打的高手,而自己已经受了伤,根本就没法战斗,那就是少爷要一人单挑对方两人! 少爷几乎是必死无疑! 这就是说即便放人,自己这边也是必死无疑的! 想到这里,张士德满头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架在齐猴子脖子上的刀都在哆嗦,那边三狗已经不耐烦的叫了起来:“我说忠心耿耿的小哥啊,怎么不说话?不是你要同时放人的吗?” 张士德无法回答,幸好这时,山坡上一阵乱响,一个人叮叮当当的滚进了林子,等他连滚带爬的起来,看清林子里四个人的模样,不由目瞪口呆。 四个人看着他也目瞪口呆。 来人自然是王五六,但是这个人因为实在太不起眼了,好像是个乞丐或者标准的奴仆一般,以致于在场子里四个家伙眼里好像是隐身人一般,都不知道他能干嘛,和路人差不多。 这样的人怎么跑回来了?来干嘛? 王五六惊讶的看着四个人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突然在两组人之间跪下,连连磕头大叫:“我们再也不敢了,各位收了兵器!放我们走边好!” “收了兵器?你以为我们下棋呢?哪凉快哪呆着去!赶紧滚!”三狗为之气结,不由吼了一声。 然而就趁王五六干扰了一下的时机,张士德看了看面前的齐猴子,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有了主意,虽然这个主意极其地冒险,极其的一厢情愿,但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10 英雄做派(3) 他把嘴凑到齐猴子耳朵上,轻轻的说道:“猴子,少爷不欠你的,你欠少爷的。” “放屁!”齐猴子一听就炸了,大吼道:“他爹杀了我娘,对不对?父债子还,对不对?” “对!”张士德继续说道:“可是据我所知,萧老爷杀了你娘,你又杀了萧老爷,你和萧老爷的债清了啊。那你和少爷有什么债务来往?” “嗯?”齐猴子一愣,怔了好一会,才说道:“就算如此,可是他也姓萧啊!我和他不共戴天啊!” “是少爷和你不共戴天,你欠少爷的,少爷不欠你的。”张士德悠悠的说道。 “放屁!他家杀了我娘,怎么不欠我的?!”齐猴子知道自己又把话绕回来,但他也没辙,他和萧翰就是这么回事,除了两人中必须得死一个的结果外,说什么都没用了。 张士德舔了舔嘴唇,鼓起了勇气,因为他要开始谈非常危险的话:“萧老爷其实做得也不是很离谱,你娘是贱民,换了你在萧老爷的位置,你能怎么办?” “贱民?贱民就不是人了吗?我娘是人!”齐猴子一愣之下,激动得脸都红了。 “可是你娘受你牵连了,”张士德说道:“你说少爷是父债子还,你娘岂不也是儿债母还?” “草!你…你…***!”齐猴子想不出话来反驳,结巴了两声,怒吼起来。 张士德继续说道:“你娘是因为你做红巾贼奸细受牵连的,你为什么做奸细?少爷那时候对你不好吗?你品性卑劣吗?你娘难道没有责任吗?” “我没有做奸细!”齐猴子急得跺脚,口不择言道:“那时我只是想让高狐狸滚蛋!我想安心当官军啊!” “你没有?你想安心做官军?”张士德轻笑了一声:“我信你的话,你知道的。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和少爷,少爷对你很好,你也不是狼心狗肺之徒,我根本不信你会去出卖少爷。” 齐猴子看了看萧翰,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却没有吭声。 张士德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终于要说到核心了:“猴子听着,萧老爷对不起你娘和你,你已经报仇了。少爷必须为父亲报仇,就像你必须为你娘报仇一样,而在这件事之前,少爷对你有恩,你怎么报答?你怎么算这笔账?不要给我说,你用杀了人家的父亲来报答少爷提携你的恩典。” “哼!”齐猴子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猴子,这次我们一起放人,你也放了少爷,就当从此之后,你们以前的恩怨清零,你再也不欠少爷的恩典了!而可以挺起胸膛和一个要报杀父之仇的陌生人决一死战了!这才是男子汉的气概!这才是大英雄的做派!”张士德急急的说道。 齐猴子静默了很久,然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没错,是我欠少爷的。少爷不欠我的。这次我让他活着走。”说到这里,齐猴子咽了口唾沫,脸色也狰狞起来:“下次,就是你死我活!绝不留情了!” “你们两个在那里唧唧歪歪说什么呢?还谈不谈正事了?”三狗在那边看两人低声激烈交谈,大叫起来。 而下面的萧翰也大吼道:“士德,宰了他便可!不必废话求辱了!” “好兄弟!”张士德拍拍齐猴子的肩膀,一步退后闪开,手一翻,那刀在虎口处旋转了一圈,张士德捏住了刀头,把刀柄递到了齐猴子面前。 这一动作,让其他四个人同时目瞪口呆。 齐猴子看看放到自己面前的刀柄,又看看旁边肃然的张士德,惊叫道:“你这就放了我了?” “我一直都信你。你是个一诺千金的英雄。”张士德点了点头。 张士德不仅放了自己,还把他们阵营唯一的一把刀交在了自己手里,这简直是把他、萧翰和王五六三个人的命全给了自己,就因为自己说了句话----张士德这人! “草你的张小三。”齐猴子摇了摇头,伸手抓过刀柄,握刀朝三狗、萧翰走去。 三狗大喜过望,大叫道:“好啊!这个大傻子竟然放了人!” 接着看齐猴子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不解的惊叫道:“你来这干什么?赶紧把那瘸子和要饭的都宰了!这个兔崽子刚刚差点要我命,现在送他上西天!” 说着手一紧,就要杀掉手里的萧翰。 然而齐猴子大吼一声:“住手!把这个萧家狗崽子放了!” “你说啥?!”三狗惊得目瞪口呆。 “我说放人!”齐猴子刀指着三狗一声大吼。 “你傻吗?他们只是一个瘸子,一个要饭的,凭什么放人?”三狗气得说话都结巴了。 “你大爷的三狗,你一个弓箭手,难道想和我们四个打吗?”齐猴子气咻咻的叫道。 “你们四个?”三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看了看手里的萧翰、走过来的张士德和王五六,以及面前的齐烈风,好久道:“你是官府卧底吗?” 三狗放了萧翰,经过这么场战斗,对方又没有取他的性命,萧翰也没有了继续的杀意,两个人面对面的对视了一会,彼此都把头转了开去。 齐猴子看着地面,一字一顿的道:“少爷,这次我放了你,你我以往的恩怨情义一笔勾销,但仅此一次。下次提头来见我,我再不会留情。” “会的。”萧翰应了这句话,盯了齐猴子一眼,把头转了过去,一言不的他走过去,和王五六一左一右搀扶着受伤的张士德朝西边走去。 看着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林子深处,齐烈风长出了一口气,一边揉着脸上剧斗留下的青肿,一边朝林子外走去,背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吼:“齐猴子!你这个奸细!” 那自然是三狗,他一手提着捡回来的腰刀、箭壶、长弓等物,一手指着齐烈风破口大骂。 “英雄嘛,恩仇都必报,我一诺千金。”齐猴子得意洋洋的说道。 “诺你个头!你个白痴!”三狗气得跳脚大骂,身上盔甲这时传来一丝怪异的响声,他低头一看,不由得差点昏死过去。 “我草!”三狗谢家侯惊叫起来,停在那里,立刻扔了手里的一套物件,两手一起去摸盔甲。 原来那身紫寰甲胸膛被萧翰劈开了一道大口子,从里面伸手指进去居然可以摸到衬衣,三狗满头冷汗又踮起脚扭身,去看侧面,只见肋下部分被刀背磨花了,末端还被崩开一道大口子;他又伸手去摸右肩,那里也被戳凹了一块! “齐猴子!老子和你拼命!”三狗眼里含着泪,张牙舞爪的朝前面的齐猴子追来。 “什么鸟事啊?!”齐猴子看这人好像疯了一般,哪敢停步,反而撒腿就跑,跑起来才扭头明知故问。 “你弄坏了我这宝甲!”三狗在后面大吼着。 “一副破甲,至于的吗?”齐猴子大战了好久,跑了没几步就累了,在前边气喘吁吁的回头吼。 “什么破甲?!这甲可以保命的!是宝甲!”三狗怒不可遏的在后面不依不饶的狂追。 “你这傻货!不被砍,怎么来保命?!保命就得被砍!”齐猴子叫道。 他们已经跑出了林子,齐猴子越跑越慢,但后面三狗怒气伤心一起攻心,早跑不动了,就停在那里两手撑着膝盖呼呼喘气。 “对啊,保命就是要被砍啊。”三狗听齐猴子说的有理,他盘腿坐在地上,把身上的那紫寰甲脱了下来,摆在自己膝盖和大腿上,看了好久,摸了好久,然后用手轻轻去摸盔甲那破口,居然还用脸去蹭那盔甲,嘴里喃喃道:“宝贝啊,今天多谢你救我一命啊….什么?放心,宝贝,我绝不会丢弃你的,我会请最好的铁匠师傅给你修好补好,和原来一样……什么?你怕变丑了?谁说你丑的!叫出来,爸爸打死他,爸爸最疼你了……” 然后他把脸从盔甲上抬起来,只见前面齐猴子还在跑,一边跑,一边心虚的扭头看自己,三狗又把脸埋到了盔甲上,轻轻去蹭,嘴里道:“宝贝,你说爸爸一箭射死那个害你毁容的王八蛋好不好…什么?不用怕,爸爸箭法可准了…….” 11 山贼勾当 这一日上午,因为官军固有的轻敌和随随便便、不负责任的态度,先是大大咧咧的侦查骑兵没有现敌军阵地遍地都已经是“捕狼陷阱”;接着是依仗人多势众,直接利用人数和战力都占优的骑兵对敌人动正面进攻,结果骑兵为主力的探马赤军一头栽进了捕狼陷阱; 随后他们面对是战意旺盛、毫不畏惧的精锐披甲步兵,而且这些步兵还特意为骑兵量身定制了钩镰枪,虽然这次来的探马赤军是有真正的打仗经验,比他们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同袍厉害很多,然而面对这样有备而来、杀气腾腾的对手,依然属于他们无敌蒙古祖宗的不肖子孙,立刻一败涂地,一仗下来,三百骑兵死伤遍野。 骑兵一溃,后面比他们更不如的仆从步兵和凑数弓箭兵连敌人的面目都还没看见呢,就立刻炸营般大溃,主帅奥尔格勒骑上马就往回逃。 清风寨区区二十铁骑,面对几百敌人,竟然如虎入羊群,无人敢抵抗,甚至没人敢回头看,单靠声威就吓得这群人没命的狂奔而逃。 从清风寨往高邮几十里的路上不仅到处都是丢弃的武器和盔甲,而且随处都是倒毙的官军尸体,他们身上往往没有一点伤,就是惊吓过度下狂奔了太长距离,以致于力竭倒毙身死。 清风寨披甲步兵和骑兵狂潮厮杀、并彻底击溃对方,只用了半个上午的时间,然而各个头目带兵解决小战斗、扫清战场并组织人力把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运回来耗尽了剩下的白天,而且还没打扫完。 日薄西山的时候才收兵回营,各个头目兴高采烈的回到清风观,虽然大家都浑身血泥斑驳,肮脏不堪,但上至头目下到厨房大师傅人人谈笑风生,那笑得恨不得把肺从嘴里吐出来。 一进清风观用做议事厅的破主殿,众人就是一愣,只见不知谁搬了个床板放在了原来祭桌的地方,高狐狸就和他找来的木匠坐在上面,中间摆着个小桌。不像蒙古人进来后流行的胡床,倒是有点前朝宋朝的卧榻的意思,床很宽,可以摆个小桌子吃饭喝茶什么的。 木匠看这些家伙回来了,扭头笑笑示意,而高狐狸却视而不见,同这些豪杰打了大胜仗欢呼雀跃不同,高狐狸一脸肃然,连看门口那群人都不看,好像今日的荣耀和他毫无关系,他正手里捻着一个又亮又圆的小黑棋子,凝视着面前的棋盘。 众人走上前去正待汇报,才刚叫了一声,那边高狐狸头也不回,只是伸出手指到嘴边嘘了一声,彷佛面前这盘棋比外边的大胜更重要万倍。 大家围过去,只见高狐狸和木匠正在把黑白棋子摆放在一个横竖纵横的棋盘上,齐猴子他叫道:“哎,师叔,你这是玩斗石子的吗?这是什么?” 高狐狸一直悬在空中的捏棋子的手动了,他回过头,不屑的看着齐猴子,虽然眼里满是得意洋洋,但冷哼了一声,叫道:“你这个土鳖!围棋你都不知道?!” 齐猴子确实生平第一次见围棋,挠着脑袋笑道:“只是听过,原来长成这样啊。” “老大,你真是博学多才啊,连这上等人会玩的玩意您也会啊。”夜里鹰上前拍马屁,这马屁立刻让高狐狸眉花眼笑,嘴里道:“围棋乃是智者之道,我也是触类旁通而已,谈不上高手,哦呵呵。” 看夜里鹰这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了,顿时其他人一起上前狂拍,只恭维得高狐狸文曲星武曲星是同时下凡,从打仗到下棋到绑票劫道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啊,高狐狸这才收了刚刚的伪装,哈哈大笑:“想当年,有个姓谢的,手下和百万敌人打仗,自己却在家里悠闲的下围棋,就像我这样,知道为什么吗?官兵不过捏在我手掌里,所以我才能这么悠哉的下棋。” “老大威武啊!” “老大,跟了您是我们谢家弟兄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 “师叔,你脑袋怎么长的,为啥懂得这么多呢?” 秦五义是个盐贩子,接触过几个大富商,笑道:“这就是从萧景逸家里找出来的那围棋吧?我几年前在船上倒是看别人下过,但是不知道怎么玩。” 和高狐狸下棋的木匠憨憨的笑了起来,说道:“简单!不论横竖斜,谁先连成五个子谁就赢了。” 一听这话,见多识广的夜里鹰和秦五义同时脸色煞白,肚里不约而同叫道:“草!原来你***在下五子棋啊!” 高狐狸看见有人眼神不对,心道:“哦?难道我装逼有点过了?”他咳嗽了一声,把棋子扔进棋盒里,一推棋盘,在床板上转身坐正,问道:“好了,谈正事,怎么样了?” “粮草和值钱的战利品好不容易都弄山上来了,还有不少在山下堆着,得明天了。”夜里鹰说道。 高狐狸点了点头,说道:“好,给我来杯茶。” 这时,三狗谢家侯抱着那身紫寰甲闪了出来,他站在齐烈风身后,指着齐猴子脑后跳脚叫道:“寨主,我要举报这个奸细!他居然把萧翰放走了!” “什么?”大家同时变了脸色,唰的一下把齐猴子闪在了当中。 “你就为了你那身垃圾,卖友求荣吗?在林子里谁救的你?”齐猴子又悻悻又无奈回头骂了句三狗,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最后一摊手说道:“那家伙放了就放了嘛,一个丧家之犬,下次再敢来我就劈死他好了!” 高狐狸勃然大怒,指着齐猴子鼻子骂道:“你这个大蠢驴!你起码放走了两万两银子!” “什么?两万两?”齐猴子吃了一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问道:“这是艾家开出的价码?” “草!真有这事?我们怎么不知道?”谢家弟兄最爱钱,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艾家开一万两买萧翰人头……唉!”高狐狸说到半截,突然重重的一叹气,满脸都是伤感,心道:唉,老子没指望赢得这么利索,也没想到萧家那傻蛋在骑兵失利的情况下还敢上来战场!**,一开始我太紧张了,后来我又太高兴了,居然忘了通知这群傻蛋,萧翰头上有艾家赏格的!谁想真差点逮到这家伙呢?!哎呦呦,我心痛啊…… “艾家给一万两?那您说的两万两怎么回事?拿人头勒索艾家?”二狗谢家虎急急问道。 “屁啊!”高狐狸因为自己低估了自己,让一大笔银子飞了,貌似心情很不好,他指着下面的手下叫道:“动动你们的脑子!萧翰算个屁啊,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要是拿到了他,那就萧家、艾家一起开价嘛,艾家想让萧家完蛋,萧家又要保这个萧景逸的独苗,谁开价高就给谁!那肯定不止一万两了!” “老大,你真高!”李炭头和秦五义同时竖起大拇指。 “死猴子!你这个奸细!”谢家二兄弟一起大吼,前后同时对着齐猴子冲过来,四只手同时掐在了齐猴子脖子上,猛烈摇晃起来,齐猴子顿时两眼翻白,前面的二狗大叫:“还我钱!还我钱!”后面的三狗更是泪眼婆娑,嘴里还叫着:“他还害了我的宝甲……” “好了,好了,别闹了,别闹了。”高狐狸挥手道:“这事怨我。没告诉你们。” 放开了齐猴子的脖子,二狗谢家虎气哼哼的看了齐猴子一眼,对高狐狸说道:“老大,逮了几十个官军俘虏,都是什么探马什么赤军的骑兵,怎么处置?” “都砍了,脑袋挂在山下示众!看谁还敢来找死!”李炭头大叫道。 “好主意啊!”众人纷纷赞同。 “不!那怎么行?”高狐狸微微一笑,他说道:“砍俘虏的那是红巾军,那是造反的,咱们是山贼,要韬光养晦,别把自己树成箭靶子;再说多条朋友多条路嘛,是财路。和气生财。” “和气生财?和这些杂碎?难道要放了他们?”齐猴子不解的叫了起来。 “是啊,您什么意思?”二狗三狗弟兄也大惑不解。 “放人,可以,”高狐狸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但是得拿钱来赎。这些骑兵都是大人,在城里飞扬跋扈,这么些年来搜刮抢夺,早肥得要死,家里有的是金银。” “高啊!”二狗三狗对望了一眼,露出一个惊异的神色,三狗接着问道:“老大,这就是山贼?这有点像绑票啊。” “这就是绑票!老大您英明!”二狗满脸喜色,大叫道:“几十人呢!每人给一百两,就几千两呢!” “你胃口太小。”高狐狸笑了起来:“这些骑兵都是探马赤军,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都是高等人,有的是钱,小兵一人五百两,头目按级别往上提,能榨出多少看你们的本事了,榨得多了给你奖金。” “啊……”二狗谢家虎长长的出了口气,他两眼冒光,双手握拳,猛地往地上一蹲,大叫道:“太爽了!老子怎么没早当山贼呢?!!!” 说罢从地上一跃而起,朝门外跑去,急吼吼的叫道:“我现在就去!” 院子里,在全副武装的喽啰看守下,几十个官军俘虏全被扒成了赤膊,背缚双手跪在地上挤成一团,他们眼神全都是惊恐,在秋天的微寒中哆嗦得好像一群待宰的鸡鸭。 二狗亲手把一张破桌子放在他们面前,这桌子腿矗在地上的声音,让这个鸡鸭群更剧烈的哆嗦起来,跪在前面的赤膊大汉满头冷汗的用双膝挪动,想往人群里挤,然而他们后面的家伙人人更弯腰低头,鼻尖甚至擦着地面,脑门顶住了前面人的屁股,前面的人别想朝后挪动分毫,因为后面的家伙谁也不想因为目标太大而被前面的匪徒看到。 “咳咳!”二狗看看这群惊恐不堪的官军俘虏,走到桌子后面,清了清嗓子,而特意加上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然后开始大声讲了起来:“各位官军大人,你们好啊!欢迎来到我们风景优美的清风寨!你们不要害怕,我是大大的良民,不仅是我,我们清风寨全都是大大的良民,我们心地善良、热情好客……” 看自己热情好客的言论好像寒风在俘虏群里刮着他们肉一样,二狗再次咳嗽一声,笑道:“不要害怕,真的不要害怕。我们很欢迎各位来玩。当然,想必各位也知道,最近世道不好,生意难做,盗匪横行啊!我们清风寨是小本买卖,各位在这里吃好喝好,我们很开心,但是也请各位看看我们是多么的辛苦啊,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孩子,老婆肚子又大了,一大家子要养的……” “你有完没完啊?!死人都被你念叨活了!”旁边一直听着的弟弟三狗不耐烦了,走上去,对着那群俘虏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想活命的赶紧给家里写信送银子来,十五日之内,银子到了,就放你走!” 一句话吼出去,俘虏们不哆嗦了,彼此互相看着,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眼神。 “你这小兔崽子!哥哥说话,你插什么嘴?!”二狗勃然大怒,一把把二弟推开,转回头去看着俘虏,又是满脸笑容道:“各位大人,请尽快来这里写家书保平安,不识字的话,我替你们写。十五天内,银子到了,您就自由了,五百两银子起价!欢迎您下次再来玩啊…….” 三狗再次打断二狗的话,怒视着俘虏吼道:“听好了!十五天内,没有钱的,剁你手指或者割你耳朵,自己选!一个月内,还没见银子的,直接推下悬崖!我们这里不养吃白饭的!” 这话让俘虏们都浑身一哆嗦,然而这也增加了两个家伙说话的可信度,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而上面的二狗怒不可遏了,他指着三狗怒骂道:“不要抢我的话头,再敢来一次,我给你翻脸!恩断义绝,断绝兄弟关系!你这个老抠门的混蛋!” 说罢二狗对旁边一摆手,浑身盔甲的齐猴子咳嗽了一声,走了上来,也不说话,就是横眉立目怒视下面的俘虏。 二狗笑道:“我给各位大人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清风寨大当家,人称‘八臂哪吒铁猴子’的齐猴子齐老板,大家请看他这副盔甲上的血迹,不好意思,他脾气不好,都是今天和各位游玩的时候弄的;再请看我们老板的武器……” 听二狗这么说,齐猴子立刻按事先两人商量好的,把大菜刀抽了出来,对着俘虏使劲一晃,接着“咄”的一声剁进了桌子里。 这下子吓得官军魂不附体,竟然有人吓尿了裤子。 三狗指着菜刀笑道:“我们寨主的独门兵器----大菜刀!专门卸人家胳膊卸人家腿脚,而且是家传武艺!他能在一杯茶的功夫里,把你从七尺男儿变成一堆馄饨馅子,味道好极了。若是没有银子,不好意思,世道不好,这里没有粮食,我们只好请各位给我们填饱肚子……” “我要写信!”冷不丁俘虏里一个大汉突然站了起来,赤1uo上身的他满身冷汗却外加浑身鸡皮疙瘩,在那里大叫起来。 “好好好,请过来,给他松绑!”二狗大喜过望,把门神一般的齐猴子推到了一边,自己立刻在桌子上摆出笔墨纸砚,还亲自给那人磨墨。 那人满头冷汗的走到桌子前,看了又看笑容满脸的二狗,自己唰唰的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老婆:我很倒霉,但还活着,在清风寨呢,赶紧拿银子来,十五天之内就要! 旁边三狗冷冷的叫道:“听好了,我们清风寨只送高邮和扬州,要是你是外地人,我们不送信上门的!” 二狗赶紧补充道:“对!我们清风寨生意还在起飞期,外地暂时不送。所以各位大人请写这两个地址,没有亲人的,就找你们的好友、弟兄,什么都行啊,只要送银子来救你出蒸馄饨的屉笼的。” “别死心眼,就写一封信,你认识多少人就赶紧都写了,否则万一送不来,别怪我们不客气!”三狗冷冰冰的吼道,旁边齐烈风捅了捅三狗,小声问道:“哎,照你这么讲,万一两个人为同一个家伙都送银子来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太好了!我就巴望这个呢!有多少全收啊!哈哈!”三狗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时俘虏们都踊跃起来,人人都要写信要钱救命,二狗谢家虎大叫起来:“注意啊,五百两是小兵价格,百夫长、千夫长,反正当官的另算!大人们请出来啊,别妄图蒙混过关啊,举报当官的有奖!” 这句话让俘虏们又窃窃私语的好一会,几个人脸色就不正常了,但是很明显的,谁也不想多掏银子。 这时第二个俘虏过来了,他还对着二狗谄媚的笑了笑,提笔就要写,这时二狗挥手制止了他,问道:“这位弟兄,请问您是要写多少两银子?” “五百两啊。不是您开的价码吗?”那人赶紧卑躬屈膝的答道,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就是个小兵,哦,其实我是马夫,但是算小兵把…….” “哦,这样啊,马夫你好。”二狗笑容可掬的点头,突然他变了脸色,一个箭步从桌子后跃了过来,对准那个马夫肚子就是狠狠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他扭头看了看后面那些俘虏煞白的脸色,对着那马夫怒吼道:“你是马夫?你想骗谁?他**的,就看你那大肚子!这里最胖的就是你!马夫能吃这么多油水吗?去死!” 说着对着地上那人拳打脚踢,打得对方杀猪一般嚎叫着,好一会,那躺在地上的马夫挣扎的伸出一只手来,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马夫!我是个百夫长!我愿意多交钱!” “还想蒙我?!”二狗眉毛一竖,冲上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完,气喘吁吁的他对着地上那胖子吼道:“冲你这个将军肚,你掏多少?” “六……百…?好不好?”地上被打成猪头一般的那胖子哆哆嗦嗦的伸出拇指和尾指。 话音未落,旁边的三狗箭一般的冲了过去,一脚踹在胖子脸上,大吼道:“好你妈!当我们是要饭的吗?!打死他!” “八…百?好不…哇哇哇啊,妈妈啊…” “一…千?怎么…哇哇哇啊,妈妈啊…” “一…千二?行吗…哇哇哇啊,妈妈啊…” ……. 最后,二狗把鼻青脸肿的那胖子扶起来,亲热的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横七竖八的靴子印,笑道:“您没事吧?疼吗?二千两银子,挺符合您这大人的身份的,咱不能谈那些小钱辱没了您这身份是不?看您这肚子,将军肚!以后您肯定当将军的!多吉利!来来来,赶紧给你认识的人写信,亲朋好友、知己故交、赌场弟兄、青楼红颜,全写一遍,免得银子来晚了让您这大人受苦…….” 看着清风寨如此待客,俘虏群里,十几个俘虏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一时间都面如死灰、悲从中来。 二狗在前面一边看着俘虏们踊跃写家:“各位大人,刚刚说了,本寨刚刚开山,条件非常艰苦,没有多少粮食花在大人你们身上,请各位见谅,所以这段时间,各位得睡在土地上,没有一丝棉花给你们;每天一个窝头一杯水,下雨天就没有水,”说到这里,二狗谢家虎阴险的笑道:“所以,若你多认识一个肯给你出银子的,那就多写一封,免得在这里染上什么骨寒风湿就不好了…….当然,等银子来了,我们大酒大肉的吃一顿,以述离别依依不舍之情…….” 俘虏们面面相觑,刚写完一封家信正要转身回去跪着的俘虏,愣了一会,突然又转身回来,提起笔叫道:“我再写一封!” “好啊,这把赚大了!”齐猴子在旁边看着那群俘虏,突然感觉像看着一堆堆长腿的银子,不由得得意洋洋的脱口而出。 “赚你个屁!”身边的矮个三狗突然勃然大怒,他转过身指着齐猴子的鼻子叫道:“现在你我新仇旧恨又添一笔!你起码用那大菜刀削飞六千两银子!” “怎么回事?”齐猴子大惑不解。 三狗捶胸顿足道:“**,我本来想要几副好甲,才跟着你!没想到人比盔甲还值钱!那些值钱的家伙都被你砍成排骨蹄髈了!我真惨啊,天啊,你为何要生下齐猴子这种蠢货来啊?” “关我屁事啊!”齐猴子恼羞成怒道。 这一日,高狐狸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才回屋休息,因为他和手下们虽然经历了一天的惨烈厮杀,但却人人兴高采烈,不知倦意,天黑了之后,才忙完一些扫尾的事情。 然而有人提议喝酒庆祝,大家居然都赞同,又让厨师把山上的猪羊宰了,清风观灯火通明,大家喝酒吃肉庆祝胜利,高狐狸许诺立刻拿银子把周围村庄的猪牛羊全买来,能买多少买多少,大家天天这样庆祝十天!并且要把清风观大修起来,每个头目都要有好房子住!还要把整个山修建工事,防御得密不透风,以备下次官军还要来游玩! 闹腾到现在,高狐狸才回来休息,若是平日,他美梦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了。 在自己屋里,高狐狸点燃了蜡烛,凝视着铜镜里的那张脸,看了好久,才捋着胡子叹了口气,喃喃道:“高耀祖,你真是太帅了!太有智慧了!” 接着他把蜡烛插进花瓶,转过身来,在地板上就是一个前滚翻,接着又是一个侧滚翻,黑夜传来他刻意压到最小的笑声:“高耀祖,你居然像将军一样打了胜仗了,了不起!哈哈,没有想到除了抢劫、绑票,你居然还擅长打仗啊!哇哈哈!” 第二天,齐猴子带着一身的酒气推开门,揉了揉眼睛,看清敲门的是谁,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叫道:“三狗,你丫要干什么?” 三狗今天比昨天好多了,不仅不把什么事都往齐猴子身上推,相反今天他还有点巴结的意思,他笑道:“猴子!我想明白了,你那功夫近身了得!以后,咱哥俩还是在一起混。就是菜刀杀伤太大,要是既想不伤甲,又想拿俘虏,你以后用这个武器好了!” “什么东西?”齐猴子接过三狗递来的那物件,看了看,只见是两截短木棒中间用几个铁环连在一起。 三狗兴高采烈的讲道:“这兵器,哥哥昨天想了一宿想出来的,又轻又快,和你菜刀一个路数,但好用的多!” 这玩意不就是个双节棍吗?! 齐猴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把那棍子扔到门外,大骂道:“你丫的三狗!你想我拿着双节棍去对付人家马枪、大刀和铁锤?我x!你怎么不拿着这玩意去打?想要我死明说! 01 道义无双 官府围剿清风山大败后的一个月,高邮城与以前相比并无不同,太阳照常的升起,人们也照常的为一顿饭奔波,城外鼎鼎大名的山贼寨子清风寨并不给穷人增加一丝快乐,也不会给他们一点恐怖。 这是官府的事,和自己肚子没有关系。 相反天亮之后的街头比以前更热闹了不少,四处可见老鼠一样瞪着两只恐怖的眼珠子四处乱跑的人,他们往往衣不蔽体,后面追着差役或者官兵。 因为天气冷了下来,街角冻死的乞丐尸体越来越多,官府怕城里流行瘟疫,就派官兵四处驱赶无家可归的人去城外,死就去死在城外好了。 然而城外更不容易找到吃的,所以乞丐、流民就和官府展开了一场老鼠与猫的追逐,宁死也要死在城里。 随着太阳的升起,高邮城在“老鼠”和“猫”的追逐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店铺66续续的开门了,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住户们往街头丢着垃圾和昨日的黄白之物,它们往往顺着地势流到街心,清晨冷的时候还好说,温度一升高,各条巷子街道上就爆开一阵臭味,新鲜的臭味,代表着一座城市上午的独特气味。 此刻两个轿夫肩扛着绳轿子一前一后行过低矮丑陋的窄巷,这种绳轿说是轿子,倒不如说是个筐比较贴切。 不过就是两条竹竿中间,用绳子结了个网子,客人的屁股就嵌在里面,随着竹竿的摇摇晃晃穿街过市。 这个绳轿看起来客人有急事,两个轿夫满头是汗的跑在坑坑洼洼的巷子里,贴着墙壁疾行闪开街心亮晶晶的屎尿,不时急停或者大吼大叫避开两边开门倒出来的黄白之物和垃圾,这让轿子中间的那个客人前俯后仰、左摇右摆,晃得简直如同丛林里跳跃的猴子。 每次轿子晃动,那年轻的客人不止摇弋却还叫疼,往往一手握住竹竿,一手虚握住自己的大腿,那里包扎着伤布,好像还有伤。 这年轻的客人正是张士德,从清风寨一路逃回高邮,让他箭伤严重了不少,今天他在家里养那快好利索的箭伤,突然听说了萧府出了大事,赶紧找了个轿子往萧府急急赶去。 萧府足足占了一条街,又长又宽的街,所以张士德赶来的时候一览无余:偏院的门口果然挤着一大堆人,都是年轻人,他们背着包袱,胳膊下夹着被褥,人人脸上都垂头丧气,有几个人甚至坐在路边捂着脸在哭。 “这?!”张士德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让轿夫在门口停下轿子,自己仰着一条腿,一跳一跳的朝前弹去。 “张三爷来了啊!”不知道谁叫了声,围着院门的那群人呼啦一声跑了过来围住了张士德,有人搀扶,有人弓腰,不知多少只手触摸着他的衣服,彷佛在膜拜下凡的神佛。 “张三爷,您赶紧和少爷说说啊,不能这样啊…….”有人哭着对他叫道。 “张三爷,少爷是糊涂了啊,他怎么能这样让我们说走就走?!” “张三爷,少爷最信任您,您可得替我们说情啊,我全家老小给您跪下了……”说着,真有一个人挡在张士德路上,纳头就磕。 他感染了很多人,就见人群好像树枝上的麻雀群看到地上的食物,乌拉拉一片就低了下去,那是不知多少人对着张士德跪拜下去。 “别这样,等我见到少爷再说。”张士德仓皇的摆着手,制止在萧府门口生的这一幕。 说完,他看了看萧府狮子大口一样的朱红大门,停了脚步,扭头对着四面的人叫道:“新军是少爷的心血,他肯定是想差了,我一定劝说他切勿这样做!” 原来,今天正在床上的张士德听到的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却是:萧翰少爷正在解散他的新军!大部分士兵就地滚蛋! 张士德玩命从败军之战中救出身陷其中的萧翰,乃是萧府大大嘉奖的忠勇之辈,萧翰自然也视他如兄弟,本来萧翰要做的事他当可知晓,之所以说是晴天霹雳,乃是张士德确实不知道这个事。 这是因为他、萧翰、王五六三人一路忍饥挨饿、不停打散要洗劫他们的百姓和友军,历经重重风险回到高邮的时候,本就受伤的张士德立刻倒下了,直接就被张士诚接回家休养到现在。 而萧翰只来看过他几次,据说萧翰经此惨败,变得沉默寡言,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屋里,别说下人或者新军士兵,就连他叔叔和堂哥都很难见他一面。 对此,张士德自然是了解的,废了那么大的心血,好不容易拉起一只大军,但是连报杀父之仇都做不到,直接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论谁谁不痛苦悲伤呢? 只是没想到,萧翰重新问事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解散自己的军队! “少爷肯定是太丧气了!”一路上张士德咬牙想着,满心悲哀,替萧翰伤心:“不能认输啊,要徐图报仇啊。” 张士德绝对不想萧翰解散军队,一是他视萧翰为主为兄弟,兄弟沮丧不能雄起,怎么不让他难过; 二是,他们张家现在和萧府关系一体,若是萧府拿不回北面控制权,那就是在盐道上的半壁江山沦陷于艾菩萨之手,那他们张家弟兄手下一大票兄弟怎么贩盐为生?还不得饿死了? “小七,麻烦你给我通报一下内府吧,我想求见少爷。”在偏院里的大厅里,张士德接过茶却没有喝,他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校场,静默了好久才对一个下人说道。 “三爷,少爷谁都不见的,您不会不知道吧?”那下人面有难色,不过口气却十分恭敬。 张士德冒死救出少爷,还挨了一箭,差点就死在清风寨了,这事高邮无人不知,这个年轻人就是少爷的心腹爱将,所以虽然他一个月没来过萧府,但萧府上下对他的恭敬却比他出征前高了百倍,因为是张家小三,都称他为“三爷”。 “你去试试怎么样?”张士德来了不见到少爷怎么能走。 “好,我去试试。”张士德面子实在太大,那下人想了一会,立刻跑了出去,朝内府通报。 过了一会,门外咄咄的靴子响起,有人走了进来,说道:“九六来了啊?” 闻听这个声音,张士德一愣,扭头一看,赶忙站了起来行礼:来人竟然是萧翰的堂哥、萧府的公子萧满堂。 “坐!坐!坐!看你腿还没好呢,快坐,九六。”萧满堂对张士德也很客气,甚至亲手扶着他让他坐在客座上。 “你来是为了三弟解散新军的事吧?看你腿还没好利索就跑过来了。”萧满堂笑着问道。 “公子明鉴!”张士德赶紧低头致意道:“我觉的这个新军怎么能解散呢?当年花了多少心血才建立起来,要是这样解散了太可惜了!现在不过是一次小败,不仅不能解散,三少爷应该振奋精神,扩招士兵,刻苦练兵,定可消灭清风寨。” 萧满堂叹了口气,说道:“我和我爹也是这么劝三弟,但是他心意已决。” “我去见少爷!”张士德叫道:“我要说服他!不靠自己的兵,难道靠官兵?萧府离不开这只军队啊。” “唉,我知道军队对我们家非常重要,但是三弟说的有道理,养这种破烂兵有用吗?欺负欺负贱民还可以,遇到狠的就变老鼠了……”萧满堂解释道。 “什么?”张士德一愣,心里才明白:原来萧翰是觉的这批士兵太烂了,虽然他张士德也看不起以地痞流氓破落户为主的士兵,但是他觉的还有机会。 “公子,清风山上次失败,是鞑靼骑兵侦察不行,中了山贼的陷阱,他们败退,又造成了其后的步兵和弓箭手溃败。”张士德解释道:“让公子见笑了,我这段时间也让人给我解释了不少兵书,我觉的,所谓良将,就是练兵、打仗,只要将领勇猛,士兵都是可用的。我们这次失败大约就是大意了,要是我们步兵可以跟上去,不至于惨败成这样。” 萧满堂再次叹了口气,指着张士德说道:“人家鞑靼骑兵都不行!我们怎么能行?这次被死伤一半的探马赤军骑兵是整个扬州府地界最能打的精锐了!我们花了很多钱打通关节,才让大人们派他们出战,一次就死伤成这样。现在大人们晚上都睡不好,只能蒙蒙皇帝,把大败吹嘘成大胜,很多大人对我们萧家是又气又恨,嫌我们给他们套子下!因为宰相脱脱那边的人已经上奏章说我们是欺蒙圣上了,说我们**无能,顺带着国丈孛罗也对我们很生气!我们怎么办呢?” “难道任由清风寨横行了?那萧景逸大人的仇怎么办?那北面的盐道怎么办?”张士德听得目瞪口呆。 “唉,只能慢慢来。反正这次失败之后,估计官府绝对不会再派兵对付清风寨了。”萧满堂眼里又气又无奈:“要是官府不派兵,单靠我们萧府养的高邮新军,那简直是天方夜谭!那群家伙都是吃喝拐骗的好手,就是来骗我们萧家的银钱的,打仗靠他们?所以三弟说的也有道理:这群混蛋,光吃饭不干活,根本毫无用处,养着他们干嘛?还不如解散掉!这还省了一笔天大的花销。” “这…这…这…清风寨不管了?”张士德听得也是沮丧至极,结结巴巴的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三弟最近给河南的王保保大人书信来往不断,三弟好像打算靠扩廓大人那边,希望他能成功。”萧满堂解释道。 “河南的扩廓大人?那远水解不了近渴吧,开封那边也管不到我们这里啊。”张士德知道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在高邮逗留的时候,遇到了红巾军的第一猛将常遇春,手下高手死伤殆尽,出了这事后,他自己立刻启程回河南了。 不过想到那事,张士德又想起了齐猴子不就是因为那次伏击而逃到清风山落草为寇的吗?怎么看,那时候齐猴子也不像个悍匪,张士德也不怕他,但是就这样的人,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时候,愣是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 “真是奇了怪了。”张士德心中暗暗的叹气。 “所以,九六,你先回家安心养伤吧。伤好了回来,毕竟你是咱们萧家的忠勇猛将,我们缺不了你。”萧满堂让张士德先回去。 张士德立刻告辞,垂头丧气的他在门口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扭头一看,却是内府的管家,他对张士德说道:“三少爷让我告诉您:伤好之后立刻来见他。” “什么事?”张士德问道。 “我不知道,这是三少爷让我转交给您的。”管家递过来一个盒子,张士德打开一看:是一根上好的人参。 =========== 刚出偏院,张士德又被遣散的原来士兵围住了,七嘴八舌的问怎么样,恨不得把张士德撕开来看他心里的真相。 这事情关乎他们的生计,虽然是萧府出钱,但他们出去也是官兵,所谓的吃皇粮的人上人。 尽管前不久他们在清风山大败,但萧府的高邮新军基本上没见敌人就扭头跑了,死了不少人,都是累死或者吓死的,总体来讲这工作危险不大。 比起不劳而获和可以敲诈百姓这些好处而言,被主人领出去打仗的危险只不过是多锻炼身体,提高自己跑路的度和耐力。 所以逃回来的士兵尽管肝胆俱裂的后怕,但竟然还都兴高采烈,毕竟大家都活着,那就好。 没想到萧翰一咬牙,居然要裁光大部分士兵,这消息可比再次出征更可怕,这就是砸了饭碗了啊,所以他们就算被赶出萧府都不走,就堆在那里,幻想主人突然改变想法,再把他们领进那豪门里面。 “我没见到少爷,所以不知道。”张士德不好说什么,只能这样看着那一双双焦急的眼珠子搪塞。 闻听这样的说法,张士德身边爆出一阵巨大的叹息失望声,若是闭起眼睛听这风一般的呜咽叹息声,脑袋里自然会出现几万尊佛像在风里剥离塌落般的景象。 就在这时,人群外有个显眼的人跳着朝张士德挥手,叫道:“三爷!三爷!” 说他显眼,是因为这个人身材很健壮,但却是一脸苦力的粗糙面相,头上却戴了个不伦不类的儒生高帽,扎眼的很,张士德一看那人,立刻就笑了,分开叹息、哭声交叠的人群,一瘸一拐的应了上去,笑道:“五六哥,别叫我三爷,叫我小六,你啊你。” 来人就是和萧翰、张士德一起浴血逃生的王五六。 但是此刻却已经是大哥张士诚的八拜之交了。 那时候,闻听城门有度最快的骑兵逃了回来,官兵在清风寨大败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高邮城。 张士诚心急如焚,领着一帮弟兄就等在城门外面眼巴巴的指望兄弟张九六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两眼血红的张士诚终于看到他弟弟回来了,是被萧翰少爷和王五六一左一右夹着回来的,一截裤腿已经被自己的血和路上的泥染成了褐色。 对萧翰,张士诚自然千恩万谢,而对于同为江湖人的王五六,听到张士德说王五六为了救自己,在别人都逃了情况下,领着几个贴心弟兄又回了沙场,死了四个弟兄才换回了张士诚安然无恙的回来,感动得泪流满面。 那时候,张士诚和张士义同时对着王五六跪下感谢,张士德也拖着一条伤腿对着王五六扑通一声跪下,握拳道:“五六兄弟,没有你,我就死在清风山了,请受我一拜!在下斗胆相求,与我结为异姓兄弟吧!” 张家三兄弟:张士诚、张士义、张士德都泪流满面,王五六却也是泪流满面,他对着张家三兄弟一样跪下,叫道:“各位恩人不要这样,其实我和弟兄们的命才是你们给的。” 他作为流民头目意图抢劫萧翰,是张士诚饶他一命; 他在高邮举目无亲,苦苦保护着自己的乡亲流民队伍,是张士诚给了他们一点工作活路; 又是张士诚介绍他们给萧翰做弓箭队,博取一餐之饱;更是张士诚掏自己的银子给他们这些流民干净的水和药。 所以他还没遇见敌人就想跑,他不想给萧翰把命送了;但是当张士德遇险的时候,他却领着几个弟兄心甘情愿的去赴死救张家的人; 此刻没想到三个恩人一起跪下朝自己谢恩,张士德还要和他这样的贱民结拜弟兄,王五六自己比张家弟兄更加的感动,哭得稀里哗啦。 没想到张士诚扭头对张士德道:“小三,你胡说什么!王五六是你大哥,他对我们家有这样的大恩,和你这小弟结拜算什么?” 说着一把拉过面对面跪着哭的王五六胳膊道:“五六兄弟,你救了我小弟,我张士诚想和你结拜为弟兄可否?” 没想到江湖鼎鼎大名的救急雨张士诚居然要和自己结拜,王五六哭都忘了,傻傻的看着张士诚,好久一声嚎叫,匍匐在地叫道:“恩公,不要折煞小人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张士诚不管那一套,摆上香烛,就和王五六交换了年贴,结为异姓兄弟。 但是王五六心里却还怯怯的,觉的自己配不上张家弟兄这样的江湖大豪杰,这不结拜一个月了,见了张士德,还叫“三爷”。 看见王五六,张士德内心却也波涛起伏:这个人居然戴上了儒生帽子,放眼整个高邮城,连儒生自己都耻于自己仅仅比十丐高一点的九儒贱民身份,没人戴表明身份的儒生帽子,唯有他那听戏入迷的大哥带着个不伦不类的儒生帽子,然而现在他终于不是唯一的一个了。 这几天,不知从哪里搞来一顶这种帽子,王五六也开始戴着了。 张士德注意到,王五六戴着这种帽子和别人打招呼都脸红,然而却一直坚持戴着。 他是崇拜张士诚。 想到这里,张士德不由得也更加崇敬起大哥来了。 说实话,刚开始见到王五六的时候,张士德跟在萧翰身边,盔甲如黑云,宝刀随身,意气风,实在不想和这种贱民中的贱民打交道,连话都没和王五六说过。 只有大哥张士诚,不以貌取人,对谁都倾心相交,对谁都是救急雨,有难就帮,那时候张士诚自掏银子替弓箭队买药送水的时候,张士德心里还不满:觉的这些猪狗不如的人,死了就死了,大哥你管那么多干嘛?况且现在盐道中断,家里经济不好,还掏银子给这些烂人。 没想到恰恰就是张士德看不起的烂人们出生入死的救了他! “相比起大哥的义气相交,我的骄傲是何其愚蠢可悲!”看到王五六,张士德满心就都是这句话。 所以,张士德现在和王五六等人交往,也是从心眼里出来的尊重和尊敬,他笑着拉住脸又红了的王五六的胳膊笑道:“五六大哥,有什么事?” “三少…三少…”看到张士德笑着做了个“不要”的手势,王五六咬了咬牙终于改口了:“九六,你二哥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 “什么?怎么回事?”张士德吃惊得张大了嘴,这几天倒没在家见过二哥,料想出门做事了,没想到会有什么事。 “肩膀这里中了一箭。赶紧走!我带来马车了!”王五六拍着自己肩膀比划着,也一样的焦急。 ++++++++++++++++++ “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了?”回到自己简陋的张家大宅子,张士德一瘸一拐的由王五六搀着走到一圈人团团围着的床前。 二哥张士义正半躺着床上,肩膀上包着伤布,看到三弟,他笑了起来:“没事!小伤!” “你干嘛去了?怎么有人打你?谁干的?”张士德叫道,看二哥脸上一黯然,并不打算回答的样子,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大哥张士诚,急急问道:“大哥,你说!怎么回事?” “就算有清风寨,我们也要干活啊。”张士诚叹了口气说道:“你一直在养伤,不知道这事。” 原来官军剿匪惨败,北上的盐道被清风寨取代萧家堡卡死,萧二爷自然不打算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艾菩萨从手里抢夺北上的订单额度,就不依不饶的让张家弟兄运输一趟水路试试。 结果船队被现,清风寨的秦五义帅人迎头伏击了萧家的运盐船队,张家弟兄手下的东台帮不敌有备而来的清风寨,护船的人被打死射死很多,掉头逃回的时候又被射杀了不少,还丢了两条船的货。 这次押运的头目就是张家老2张士义,结果在战斗中肩膀中了一箭。 “这群可恶的东西!”张士义躺在床上越说越生气,最后骂了起来。 “各为其主嘛。不要这么说。”张士诚倒是非常坦然。 谁都知道清风寨是艾家背后指使的,萧家搞了个高邮新军,艾家就立刻拉起了清风寨。 现在看起来,在这个年头,养一只军队真不如养一窝山贼来得合算。 清风寨完胜高邮新军,艾家再次赢了萧家一个子,不过这次胜利对于萧家而言是致命的,命门被掐住了。 “大哥,你和清风寨的头目有交情吗?不能这样啊,这样下去,没有盐运出去,我们这么弟兄喝西北风啊?”张士义叫道。 张士诚叹了口气,说道:“我打听了,清风寨真正大头目是高狐狸,这个人在江湖黑道上也鼎鼎大名,专门做大买卖:眼光准、下手狠、脱身快,我是做白道生意的,这么多年真没和他有过什么来往交情。” “高狐狸?那寨主怎么是齐猴子呢?”张士德疑问道。 “这是高狐狸的经典手法,他基本上从来不出头,让手下顶上去,所以官府那群傻蛋拿他没办法。”张士诚说道:“他每票买卖都会找一拨新人,做完就散伙,这次他手下五虎将:李炭头、秦五义、齐猴子和谢家弟兄,就是他聚拢来的新伙子,不过这个伙子可真狠,连探马赤军的鞑靼骑兵都宰了!这老狐狸眼光真准!” 听到这里,床上的二哥扭头看向张士德道:“三弟,你们少爷赶紧的招兵买马啊,不就二百山贼吗?萧府招兵一千,五对一,肯定把他们宰了!” “嗨,别提了!少爷连现有的兵马都解散了!”张士德垂头丧气的叫道。 “什么?!”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张士义差点连眼珠子瞪出来,他俯身在床上,手撑着床沿,叫道:“萧家还想不想干了?这么做,他们还怎么维持盐道?我们怎么办?萧家完蛋,我们东台盐帮也完蛋了啊!” 张士诚想了想说道:“我觉的萧府家大业大,朝廷官府都有人,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们和艾家斗了几十年,起起落落,这不也没事吗?他们肯定有想法。再说了,我说实话,就三少爷找的那群地痞流氓裁减了更好,没他们在城里为非作歹,高邮安生一半。” “我们的饭也没了。”王五六怯怯的插嘴道,还偷眼看了一眼张士诚,他们弓箭队都没有被解散的说法,回来高邮后,萧家的人就再也不给他们送米做饭了。 “艰难时刻。五六大哥放心,有我们的一口饭,就有你们的一口饭。”张士诚还没说话,张士德倒拍着王五六肩膀说道,这话让旁边的张士诚眼中满是嘉许之色----小弟终于长大了,知道朋友和义气的重要了。 “**!萧家不敢干,我们找来东台盐帮,自己把那条路砍通得了!”张士义气得吼叫连连。 “那是山贼,还杀了萧景逸,是官府的事了。”张士诚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门外跑来一个手下禀告道:“老大,那个疤脸虎来求见了。” “什么?这小子来干嘛?”张士德叫了起来,拳头都握了起来。 “来看我笑话的?”张士义也正在气头上,怒气冲冲的叫道。 原来萧家运输盐的主要盐帮是疤脸虎那边的人,后来丢了盐才交给张家弟兄的东台盐帮,两家因为这事还差点血拼一次,后来疤脸虎没有人脉,只好服软了。 张士诚还不计前嫌,巴巴的把自己的一些业务分给疤脸虎做,让他们的帮派能吃得上饭,谁想到前不久,疤脸虎居然跳去了艾家做事,就是负责穿越清风寨的这条盐道。 这等于是抢了张家的饭碗! 张家两个弟弟焉能对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不生气? 张士诚勃然大怒,指着两个弟弟叫道:“你们两个混蛋,人往高处走有什么错?!疤脸虎也没得罪你们啊。这样仇恨为什么?” 说罢,扶正了自己的儒生帽,对手下一挥手道:“赶紧请王兄弟进来上座。” ++++++++ 张士德跟着大哥去前厅会客,看到这曾经的落魄野犬此刻又一副得意的架势了。 这疤脸虎在高邮干事的年数可比张家长多了,张家还混在盐工里出苦力的时候,他就是高邮的风流大少了,更何况张士诚是那种不管有多少钱,都会分掉大部分的穷命,永远是一副下人的穿戴,而疤脸虎就不同了,一旦重新得势,以前那股豪奢之气立刻回来了。 只见疤脸虎今天身穿一身水蓝湖绸长袍,简直像穿了一袭蓝汪汪的湖水在身上,扎了一条玉石腰带,上面还系着一个精致的香囊;长袍下露出千层靴,居然用金线纳了鞋帮,走动之际金光闪闪;头用银簪扎住,不知抹了什么香料,看起来油光水滑,还有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 张士德看见这个人这副模样就暗暗的厌恶的皱了眉头,疤脸虎虽然穿得好,但看见张士诚,却也极其客气,立刻站了起来,深深弓腰行礼。 小弟一脸不忿的模样,张士诚好像并没有什么分别,一入前厅,立刻用他那永远真诚的笑容打了招呼: “哎呀呀,老虎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哈哈,你穿得真好啊,我都不敢认你了!坐坐坐!别给我客气。” “雨爷您先坐!您先坐!”因为张士诚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后面是客座,疤脸虎愣是不坐,就是客气。 张士诚和他客气了一会,扭头指着客厅中间叫道:“这是什么?你带来的?” 张士德也看见了,客厅前面地上堆了一地的礼物,各种盒子、绸缎什么的摞得足有半人高。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疤脸虎说道:“今天我听说二爷中箭了,赶紧过来了。其实之前就应该过来。” “你太客气了,他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张士诚坐了下来,笑道。 疤脸虎看张士诚坐下才谨慎的坐下,又看向大大咧咧坐下的张士德关切的问道:“三爷的箭伤好了吧?其实我早就想过来看望三爷了,只是…只是刚换了地方,不是很方便来…” 张士德冷哼一声,笑道:“那是!您又高就了!自然繁忙得很。” 这本来是张士德的挑衅之语,疤脸虎听出了其中的火药味,一愣,却垂下了头,说道:“三爷教训的是,我早就该来。” “嗨,老虎!你理小孩干嘛!他又不懂事!”张士诚赶紧说道。 疤脸虎抬起头笑了笑,说道:“雨爷,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早被赶出高邮了……” “你说这干嘛?”张士诚一脸惊异,连旁边的张士德也满脸吃惊,没想到疤脸虎居然说这种话,张士诚接着说道:“老虎兄弟,人生起起落落,有得意的时候,也有失意的时候。你是有才干的人,前段时间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和我张士诚没有什么关系!现在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要往我这里扯,我担待不起的。” “雨爷,您真是义盖云天!”疤脸虎竖起了大拇指,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说道:“我当年做人做事都不好,您教了我一课。现在我去了艾家,实在愧对您,所以一直不敢来见您,您对我有大恩大德,要是有什么事,一句吩咐,我疤脸虎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张士诚也吃惊不小,但是他一贯做派就是:你倒霉他帮你,你得意他也不想回报,所以张士诚赶紧抱拳道:“多谢老虎兄弟说这番话,我担当不起!你才是够义气的!” 疤脸虎看张士诚不开口,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二爷被清风山伤了,清风山的当家非常鬼,只做买卖不造反什么的。要是他们是红巾军还好说,官府必须剿灭,但他们就说自己是山贼。这次官府大败吹成了大胜,估计很久都不会派兵剿灭他们了。那条盐道估计你们近期很难通过,很多弟兄都要闲着了。要是弟兄们有急需用钱的,可以给我说,我从我那边劳力里挤出一些来安排东台的弟兄,这样不至于我们一家赚,看雨爷的弟兄吃不饱了。” 弄了半天,这小子不是来挑衅看热闹,而是来报恩的啊----张士德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张士诚赶紧起来感谢,不过他面有难色的说道:“老虎,你知道的,现在艾家和萧家是不共戴天,我的人要是去了你那里,萧二爷会非常难堪的。我们是替萧二爷扛活,但是这个忠心还是要的,所以真的很难办。” “我明白!谁不知道雨爷您忠义两全。”疤脸虎倒不意外,点了点头说道:“要是缺钱,找我,我给您置办齐了。” “哈哈,老虎你看!”张士诚大笑着撩开儒生袍子敲了敲自己的肚子笑道:“圆圆的,还吃得饱饭。” 在张士义的病床前送走疤脸虎之后,张士诚扭头看向张士德笑问道:“看看,你小子又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人家疤脸虎多好的人。” “我倒是佩服大哥你。”张士德悻悻的说道。 “是啊,跟着大哥,虽然穷点,但是在江湖上特有面子。”病床上的张士义被疤脸虎的嘘寒问暖也搞得得意洋洋起来。 张士德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抽出萧翰送的人参递给张士诚说道:“这是少爷给的,给二哥熬了补身子吧。” 张士诚接过一看吃了一惊,叫道:“乖乖!这么大的人参得多少银子?” 张士义抢过一看,也惊叫道:“这不会是成精的吧?”说着递回给张士诚道:“老大,你最近瘦了不少,这好东西你吃了,我这身子骨结实着呢,一个小箭伤算个屁。” 张士诚笑眯眯的问两个弟弟:“老2你真不吃?老三你真不吃?” “不吃!” “不吃!” 张士诚点了点头,伸手交给王五六道:“老六,你去当铺当了它吧,肯定不少银子呢。” “什么?居然要进当铺?”几个人异口同声惊叫起来:“我们都这么穷了吗?” 张士诚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要吃饭的弟兄多了点,最近家里紧。不过没什么!有钱大家一起花。十袋米吃饱,九袋米就会饿死吗?”(!) 02暗夜呼啸(上) 黑水镇在高邮城的西北一百多里远,一条叫做黑水河的小河流过镇子,这个镇子因此而得名。 沿着黑水河顺流而下,绕过秋天里绚烂草木的大山,遥遥就能看到凸出的岸上有几排黑黝黝的房屋,迎面伸了出来。 秋天的山是层林尽染的,黄的红的叶子把山披挂得好像锦绣,在河上看过去风景醉人,然而这个黑黝黝的镇子却是极丑的,好像条黑乎乎的龙挣扎着爬出红黄相间的山林,在黑水河边可耻的死掉,可耻的腐烂一般。 镇子非常子,人从房下街道走过去的时候,难免要用手抱住头,因为这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棚子,而且是随时都会倾倒的棚子。 这不多的房子和棚子通体都是黑的,好像用黑油抹过一样,只有又脏又穷又无奈的乞丐才能把自己住的地方糟蹋成这样,黑水镇里的居民无疑就是这样一群人。 它并不在主要干道上,而是在一个小岔路上,有时候知根知底的客商业协会多走些水路来到这里,然后雇佣镇上的骡马把货物翻过一座小山,到另外一头重新装船上路,这样就可以避开好几个官府的哨卡,省下不菲的税金。 因此黑水镇也是和商人们一起起起落落的,世道太平、生意好的时候,黑水镇略微可以看见些当年宋朝时候的胜景;然而这几年,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红巾军兴起、官兵一茬一茬的来回捣腾,商人们越来越少,黑水镇自然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脏。 今天黄昏,二艘中等大小的木船在封锁河面的暮霭中,幽幽的驶近了黑水镇的小码头。 梢夫用竹篙拨开小小栈桥下的一具浮尸,让船靠岸,至于这浮尸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上游冲下来的,也许是被山贼土匪杀死的,也许是落船溺死的,甚至也许是喝多了自己掉进河里的,这些原因没人关心,因为死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随着船只靠岸,一行人跳上了栈桥,他们都孔武健壮,穿戴也精神,走路更是有力,这样就踩得脚下已经腐烂的用小木头扎成的木桥嘎吱嘎吱乱响。 “少爷,您小心。”最先踩到实地的人是健壮英武的青年人,后背上还插着一把斧头,但是他上岸后立刻回过头微微躬身,好像仆从一般要搀扶身后的那人。 那人一样的年轻,穿着好像是个普通的商人,然而做派可不是商人那种顺势谨慎,商人们在这个乱世都变得像白天出来的老鼠,恨不得只要自己眼珠子动就可以了,这个年轻人却如老虎一般的坚硬,他抬了下手,避开了前面仆从的搀扶意思,又把手背回身后去,带着威严站在岸上,打量着这又破又脏的小镇子,扭头问道:“士德,这就是黑水镇?” “三少爷,就是这。我跟哥哥们来过几次,我现在就去找客栈。”张士德微微躬身。 这一行人正是萧翰和张士德,以及他们带来的保镖和奴仆,他们正在赶往开封。 张士德几天前绝对想不到解散了新军的萧翰少爷,竟然让他跟随去开封找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大人。 自己腿伤好了后,张士德立刻跑去见萧翰,听到萧翰的打算后,张士德都懵了。 为什么要远去开封那边? 现在清风寨正在势头上,萧翰不努力招募、训练军队,跑那么远干什么。 但是那天张士德没敢问。 事实上他连抬头没有敢,就那样弓着身说“是!”“是!”“是!”。 被宣召进内院去卧房见萧翰,张士德是满心欢喜的,萧翰不仅是他的老爷,还是他的兄弟,历尽生死的兄弟,然而他一推开少爷的房门,就差点摔在地上,然后他呆住了。 因为一开门就一股霉的味道扑面而来,任何一个房子里若主人两个月没怎么出过门,连丫鬟下人也不让进来收拾衣服被子,什么房子的味道都会这么可怕。 张士德从那股霉味中回过神来,抬头去看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然而他却又呆如木鸡了。 这个房间虽然仅仅是一间,但非常大,包括客厅和卧室,但是此刻客厅和卧室的分割已经不明显了,因为分割空间的黄梨木大屏风被砸得粉碎,碎片和木屑落满了地毯; 用来会客的两张红木太师椅,一个完全就是被刀劈成两截倒在地上,另一张更惨,看起来像生生被踹碎的; 原本放在两张椅子之间的长腿茶几,现在却卡在离地一人高的支离破碎的月窗格子里; 地上布满了瓷器的碎片以及被从天花板上打落的灯盏,上面破片在风里颤抖着,彷佛上面精美的手绘八仙也曾在主人的暴怒下战战兢兢; 曾经挂满墙上的画作书法,全被撕成了碎片,还剩下的几幅只残留了半幅在墙上倾斜上,它们下面的白墙上全是一个比一个清晰的脚印,有的脚印甚至微微凹陷进了墙壁里,若是那墙是一排人并肩站着,估计不知多少人会被这样的一脚直接踹断胸骨吐血而亡。 萧翰就坐在床沿上接见了张士德,屋里已经没有椅子可以竖起来了,连书桌都被一拳砸成了两截,好像触礁的渔船般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士德,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所以屋子还没来得及找人打扫。腿伤怎么样了?”萧翰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眼前这飓风破坏一般的情况完全和自己无关,简直如同冰山一般。 张士德赶紧进屋,躬身行礼,他明白为什么萧翰会这么做,他已经回过神来了,所以一点都不吃惊,也不害怕,有的只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面前的少爷:父亲被杀,连续两次剿匪都惨败而归,上一次还被自己杀父仇敌追着打,差点就死在清风山山下了,论什么样的做儿子的会不痛苦不愤怒呢? 张士德只想萧翰能够尽快振作起来,起码不要再窝在屋里不出门,还有解散自己武力这种沮丧至极的做法。 “少爷,我腿伤完全好了!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刀山火海,我立刻为您去做!”张士德站在一地的碎片中间,肃然问道。 “你腿伤好了,那就陪我去找王保保大哥吧。”萧翰说道。 “王保保?开封的那位?”张士德傻了。 “没错,注意保密。回去准备下。”萧翰一挥手。 张士德在那里堪堪立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一句话也没有敢说,自己慢慢的退出了那房子。 从萧翰那里回来,张士德好几天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就是萧翰少爷受打击太大,以致于思维混乱,没想到萧翰倒是下了决心去见王保保,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连萧二爷和堂哥的萧满堂的苦劝都没有什么用。 过了几天,张士德在萧家帮忙,和萧翰聊了聊,这才慢慢明白了萧翰的用意是什么。 那天,张士德正在替萧翰整理路上带的兵器,萧翰走过来,问张士德:“士德,你觉的谁是天下最厉害的将领?” 张士德笑了几声,说道:“不知道,朝廷的将领我也不认识几个。” “认真点。”萧翰不满的说道。 张士德挠了挠头皮,说道:“我听说的,那肯定就是察罕一家吧,就是扩廓将军的叔父,他们靠自己招募的军队击溃了红巾贼,替朝廷夺回了中书省的河南这块。” “除了他们呢,你还知道谁?”萧翰又问。 张士德只是个草民,倒真不知道朝廷里谁厉害,他现在只知道上次剿匪的那个主将奥尔格勒,但是奥尔格勒不是被清风寨揍得满地找牙吗,所以张士德有点犯难了,支吾了好久也没说出谁来。 萧翰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第二厉害的是红巾贼。” “逆贼啊?”张士德倒抽一口凉气,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个锦衣玉食的官商少爷会这么看重红巾兵,其实按他的身份连提都不应该提。 没有解释,萧翰看着张士德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认为我当将军怎么样?厉害吗?” “您厉害啊!”张士德能说什么,况且他还真挺佩服萧翰,那么显赫的身家,对他还挺好,在比武场上是一点架子也没有的。 “别逗了,在打仗方面,我就是个废物。”萧翰冷冷的说道,但是冷得很奇怪,不想在说自己,而像在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原来萧翰在惨败后的这两个月里想了很多,从歇斯底里的泄中挣脱出来后,他不得不强忍着刻骨的仇恨和愤怒思考为什么失败这个问题。 齐猴子,他的杀父仇人,老实说,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从小就认识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子,他有点痞气,但从哪里也看不出他有胆子来,论武艺,萧翰觉的自己一个人能打三个齐猴子,更可怕的是:齐猴子差了一点就成了他手下的一个士兵。 高邮新军的士兵。 他解散自己的新军,是看着这群人和流氓一样:吃喝嫖赌欺负百姓打架斗殴是好手,遇见敌人跑得比兔子都快,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齐猴子难道不是这样的无耻人渣吗? 没有比齐猴子更像高邮新军的了,而且他也确实在新军里混得如鱼得水。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渣,杀了自己父亲、落草为寇后,竟然杀得探马赤军骑兵都丢盔卸甲? 探马赤军是大元朝仅次于最高等蒙古军队的第二等军队,可以算朝廷精锐,而且还是兵种中最精锐的重甲骑兵,但对于比自己人数还少的山贼竟然败得如此之惨! 虽然萧翰闭门不出,他也从奴仆管家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被山贼捉为俘虏的骑兵,随着巨额赎金交付清风山,都被6续放回,在他们嘴里,清风寨寨主齐烈风是吃人的! 随身带着一把大菜刀,杀起官兵来极端凶残,一眨眼功夫就可以把个七尺大汉变成地上的一堆猪肉排骨! 这可是官兵嘴里说的! 为什么一个人渣、小瘪三,在短短时间里就判若两人?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短短的一段日子里,萧翰先后败于红巾兵常遇春、清风寨山贼之手,他在心里也承认,自己手下那批萧府的新军根本不是奥尔格勒那种重骑兵的对手,而奥尔格勒竟然不是清风寨的一合之将,这样说来,自己就是这块地界上最可悲最无能的一个将领。 而更悲哀的是,整个扬州路目前看来战斗力最强大的竟然是齐猴子那伙山贼! 扬州路官府里最能打的奥尔格勒都失败了,谁敢、谁傻得去再招惹那伙山贼? 靠朝廷官兵怕是永远也报不了仇了。 靠自己,自己又会什么呢? 唯一可能的就是去见王保保,学习他的战法,他可是生生剿灭过红巾兵。 红巾兵可是比清风寨这种小山贼厉害万倍,差点就占领整个河南部分,打得诺大地盘上的官兵四处逃窜。 而那个时候,他王保保一家的身份并非达官贵人,而不过是个乡绅,和他爹萧景逸的所作所为差不多,为什么他们就可以练出如此的一支强军来? 萧翰给王保保写信,王保保倒是乐意和这位江淮的小朋友见见面,非常愉快的同意萧翰去开封取经。 于是,萧翰解散自己无用的新军,立下决心去开封,朝自己敬仰的王保保大人学习成功之道。 而且他不想再像以往那样前呼后拥一堆人去开封,而是想轻装简从的游历一路,看看这个怪异的时代,看看这些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英雄和人渣、贱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他算上张士德,才仅仅带了十多个保镖和奴仆(按盐商的实力是非常少的),对外严格保密,诈称一个商队,朝着开封风尘仆仆的行去。 +++++++++ 从码头上,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蜿蜒上行,行过两排黑色破败的房子,就出现了一座相对镇里其他房屋显得硕大的木房子,不仅很长,还是个两层小楼。 这房子有一副黑乎乎的外壳、大得可以伸进拳头去的墙壁缝隙,甚至于,整个房子像个顽童脚下猛踩的木盒子一样朝前倾斜着,一眼看过去,简直彷佛趴在这个镇子中心的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癞蛤蟆。 不过它前面还是热闹的,门口台阶坐着几个苦力打扮的人,木栏杆上拴着几匹驴子和矮小的马匹,呛人的淡蓝色炊烟就从一楼和二楼之间的隔板下汩汩的冒了出来,顺着熏得黑油涂抹般的木板墙壁升上天去了。 “这就是你说的客栈?”萧翰厌恶的皱起了眉头,不自觉的用袖子遮住了鼻子。 看到萧翰的模样,张士德和几个保镖都微笑起来,张士德笑道:“少爷,我就说了:您是衔着金汤勺出世的,这些贱民住的地方又脏又破,您怎么住得惯?” 说着往码头那边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要不然请少爷再坚持一下,在船上再睡几晚,虽然水上有潮气,但毕竟干净整洁,到前面的大镇子寻得好客栈再上岸休息吧。” 萧翰把遮掩鼻子的袖子放下来,瞪着那黑乎乎的客栈大门好一会,下了决心般说道:“这次出远门,不就是为了见识、见识民情民生的吗?!进去!今天就睡在岸上!” 说着萧翰自己提着袍角上了台阶,张士德对后面几个保镖做了个“吃惊”以及“他一会还会出来”的表情,自己跟了上去。 一进客栈大门,萧翰就是一愣:这能叫房子吗?这简直是猪圈啊。 正厅楼梯下面就是一览无余的大厅,这个挺长的房子没有任何分割,从房子西面墙望到东面墙,简直像个寺庙的大厅被搬空那样。 眼前地上躺了五六个苦力模样的人,连被褥都没有,就合衣躺在地上的破席子上,一边捉自己身上的虱子,一边还谈笑风生; 左手边被用泥土筑了个台子,上面三口大锅并列,一个苦力和一个婆娘正肩并肩在上面唰唰的炒着什么东西,油烟直接在房间里打了个滚,从天花板和墙壁之间的破洞跑出室外。 “老板娘,我们要住店,上好客房来几间。”张士德没有像萧翰一样被吓倒,他走南闯北,这种店子见得多了,越过萧翰身边朝正炒菜的那婆娘叫道。 听到有新客人,那大婶扭头一看,就是一个惊喜的眼神,她赶紧把锅铲丢下,一边用脏兮兮的围裙擦着手,一边下来土台子招呼客人:“哎呀呀,我刚刚在帮这几位做饭,没来得及招呼你们,来做生意啊!上房啊,多的是,来来来,跟我上楼。” 萧翰强迫自己不捂着鼻子,斜着瞪了一眼楼下那像猴子一样互相捉着虱子的苦力客人,跟着老板娘上了吱吱呀呀的楼梯。 一上到楼梯口,萧翰不由自主的又用袖子遮住了鼻子:楼下全是牲畜的臭味和油烟味,但楼下还算宽敞,和户外差不多,而楼上极其狭窄,原来的空间被两道高高的并列木板子分成了三个部分,木板子上那样需要弯腰进入的洞和栅栏若称得上是客房的话,中间两个人走嫌拥挤的自然是走廊了,这里面除了漏上来的油烟味,充塞了一股霉的可怕味道。 “你们几个人啊?需要几间房啊?”老板娘倒是健谈,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笑道:“最近生意清淡,我这店你们也看见了,就楼下几个苦力伙计来住,我替他们做饭;楼上多的是上房,你们几个人需要几间?多要的话,我就给你们优惠点,白给你们草帘子当床吧,以前租一夜都要三个铜钱呢。” 看着满墙满地都被吐得痰迹斑驳,萧翰强忍着恶心行过,跟着老板娘走进一间随便推开的房间,萧翰站在这房间里四处一看,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根本就是不是房间,只不过是用木板一间一间格开,一伸手就能摸到木板墙壁的尽头,伸到隔壁房间里去,墙壁上面三尺处才是大梁,也就是说这里你若上到大梁上朝下看,这里根本是一间间的小格子,里面干啥一览无余; 格子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窗户、没有家具,连床都没有,只有一袭厚厚的草帘子卷着放在地板上,那就是所谓的床了,清楚的可见虱子从草里爬进爬出,萧翰连用靴子去碰那东西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张士德跟了进来,就看着萧翰又吃惊又恶心的脸色,笑而不语。 “客官,你们要几间房呢?”老板娘笑容可掬的问道:“要吃饭的话,我下面有锅,你们自己把吃的做做就行,可方便了。” 萧翰没有理他,却扭头看向张士德,指着满地土的房间,难以置信的叫道:“士德,你说你以前跑生意的时候就经常住这种地方?这种地方是住人的吗?” 张士德笑着摊开了手,也没有回答萧翰的提问,却问道:“少爷,要不我们回船上去?给老板娘说下,我们借下锅灶只做饭。” 再次看了看那破又脏的格子间,又回头看了看张士德和保镖奴仆脸上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萧翰咬了咬牙,却冷笑了一声,一挥手说道:“今晚住在这了!至于多少房间多少银钱,你和主人去讲,我不管这事。” 这句话一说,萧翰只见张士德为的下人脸上闪过惊讶、震惊,他心里蛮有报复快感的一笑,心道:“让你们把我当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看?!今天我也尝尝下等人的生活。” “少爷您再多考虑考虑?这种地方?”有人叫道。 “不必考虑的,我不也是人嘛!”萧翰笑道,接着又皱起眉头指着那爬满虱子的草帘子叫道:“赶紧把这玩意弄出去!快点!快点!” 张士德和几个下人商量了一下,除了震惊之外,倒心中都欢喜。 他们都是穷出身,这种小店才是大元的常情,他们自然是不怕的,而且不用睡在船上,可以安稳的好好睡在实地上一宿了。 不过要安排萧翰这种大少爷住宿,几个奴仆少不得辛苦了:立刻开始打扫萧翰要住的那间格子间,从码头船上搬运来萧翰专用的卧具:垫子、褥子、被子、枕头,来布置寝室,可以说除了红木大床没带来之外,什么都有; 但张士德和几个保镖却嘀嘀咕咕了好长时间,他们是在担心安全问题:今天他们没有走主干水道,却岔入张士德说的这条岔路,乃是因为两天前张士德现后面有不清楚底细的船只跟踪他们。 张士德是贩盐世家出身,盐就是粉末状的银子,一船银子可以让多少人豁出命去去抢,因此押运盐货的盐贩子都非常机警和小心,不小心的都沉下大江喂鱼去了,因此张士德很快就现背后有人盯上这萧翰的两艘船了。 处于安全的考虑,他和几个保镖商量了:他们昨夜通宵行船,今天傍晚半路叉进黑水镇,天明再上路,这样一动一静,估计就可以甩开后面那来意不明的船只。 小心行得万年船----现在世道不太平,盗匪蜂起,几个保镖自然没有意见,萧翰更是全听张士德的,所以他们才来得这小镇。 “现在这时节,店里没有多少人,就几个走山路的苦力,不如我们把整个店子包下来,这样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也无法探听消息,萧翰少爷可以更安全。”张士德说道。 “没问题,三爷说得在理,一个店里就几个苦力,万一半夜再来人,你说他们是歹人还是好人?不如把这个店包下来,现在就关门,明天鸡叫就上路。”几个保镖很快就表示同意,跟着萧府做事,银子是不必考虑的,况且这种小店全包也花不了几个钱。 张士德立刻下了楼梯,给老板娘一讲,在一大块碎银子面前,老板娘走路都软了,除了“好好好”之外什么也不会说了。 下面就是把几个苦力行商从店里请了出去,反正这个镇子都是赚外地人的钱,除了这个最大的客栈,有的是地方让他们留宿。 清除了外人之后,萧翰的寝室也布置得差不多了,一个捧着锦绣宫灯的奴仆急匆匆的从张士德身边经过,上楼摆放去了,而张士德却不闲着,在旁边灶火的红光中,和五个保镖分派警卫值班。 “老刘老李,麻烦你们今夜睡在船上,那里还有八个水手,你们轮班守夜,现水上有船,或者岸上有人靠近,就挥动火把示警,这里地势高,看得很清楚;”张士德拍着两人的肩膀说道; “剩下的三位保镖和我四个人守这客栈,两人一换班,轮流睡觉,鸡叫我们就起程。” “三爷,没问题。”几个人齐声应诺。 一行人草草吃了晚饭,这镇子或者说村子是在荒郊野外的,并没有好玩的地方,加上连日劳累,都巴不得倒地就睡。 萧翰自去他那二楼中间的房间去睡,虽然已经被佣人布置得让没见过世面的老板娘咋舌不已,然而对于他还是生平第一次住如此肮脏的卧室,但是旅行的疲劳击溃了他,一躺在舒服的褥子上,他连上楼时候忧虑的跳蚤和耗子问题都忘了,立刻就睡了过去。 张士德没有选择房间,他睡在楼梯口的过道里,一个大破草帘子铺在楼梯口的木板上,张士德就坐在上面,背靠着墙壁,肩膀上斜披着被子,铮亮的长柄斧子依然摆在腿上,脚下一盏小油灯的火苗跳跃着,他一边听着萧翰的鼾声,一边时不时的朝右边看一眼。 右边正对他的隔间门被拆掉了,里面墙壁的一个大破洞正对着他,这就是那房间的大落地窗户,店主人看来用木板遮盖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就这样让人生寒的秋风穿过破洞卷起房间的灰尘扫在张士德的脸上。 然而这也让他坐起来就能看到外边不远处的自己船只; 睡在楼梯口,除了保镖晚上换班或者有事叫他方便,也起了个保卫萧翰的警戒作用,若是有人上来,除非迈过他的身躯才能踏上二楼地面。 条件很艰苦,但是对于张士德已经算很不错的卧室了,以前跟着哥哥们干活的时候,在野外露宿,那时候身上能盖根草都叫做幸运了。 旅行,尤其是现在这样商队一般的旅行,吃不好睡不好,还在这盗贼蜂起的世道里提心吊胆,非常累人,萧翰都一沾枕头就睡了,张士德作为萧翰的心腹和这种旅行中的行家,领着少爷和一群豪奴干这干那,比萧翰还累,所以听了一会萧翰的鼾声,他也慢慢的合上了眼,在吹着脸的秋风之中陷入了半睡半醒 02暗夜呼啸(下) 客栈外面,负责警戒的一个保镖正抱着肩膀在夜中秋风里小跳着,腰上的刀随着跳动出咔咔的声音,像个小孩子一样。 因为守夜工作实在是无聊,周围是黑黝黝烂乎乎的小村子,眼前是黑乎乎的河,黑乎乎河上两条黑乎乎的大船在飘着,除了慢慢让人觉的凉得难受的秋风是动弹和啸叫的外,夜里让人无聊到疯。 跳一会,这个保镖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二楼透出了几盏橘黄的灯光,虽然很微弱,但是那颜色就让人感到温暖,灯光亮了一小会就纷纷熄灭,那是仆人们也累得不行,回去就吹灯睡觉了,整个客栈黑乎乎的,又变成了一头大大的癞蛤蟆,那肮脏的外皮就让这个保镖联想到水和冰凉,他赶紧扭回头来,继续自己六七岁时候的跳房子的游戏。 这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另外一个保镖走了出来。 “罗哥,怎么出来了,尿急?”门前的保镖保持着单腿站立的姿势扭头笑问道,出来的这位本来是应该静静的坐在一楼窗前,作为第二道眼哨的。 “哎呀,这鬼地方太无聊了,谁能干坐一个时辰?”老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怔怔的看着前面的河,悻悻的摇着头说道:“所以出来找你小庄聊聊天,也赶赶瞌睡虫。” “好啊,我也闲得难受。”小庄笑嘻嘻的走上来,和老罗并肩坐下,接着他叹气道:“唉,真没想到,咱们萧府的人还有一天会沦落到在这种小破地方守夜?!” “是啊,少爷不知道怎么想的。”老罗鼻子哼了一声:“去开封找那个混血的咋种?就算他王保保真厉害,那也得有兵啊,也得练兵啊,回来高邮不还和以前一样募兵训练吗?” 小庄连连点头,说道:“就算去开封,那也得大阵仗啊,上次听李管家说,他那年跟着老爷去京城,一次就跟去了一百人!大车组成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头!老爷在路上吃喝穿戴和在高邮没有任何区别,连尿壶都是专人看管的。像咱们这样,几个人就出来,这不对啊!这丢死萧府的人了,什么样的破落户才会领着几个家丁就出门?而且还得听一个盐丁(张士德)的指挥?操他大爷的,早知道这样,我就说我娘病了,不来了。” “你不就是想巴结、巴结三少爷吗?以前在前院觉的没前途,想往内府混?”老罗冷笑道。 “罗哥您厉害!内府的人可以经常见老爷少爷的,容易达。”小庄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捻了捻,笑道:“我还想搞点赏金花花。” “你这小兔崽子,就是太滑。”老罗笑道:“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在萧府的新军中混了个小官吗?听说在清风山的时候,你丫一见不妙,撒丫子就跑回来了,你小子太滑了,你不是进萧府前还跟着鬼头王练过五年刀法吗?一个人不敢砍?” “嗨,打仗和咱们江湖上的事不一样。”小庄撇了撇嘴,却没有什么愧疚之意:“要论说江湖上单打独斗,我在高邮不怕谁。罗哥,您是知道的,我们比试过,我的功夫如何,您是有数的。但是罗哥,您是没上过战场,那时候敌人铺天盖地一样过来,简直好像站在洪水浪尖前一般,那时候,什么武艺都是放屁!大罗神仙也得扭头就跑!您要是不腿哆嗦,我跟您姓!” 老罗愣了愣,他本来是二公子萧满堂的保镖,根本没加入过军队,听同僚这么讲,自然也没资格说啥,咳嗽了两声,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夜里寒,要不要搞点小酒喝喝?驱驱寒。” “好啊。”小庄笑道,接着却脸色一暗,说道:“张士德严禁咱们晚上喝酒的哦。” “去他娘的,喝一点,他也不会知道。再说,你刚刚还骂他是盐丁来着,现在又怕起来了?”老罗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朝台阶上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我去拿小酒壶出来。” “行,有劳罗哥了……”小庄也不起身,坐在台阶上扭头朝着老罗的背影笑道。 然而他的脖子还没来得及转回去,就如同一道寒流掠过了他,笑容彷佛冰霜一样凝结在了他的脸上。 一支箭? 老罗正面自己的宽阔背部插上了一支长长的箭? 小庄坐在那里扭着脖子,却忘了这不舒服的姿势,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擦擦自己的眼睛,这难道是看花了眼? 然而不等他有机会抬起来擦眼睛的手,一个巨大的黑影就朝他压了过来,好像一堵山。 那是老罗。 老罗背上插了一支箭的时候,他静止在了那里,保持着正在上台阶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弓,前一只脚抬起,靴子底刚刚触到上一级台阶的棱;后一只脚就踩在小庄坐的台阶两级之上,黑色的靴子平平对着小庄目瞪口呆的眼珠子。 然后小庄好像听到他叹了口气,前弓的腰直了起来,整个人就曲着一条腿,山一般朝下面台阶的小庄压了过来。 一支不该出现在眼前的箭杆?眼花了?老罗朝自己摔下来? 一瞬间,这些念头好像地底里钻出的小淘气,一下子就充塞满了小庄的心,而且还在里面大打出手,让主人眼珠子都傻得不会转了。 但是一只大手陡然出现,一下把这些小淘气摁在地上,这只大手就是让小庄先站起来。 不过怎么回事,谁也不会任由一个人摔在自己脑袋上。 事太急,小庄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是身体正面朝前,脖子却还朝后扭着盯着撞过来的老罗后背。 就在这时,小庄只感到一股阴风在前面包裹了自己,他下意识的回头,只看到了一道黑光掠过自己下巴。 黑色本来不应该在夜里看到,然而小庄看到了、感觉到了,因为这黑光不是像夜色的黑这么虚空飘渺,它是坚硬的,它是冰冷的,它是散着一股让人股栗气息的,它就是黑色的光,就是可以看到。 黑光劈开风,劈开夜,把小庄的骨肉看为无物般掠了过去,小庄觉的浑身突然冰冷了,好像被急冻住了,连转动眼球的力气都没有了, 顺着这股冰冷黑光残留在他体内的力道,他只觉天旋地转起来,那是他在朝后倒去。 转眼间,他感到有人搂住了自己的腰,在他跌倒在冰冷台阶上的一刹那止住了他。 然而这身体彷佛已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他只觉得抱住自己的那触感好遥远,脖子上好像也没有皮肉了,脑袋好像大铁锤一般沉重,他的头朝下垂去,髻扫在了台阶上。 他人生的最后一幕映射在他那转不动的眼珠子上: 一个黑影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推住了前面倾斜下来的老罗后背,就这样把他们静静的止在这小小台阶上; 风里传来呼啸的声音,那不是箭的声音,也不是水流的声音,是血喷出的声音,热血从被斩开一半的脖子里呼啸着喷了出去。 小庄那年轻而有力的心脏,让他的血如红色风暴般刷满了整个台阶和整个客栈大门,每一次呼啸,都让小庄身体一下痉挛,好像身体在徒劳的想要挽回什么。 终于呼啸声在留下了好像充满天地的血腥味后,变成了潺潺的流水声,小庄的痉挛也越来越弱,最后他彻底停止了挣扎,安静的躺在了血红的台阶上。 ++++ “啊!”楼梯口背靠着墙壁睡觉的张士德出一声惊叫,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只感到脖子都要断了,腰也酸痛,他伸出舌头,把睡梦里流了一下巴的口水吞回去,这样坐着睡没人可以安眠。 “我睡了多久了?”张士德强迫自己睁开死命挣扎不愿睁开的眼皮,一睁开眼,脚下油灯那豆般大小的火焰都刺得眼睛痛得不行。 “灯还没熄灭…嗯…”张士德舒了口气,灯油还没烧完,说明他没睡过去多久,就在这时,他听到走廊前面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木条折断的声音。 “这是什么?风声?白蚁?还是老鼠?” 张士德一边想着,一边强迫自己把肩膀上搭着的棉被撂到地下,寒风立刻让那一点不愿意动的身体打了个哆嗦,他站起来,掂了掂斧子,弯腰拿起油灯,顺着走廊朝里面走去。 虽然他认为最可能的就是老鼠,或者什么都没现,这老旧的客栈自己半夜倒塌了也许都是可能的,但是他还是要过去巡逻检查一下,毕竟不远处就睡着他的少爷。 楼梯口在走廊中间,隔开单间的木板子把走廊挤得窄窄的,加上生意不好,老板也不打扫,张士德行在中间的时候,彷佛被木板墙壁挤住了般,鼻腔里都是尘土的味道,脚下木板吱呀作响,手里的油灯照不了多远,但灯光所到之处都是黑色霉的木板,好似一间让人不寒而栗的鬼屋。 出声响的房间在走廊深处尽头右手边,张士德在前面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拎了拎斧头,聚精会神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的时候,左边他已经经过的一间小格子间里传来咔嚓一声响,好像木地板微微碎裂的声音。 张士德停住脚步,狐疑的扭头看向那个房门。 那房门是几块破木条钉成的,空隙可以伸进拳头去,完全就是个篱笆门,张士德静静的站在过道里,屏息凝气听着声音,此刻仅仅住了几个人的二楼静悄悄的,充满了外面的风声。 没过一会,那房间里又咔嚓一声轻响,好像春天河水上的冰层断裂的声音,张士德瞪大了眼睛,为了不一点声响,小心的抬脚落脚,踩着薄薄的木地板,朝那房间靠了过去。 他在房门一侧站住,右手握紧再握紧,不停的检验着斧头就被自己提在腰间,然后并没有推门,而是慢慢的把手里的油灯朝着篱笆门靠了过去,想借着这微弱的光,从门缝隙里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油灯一靠近,黑暗就从门那边鬼魂般不情愿的退开了,但仅仅是一小步。 张士德屏住了呼吸,挤压着自己的眼珠子,想借着黑暗这一小步的退让,看进这滩深水里面。 然而就在这时,屋里出一声带着拖音的轻响,好像靴子轻轻划过地面,摩擦着上面尘土。 “有人?”张士德瞳仁陡然缩小。 然而没等有下一步动作,他只听和自己隔着仅仅一层薄板屋里彷佛卷起了一阵风,唰唰的,接着一个闪亮的东西猛地平着冲入左手油灯带来的那小小的光球里。 张士德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后退,然而他的左脚曲起,靴子尖朝后在地板上划开的尘土仅仅一尺长的时候,那闪亮的东西就好像海面上露出的鲨鱼鳍一般,陡然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张士德腰部横劈而来。 所经之处,木屑横飞,木板、木条在这条鲨鱼的威势下竟然如豆腐一般,丝毫不能让它减一点。 “啊!”张士德根本来不及闪开,仓皇之下,他只有以攻对攻。 拼了命的用右手的斧子对着那鲨鱼鳍劈了过去,仓皇的以致于拿着油灯的左手都来不及动弹一下。 “当!”客栈空荡荡的二楼里出一声金石相撞的强音。 在油灯的光球里,张士德的斧子和那鲨鱼硬碰硬的砍在一起,差点让张士德斧子脱手,因为这硬碰硬的一击,张士德浑身大颤,左手油灯里的灯油泼了自己一手,失控的火苗顿时顺着油烧了上来,登时张士德左手就火把一般烧了起来。 来不及灭火,甚至来不及叫疼,突然出现敌人的恐惧和惊恐压过了手被点燃的巨疼。 张士德拼命朝后一跃,后背撞碎了背后的隔板木墙,几乎是从走廊里撞进了身后的格子间,摔在地上,在左手火焰的照耀下,张士德只见对面墙壁又是寒光闪了一下,接着一把长长的朴刀和一个大汉猛虎般冲碎木墙跳了出来。 猛地翻身爬起,张士德还没来得及把手上的火熄灭,只觉身侧一股寒风扑来,张士德扭头上看,只见一个黑影如猴子般落在了自己身侧,那是他从隔壁一跃跳过挡板的顶端,朝着张士德凌空扑来。 前方、身侧都是敌人,张士德哪敢恋战,他斜斜的朝前冲去,一跃而起,从自己撞开的破洞里重新扑到了走廊里,接着就一下滚在地上了,躲开了朴刀的一击斜剁。 随着他把着火的左手按在身下,整个客栈为之一暗,然后又亮了,那是张士德又把着了火的左手摁在地上支撑自己身体爬了起来。 朴刀相对于狭窄的走廊太长了,那刀手一刀砍空张士德,长刀刀刃就砍入了木墙壁里,他不得不后撤收刀,而张士德刚爬起来,左手背的火焰就朝着前面倾倒着,后方有风来了。 这风简直好像灌满了走廊,又好似一条龙鼻子靠着张士德后背吹出来的,如此狭窄的走廊,敌人一进身,几乎就靠在了张士德后背。 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张士德的斧头也没机会砍出,在走投无路的此刻,张士德猛地转身,大吼一声,瞄准都没瞄准,就是挥起燃烧着左拳,用尽浑身力气朝身后黑暗里打去。 手背上火焰因着这高的拳击砸开风与暗,而不怀好意的匍匐在拳面上,火光暗淡,然而在漆黑的店里依旧闪出一条耀眼的轨迹,如同一颗呼啸的火流星撕裂黑暗。 接着微弱的火光,张士德看见黑暗在烈火之拳的行径中,不停的退去,但却是好似无穷无尽的,不知哪里是这个黑潭的底,然而在流星火线就要停止的尽头,黑色的水退开,陡然显出一块白色的小小礁石来,以及那礁石上闪着惊恐之色的一颗眼珠子。 这就是这深潭的水底! “扑”的一声响,火猛地一暗,拳面砸上了那黑暗中心白色的礁石,灰烬和火烧肉的焦味乱飞,那“礁石”出一声低低的叫声,被打得朝后退去,黑色的黑暗立刻合拢了过来,把他隐在了自己深处。 无计可施的拼命回身一拳,张士德就打中那人的脸。 那人朝后倒去,听黑暗里的动静和惊呼,好像这个人和朴刀刀客碰在了一起,阻碍了两人的行动。 “运气好!”张士德心底出一声流星般的庆幸。 然而拳面上那悠悠的撞击感还没消散,张士德就感到不妙,眼前全是黑暗,他看不清楚怎么回事,然而浑身都感到恐惧,好像他这烈火流星的一拳激怒了这黑暗潭子里的一头怪兽,他的暴怒搅动了黑暗的流,让张士德遍地生寒。 “啊!”张士德一声惨叫,尽管他以最快的度的收拳,然而那头怪兽还是带着寒风咬了他深入潭底的手一口。 手腕一寒,那上面本来带着牛皮护腕,护腕上还镶嵌着铜钉更进一步保护,然而以张士德的战斗经验,他能确定,这护腕竟然一下就被割开了,手腕上刻骨的一条线寒意好像是道海沟,然而这冰寒的海沟四周涌出的却是热而温腥的东西,碰到手上未熄灭的火焰,出吱吱的嚎叫。 “这究竟是什么武器?可以在这种狭窄的地方这么灵活?”张士德心里疑问着,然而恐惧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的每一寸地方。 趁着两个敌人被挡了一下,获得喘息机会的他,在手被火烧的痛苦和极端的惊恐之下,张士德一面带着一股的肉焦的味道转身朝后逃,一面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敌袭!”(!) 03 斩尽杀绝 张士德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启程前几天,有一部不起眼的马车从高邮启程去了清风山。 这部马车一路风尘仆仆没有停留,直到过了萧家堡遗址,马车才在一个茶铺前被挡住了。 车帘被车内的乘客掀了开来,立刻沾满了路上灰尘的帘子好像起了一阵雾,车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好久之后,车窗里伸出一张好奇的脸转动着眼球打量着前面的事物。 只见这条去清风山的必经之路上,在茶棚对面扎了一个遮阳的棚子。 大路中间摆了一张残破的方桌,这桌子很旧,上面的漆皮脱落了很多,乍一看,好像长了癣那样斑驳;桌子不仅很脏,而且样式怪异,只有桌子面和桌腿交界处的云型镂刻花纹显示,这又老又破旧的桌子也曾有过风光的过去,也许是张供桌吧。 桌子后面坐了一个文士打扮的家伙,不过看那身脏兮兮的袍子和他杂草般的头胡须,以及握着毛笔的手上指甲里的污泥,这人就算识字也是个落魄或者不怎么样的家伙; 而他后面的条凳上,坐了四个奇形怪状的大汉,打扮的很怪异:脚上,有人穿草鞋,有人穿布鞋,竟然还有一个人穿着官靴;身上有穿盔甲的,也有穿布衣的,然而他们怀里抱着的刀剑,和脸上狰狞冷笑的表情,让人立刻就忘了他们这些可笑的装束,谁也不会在这样四个人面前笑出声来。 “干什么的?”桌子后面的文士霸气十足的抬眼瞥了一下停在自己面前的马车,对马车周围几个保镖打扮的骑马壮汉不屑一顾,用拖长的惫懒声调叫道:“要过去,过来交过路费,买路条,清风山保你一路平安。” 马车外的一个保镖走过去,站在桌子边,却把手抱在胸前看着那文士。 看对方没有掏银子的动作,文士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和他对视着,好像在看一只对着猫嚣张的耗子,满眼都是不解,问道:“干嘛?” “请你们找头目夜里鹰来。我有事和他说。”保镖平静的说道。 一顿饭的功夫后,夜里鹰骑着马一路直冲进山顶大寨,在议事堂前才滚地下马,他跑进大厅,里面的高狐狸正坐在铺着虎皮的寨主座位上喝茶,夜里鹰连行礼都没来得及行礼,急急叫道:“老大,人参商来了!” “什么?他来干什么?”高狐狸也吃了一惊:“没有提前通知我们啊。什么事?” “不知道!要面见你!”夜里鹰叫道。 高狐狸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道:“立刻把那几个头目叫来议事堂。吩咐后面伙房准备开宴会,酒肉备齐,立刻!” 很快,正在山顶小空地操练手下武艺的李炭头匆匆的扔了手里的斧子,朝议事堂走去; 在后院和账房一起核算清风寨账目的秦五义,放下了算盘,满肚子狐疑的去见高狐狸; 谢家虎对着上了门闩的门外一声大叫:“知道了!”,把手里的几块碎银子赶紧放进面前的钱箱里,小心翼翼的上了锁,还拉了拉锁确定锁紧,这才鬼鬼祟祟的趴在地上把那小箱子藏进了床底下; 谢家侯最后擦了一下紫寰甲,满脸疼爱的摸了摸上面补好的缺口,把盔甲小心翼翼的挂在墙上,推门出去。 夜里鹰找来的时候,齐烈风正满头汗的蹲在地上,和一群喽啰赌钱,虽然天气很冷了,然而他满头都是冷汗,死死盯着转动的骰子,反复大叫:“双!双!双!”,然后抱着头坐在了地上,所以等他来到议事堂的时候,嘴里全是赌输后的气急败坏:“干嘛?干嘛?出什么事了?不知道我有多忙吗?” “人参商”只是个代号,这个代号代表的就是高邮富艾菩萨的独子:艾福报公子。 由夜里鹰亲自前面带领,艾公子的车队驶过官道,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清风山之下,听闻到了山脚下,艾公子不顾父亲的严令和身边助手的劝阻,冒着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他的脸的风险,把车帘掀开了一角,贪婪的朝外打量着。 这里听闻就是不久前,清风寨大砍大杀探马赤军骑兵的地方,艾公子满心期待可以在地上看见一些那场血战的痕迹,然而除了黄土和枯草什么都没有; 他不甘心的微微抬起头,让视线顺着车行进的方向,果然那里有些让艾公子激动的地方:清风山山脚下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到处是肩扛木头石材的苦力,他们蚂蚁般移动着、忙碌着,一道木寨墙的雏形已经现身在清风山脚下。 而把视线抬高,山顶上清风观也被木材建材覆盖了,好像是一颗枯树里长出的新树皮,山上山下都在大兴土木。 这是清风山大胜之后,凭借得到的财力招募工匠,又用自己取代官府在这一代的权威征召周围农户的无偿徭役,修建营寨,完善防御。 以高狐狸的打算,要在山脚下建立一座坚固的营阵,这样再遇攻击,清风寨豪杰可以直接凭借这营阵迎敌,和山上主营前后、上下呼应,这些将把这座山变成一座可怕的堡垒。 穿过工地漫天的灰尘和噪音,马车载着满眼好奇的艾公子吱吱呀呀的上去了山道,等他从马车里出来,已经是清风寨议事堂了,两边是严阵以待的山贼喽啰,几个头目一起从台阶上迎了下来。 “哎呀呀,没想到您居然大驾光临寒舍,清风寨真是蓬荜生辉啊。”高狐狸笑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线了,亲手要去扶艾公子的胳膊。 但是艾公子明显哆嗦了一下,身子一歪,躲开了这双热情的手。 站在艾公子侧后的管家用手捅了主子腰眼一把,意思是“您这样不好。” 艾公子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把胳膊放在了高狐狸手里,接着就用略带恐惧的眼神扫了李炭头、秦五义、谢家兄弟、齐猴子这些一样满脸媚笑的家伙一遍,每看一个就哆嗦一下。 他在害怕。 这群人在高邮和扬州都被传说成杀人狂魔了,可以用大菜刀把人剁成蹄髈蒸熟了下酒喝的,这种传闻怎么能不让未经江湖风雨的小年轻艾公子心惊肉跳。 艾菩萨认为不能这个儿子继续白吃白喝了,难不成他老了的话,儿子只会遛鸟听戏,诺大的家业谁来看顾? 所以这次让自己儿子屈尊来清风寨谈事情,对于这趟旅行,艾公子倒没有像以往那样打着滚不去。 他又期待又害怕,害怕自然不必说了,要自己去一堆食人魔中间; 期待?食人魔和英雄豪杰在草民口里其实没啥不同,唯一的差异就是说的时候是“呀呀”惊叫还是“啧啧”赞叹,但是有什么区别吗?因此艾公子还挺期待亲眼看看这群家伙的。 此刻,同时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激动,艾公子一边审视着每个人的长相,一边幻想着这张脸要大砍四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一边跟着高狐狸进了议事堂,坐在了最上座的位置上。 他是艾家的代言人,高狐狸的清风寨能开得起来,后台就是国丈孛罗的人,牵头的和出力最大的就是艾家,高狐狸怎么敢对艾家怠慢呢。 以为艾福报是来查账的,高狐狸堪堪而谈了清风寨的经济状况,当然是往惨了说,至于把俘虏卖钱、走私盐货收入这种收入是提也不提,总而言之一句话:寨子很困难,艾家是不是多支持点? 但是艾公子听着那些账目数字,好久没吭声,原来还有点好奇的看看清风寨众人,后来索性看也不看了,就低头闭目听着,跟着他来的管家觉的这不是个事,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啊,老高,你也不要太谦虚,我们在高邮都知道你现在经营得很好,不至于还缺银两吧?” “真的穷啊!”高狐狸一声惨叫,指着头顶上正在大修的屋顶说道:“我们清风寨浴血奋战打败了脱脱他们派的人,但是您看到没有,我们连屋顶都漏雨啊,现在马上就要到冬天了,我们还奋力修建下面的营寨,实在银钱入不敷出啊。弟兄们真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皇帝不差饿兵,没有银两我们守在在光秃秃的山顶很难办啊。” 高狐狸一带头,剩下的头目立刻跟着哭穷,恨不得把清风寨说成乞丐老巢一般的地方,刚刚打赢官军士气正旺的山贼寨子听他们的意思竟然是马上就要垮台了。 谢家虎看高狐狸的架势是要哭穷,赶紧帮衬说道:“对啊,艾公子,我们把萧家那三狗打得和屎一样,他见了我们就是个逃命的份,您上哪里找我们清风寨这么能打的豪杰去?看看,萧家,花了多少银钱搞得高邮新军,哈哈,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一合之将。” “哎,你说对了,这次来还就是谈谈萧翰的事。”艾福报听到萧翰的名字抬起头来说道。 “请公子吩咐。” “你们真打赢了萧翰?我在高邮见过他一次,他把我们家第一高手打落醉仙楼,好凶啊。”艾公子心有余悸的说道。 “他算个屁啊!”谢家虎立刻接口道:“他厉害个屁啊,在我们清风寨五虎面前,就如同耗子一般,要不是上次他跑得快,脑袋早挂在我们山寨的旗杆上了。” 说完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他媚笑着指着三狗笑道:“就是我二弟差点搞死他的。” 三狗扫了一眼齐烈风,笑道:“他算个屁!我是神箭手,看到萧家小狗要逃走,一箭过去,要不是他旁边有个护卫舍命为他挡了一箭,现在萧景逸全家已经全玩完了。” 本来齐猴子也适逢其会,知道张士德挨的那一箭不是三狗射的,但因为自己放走了杀母仇人,又尴尬又不忿的哼了一声,却不好意思揭穿。 “替萧翰挨箭的那人是张士德,东台盐帮的。”艾公子立刻点头,对清风寨的战力更相信了。 高狐狸那双贼眼看到了艾公子这个表情,简直就好像元宵节大街上看到无主小孩子的人贩子,眼珠子都光了,心道:要不要趁这个雏儿来的时候狠狠从艾菩萨那里搞一大笔银子? 既然如此打算,高狐狸立刻就腆着脸笑了,先鼓吹来了一通自己山寨的战斗力,直说的天上有地上无,按那个意思,要是他区区几百人想打进大都做皇帝都可以了,至于高邮萧家那就是渣啊;吹完了,又开始哭穷,力争要多拿点银子。 然而跟着公子来的管家可不是艾少爷那种雏儿,立刻黑着脸挥手制止了高狐狸的表演,他说道:“我来这,不是来和你谈经营山寨的。是我家老爷有要事要你们去办。” “有事?什么事?”高狐狸收了唾沫飞溅的演说,喝了口茶润了嗓子,才开口问道。 艾公子犹豫了一下,好像在谈什么他认为不怎么光彩的事情,连头都低下看地面了,他说道:“我们得到线报,萧翰据说这几天就要远赴河南王保保那块,因为走得急,所带人员很少,家父希望你们派人追杀,在路上干掉这个人。” 管家正色在旁边纠正道:“我们家老爷可不是‘希望’啊,这是命令。” 一听要追杀萧翰,包括高狐狸在内的清风寨豪杰立刻都闭了嘴,在心里琢磨起这么做的成本和收益来。 高狐狸最先想明白:这种事不就是杀手干的吗?在清风山周围这个势力范围内搞搞这事无所谓,不至于满天下追杀一个人吧?这天下这么大,你用多少人手去追踪用多少人手去杀他?这得花多少精力和人力、银钱?而且萧翰也不是易于之辈,身边也不可能没人,你杀他,这多难啊。 现在清风寨大胜,银子海一样的流进来,在山上吃吃肉喝喝酒不好吗?安心经营山寨多好,何必去趟浑水? 再说了,艾家为什么支持清风寨,原来不就是为了拉起一支人马和萧家的高邮新军分庭抗礼吗?现在要是把萧家踩烂了,艾家还给清风寨银钱吗? 是“飞鸟尽,走狗烹”,还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对于身兼红巾军护法和官府探子双重身份的高狐狸这种江湖大盗而言,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 所以高狐狸叹了口气,对艾公子和管家说道:“我们和萧家不共戴天!然而,我们寨子刚起,什么都缺,这样满天下追杀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官府都抓不到通缉犯不是?更何况我们没法和官府比。” 听高狐狸突然软了,艾公子一愣,脸有失望之色,因为他真信了。 然而艾家管家可比少爷见得江湖多多了,他冷哼一声,说道:“萧家不除,我们家就睡不安稳,给你们兵马钱粮就是为了对抗萧家的。现在有事,不让你们出力谁出力?你们大胜探马赤军,几乎高邮无敌了,官军现在没有余力对付你们,就算有,我们艾家替你们通风报信!现在就这点小事,我们提供情报,你们派些得力好手,还说什么力有不逮?” 高狐狸听管家这口气好像艾菩萨下了决心了,他又不想去,但是得罪东家也不好,一时间犹豫了。 “他的随从也就是十个人!明白吗?都是早前被你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那群瘪三!”管家嚎叫着,来说这个任务比地上捡钱那弯腰都容易。 听这事不是很难办,高狐狸龇了龇牙,眼睛扫了扫下面的谢家弟兄。 二狗三狗一见高狐狸那眼睛扫他们,俱都是一个哆嗦。 他们可是江湖老油子,知道这种追杀的事情很好听很威猛,但是落到执行者身上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得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狗一样嗅着对方的踪迹,不仅要在外面风雨里飘着、把西北风和黄土吃喝到饱,吃不好、住不好、还得到处打听情报,目标往往也不是易与之辈,万一被现了,对方一个反击就是性命之忧,而且现在江湖上盗贼蜂起,说不定你还没看见目标呢,自己就被不知哪里来的小贼盯上,为了几两碎银子就要了你的命。 一句话,这种活不仅辛苦之极,而且一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真的是所谓的拿命赚钱。 况且两个家伙都知道在清风寨李炭头和秦五义都是带着人马上山的,现在一个负责训练和带兵,一个协助艾家运输盐货和打击私盐,是寨子里很重要的职位,离不了他们。 而自己两弟兄是孤身入伙的,就靠一个武艺吃个手艺饭,要是高狐狸真派人出去满世界追杀萧翰,那自己去的可能性真是太大了。 念及此处,三狗舔了舔嘴唇朝艾公子插嘴道:“那萧翰号称高邮武艺第一,那就是个万人敌啊,而且萧家有钱有势,十个人肯定都是高手啊!还需要长久考量。” 二狗谢家虎立刻帮衬自己兄弟,他急急说道:“我二弟说的对啊,我那天亲眼看到那萧翰实在威猛啊,人家探马赤军都败了,他手持一把八十斤重的青龙偃月刀,一路逆着溃兵冲上来,佛挡杀佛、人挡杀人,连盔甲带马一刀两断啊!那一天我们八十个弟兄都死在他的刀下,后来幸亏高老大命人放箭,箭如雨下,才把他吓跑!这种怪物,要追杀他,起码要几百人啊,我们清风寨刚刚立起来,难道就要把寨拔起来,全部弟兄去追…….” “你住嘴吧!”勃然大怒的管家一拍桌子指着二狗的鼻子叫道:“你刚刚亲口还说萧家老三是个小瘪三,怎么这一会之后,就变成关二爷了?” 二狗目瞪口呆的愣在了桌位上,挨着他坐的三狗拍了拍大腿,一本正经的朝暴怒的管家说道:“我们刚刚那么说,是为了艾老爷的面子,不能坠了他的威名。” “对对对,是为了艾老爷的面子!萧翰实际上很可怕的。”二狗赶紧顺着台阶往下跳。 “是啊!您没上过战场不知道的,说像关二爷都是客气,那简直是大战黄帝的蚩尤啊!” “没错!那个萧家小崽子很猛的!” “唉唉唉,少于几百人不好使啊。” 清风寨众豪杰高狐狸等人纷纷做出一副肝胆俱裂的表情附和着。 “你们!你们!”管家指着他们的手指都在哆嗦,气得呼呼的喘粗气,要不是看对方是一群亡命之徒,早就破口大骂了,要是对方是艾家的保镖或者家丁,那就干净利落的乱棍打死了。 “管家,真那么难办?”艾公子小声的扭头询问旁边的管家。 “屁啊!”管家收回手指,冷笑一声,扭头对艾福报小声说:“既然如此,您就把老爷的话给他们说说。” 艾公子半信半疑的扭回头,看着清风寨众人咳嗽了一声,鼓了鼓勇气说道:“我们家不会让你们白干的,我爹说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价值,萧翰的脑袋也一样。” “给多少?”高狐狸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若是得手,我们家给你们清风寨五千两,先付一成定金,事成后全付!” 艾公子话音未落,那边高狐狸一拍桌子,嚎叫道:“不就是一个萧家小瘪三嘛?交给我们了!艾公子放心!” 萧翰又从关二爷变回了小瘪三?被高狐狸的斩钉截铁震惊了一下,艾福报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当然,我们也不会让出动的高手吃亏,谁杀了萧翰,再给五千两。” “我去!”又是话音未落,议事堂里齐刷刷立起了两条好汉:不是二狗和三狗还能有谁? “萧翰算个屁,上次不是他跑得快,老子早把他脑袋当尿壶踢了。”三狗气壮山河的拍着胸脯说道。 二狗咬牙切齿的叫道:“萧翰就他那种小瘪三,满大街的混混都比他强,我一个人砍死他十个八个不带喘气的。” 艾公子看到这种情形又吃惊又疑惑,他扭头去问管家:“这些人哪句是真的?” 管家悠悠的说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银子,杀只鸡比去劈关二爷都难;有了银子,关二爷也变瘪三,您放心吧!” 有了银子,清风寨效率立刻变高,很快高狐狸就拍板了:让二狗三狗和齐猴子充做这次追击的主力,因为一次就派出三个头目伺机狙击萧翰,清风寨如此重视,在巧舌如簧的高狐狸胡吹之下,以致于不善于讨价还价的艾公子把定金提高到三千两。 这个事,高狐狸背后偷着乐了:这三个小子在寨子里都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主,虽然现在没有战争,但你不能拿着钱天天白吃白喝啊,当老板的高狐狸早看不顺眼了,这次好容易找了个适合他们能力的活儿,还白赚一大笔钱,简直是把高狐狸乐死了。 齐烈风倒没有要求去,因为他和萧翰关系很微妙:尽管萧景逸杀了其母,但是他也斩杀萧景逸报仇了,然而按文化而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么自然他就和萧翰不共戴天了,彼此不灭对方满门那就是不孝了。 因此齐烈风对萧翰的仇恨总是要想想,不是说打心底里就要杀对方,毕竟若抛开了萧老爷这事,萧翰个人对他有恩而不是有仇。 不过二狗三狗没让齐猴子闲在寨子里享福,既然要出去做活,自然手里可以指挥的高手越强越好,包里的路费越多越好,两个家伙一嘀咕,觉的齐猴子就是个好帮手。 虽然齐猴子武艺在阵战时候的价值弱于长兵器和神射手,不能做骑兵和重甲步兵,只能做个轻甲步兵,然而他的摔技若要放在侦察、潜入这些地方,那就是草鸡变凤凰了。 齐猴子练的武艺是空间越小越厉害,越空手越难以对付,况且齐猴子长了一张大众脸,不是道骨仙风或者膀大腰圆让人那种一见难忘的奇男子,他就一个普通人,最适合用作在前面收集情报、侦察敌情了;要打起来,也可以让他潜入对方近身肉搏,那简直是钻进铁扇公主肚里的孙悟空啊,虽然小,但绝对致命。 而且高狐狸所能派的人只能是闲人,寨子里还是很忙的,缺了人手要命了,而闲人里面最强的就是齐猴子了,所以谢家两兄弟商量半天,忍着要多给一个人分银子的割肉痛苦,为了保证更大的成功概率,要求齐猴子一起跟着去。 齐猴子没话说,萧翰是他大仇人的儿子,要杀他的话,他不去能行吗? 苦憋了一会的仇恨,齐猴子才咬牙切齿的大吼:“我一定要宰了萧翰!” 高狐狸调集了二十个人作为这次追杀行动的参战人员,不过他对能成功并不是很在意,能杀到固然很好,但是杀到的难度挺高的:这次萧翰出行的人数少,但也行动灵活了。 若是一支庞大的车队,既走不快,也绝不可能飞到天上去,你有的是时间在前面设套子等着他们钻进来; 但十个人的小商队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可以昼夜不休的翻山越岭,你去哪里找他们呢? 所以高狐狸让秦五义用自己的人协助他们,但是背后又命令了:到自己地盘边缘后就回来,让那几个傻蛋自己追萧翰去吧,半个月找不到自己就回来了,白白为寨子里赚到三千两银子定金就可以了,反正银子既然入了高狐狸的腰包,他是不会再掏出去的。 依仗艾家的情报,尽管萧翰、张士德他们也故意绕路故布迷阵了,清风寨杀手还是在水路上现了萧府的船只,他们立刻咬了上去。 只不过在穿越一片江面的水雾后,后面秦五义的船愕然现前面两只大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清风寨的几条船在主干道上慌乱的升帆追赶了半天,愣是看不到一帆片影了! 对这边地形也很熟悉的谢家弟兄,怀疑对方岔进了黑水河,那条小河可以绕过前面不远的朝廷税金站,十分隐蔽,不是本地人不经常跑这条水路的,是不会知晓的。 秦五义的手下倒不想折头追进黑水河,艾家的管家更不允许,因为这次艾公子也跟着来了,在主干道上不仅安全点,也方便保卫,胡乱的岔进一条莫名其妙的小河,万一遇到水匪怎么办? 谢家弟兄没法,让船队停住等他们的侦查,两人和齐猴子领了几个手下,坐了两条最破的小船一路摸到了黑水镇,果然现了萧府失踪的两条船停在码头。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们没有靠近码头,也没有返回,因为时间来不及通知大部队了,财心切的谢家弟兄自然不会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他们等到了天黑,才悄悄的摸了上去,丝毫不惧以人数而言,自己要以一敌二。 在客栈前面警卫的两个保镖,哪里是身经百战的虎、犼、猴的对手?瞬间就被解决掉,而与此同时,萧府放在船上的两个眼梢和保镖也被*净利落的制服,一点警报也别想出。 解决完外围敌人之后,二狗谢家虎和齐猴子直接从二楼破洞里钻了进去,只是没想到张士德警惕性很高,很快就现了这两个杀手,猛虎和斗犬狭路相逢,双方立刻就在狭窄的二楼走廊里展开了血战。(!) 04 暗室盲斗 在荒村般的黑水镇客栈里,面对有备而来的清风寨精锐杀手,张士德已经一步踩进了黄泉河里。 “敌袭!”张士德一边朝后踉踉跄跄的退着,一边喊叫着,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左手在走廊里带出一路的焦糊味道。 二楼立刻热闹起来,走廊一边的隔间里传来人仰马翻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的房门开了; 这里面几个人全部是伺候一个主人萧翰的,住的房间也是分布在萧翰选的那个单间的两侧,本就负担着伺候和保卫的双重职责,一听外边有动静,都手忙脚乱的穿衣服或者拿着兵器就要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是最靠外房间里的仆人家丁,半个身子钻出房门,睡眼惺忪的打量着周围,手里举着一个带罩灯台,走廊立刻明亮起来。 这个人他最大的使命是作为佣人伺候萧翰,所以不敢睡死,外面一闹腾,他就麻利的点着一盏灯台,披上衣服出来了。 然而他的右边只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转过头看向左边,只见张士德背靠着楼梯口前面的墙壁,满脸惊恐,正对着自己大吼什么。 没听清,那家丁对着张士德揉着眼叫道:“怎么了?出什么……” 张士德吼得是:“小心!” 话音未落,黑影里扑出了那条巨大的鲨鱼,雪亮的刀刃在灯盏的照耀下几乎划了一道光圈,一刀就把那家丁连人带木墙壁全劈进了他出来的隔间。 刀手开山辟地般力量让这把长朴刀视周围的木板墙壁如无物,横斩向那家丁腰间的时候,刀刃破碎一切敢于挡路的事物,无论是个骨头还是血肉; 刀柄因为太长也刺进了另一边木头墙壁,然而随着刀刃的毁灭般的前进,无刃的木柄一样在隔壁木墙里摧枯拉朽般划了一个弧圈。 仆人的灯盏落在了地上,随着那条鲨鱼般的阴影一闪而过,在那昏黄的灯晕里,家丁朝前喷溅的血与对面墙壁纷飞木屑在空中碰撞,仿佛是一条死神的绶带飘在小小的血腥走廊中间。 然而张士德来不及再讲什么了,第二个开门出来的竟然是萧翰,他手里的刀还合在鞘里,就这样单手握着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张士德立刻挥起斧子冲了过去。 萧翰一探头还没看清楚昏暗的走廊里生了什么,就觉的前面有鬼魂般的杀气直冲而来,这包括了刀刃破空之声、朴刀木柄再一次插入墙壁里的碎裂声、那落在地上的灯盏昏暗的闪亮、空气里腐烂木屑和腥气的血味道,萧翰并没有时间分辨这一切到底是什么,这一切的模模糊糊给予一个武功高手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把身子缩回低矮的房门之后,此时朴刀已经砍至! 来不及拔刀出鞘,萧翰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虚扶住刀鞘,刀鞘末端抵在自己腰骨之处,对着门竖起了这合着刀鞘的刀抵挡那杀机,刹那间刀身上就好像挨了一记重锤。 刀鞘出一声皮革破裂包裹中的脆响,那是对方刀刃砍裂刀鞘又砍在包裹其中的金属刀身上的巨响,这刀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萧翰手里的刀变得好似一支铁棍一般,刀柄撞在了胸口,刀鞘末端撞在了大腿上,整个人被打得朝后飞跌回地铺上。 于此同时,走廊上,张士德飞扑而至,让操刀的刀手没机会追进那隔间对萧翰连续追击,但那刀手根本就不惧张士德的长柄斧。 一刀把萧翰剁回屋里之后,根本不收刀,而是直接就力,看周围的木板墙壁如同空气一般,雪亮的刀刃就在墙壁里运动,几乎把萧翰那个隔间墙壁切开了一般,然后刀刃如出海的毒龙一般砍向张士德。 他的朴刀比张士德斧子要长,舞动起来,刀刃和刀木柄的攻击圈完全覆盖自己,加上这人臂长力大,刀舞起来就像一只钢铁的刺猬,周围的木板墙壁根本就是豆腐一般,完全是如同在空地中一样攻击。而张士德斧子再长也是单手的,他必须考虑周围的木板墙壁阻碍。这样的话,一个打起来好像在空地上一样,一个则是在狭窄的走廊里进攻,此谁占优势一目了然。 若是相反情况,不是在这种摇摇欲坠的小木客栈里,而是在高邮那种砖石建立的大客栈里,朴刀刀手施展不开,肯定就被斧子废了。 张士德苦不堪言的拼命抵抗了一招,就仓皇的回退,因为萧翰隔壁的隔间里有保镖出来,刀手挥刀对付自己身侧的敌人,这才没被直接砍死。 张士德缩在楼梯口,一时间进退不得,虽然后退是最安全的法子。因为整个客栈黑乎乎的,只有被砍死的家丁遗留的灯照亮了一小块位置,谁进去这个光明的地方,都会让那刀手看的清楚,下场只有一个:死! 隐藏在黑暗里目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还不能通知少爷此事,否则你点明自己主人的身份和位置,在这种暗战中简直是卖主,所以张士德焦急而静默的停在了楼梯口,这个位置正对着萧翰房门,前可以抵挡敌人,身侧可以抵抗下面可能冲上来的杀手,必须守在这里,才能保护少爷, 隔间里萧翰一个照面就被砍得飞回地铺上,然而他也确认生了什么:有敌人来了! 他躺在床上,一摆手腕,被砍裂的刀鞘就如脱掉的蛇皮般飞了出去,露出了雪亮的刀刃,萧翰抬起头,只见在屋顶上,一个个人形黑影在疾闪动,那是走廊外面那掉在地上的灯盏朝上散的光的功劳。 一个黑影举着斧子急在屋顶从中间到了末端,那是张士德又退到了自己门口; 接着剩下的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一个突然矮了下去,接着屋顶那光影中出现了花雨一般的小阴影,听着隔壁传来的惨叫,萧翰知道那是隔壁的保镖被敌人一刀当胸劈倒。 萧翰微微放低视线,从隔间挡板上清楚的看到白光一闪,接着朝前划去,那是敌人收刀,要对付门口的张士德了。 “切!”看到这里,萧翰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豹子一样微蹲了身体,但不是朝着门,而是朝着隔壁房门的位置,所以他好像在咬牙盯着面前的墙壁。 接着萧翰猛地冲了过去,他如虎狼一般的身体撞碎了墙壁,赤足踏进了隔壁的地板,在他面前,地上躺着鲜血淋漓的保镖,鲜血流成了小溪一般,而敌人的衣襟后摆正如豺狼尾巴般在被劈碎的房门口一闪而过。 “就是此刻!”萧翰心里大叫,赤着的脚一脚踏开地板上的血腥小河,那里血还未冷,血花四溅中,萧翰双手握刀,用尽浑身力气劈向走廊一边的墙壁。 萧翰所站的位置,和走廊里正行进的刀手仅仅隔着一堵木板,萧翰要隔墙斩杀敌人! “扑!”然而萧翰力太猛,用做力脚的赤足踏碎了腐烂的木地板,脚脖子陷了进去,萧翰无法自制的朝前扑去。 慌乱只是一瞬间,转瞬间,萧翰没有改变刀劈的姿势,曲起手臂可以撑住地面,相反他劈得更坚决了,自己整个人竟然和手里的长刀成了一条直线,同时朝前砍去。 “啊!”萧翰全身重重摔在地上保镖的尸体上,然而鼻子撞进血泊的胸口的痛苦和血腥不算什么,萧翰全身心都放在手里握得那把刀上。 他劈中了! 一开始是刀刃劈开豆腐样的木板,然而一下传来了巨震。 刀身传来的巨震纹丝不变的穿回他伏在尸体上的身躯上,然而一喜后又是一惊。 喜自然是劈中了,惊却是他劈中的是金属,不是骨肉之躯,对方竟然防住了这猝不及防的隔着墙壁的一刀。 然而战场上没有犹豫的时间,萧翰拔出陷在地板的脚,跳了起来,在黑暗里斜握着刀朝门口的光亮冲去。 走廊里陡然传来张士德焦急的声音:“灭灯!还有一个!” 随着张士德的叫声,走廊另一头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萧翰一愣,一停,在他面前门口,那刀手鬼魂般朝后急退过萧翰面前,又退到了那家丁丢在地上的灯之后阴影里,他可不想前有张士德、后有萧翰这样被夹击着。 原来张士德看着那刀手一刀劈死保镖,挺着刀朝自己过来,接着猛听见萧翰房间里传出大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猛地破开那刀手旁边的木墙,一刀劈中了那朴刀杀手手里的刀头,那杀手吓了一大跳,立刻就往后退。 “那是少爷!好!”张士德大喜之下正要上前夹攻那刀手,身后却传来开门声,回头一瞥,只见萧翰房间另一边三个人都出来了,有人拿着刀,有人捂着蜡烛。 一时间,以楼梯为中心,一头是死去家丁掉在地上的未灭灯盏,一边是一根蜡烛,两边都亮了起来,就在这时,张士德听到头顶扑扑一阵轻响,朝着蜡烛那边跑了过去,好像是一只房梁上的大老鼠那样,然而张士德猛地想起敌人不止一个,有两个呢! 这走廊太窄,前面一个大大的朴刀杀手,后面的敌人绝对施展不开,那么这交手几招了,第二个敌人在哪里? 这二楼是一片黑的,怎么样才可以确认敌人?只有亮光! 一瞬间,张士德看着另一头的蜡烛气急败坏的吼叫了起来:“灭灯!还有一个!” 然而没等三个目瞪口呆的保镖明白张士德说的是什么意思,屋梁上扑的一声,一团黑影落在了三个保镖中间,接着好像一团黑风裹住了三个人。 蜡烛刹那间就熄灭了,黑暗无情的吞噬了三个保镖,在黑暗中间是扑扑的血肉横飞声音和此起彼伏的惊天惨叫,张士德感到若是楼梯那边黑暗是潭水,三个保镖就是遇到鲨鱼的可怜人,连反抗一下都做不到就血肉横飞了,现在那潭水肯定变成一团血水了。 听着那惨叫,隐藏在门后黑暗里的萧翰明白了张士德的意思:敌人不止一个,不要点亮引起攻击。 然而若自己和敌人都在黑暗里,都看不见自己,那该怎么办? 萧翰瞄了一眼走廊里离自己只有两步远的那盏灯,此刻灯罩出嗤嗤的声音,已经烧起来了。 想了想,萧翰猛地朝外冲去,在他身子和“门框”水平的时候,一刀横斩而去。劈开纵向木板墙壁,又劈碎隔壁横向木板墙壁。 这让走廊里的人看来,一把刀突然从木墙里摧枯拉朽般砍了出来,萧翰敏捷的身影和他的刀一样快,这猝不及防让灯对面那个朴刀杀手吓了一跳,朝后跳了一步,而萧翰坚实的胸膛遮住了那灯的火光,张士德只觉一阵黑暗遮盖住了前面走廊。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跳进走廊,用赤脚脚面一脚踢上了地上那盏灯,火焰灼烧着脚背,然而萧翰把巨疼的脚面绷直得更加坚决,就像他踢毽子那般。 “扑!”的一声,那灯盏应声而起,飞上半空,越过了木板分隔的隔间,离开了地板的束缚,火焰大起,光照亮了整个二楼,除去萧翰,藏在黑暗里其他三个人都在用手遮挡这突然而来的光亮。 光亮一暗,接着又是一亮,此刻已经是红了,在红色的光亮,灯台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灯罩的灰烬黑蝴蝶一般在走廊上空里飞舞着,在蝴蝶更上面,是被点燃的屋顶茅草。 萧翰点着了屋顶。 所有人都一览无余了。 张士德背靠着楼梯口墙壁朝前看去,越过萧翰的肩膀,终于看清了这个几次差点要了他命的朴刀杀手;他个子很高,脸上蒙着一块黑面巾,手里的朴刀上已经鲜血淋漓,那是萧家战士的血; 张士德又微微探出头,看向另一侧走廊:在三个友军中间,站着一个宛如地狱恶鬼般的身影,他脸上蒙着一块白手帕,但是已经变成红色的了,浑身都是他周围受害者飞溅的血,好像被血浇透了,血顺着他兵器的刀尖往下滴。 那兵器特别怪异,让人一见难忘----一把可以剁开骨肉关节的血腥大菜刀。 “原来是你们啊。”张士德呼出了一口气,他却把目光再次转向了少爷萧翰,微微扭头的萧翰明显也看到了走廊另一边是谁。 两个不共戴天的人。 一个是主人,一个是朋友,张士德长出一口气,盯住了少爷,他担心少爷会抛开离他最近的朴刀刀手,转头对付齐猴子,这样的话,他就要和萧翰错肩而过,帮他对付身后的朴刀杀手。 萧翰看着齐猴子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一句,在头顶啵啵的火焰燃烧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草你**!” 然后萧翰扭回头,决然而然挥刀斩向朴刀刀客,把后背给了张士德和齐猴子。 张士德搓了搓牙花子,握紧斧头,从墙壁后一闪而出,长斧直劈齐猴子 05 荒野乱战 屋顶茅草烧得越来越旺,在宛如吊顶灯明暗闪烁中,张士德踩着走廊上粘滑的人血,操斧攻向齐猴子。 然而对方根本没打算在如此狭窄的走廊里,用菜刀和一把斧子硬碰硬,他看着张士德攻来,竟然身子一矮,跨过一具尸体,钻进他身侧的一间隔间。 转瞬间大步跨进的张士德便到了,然而面对那低矮的门和门里阴间般起伏不定的黑暗,就如同一口野兽栖身的洞穴,张士德也没胆子跟着钻进去。 愣了片刻,张士德大吼着,斧子掀起了飓风,面前的木板墙壁如雪片般被搅得粉碎,“洞穴”被他砸烂了一半。 然而在颓倒的“洞穴”里,一道黑影唰的一下跳出被屋顶烈焰之光照进来的藏身之地,不是对着张士德和他的斧子而来,而是猿猴一般蹬了一脚外墙壁,然后踩上了隔间墙壁木板之上。 “下来!”张士德咬牙低吼着,抡着斧子就砍了过去,不是砍那黑影,那是砍黑影脚下的木质隔板。 “啪!”墙壁的木板四分五裂,灰尘和腐臭味炸药般爆开开来。 齐猴子根本没有随着脚下木板的断裂摔下来,在斧子砸透墙壁的刹那,他已经跃了起来,如鬼魅般跳过了这个狭小隔间,踩上了第二块竖起来的隔板。 如同猎人在树林中追踪一只猿猴,树下面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然而上面的猿猴却飞跃了开去。 张士德也不进去,你若跟在一只身手敏捷的猿猴身后,你永远抓不到它! 他就在走廊上跟着齐猴子平行着疾行,手里的斧子化作了镰刀,所经之处的木板摧枯拉朽般的爆裂,走廊被打得四分五裂,隔间消失了,成了一个塌陷的敞开大洞,眨眼之后,张士德又一斧子砸碎了齐猴子落脚之处的第二块木板。 齐猴子连看不看身侧后下的张士德一眼,再次跃起,已经踩到了萧翰冲出来房间的隔板上。 张士德依旧不进隔间身后追击,继续在走廊狂暴的前行,隔开走廊的木板、栅栏门在利斧下鬼哭狼嚎呻吟着粉身碎骨。 两人就像猎人和猿猴,一棵一棵的大树被猎人轰倒,而猿猴依旧在朝前跳跃。 树林并非无限的,猿猴终有找不到下一棵大树跃上去的时候,然而树林里也不仅仅有猎人和猿猴,张士德在捣烂萧翰半个房间后,顺着站在隔板上的齐猴子的视线,扭头一看,却看到了几乎挡住了走廊的萧翰后背,一下子,张士德就知道齐猴子打算了。 他没打算和自己硬碰硬,他要和他的友军前后夹击萧翰。 若让他和萧翰后背近身,如此狭窄的空间,即便自己拿着用顺了斧头,那时候怕是也没法全力以赴了:对着齐猴子砍过去,万一他一闪,那斧子说不定就劈在少爷后背上! 走廊太狭窄了,萧翰后背几乎塞满了走廊,一点也看不见他和前面那刀手激战的情况,张士德脑门一下出汗了。 此刻齐猴子再跳一个隔间就是萧翰所在的走廊了,那时候无论是跳到走廊上萧翰的身后,还是直接跳进隔间从房门里袭击萧翰的侧翼,都是让萧翰腹背受敌了。 说时迟那时快,看站在隔板上的齐猴子已经屈膝,打算马上进行下一步跳跃了,张士德大吼一声,也来不及用斧子砸碎木板墙壁和隔板了,他用尽浑身力气的掷出了斧子,斧子尖啸着破开空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打散屋顶飘落的黑色蝴蝶般的灰烬,打着旋斩向齐猴子的脚脖子。 这斧子射得极端刁钻,几乎用尽了张士德所有的战斗经验,要是齐猴子敢往前跳必然被在半空中被砍下来;就算往下跳,也躲不开,你下落的度绝对来不及闪开平射的斧子; 然而这一跳也是齐猴子战术中的最后一跳,所以他罕见的扭头打量了张士德,为了获取他的位置信息,为下一步击杀萧翰做战斗直觉的计算,但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张士德对他掷斧强攻。 没有前跳,也没有下跳,在生死关头,齐猴子直直上跳。 斧子擦着齐猴子的靴子底呼啸而过,带着不情愿,迁怒般的狠狠剁进了客栈外墙。 张士德已经冲进了这隔间,这也是张士德第一次冲隔间里面追击齐猴子。 因为面对飞斧,不管齐猴子做什么反应,他的度都已经被牵制了,张士德要缠住他,和他展开贴身肉搏。 然而张士德错了! 他冲进隔间的刹那,眼睁睁的看着齐猴子在自己头顶继续朝前飞了出去。 直直上跳才能躲开斧子,然而直直上跳绝无法水平移动!除非有支点! 上跳还能借力? 房梁! 齐猴子站在房间隔板上一跃而起抱住了房梁,躲开了飞斧,接着就是个荡秋千的动作,放开房梁的他,嗖嗖的在空中滑行着,朝着走廊里萧翰飞去,眼里盯住了萧翰那强健宽阔的后背,黑色的菜刀猛地举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一条黑色的轨迹,带着血腥和裹挟而来的黑色灰烬如一条黑龙冲向萧翰后心。 萧翰刀尖指着地面,听到背后风声,他转过头来。 他刚刚战完。 ++++++++++ 刚刚,面对走廊两头两个敌人,萧翰选择了回头面对最接近的朴刀刀手,而放过了另外一头的杀父仇敌。 因为他已经过了热血上脑的时候了,仇恨和失败给他的新美德,就是接受现实和冷静。 朴刀非常强,若自己去舍近求远,不仅未必能转身走出几步还活着,而且还会让张士德陷入危机,这个朴刀克制他的长斧克制得死死的,怕是唯一能是这人渣对手的只有自己这个长刀刀手。 把后背和杀父仇敌留给了最信任的手下和弟兄,萧翰对着朴刀刀手强攻而去。 没有防守,面对这样的强敌,在这样对自己不利的狭隘走廊里,你要讲技巧那是找死了。 萧翰就是对着二狗当头猛剁。 二狗谢家虎身经百战,在大部分建筑物里都有实战经验,他早吃透了在这种破烂木体客栈里的战斗精神,就是视一切为无物,虽然眼里看自己是在一条狭窄走廊里,然而手上的刀就当这里是空地,什么东西挡我去路,就劈开了它、搅碎了它! 凭着这种人一等的战斗意识,他轻松料理了几个萧府保镖,现在他冷笑着要料理大人物萧翰,只要解决了他,五千两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 他一矮身,手一晃,手里那条长长的朴刀登时不见了,在敌人眼里看来,好像狭窄的走廊里两边墙壁插了一条木棍,而谢家虎两手就握在这木棍之上。 然而事实却是木柄插进了旁边的木隔板里,刀刃透出了墙壁刺入了对面隔间,瞬间后,这条隐龙将破壁咆哮而出,以一个漂亮的拦腰“龙闪斩”把对面的萧翰斩成两截。 刀刃你看不见,木柄你看不见,你在和看不到的一把朴刀战斗,你如何能胜? 然而谢家虎没想到,对面的萧翰其实认栽了。 萧翰没想过能打赢谢家虎! 因为他满脑子都是杀父之仇,所以他几乎是在看到谢家虎的那一刻就认栽了,他要的不是打赢谢家虎,或者活下去,他根本没想怎么克敌,他想的是干掉! 干掉眼前一切挡路的家伙! 想看穿谢家虎战法,然后克之者,必死;因为根本无法克制! 但萧翰没想到克制对方,仅仅因为在这个荒村里还身负血海深仇的他遇到了仇人,他直接换命打! 不看你刀怎么来,我就当头劈你! 看着萧翰不理身前神鬼莫测的朴刀刀柄,反而高高的双手举刀过头,然后就一刀对着自己当头劈了下来,谢家虎愣了一下:这貌似不像厮杀啊,这像法场斩啊。 还没楞完,谢家虎已经下意识虎吼了起来,面对这不要命的打法,什么神鬼莫测、什么隐形长刀、什么战法都是扯淡了。 他拼命猛抬两臂,长长的刀柄如铁犁犁地一般在两边隔板上划得是木屑横飞,终于赶上了! “当!”一声巨响,萧翰劈头长刀毫无花俏的劈中了急急来防的朴刀护手。 护手是铁的,面对对方这种狂砍,谢家虎不敢用木头部分的木柄去挡,怕被连木柄带脑袋都被劈碎,只能用铁护手去扛,一下挨上,就觉的最靠近护手的右手手腕好像断掉了一般疼,接着“扑通”一声,承受了巨大压力的右脚靴子踩塌了腐朽了木地板,一只脚陷了进去。 萧翰看着对方身体朝右一歪,谢家虎整个脸都扭曲了,那是又惊又吓的结果,论谁踩碎了地板,一只脚悬空,脸上也不会好看,就算带着面罩都一样。 没有给对方喘息之机,因为萧翰急着解决面前的谢家虎去斩杀后面的齐猴子,他连变招都没变,把刀拉离对方被砍了个豁口的朴刀,再次高高举刀过头,又是一刀狠狠当头剁下! 萧翰举刀过头猛劈,气势很威猛,但是就对战中而言,真是愚蠢! 胸、腹、要害全部门户大开,要是对方灵活点,可以一击致命。 然而就此时此刻的气势对决而言,萧翰这招又是妙到巅峰:对方是重兵器,转动不灵活,要是对方存了在石光电火间不惜一切击毙萧翰的决心,还是可以给萧翰重创的;偏偏萧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对方一愣,这一愣,时机就过去,萧翰简单之极的抬刀劈刀可不需要多少时间,眨眼间破绽没了,刀光从头劈到脚! 谢家虎原本比萧翰高半个头,此刻竟然比萧翰矮半个头了,他拼命的歪着身体,以左脚为支撑,拼死用刀去架这疯狂的直劈,连抽出踏空的右脚都来不及。 “当!”又是一声巨响。 两把刀硬碰硬的劈在一起,火花四射! “啪嚓!”承受更大压力的谢家虎这次还是单脚力,那左脚再次踏碎了地面,这次塌得更多。 “扑”一下,谢家虎整个身体陷进了自己踏碎的大洞里,只剩下半个身子悬在二楼地板之上,两只胳膊死命的摁着长长的朴刀不让自己掉到一楼,就好像陷进春天冰河之上冰窟窿里的可怜人一般。 然而他抬起头,惊恐的眼珠子里映射的却是咬牙切齿的萧翰、以及他那第三次高举过头的雪亮长刀。 “你**!”只剩半截身子趴在二楼地板的谢家虎,流着冷汗仓皇推开了自己怀里摁着的朴刀,像推开一条毒蛇般,在闪电般刀光劈碎自己脑壳之前,自己拼命挣扎着摔下了第一层,只剩下他的长长朴刀架在地板的大洞上,如同一条垂死的大蟒。 萧翰把谢家虎从二楼劈进一楼,三次全力以赴的斩击,两条胳膊血液在肉里横冲直撞着,肌肉霍霍的跳着,好像要被冲炸般的疼着,没等他顺回劲来,背后疾风大起。 用疼痛的手臂握刀指着地,萧翰身体没动,只是扭回头来,只见头顶的光被挡住了,一团黑影宛如地狱里冲出的鬼魂包裹了自己,一切都来不及看清楚,只看到黑雾里一双红得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自己。 “这是我自己的眼睛?” 看着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彷佛无数次在萧府对着铜镜看见了自己的那双赤红的泪眼,萧翰心里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如此幻觉。 他还没看清楚,随着一声大响,鬼魂里又爆炸般出现了一张血流满脸的脸,尽管那张脸咬牙切齿,萧翰还是认得----张士德的脸。 没等他看清楚什么事,彷佛一阵风吹过,那鬼魂卷起的黑雾陡然消失在自己眼前,萧翰看到的只是张士德从废墟般的隔间半截飞舞着碎渣的墙壁里探出半个身体,两只手拽着一个人的双脚。 接着被张士德拽着脚的那个家伙,咚的一下砸上了地板,他手好像挥舞了一下。 萧翰下意识的侧身,一股带着腥味的黑风擦过自己胸脯,接着张士德和那家伙就分开了,一个摔倒在走廊上,另外一个飞出去,咚咚的撞碎了对面隔间的木板墙壁,飞了进去。 那是张士德在萧翰隔间里看齐猴子的攻势实在是无法抑制,对抗齐猴子这种高手,要是低头钻出房门回到走廊,或者穿过被萧翰撞塌一半的隔板,萧翰都会被那把大菜刀剁成肉酱! 谁也不可能在狭窄走廊里抵抗一个手操菜刀的高手近身肉搏! 在走投无路的焦急下,张士德对着组成走廊的隔板生撞了过去,几乎用脸撞碎了木板,在眼皮展开的时候,正看见齐猴子飞到了萧翰后背咫尺之处。 石光电火的刹那,张士德从被自己撞塌半截的木板墙壁上探出身子去,一把抓住了空中齐猴子的双脚靴子,接着就是猛拉。 齐猴子在空中哪里可以借力,脚脖子被张士德不要命的抓住,整个身体立刻从索命无常般的横飞,变成倒栽葱一般朝地板上头朝下载了过去。 他仓皇中砍出一刀,然而砍飞了,接着就是脑袋磕在地板上,齐猴子他顺势就朝前滚去,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的脚从张士德手心里脱开,无法控制的撞进了对面的隔间,张士德也被拖得甩出隔间,肚子耷拉在隔间半截木板上,血流满面的鼻子擦着满是痰迹的地板。 赤着脚的萧翰转身朝前一步,一把拉起了血流满脸的张士德,他拉得很用力,几乎是把张士德拖出了那个几乎被打得全塌了的隔间,因为萧翰马上要挺刀追齐猴子入面前的隔间。 然而就在张士德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半跪在走廊地上的时候,他猛地大叫起来:“走啊!少爷!” 此刻萧翰踢燃的房顶已经熊熊烧了起来,在火光里,张士德清清楚楚的看到楼梯口又冲上来几个手握利刃的蒙面人! 是几个,张士德已经数不清了,因为他满心都被恐惧充满了。 此刻,仅仅两个杀手突击上来,二楼所有的保镖就都被屠杀一空,一楼的保镖想必也凶多吉少,对方是清风山派出的杀手,战斗力实在恐怖,现在又冲上来几个,能保住萧翰活着从黑水镇出去就是幸运了! 叫着,张士德没有让萧翰打开他的手,他握着萧翰的手从走廊里站起来,一个侧身用自己的后背遮蔽住了走廊对着楼梯口的方向,防止敌人用箭矢攻击少爷,然后猛地把萧翰推进了最靠近他的房门里。 萧翰是踩着自己家丁的尸体跌进那隔间的,然而他没有不解----他也看见了楼梯口新冲来的敌人,他已经明白今夜面对的是什么境遇----在一个荒村,在自己人手不足的情况下,面对一群亡命之徒的嗜血突袭,这是生死存亡的考验! 踉跄着在尸体上被绊了一下,然而萧翰一下转过身来,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需要张士德再次催促,萧翰大吼一声:“跟我来!” 他猛地对着客栈的外墙板撞了过去,用双臂遮住脸面,以虎豹一般的力量撞在这摇摇欲坠的墙壁上。 “咔咔!”客栈外墙板被撞了一个大洞,木屑和火光中,萧翰从二楼一跃而下,他重重踩在沙子上,一个跟头翻了出去,手按着旁边一辆独轮车站了起来,对着二楼红光扑出的破洞大吼:“张士德!快下来!” 赤手空拳的张士德紧跟少爷的脚步从那大洞里一跃而出,然而就在空中的时候,只感到头上一阵阴风,紧跟着他跃出大洞的竟然还有一人! 在空中,背后那人双脚猛踩在张士德腰里,张士德顿时惊叫一声,从直落变成了横落。 “咔嚓!”一声大响,张士德好像个秤砣般把一楼地上的独轮车砸了个粉碎,他有气无力的趴在一地碎屑上,眼睁睁看着一个黑影从自己头上踩了过去,猛追赤足逃跑的萧翰。 想站起来,却浑身如散架了一般巨疼,张士德挣扎着把头抬起来,看着前方一追一逃的两个黑影,叫了声:“小心……”昏死在了地上。 萧翰朝着码头一路狂奔,因为他跳下来已经看到台阶上两个好像被放干净血的家丁保镖了,对方清除了外围,杀光了内卫,还能怎么办? 自己再神勇也不可能以一敌多,所以在客栈二楼整个屋顶的熊熊火光里,萧翰看到从自己撞碎的外墙里,跳出来的不止幸存的张士德一人的时候,就退开了两步。 果然把张士德踩在地上的那人不是齐猴子是谁? 不仅是他,旁边客栈大门被推开了,那个朴刀杀手提着一口刀出现在了台阶上。 萧翰不逃还能怎么办? 然而世界之大,却无诺多方向好选,萧翰只有逃向码头,那里有他的两艘船、两个保镖和六个梢夫。 赤足的萧翰足狂奔。 背后齐猴子在后面狂追。 一边追,齐猴子一边大吼:“姓萧的,纳命来!” 跑在前面的萧翰又气又恨又伤心,但是江湖上一个转身不是那么容易的,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 萧翰既然选择了在人多势众的敌人面前转身逃跑,他就把后背卖给了敌人,若是转身,直接就会被紧跟自己身后的齐猴子劈死。 这选择完之后,就是无可选择。 他只有跑到自己人那里,才有机会转回身看齐猴子一眼。 所以萧翰和齐猴子两人一前一后,眨眼间跑过黑水镇这破烂的镇子,码头近在眼前。 “别跑!你这王八蛋!让我砍死你为我娘报仇!”齐猴子不停狂吼着,这狂吼耽搁了他的度,但却让他两眼红、脑门懵,不再考虑为何要杀对自己有恩的少爷。 脚下的石子如刀子般割着自己的脚心,然而萧翰没有丝毫停留,背后那把菜刀的呼啸的风声让他心脏跳得震得耳朵疼,他只想逃生,然后才能报仇! 然而越来越近的船只让他心里越来越恐惧:本来应该有人跳出来接应他的大船,却如死了一般黑黝黝的毫无动静;风在吹,波涛抚摸着江岸,小舢板在有节奏般随着波涛摇动;他的船曾经也是这样,然而此刻,它们现在却如死鱼一般,僵硬着随着波涛抖动着,一点也没有了水面上漂浮的灵气。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船怎么了?”萧翰一边飞奔,一边在胸膛里大吼,然而他却没法停住脚步,就算那两条船已经变成了鲨鱼,他也不得不一路飞奔进它们的獠牙里,他别无选择了。 背后的齐猴子在大叫:“少爷,你的船完蛋了!我的人肯定凿沉了它们!” 萧翰咬着牙不理,带着满头的冷汗飞奔。 齐猴子继续咬着牙在背后大吼:“别费劲了!你死定了!” 然而就在这时,河道上又横冲直撞过来一条乌篷船,在萧翰和齐猴子面前僵硬的停下,在耀眼的火把的照耀下,上面的大汉如下饺子一般啵啵的跳进了深秋冰冷的水里,领头是个头戴儒生高帽的家伙,他一手操着斧子,一手撩着儒生长袍,踩在水里如一头巨大的鹅朝岸上跑来。 一边跑,他一边吼叫着:“保护萧少爷!东台张士诚来也!” 一追一逃的萧翰和齐猴子同时停顿了一下,看到水里七八条手操兵器的大汉鳄鱼般朝岸上冲来,一个惊喜交加,一个惊恐交加! 张士诚到了! 萧翰心头的狂喜猛冲上脑袋,让眼里惊喜的泪水飞溅,他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身。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刀! 这一刀很出乎意料,然而萧翰只盯着那刀光后面惊恐的眼睛,他没有思考,以刀迎上了这把巨大而沉重的菜刀。 “当!”一声响,萧翰长刀被击落在地,然而击落敌人长刀的齐猴子不是追击,他连看都不看萧翰一眼,他满眼都盯着冲过来的张士诚一行人,转身就朝岸上逃! 哪里容得他逃? 萧翰大吼一声,赤足陷进了冰冷潮湿的沙子里,这湿凉却让他更感受到自己浑身那沸腾般热血,他猛地扑了上去,饶是齐猴子身手敏捷,还是被奋不顾身的萧翰一把抱住了两条腿,两个人顿时摔在江岸的沙子上。 齐猴子一个狗啃屎,头朝下摔在泥里,马上猛力挣扎着翻过身来,转过半边都是沙子的脸,想操着手里的菜刀给抱住他腿的萧翰脑袋上一刀。 然而萧翰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猛,齐猴子一个翻滚,他也放开了蛟龙翻身般的齐猴子,猛地猱身扑了上去。 一把摁住了齐猴子操着刀的手腕,另外一手摁住了齐猴子的另一只手,萧翰整个人骑在了齐猴子身上。 “你**!”惊恐之下,齐猴子使尽浑身力气要挣脱这少爷的辖制,他是练摔技的,腰部力量大得惊人,眼看就要把萧翰甩开。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咬着牙,最后看了一眼让他恶心的齐猴子的面容,猛地一头锤下! 萧翰一头撞上了挺过来的齐猴子脑袋! “咚!”垂死挣扎的齐猴子只觉脑门上挨了一记重锤,眼前金星乱冒,一阵昏晕后,后脑枕上的湿润沙子让他回过神来,看清了面前的萧翰,他再次如一条巨大的鱼般在沙滩上奋力挣扎,泥沙飞溅。 “咚!”第二声闷响,萧翰咬牙切齿的狠狠再次用脑门撞上了齐猴子脑袋,对方好像被锤子砸了般再次倒回在沙滩上。 “咚!”第三声闷响,一道血顺着萧翰脑门往下流,而他骑在身下的满脸扭曲的齐猴子手一松,那把大菜刀无力的落在了沙子上。 “咚!”第四声闷响,萧翰脑门已经满是血了,而齐猴子已经如死鱼般眯起了眼睛,被头撞得不知身在何处了,瘫软在了湿冷的沙粒之中。 听背后张士诚他们杀声越来越近,萧翰捡起旁边那把菜刀,最后看了一眼齐猴子的面容,手高高扬起,咬牙切齿的他就要把齐猴子的脑门砍碎。 就在此时,“咚!”第五声闷响响起,萧翰身体一歪握着菜刀摔在沙子上,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黑影把一块石头扔到自己耳朵边,拉起晕头转向的齐猴子,朝岸上跑去。 “杀……”萧翰在后脑巨疼中,勉强爬起来跪在沙滩上,一手举着菜刀指着朝黑暗里逃去的齐猴子后背,一手摸了摸粘糊糊的后脑,那手伸回眼前的时候,满手都是血了。 06 进退不得 沙滩上的后援到达以及少爷和齐猴子的死战,那边张士德看的清清楚楚,在一堆木头碎片上,他担心少爷安危,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着河岸跑去。 脚在软软的沙子里飞奔着,张士德看到萧翰把齐猴子压在了身下,然后就是一下又一下疯狂头槌,齐猴子原来折腾得身下沙子飞溅,被萧翰一下又一下的疯狂重击,最后打得好像一条死鱼般躺在了沙滩上,张士德舒了口气。 看着少爷骑在杀父仇敌身上,对着齐猴子举起了那把沉重菜刀,一瞬间张士德突然又对齐猴子心里生了一丝不忍和伤心,他一边奔跑着一边扭开了头。 然而就在这刹那,在黑暗里传来一声惨叫,张士德扭回头去,只见少爷捂着脑袋躺在了沙滩上,齐猴子却踉跄着在一个黑影的搀扶下,顺着河岸线朝岸边小树林逃去。 “竟然还有同党?!”张士德看了一眼那边的少爷,大吼着折转了跑的方向朝齐猴子追去。 好似从刚刚脑袋被打晕的状况中恢复,齐猴子已经越跑越快了,他和身边那个黑影距离越来越大,一开始那黑影搀扶着齐猴子,此刻竟然是齐猴子牵着他的手拉着他朝黑暗里狂奔。 “杀!”张士德转瞬就追在两人身后,被他一声大吼,齐猴子身后的黑色身影本就追不上齐猴子的度,这一顿,拉着齐猴子的手脱开了,他仓皇的转过脸来,然而还没看清后面的杀神的面容,就被张士德暴风般的一拳捣在了肚里,稻草般飞了出去。 一拳打飞了对手,没想到对方体重这么轻,把铁拳挺在空中的张士德一愣,抬起头来的时候,齐猴子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 此刻张士诚带来的援军已经跟了上来,张士诚在张士德身边停住,一边手握兵器看着前面几条饿狼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扭头关切的问道:“幸好我赶来了,你有受伤吗?” 张士德甩了甩被火烧、被菜刀砍得鲜血淋漓的左手,笑道:“小伤不碍事。” 知道了杀手是清风寨的人,这是个劲敌,张士诚只带了七个手下过来,看着黑水镇外复杂的地形,默默评估了一下实力对比和暗夜追击的危险,张士诚放弃了在黑暗里追击一群恶狼的想法,此刻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萧翰少爷的安全。 此时此刻,萧翰就坐在沙滩上,让一个手下给他包扎伤口,沙滩上通红一片,那是激斗中萧翰点燃了客栈,整个客栈已经烧穿了房顶,火光冲天,老板娘那可怕的哭叫回荡在夜空中。 张士德举着缠满伤布的左手,提着斧子的他看少爷看着火光的表情呆滞,想上前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站在少爷身后,一起看那客栈的冲天火光。 今夜真是生死悬于一线,萧翰的两条大船全被凿穿了船底,船底陷在了水底泥沙里,六个船夫被在岸上的芦苇丛现,被捆得像六只猪仔,虽然受了惊吓,但他们比起其他人还是幸运的。 看守大船的两个保镖被杀; 客栈一楼两个警卫被杀; 二楼仅仅上来两个杀手,整个萧府的人就被全灭; 若不是张士诚星夜来援,今夜定然就是他和少爷萧翰的死期。 一直行走江湖从无畏惧的张士德今夜第一次感到恐怖:他们的敌人不仅无耻凶残,而且实力强大。 身边的哥哥和自己熟悉的盐帮弟兄,是唯一让自己感到安心的所在,弟兄同心,其利断金,张士德默默祈祷着能安全的把少爷带回高邮城。 “老张,这次真辛苦你了。”萧翰包好了后脑上的伤口,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呢?” “嗨,少爷,前几天你非得走这么急,萧二爷和二公子都不放心您就带这点人上路,我来除了保护您之外,其实是给您报信的:萧二爷已经快马加鞭请了沿途官军来保护您,他们就在前面的红菱镇,大约有七十人。” 闻听前方是友军,张士德长出了一口气,要是在这荒山野外被清风寨那种敌人缀上了,那真是九死一生了,他笑道:“那大哥你怎么晚上到了?通宵赶路?” “草!”张士诚恨恨的骂了一声,解释道:“我们行经这边的时候,道上的朋友知会我,这边江上有六七条大船,人数众多,都有武器,看起来不善的很,不知道是哪个帮派的。我就立刻担心起你们来了,听说艾菩萨也派人了,我怕就是他们,道上那朋友是开水寨的,他说他看见那船队停靠水道岔口岸边,有条小船离开船队朝黑水河里来了,我猜就是奔你们而来,我也赶紧直接追进这黑水河了,没想到来的时候就看见客栈着火,萧府两条船都沉在岸边,心知不妙。幸好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让我们赶上了。” 说完,张士诚一摊手,问道:“少爷,现在可以朝前走,遇到官军应该就安全了,他们要一路护送您直达开封;也可以赶紧回高邮再做打算;但是总归要快,那边水道上可停着一群恶狼在找您呢。” “来的是清风寨寨主齐猴子,他们大约有多少人?”张士德问道。 “六七条大船呢,听说不仅有清风寨,还听船队里有人喊艾公子,很可能艾福报也在!” “什么?艾福报亲自来了?!”张士德难以置信的叫道,立刻他苦笑了起来:“也是,艾家公子也不能天天在城里豪宅里窝着,终要出来学学生意了。” “有艾公子肯定人手更多,反正他们既然出手是绝不肯罢休的。”张士诚说道:“而我们连上我们弟兄两,才十个人,保护少爷您怕是力不从心。” “艾家的人你确定在吗?”萧翰问道。 张士德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截下了一个杀手,少爷何不审问一下看看。” “拉过来!”萧翰一声令下,顿时被张士德一拳就打得半死的那家伙被押到了大家面前。 张士德拿过一根火把,往那人面前一晃,惊叫了一声:“这是个小孩啊……” 大伙凑着亮光看过去,只见那人身材瘦小,面相极其稚嫩,看过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浑身穿得极烂,袖子破破烂烂的露出黑乎乎的胳膊,裤子几乎像裤衩一般,连鞋子也没有,因为肚子上挨了张士德一拳,嘴角还在流血,真是又脏又破又狼狈的小乞丐模样,在众人审视中,低着头也不吭声。 萧翰满脸震惊的指着那孩子问张士德道:“你确定他是杀手?这才年纪多大啊?” “没错啊,我亲眼他用石头把您砸倒在沙滩上,然后就跟着齐猴子跑,我一拳撂倒了他。”张士德答道。 说完,张士德走上前,用缠满纱布的左手卡住那小孩的小脸,把他的头硬硬的抬起来,厉声喝道:“小鬼!你们为什么要杀少爷?你们从哪里来的?还有多少人?” “呸!”谁也没想到,那小孩张嘴就是一口血痰吐在张士德脸上,叫了起来:“小爷也是替天行道的清风寨好汉!今天杀得就是萧扒皮家老三!” “小崽子,你敢胁从山贼动我家少爷!我今天就剥了你的皮!”张士德大吼一声,掐着那小孩的脸,一把摁在沙地上,斧子刃切在了他脖子里。 今天张士德死里逃生,前面依旧危机四伏,哪里有什么好心情,真想上去就要宰了那家伙。 “慢着。”萧翰从沙滩上站起来,走了过来,把怒不可遏的张士德推开,半蹲下身子,把那孩子从泥沙里拉起来,看着那张血和泥的脸,他凝视了一会,皱眉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认识齐猴子?” “少爷,别理他,交给我好了,这就是个小匪徒。”张士德气呼呼的叫道。 “你这就是姓萧的少爷?”小孩听张士德的称呼猜到了萧翰的身份,鼻子里冷哼一声,叫道:“就是你爹横行霸道?毒害百姓?杀了猴子大哥的娘?” “你说什么?”萧翰一愣,随即脸上从白变红----谁也不能容忍父亲被羞辱,他一把伸出手去掐住了那小孩的脖子,把他脚离地提了起来,满脸狰狞的叫着:“你敢这么说我爹?” 手越来越用力,他本来就力大,那小孩一开始还挣扎,后来只有吼吼喘气的份。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的尖叫,一个披头散的赤脚女人推开盐帮众人,来到了人群中间,一见儿子正被萧翰扼着,二话不说,扑通对着萧翰就跪下了,几乎是疯狂的磕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叫喊着:“爷爷,行行好!放过我家不懂事的小罗吧!爷爷,行行好!放过我家不懂事的小罗吧!我们都是流民,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看着那母亲身上穿得和手里这孩子一样的破烂,浑身都是一股流民的死亡气味,萧翰再次定定凝视铁手上那个翻了白眼的脸:皮肤上都是长期不洗澡、泥土结成的皴,萧翰握住他脖子的手感觉的就像握住一条蜥蜴的鳞片那样;一股臭味从泥丸遍是的头里散出来;握住自己手腕挣扎的手指甲里全是黑泥;萧翰能从他脖骨的咔咔声中,认定可以一把捏碎那饥饿中长起来的小脆骨头。 但是他没有,他把那孩子扔在他**面前,母亲如护犊子的母狼一样敏捷的把那小孩抱在了怀里。 张士诚挡开了看起来又愤怒又悲愤乃至于红着眼睛要流泪的萧翰,他笑道:“他们是群猪,少爷不要和下等贱民一般见识,莫急,我来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救走齐猴子的小乞丐就叫小罗。 原来这次出动,被父亲严令学习生意的艾公子自己带了几十人马,好几条大船,但自然不会让清风山那群人坐,而高狐狸只是赌一下,并非全力以赴,秦五义的船还是用来监督水道和作战,所以配给谢家弟兄人马的船不足,他们不得不在水边找了几条小船用为补充。 这其中就有乞丐小罗母子所在的一条乌篷船。 小罗大名还是小罗,他没有名字,就像他死去的父亲叫大罗一样。 身为一个贱民,还记得自己的姓就不错了。 小罗母子是安徽流民,父亲死掉了,他们流落在这一带,因为小罗母亲长得不错,被一个小船的船主看上了,张罗着人去说媒。 那乌篷船的船主是个老光棍船户,所谓船户就是没有土地也没有房屋,吃喝拉撒睡全在船上,靠捕鱼和做点运输的生意维生。 小罗母亲自然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小罗才十一岁,自己一个女人带着个半大孩子,能活命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所以就同意了婚事。 因此小罗这孩子就和母亲、继父一起生活在船上,还没几天,连游泳还没学会呢,继父就被客人雇船北上,他自然也随行。 雇船的就是清风寨那些人。 这次清风寨并不确定萧翰一定在黑水河,所以就仅仅搞了两条小船进来黑水河侦查,其中一艘恰恰就是小罗继父的船。 没想到在黑水镇码头现了萧府的船,五个清风寨的高手就把船泊在离码头不远的岸边,天黑后,一条船留下作为退路,其他五个人和小罗一家三口挤在这条小乌篷船上,悄悄的在黑水镇靠岸,然后大开杀戒。 大约是这几天齐猴子可怜这个没爹的孩子,他自己也是没事就偷懒的家伙,在路上一直和小罗混在一起,给小罗肉吃酒喝,还送了一把匕给这小孩,总之对小罗不错。 本来小罗仅仅是个拖油瓶的,他就是应该在船上等那几个客人回来,谁也没想到,小罗年纪小不听父母的话,自己溜上了岸,躲在岸上一间房子的墙根处看清风寨那群人的作为; 父母虽然害怕小罗遇到危险,但清风寨那群人严令不准他们上岸,然后亮出刀刃冲到岸上,接着就是杀保镖、捆梢夫、凿沉船,把他们吓了个半死。 所以,他父母也不敢贸然上岸,正犹豫是不是上岸把这小孩提溜回来的时候,这时正好遇到萧翰抓住了齐猴子,往死里打。 两人之间的恩怨,小罗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齐猴子大哥这次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为了替天行道、为了劫富济贫、为了他们这群穷人才冒着生命危险去斩杀豪商的,眼见萧翰在沙滩上压着了齐猴子打,他热血上冲,提着一块石头就斜冲了过去,一下子开在了萧翰脑后。 救了齐猴子后,他一小孩,跑得没有齐猴子那么快,齐猴子拉着他的手没抓住,就一拳被赶到的张士德打飞了,晕晕的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和母亲继父都做了俘虏。 母亲看小罗居然打了这个少爷,吓得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一手抱着自己孩子一手扯住萧翰的裤腿,连连哀求:“大爷,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就是贱民,您不要和小孩一样见识。这孩子十岁就没了爹,颠沛流离,实在可怜,那些拿刀的客人给了他块肉吃,他就以为人家是好人了…….” 萧翰上前一步,指着那小孩咬牙切齿的叫道:“我父亲不正是为了你们这群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才呕心沥血、才被匪徒杀害的吗?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们竟然帮着匪徒做事!我才是官军,我爹那种人才是你们的依靠!畜生!” “小兔崽子,你通匪!”张士德咬牙切齿的走前一步,吼叫道:“你知道通匪是什么下场吗?” 张士诚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弟弟,心知在这种乱世,人命不值钱,唯一值钱的就是自己的命,他能体会弟弟差点被杀后的愤怒,以及为了忠诚于萧翰而想要杀掉这小孩的戾气,但是他不想管这些不相干的事,看萧翰和弟弟还在为这种小孩子愤怒和纠缠,他咳嗽了两声说道:“少爷,现在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您也听到,清风寨那群人肯定乘坐另一条船回去报信了。嗯,他们把您的船都凿沉,这本就是怕一击不能得手,您坐船跑了。现在没有了大船,我带来的船很小,走水路的话,对方人多势众,船只精良,朝前走可能被追上,朝后退,则可能被堵住。走旱路非常慢,而且也不能保证安全,你看怎么办呢?” 萧翰叹了口气,他蹲在码头前的沙地上,眼前就是那波*光荡漾的黑水河,在身后大火的映照下,前面的船只纤毫比现:最大的两条船沉在水里,只剩船帮露出水面;旁边就是张士诚和齐猴子坐的那乌篷船,还稍微大点;剩下的全都是本地人的小舢板。 他不得不承受这个事实:自己竟然被陷在了这小小的黑水镇,进退不得。 而且还是仇敌所做的,这耻辱更让他的愤怒烧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霍霍乱跳,连恐惧生死都忘了。 07 往事如涛 静静的西山披上了夜色,彷佛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剪影遮盖了夜空,月亮挂在西山之上,看着黑水河静静的从它脚边流淌而过。 两岸树林出风吹过的窸窣声,间杂着夜鸟和小野兽的嘶叫,月光洒下,波光粼粼,黑水河彷佛镀了一层银,就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铺过这夜色与夜声,一直连到天上的银河。 夜色里,一条小船升起了风帆悠悠的试过,黑色的风帆拦住了过路的夜风,桨声搅碎了波浪的安逸梦呓,惊起了两岸树林草丛中不知多少小小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艘如夜鹰般穿过静夜的小船。 小船上坐了六个人,挤得满满的,不仅升上了小帆借力,六个人三人一排分坐在小船两侧,奋力划桨,在他们胳膊上肌肉虬结起伏中,桨片刀子般一次又一次的猛刺入水中,水花四溅中,这小船如飞鱼般在水面上疾行。 这自然是清风寨的五条好汉和一个船夫,因为张士诚援兵到达让他们刺杀萧翰功亏一篑后,他们逃到这条船上,立刻离开黑水镇,回去找大部队报信。 虽然累得狗一样喘气,二狗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对坐在自己前面划船的齐猴子叫道:“猴子,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要是你跑得快一步,这会咱们就是带着五千两赏金回去享福了!竟然被萧家老三摁在地上?要是我去……” “得了吧你!”前面的齐猴子反唇相讥:“搞了半天,我才知道就我一个人追出去了,你们都是王八蛋!看见敌人援军来了竟然也不知会声?!要是死在那里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俩?!” “管我什么事?”坐在船尾的三狗一脸诧异叫了起来:“我叫了的,‘喂,有人来了’,你没听见啊。” “猴子说得对,你那是示警吗?叫起来像娘们一样,我都没听见!”二狗谢家虎气咻咻的说道:“而且你这王八蛋,那么磨磨蹭蹭的,要是你早点上二楼,不也干掉萧翰了吗?” “我上二楼?我上二楼谁丫的给你看着外边?被人包了饺子你就高兴了?有银子赚没命花你就高兴了?”三狗咬着牙花子叫道:“没有我这聪明,谁提议去凿掉萧家的船,让他们成了鱼篓里的乌龟的?” 听这三个家伙又想吵架,旁边划船的一个手下,赶紧当和事老:“嘿嘿,三位头领都是高人,咱这是大胜啊!一下子就几乎把萧家人宰光了,还凿沉了他们的船,现在插翅难飞了,只要咱们回去找到艾公子他们,萧翰的脑袋还是各位头领的。” 齐猴子却还不依不饶,接口三狗谢家侯的话茬道:“你就凿沉两船啊,船又不会拿斧子砍你!你知道我和二狗在二楼二对七,打得有多辛苦……我开甲刀还丢了,***。” “就是、就是!”二狗连忙附和。 三狗勃然大怒,也不划船了,提着船桨指着前面齐猴子的后脑勺叫了起来:“猴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刚刚谁救了你小命?居然失心疯要回去救那个小孩子!要不是我抱住你腰把你弄到船上,你肯定死在张士诚那伙人手里了!” “小罗救了我一命,我就这样扔下他走了?”齐猴子叫了起来:“要不是当时我脑袋被萧家老三撞得晕晕的,我怎么会跑丢了那孩子?” “幸好你晕晕的,你要敢回去,那里可都是东台盐帮的人。你绝不可能活着回来。”三狗叫道:“高邮在我们清风寨起来之前,谁敢动东台盐帮张士诚的人?那群盐户可比官军狠太多了!” “你们说,小罗会怎么样?”齐猴子以一种犹豫的口气说出这话,听起来他在问夏天会下雪吗一样。 果然三狗一声嗤笑:“他可是砸了萧翰后脑勺,这才救了你。这两件事,无论生哪一件,有区别吗?你最好就是祷告这孩子全家早死早托生,下辈子生个好人家,别受苦了。” 一时间,船上无人说话,连划船的动作都好像轻了很多,只有波浪的哗哗声充塞四周。 过了好久,齐猴子猛地把船桨狠狠砸向水面,在水花四溅中,他咬着牙说道:“草!是我害了那小鬼和他老娘!” 没人接他这句话,船静静的朝前疾行着,只剩下坐在船头齐猴子的呼呼喘粗气声。 这喘粗气声,在波浪声和风帆哗哗之声中显得那么的微弱和无力,就如同他们谁也改变不了被他们抛离身后的那孩子的命运一般无可奈何。 好久之后,二狗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那小罗也是老娘辛辛苦苦一个人带起来的,孤儿寡母的,和你一样……所以你对他好,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那小孩子会溜到岸上去。现在起码你活着坐在船上,这是老天给你的好报……” “我真跟他胡说八道什么呢”齐猴子在船头握紧了拳头,船只劈开波浪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子,可是他却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我真他**的混账,我和一个小孩子说那些除暴安良的屁话、说自己杀母之仇,我和他说这些干什么?我为什么把他拽进了这趟浑水?现在害得他要死,说不定全家都要死,这事本来和他们一家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救不了他们,自己逃了?!齐猴子,你这个混蛋!” 三狗在后面终于开腔了,他说道:“行了,猴子,闭嘴吧。那小罗不也十一二岁了吗?在这个时代,已经活过了一半岁月。也见识过了当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够本了!难道你指望他活到四、五十的高寿?这个时代谁能安安稳稳的死在床上?这几天起码那小子吃饱了肉,还喝了酒,够本了!别自责了,听着我烦。” “你们没经历过生死离别,两个大财迷,你们懂什么?在我们跑上船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娘的哭声,我心都在滴血……”齐猴子恨恨的说道。 三狗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二狗开口了,以一种被鄙视了腔调:“好你个猴子,就以为你家倒霉啊?就以为你爹妈都不在了啊?” “难道你们俩?”齐猴子有些震惊的扭过头,真没想到这两个财迷还有伤心往事。 二狗冷冷一哼,说道:“我十五岁的时候,村里财主过五十大寿,需要虎皮,开高价悬赏,恰好我们弟兄俩一起染了热病,我老爹为了点银子治病养活我们,就一个人跑山上去猎虎了,结果被老虎咬断一条胳膊,回来就死了。结果呢,我们弟兄俩服完丧事后,在山上呆了两个月没下山,连续杀了七只老虎。算给老爹报仇了。” “真的假的?你们还杀过老虎?还七只?你又吹牛皮了吧?”齐猴子目瞪口呆。 “切,我告诉你,杀老虎根本不算什么本事!老虎再厉害也是野兽,比不了人。我们只不过追踪、下套、放药、射箭,耐心、耐心再耐心,就轻松搞定。世上最厉害的野兽是人,为了活命可以不要命!虎未必吃人,但我老爹不就是被人才看做宝贝的几两破银子吃掉了吗?”三狗说得很霸气,但是略带伤感。 谈到这里,无人再开口说话,六个男人默默的划着船,虽然沉默,然而划桨却有力而坚定,小船碾压过的波浪好像就是那些伤心的事,带着一股绝望的水花追在船尾,船上的人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它们就在船尾,就在自己身后,但却无人想回头去看它们一眼,只是默默的朝前驶去就好,忘了它们,最好永远。( 08 怒刀咆哮 从黑水河驶进更大的河道,往前不知划了多久,一直到后半夜,坐在船头的齐猴子拽起船桨对着船头扇了扇,徒劳的想拨开包裹着船的冰冷水汽和夜风,但不管怎么样,前面不远水面露出丛林一般黑黝黝的身影,江上没有树林,那只能是几艘停在岸边的大船。 “也许就是他们了。”齐猴子对着身后几个人说道,只有一分的兴奋,剩下的九分全是疲劳的慵懒。 小船静静的朝片“丛林”划了过去,果然是六条平底大船沉锚在岸边扎着堆,动也不动,就像一群硕大的鳄鱼。 离船队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最外边一艘大船上有人亮起了火炬照着他们,夜风里传来紧张和敌意的叫喊:“是谁?干什么的?” “是我们!我们回来了。”齐猴子有气无力的回应道。 船队上面的人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他们接到大船上,几个冻得脸色青的头目二话不说就下到船舱里换衣服,一会功夫,艾家的管家就急吼吼的跳船过来了,一边系着自己袍子里的腰带,一边问:“怎么样?怎么样?” “萧翰他们就在黑水镇。”谢家虎懒洋洋的脱着裤子说道,他那裤子在小船上已经被完全打湿了。 “啊?那要不要你们立刻跟进去?赶得上吗?你看这两天江上风小船跑不快……”管家焦急的叫道。 “放心吧,我们已经和他们干了一仗了!”齐猴子坐在船舱里,把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褂子扔在地板上,裹上了袍子他喝了一口手下送来的热酒暖身,霸气十足的说道:“除了萧翰外全部杀光!只是杀萧翰之前,张士诚带了一船人搅了场子,我们不得不撤回。” “萧翰两条大船已经被我们凿沉了,黑水镇是个小村子,没有大船,只有舢板,他们寸步难行!船队现在杀入黑水河即可,咱们清风寨有二十个打手,对方只有十人不到!保萧翰的人头手到擒来。”三狗谢家侯坐在床上,把脚放在热水里好像不经意的说道。 管家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好一会才竖起大拇指,笑道:“清风寨真叫一个厉害!艾老爷押你们赢真是赌对了!” 谢家虎不理管家的恭维和惊喜,他脱了衣服,翻身进了被窝,扭头便睡,喃喃道:“我们累死了。” 齐猴子也困得睁不开眼了:厮杀了一晚上、划船划了一晚上,谢家侯的身体比他还强壮,都撑不住,他更是累,鼻子里嗯嗯两声也上床睡了。 三狗看着惊喜交加却不动脚的管家,疑惑的问道:“管家,你可以去让船队拔锚起航了。” “这事得让公子点头啊。”管家笑道。 “你去给少爷说啊!”三狗一瞪眼睛。 管家面有难色,手指指着上面的船舱木板说道:“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黑天半夜的,贸然航行有危险。毕竟,这次行动最重要的事不是要萧翰的脑袋,而是保证我们家公子的安全。再说现在他正睡着呢,天一亮,我就去叫他!” “随便你们了!”三狗打了个哈欠,把擦脚的毛巾扔在地板上,往身后一躺,拉过被子,竟然和衣就睡了。 管家看三个豪杰在船舱里躺了个横七竖八,情况还没说完竟然就不理他睡了,要是一天前他肯定暴跳如雷:你**,几个山贼,在我这种管家大人面前横什么? 但是此刻他却不敢了:这明明是几个杀人狂啊!区区两条船出去,仅仅五个战士,一夜之后回返,竟然宰了除萧翰之外的所有手下! 要是平常,管家肯定会怀疑他们谎报军情,然而今夜看他们血迹斑斑的衣服、脸上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多疑的管家竟然一下子就信了他们说的是真话。 这些强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管家又兴奋又有点害怕,就如同自己豢养的豹子突然衔回来一堆野兽尸体一般,既对这豹子的厉害表示欣喜,又对这嗜血兽性感到不寒而栗。 这种时候,就算去拍拍那豹子的头,像以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怕是手都要抖。 所以管家看三个家伙不理他睡了,竟然也没敢叫醒他们,自己跑出底舱,到了甲板,询问了船夫和跟去的两个喽啰,终于知道了所有细节,狂喜的竟然在甲板上跳了起来。 要是明天追杀了萧翰,萧家的军官就被宰掉了,萧家完全蹦跶不起来了,高邮盐业就全是艾老爷的囊中之物了。 “快快快,把水手都叫起来,让伙夫做饭,今天提前吃早饭,天亮就出!”管家也忘了早起的疲惫,他在几条船之间跳来跳去,命令一个又一个下达,很快在凌晨的冰冷寒气中,一支又一支火炬燃起驱散了最黑的黎明前黑暗,甲板上穿梭着水手整理着索具帆具,做饭的炊烟在船板上袅袅升起,整个船队好像一条苏醒的巨大鳄鱼在蠢蠢欲动。 终于黑暗退去了,光亮来了,却不是白昼般的亮光,而是一切都是蓝的,暗蓝色的河水,暗蓝色的晨光,火炬啵啵的吐出最后一口白烟被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 不仅有了光,还有了声音,河岸远处的树林里传出了麻雀醒来后一片一片的聒噪,芦苇荡里不时响起野鸭飞起的扑腾声,然而这些只能听到,却看不到。 因为起了大雾。 乳白色的雾气好像从地底下涌出来的,突然包围了船队,一眼望去,四周只有弥漫的雾气,天地白茫茫一片,别说远处野鸭飞起,只有比邻的船只才可互相看到。 “这雾贼大,老爷,要不要等太阳出来雾气消散再走?别撞上别的船。”船老大担心船只逆流回去黑水河口的话会撞上其他船只,担忧的询问管家。 “你敲着锣,弄出点声响吧,反正这时辰这条河上的船只也不多。”管家已经在甲板上站了一个时辰了,外衣都被雾气打得湿乎乎的,就是为了这一刻启程,不想多等。 一炷香后,艾福报在自己座船的客舱被叫醒,他推开锦绣的被褥,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看还黑着的房间,问道:“天还没亮,你叫我干嘛?” “少爷,我们昨晚取得了大胜,现在需要马上起航了。”管家小心的把被子重新盖到艾福报胸口,怕他着凉。 “怎么大胜了?”艾福报随口问道,接着把身子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喃喃道:“我要睡觉。” “公子,公子,公子!”管家咬着牙坚忍不拔的叫着艾福报。 终于一顿饭的功夫后,管家匆匆的提着袍角从艾公子座船舱口跑了出来,他叫道:“公子有令,马上拔锚起航,去黑水河!” 接着拉住甲板上一个仆役模样的人说道:“赶紧给公子送早餐去。” 六条大船缓缓的掉头,顺着来路驶了回去,按照规则:船队分成两部分,载着清风寨二十名豪杰的两条大船打头,冲在最前面;艾家的三条船围住艾公子座船,作为第二梯队,紧紧跟着前锋前进。 船队劈开浓浊的白雾,劈波斩浪的朝着黑水河杀气腾腾的前进。 最前一条的尖刀船上,宽敞的船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水手,不时的敲着手里的锣,在雾里给其他可能出现的船示警,免得撞上;另一个则是个清风寨的喽啰,他腰里插着斧子,不时手搭凉棚尽力朝前看着,保证前方航路畅通,也避免船只在浩荡的雾里错过黑水河河口。 船队悠悠的行驶了半个时辰,天空放亮变白,雾气小了些,但依然是大雾,喽啰早已经看累了,从站变成坐在船头朝前扫视着,旁边水手的锣也敲得有气无力起来。 就在这时,水手听到了前面水道迎面而来:“哗啦、哗啦”和“扑!扑!扑!”的声音。 前者是船只水底碾压过水面的动静,后者短平快而且节奏鲜明,那应该是桨片一次又一次的刺入水中。 “有条小船对着过来了?”水手皱了皱眉头,手里的锣声敲得更响了,嘴里大叫:“大船过来!对面的船,靠南走!靠南走!” “有船来了?”旁边的喽啰赶紧站起来,伸长脖子朝雾气里看去。 果然一片长圆形的黑色东西直直朝他们的船冲了过来,乍看之下,好像是一只巨大的江中老鳖把自己的甲壳露出水面,朝他们游了过来;细看之下,却是一艘这个地区随处可见的船户水中为家的乌篷船。 大船是那种乌篷船的几倍大,要是撞上,乌篷船不被撞烂也要沉底,喽啰指着那还在直直过来的乌篷船大吼起来:“闪开!闪开!你眼瞎了!这里有大船!” 终于站在乌篷船船尾掌梢的船夫一摇梢杆,小小乌篷船一调船头,终于转向了,但竟然不是靠边,而是往两条艾家大船中间水面上走,看那架势要从两条船之间穿过去。 “这个杂碎!往哪里走?!”喽啰和水手盯着那个头戴破斗笠的梢夫同时大骂起来,没见过这么不省事的王八蛋,喽啰低头四处打量甲板,想找个趁手的家伙,在那小船驶过来的时候给这个让别人麻烦的王八蛋脑袋来一下,让他长长记性。 然而就在这时,乌篷船后面又一条小船紧跟着它,穿出了雾气,驶进了喽啰和水手的视野。 这船没有篷子,就靠六条大汉在上面用力的划船,但是那划桨的力量和节奏极不寻常,船每侧的三个桨片好像是飞鱼的翅膀,猛力击打着水面,让这条船船头高高扬起,如同箭一般朝前射来。 “他们这是赶着出殡吗?”水手气咻咻的骂道。 “是啊……”喽啰正要附和,猛地看见第二条船上那顶高高的儒生帽,那顶帽子正怪异的带在一个赤膊大汉的头上,看到这幕情景,他眼睛陡然睁大了,混高邮的黑道白道都不会不认识这顶怪异的帽子,他喃喃道:“雨爷?” 这时水手瞪着航行到自己脚下的那条乌篷船,突然咦了一声,喃喃道:“这船怎么这么眼熟呢?” 就在这时,从乌篷船那全是孔洞的篷子里传出一声稚嫩的童音,声音又尖利又大,在大雾里听得清清楚楚,说的是:“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听着那声音,水手皱着眉头自问自答般说道:“听着像那小拖油瓶的声音啊…老陈的船回来了?” 喽啰光盯着第二条船,没注意乌篷船,一时间忘了拣棍子什么的去揍已经要和他们贴在一起乌篷船梢夫,直到脚下甲板一下轻晃,那是乌篷船和大船船头贴在了一起。 “你大爷……”喽啰低下头要去骂那艘不知死活的乌篷船,然而这骂人的话只出口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乌篷船有个人钻了出来,站在了小船船头,脑袋和他的小腿一般高,他本可以一脚踢过去,但是那人的打扮和手里的东西却让他愣。 那人是个年轻人,此刻站在深秋的冰寒晨风里,却把袍子扎在腰里,裸了上身,那身上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富贵人的皮肉,然而皮肤下虬结而起的肌肉,却如苍龙般围绕全身,胸口一个仅仅纹了半个咆哮狼头格外扎眼,让这个好像富贵人出身年轻人看起来非常的诡异。 他手里横举着一块直条形的东西,上面盖着布,然后那年轻人用手缓缓把布推开,在那破布掉进江里的时候,出现喽啰脚下的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刀身上刻着一条金龙,以这精良的装饰宣示着这把武器的价值;锋利的刀刃一闪一闪的,每一闪都像是切割开了雾气; “你……”喽啰一句惊讶用的字还没说完,那刀陡然变成了一条狂鲨,扑上了大船船头,化作了一道平行于甲板的飞扑猛兽,平平的撞在自己小腿上。 眨眼间,那刀斩断了半截小腿,去势不消,又砍进另外一条腿骨头里,旁边的水手就看见那喽啰眨眼间就摔在船头甲板上,连声惊呼都没有就滚进了江水里,而一截连着鞋子的小腿就立在了自己脚下,上面骨头茬子上好像水烧开了般,咕咕的往外喷血,那血溅得自己腿上到处都是。 “这什么鸟事?!”水手呆滞的把眼睛从自己血迹斑斑的腿上移开,慢慢转头,只见船头上爬上了那赤1uo上身的年轻人,他面目和胸口的狼头一样狰狞,手里那把刀上面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流,一滴一滴滴在原本干净的甲板上。 而脚下出了“咚!”一声撕裂的闷响,只见靠在大船船头的乌篷船上篷子突然四分五裂了,水手一眼就看见了船中间一男一女蹲在一起,紧紧把一个小孩子抱在最里面,那小孩子愣是抬起脖子,显出一张桀骜不驯的小脸来;而他们周围是昂然站立的几条大汉:手里兵刃寒光闪动,火炬熊熊燃烧,一起朝那水手看了过来。 “啊!!!!”水手终于出了尖叫,一边叫,一边仓皇后退,然而眼珠子好像被那船勾住了,竟然无法转眼。 “扑!”只觉胸口传来猛力一撞,水手只退开一步就脸朝上摔在甲板上,他眼里没有了那船,只有白色的清晨天空,他想起来,可是浑身好像都散架了,动弹不得,他去摸自己冰寒和温热并存的胸口,手指却触到了一块冰冷的铁坨,躺在地上的他尽力从甲板上抬起头,看到的是一把斧子的长柄顺着自己的腹部朝上延伸着,然后那个纹在胸前的狼头好像对他狰狞的一笑,一闪而过,这是他最后一眼看见的东西。 胸口纹着狼头的年轻人自然是萧翰。 萧翰本应该是艾福报的猎物,但此刻他出现了他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猎物竟然攻击了猎人,一口下去,猝不及防的猎人即是鲜血四溅。 昨夜清风寨给他的雷霆一击,几乎杀光了他的手下,但却没有制服他的心。 年轻人几乎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动物,尤其是身负杀父之仇的一个少爷! 从小到大,生活是围着他转的,他从不知弯腰为何物! 他就像一把钢刀,重锤砸上去,刀身会弯一下,然而瞬间就会再次弹直; 再砸再弹直; 再砸再弹直! 一把好刀,可以断,但绝不会弯! 萧翰是绝不可能对艾家或者清风寨弯腰的,今夜带给他的只有胸中的恨上加恨,相比而言,恐惧只不过是怕自己没报仇之前就断掉而已。 在胸中咬牙切齿的他坐在沙滩上好像在出神,他在避免自己突然跳起来大吼着砸碎眼前的一切东西,那就是丢人了,但耳朵里却传来张士德和他的弟兄们聊天的声音。 “见到你们,我的心可算放下来了。”张士德说着,笑着。 “那是,还有什么比东台帮自家人更可靠?”一个人笑道:“小三,还以为你加入了豪门就忘了我们呢。” “那怎么会?我们生死与共,那比亲兄弟都亲。”张士德说道。 “这次萧府的豪奴全死了,要是换上我们,不就是五个山贼吗?打得他们屎都出来!”有人不屑的一吭声。 “嘘。”张士德赶紧制止这个弟兄继续说,那就是让萧翰丢人了。 然后张士德又扭头问张士诚:“大哥,你这次来怎么不多点人?要是有二十个,我们就把主河道上那群王八蛋全砸进河里去!” “是啊,记得当年咱们怎么追杀东台最大水贼帮派吗?十五个弟兄从东台追杀到高邮,把那上百个不识相的水贼全宰进水里喂王八了!”立刻有人兴奋的附和起来。 张士诚呵呵一笑:“就算有二十个弟兄也不成!现在是保护少爷安全,嗯?” 虽然萧翰没抬头,但他猜得出,说这话的时候张士诚一定是对着自己脑袋打眼色,那意思是:要打仗的话,得分出多少人手去保护这个少爷?哪有多少人可以用。 说完,张士诚恭敬的蹲在这个不说话的少爷面前,笑道:“少爷,您想好了吗?往上走,还是回高邮?” 萧翰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张士诚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往下走!” “要回高邮?”张士诚点了点头,立刻说道:“少爷那赶紧启程,我们玩命划船送您离开,最好是在天亮前出得了河口,我估计,说不定现在艾家和清风寨已经转向要往这里赶了,要是被他们堵在黑水河可就麻烦大了!” “我没说回高邮。”萧翰答道。 “什么?”一群东台盐帮的人都吃了一惊,齐齐问道:“那您什么意思?” 萧翰狰狞的看着远处的群山,咬牙切齿的说道:“进主河道,找他们主力决一死战!” 一时间,目瞪口呆的人们竟然无人说话,风声呜咽的穿过他们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不行啊!您不要冒险!”张士诚最先反应过来,单腿跪在萧翰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对方起码有六条船,几十人呢,人多势众!”张士德在萧翰背后也叫道。 萧翰咬着牙笑了起来,他说道:“不反击?那怎么办?我们根本就没有大船了,逃不了的!若被追上还要死战!” 张士诚和张士德面面相觑,眼神都在说这少爷是傻了吗? 萧翰站起来,说道:“你们东台帮一直帮我二叔运输,不是一直说水战非常厉害嘛?根本不惧任何水贼、水匪!”说着他一挥手:“对方里有艾福报,要打起来,艾福报和我谁能打?要多少人去保护艾福报?还能剩下多少人多少船围攻我们?况且,**,这次我们是出其不意!” “不行!您千金之躯,不可犯险。请您再考虑一下。”张士诚再次说道。 “逃要是被追上,我就算千金也要死战,你们就当我是个战士吧,反正都要为自己的小命力战!”萧翰说罢,他看着周围十条大汉,叫道:“唯一的问题就是你们是否真的像传说中的那么敢打?!” 清晨,东台盐帮在大雾里迎头遇上了艾家船队,萧翰以少爷主公至尊,却第一个登船激战,他手里那把宁断不弯的钢刀在白雾血雨中咆哮起来! “少爷,接着!”乌篷船上的张士德把手里的一支冒着烟吱吱叫的火炬扔给第一个登船的萧翰。 萧翰扭腰去接,手心还没碰到火炬把,下面的张士德已经惊叫了起来:“小心身后!” 虽然一个清风山的人一刀被砍入江中、一个水手还没看明白什么事就被飞斧当胸劈死,这不过是转眼间的事,然而这个船队除了战斗兵之外,连水手都是精挑细选的,这个年头做水手船夫和做山贼危险性差不多,到处都是匪和贼,白的和黑的,所以船夫们也是帮会,战斗力也惊人,尤其是艾公子出行,所拣选的水手俱都是好手,所以一看好似水匪要劫船,刚刚还在甲板上劳碌工作的水手们立刻抄起家伙朝着船头冲来。 一个船夫一马当先的冲到正转身接火炬的萧翰背后,手中的斧子猛劈萧翰后脑。 萧翰一把捞住空中的火炬木柄,猛地转身,连瞄准也不瞄准,把手里火把像一根鞭子那样狠狠的抽了过去。 “啪!”熊熊燃烧的火炬头猛砸在水手脸上,火焰“扑”的一声爆闪了一下,黑烟和灰烬像是以那个水手脸为原点爆开的烟花,在空中描了个圆圆的圈。 水手的脸就仿佛是烟花在空中爆掉之后掉下来的半截碎片,无力的抽离了那团圆形的黑烟,朝甲板上坠了下去。 萧翰用火把一下砸倒那水手,右手长刀顺势一挑,削开了那敌人的脖子,他抬起头来,面前敌人正朝他大吼着冲来,而身后的友军也同样大吼着爬上前朝前冲去。 大船前段的甲板上顿时鲜血横飞、吼杀声四起,没有人控制的大船原本笔直的航线突然扭曲起来,大船好像一个醉汉擦着了那没有了篷子的小船,在船上一家三口惊恐的眼里,摇摇晃晃的凭借惯性踉踉跄跄的前行。 萧翰挺着长刀朝着大船中间冲去,那里有个木屋子般的建筑,上面还有一扇门,但这扇门后面却是通往底舱的楼梯,萧翰的目标就是这里! 在他身后,张士德紧紧跟随,背后插着还把粘着胸骨碎渣的斧子,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抱着一个小罐子。 就在萧翰冲到的刹那,那门开了,底舱下面清风寨的战士听到上面有不寻常的动静,十个人立刻操起兵器朝甲板上冲去。 第一个冲到楼梯口的清风寨士兵刚刚把舱门推开一半,眼睛还没习惯射进来的晨光,耳边就听到一声呼啸。 那是萧翰的刀猛烈横斩的声音。 时不我待! 看到下面的敌人已经要冲上来了,萧翰急跨出去的右脚抵住了门旁边的墙板,拉着长刀就是一击狂斩,刀光如龙,重重撞上那虚掩的门。 木板顿时被斩成两块,血从木门断口和刀刃之间的两条缝隙里同时疾风般吹出! 门后的敌人连外面什么事都没看到,就被萧翰连门带人一起斩了。 尸体被长刀巨大的斩击力朝后推开,好像被飓风甩出的破片般从楼梯上一直撞着身后的弟兄,叮叮当当的从最上面一直撞到最下面,这才摔倒。 然而尸体下面不是地面,而是压在从楼梯上被撞下来的既惊骇又莫名其妙的清风寨弟兄们身上,他们抬起头,在楼梯上面只剩半截门透进来的亮光之下,看到的是洒满鲜血的长长楼梯。 “有敌人!杀啊!“不知谁吼了一群,清风寨豪杰们有些惊骇的再次握紧武器,脚下踩着弟兄的鲜血,再次冲上了那座楼梯。 “快!”楼梯外萧翰长刀指着黑黝黝的洞口,扭头对张士德叫道。 张士德把手里火炬伸出,点燃了插在罐子口的布条,让那火苗长得更茁壮一些,等火苗舔着了罐子口的时候,他猛地把罐子狠狠的朝那黑黝黝的洞口砸了进去。 “啪嚓!”在罐子破裂的声音传来的瞬间,“轰”的一声,火光爆炸般的照亮了这条黑洞般的楼梯,惨叫声、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声音、锤打墙壁的声音此起彼伏,萧翰探头朝里面一看,只见楼梯上被油罐点燃,已经是一片火海,不知多少敌人挤在这段窄窄的楼梯上全变成了火人,宛如地狱。 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惨叫着带着黑烟冲了出来,萧翰一刀砍在了他胸口,然而这只是他停在了门口,刀砍的巨痛比火烧的残酷算得了什么呢?张士德猛地抬起一脚把这个人又踹回惨叫声震天的底舱里。 此刻不仅楼梯口黑烟滚滚而出,大船船帆也被点燃了,四处是火四处是黑烟,火光搅散了暮霭,让晨光黯然失色,这条船如一条奄奄一息的鳄鱼,连朝前行驶都做不到了,猛地身子一歪,横在了水道上,狠狠的撞在了擦肩而来的第二条大船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如同地震,让船上的人都摔倒在地,萧翰单腿跪在了地上,在他身后,一个满身大火的人终于从地狱里冲了出来,摔在了萧翰身边的甲板上,萧翰站起来想给他一刀,然而刀还劈下,他现:这个敌人已经气绝了。 齐猴子三个头目就睡在第二条船,正在熟睡中的他们,一起被掼下了床,齐烈风脑袋撞在了船板上,谢家虎脸朝下直挺挺摔在地板上,睡在地板上的三狗也没好过,被晕头转向爬起来的齐猴子一脚踩在了小腿肉上,顿时嚎叫着翻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三个匪茫然的互相问着。 “头领!敌袭!有水贼袭击我们船队!”一个喽啰满脸惊恐的冲下来叫道:“赶紧上甲板杀啊!” “什么?谁敢袭击我们?水贼???”谢家虎捂着肚子叫道,刚刚那一下是平着摔地上的,摔得他那是七荤八素,回过神来,提起长刀第一个冲了出去。 三个衣冠不整的头领狼狈的冲上甲板,一看之下顿时惊呆了:江面上狼烟滚滚,旁边的那艘大船已经烧得四处冒烟了,上面到处是残破的尸体和血液,自己这条船亦是面对不知哪里来的强攻,甲板上厮杀成一片,血流成河。 三狗猛然指着船舷叫道:“你看!” 三人只见从着火大船上,几个强徒已经趁着两船一撞并肩而行的机会,跳到了自己这船上,呐喊着杀来。 两条大船猛地一撞,他们中间的水面激起了狂涛,让挤在两者之间的小乌篷船好像被人踢了一脚跳了起来,继父和母亲面如土色,只能抱着蹲在船舱中间,动都不敢动,然而他们中间那个了无畏惧的野小子小罗却挣脱了父母的臂弯,站在了船上,四处打量,看着两边大船上震天的喊杀、惨叫和升起来好像遮天蔽日的黑烟,他的脸兴奋的都红了。 就在他们头顶,几个人如同黑色豹子般在空中一跃而过,从这条船跳到了那条船。 看着其中一个跳过来的敌人一刀抹在自己手下的脖子上,那手下在鲜血狂喷中摔在甲板上,而那个敌人用手抹开了赤1uo胸膛溅上的鲜血,看着那人胸口血淋淋的狼头纹身,齐猴子的眼神从惊讶变成怒不可遏,嘴里咬牙切齿的蹦出几个字:“萧翰你**!”( 09 雾江争锋(上) 不像齐猴子眼里只盯着萧翰,二狗打量了一下甲板,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狗屁水贼,是东台帮……这次麻烦大了……” 现在水手被斩杀殆尽,清风寨战士从底舱冲了出来,双方略微僵持了一下: 清风寨的人大约有十人,背靠楼梯舱口站成一排; 而萧翰和张士诚的东台盐帮也大约有十人,在船头站成一排; 清风寨不像第一条被焚毁的船那样无有大将,此刻谢家虎、谢家侯、齐烈风都在这条船上充做中流砥柱; 然而因为第一条船的战斗结束得干净利落,对方跳到这条船上,一样有萧翰、张士诚、张士德三个主将压阵; 谢家虎扭头低声对弟弟说道:“快去通知后面船队!若是围上来,还是我们得胜。” 谢家侯面无表情,他看着前面杀气腾腾的萧翰一群人,脚下却悄悄的后退,慢慢离开自己这排弟兄,朝船尾方向退去。 齐猴子的大菜刀丢在黑水镇了,他一把抢过旁边一个手下的斧子,气势汹汹的瞪着萧翰,剩下一个只拿着个木盾的手下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两排人手提兵器互相看了几眼,然后同时吼叫着朝对方杀了过去,第二条船再成修罗场; 谢家虎作为重兵器战将,举着大朴刀冲在最前,然而对方不是官兵,他没冲几步,对方洪流就迎上了他。 二话不说,谢家虎手里的朴刀高举过头朝着面前好像“密密麻麻”的人头剁了下去,当他刀锋的是个刀盾手,不过东台帮武器并不怎么样,昨天他们不过是来报信的,所以此人的防御武器只是个小手盾,仅仅遮蔽手臂大小的空间,不过那敌人不知道是愚蠢还是武勇,面对如此重斩,顺势就拿左手手盾当头去挡。 “斩!”二狗虎吼一声,刀刃正正剁在了盾面上,威猛无伦的第一刀就砍裂了这木盾的半边,一声惨叫中,那敌人对着谢家虎弓了腰,髻对着他,手盾抱在了怀里,血顺着木盾下边沿滴在了地上,合着血落地的,还有两颗花生米一般的东西在甲板上跳了跳,那是持盾手的食指和中指。 谢家虎一刀不仅裂盾,还斩断了对方最前两根手指。 “宰了你**!”谢家虎看对方已经完蛋,稍稍一拉刀,刀锋已经正正架在了那敌人脑袋上,正待下压刀柄,一刀切开对方脑壳,猛可里,那受伤敌人身边猛砍过来一斧子,如此迅猛,若是可以杀他,自己腰肯定被斧子剁了。 谢家虎咬牙放弃了斩人的冲动,竖起朴刀,用刀柄挡了这斧劈一下。 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过,谢家虎却看到被自己斩断手指的那敌人猛地直起身子,满脸狰狞的看着自己,左臂狠狠一摆,小木盾被他砸在了甲板上,他用血淋淋的左手三根手指握住刀柄下边,两手一起握住了刀,刀竖了起来,野兽般的目光定定看住了自己,好像不知道他自己断指处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淌,竟然狂叫一声,怒刀当头朝谢家虎狂劈而来。 “草你**!”谢家虎惊惶的叫了一声,只能仓皇的后退两步,避开这一刀,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人竟然这么不要命,而自己竟然面对第一个敌人就被打退了几步。 齐猴子虽然很无耻的从手下抢了一把斧子,但是冲锋时候,还是没有第一个前进,毕竟他不是重兵器行家,看着对方好像悍不畏死的那般冲来,识趣的放慢了脚步,让身边的同袍略略冲前,才跟了上去,他的身体比他自己认为的还要狡猾无耻。 两团人厮杀在一起之后,齐猴子双手握着斧子猛冲进去,要捡漏! 看左边一个家伙左手提着盾牌,右手正和自己的弟兄狂砍,齐猴子大吼一声,两手一甩,斧子狂剁对方左肩。 没想到对方虽然是个草鞋、烂衣的苦力模样,然而战斗经验十分可怖,虽然在和面前的敌人的死战,竟然还是能眼观六路,齐猴子斧头砍过来,他头一缩,盾牌一提,整个左肩就掩藏在盾面另一侧了。 “噹!”一声大响,斧头砍在了镶在木盾面上的铁条上,震得齐猴子手腕麻,却也知道自己这一击徒劳无功了。 斧头比他惯用的菜刀要沉要长,齐猴子委实没本事把这个重家伙用得和他的菜刀一样如同旋风,一击不中,就仓皇的拉着斧柄脚下撤开,免得对方一个扭腰盾闪刀进,把两只手都焊在斧柄上的他迎面劈成两半。 一撤开,身体右边就听到怒吼,齐猴子转脑袋得比转斧子容易多了,手臂和斧子还成一条直线的时候,就扭头看到右边一个东台盐帮的混蛋手操双刃斧把自己手下砍得连连后退。 齐烈风不善于操控斧子,战局又都是电光石火的,他也来不及调整武器,口中叫着:“去死吧!”整个身体猛的一旋,好像扔流星锤一般,手里的斧子从左朝右顺势抡了半圈,无刃的一端彷佛锤子般砸在了那敌人后心。 “哇!”那大汉口吐一口鲜血,当即朝前摔倒在地。 齐烈风好容易拉住疯马般的斧子,正想给地上吐了一滩血的家伙致命一击,突然余光里的一个景象分了他的心,他扭过头,眼前是个惊恐的清风寨喽啰,手里刀盾齐全,全仅仅靠在身侧,就如同一只青壳螃蟹,然而这只螃蟹正在抖,面色青,嘴唇紫,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地上那蠕动挣扎的敌人,抖得好像了癫痫,小脚钉在甲板上,竟然不敢朝前一步。 朝前一步,你的刀不就剁在这家伙脑袋上了吗? “你**!杀啊!”齐猴子勃然大怒,这王八蛋刚刚和这家伙打呢,自己帮了他一把,怎么连杀人还要自己这个寨主动手? 话音未落,齐猴子就浑身一抖,瞪着惊恐的眼珠子,腾云驾雾般的朝船舷飞去。 “咣”的一声,这个寨主撞在了船舷打了个滚才摔在甲板上,他躺在地上回头一看:刚刚自己偷袭过的那个刀盾手的草鞋底正遥遥对着自己呢,草鞋上面是张怒气腾腾的脸。 原来这东台盐帮好汉被齐猴子用斧子偷袭,用盾挡开了,但也就盯上了这个不敢正面找人单挑、摆明要捡漏的无耻之徒,一眼就看见这家伙偷袭自己不成顺势偷袭了自己弟兄,把人家打得倒地吐血,大怒之下,几刀强攻砍退面前强敌,抽出空来,给背对他的齐猴子一脚踹后心上踹飞出去了。 踹飞齐猴子后,给自己弟兄解围后,他顺势朝面前那个抖的“螃蟹”杀去,把自己倒地的弟兄挡在身后。 齐猴子躺在地上,五脏六腑好像都挪位了,但是骂人、仇恨的心一概没有,战场上没空! 立刻他就翻身跪在地上,急吼吼的去摸掉在地上的斧子。 在这种刀斧乱砍、血肉飞溅的场合,赤手空拳简直像在庙会上裸奔一样,任你是九天罗汉也没胆这么干。 然而他的手指离那斧子把仅仅还有一寸的时候,耳边传来甲板被重击如同擂鼓般的声音,扭头一看,齐猴子头根都炸了起来。 刚刚被他在后心一斧子钝头打倒的那家伙竟然翻身起来了,带着一嘴的血! 不仅翻身起来了,还朝自己猛冲过来,鼓声就是他那健壮的身体用脚猛踏甲板踏出来了! 不仅朝自己猛冲,那家伙手里双刃大斧寒光闪闪,更兼满眼看着自己都是怒火中烧,看这眼神,要是他得手,能把自己砍成肉丝绝不会容情砍成肉块! 说时迟那时快,这铁塔般的敌人已经冲到近前,山一般的阴影笼罩了齐猴子,他对着跪地拣斧子的齐猴子就是当头一斧子剁了下来。 虽然手指的指肚已经压在了木头斧柄上,但齐猴子知道,要是自己这跪地朝前伸手的姿势再多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要变成被劈两片的烧鸡了。 立刻缩手,连站起来都来不及,齐猴子就用膝盖猛撞甲板,身体朝后缩去,一直到脚底板抵住了船舷的护板。 “这王八蛋是爹生娘养的吗?!背心挨了一锤子还能这样……”齐猴子瞪得溜圆的眼珠子后面的大脑里充斥着这嚎叫,但是没用。 那满嘴是血的敌人一斧子劈空,斧光擦着齐烈风的鼻尖剁进了地板,“咣”的一声,接着又是“咣”的一声! 第一声,是砍穿甲板的声音; 第二声,是斧子撕开甲板木板的桎梏,拉离甲板的声音; 那敌人身强力壮,立刻又把砍空的斧子拉了起来,留下了甲板上一个巴掌宽的大口子。 怒不可遏的盯着缩在船舷角落里惊恐万分的齐猴子,那大汉一言不,却一咬牙,手里的斧子再次化作一道白光,上次是从上到下的竖着的,这次是从右到左横着的,齐猴子的脖子就堪堪的挡在这白光的必经之路上。 在乌篷船上,小罗看到头上大船挡板上露出一个后脑壳,而他前面一个满脸血的大汉怒操着斧子劈了过去,简直像是要斩一样,他兴奋的指着大喊起来:“看啊!” 但他的母亲继父哪里敢抬头,就是抱在一起,死死搂着他一窜一窜的身体。 在小罗兴奋的注视之中,那颗脑袋却唰的一下不见了,只剩下那血污满脸的大汉的斧头在挡板里如一条鲨鱼般切开了半截木板。 斧子瞬间停止,小罗看得见那大汉惊讶的表情,头还朝右转了下,接着倏忽也消失在船舷挡板后,挡板后立刻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好像两只猛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血腥撕咬开来。 那东台帮一斧子砍空,生生收住空荡荡的两臂,低头一看,身前那个咫尺大的角落里已经空空如也,齐猴子人不见了!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甲板彷佛活了,彷佛整条船如锤子一般砸在了他膝盖上,膝盖弯好像被一把烧红的锤子砸了上来,不可抗拒之力和巨痛之下,他整个人立刻掼摔在甲板上,头靠在船舷上他扭过脸来,只见面前一条黑影扑了上来。 原来在生死关头,齐猴子奋力仰头挺腰,后脑勺仰出了船外,肩胛骨打在了挡板上,就靠着后背肩胛骨上的肌肉和脚底板猛蹬,整个人好像折断的木板般,双腿跪地、上身对天,以一个三角形朝前滑去,竟然是从对方裆下钻了出去。 一个胯下之辱后,齐猴子在地上两腿力,竟然是平地使出了鹞子翻身,离地不过三尺一个斜着的小翻滚,已经正对敌人身后,而且不过咫尺之间,这种距离就是他齐猴子空手格斗的天下! 身体还在空中翻滚之时,就一脚撑出,落足点竟然是对方的膝盖窝。 对方正双足牢牢踏定地面,上身大力,齐猴子踩上去的时候真感觉如踩到铁柱一般。 然而就算真是铁柱也挡不住齐猴子的身重和凌空力的力上加力。 “咔吧!”一声,铁柱干净利落的折成两段,先跪地又不可抑制的侧身摔倒,身前那铁塔般的壮汉真如铁塔般倾倒。 凌空一脚踏倒那壮汉,另一只脚一触地,大地的力量就从脚底的坚实汹汹的涌入身体,齐猴子当即就朝倒地不起那敌人扑了过去。 对方反应也是神,倒在地上后,立刻翻身变成正面朝上坐在地上,一手握斧,一手撑地就要站起。 齐猴子哪里能让他站起来,在空中一腿曲起在胸前,整个人如箭头般撞进对方怀里,膝盖狠狠的撞在对方胸膛上,又把对方撞倒在地,顺势压在对方身上。 然而对方简直体魄强壮之极,被一个膝顶撞翻后,一个翻滚加起身,如一头蛮牛般,齐猴子竟然压不住他。 齐猴子从来不和对方角力,尤其是这种体型比他大一号的壮汉,角力也根本角不过,转眼间身体被从对方身上弹开,两人之间有了巴掌宽的空隙,而另一边壮汉操着斧子猛砍而来,若那里没有齐猴子,看起来就像这壮汉自己曲臂搂怀里的什么人,又像自己挥着斧子自砍胸腹。 贴在在对方身上,耳边斧子呼啸着往脑袋上劈来,而齐猴子不躲不闪,就在这巴掌大的空隙里,他主动朝下压去,曲起左臂,肘尖斜向前,右手扶住左拳,就摁住这把身体左侧长出的匕,然后身体前扑,狠力的捅出那“匕”。 齐猴子下扑,身体紧贴着对方急急圈来的右臂里,好似被对方右臂一把搂住,然而这姿势也让那可怕的斧子砍过齐猴子身侧,而不是砍在他骨肉里。 斧子劈空,而齐猴子在这近在咫尺的空间里却打个正着肘尖冷酷无情的砸在对方下巴上,“咔吧”一声让人股栗的闷响中,齐猴子用肘生生的击断了对方下巴颌骨。 通天炮! 正中! 然而对方的顽强竟然比他的骨头还要硬! 后心挨过锤击吐血、膝盖弯受过重击、下巴颏被击断,这个伤痕累累的壮汉竟然还在战斗! 不停的重创对手,然而出乎齐猴子的意料,对方既没有昏倒、也没有摔开,他左手一翻拉住了砍空的斧子斧柄,竟然用两手握住斧子柄死死把齐猴子搂在了怀里! 不仅如此,他还真站起来了!齐猴子那击通天炮把他打得脸对着天,难以置信的是他强悍的身体和比身体还强悍的意志,竟然让他搂着齐猴子站了起来。 被摁在怀里动弹不得的齐猴子感到头皮上好像被小石子砸了,他微微抬起脸,敌人被他打落的两颗门牙顺着他的脸颊掉了下去,接着就嘴里淌出的小溪一样的血流,正正流在抬脸的齐烈风眼皮下,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你打不死???我不信!!!!”齐猴子没有恐惧,在杀场上的殊死搏斗只要动了手,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面对反复站起的敌人,他胸中只有狂怒!他狂吼着这句话,用膝盖猛顶对方下阴。 这是要害中的要害,就算是面前这个铁汉挨了这么一下,也浑身一震,朝前弯腰,尽管让人胆寒的是他还在用颤抖的手抱住齐烈风不打算放手,然而他的铁箍已经松了。 齐烈风猴子般的一矮身,从斧柄下钻了出去,闪电般伸手握住了那大汉的头,死死握住,然后猛地拉着那脑袋朝船舷护板撞去。 第一下,大汉脑袋硬的好像是个铁锤,然而依然脑门血珠乱飞; 齐猴子咬着牙又是一下,第二下,脑袋撞碎了护板,脑壳嵌进了厚厚的木板里; “去死!”齐猴子放脱了手,头顿时飞落在空中,他猛地跳起,用脚猛踏在那敌人后心。 “咔嚓”一声大响,木屑横飞中,那脑壳如铁锤般把护板从头撞碎到底,直到“哐当”一声撞在甲板上,脸无力贴在船舷上,终于起不来了。 “你**!你是妖怪吗?”齐猴子终于打翻了这个铁塔般的大汉,看着横躺在自己脚下的那庞大的身躯,虽然叫骂,也是累的呼呼喘粗气了。 就在这时,只见眼前刺眼的朝阳阳光被东西挡住了,他抬头一看,却是一艘大船驶进前面第一艘船熊熊燃烧的黑烟中,已经要跟这艘船并肩行驶了,又把乌篷船夹在了中间。 “小罗,你们没事?!”齐猴子一眼看到被自己扔在黑水镇的那条船上的一家人,又惊又喜,然而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好啊!赶紧过来杀啊!”齐猴子抬起头朝对面船上那些好像惊呆了的艾家家丁打着手势,眼睛一转,顿时由喜转惊,破口大叫起来:“你们下锚靠岸干什么?” 原来从逐渐稀疏的雾气中看得清楚,艾家船队只来了一艘支援,其余三艘竟然下锚靠岸了,上面影影绰绰的,看得出来很多人竟然在下船上岸。 原来刚刚三狗谢家侯是跑到船尾,对着后面呈菱字形的船队大喊:“快点上来!萧翰他们杀上来了!他们人不多!” 然而知道前面两条船被萧翰袭击的消息,管家不是惊喜,而是惊恐! 出门的时候,老爷千叮万嘱,什么任务都无所谓,就是要保证独子的安全! 让他见见世面,了解下生意中的暗黑,仅此而已! 现在看前面,一条船在江面上滚滚燃烧,火光在雾里看得清楚,黑烟越过白色的雾气都遮盖到后面船队头顶了;另一条船喊杀声、惨叫声四起,听起来就和千军万马在激战般。 这种情况,你让管家怎么办? 所以他竟然让一条船去支援前面的激战,其余三条船不仅不支援,而且要全部靠岸、下船! 因为万一要是在河面上出了点什么事,万一少爷落水怎么办?万一再有匪徒的小船冲到近前:投火、抢船怎么办?哪里安全也不如岸上安全啊! 尽管艾福报的体重可能比管家还沉重一半,但莫名其妙的艾福报几乎是被管家抱着出底舱的,踏过颤巍巍的连接船和岸的横板踩到实地上,那每块横板都是艾家家丁半身浸泡在水里用手举着的。 这时艾福报推开气喘吁吁的管家,这才看到江面上雾气里火光黑烟冲天,喊杀声惊天动地,他问道:“这怎么了?” “没事!”管家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请少爷上岸活动活动筋骨。” 说罢,他大喊:“快啊,艾家的人立刻过来保护少爷。” 立刻三十多个彪形大汉手操各式兵器从各条船上蜂拥下来,一排排的把艾福报和江面隔了开来。 而且就是被派去支援的那艘船上的护院头目,也是脸色煞白,满头冷汗,根本就没有登船肉搏的打算,这血肉横飞、狼烟冲天的生死赌场,实在不是他们这些锦衣玉食的艾家豪奴值得去冒险的,他只打算围观一下清风寨和萧翰之间的战况。 就在这时,来支援的唯一那条船船头已经和激战的那船船尾碰在一起了,那船上有人对着齐猴子大吼起来:“大哥、猴子快过来!” “娘亲啊!那不是三狗吗?!”看清那人是谁,齐猴子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去,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没错!就是刚才还和自己并肩站着的三狗,什么时候他跑对面船上去了?! 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群人狂跑着绕过中间的楼梯口小望楼,疯的朝船尾跑去。 看着这幅情景,齐烈风嘴都不合上了:确切的是一个人逃,三个人追他! 逃的正是平时嚣张不可一世的二狗谢家虎,此刻他弓着腰,提着朴刀,一边狂奔,一边胆寒的朝后看,还真像条丧家之犬了! 09 雾江争锋(下) 而后面追着二狗的三个人相比二狗而言,可是惨多了: 最前一个最凶,挥着刀不停叫骂怒吼,看那架势要是二狗被他追上,必然要被做成清炖狗肉,但是他挥在空中的左手只剩三个手指了,随着他的疾奔,血珠子在空中乱溅; 中间一个左肩血沃一片,估计上面一片肉被旋飞了; 最后一个竟然是捂住大腿一瘸一拐的提着斧子追二狗; 二狗在亡命逃窜的百忙中看了一眼同在船舷一侧的齐猴子,用眼神打了个惊叹号,这眼神齐猴子倒熟悉的很,那意思是:你这个蠢货在干嘛呢?! 不过以往看见二狗露出这眼神,下面就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家伙根本没张嘴,他二话没说,一脚踏上船舷护板,一个毫不犹豫的飞跃,凌空飞过了波涛汹涌的大河,跳到了对面船头上,把身后三个咬牙切齿的敌人留在了另一边。 “怎么了?”齐猴子没回过神来,他转过头一看甲板,顿时明白了为啥两条狗都急急夹着尾巴跑了:船上的清风寨众人要被杀完蛋了! 有的人浑身是血的死了;剩下的人在对方狂刀怒斧下像兔子一样满船狂逃乱窜,丝毫不顾自己后背卖给敌人被狂砍;而东台盐帮这群家伙就满甲板狂追狂杀,逮着一个弄死一个。 清风寨豪杰里,唯一敢正儿八经和对方力战的竟然只有一个! 他正朝戴着高帽的张士诚刺出一刀,然而他的刀被张士诚左臂一抬夹在肋下,接着张士诚右手的小斧子就像砍排骨一样砍在那勇士身上。 一斧子砍在那英雄脚踝上,那英雄顿时矮了一截; 再一斧子砍在那英雄膝盖上,那英雄脑袋只及张士诚肚子前; 然后张士诚身后冲来的一个手下好像不喜欢头领在这里搞什么排骨,上来一锤子把那英雄脑袋打爆了,接着张士诚和那手下丢开没有脑壳的尸体,两人浑身都是血和脑浆,在那里操着兵器四处寻找满地鬼哭狼嚎、四处乱窜的清风寨英雄。 “他…他…他大爷的!”齐猴子脑门满是汗,这才自己应该马上逃离这艘船。 他抬起头,现在两船尾相并行,但是脚下的船的水手早死光了,在水里也不朝前行驶了,就是转圈,所以身后有控制的船倒是很容易追上,然而追上容易,要跳过去太难了! 齐猴子刚刚想象二狗那样从船尾跳过去,没想到追丢了二狗的三个家伙一起把满腔的仇恨顺着船舷一线对准了他,对着他跑过来了。 “给我过来…快啊…救命啊!”齐猴子满脸煞白,甲板完全被敌人控制了,往哪里逃都不是,只好对着第三艘船大叫救命。 这时,第三艘船已经赶上了齐猴子的船,只是贴得并不近,别想复制二狗那种腾跃,要过去得跳进河里游过去,齐猴子可不想往河里跳,因为只要跳下去,马上就会被背后船上的敌人当靶子打,斧子、梭镖什么都会招呼过来;而且现在天很冷水很凉,这种水温跳进去危险很大,万一抽筋就要命了。 然而敌人朝齐猴子围拢般的冲了过来,齐猴子已经把一只脚踩到护板上了,跳船虽然危险,但总比被砍死强。 就在这时,对面船上的三狗大吼一声:“猴子小心!” 说罢,一眼闭合,单眼瞄准,弓平举,手指缝之间夹了从箭壶里拽的三支箭。 “连珠箭?!”齐猴子看三狗那姿势和表情,愣了一下,立刻蹲回护板后,还用手抱住了自己脑袋,果然刚蹲下就听得对面“梆、梆、梆”弓弦连响,头顶“嗖、嗖、嗖”的满是箭音掠过。 长箭白羽插得齐猴子身后桅杆、木墙到处都是,敌人们惊慌的叫了起来:“升盾!升盾!小心箭!” 眨眼间,三狗就连珠炮一样射出了十二支箭,当然,一个敌人都没射中。 因为他虽然是神射手,但射连珠箭倒像是“光打雷不下雨”,从来是不看准头,只要求姿势帅、气势猛、唬得住人。 但是这气势确实压住了敌人,刚刚还满船的悍匪,现在全蹲或者趴在甲板上了; 齐猴子都不敢站起来,二狗射连珠箭的时候完全敌友不分,胡射!瞎射!乱射! 谁要是被三狗连珠箭射中,这真是太倒霉了,然而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瞎蒙中你? 挨他射的敌人纯粹是看今天自己运气如何,据说有一次连和他平行的倒霉蛋都被射中过,齐猴子可不敢去赌今天他不是这被流星砸脑门上的倒霉蛋。 齐猴子听对面箭射完,立刻从护板后站起来,这时二狗谢家虎在一群艾家家丁中间大吼一声:“死猴子接着!” 说罢把一根连着绳子的短矛隔水掷来。 齐猴子见状大喜,空中伸手一把捞住那长矛,两船之间的绳索立刻绷直在水面上,看敌人还都没起身,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他踩上船舷护板正要跳河,身后传来一声虎吼,一人也不管那边二狗瞎射的威吓,急冲而来,对着齐猴子一刀劈出! 正是萧翰! “你**!”齐猴子看着这仇人又扑过来了,不由得破口大骂,倒不是仇恨,而是焦急,要是被他缠上,自己跑不了就是个被大卸八块的份。 面对萧翰长刀劈开,甲板上躺着的那位好像打不死的家伙的身体略略阻挡了萧翰一下,齐猴子一转身闪开,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长矛,宁可自己被短矛上连着的绳子缠了一圈,也不放松,松开就是把性命交在这里了。 然而只躲也是必死,况且萧翰是敌人的领袖,他一冲,几乎全甲板上的敌人都朝这边看来; 齐猴子别说硬抗,他赤手空拳的,面对萧翰这种武艺高强的刀手缠身,拣兵器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若要比起敢背对萧翰这种水平的家伙跳下船去,硬抗还是容易的,此刻直接跳船可以,然而必然是后背带着愤怒的一刀下河去的,说不定落到水里的时候就是个尸体了。 躲闪不行,硬抗不行,跳河也不行,齐猴子猛地朝萧翰扑去。 他拿捏的就是萧翰刀重、刀砍入护板再拔起来的短促破绽,越过地上那可怜哥们的身体朝萧翰扑去。 而且他没有敢扑萧翰的上三路,萧翰刀一旦拔出来,在他威猛之极的反手挥刀下,上三路迎过来的一切东西都会被劈得粉碎; 齐猴子弯腰扑得是萧翰的腰! 中路突进! 猛地闪过萧翰劈来的刀光,齐猴子彷佛是被那刀光追着,围着萧翰的腰转,在那刀光因为主人已经是反肘到极限而不得不停止的时候,齐猴子从右侧后一把搂住了萧翰的腰。 一把搂住,齐猴子就朝后撤手,手里那把反握的短矛寒光闪闪,只对着萧翰的脖子。 萧翰本打算一刀砍断齐猴子身上链接对面船只的绳索,没想到齐猴子竟然如耗子般,不和你硬碰硬,上来就要缠斗,一旦被他缠上,他就变成毒蝎子,不仅要你动弹不得,还要你死! “找死!”萧翰一声怒吼,并不反身,右臂曲肘猛地朝后击出。 急怒攻心的齐猴子没想到对方身体不动,一肘后击过来,他在萧翰侧后本就弓着腰,防备他用刀转腰横斩,这一肘无声无息的突然撞过来,齐猴子已经很努力避开,然而鼻翼还是被撞了一下,顿时鼻血长流,脑袋朝后仰去。 而萧翰一击得手,却并不追“穷寇”,他头也没回,却前俯身,刀光直剁耷拉在船舷挡板上的绳索! 这里萧翰却是用齐猴子惯用的体术对付齐猴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打得很谨慎,并不着急用狂刀分出生死,这条船已经是他们的地盘,只要略略缠住齐猴子片刻,齐猴子插上翅膀也飞不了了! 齐猴子头朝上仰,不用用眼睛,就听到身后满是咄咄的脚步声,那必然东台帮全朝自己和萧翰冲了过来。 心知要是再耽搁多哪怕一眨眼的功夫,怕就要被乱刀分尸。 头俯回来的时候,却见萧翰背对自己,长刀直剁连着自己的绳索,而萧翰站在了绳索和挡板之间,就算要跳河,绳子也被萧翰身体挡住了! 大急之下,齐猴子一个急冲俯身,双手搂住了萧翰的腰,大吼一声,腰腿力坐上了挡板,背对河水一个翻身,顺势连压带抱,拉着萧翰一起摔出船舷挡板。 顿时间,在两条船同时出的惊呼声中,两个好汉一起朝着船下河面摔了下去。 然而他们没有摔进河里,小罗家的乌篷船恰好就在他们身下。 “咚!”一声大响,木船一头深深陷入水里,那里是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好汉,他们恰恰掉在一头,船头把河水砸了一个坑,他们就陷在这水坑里,此刻若转头四望,当可看见四周都是墙壁般河水。 一侧船头陷进水里,另一侧船尾当即高高弹起,船上的夫妻本就是被上面喊杀声吓得胆寒,死死蹲在船心,此刻船猛地一倾覆,继父老陈下意识的一手扣住了船舷,一手抱住了老婆,这才没被掀飞出去。 而他们中间从不打算老实一下的小孩子小罗被船的一弹,如二踢脚般,从父母中间旱地拔葱一样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在父母惊恐的大喊声中腾云驾雾般的飞到了空中。 虽然摔进出乎意料的小木船里,但两个豪杰之间的战斗并未因此停止,战斗的本能让他们又瞬间分开:齐猴子一个朝外翻身跪起,一手牢牢抓着短矛绳索,单腿跪在船头;而萧翰则朝内翻滚,同样单腿跪在船头,跪起的同时还在电光石火间一手揪住了齐猴子的肩膀衣服,一手操刀就要捅过去。 这时小罗母亲的撕心裂肺的大喊:“他不会水!”回荡在两船之间,也进了船头两个豪杰耳朵里。 齐猴子抬起头,小罗只如仙人一般在空中直立着飞了过来,看那架势就要从他头上飞过,越过船头,摔进水里。 “**!”齐猴子根本连想也来不及,猛地起身,空中一展手顺势握住了小罗的左腿脚脖子。 齐猴子猛地起身,萧翰死拉着他肩膀衣服,也跟着起身,小罗的两脚从萧翰头顶飞过,抬头看那阴影是何物的萧翰愣了刹那,握刀的右手五指松了开来,长刀朝河水中坠去,刀还未及水面,萧翰空出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小罗的右腿脚脖子! 这一瞬间,在两条船上的看来,简直如行云流水的马戏表演一般:两人坠船,船猛地一倾,上面的小孩子猛地被掀飞出去,而两人几乎同时一滚,从跪变站,一人握住那小孩子一脚,把直飞的小孩拉停在船上方,看起来,小孩就好像站在两人头上叠罗汉一般。 这瞬间的静止,让齐猴子看着萧翰愣了片刻,他本以为:对方递过来的是刀子; 萧翰看着齐猴子也愣了片刻,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应该对着齐猴子捅过去刀子; 小罗还飘在两人头顶! 萧翰本应该杀了小罗,不仅杀这小孩子,还应该杀他的母亲和继父。 这是法律以及正义朝他呐喊的! 小罗打破了他的头,救走了齐猴子。 无论是打破他萧翰的头,还是救走齐猴子,哪一条生,这小孩包括他九族于情于法都死定了! 然而萧翰没有杀他们。 因为不服气! 小罗这样的贱民一家,不正是父亲所要造福的吗? 儒家讲达则兼济天下,这是自己在离家前父亲对自己亲口说的,如何兼济?不就是让自己出来为官造福一方让百姓吃好穿暖吗? 儒家讲穷则独善其身,这也是萧景逸经常念叨的,如何独善?不就是建设了萧家堡保卫一方百姓安全吗? 而经常念叨这些事的父亲此刻不仅天人永隔,他一生心血的萧家堡化为灰烬,这都是为了什么? 现在这个小孩还把自己这保卫他们的官军、缙绅少爷视作毒蛇,却把齐猴子那种匪徒视为英雄! 看着小罗盯着自己的那胆怯混杂着仇恨的双眼,若自己杀了他,怕是这小子不服气! 而杀了这样的人,自己也不服气! 只能折断一把刀,而弄不弯它吗?! 刀宁可断也不会朝你低头! 自己和父亲到底是在为百姓做过什么以致于这群白眼狼这样恨自己? 因此,在黑水镇,萧翰饶了小罗全家一命。 他没有朝张士德他们吐露心意,暴露自己内心的挣扎和愤怒,他只是说:“暂时别杀他们。我们现在没有船了,可以用他们的船,他们也可以指出匪徒所乘船只。让他们戴罪立功吧。” 所以他生平第一次“认识”了一个贱民,而且是个卑贱、无耻、忘恩负义的小贱民,他们之间为仇恨和被背叛的痛苦所羁縻在一起,没想到今日此时此刻,竟然为了这个小贱民,放脱了击杀杀父大敌的机会。 这一切在萧翰脑中如暴风般一闪即过,快得以致于小罗仍然直直立在两人上空,连下降还没来得及呢,说时迟那时快,萧翰一手握着小罗的脚脖子,放开了揪住齐猴子衣服的手,一脚对着齐猴子当胸踹了过去。 “哇!”正中无法防御的齐猴子的前胸,对方一声哀叫,被踹得朝后飞出小船。 绳索登时拉直了,齐猴子放脱了握着小罗脚的手,曲起了自己的腿,好像荡秋千一样荡过水面,撞在自己船的船身上。 而萧翰踹飞齐猴子后,一拉空中小罗的脚脖子,小罗从空中落了下来,萧翰先抱了他一下,接着把他轻轻放在自己身边船上,小罗吓坏了,紧紧抱着萧翰的腰,说不出话来。 萧翰静静站在小船上,河心的小船不动,前后两条大船交错着。 艾家的人和二狗七手八脚的把齐猴子拉上自己的船,他上船看到的第一个情景却是三狗对着河心的萧翰拉开了强弓,他单眼瞄准,呼吸匀称,整个身体彷佛和这条船的起伏融为一体,这次射的绝非连珠箭,而将是百步穿杨的神射一箭。 齐猴子顺着三狗手里箭头的方向猛地转身看去,只见已经赤手空拳的萧翰静静的看着这箭、这船人,目光里不是仇恨,而是不屑和决绝。 萧翰背后的东台盐帮全部挤在了这侧船舷,看着三狗要箭射萧翰,一群好汉顿时怒吼起来,然而此时怒吼却无法解救萧翰的生死之祸。 就在这时,抱住萧翰腰的小罗看到了大船上的箭手,他盯着那箭头的移动,现那箭头始终对着萧翰的胸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突然他闪到了萧翰面前,这个身高才到萧翰下巴的小孩,站直了身体,高高举起了两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隔开了三狗和萧翰,他大喊道:“老爷是好人!不准射他!” “草!”猛地被*扰,搭弓要射的三狗大吼一声,闭上的一只眼睛睁开了,但是立刻那眼又闭上了。 因为船上的萧翰一把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小罗搂到自己身后,彷佛用胸膛挡住了这个卑贱的贱民小孩。 立刻长弓再次被拉圆,三狗咬牙道:“你不信我射不穿你吗?!!!” 但他没射出这一箭,凑在弓弦和箭羽上的眼睛突然眼前一黑,三狗吓了一跳,头往后一仰,却现那黑影是齐猴子的胳膊,这条伸过来的胳膊竟然牢牢握住了搭在强弓上长箭的箭杆。 “你干什么?!”三狗看着齐猴子的眼神满是不解。 “不准射他!”齐猴子没有看三狗,而是凝视着远处的萧翰,脸上线条如铁。 “你疯了!”三狗难以置信的叫了起来, 就在刚才,被萧翰强壮的胳膊挡在身后,小罗看看上面萧翰坚毅的侧脸,又看看前面冰冷利箭寒光,满心都是焦急。 从被放,被父母说了一通,这个小孩子已经明白了这个年轻的老爷,不仅宽恕了自己和他全家的罪行,还要付给父母一笔酬金支付船资。 “我打破了他的头啊…他是猴子哥的杀母仇敌啊…”小孩子满心都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不报复我?他连耳光都没抽过我啊……” 隐隐的,他明白了,这是一种宽恕,这是一种自认为有责任,高等有责任者对他们这群蝼蚁一般的贱民罕见的美德。 “萧老爷他是个好人。”继父叹气说,他收到了生平最重的一锭银子。 “萧老爷他是个好人。”母亲哭着说,她从死亡边缘得回了自己的儿子,连同她和她男人的命。 看着萧翰赤1uo上身第一个杀上敌船的时候,小罗突然现自己不想这个人死掉。 就好像奄奄一息的乞丐不想太阳下山度过寒冷漫长的黑夜那样,也许你在白天想不到太阳有什么好,但是等它要消失的时候,你才愕然现有它的时候是那么惬意。 “萧老爷他是个好人!”小罗终于在心里说了这句话。 此时他无时不刻想把身前这个伟岸的年轻老爷摆脱危机,看自己无法帮老爷挡箭,他一弯腰,从船板下抽出了一把大菜刀,递到萧翰手里,叫道:“老爷,用这个!” 这是齐烈风的开甲刀! 是那夜突袭中,萧翰抢来的战利品,但是他恶心这菜刀,因为这菜刀的主人杀害了他父亲,任何东西只要齐猴子摸过,萧翰连看都不想看见,所以这把大菜刀被他随意的送给了老陈这家人,没想到又被小罗搜出来亲自塞到萧翰手里。 这一幕,船上的齐烈风看得清清楚楚。连小罗脸上那急切的表情都一览无余,所以他突然咬着牙,一把握住了三狗就要射出的利箭。 “不准射他!起码今天不行!”齐烈风缓慢又坚决的说道。 在小船上的萧翰拎着齐烈风的菜刀,看到了大船上齐烈风阻止了那箭手放箭,他冷笑了一声,突然举起那菜刀,猛地朝大船上的齐烈风掷来。 齐烈风精心打造的重铁菜刀在空中打着转,划出一道黑光直直射来,船舷这边艾家的家丁全部吃了一惊,靠近这菜刀轨迹的几个人甚至猛地缩头蹲在了护板后面。 然而旁人惊恐万分,在练家子眼里,却是另一种涵义。 齐烈风一手握着三狗的箭杆,身体动都不动,旁人就看他左手虚空一划,就握住了这菜刀的刀柄,稳稳的提在了身侧。 接住自己失而复得武器的齐猴子毫无喜意,他看着小船上的萧翰,一言不。 小船上的萧翰面无表情的对着齐猴子直直伸出手臂,伸出食指,铁铸的手臂、食指连成一线,铁矛一般指着齐猴子。 大船上的齐猴子对着萧翰也直直伸出手臂,指向萧翰的食指一样如铁矛一般。 雾江之上,沉默的两人交错而过。 10 昂贵之心(上) 两船交错刚过,张士诚兄弟那条船上的人就已经七手八脚的萧翰拽上船舷去,另一条船上齐烈风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升起船帆,大摇大摆的顺着前路而去,那船上还传来得意洋洋的东台盐帮得胜歌谣,唱到哪里哪里薄雾就消融开来,金灿灿的朝阳阳光和碧粼粼的江面如同跟在笔后的风景,顺着那船尾巴一路展露开来。 艾家众人和清风寨头目并没有任何敢尾随再战的意思,只有站在自己船舷目送那被抢的船趟开一条金色江面扬长而去。 就在这时,艾家船上突然响起一声暴喝:“**你大爷啊,齐猴子!”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谢家侯咬牙切齿的扔了手里的弓,揪住旁边呆的齐猴子前襟,一把就拖了过来,鼻尖擦着对方的鼻尖,嘴和牙彷佛老虎血盆大口在咆哮:“你竟然敢抓我的箭杆?你想死啊?” 远处他哥哥谢家虎扔了自己手里的朴刀,推开围观的艾家家丁,风一样的冲到两人身边,一手推着好像要吃人的弟弟,一手也揪住了齐烈风前襟,太阳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表情一样想吃人。 看着面前两兄弟要吃人的模样,齐烈风汗流满面,叫道:“干嘛?你们要干嘛?” 二狗回应他的是一个“我咬死你”的眼神,但他看了看满满一甲板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一伙,咬牙朝四周笑道:“我们有事要商量。” 说罢,不由分手强拉着齐烈风就朝舱房跑去,三狗紧跟其后,一路上鼻子里都哼哼的。 一进房门,齐烈风登时被他们摁到舱壁上,两兄弟就迫不及待的手脚并用,把舱门踹上。 黑暗里,三狗咆哮着:“你**居然敢在我瞄准的时候抓我的箭杆,老子最恨这个!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 二狗和他弟弟脸并着脸,一样在咆哮,牙齿一张一合,往前一点就可以一口咬下齐烈风的鼻尖来:“你这个畜生,为什么放走萧翰?!你**搞飞了我五千两银子!拿你这贱命来抵都不够!” 齐烈风只感到对方唾沫雨点一样喷在自己脸上,他倒不害怕,只是羞愧,刚刚不知怎么,脑袋一热竟然没让三狗射死萧翰,现在面对愤怒的友军,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尽力在一波一波的唾沫中也问自己:为什么刚刚放了他? 好一会,脑壳被三狗食指点着,前胸被二狗摇着,后脑勺和后背咚咚的砸着舱壁,齐烈风一声叫:“够了!老子这次不杀他,是要下次和他正儿八经的一决雌雄!” “什么?”二狗三狗停止了用齐烈风的身板把舱壁撞塌的动作,对视了一眼,眼里先是疑惑,随后又不约而同变回了怒火。 “就你?**!你知道这次机会多好?”二狗大吼着:“放过这一次,哪辈子才能宰杀姓萧的?五千两啊!被你这丧心病狂的狗种扔河里了!” “你肯定是官府坐探!”三狗一眼看穿齐烈风本质,吼叫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的你不地道,上次在树林里你居然和张小三联手救了小狗崽子,今天又故技重施。我绝对不放过你,今天不把你脑袋揪下来喂鱼我跟你姓!” “哪有那么多探子?”齐烈风被晃急了,身体一挺,推开两兄弟一步,叫道:“我就是不服!” “不服什么?”二狗怒不可遏的叫道:“我一个人砍你这种杂碎八个。” 齐烈风重重的吸了口气,他也一脸悻悻和恼火的表情,说道:“你们都看到了,那个小罗居然给萧狗崽子递了我的刀,我不服!小罗和我们一样是贱民,肯定被姓萧的骗了,我冒着小命没有的危险救了那小子,他却给姓萧的递刀,凭他**的什么?是有钱人是官兵就是好人啊?我才是好人。” “你还在乎那个小屁孩?”二狗为之气结,愣了一下吼道:“**,那种小杂碎就应该连萧翰一起剁了!有钱有势不是好人,那群穷比就是好人吗?他们更操蛋,一样是一群坏比!就像你一样!” “我们不是替天行道的吗?天道不就是要保佑穷人吗?天道不就是要惩罚那群老爷吗?”齐猴子此刻的脸也变得通红,急的。 “替天行道?替钱行道!”二狗犯了老毛病,一遇口角之争,连要剁了齐猴子都忘了,竟然叉着腰和齐烈风吵起来了:“那群穷比一样可恶,他们不过就是没有像老爷们作恶的本事和机会,遇到机会,他们和老爷们有什么区别?你也看到了,那个小穷比就是为了巴结萧翰,连你都要剁了,人渣!你这个蠢材!” 三狗又把满脸通红的齐烈风重重推回舱壁,一手撑在齐烈风胸膛上,叫道:“我算明白你这傻x是什么人了,你就是一个傻x!真**恨死我了!那么好的机会你因为你那傻x愣是错过,还连累我们!” 说罢,扭头问二狗道:“大哥,要不要我们做了这傻x?” 齐烈风一愣,叫道:“不会吧,你要来真的?” “我什么时候来过假的?”三狗咬牙切齿的叫道,目光里全是杀意,说完不理目瞪口呆的齐烈风,继续扭头询问二狗:“大哥,赶紧说话,我决心已定。” 二狗看了看从惊讶到恐惧的齐烈风,倒是犹豫了,他摸着下巴道:“要是我们宰了萧翰,拿到五千两,确实应该马上宰了这傻x,那样还少了个分钱的。但是现在两手空空啊……”说罢脸上再次勃然大怒,指着齐烈风鼻子狂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爷爷宰了你都没有意义!” “你**,我害你不能宰我自己?你这个混蛋。”齐烈风惊叫道。 三狗看着齐烈风,胸膛里的怒气还是一股一股往上冲,他手一抬,掐着了齐烈风的脖子,叫道:“大哥,要不我们现在就宰了他!清风山不回去了,我们继续干回老本行。哪辈子才有机会赚到五千两啊,决不能放过这个傻x。” 二狗一言不的盯着齐烈风。 齐烈风这个时候被这两个露出獠牙的凶兽盯着,浑身一股寒意升了起来,急急的伸出两手叫道:“冷静!冷静!我们还有机会,下次我遇到萧翰绝不放过好不好?” 三狗掐着齐烈风脖子的手一紧,齐烈风顿时说不出话来,三狗扭头对大哥叫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说句话啊!” 二狗看向弟弟,满眼都是哀怨,突然他抬头叫道:“你以为我不想宰了这个傻x吗?但是我们佣金和历次战斗的奖金还都在高狐狸手里呢!我们要是不回清风山,我们不白干这些日子了吗?” 说罢,二狗仰天长叹,一下蹲在了地上,两手抱住了脑袋,哀叫道:“欠薪真害死人啊。” “他**…他**…天啊!”三狗盯着齐烈风,喃喃了好一会,也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门上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有人叫道:“清风山的好汉忙吗?管家来看望各位了。” “我在!我在!我们马上出去!”紧贴舱壁的齐猴子慌不迭的大声叫了起来,推开被这突*况搞得愣的三狗,挣脱了开来,只觉得总算逃过一劫,这才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门一打开,齐猴子被阳光刺得眩晕了一下,等他适应过来,才看到面前是笑容满面的管家和旁边对他卑躬屈膝的家丁头目,此刻船已经掉头,朝艾公子所在的堤岸驶去。 他身后的二狗三狗好像黑白无常般的贴了过来,一个在齐猴子左耳说:“小子,要是艾家要宰了你,我们可不帮你说话。”一个在齐猴子右耳说:“回清风山后,少不了要高老大给我们个公道。” “豪气害死人啊……”齐猴子心里大叫,当时放脱萧翰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豪气盖天:“小爷不在你落难时候杀你,要堂堂正正的杀你,吊不吊”,现在却两腿软,脑袋懵,别说后面两个混蛋,前面的艾家人说不定也要追究自己放萧翰的大罪名。 “不愧是高先生的高徒,清风寨的寨主……实在是威猛不可挡,而且识大体懂全局,小人深感佩服。”管家满脸都是笑容的朝齐烈风一个抱拳作揖。 “嗯?这么客气,看起来不像装的啊,这什么意思?”门口的齐猴子愣了,放眼看去:太阳已经升起,江面大雾正在急消融,可以看到不远处一艘船正在黑烟滚滚的熊熊燃烧,江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惊恐的绕开这团火球,那自然是清风寨的船;水面上还飘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被萧翰等人杀了后从船上扔进江里的;这一仗被萧翰的奇袭打得灰头土脸,委实称不上光彩,自己还放了萧翰一条小命,艾家管家不至于这么客气吧? 齐猴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是吭吭哧哧的用不知什么意思的鼻音回应着管家和身边几个艾家家丁头目的恭维。 此刻船靠岸了,“请齐寨主随我去岸上见见少爷,这次多亏了您了!”管家兴高采烈的亲手扶着齐烈风朝踏板走去。 “哎,我们不认识这个人啊,这小子做过什么事,我们可不知情!”身后传来二狗三狗落井下石的大叫。 管家用恼火和不屑的眼神往后看了看,继续回过头来扶着齐烈风下船,小声道:“多谢寨主没有让您手下放那一箭,否则麻烦大了。” “嗯?你说什么?”齐烈风一愣,暗叫:我们不就是你们请过来杀萧翰的吗?怎么又谢我不杀萧翰? 原来齐猴子和二狗三狗与萧翰手下激战情景自然被艾家船上的人看了个仔仔细细,萧翰扬长而去后,家丁头目自然屁滚尿流的去岸上朝管家和少爷回报战况。 本来就被那艘滚滚燃烧的船吓得六神无主的管家一听到萧翰落船、射箭手瞄准萧翰的语句,大吃一惊,连害怕都忘了,一步冲前,拉起躬身说话的头目急急吼道:“杀了萧翰?就在这里?” “没有,齐寨主没有允许他手下放箭。萧翰已经登船走了。”头目赶紧回禀道,说罢指着嚣张的在他们正前方江里驶过的那条船说道:“就是他们。”。 “啊!天啊!吓死我了!”管家长出一口气,满脸大喜,叫道:“太好了!” 原来虽然艾家想杀萧翰,但是在哪里杀、在什么情况下杀是个大学问。 艾家和杀手同行,派出杀手在荒郊野外杀掉萧翰那是大好事,管家必然要额手称庆; 但是此刻在大江之上,萧翰返身杀回了艾家与杀手的船队,周围都是家丁、过往船只,这么多眼睛看着,要是萧翰被杀,那就是艾家和萧家激斗之中,艾家杀了萧翰。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然萧家在近年中落了下风,但萧家根本就还没死呢!萧家和艾家斗了这么多年,艾家处下风的时候也不少,胜负未定呢,萧家那就是老虎,根本不是骆驼。 萧家和艾家杀几个贱民,乃至杀几百个贱民都没有什么关系,屁大的事;但若是萧翰死于非命,必然要滚滚人头落地,艾家并没有本事从中摘了自己去。 管家心里很清楚:现在艾家少爷出来只是熟悉生意,以老爷的意思就是说买凶杀人也是生意的一种,少爷要熟悉见识一下,没想过让自己儿子去和萧家侄子拼命。 这种战斗不管谁活着,都得为死者偿命,这是老虎之间的战斗啊。 本来艾家的意思是让清风寨去杀了萧翰,这无所谓,然而也没人想过萧家侄子是个疯子,不是在杀手追击下落荒而逃,而竟然疯狂的掉头攻击艾家少爷的船队,更倒霉的是他还以少攻多,而且船队里还有清风寨杀手。 他要是死在这里,有没有外人看到先不讲,光说艾家家丁和张士诚盐帮可都是证人;这么多人,还有萧家的人,怎么灭口? 萧老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王法操在豪强们的手里,豪强凌虐贱民,王法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张废纸; 然而豪强之间血腥战斗中,王法却并非废纸,每个豪强因为金银权势都被王法庇佑着呢! 杀豪强者必须偿命! 除非杀人者面对被杀者之间的差距如同豪强之于贱民。 艾家对萧家哪有这么大优势?! 萧家到时候出大价钱买几个艾家家丁当人证指证,就说艾家亲自动手杀了萧翰,艾家怎么办?万一闹腾扬州或者大京,王法森严,到时候谁出去顶缸?少爷还是自己?明摆着的! 这可不是荒山野岭由清风寨自己杀了萧翰,那时候,艾家怎么说都行:反正不是我亲自动的手。 只要不是亲自动手,无人可以指证艾家通匪或者萧家通匪,因为官府就是这两家开的。 萧翰以豪强主子之躯做下人走狗的死斗,这种做法,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在管家看来简直是大过年的,去仇人家房檐下上吊,恶心死人!!! 所以当管家听说齐猴子阻止了手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射死萧翰,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恨不得飞去那船上亲齐猴子一口,这个悍匪的远见避免了天大的麻烦事。 而且艾家家丁对齐猴子十分佩服,因为他们去支援的时候,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清风寨头目之一三狗就嗖的一声跳船过来了,差点把头目吓尿了裤子,以为是敌人来袭呢;其后,家丁们看到二狗被三个人追,狼狈不堪的也逃了过来; 要是清风寨头目只有二狗和三狗,艾家的人内心会暗暗摇头的:这群匪徒啊,胆比鸡都小,什么刀头舔血,都是吹牛皮,被打得狗一样乱窜。 唯一没有坠清风寨威名的倒是显得略微瘦小的寨主,艾家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他赤手空拳的把一个铁塔般的敌人打倒在地,还用脚猛踹对方的脑壳。 真勇猛!真凶残!不愧是高邮最凶残的匪徒! “齐寨主实在太厉害了。”艾家家丁心悦诚服之极。 闻听这一番战报,管家甚至没有敢等齐猴子他们过来,为了表示感谢,他甚至自己坐了舢板和头目一起回船上去接齐猴子。 “什么?我识大体?!我有远见?!我帮了艾家大忙?!我不愧是寨主?!”齐猴子一路上听着管家絮絮叨叨的感谢,眼睛都竖起来了,眼珠子好像蚕豆一样死死吊在眼角盯着管家,满肚子都是巨大的问号加惊叹号。 等见到艾福报公子的时候,齐猴子胸脯已经挺得比公鸡都高了,然后一个利落的弓身下拜,叫道:“清风寨齐猴子见过少爷。”口气里全是洋洋得意。 在返程的船队里一条船的甲板上,齐猴子、二狗、三狗席地而坐,齐猴子已经不复前不久差点要给同党内讧处决的尴尬和恐惧了,他一手拍着自己大腿,一手指着对面两个家伙,满脸红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你们这种傻蛋,只知道砍砍杀杀,知道什么叫大局吗?知道不能让艾少爷陷入麻烦吗?幸好我这个寨主来了,否则你们今天脑袋就要挂在桅杆上给萧狗陪葬了……” 这一刻,齐烈风好像被二狗附体,说得唾沫横飞,二狗、三狗则如同被齐猴子上身,坐在那里默然不语,眼珠子就盯着三人之间地上一大盘银光闪闪的银锭子。 船队已经在返回高邮的路上,不再追击萧翰了。(!) 10 昂贵之心(下) 因为清风寨损失巨大,两条船一条被焚烧、一条被抢走,清风山手下也死伤殆尽,只有三个最厉害的头目还在;萧翰和张士诚一行明显不好惹,十分凶狠,若是执意追杀,就得艾家家丁顶上去一部分了,管家不想做这个责任天大的决断,另外艾公子被吓得不轻。 管家本想让清风寨三个悍匪孤身追杀萧翰,但是清风山三个家伙也不是弱智,考虑了一下,就算酬金极高,但就三个人,满天下的追杀一队敢冲敢杀的狠人,难度实在太大。 清风寨也说自己手下损失殆尽,说返回后徐图再来。意思很明显:哥们手下折光了,先回去了,没法再追。 清风寨也杀了几乎所有的萧家家丁,算是双方各有小胜,平手。管家也乐得顺水推舟的回去高邮。 另外为了褒奖清风山的忠勇,以及齐烈风的那箭杆一抓,艾家送给三人一千两纹银。 这是额外的赏金,高狐狸没法扣起来了,齐猴子等三人一上午都围着那堆银子坐在船舱里,不急着分,或者讲舍不得马上就分了,就这样欣赏那美丽的银子,如痴如醉,不停的咽着口水,结果饭都没心思吃,吞了一肚子幸福的口水。 要知道虽然清风寨做着银山般的买卖,但是他们几乎是摸不到一文钱的,高狐狸可是人精,财务控制的那是滴水不漏,完全是他以前做“生意”那一套管理,他手下可都是江洋大盗,人人心黑手辣、卑鄙无耻,一个不小心就大家全完蛋,高狐狸控制手下的一招就是银钱。 这些手下会不停博取一片又一片的纸上富贵,高狐狸账上自然一文都不会少你的,你可以在晚上自己数自己赚了多少,可以娶何等档次的美女置办多大规模的宅子或者田地,可以喝醉了做财的美梦;但你想赚了钱就想跑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真钱都在高狐狸手里,要想纸上富贵变成真金白银,就只能安安心心的跟着这个高邮第一悍匪卖命,直到他说:“买卖结了,大家结账散伙”那一天。 “好了,好了,欣赏够了,该分银子了。”二狗一挥手,闻听此言,齐猴子喋喋不休的自我吹嘘立刻听话的消失了,彷佛那银子有无上引力一般,三狗和齐猴子一起咧着嘴头朝前凑去。 二狗从怀里摸出一架巴掌大的小算盘,疾风暴雨般的拨打起来,船舱里静悄悄的,只有算盘珠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二狗嘴里的念念有辞:“三二得九、升八上一、四入五舍…….” “啪”的一声,二狗用小指把最后一个算珠击到木框上,一时间,船舱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算完了,一千两银子三个人平分,” 二狗看着齐猴子深吸了一口气,把小算盘平平伸到齐猴子鼻子下面给他看,这才笑道:“每人实得二百一十三两七钱四分九厘三毫,这都是大块纹银不好分,先给你二百两,剩下的我们弟兄自己按功劳分了,回去后,再补给你零头。” “三人平分,是每人二百一十三两?”三狗听这个数值,一愣,随后眼睛一亮,看了一眼齐猴子,嘴咧到耳根后,对着大哥竖起大拇指来,叫道:“哥啊,您这算盘真是越见厉害啊,认识你二十多年,你就从没算错过一厘一毫过!” 说罢,亲热拍了拍齐猴子肩膀,笑道:“猴子,咱们财了!二百多两啊,哈哈。” 二狗谢家虎哈哈的擦了下鼻子,盯着目瞪口呆的齐猴子笑道:“都是兄弟,我们不和你计较小钱了,我们弟兄欠你一十三两七钱四分九厘三毫是吧?算了,算了,凑个整数吧,我们每人给你十两,算二十两,回去给你锭二十两的马蹄银,你是寨主多拿七两好了。都是弟兄,算那么清楚不好,我们就吃点小亏得了。喂,别给哥哥说感谢啊!我最烦这种虚情假意的了,不就是几两银子吗?都是好弟兄……” 齐猴子看了看面前算盘,又看了看对面一脸郑重的三狗,静了好久,突然大吼一声:“你当我傻子啊?三人平分一千两,你从哪里算出来二百一十三的?白痴都知道是三百三十三!” “什么?三百?”二狗三狗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同时颓丧的叹了口气,二狗垂头丧气的把算盘抽了回去,三狗惊问道:“猴子,原来你识数啊?” “滚你的!你才不识数呢!老子以前天天在赌场玩,有名的算得快,连放高利贷的利滚利,都不敢在我面前蒙我!你们这两个混蛋,太黑了!”齐猴子怒不可遏的指着二狗兄弟叫道:“老子不过想过过算盘分钱的瘾,才让你用算盘,你以为我不会算啊??!” “唉,你年纪轻轻的,干嘛赌博啊。我最恨识数的人,太可恨了!”二狗气哼哼的叹道。 在齐猴子脚下另一头的江面上,另一条船正劈波斩浪的朝着相反方向行进。 尸体和受伤的弟兄并肩躺在甲板上,张士诚和张士德跑前跑后的亲自为自己这些弟兄洗伤口、包扎,虽然抢第二条船的时候不如第一条船那么顺手,伤亡不小,但盐帮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很高兴。 他们对这种战阵并不陌生,但是今天面对的敌人不是以前的盐帮之间内斗或是土匪山贼; 面对的是高邮最强的匪徒清风寨以及艾家,所以今天以少胜多真是光彩;更何况里面萧府的少爷亲自披挂上阵,带头冲锋,这事回去可以吹好多年了。 萧翰脸上倒没什么喜色,他孤零零的坐在甲板上,两手成拳撑在下巴下,看着张士诚他们忙前忙后,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张士德给他端了碗清水来,笑道:“少爷,请喝水。”接着不好意思的补充道:“我们也没带碗,就是这船上的,我洗干净了,不过还是挺脏的……少爷您担待点,出门在外实在不能周全,到了大地方再讲究吧。” 萧翰笑了笑,伸手接过来那有豁边的粗瓷大碗张嘴喝了,咳嗽了一手说道:“士德,我刀丢江里了,你找把刀,给我拿来。腰里没刀,空落落的不舒服。” “是。”张士德立刻躬身听命,他抬起腰来却看到小罗父母正蹲在不远处,小罗则兴奋的压着船舷看江面风景,看张士德眼睛看过来了,小罗他**立刻陪笑作揖。 张士德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萧翰问道:“少爷,我看得清楚,您那把金龙刀是为了救那个小孩掉进江里的。我一直没弄明白,您明明可以一刀洞穿齐猴子的胸腹,为何反而弃了刀去抓那孩子的脚?他有那么重要吗?” 萧翰一愣,抬起头来,顿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竟然没杀齐猴子,反而去救那个小孩。” 说着他的头低了下去,看着膝盖之间的甲板好一会,缓缓的说话了:“也许是因为我不服吧,小罗那种贱民竟然以为齐猴子是好人,我是坏人?齐猴子在船上也竟然去抓那孩子的脚,他想干嘛?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渣不配做这种事!我才是好人!官府才是好人!那一刻,我想的不是杀了他,而是压过他吧,谁是好人?” 张士德为之气结,实在不明白这锦衣玉食的少爷为了一个贱民想那么多干嘛,他家也不是以善人闻名的啊,好一会,张士德干巴巴的笑了起来:“也不错,要是齐猴子不活着走,对方船上有弓箭手,您就太危险了……” 但是萧翰没有顺着张士德的话头说,他猛地抬头,满脸都是惊喜的表情,说道:“后来你看到了吧?小罗那家伙给我递了那菜刀,让我防身。他说我是好人,为我挡箭!我爹爹没有错,我做的都是我爹爹教我的,民就如羊,要做好的牧羊人,得民心就得着一切。” 说着萧翰还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小罗,又说道:“我要是为官,一定会好好待百姓,那时候,为大元的盛世添一把力,慰藉老父在天之灵。” “这少爷在做梦吧,他说的是这大元王朝吗?”张士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那里,萧翰好像回想起了老爹的面容和教诲,他缓缓的说着:“人本善,我不过做了一点,小罗就立刻感恩戴德为我挡箭;若是对其他人做一点呢,我若这样做,天下不知多少人会像小罗这样,支持拥戴我们官府的,到那时候,怎么能有齐猴子这种人渣呢?” 说着萧翰彷佛兴奋起来,他翻身站起,朝前面走了几步,对面前赶紧跪下的小罗一家道:“放心,你们的船坏了,我会补偿你们的。你们不会吃亏。” “啊!多谢少爷啊!少爷真是我们的再世父母啊!”小罗一家涕泪交错,头磕得甲板像敲鼓一样。 “民心这事真容易啊,一点恩惠和小钱就够了。”萧翰一瞬间突然感觉醍醐灌顶,看着这家衣不蔽体的人,心道:“要是我再给他们点地和银子呢?” 一时间,萧翰满心都是欢喜。 几日后,张士诚来到萧翰身后禀告道:“红菱镇马上到了。” 萧翰看了看江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说道“好啊,我们上去休息片刻,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去镇上好好休息,等我遇到萧家的人后,拿点银两给你们,去买点衣服和……随便你们买什么。” 此话一出,盐帮登时没大没小的一片欢呼:红菱是大镇子,有的是温暖的带被褥和床腿的床,还有美酒和娼/ji,要是萧少爷买单何其快哉,登时觉的这一路厮杀拼命真是值了。 萧翰看了看小罗,笑道:“把他们也带上,一起去玩玩。” 这几天,他越来越喜欢这家人,简直自己豢养的小狗,越保护越喜欢他们。 船缓缓蹩进港湾,这港湾一眼看去,简直如同进了蝙蝠洞,中间是如林般红色硬帆,远看去就像蝙蝠竖起来的翅膀,这些都是商船,而港湾四周是黑呼呼的船只,宛如山洞的石壁一般坚硬冰冷。 “那些黑船是什么?”萧翰心中有了个问号。 驶近去一看,原来那些黑船不是刷了黑漆,而是因为烟熏火燎或者岁月久远,造就了黑乎乎烂糟糟的船壁,简直如伐木场里腐烂的枯树一般,只怕一个人高的浪就能把他们拍成肮脏的粉末;他们泊在岸边,大部分都是小罗家那种乌篷船,仿佛锁住了水流,他们组成的水域里不像是活水,倒如同一汪死水,这些船就是这臭水里的浮萍;船头不时看见有衣不蔽体的女人在洗涤衣服,几个小孩子的脑袋就在船之间的垃圾和黑白色泡沫里起起伏伏,那是他们在玩耍。 而且红菱之所以是大镇,还在这些黑色船中显示了出来,它有的不仅仅是小船,还有不少大船,这些大船和小船一样肮脏到了成了黑色的地步,他们矗在河滩上动也不动,好像死了或者根本就是岸的一部分,仿佛巨大怪兽的尸体俯瞰着周围的乌篷船。 船体上从底层舱室一直到靠近水面的船体开满了层层叠叠的洞,如同蜂窝的巢一样; 几个洞上用树枝或者破布遮掩着,让人恍然大悟:这些洞原来可能是窗户;最下层的窗户,若有个人从里面探出身来,趴在上面手臂一弯也许就能掬起一捧江水和垃圾来。 就是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围着港湾绕了一圈,形成一堵庞大看不到头的黑色的带着恶臭的墙壁。 看着一条大尸体的几个洞里还冒出了黑烟,萧翰难掩心中惊讶的指着那些所谓的船问道:“这是什么船?怎么满是窗户?还能航行吗?” 闻听这个问题,张士诚和他的弟兄互相看了看,都微笑了起来,一种善意的嘲笑对方无知的微笑。 张士德上前一步,指着那些船说道:“这个镇子因为比较大,再往前就是淮安,那里通黄河,所以交通八方,很多船户都在这里落脚。” (元朝时候,长江由淮安如海) “那船和船户有什么关系?”萧翰问道。 “少爷,大船上的每个窟窿都代表着一家人,一户船户。”张士德答道。 “什么?”萧翰倒抽一口凉气,放眼看去:脚下密密麻麻的乌篷船、大船上密密麻麻的窗户,不知多少小罗那种家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多少银子才能救这么多贱民?萧翰只觉浑身冰凉。 船只靠岸,一行人上得岸来。 小罗母亲怯怯的靠近萧翰身边,跪下磕头道:“少爷,多谢您大慈大悲救了我的儿,我们一家受您恩惠太深,无以为报,能不能让我和我男人做您萧府的两个粗使仆人,永远伺候你,这样我们也可以不在船上住了。” 若是几日前,萧翰会大喜过望的说:“好啊,来吧。”然后有些得意的认为自己救了穷人。 但现在他扭头看了看,满地都是船户,肮脏的船、ji女、酒鬼、泥里打滚的猪一般的小孩如萧府里大厅里波斯地毯般铺在眼前。 这么多穷人,小罗算什么呢?多少银钱能买得起这么巨大的民心? 萧翰冷冷看了她一眼,说道:“走吧,不要再上船了。” 说罢扬长而去,张士诚弟兄跟上了他,把目瞪口呆的小罗一家留在了港口。 张士德跟上大步匆匆的萧翰脚步,叫道:“少爷,若是我们要去淮安转进黄河的话,需要买很多东西,要不我们商量下清单,搞定了之后,然后给您禀告。” 萧翰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张士德好久,突然笑了起来,他继续前行笑道:“士德,我不去找王保保了,我们回高邮。” “什么?”盐帮的人以为听错了,都愣住了。 “回高邮!”萧翰头也不回的朝前走,高高抬起了手臂,在空中猛力一挥 01 麒麟归家 高邮今年春节特别冷,下雨又下雪的,在除夕这天,一个一身劲装骑的少年提着个包裹骑在马上穿街过市。马蹄踏破小水洼之上肮脏的冰,又把沾上的黑泥踩在那层薄雪上,留下一串的黑色马蹄印,高邮除夕的街道是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影的,匆匆而过的行人都袖了手,被严寒压缩成最小的一团,不起眼的从马边走过;不动的是街边不时见到的“雪人”,昨夜雪下的小,没有把靠墙而坐的那些人全盖住,露出雪下面被冻死的尸体,几颗黄的门牙从大张的嘴里露出来,如同不自量力的小鬼嘲笑着经过的骑士,他们实在不能称之为人;周围却是鞭炮齐鸣,彷佛在那些鞭炮炸响的家里还有“春节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传说,但是却看不见那里是什么地方;人们穿行在鞭炮声不断传来的街道上,就好像在肮脏的地狱行进,却听着天国的仙乐,静静的朝前走去。 这个骑在马上因为寒冷,不停交替换手提包裹的少年,就是刚从萧府出来回家过年的张士德。 他作为萧翰少爷的爱将为萧家服务到了最后一天。 从大江浴血死战到返回高邮后,对张士德而言,日子过得飞快,好像嗖的一声就到春节,中间两个多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这是因为萧翰回高邮之后,没有解释为什么不去见王保保了,也没有做任何大的事情,每日都是和张士德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物,大部分还需要张士德这个江湖上有名的张三小哥给萧翰少爷介绍。 就这样,在张士德的疑惑和不解之中,时光唰的一下到了除夕。 穿过富豪们的长街,经过店主之流的有钱人街区,看见墙开始颓倒、屋顶有塌陷的时候,那就是快到张士诚他们暂住之地了。 等看到闹哄哄的一街筒子人的时候,张士德勒住了马,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心道:“这都除夕了,大哥你还搞这些事啊。你也不歇歇。” 张士诚家那条路上的雪早没影了,整条路已经被踩成了黑色的泥浆坑,站在上面的那些人都衣不蔽体的,很多人露着胳膊或者大腿,身上的衣服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像破烂席子一样卷在自己躯体上,大部分人都在寒风里缩着脑袋跺着脚丫子取暖,一眼看过去,整条街好像塞满了一群晃来晃去的鹅。 “张家小三爷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那些乞丐、流民顿时一声吼,塞满街筒子的人唰的一下分开了一条通道,通道起头正正停着苦笑着的张士德。 无奈的挥了下手,把眼皮耷拉下来,张士德好像检阅三军的元帅一般,骑着马缓缓的行上这露出人群的地毯一般的黑色泥浆上。 “感谢九四大爷啊!” “好人有好报!祝张家明年升官财啊!” “好人啊!我全家给您磕头了!” …… 那些乞丐般的人一片又一片大呼,接着不知谁领头,开始一片一片的对着张士德的马跪了下去。 张士德的马蹄踏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膝盖跪进冰冷刺骨的黑泥里,张士德并不动容,也不说话,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家门口这副景象,只是在嘴角挂了个无奈何的苦笑,在周围那群跪在泥里之人炙热膜拜眼神之中,高贵如王子一般缓缓纵马走过。 张家门口雾气蒸腾,八口大锅一字排开,靠墙地方堆着墙高的粮食麻袋,不停有手下拽出麻袋,把米倒进锅里,而锅前面另一个手下正用瓢给排着队的乞丐释粥。这样一边舀粥一边倒新米的做法能不能把米做熟并不重要,施粥的和被施粥的都不在乎。 关键那是米啊! 对这挤满了一街筒的人而言,生吃都可以! 张士德在门口停住,下的马来,往锅旁边看了看,笑道:“今年施粥不加砂石石块吗?” 原来以前施粥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吃得饱还来领粥,就往锅里加土和沙子,防止你抢了别人的命。 但是今年,张士德看了一会,没现大哥像往年那么做,没人加砂石。 正站在锅前的王五六立刻扭头叫道:“三弟回来了?没问题,今年不加了,张大哥说让大家过个好年,由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张士德笑着抬头一看,只见流民头子王五六一手拿着一个砚台,一手拿着支毛笔,谁来领粥,得先对着他伸直两手手心,他先仔细看对方手心,然后在掌心里画一个黑色十字,手上有字的才可以过去领粥。 不时有人被王五六连吼带骂从粥锅踢开,然后抱着头在一路愤怒叫骂声中逃开。 “你***都领过了,还想领?你真没良心,没见你后面这么多人一口米都进肚的吗?”王五六狠狠的一脚踹上一个家伙肚子,那人后退着踉跄了几下摔在了泥地上,接着旁边排队的人连吼带骂又踢又踹,那个乞丐哀嚎着挨着拳脚挤出了人群,连自己破碗摔在泥地上都不敢拾取了。 “我王五六就长着个**,所以张大哥让我来施粥,谁想蒙我,天地不容!领过粥的赶紧滚蛋,这点米是活命的,不是让你吃饱的!”王五六大吼着。 张士德觉的很奇怪,他刚刚看那个第二次领的乞丐手心干净,没有十字,王五六怎么能知道他已经领过一次了。 带着好奇,张士德走过去,把王五六扯到一边,小心问道:“六哥,您怎么看得出谁领过了?真有**?” “啥啊!”王五六看见张家的人就很开心,他附耳到张士德耳边道:“是这样的,这都是乞丐,手心手背都是积年黑泥,我给他们画了十字,他们想再排队再领一次就得去河边井里洗净手上的墨十字,这样连原来的泥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就变干净了,所以我一看到干净的手,就知道这王八蛋要领第二次。” “高啊。”张士德惊叫起来。 “嗨,你家经常施粥,施粥多了经常就多了对付这**诈穷人的经验,有的人太坏了,不管别人死活的,比如……”王五六脸有得意之色,但随即想起自己也是个流民穷人,尴尬的停住了其后的侃侃而谈,转移了话题:“三弟啊,你这好不容易萧少爷放假了吧,赶紧进家过除夕去吧。我们施完粥一起过节,多谢张大哥。我这…我这…几十年了……竟然有个家了…” 说到这,王五六竟然哽咽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张士德可不怎么会安慰流泪的爷们,他拍了拍这个汉子的肩膀,装作没看见那眼泪,扭头牵着马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一群人放下了手下的活计,顿时惊喜的叫了出来:“三少爷回来了!张大哥快来啊,你三弟回来了!” 张士德看了那群人,都是跟着自己弟兄吃饭的食客,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院子里也搞了口大锅,一群人在杀猪切肉,另一群人在像食堂伙计那般洗菜、烧火、劈木柴,毕竟过年了吗,大家就是要大吃一顿。 闻听手下的叫喊,张士诚跑到了门口,抱着门框对着张士德叫道:“小弟,我还以为你要在萧府守夜呢,哈哈,没想到小少爷放了你回家过年,赶紧进来。” 看到大哥的样子,张士德愣了一下,突然鼻子一酸,竟然有酸楚的眼泪堵着了鼻子,让他呼吸不得了:张士诚还是带着儒生的高帽子,然而他那身衣服,还是那身衣服,就是秋天之时和萧翰少爷一起拼命杀清风寨贼人之时所穿的一模一样,单薄的外套,露出脚趾的积年靴子,在如此冷的冬天,只不过在外边套了个棉坎肩,那棉坎肩还是自己老妈缝的,已经满是补丁,这和裸露双臂有什么区别?就在这些寒冷的冬天,他还在施粥?银子呢?银子呢?银子为什么不花在自己身上一点呢,哪怕多几百蚊买个单衣外套呢? 然而张士德抽泣了两声,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马背上把褡裢和包裹披在自己肩膀上,笑道:“哥!我回来了!” 张士诚这样是常态,尽管张士德自觉自己混的不错,然而老哥不变,那有什么用呢? 张士诚亲自拉着张士德的胳膊进入南方人家的正厅,张士德对张士诚和二哥点头致意,他把包裹和褡裢放在木桌上,对着冻得红肿的手吹了几口气,只见嘴里的白气如仙气般包裹了手掌,这大敞四开的客厅和外边一样的温度,实在太冷了。 “小三,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今年过年没法和我们一起过呢。”二哥张九五笑嘻嘻的坐在交椅上说道,他伤布还搭在脖子里,因为为了萧府送盐,和清风山交战被射中胳膊骨头,伤势好得极慢,以致于三个月了,还不敢拆伤布。 张士德嘻嘻一笑,说道:“哪能啊,谁不过节啊。萧少爷肯定放我回来啊。” 接着看着自己口里白气疑惑的叫道:“哎,我前些天拿回来的那个炉子呢?就是我捡来的萧府不用的那个炉子,我不是叫你们点上取暖吗?怎么还是屋里屋外一样冷呢?你们知道不知道今年有多冷?” 张士诚嘻嘻笑着说道:“看看,我们的三弟在萧府呆惯了,居然怕冷了!”说着用手重重的一拍张士德的脑壳笑道:“小子,你难道忘了,从小都是过来的,还怕冷了?萧府屋屋有炉子,让你变娇贵了吧?” 张士德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萧府都忙着赏雪呢,人家屋里点着炉子,热得出汗,开着窗户赏雪景,那叫一个美啊......” 旁边坐着的张家老2不乐意,敲着桌子叫了起来:“三弟,你不用羡慕萧府。那种人就怎么是我们能比的呢?你知道火柴或者煤炭今年在高邮卖到多贵吗?今年太冷了,要是点你那萧府来的炉子,我们今年春节连肉也不要吃了啊。” “我知道今年特别冷,柴煤都很贵!但是咱有这个!”张士德说着他从褡裢里抽出一个包裹撂在小桌子上,顿时咄咄咔咔一阵响,一堆重物砸在这三条腿不一般齐的茶几上,让茶几摇晃起来。 听到这声音,张士诚和张九五一起起身,都是满脸惊异,叫道:“这是?” “这是一堆银子啊。”张士德幸福中略带嘲讽的说道:“萧少爷给的过节赏金。” 张士诚拨开那包裹,倒抽一口凉气,惊叫道:“这么多银两?” “二百两过节赏金,萧少爷特意给我的,比给他保镖都多一倍整呢!”张士德得意吹了个白气箭头的口哨,身子一转做到二哥旁边的椅子上,笑道:“买柴煤够用了吧?买酒买肉也肯定够了!家里够吗?赶紧去!免得人家关门过节了!” 张士诚掂了掂那大银锭,愣了好一会,突然扭头对张士德怒骂道:“好你个小混蛋,你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早点给家里?!” “是啊!”张九五感同身受,不顾吊着的那条胳膊,跳起来挥手就打张士德头皮,叫道:“小三,你这王八蛋,你知道我们多缺钱吗?” 张士德挥手遮蔽二哥打来的巴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笑又气的叫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在今天拿回家里来!” “你这小东西.......”张士诚一手掂量着银块,一边叫骂道:“这萧府肯定不能按着日子,谁过春节在除夕赏金的?肯定给你好几天了吧?你竟然现在才拿回家?” “是不是小三你看上谁家姑娘了?开始自己给自己攒私房钱了?”二哥笑着说道。 “哪有的事!”张士德悻悻的叫道:“我就是看你们花钱如流水,我知道,若是我这二百两早来几天,肯定变成施粥的米面或者祭奠弟兄的卖命钱,绝对不会变成取暖的柴或者煤,又或者大家吃的鸡鸭鹅或者喝的酒水,所以我特地今天才拿回家来!” 张士德一言既出,大哥二哥全都无语,因为三弟的话说到坎子上了。 张士诚把大块的银锭放回包裹,摇了摇头说道:“三弟,你知不知道今年多冷啊,多少人会死?” 二哥打了个响鼻叫道:“小三,你家萧府开窗赏雪何其风雅?谁他娘的不想这么干?但干的起吗?今年本来就安徽吃不饱饭的流民云集,加上又雨又雪的,在你家主子赏雪的时候,多少的可怜人就被冻死在梅花之下?这不是我说的啊,是大哥说的。” 听到这,张士诚气愤的一拍桌子,吼道:“什么风雅之士最爱赏雪中红梅,要是不是大官大贾,我听到这种鸟话,我就想上去抽他们耳光!什么骂了隔壁的雪中红梅,知道因为这雪这骂了隔壁的红梅,多少可怜的人会被冻死吗?高邮城这几天死了多少人,一街一街的冻尸,你知道吗?” 张士德耸了耸肩,还撇嘴挤眼,摆了个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歪着嘴说道:“我又不是大哥这种救急雨,我没本事管这么多。” 说罢一敲桌子,笑道:“这些我不和你唧唧歪歪,算我说不过你,别的都不要管,家里酒肉够吗?就说这个。” 张士诚愣了片刻,猛地一拍自己额头,指着张士德叫骂道:“小兔崽子,等会收拾你!” 说罢扶正头上的儒生帽子,捧起那包银子朝外跑去,在门口叫道:“谁闲着,赶紧过来,出去再买猪肉、酒水!肉啊,菜啊,随便什么都行,能买多少买多少!快点,过一会天黑,都关门了。” 二哥张士义看着老大的后背,笑嘻嘻的一巴掌拍在张士德脑壳上,笑道:“小三,要没有你管着老大,稍微鬼点,我们家早他娘的破产了!” 张士德苦笑几声,转头疑问道:“今年不会这么穷吧,我记得去年有肉有鸡有一整墙的酒坛子,摆了一院子的桌子吃酒席,今年连桌子都没看到?就这么过年了?” 张士义摇了摇头:“去年可没清风寨呢,今年萧府不高兴,咱们就跟着倒霉呗。而且大哥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光王五六就多少张嘴等着吃呢,”说罢拍了拍自己肚子道:“这个春节可穷死了。” 那边张士诚已经交了张士德的银子出去,转身回来,听到两个弟弟说话,悻悻的叫道:“子曰:过节就要高兴,别说什么穷不穷的。去年有点钱,今年没钱就饿死了吗?十袋米我们吃饱,九袋米就饿死人吗?王五六什么的好弟兄,不过是桌子上多双筷子米锅里多放点水而已,” 最后张士诚做了总结言:“你们不都是活蹦乱跳的吗?说明我们还是有钱,哈哈。” 墙外边不知多少人会对张士诚满心感恩的跪地感谢,但在墙里面,小弟可不管大哥的面子。 张士德翘了个二郎腿,非常不客气的打断了张士诚的大笑,直直讲道:“我昨天听萧府的人说,高瑞奇去了官府当白文书,五十两贿金大哥你出的?” 元朝官府向来分在编吏员和非在编吏员,官府可是抢破头的好差事,官是朝廷委派的,不好随便上,但是吏却是个大人说了算的职位,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是说官员,营盘就是小吏,很多小吏因为熟悉关系、州府钱粮等事务,比大官还要权势熏天,所以小吏也是热得烫手的差事。 想进的人多,而在编小吏因为油水丰厚又不想累着,就撒门子招揽自己亲朋好友当白吏,所谓白吏就是一群官府帮闲的人。 他们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但却帮官府收租、纳税,一样的权势熏天。 就好比小吏又把自己的威权拿出去聚敛了一帮吏下之吏。 这帮人对官府而言好处多多:一来要拿这个差事少不得给上官大吏好处;二来,官吏可以省心少干活,租子钱粮一文不少的会上来,还多了不少孝敬;三来,即便下头胡来,只要说是帮闲的人,便推脱了自己的责任。 据说山东有个小吏宋江因为杀了小妾题写反诗被拿问罪,结果他平日里招揽的人脉,一个白牢子李逵为了他,劫了法场,杀伤无辜平民几十人,已经轰动天下。 据说那个李逵为了这个白牢子之位贿赂宋江几百两银子,完全认这位大哥为唯一靠山,所以退无可退,只能以死效命。 这件事在官场却坚定了白吏平常忠心可用、有事又可弃之如敝屣的印象,一时间各地官府都争相扩大白吏的规模,高邮自然也在其内。 张士德没想到,高瑞奇那个平日以算命和告密为生的卑鄙儒生,竟然进了官府。 这个人让张士德非常鄙视,听说他进了官府,气得半死:一是气这种垃圾如何能进官府;二是气这个贿金居然是大哥出的;最重要的生气所在就是这件事,他居然不知道,大哥瞒着他。 果然看小弟这么气势汹汹的问,张士诚没敢直接回答,他裹了裹身上的坎肩,哈了口白气自言自语道:“果然很冷啊。” 然而指着外边大叫道:“小七,赶紧把小三带来的那个炉子找出来,拿到客厅里来点上,别冻了我弟弟。” 张士德鼻子哼了一口气,装看不见大哥的表演,旁边二哥两肘放到茶几上,满脸坏笑的用手指捅了捅张士德的肩膀,小声笑道:“有钱拿回家就是硬气!搞他!” 看二哥支持自己,张士德顿时更有底气了,又哼了一声,叫道:“怎么回事?啊?大哥,救急雨大哥,鼎鼎有名的江湖救急雨大哥,我们弟兄卖命赚的钱能给个儒生败类吗?给江湖小弟个交代吧?” “小子!”张士诚被弟弟阴阳怪气搞得上火,扭头指着张士德叫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干嘛找疤脸陈一伙人连打带踹的赶走高瑞奇?还隔墙砸石头扔人家摊子?你知道不知道高邮地盘黑/道早就分好了,离开戏园子,他去哪里摆摊?搞得人家找不到算命的地方?他一个读书人不能提扛拉抬重活,你让他怎么吃饭?” “哦?还是我的错了?”张士德怪叫一声,站起身来,对着大哥叫道:“他就一个官府眼线,你撂在自己家门口什么意思?好像你不是每个月都有几个被官府通缉的朋友来找你要路费逃亡一样!你到底是救急雨啊,还是要官府的卧底啊?我砸了他摊子都是客气的,按江湖规矩,我应该把他沉湖里去!” “你…人家是读书人,你就算赶他,也不能用江湖手段啊。”张士诚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叹气连连。 “什么鸟读书人!”张士德一声冷笑,指着大哥叫道:“他平日饱读什么诗书,却以告密为荣,这狗*养的,说不定连你这经常接济他的人也扔到牢里去!他有你的诚吗?”又指着二哥叫道:“他有二哥的义吗?” 最后用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叫道:“他有我的德吗?” 说罢一声冷笑,鄙夷的说道:“儒生就是一群无诚无义无德的官府之狗!都是做贪官的好料,平常你教导我们要记得滴水之恩,但是那帮儒生,就是一群给他多少钱也养不熟的狗!因为我们家不是官!他们只巴结官!” 二哥张士义和三弟错肩而过,在张士诚视线之外,拍了拍三弟的腰,附耳笑道:“说得好!” 说罢,二哥张士义扭头看了一眼气得脸铁青的大哥,肚里笑着,却假模假样的对着门口叫了起来:“小七,那炉子呢?你这孩子这么慢吞吞的呢?” “你这个小孩!专门过节的时候给我找不痛快吗?”张士诚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坐了下来,指着张士德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只是吼了句:“过年呢!好好过年!别找我吵架。” “哥啊,也就三弟敢和你吵。三弟聪明,说话在理的。”二哥张士义笑嘻嘻的转过身,把张士德也按在椅子上,说道:“好了,吵完了,好好过年。” “在理?在什么理?”张士诚气咻咻的又直起身子,但看到那边年轻气盛的三弟张士德也一脸气咻咻的样子又要站起来和自己吵,他马上猥琐了,扭过头去,端起茶杯,作势欲喝,马上又对着门口叫了起来:“小七!小七!你把那炉子塞哪里去了?现在都没拿来?” 看大哥在三弟面前服软了,张士义一脸解气的微笑,张家是能赚钱,但禁不住大哥这么用钱乱花,总是拮据,那给高瑞奇的五十两银子让他心疼很久,还被严令不许告诉在萧府的三弟,这让张士义气得半死,今天看小三教训老大教训得那叫一个爽啊,总算出了口恶气,张士义心里高兴坏了,简直爱死小三了,就在张士德面前笑眯眯的转悠。 这时候,他看到张士诚带回来的那个包裹还没打开,一下就抱了起来,自己打开了布包,看到里面是一个坛子。 “小三,这什么啊?还是银子?”张士义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要是这坛子里还是银子,今年可以爽到十五都不缺钱了。 张士德看那坛子,一愣,说道:“刚才气死我了,忘了这坛子了,这是萧少爷给咱家的好酒。” “好酒?萧少爷给的?肯定好啊!”张士诚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窜了过来,和二弟一起观赏那坛子。 “萧府的东西有不好的吗?”张士德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可没修炼出大哥那种撂爪就忘仇的本事,还带着点不忿。 “这可是贡酒,四川那边来的,送给高邮这边达官贵人一批,萧府留了两坛,其中一坛就是这个。”张士德指着那个酒瓮说道:“给皇上喝的。” “什么?!萧府才有两坛?贡酒?蒙古皇上喝的?”张士诚和张士义两人舌头都伸出来了。 张士义更是手一哆嗦,差点把这贡酒摔到地上。吓得张士德、张士诚两人同时伸手下面接着,人人脸色白。 “咱家要不要摆香案啊?”张士诚摸着酒瓮问道:“听说皇上赐东西都要摆香案迎接的。” “这又不是皇上给你的,是萧少爷给的。”张士德笑道:“我怀里也没圣旨让你摆香案迎旨啊。” 张士义叫道:“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张士德得意的笑了两声说道:“多少银子不知道,但是喝一口,绝对比你们这辈子喝过的所有水酒加起来都值钱。” “这萧少爷对你也太好了吧?这好东西,我老实说,萧二爷挺抠门的,怎么舍得给我们这些下等人这玩意?”张士诚难以置信的叫道。 “有个事和你商量。”张士德咳嗽了一声说道 02 共饮美酒 “可找到了,不知道被谁塞到厨房去了。”胳膊下夹着个炉子,手里提着一串木柴,仆人小七正迈过门槛,抬头一看,只见张士诚三兄弟正围在一起。 张士德坐在椅子上,两个哥哥站着抱着个坛子,却都弓着腰盯着他,彷佛在听什么最可怕的消息,张士诚和张士义满脸惊恐的模样,把小七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 头一转,却看到张士德翘着二郎腿,满脸都是得意和喜色,这让小七舒了口气,他大步走进客厅,半开玩笑的笑道:“小三哥肯定从萧府带回啥好消息了吧?看把大爷二爷震成这样了……” 就在这时,张士诚狠狠的把手里的酒坛顿在茶几上,声色俱厉的喝道:“绝对没门!” 一声吼,吓得仆人小七手里的柴掉了一地,赶紧蹲下来手忙脚乱的去捡,一边捡,一边偷眼扭头看那弟兄三人,心道:“这怎么了?大爷怎么那么大火?这还是过年的呢啊,以他那好脾气,不能啊。” 张士德没想到大哥反应这么大,不由的一愣,随后他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摊开了双手,小声道:“这…这有什么呢?我们家不是已经跟随萧少爷厮杀过了吗?萧府没有亏待我们,赏金、抚恤金都很优厚啊。” 张士诚头猛地一扭,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里寒光扫过弟弟的脸,冷冷的说道:“我们前些天保护萧少爷而战,和你讲的这事,根本就不是一码事!一码归一码!” “怎么不是一码事?不就都是拎着斧子砍人吗?”说到这,张士德脖子上一条青筋鼓了起来,双手一撑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和大哥脸对着脸,狠狠的说道:“我已经在小少爷面前说同意了,这是他提携我们盐帮,你现在不答应?你让我有脸回萧府吗?” “你的脸皮算的了什么?比得起我东台千把盐丁弟兄一家老小的性命吗?”张士诚此刻绝没有刚刚谈论高瑞奇事情时候的无力,他说话时,胸口里彷佛有无数把斧子,每个词都像是口里的斧子砍出来,绝不软弱、绝不让步。 “大哥,你说什么?!”张士德被激得竟然整个人原地跳了跳,从脖子红道头顶,叫道:“我去萧府当差,不是你让我光宗耀祖吗?现在你怎么换了嘴脸了?我张小三没有脸皮了?!!” “别吵,别吵,慢慢说。”二哥张士义赶紧插进两个弟兄之间,用胳膊撑开两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 “对啊,三哥刚回家,还是大过节的,怎么回事?”小七扔了炉子,也赶紧跑过来,扯住了张士诚的一条胳膊。 但张士诚十分激动,他一激动,就不管不顾了,小七只感到自己扯住的那条胳膊好像条鲨鱼一样在自己怀里乱撞,头顶传来张士诚气急败坏的激动声音: “小三,你去服侍萧少爷,是进了豪门,是光宗耀祖,但那是光我们张家的宗,耀我们张家的祖,那么你这“光”你这“耀”和盐帮其他弟兄有什么关系?大伙信任我,让我做头,替大伙办事,我不能干损人利己的缺德事,你也不能用大家的血去染红自己的官袍!” “我怎么用大家的血染红自己官袍了?”张士德气得浑身抖,他猛地一甩胳膊,把臂膀从二哥手里挣出来,指着张士诚说道:“我们盐帮不就是打打杀杀的吗?黑/道、白道,我们哪个没干过?” 张士诚还没说话,中间的二哥张士义叹了口气,说道:“小三,我们打打杀杀是地盘或者为了护货,但是你不能拉我们盐帮弟兄去当兵啊。” “啥?让我们去当兵?小三哥,这是真的?”旁边的小七闻听这话,立刻就惊呆了,双手僵硬在空中都不动了。 原来萧翰给张士德所说的意思是想让东台盐帮充入其高邮新军,用来镇压清风寨匪徒。年轻气盛的张士德没考虑太多,反而喜不自胜的满口应承。 本以为给自己盐帮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谁知道大哥这么决绝的反应扔给了他。 张士诚气哼哼的从仆人小七手里抽去自己胳膊,冷哼一声,对三弟说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绝不允许有人让我们盐帮去做这种流血的差事。我只不过想好好工作、正当出力赚钱,让大家都有工作,我们老老实实吃自己流汗得来的粮食,但不是靠卖一个人、一家人的命去得血钱。” “我们这地盘难道没有流血啊,我们上次保护萧少爷也流血了啊……”张士德还在争辩,但是二哥打断了他的话:“小三,我们和士兵不一样。当兵上去就要死人,人死了,孤儿寡母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凭什么让人家去好死呢?你怎么不考虑别人的一家呢?当兵绝对不行,就算萧府家兵也不当。我们就是卖力赚苦力钱,绝不卖命,那是流氓、匪徒和没本事活下去的人才做的。” 张士诚那边走到了最上座交椅边上,一掀袍子坐下说道:“萧少爷想干嘛,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用我们这些对他萧府忠心耿耿的盐帮充作主力,去和高邮最凶狠的匪徒清风寨对拼。小三,我们会死多少人?你看看外边这些叫你‘小三’或者‘三爷’的兄弟,都是年轻人,全家老小都指望着他们养活,你让他们这些好孩子上战场?一夜之间变成一具尸体?你给多少银子能买自己弟兄一条命呢?怎么和家乡的婆婆、婶子、嫂子交待家里顶梁柱死了?你让我们怎么有脸回家乡,” “萧少爷这么和你说,也不过就是看着大家都服我张九四,认我做个头。但是这不是盐帮弟兄欠我的,而是我欠弟兄们的:我可以分一口饭给弟兄吃,因为弟兄的父母叔伯也曾这样分给我饭吃;我可以为了弟兄,拎起斧子就去厮杀,这也是因为乡亲们也曾为了救我这样做过。所以我张九四绝对不会做让盐帮危险的事。大家信任我,给我这担子,我就必须做好。为了我的父老乡亲和这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弟兄。” 张士德看了看非常生气的大哥,又看了看苦口婆心的二哥,怔了片刻,突然软弱的坐回了椅子,手摁住了额头,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大哥,我错了,我是高兴坏了,没拎清萧少爷那请求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我错了。” 二哥张士义拍了拍张士德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知道你小子想岔路去了,你年轻,太想出人头地了,还不到考虑别人的岁数,这没事,放宽心。呵呵。” 说罢他抓起那坛子贡酒,苦笑道:“哎呀,这萧府的好酒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喝到嘴里的……” 听到这里,张士德猛地站起,看了看二哥手里那坛子酒,对着大哥惊叫道:“大哥,不妙啊!我不小心答应了萧少爷,万一我年后回去变卦,我们盐帮这生意岂不是…岂不是……” 张士德没有勇气把下半截话说完,他低下头,咬牙切齿的叫道:“大哥,我混账啊!” 张士诚这时缓步走了过来,轻轻把手搭在三弟肩膀上,说道:“萧府报复就报复吧,他们是官府猛虎,我们只不过是民,民不和官斗,因为斗不过。斗不过,那还多想那么多干嘛?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不能用铁链把我们盐帮拴着去战场,你自责什么呢?” “大哥,要是萧府把我们踢出他家生意怎么办?您这几年废了多大心血才接到这萧府青眼呢?”张士诚难受得说话都哽咽了。 张士诚轻轻一笑,伸出手去,捉住了张士德的手腕,把他的手抬到他自己眼前,说道:“小弟,我们有手有脚!只要可以做工,哪里也饿不死人的!不在萧府干,我们就继续回去做我们的小私盐生意,最不济,我们弟兄回家晒盐当苦力!怕个屁啊!别这么娘娘腔,没有萧府、没有银钱、太阳一样要升起来,怕这怕那的干嘛?像个男子汉!” “嗯!大哥!”张士德用力点了点头。 张士诚用拳笑着擂了小弟一拳,转过身,抢过二弟的酒,笑道:“谁说好酒不容易喝啊?好酒就是好酒!好酒,要好弟兄一起喝!” 说罢举着那酒步出客厅,对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手下大叫道:“好,都听着!别忙活了,听好了啊,我小弟刚从萧府回来,萧少爷赏赐了一坛贡酒。” 说到这,他还故意拖长了“贡酒”二字的尾音,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大声道:“知道啥是贡酒不?就是京城里皇上才喝的好酒啊!咱们今天就提前开封喝了它,有好酒一起喝!” 大家都一脸茫然,好久这些穿的破破烂烂的壮汉和婆娘才回过神来,院子里爆出一片的叫好声。 “啥事?三弟拿回了贡酒?”王五六听到院里喧哗,也扔了毛笔,跑了进来看热闹。 “没错,小三拿了好酒回来。”张士诚答道,看自己院墙上趴了一排鸟窝般的脑袋,那是外边还等施粥的穷人很多窜上了张家的小矮墙看热闹,张士诚指着他们叫道:“这是你们这辈子也喝不到的琼浆,喝一口,你这辈子都值了。好东西咱张九四就喜欢弟兄朋友们分了,况且今天是除夕,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外边的好兄弟也有份,一起尝尝这贡酒啊!” 这话一出,顿时周边一片叫好,好像飓风般平地而起,要把张士诚这屋顶掀了开去。 “别!别!别!张大哥,”王五六一个箭步窜到张士诚身边,小声道:“这么好的酒,这么少,您别分,正好大过年的,您和二哥三哥吃了喝了!” 王五六虽然因为救过张士德,和张家三兄弟结为八拜之交,他还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个仆从景仰者,平日里经常为张家做些管家的事情,这不,马上就来为张家出谋划策了。 “嗨,你这个王五六,净拿自己当外人!东西越好,越要大家一起分!”张士诚笑着把拦在自己身前的王五六推开了。 “哥,你打算怎么分啊?”张士德在后面靠前一步,用手扯了扯张士诚袍子,看着满院子兴高采烈的脸,小声道:“这么小的坛子!这么多人!别说用最小的酒盅了,就算每人手指蘸一下,酒就没了!你怎么分?” “还得听哥吧,哥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过的米都多。”张士诚得意洋洋的回答弟弟,然后把那坛子举在半空,好像托着一张金光闪闪的圣旨,大步下了台阶朝院子里走去,穿过喜气洋洋的人群,在院子中那口井边停住脚步,然后他双手扶住坛子,在大家面前慢慢转了一圈。 在众人屏息凝气的注视之中,张士诚一手砸破泥封,把坛子口往下一转,顿时一股晶亮的美酒在众人目光中流进了井里。 倒外贡酒,张士诚又使劲抖了抖坛子,把最后几滴晶晶亮的水珠也掼进了井口,然后意犹未尽的他,把空坛子也扔进了井里,扭头朝四周叫道:“坛子上也有酒啊,贡酒啊!咱一滴也不能浪费啊。” “好啊!好啊!”旁边的人从不解到喜悦,最后变成了一股欢呼的激流,在张家院子里四处激荡。 张士德跑下去,一桶又一桶的把水从井里打出来,把清清的水倒进了一个又一个的碗里、杯子里、手巾里,甚至是人两手形成的捧子里。 “来啊,过年了!大家痛饮美酒吧!”张士诚站起井台上,端着一碗冰冷的井水,对周围层层叠叠的人叫道。 “感谢张老爷!” “张大哥过年财!” “没想到咱这辈子还能喝到皇上喝的酒……” 周围的人纷纷感谢张士诚的无私和豪爽。 但是张士诚却哈哈大笑起来,叫道:“感谢我干什么?感谢萧府!感谢萧二爷!感谢萧少爷!来,一起干杯!定要见底啊!” 张士德就站在大哥的旁边,听着大哥欢快的语调,看着手里端着的那碗清澈的井水,不知如何,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干!”张士诚站在井台上第一个喝了起来。 张士德也把碗沿放进嘴里,追随着大哥,大口喝了起来,冰冷的井水从炙热的舌头上流过,又穿过胸口,一直灌进肚里,一小坛酒倒进一口大井里,怎么可能还有酒味,全是水而已,但一口气喝尽那井水,张士德只觉一团热气从肚腹中只升到心中,脚下竟然晃晃的不稳,他扔了空碗,呲牙擦了擦嘴,真心实意的大叫道:“真他娘的是好酒!” “真是好酒!” “真是好酒!” “好酒!” “生下来就没喝过这么棒的酒!” 张家宅院里,所有的人都这么叫了起来,真正是好酒,他们是真心实意说这评语的 03 孤独一人 一、 大年初六,萧府院内鞭炮声不断,这是因为萧二爷觉的去年运气不好,这个春节特意又请佛像又请财神的,另外输仗不能输人,不能让艾家觉的自己垂头丧气,所以嘱咐下人多放鞭炮驱除晦气,结果萧府把高邮城鞭炮都买断货了,据说前院路上的鞭炮纸屑有两指厚,踩上去如踩在地毯之上。 来道贺拜年的客人们也和往年一样多,加上家里请的僧侣、道士来往不绝,前院地毯一样厚的鞭炮纸屑被踩进雪泥里,因为风俗不要扫地,结果又被冻上,几天下来,整个前院好像是新铺成了一条红砖路。 前院闹哄哄的,内院也不清净,虽然丫鬟、家丁在春节时候加倍的累,但大家都好像越累越精神,内院里经常就听着年轻人的欢歌笑语,唯一不开心的一人就在内院精舍之内,萧翰敞着怀坐在虎皮卧椅之上,旁边就是热腾腾的火炉围着,听着外边有从家里回来的丫鬟和同伴分什么食物,闹腾起来,不由的满心都是烦乱。 在萧府少爷萧翰眼里,春节很难熬,因为他既无心过这个没有父亲的春节,也不能去外边走走散心,更没有虎狼可以领着杀上清风山,只能窝在家里,因为他正在加紧纹身。 纹身师傅被请进来就住在萧府里面,萧翰得空就抓紧给他完成胸口那个图案复杂的狼头纹身,今天师傅提了工具过来,问了少爷的安,立刻又开始动手了。 萧翰在师傅递过的铜镜里看了看自己被银针刺得血肉模糊的前胸,点了点头,等纹身完成的时候,他胸口就会多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萧翰非常期待这一天。 他要像草原狼一般在这个水路纵横的平原叱咤风云,就如同蒙古骑士所干的那般。 这个师傅还是当时齐烈风介绍的,每次看见他,萧翰就会想起齐烈风,萧翰不仅没有踢开这个师傅,反而却咬牙切齿的认为这很有纪念意义。 因为连这个技术卓越的老师傅刺在身上的针都会加倍的疼,这个狼头会纹进肉里,就如同他对齐烈风这个杀父仇敌的痛恨。 这时候,门开了,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堂哥萧满堂进来了,他看了看屋里敞怀的萧翰,不由一愣,说道:“还没纹完呢?” “还要七天。这是我这辈子纹得最上心的作品。”师傅又自豪又得意的说道,借着二公子带进来的冷风擦了擦头上的热汗,这萧府屋里可真热。 “二哥坐。”萧翰并不起身,伸手一指旁边椅子。 “小弟啊,你怎么想的啊?你打算怎么解决清风寨?要不要过两天再去扬州求求达鲁赤花大人,或者去河南求见扩廓帖木儿大人?你不能总这么什么也不干啊,总得有个打算吧。”萧满堂好像对纹身一点兴趣都没有,问也不问,坐下之后立刻就满脸忧色的朝萧翰连珠炮般的问。 事实上,萧满堂对萧翰最近做法非常有意见。 这堂弟解散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新军,自己非要去找王保保,去找就去找吧。 这也是个好招,王保保家可比萧府厉害百倍,据说京城都仰仗他们的军力,说话实在够份量。 随后又得到情报,说艾家会派清风寨追杀,萧满堂赶紧找张士诚领着些人上去保护,又派人用官府驿道去前面通知军队护卫,求爷爷告奶奶,出银子出人,可折腾死他了,还担心萧翰的安全,晚上都睡不着觉。 但没想到这堂弟从艾家和清风寨追杀下逃出生天,竟然又改变主意不去找王保保了。 人家遛了一圈又回来了! “这小子给自己家添堵这不是,办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这又不是过家家!你自己还把兵都赶走了,你不去找王保保求朝廷兵,谁打理清风寨那档子破事?”萧满堂就这么嘀咕。 而且这还没完,从鬼门关遛了一圈回来萧翰,和平日少爷做派大不同了,也不练武,也不说募兵的事,就是天天起来就出去满高邮城乱转,都是见一些下九流的垃圾,见了就是喝酒吃饭。 比如捕头啊、盐帮啊、地头蛇啊,这种以前求见萧翰都没资格的贱民。 萧翰的做法把萧满堂早激得冒火,这一年输人又输阵的,你反而玩起来了?要不是老爹严令不准春节时候找不痛快,萧满堂早就窜过来质问萧翰什么意思了。 听二哥问的话里又急又怒,萧翰一愣,随后面露微笑,说道:“我正想给你们说呢,我有主意了。” “什么,你是怎么想的?”萧满堂吃了一惊。 萧翰一挥手,让屋里的纹身师傅和三个丫鬟都出去之后,才说道:“二哥,我在城外被艾家和清风寨刺杀,本来带去的十个家丁都是身有武艺的,保镖还据说是什么高邮高手,根本就是像小鸡被宰,还是后来张士诚一群人敢打敢杀……” “我派给你的人自然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晚上被清风寨那伙人偷袭,那毕竟……谁能想到?不是他们无能,是时机不对!再说,那时候你非得要马上去见王保保,我哪里有时间给你找足够人手护卫啊?”萧满堂立刻激动起来,他以为萧翰在质疑他对于保护萧翰这件事上他没上心。 “不是这个意思。”萧翰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胸口新伤口上流下的血,说道:“我是说一般人打仗不行。” “嗯?咱们萧府也不行?”萧满堂怔了下。 萧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眼睛从二哥身上转了开去,盯着前面窗户的厚重棉帘好一会,才说道:“我上次跟着探马赤军去剿匪,连仅次于蒙古军的探马赤军骑兵都不行,根本就是一群软蛋,可以想见:打顺风仗,没问题;但是打攻坚死战,这群精锐官兵都不可靠。” “那是奥尔格勒轻敌!还有就是人数太少,所以我们得努力,下次更多整个扬州的卫戍精锐去对付……”萧满堂挥着手叫道。 “人数不少了,过对方三倍了。”萧翰鼻子里出了口长气,显得很无奈。 “那你想怎么办?什么不做,能搞死清风山和姓艾的老畜生吗?”堂哥愤怒的叫道:“你知道我和爹、大哥三人有多后悔!早知道军队无用,我们家应该早开始养匪徒,正好靠着你家萧家堡,前后无忧,早席卷北方了!这年头,还是贼厉害!**,被艾家那个死胖子抢先了!” 萧翰微微点头:“我这么想的,打不赢,根本不是那伙匪徒厉害。你看,我领着张士诚弟兄区区十个人,逆袭对方两条船,杀伤几十人,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些家伙不就是前些天杀得探马赤军屁滚尿流的清风寨匪徒吗?为什么打不过我们,不过是十条贩盐壮汉,就是兵心齐,敢拼敢杀,绝不后退!有这样的兵,什么土匪,我也把他踩进地沟里去!” “行了,你们得手有多冒险啊。那和清风寨杀咱们家丁一个道理,没防备!”二哥一脸的不快之色:“不就是一群苦力吗?在我面前和孙子一样的废物。” “不是的。”萧翰郑重的挥手反对,说道:“我回来之后,就打听高邮各路盐帮的情况,我觉的要是把张九四盐帮充入我的新军,踏平清风寨为父报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你开什么玩笑?!就张九四那人?我还不了解他?”萧满堂怒极反笑,手指点着门口,彷佛在鄙视点着张士诚的鼻子讲话:“说好听的是一个肉肉的老好人,给他一拳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一点血性都没有,我们家看他老实把生意交给他做;说难听的吧,就是一个白痴!天天说自己祖上是状元,喜欢垃圾狗屎儒生,沽名钓誉!有点银子就全到处乱花,买点人叫好,据说去年三十他还在施粥!蠢货!” 萧翰倒没听出表哥刻骨的鄙视之意来,他还在就着自己意思讲:“我也打听了,张九四确实不是各路盐帮里最勇悍的头目,但是他是最得下属人心的头目,也就是一呼百应。很多人即便跟着他收入少,也不在乎,就是跟着他,我也亲眼见过他的号召力。” 说到这,萧翰鼻子皱了一下,那是他在鄙视:“不过,我听江湖那群贱民的意思,勇悍就是半夜杀人全家、收债砍人家手指、一火能把手下吓尿?这算什么勇悍呢?这和前些天我找的那群流氓新兵有什么区别,一见敌人全转头就跑!你倒是在战场上杀姓齐的全家啊?!剁了姓高的手指啊?!把清风寨吓尿啊?!” “操他娘的,搞了半天,还是士德把我救回来的。这才是我要的勇悍。”萧翰最后叹了口气。 “弟弟,你不会真打算收张士诚盐帮做新军吧?这就是你所讲的主意?”萧满堂怔了片刻,惊讶的问道:“他们那群苦力,还不如以前那群流氓呢。” “什么?不如?”萧翰也很惊讶,说道:“是啊,我就是想这么办,已经和士德讲了,他很高兴,感谢我能给他家这个立功建业的机会。” 萧满堂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的大声叫了起来:“小弟,你让一群盐丁去打山贼?不要再瞎胡闹了!” “怎么是瞎胡闹呢?扩廓帖木儿大人来高邮的时候,也说过他觉的江南地面上最厉害的一群就是盐户盐丁,他总不是瞎胡闹吧?”萧翰把擦了血的手帕扔在地上,坐直了身体,来维护自己说话的份量。 怎奈萧满堂和盐工们打交道太多了,在他这盐商老虎面前,所有盐帮都是耗子,他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敢在他面前表现武勇的耗子,盐帮的人从长老到苦力,见了他只有脸看地面的份,连个多说话都没人敢。 除了在护船护货的时候,盐帮哪有什么武勇,还比不上萧府天天横行霸道的家丁勇呢。 即便这样,以前的“长工”头子疤脸虎还是被高狐狸劫船了,盐丁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所以萧翰一说,萧满堂就像一个皇帝,听到大臣汇报说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就是他的太监,感到又气又可笑。 而且若是张士诚这伙人去打仗了,谁去干活运盐?难道再找一波人?简直好像把拉车的驴子卸下来让它们去咬狼,既误工还自取其辱,匪夷所思的想法。 “盐丁当新军?你不是瞎胡闹是什么?!”萧满堂一声大吼。 但是看到萧翰脸都红了,一时间又变成害怕:害怕这个弟弟因为失败,快被搞疯了,什么死马都说是千里马了,赶紧走过去,在萧翰的躺椅前蹲下,拍着萧翰的手说:“小弟,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解决问题要慢慢来,走对路子。否则,即便金山银海那也是不够填海的。不要异想天开!我们和艾家斗了这么多年,几乎是从我父亲来到高邮就开始和艾家斗,那时我们和艾家还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盐商,一直斗到现在数一数二,我们还会斗下去,弄不好,我儿子还要和他孙子斗,所以不必急。好好纹身,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我们再去扬州或者京城找找人,活动活动,探马赤军不行,我们还有蒙古军呢!好了,我有事先走。” “哥,你听我说啊。”萧翰看萧满堂不信他,简直惊呆了,这张士诚是他哥的下属,怎么他哥都不认可他的判断,眼看着萧满堂要走,在躺椅上大叫起来。 但萧满堂只是回头回应了一个苦哈哈的笑容,悻悻的开门走了。 “这怎么会这样?”萧翰傻在了椅子上。 二、 没等萧翰回过神来,门外奴仆匆匆来报:“三少爷,张九六求见您。不知您方便吗?” “士德来了?快让他进来吧。”萧翰把一颗忐忑的心压回胸口,暗想过一会还得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说这事,没想到二伯和堂哥居然反对。 张士德带着一股寒气匆匆的进来,在门口先一躬身行礼,然后谨慎的转身关上房门。 “家里冷吧?以后你就住在萧府得了。”萧翰感觉得到对方身上那股寒冷的气息,就像一块肉在外边被冻得梆梆硬,这肯定不是一路来的时候搞的,他就好像从温暖的萧府扔进冰窟窿里几天的鱼那样。 “少爷,我对不住您。”张士德没有回答少爷的好意,相反,他跨前一步,半跪在地,垂头丧气的禀告道:“我们盐帮都是些粗人,闲散惯了,实在不能做兵为少爷效命。” “什么?”萧翰只觉又被一个雷劈中了,张士德那边也不想干? “怎么回事?!你不是讲肯定万无一失的吗?”萧翰一声厉吼,此刻他的心完全被挫败感击碎:堂哥不赞成,那可以慢慢谈,但张士诚那边不同意岂不是釜底抽薪,拿什么实现他的大计。 “少爷,属下无能!我家的盐帮实在不堪造就。求您另觅忠勇之辈吧。”张士德说的很慢,有些结巴,但是很坚决。 他来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将是场暴风雨。 虽然他并不想让天空起了压城黑云,但大哥说的对:不能用兄弟的血来染红自己的袍子。 那么自己犯的轻易答应的过错,就由自己来承担惩罚吧。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个混蛋张小三!”萧翰一下从躺椅上坐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矮桌,上面纹身的水盘、银针、小刀叮叮当当摔了一地,这个少爷彻底愤怒了,他对着半跪在地上的属下大步走了过去,吼道:“过年前谁给我拍着胸脯说一定没问题的?是谁给我讲感谢我提携的?是谁说节后给我带来二百死士的?” 萧翰每吼一句,张士德就一个哆嗦,在萧翰敞胸露怀咬牙切齿的站在他头顶的时候,他已经从半跪变成了跪,额头压在两臂之间的地板上,惟独没变的就是两拳依然紧握摁住地面。 手心那里好像抓住个锚着地的铁锚,让他这条小船在主子的咆哮怒火中不至于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少爷息怒,”张士德大叫着,嘴唇擦着地板开阖,呼出的气打在地板上又像箭雨一般回弹在脸上,让他不由得闭紧眼睛,显得无奈又惊慌,惊恐的就如同萧府的地板变成了一头怪兽盯着他:“小的一样愿意跟随少爷鞍前马后!只是我那些弟兄们,实在不堪重用,个个贪生怕死,只想赖活着,少爷莫要为了一群不知忠义二字为何物的贱民耽搁了剿匪大事!” 萧翰怒不可遏的抬脚想踹脚下那颗人头,好不容易咬牙堪堪的吧自己的脚收在了半空,然后他蹲了下去,看着那个黑油油的脑袋在自己身前一起一伏,连续的咬牙,才没有让自己横着一拳打在这颗脑袋太阳穴上。 什么叫一样鞍前马后?把自己当小孩耍吗?明明说的是自己对盐帮知根知底,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才过了几天,就换了说法?! 而且这不仅仅是欺骗他萧翰,而是一句话把萧翰的大计划变成了沙滩楼阁,再残忍的加上一脚,让这个计划变回一堆肮脏的沙子。 “我不能打他!”萧翰强压住自己的暴虐,蹲在张士德头前面,慢慢的说道:“你别给我废话,我自从回家来,就四处打探各个盐帮的内情,我知道你们张家为头目的东台帮是最团结、最忠心的,要是张士诚肯点头,现在我院子外面肯定站着二百个勇士……是不是你没能说服你大哥?士德?” 慢慢一句一句说出来,萧翰反而从自己易怒的脑袋里整理出了一条脉络:难道是张士诚不点头,所以自己这个手下才没法,只能拒绝自己? 这一刻,他爱惜张士德的心终于拨开上面的暴怒,浮出水面来:他想起了张士德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是个好属下!还救过自己的命,而且不止一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戏耍自己。 想到这里,萧翰那股怒火却转移到了张士诚身上----从小到大,敢拂逆他旨意的人真是屈指可数,估计只有他父亲,对付这种家伙,他满脑子都是他父亲那条可怕的鞭子。 “是不是你哥不许你们充入新军?”萧翰一边扶起张士德,一边愤怒的大叫:“张士诚!张九四,是不是疯了?萧家的话他都不听?他知道不知道,是谁养着他们的?” 本来被萧翰的大手扶着,刚倾直一些身体的张士德一听萧翰这话,二话不说,咔吧一声又跪下了下去,脑门再次磕着地板。 “果然最怕什么,什么就来。”张士德肚里叫苦。 他最怕的就是萧翰把这事扯到他哥身上去,要是直接揍他张士德一顿,不提参军这事了,张士德估计做梦都要笑醒了。 “少爷,不是我哥横加阻拦,只是我们东台盐帮不堪造就,您找他们,还不如您在城门口贴榜重新招录新兵,估计来的人把门槛都要踩低……” 萧翰没有让张士德把话说完,他猛地拉起了张士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要盐帮壮士的时候,还是和你商议的,你忘了当时你怎么看不起那些流氓了吗?小三,你我是主仆,但你知道,我把你当朋友、当兄弟,你不要敷衍我了。” “少爷我…我实在…”张士德避开了萧翰的眼睛,扭过头去说。 “我们肝胆相照过!生死与共过!我把你当过外人吗?”萧翰叫道。 这声吼把张士德扭过去的脖子拉了回来,他叹了口气,胸口起伏着,随后他的嘴唇闭上了,吸了一口绵绵长的气息,好像下了一百年的决心那般,然后他推开了萧翰的胳膊,自己站在了地上,很无奈的说道:“少爷,我给您讲实话。我们都怕死,好男不当兵。我们弟兄宁可吃苦流汗活几十年养活家里,也不能上战场去浪死。” “浪死?”萧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倒退了一步,脸上满是迷茫,接着他朝张士德摊开手走过来,大声的叫道:“怎么叫浪死呢?我在这里对你张小三誓,我肯定一文钱不少军饷,伤残抚恤我给你们最好的价码。” 看到萧翰那个样子,张士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少爷,你不明白我们下等人的生活,再多的价码也赶不上一条命啊。我们盐帮的劳力还养活一家老小,多少银子能买回一条活命来呢?能买回一个父子团圆呢?” “什么?命?他们的命值个屁钱!”萧翰愤怒的一挥手,旋即意识到失口,马上对张士德叫道:“士德我不是说你。他们总是有价的吧?” 少爷的弥补口误让张士德更加的难受:就算自己的命不值钱,但那些从小就在一起的兄弟们难道就是贱命?当然,这个难受并没有影响张士德对萧翰的观感:他是少爷,他眼里的人命确实是不值钱的。 “人命没有价码。我们盐帮不想上战场。我们只想老老实实的活着。”张士德静默了片刻,只能实话实说。 “不能上战场?那边清风寨那么多匪徒正在为害一方,这里正在受到侵害,为了家国大义,上战场怎么了?!”萧翰越来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高。 但张士德既然实话实说了,脚下也越来越坚挺,就如萧翰愤怒狂潮中的中流砥柱,纹丝不动,他平静的说道:“家国大义,我们不懂的。” “大义……不懂……不懂……”萧翰僵硬在原地,保持着愤怒的姿势,重复着张士德的话语。 张士德的话好像扒开了一个口子,撞得萧翰原地乱跳的愤怒顷刻间流走了,只剩下一丝无奈和凄凉干巴巴的挂在萧翰嘴角。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火炉里出碧波碧波的声音,如同沙漠里的沙粒在阳光下爆开的声音围绕着他们打转,两人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彷佛两根沙漠里的盐柱。 静了不知多久,萧翰猛地抬起头,没仔细扎髻的头凌乱的耷拉下来遮住了脸,让这个少爷显得又绝望又可怕,他对着张士德伸出了两手,口里竟然是哀求的腔调:“小三,你得帮我,你们不帮我,我怎么报仇雪恨?你们盐帮怕死,但是他们都听你哥和你的啊,小三,你们家要多少银子?五千?一万?你开个价!我马上给你们!别人算得了什么,你们管那群苦力干嘛?不管是强迫还是欺骗,反正只要给我领着他们上来作战,听我的命令,我保证让你们一家荣华富贵,一夜之间成为人上人!” 闻听这话,张士德如同胸口被打了一拳,耳边轰鸣的全是大哥的掷地有声的话:“不要用弟兄的血去染红你官袍!” 这一刻,张士德感到的不是惊惶、不是无奈,满心的只有羞愧。 这羞愧让他行动如此决绝:他对着萧翰又是一个跨步跪下,语气平缓中透着不容商议的坚毅:“少爷,我们盐帮爱莫能助。” “你!”萧翰从哀求转成了失望,又顷刻间又转成暴怒,他指着张士德吼叫道:“张九六!莫忘了你们盐帮是为谁扛活?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明天萧府就换一个盐帮来顶了你们!” “唉。”张士德肚里一声长叹,额头再次触到地面,静静的说道:“少爷,不管怎么样,我们不想打仗。” 萧翰狠狠一脚又踹在了翻了的矮桌上,让它四脚朝天,然后他指着张士德大吼:“滚!滚!滚!” 从萧翰房间里出来,张士德就看见门外面站着一排人:三个丫鬟和那个纹身师傅,他也没有说话,低了头就急急的往外走,又是难受又是羞囧,还有恐惧。 恐惧萧翰用那萧府气焰熏天的权势对付他大哥和东台盐帮。 他匆匆走向内院的府门,眼睛扫处,却现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纠缠着什么,一个人是家丁打扮,另一个则是长袍文士模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里,银光一闪,料想是什么贿赂的勾当,张士德只当没看见,只想赶紧离开萧府清醒清醒。 但是家丁却认得少爷面前的红人,看他匆匆过来,赶紧把手上的银子塞进胸口,笑道:“小三哥,走啊?” “是啊……怎么是你?你来这干嘛?”张士德本来是随意应答,没想到一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仅一愣 04 豪门气味 被问的那个人有些尴尬的转回斜过去的身子,对着张士德一躬到地,脸上强笑道:“没想见在这里遇到了小三哥,高某真是不胜荣幸啊。” “高瑞奇!”张士德吊着眼睛俯视着下面那个人,他看的清楚:自己一走过来,这个立刻斜过去身体,把脸藏起来的混蛋不就是摆摊算命的高瑞奇吗? 对高瑞奇这个儒生,张士德可一点好感没有:在戏院摆摊,收了大哥张士诚不知多少好心的帮助,却背地里告密官府拿外快!拿外快没什么,但高瑞奇这种银子却是用江湖好汉的血来换的! 张士诚绰号可是“救急雨”,什么叫江湖急?不就是被官府或者黑/道追杀吗;张家可收留或者接济了不知多少江湖好汉。 还算走运,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大约晚上不敢出门看谁和张士诚来往,否则肯定能把张家几个弟兄都整到法场上去。 决不能让这样的眼线留在以江湖为生的张家附近,自从知道高瑞奇举报了齐猴子这事之后,张士德随便一声唿哨,就找了几个朋友,白天装作无赖对高瑞奇泼污水踹摊子,晚上投石头去砸他那破茅草屋,几天下来,高瑞奇小命都快被吓没了。 任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张士德这种被江湖敬称为三爷或者三哥的人盯上,那也是无法可想的,高瑞奇哭天抹泪的找张士诚保护,但是张士诚就算心再善,也没法容一个剐自己肉的眼线在身边啊,就敷衍了他。 高瑞奇没法可想,想换个地方摆摊。 但是高邮是个城市,而且是个因为盐业很富裕的城市,富裕的地方就少不了秃鹫和土狼,高邮几乎每块砖、每块土堆都有自己的主子,想找个地方摆摊算命?谁会像救急雨那么好说话?几天下来,高瑞奇不仅一文钱没有收到腰包,连摊子都被西街的一霸张蛤蟆扣在手里了,讹诈他没有五两银子别想拿回这算命摊子,因为这摊子脏了他的地盘需要补偿。 高瑞奇竟然变成了一无所有,连算命骗人都没工具了,不过他并没有痛哭流涕,高瑞奇坚信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方可以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自从他在高密齐猴子建了奇功之后,他就想靠此为契机爬入官府或者萧府。 然而他心太急,那时候萧翰这个少爷还坚定的认为齐猴子是被冤枉的,对高瑞奇没有好脸,怎么能巴结的上; 而官府更是所有人里的极乐世界,高瑞奇以为博尔术大人对自己青眼有加,送了好几次礼物也没见到,他不知道的是:要是那日高狐狸把计划一变,他这个告密者肯定在街上被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莫名其妙而坚定异常的用刀捅死在小巷子里,而不是风风光光的被博尔术领着去认齐猴子。 官府是爱民如子的地方,但是其语言却不是写在纸上的那种蒙古文或者汉字,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样几次折腾下来,志高财大的高瑞奇平日的积蓄见底,而官府的门槛他也没能碰到。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钻营之中认识的一个小官给他开出七十两的价码,没有编制,是白吏,当个文书,问他干不干。 “干啊!只要能入官府的围墙,让我当城外野级一夜接客百人都可以!”高瑞奇在回去的路上,只觉的天空透明般的烂,人生是多么的美好。 然而不美好的是:银钱不够,高瑞奇连自己栖身的茅草屋都找买家来看,算上卖房子的二吊多钱,所有身家只有二十多两。 不过高瑞奇觉的这世上比他这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聪明的人不多,他立刻去找他起了个“士,诚小人”的那个小人、莽汉、流氓,没有羞愧,没有犹豫,只是想往常那般自然。 当然要避开那个小三,他不知道是张士德唆使人去赶了他滚蛋,只是张士德看他的那种鄙视和不屑的眼神让这个博学而敏感的人非常不爽。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流氓!一个蠢蛋!一个连忠孝仁义都不懂的下民! 当然,这不妨碍找更蠢的张士德他哥借钱。 果然张士诚本来就对弟弟赶走这个文弱书生不满,对这个书生心有愧疚,一听来借钱,满口咧着说:“我有,我有。”倒像张士诚欠了高瑞奇的账。 拿了张士诚的银子,把所有家底掂上,高瑞奇总算进了衙门那围墙,也算公门中人了,只是他不是正式官吏,对百姓作威作福那自是舒服,但不过以自己可以随意跨过衙门门槛几天就不满了。 他心中多了一根刺:凭什么我这么博学多才的人还不能做官?儒家不就是要做官嘛? 读圣人书为了什么?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为了千钟粟、为了黄金屋、为了颜如玉、为了车马多如簇,高瑞奇简直如悍不畏死的亡命死士,豁出去了! 但是他出身寒门,无依无靠,在衙门里没有那么多银钱上下奉承,自知爬的度要受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职位影响,这个破白书吏能有多少银子收入。 聪明的他就把眼睛钉在了豪门大户萧府上,毕竟他帮过萧府。 然而萧二爷和萧二公子都是高邮积年的老狐狸了,他们比官员都官员,八面玲珑,手眼通天,心坚似铁,没有利益那是抱不住他们粗粗的大腿的,朝他们找通天之路,比巴结高邮达鲁赤花还难,萧府可是背靠京城和扬州的大树才能在高邮乘凉。 不过萧府有个年轻人,一个一心报父仇的生瓜蛋子,一个锦衣玉食还不知道如何对待下面贪婪虎狼的少爷,这自然就是萧翰。 他的大腿也许自己可以努力抱上,这就是高瑞奇在几夜不眠中思考黑暗中的一丝亮光。 但是小少爷不在乎银子固然是好,问题是他不在乎这些银钱、身份,也代表着他不理规则本身,以钻营为业以规则为乐的儒生反而不好对付这种人,别的大人都是水里的鱼,看他们鱼鳍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要说什么,这个小少爷却是飞鱼,动不动就来个刺出水面飞天,这不按常理让他这个儒生如何应对? 因此,高瑞奇无数次求见萧翰,不是被挡驾了,就是被萧翰直接说:“那是谁?我不认识,让他滚蛋!” 高瑞奇不气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斯人”毫无疑问就是他自己!他坚信自己以孔圣人的纲领为指导必然能在高邮打出一群属于自己的“颜如玉”来! 为了接近萧翰,高瑞奇咬牙从他那微薄的财产中拿出二两碎银子,雇了个流民,不干别的就蹲在萧府门口看萧翰什么时候出来,一旦出来就飞奔通知高瑞奇,高瑞奇若是有空,二话不说就去跟踪萧翰,看这个少爷有没有机会接近,对此他对周围人说:“我城东的老爹最近病重,我得时不时的去看。” 孔圣人为了做官还周游列国呢,高瑞奇不认为为了往上爬巴结萧少爷有什么不对,他已经把萧翰在心里视作了自己的君王,君王比父母还亲,看父母有何喜好怎么了? 天经地义! 春节是上门拉关系的好日子,高瑞奇自然不会放过。 算个官府中人,外加告密齐猴子、高狐狸一事也算对萧府有功,所以他还是能在萧府宾客盈门的时候混进去,当然萧满堂这种地位的大人物他肯定是见不到的,能见个管家的跟班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过高瑞奇没打算见什么跟班,他就是想见萧翰。 他这个春节自己都没置办年货,一家人就吃了点面条咸菜,他所有的钱一部分巴结上司送礼去了,另一半就揣在自己怀里,从进萧府开始,就一路银子开路,不给塞给各路下人,终于到了内院最后一关,把最后一块整银子塞给了位卑权重的守卫仆人。 本来因为前院看门这肥差轮不上自己,那个岗位收各路宾客的进门赏金几天就成巨富,内院虽然看起来重要,但谁会来这里塞钱?眼红前院那些看门人,气咻咻的那仆人没想到今年春节了,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x非得要求见萧少爷。 被面前高瑞奇死死纠缠着,满耳都是这个儒生的巴结恭维和哀求,但手掌里那锭银子可真够沉的,仆人打量着面前这个穿着旧衣服的家伙,眼里满是可怜: 萧少爷好见啊?年轻气盛外加气不顺,过节都不去前院见客的主,这种主子你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穷酸想见,你不做梦吗? 不过银子总是真的,打谁也不打送礼人,仆人心中暗叹了口气,肚里叫道:“你自己把银子打水漂不要怨我。” 被高瑞奇抓着手哀求,那仆人叹了口气,口里却换了刚才跋扈的口吻,顺着高瑞奇的口吻,以一个“大哥”的口气说道:“高老弟,小少爷可不是那么好见的,你可要有数。” “那是!那是!只求大哥您帮我通报,一定要告诉小少爷。”高瑞奇死死握住对方的手,哀求着。两手之间的银锭硌得他的手心巨疼,一是这次要破釜沉舟了;二是,他心里不知多心疼这块银子,简直就像把自己亲儿子给了别人,临走之前实在就这么没了,能多让银块硌着一会也是好的。 就在两人装作亲热样行贿纠缠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张士德出来了。 一见张士德,高瑞奇又怕又恨,赶紧把手抽出来,斜了半个身子,把脸转了过去,希望这家伙没看见他。 怕什么:一是张士德平日里对自己那种气度,简直像老虎对脏兮兮耗子的鄙视;二是怕张士德这个财迷讨债,借他哥张士诚的五十两银子,高瑞奇可从来没想过还。你能从张士诚那种傻x手里借出银子你还还?你不是比他更傻x吗? 恨什么:一是就恨张士德身为贱民还对自己这读书人鄙视的态度,另外他们家比自己有钱;二是恨这个穷棒子流氓竟然一步登天,轻松进入豪门服务,天天跟着萧府少爷混,这怎能不让怀才不遇的高瑞奇气炸肺啊。 谁想到,张士德眼尖,一眼就认出这个儒生了,高瑞奇无奈之下只好尴尬的行礼问候。 “你来这干嘛?”张士德随口问道。 “我…我…我有点事……”高瑞奇支支吾吾的说着,身体扭动着,好像一条蛇被人掐着了脖子在空中乱扭。 张士德横了这人一样,满脸厌恶的扭过头去大步而去,他心情很不好,不想理高瑞奇这种垃圾。 看张士德离开了,守门的仆人用手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对高瑞奇点了点头,穿过两个武装家丁匆匆去内院禀告萧翰了。 “大哥啊,全靠你了啊。”高瑞奇兴奋的叫道,踮着脚尖目送那仆人的背影,一直看到那仆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内院的灌木树丛之中。 高瑞奇放下脚后跟,先是满脸兴奋的拳砸手心,接着又忐忑不安起来,抱着自己的包裹在月门前反复踱步,不知来来回回了多少次,那仆人始终不见回来。 “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嗯,时间长,难道说事情成了?难道是少爷正在见客,他在等?这岂不是完了?”高瑞奇又是紧张又是不安,这焦灼的心情让他两手手心全是汗,两条腿也软,竟然开始抖,他撑不住满是虚汗的身体,走到门侧,无力的把颤抖的身体靠在了月门旁边的石墙上。 石墙为了追求古意,故意垒得凹凸不平,高瑞奇脊背贴在这上面,微微的压疼让他狂乱的心平静了一些,这时他感到脸上刺挠的上,他扭过头,却是一截爬山虎冬季里干枯的纸条挠着自己的脸。 他扭着脸微微朝前方看去,只见满墙布满了爬山虎的枯黄的纸条,好像是张大网罩住了墙面,可想而知,到了夏季,这里不会有这青的石墙而会是一面青翠欲滴的叶墙。 这是何等美好的情景啊。 高瑞奇在肚里想象着这墙夏季的胜景,他别过身体,脸紧紧贴住了冰凉的墙壁,鼻尖甚至触上了石头,他贪婪的用鼻孔吸着气。 石壁上的尘土被他猛烈的嗅进了胸腔,爬山虎末端被紧紧吸附在他鼻孔上,这段枝条颤巍巍的乱抖。 吸了好久,高瑞奇如同迷醉的妇人吸嗅波斯香粉那般恋恋不舍的从墙壁上转过脸来,后背死死的靠住了这堵墙,冬日的阳光尽情的打在他一脸迷醉表情的脸上,好久,闭着眼睛好像在梦里的他喃喃的轻吟道:“……这就是……这就是……豪门的气味啊! 05 赌徒疯狂 内院看门人走到萧翰门口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就不由得满心叫苦。 他屋里传来叮叮咚咚摔东西的声音,门口三个丫鬟和两个仆人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满脸都是害怕的颜色;纹身的那个老头不知道府里规矩,弓着腰,身体掩护在门边墙体,只用手扒着墙边,把头横着伸出去窥视门里动静,好像萧翰屋里藏着一头老虎。 那次因为剿匪失败,这少爷差点把屋子拆了,据说把进去劝说的内府贴身仆役老王一脚踹得飞三丈远,从屋里里一直飞到假山,脚尖都没带点地的,到现在老王都还没回来做工,还在家卧床吐血呢; 联想到刚刚张士德出门的时候,脸色极其难过,估计少爷又在火,就这么一个狂暴的主儿,今天明显在火头上,怎么去通报? 弄不好从屋里直飞到假山、下一个卧床吐血的就是自己了。 看那架势,看门人脸色煞白,啪的一声停住脚步,原地转身,扭头就想回去。 但是想到门外的高瑞奇说要是成功,再给双份谢金,怀里那锭银子可是真大啊,坠得前襟沉甸甸的,再拿两块? 对萧府这些看门下人而言,他们地位远比打杂清洁的仆人地位高,这是个肥差,就是阎王殿前的小鬼。 但内院看门和外院看门各有利弊,外院是辛苦,但是外钱很多;内院是钱少点,但可以和主子混个脸熟,以后可能达;然而达也不知道能不能,毕竟不如前院车马如云的,随便个猫狗进门都要给茶钱,干几年肥死了,在内院看门上哪里赚快钱去? 要是能替门口那个异想天开的骗子办成这事,今年算小一笔啊,上哪里找那么好差事去? 于是,看门人背对着萧翰房门迈脚欲走,又停住了,保持着前脚掌点地的姿势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混乱。 就这样石像般的站了好久,在被踹吐血和拿更多银子之间纠结的时候,只听背后传来萧翰在屋里的大叫:“张师傅在?继续纹!” “在呢!少爷,我在!”纹身师傅不复以前的傲气,留着冷汗的他,求助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仆人,现别人比自己还怕的时候,只好咽了口唾沫,背着工具,小鸡一样缩头缩肩推开房门进去了。 萧翰语气很不和善,听着尾音里就带着火呢,看门仆人听着浑身哆嗦,但就是傻了般不动弹。 他内心在苦苦交战。 身后门轴吱呀作响,脚步声咄咄,那是丫鬟、仆人都跟着纹身师傅进去了,屋里响起了细碎的瓷片碰撞声,那是他们开始收拾肯定一片狼藉的豪宅了。 “王哥,您有事禀告吗?”背后传来一声娇弱的询问,这是站在门口的粗使丫鬟翠袖看这个同事保持着背对自己朝外走的石化状态却停在那里好久都不动的疑惑。 “石像”猛地颤抖了一下,好久之后,身体没动,一张煞白的脸转了过来,上面是一个强做的笑容,“石像”犹豫了片刻,有些结巴的说道:“是有点…小事……不大……” 然后“石像”好像对自己恼羞成怒了,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又仿佛疯了,猛可里结结巴巴变成了歇斯底里般的嘶哑大叫:“少爷方便吗?我有要事禀告!” 萧翰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胸口,看着针挑进肉里,血滴鼓了出来,又被手帕干净利索的擦掉,剧痛,看着那根握在纹身师傅手里的银针针鼻在闪耀,萧翰突然想:若是自己一巴掌把这根针拍进自己胸口,制止中胸中那颗忧伤而无可奈何的心脏,自己也许就能从这恶心、可恶的俗世里解脱了。 转瞬,这哀愁又变成了仇恨,他瞪圆了眼睛,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该死的家伙都在和我作对?!堂哥?要是二伯被人杀了,你能忍啊?!一脑门就是银子和关系,这有狗屁用,官兵就是吃货,一群拿钱不干事的狗比!张士德?吃我的喝我的,老子提携你,**,让你卖命的时候,你躲了,狗种!你们一家都是下溅狗种。” 越想越恨,萧翰呼吸越来越重,这件房子里彷佛抽起了一架漏气的风箱,跪在萧翰身下纹身的师傅则冷汗如雨下,因为这个贵人的胸膛如同疾风暴雨中的海船,起伏越来越大,很多针他都刺得深了,会加倍的疼,这要是在店里,顾客非得跳起来打他不可。 然而现在在萧府,他畏惧上面这个少年身份以及那种暴怒的气息,既不敢让这个少年小心喘息,也不敢停手,加上萧府房间都烧得火炉极热,大汗淋漓之中,他只能闭着嘴用两只哆嗦着的手,以双倍的痛苦,在这贵客的皮与肉上刺着。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了起来,纹身师傅被这冷风吹的一哆嗦,扭头一看却是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进来了,他借机扔了银针,用手帕替少爷胸口新纹路擦血,也借机歇一歇,平复自己的心跳和流的眼皮都睁不开的热汗与冷汗。 “什么事?”萧翰正在气头上,看那个下人进来,没好气的问道。 “少爷,门外有个书吏想见您,他说您认识他,他叫高瑞奇,现在在衙门……”那下人立刻跪下禀告道。 “高瑞奇?什么玩意!不认识!让他滚!”萧翰哪有心情见什么书吏,就算扬州路达鲁赤花来了,他也没心情理对方,说罢低头叫道:“继续纹。”。 那下人愣了一会,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往门口就走,纹身师傅喘了口气,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抹了自己额头两把汗,听少爷这么说了,赶紧点头称是,银针又刺进了萧翰的皮肉,只听头上面萧翰冷哼了一声,却不叫疼。 没想到那下人走了两步,却有转身说道:“少爷,那人真有要事求……” “我说滚你**!啊!!!你……”萧翰猛地握住一边躺椅把手,挺身狂吼了起来,他暴怒了,一天的怒气全作在了这个不识相下人的身上,还没骂完,他就惨叫起来。 萧翰低头一看,胸口插进了半截针。 “啊!”纹身师傅也惨叫起来,他躺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对着萧翰乱摇,眼泪横流的叫道:“少爷,是你挺身子,不关我事啊,饶命啊……” 刚刚他正在下手,没想到这个少爷一声大吼,接着一挺胸脯,半截针都插进肉里去了,怎叫这个师傅不魂飞魄散,对方可是高邮的天字号人物啊。 “你**!”萧翰看着那截针,伸手钳住针尾,使劲一拽,把整根针拉了出来,气急败坏的他把血淋淋的针往矮茶几上一丢,抬脚就想踹脚下白肚子蛤蟆一般的纹身师傅,忍了忍,堪堪的把脚放下,一抬头,凶光闪闪的双眸就盯上了面前不知所措的看门仆人。 说时迟那时快,萧翰抄起手边的茶碗对着那下人就砸了过去,口里叫骂都升级了:“你这没耳光的狗种!” 说着,萧翰就站了起来,大踏步朝那仆人气势汹汹的走去,咬牙切齿。 “少爷啊!”胸口被茶杯砸了个正事,看门仆人往后一顿,差点没摔在地上,不是茶杯重如重锤,而是少爷的狰狞让他腿支撑不住了,绝望之下,他索性弯到这摇摇欲坠的膝盖弯,一下五体投地在萧翰脚前,一句大吼让萧翰踹向他脑袋的脚停在了半空。 这仆人吼道是:“门外那人说萧老爷托梦给您!!!!” “你说什么?”萧翰愣了不知有多久,一直到胸口的血流到肚脐窝才好像回过神来,他倏忽一下蹲到那下人脑袋前,满脸难以置信的叫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有人梦到萧老爷了!那人要见您!”那仆人抬起头大叫,已经泪流满面了,这是从鬼门关遛了一圈之后吓的。 不一会看门仆人去而复返,高瑞奇踩着小碎步夹着一个包裹跟着进来,宛如新媳妇见婆婆一般脸上就写着“惴惴不安”四个字。 他先扫了一眼屋里的情景,此刻周围摆设的豪奢如雾气般飘渺,唯一横亘在他眼中的就是萧翰凶龙般的模样:赤足昂而立,披着一件长袍,胸口一颗血肉模糊的狼头,血就顺着那里往下流,肚子上一片血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了他,眸子转也不转。 这情景让高瑞奇胆寒,他没等萧翰问,自己啪的一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对着萧翰顶礼膜拜,四肢一匍匐在地,高瑞奇耳朵里就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那是胸膛里颤抖的心脏贴在地板上的回响,叫道:“小人高瑞奇参见萧少爷!” 萧翰没废话,他往前走了两步,叫道:“你说你梦见我父亲了?可有虚谎?!” “小人昨夜确实梦到了萧老爷,不可欺哄少爷,所以我今天才来萧府。小人敢指天誓!”高瑞奇只觉舌根打颤,但他强忍着恐惧,愣是让每个底气不足的字在口里打了个转,才斩钉截铁的吐出牙齿外去。 “怎么回事?你要是胡说八道,我今天把你满嘴牙都打出来!”萧翰既期待又害怕被骗,他只有狰狞的吼着,用恐惧吓退奸诈。 高瑞奇连连磕头,却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把自己带的包裹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这破旧的土布包裹之上,萧翰抬高了下巴,蹲在矮茶几之后纹身师傅立直了身体,连站在门口的看门仆人都踮了踮脚,想从高瑞奇肩膀后面看清楚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包裹打开了,大家脸上都有点失望:什么奇异的玩意都没有,只有几本书。 而且是破书。 封面黄,书脊残破,边缘都被手指抹黑了,就像是高瑞奇捡来的垃圾。 “这是什么?”萧翰口气里透着一股失望。 “少爷啊!”高瑞奇一声哭丧般的哀嚎,接着把那几本书高举过头顶,脑门却又磕在了地上,他大叫道:“昨夜,有一道骨仙风的长辈入我梦来,自言乃是萧府主人,说让我替您带几本书,让您苦读,莫耽搁大好时光,免得老大徒伤悲。这书乃是《劝学》,萧老爷还让我为您朗读誊写。” “《劝学》?荀子的《劝学》?”萧翰问道。 “正是!”高瑞奇大叫一声,他脑门贴地,双手高举,一动不动等了好久,也不见头上萧少爷有何言语,肚子里大叫:“不妙!难道坏事了?”念及此处,冷汗顺着脑门粘到地板上,连举着书的胳膊都颤抖起来,彷佛手里不是几本书,而是一块沉甸甸的铁。 不知等了多久,高瑞奇只知道自己好似一架破烂的独轮车,被山高的货物压得咯咯作响,随时都可能瘫软在地,变成一团烂泥,然后就在这时,脑袋前面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浑身一轻,自己这架破车上运载的重量不见了。 高瑞奇下意识的抬起脖子,头颅微微升高彷佛浮出水面观察的蛤蟆,目光顺着地板往前爬,然后他看到的是一双膝盖! 同样跪在地上的膝盖。 接着好像下雨了,那膝盖前面的地板上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碎裂的水珠。 “怎么了?怎么了?”高瑞奇不敢再抬头了,只敢把眼珠子死命的朝上翻,想看明白自己前面两尺的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眼珠都疼得要死,还是被眼皮挡住了,看不见前方是什么? 喜事?还是坏事?这一瞬间,高瑞奇脑袋里突然想到的是:自己所有的银钱都拿来送礼了,万一自己被打了,该怎么买药养伤? 就在这时,他只听到耳边一声悲鸣:“父啊!”接着就是呜咽的哭声,然后一个人猛地趴在了一边地上,手臂枕在鼻子和地板之间,嚎啕大哭起来,手里正正捏着那本《劝学》。 “押对了!”这一刻,高瑞奇只觉天旋地转,气血霍霍的冲上脑袋,让他快要晕眩过去,他顺着这晕眩再次趴在了地上,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因为狂喜。 梦见萧老爷? 这是高瑞奇的满嘴谎言,仅仅为了能够巴结到萧翰。 然而这不是高瑞奇的运气,而是他的坚韧不的意志。 为了今天这亡命之徒般的胆大包天的谎言,他准备了很久。 如果说这段时间,高邮城里只有两个人天天都在琢磨萧府和萧翰的话,其中肯定不包括高狐狸和齐烈风,更不要说张士诚弟兄们。 这两个人一个是艾菩萨,另一个却是高瑞奇。 只有攀上高枝,麻雀才能变凤凰。 只有混进粮仓,耗子才能长得像狗一般壮,否则永远是只肮脏耗子,而不能做威风凛凛的壮犬; 高瑞奇明白这些道理。 他从各路打听萧翰这个粮仓“破口”,甚至雇佣人跟踪萧翰,但是他和萧翰差得太远。 和张士诚在一起的共同语言都比萧翰多,张士诚起码喜欢听戏、算命和装斯文,而萧府少爷除了高邮小霸王的恶名之外,只剩下打打杀杀,和他一个儒生有什么共同点? 终于某天让他逮住了机会,天道永远不会亏待勤奋的人。 那天当萧翰从对面酒楼里前呼后拥的出来之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坐在不远处路边摊的那个手拿半块烧饼的落魄穷酸已经等了他一个半时辰,这穷酸就是今天终于来到他面前的高瑞奇。 高瑞奇那天远远坠着萧翰的马队跟了半个城,然后他看到萧翰在一个旧书摊慢了下来,说是旧书摊也不贴切,是**联的小摊子,那摊主也是个落魄书生,没法子,只能靠写春联给自己赚点过节钱,摊子边摆着一摞儒家旧书叫卖,显示着摊主对自己所学东西的不屑或者绝望。 萧翰没有停,但他放慢了马匹度,在马上微微朝外倾斜了身子,溜了一眼那摊子,然后扬长而去。----这一切都没逃过高瑞奇那双眼睛,甚至包括萧翰没有看春联,他的目光较长时间停留在那摞儒家破书上。 高瑞奇当然不会幼稚到认为萧翰想买本书看,他回家琢磨到半夜,琢磨萧翰,琢磨那摊子上的书有何不同,猛地如醍醐灌顶般从破被子中翻身坐起,他明白了:萧翰不是对书有兴趣,而是他怀念他父亲! 看到书就想起了他那位大儒父亲! 但是明白萧翰、儒家的书和萧老爷的关系也没什么用,他依旧无法见到豪门公子。 萧府会用对待走错门的耗子那样对待他这种小人物,而萧翰说不定在赶他滚蛋的时候,还会抽他一记耳光。 “该怎么利用这点呢?”高瑞奇坐在床上,手托着下巴,一直托到清晨的阳光照射他两个黑眼圈上。 “唉……也没什么进展,”听着外面的鸡叫,高瑞奇绝望了,他躺回冰冷的褥子上,看着头顶歪歪扭扭的房梁和茅草,失望的自言自语:“又一宿没睡,今早还想着再做个美梦呢,唉……” “梦?”高瑞奇突然一愣,他眼珠子一转,满是惊异,又念叨了一句:“梦?”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高瑞奇突然岔开手大叫起来,从床上出溜到泥地上,跪在那里,满眼兴奋。 他想到的点子非常冒险。 就是说谎骗萧翰说:萧老爷给自己托梦。 至于这个萧老爷的目的呢?高瑞奇听人说过:萧老爷以前对萧翰非常严厉,想把他培养成儒生,只是这个小少爷衔着金汤勺出世,不在乎这些学问,只喜欢打打杀杀;而在这个朝代,儒家学问也不能让人飞黄腾达,萧老爷就死了心,所以萧少爷就变成这样的小霸王了。 那么萧老爷还是希望儿子读点儒家经典的,托梦让自己给儿子带书! 高瑞奇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自言自语道:“那什么书好呢?” 他搓着头皮皱着眉头思考,在地上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在墙角拉出一个满是尘土的藤条箱,把箱子倾倒,顿时一堆书滚了出来堆在了地上,小屋里立刻满是尘土的呛鼻气味。 高瑞奇也不管天冷,推开窗户,让光明和寒冷一起冲进来,借着晨光,他开始反复挑选那些书籍,力图找出一本萧老爷生前可能让萧少爷反复诵读的经典来。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说的合理,才能打动人! 他考虑到萧翰那种水平,从中挑了一本《劝学》,劝人学习嘛,萧翰不爱读书,萧景逸老爷很可能要出这种励志的东西让儿子背。 做了这么多准备之后,高瑞奇也拼了,把自己的银钱全当做买路费,因为萧翰这种人他是买不动的,那么银钱何用?全给那群势利眼下人好了! 历尽千辛万苦,高瑞奇冒着倾家荡产外加被打个半死甚至被打死的风险,跪在小霸王萧翰面前说着关于他父亲的谎言,高邮最疯狂的赌徒也不过如此! 此刻萧翰少爷握着那本《劝学》痛哭流涕,高瑞奇知道自己成功了! 紧紧握紧了自己双拳,高瑞奇。(!) 06 非礼勿视 “我父亲还说什么了?他还好吗?”不知过了多久,萧翰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的问高瑞奇,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劝学》。 趴在地上的高瑞奇浑身打了个激灵,愣了片刻才叫道:“萧老爷托梦的时候道骨仙风,宛如神仙,他杀敌报国而死,忠烈之气感天动地,想必已经登临仙位了吧。只是他老人家说放心不下少爷您,怕您荒废了儒学学业,让我来和您说一声,另外,老人家说让我念《劝学》给您听。” “起来!起来!”萧翰流着泪一步踏前,把地上的高瑞奇拽了起来,把手里的书递到这个衣着寒酸的人手里,叫道:“念吧!念吧!快念!” 高瑞奇用抖的手接过自己那本皱皱巴巴的书,看都不敢看萧翰,他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不是恐惧,而是一个乞丐挖出地上一瓮金子的狂喜,他低着头自己翻开第一页,用颤抖的声音朗读了起来: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曝,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很快这颤抖的声音变成了刻意的抑扬顿挫的唱腔,在高瑞奇夸张的腔调之中,萧翰坐在躺椅上,时而叹息,时而手捂面目,完全沉浸在昔日父子同乐的回忆之中。 “少爷…少爷…还要继续纹吗?要不换个日子吧?”纹身师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就跪在躺椅下面不敢动弹,看小少爷这副模样,料想今日这主子大约没心情在自己胸口上画画了,因此怯怯的问道。 萧翰把手从泪痕交错的脸上落下来,愣了一下,用手指掀开自己的外衣,看看里面那个满是血迹的狼头,惨笑了一声,说道:“纹啊!继续纹,我要牢牢记住今日父亲托梦这情这景,你就把它纹进我胸膛好了。” 就这样,萧翰仰坐在躺椅上,下面是纹身师在汗如雨下的在皮肉上运针如飞,后面则是高瑞奇忘情的朗读,一时间,萧翰又是痛苦又是感伤,眼泪与鲜血齐飞。 “百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谓善御;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学也者,固学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纣盗跖也;…….” 高瑞奇从没停止,读完了,立刻从头再来一遍。 不知道读到第几遍了,高瑞奇的嗓子有些嘶哑了,他读得声音太大,为了配合抑扬顿挫头如鹅一般上下点着点到脖子都在酸痛,他眼角始终盯着躺椅上的少年。 他不想停,他来这里是为了博取富贵的,但他不知道停止之后会怎么办?磕个头原路出去萧府?他宁可读到喉咙出血死在萧翰脚下也不想离开这富贵窝一步! 然而他也不知道萧翰让他停止之后会生什么,要怎么做才能博取这个小霸王的好感,对于一个儒生而言实在有点鸡同鸭讲,太难。 不过就在他读到“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纣盗跖也”这句话的时候,萧翰喉头呛了一声,这个少爷把头靠在靠背上,扬声大哭,叫道:“父啊!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伯伯哥哥不赞同我,连张士诚都不听我的,我要靠谁才能报您的大仇呢?” “张士诚??”高瑞奇眼珠子一瞪,左脚绊住了右脚,差点一个马趴摔在地上。 他不理解此处。 张士诚他太熟悉了,小少爷要报仇剿匪他也熟知,然而两者没什么关系。 张士诚那个贱民和这个小少爷报仇有什么关系? 心思散乱,高瑞奇读起来磕磕巴巴了,正在忧伤哭泣之中的萧翰扭过了头,质疑的看向身后的高瑞奇。 “少爷!小人读完了。”高瑞奇一下趴在了地上,犹豫了一下说道:“小人刚刚听少爷提起张士诚,恰好小人在官府行走之前就住在戏院那一带,和张士诚是极其熟稔的,不知少爷对他有何烦心事,小人愿替少爷排忧解难!” “你和张士诚熟悉?”萧翰愣了。 “熟啊!”高瑞奇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了着红光的兴奋之色,他觉的自己第二次赌博又捡到了宝贝,他大叫着:“少爷,您可知道。张士诚原名张九四,这个‘士诚’的名字就是小人给他起的!” “什么?他名字都是你起的?”萧翰吃了一惊。 “这是小人在戏院一带薄有博学多才之名,所以很多贱民和江湖之士往往求着小人给他们起名,”高瑞奇咬着牙,把得意之色压在胸口之中:“这其中就有张士诚,我们原本熟稔,不仅是他,他几个弟弟的名字也都是我起的。在我读书的闲暇之余,我经常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虽然是商贾下人,但不能失了大义大德,他们每每都俯听我训斥。” “大义啊,大义啊,唉……”萧翰连声长叹,最后一挥手说道:“他们不懂大义啊。” “少爷可否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小人饱读诗书,也许能给少爷个法子。”高瑞奇伏在地上略带颤抖的说了这句话出来,他的心都因为紧张而在震颤,眼前萧翰的这一切的需要帮助这正是他想要的。 萧翰用柔和的眼光扫了扫高瑞奇,他信任高瑞奇,因为高瑞奇嘴里的那些词让他想起了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在这个孤独无助的时刻,他把今日生之事竟然对高瑞奇这个外人原原本本的讲了。 “他懂什么大义?!一个盐贩子!”高瑞奇听完萧翰的话,眼角一挑闪出一丝寒光,冷冷说道。 “唉,说得好!”萧翰一拍双手,满脸苦涩的说道:“他们家不懂大义,张小三就这么给我说的。” “少爷可否暂时歇息,让外人回避?”高瑞奇瞄了一眼周围的仆人丫鬟说道。 “好。”萧翰愣了一下,屏退了屋里的下人,只剩下他和高瑞奇。 “高先生有什么要和我说的?”萧翰问道。 高瑞奇在地上又磕了个头,直起腰来,说道:“少爷,张士诚什么人,我早了然于胸,您看我给他起的名字是‘士诚’,来自于孟子所言。意思是为‘士诚小人也’。源于以下,”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高子以告。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萧翰听了好久,突然笑了一声,看着高瑞奇精光闪闪的眼,笑道:“你…你…不愧是读书人啊,当着面骂老张,你不怕老张打你啊?” “不怕!”高瑞奇挺直了腰板,要是萧翰这句话是在高邮大街上别人对他讲,他肯定怕,但是面前就是他权力的来源,和张士诚相比,萧翰一根寒毛都比张士诚全家的腰摞起来都粗,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滔滔不绝的讲道:“所谓小人,乃是和君子、英雄、猛士相对,都是市井小民、车贩走卒,他们只懂自己口腹之欲,不理解礼仪**,不知道仁义廉耻。公子要驱使这种小人,小人愿助少爷一臂之力。” “你能助我?”萧翰吃了一惊,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高瑞奇,好久说道:“看先生您这模样也不像……不像……” “不像江湖中人?没有孔武之力?”高瑞奇自嘲的笑了笑,此刻他胆气已壮,感觉自己简直是张仪正在秦王殿上纵横捭阖,虽只有一根舌头较为有力,但足可抵上百万雄师。 他跪在那里,看着萧翰好奇的脸,如同看着秦王,他讲道:“儒家不需要一身腱子肉,我们胸中自有丘壑,胜过雄兵百万。” “啊?”萧翰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他面对高瑞奇这种儒生的时候,总有点害怕,他们让他想起他那严苛的父亲,所以他伸手指着躺椅边的矮凳,说道:“先生坐下说话吧。” 高瑞奇又恭恭敬敬的朝萧翰磕了一个头,这才踩着地板坐在凳子上,刚才脚心每一下落地,都能让他感到自己心脏那剧烈的震颤----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决定于这坐而论道了。 “少爷为何想让盐丁充作新军?”高瑞奇问。 “高邮地面上就没有能打的,我是观察了好久,才现他们是善战勇猛,而且乐于听令,我才想把他们拉进来,毕竟连官军都不可信……咳咳……”萧翰解释道。 高瑞奇点了点头,非常优雅,一股了然于胸的表情,又问道:“那为何专找张九六一群呢?据我所知,高邮盐帮多如海沙,大的几百上千,小的几十乃至十几个人,他有什么优点入了少爷法眼?” 萧翰说道:“连日来,我走访高邮江湖人士,现张士诚的东台帮人心最整齐,张士诚以得人心闻名,属下皆愿听命效死,这也是他一个外来盐帮挤走其他本地强龙,得以为我伯伯家效力的原因。况且我和他们交往甚深,知根知底,不找他们找谁?” 高瑞奇又点头,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主意,他不过是个儒生,拍马屁往上爬是他的强项,真论起打仗作战来,他根本还不如萧翰呢,只是现在和少爷谈论要事,他卖了个巧,故作高深的只问不答,想从中看看有什么漏子好捡起来,以便让自己的“天纵雄才”得以挥。 萧翰也是连日不顺,心里的计划想实施的时候才现人人都反对,满腔苦水无处倾倒,正好高瑞奇这个看起来既和父亲一类人又是圈外人的人在面前,就忍不住一五一十的朝他倾诉。 “少爷,我对东台盐帮那群人知根知底,他们一群贱民倒都是听张士诚那小人的,”高瑞奇沉吟片刻问道:“我刚刚看见张士德脸色阴沉的出去,他也听他哥哥的,完全不知道忠在孝前,少爷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士德啊,”萧翰痛苦的抱起了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他。我知道他其实还是忠心于我的,只是他也是个犟脾气,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把他赶走?赶走了士德,我还能靠谁?还有谁比他更忠心耿耿?” 高瑞奇此刻心想:“张士德要是被扫地出门乃至被少爷投入大牢是最好不过的了!这小崽子敢看不起我。不过此刻还不是报仇的时候,要是我能帮这少爷把东台帮那群贱人骗出来当兵,少爷肯定高抬我,这才是正事。瑞奇,瑞奇,你要忍,忍一下。” 思考待定,高瑞奇说道:“少爷,我建议你千万不可动张士德。” “嗯?”萧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疑惑。 高瑞奇说道:“少爷,既然您的意思是想让东台盐帮为国效力,那么何必得罪张家弟兄呢。他们既然敢让张士德这么和您说,定然已经做了什么不好的打算,他们这群小人为了保命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所以不如向张士德示好,把这件事压一压,稳住他们的心,这样我们才好徐图谋之。” “对啊,我若给张士德脸色看,这事反而更糟。”萧翰愣了片刻,连连点头,拍了拍高瑞奇的肩膀说道:“不愧是读书人,想的远。” “少爷过奖了!过奖了!”高瑞奇高兴的如一条被主人抚摸的小狗,嘴都咧到后脑去了,他急急说道:“少爷我对东台帮知根知底,容我细细思量此事,明天再来和少爷商议?少爷,您放心吧,东台帮那一群市井小民,我绝对有办法让他们服服帖帖的跟随少爷。” “你有办法?好啊,明天过来和我细谈。”萧翰一笑,随即又变成了苦笑,暗道:我还不知道如何说服我伯父他们呢。 “少爷放心!士为知己者死!” “好好好,士为知己者死。除了我爹的口之外,这句话只是在戏院里才能听到。以后没事就常来我这里,给我念念书听吧。”萧翰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罢一挥手。 “好!好!时候不早,小的告退!”大喜过望的高瑞奇连连以头点地,倒退着朝门口爬去。 直到爬到了门外,他才嘘了一口气,爬起来对门里的萧翰再次一躬身到地,这才慢慢转身。 “高先生这边请。”领他的看门人对他一伸手,只见满脸春风的高瑞奇几乎是跳着从台阶上走下来,一看就是有好事了,在出门的石板路上,他好奇的问道:“先生和少爷说了什么啊?听少爷在屋里哭呢。”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高瑞奇并不想细说,只是随便应承。 这时一群丫鬟袅袅婷婷的从小路另一头过来了,高瑞奇愣了一下,猛地竖起了左臂遮在了自己脸前,右手拽住垂下来的袖子,把那群丫鬟完完全全的挡在了自己视线之外,嘴里叫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和他并肩而行的看门人看这架势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我说,高先生,你跟我来的时候,也遇见不少丫鬟,怎么那时候你没啥动静,出门的时候反而要非礼勿视了呢。” “嘿嘿,进来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小民,出去的时候我可是个儒生了。”高瑞奇得意的说道,一边遮着自己脸,一边在丫鬟们掩嘴窃笑中螃蟹般前行。 “你个贱儒,见了次少爷道道就多了?”看门人不屑的在肚里骂道,嘴上却道:“先生莫忘了门口的许诺,若是事成,还有两块银子呢,嘿嘿。” 高瑞奇斜看了萧府仆人一眼,说道:“我明天还要来,到时候给你。” “你还来干吗?”看门人一愣。 “给少爷念书啊。”高瑞奇得意的一笑。 转身放下袖子,从大门里走了出去。 看门人看着高瑞奇大摇大摆的背影,突然一惊,暗道:“莫非这混蛋巴结上了少爷?可以出入内府?难道真有平步青云这种事?靠!这样岂不是不能要他贿赂了?不!不仅不能要,难道我还要巴结他?” 从这天开始,高瑞奇果然开始每日出入萧府,他在衙门里请了病号,买来的那个白书吏之职都不在乎了。 这天晚上,高瑞奇正在抑扬顿挫的给萧翰诵读诗经,门响了,只见萧二爷和萧二公子一起进来了。 “高先生,您先请回吧。”萧翰对高瑞奇很客气的说话。 高瑞奇连连称是,匆忙的夹着书从高邮两个传奇人物面前弓着腰退出,临走还不忘死死的盯两眼这种贵人,宛如怀春的少女遇到了潘安。 看屋里没有外人了,萧二爷坐在萧翰身边,替他把敞开的汗衫拉上,遮住了胸口那个狰狞的狼头。 “二伯,您怎么过来了?”萧翰问道。 “唉,有点事要和你商议。”萧二爷叹了口气,很无奈。 “什么事?”萧翰看这表情就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博尔术那混蛋刚走。”二哥萧满堂替老爹说话了。(!) 07 苟活即可 “博尔术来家里干嘛?”萧翰听到这个名字就一肚子火,这个副将代表的是孛罗的一派,专门给萧家下绊子添堵,对外面的清风寨却是纵容、养奸,萧翰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胖子。 萧翰不喜欢,萧二爷更不喜欢,不过他比自己的后辈更老练圆滑,不会把自己的心情写在自己脸上,他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家伙想和我们家谈笔生意。” “什么生意?”萧翰问道。 “他想买大哥的地。”萧二爷说道。 听到这句话,萧翰愣了,伯伯和堂哥也没吭声,屋里一时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好久之后,萧翰重重的靠在了躺椅椅背上,手一撂,把自己胸口衣服拨拉开了,好像那里被堆了一团炙热的火炭,他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群王八蛋,欺负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要知道虽然萧家和艾家并为高邮富,然而高邮第一大地主最不是二人,非萧翰殉国的父亲萧景逸莫属。 以萧家堡为核心,周围的田地全是萧景逸的。 萧景逸被杀后,这些地产却不会像金、银、粮食一样被抢走,还在那里,上面依然有吃苦耐劳的佃户,只不过主人换成了萧翰。 萧翰此刻看起来无家可归,却是不折不扣的高邮第一地主。 然而那块区域里有清风寨这个最大的山贼窝,却屡屡击败围剿他们的官兵,是实际上的统治者,因此虽然萧翰是田地主人,但却无法收租。 那么巨大的地产,收租一次要多少人手多少时间,就算可以收,如何运的出去?怕是收租的人刚到,山贼们也得到信,那么大队刀剑在手连官军也不怕的凶神赶到,一粒粮食也运不出地界。 因而能在萧老爷地上收租的和强制佃户提供徭役的,只有清风寨匪徒。 所以萧老爷的地产虽然在,而控制者并非是萧翰。 结果这块肥肉看来也被博尔术之流的官府狗贼盯上了。 “博尔术说,若能让他购买一些地产,那么我大伯那块地里就有他的财产,自然不能坐视地面上盗匪横行。剿灭清风寨的话,他也会努力为之周旋。”二哥萧满堂站在父亲身边,朝萧翰转达着博尔术的意思。 萧翰气哼哼的说道:“这不就是敲诈我们吗?谁不知道他和艾菩萨穿一条裤子,清风寨又是艾菩萨养着的,我们地租收不了,他们收地租?还用收吗?一声招呼,清风寨那群狗贼就巴巴的给他送进高邮城来了。” “小翰,你说的不错。”萧二爷慢悠悠的说道:“不过他博尔术开的条件很奇怪,他说若是给他三分之一的地产购买,他会保证绞杀清风寨。” “不过就是让艾菩萨那老混蛋让高狐狸从高邮滚蛋吧。”萧满堂不屑一顾。 “这事挺奇怪的,也许博尔术觉的从艾菩萨那里捞得还不够,想来我们这里捞一把?真想赶走清风寨?”萧二爷说道。 “二伯您什么意思?是想同意?”萧翰惊叫道:“这可是喂狼啊。” “哪有同意?”萧二爷冷笑了几声,说道:“我只是想不立刻回绝他,拖着,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预先来和你打声招呼,免得你日后遇到此人,闻听此事怒冲冠以致于在言语上得罪了他。” 萧翰叹了口气,他知道伯伯这种商人是八面玲珑,不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博尔术这种高邮城里手握实权的将军,过了一会,他问道:“伯伯,你在京城的人可有回音,京城和扬州官场如何说?能不能动再一次天兵围剿?” 萧二爷摸了摸稀疏的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据说皇上沉迷佛事,天天就是和一群喇嘛在一起,大事都少管,何况我们这些小虾米的小事了。贤相脱脱倒是说不可让产盐赋税重地扬州路盗贼蜂起,要立刻剿灭清风寨;但是国丈孛罗那头又横加阻拦,说什么小匪小盗值得调动大军图费国帑吗?还说上次奥尔格勒不是已经剿灭了吗?怎么还要剿灭,难道那清风山是个贼娘们会自己生山贼!真气死我了,奥尔格勒是咱们这派的人,上次让他出力,没法说实话是大败,只能死保那是大胜,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你不是说脱脱说什么,皇上就听什么吗?不是言听计从的吗?”萧翰一脸的痛苦,他握起拳头问道:“怎么这贤相说话都没用了?” “弟弟,你不懂的,京城官场的事和我们这小地方差不到哪里去,只讲做人不讲做事。要做事的话,举起一块砖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为了替大伯报仇雪恨,咱家这银子水一样的泼出去,愣是听不到回响。”萧满堂有些气馁的叫道:“我天天求菩萨咒死那个王八蛋皇妃,这样她爹孛罗就完蛋了,脱脱大人也少了阻力,可以做些利国利民的大事。” “放心,皇上从小就是贤相脱脱辅佐,两人关系亲如父子,只是脱脱大人好心没好报,为了这群贱民修黄河,没良心的红巾兵贼人蜂起,导致朝廷那些猪狗趁机造谣中伤,挺过这几年就没事。只是你可要有点耐心。”萧二爷拍着萧翰的肩膀的说着,突然转了话题:“你这几天又把招募新军的告示贴出去了?” “是的。”萧翰答道:“我算看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得把新军拉起来。” “嗯,但是不可强求。千万不可自己去攻清风寨。”萧二爷被前几次大败吓坏了,赶紧先把话撂在头里。 “放心吧,老爷子。小弟这次招的兵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萧满堂嘻嘻一笑,接着说道:“小弟说他这次是要找好兵,报名的人多,但选上的少,不过十个人吧。还都是张家小三介绍来的。” “精兵最好,别像上次那样见面就跑。”萧二爷也跟着儿子打趣了一下萧翰,听士兵数非常少,他也安心了,起码近期不必像以前那样萧翰这个大哥独子出门打仗,他半夜睡不着觉了。 “听小二说,你想招募张士诚盐帮到你的军中?”萧二爷问道。 萧翰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把眼睛从伯父脸上转过,看着墙上的灯盏,无奈的说道:“唉,是啊,但是张士诚他们不愿意当兵,只愿意当跑腿赚点安生钱。” “他一个盐贩子,打架行,打仗怎么可以?”萧二爷笑着说道。 旁边萧满堂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捂着嘴笑了几声,指着萧翰说道:“爹,你别看小弟异想天开,但是是有好处的,最近东台帮干活可卖力了,就因为张士诚闪了小弟的面子,怕咱们家把他们踢了。哈哈!这群吃货!” “嗯,张士诚这伙人比较老实,干活是可以的。他家那个小三,也挺老实的,”说到这,萧二爷拍了拍萧翰的肩膀笑道:“你就好好提携他吧。” “最近我要出去一趟。”萧翰没有回答伯父的话。 “去哪里?”萧二爷父子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去乡下招募盐丁。”萧翰答道。 “哈哈,你这人啊,就认准那群苦力傻蛋了?”萧二爷放声大笑起来。 不一会,萧二爷父子就起身要回屋了,萧翰送二人到门口,好像想起了什么,拉住二伯的手问道:“二伯,我手下那个高瑞奇想进衙门搞个正式书吏职位,您可有认识的人?” “高瑞奇?哦,就是你新找的那个书童啊。”萧二爷怔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书吏?唉,小事一桩,明天我找老王打个招呼即可。” “多谢伯父。”萧翰笑了起来,萧二爷笑着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跟着父亲的二哥萧满堂回过身来,问道:“哎,那个张家老2伤好了没有?还想让他再去一次。” 萧满堂说的是前不久他让张士义冒险经过清风寨地段运盐那事,想试试能不能偷着走北路,结果被清风寨秦五义阻击,张士义中了一箭,一船盐货全丢。 “嗯,二哥,你还想让他们走那条路啊?”萧翰一愣。 “嗨,有北方的合约还没结,天天催着咱家送货!又不敢直接回绝折了自己商誉,唉。该死的清风寨这群畜生,又一船队银子可能没了!”萧满堂咬着牙诅咒着。 “我一会问问张士德吧,今晚他值班。”萧翰说道。 “我就是随便说说,明天我自己问张士诚去,你穿得少,外头冷,赶紧回去别冻着。”萧满堂真如大哥般把萧翰推进了屋里,自己替他关上门,小跑几步追父亲去了。 萧翰并没有听话的进屋,相反他自己推开门踱了出来,站在廊前抬起头看向苍穹,月光穿过树梢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胸膛上,那里的纹身好像活了,如一头狰狞的狼在光与暗之间时隐时现,黑影里传来萧翰轻微的宛如鬼魅的自言自语:“为了报仇,谁,我也不会在乎了。这就是英雄?” 这时,廊前花园小径上跑过几个人来,领头却是张士德,他看见少爷,赶紧停步行礼,笑道:“少爷,外头天冷,您还是回屋吧。” “士德,进来陪我聊聊去东台的事。”萧翰招呼了一声,转身进屋了。 张士德应了个诺,笑眯眯的跟着进去了。 老实说,这些天,张家吓得不轻,都担心萧翰就是强硬的要让他们打仗。 没想到过了几天,萧翰不提这事了。 不仅如此,对张士德也恩宠有加,还担心萧翰想放长线钓大鱼,感化张士德,没想到过了几天萧翰重新开始招兵,而且对张士德说的很清楚,他还是想要盐丁,但是不会纠结于张士诚的东台帮,要去乡下找,张家额手称庆。 尤其是大哥张士诚,为了他手下弟兄的利益,本打算让老三跟着自己破釜沉舟,哪怕丢了萧府的职位,也要扛住;没想到萧翰这一次出奇的好说话,既没有逼迫张家,也没有威胁张士德,更没有惩戒或者驱逐张士德,张士诚大呼少爷好人,毕竟小弟在萧府走从军从官之路,前途比当盐贩子光明一万倍。 “高瑞奇回去了?您今晚不听他读兵法了?”张士德跟着进屋,看屋里没人,笑着问道。 不知他怎么做的,高瑞奇突然巴结进了萧翰身边,每日为萧翰跑腿、读书、还嘀嘀咕咕一些事情。这件事很让张士德惊奇,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小人儒生,尤其是高瑞奇这个一看就奸诈的家伙。 不过高瑞奇运气不错,这段时间,张士德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胆子在萧翰面前张牙舞爪,要是换了前段时间,他肯定要向萧翰进言:留一个这种东西在身边干嘛? 现在高瑞奇受到少爷信任已经是定局,战战兢兢重新回到爱将之位的张士德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况且高瑞奇前几天巴巴的提着礼物去看望大哥了,还把欠债的五十两银子还了,又是感谢,又是吹捧的,把张士诚乐坏了,还让张士德在张士诚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张士诚指着银子给张士德说了:“你看你这小子,都是看不起人,把人往坏处想,这不,人家巴巴的还清了。都像你这样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会得罪多少人?能帮别人就帮,多双筷子又饿不死人……” “让他先回去了,今天和你商量商量去你们老家招兵的事。”萧翰坐下说道:“另外听说你们那挺穷的,我叫管家准备了四车粮食,到东台顺路施粥救济下穷苦人。” “啊!那多谢少爷啊!”张士德又惊又喜,“少爷真是菩萨心肠,去年粮食收成不好,东台很多人都在吃树皮野菜了。” “一点小事。”萧翰慢悠悠的说道,一脸的不以为然,然后他眼睛一转,有了些紧张之色,问道:“那个,总是有人需要卖命的吧,别我去了东台,一个士兵都招不到,都像你家那么怕死,我就倒霉了。” “嗨,少爷您又开玩笑了。”听萧翰说他们家怕死,知道是玩笑,张士德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接着他问道:“肯定有人会跟您的,多少人我不好说。唉,少爷,您怎么对盐丁和东台这么有兴趣呢?” “这还得问你呢。”萧翰答道:“为什么你们东台帮这么敢打,我和你们一起作战过多次,尤其是在江上打清风寨那次,你们盐丁都不要命的。” 张士德呵呵笑了几声当做谦虚,摊开手掌说道:“要说为啥敢打打杀杀,还是个穷字。盐丁太穷了。盐户要缴纳额盐,现在朝廷为了增加这个盐课收入,不断提高各盐司上缴的盐额。据老人讲,前后不过三四十年的时间,盐司征收的额盐普遍增加了一倍、数倍甚至数十倍。许多盐户交不起,活不起,只能逃亡,官府又将他们留下的盐额加摊到现存户头上,“勒令带煎”。而在分摊的时候,豪强者可以以贿赂、巴结免掉,而贫弱者愈困。 不仅额盐交不起,除了额盐,还有工本盐,就是盐司上下官吏多收的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徭役,今天修路明天挖河,我们盐户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时候,即便如此勤劳,也会一贫如洗,越来越穷。” 闻听此处,萧翰疑惑的问道:“盐不就是白银吗?你们这么穷啊?看你家过得还行啊。” “呵呵,我大哥也是逃亡的盐丁。我们东台帮都是,在家晒盐就是个死字啊。”张士德笑着说道,语气很轻松,彷佛是在说天经地义的事。 “你们都是逃亡的?那不是犯了王法吗?你不会被逮起来吧?”萧翰知道盐户必须时代为盐户,不能做别的,听说张士诚一帮子人都是逃亡盐丁,倒是吃了一惊。 盐户必须世代从事制盐,不得改业。他们有特殊的户籍,与民户分开。他们固定在一定的盐场上,不能随便移动。 “嗨,少爷,您这,太……”张士德堪堪的把“不懂官府事”咽回了嘴里,解释道:“我们家都给官府送钱了,所以我们此刻乃是清白之身。花钱买回来的。” 说罢,张士德继续说道:“所以盐户一般有两种活法,第一就是逃,不做盐户了,往别处全家老小一起跑;但是现在大元天下一般穷,到了大京一样穷,逃亡这条路用的人越来越少了;二来就是您说的,白盐就是白银,想家里过得好点,就去贩卖私盐呗。但是贩卖私盐是死罪,官府会逮你,官府很可怕;还有匪徒和其他私盐贩子、豪强大户都是小盐贩子的致命危险;所以贩盐也是九死一生。正因为危险,单个人不好做,大家志同道合的或者乡里乡亲的就聚拢为团伙,这就是盐帮的来历。” “先从盐户身份里逃了,赚了钱,再买回清白之身?这一圈绕的。”萧翰挠了挠头皮表示很费解。 “世道就是这样的,老老实实的晒盐、种田,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张士德回应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那你们都穷得活不下去了,还不跟我去打仗?卖命钱不是钱?”萧翰疑惑的摊开了手。 “唉,少爷,盐户逃是逃,但也不是逃了就去杀人放火或者当江洋大盗啊。那种人有,但很少。大部分人是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我们也就是做条犬,四处找点食物吃。”张士德摇了摇头说道。(!) 08 乡下募勇 在萧翰的大客厅里,萧翰听张士德再次讲自己家乡的乡情民愿,听对方说,都是一群想做太平犬的顺民,萧翰他略微有点紧张了,问道:“过几天去东台招兵,不会没人来吧?又或者都是些老弱病残来我这里吃白食,可能吗?” 张士德咧开嘴笑了,说道:“您又问了一遍。您是少爷将军,高邮的豪门,当然有强健少年愿意听您差遣,惟您马是瞻。这不,我不就在您麾下行犬马之劳吗?而且我哥说了,这是我们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呵呵,张士诚啊,对内对外完全不一样啊,对外面是扯着膀子不让手下过来打仗,对内还说我们家是美差了?”萧翰斜着眼睛瞅着张士德问道。 张士德略微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大哥和我想走的路不一样,他就说自己是骡马,领着一群弟兄当骡马,虽然累,但是开开心心有饭吃就好;我从小就喜欢打打杀杀,不想做行脚买卖,我想当将军……您是大帅!” “一定让你如愿的!”萧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过两天就去乡下吧,但是你知道,艾家和清风寨丧心病狂,上次就想行刺我,这次出去要严加防范,我的新兵还没成,家丁你也看到了,都是一群废物,你从你们东台帮给我借二十个好汉来好不好?要想上次那样敢打敢杀的。” “好!没问题!最近萧府没什么生意,家里人手齐备,能打的好手多了。”张士德满脸笑容的说道。 萧翰却眼珠一转,紧跟着问道:“以你的眼光来看,敢打敢杀的好手有多少个?” 张士德没觉的有什么异样,以为这小少爷又从主人变回了武痴,手舞足蹈的数算起来,到了后来说道:“最强的大约二十个家伙,其他还有三十个家伙操起兵器也挺好的,剩下的都是出苦力的、打下手的,做生意好,遇到刀剑肯定不如上面这些人;当然,比起我……比起少爷来都是一般般,班门弄斧什么的……” “你小子想说比你不如吧?”萧翰笑道。 “哈,被少爷看出来了!”张士德爽朗的一笑,承认了。 萧翰知道张士德不会骗他,也就是说东台帮的保镖、战士一类的人大约有五十人,想到这里,他抬起头说道:“经过上次黑水镇那事,我经常做噩梦,就担心人手不够;而且去了你们家乡,还要施粥米、招募检查士兵,需要很多人做事的,你知道我信不过那群家丁,好吃懒做狗屁不会的。这样吧,再给我十个人,你调三十人来,要最强的,好吗?” “嗯?好啊!反正在家闲着,全来都行!”张士德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目送张士德出去门外,萧翰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对自己恭恭敬敬一个鞠躬后消失在门外,萧翰的双眸如刀光般闪耀了一下,心道:“三十人我拿走。过两天,张士诚就会哀叫人手不够了吧。” ============================ 几天后,张士诚满脸忧色的回到家里,叫人把老2张士义叫过来,说道:“上面让我们尽快再走一趟北线,送一队货过去……” “好啊,那就去呗。反正我箭伤好了。”张士义满不在乎的说道。 “咱们家的弟兄熟练的、眼睛毒、身手好能操兵器的还有多少人?”张士诚问道。 “大概还有二十多个吧,”张士义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少爷点了三十个最好手的家伙去了咱家乡了,没十天半个月怎么可能回来?不过也无所谓,二十人足够了,要不是担心清风寨,去这么多人都是多的,浪费路费。” “别大意啊,上次你不就挨了一箭吗?”张士诚忧心忡忡的说:“要不是萧少爷突然拿了不少人走,我这次给你四十人!” “完全没必要,咱们大风大浪的没见过?狼崽子凶猛,咱就离他们窝远一点啊。我这次绕路绕远一点,躲开清风寨,到了水路就好说了。”张士义笑道。 张士诚拍了拍老2肩膀,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小心啊。” ======================= 此时此刻萧翰正站在东台一个村落中间,从破烂的房屋之间,放眼眺望出去就是光秃秃的盐场,东台的风非常大,吹得萧翰披风朝后高高飘起,鼻腔里永远被灌着一股苦涩的咸臭味却挥之不去,他皱着眉头转过身,身后就是热闹喧嚣的人群,他们人人兴高采烈,但在萧翰眼里就宛如一群现米粒的麻雀那般叽叽喳喳的挤在一起。 张士德就在人群的最中心和最高处,他踩在马车上,一样兴高采烈的分着粮食,嘴里随着手里的活不停的叫着:铁蛋、二婶、四姨、老六叔什么的。 在他周围是带来的东台帮的人,他们回到了自己家乡,嘴笑得都合不拢了,帮着散粮食的人被围住,剩下的每个人身边都围着几个老头老太七嘴八舌的打听自己儿孙在高邮的生活,还有不少壮小伙子也跑了过来凑过去听着,跟着笑。 萧翰冷冷旁观,他验证了在高邮里听来的传闻:张家在东台一带有很高的威望,而且稀罕的是张家并非豪门,也不在官府之内。 虽然盐户和别的地方的农民、工匠一样穷,穿的和叫花子一样,但是在这生产盐的地方,豪富多的是。 萧翰就远远看到远处绿山之中的一角红色飞檐,那就是马老五的家,作为一个富有的大盐户,他有近千亩土地,虽然身份也是盐户,可是他自己就雇佣几百个盐户为他家打工晒盐。 当时在高邮这些产盐区有诗为证: 人生不愿万户侯, 但愿盐利淮西头; 人生不愿千金宅, 但愿盐商千料舶。 大农课盐折秋毫, 凡民不敢争锥刀; 盐商本是贱家子, 独与王家埒富豪。 虽然东台这边的盐商和富盐户无法和萧府那种豪杰争雄,但是也是一掷千金的豪富,在当地也是有权有势。 但是张士诚这家人奇就奇在根本就不富裕,也不是官府的人,却在当地深孚众望,那简直一呼百应。 有人说是张士诚太傻,这家伙小时候听戏听入迷了,就专门搞什么“仁义道德”,结果遍地的小盐贩子里面,就他家最仁义,不骗人,不害人,不贪钱,有钱大家赚,有仗大家上,赚了钱绝对一文不少的分了,乡里乡亲有什么难处,那也是二话不说,出钱出力; 慢慢的整个东台的盐户,若是逃亡或者贩卖私盐,都想跟着张士诚来做。 张士诚就这样慢慢的当上了东台帮老大,或者说,先有了他,才有盐帮里的东台帮;而不是像别的地方那样,由一个大盐商富豪或者大流氓拉起帮派,别人想上位,得先劈死老大。 此刻亲眼看张士德回乡,简直是万众欢腾,到了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人就齐刷刷的出来迎接张士德,那种自内心的笑容并不是能装出来的。 领了东西,那肯定张口第一句:“谢你们张家啊!” 张士德肯定大笑着指着锦衣如簇的萧翰道:“某某婶子啊,你谢错了,是高邮的萧家三少爷给你们的,谢少爷啊。” 他对乡亲也是坦诚以待,明确的说明:若是跟着他走,不是去给大哥做帮手的赚流汗钱;而是加入萧府,可能会打仗的,是赚血汗钱的,他不建议独子或者年纪太小的少年跟着他去。 这些天,萧翰对张士德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好像却越的忧郁了,经常一个人踱步离开张士德东台帮一群人,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外边或者看着或者沉思,不知道想些什么。 张士德心思灵巧,萧翰的表情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想的却是少爷怕自己招募的士兵数量太少,就索性挨家挨户的去串门,找弟兄多、小孩多、生活苦、想出去谋生又不敢逃户籍的家,一个个的拉兵,这几日下来,竟然也在名册上写了五十多个名额。 在萧翰住到张士诚家的第五日,天下起了小雨,道路顿时泥泞起来,中午时分,张士德刚从李大娘家出来,听说隔壁村来了两个要投奔萧翰的乡亲找他,赶紧跑出去,在村口接了这两个弟兄回来,还没走到,就听着自己家里一阵阵的犬吠,他狐疑的推开自己家老屋的院门,看到院子中间停着四五匹陌生的骏马,不由一愣,旁边的一个盐帮弟兄就伸过头来说:“高瑞奇来了。” “高瑞奇?从高邮来的?”张士德一愣。 “是啊,好像有什么急事。” 张士德听了,把两个新人交给弟兄,自己就急急往屋里跑,还没跑到,只见几个家丁簇拥着萧翰从屋里出来了,萧翰浑身披挂妥当,旁边高瑞奇正殷勤着把一个雨披披在萧翰肩膀上。 “少爷,您这是要出门?下雨呢。”张士德站在雨里伸开手问道。 “我有急事。要马上回高邮。”萧翰看见张士德愣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脚下的台阶说道,“看你全身都淋湿了,赶紧回屋休息吧。” “急事?”张士德看了看萧翰和高瑞奇那架势,脸上神色一变,急急道:“什么急事?少爷,你马上就走?” “急事就是急事。少爷马上回高邮,你自己先歇息。”看萧翰就低着头看台阶,旁边的高瑞奇着急赶路,从萧翰背后伸出头来大叫道。 “什么?”高瑞奇口气比较居高临下,张士德好像被训了一下,他不由一愣,接着他看着萧翰叫道:“少爷,我马上点人跟着您回去!好保护您!什么事需要我做,您尽管吩咐!” 萧翰脸色很不好,他躲避着张士德惊讶的目光,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你招募士兵的工作很重要,你和手下就继续招募士兵,我先回高邮一趟,事情处理完了就马上回来。” “到底什么事?”雨水顺着张士德的脖子钻进了他的衣服,但是他毫无感觉,萧翰脸色让他感到非常惶恐和不安,他急切的想替这位少主人分担忧愁。 “你不要问了。”高瑞奇替萧翰回答了,然后萧翰就在高瑞奇和几个家丁的簇拥下,咄咄的下了台阶,走过被雨淋得湿透的张士德,拉过马匹,就纷纷上马。 萧翰低着头,一眼都没有看张士德。 几个人在惊讶的东台帮众人面前上马,就冒雨朝外面而去。 张士德犹豫了片刻,猛地奔跑起来,冲到萧翰的马头前,猛地停住,拉住了萧翰的缰绳,他自己踩起的泥浆溅得他自己半身都是泥点。 “少爷,我带人保护您!”张士德叫道。 “不用的。”萧翰静静的回绝了张士德的忠心,虽然说话,却不转头,一双眼睛定定的直视着前方。 “少爷,招募人的事手下也能办,我起码要送到您高邮地界啊!您不就是说怕不安全才让我们这么多人跟来吗?”张士德不依不饶,他委实不放心萧翰。 萧翰依然没有看他的眼睛,他高高昂起的头直指前方,静了好一会,他拍了拍腰里的刀,缓缓的说道:“士德,我从来没有怕过。” 说着他终于转过了头看着张士德,张士德看见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不是仇恨,竟然是一种重重的哀伤。 吃了一惊的张士德放脱了缰绳,朝后退开了一步,萧翰盯着张士德茫然惊恐的眼睛,哀伤而坚定的说了一句话:“士德,我下定了决心了,一定要为父报仇。你好好为我招募士兵,不要担心。” 说罢,萧翰的视线离开张士德,一抽马臀,领着高瑞奇等人扬长而去,很快他们的背影就消失在了东台的风雨里。 “倒底生什么事了?!”**的张士德盯着空荡荡的雨幕,又惊又茫然的伸开了手,水滴顺着他的袖子流到了泥地里。 ======================(!) 09 雨夜兵法 雨越大了。 高邮城,萧府。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翰一行**的疾行入了萧府大门,人人面色苍白、眼珠乱转,连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看起来简直从河里冲出来的水鬼。 其中的高瑞奇更是因为不善于骑马,被用绳子把大腿和马鞍捆在了一起,一下地就软顿在地,先是侧躺在雨水横流的石板上,口鼻出气把面前的泥水吹得乱溅,接着又好像一只巨大而濒死的虾一样转了下身体,变成屁股着地,两腿劈开,露出了血淋淋的裤子内侧,那里现在被马鞍磨得血流满腿还宛如火烧,他不得不就这样放在雨里浇。 “小弟,莫非你冒雨赶夜路回来?你不是要在高邮呆很久的吗?出什么事了?”得到报告的二哥萧满堂匆匆敞着袍子,及拉着拖鞋,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跑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做了一地的家丁和死虾般高瑞奇,战战兢兢的问唯一站着的萧翰。 “没什么事。冒雨赶路是因为我想痛快下。驰马临风啊,很不错。”萧翰笑了笑,手指在雨里画了个圈:“我只是想起有点东西要做。” “你这个小疯子。快,来人把少爷送到屋里去,点上火炉,别着凉啊。”萧满堂指挥人把萧翰送进屋里,满嘴关切的叫道:“以后不准这样疯了啊。” 虽然冒雨连夜赶回来,但萧翰并没有睡觉,他在中午叫来了张士诚。 “少爷,听说您连夜从高邮赶回来的?您不是要在高邮呆很久吗?出什么大事了?”张士诚满脸都是惶恐,担心有不好的事情。 但萧翰脸上虽然疲倦,却都是笑容,让他放下了一点心,毕竟他弟弟张士德还在东台呢。 “放心吧,老张,什么事也没有,我就是有点小事要处理,明后天我就回东台。”萧翰拍着张士诚的肩膀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张士诚笑着点头,不过很快他抬起头来说:“那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小三有事托您转达?” “小三干得很好,没什么事。我找你来是有点小事托付与你。”萧翰说道。 “少爷请讲。”张士诚赶紧躬身作揖。 萧翰瞄了一眼张士诚的有些脏的儒生帽以及帽子和脖领之间的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鼓什么勇气,这才说道:“我听我哥说,你家老2明后天就会启程北上送盐货?” “是啊,都已经准备好了。”张士诚赶紧回答。 “安全吗?上次不是老2被人射了一箭,这次怎么样?要不要我指派几个保镖给你们添把力?”萧翰貌似关心的问道。 听三少爷问,张士诚浑身一紧,这可是上面话询问了,他马上按下级对上级的恭敬语气说道:“不用!不用!少爷的人都金贵着呢,运盐他们也没经验,这是吃苦的差事,不必劳烦萧府的保镖大哥了。我们非常慎重,这次老2打算绕的更远,在清风寨边缘过境,然后转水路。就是多费些时间,没有问题的,请少爷放心。” “是吗?有个事能不能托你顺路办一下?”萧翰点了点头问道。 “少爷请讲!没有问题!”张士诚答道。 萧翰返身走进自己的内室,从床下拖出一口小臂长的沉甸甸的铁箱子,双手抱着走回来,放到了张士诚面前,说道:“这箱子跟你们的货走怎么样?” 张士诚看那箱子并不大,不过上面花纹精细繁复,箱子沿包着皮革,看起来精美无比,暗道:“原来少爷是想把这箱子跟着我们运输啊,这小事一桩啊。” 萧翰继续说道:“你们要经过红菱镇,到了之后,把这箱子交给我们家的管家,就可以了。” 张士诚正待答应,又仔细盯了两眼那箱子,看出点不一样的地方来,原来那锁孔已经被用铜锡封死了,竟然是连钥匙都不要了,根本就打不开的;自己伸出手去,掂了掂那箱子,觉的沉甸甸,但又不是非常沉,他单臂肯定可以抱在肋下,少爷又这么郑重其事的托自己运输,料想这里面非金即银,定是价值非常。 想到这里,张士诚有些没有底气了,他抬起头来,问萧翰道:“少爷,这里面是什么?哦,我错了,不该问。只是若是价值太高,是不是有些风险?让官兵带着走驿站是否更为妥帖?” 以萧府的势力,把自己的贵重小货物通过官府运输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样更安全,毕竟现在还很少有歹徒去袭击带着信笺公文什么的传信兵。 萧翰呵呵一笑,说道:“我信的过你们张家,但信不过其他人。老实说,这箱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或者讲,他只对于我和收箱子的人有价值,我只是不想让人看里面的东西,所以想托个知根知底的信得过的人去做这件事。” “没问题,交给我吧。老2肯定一眼都不会看里面的东西。”张士诚也不推辞,毕竟是恩主家的少爷的任务,推三阻四有什么意思,再说这东西好像运输也不难,不怕摔不怕水的。 萧翰点了点头,摸了摸那箱子,看着张士诚道:“老张,我信得过你弟弟,你知道的。但是你弟弟还要运输盐货,我担心让他分神。你最近有没有事?能不能你亲自带着箱子和你弟弟的运输队走一趟?反正到了红菱就马上回来,路并不远,半个月之内你回来肯定没问题。” “哦,需要我去?”张士诚歪着脑袋想自己最近能不能走得开。 那边萧翰继续说道:“而且我告诉你,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境况,你就立刻丢了箱子,扔进河里或者随便扔个荒郊野外的,立刻转头回来,我不在乎的。只是别人知道是我的箱子,这事不好。很小的事,你不要太在乎这箱子。你就安心守着盐货,顺路捎个箱子,还能帮帮老2,好不好?” 听萧翰这么讲,张士诚一琢磨:看来这箱子应该是文书印章什么的,自己去也没问题,况且自己一直不放心老2的安全,大哥永远觉得小弟楞吃不住风雨,但是因为还要给萧府扛活,一大堆事不敢随便走开;要是因为萧翰少爷的委托,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放下几天活计,和弟弟一起走比较危险的清风寨一段;队伍里有自己坐镇,这样老2和萧府的盐都不会担心了,到了红菱就立刻回来,听起来挺不错的。 “好!少爷,既然您吩咐了,我一定照办,我明后天就跟着老2一起走。”张士诚低头答道,说罢他惊异的抬起头来,叫道:“莫不是老三这小子担心老2的安危,托您回来叫我跟着一起押运的?” “呵呵,你们弟兄三人感情深厚啊。”萧翰笑了,然后他摇了摇头:“和士德没关系。也许是你们运气好,我恰好有只小箱子,需要你这种可靠的人押运。” “多谢少爷!”张士诚一揖到地。 ===================== 送走张士诚,萧翰坐回他的躺椅之上,两脚踩在软绒的坐垫上,静静的坐着,没有睡眠的两只眼虽然红丝密布,他却不去合拢睡眠,而是直直的盯着前面窗外的竹林,凝听雨声,也不进食也不睡,就这样一直坐到了丫鬟穿梭给房间掌灯的时分。 下人来报:“高瑞奇求见。” 一直在躺椅上坐着好像魂游天外的萧翰,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仿佛出窍的魂魄返回了身体,他急急一挥手,叫道:“快请!” 高瑞奇进来的时候,满脸堆笑的萧翰亲自在门口把他扶了进来。 因为高瑞奇走路很困难,宛如螃蟹一般叉着两条腿,一摆一摆的好像蹲着马步前挪。 “先生,昨晚受累了,跟着我们赶路,你应该多休息啊。”萧翰亲手搀扶着浑身都在哆嗦的高瑞奇,把他扶到了自己坐的躺椅上。 “没事!没事!我睡了一个白天了!可精神了,觉的是不是少爷醒了,需要我给您读书,就过来看看。”高瑞奇满脸都是艰苦的笑容,仿佛每次脸部肌肉的震颤都会把他全身骨头震散,眼珠子里也是血丝,然而眉宇里却透着一种抖擞,这种抖擞出现在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浑身都是伤的儒生脸上有些愕然,因为只有野兽看见猎物进入视线的的时候神色才相似。 接着他又挣扎着不坐躺椅,谁都知道那是“小狼”萧翰的最爱巢穴,不过萧翰不会给他客气,压在肩膀的双手微微一用力,全身骨头磕磕绊绊的高瑞奇就龇牙咧嘴的坐在了萧翰的位置上。 “先生不要客气啊。”萧翰微笑着坐在高瑞奇侧面,竟然伸手亲手替高瑞奇斟茶。 看到这个凶狠的少爷替这个儒生斟茶,连旁边侍立的丫鬟惊得眼珠子都透出来了。 “少爷,别!少爷,别!担当不起!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唉!”高瑞奇对尊卑极其敏感,一点的不合地位规矩,他就能宛如鲨鱼嗅到海里的一丁点血腥,看到萧翰亲手为自己斟茶,萧翰的眼神,旁边侍女的眼神,根本就没逃过这条鲨鱼的嗅觉,他好像屁股又连在矬子一样的马鞍上,火烧般的大叫起来。 但萧翰这种人怎么会在乎这种什么狗屁礼仪,根本不管,自顾自斟茶。 高瑞奇只好一边惶恐而徒劳的大叫阻止少爷,一边用得意之极的眼色打量旁边丫鬟的那种惊诧。 “事办妥了。”萧翰亲手捏起茶杯,递给高瑞奇。 “好啊!”高瑞奇眼睛一亮,接着却闭了嘴,朝旁边丫鬟方向打了个眼色。 “哦……!先生大才!”萧翰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般的一声叫,马上挥手,立刻屋里的四个丫鬟全踩着碎步出去了,只剩下萧翰和高瑞奇。 屋里一没人,高瑞奇立刻把头凑过来,问道:“他也同意了?” “是的。”萧翰得意的一笑。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高瑞奇长出一口气,此刻怎么伪装,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了。 “全是靠先生的指点。”萧翰对高瑞奇虚空做了个抱拳,沉声道:“若没有先生,我寸步难行,先生真是高才!我深感佩服,也感激涕零!” “别别别!折煞小人了!为少爷效力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高瑞奇立刻谦虚道:“是少爷提携了我!少爷不仅给我效命的机会,还给我了一个官府的书吏之位,深夜每念及此,我都泣……泣不成声……” 高瑞奇说着说着,竟然真抽泣了起来,眼泪从他的手背上滑落,突然间,他奋力起身,从躺椅上站起,对着萧翰猛地跪下,五体投地,哽咽的叫道:“萧大儒一直是我辈儒生的楷模,您不仅是我的楷模,还是我的再生父母,我高某得以为少爷效犬马之劳,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士为知己者死!” “先生言重了!”萧翰赶紧把泪流满面的高瑞奇扶起来,说道:“是我应该感谢先生,没有你这智囊,我现在为父报仇根本就是一抹黑!多谢上天把先生赐给了我。” 说罢,萧翰转身跨过几步,拉开墙边木柜抽屉,从里面拿了个托盘出来,放在茶几上,高瑞奇定睛一看,却是两锭金光灿烂的金元宝。 “最近先生不仅帮我出谋划策,还跟我跑东跑西,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请先生收下!”萧翰诚恳的说道。 “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不……您是我的父母啊,哪能儿子受父亲谢礼的……”高瑞奇顿时语无伦次起来,又再次泪雨滂沱,萧翰劝了几句,高瑞奇怕戏演过了,萧翰烦躁,赶紧见好就收,收了金锭。 两个人又谈了好久,临近深夜,高瑞奇才要告辞。 彷佛想起来什么,本来已经转身的高瑞奇又走回来,对萧翰道:“少爷,我看你近日都精神不振,目中有哀色,这个您是?” “你知道的。”萧翰愣了一下,回应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汉刘邦得天下,要与霸王共享其父之肉,逃亡之时,三次踢自己骨肉下车,这样才能王霸天下。妇人之仁不是仁,王霸之仁乃是为天下人,这才是仁。”高瑞奇叫道。 “可是……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是我还是很……”萧翰有些痛苦的叫道,他转过头,避开了盯着他眼睛转的高瑞奇的脸。 “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去死,这才是儒圣天道,只不过这个时代道德沦丧,人心败坏,这种忠臣少有,不过天道不以时代改变而改变。再说,您一定要报萧大儒之仇,所以您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堂堂皇皇的!您应该每日哈哈大笑才是。哀伤损伤您的贵体啊。”高瑞奇继续讲着。 “你说的对。你上次给我念的兵书那几段呢,给我折页,我再看看。”萧翰用手捂住脸慢慢的说道。 “好嘞!”高瑞奇返身拿出柜子上的一摞书,很快的抽出两本折页后,轻轻放在萧翰面前的茶几上,用最轻的声音道:“少爷,我告退了。您早点休息。别伤了身体。” 萧翰捂住脸的手没有拿开,另一只手挥了挥。 高瑞奇倒退着不停对着萧翰背影鞠着躬,一直到退出屋门。 一出屋门,耳边全是雨声,鼻子里嗅到的都是清新的竹叶雨水清香,怀里更是沉甸甸的,那里竟然有两个大金元宝,高瑞奇高高的昂起头,昂到脖骨都要断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螃蟹般的前行。 此刻两腿内侧伤口摩擦裤子的巨疼已经算不了什么,高瑞奇死死咬住牙关,以免让自己在萧府里就疯狂的大笑出来。 为了避雨,他穿过回廊,路过的仆人和丫鬟纷纷对这个少爷跟前的新红人鞠躬或者行礼,高瑞奇点头示意,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端着茶盘的俏丽丫鬟。 她看见高瑞奇笑道:“高先生,和少爷谈完了?少爷现在方便上茶吗?” “少爷要休息了,您赶紧过去吧。”高瑞奇笑道。 “看您和少爷谈那么开心,您在谈什么啊?您怎么那么有学问呢,少爷都给您亲自斟茶啊?”那丫鬟俏笑着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这个丫鬟晚上亲眼看到萧翰给高瑞奇斟茶,她是萧府配给萧翰的内侍丫鬟,这种差事都是好差事,得丫鬟自己机灵、漂亮,外加得主子或者管家欢心才可,在内府里地位较高,算小半个主子,因此对高瑞奇也开得起口。 听到这美貌小丫鬟和自己聊天,本来就幸福难抑的高瑞奇一时间酥上加酥,内腹里那股喜气如同一股醇酒从腹部一直升到嗓子眼,差点就酥到在地上。 他睁着酒醉般的迷离双眼,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没有别人,挑了一眼那丫鬟,他伸出手去,牵动了怀里的金银在叮当作响,手指摸到了那丫鬟吹弹可破的脸蛋,高瑞奇狠狠扭了一把那脸蛋,笑道:“小美人,以后我告诉你!” 说罢他几乎是跳着经过那目瞪口呆的丫鬟而去,一边跳,一边把手指伸到自己鼻前猛力吸着,回味着刚刚那滑腻的触感和少女的脂粉香气。 在高瑞奇在回廊里跳跃的时候,萧翰终于把摁在脸上的手拿下来,他拿的很艰难,好像拿手是黏在了脸皮上。 手一拿下来,灯火就毫无遮拦的打在萧翰太阳穴乱跳的脸上,他挣扎着不再用黑暗遮蔽自己的脸,努力伸出手去拿那两本书,宛如去捏两条毒蛇。 他拿起第一本,那是《孙子兵法》,高瑞奇的折页让他一下就翻到了要看的地方:『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 他叹了口气,拿起第二本,也是一本兵法,《太白山人》,高瑞奇不仅折页,而且折页的角正正对着一行字:『兵诡道者,非止诡敌也。抑诡我士卒,使由而不使知之也!』 窗外,雨越下越大。(!) 10 肮脏泥土 这场雨下了三天,萧翰没法练功,天不亮就起来的他,就在他屋子隔壁的练功房里踢了一个时辰的沙袋,等他浑身大汗淋漓的穿上衣服走出房子的时候,雨停了,只剩下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水滴垂下。 “总算晴天了,立刻准备马匹,我马上回东台。”萧翰这样吩咐下人。 “哎,小弟,别着急走啊。”一个声音遥遥传来,萧翰一转身,看到二哥施施然的过来了。 “二哥有事吗?”萧翰问道。 萧满堂走进屋檐下,看着萧翰,一时间欲言又止,瓦檐水珠在两人身边滴滴下落。 满脸的歉意,萧满堂好像鼓了鼓勇气,才说道:“大伯去了,老管家李八二弟兄也不在了,你家在萧家堡的地没人看着。博尔术那混蛋想染指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茬。总不能把那么多地撂在那里吧,要不要我们一起去你家看看?催促那群贱民交交租子什么的。” “哦。”萧翰哦了一声,随后牙关又紧咬了----现在那里是清风寨的地盘,清风寨不灭,怎么收那么多地的租子。 “这是你的地产,得上心。能收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规矩。”萧满堂知道萧翰心里在想什么,出言解释道:“不能让别人白占便宜,他们那群刁民占你一次便宜,就得了乖了,以后再想收服就得费劲,得勤敲打着点。” “二哥,你知道我不懂这些事情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萧翰摊开了手说道。 “嗯,趁着你还在高邮,我也联络了兵营,趁天气转好,明天让他们出一百兵保护着,咱们去你家那边看看,给刁民训话,不要以为大老爷不在了,你这小老爷就放任他们白种地不交租了,天下没有这种好事的。”萧满堂冷笑了几声。 “好,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萧翰点了点头。 两日后的早晨,萧翰萧满堂哥俩站在了泥泞遍地的萧家堡村落中心。 这次回来,和上次回来大有不同。 远处那巨大堡垒的遗址早已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土堆和碎砖,如同一只巨大的大象尸体倒在了蚂蚁窝上面,一转眼连骨头都看不见了。 而村民简陋的村落里则可以看到红漆雕花的木门歪歪扭扭的撑在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上,巨大的新梁柱架在烂兮兮的土墙上,连脏兮兮的喂鸡的破碗都可以看到在污泥下有着精美的花纹,萧家堡的残骸就彷佛一块色彩艳丽的丝绸被搅成碎片当成了补丁,被补在了这个褴褛村落的各处。 萧满堂站在村子中心的磨盘上,他旁边站着抱臂不动的萧翰,身后是刀戟林立的官府,而面前是跪了一街筒的村民,他正怒不可遏。 “啊?…….这门哪里来的?…….这木材哪里来的?…….你们他娘的穷鬼吃饭都用上雕花瓷碗了?…….想不想活了?我大伯家的东西你们也敢动,你们这群天杀的穷鬼!…….你们是要造反!以为没人制得了你们了吗?!…….我恨不得全部宰了你们,烧了你们这些狗窝!…….”萧满堂破口大骂着。 前方跪在泥泞里的村民随着萧满堂的叫喊,人人都在颤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萧满堂口干舌燥,连声音都骂嘶哑了,这才从磨盘上跳下来,找小厮要一杯水喝。 趁二公子停歇的劲,村民彼此看了看,最前面两个人用膝盖朝前挪动到磨盘前面,大叫:“公子和小少爷,请您二位息怒吧,我们都是穷鬼,就是看着木材什么的烂在那里可惜,就捡回来用用,请二位赎罪!我们罪该万死!” 萧满堂怒极反笑,问道:“真长胆了,你们两个是谁?干嘛的?” 这一问,吓得两人浑身如筛糠,旁边一个胆子大点,但貌似想转移萧满堂的怒火,指着旁边那个老头,战战兢兢的说道:“他…….他…….他是齐癞子,我们推选的村长…….” “嗯?自己都推选村长了?了不得啊!”萧满堂一愣,继而脸色一阴,说道:“原来的村长呢,莫不是你们把他害了?” 那齐癞子赶紧把额头埋进泥浆里,用嘴唇翕动着泥浆道:“二公子明鉴,我们这里原本没有村长,萧老爷在的时候,唤个管家或者家丁来说事,我们都听从就好了。只是现在萧老爷不…….不…….只是现在,没有个说事的人,没法弄,大家就推选了我出来,倒也不是村长,只是有事知会大家一声,比如排班放哨,防止清风寨匪徒骚扰什么的…….” 唤作齐癞子的老头,自然就是齐猴子的远方亲戚齐大伯,清风寨灭萧景逸之后拍拍屁股就跑了,而村民一下子群龙无了,大家看齐大伯和齐猴子挺熟,和匪高狐狸也在马前谈过什么,觉的这人出去和清风寨说话谈判总是好的,起码他认识匪,就把老光棍齐大伯推举为村长了。 “原来没有村长?”萧满堂倒是一愣,扭头去看萧翰征询意见。 萧翰一歪头一撇嘴,做了个“我哪里知道”的表情。 看到堂弟这样,萧满堂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指着齐大伯的鼻子吼道:“既然选你当村长那你就当吧。正好,有个头,好给你们这群穷鬼说话。” 他继续吼道:“租子一定要交的!我堂弟有你们的名册,你交给我大伯多少钱粮,现在一文钱一粒粮也不能少,要交给我堂弟!不交的,或者偷逃的就是刁民,我直接打死你们喂狗!” 此话一出,村民群里好像停了一群乌鸦,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还不服了?”萧满堂大吼一声,立刻安静了。 跪在他面前的齐癞子齐大伯,抬起头,用满是泥浆的手指着北边满脸害怕的说道:“可是公子啊,那边有清风寨啊。我们怎么交粮呢?以前都是运进堡子里,现在没有堡子了,我们怎么办呢?要是您派人来拉也可以,但是这好几个村子,这么多地,万一清风寨下来抢怎么办呢?” “不要拿清风寨来做借口!”萧满堂咬牙切齿的打断了齐大伯的话,他说道:“你们没有脚吗?你们难道不会自己运到高邮城里来?” “什么?自己运去高邮城?拿小推车吗?”萧满堂此话一出,村民们全部浑身抖、脸色煞白。 萧满堂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要是嫌粮食重,可以啊,你们可以按我说的价格,把粮食折算出铜钱或者银两,来高邮城交给我们。” 先卖粮再去城里交银子? 卖给谁? 去哪里卖? 齐大伯跪在那里仰视着萧满堂,两眼翻白,已经吓傻了。 萧满堂最后一挥手,叫道:“听好了!反正今年租子不能少一粒!不能少一文!谁缴不够,我就烧了谁的狗窝!” 村民顿时一片大哗,更有四五个老娘们嚎哭着朝前爬来,看起来就像想去摸萧满堂的靴子一样,但还是不敢,停在萧满堂一丈远的地方,用跪在泥浆里嚎哭作为最为勇敢的反抗。 齐癞子抬起头来,惊叫道:“公子!您不能这么办啊!清风寨他们…….他们…….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们一年到头的收成哪里够交两份?” “清风寨我不管!我只知道没有租子我就放火烧屋抓人!”萧满堂暴躁而不耐烦的在空中一挥手。 看这个公子坚硬的如同刀刃,齐癞子的视线转向旁边的萧翰,他泪雨滂沱的叫喊道:“我的小少爷啊,看在慈悲的萧老爷大善人的份上,能不能剿灭清风寨再收我们的租子啊?” 萧翰冷哼一声,冷冷的道:“这些事我不懂,我也不管。听我二哥的,你找他说。” “别嚎了!你们敢给清风寨一粒米就是造反!我肯定要把这种资敌的畜生揪出来杀掉!租子只能给我们主人家!我不管你们,反正只要租…….”萧满堂正大吼,突然声音嘎然而止,他转身朝身后看去。 不仅是他,萧翰和带来的士兵、家丁都转头朝后看去。 那里就传来一阵阵带着哭腔的声音:“少爷!少爷!少爷!救救我吧!” 萧翰跳上磨盘,看了一眼,一愣,自言自语般说道:“士德?不在东台吗?怎么来这里了?” 接着萧翰跳下磨盘,靴子踩起的泥水溅了齐大伯一头一脸,然后这个少爷和萧满堂一起匆匆的绕过士兵群朝外走去。 齐大伯用手背擦干净了脸上的泥水,像只鹅一样伸直脖子左右摇摆身体,想看清生什么事了,但是眼前只有如林的士兵,只能听到后面传来乱糟糟的叫喊声、马蹄声,以及萧满堂高声的阻止声,一直闹腾了一顿饭功夫,接着士兵整队离开,萧满堂的马车也在士兵中间咔咔的走了,只把个车屁股卖给了跪了一街筒的村民面前,他们面前竟然空无一人了。 等了好久,齐大伯才怯怯的站起来,他揉了揉跪得酸的膝盖,瞪着惊恐的眼珠子前后左右看了好久,听了好久,又在身后村民的注视下跑了很远,抱着一个屋角伸长脖子往村口看了好久,这才回过身来,大声道:“都起来吧,萧家的人都走了。” 村民愣了片刻,这才纷纷爬起。 突然几个妇女又坐回泥里,叉坐在泥水中,拍打得泥水飞溅,惊天动地的嚎哭起来。 “别嚎丧了!嚎丧有什么鸟用?!”齐大伯指着几个女的破口大骂。 而男村民则纷纷围拢在了齐大伯身边。 “齐癞子,你看怎么办吧?” “难道交两份租子?” “这可咋办啊?萧家惹不起啊,可是清风山那伙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啊,怎么办啊?” 齐大伯叹了口气,说道:“几个村里主事,都过来,咱们找个地方商量商量。” 一炷香时辰之后,齐大伯和其余八个人聚拢在村头的山神庙里,激烈的争论着对策。 不知吵了多久,一直没说话的齐大伯伸开手,说道:“萧家毕竟是地主,人家家大业大的,咱们肯定没法子,我看不如交给萧家好了。” “那清风寨怎么办?”立刻就有两个人冲上来吼道。 “来了再说呗,名不和官斗,清风寨不是官,是山贼啊。”齐大伯说道:“说不定清风寨好说话呢……” 顿时争论又起,齐大伯争得脸红脖子粗,脏话一排排的甩出来。 突然又一个人闪了出来,二话不说,对着齐大伯脸上就是一拳。 “**母亲的老土厥子!”齐大伯被打了个正着,一屁股摔在地方,看清打他的是谁,顿时怒不可遏的翻身坐起,也挥着拳头打了过去。 两人很快被周围的人架了起来,但还奋力朝对方踢腿或者挥拳。 “去你**!齐癞子!”动手那人是个矮子,他指着齐大伯吼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肚里打得什么算盘?!你***就是和清风寨那群贼有旧,什么齐猴子和高狐狸你都巴结的上!所以你要我们交租给萧家,等清风寨来的时候,你老脸去舔人家*眼,一粒粮不用缴!却扔了我们去被**眼,萧家和清风寨你两头都不得罪!你***想得美啊!” 这话一吼,大家一起目光盯上了齐大伯,连架着齐大伯怕他上去继续打的两个人也放了手,一起冷冷看着齐大伯。 齐大伯被叫破心事,脸上一红,随意一肘子打开身后的人,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吼道:“那你们**想给清风寨交租,不给萧家?你们斗得过萧家吗?不怕死啊?” “清风寨收的租子只有萧府的三分之二,”那个矮子叫道:“而且你们都听见了,萧府不敢来收租,让我们自己去高邮城纳粮或者折钱!开天辟地以来,谁听过这么离谱的交租子的法子?” “是啊。”大家纷纷赞同。 “要是万一清风寨被剿灭了呢?我们都得被萧家算账!”齐大伯冷哼一声。 矮子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说道:“我不是不交给萧家,我是说,能赖就赖!今年清风寨看那势头还在!凭什么交给萧家,赖掉多好!得清风寨灭了再说。”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齐大伯气得哼哼的,指着对方鼻子叫道:“那要是萧府派官兵来怎么办?就像今天这样,见人就抓,什么都抢,你们怎么办?” “清风寨收租的时候难道会和我们客气,他们一样杀人不眨眼,而且是真匪徒!”矮子大叫道。 一时间,山神庙里只剩下叹息声。 “唉,真后悔没法通知清风寨了,要是清风寨那个菜刀大王下来,把小萧剁死,岂不是地主就没了?他们家丧、折腾得多少时间,起码今年不用交租了。”有人跺着脚后悔。 “哎,咱们可以用萧老爷当年烽火通信的法子啊,反正他们看得见,要是小地主和他那家子再敢回来,我们就点烽火报信!让清风寨下来砍死他们!清风寨可是不怕官军的!”矮子突然一拍手笑道。 “对啊!”一群人脸上两眼光。 “要是剁他们一次,他们以后肯定不敢来了啊,我们肯定不用交租,而且就算清风寨完蛋了,咱对着萧府也有借口啊。”齐大伯凑进来说道。 “是啊,不过这事还得你齐癞子去清风寨一趟。和他们讲好,若是他们派人来守着几个烽火点,我们就彻底摘清了。”有人说道。 “我们这几个想出这好主意,清风寨应该少收咱们几家的租子。”矮子说道。 “对啊!”庙里一片赞同之声。 话音未落,齐大伯狠狠的一拳捣在矮子脸上,把他打成滚地葫芦,齐大伯捏着拳头诟骂道:“滚你的!你家里九口人!这么多人,就想用这个让我这种光棍多交租吗?凭什么论家分?按人头来!” 周围的人立刻把这两个家伙再次架了起来,纷纷说:“好商量,好商量。” 齐大伯终于报了刚才的一拳之仇,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拳头,继续开始出谋划策;而矮子家里人口最多,吃了齐大伯一个哑巴亏,也不敢在众人面前耍横了,捂着脸皮也爬起来气哼哼的继续商量。 大家再次商议起来,都觉得自己有功,要清风寨少拿自己一点粮食,少的部分就由其他村民补上好了,大伙正说得热闹,那矮子脸色一变,说道:“不过要是勾结匪徒,肯定是株连九族的吧?要是咱们几个拿的多,村里不会有人眼红举报吧?” “肯定有人眼红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是知根知底的,都知道自己周围是什么样的人。 “还是法不责众,写个文书,全村男女老幼一起摁了手印,反正要出事,谁他**的也别想跑。要不整个村被萧家砍头,要不就让清风寨宰了告密的咋种全家!看谁还告密?!”齐大伯一个主意,顿时博个全堂彩。 “不用清风寨,咱自己就剁碎他们全家!” “分光他的家产!男的杀光,女的留着做种!” 于是议定,第二天齐癞子就推着捆了一口猪的独轮车朝清风寨去了 11 河滩死战 在萧翰和堂哥重新驾临自己土地上的佃户的时候,张士诚和张士义哥俩正忙着在河边卸货,给干完雇工算钱结账。 这条河在流过萧家堡的那条河的西边,距离高邮本不是不远,然而张士诚的运输队几日后才到达此处,这一趟不仅走得慢,而且人人疲惫不堪。 这条路张士诚他们是极其熟悉的,因为他们在自己做小盐贩子的时候,为了避开官府的稽查和萧家艾家这种大盐商的耳目,经常走这条绕远的路线。 不过现在时过境迁,东台帮因为办事得力,已经成了萧府的专用长工,但这地界上也多了个无法无天的贼窝----清风寨,因此几年后,张士诚他们不得不旧路重温。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他们不走几个大仓库,而是去了高邮附近的偏僻盐场直接提货,之所以说偏僻,因为没有水路可通,只能走难行的旱路。 张士诚二十个弟兄还得雇佣几十个苦力,车载人扛的在雨天推着盐货在泥泞的小路上走了几天。 一路上又是雨淋、又是吃睡不好,又是艰苦的泥路前行,大家苦不堪言,连苦力都病走了好几个。 这日下午雨终于停了,但他们已经来不及感谢老天了。 他们终于来到这条无名小河前,废弃的码头上停着几条早已等候的空船,码头背靠一个小山包,把这个地方遮蔽的严严实实的,不是老道的行脚盐贩子别想知道这个地点。 在这里他们将装船改成水路前行,水运效率远比6路高得多,这样苦力装完船就可以遣散了,剩下的东台帮的人自己就操船走了。 “哎呦,妈啊,总算都弄上船了。”张士义把自己面前最后一袋盐扔进船舱,跳下船来,坐在那辆小推车上,仰面看着阴霾密布的天,叫道:“好家伙!淋了我们这么多天,刚不需要你晴天的时候,你不下雨了?难道我去年忘了给您老人家上高香了吗?” 张士诚就在弟弟不远处站着,右手还搂着那个箱子,此刻他仍旧穿着儒生长袍,只不过这个长袍已经脏的看不起原来的颜色了,浑身都是泥点子,长袍下摆不仅湿了一半,边缘全被路上的荆棘和石头撕裂成了一缕一缕的,迎风飞舞,好像一块破抹布,此刻他正弓下腰,抖抖平板车里的全是土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张面饼来。 “老2,吃饭吧。”那边张士诚说着就把面饼扔了过来,这饼硬得够可以的,两丈远,它在空中滴溜溜的飞着砸了过来,还带着风声。 “多谢老大。”张士义伸手抓过,撕了一下没撕开,索性一拉胳膊,把那饼在身边河水里泡了一下,这才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你怎么泡了才吃?”张士诚一只手也正死命的拽扯着嘴里的一截面饼,看老2这番举动,把嘴里半截嚼不烂的面饼无奈的来出来,空出舌头来问道。 “我牙疼,两边牙都疼。这种石头一样的饼子没法像以前那样一口嚼断了,娘的!”张士义无奈的一笑。 “嗯。”张士诚嗯了一声便不再管,对于他们这种赚辛苦钱的人而言,牙疼确实不算病,就算浑身烧得冒烟也得干活,这种时候并不稀罕,他转过头,一边指挥苦力们抓紧时间装船,一边继续撕咬着那块好像根本就嚼不断的面饼。 “哥啊,你老抱着那个箱子不累啊?给我,我给你扔到船上去。”张士义看大哥右手抱着萧翰的箱子,也不放下,就这么站着指挥干活,有点奇怪。 张士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箱子,对着二弟摇了摇头,说道:“这玩意可是萧翰少爷亲自托付的,很重要的。你见过信使把信随便一扔吗?等这群苦力干完活后,我再把箱子放在船上的,免得现在乱哄哄的,万一丢了,我就傻了。” “嗨!你这人也太精细了。”老2不屑的一撇嘴:“那箱子多沉啊,谁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偷走。” 张士诚还没说话,一个小伙子抹着头上的汗水笑嘻嘻的从船上下来,插嘴笑道:“算了算了,二当家的,他不听的。我刚刚要帮他抱一会的。他不让,他把那箱子当自己儿子了吧?” 说话的是小七,也算是东台帮里出来的,虽然年纪还小,被指使干点杂活,当仆人用,但人手不够的时候,他也当仁不让的去帮着搬盐了。 “少爷的东西多金贵啊,你们都别说了,赶紧干活!孔圣人说过,一定要守信……况且是萧少爷,那是主人啊…….”张士诚面色一红,说了起来。 但老2从小车上站起来,捂住耳朵,口里叼着半截石头饼,朝另一堆货物走,含含混混的叫道:“老大!别讲你那些孔圣人了,我牙疼,还让我头疼吗?我干活了!” 张士诚尴尬的闭了嘴,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盐帮猛可里大叫起来:“山上有人”! “什么?”张士诚猛地转身,张士义几乎在同时停住脚步朝山包看了一眼,猛地吐掉了嘴里半块饼子,两弟兄几乎异口同声的大吼一声:“不好了!抄家伙!” 话音未落,山上喊杀声大作。 伴随着“杀!”的厉吼,只见山包上稀稀落落的树林冲下来几十号人,都是盔甲在身、手中长刀长矛寒光闪闪。 一时间,山包和河道之间,人仰马翻,苦力们纷纷扔了自己手里的盐包,连工钱和骡马车辆也不要了,撒腿就顺着河朝外跑;而东台帮是货主,没法跑,二十多条好汉,二话不说,从河滩上、河船上抽出各种各样的兵器朝着张士诚弟兄围拢过去。 “两位爷,拿着!”小七抱着一摞斧头过来,张士义掂起一把长柄双刃斧握在手里,张士诚把满是泥点的长袍掖在自己裤腰带里,抽出两把斧子,又把箱子递给小七,叫道:“拿着这个箱子,到船上去!若是不妙,就给我扔河里!” “大爷,我也想打仗!”小七抱着那沉甸甸的箱子,看着顺着山坡冲下来的敌人,有些不情愿的叫道。 “你这小孩!过两年有的是机会!看好少爷的箱子!快去!”张士义扭头大叫,说罢,立刻又把脑袋转回去,身体微微抖。 肩膀感到靠过来的张士诚的体温,张士义有些胆寒的说道:“大哥,居然又是清风寨秦五义!” 张士诚放眼看去,果然一群强人之中,身穿闪亮盔甲的那个大胖子异常显眼,正是清风寨悍匪之一秦五义,他难以置信的喃喃道:“这地离你上次遇袭之地足足远了二十里,这东西鼻子是狗鼻子吗?闻着味都知道我们在这里?” “大哥,他们人多,怎么办?”张士义用斧子指着山包,焦急的问道。 张士诚回头一扫,只见没来得及装上船的盐货扔得满河滩都是,而且此河很浅,很多河段需要人在岸上拉纤才可前进,就算上船也跑不了,现在是跑也不是,战也不是了。等于被敌人击在半渡了。 这种时刻张士诚经历过很多次,他知道遇到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最正确的法则只有一个:杀! “张士诚弟兄,留下船货和箱子!饶你们狗命!”秦五义已经跑到了山脚,离他们不过二十丈远,他的大吼清晰可闻。 “放你妈狗屁!今天我要报上次暗箭之仇!”张士义大吼回去,他其实看到了大哥扫视周围和眼神变化,作为患难与共的亲兄弟,他心里早知道大哥怎么想的,说着,他一挥手,让东台帮哥们聚得更紧,自己大踏步朝前走去。 但他没走几步,张士诚过了他,手里紧紧握住两把斧子,两臂像老鹰一样展开,张士诚走在东台帮最前头,儒生袍飘扬的他迎着敌人走去,风里传来这老大的怒吼:“跟我上!” 眨眼间,东台帮二十好汉就迎上了清风寨五十豪杰,河滩上顿时一片血雨腥风。 战斗极其激烈,东台帮能从一个只有张家兄弟逐渐展成高邮数一数二的盐帮,人人身经百战、人心极其团结,不知退让避敌为何物,更何况现在还有大哥张士诚带头厮杀; 所以虽然东台帮只有区区二十人,但面对人数是自己两倍的敌人,毫无退让之意的就硬顶了上去,不敢和习惯阵战的清风寨对阵战,张士诚和张士义两弟兄亲自带头杀入敌人群之中,打散了清风寨的枪和刀盾阵击的队形,形成了散战、乱战的局面,两帮好汉以河滩为战场,人对人、斧对枪、锤对刀,都好不退让,一时间热血漫天飞溅,惨叫声惊天动地。 但清风寨也不逊色,他们虽然成立没有多久,但已经几次对阵官兵,杀得官军血流成河,是经过大阵仗的,远非寻常帮派和军队可比。况且带人来的秦五义本身也是盐贩子出身,所经历的厮杀和风雨不逊于张家弟兄,他的部下也同样以嗜血、野蛮的盐帮为主,虽然被张家弟兄的打头冲击绞杀了阵型,但清风寨人多势众,即便单打独斗也毫无惧意。 很快情势就对东台不利。 冲得较深的东台盐帮勇士虽然人人斧头上都鲜血淋漓,不是杀了就是伤了几个人,但很快就被人多的清风寨捅死在河滩上,包围圈慢慢缩小,东台战士慢慢的被挤压到一起,他们背后就是河水,清风寨就如一团蔓延开的红色血雾,朝河边压缩着困兽犹斗的东台盐帮。 退到河边的张士诚举目四望,他额头开了个鸡蛋大的破口,皮肉小孩嘴一样撅着,血流满面,那是被一个清风寨士兵用盾沿砸开的口子,但他的双臂到双斧上鲜血淋漓,血顺着斧头往下一滴一滴的滴在脚下鹅卵石上。 血流到斧柄上,张士诚手指抓了又抓,但是只留下一道道趟开的血痕,那斧柄还是滑不留手的难以握住,看着越战越少的弟兄,以及面前大砍大杀的清风寨敌人,张士诚盯着了前面举着鬼头刀大砍大杀的胖子秦五义,那秦五义正和张士义厮杀,一刀一刀就好像斧子那般用法,张士义用双柄斧硬抗,被砸倒在地,爬起来,又被砸倒。 看着秦五义,张士诚咬着牙,用宽大的儒生袍袖包住了血淋淋的斧柄,双手握住了这些布下的木头,血立刻沃透了袍袖,好像变作了红布缠住了斧柄,斧子不再打滑,张士诚死死盯着秦五义,提着用袍袖包住的斧子,不理身边随处的厮杀和惨叫,穿过飞溅着血珠子的腥风,一步一步朝对方身后走了过去,镇定得宛如地狱里爬出来寻仇的厉鬼。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小七稚嫩的尖利大叫:“大爷!救命!” 张士诚猛地回头,只见身后船上已经跳上了两个清风寨山贼,船是蓬船,小七这个小孩踩着脚下的货物,背靠着篷子口,一手抱着萧翰的箱子,一手死命的去摸插在腰后的斧头,但是那箱子很沉,他并没到身壮力大的年纪,一手抱着重物的情况下,怎么也摸不到身后那斧子,只有口里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清风寨山贼,提刀的那个抛了左手的盾,一下就跳到小七面前,把另外一个拿枪不灵活的同伙扔在身后,刀光直刺小七面门。 “死!”张士诚见小七危险,来不及去战秦五义,就地转身,右手斧子飞射而出,一下就劈在那山贼太阳穴上,半截斧子全嵌进了头骨里,在小七惊骇的大叫声中,那山贼摇晃了一下身体摔进了河里。 “大爷,这箱子?!”小七眼睛追着脑袋上嵌进斧子的匪徒扎进河水里,扭头就问张士诚怎么处置这箱子。这可是萧翰的东西,虽然说危机时刻就可以扔掉,但小七哪敢随便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没想到他看到张士诚没有回答他,而是眼睛鼻子挤在一起,嘴大大张开,气流好像可见一般从嘴里喷出,这是惊慌失措的表情,张士诚在大吼:“小心啊!” 小七愕然回头,却只看到一条黑影迎面叉了过来。 他没没来得及看得清那是什么玩意,眼前景色一变:全是高高的天和低低的云彩。 张士诚看得清楚,刚刚刹那,那枪手一步冲前,因为这船小,距离太短施展不开长枪,他冲到小七面前,双手握住长枪前段,高高举起,宛如倒持宝剑刺杀敌人那般猛地刺下,居高临下的一枪刺进小七脖子,仍不留余力,刺透脖子,把小七仰面钉在了船篷上。 那枪头末端一端的倒勾本来是用来勾人的,但在主人如此狠力的冲压下,略微打磨过的钩子如开刃的横刀般切开了小七半边的脖子。 脖子的血如喷雾般溅满了空中,宛如这条船是条龙,吐出了好大一口血雾。 细雨般刷满了小七手里还搂着的箱子,然后手松开了,沉重的箱子掉在了脚下。 那枪手扔脱了枪杆,让它就这样插透敌人尾巴朝天钉在船篷上,自己却猛地跪地,抱起了那口箱子,透过眼前红色飘渺的血雾朝着秦五义大喊起来:“我找到箱子了…….” 话音未落,第二柄斧子带着呼啸和仇恨飞了进来,劈开血雾,一下劈碎了他的脑壳,钉在脑壳里还不罢休,强大的力量让这个被分成两片的脸上保持惊愕的敌人朝后仰天一跤摔进河里,居然手里仍然抱着那口箱子。 张士诚眨眼间飞掷而出两把斧子,两手空空,原本卷在斧柄上的袍袖松脱在空中,飘散开来,彷佛展露出两幅血迹斑斑的画卷,但张士诚浑然不觉,他看着被仰面钉死在船篷上的小七,大吼道:“小七!小七!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三大娘怎么办啊!” 吼完,他还定定的盯着不远处的小七,彷佛这三大娘托付给他的老乡子弟的小孩子可以起死回生。但回应他的只是顺着脖子流到船篷再在空中坠成一条的红色的线。 但战场不会给任何人后悔或者哀伤的时间,除非战场敌人全都是尸体了,就在这时,张士诚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哗哗的声音,彷佛一头疯的大象在暴雨里正朝自己猛冲。 他猛地转身,面前好像立了一座黑色的山,耳朵里已经全是刀刃劈开空气的呼啸声,张士诚避无可避,也没有武器,他只能猛地朝前一冲,插进了那条龙的尾巴之中。 果然一把刀在身后呼啸而过,刀柄上的圆形护手甚至砸中了张士诚的胯骨,就像挨了一锤那么痛。 那是秦五义,他双手挥刀猛劈张士诚身后,这一刀要是劈中,张士诚会斜着分成两截。 但是张士诚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的,他是个无比勇敢和强力的领袖,避开了这可怕的一击,双手猛劈虽然威猛,但变招并不容易,所以张士诚钻了进来,此刻他胸膛贴着对方对方盔甲上,只觉盔甲都是温热的,这盔甲传导了浴血死战后战士的体温,鼻子几乎贴在人高马大的秦五义的胳膊盔甲之间的大臂肥肉之上,下面就是腋窝,那里是盔甲金属铁锈、汗臭以及浑身血污的血腥气集合之处。 “你妈!”张士诚不待对方变招,借着两人撞在一起,右手拳划了一条曲线,高高的打在自己头顶的那张脸上。 “啪”的一下大响,张士诚只觉得自己这全力一拳打在了一座又热、又滑、又油腻的肉山之上,虽然威力强大,但对方并不为之撼动分毫。 脸上挨了张士诚全力一拳对浑身都是肉的秦五义而言并不是什么打击,说时迟那时快,身高力壮的秦五义放脱了握在右手上的左手,屈肘狠狠打在身侧张士诚胸膛上,这壮汉的肘击力量大得可比铁锥,一下子就把比他小了一号的张士诚打飞了出去。 张士诚倒在地上,吐出一口甜血,只见前面秦五义提着刀大踏步对着自己而来,吐出被张士诚打破的满嘴血污,大叫:“雨爷!得罪了!” 秦五义话音未落,身后又恼了一条好汉,却是张士义,此刻他右臂被开了一条大口子,血流满臂,手里也不见了斧子,就猛追秦五义而来。 他没有武器,也没有捡什么武器,此刻已经遍地是敌人了,而大哥命在旦夕,他左手五指如钩,狠狠的插透身边麻袋,单手把整袋盐扣了起来,接着就朝着秦五义脑后狠狠抡下来。 秦五义也能耳听八方,听闻脑后风声,二话不说,就是转身刀斜向飞斩。 他鬼头刀极其沉重,舞起来势大力沉威不可挡,唰的一下将那麻袋斩作两截,顿时漫天盐粒如暴雪般播撒开来。 秦五义没想到对方拿麻袋抡自己,一时间面前如狂风暴雪,盐粒如决堤的洪水般滚滚而来,目不能视物,全身全脸的伤口被盐渍了,巨疼无比,只能一手遮脸,仓皇后退。 张士义一臂被砍伤,不能死斗,看秦五义在盐雨中弯腰回退,如此大好机会上哪里找去,他奋勇朝前一步,一脚踢出,正中秦五义手腕。 鬼头刀落地,正正插在张士义、秦五义。张士诚三人之间。 低吼一声,张士义来不及追击秦五义,扔了盐袋,扑进盐雨就去抢那大刀。 哪想到秦五义作战经验不逊于张家弟兄,虽然闭目,但听得清楚,朝前猛地起脚一踹。 就好似张士义冲过去往他脚底去凑一般,正正中脚,顿时倒飞一去,在地上一滚,右臂尺长的伤口上沾上了满地的盐,惨叫着打着滚站了起来。 二弟抢刀,张士诚又怎么会躺着等死,几乎是张士义冲进盐雨的刹那,他也一滚而起,睁着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模糊的眼珠子,一样去抢那把刀。 然而秦五义一脚踹飞张士义,眼睛已经睁开了,看张士诚正在自己身下,铜钵大的拳头二话不说往下一砸,正中张士诚后脑,嘭的一声又把张士诚砸翻在自己脚下。 此刻东台帮已经快被屠戮殆尽,战场上到处都是清风寨的人,看张士义惨叫无法战斗,而张士诚被领打翻在地,一个刀手猛地冲过秦五义身边,踩着如白雪盖地般的盐粒,挺刀就朝张士诚脑后猛剁。 12 不速之客 战场正在乱战,而张士诚滚在满是盐粒的地上,身前正有两个敌人,马上就要脑袋分家。 离张士诚最近的张士义伤口粘满了盐粒,疼得简直仿佛整只胳膊燃烧起来,他嚎叫着,一边跳着,一边用手猛力拂打着伤口,泥土和盐混了血好像泥一样被他剥开,然而在巨疼让他太阳穴青筋霍霍乱跳的时候,在痛得彷佛睁不开眼皮缝隙之间,他看到了哥哥的处境。 刀光闪动,下面就是张士诚惊骇的脸。 “哥啊!”无能无力的张士义出一声惨叫,对着张士诚跪倒在地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张士诚惨叫或者刀剁开骨头的声音,只是哗哗作响的铁甲声和惊叫声以及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张士义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张士诚好好的躺在那里,那个刀手已经摔在了地上,只剩下秦五义站在张士诚面前,他正在去拔自己的刀,他前面的张士诚盯着这个满嘴血污的胖子一脸的震惊。 原来就在张士诚要被一刀断头的刹那,秦五义转过身来,大手一下摁在手下的头盔上,好像推木偶一般摁着脑袋,把那家伙叉飞了出去,还顺路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他飞的更远。 “我的事你***也来插手?”秦五义嘀咕着,在满脸惊异的张家弟兄面前,毫不在乎拔出了自己掉落的鬼头刀。 大刀在手,秦五义彷佛看不到张家弟兄一般,在周围四处看看,只见自己的手下都忙于厮杀,无人在乎这边,秦五义脚下一动,把刚刚手下掉落的那把钢刀踢到张士诚手边。 张士诚下意识的就抓住了刀柄,然后他才想起疑惑来,他抬头看着铁塔般的秦五义,满眼都是困惑。 秦五义小声道:“雨爷,二留一,二爷走吧。任务,见谅。” 说罢对着周围自己手下大吼:“张家二人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插手!” 一听这话,张士诚浑身一震,握住刀爬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皮黏黏的血,对着秦五义握刀而立,对着老2张士义大吼:“你快跑!” 说罢,张士诚对着秦五义小声道:“太谢谢了!” 通过秦五义的行动和表情做派,张士诚混熟江湖自然知道秦五义的意思,他肯定受了严令要斩尽自己这批人,自己身为头领无法放走,只是碍于江湖义气,给了自己一把刀,要和自己单挑,而让二弟逃走。 秦五义虽然打算杀掉张士诚这批人,但却不想对张家赶尽杀绝,虽然和张士诚没什么交情,但是张士诚的“救急雨”大名在高邮乃至整个扬州黑/道、白道都如雷贯耳,江湖有这样的说法:“倒霉之时,不求亲不求友,就找东台救急雨!”说的是:若一个好汉得罪了官府或者其他道上之人,亲弟兄也可能出卖你,只有张士诚这家人绝对不会卖友求荣,而且不管认识不认识,你找到他们,就算他们帮不了你,也能搞点盘缠甚至于落脚之处。因此秦五义虽然是敌人,也格外给张士诚留了人情:只要你一条命就可以了,你二弟可以活。 秦五义用满是血的嘴一咧,笑道:“小事!得罪!”说罢就高高举起鬼头刀,下一刻就会对着张士诚暴风骤雨的进攻,那是不会留情的,秦五义此刻所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义盖云天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张士诚一样双手握刀,嘴里问道。 但秦五义只是一笑并不作答,张士诚张开嘴,说道:“我多嘴了!得罪!” 张士诚问的问题已经是关于秦五义一方的情报了,所以话一出口,张士诚就知道自己错了,像秦五义这样的好汉怎么会多说呢?就像自己也可以在战场放走江湖弟兄,但也不会多说一句关于主子的秘密。 “风紧!你走啊!”张士诚拼尽全力架住猱身而上的秦五义的鬼头刀猛地一击,火花四溅之际,大吼一声。 张士义跟着张士诚走多了江湖,明白一切,看到秦五义踢给张士诚刀,而大哥和秦五义小声几句话的表情,尤其那个“太谢谢了”的口型和表情,张士义一眼就知道生了什么:秦五义是条好汉!不能放走大哥领,但放了自己! “快走啊!”张士诚又和秦五义对攻了几招,他大吼着,双方都刻意没有下死手,很明显秦五义稳操胜券,在客气,等着张士义逃走。 “哥啊!”张士义泪流满面的爬起来,贴着河滩踩着浅水跑过激斗的二人,他的肩膀一过二人,就听到身后二人激斗动静立刻不同,秦五义和张士诚同时胸腔里咆哮出来,宛如一头狮子和一头老虎的声音。 张士义一周,两人就立刻开始拼命决死了。 ================= “哥啊!”和秦五义全力砍杀中的张士诚又听到背后二弟的叫喊,他气得太阳穴霍霍乱跳:现在东台帮还在战斗的不过还剩下七八个人,而敌人看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个,人家秦五义偷偷放了你,你母亲的就赶紧逃跑啊!你何必苦苦不走叫唤分心啊,惹得自己好几招差点被砍死。你还是三岁小孩吗? 但是面前黑山般的阴影一闪,秦五义高举着鬼头刀本打算当头劈下,没想到却没有劈双手酸麻、视线被额头伤口模糊的张士诚,反而朝后跃去。 张士诚身体比脑子更快,紧跟而前,趁着对手这天大的破绽,他紧跟着秦五义的后退迈步前冲,刀光横斩,但是刀光直倒贴住对方腰间了,他突然觉不对,堪堪停住,力量之大,以致于一脚滑倒,半跪在了地上。 秦五义好像看到了什么,才方寸大乱,自己不能趁人之危,更何况这个秦五义这么仗义的好汉----张士诚半跪在那里,心里这么想着。 秦五义看对方刀猛劈过来,也吓了一跳,更仓皇后退,所幸刀刃划着秦五义腰间盔甲的时候,张士诚死停长刀,刀刃已经失去了力量,两条好汉倏忽分开了几步。 张士诚没有管秦五义,他伸手抹了糊在脸上的血,心道额头上被敲破真是麻烦,顺着秦五义的目光和弟弟的叫喊扭头看去,也大吃一惊愣在那里。 只见一支骑兵正顺着河岸线,飙风电掣一般朝两队激战的人冲来。 来得好快,眨眼间就冲入了秦五义和张士诚之间的空地,只听到被马队隔开的那边的秦五义的破口大骂。 “友军?少爷?三弟?”张士诚刀尖拄地半跪在那里,看着这区区十个人在自己身边冲过,目瞪口呆,好久之后才想起自己还半跪着,想试着站起来,但两臂全部酸麻了,两腿也累得不能动,竟然站不起来,仓皇之下他两手一起抱住了刀柄,十根手指一起激烈的哆嗦起来,拄着的刀跟着晃动起来,张士诚一时间虽然跪着也竟然摇摇欲坠,额头上的伤口上血再次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皮和眼珠子,他竟然连擦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 领着人马过来的正是萧翰和张士德。 本来萧翰正在自己的土地上训斥那群又脏又臭的农夫,这件事让他昏昏欲睡,以致于虽然是他自己的地,但他连插话帮衬下堂哥的兴趣都没有,就在那里看着。 没想到张士德突然带着几个人衣冠不整的骑马过来了,一看都是东台帮的家伙。 “生什么事了?”萧翰跑过去问道,满脸都是惊奇。 “少爷,我大哥行踪暴露了,艾家这次定要埋伏杀光他们!”张士德几乎是哭着说道。 这表情吓坏了跟上来的萧翰保镖,他们倒没听清哭腔的张士德说什么,只是因为张士德的表情,因为张士德他很少表现的这么歇斯底里和无助。 萧翰瞪了周围的几个保镖,拉着张士德小跑几步,离开了几步,和张士德小声说了起来。 几个保镖远远的看着,但看着两人的表情和动作,很明显:张士德确信生什么了,而少爷一点都不信,还在温言劝慰张士德。 倏地,张士德对着萧翰跪下磕头,髻扫在了萧翰的鞋面上,那是张士德苦求; 萧翰有力的胳膊把张士德拽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说明他认为张士德多虑了; 张士德再次跪下; 萧翰再次把他拉起来,还在劝慰; 张士德再次跪下; 萧翰仰天叹气,背着手转了几圈,好像十分无奈,接着他蹲在五体投地的张士德耳边说着什么,彷佛在解释什么很复杂的事情。 但是张士德十指抠进了泥土,猛地握成了拳,虽然一跃而起,萧翰吓了一跳。 接着张士德咬着牙匆匆跑过来,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在萧翰身边驶过,对着萧家堡方向扬长而去。 可以看到萧翰追着张士德的马大叫什么,但张士德没有听,他领着他的人好像箭头一样跑开了。 萧翰在马屁股后面停下,先咬牙切齿,把拳头的棱塞进自己嘴里狠狠咬着,脚下在乱转圈,彷佛什么有什么让他又不甘又恼火的事情。 接着二公子萧满堂推开自己这些保镖,冲到萧翰身边,那表情在问生了什么。 萧翰看了看二哥,好像欲言又止,使劲跺了几下地面,把泥浆溅得两位贵人身上到处都是,二哥好像见鬼一样跳开,接着又走过去,摁着萧翰的肩膀问着什么。 萧翰摊开了手,指了指张士德他们的背影,说了什么,二公子马上一脸的难以置信,先很震惊,然后又问什么。 但萧翰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这边跑了回来,翻身骑上自己的马,紧追着张士德而去。 二公子又像刚才萧翰对张士德所做的那样,目瞪口呆的看着萧翰疾驰过自己身边,追着他的马大吼:“你别着急啊!下来!下来!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但是萧翰绝尘而去,二公子气喘吁吁的朝自己跑了过来,他可没张士德和萧翰二人的强健身体,跑到自己侍卫堆里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等他喘过气来,马上大吼起来:“三弟的保镖呢?都他**的傻站着干嘛,快去保护三弟!” 等手忙脚乱的保镖上马追出去的时候,管家不明所以,过来问:“公子,出什么事了?您还继续训话吗?” 这时候萧满堂好像想起来什么,一张脸变得煞白,叫道:“赶紧走!赶紧走!周围可能有清风寨山贼!”说着自己钻进了豪车,连声催叫起车。 一听周围有清风寨的人,官兵人人脸色煞白,慌不迭急急跟着公子跑了,只剩下身后一群跪在泥里听训的莫名其妙的农夫。 ================================ 当萧翰和张士德骑马渡过萧家堡后面的小河,疾驰一个时辰到达第二条河的时候,果然张士诚正被清风寨猛攻。 张士德二话不说,一踢马腹,第一个冲锋出去,萧翰紧随其后,其后跟随的是东台帮和萧府保镖八人,俱是好手,立刻策动马匹跟着主子冲了过去。 十个骑兵沿着河岸线如利刃般捅进了乱战的步兵之中。 张士德挥舞大斧在马上大砍大杀,而萧翰受过的马战训练远比张士德精良,他伏在马鞍上,只把右手长刀如飞鹰翼尖一般展开。 马匹带着他劈开人群,疾驰的度让他轻轻用力,长刀刀尖就能切开一个敌人的脖子或者盔甲,总之骑兵所经之处一片血雨,一下子就把苦战力竭的人群劈成了两截。 眨眼之间骑兵们冲过了第一趟人群,只剩下八骑,一个骑兵在人群里被钩了下来,被清风寨砍成肉渣,另一个最后的人被回过神来的秦五义一刀劈碎肋骨,狂喷鲜血摔在敌人脚前。 八骑之中,萧翰虽然冲锋排在第二,但冲出去之后却掉在队伍最后,他第一个勒转了马匹,再次把马头对准了敌群。 落在最后是因为八人中萧翰马战最为精熟,他一趟就挑死挑残三个敌人,阻力最大,度最慢,其他东台帮等人虽然武勇,但却有人一个人也没砍到,他们擅长步战,不熟悉需要昂贵马匹训练的马战。 看着十丈远的敌人群,萧翰一夹马腹再次冲了过去。 张士德呐喊着紧随其后。 看着骑兵想仗着马匹冲击来冲击去,秦五义看看自己剩下的士兵,只有二十多个,这东台帮十分勇悍,死战不退,虽然一拼二,彻底打垮了东台帮,但打了一会,自己减员的士兵竟然如此之多。 此刻东台帮后援到来,虽然人数很少,但自己这边啃下东台帮这硬骨头,剩下的士兵全都疲惫不堪,而对方却明显也是能打的,自己有点顶不住了,秦五义不由后悔不迭。 后悔没多带几个人过来了!多带几匹马过来也好啊! 起码带齐猴子、二狗那种大将过来压阵也好。 看萧翰第一个又冲了进来,一刀切开一个弟兄的手腕,那弟兄滚在地上登时被残余的东台帮用斧子剁成了肉酱,秦五义悔得跺脚 13 泪雨滂沱 本来伏击张士诚这件事,是艾家管家急匆匆的上了清风山,说得到情报,张士诚一行会从某地经过,让清风寨赶紧派人埋伏,看那表情好像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不过他运气不好,去的时候,高狐狸不在山上,这个老大虽然做土匪头领,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高邮,近期又开始跑扬州,没人知道他在干嘛,这个老大深知保密的效用,什么也不会说,对部下而言他深不可测,有谣传说他身份无数、金银如山、三妻四妾数个子女,谁也不知道虚实,但去城里,他肯定天天在城里花天酒地,在山上常驻的手下们连对着母猪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的呆,高狐狸的潇洒真羡慕死山上那群头领了。 高狐狸虽然经常不在,但他的精明和奸诈还是紧紧折磨着手下倒霉的傻蛋,他从来都定指标的,就算不在,你也得干活,而且是干不完的活。 齐猴子不擅长重兵器,被看做没啥用,直接配到山下当工头使唤,指挥着雇来的、骗来的、威胁来的农夫和工匠,以及一些倒霉的山贼,在建造围绕山口的平地木寨,齐猴子为赶高狐狸定的进度,天天泡在工地上,整得自己和土里刨出来一模一样; 李炭头,高狐狸很看重他,被勒令训练慕名而来投奔的那些小股土匪、山贼,他也很忙,天天黑着脸训斥这个训斥那个,时不时沉浸在给新人讲诉清风寨光荣历史或者对这群人是傻蛋而作痛心疾状; 谢家侯三狗比较精明,眼睛很毒,人品很差,因而被派到山寨铁匠铺里,监督绑票来的工匠们抓紧造出更多武器,当然指标很沉重,工匠很愤怒,三狗很失落。 谢家虎二狗和弟弟一样精明,人品一样垃圾,能说会道、惯于骗人,就算不能骗也要努力试一下,又会拍马屁,据说他把上次追杀萧翰得来的额外银子全行贿给高狐狸了,所以被高狐狸指派了一个大肥差,负责采购,专门到周围穷乡僻壤的地方买木材啊、铁器啊、骡马猪羊啊,因为高狐狸给了他定额,额定物资下剩下的银两,他可以抽成,所以二狗天天算盘啪啪乱响,很精神,很得意,每天就琢磨怎么坑蒙拐骗偷商人和农民。 唯一负责这块的是秦五义,但艾家管家觉的去三四十人不够有把握,死命想代替高狐狸号施令,让大军动,然而大家都走不开啊。 因此艾家管家在清风寨虽然一脸“爹就要病死了”的着急模样,但没人理他,太忙。 这还惹了秦五义,以为看不起他,扯着喉咙大叫:“我当盐贩子的时候差点就造反了,你还怕我打不过区区二十个东台盐帮那种顺民?” 看着暴怒的秦五义,管家一脸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胯下有难言之隐那般,最后没法只好让秦五义自己来了,特意嘱咐道:“队伍里有个箱子一定要拿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对艾家很重要,一定要拿到。” 看管家这副欲盖弥彰的表情,秦五义猜得出那肯定价值连城,不过秦五义不爱管上头的闲事,就盘算着“你既然让我拿,我就拿回来呗”。要是换了二狗三狗肯定流着哈喇子要把里面是什么打听出来。 管家不待见这两个财迷,所以根本就没找他们,也算明智。 秦五义点了四十多个人,朝那地点出了,那地方他也知道:一个荒废了的码头,以前在丁家做高邮第一盐商的时候,很多小盐贩子都去那里转货,因为丁家太可恶,非得把小盐贩子斩尽杀绝,后来艾家和萧家借着朝廷关系和萧家堡地利崛起,把丁家挤兑滚蛋了,那地方就没人用了,因为在萧家的势力范围内,萧家对小盐贩子一样如狼似虎。 没想到今天,居然要在那里伏击老朋友,他以前都是被萧府稽查的人伏击的,而雨爷变成萧府的人了,自己成了猎人伏击萧家,秦五义不仅感到造化弄人。 以管家提供的情报,对付只有二十人的张士诚东台帮,秦五义打算带三十人过去,但管家严令要加强兵力,秦五义只好又去李炭头那里借了近二十个人。 老实说,他不太想带那么多人赶路。 人少了吃饭住宿都好办,人那么多,你怎么招呼他们,这又不是军队行进。 加上天气不好,路上病倒了不少人,到了那地方的时候,看着空空荡荡的河面,秦五义叫苦不迭,只巴望着张士诚赶紧赶到吧,自己可带的粮食不多,要是他在路上耽搁两天,这周围又没村落,自己这些人在附近野外干耗着,被这鬼天气一整,谁知道会病倒饿倒多少。 要是张士诚迟到个四五、七八天,那就不知道谁伏击谁了。 幸好耳目报告有人送来了船,以荒废山神庙为大本营的秦五义赶紧领着人赶到山包上埋伏起来,果然四个时辰后,张士诚运输队出现了。 一通死战,砍杀了东台帮七七八八,张士诚也要死在自己刀下,正以为自己走运的秦五义,没想到半路杀出了黑马,萧翰和张士德都到了。 这种时候,秦五义知道自己不能退,他盯住再次冲击人群的萧翰,知道只要自己毙了他,胜利依然在握,毕竟就敌我人数而言,东台帮七八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家伙加上生力军,他清风寨也不惧他们。 念及此处,他扔了旁边已经不堪再战的张士诚,冲到萧翰的路线之上,大声招呼自己的士兵围拢过来。 看着伏在马鞍上、马鞍齐平处好像有一条银龙跟随飞着的萧翰,秦五义竖起了九环鬼头刀,平顺气息,准备一刀斩萧翰下马。 萧翰迅疾如蛟龙,刀光频闪,所经之处,惨叫纷飞,血迹乱溅,疲惫的清风寨好汉扛不住他人、马、刀三合一的冲击。 但秦五义不惧萧翰,他瞄准萧翰的腰间和马脖子,长刀微微挡开胸前,脚步轻轻跳跃,准备出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此刻,只听萧翰后面有人大吼一声:“贼人受死!” 随着这话,一柄斧子凌空电射而出,从萧翰身边一闪而过,直直射向秦五义脑门。 这斧子正是紧随萧翰其后的张士德所掷,他马战不怎么样,只是气势威猛跟着萧翰乱砍,却没有砍中任何人,正在干着急之中。肩膀又被敌人一个钩镰枪勾住肩膀,他没有穿盔甲,在马的疾驰下,钩镰枪倒勾登时入肉,插入锁骨之上,一下就要把他拖下马鞍来,眼见自己无法继续前进,而前方正有一个大胖子敌军领挡在少爷的路线上,二话不说,飞斧抬手就射了过去。 秦五义正准备要与萧翰决一雌雄,没想到飞斧过萧翰,电射自己面门,无奈之下,长刀往外一摆,“叮当”一声,把那斧子砸在一边。 萧翰风一样的冲过了秦五义,因为度太快,并不勒马,而是朝前急冲而去,跑进了空地,一眨眼第二次穿透了敌群。 张士德被敌人拽下马来,他左肩被钩,幸好右手已经掷出了长斧,空着的手一下握住了铁矛头,这才没让这钩子钩穿自己肩膀。 然后猛力朝后退身,钩子带着血肉从肩膀被拉了出来,张士德也不回头,右手仍然握着铁矛头,左拳狠后打,在肩膀伤口迸出的一串血和肉渣中,他左拳正中敌人口鼻,只听后面惨叫一声,右手就觉的手里铁矛头一轻,那敌人已经长矛脱手朝后摔去。 没有打算回头,虽然不善于骑战,但张士诚这个步卒比骑兵还骑兵,顺势握着铁矛头就朝站在那里不动的秦五义冲去。 在疾奔中,他一拉长矛,变成握住矛杆,颤巍巍的矛刃直对着秦五义胸口冲去。 那里不仅有敌方大将,有主将一马绝尘的征尘,更还有自己的一个半跪在旁边、一个血流满臂站在河里傻的两个哥哥。 但秦五义好像没看到张士德这个杀神正朝自己冲来,他单手握着鬼头刀,高高伸开,另一只手也高高伸开,把胸腹大敞四开全暴露给面前的敌人,自己却使劲的低头朝肚子上看,好像一个爱惜体面的财主在看自己新买的丝绸长袍上有没有沾上饭桌上的油脂。 接着他看到自己肚子上的盔甲啪的一下整齐的裂开了,本来是银白色铁皮和黑色牛皮绳的盔甲,此刻却露出一条红色的断茬。 接着这断茬好像有生命一般爬过了盔甲,如同树林里下面的蜘蛛一样往下爬出一条条红色的线。 这些线之上,什么东西慢慢裂开了,红色的黄色的东西涌了出来,接着秦五义呼吸沉重了起来,好似在回应他这沉重的呼吸,盔甲的断茬之上红色的肉鼓鼓的东西不情愿的挤了出来。 “他**/的咋种!”秦五义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身体不动,只是脖子朝后扭,追着还在奔跑的萧翰背影,随着他脖子的转动,一团团的肠子从他肚皮上流了出来,挂在被劈开半截的盔甲上,好像一条腰带上的怪异饰带。 张士德没有看见,他觉的面前这个敌人反应不太正常,但是这不影响他一矛对着秦五义当胸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秦五义一手搂住了自己的肠子,迅疾的朝外一闪,避开张士德袭击,右手刀毫不示弱应着砍了回去。 “当!”一刀躲在矛杆上,但没有剁断,因为秦五义要捂着肠子,单手握刀的他不上全力。 张士德刺空!矛杆被击!矛头已经擦近了地面,他一个翻滚,从秦五义身边滚了过去,顺势挺起了差点插入泥里的矛尖。 “孩儿们!给我杀!”秦五义大吼着,一边往肚里塞着肠子,一边转身一刀又一刀的朝张士德劈过去,如同他吼叫喷出的血点子,暴风般追着张士德,刀光威猛之极。 半跪在旁边的张士诚终于强忍着没有摔在地上,只不过此刻身边已经吼叫厮打声连连了,他艰难的抬起手,擦干了有点干涸黏在眼皮上的血,入眼第一幕就是张士德斜跪在秦五义后面,矛刃完全捅进了秦五义一条大腿后面。 随着张士德拉出血淋淋的长矛,秦五义眼睛瞬间白,对着张士诚无力的咔吧一声双腿跪下,双手松开:右手的刀掉在泥和盐里,左手也从捂着肚子的姿势变到了无力的垂在身侧,随着左手松开,肠子咕噜咕噜的从肚皮裂口上涌出来,堆满了他身前的地面,血顺着秦五义的嘴角往下流。 “兄弟!”张士诚不知哪里来了力量,猛地站起走到秦五义面前。 “我他娘/的大意了,居然被萧家狗崽子砍中了,哈!”秦五义跪在那里,肠子流了一地,而他生命力如此旺盛,最后还无所谓的笑了一声,随着讲话,嘴里鲜血乱溅。 那边萧翰已经远远的在十丈远的地方勒住马匹,再次调头冲了回来,他远远的看见秦五义已经跪倒在那里,他刚才清楚知道自己一刀对秦五义肚子削了个正着。 看秦五义那副模样,萧翰急不可耐的催动马匹疾驰回来,大吼道:“别杀他!让我把这家伙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萧翰认识秦五义,这个家伙就是当日登城和渗入萧家堡屠杀他父亲罪魁祸之一,他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歪着头听远处萧翰急不可耐的狂吼,秦五义嗤笑了一声,转回头来,对张士诚说道:“雨爷,别让我受豪门宵小之辱,给弟兄个痛快吧。” “兄弟,嗯,走好。”张士诚愣了一下,但马上握紧了手里的刀。 看前面张士诚的动作,萧翰更着急了,一边猛催马儿快跑,一边狂吼:“你别杀!你别杀!” 那边的张士德看大哥竟然是要杀秦五义,有些惊异的阻止道:“大哥,少爷说了你别……” 话还没说话,张士诚手里刀光一闪,秦五义大脑袋咚的一声摔在了自己的肠子旁边。 无头的尸体从断头处喷出漫天飞血,一时间好像下了场血雨一般,张士德仓皇的跳开躲着这血雨,看着颓然提刀不动、静静的让血落满头脸的大哥,惊叫道“大哥,你?!” 秦五义的脑袋在地上打了个转,脸朝上对着张士诚,竟然还说了:“谢谢”。 他嘴角上撂,是笑着说的。 萧翰如疾风暴雨般赶到,自己从马鞍上直接跳了下来,就地打了几个滚,也不管马匹了,就让它自己跑进了敌群里。 他看着保持跪姿肠流满地的尸身,和满脸笑容的级,萧翰暴怒着猛地推开张士诚,大吼道:“我不是让你别杀吗?我要把这个畜生肠子系到马尾巴上拖光!你怎么能让他死的这么舒服呢?!!你**!” 张士诚被萧翰一推立刻倒地,他已经累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身后老2张士义抱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胳膊从河里跑了上来,叫道:“少爷,我大哥耳朵被人打了,聋了,没听到,请您一定要原谅。” “这样啊?”萧翰一愣,赶紧过去,和张士德一起扶起张士诚,道歉道:“对不住,老张,我不知道你耳朵受伤了,我只是不想这个匪徒死这么便宜。” 张士诚对萧翰一脸喜色,彷佛真聋了一般,倒是旁边的张士德看得吃惊,暗道:“大哥还和秦五义那家伙说话呢,这哪聋了?大约是江湖道义吧。”念及此处,就不再吭声说破。 此刻清风寨还剩下近二十人,几乎把除了萧翰之外的所有骑兵都拉下了马,也杀了几个,但秦五义突然被杀,他们又没有其他头领,这群龙无如何能再打?一时间作鸟兽散,朝着山包逃去。 萧翰举目四望,只见这小小的河滩遍地是死人,东台帮和清风寨的尸体叠在一起,血都流成了小河,从河滩上一直流到河里,河水浅滩都成了丝丝红色了,风里都是血腥的问道,张士诚带的这些人,还站着的除了张家两弟兄,只剩下三个伤痕累累的好汉,自己和张士德带来的人也死了五个,还有个仰天躺在地上,抱着自己被捅了个眼的大腿哀嚎着。 这样一看,这一仗东台帮和萧府竟然死了二十人,还活着只有包括头目在内的十个人。 张士德大呼:“侥幸啊!侥幸啊!” “我没事了,就是耳鸣轰轰的。”张士诚从张士德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摁住自己脑门上的伤,笑着爬起来,还不忘给二弟圆谎。 “这是大功一件啊。清风寨高狐狸之下的五大匪里的一个。”萧翰捡起了秦五义沉甸甸的级,却叹了口气。 “少爷刀法无敌,斩杀敌酋之,恭喜少爷。”张士诚和张士义一起说道。 这时后面传来张士德的惨叫:“天啊,小七!你怎么这么走了?我们怎么和三大娘说呢?” 萧翰循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孩模样的少年被大枪仰面钉死在船篷上,他脖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篷子的边缘,又顺着船舷流进河里。 这时,张士德已经悲不自胜,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萧翰问道。 张士诚叹了口气,说道:“三大娘他家是寡妇,七个孩子,那孩子是老七,家里穷,三个姐姐卖了,三个哥哥一个贩盐被砍头了,另外两个得病死了,所以三大娘只好把小七给我带着,要不没法吃饭。我本来把这孩子当小伙计,不敢让他冒险,怕让他家绝后,这次他非得求我带着他,求我……求我……谁知道他**/的我第一次带他出来……” 这时候,那边张士德游魂一样在战场游弋着,他看着一具又一具地上的尸体,已经泣不成声了:“黑皮哥……张大帅……小五……呜呜,八叔!你也走了?……呜呜……” 最后张士德居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萧翰转过了脸去,张士诚突然怒吼起来:“混账!嚎个屁啊!江湖饭就这样!哭什么哭?没见过死人吗?跟娘们一样,闭嘴吧……” 但是张士诚最后越骂声音越小,再也不声了,他的头死死低着,身体哆嗦着,紧紧咬住牙关,眼泪顺着脸颊噗嗤噗嗤下落着。 老2张士义别过了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枕在胳膊上,把脸藏在膝盖之间,眼泪扑扑的落在地上。 萧翰转过了身,不去看哀哭的东台帮,也不催促他们,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张士诚嘶哑哽咽的声音,他说道:“少爷,我们人手不够了,不能继续运输了。但盐货不能丢啊。那边有两辆骡车还在,我们把盐装车运回高邮吧。很抱歉,只能装一部分。另外您的箱子沉在河底里,我去叫小三马上打捞上来。” 萧翰好一会转过身,看着颤巍巍满眼泪痕的张士诚,说道:“盐货不要了,扔了吧。箱子也无所谓,不用捞。听说你们东台帮都亲如兄弟,那两辆骡车运各位好汉的遗体吧。” “什么?”张士诚大吃一惊,旁边一直在坐着哭的张士义在一个翻身站起来,满脸难以置信的问萧翰:“您说的是真的吗?” 萧翰避开这两双追着自己的眼珠,朝天空一指说道:“快天黑了,路上不好走的。装盐货能走多快?来不及的。清风寨来的都是步卒,他们伏击你们,总不会不要盐货吧?路上或者哪里一定有他们后援而来的运输队,若是里面有敌人劲卒,我们这么点人,怎么防御?再说拿到秦五义级也算值了。所以盐不要了,立刻装尸体,我们即刻启程。” 张士诚和张士义互相对望了一眼,突然一起跪在了萧翰脚下,两颗脑袋一起重重砸进泥里: “感谢少爷大恩大德啊!让我们弟兄不做孤魂野鬼!少爷真是我东台帮的再生父母啊!” 张士德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顺回气来,看大哥二哥一起给萧翰磕头,带着剩下的三个人踉跄着跑过来,问道:“你们……你们……怎么了……少爷…….” 张士德结结巴巴了,因为哭得肺里吐不出气来。 张士诚把粘满血和泥的额头猛地从泥里抬起来吼道:“快给少爷谢恩!少爷不要盐了!让我们带弟兄们回家!” “什么?”张士德四个人大吃一惊。 转眼间,四双腿齐刷刷的跪在了萧翰脚下,四颗头齐刷刷的砸进了萧翰的脚前泥里。 “少爷…….呜呜……”张士德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再次泪雨滂沱。 湿冷的风,泥浆,十个人十匹马,载满尸体的大车,和一颗级,在充满风的痛苦抽泣声中,缓慢的朝着前方而行 14 沉箱秘密 萧翰的猜测是对的,在东台帮和秦五义两拨人死战的时候,清风寨过来接应货物的车马劳力队已经在半路上。 除了大量的苦力,确实是有战兵跟随,也有大将坐镇,而且一来就是谢家虎、谢家侯两弟兄。 其中清风寨倒没派出多少喽啰,只是这只运输队领头的是艾家管家,有十五人是他随身的艾家保镖。 管家好像非常在意秦五义的这场战斗,尽管上次秦五义伏击张家老2也是艾家管家指派的,但没有这次这么重视,还在清风山的时候,管家就急吼吼的让清风寨找人找车马,赶紧打扫战场,而且他非得亲自去。 但是他怕危险,要找几个能打的头目陪着他去。 高狐狸不在,几个头目都很忙,都懒得要死,不是自己的事伸一指头都不干;倒是三狗毛遂自荐要陪着管家去,三狗成天在叮叮当当的铁匠铺里,虽然修补自己的盔甲战利品比较方便,但架不住天天呆在里面和一群没好脸色还不能往死里得罪的铁匠在一块,烦得要死,索性领了这个差事,就当出门散心了。 当然三狗也盼望着出去时候遇到管家心情好,像上次那样再赏点银子花花。 一伙人下山的时候,又遇上二狗从外边领着人赶着一群牛羊回来,他恰好采购完毕,听管家这事,可能需要运输大量的盐,盘算着是不是自己也跟着去,可以偷点、顺点艾家盐货回来藏在自己仓库里,以后借着机会朝四里八乡出差的机会,自己也当当小盐贩子,小一笔。 所以他也很积极的跟着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把自己的人带上了,这群喽啰打仗是不行,但都和二狗这个老板一样见钱眼开、卑鄙无耻、奸诈下作,是专门跟着二狗在四里八乡强买强卖、缺斤少两、坑蒙拐骗的,并且以此为荣、以此为乐;在路上,二狗悄悄的和自己亲信说了意思,几个人就嘀咕开了,就商量着到时候怎么在艾家管家眼皮底下偷盐。 没想到,走到一半,就遇到秦五义手下的溃兵了! 看着这群气喘吁吁、丢盔卸甲乃至于赤脚狂奔的喽啰,一行人全傻眼了。 “什么?!秦胖子死了?!”一听回报,二狗难以置信的大吼起来。 “他怎么会出事呢?不就二十个盐贩子吗?”三狗索性立刻滚身下马,拉住一个溃兵大声吼问。 管家惊骇的下马走到这群溃卒面前,叫道:“你们去了近五十人,现在还剩十个?张士诚就带了二十个能打啊,你们怎么败成这样?” 溃卒把经过说了一遍,三狗长叹一声,放脱了他的前襟,二狗手捂住了脸,叫道:“胖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声音居然哽咽了。 “什么?一百个骑兵突然来支援?”管家听着溃卒的说法大吃一惊。 那边三狗已经伸手扳住了这贵人的肩膀,眼睛红的他低吼说话,宛如一头愤怒的豹子:“管家,你上山指派活的时候我也在场,你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只说二十个盐贩子,你可没说有援兵啊!况且一百骑兵来援!秦胖子就带了四十个人去!这要是你情报有误,秦胖子就是你害死的!这笔账怎么算?秦胖子是我们弟兄,我们饶不过你的!” 管家转头一看,看见三狗红的眼珠子,一愣接着浑身哆嗦,对方明显想吃人啊。 想到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猛兽,管家恐惧的咽了口唾沫,叫道:“不可能有一百骑兵!整个高邮军事调动我们家定然知道,谁可以突然出动一百骑兵?要不是官军,萧府也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兵啊!” 看三狗满脸不信的样子,管家扭过头来指着那溃卒大叫:“你看清了吗?倒底多少骑兵在前面?你确信你看清了是一百?” “嗯……嗯……嗯……嗯……骑兵?”那溃卒做贼般瞄了管家一眼,低了头,眼睛看着自己脚面子,吭吭哧哧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道:“当时……嗯……很乱……嗯……七八十吧……嗯……也许四五十个……嗯……” 当时情况很乱,萧翰他们突然冲进来,虽然只有几个人,但是对清风寨战士而言,看着骑着马的他们突然出现,惊慌之下,很少有人可以看清楚多少兵力,就觉的一股敌人来了,能看清的就可以做头领这种人;而且自己头目惨死战场,他们跑了,怕担责任,就拼命把萧翰他们的人数往多了说。 “草你母亲的!”二狗怒不可遏的扑过来,一脚踹倒那个回话的溃卒,又上去揪住前襟拉起来,左右一通耳光,吼道:“倒底多少骑兵?!” 三狗拿老哥手里那个家伙吓得说不出话,自己又抓了另外一个溃卒,一样和大哥般拳打脚踢、连吼带骂,管家也不敢示弱,毕竟要是真突然出现一百个骑兵这种事,估计以后别想再随便让这群悍匪出来做事了,他体力弱,但是一样揪住一个溃卒,死命的摇着,满头大汗的叫着:“倒底怎么回事?” 三个人对十个溃卒又打又骂折腾了半天,总算问出实话来了:敌人骑兵好像数量非常少,他们来回冲杀两趟后,貌似就剩下一个人骑在马上了,其他骑兵都不见了;秦五义突然阵亡后,他们逃走的士卒还有二十个之多呢,但是因为折了大将,又没有死战抢回尸体,直接溃败而逃,很多人怕回山寨后受惩罚,半路就四散而逃了,他们十个都是跟秦五义积年的老人,还念旧情,没跑,就想回去报信。 “我的胖子哥啊,你怎么就这么大意啊,以前怎么都折腾不死你,怎么一个萧家狗崽子就把你开膛破肚了呢?你的级也没了?这尸体也不完全了啊,你咋这么命苦啊……”二狗了解完真相,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人家都说瓦罐难免井沿破,良将不免阵上亡,但是你怎么能被狗咬死呢?你多好的人儿啊,从没找我借过银子,还借给我三五两碎银周转,现在我还钱都没地方了……呜呜……” “他娘的,这真……,唉!”三狗也很伤感,蹲在大哥旁边长吁短叹。 管家倒是精神大振,因为听说对方其实援兵就几个,估计是正好在附近,骑马赶来了,打完之后,虽然清风寨大将折了一个,士卒跑了,但是对方也没剩几个人,很可能没胆子浪费时间毁掉盐货。 自己身后可带了一大堆人呢,遇到敌人不怕,还可以继续去拉货。 否则要是真出了一百个骑兵的援兵,那只能乖乖滚回清风寨躲着了。 秦五义死不死的,和他没啥关系,他也不伤心,只不过是他家老爷合伙人高狐狸手下的一个伙计而已,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 他现在就想着赶紧起身,抓紧把自己的事办了,所以瞅二狗唠唠叨叨的快没词的时候,赶紧上去,笑道:“两位节哀吧。这个,既然敌人不多,我们还是上路,好快点把秦兄弟和其他弟兄的遗体拉回来,免得曝尸野外。” “说的是!说的是!赶紧去!”二狗三狗一起上马,催促队伍重新起步。 在路上,管家对两个家伙说道除了要运回来萧府的盐货外,还说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萧府来不及把一只箱子拿走,要是找到箱子的话,立刻交给他。 “找什么箱子?”三狗气哼哼的说道:“先把胖子和他手下的尸体弄好再说。” “是啊,唉,说不定到了那里,萧家早把船都凿了,盐都扔河里了,运狗屁啊!还找什么箱子?”二狗垂头丧气的说道,立马又哽咽了:“我们只能接回胖子的尸身了……” “谁找到,我给你一百两。”管家在马上使劲伸出一根指头,伸到二狗弟兄面前晃了晃。 “好!找!”二人瞬间异口同声的叫道,连犹豫都没有。 接着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异口同声的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这你别管了!把箱子给我就行!”管家叫道。 “那箱子多大啊,多高了,长什么样啊?”二狗关心的问道。 “不知道什么样,可能很沉。”管家答道,接着他看到二狗三狗浑身一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对两个这种人是不能用“沉”这个形容词的,他们会联想到不好的方面,管家眼珠一转,补充道:“也可能很轻,里面是信笺文书什么的。” 二狗三狗对视了一眼,又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 一行人急急赶到那废弃码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现场还是又惊又悲,齐齐站在那里半天没人说话:一眼望去河滩是暗红的,全是血迹,因为连日下雨,河滩上湿的很,到处是水洼,人的血流在这种地方,凝结不了,还是暗红色,河滩上的泥被踩得好像一锅红水正在沸腾一般; 河里只有一条沉船,露着一个篷子顶在水面上,剩下几条船也许是看来不及,并没有被凿沉,上面也全是血迹,在缆绳的羁绊下在河边摇摇晃晃,宛如鬼船; 很多盐货还摆在河滩上,人血溅上去或者流淌下来就凝固在那里,如同这些麻袋是活的,有着流血的伤口。 二十具清风寨的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放在离河稍远的地方,他们被顺直身体,腿脚靠在一起,手臂放在腰两边,肩并着肩躺在地上排成一排,看起来就如停尸房一样,这肯定是张士诚的人在运走自己人尸体的时候也顺路把敌人的尸体整理好了。 这些尸体最靠前的是一具巨大但没有了脑袋的无头尸体,和其他尸体不一样,他的两手被摆成交替抚在自己肚子上,好像在安稳睡眠一般。 “哥啊!你死得好惨啊!”二狗大哭一声,第一个跑出人群,朝着那具无头尸体跑去。 三狗擦着眼泪,默默的跟着大哥跑了出去。 一时间清风寨的头目和喽啰都跑过去跪在那排尸体前,哭声震天。 管家则小声的指挥自己人和剩下的劳力,赶紧去搬运萧府的盐货,以及去搜索箱子。 搞了好久,清风寨的人终于把尸体都搬运在了车辆上,让人押运先行送往清风寨,剩下的人开始搬运盐货。 “没有箱子?”虽然抢夺了萧府不少盐,但管家倒没什么喜色,听到自己人回报没找到箱子,脸色更加阴沉了。 三狗就站在管家旁边,管家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冷笑道:“管家大人,张士诚和萧翰没被赶尽杀绝,要是货物里带着什么重要的箱子,他们肯定带走了。” 闻听此言,管家叹了口气,看了看河面,又对自己手下道:“河里打捞过没有,说不定掉河里了。” “这天气这么冷,谁下河啊?而且不少盐货都被他们踢进了河里,现在这水就是盐水,下河潜水?疯了?”三狗不屑的一撇嘴。 “你找几个熟悉水性的下去,找到箱子我有重赏!”管家明显被三狗在旁边泼冷水泼得肝都在颤,但却不依不饶执意要全面搜索那个箱子。 几个苦力估计为了点钱不要命,真的脱了衣服跳进了河里,但现在刚过隆冬腊月不久,还穿着棉衣,水比冰窟窿好不了哪里去,那条沉船里的盐货还没完全融化得开,靠岸这边几乎是咸盐水,涩得人眼在水下根本睁不开。 结果五个不怕死的苦力,有三个刚跳下去就嚎叫着游了回来,有一个使劲往下潜了几次,大家都看到他脚丫还在水面上的时候,他就歪了身体重新回来换气,根本就扎不进深水去。一会很快也游了回来,在岸上龇牙咧嘴,一张脸冻得和白板一样。 还有一个,跳下去竟然一顿饭时间都没上来! 岸上的人目瞪口呆的等着那失踪的家伙。 好久,三狗噗嗤一声,笑道:“管家你厉害,又在我们面前搞死了一个。” 五个人下水,四个无功而返,还有一个直接失踪了,管家给多少钱,再没人敢下水了。 管家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的好久,突然跳起来,拉住身边的三狗道:“三狗,他们带走了自己人的尸体,张士诚萧翰他们肯定没走多远!你能不能和你大哥带上你们的能兵悍将,追杀他们?若是能杀了他们,夺来箱子,我给你这个数!” 说罢管家伸开两根指头。 “二百两?”三狗问道。 “二千两!”管家咬牙说道。 “二万也不行。”三狗根本不为所动,他说道:“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活着,此刻走了多远在哪里,我们清风寨就出来十几个打仗的喽啰,剩下的都是苦力什么的,怎么打啊?怎么追啊?你知道打得过吗?秦五义带了五十人都被削了,我们这点人打什么呢?万一对方还有援兵接应他们怎么办啊。再说今天我以为出来是散心的,加上弓箭怕潮,我连弓箭都没带,你让我这弓箭手上去和萧翰他们拼刀子去?” “唉,那你问问你大哥去不去?”管家指了指远处坐在小车偷懒的二狗说。 三狗看着管家的坚决,很无奈的笑了笑,接着走了过去,过了一会,管家清清楚楚的听到远处二狗一声大吼:“玩蛋去!” “看!管家老爷,这不行,我们干的都是卖命的活,怎么能乱来。”三狗笑嘻嘻的走回来,满脸都是对管家的嘲笑。 “唉,这一趟都是为了那箱子!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我眼皮底下跑了!早知道我带着我的人和秦五义一起来就保险了!”管家抱着头说道,极为失落和不甘。 “我说管家老爷啊,那箱子里到底是啥啊,惹得您这么大动干戈的?”三狗动了好奇心,小声在管家耳朵边问道。 管家叹了口气,扭头对三狗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三狗的眼珠子登时凝固在了眼眶里。 ================== 二狗正躺在河滩上的一辆小车上打盹,他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偷盐,所以也不大关心手下偷懒不偷懒,手下和苦力越偷懒越好。 尽管秦五义死了,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但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会死,大家既不在乎别人死,也见过太多各种各样的死法,死亡太稀松平常了。 秦五义就是个山贼或者盐贩子,本来就是死得早的职业,而且他这辈子已经挺不错了,吃那么胖才死。 二狗虽然有点伤心,但不至于影响他偷盐的计划,一码归一码,他清清楚楚。 盐会运到清风寨,然后艾家找人来转运走,原来二狗是盘算着在记账上做手脚,一百担盐想法记成八十担,剩下二十担就归他了,但现在看来可以赚得更多。 运尸体的时候,他特意嘱咐:这些都是自己弟兄,活着是好汉,死了也不能憋屈,别挤着。一架车上尽量少放尸体,秦五义更是一人占了一辆大车。 这样就最大的占用了原本用来运盐的车辆,这里的盐,剩下的车是无法一次拉走的,他打算一会找个因头把几个手下支走,让他们去周围村子找车子,等这边人走*了,就让他们回来把剩下运不走的盐全偷走。 看艾家管家好像心思都在那个神秘的箱子上,没有像以前替他干活的时候,那么眼睛毒、时刻不离自己身边盯着自己,看来这趟是赚大了,二狗非常满意,以致于小睡了过去。 就在他朦朦胧胧的时候,耳边传来的一阵惊叫惊醒了他,他骂骂咧咧的睁开了眼皮,抬头一瞧,顿时惊得下巴颏差点摔进泥地里。( 15 水鬼附体 二狗惊得都傻在了车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从船上搬运的苦力放脱了了手里的盐袋,接着一脚踩空滚下踏板、赶车的光顾看了,让树卡进了拉车的两头骡子之间;打扫战场的喽啰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怀里抱着的一堆刀剑砸在了自己脚上,顿时抱着插了一把刀的脚丫子嚎叫起来。 只见三狗站在岸边,正飞的脱着衣服,背后的管家手握双拳给他鼓劲。 说是迟那时快,三狗在比隆冬腊月好不了多少的天气里,赤条条的站在岸上,大吼一声,从岸上一跃到一条船的船头,再大吼一声,从船头用一个插蜡烛的跳水姿势,“咚”的一声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河里。 “神仙奶奶啊!三狗你疯了啊!”二狗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惊骇之下一屁股坐歪了独轮车,整个人和车一起倒在泥地上,但他立刻爬了起来,火热屁股一般朝这边疯狂跑来,脸上那惊恐就像脸是蜡做的,被烧融了变形了,堪堪挂在那里。 二狗推开围观的人群,只见三狗的脚丫子露出两条船之间的水面,接着鹅掌一样拨动着,钻进了河水深处。 “你妈……你妈……你妈……”二狗倒抽着凉气,反复的叫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惊得说不出了。 三狗潜下去之后,过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岸上的每个人嘴巴都张得可以塞下几颗鸭蛋,但却鸦雀无声,连骡子都扭头朝这里看来,忘了叫唤,然而水面只有风吹的波澜,一点三狗的影子都看不到。 “快去救他!快他娘去救我弟弟!”二狗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揪住旁边一个人的前襟大吼叫道。 就在这时,“呼!”一声,三狗的脑袋在围观众人惊叫声中从河中心冒了出来,他脸白如纸,一出水面就死命仰着脖子,对着天空疯狂的吸气喘气,因为天冷喘得都是白气,伴随着吼吼的嘶叫声,看起来就像一头马在溺毙之前的情景。 “混……混蛋啊你!”二狗扔了手里被他勒得口吐白沫那人,扭身对着弟弟大叫起来,因为恐惧,说话都是颤抖走音的:“你……中邪了?快!快!快,上来!” 没想到三狗往岸边游了几下,扶住船头,并没有上岸的意思,却叫道:“水下有的地方挺深,沉不下去,给我块石头!” 二狗目瞪口呆,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来了!” 只见艾家管家亲手抱着一块石头,一个箭步从踏板上跳上了船,跪在船头把石头交给了下面的三狗。 二狗紧跟着管家上了船,看着弟弟抱着石头,“咕噜”一声沉下了水面去,他一把扳过趴在船头朝下张望的管家,吼道:“他下水干嘛?你……你给他灌**了?” 管家一愣,犹豫了一下,结结巴巴的答道:“…三狗……忠心吧?对!他忠心!他缺钱!他替我找箱子!他自愿的,我可没逼他。” “什么?三狗那种东西怎么可能自愿在这种水里找东西?椅子倒了他都不会扶的!你是不是骗他了?”二狗愤怒的驳斥了管家的无稽之谈。 但是管家撇了撇嘴,指着水面道:“他上来你自己问他好了。你看,我也打不过他,他和你一样精,我怎么可能让他自己脱衣服下水?” “也对啊。”二狗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见到鬼的表情,欲言又止的他也跪下了,和管家肩并肩跪在船头看着下面河面。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三狗呼哧一声冒出水面,这次脸更白了,如同涂了白圭的死人僵尸,把上面措不及防的二狗吓得怪叫了一声。 三狗扶住船头歇息,连话都没力气讲,看那呼呼喘气如同牛喘的样子,也累得不轻。 管家急不可耐的扶住船沿,伸头过去问道:“找到没有?” 三狗摇了摇头,叫道:“下面看不清楚!都是淤泥、水草,还有死人。你再给我块石头,再要一根棍子。” “没问题!”管家一摆手,顿时石头和长棍一起送到。 二狗扒着船舷朝弟弟大吼:“你这混蛋!你在干嘛?” 三狗一手拿住抵下来的棍子,正在伸手去接石头,这才现大哥在头上呢,脸上顿时尴尬起来,支支吾吾一会道:“你难道没看见我在游泳吗?” 说罢又潜了下去,二狗在船头目瞪口呆,对着管家喃喃道:“你听他说在游泳了吗?你听他说在游泳了吗?你听他说在游泳了吗?” 三狗在河里起起伏伏折腾了竟然有一顿饭的功夫,从这条船摸到那条船,最后,他终于没有再在船附近出现,在周围惊呆了的眼神里,他从两条船之间的空隙里出现了。 而且不是脑袋出来的,是脑袋和后背一起浮出来的,他跪在了浅滩里,慢慢的一膝盖一膝盖朝上爬着。 “操!三狗大爷不行了!赶紧扶他上来!”周围人先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这才回过神来,一群人扑扑的踩着深及膝盖的浅水,七手八脚的把他拉上了岸。 三狗刚上来的时候浑身宛如白玉,都冻得晶莹剔透了,不过小风一吹,皮肤眨眼间变成了青紫色,就好像一条粗滚滚的巨大蚯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动弹不得了。 “快拿点衣服毯子过来!” “木柴!木柴!赶紧生火!赶紧生火!” “带锅了吗?头盔也行!烧点热水啊!” “有人带烧酒了吗?!” 周围的人大呼小叫着,围着三狗乱窜。 管家兔子一般急匆匆窜到三狗面前,一脸焦灼,但是三狗只剩下出的气都没进的气了,连头都抬不起来,看起来没法说话。 “你可不要死啊!”管家猛地跪在地上,亲手把三狗抱在自己怀里,用手给三狗摸索脸皮,让他冰凉的皮肤可以暖和起来。 二狗此刻倒没了先前的焦灼和惊恐,他抱着胳膊摸着下巴站在管家身后,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放心,这家伙命硬着呢,估计没财之前是不会死的。” 果然听到“财”二字,三狗猛地睁开了眼皮,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水草,活了过来。 “找到了吗?”管家大吼着,眼睛死死盯着三狗,背后二狗也一个激灵,弯下腰去,一样死死盯住了三狗。 三狗翻开眼皮看了看管家,又闭上了眼皮,以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摇了摇头。 “嗨!**!”管家猛地甩手把三狗扔在地上,跳起来恼羞成怒的骂着脏话。 那边三狗被管家摔在泥里,好像震了一下,咳嗽了好一会,竟然自己硬撑着半坐起来,干呕出一汪一汪的河水和水草。 二狗死死盯着三狗的脸,蹲在弟弟身边,小声又威严的说道:“箱子里是到底是什么?” “我哪知道?”三狗恢复了气力,冷哼哼的说道。 接着他慢慢的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披着一条毯子,也不理大哥,自顾自坐在手下点起的火堆面前烤了起来。 “这小畜生,肯定有事瞒着我。”二狗还蹲在原地,只见自己弟弟和管家两人都背对自己,并不搭理自己,恨恨的小声叫道。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抽泣声,扭头一看,竟然坐在火堆旁的三狗,他的脊背颤抖着,眼泪啪啪的掉在火里,出嗤嗤的响声。 “你又怎么了?”二狗对着弟弟的后背惊异的叫了一句。 好像二狗的这个问句是一个号令,猛可里三狗嚎啕大哭起来,二狗呆若木鸡。 只见三狗一边哭,一边朝后挪动了两下,然后扑的趴在地上,一手撑住下巴,一手握成拳,好像和泥有仇般的,疯的捶打着地面,痛哭不止,嘴里大叫道:“秦大哥,你死得好冤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在场所有人再次呆若木鸡,又有苦力从船、案之间的踏板上摔了下来。 “你……你没事吧?”二狗惊异的走过去,拍了拍弟弟后背。 三狗哭得更加卖力了:“秦大哥,你在寨子里就对我恩重如山!呜呜,你教给我武艺,你分给我饭吃,呜呜,你替我缝补衣服,没有你,我怎么活啊!你我情同兄弟……不!……情同父子啊……” “滚你**!”二狗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弟弟后背叫道:“你妈胡说什么?咱爹妈死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过?你中邪了吗?!” 这时三狗突然一跃而起,两腿不动跳着一个转身,变成背对火堆,只见他泪流满面、一双红眼直愣愣的盯着大哥,吓得二狗倒退三步,两手握拳交叉挡在胸前,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你……谢家侯?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三狗猛地仰面朝天,双拳猛烈的捶打自己胸口,对着天空气壮山河般大叫道:“秦大哥,我谢某人要是不为你抱这杀身大仇!我还算是人吗?我在这里誓,我谢某人与萧翰、张士诚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势要用他们级为你祭奠!” 随着三狗的大吼,二狗瞠目结舌,双手慢慢下垂,二狗吼完,脖子咔吧一声,仰面朝天的脸又折回来了,再次巴巴的盯着了面前的二狗,二狗双手唰的一声再次交叉摆在胸前,满脸冷汗的打量着面前的三狗。 “他们肯定走不远,我要带人去追杀萧翰。为秦大哥报仇雪恨。”这时三狗语调突然低了,静静说完这些话,转身从嘴里塞着鸭蛋一般的二狗面前走了。 “老王、小鬼!给爷爷把马牵来,招呼爷爷的人,跟我去追萧翰那群混账!”三狗叉着腰号施令,管家跑过来,对着三狗坚定有力的点头表示赞同。 “你丫疯了吗?!”二狗在河滩上大叫起来,他指着三狗背影满脸煞白的叫道:“你真是谢家侯吗?那个谢家老2吗?佛祖保佑,水鬼退散!太上老君保佑,水鬼退散!难道你是秦五义大哥吗?大哥拜托你,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怨气很重,但你要附身,不要附在自己弟兄身上啊,这周围都是外人,你随便附体好了……” 这时,三狗已经上马领着十个爪牙就要走,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下大哥,问道:“一块去?报仇!你不去,就不要唧唧歪歪,我可是英雄好汉,眼睛里容不得砂子的。” 说罢扔了石化的谢家虎在马尾巴后面,从腰里抽出刀来,大吼一声:“是爷们就跟我为秦大哥报仇了!” 一抽马鞭,骏马立刻带着三狗谢家侯绝尘而去,剩下的十个爪牙没有马,他们只能既困惑又害怕又无奈的提着兵器拼了老命跑着追着那马,一群人很快消失在河滩众人的视野里。 看谢家侯走了,一个艾家家丁凑到看着那方向的管家耳边问道:“老爷,这样行吗?要是他真得手了,私吞了怎么办?” “反正在萧翰那里。”管家不以为意的说道:“只要能剐了萧家的肉就好。要是他私吞,也不怕,我们在清风寨也有眼线,就盯着三狗。要是他真得手了,肯定过几天就想逃,直接半路宰掉。这是别人的肉烂在自己锅里。只要不是萧府的锅就行。” =============================== 谢家侯出去的时候是奋马扬鞭,能跑多快跑多快,手下屁滚尿流的在后面两条腿追,累得脚都要断掉了,正盘算着这头领是不是真是被河里的水鬼附身了,这样的行进法子,岂不是今天要被累死? 没想到等离开了河滩,谢家侯不急了,反而让马慢悠悠的走,比步行都慢。 一行刚才都跑吐了的手下围在他马周围,登时士气高涨,但才想到这要去打仗的,万一遇到很多萧家的敌人,就这个没带弓箭的头目领着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而且只有他有马。 然而很快,大家疑虑就打消了,以谢家侯这种行进度,除非萧翰他们是用爬的,否则不可能追上,大家释然,欢声笑语宛如春游。 一群人走了两个时辰,也没走多远,三狗勒住了马,手搭凉棚看了看前面说到:“未看见敌人,料想走远了。我来的仓促没来得及带粮草,支持不了多久。唉,我为秦大哥报仇的心太切了,太切了也不好了,容易准备不足。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我们还是回去吧。” 登时,山贼们欢呼起来 16 宝箱迷踪 他们折返河滩方向,很快,遇到了一户茅草屋人家,三狗说估计要是不留宿,晚上是赶不到清风寨的,还是先住下过一宿。 山贼们立刻冲到那人家里面,把眼泪汪汪的主人赶去了羊圈,自己杀鸡宰羊,就开始做饭。 但忙了一天的三狗却讲:“你们先做饭,不要等我。我自己再出去遛遛,看看能不能找到萧翰他们或者他们的同党。” 三狗把手下放在茅屋里,自己上了马,并不朝萧翰的去向而走,却急急的打马赶回了河滩。 他其实现了沉在河里的那箱子。 那个地方他其实已经潜水时搜索很多次,但就是没注意,因为箱子的位置比较诡异,藏得非常好。 第二条船前半截好像生过激战,下面就有两具尸体,都被水草缠着。 其中一具以跪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水草里,脑门上嵌着一把斧子,三狗搜了几次都没看见箱子,最后一次,那棍子乱捅,现箱子就在那具趴在水草里的尸体怀里。 因为很沉,一半陷进淤泥里,剩下的部分被尸体遮蔽得严严实实,不用棍子或者去搜死人根本就不可能靠眼睛看见。 那尸体仍然紧紧抱着那箱子,可见这箱子在激战中有多重要,临死都舍不得放手。 现了箱子,三狗就想拽出来,但他那时已经在冰冷水呆了一顿饭功夫,体力已快耗竭,连拉了几次都没能拉动那箱子,因为它死死卡在死人怀里,还陷在淤泥里,死人又被水草缠得非常结实;拉箱子和尸体反而让淤泥乱涌,差点淹死三狗,就在这时三狗计上心来,心道:“我何必把这箱子交给艾家?管家说找到了就分我一成。但那哪如我自己独吞的好?” 浮上去之后,三狗就说没有,随后在烤火的时候,又想起出去追杀萧翰这个一石两鸟的好借口。 若自己带着人,装作不要命的去抢箱子,管家定然以为自己说的是实话----箱子不在河里; 以追杀萧翰为借口,自己出去消磨点时间,等他们装货完毕,都走了,傍晚河滩上没人了,自己再潜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箱子。 时间、事件都编的圆,真是万无一失。 匆匆骑马赶回河滩,天已经擦黑,三狗还是警觉的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就下马,自己步行跑到河滩的山包上,仔细听,用眼看,确认了确实清风寨的弟兄都走得一个不剩了,他才冲出山包树林,急不可耐的跑到第二条船的船篷里,把衣服脱了,用外衣包着一块石头系在腰上,赤条条的拿着刀就扎进了水里。 他必须赶时间,否则天黑了,水里看不清东西。 不过就算黑天半夜,他誓死也要把那箱子摸到手里。 抱着石头的他很快沉到水底,他在淤泥里走了两步,确信大约箱子就是这个位置。 但是他却惊呆了,下面空荡荡的哪有尸体? 他用刀击打着水草,但是水草再密再长,也不至于裹住两个尸体啊。 不知耗了多久,肺里的气用完了,三狗不情愿的扔了石头,冒出水面,爬到船上,满心都是惊异不定,都忘了寒冷。 这尸体哪里去了? 难道被河水冲走了? 不可能啊,这河水根本不急,那箱子那么沉,尸体抱着它,怎么会被冲走? 昨天都没被冲走,今天怎么就被冲走了? 惊骇之下,但贪欲在熊熊燃烧,三狗已经越了河水冰冷所能带来的痛苦了,系着第二块石头再次沉下水去,这次他抱着“尸体也许真被冲走了”的想法,那么箱子肯定陷在水草和淤泥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 但谢家侯胸中烈火熊熊燃烧,又下水三次。 在水下什么也看不见的三狗,就凭感觉用刀刺着一块又一块的水草,刀尖遇到阻碍,就用手去挖。 结果居然挖出来三把刀、一个陶罐、两个头盖骨,居然还有一把铜钱,他在水里拉出来那铜钱的时候,就感觉到绳子锈断了,铜钱好像风中的棉絮般在自己身边滑落。 “**他大爷的!见鬼了吗?!”三狗真像狗一样趴在船篷里,累得动弹不得,四次潜水,在如此冰冷的河里,他也算越了普通人的极限,证明了一个功夫高手的可怕。 这时黑夜的山包上传来狼呜呜的叫声,夜鸟噗嗤噗嗤飞起的声音,三狗一个哆嗦,喃喃道:“莫非真有水鬼?” 他抬起头四下张望,但是四下都静悄悄的,最危险的动物也许就是手握钢刀、冻得浑身哆嗦的他了。 这时,他突然眼睛一瞪,叫道:“不对啊!” 他窜出船篷,定定向前看,又朝后看,大叫一声:“操哪个天杀的大爷啊!” 原来这第二艘船位置竟然变了,他中午潜水的时候,第二艘船离第一艘船大约三丈距离,此刻竟然离了有六七丈远,尾巴快碰到第三艘船船头了。 “草!”三狗大骂着,又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了,手操着钢刀,跳下船,朝着河岸跑了几丈,抱了块石头一跃而起,一头扎进河里。 拼命蹬脚,三狗箭一般的下潜,两手死命乱捞,希望能最快的碰到河底。 然而他一下和什么东西抱了个满怀。 鼻子对着鼻子,脸踩着脸,胸膛对着胸膛。 “是尸体!太好了!就是这了!”毫不畏惧,反而狂喜,三狗抱住了那具尸体,伸手在那可怜人头上乱摸。 “不对!斧子插在太阳穴了。你那脑门正中插着斧子的哥们在哪里?”三狗心里叫着,推开这具尸体,踩着水,往旁边走了两步,在漆黑的水里乱摸,果然又是一句尸体。 “不会吧!!!!!!”一声惊骇的大叫让三狗嘴里起泡咕噜咕噜乱冒,一大口又臭又脏又咸的河水灌得三狗眼冒金星,但他没时间管这个了。 等金星闪过去,三狗就惊慌失措的继续摸着。 为何惊骇?因为这具尸体,明明白天是趴着的,他此刻摸到的却是这弟兄仰天朝上了。 果然,这老兄虽然还保持着蛤蟆一般的姿势,十根手指也勾着,保持着抱箱子的姿势但怀里空空如也,除了肚皮啥也没有了。 “箱子呢?箱子呢?!箱子!!!!!”三狗疯了一般在水中推开尸体,用刀乱刺下面的水草,到了后来甚至于用自己的身体压到那堆水草里,连肚皮都用来找那箱子。 “没有!没有了!!!”三狗浮上水面的时候,只觉摇摇欲坠,简直脊椎骨都被从自己后背抽走了。 他踉踉跄跄的走上河滩,一个踉跄摔在泥地上,浑身立刻因为寒冷剧烈抽搐起来,彷佛在羊癫疯一般。 不知过了过久,正在山包树林里打野食的野狐猛然听到下面河滩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谁偷了我的箱子?我一定要剥了你的皮!!!!!!!!!!!!!!!!!!!!!!” 一声又一声,这愤怒的嚎叫宛如海涛一般汹涌不息的冲击着周围的旷野山岗,野狐惊骇的夹住尾巴,嗖的一声转身逃了。 ========================= 第二天早晨,在山腰茅屋里过夜的山贼纷纷醒了过来,跟随三狗追击萧翰的老王从稻草堆里坐起来,舒服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还没来得及打完,几个弟兄就急吼吼的跑进来叫道:“王哥,不好了!昨天头目一夜没回来?!” “什么?”老王惊叫一声,赶紧爬了起来。 “我们给他留的被子床没人睡,我们今早才现。”有人叫道。 “你大爷的,你肯定守夜时候睡觉了!”老王怒气冲冲的踢了那人一脚。 “怎么办?王哥。” “找去啊!”老王肝胆俱裂的拉起自己的长矛匆匆的下山了。 “三爷,三爷,你在哪里?”几个喽啰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叫,仓皇又茫然。 但这荒郊野外的,找个人真是太难了,几个喽啰怕回去被惩罚,又不敢不找,从早晨找到晚上,几个在外面转悠了一天的山贼灰头土脸的聚在了一起,人人面如土色。 “怎么办啊,王哥?”大家询问地位稍高的老王。 “我怎么知道?三爷好像让我们等他回来,我们还是回去好了。”老王指了指山腰上的茅屋。 茅屋主人正在骂骂咧咧痛骂该死的山贼,突然看到几个人又回来,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他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难道要在这里占山为王?” “你以为我们想回来啊?”老王没好气的叫道。 ==================== 三狗早把自己手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已经连夜疾驰回到了清风寨,秦五义尸体都还在路上呢。 上午时刻,他冲进清风寨下面木寨的时候,现满眼都是白色,齐猴子、喽啰头上都缠着白布,看到他急吼吼的冲回来,齐猴子赶紧过去道:“三狗,胖子遗体回来了?” 三狗愣了下,这才想起路上某个庙旁边好像是有一大群人和车歇着,他看也没看就过去了,他翻身下马,一把拉过齐猴子叫道:“二狗回来没有?” “嗯?”齐猴子一愣,秦五义不幸战死,怎么这个哥们自己问自己大哥,而且三狗看起来也不正常:衣冠不整、浑身满脸都是泥、眼睛血红,头上还纠缠着风干的水草,这天气他还下河游泳了不成。 “我问你二狗来了没有?什么时候来的?”三狗咬牙切齿的问道。 “来了,昨天晚上就到了,所以我们才知道胖子的事,唉……”齐猴子眼圈红了,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没等他落泪表达对弟兄的哀悼,三狗已经揪住他衣服吼道:“二狗人在哪里?” “啊?在山上布置灵堂呢…….” 齐猴子话音未落,三狗再次上马直冲山上而去。 迷惘的看着三狗一骑绝尘的背影,齐猴子扭头问手下:“哎,你们确定死的是胖子,不是二狗?” “二爷明明活着啊。不是在布置灵堂吗?”手下一脑门不解。 “是啊!那三狗啥意思?”齐猴子恍然大悟般的叫道。 “东边高一点,高一点。”二狗也戴着白色帽子,正在大堂指挥下人布置白布挽联。 三狗冲过去,二话不说,拉着三狗就朝外边走。 “小弟?你怎么回来这么快?哎,你这是干嘛?干嘛?”二狗语调从高兴变到惊异,很自然。 把二狗拉到没人的偏房,三狗关上门,指着二狗鼻子低吼道:“姓谢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姓谢的?你不也姓谢吗?”二狗一脸震惊的表情,接着问道:“你怎么了?我做什么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了……拿了……那东西!”三狗咬牙切齿,生生的把“箱子”二字扣在嗓子眼。 “我拿什么了?”谢家虎不解的一摊手:“你说话怎么这么怪异?” 三狗牙齿格格乱响,拳头捏得咔咔的,死死盯着大哥的眼珠,好一会,才心有不甘的猛地转身,屋里只剩下他呼呼的喘气声。 “你没事吧?不会被鬼附了吧?”谢家虎关切的用手去拍三狗肩膀。 但手掌还没到,三狗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二狗鼻子叫道: “你为什么回来这么快?!为什么胖子遗体没到,你昨天晚上就到了?!” “我回来报信啊,我觉的不能突然让大家知道噩耗啊,得有个准备啊,我就先骑马回来报信。”二狗说的很坦然。 “谁和你在一起回来的?!”三狗继续厉声喝问。 谢家虎愣了一下,说道:“我自己。” “我就知道!”三狗猛地一跺脚,指着他哥鼻子叫道:“你为什么离开队伍?是不是你拿了?说!” “我一个人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啊!”谢家虎一哼,说道:“你了疯一般要追杀萧翰,一下带走十个喽啰,人手不够了,我能带谁回来?我只能自己赶夜路回来。” “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三狗浑身都在颤抖,死命的咬着牙关,话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好像身体里有堆火焰,要是不使劲制止住,就会从眼里、嘴里、鼻孔里喷出来把面前的二狗烧成一坨焦炭。 “小弟,你没事吧?受寒烧了,怎么都是胡话呢?让哥看看。”二狗伸出手作势用手背去摸三狗额头。 没想到三狗突然眼睛一亮,唰一下,手牢牢握住了二狗伸过来的四指。 “你干嘛?”二狗大惊失色,死命的抽手,但三狗哪里肯放。 他拉着三狗四个指头到自己眼前,好像狗要舔那般凑过脸去,用眼睛细细观察二狗的每根手指。 “你要干嘛?”二狗大叫道。 “说!你中指指甲缝里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是绿的?!”三狗甩开二狗手指,伸手从自己脑袋上一撂,撸下一团水草伸到二狗眼前,冷笑道:“大哥昨天也去河里捞水草玩了吧?” 二狗把自己手指伸到眼前一看,登时大吃一惊,指甲缝里果然有一条绿绿的线,现在天寒地冻的,搞点绿的东西确实不容易。 “哦,这个啊,”二狗愣了片刻,笑了起来:“我昨天晚上整理钱物,有几个铜钱放久了,都是铜锈,我用手指盖抠的,这是铜锈。” “你!!!”三狗顿时语结。 二狗耸了耸肩,歪了嘴,表示无奈或者不解。 “要是是你拿了那箱黄金!我绝不放过你!”三狗大吼一声。 “黄金?一箱黄金?”二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叫道:“在哪里?在哪里?” 从那偏房出来,三狗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到山后悬崖边,满心都是空荡荡的,觉的自己变成了游魂,山风一吹简直就要飞到空中去了。 “不对!那家伙对我态度有异!平日里哪有对我这么客气?!还摸额头烧与否,装什么大尾巴狼?这家伙真的拿了!”站在悬崖边的三狗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 此后一个多月,三狗宛如鬼魅一般盯着大哥谢家虎,连秦五义丧、下葬怎么完的都恍然不觉。 他确信就是二狗偷了那个箱子,因为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之外,没有这么奸诈无耻的! 自己当日戏肯定演过头了,被这个王八蛋看出了破绽,故意不说破,趁自己一走,他在车队半截也肯定找个借口又骑马溜回来,起出了箱子。 这段时间二狗越自然,对三狗的跟踪窥视恍如不觉,反而对弟弟嘘寒问暖、关切备至,三狗心里冷笑:“你丫的戏也演过头了!” 但是好像二狗这个混账根本把宝箱藏在了别处,三狗打听过了,二狗晚上回山寨的时候是单骑单人,以那个箱子的体积,不可能随身带着而不被看见。 念及此处,三狗就想落泪,体积那么大的箱子,里面全是金条,要是到手,三辈子都花不完了!却被二狗这个奸贼偷了! 三狗这段时间找夜里鹰连开锁的技术都学了些皮毛,趁二狗不在,都开锁而入搜二狗的房间两次了。然而二狗就是不着急,身边没有箱子。 终于三狗先熬不住了,毕竟山寨那么多事情,他分神,事情就做不好,被高狐狸训了好几次,终于悻悻的先把心思挪到做事上,而不是整天尾随跟踪老大了。 这天三狗出门做事,二狗没事人一样走到山寨仓库里,从一堆杂物之中,拉出了那个箱子,这个箱子是他前几日借着收购粮食的机会,塞到麻袋里偷运上山的。 萧翰这个箱子,确实是他拿的 17 错勘忠奸 那日,三狗冒死潜水找那箱子的时候,二狗就犯了嘀咕:“老2这个混蛋,平日里偷懒耍滑,奸诈无耻,怎么一会功夫突然变性了?这水里刚淹死人,他就不要命的下去,难道说那箱子里真有了不得的财宝?” 所以他就专门盯着管家和弟弟的表情,果然有诈。 三狗从水里爬出来,在管家怀里看了管家一眼,然后闭目摇头----看清弟弟一系列表情,一瞬间,身为三狗哥哥的二狗就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冬天,可恶的三狗偷吃了家里一个窝头,本来这个窝头是要留给快病死的爷爷吃的,他娘最先怀疑二狗,因为二狗这么干过。但二狗确实没有偷,三狗被询问的时候,他就这样在老娘怀里先假纯情的看老娘一眼,然后闭目摇头。随后在肚里大笑着看着自己被暴揍一顿。 刹那间,二狗就断定:箱子就在这条河里。 所以他看着弟弟表演鬼上身,义盖云天为兄弟报仇,二狗也配合弟弟表演,却在肚里暗笑:“你丫的演戏演过头了!” 三狗走了后,二狗借口剩下的人手不够,催促赶紧上路,走了一会后,就朝管家提议,说他先骑马回去报信,给秦五义布置灵堂什么的。 管家当然同意。 二狗就绕了个圈子,又绕回河滩,他回忆着奸诈的三狗在每次上浮后的表情和眼神,选择了在第二条船船头下沉潜水。 然后他差点死在河里。 因为愕然看到两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一口气呛水了,差点淹死在河里。 二狗怕鬼。 但是为了那神秘的箱子,别说水鬼,就是吊死鬼、无头女鬼也阻止不了他了! 拼命给自己打气,他终于咬牙切齿的再次潜入,折腾了很长时间,皱着眉头咬着牙去搜尸体,果然被他找到了。 从尸体下抽出箱子可费死他老命了,他不看睁眼看那“水鬼”,怕晚上做噩梦,只能闭着眼睛用手摸,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拉开尸体的手,猛地拽出箱子,结果把尸体拽成了脸朝上看着他。 魂飞魄散的二狗抱着那么沉的箱子惊吓之下也没本事浮上去,为了逃离那尸体,他索性抱着箱子踩着河底爬上了岸。 爬上去之后自己快被尸体吓尿了,都忘了寒冷了。 二狗在心情平复后,仔细看了看那箱子,觉这箱子竟然钥匙口都被用铜锡熔化后封上了,第一,说明里面东西不大可能是文书什么的,那东西怕热,熔化的锡水灌进去还不烧起来,或者箱子里还有箱子;第二,连钥匙都不要了,这里面东西得多值钱啊。那说不定就是银元宝什么的,以这个箱子的重量和体积来看,以及萧家和艾家的重视程度,不管是什么,他都达了! 大喜过望的二狗搂着箱子上马赶紧走,因为三狗肯定也快来了。 但是他没走几步,又下来马来,嘴里骂道:“我整死你这个坑爹的小王八蛋!让你骗我,想吃独食!” 说着,他冷笑着把第二艘船的缆绳解开,往后推了好几丈,这才满意而去。 果然,三狗急吼吼的下水,只记得第二艘船,没察觉位置变了,徒劳的在错误位置反复潜水,果然吃了大亏,差点没在河里淹死自己。 二狗骑着马跑了一段路,把箱子在野外藏好,这才玩命打马飞奔,绕开管家一行,装作自己早早回山寨的假象。 此刻忍了好久,老2那个王八蛋终于不再跟踪自己,二狗才敢把这箱子带回山上。 那天,三狗对他说:“一箱黄金”的时候,他是强忍着,才没喜得一头栽在地上晕过去。 本以为可能是一箱银子,没想到居然是黄金啊!! 一箱子黄金啊! 三辈子不愁了! 今天终于要打开箱子,收获黄金了。 二狗拿出凿子和锤子,几下凿透了锁孔,又操起撬杠,插进箱子缝隙里,猛力一撬,箱子吱吱呀呀一声响,箱盖和箱体分离了。 扔下撬杠,二狗手捧着箱子盖,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闭着眼睛打开了箱子。 “嗯?这是啥?”二狗慢慢睁开眼皮,没有看到满眼金灿灿的光芒,他楞了一下,一下把眼睛瞪得溜圆,伸手进箱子,捞出了箱子里的东西。 一块黑不溜秋、奇形怪状、很沉的金属。 掂了掂重量,又来来回回的看了好久,二狗眼睛眨巴眨巴的,满脸的疑惑:“这是什么?” 想到萧翰这么看重这个箱子,艾家玩命要抢这个箱子,应该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啊。 “难道说,这是用什么玩意包裹住的金块?听说有人保镖黄金,用桐油加香灰涂抹做成铁块的样式,难不成这也是?”二狗有了新想法,伸出脖子,用牙死死咬住那东西的一个角。 死命一咬,“妈呀!啊!啊!啊!”二狗哆嗦的放开牙齿,定睛一看,并没有像金块那样一咬一个金黄的牙印,上面一个引子都没有,还是黑乎乎的,二狗一摸自己的嘴,满手血,牙龈破了,一颗牙差点没被这硬邦邦的玩意杵掉。 “这到底啥玩意啊!”二狗又惊又怒,抱着那玩意去了后面的铁匠铺,让几个铁匠看。 “铁块啊。你不认识啊?”老铁匠掂了掂,疑惑的回答。 “不可能!”二狗跳了起来,脑袋差点碰到横梁。 “就是铁块啊。”一群铁匠围过来,议论纷纷。 二狗不相信,这么重要的箱子里装一堆铁块什么意思。 “会不会铁块里包着金块?”他问。 这问题引来轰然大笑,铁匠们摇着头散开了,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那就是个铁块。”老铁匠看着好像傻了一样的二狗说道:“你嘴怎么回事,左边淌血呢。” “黄金当然要咬一咬啊!”二狗叫道。 “你去咬铁块啊?哈哈!”老铁匠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不信,我要烧烧!”二狗以一脸“我知道你这个老匹夫骗我”的表情,走到熔炉前,把怀里的东西扔进去,然后巴巴的等着。 “他喝多了?”有人小声问道。 二狗巴巴等到那玩意烧得通红,然后熔化了,然后他拿出来在浇进模子里,然后扔进缸里冷却,然后仰起头,闭起眼睛,小心的把插到缸里的铁钳拿出来,满心期待的慢慢睁开眼睛----还是那样!黑乎乎的! “铁块?!我去他老娘的…….”二狗疯了般的在山寨里乱遛,一直到最后站在山后悬崖边,只觉得自己心里空空荡荡,彷佛变作了游魂,想乘风跳下去。 “这有钱人都是变态吗?把铁块装进箱子里煞有其事的抢来抢去?草萧家艾家老娘的!你们这群变态!”二狗咬牙切齿的骂着。 突然灵光一闪:“箱子?也许里面装铁块,而箱子自己是黄金的啊!” 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他做过镖师知道的! 二狗风一般冲进仓库,拉出那个箱子,把里面的铁块倒了一地,跪在地上,对着那箱子就用自己另一边牙齿咬了过去。 一炷香功夫后,二狗提着箱子又出现在了铁匠铺。 “看看这是什么材料的箱子。”二狗叫道。 “铁的。怪了,弄这么个玩意干嘛?不怕锈吗?”铁匠们掂了掂说道。 二狗铁青着脸不一言。 “哎,我说二狗大爷,你刚才左边嘴在淌血,现在怎么两边嘴都在淌血?”老铁匠抬头疑惑的问道。 “你傻啊!”二狗一声咆哮:“左边牙淌血了,当然要用右边牙咬啦!” 说罢,恼羞成怒外加气急败坏的二狗拂袖而去,连箱子也不要了。 ================== “金钱乃身外之物,不足挂齿也……”二狗提着一罐酒,坐在校场边,一边灌,一边喃喃的叫着。 在校场上操练士卒的李炭头过来了,问道:“二狗你在这干嘛呢?大白天就喝酒啊?天不黑不许喝酒,这高老大的规矩你忘了?” “别管我,别管我,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二狗睁着朦胧的醉眼,含混不清的叫道,他在李炭头面前伸出一只手,好像乞丐要饭一样晃着,叫着:“三辈子的黄金,突然就他**的飞了!你知道吗?知道吗?” “你白日梦做多了吧。”李炭头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回去。 就在这时,校场另一边猛然出一声泣血般的哀嚎:“二狗,你个狗/日/的在哪里?” 李炭头抬头看去,只见三狗正朝这边猛冲而来,他正泪流满面,手里提着一口开口的箱子。 “三狗?来,弟弟,喝一杯……什么!三狗!!!!”二狗刚开始还笑眯眯的招呼弟弟,猛然看清楚三狗手里的东西,骇得立刻出了一身冷汗,酒都醒了。 三狗猛扑过来,对着二狗脑门,那大铁箱子就抡了过去,二狗惊叫着,在地上一滚而出,躲开了飞来的铁箱。 看事情不妙,李炭头一把抱住势如**烈女一般疯狂的三狗,叫道:“什么事啊?你们弟兄俩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三狗猛烈挣扎,指着脸如白纸的二狗吼叫道:“你这个咋种!你偷了这箱子!你这个畜生!呜呜!呜呜!是我先找到的!” 说着说着,三狗竟然泣不成声了。 “箱子?箱子怎么了?”李炭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别听他胡说!……不,弟弟,你别急!我们弟兄俩慢慢说!我全告诉你!你千万别乱说!”二狗正要反驳,突然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仓皇阻止三狗。 “这条奸诈的畜生!偷了我的箱子!那箱子里是满满的……”三狗流着眼泪说着。 “满满的?什么?”这是齐猴子问道,他收工上山了,正赶上校场里三狗泪如雨下、二狗浑身抖,貌似生了什么,一时间,喽啰们都围拢过来想看看到底出什么事。 看那么多人围过来,二狗脸色煞白,突然双膝一软,对着弟弟竟然跪下了。 看见此幕,大家全部呆若木鸡,都在想:“这无耻的家伙又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了?居然对着一样无耻的三狗都跪下了!” 二狗悲凄的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哀求道:“弟弟,你信哥哥一回好不?自己家的事,别在外人面前讲道,我们一家人去我房里说吧,我愿意和你说明一切。” “滚你**!谁和你一家人!”三狗哭着大叫。 “到底怎么回事啊?”大家一起问道。 “别讲!哥求你了!”二狗惨叫起来。 “他偷了我一箱子黄金!”三狗指着二狗大吼。 整个清风寨自成立以来,也许就那一天最安静,整个校场突然鸦雀无声。 齐猴子愣了片刻,歪了头,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问三狗道:“他偷了什么?” “我没有!你别……”二狗跪在那里,脸已经面无人色了。 “他偷了一箱黄金!萧翰的!张士诚押运的!艾家管家就想得到这个箱子里的黄金!秦五义的战利品!被这个二狗偷了!满满一箱子黄金!就是那个箱子!”三狗大吼,此刻他的大吼已经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大堂里高狐狸的耳朵里,因为校场实在太安静了。 “嗯?谁在大叫黄金、箱子什么的?”高狐狸起身,满肚子狐疑的朝后面校场走去。 校场上足足有七八十人,但好像全被冰龙吹出的气息冻住了,唯一能动的就是七八十双眼珠子,全慢慢的挪到了跪在地上二狗身后那个大铁箱上,看清楚那铁箱子的体积之后,一时间大家更加不能动了,人群里传来咔咔的轻微声,像风穿过树林,那是下颌骨剧烈朝下张开的摩擦声。 “哇!”齐猴子张开嘴走前两步,更清楚的打量了那箱子,没能说出话来,又说了个:“哇啊!” “你偷了那么多黄金?你……”李炭头眼珠子瞪得好像鸡蛋一样,也说不出话了。 二狗跪在那里,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呆呆的张着嘴,怔了好久,看着自己弟弟那仇恨的眼神和周围人那目瞪口呆的神情,他的嘴张了张,怯怯的小声说道:“我要是说…….这箱子里面都是铁块…….,你们信吗?” “信你个头啊!”李炭头大吼一声。 “二狗,那么多金子??你得分啊!难道你还想独吞不成?”齐猴子还没想明白这事的本质,结结巴巴的说道。 “他就是想独吞!” 齐猴子的话激起了三狗的愤怒烈火,他大吼一声,挣开了忘了勒住他的李炭头,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对着二狗就扑了过去,叫道:“我捅死你个王八蛋!” “妈呀!”二狗跪在地上,实在躲不开,被三狗一把摁在地上。 三狗犹豫了一下,把匕刀刃放到二狗脖子上叫道:“二狗,说!你把黄金藏在哪里了?你要是不说,我们清风寨就把你这个无耻不要脸的独狼剁碎了喂狗!” “真是铁块啊!满满一箱子铁块啊!”二狗绝望的吼了起来。 “满满一箱子铁块?”齐猴子歪了歪头,猛可里指着二狗叫了起来:“当我们是傻子啊!一箱子铁块?艾家管家像狗一样要去找这个箱子吗?萧翰有病吗?” “对!萧翰肯定有病……”二狗气愤的叫道:“我被他害死了……” “满满一箱子铁块,你以为我们三岁小孩?”李炭头走过来怒道:“赶紧交出来,否则,把你……把你……” “什么?这就是艾家要的箱子?被我们找到了?里面是什么?”高狐狸不知何时也过来,指着那口箱子叫了起来。 “满满一箱子黄金!黄金都被二狗私吞了。”李炭头解释道。 高狐狸下巴颏登时摔碎了一地,瞪出来的眼珠子差点把眼眶扯烂,连山贼老大都惊呆了。 “我真没有私吞啊!那里真都是铁块啊!苍天大地啊!我冤啊!”二狗躺在地上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看来二狗你打算死不松口,一定要私吞这笔黄金。但是你死了,你怎么花钱?”齐猴子以看着一个傻*的样子问道。 三狗看了看二狗,从他身上起来,把面如死灰的二狗拉坐起来,接着把匕扔在一旁,对着大哥纳就拜。 叫道:“哥啊,你私吞黄金的事已经被现了,你就说了吧。说不定我们念在你过去的功劳上还可以给你网开一面。我也不就追究你抢我现黄金头功的事了,只求你能活着,而我们清风寨弟兄也可以分得自己应得的黄金。求你了!大哥!” 说罢对着二狗泪流满面的连连磕头。 二狗突然嚎啕大哭,也翻身跪倒,对着弟弟一样纳头便拜,叫道:“弟啊,哥是拿了箱子,但是箱子真的全是铁块,哥对天誓,那里面要是一块黄金,哥就被雷劈死!” 说罢二狗也对着三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 看这两个弟兄头对头跪着比磕头,旁边众人都被惊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直阴着的天,突然轰隆一声雷,齐猴子一愣,手指着天说道:“二狗,老天爷说你说瞎话。” “天,你堪错忠奸枉为天!地,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呜呜呜呜……”跪在地上的二狗,猛地挺直身体,泪流满面的他,手指指着苍天气愤之极的吼叫道。 在袅袅的余音还没消失的时候,二狗猛然低头对着众人叫道:“我明白了!这肯定是萧翰这个家伙的毒计,故意丢给我们一箱子铁块,让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他这个奸人想陷害忠良啊!” “去你**!”旁边的三狗挺直身体指着二狗破口大骂:“赶紧给老子交出黄金!黄金你藏哪里了?” “老天爷啊!你赶紧打雷劈死我吧…….”二狗哀嚎一声,手捂着脸滚在了地上 18 恩重难报 张士诚一行出的时候,是带着一群弟兄;他回高邮来的时候,弟兄们却成了满满两车尸体。 鉴于老2张士义上一次的被抢货,以及少爷萧翰的贵重货物托运,张士诚派出了手头上最优秀的精英,结果几乎一战全部死光。 这是东台帮存在以来最惨的一次伤亡。 死的全部是帮派里最忠心、最能干、跟随张士诚最久的干将。 他们对张家三兄弟而言,已经不是手下或者朋友了,而是自己的亲人。 满载自己亲人尸体的车辆就在旁边,一路上张士诚、张士义、张士德竟然没有说过几句话,除了啜泣还是啜泣,在前面领路的萧翰一样孤零零的沉默前行,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所谓的安慰,大部分时候是无用的屁话。 运输队伍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盐货又一次全丢,听着回报的萧二爷父子几乎惊傻了,以致于仓皇的愤怒之下只有漫无边际对艾家和清风寨的谩骂、诅咒。 看到这个样子,萧翰估计叔叔和哥哥需要时间商量,他自作主张,让张家弟兄先回家处理弟兄的遗体,先不必跪在萧翰堂前听候主子的号令了。 “多谢……萧少爷了!这次多亏了……您!”张士诚泪流满面,对着萧翰五体投地,身后是同样泪雨滂沱的两个弟弟。 萧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遇到这种大事,萧二爷父子一宿都在商议,连觉都没睡。第二天一早,萧二爷就命人立刻把张士诚叫来,他要做事了。 萧翰自告奋勇,亲自带着人去张家传令。 一方面是传达命令,另一方面就是吊唁和安慰了。 但是刚走到张家那个街区边,萧翰就勒住了马:这个街区虽然离萧府不远,但是是穷鬼们聚集的破烂街区,居民大抵都是苦力、店小二、马夫、ji女之类的货色。 此刻这个街区竟然遥遥的就能听到前面哭声整天,不知多少人集中在张家院子那里一起哭才能穿这么远。 还有流民、乞丐、苦力、流氓甚至衣着光鲜的捕快,络绎不绝的走过萧翰的身边,顺着泥泞臭的街道进入那破烂的地方,人人脸色悲凄,貌似都是去吊唁死者的。 看到这种架势,萧翰摇了摇头,叫过家丁道:“你自己去找张士诚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自己打马径直回返萧府。 很快,带着孝、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张士诚就诚惶诚恐的跪在了萧二爷、萧满堂和萧翰脚下。 指着张士诚的鼻子,萧二爷暴跳如雷,咆哮着:“王八蛋!我早告诉你让你小心了,你还被别人黑了!你吃屎的吗?” “混蛋啊你!不长记性啊!上次盐货就被抢了,这次又被抢?!”萧满堂气得几次对着张士诚举起巴掌想抽过去:“走得时候,还说大话,说什么费时间绕远道是万无一失!现在货全没了,这叫什么?这叫什么?”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张士诚每听主子骂一句,就抬起头重重的磕一下头,虽然萧府大厅里是厚厚的地毯,但他额头有伤口,又磕得重,几下之后,血又渗了出来,包着额头的白布变成红色的了。 萧满堂怒气冲冲指着在旁边坐着喝茶的萧翰,怒吼:“不仅丢了盐货,你这个蠢货还把我弟弟送给王保保的礼物丢了!你说你是不是吃屎的?” 越说越生气,萧满堂抬起脚,一脚踹在张士诚肩膀上,把这个大汉踹得倒仰在地上,但他马上又奋然挺回身体,再次重重磕头在萧满堂脚下,接着他又爬着转了方向,对着萧翰重重的磕头,叫道:“小人该死!丢了少爷的礼物!” “我的东西?没事。”萧翰也不站起来,也不生气,就是静静翘着二郎腿,听着看着,用茶盖刮去茶水上的浮沫,悠然的喝了一口。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张士诚抬起头露出一双泪眼,真诚的望了萧翰一眼,他的头仰的太高,血从伤布下流了出来,顺着鼻翼一直流到嘴唇,彷佛一条红色的线挂在了他的脸上。 张士诚再次磕头。 “别该死该死的!丢了这么多货怎么办?!弄死你能换回我的货吗?你很贵吗?你这个奸货!”萧二爷大吼一声,从正中交椅上站起来,大踏步走过来,弯腰揪住张士诚的耳朵死命的拧着往上拉扯,叫道:“反复丢货!连累了我的商誉!你这条命能值几斤盐!” 被狠狠拉扯着耳朵,张士诚不由得再次跪直了身体,血和泪顺着脸颊一起流了下来,他叫道:“小人该死!主人家您说怎么办好啊?” “好你个屁!”萧二爷往上猛地一拽手,本想到死揪张士诚耳朵,自己却出一声惨叫,捂住手连连后退,剩下一只耳根都是血的张士诚呆呆的跪在那里,死死看着萧二爷,看那样子吓得魂飞天外了。 “二叔怎么了?” “爹?” 萧翰和萧满堂赶紧过去扶住萧二爷,萧二爷又气又恨的伸开右手掌,萧翰才看到原来萧二爷平常是留长指甲显富贵的,刚刚怒之下,把自己一根指甲弄劈了。 简直怒冲冠了,萧满堂指着张士诚吼道:“我要把你弄进牢里整死你这个蠢驴!把你五马分尸掉!” “老爷饶命啊!小的愿意做任何事赔偿老爷!”张士诚吓得五体投地,浑身都在哆嗦。 “二叔,他们是被清风寨伏击了,敌人人数是他们的一倍还多,再说他们作战也挺勇……”萧翰在旁边犹豫了一下,开口替张士诚辩护。 但是没有说完,因为旁边的二爷和二哥全部对他挤眉弄眼使眼色,二叔还猛地一拉萧翰的袍子,萧翰愕然的住了嘴。 跪在地上的张士诚是看不到头上的主人们之间的动作的,只是微微颤抖着身体,五指扣着地毯,彷佛一条等候屠刀的狗在奢望有个好心人替他继续求情。 然而好心人说了一半不讲了,萧满堂冷酷的声音却回荡在了大厅里。 “第一次我们家原谅你了!但你这个蠢货竟然连续两次丢盐货,你打算怎么赔?”萧满堂问道。 听二公子的意思,是可以赔的,赔还算好的,因为萧府要是不满意,可以勾结官府弄死别人满门,张士诚赶紧说道:“怎么赔,您说了算!” 萧满堂倒没着急开价,而是冷笑一声,反问:“你赔的起吗?” 张士诚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家两次运输货物的价值,这可不是小数目,他跪地说道:“二公子,丢货的事是我不对,我太轻敌了,我愿意赔偿您的损失。但是,您知道,我家不富裕,那么多银子,我拿不出来,所以,若是您许可,我们以后运输押运的花费工钱可不可以折抵一部分,用一年、两年的时间给您慢慢补上缺口?” “这是要给我们家白干一两年啊。”萧翰听出了张士诚的意思,不由微微一笑。 旁边萧满堂却一声冷笑,说道:“你想白干只要饭钱?问题是你这佃户干活偷懒耍奸,你倒贴钱,我这地主也未必敢要你!” “求二公子和老爷开恩!”张士诚哀求起来:“看在我们替老爷运输这么多次还算平安的份上,宽容一下吧!小人下次绝对不敢了!” 萧满堂和萧二爷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萧二爷自己走回了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看在你这人老实,还为小翰出过力。这次你丢盐的处罚就暂且放过,但是你得赔。” “多谢老爷!”张士诚赶紧说道。 “但是,”萧二爷冷冷盯着张士诚道:“你要以工抵债,不行!我不放心你!我给你十五日时间,筹集银两,给我现银补齐五千两!” “五千?”张士诚猛地从地上抬起头来,脸上的血以纱布底端为轴,被甩了出来,朝前划了了弧圈,落在地上一串血点,他大叫道:“太多了!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这我不管,”萧满堂替老爹说道:“你不是自称雨爷吗?江湖有名的讲道理的人,我们家也是有名的讲道理的人,哪有丢了我家的货,不给赔的道理?给你十五日,算你五千两,还是给你便宜了!是看在你平日还算勤力、我堂弟给你说情的份子上!要是换了别人,直接要一两万银子!若凑不齐,就乱棍活活抽死你,换个人来做生意!” 张士诚跪在那里沉重的喘息,胸口起起伏伏,彷佛肩膀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看着张士诚的落魄模样,萧翰摇了摇头,他听张士德说过:张家是小钱不断,大钱断然没有。 因为张士诚不知道聚沙成塔,有钱就花在别人身上,从乡亲到朋友,乃至于不认识的陌生人;谁找他借钱,他都让别人满意而归。 萧翰在东台就见识了张家的祖屋,破得一根指头就能推倒,还是茅草屋,要是没有张士德带着还真不可能找到张士诚家,因为这个盐帮头目住的和别人一样穷。 若是别人,不论是谁,能给萧家这种大盐商扛活,头目几个月就可以暴富,穿金戴银、妻妾成群、在乡下起豪宅买良田都是轻而易举的,但独独张士诚这个人没做到,还是穷呵呵的。 所以别说五千两,萧翰估计张士诚可能五百两现银都没有。 萧翰想了想,说道:“毕竟,老张还是帮忙杀了秦五义的,秦五义可是清风寨五贼第三,级也值不少……”但那边萧满堂立刻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好久之后,张士诚抬起头说道:“二公子说的对,萧府的货给我运,我丢了,就是我的错!我无话可讲。我愿意赔五千两!多谢二爷和公子开恩。” “宁可人负你,你不负别人?有意思。”萧翰肚里暗想。 “滚吧!把我家地毯都弄脏了!”萧二爷低吼一声,张士诚赶紧磕头,倒退着出了门。 张士诚一走,萧满堂就不满的说道:“我说小弟啊,别胳膊肘往外拐,净帮外人。你得知道,做生意的时候,讨价还价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都像你这样替别人着想,怎么赚钱啊?” “我就看他挺可怜的,”萧翰不以为意的说道:“实际上,东台帮这次打得挺好,没有逃跑的,对方可是人数过他们一倍呢,要不是我去了,他们肯定就全死在那河滩上了。那时候你找谁要钱啊?呵呵。” “小翰,这次损失挺大的,”上面的萧二爷话了:“我这价码根本就不是为难他,又损失一批货总得有点补偿啊,谁补偿?还不得放在他们这群人身上。我其实还是信任张家这几个弟兄的,还想让他们继续干,否则出这种事,我还不弄死他们?” “说来也他**的怪了!”旁边萧满堂满脸惊异的说道:“这一次运货,其实不止张士诚绕远,我特地放假消息说张士诚他们按上次路线夜间经过,艾家应该上钩扑个空的。但是清风寨竟然还能知道正确的路线,张士诚又结结实实的掉进了艾家的套子里!这东台帮里有内鬼!所以我才恼了张士诚,都找什么烂人在身边?” “二哥在艾家有内线?”萧翰问道。 “谁没有?生意场就是战场!没消息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萧满堂说道。 “那为啥上次张士义被伏击中了一箭?”萧翰有些纳闷,按说你有消息,第一次张家就不应该中伏。 “别说了!我晕了。”萧满堂愁眉苦脸的说道,接着他问道:“哎,张士德来了没有,他怎么知道有人伏击?情报是谁给的?” “我不知道,他自己说在东台给我募兵的时候,有人晚上用箭射入他家,箭上缠着一封信,他也不知道是谁。至于信上所言,你当时在场也看到了,我根本就不信。”萧翰摊开了双手。 “我马上叫张士德来。我问问他。”萧满堂说道。 这时萧二爷话了,说道:“不着急,让他们家完丧歇歇,这种时候不要逼得太急,对付骡子,鞭子和米饭要交替着用。” 说罢,萧二爷脸色已经有了笑容,他指着萧翰对萧满堂道:“不过,这次虽然损失点小钱,对你弟弟可是好得很啊!竟然阵斩了秦五义!这小子,参加过攻取萧家堡的事,臭名昭著仅仅排在高狐狸和齐猴子之后,这一次,可真坐牢了你弟弟勇将之名。我马上找官府中人去给你弟弟写表功书朝扬州路表功!” 上次围剿,官府虽然诡称奥尔格勒击败清风寨,但秦五义这几个人通缉并没有消失,反而赏格更多,官府也更加重视,秦五义头上就顶着“聚众作乱、杀害官兵乡绅、扰乱地方、贩运私盐”等等几十条大罪,每条都是死罪,因而萧翰拿取秦五义这个悍匪级也算是高邮乃至扬州路近期最大的战功了。 萧翰却没有喜色,他说道:“杀了秦五义,清风寨还在。一般而言若是四十人对二十人,二十人那边可以全死光,而人多的那方却可能仅仅死几个人而已?为何?双拳难敌四手!这次叔叔和二哥看到了,盐丁战力极其强大,一对二的情况下,死战不退,竟然是一比一杀死敌人,居然还斩下了秦五义的级,这是极难办到的!要知道清风寨这群贼人连探马赤军都不怕!上次二哥说我异想天开,这次应该赞同我了吧,若是把东台帮纳入我麾下,清风寨被屠灭指日可待,北方盐路我定然可以打开!” 一席话,萧二爷和萧满堂都没吭声。 好久,萧二爷点了点头,说道:“小翰,你是我们家的麒麟。打仗的事我不熟,不过现在我琢磨着你说的有道理,容我再考虑一下。” “小弟,你先去休息吧,刚刚立了那么大战功。说实话,我在萧家堡的时候,听说周围有清风寨,我腿肚子都打哆嗦呢,而你几个人就敢冲杀清风寨贼寇,还马斩敌将!我都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情景,你确实就是生来做大将的人。”萧满堂对着萧翰竖起了大拇指。 知道萧二爷父子还要好好商量,萧翰自己就先告退出来,径直朝内府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内府月门,旁边闪出一人来。 萧翰定睛一看:红眼睛、渗血的额头伤布、满脸的血痕和泪痕,不是张士诚是谁啊。 “老张,你怎么还没回家?”萧翰问道。 张士诚对着萧翰扑通一下,就是磕头。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萧翰倒退一步,有点惊异的问道。 随即心想:难道老张想求我给二爷他们说情? 张士诚抬起头,声音哽咽:“少爷,在河滩要不是您,我们都得死在那里!现在这救命大恩没有报,我们又丢了您的礼物!您又在客厅替我这个下人说情,我真的感动得……感动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在大厅里不好感激,现在终于等到您出来,请少爷受我一拜。您的大恩大德我……我这种人无以为报……” “好说。好说。”萧翰笑道,看着张士诚给他磕了三个头,等着张士诚开口求自己说情。 没想到张士诚磕完头,马上就要告辞。 “老张,你不求……”萧翰有些愕然的叫住躬身后马上转身的张士诚。 “少爷,还有什么事?请吩咐。”张士诚马上说道。 “看来这小子要死扛五千两啊,嗯,有志气……”萧翰心道。 嘴里掩饰般随口问道:“我没什么事,问你士德怎么样了?看他哭得挺伤心的,你这大哥让他注意身体啊,毕竟人死不能……” “士德就在府中。他一早就来了,此刻应该在您房前吧。”张士诚答道。 “什么?”萧翰满眼都是惊异:“你家这种时候,他还来我这?” “他是您的侍卫,当然要来值班啊。”张士诚也挺诧异的,彷佛听到说太阳不出来那般。 萧翰让张士诚让回家处理事情,毕竟十几个弟兄遗体在那呢,自己匆匆的赶回自己屋子,转过假山,果然,张士诚就侧立门前。 “你都什么时候了?不在家里处理丧事还来这里干嘛?我昨天不对你说了吗?”萧翰惊奇的问道。 张士德眼睛也红彤彤的,肿得和桃子一样,看起来成了两条缝了,他看见萧翰回来,说道:“少爷对我家恩重如山,少爷的事比我家的事重要啊。我怎么…怎么能擅离职守?” 萧翰一愣,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拍了拍张士德的肩膀,说道:“要是我的人都像你这样,那就好了。” “但是,你回家吧,我放假给你。”萧翰指了指院墙。 “少爷!”张士德膝盖咔吧一声弯了,他半跪在萧翰脚下,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回去吧。”萧翰再次说道。 “少爷,我想报答您的恩情,求您让我继续做工吧,要不,我马上返回东台继续替你招兵。少爷救了我的弟兄,但是我却没什么可为您做的。”张士德哽咽的说道。 “唉,”萧翰叹了口气,拍着只及他腰带高的张士德脑袋,接着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给我做事。现在立刻回家,我命令你!你们的好弟兄们要回东台的老家安葬啊,我再给你一个命令:你替我运送这些遗体回乡。那不也是东台吗?” 一听少爷这么看顾自己弟兄和家人,等于让自己全程服侍兄弟的下葬,张士德又感激又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位恩人,一时间只觉急得五内俱焚,他从半跪变成全跪,对着萧翰的靴子,在石板上咚咚的磕头,泪水打湿了白玉石的石条。 萧翰弯下腰,拉住了张士德的肩膀,对方有力的抗拒着他的手臂,还想继续磕头。 他猜得到张士德这架势想干什么,若不阻止这个老三,他势必要磕头磕得血溅石板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张士德拗不过萧翰,原本跪在地上坚毅得要磕头出血的铁般身体,被拉起来之后,反而软的如同无梁的朽屋,摇摇欲坠,浑身抖 [奉献] 19 诡我士卒 “你这人!太死心眼!”萧翰又爱惜又无奈对张士德的说道:“你赶紧回去,快滚!” 说罢又想起张士德还不知道赔钱的事,又补充道:“对了,近期若是你家银钱周转有问题,只管来找我。我借给你们银钱!” 张士德终于呜呜的哭着跑开了,萧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中,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一进屋,高瑞奇就满脸担忧的贴了上来,焦急的问道:“少爷,这张士诚还在啊!怎么办?” 萧翰没有急着回答问题,他说道:“高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是让您多休息几天吗?你大腿被马鞍磨破的地方好了吗?” 高瑞奇却满脸忧色,跟在萧翰身边乱转,一直跟到萧翰在躺椅上坐下,急吼吼说道:“少爷,我昨天晚上听到张家大哭,才知道张士诚回来了,这倒底怎么回事啊?生什么了?” “唉。”萧翰叹了口气,彷佛骗了朋友钱的合伙人,把脸转开,说道:“高先生有所不知,计划出了纰漏,张士德找到了我,我也没法子,就去了。” “什么?!您怎么能跟张士德一起去呢?”高瑞奇气得跺脚。 “我不去能行吗?”萧翰好像被高瑞奇的苦苦进逼弄烦了,瞪着高瑞奇嗔目大叫道:“若是他求我,而我不去,他大哥二哥全死了,他能不怨恨我吗?” 高瑞奇被萧翰的大怒和不耐烦吓着了,犹豫了半天,尴尬的说道:“唉,我着急了。少爷原谅。” “我给你说说怎么回事。先生快请坐。”萧翰让高瑞奇坐在自己旁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听萧翰说完,高瑞奇又惊又怕的叫道:“倒底是谁给张士德报信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萧翰摊开了手无奈的说道。 “这岂不是咱们计划完蛋了?”高瑞奇满脸都是对失败的恐惧。 “你保守住自己的舌头即可,反正谁也不也泄露半点,不会有人知道的。再想别的法子吧。”萧翰叹了口气说道。 “少爷说笑了,我哪里敢泄露半点,否则就是个……”高瑞奇拿手掌劈着自己脖子。 ===================================== 高瑞奇和萧翰有一个隐秘的计划,这个计划来的很突然,别说萧翰,连献计的高瑞奇刚开始都没想到。 凭借一股不要命赌博的狠劲,高瑞奇骗了萧翰,说他爹托梦,得以出入萧翰身边。 但是高瑞奇很清楚,托梦传话的效果不可持久,一旦这位少爷厌倦或者习惯了阴间老爷子的说教,自己马上就得滚蛋。 如何能巴结的上萧翰少爷,成为他的亲信呢? 高瑞奇想到的就是为他解决难题,但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除了给少爷诵读诗书外,能解决的问题屈指可数,他唯一比较说得上话的就是张士诚。 而少爷恰恰在为张士诚这件事犯难。 于是高瑞奇通宵达旦的思考如何让张士诚替萧翰卖命去打清风寨,但这事也是极难,张士诚除了故意附庸风雅拽一些自己都不懂的文言文,就是算命,除此两样外,他高瑞奇根本和张士诚没有任何交集。 为了说服或者恐吓张士诚,高瑞奇去了张家好几次,当然没有明着当萧翰的说客,只是旁敲侧击的看张士诚的反应,为了取得张士诚一家的好感,连他不打算还的银子都被迫还上了。 但却毫无收获。 这是个贯彻自己信念极其坚决的男人。 因为他没有过多的**,无欲则刚。 高瑞奇想锦衣玉食,而张士诚胸无大志,吃点自己劳碌得来的垃圾就心满意足了;高瑞奇怕穷怕被人看不起,但张士诚甚至做好了萧府让他滚蛋的准备,反正就是不带着乡亲去当兵卖命;高瑞奇独善其身,自己荣华富贵便好,但这个张士诚小人,偏偏是个傻子,宁可自己事业完蛋,就是包揽着弟兄、朋友、乡亲的事。 “别人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啊!”高瑞奇气得在自己家里破口大骂张士诚:“要是公子要找我,我他**能骗多少人去卖命就骗多少人,别人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萧府最重要啊!” 但是张士诚不是高瑞奇,虽然一样带着儒生帽子。 根本解决不了张士诚这事,绝望之下,高瑞奇只能在自己诵读诗书的语调和仪态上下功夫,力求让萧翰赏心悦耳,想做一条好狗做不了,那只能努力做一个权贵人家家里漂亮的花瓶了。 那一日,他应萧翰的要求,诵读了几本萧翰常读的兵法。 “先生,诡我士卒何解?”萧翰皱着眉头问道:“我知道兵不厌诈,但是是诡诈敌将敌兵,何为诡我士卒?” 高瑞奇呵呵一笑,把书卷放到身后,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须笑道:“《孙子兵法》中说过:『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太白山人也说过:『兵诡道者,非止诡敌也。抑诡我士卒,使由而不使知之也!』。就是说要让士兵敢于牺牲其生命,必须让他不明白真相,什么也不懂的士兵,才会勇于赴死,勇于赴死的士兵才是好兵。此法不仅可以用在兵卒上面,也可以用于百姓之上。百姓一旦多才多智,就会诡诈百出,与君王作对,因此君王当要愚塞民智,削弱民力,杀豪强之民,囚有气之民,辱有思之民,以奸民统御良民,让其安安稳稳的如同牛马,国家方能强大,《商君书》所谓民弱而国强者也。愚、弱、奸此乃好民,这是圣君御众之法。这也是兵法与道法相合之处,孙子可谓智者也。” 一番雄论,让萧翰稀里糊涂的点头,看那样子好像没怎么明白。 但是看少爷的模样,高瑞奇肚里可是得意非凡:因为少爷是个武将,他为了巴结少爷,把兵书全研究了,精华不敢说,但是解释意思可丝毫没有难度,但是解释兵法应用,自己一个读书人连杀鸡都不会怎么懂应用?怕萧翰嫌自己浅薄无知,高瑞奇就巧妙跳跃着窜到自己熟悉的儒家、法家领域,果然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说什么都是长篇大论;学问浅薄的萧翰大部分时间都是瞪着眼珠子傻,连问题都问不了,因为高瑞奇说的实在都很高深莫测,起码听起来如此。 这日读兵法,萧翰挺高兴,临走又送了高瑞奇两匹绸缎,高瑞奇捧着绸缎优哉游哉回到家里,眼皮都睁不开了,得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床上摸着光滑的绸缎,高瑞奇笑道:“谢谢‘诡我士卒’了哦。” “诡我士卒?什么时候诡了张士诚那个傻x呢?”高瑞奇躺在床上漫无目的的瞎想:“诡了张士诚,还得诡张士义;诡了张士义,还得诡张士德那个小王八蛋;一家子王八蛋,都去死吧!不,先张士诚死,让我看看你**张士德会哭成什么样,哈哈。” 突然高瑞奇从莫名其妙的仇恨和鄙视中回过神来,他猛地坐起,鼻孔的气都粗了:“张士诚死?” “张士诚死?”高瑞奇又从床上跳到房间中间,他五指握成钩子一样,眼睛定定的朝着房梁上的泥土和蜘蛛网,然后他的嘴突然慢慢咧开了,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反复的念叨着:“张士诚死?张士诚死!” =============== 一个时辰后,萧翰被从床上叫醒,他披着毯子来到客厅,高瑞奇就跪在灯火与阴影的起伏变换之处。 “这么晚了,高先生……”萧翰打着哈欠说道。 “少爷,我有一计献上!”高瑞奇跪在地上,脸在黑影和亮光之中闪耀不定,嘴角挂着一丝坚毅而残酷的得意笑容。 “什么?你要我杀掉张士诚?”萧翰一听那计划,手里的杯子都掉地上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少爷,您想啊,整个东台帮是以张家弟兄三人为主的,若想拿到东台帮,就必须拿到他们的效忠;但是张士诚毫无大义可言,一味推三阻四,还以撂挑子离开萧府为威胁;而老三张士德则是您的侍卫,好勇斗狠,就喜欢打打杀杀;老2张士义没有主心骨,以老大和老三的意见为意见;若是张士诚不幸横死,张士德成为东台帮帮主,您只要一声令下,张士德和东台帮岂不是应者云集?”高瑞奇口若悬河的说着,嘴角始终挂着那份残酷的冷笑。 “你……”萧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茶碗,却忘了放到茶几上,就那样捏着在手里看着地上的高瑞奇,整个人好像雕塑一样凝固在座位上。 “少爷,除此法之外,别无他法。”高瑞奇重重一叩,说道:“想想吧,少爷,老爷大仇还未得报,清风寨群贼还在群魔乱舞,萧家堡民不聊生,东台帮不过是贩盐的,凭什么置家国大义与事外?置主人命令与无物?这就是死罪!此刻,只要您买一个刺客,区区百两之资,就能得到一个帮派,一个帮派就是整个东台,何愁强兵劲卒不滚滚而来?!” “啊……”萧翰倒抽一口冷气,惊骇的靠在躺椅靠背上,连把茶碗放回茶几都不想做,手一丢,又把那茶碗丢在地毯上去了。 刚刚他还在想:这个高瑞奇是什么东西?前不久还说自己和张士诚是亲弟兄一般,今夜就来进言要谋杀张士诚!以萧翰对张士德的感情,萧翰甚至考虑过是不是直接一刀捅死这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然而,随后理性就战胜了感情,高瑞奇说的是对的! 反对他将东台帮从商业转入战争的就是张士诚! 东台帮很重要,因为它比起其他盐帮来,不像一个人渣流氓组成的犯罪集团,而是一个建立在亲情、义气、乡亲亲情之上的东台子弟兵集团。 张家弟兄为家乡乡亲两肋插刀,济贫解困,所以东台帮永不缺人,因为东台人敬仰张家弟兄,他们家只要一声号令,东台人就会源源不绝的补充进来。 东台帮靠的就是张家三弟兄的义气和人品。 但是这三兄弟有区别。 张士诚是老大,因为生下来就是头,他责任感很强,以别人的事为自己的事;胸怀宽广、从不记仇,喜欢以德服人,忠义双全,同时又有坚定的精神力始终如一的贯彻自己信念; 张士德因为是老三,生下来就被哥哥们护着、宠着,他天不怕地不怕,富有进取精神,好勇斗狠,连张士诚都得让着他三分; 张士义就比不得上面两弟兄,因为上面有巍峨为高山的大哥,下面有急急如烈火的弟弟,他就是要不听这个的,要不听那个的,处在摇摆之中。 所以若是张士德不在了,张士德不管怎么样,都会继承大哥对东台帮乃至东台地区的号召力。 张士诚只想卖力赚钱,而张士德可是想做大将军的! 又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是张士诚不在,张士德定然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让如臂使指、团结如一人的东台盐丁集于自己麾下,那时,攻克清风又有何难?! 然而张士德,乃至张士诚张士义其实都对自己家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啊! 这么好的狗就一刀捅死?只因为它想呆在院子里,不愿意跟你去打猎? 萧翰沉默良久,没来得及换的灯笼蜡烛快燃烧完了,灯芯出啵啵的爆裂声,时暗时亮的灯光如同起起落落的潮水在萧翰脸上进进退退,好像这个脸色凝重如石刻的少爷也在黑与白之间进退不定。 高瑞奇死死盯着这张脸,等了好久,终于萧翰开口了:“你说的……有道理,可是……” 不待萧翰说完,高瑞奇就打断了少爷的话,他完全算准了“可是”代表的是什么。 “少爷!现在老爷大仇未报、地方未清,此乃国事、家事、天下事啊!事事都重!天下大义岂不重过妇人之仁?!”高瑞奇大吼一声。 “……可是……”萧翰又说了一句“可是”。 “少爷,您胸口纹了狼头,那是蒙古贵人的图腾,我大元崛起于草原草莽,现在却雄踞中原,广有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万骨,如何成就英雄五百年不易之霸业雄图?”高瑞奇第二次斩钉截铁的打断萧翰。 “……可是…….” “少爷,为父报仇乃是人伦,为国尽忠乃是大义,在大义人伦之下,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是君子所为!”高瑞奇握紧拳头狠狠的砸下。 “这他**的不就是禽兽吗?”萧翰死死的憋住了嗓子里这句话。 “你先回去吧,容我好好思量。”萧翰坐在那里,无力的朝地上的高瑞奇一挥手,只有手动,身体重的好像石雕一样,在躺椅里一动不动,看起来会在那里坐千年万年。 “少爷,小的告退。您早点休息。”高瑞奇反而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所言的,萧翰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因为这是大义人伦! 这是君子所为。 莫名其妙要被宰掉的张士诚才是一只无足轻重的禽兽。 禽兽无论怎么了不起,也比不过君子的大义人伦。 ================== 萧翰终于同意了高瑞奇的计划,但是他不打算采取高瑞奇所讲的买凶杀人的手段。 正好,张士义要去北方盐线,萧翰打算借清风寨的刀替自己宰掉张士诚和张士义。 这比单纯在高邮城里买凶谋杀张士诚更好,因为张士诚宛如东台帮的父亲,清风寨杀死老大,会有不知多少人抢着来为他报仇雪恨。 借刀杀人!----艾家和清风寨杀掉张士诚和张士义; 借尸还魂!----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张士德顶替大哥的地位,也把萧翰的旨意凌驾到东台帮之上; 更加高明! 萧翰对计划的演变让高瑞奇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愕然现,每个人怕是都不可小视。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萧翰以去乡下募兵为借口,支开张士德,并顺路领走了东台帮大半能打能战的好手,这样一举两得:既麻痹了张家,以为这个少爷不再想逼迫张家带着东台帮出征了;另一方面张士义人手必然紧张,让自己被灭的更畅快一些。 随后高瑞奇打探萧府情报,在张士义要走之前,萧翰紧急回府,以押送礼物为名,让张士诚跟着押送一个箱子,顺理成章的把张士诚也骗上了黄泉路。 关于张士诚张士义这次押运的日期和路线,已经由高瑞奇朝艾家告密了。 而且高瑞奇不仅说了盐货,还额外说了:因为萧翰为了给王保保送礼,张士诚一行还押运着一口装满黄金的箱子; 高瑞奇不但不害怕被艾家揭破,甚至不担心被当成萧家的引鱼上钩之计,以致日后受到艾家报复。 因为除了黄金,他说的全部是真的,他背后的主子萧翰竟然和艾家一个目的:搞掉这次运输,杀掉张士诚。 高瑞奇,这个衙门里的小书吏,因为机遇,混到了萧翰身边,偶然听到了一些秘密,为了赚钱朝艾家贩卖情报----对艾家而言,高瑞奇这次告密非常合情合理,再说他以前本来就是朝官府告密领赏为生的,估计不告密不舒服。 根据他的情报,艾家的人确实现了张士诚的盐帮一切行动都如高瑞奇所说:什么时候分散离开高邮,什么时候偏僻盐场开始囤积货物,苦力在附近被招募,等等。 艾家越信任高瑞奇的情报,也更加相信确实有黄金随运。 艾家立刻联系清风寨,准备伏击。 到现在为止,无论是对艾菩萨还是对萧翰而言,计划进行得一帆风顺。 但是变故出现了,张士德收到神秘的报信。 信上说张士诚和张士义路线和日期已经被艾家知晓,定受伏击,赶紧取消这次运输。 本来张士德对信上所讲半信半疑,因为他知道这次运盐只有二哥去,大哥肯定坐镇高邮的,怎么会两人同时前往北方? 然而他也不敢不信,连夜带着几个弟兄骑马回到高邮,一问之下,竟然如五雷轰顶:大哥果然如信上所言,也去了! 他立刻去找萧翰,但萧翰不在; 去找萧满堂,萧满堂和萧翰在一起; 去找萧二爷,萧二爷也是半信半疑,但只是让张士德去前面追上大哥看看,让他们小心点,并没有派人给他。 张士德计算日期,估计自己怕来不及了,大哥怕是早到河滩废弃码头,人手也不够,无奈之下,他绕了点路,径直去萧家堡,遇到了萧翰和萧满堂。 听闻张士德知晓前面有伏击,萧翰大惊失色。 他的计划就是杀掉张士诚张士义弟兄,让张士德来做头目,此刻自然全力以赴的阻挠张士德支援张士诚。 但张士德已经吓得肝胆俱寒,不理萧翰的阻挠,自己领着几个弟兄跑了。 萧翰十分无奈。 他可以冲上去把张士德从马上拉下来,抽几个耳光,再捆起来,以道听途说为名制止张士德的救援;但那样的话,张士诚弟兄二人被屠杀,他阻止张士德去救,张士德能不恼恨他吗?当上东台帮老大位置的张士德还怎么为他卖命? 所以他不能阻挠张士德的抗命。 而且张士德就领着几个人去救张士诚他们,万一清风寨把这三兄弟全宰了呢?离开了张家这个主心骨,整个东台帮说不定就散伙了!萧翰又找谁哭去。 无奈之下,萧翰只能孤注一掷,带着自己几个保镖,跟着张士德去支援,等于这个谋杀的计划者,竟然又不得不救了张士诚他们。 而且是拿命去赌博的死战。 幸运的是他和张士德两人配合,杀了秦五义;若不是这样走运,想起那天满地尸体和黑压压的敌人,萧翰还一阵阵的后怕。 “高先生,你看东台帮这次也死了很多人,”萧翰问高瑞奇道:“我第一次见张士诚和张士德哭得肝肠寸断,据说都是跟随他们好久的弟兄,完全是亲人和家人一般,那么你觉的张士诚会因为要为弟兄报仇而想击灭清风寨吗?” 高瑞奇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张士德,肯定想这么干,但是张士诚那个人,非常肉!非常肉!他总是说别人这么干那么干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在街上抽他的脸,兴许他都不还手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为这些事稍微有点男子气概?” “唉!天不助我啊。”萧翰一声叹息,接着又一声叹息却道:“天不助我也好,那么好的狗就这样杀掉,实在让人……”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二爷他们正在惩罚张家,东台帮伤亡惨重,可是张士诚死不求人,生生扛下赔银;张士德不在家看顾弟兄遗体,却跑来我这里站岗。我却…….我却……” 萧翰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高瑞奇却平静的劝道:“少爷……”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翰摆了摆手,制止了高瑞奇的话,他转过头,用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高瑞奇,突然问道:“高先生,你见过主人杀狗吗?” “什么?杀狗?”高瑞奇一片茫然。 萧翰转过头,脖子仰在靠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彷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他慢慢的说道:“我记得很清楚,我十岁那年的冬天,我父亲从扬州回来,说在那里吃了一次狗肉,做得很好。我也想吃,就给管家说。管家说,没问题,我们堡子里就有狗,杀了给我做新鲜的狗肉吃。” “他们要杀的狗是一条黑狗,是门卫老疤瘌喂着的,老疤瘌说给为我杀狗,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跟着到他家去看,那狗散养着在院子里,对外人可凶了,我那时候练武很壮实都不敢进他家的门槛;但是老疤瘌从厨房拿出刀子来,说不要叫了,过去拍了拍它的头,那狗就乖乖的不咬我了。 “老疤瘌坐在自家屋门的门槛上,招了招手,那狗就乖乖的过来,趴在老疤瘌脚下,还舔他的手。 “老疤瘌对我笑了笑,说:‘少爷看好了’,他坐在门槛上也不动,就突然一刀捅进了脚边那狗的脖子。狗惨叫一声,哀嚎着跳开了,缩到了墙角里,哆嗦着,血顺着它脖子上的毛皮流下来,好像缠了一条红丝带, “老疤瘌也不动也不追,还稳稳的坐在门槛上,笑着对那狗招了招手,那狗哆嗦着,呼呼的喘着粗气,但仍然立刻朝老疤瘌走了过来,血沃红了半边胸脯; “老疤瘌摸了摸它的头,好像在抚慰一个受惊的孩子,狗去舔他的手,然而迎接它的是抬手又一刀,又捅在脖子上,那狗连哀嚎也叫不响了,就是闷闷的嘶叫了一下,踉踉跄跄的从老疤瘌身边跑开了,缩到了墙角里,呆呆的看着主人,血滴了一地, “‘过来,小黑。’老疤瘌嬉笑着继续招手,那狗艰难的浑身着抖,一步一挪的走到老疤瘌身边,不是怕,而是疼,还有不解, “‘好孩子。’老疤瘌抚顺了那狗的毛,狗定定的看着主人,眼里没有怨恨只有忠诚,还有感激,然后又是一刀……” “五刀。整整五刀。那狗才死,死在主人的脚下。” 萧翰喉头里呜咽了一下,说道:“人还不如狗呢……” “那是人伦大义啊!少爷!”高瑞奇在旁边大叫起来 [奉献] 20 宁死不从 张士诚十五天后就给萧家交上了五千两白银。 萧翰很吃惊。 因为听说张士诚这段时间花了好多钱,居然还能交齐赔偿金,并且没有找他这个想做好事的少爷帮忙。 二十个弟兄的葬礼并没有因为银钱的事而受到影响,他们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每人都是睡在一手掌厚的好棺材里,这是张家直接从高邮买的;吹鼓手、高僧、法会一个不缺;除此之外,每个弟兄的家庭都得到了自己那份抚恤金,对于彻底绝后的三大娘,张士诚还许下誓言:自己就做这可怜老妇人的儿子,供养她一辈子; 这些事足足花了张家两千多两。 俗语都说:要想踢开讨厌的朋友,那么直接找他借钱,对方肯定退避三舍,你再也不用烦恼这家伙了。 这世道能找到一个肯借贷给你钱的朋友比登天都难,就好像你借钱给朋友比登天都难一般。 但张士诚人缘确实厉害,朋友不待说的,知道他缺钱,几日功夫,下至车贩走卒、上至工商吏绅、乃至戏子、烟花女子、乞丐都有,三教九流的朋友纷纷给他凑钱,居然几日功夫,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用箱子抬进了萧府! “我们是不是要的少了?”听闻张士诚来交钱了,后堂里的萧满堂对他父亲倒抽了一口凉气:“是不是应该要两万两?” 萧二爷摆了摆手,说道:“银子这玩意对咱们其实无所谓。下面要他做的,也和两万两差不到哪里去。” 张士诚就等在大厅里,看萧府的账簿先生清点完那箱银子,确认纯度和重量无缺,他悄悄的出了口长气。 旁边的弟弟张士义捅了捅大哥的腰,张士诚扭头看了看护送银子而来的二弟和几个东台盐帮的头目,点了点头,跪下对大堂之上正座的萧二爷父子说道:“二爷,二少爷,银子清点完毕了,可否容小的回去继续操办丧事?您看我们兄弟都重孝在身,在府里着实不好看……” 萧满堂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茶碗,对着张士诚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的微笑,说道:“那是自然,听说都是好兄弟,就这么走了,谁不难过?葬礼办的怎么样了?” “谢公子关心我们这些下人的事。丧礼在东台乡下办的,还算体面。还剩些礼节上的事情,虽然三弟张士德在那边操持,但是他年纪小,办事不牢。我是想着赶紧给二老爷把赔偿金凑起,才跑回来高邮的,毕竟我答应老爷了,不能让老爷你们苦等这些银子。现在银子到了,小的想请七天假,把丧事操办妥帖,再回来为老爷效命。”张士诚眼圈红肿,嗓子也嘶哑了,这段时间看来没少哭和说话,但是回答萧满堂的话还算小心翼翼,没有因为伤心而失态。 萧满堂笑了笑,问道:“老张啊,你们东台帮这次被清风寨那群狗贼杀得那么惨,有什么打算啊?想不想报仇啊?” 张士诚脸上显出又悲恸又无奈的神色,摊开了手说道:“公子,他们是贼啊!我们只不过是行脚的苦力或者商人而言,是民。民不和官斗,民也不能和贼斗啊。都是江湖上的豪强,我们没有办法啊,只能怨恨自己生来苦命吧。” 端坐上座的萧二爷一声笑,指着张士诚对儿子说道:“我就说张九四是个肉肉的家伙,你打他左脸,他把右脸也凑过去给你打。” 萧满堂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说道:“老张,听我说,原来我三弟给我说你们盐帮很厉害,很能打。我不信。但是看你们近日来连续和清风寨那群狗贼厮杀,从保护我弟弟到河滩厮杀,你们盐帮并不落下风。所以我变了心意,你们能不能拉起个一二百人跟我弟弟去干了清风寨?我们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什么?二爷父子也和萧翰少爷一个念想了?”张士诚跪在那里没动,心里一片乱。 头上的萧满堂继续说着:“……你们要是去为我们萧家报仇卖命,我家不仅把这五千两还给你们,还给你们更多的赏金,什么都不会亏待你们。若是成功,你我便是一家人,你们可以子子孙孙为我家效力,盐货运输专门给你们,谁也抢不走,你们就不是给我们扛活的了,而是我萧府的人!只要我萧府大树不倒,你们东台帮就金银满堂、快乐逍遥!好不好?” “好啊!多谢公子!”张士义大叫起来,没等前面跪着的大哥说话。 他一条胳膊绑满了纱布,用布套挂在脖子里,刚才本是一脸的伤心倒霉样子,但此刻却容光焕,在大哥身后抢先叫了起来。 说实话,死了这么多弟兄,他的心都在滴血,都是七尺男儿,谁挨了刀想缩头当王八?他想报仇。 然而对方是能击灭官军的最悍猛匪徒,没有人支持,谁能对付得了他们。 原来萧翰想要他们加入新军死战,张士义既不像大哥那样安全为重,有自己的信念;也不像三弟那样跃跃欲试,有自己的梦想;他介于两可之间,只是不放心萧翰那个人而已。 萧翰? 高邮小霸王!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愣头青,连续剿匪反而被打得抱头鼠窜,加入他麾下,和一个小孩指挥大人盖房子差不多,这太危险了。 这就是张士义的主要顾虑。 此刻他家的弟兄被清风寨杀得太惨了,连他哥张士诚都差点死在那河滩上,他能不怒火攻心吗? 现在听说连萧二爷他们也支持萧翰少爷的意见了,那就是说萧翰不是自己胡闹了,有大人支持了,真是天助我也。 况且萧府这次开的条件可真优厚:萧府赚钱可是银海,要是萧府说我的货只给东台帮,那简直是条银河给他们了。要知道平日里大盐商把他们盐帮当苦力用,还不时挑唆盐帮之间内斗竞争,以便从中渔利; 再想到为了丧葬、抚恤以及给萧府的赔金,张士诚身上突然背上的那可怕的债务,张士义迫不及待的大叫赞同,一心要去找清风寨土匪报仇。 张士诚回头瞧了一眼跪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眼里全是愤怒,然后他回头,再次额头磕地,说道:“请二爷和二公子原谅我弟弟的失言,他是个粗人,不懂规矩……” “别废话,你张九四怎么打算?”萧满堂看到张士义等几人都跃跃欲试,心情大好,笑着问张士诚这个老大的最后打算。 “老爷,我们就是一群盐丁私盐贩子,实在不是那群山贼的对手啊……”张士诚诚惶诚恐的叫道。 还是拒绝?!萧满堂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 “草你母亲的张九四!”随着一声大骂,萧满堂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朝张九四砸去。 砸完茶杯,不理满手的茶水,萧满堂长身而起,如怒目金刚般怒视着脚下的几人,那几人立刻五体投地浑身哆嗦。 “别给脸不要脸!”萧满堂大吼道:“让你们参军是看得起你们!我们挑盐帮,也是看老实忠心的,不要偷懒耍滑的,你们有钱就红了眼的上,有危险就龟孙子一样当缩头乌龟了? 你以为萧府离了你们小小的东台帮就转不了了?!多少盐帮就等着你们滚蛋呢! 给我听好了,要是不答应,立刻给我从萧府滚蛋!我们家一粒盐你们也别想过手了! 还是去做你们的私盐贩子! 另外,不是我萧家使唤的人,凭什么就要你们五千两,两次货都没了!我们损失多少?你们要交出两万两银子来赔偿!” 一听不仅要丢了这份差事,赔银也立刻涨了四倍,张士义只觉眼冒金星,差点跪着晕死过去。 因为张士诚决不许亏待自己弟兄,丧葬和抚恤的银子是优先的,也就是说张士诚先把手里的钱花在弟兄身上,让弟兄们走好之后,才回过头考虑五千两赔偿,光筹集这五千两,就够张士诚痛苦的了。 此刻眨眼间,萧满堂坐地起价,竟然威胁涨到两万两! 萧满堂,是不在乎王法的人,他就是王法;当然也不在乎说话算话,他就是规矩本身,他说多少就多少;你要是不合他的意,等着家破人亡好了。 但是两万两啊,就算东台帮人人都能屙银子,那也得多少年能屙出来两万两啊! 张士义眼前金星乱冒,差点跪着摔在萧家地毯上。 上面的萧二爷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先别着急,出去商量商量,回来再说干不干吧。” 几个人赶紧磕头谢恩,出了大厅,急匆匆的走了几步就在外面柳树下急吼吼的低声讨论起来。 张士义伸开手,拉住张士诚胳膊,叫道:“哥啊!你想什么呢?!既然萧二爷这萧府主心骨都让我们剿匪了,你还敢阻拦啊?他们不是萧翰少爷,他们都深思熟虑的,说出的话不会变的,现在你要么去给自己弟兄报仇,要么就从萧府滚蛋!还要赔一万五千两啊!!!!” 其他四个人也都是东台帮骨干,纷纷附和张士义: “九四哥,去报仇吧!弟兄们死得太冤!” “大爷,你说话吧,一句话,我不要萧府的银子,我自己提着刀去砍清风寨好不好?” “九四哥,知道你怎么想的,怕我们危险横死。但是……但是萧二爷都说话了,要是不听,不仅没差事,还得滚蛋。再说那一万五千两太离谱,这就是他们想弄死我们。” “哥啊,现在没退路了!”张士义用单手死命摇摆着低头蹙额的张士诚,叫道:“你怕什么呢?我们不缺人也不怕死!咱们回东台振臂一挥,别说二百人,二千人都可以找来!至于死,弟兄们都是七尺男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再说,我自从那年给你出来当盐贩子,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东台帮一次死过这么多好弟兄的?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啊?” 张士诚一跺脚,说道:“我当然想报仇!但是清风寨那种贼已经不是蟊贼了,贼做大了,和官一样!那就是官府之间的内斗,我们掺和个屁啊!” “那就让弟兄们白死啊?”张士义激动得脸都红了:“我们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我们怕过谁?” “不一样啊。”张士诚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江湖那都是小帮派,那清风寨是连探马赤军都干掉的贼人!和官府有什么区别呢?要是官府错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兄,难道我们要造反吗?” “唉,你这人!越活越没血性!”张士义大吼一声,松开了拉着哥哥的手,拍着周围几个弟兄的肩膀,叫道:“我们不怕死!我们只知道二十个弟兄尸骨未寒,而我们要不为他们报仇,不仅丢尽了情义,还要被扫地出门,连饭碗都要被砸!” “你那不是血性!是要枉死!”张士诚也急了,说道:“我贩盐有十年了,算上被官府逮住杀的、被贼人害的、帮派打斗战死的弟兄,算上这次,我所知道的人数不过五十多人而已!和着一年五个咱们弟兄走了。你要是同意了萧府,别说以前一年时间才有五人往生极乐了,你就算有两千人,一炷香功夫,战场上就死不止五十个弟兄!你想过没有?” “啊?”张士义被大哥说得一愣,但是很快就叫道:“死就死啊!谁都要死啊!轰轰烈烈为弟兄死在战场上就去死嘛!死了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比现在累死累活、流汗、看人眼色的吃糠猪食饭强多了!” 张士义这话激起了其他几人的赞同之声,但是张士诚破口大骂:“老2你放屁!” 说罢他伸开五指一边数一边说:“这个世道,一般有活干有汗流的人能活到四十多岁,你现在二十多岁,还能活十多年。你上去打仗,眨眼你就死了!安安稳稳的流汗吃十多年糠,比起吃一顿米饭转眼就死,和刑场送行饭差不多,哪个好不是明摆着的吗?” 说着张士诚用手指挨个指着各个手下,说道:“你们各家我都认识,都是乡里乡亲,你们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这些亲人把你们交给我,是让我养活你们,赚流汗钱、吃良心饭的;不是让我给你们一顿饱饭,然后立刻让你们送死的!我不做这种对不起天地良心、乡亲父老的事。” 张士义几个人哑口无言,只能大眼瞪小眼。 好久之后,张士义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要做我们所有人的大哥啊。可是,萧府这关你怎么过?把我们踢走,我们能活,还是去做盐贩子。但是他们多要一万五千两白银,这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啊,怎么办啊?” 张士诚说道:“这你别管了,反正我们都是穷比,没那么多银子给萧府。所谓法不责众,咱东台帮其实就是东台人的子弟,我想萧府也不能把东台人全抓光,他们应该对着我自己来。” “大哥!”除了张士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张九四身上各处的衣服,有人突然哭了,都明白这是张士诚这是打算自己背萧府的惩罚。 张士诚是张士义的亲大哥,惟独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叫着“大哥”而流泪悲痛,他反而平静下来了,平缓的说道:“既然大哥要去背,我不会让你自己去的,我也去,反正都是一家人,萧府不会放过我们。只是可惜了小三的前程。” “没事,小三是好孩子,知道乡亲们重要。”张士诚淡淡的把张士德也拉了进来。 张家三兄弟,上阵兄弟兵,生不同年,死必同日----这是张家三人虽从没说过,但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 萧府大厅里,听闻张士诚居然不怕死,连萧二爷和自己的命令和威胁都不怕,硬挺着不去,萧满堂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巴,接着怒火从胸膛一直烧到头顶,烧得他太阳穴呼呼的跳。 这就是骡马反抗主人,不怕被做成马肉包子吗? “张九四!你个小丑!”萧满堂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喝道:“竟然敢违逆我萧家的意思?来人,给我打二十棍!” 说时间,萧府家丁如狼似虎般围了过来,拉住跪在地上的张士诚拖了开来,剩下张士义几个人跪在那里膝盖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张士诚被拖开,不由得又是磕头又是哀嚎,大声替张士诚求饶。 但萧家哪里会在乎他们,张士诚被麻利扒开裤子,家丁们举起手腕粗的水火齐眉棍,噼里啪啦就是二十棍。 因为主子怒之时下的口令,没人敢手下留情,一顿棍子打过,饶是张士诚算个江湖豪杰,依然屁股血肉模糊,满头冷汗的他趴在地上连撑起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张士诚关进地牢!”萧满堂大声命令着,立刻张士诚被从大厅拖走了,屁股大腿上的血迹滴落地上,又被拖在地上的腿和脚尖拉成红色的血条,就这样划过门槛,消失在东台帮其余人眼前。 “张士义,你也和你哥同谋吗?来人……”萧满堂打完张士诚,眼睛又盯上了张士义,心里已经把张家的人全部视作了敌人,打算全部折磨个半死。 但是旁边的父亲萧二爷轻轻一挥手,制止了儿子的作为,他看得清楚,刚刚张士义是想打仗的,现在回来又和大哥穿一条裤子了,看来是被张士诚说服了。 不过就算说服,也是心里有想法,不能全一棍子打遍,打完了张家,谁来说服东台帮那些人。 所以他说道:“张九四顽固不化,胆小怕死。先关起来。张九五,想救你大哥和整个东台帮的话,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们的提议。对你们这么客气,是我们萧家有史以来第一次。别给脸不要脸,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回来告诉我们。” “滚吧!”萧满堂大声的对泪流满面的张士义等人叫道。 [奉献] 21 欲擒故纵 张士诚被关在萧府地牢半个月之后,萧翰才回来,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扬州,因为他杀了高邮鼎鼎大名的悍匪秦五义,去扬州表功领赏了。 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把风尘仆仆的靴子脱下来,张士义和张士德就急匆匆的要来求见他了。 “什么?我叔叔他们把老张关押了?为什么?”萧翰一脸的震惊。 张士义两弟兄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张士德都急得抹眼泪了,因为萧二爷父子可不是萧翰,他们真的是盐帮太上皇,他们既然开了口,那和萧翰早前要求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萧翰最多算请求,盐帮还有个转圜的余地;然而差不多掌握盐帮生杀予夺大权的萧二爷那是不折不扣的命令,若是不从,张士诚就不可能活着离开萧府,东台帮也会跟着受到致命打击,被赶出高邮圈子是板上钉钉的;要是萧二爷想赶尽杀绝,东台帮说不定就要烟消云散。 “怎么会这样呢?”萧翰很惊讶,他说道:“我是给叔叔他们说过你们很忠心、很能干,若是当我家士卒,战力不容小觑。他们原来小看你们,这次因为斩了秦五义级,大约也动心了,但是不能这么强迫你们啊,你们又不是军户,世代要当兵,你们只是盐丁而已。” “少爷,求您给二爷他们说说情,放了我大哥吧”听这个少爷口里有回护大哥的意思,张士义和张士德二人齐刷刷的跪倒在萧翰脚下。 “别这样别这样”萧翰赶紧去扶二人,脸上却显露了难色,说道:“老张是老实人,士德是我忠心不二的侍卫,于公于私,我都会去求二叔的。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大仇未报,只是寄居在二叔府里,他是盐商,对你们说话做事都是主子对下人的关系;我一个打仗的,怕他们也不会完全听我的,但是我会全心全意的为你们去求情。” “多谢少爷”张士义二人连声道谢。 “我二叔说过,对待下属不能心慈手软,我去求情,就是让他们放了老张,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下不来台面。”萧翰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也不敢给你们保证。” “少爷,您说的怕萧二爷闪了面子,”张士德看了二哥一眼,萧翰所说这事确实是合情合理的,若不给萧府一点让步,凭什么就白白放了张士诚,萧二爷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善人,他说道:“我们商量过了,不仅我们弟兄俩个,我们东台帮在高邮的五十人都商量好了:只要放了我大哥,我和我二哥连同能打的二十个积年老手,马上加入您的麾下,一来为萧府尽忠;二来,为我们惨死的弟兄报仇雪恨” “哦,你们打算不理老张了啊。扔下他,自己来我这里?”萧翰一愣。 “少爷,我大哥死心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抱着老套路:吃流汗赚来的米,清风寨这事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了:现在这个世道哪里还有让你老老实实流汗就可以赚钱的路子了?要是不流血,别说米了,连糠都没得吃了”张士义大叫一声:“求少爷为我们求情和转达” “好我马上就去找二叔和二哥。”萧翰马上起身而去。 =================== 此时,张士诚正趴在萧府的地牢里,看上去很不好:他满脸都是污泥,拉碴的胡子乱蓬蓬的窜出来,上面挂着干涸的汤糊糊;嘴唇皴裂,还在出血,以致于他不停的艰难抬起下脖子,伸出舌头来舔自己嘴上的血;之所以要抬脖子,是因为他下巴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屁股和大腿被打得血淋淋的,在地牢里哪可能痊愈,那些地方也没有药可以敷,从流血变成了流脓,屁股和大腿肿得和馒头一样高,连裤子都穿不上,只能趴在地上。他就这样趴了半个月,要不是他体质强健,也许早就见阎王去了。 此刻虽然还活着,但张士诚清楚的知道若是再关自己一个月,必死无疑了。 萧府给了他活命的机会:萧满堂亲自来给他说的----只要张士诚点头答应让东台帮进入和清风寨的死斗,就立刻把他放出去,欠债一笔勾销,还给额外的赏金。 然而张士诚死咬着牙关,拖着遍体的伤痕趴在冰冷的泥地上,硬撑了这半个月,没有任何答应的意思。 这天,靴子声咄咄的响起,看守们的问候声从楼梯上面一路传了下来: “三少爷,您好” “我给您领路” “三少爷,小心脚下,这里滑。” “三少爷,他就在这里,来来,请跟我来” 萧翰来了? 张士诚在自己的牢笼里爬着,转动着痛苦不堪血脓淋漓的大腿,把头顺向了门口方向,努力睁开被眼屎糊住的眼皮,抬起酸痛的脖子,朝上面看去。 果然萧翰亲自来了,一见张士诚,萧翰就往后跳了一步,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叫起来:“这怎么回事?怎么老张成这个模样了?伤口都流脓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不给他上药的吗?啊?” 张士诚听头上看守们小声的嘟哝着:“……二爷…….不敢给他药……” 接着听到“赶快去拿药啊”萧翰大叫起来。 听到这些,张士诚反而他把脸从萧翰靴子前转开,下巴磕在地上,嘴角咧了起来,他竟然笑了起来,不是久旱逢甘霖的微笑,而是一种苦笑。 “老张,我来晚了,这段日子我在扬州。那个来人,把锁开了,把老张放了他不能走路的吧,找个门板来,把他抬出去”萧翰蹲在牢笼外边,手握住手腕粗的笼条说着。 “少爷,不必了”张士诚把脸转过来,却不是感谢,而是决然的拒绝,他死命的用手摁在泥地上,撑起自己的胸脯,这样才可以看到萧翰的脸,他苦笑着说道:“少爷,我意已决。您不用再劝我了,我就是个苦力,除了卖苦力外,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我那些乡亲也不会做。请您放过他们。至于我,我愿意接受萧府的惩罚。” “什么?”萧翰愣了一下,盯着张士诚扭曲肮脏的脸彷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两人静静的对视了一会。 张士诚的目光没有退缩。 萧翰的目光也没有退缩。 突然萧翰把目光转开,他站起身笑了起来,叫道:“老张,你太小看人了。” 说罢,一挥手,看守们一拥而上,把牢门打开,七手八脚的把张士诚抬到门板上。 “去找个郎中给老张看病。”萧翰指挥着下人。 “少爷,您这样做可以吗?”张士诚并不领情,俯在门板上的他反而大叫:“二爷迟早还会把我关进来的。” 萧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看着张士诚,他略带被误解的愠怒说道:“老张,我不是我二叔堂哥他们。他们不了解你们,我了解。放开盐货这些事情不说,你们救过我几次命,是我过命的好兄弟,我怎么会这样对待你呢?不给我卖命就要弄死你?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 “少爷,您是什么意思?”一番话,把张士诚说楞了,满眼都是不解。 “我今天刚刚从扬州回来,听说你这事。赶紧去求情了。”萧翰很耐心的解释:“我二叔他们有点着急,谁听说过捆着人去卖命的?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谁都懂,所以我一说,他们也想通了,让我来放了你。这事作罢。” “这事作罢?”张士诚大吃一惊,他指着自己旁边的牢笼叫道:“就这样完了?赔银怎么办?” “让你们再赔一万五千两是有点刁难你们的,”萧翰摊开了手说:“我既然说服二叔他们了,这赔银也算了。你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忘了这事。” “什么?”张士诚的眼珠子并没有回眼眶,还是瞪着,以他对萧府的经验----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了他,突然他浑身一震,抬起头盯着萧翰,如同看着一头怪兽那般又恐惧又焦灼,他问道:“莫非……莫非……莫非老2老三和其他弟兄来赎了我?” 张士诚想得很明白,看萧府这咄咄逼人的架势,要自己没事人一样被放走,只能是他两个弟弟和其他帮派弟兄用自己为萧翰卖命为代价赎出了自己。 萧翰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张士诚的肩膀,如同在安慰一条被吓坏了的猫,他说道:“这事正要和你说呢。刚刚老2和士德找到我,说要用给我卖命来换你。但是我怕他们担心我说情不力,就未置可否。现在我说服二爷他们了,你自己和你弟弟手下们说吧,我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除了士德一直跟在我身边之外,其他人还是你的。” “什么?”张士诚定定的呆在那里:萧翰这意思,竟然是完全的白放了他 “你知道我缺兵源,”彷佛知道张士诚心中的顾虑,萧翰继续解释起来:“但你们张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也是个好汉。我绝不会做乘人之危要挟别人的事情。这个兵源,我已经在你们东台招募了有六七十人,算是骨干,还会继续招募。我不会砸像你这种老实人的饭碗,你就安心的继续为我们萧府跑腿卖力吧。” 说着萧翰站了起来,彷佛要出去了,但他略略转身,又回过头来说道: “哦,还有一事,秦五义级赏金二千两,我已经在扬州拿回来了,因为你们死战不退缠住了他,没有你们,我是杀不了这个畜生的,所以头功应该给你们。两千两银子一会让士德拿回去,算我论功行赏。毕竟听说你背了一屁股的债才凑齐给我二叔的赔银。” “少爷,你为何这么对我?”张士诚低头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咬牙说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是萧翰立刻就明白了。 张士诚是说:他们本来就是萧府的两脚骡马,萧府要打要杀的话,张士诚并不敢反抗,或者说以受罚和自己的命来沉默的反抗,他其实早已经认命了,然而萧翰却对他如朋友,礼待有加,这次竟然生生的救了他和他的东台帮一命,以萧翰的身份来言这委实是不正常的。 萧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反问道:“你知道高瑞奇现在在我身边吗?” “知道啊,高先生……高先生是读书人……我名字就是他起的……”不知道萧翰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在,张士诚战战兢兢的回答。 “嗯,他是儒生,我父亲给他托梦让他来帮助我学习儒家学问。”萧翰慢慢的说道:“儒家,说来简单,不过就是忠孝仁义四字而已。但要做起来真是艰难百倍。我父亲为国效命护得一方平安,却被贼人所杀。我必须要为父报仇,这是孝道;为父报仇,击灭清风寨贼人,守护高邮一方百姓,这是忠君;国恨家仇我誓要报,否则怎配为人?但是父亲要我成为一个君子,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所好,这又是仁义。你说你们不识国家大体忠孝大义,我懂,你们不是君子,我不能强迫你们,我自己的事自己来办,不需要你们掺和。” 说到这里,萧翰苦笑了一声,对着张士诚拱了拱手,说道:“再说,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谢谢你和你弟兄以及东台帮各位豪杰。” “少爷”张士诚手撑在门板上,定定的看着萧翰,无言以对,良久只说了这个词,被人从萧翰身边抬了出去。 萧翰背着手踩着楼梯悠悠然上到地面之时,张士诚早已不见,围墙外传来张士德和张士义悲喜交加的声音,他抬起头,在阳光下听了一会,那些声音很快低沉下去,接着也消失不见。 “哈,三弟,鱼饵丢下去了,这几条鱼会上钩吗?”背后传来一声戏谑的声音。 “看天意吧。”萧翰没有回身,依然背负双手动也不动。 萧满堂从花丛后绕了出来,带着欣慰的目光和萧翰并肩而立,笑道:“哥哥我按您这大将吩咐演的这出戏还入您法眼吗?” “多谢二叔和二哥,你们帮了我大忙了。”萧翰微微一笑:“现在就看张家能不能知恩图报,自己跑来找我了,这叫欲擒故纵。” “小弟,最近你很长见识啊知道不能急功近利,要放长线钓大鱼了?”萧满堂略带惊讶的看了看萧翰,笑了起来:“听说你最近多了个智囊啊,那个儒生,是不是他的主意?没想到儒生这东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玩起人来还不错咧。” “兵法,诡道也。”萧翰笑道。 “就是骗人玩?哈。”堂哥笑道,接着他却收了笑容,怒道:“除了这事,你还得上心,找出谁给艾家通风报信的这次运盐被伏击,我们输得这么惨,八成就是内鬼所为。” 说到这里,萧满堂转过头盯着萧翰问道:“你身边那个高瑞奇可靠吗?知道这事吗?” “他绝对可靠,是自己人我给他打包票。”萧翰斩钉截铁的说道。 几日后,张士诚三弟兄帅全体帮众加入萧翰麾下,愿做战兵供萧府驱策。 只有一个条件:击灭清风寨后,愿遣散重归盐丁生意。 萧府准。() [奉献] 22 海枯石烂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户,又穿过一排木桩,打在这间小屋的角落里,如同一条亮的白色毯子,覆盖在了一个蜷缩着四肢躺在地上的人身上,这个人身下是一片散乱的稻草,他身体卧成弓形,两腿并拢放在稻草上,膝盖朝胸口抵着,两臂合起,手掌合什垫在一侧头下,睡的宛如婴儿般,风里传来他轻微的鼾声。 这时屋外窗户下,传来轻轻的撕裂抓挠声,彷佛有几只猫正拿屋角做磨爪子的工具,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刺耳。 很快小屋里那人的鼾声消失了,稻草上传来嚓嚓的轻微响声,那人明显被惊醒了,正慢慢从稻草上坐起来,然后他用耳朵对着月光,侧耳倾听着什么。 因为是静谧的夜,细微的声响也可以传得很远,他听到风刮过瓦片的呼啸;远处树叶摇动的声音;无名鸟的咕咕声;还有些狐狸的怪异笑声,这都很正常,那人侧耳倾听好久,舒了一口气,又侧躺在了稻草上,合上了眼皮。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窗户下那刮擦声又诡异的响了起来,那人猛地翻身坐起,先听了听,接着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咽了口唾沫,有些胆怯对着窗外叫道:“谁?猫吗?滚滚滚” 随着他的呵斥,刮擦声消失了,他不放心的听了又听,有些心惊胆战的再次要躺下,谁想这时,窗户外传来一声呻吟般的吟唱声:“我…死得好冤…啊…”,随着这低吟,一个白色的东西在窗户外轻飘飘的飘过,遮住了月光,黑影顿时笼罩了屋里那人的脸。 “谁?”一声大喝,屋里那人惊骇的朝墙角的黑影里跳去,带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良久,墙角的黑影里传出一个战战兢兢的问话:“你……是谁?” ““我…死得好冤…啊…水草…全是水草……没人烧纸钱给我……”窗户外那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回答了屋里人的话。 “哇”屋里墙角传出剧烈咽口水的声音,屋里也叫了起来:“这位大哥我不认识你啊我逢年过节都烧香烧纸钱的你千万别来找我我行走江湖,有时候身不由己的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崽子,我不砍人没法活啊,大哥啊别找我啊,你肯定找错人了……” “我…死得好冤…啊…水草…全是水草……没人烧纸钱给我……”窗外声音再次响起:“我认得你的脸…….我就是来找你的……” 只听扑通一声,好像是膝盖跪在地上的声音,只听屋里那人结结巴巴的说道:“鬼大哥,我给你烧纸钱,你多等两天好不好?我最近不方便给你买纸钱啥的……求你饶命千万别缠着我我……” 窗户外安静了好久,那声音又叫了起来:“我…不要纸钱……谢家虎,你……把黄金……藏在哪里了?” 一听“黄金”二字,本来吓得在屋里角落里哆哆嗦嗦的那人一愣,也不哆嗦了,浑身一振,好像老虎站起来一般长高了三尺,接着猛地朝前冲来,脚上的铁链唰的一下被绷直了,他也抱住了牢笼的柱子,脸上已经不见惧意,而是恼羞成怒的怒气,指着窗户外就破口大骂:“黄金?狗屁黄金是哪个王八蛋装鬼吓唬老子?**,你们不得好死啊” 这个人自然就是谢家虎。 自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三狗叫破偷了一箱子黄金,立刻就被关进了清风寨黑牢,任凭二狗哭爹喊娘的叫屈也没有用。 好家伙,在山贼窝里黑了一箱子黄金? 这比在全是鳄鱼的池子里游泳更让人恐惧。 山贼本来就是做无本买卖的,别说二狗貌似黑了大家的战利品,就算是二狗黄金是自己赚的、爹妈给的、路上捡的,你在山贼窝里有这么多金子还不是找死吗? 要不是高狐狸说在他回来之前,先不要对二狗动私刑,二狗怕是已经被清风寨众人切、割、斩、烧、碾成一盘蚂蚁上树了。 高狐狸看着那箱子也胆战心惊的,急吼吼的就又窜回高邮了----必须查清楚倒底有没有一箱黄金啊。 要是真有,那么二狗怕是蚂蚁上树也做不了了,直接就要被挫骨扬灰了。 在高狐狸不在的这些天里,头目们乃至喽啰们看着被锁在黑牢里的二狗,眼珠子都是红光的,谁都想能问出点什么来,那可是一箱黄金,要是先别人一步知道他藏在哪里了,说不定这世上立马少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山贼,而多了一个富有多金的大善人。 二狗这段时间就没安生过,连嗓子都说哑了。 三狗有时候提着一条木锯隔着木笼对大哥大吼大叫,声称要把大哥锯成两截;有时候又提着酒菜泪流满面,哭述兄弟亲情,求哥哥把地点说了吧; 齐猴子有时候在牢外手拍腰中菜刀做除妖降魔状,除的和降的自然就是二狗了,说要是不招立刻把二狗切成一堆蹄髈和下水的混合物;有时候又故作亲切状,称兄道弟的,自称高邮有无数门路可以替二狗把黄金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 连李炭头都摸过去好多次,笑容满脸的说:“二狗,你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也做这么傻的事?金子在哪里?赶紧给哥哥说了,我帮你交给老大。”----这话被寨子里传为笑谈----二狗那种东西能叫老实的话,屎都比珍珠贵了。 除了他们之外,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来找二狗,有山贼、有铁匠、有苦力,甚至还有一个和二狗关在一起的商人,是被山寨绑票要赎金的,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居然还想套出黄金在哪里来。 这些人一波一波的往二狗牢里涌,有恐吓的、有甜言蜜语的、有大骂威胁的、有跪地自称老父病重急需用钱的、竟然还有几个要当二狗干儿子的,免得老大回来剁掉干爹的话,他那金子没人替他花了。 总之,各种人各种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二狗自然自己吊死自己的心都有,要是那箱子里真有黄金,他还不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问题是根本就一文钱都没有 就算被审问、被拷打、被做成白斩鸡,他也拉不出一箱子黄金来啊 一开始他拼命解释,但是没人信他,而且他解释的太多了,嗓子都哑了;到得后来,索性不管谁来,不言不语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心里只盼着高狐狸赶紧回来,证明那个该死的箱子里毛都没有一根 除了二狗,大家也都望眼欲穿的盼望高狐狸赶紧回来。 一开始,他们是不希望老大回来的,只想着抢在别人前头掏出黄金的秘密,自己远走高飞去了,但二狗表现得实在太视死如归了,貌似撬不开他的嘴; 大家慢慢开始研究未来要加在二狗身上的刑具了,什么十大酷刑、八大必杀都是浮云了,后来大家都在研究如何在宰掉一个人的同时又能把他救回来的终极刑讯逼供了。 连绑架来的铁匠们热情都高涨无比,一口气锻打了十多种烙铁,二狗身上各种曲线都被精密的考虑到了,绝对不让一寸烧红的铁板碰不到皮肉;齐猴子立刻拿去一副,在二狗面前潇洒无比的把一只生猪蹄上的猪毛眨眼间烫得干干净净,把二狗差点吓尿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高狐狸回来一声令下,大家立刻蜂拥而上,把二狗玩成片片。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天大的事,高狐狸这个家伙居然一个月后才回来。 ============ 这天下午,带着手下,高狐狸顺着大路行进到山脚,满脸都是狐疑。 山脚下的木寨,本来应该是热火朝天的工地,怎么静悄悄的:远远的一眼望去,就像个被洪水泡过的废弃道观那样,到处都是随便乱扔的木料、工具、无人管的土堆,诺大的工地,别说人了,连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小风吹过,出呜呜的声音,竟然有点坟地的架势。 连守门的喽啰居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一个人靠着一根竖起的木桩在那里抠着鼻孔,还没现高狐狸一群人来了。 高狐狸脸色绿,暗道:这短短几天,寨子里生什么事?爆瘟疫了?人死光了?官府围剿成功了?一夜之间自己散伙了?不能啊。 “人呢?人都跑哪里去了?”高狐狸骑着马匆匆过去,对着那守门的家伙大吼道。 “都在山上面呢。”那守门的家伙怯怯的说。 急冲到山顶老窝,一进大门,高狐狸眼珠子一下瞪出来老远,接着差点背过气去。 他扶住大门喘了好久,才顺过气来,顺过气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暴跳如雷的大叫:“他**的老子走了这才几天,你们就把我家挖成兔子洞了” 人全在清风观里挤着,山贼、苦力、农夫、厨师、铁匠,人人手里或者铁锹或者木铲,正汗流满面的到处挖,就连那个绑票来的商人不知为何也被放出来了,正埋头苦挖。 整个清风寨的地面一眼看去,全是窟窿了。 “老大回来了”不知谁大叫了一声,顿时汗流满面的人们扔了手里的家伙,风一样的围拢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了高狐狸,人人满脸红光、满眼饥渴,嘴里全都在大叫:“老大,黄金在哪里?要不要立刻审讯二狗那杂碎?” “这他**怎么回事?”高狐狸又急又怒的指着满地的窟窿大叫。 原来二狗死活不说黄金在哪里,高狐狸又迟迟不归,最着急最愤怒的三狗第一个行动了。 他操着一把铁锹砸开了二狗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搜。 柜子和桌子劈开,连桌子腿顺着上下斩成两片,因为二狗可能把黄金塞进木头里;地砖全部挖出来,一块一块砸碎,看里面有没有金光闪闪的东西。 三狗的疯狂立刻感染了其他人,大家一哄而上,开始在二狗屋里盗墓寻宝。 当然没现什么黄金,大家仍不死心,有人就开始回忆二狗在出事前在哪里逗留过较长时间,然后去挖,毕竟说不定这小子把金子藏在这种地方:二狗喜欢坐的木墩,被挖出来,劈碎,又烧了;二狗在校场边上做过的石头,挖出来,砸碎;二狗管着的仓库更逃不了,里面哪怕连一根竹子都被劈开了;就连二狗屋子附近的茅坑都被拆光了。 这些还只是山上那群人干的; 山下的齐猴子听说山上的人开始挖宝了,这哪能落在后面?赤1uo裸的黄金等着自己呢 二话不说,也不修山寨了,嚎叫着领着苦力上山开挖,连守门的喽啰都跟着他上山了。 仅仅几天,整个清风寨就被挖得到处是坑,摇摇欲坠了。 坐在大厅里,高狐狸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叫道:“幸好我早回来了,要是再过几天,这清风寨都不用官军来了,你们自己就把它铲除掉了” “别说没用的啊那黄金倒底在哪里啊?”齐猴子不待高狐狸说完,就跳了出来,握拳大叫。 立刻整个山寨的人齐齐出一声吼,人人都想往大厅里挤,挤得门口水泄不通,门框咯吱咯吱作响,大厅屋顶噗嗤噗嗤掉土。 “都给我停住”高狐狸一声大喝,怯怯的抬头看了看灰土乱飞的屋顶,指着门口、窗户上那群人吼道:“我刚找人补好屋顶,你们谁要是再敢拆了我这大厅,我就宰了你们” “黄金倒底在哪里?”李炭头和三狗上前一步,逼住了高狐狸。 高狐狸叹了口气,坐回椅子说道:“也许二狗说的是真的,根本不像有黄金的样……” “二狗撒谎肯定有金子”高狐狸还没说完,底下三大头目齐齐一声怒吼。 齐猴子跳到高狐狸面前,伸开两指虚着戳了戳自己眼睛,贼态兮兮的说道:“师叔,你是没看到二狗那双贼眼,我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鬼,骗不了我的,我可是老江湖……” “没错二狗一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说没有黄金,对谁这样说,”李炭头虽然咬着牙、周围都是人,但那架势就好像在说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小声说道:“要是没有金子,他为什么说这么多?他故布疑阵,想骗我们,想混淆我们。” 三狗挤过来,和李炭头交换了一个“知我者你也”的眼神,伸出手指补充道:“二狗后来则一言不若他说的是实话,他为啥不继续辩解了呢?他是打算死扛到底这个家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穷凶极恶、为了点金子打算负隅顽抗到底” “说得太好了。”齐猴子从目瞪口呆高狐狸面前倒退回身后三狗和李炭头之间,亲热的一边搂住一个,坚毅的一抬下巴叫道:“我们都知道二狗怕鬼,但是我们装鬼吓他,他连鬼都不怕了为什么?只能是有了黄金,鬼都阻止不了他了这个丧心病狂的贪财鬼我们还是使用刑具好了” “好了,好了,听我说。”高狐狸满脸的无奈伸手阻止手下的雄辩,要是让他们说下去,估计能说几天,他开始说自己的依据。 “第一,假如那真是一箱黄金的话,谁会让盐丁带着一船盐货护送?才区区二十个人那箱黄金足足是那些盐货的百倍价值了;萧府为什么不用官府驿道或者官兵来护送? 第二,我和艾菩萨打听过了,萧翰回来的时候,身边还有十个人,外带两车尸体;有时间整尸体,没时间捞黄金啊?留给敌人捞?我想萧翰不会是钱多的把一箱金子往河里扔着玩吧? 第三,这个情报是一个官府小书吏提供的,我要是萧翰,我能让这种人知道我要送一箱黄金啊?我脑子有水吗? 第四,要是那真是黄金,二狗就算再蠢,也不至于提着那口箱子去找铁匠鉴定吧?他拿着金砖不就得了呗,搞什么箱子,还把箱子扔在铁匠铺里。” 最后,高狐狸清了清嗓子说道:“那箱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不大像值钱的东西。” “不能啊”齐猴子一声惨叫,楞着脖子叫道:“也许是二狗故布迷阵啊” “是啊,二狗这家伙可奸诈了前几天居然买死老母猪给我们吃”李炭头也不服,说道:“萧翰那人不就是傻儿巴叽的吗,差点被我们干掉,也许他就是脑子有水,和那书吏显摆:看少爷我有钱,一箱黄金随便送人结果没给那书吏,被人告了呗。” “是啊,谁不知道萧家也是高邮富之一,一箱黄金扔水里怎么了?”三狗跺着脚又跳又叫:“人家有钱人家就喜欢让盐丁带盐货运黄金人家一箱黄金砸水里听响的怎么就没有黄金呢” “不会有钱到那份上。皇帝也不至于你们说的这样的。”高狐狸满头冷汗制止了手下的狂想:“没什么金子,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你们这群混蛋,给我把寨子地面填平” 一会功夫,二狗重要被从黑牢里放了出来,在一片片的:“黄金在哪里?”的叫喊声中,被押入了大厅。 “高老大您可回来了呜呜,可要给我伸这白毛雪的大冤啊”一见高狐狸,二狗就瘫软在地上,泣不成声。 “好了,别哭了。我查明了,你这小子也没这财命。”高狐狸冷笑一声。 “多谢青天老大啊”二狗一愣,接着就嚎啕大哭着爬过来要抱高狐狸靴子。 “停住停住”高狐狸对二狗伸手叫停,说道:“那箱子是没啥东西,但是你这家伙竟然想私吞战利品孰可忍孰不可忍再看看你这个混蛋搞得这事,鸡飞狗跳啊**,差点让我这清风寨被这些红眼狼给拆翻了不狠狠惩罚你,怕你不长记性” 高狐狸眼睛都不眨的就扣了二狗一半的账上赏金,并且让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棍,然后回屋闭门思过十天。 第一条吓得几个头目都脸色绿,他们打仗都算勇敢,在高狐狸那里的账上赏金都是论千的,二狗这次一下子就没了一半,等于这一年替高狐狸白白打工了。 谁都没想到纸上富贵除了欠薪让你没法跑之外,居然还可以给你动动嘴皮就轻松销掉,让你白干这高狐狸太奸诈了。 不过二狗还没觉的痛苦,因为刚刚从那箱子的火坑跳出来,满心欢喜的受了二十棍。 而且这二十棍,行刑的人下手很轻。 因为就算高狐狸怎么说,他们还是希望二狗真有黄金,几个人一合计,要是打重了,二狗动弹不了,他怎么去找黄金? 不如打轻点,让这个小子耐不住饥渴的心情,在某个全寨子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起出一块块的金条。 所以二狗挨了二十棍子,虽然龇牙咧嘴、一瘸一拐,但却是站起来就走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屋里睡上床,在稻草上趴了一个月还受尽各种折磨,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一张床,一个可以关上的门,在二狗此刻的心里,比什么都强 没想到是,到了自己的屋子边上,二狗惊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道:“我的房子呢?我的房子呢?” 整个屋子消失了,二狗眼前只有一个深达三尺的大方坑。 二狗愣了不知多久,猛可里喉咙里窜出一句:“我x不会吧把我房子拆了?” 说着跳下深坑,用脚踩着地上的泥,惊骇的扭头四望,嘴里不停的叫:“我x我x” 看到坑里边上堆着些东西,二狗一瘸一拐的冲过去,翻开一看,却是一个马扎上摞着自己的衣服、杂物什么的。 翻到最下面,二狗抽出两个闪亮的刀片子。 目瞪口呆,这是他的长柄朴刀,现在只剩下闪亮的铁刀头,木柄居然都不见了 “你们干了什么?我房子呢?我家具呢?”二狗瞪着震惊到凸出来的眼珠望向坑沿,那里已经或站或蹲列了一排人。 看上面那群人以一种看猴子的表情看着自己,二狗恍然大悟,接着怒气勃,吼叫道:“你们不会以为我这房子里有金子吧?那也不能这样啊……整个房子都被你们拆了” “得了你”坑沿上蹲着的三狗没好气的回答哥哥:“你以为我们把每块砖都敲碎,把房梁都锯开,再朝下挖三尺容易啊?你到底把黄金放哪里了?” “去你**”二狗跳着大叫,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惊恐的再次四下张望,抬起头恐惧的叫道:“我的六百两银子呢?我放在这屋里的,谁拿了?” 一听这话,围观的众人彼此看了看。 齐猴子挠了挠头皮,叫道:“嗨,我忘了要下山挖壕沟了。”转身走了。 李炭头突然叫了起来:“看什么看没见过闭门思过吗?都给我来,把你们挖的坑给我填上。”说罢,转身就走了。 三狗揪住一个人耳朵,叫道:“啊你一个铁匠你还看热闹,你那些枪头锻打完了没?混蛋居然偷懒给我走,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转身就走。 “我还要洗碗呢” “老大的马忘了喂了看我这记性” “呀天阴了,我衣服还晾着呢” ……… 围观众人瞬间作鸟兽散。 只剩下坑底目瞪口呆的二狗。 “我x你们大爷啊我的私房钱啊”齐猴子众人跑出去好远,都听到二狗房子方向传来的一声惨烈得不似人声的嚎叫。 二狗也不管屁股刚被打过,一屁股坐在坑里,放声大哭:他这六百两可是真金白银,是通过买病死老母猪给厨房剩下来的;是通过偷山寨铁匠的铁块和菜刀卖给乡下赚回来的;是坑蒙拐骗艾家的货物偷出来的,每一文钱都浸透了谢家虎的智慧和心血。 这些银子本来藏在屋里隐秘的地方,他本以为以这种隐蔽的藏法,除非贼像孙悟空火眼金睛,否则谁也找不到。 但谁能想到他们把整个屋子都拆碎了,这能找不到那些私房钱吗? 老天爷好像也同情谢家虎,他哭着哭着,天居然下起小雨来了。 没一会,二狗所在的屋子坑就变成泥坑了。 二狗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看着遍地湿泥,想:这能闭门思过吗,这简直是要睡泥坑了。 卖命钱被扣掉一半; 私房钱被人黑了; 屋子消失了 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加倍脆弱,他暂时不敢去想这些可怕的打击,只想去找个干燥有床的地方先睡一觉。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齐猴子,齐猴子的屋子离他不远。 在小雨里走了几步路便到了,果然齐猴子没想他自己说的那样下山干活,他就在自己屋子里呢,齐猴子打开门一看:失魂落魄的二狗抱着一摞衣服,手里拎着两个刀头站在门外雨里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 “二狗,啥事?”齐猴子站在门内问道。 二狗叹了口气,说道:“我屋子被你们拆了,我现在想找个地方睡一觉,都是好兄弟,让兄弟待几天怎么样?” “好说,进来吧。”齐猴子在二狗心里是没心没肺、傻不拉几的,这种人好说话。 二狗连连道谢,就要进来,齐猴子侧身让他的时候猛可里看见转弯处好几颗人头露了出来,他扭头一看,另一边的稻草堆后面李炭头和三狗正朝这里窥视,满脸都是看到羊入虎口又喜又怕的神情。 一瞬间,齐猴子好像被雷劈了。 一伸手拦住了半只脚踩着门槛的二狗,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嗯?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二狗不明白怎么齐猴子突然变脸了。 齐猴子想到的是要是别人看到二狗这家伙和自己混在一起,以二狗坐过的地方都有人刨的狂野劲头,自己这屋子也难保会有数不清的混蛋来试探、询问自己二狗到底和自己说了什么,以后别想省心了齐猴子可不想连自己蹲过的茅厕都被人铲了,肯定生不如死,看看二狗屋子现在的那个大坑就知道了,决不可离二狗太近 “退后。”齐猴子定定的看着满脸狐疑的二狗叫道。 二狗仓皇的后退一步,小声问道:“怎么了?” “二狗,你大声说话我耳朵不好使”齐猴子指着自己耳朵大叫着,每个字都是用吼的,势必让周围窥视跟踪二狗的人听清楚:别以为二狗嘴唇动动告诉了他齐猴子什么秘密,这秘密齐猴子可拎不清的。 “说什么?”二狗瞠目结舌,他扭头看了一下,顿时明白了齐猴子什么意思,勃然大怒之下夹着衣服扭头就走。 然而齐猴子不敢收留二狗,其他人就敢吗? 二狗现在在人眼里就是会走路的金条,不能放过他,要紧盯着他;但是绝不能靠的太近,否则被认为是同谋,肯定就死惨了。 结果二狗在雨里遛了一圈,愣是找不到一张床睡一觉。 此刻他又急又恨又绝望,突然间一咬牙一跺脚,把刀头和衣服放在地上,转身直奔高狐狸的议事大厅而来。 高狐狸正优哉游哉的喝茶,二狗就大叫着闯了进来。 “嘢?”高狐狸看着脸色难看的二哥惊异的放下茶碗,说道:“我不是让你闭门思过吗?你又过来找我?什么事?” “老大,小的有事禀告。”二狗单腿跪在地上,一手撑膝盖,一手摆在身后,头高高仰起,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英雄眼光无畏的看着高狐狸。 “哦?”高狐狸第一次见二狗这家伙还有这种眼神,被吓了一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只听四面八方脚步声、叫喊声若林火般蔓烧过来,眨眼间这个议事堂周围又围满了人,大家可不想放过二狗嘴里任何一句话。 紧接着齐猴子、李炭头、三狗也跑进大厅,围在二狗身边,气喘吁吁。 “你有什么事说吧。”高狐狸说道。 二狗猛地一点头,配合他单腿半跪的姿势和犀利的眼神,显得威猛无比,他开头说道:“老大,小的跟随您虽然时日不久,但我所作所为您也看在眼里:我打仗没有后退过,挡我路者我必为您斩之;我采购没有以次充好过,每次都殚精竭虑,力求用最少的钱给山寨弟兄买最好的货,再说哪次不是给您省下一大笔钱……” 后半截引起的一阵嘘声,让二狗停顿了一下。 二狗继续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我为您卖命,我没有偷懒耍滑、临阵退缩过。这次那个箱子是我不对,我被姓萧的和姓艾的耍了,我不知道有钱人都是变态确实我也贪了,不该私吞战利品,应该拿回来让您分配,但是那箱子根本就是铁块,而且我已经为此事受到您的惩戒了,比如您扣了我一半赏金,我的私房钱被人偷了,我的屋子被人挖成大坑了,我……” 说到这里,二狗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你到底想干嘛?”高狐狸并不是感情中人,急吼吼的催促二狗说自己的意思。 二狗咬了咬牙,说道:“高老大我现在无依无靠,身败名裂,在这个寨子里,我呆不下去了我求您准我下山散伙吧” 二狗要散伙?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如木鸡,好像一股极寒吹过,每个人都被冻在那里,宛如石雕。 二狗决然的看了看高狐狸,扭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心里一股鱼死网破的快感:哥被那该死的箱子折磨得快活不下去了,那哥就滚蛋好了再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贪财无耻的白眼狼了 好久,高狐狸牙关上下磕巴一下,彷佛快被冻死的人上下牙齿相碰,他眼睛死死的瞪着地上的二狗,声音却是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异和兴奋,他说的是:“难道那箱子里真有黄金?” 一时间,大厅里所有的石雕全都复活了,每个人鼻孔都仿佛喷出烈火般哼着。 齐猴子指着跪着的二狗朝高狐狸大叫:“师叔你看,这家伙果然想逃出寨子起出黄金逍遥了” 三狗两臂抱胸,围着大哥转了半圈,冷冷的说道:“可惜,你这次,戏又演过头了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李炭头则兴高采烈的跪在二狗身边,亲切的搂住二狗叫道:“二狗,你这么老实的人,就把黄金藏在哪里说了呗。” 大家都在兴高采烈的互相议论,只剩下二狗却变成了石雕。 目瞪口呆的他心里却转得飞快:“我x他大爷老子受不了了想散伙下山,没想到这居然被看成我想带着黄金潜逃?连高狐狸都起了疑心” 猛可里,二狗从英雄般单腿跪地,猛然变成了狗熊一样的双腿跪地,还磕头到底,他抬起头对着高狐狸大叫道:“老大我错了我怎么可以随便变心下山呢?这点折磨算得了什么?这点误解算得了什么?月亮明白我的心我愿意跟随高老大直到天涯海角” 说完,又扭头对周围死盯着他的那群家伙陪笑道:“苍天在上兄弟和各位好兄弟、好爷们也会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很好。”高狐狸回过神来了,他奸诈的一笑,说道:“但是你私自提散伙,这得再罚你你剩下的赏金再扣一半另外明天,我找个好画师给你画像,若是哪天你跑了,我就把这个画像往江湖上一扔,说‘这个谢家虎带着萧翰一箱子黄金跑了’,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吧。” 谢家虎一头磕到地上,他昏过去了。 ========= 夜雨里,二狗坐在山后陡崖边上,他任由山风吹得摇摇晃晃,却丝毫不管危险,因为他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罐扔下陡崖,看着虚空的黑夜,他喃喃道:“老天爷啊,你为啥这么对我?不就是一个箱子吗?难道我去年烧香少给你了?” “嗯,难道是因为檀香我换成了马粪香了吗?我得存钱啊,几文钱的事你至于这么搞我吗?你这么抠门怎么行呢?” “唉,高狐狸那个奸人看我不敢跑,死命的扣我的血汗钱;那群无耻的混蛋偷了我的私房钱;还他**的给我画了像,以后别想摆脱清风寨了这从苦力变成农奴了啊” 看着山下的黑黝黝的一团,二狗想着:“现在我就从这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站在悬崖边,他踮了踮脚尖,伸了伸手,然而却摇了摇头,喃喃道:“先放水再死”,转身回来,蹩进草丛放水。 二狗刚离开悬崖,几个黑影就窜了过来,几把铲子立刻开始挖刚刚二狗坐过的地方。 猛然一声尖叫,草丛里的二狗扭过头来,只见几个人踩在悬崖边上,伸长脖子往下看。 “怎么了?怎么了?”二狗跑了过来。 几个人立刻把手里的家伙藏在身后,指着陡崖叫道:“天雨路滑,刚刚老李摔下去了……” 下面立刻传来老李的呻吟求救声。 “倒霉到这个份上?老子跳个崖也有人跟我抢?”二狗气急败坏的吼叫起来。 [奉献] 第五卷 诡我士卒 23 如君所愿 第五卷诡我士卒23如君所愿 依靠智囊高瑞奇的奇计,成功收服东台帮,萧翰的反攻大计虽然艰难,然而却很完全的实现了第一步计划。不过面对其实后台是孛罗一系的清风寨,他的复仇大计依然面对着很多挑战,因此以前连连受挫的萧翰也学会了隐忍。 他并不着急从东台帮里挑选自己的精锐士兵,把再次围剿的准备弄得满城皆知。 相反他在表面上根本不做任何变化:萧府偏院门口依旧贴着招募告示,来报名的流氓、地痞仍旧塞住了那条街;东台乡下的募兵仍然进行,只不过从萧翰带着自己家丁招募,变成了张士诚弟兄亲自驻地招募;东台帮仍旧负责萧府的盐货运输,只是轮班分批的做生意,轮空的弟兄就去东台,一边招募,一边被训练;同时萧府也再次开始囤积粮食、盔甲、兵器、弓箭,为下一次剿匪的后勤做好完全的准备。 萧翰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这动力反而不如前两次剿匪那么折腾,他大部分时间就呆在萧府,连东台都不去。 这一是因为他信任张士诚弟兄,这种人,若是得取得他们的口头效忠,比奸诈之徒拿自己老命当抵押的赌咒誓都管用; 二是,为了剿匪,武力准备只是其次,关键还是要取得官府的同意。 先要证明清风寨有匪,再次要让大京同意剿匪;大京同意了,旨意下来,扬州路还得同意;扬州路同意了,下属的高邮路还得同意;搞定三方才能出兵。 在朝中派系斗争激烈的现在,让官府再次同意剿匪并派兵马粮草,比说服张士诚也容易不到哪里去;银子、面子、位子都得让各路官员全满意才行,少一个也别想。 所以萧翰在府里也是挺忙,忙着写信、写奏章、送礼、找人什么的。 这日中午,他和二叔接待完高邮几个官员,就告辞出来,往自己屋子去了,就在这时,气喘吁吁的二哥刚从萧府外边回来,看见他一把拉住胳膊就往偏厅里走。 “二哥,怎么了?”萧翰被拖着,惊讶的问道。 “人多耳杂,到屋里再说。”萧满堂满脸是汗,神色有些慌张。 进了偏厅,萧满堂关上屋门,急急的对萧翰说道:“我已经叫管家去找张士诚弟兄了,一会赶紧商量下。大事啊” “什么事?”萧翰好奇的问道。 萧满堂狠狠咬了咬牙,说道:“我在艾家的内线终于给了情报,你知道告密张士诚的是谁吗?” “是谁?”萧翰一愣。 “就是你身边的高瑞奇”萧满堂叫道。 “不可能啊。”萧翰满脸的难以置信:“高瑞奇还是很忠心的。” “怎么不可能这情报很准确有人看见他和艾家的张老三,那个管家接头过;张老三也说漏了嘴,自己说箱子是高瑞奇说的,他被骗了一下。”萧满堂满眼都是杀气,他看向萧翰道:“小弟,你太老实了,被那个奸儒给骗了” 萧翰长出了一口气,狠狠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混乱的脑袋摇平和了,他看向萧满堂说道:“我错了,我回去换件衣服,再来等着张家弟兄。” “好快去快回,一会我们还要满城搜高瑞奇。你可得保密,要是走漏了风声,高瑞奇肯定要跑。”萧满堂拍了拍萧翰的肩膀说道。 萧翰离开没一会,管家就领着张家三弟兄就匆匆赶来了,这几日张士德带新招募的人回萧府,张士义刚运盐回来,恰恰好都在高邮。 “二公子,找我们有什么急事?”张士诚看萧满堂满脸急色,忙上前询问。 “我已经知道谁泄密,让你们被伏击了”萧满堂看都是自己人,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什么?原来是他”张家弟兄顿时惊呆了。 “三少爷知道吗?”张士德问道。 “我刚给他说了,他一会就回来。我们商量下怎么找到这个王八蛋。”萧满堂叫道。 这时候几个人后面的管家煞白着脸,举起了手,指着门外结结巴巴的叫道:“公子……那……那……高……高……高瑞奇就在府里呢” “什么?”闻听此话,萧满堂和张家弟兄全部目瞪口呆。 “在哪里?”张士诚转身问管家道。 “他上午就来了我领他进的内院,在萧翰少爷的屋里呢”管家好像见到了鬼的表情在讲着:“少爷还吩咐我说:他在前院和客人吃饭,午餐要我替高瑞奇端进去呢。” “去内院”萧满堂手一挥,几个人急匆匆的朝萧翰那边跑去,跑在最前的萧满堂依然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 萧翰正在自己的客厅里和高瑞奇高谈阔论。 为了表示敬意,萧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斜卧在躺椅里,他坐在地上的软垫上,高瑞奇也一样,两人围着红木矮桌而坐,桌子上香炉里熏香袅袅,上面摆着兵书、文房四宝,还有一套精美的茶具,桌子边两人都一手撑在桌面上,侃侃而谈,笑容满面。 一眼看去,主仆二人就如学堂里的同学正研讨**一般。 “少爷,今日和高邮路的将军谈的如何?”高瑞奇笑问道。 “他们一是怕清风寨凶残,上次他们绑票官兵,可了大财了,很多人心有惧意,不敢和他们为敌;二来,又想从我家多捞一点,还是看中了我家的良田,不知背后有没有艾菩萨的指使。高先生怎么看?”萧翰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问道。 “大约他们是想侵夺萧老爷良田,这样清风寨有据点、有属地、有属民,清风山就取代了萧家堡的地位。”高瑞奇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个还是看看扬州路能不能压住高邮路那群混蛋,有没有找扬州的达鲁赤花啊?” “高邮也很富的,遍地是盐,金银遍地,所谓有钱就腰板硬;扬州也不是很好压制这里,他们也怕乱啊。”萧翰叹了口气。 “少爷,能不能把萧府认识的各位官员给我说说,我替您琢磨琢磨怎么跑路子比较好?”高瑞奇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萧翰意味深长的看了高瑞奇一眼,并不回答,他缓缓盖上自己的茶碗,又轻轻的把茶碗放进茶盘,捏过茶盘里的手巾,慢慢的擦拭着自己的手,很仔细,每根手指都擦到。 好久,他抬起头,看向高瑞奇热切期盼的眼神,笑道:“高先生,有个事情要和您说一下。” “少爷请讲”高瑞奇看萧翰开口之时那番做派,料想不是大事就是好事,赶紧一推矮桌,从侧对萧翰,变成了正对萧翰跪着,满脸都是等候命令之色。 萧翰笑了笑,说道:“刚刚我来这里之前,我二哥叫住了我,说您是内奸。” “内奸?”高瑞奇的脸从夏季般的热切陡然变成了秋季般的震惊,最后慢慢变成了冬季般的困惑不解。 他看着萧翰,颧骨处跳动了几下,问道:“我怎么会是内奸呢?莫不是二公子听错了?” 萧翰看着那双困惑不解的眼睛,手指虚点着光滑的桌面,凝重的说道:“高先生,是您把张士诚的行程通知给了艾家,这怎么不是内奸呢?” “什么?”高瑞奇震惊得眼睛都瞪出来了,他嘴巴张得溜圆,手不由自主的指着了面无表情的萧翰,结结巴巴的叫道:“可是……可是……我是……我是照您的命令做的啊” 萧翰微微歪了歪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他对高瑞奇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二叔他们不知道。这批盐货毕竟是被人卖给了艾家的。我想请您为我保密。” “保密?”高瑞奇大叫起来,他挥动着手叫道:“少爷啊,我当然保密可是萧二爷哪里怎么办?您赶紧去和他们说明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的脚步,还有声音大叫:“三弟有事快来”萧翰扭头看向一丈远的窗户,知道是二哥他们跑来了。 他扭回头,拍了拍高瑞奇的肩膀,说道:“高先生,您这段日子教会我好多东西,谢谢你.” “少爷”高瑞奇盯着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珠子,简直就好像和一头凶残的狼说话,他惊恐的朝后退着,跪在地上的膝盖拼命竖起,想在萧翰面前站起来后退。 就在这时,屋门外又传来张士德一声大吼:“少爷”这声音很紧促,配合那重锤击地般的脚步声,听得出他在朝紧闭的屋门猛冲。 虽然高瑞奇手无缚鸡之力,但毕竟是个丧心病狂的内奸,万一觉自己身份暴露,说不定就会对没防备的萧翰下毒手,大家都紧张之极,只敢喊萧翰,不敢嘴里泄露关于高瑞奇的半点事,张士德第一个冲上台阶来,顺势就要踹门而入。 这一瞬间,张士德在门口停步,挟着飓风一样的气势对着门缝起脚;汗毛倒竖高瑞奇一边奋力要从跪到站,一边扭了头,对着门大喊:“二公子,那事是…….” 萧翰依旧动也不动的坐在软垫上。 但是他搭在靴子上的手动了。 眨眼间,一道白光从桌子下,宛如闪电般劈了上去,从下到上,没入了高瑞奇那惊恐的脸之中。 被这白光一击,高瑞奇猛地一挺身子,膝盖直了,但转瞬间,那直了的膝盖如同线断的风筝,又无力的断了开来,他咔嚓一声又跪进了软垫,俯在了桌子上。 “咚”的一声,大门被踹开。 张士诚手操钢刀穿过小弟身边,第一个冲了进来,其后紧跟着萧满堂、张士义。 一见屋里的情形,大家都目瞪口呆,张士德一个踹门,却因为要收脚消力,变成了最后一个冲进屋里,等他操着斧子推开大哥和萧二公子站到最前排,看清屋里的情形的时候,他脸上的愤怒和紧张变成了惊讶,嘴张大了,手里的斧子也无力的垂下。 萧翰和高瑞奇依旧围坐在矮桌旁边,高瑞奇俯在桌子上,浑身都在颤抖;而萧翰身体挺得笔直,手放在高瑞奇髻之上,乍一看,就好似高瑞奇咳嗽得直不起腰来,而萧翰这个同学正安慰。 然而血正一滴一滴的滴在桌面上,从高瑞奇的下巴正中,流过半截匕,又滴了下来。 一把匕从高瑞奇下巴正中捅入了半截,刺穿整条舌头,把他的舌头牢牢钉在了上颚上。 高瑞奇已经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了. 即便这样,高瑞奇仍然艰难的回过头来,他用浸泡着眼泪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萧满堂,被匕钉穿的下巴在颤抖着,嘴里舌头震颤、嘴角血沫乱喷,血顺着露在外边的刀刃和匕柄小溪一样流到胸襟上,手在哆嗦着在被血沃透的胸襟前拼命打着什么手势,好像即使这样了,仍然想给萧满堂说什么。 但萧满堂早被这惨景吓得扭过头去,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萧翰的手猛地抓住了高瑞奇的髻,愤怒的声音让胸腔嗡嗡作响:“高瑞奇你这个奸诈小人居然出卖我家” “慢”听到耳后堂弟这句杀气腾腾的话,萧满堂强忍着恶心转过头,伸手叫道:“留活口” 然而萧翰恍如没有听见,抓着那髻猛力往下一砸。 “咚”的一声,矮桌出一声轻轻的闷响,好像高瑞奇下巴被萧翰磕在桌面上一般,但他的下巴没碰到桌面,是匕柄被砸在桌面上,匕朝上更深的捅入了高瑞奇上颚,刀刃完完全全的没入了高瑞奇脑袋里,只留着一个窄小的刀柄挂在高瑞奇下巴正下,好像长了一撮红色的山羊胡子。 “咚”,又一声,高瑞奇下巴磕在桌子上的脑袋侧了过来,摔在矮桌上,高瑞奇气绝身亡。 “你这条畜生死有余辜”这时萧翰才从坐姿跳了起来,他破口大骂着,一脚踹在高瑞奇身体上,把这个还睁着眼的尸体踹飞在地板上。 看着萧翰怒不可遏的模样,再看看已经死挺了的高瑞奇,萧满堂慢慢拉回刚才阻止萧翰杀人的手,以责备的口气说道:“小弟,你太冲动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同党呢” 说罢,以理解但无可奈何的神态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反正杀了,也好。” =================== 高瑞奇出卖萧家秘密给艾家,就算他死了萧家也不放过他。 官府就是艾家和萧家开的,高瑞奇又没有强大的后台,自然是萧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本来想定一个“通红巾贼”的诛九族大罪,但是高邮的达鲁赤花和总管,都不想让萧府这么干,因为江淮这边都在吹自己治理有方,红巾贼杀光光,也不敢进来,要是有个人是通红巾贼的,岂不是说官员们治理无方防范造反无力? 萧府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本来模仿高瑞奇笔迹的造反信都写好了,就等往抄家得来的东西里一塞。 虽然此路不通,但灭一个小小的儒生满门还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恰好高邮前不久一个官员的祖坟被盗贼盗墓了,高瑞奇是个文人,喜欢点古玩,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买不起真古董,就是家里有个脏兮兮的宋朝笔筒,算个古物,是在摊子上五文钱买来了,萧家就让官府指认这就是那墓里的赃物 整个案件被设计为这样:高瑞奇,一个儒生,暗地里却是当地盗墓贼的魁,于去年盗了王大人的祖坟,偷来的陪葬赃物都被他卖。 近日里,他意图朝新军统领萧翰大人推销赃物,然而双方在看货的时候,萧翰大人目光如炬,怀疑古董来路不正。厉声追问这古董笔筒的来历。高瑞奇当即就起了杀人灭口之心,操起桌子上的致命凶器----砚台,朝萧翰大人猛击,意图行刺。 双方展开激烈搏斗,当然萧翰大人不愧是官军将军,虽然面对的是丧心病狂的盗墓书生,但却更胜一筹,勇夺砚台,并在搏斗中杀死了穷凶极恶的盗墓书生----高瑞奇。 高瑞奇盗墓的证人有七个,高瑞奇行刺萧翰的证人有十七个,人赃并获、证人证物都全,坐实了高瑞奇盗墓、行刺官员的重罪。 这样一来,那盗墓案,就等于破案了,官府脸上有光;而高瑞奇因为盗窃古墓、侮辱遗体、行刺朝廷官员等大罪,当即被定为诛灭满门。 他的尸体被拉到街心,又斩了一次。 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一起被问斩; 母亲被吊死; 家里的女眷全部被卖为奴隶; 他父亲家左右两户邻居也一起被抄家,财物没收,活人卖为奴隶; 高瑞奇一家和他的邻居就这样全部消失。 轻轻的,好像一阵风,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 处死盗墓头目高瑞奇全家的时候,萧翰不在高邮,他甚至不太关心这事,一件小事而已。 等他从东台视察回来进城的时候,他从墙头的一排人头中,认出了高瑞奇。 高瑞奇是被他一击灭口而杀的,没有在牢里被折磨成*人渣,所以他头颅上还保持着原来的装束,一个崭新的包髻的儒生头巾,让他在一排不似人形的脑袋里份外醒目。 盯着那颗圆睁双眼的脑袋,萧翰放慢了马。 他没有恐惧,也不愤怒,心里唯一有的却是点淡淡的感谢。 他回忆起了那时高瑞奇教给他东西时的音容笑貌----高瑞奇笑着对他说:“少爷,只要有大义人伦,一切手段都是对的。” “少爷,您前几次剿匪为何失败呢?那是您刚出家门,还不懂世道规矩,您把人当人看----您以为仆人就会为您卖命、您以为官兵就会奋力杀贼、您以为贼就惶惶然如鼠?不是的,人不是他们看起来那么样的……” “少爷,为人处事,要先分亲疏、再分贵贱;亲人都是对的,理都在贵人这边;至于疏远的人和贱民,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人,要把他们当成棋子,随时可以丢弃,只要他们的命对您有利,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少爷,我们谈的‘诡我士卒’乃是‘不要将他们当人’的更进一层楼,您想啊,若是您不把他们贱民和手下当人,没人想为您卖命的;必须骗他们,让他们以为他们已经骗了你:讲义气的人,就让他们以为你也讲义气;讲忠心的人,就让他们以为你也喜爱忠心;讲财物的人,就让他们以为你可以让他们财;能骗就骗,让他们以为为您做事必有收获,其实他们去做的只能对您的大义人伦有利……” 萧翰慢慢的骑马,慢慢的回忆,在城墙下,他抬起头,看着高瑞奇死不瞑目的眼睛,心中笑道:“高先生,多亏了您教我这些啊。世道也不是那么难,只要做对了路,冷酷无情,不择手段,操控人心,悬崖峭壁也可以开出路来的。我纹这个狼头正是天意人不变成狼岂不是要被狼吃吗?高先生,现在您闭嘴了,我骗张士诚弟兄和二叔他们的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作为保密的最后一环,您也替我做到了。您说过您要为我肝脑涂地,现在终于如您所愿了。在地府替我向父亲问好,下一步就是要为他报仇雪恨” 萧翰想着,笑了起来,一挥马鞭,轻驰入城,身后跟着的是风尘滚滚的东台一百健儿。 奉献] 第五卷 诡我士卒 24 百年山贼 第五卷诡我士卒24百年山贼 对于再次攻打清风寨,萧翰计划了很多,也说服了二叔他们,新兵招募也很顺利,至于东台帮,那本来就是老实听话又敢打敢冲不要命的,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官府的东风。 这一次征讨,高邮官府明显在卡萧家的脖子。 这次剿灭清风寨仍旧需要官府出几百士卒和劳役、钱粮,萧家虽然在官府里很有分量,只是上两次清风寨杀破了官兵的胆子,军中不想出战的呼声极高,从将官到士卒是打着滚不想去,他们贪生怕死也给了萧家的敌人很大的支持。 博尔术就明确的说了:“考虑到朝廷的名声、地方的安稳,我这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要么你等,等到我们认为时机成熟,你再兵;要么,你自己领着你的高邮新军,自己去打清风寨。” 萧家没有办法,只能请博尔术来府里,看能不能用银钱什么的打动这个在高邮军内举足轻重的白眼狼。 博尔术对萧府也算客气,毕竟虽然不是一个山头的,但得罪这种豪门犯不上,他直接提出了条件。 还是要买良田。 萧翰的良田。 “博尔术大人,您落家在北方开封路,良田也是在那边买,听说您还一直谋求调职回开封一带,为何想买我高邮这边的良田呢?”看实在躲不开这个问题了,萧二爷只能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博尔术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爱扬州这边如爱我家吗?正因为想落户在这里,没有几亩薄田怎么好当本地人?” 说到这,博尔术以一种看透你心的目光冷笑起来,嘴里却说着堂而皇之的理由:“现在这世道,有钱有势的不过三种人:官、僧人和大地主,这些人都有一点相同:就是有地。松江(今属上海)瞿霆有民田二千七百顷;兰溪(今属浙江)姜思齐环其居五里所,凡山若田皆克有之;吉安(今属江西)贺良叔有田入稻岁万石;平江路(治今江苏苏州)武断大家,收谷岁至数百万斛白云宗寺庙有地二万倾没点地能行吗?” “良田多的是,何必一定要我大哥的地,现在那地界还有清风寨,很不安生。”萧二爷推诿道。 “谁不知道你大哥萧景逸先生就是高邮第一大地主,出了高邮城往北走,直到清风山,地全是他的,我不找大地主买,难道一分地一分地的来攒吗?”博尔术笑道:“而且,我这不正下决心剿匪的吗?若是我的地头上出了山贼土匪,我能不拼命吗?” “你要多少?”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萧翰插话了。 看了一眼这个小地主,博尔术露出了满嘴的牙齿,在笑:“我想买的很少,就一千亩而已。” “出价怎么算?”萧翰又问。 “当然按市价咯。您萧府是豪门大户,我是朝廷命官,咱们都是一家人,不会亏待你们的,我就是想买点地皮而已。”博尔术说道。 “翰儿,你出来一下。”萧二爷对萧翰打了个眼色,又给博尔术赔了不是,和儿子一起把萧翰从会客厅拉了出来。 “小翰,你真要卖了大哥的地?”在房间外,萧二爷急急的问侄儿道。 萧翰一摆手说道:“博尔术这家伙就是来敲诈的,不给他地,他肯定从中作梗,还怎么尽快消灭清风寨?再说了,一千亩地对我来说也不多,价钱也合理,为什么不卖?” “你要知道,他背后就是艾菩萨,这地弄不好变成了艾菩萨的。”萧满堂也满脸焦急:“艾菩萨这些年一直也在买田地,要是他有了咱家的田地,和清风寨联合起来,岂不是势力更大?” 萧翰叹了口气说道:“就因为有清风寨,租子收不上来,那么多良田其实就要被贼人实际霸占了,何必在乎这块小地呢?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若是不尽快了账清风寨那伙贼人,就算我家的地一分不缺又有什么用?若是能了账清风寨,重新控制那块地区,艾家又怎么能和我家抗衡?随便叫上几个佃户就把那一千亩上的村子、粮食全给他烧了家父在的时候,谁能靠着我家当地主?最后还不都是乖乖的卖地给我家,然后滚蛋?” 听萧翰这么说,萧二爷都是默然无语,两人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萧二爷伸手拍了拍萧翰肩膀道:“那就听你的。全靠你了。” 回去会客厅,萧翰看了看成竹在胸表情的博尔术,笑道:“博尔术大人,卖给你地是可以的,只是有个小小的条件。” “说来听听。”博尔术放下手里的茶盏,一脸坏笑。 “很小的条件,就是这一千亩地我要卖给你靠近清风寨的部分。”萧翰笑道。 “正合我意”博尔术眼睛一亮,肚里大笑道:“你若不讲,我还要给你谈这个条件呢” 这条件听起来对博尔术不利,因为离贼窝太近,控制不了那块地区,萧翰的请求看起来是故意给博尔术找堵;但是若考虑到博尔术其实也是清风寨的大股东之一,这条件简直就是萧翰愚蠢了。 博尔术肚里虽然笑,脸上却是黯然,沉吟片刻道:“唉,靠近清风寨啊,这个不好收租和管理佃户啊……”装模作样了好久,博尔术一拍大腿,叫道:“好就要这块地了爷爷也是猛将,为了自己这地主,大哥也要帮你把清风寨那伙贼斩尽杀绝” 萧翰也笑了起来,拱拳道:“那就这么讲定了。” 这一刻,双方脸上都有一种心想事成的笑容。 ======================= “混蛋,怎么进度这么慢?知道不知道过几个月,萧翰那贼又要来进剿了?”山脚工地中,高狐狸叉着腰对齐猴子大吼大叫。 博尔术和萧翰交易没几天,高狐狸就下山视察了,督促山脚的山寨工程尽快完成。 山脚空地本来是清风寨众人自豪的胜利战场,就是在这块空场上,大家众志成城以步兵力克探马赤军铁骑,不过按照高狐狸的计划,这里将修起一道以山体为后盾的半圆形巨大木寨,覆盖半个空场,把山道保护在后,形成清风寨的第一道防御。 此刻这个曾经被挖满捕狼陷阱、充斥着马尸和血迹的空地,已经被一排排的竖起的木墙遮盖了大半。 修筑方法其实是学自萧景逸构建萧家堡。 挑选巨大的木料组成寨墙主体,寨墙前方几丈远的地方挖出巨大的环形壕沟,挖出来的土运输到寨墙后面夯实,作为供士卒在木墙后站立、行走、打仗的土墙墙道,土墙本身也作为木寨墙的后盾依靠; 并且要在山脚寨里建筑木屋、工事、储水设施,以后清风寨一半豪杰不必要爬山了,就驻扎在山脚下,和山上上下呼应,组成从山脚到山顶几个层次的防御圈。 当然最关键的防御就是山脚木寨。 为了修建这个寨子,除了购买大量木料外,清风寨就地取材,砍光了周围山头的一切山木,不需要的下脚料直接用放火烧山毁掉;放眼看去,除了清风山,周围地区都变得光秃秃了,这样还可以方便监控周边区域的人员往来,防范敌人隐藏行踪的埋伏或者突袭。 高狐狸对这个寨子非常重视,从上次击败官军后立刻开始着手修建,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但寨子还是草草成型,今天高狐狸又下来大骂齐猴子赶不上进度了。 对此齐猴子很无奈,他摊开了手叫道:“师叔,你不能这样不讲理啊。你看看我才多少点人来修?怎么可能半年就修成萧家堡那样的?他有多少人力?修了多少年?” “屁话”高狐狸冷哼一声,叫道:“萧家堡修一圈木墙,咱这靠着山,就修半圈木墙,而且小的多,这你都赶不上进度,你又偷懒了吧?” 齐猴子气得跺脚,叫道:“萧家堡可是靠着条河,木料水路运输、工程用水都方便,咱这个山头周围那河离这里几里远,我找桶灰泥都得肩扛手拉,我能怎么办?而且我们这是干壕沟,你还让我在壕沟底下插竹签木棘,这不需要人力啊?” 萧家堡和清风寨各有利弊:萧家堡是个环形,周长很长,但是靠着河,修建时候运输材料便利,修建好了,直接把壕沟和河挖通就是条护城河;清风寨靠山而建,修半圈木墙就可以,工程实际是小点,但是周围没有河流这种巨大的水源,取水较难,挖出的壕沟也没有水可灌,只能在底部插上密集的竹签木刺什么的; 高狐狸知道修寨子的困难所在,但是身为老大,就是给下属给个空罐子让属下打满酒回来,钱肯定是不给的,他给属下的只有压力,所以他眉毛一挑瞪着齐猴子吼道:“都是你前几天不好好干活,趁我不在,在山顶一通乱挖,害的山顶都成危房了,要不然,寨子主体早就应该修好了你三个月之内立刻给我完成寨子主体,否则我抽你二十皮鞭” “三个月?”齐猴子倒抽一口凉气,他指着寨子两排木墙之间的正中豁口说道:“老大,你看到没有,那个正门,你还要搞个什么吊桥,光打造铁链子和绞盘,就得多长时间?且不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装吊桥。要不建个普通门得了?” “混蛋不要想给我以次充好,我说怎么建就得怎么建”高狐狸在面对下属诉苦时候绝不退步:“你怎么干我不管,反正必须在萧翰再来之前给我建好主体。” “萧翰?怕他干毛?就算没有这个小萧家堡,我们不一样干挺他吗?”齐猴子恼火的朝地上吐了口痰,说道:“这次我定拿菜刀把他卸成零碎给你做肉丁吃好不好,省得以后再来让我加班加点的挖土树木头……” “怕他?”高狐狸对被部下看成胆怯十分不爽,一拳捅在师侄肩窝上,呵斥道:“就算萧翰完蛋了,这个寨子也一定要建起来建好这周边千亩良田马上就要变成我们的,这里就是我们清风寨的大本营了。这个寨子要树立十年……不,要树立百年不倒” “我x,当山贼当一百年?我一辈子都要当山贼?”齐猴子脸都绿了,叫道:“虽然当山贼还算愉快,但山上都没女的啊,要不,师叔您再去扬州、高邮的时候,让我跟着去吧,我天天在这里吃土,都快变成野人了……” “吃土有什么不好?”高狐狸冷哼一声,说道:“以前你在高邮无所事事就当小混混,你狗屁不会。现在我提携你,让你学着当监工,以后就算不当山贼了,你也可以说自己修过巨大的堡垒,当当监工也是门吃饭手艺不是?” 说完,高狐狸就拍拍身上沾上的浮土,大摇大摆的上山歇着去了,剩下齐猴子在风里和土里做思考状。 在师叔的背影消失在尘土里之后,齐猴子一屁股坐下脚下的木桩上,两手搓在一起,先叹了口气,心道:“真是天意弄人,在高邮玩的时候,就天天幻想着有朝一天,财致富,身上穿着丝绸的衣服,兜里总揣着几块大锭银子,天天醉醺醺的,怀里搂着个小姑娘,酒楼、赌场、青楼到处随便玩,在花花世界里被当成大爷看;谁娘的想到,没多久,居然现自己这辈子只能做山贼了在一个屁山上整日里上上下下,上下全是财迷兮兮、面目可憎、浑身臭的老爷们,看歪脖子柳树都能看出女人屁股来……这……这……唉……这离花花世界也太远了点吧?” 叹了口气,他扭头四望,只见自己所在的地方尘土四起、人声鼎沸,锤凿的叮当声、拉木头的号子声海涛般起伏,工地里进进出出运土的独轮车排成一条条线,劳工、工匠、山贼好像一群蚂蚁般在他周围忙忙碌碌,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他。 看了又看,齐猴子突然又高兴起来,心道:“以前就想着当山贼就是天天提刀砍人,砍完了回来喝酒吃肉,原以为是那种高邮城山鸡老大手下杀手的职业,谁想到当山贼和做工也没啥分别,不都是上头有个恶心该死的老板,下面有群恶心该死的偷懒耍滑的手下吗?天天想着加自己工钱,天亮眼一睁忙到天黑眼一闭,累到晚上回到床上倒下就睡死,连梦都不做了……学门手艺也不错,起码管着百十号人,修点寨子什么的,以后达了,自己找人给自己建套宅子,那时候,工匠什么的可骗不了行家我了……慢着,慢着,高狐狸说要当一百年山贼,小爷我不一定要奉陪他那混蛋啊,等领了自己那份钱,小爷就跑到南方或者北方不认识爷爷我的地方,领着一群人给人盖房子当工头多舒服啊……不,不,不,当工头不得看客人和官府脸色吗?……当山贼其实也挺舒服的,除了高狐狸,什么也不用管,干活就行,真不赖……而且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说不定哪天当山贼当着当着就得道飞升成仙了…….” 三个月后,萧翰提兵再次征讨清风寨。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1 针尖麦芒 第六卷沙场魔王o1针尖麦芒 萧翰进攻的时点选在了粮食收割前夕,也就是春夏之交,这个情报早就由高邮城里达官贵人通知了高狐狸,他并不惊奇。 很明显,因为有了清风寨,萧翰是收不了租子的,若不考虑他剿灭清风寨的豪言壮语,他不过是想阻止清风寨收点租子罢了,高狐狸想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宰掉萧翰,成为高邮这边地界响当当的真正统治者。 而萧翰既然费尽心思筹划了这第三次剿匪,也是有备而来。 因为萧府花了海般的银子出去,加上萧二爷对萧翰成熟的认可,这一仗他已经是剿匪军的主帅,不像上次当别人的副手了。 高邮府出动了三百官军,萧翰领出了一百新军、一百弓箭手,对外宣称是五百健卒。 对这个数字,上至博尔术中至高狐狸下至这次前来的高邮将领哈斯额尔敦,全部嗤之以鼻。 博尔术和高狐狸都对自己手下战斗力有信心,上次有探马赤骑兵,我们都干掉了,这次你才来五百士卒,这不是送死吗? 哈斯额尔敦就是第一次进剿清风寨的高邮将军,那次出征前萧二爷许诺若打下清风寨来给大哥报仇了,就给他五千两额外赏金,结果是他看到齐猴子几个人,立刻打马就逃回了高邮,整只部队顿时大溃。 这一次,博尔术故意的还让他跟着萧翰出征,他带领这三百高邮卫戍军心惊胆战的跟着萧家少爷出了。可怜这个蒙古大汉,是酒量和肚子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小,要不是怕萧家和博尔术,他打着滚也不会来的。 不过来了也有办法,哈斯额尔敦一路都握紧手里的缰绳,心里早打算好了,若是现敌人一根寒毛,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你萧翰和清风寨有杀父大仇,那是你的事,你愿意去死那就去,只要不连累兄弟就好。 不仅哈斯额尔敦一个人这么想,高邮三百官军早都想好了,看见敌人就跑,清风寨那种人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留着这条贵重的命抢劫商人、收收过路费、酒楼青楼赌场踩踩多好,何必没事和真不要命不怕犯法的亡命之徒拼命呢?那不是傻子吗? 所以走在队伍中间的高邮官兵无不贼头贼脑、睁着惊恐的眼睛四下乱望的,虽然人多势众,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官兵,走的架势却简直如夜行的小贼,与这群官兵那怯怯四望、缩头缩脑的走步不同,后面跟着的劳役倒是一个个走得挺胸抬头、精神抖擞,他们领头正是张士诚三兄弟。 张士诚依旧穿着儒生长袍带着高帽走在最前,风吹起他的袍子,露出农夫般挽腿下的腿毛,已经腰后**的斧子;张士义走在大哥左边,把长柄双手斧像扁担一样担在脖梗后,两手搭在上面,宛如樵夫回家般的轻松;老三张士德走在大哥右边,身为萧翰侍卫的他穿着整齐的盔甲,因为大哥在的缘故,没有骑马,他摁着腰里的刀鞘,把头盔拨到脑后,露出扎得头呈马尾般的箍。 东台帮二百人都在劳役队里。 高狐狸并不知道。 因为博尔术虽然听到些风声,但他以为一群盐丁能干什么,也许就是萧翰去东台招募新兵的帮手,再说萧府用自己的私人运输队来代替征募劳力,不也合情合理吗?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点工钱也自己收手里了。 连上五百负责运送粮草、兵器、建材的劳役,萧翰领着一千人浩浩荡荡的朝清风寨开进。 过了萧家堡之后,又派人到各个村庄征劳力,这些村庄几天前还属于他家的财产,从地皮到上面的佃户全是他萧翰的私人财产,现在虽然卖给了博尔术,但乡下人还不知道,即便知道换了主人也没什么用。 面对萧府积年的威压,和虎狼般的兵丁,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若真敢说不,按萧翰的命令就直接杀死;所以萧翰沿途又增加了五百劳力。 行进到清风山不远的地方,萧翰选了个地方下令扎营,所有人立刻劳动起来,挖沟的挖沟、树木栅栏的树木栅栏、撑帐篷的撑帐篷。 哈斯额尔敦看萧翰对扎营要求的苛刻,心里嘀咕起来:“费劲修这玩意干嘛,你还想打十几天?几个月?怕是你一会就完蛋了。” 让手下扎营,萧翰亲自带着几个亲兵前去清风寨侦查。 这大半年之后,清风寨已经名实相符,成了一个寨子。 一道巨大的木墙巍然矗立,在空地上划了个半圆,好似一道围着山体正面的屏障,原来穿过空地直达清风山山路的大路,被这木墙拦腰斩断,成了通向巨大木门楼的要道。 木寨子前挖有丈宽的干壕沟,寨子里军旗林立,正中树立了一根巨大的旗杆,上面高高飘着一个“齐”字旗,里面人叫马嘶,嘈杂之声百丈外可闻,一股股尘土从里面飞扬而上青天,好像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不知有多少匪徒藏身其中。 寨子之外还散落着不少木材、竹子,运送材料的车辙痕在地上如蜘蛛网般清晰可辨,并未被时间消融殆尽,可见这寨子也是仓促才建好的。 此刻清风寨正如一头趴在地上的凶虎,静悄悄的等着萧翰他们的前来。 看清了这仇人所在的巢穴,萧翰咬了咬牙,拨转马头,驰回自己的营寨。 三天后,萧翰坚固的营寨才算完全修好,在这期间,双方都没有动作,好像不共戴天的两个武林高手都想后制人。又好像是都在依靠自己的山寨,山寨对山寨,有自信等着对方来挑战。 营寨一修好,萧翰就下令明日准备进攻,以他估计,清风寨很大可能要出寨应战自己,因为他们不大可能将自己放在眼里。 听到这个命令,哈斯额尔敦重重的叹了口气,在萧翰和张士德的注视下,他这个副将又去马厩了,把自己的爱马喂了又喂、擦了又擦。 “宝贝,明日就靠你了你可要给我争气啊”哈斯额尔敦搂着马头带着哭腔说道。 一扭头,哈斯额尔敦愕然现,自己手下五十多骑兵也挤进了放马的地方,争先恐后的照看自己马匹,这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像战前骑兵的一回。 “你们听说明日出战的消息了?”哈斯额尔敦眼泪汪汪的问旁边的一个手下。 “是啊,大人,明天全靠这马了”那手下眼泪汪汪的回答。 两人默默的扭过头,再次开始擦马,整理鞍具。 ========================= 第二日拂晓,高邮四百新军开出自己的营寨,排着队列朝清风山开进。 他们在清风寨前停住,排起密集的阵列,鼓声雷动。 在他们对面的清风寨里,上方的炊烟在朝阳黄金色的线条中慢慢淡去,木墙后的空地里密密麻麻排满了一样跃跃欲试的清风豪杰。 李炭头、二狗、三狗、齐烈风各掌一面军旗,站在人群前列,摩拳擦掌,眼光追寻着在土墙墙道上朝外面打量的高狐狸,等他布命令。 看萧翰士卒进入战场,开始列队后。 高狐狸背负双手走下土墙,站在四个头目前,说道:“萧翰求战,我们按计划开寨门出去迎战。” “好啊他娘的总算有机会报仇雪恨了”二狗大吼道,他摩挲着手里的新朴刀刀柄,带着哭腔道:“就因为萧翰那狗贼,害我连跟随我多年的木头刀柄都被那群傻x劈开了……” “别诉苦了打仗呢”旁边的弟弟抠着鼻孔鄙视的叫道。 “老大,你昨天说来的是谁?”齐猴子用小指挖着耳朵眼,悠闲的问道:“我忘了,蒙古人名字都长,值钱吗?杀还是俘虏卖钱?” “除了萧翰,副将是哈斯额尔敦,就是高邮官军里的博尔术手下的…….”高狐狸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见过他啊,第一次围剿就是他领兵的。” “什么?他也来过清风山?什么时候的事?不就是骑兵来剿了一次吗?”齐猴子一脸不解。 “就是那次吧,我们还没照面,对方转身就逃了。”李炭头捅了捅齐猴子的胳膊笑道:“漫山遍野跑得都是官兵,听说你还坠马了的那次……” “坠马?哪次啊?”齐猴子更是一脸困惑。 “你和这种天天坠马的傻猴子谈个屁,他和马有仇的”旁边二狗叫了起来:“行了,别废话了,开门,我们出去干掉这群废物记得啊,萧翰级最值钱直接砍死就行” “好,什么哈的、什么敦的都无所谓,都是废物师叔让我们出寨子吧”齐猴子把尾指从耳朵里伸到鼻子前,用嘴猛地吹掉指甲里的耳屎,一扭胳膊把长枪从腋窝里拽了出来。 “嗯,去干掉他们我在寨子里看你们的表现,英勇做工的,赏金大大的”高狐狸微微一笑,毫不紧张,这次高邮来的人数也不如上次多;质量也不如上次,上次是探马赤骑兵,这次只有高邮五十骑;将领更是废物点心,萧翰不必说了,哈斯额尔敦是个蠢蛋,根本没有迎战的勇气;这次战,在高狐狸、博尔术和艾菩萨三人看来,简直就是萧翰来自杀的。 因此他根本就不想依靠新修的寨子迎敌,只等着萧翰来攻,那样太墨迹了。 多少生意和大事还等着他去做呢。 所以高狐狸对萧翰的叫板,当仁不让,开寨出城,城下对战,他一样是四百悍卒。 ================== 号角声中,清风寨众人如黑水一般涌出寨门,在萧翰阵前布阵,四个头目领军站在最前,和前方一箭之地的敌军对峙。 身后高狐狸一挥手,寨子正中的架子上的手下立刻握紧了手里的鼓槌,他面前是一面半人高的巨大战鼓,鼓手紧紧盯着站在寨墙上凝视外面的老大,只要他手一挥下,战鼓就会雷一般爆鸣起来,而自己前方的弟兄将势不可挡的把那群官府狗崽子斩尽杀绝。 这一刻,对面萧翰阵营的鼓手也一般做派,凝而不。 一时间,刚刚还喧嚣之声直达天际的清风山山脚空地反而静悄悄的。 前方四个头目就等着总攻号令起,他们各自身后的“齐、李、虎、侯”将旗被山风拉得呼啦啦烈烈作响。 三狗指着对面将旗道:“那就是今天会走的金子,萧翰那颗金子头是我的” 齐猴子在他几丈远的地方平行站立,正手搭凉棚朝前观看萧翰一方,看了一会,惊异的叫了起来:“哎,怎么就一面将旗?那个什么哈斯什么敦没来吗?” “什么?赏金会少的”二狗答道:“那哈斯额尔敦不会不来吧?我被你们偷的私房钱就指望他补回来了你们听好了啊,不准杀他谁杀他我劈死谁一定要活捉,这样才好朝他家眷要赎……” 话没说完,最外边站立的李炭头大叫起来:“看怎么回事那三面旗是什么鬼东西?” 齐猴子、二狗、三狗一起手搭凉棚朝前看去,只见这眨眼的功夫,对面乌压压的官军阵营里突然竖起三面从没听说过的较小将旗,依次是“诚”、“义”、“德”,和萧翰的大将旗“萧”排成一排,遥遥和清风寨“齐、李、虎、侯”针尖对麦芒一样顶着。 “这是什么人?”齐烈风愣了,朝旁边看去,只见二狗一样两眼迷惘的看向自己,另一边三狗吧唧着嘴冷笑道:“大哥,弄不好,您那私房钱没来肯定逃回高邮了,嘿嘿” “去你大爷的当年我怎么没把你扔井里?”二狗暴跳如雷。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巨鼓擂响,清风寨先进攻了。 “去你母亲的不管是谁,我要宰了萧翰”在鼓声中,齐猴子一马当先,挺着长矛冲了出去。 杀气四起,清风寨的冲锋带来的黑水一般的杀气,彷佛从清风山山地冲下来的狂潮,只朝着官军轰隆隆的滚去,“齐、李、虎、侯”四战旗就如同四条冲在浪潮前锋里的鲨鱼鱼鳍,势不可挡的冲了过来。 看到这种情形,官军阵营前排的人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一步,彷佛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然而眨眼间,萧翰一边也战鼓如雷般擂了起来,四面将旗同时前指,官军竟然也杀声整天,四百官兵对着清风寨冲锋冲锋而去。 “萧、诚、义、德”四将旗不仅始终领在攻势之前,而且直指晴天,宛如四道擎天之柱,硬生生的撼上了清风寨狂潮。 “怎么回事?”木墙上的高狐狸看着两团人马杀做一团,却瞠目结舌,喃喃道:“怎么有可能有这种官军?吃**了?” 战场另一边,被扒了盔甲五花大绑的哈斯额尔敦跪在营寨边上,听着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猛地闭上了眼睛,用肚子和额头一起撞着前面的木栅栏桩子,泪流满面的他叫道:“死了死了死了……”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2 起床趁早 第六卷沙场魔王o2起床趁早 太阳升到天空中之时,齐猴子扯住头盔不见了的李炭头拼命奔跑,两人俱是浑身血污,齐猴子右肩的盔甲护甲被削掉了一大片,狂奔之际,三角形的铁鳞片噗嗤噗嗤的往下落;手里早已不见了出战之时的长矛,只捏着他那柄大菜刀,上面血迹斑斑; 李炭头比齐猴子还要狼狈,不仅兵器没了,头盔不见了,头披散开来,上面沾满了血、汗和泥土,乍看上去好像李炭头头白了半片,他盔甲左肩被捅出了个洞,血沃了胸前半边盔甲,右臂被齐猴子拉住,被齐猴子半拉半拖着,踉踉跄跄的朝前狂奔。 他们二人已经掉头往回逃了。 不仅是他们俩,战场上早已不见了昂扬的战旗,四处是抱头往寨子里窜的山贼,如同面对海啸扑来的受惊野兽。 等齐猴子和李炭头踩着颤巍巍的吊桥,冲进清风寨的时候,齐猴子累得一下就跪在地上狂喘,胸口里那两片火烧般的肺恨不得吐出来在水里凉凉;旁边的李炭头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局势,大吼着:“快关寨门” “铮铮铮”站在墙道上的三狗朝着木墙外连射三箭,扭头对着旁边的高狐狸大叫:“老大快升吊桥晚了来不及了” 高狐狸没有说话,他定定看着外面的战场,脸都变成煞白的了,浑身微微颤抖,目光所及,都是官军在冷酷无情的宰杀着清风寨众人,战场上的清风寨豪杰全是面朝这里在狂奔逃命而来了,已经无人敢面对敌人抵抗了,萧字大旗如一道山岳般领着那股势不可挡的黑潮朝着清风寨砸了过来。 “怎么会怎样?”高狐狸用喉音颤抖着出自言自语的几个字。 旁边的三狗又大骂起来:“**的二狗你狗腿这么短啊” 说着套了箭铁戒指的手连连拉开弓弦,斜向着疯狂射击,他在射吊桥位置。 吊桥上二狗和一群丢盔卸甲的山贼狂奔而来,身后紧紧缀着一群官兵,二狗浑身浴血,手里的朴刀不知何时变成了把大刀,原来是刀柄被砍断了,他就操着断了半截木柄大刀在吊桥上左砍右捅,连杀两个缠住他的官军追兵,木墙上三狗的快箭又接连杀伤追来的七八个官军,吓阻了对方追击,这才让二狗逃过吊桥。 穿过高高的大门塔楼,满头都是汗的二狗,先和齐猴子他们一样狂喘了好几口,然后把头上那个如同被砍扁了的夜壶般的头盔扔在地上,大叫道:“关门关门老大呢?关门啊” 这时,他看到了站在高狐狸身边一尘不染的弟弟,立刻指着三狗怒吼起来:“我草你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回来了?你为毛每次逃命都这么快?” “不是我放箭,你**死定了”三狗连头都不回,嘴里大叫骂了回去,手里却没放松,嗖嗖嗖嗖又是四支箭从他手里飞出木墙,直射战场上的官军。 “升吊桥关寨门”高狐狸猛可里一声大吼,接着转身看向逃回来的士卒大叫道:“所有人上墙守寨子猴子,封门” 命令一下,寨子里齐声一声诺,各人纷纷操起兵器爬上土墙,木墙后顿时起了一排士兵;齐猴子转身就往后跑,大声招呼劳役等急急朝大门门口搬运土石。 主门上的木楼里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几个山贼奋力转动绞盘,连着吊桥的铁链吱吱呀呀响了起来,吊桥缓缓朝上升起。 “爷爷啊不要啊我们还在外面”看着那吊桥正慢慢升起来,还朝着寨子狂奔的山贼们一起大吼起来,有的眼泪都飚飞出来了,他们被抛弃在了外面,而身后还有几百可怕的嗜血官军追着他们猛剁猛砍,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绝望的朝着越来越高的吊桥逃着。 四、五个最快的山贼逃到吊桥前,吊桥末端已经升起一人多高了,而他们身后正追着凶神恶煞般浴血官军,面对这情形,没人有第二选择,其中一人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手攀住了吊桥的末端,悬在半空之中。 第二个山贼也如法炮制,一样奋力跃起,也攀在了吊桥末沿,拼命想爬上吊桥。 两人重量搭在了吊桥上,绞盘顿时一滞,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吊桥升起的度变慢了。 第三个山贼,也在壕沟边沿奋力朝上跳去,然后他手上全是汗,脑后是好像追到身后的敌人,紧张之下,没捞住吊桥,尖叫一样,好像个秋千一样朝着壕沟里摔去。 壕沟足有两人深,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铁签、竹签、尖头木桩,密得一只手都不会让你插进缝隙,只听噗嗤一声,跌进壕沟的那贼浑身立刻被戳得如同筛子一样,像个血麻袋般躺在竹签阵上,立刻断气。 面对更高的吊桥末端、以及同伴的惨状,后面两个山贼齐齐在壕沟边停步,宛如冲在悬崖边那样,一起伸开手臂奋力打着圈,才没有因为惯性直接摔进壕沟。 然而没等回过头来,背后一声大吼,那是张士德紧跟而至。 面对两个背对自己的敌人,张士德一脚踹在一人屁股之上,那人立刻摔飞进了壕沟,惨叫一声便了账了;第二个敌人胆战心惊的回过头来看,迎接他的是一道斧光。 本是劈他后脑的斧子当即劈进第二人脸里,把他也劈进了壕沟。 说时迟那时快,连杀两人的张士德并不停留,他抬起头,看了看正悬在空中的吊桥和上面打着晃的两个山贼,把流满热血的斧头倒插盔甲腰带之中,甩了甩满手的血,微微屈身,接着一声大吼,身体嗖的一声弹直了,张士德也朝上跃去。 吊桥已经竖起了很多,吊桥末端已经在壕沟铁签之上了,上面两个山贼奋力朝前爬,都双臂压到了桥面上,这时,张士德奋不顾身的飞跃而来,在空中抱住了其中一个山贼的腰,对方顿时脸色青,大声惨叫起来,脑门全是冷汗,拼尽全力才没被抱住腰的人把自己拖下吊桥摔死。 这吊桥横贯壕沟之上,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拿下,等于在环绕山寨的壕沟、木桩群、竹签阵之前得到了一条道路,所以山贼们玩命想往这里跑,而官军们也一样。 冲杀得最凶的张士德冒着飞雨般的乱箭第一个冲到吊桥。 两脚悬空,张士德抱着那山贼,两手用力往上爬了两下,伸出右手朝上猛地一捞,也捞住了桥沿,这下子三人一起悬在了吊桥之下。 上方不远处的门楼之内,山贼们顿时感到手里的绞盘木柄好像长在了地上,死死卡在那里动不了了。 “吊桥?吊桥怎么不动了”木墙后的高狐狸此刻才现吊桥只是咯吱咯吱乱响,只是悬在那里却不动了。 “末端上面有人坠住了绞盘”旁边的二狗指着吊桥大吼。 “给我使劲绞啊赶紧绞上去”高狐狸看着潮水一般朝着吊桥缺口涌过来的官军,气急败坏的对着门楼大叫。 “老大绞盘绞不动啊”上面的头目从小楼里伸出头来叫道。 “给我使劲一定要升起吊桥”高狐狸大吼着。 头目把头缩回来,脸都紫了,招呼七个手下使出吃奶的劲去推两个绞盘上的八个水平木柄,“咔吧”一声大响,头目一头摔了个狗吃屎,怀里紧紧抱着一截断掉的木柄。 “木柄坏了.......老大.......”那头目尴尬伸出窗户,手里晃动着半截木柄。 “你妈齐猴子你修得什么狗屁绞盘?”高狐狸看着连着吊桥的铁链咯吱咯吱大响着,吊桥竟然往下落了一段,他对着跑过自己身边的齐猴子咆哮起来。 骂完,高狐狸扯过身边的三狗叫道:“给我射射死吊桥上的三个丧门星” “好叻”三狗狰狞的一笑,提着弓箭矮了身体,如同一只大老鼠一般溜过木墙后面的正拼命和官军对着放箭的弟兄,在靠近大门旁边的墙道在直起身子来,搭箭开弓就朝吊桥上面三个人射去。 “不会吧”趴在吊桥最外面的山贼看的清楚,斜上方木墙上三狗正瞄准自己,裤裆里立刻湿了一片,热尿顺着裤腿往竹签尖上滴,他看着面露狰狞冷笑的三狗大叫起来:“三狗大爷别啊我是自己人别放箭别放箭” 他的大叫让张士德和中间的山贼一起转头,中间的那人正因为旁边一个官军和自己肩并肩两臂撑在吊桥上而大惑不解呢。 毫无犹豫,三狗冷笑着放开手,箭羽划着铁戒指出咝的一声,铁箭划破腥风,一箭钉穿了最外边那个家伙的脖子。 张士德看着迎风颤抖着的那血滴子,它就挂在凸出那人喉咙血肉的箭尖上,他先往后一推胳膊,从上半身卡在吊桥上的姿势变成了拉住吊桥的悬挂姿势,双手交替一起一落,身体如猿猴般在吊桥末端横移,跨过中间目瞪口呆的山贼,到了两个山贼中间。 然后一拉双手,上身又上了吊桥,这时旁边喉咙被射穿的那山贼正对着苍天翻着白眼,气体和血液挤过喉管和中间的箭杆,呼噜噜的从口角往下流,眨眼之后也许这个人就要翻下吊桥。 张士德猛地拽住那中箭山贼喉咙下的箭杆箭羽,往后猛地一拉,血淋淋的箭杆连同一块肉被拽了出来。 “啊你在干嘛啊?”旁边那山贼瞪着惊恐的两眼吼叫起来。 拽出箭杆,那尸体往前一扑,变成了头脸磕在吊桥斜面上,然后整个尸体就开始软塌塌的朝壕沟下滑落。 说时迟那时快,张士德一翻手,把手里的箭杆倒了个个,如同握着一把匕,猛地朝旁边尸体扎了下去。箭头再次捅穿脖子,一直钉进组成吊桥的木柱子之间缝隙。 尸体登时不再朝下滑落了,被张士德用箭钉在了吊桥上。 上面的三狗看得清楚,对着张士德大吼起来:“草你个官狗这次我射穿了你这个杂碎” 说着再次拉弓放箭,张士德立刻往后推着胳膊,再次变成了悬吊在吊桥末端的姿势,这次木墙的二狗看不到张士德脑袋和胸口了,想从旁边射击,而又被尸体挡住视线,暴跳如雷之下,箭头转动,对准了第三个山贼。 “我草你大爷啊无良山贼啊自己人你们都杀啊”最外边那个山贼没有办法,也只好学张士德,把身体退下桥边,悬吊在吊桥桥板下面,满脸冷汗的他扭头看了看和他并肩挂着的、杀气腾腾的张士德,强笑道:“官军大爷,我投降好不好?” 桥上仍有三个人,绞盘坏了,桥面还坠了一下,桥下又冲来一批不要命的官军,其中一个如法炮制,又飞身跃起,攀住了桥沿。 受不了如此多的压力,吊桥铁链出剧烈的呻吟,“咔嚓”一声,供铁链进入的洞被上扯的铁链拉劈了,一大块木片从木楼上掉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绞盘室。 “**你大爷啊齐猴子,你这修得是狗屁啊”看到吊桥如此之烂,木墙后的高狐狸脸都绿了,正在正门搬运石条的齐猴子满脸无奈的叫道:“我给你说过了你就给我那么点时间,哪里给你找固若金汤的吊桥绞盘设备去啊?” “让我砸死他们”二狗看也许在木墙后放箭有可能被飞箭击中,急匆匆的从木墙上扔了弓箭跳下,抱起一块石头,从正门后的梯子爬上吊桥上的木楼楼顶,在上面对着下面的吊桥作势就要砸石头。 “别砸别砸”后退了几步,齐猴子才看到二狗要干什么,惶恐的大叫起来。 二狗哪里管他,从三丈高的楼顶对着张士德几人就狠狠的掷出了石头。 二狗手劲大,瞄得也准,石头带着呼啸划了条弧线,砸在吊桥末端。 吊桥大震了一下,接着左边绞盘出一声爆裂的大响,目瞪口呆的二狗只见自己脚下猛然出现一条黑龙,那是连着吊桥一段的铁链,它在空中虬龙般的舞动了一下,接着沉重的摔在远处壕沟外边,头上连着的一个巨大的木制绞盘如同天神手里的磨盘一样在清风寨外边滚了出去,一路趟平敢于挡路的木桩、血肉之躯,势不可挡的朝前滚。 二狗只见下面吊桥猛地一震,这由碗口粗树干排列组成的吊桥桥身,失去一段铁链支撑的巨大身体斜着朝壕沟边落去,紧接着,只觉脚下所踩木楼一抖,彷佛地震一样,楼顶朝一边歪去。 “怎么了?怎么了?”二狗惊慌失措的赶紧伏在楼顶上,只见又一条铁链带着绞盘飞了出去,还有个推绞盘的弟兄跟着被掼了出去,在三丈高的高度之上,一直飞过了壕沟,摔在地上,砸得黄土乱飞,脖子都被摔倒肩后去了。 吊桥重重的朝下砸去,四周的官兵都散了开去,张士德千钧一之际爬上了吊桥,吊桥重重砸在地上的时候,跪在吊桥桥面上的他被震得凌空飞了起来,其后才一屁股落回桥面上。 他抽出斧子,使劲撑起快被震散了架的骨头站了起来,正想顺着吊桥前冲,一抬头,看清面前景象,顿时面无人色的扭头就跑。 二狗只觉脚下摇摆如船,伸头一看,只见管吊桥的头目只和七八个手下大吼着从楼上上蹿下跳的往地上逃,嘴里还大叫:“楼倒了楼倒了” “楼倒了?”二狗又复述了这句听来的话,猛可里他脑壳上的汗差点把头都挤出来,他瞪着眼,疯的顺着乱摇乱晃的木梯子往下跑,瞪着两个傻的眼珠子,嘴里大叫:“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二狗刚爬到齐木墙的地方,就觉脑壳上一阵冷风袭过,他抬起头,只见高于木墙用于升降吊桥的木楼齐根而断,在一阵恐怖的声音中,朝着寨子外砸去。 本来被木楼阴影遮蔽的梯子,现在竟然也阳光灿烂,除了阳光和风,还有木条房顶直直的了砸了下来。 “娘啊........”二狗抱着梯子被一堆垃圾砸中了,他死死抱住了木梯子,但连梯子带他一起都被砸在了地上。 等摔了个半死的二狗扒开垃圾站起来的时候,耳边传来齐猴子兴奋的大叫:“我早知道吊桥靠不住,所以我还装了木寨门现在有用了吧” 齐猴子已经关上了吊桥后的木门,指挥手下疯狂的用石条和土方,把这个木门后的墙垛和两边木墙后的墙垛垒平齐。 “有用你妈你这个混蛋你修的玩意居然整个塌了”二狗摇着被摔得嗡嗡乱响的脑壳在齐猴子身后站起来,他抬起头,上面高高的被阳光刷得灿烂的是崭新的木楼断茬。 旁边李炭头推开了他,带着一群人带着油罐冲过他身边,李炭头大叫着:“泼油趁现在烧尽吊桥和木楼这样官兵就进不到寨子下了” “我x,这群官兵?”二狗好像梦游一般摇了摇头,嗡嗡响的耳鸣总算消失了,耳边传来的依旧是一片片的嗡嗡声,那是山贼在墙后疯狂射箭的声音,以及寨子里乱成一锅粥的嘈杂惊叫,以及木墙外面传来的山贼惨叫求饶声、喊杀声,杀声震天。 “我这不会是在做梦吧?这群官兵怎么来的?我的豪宅萧翰脑袋呢?我的私房钱哈斯额尔敦脑袋呢?”二狗仰天大叫起来:“天已经亮了,谢家虎,醒来醒来赶紧给我起床啊”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3 出人意料 第六卷沙场魔王o3出人意料 清风寨前冒出巨大的黑烟,那是倒塌在寨子外的木楼和吊桥被里面的山贼点燃了,燃起熊熊大火,吊桥前面的大门也关闭了,并被迅从里面堵得死死的,正面无法进攻,又面临了山贼们的箭雨,突击在最前的张士德也不得不领着自己的人退回到战场中。 此刻战场已经接近尾声,官兵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大砍大杀受伤的或者没有来得及逃入寨子的散落山贼,一时间战场全是哭号求饶声。 高狐狸让刚刚带队出城的四个头目清点自己部下的损失:三狗的人损失最少,因为他一看势头不妙,这个“逃命王”立刻带着手下逃了回来,仅仅在木墙上放箭;而损失最多的,也就是战得最狠的,居然不是李炭头也不是齐猴子,而是灰头土脸的二狗。 “大哥,平常你也挺机灵的,怎么这次这么没眼神?”三狗在旁边挤兑着老兄:“当然你还得谢我,没有我在墙上放箭掩护你,现在我谢家侯就是独苗了。” “是啊”齐猴子在旁边叫道:“二狗脑袋被门挤了,我看他打得特别凶,一直杀入敌中,是不是他们踩着你埋黄金的点了?” “去你的唉。”二狗先恼了一声,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不打算搞个哈斯额尔敦脑袋吗?把我被你们偷的私房钱补回来。” “我倒是在战场上看见萧翰了,哈斯额尔敦老弟,貌似没见过他,也许他根本没来。”李炭头说道:“我很怀念他,那次他带着几百个好哥们来玩,见了我们立刻领头逃跑了,多好的官军将领啊哪像外边这些鬼一样的东西” “师叔,你什么烂情报啊?”齐猴子听了立刻扭头朝高狐狸吼叫道:“哈斯额尔敦那么可爱的人哪里来了?外边一群疯子你这骗我们送死啊” ======================== 事实上,被山贼们怀念的好哥们哈斯额尔敦今早也确实以为回来战场,并且早已做好了把后背卖给好哥们的打算,然而生的事和他以及他手下想的完全不同。 在吃过早饭后,按惯例就要整队开拔战场,萧翰让哈斯额尔敦领着他那几百个手下在大帐前听候号令。 没人把这个豪门小疯子的话当成事,都以为他要说什么为国什么的什么的、为民什么的什么的,这都是屁话,这年头只有为自己是真的。 为自己,那就不能把自己小命随便丢给别人。 哈斯额尔敦以及手下都做好了一擂鼓立刻掉头逃向高邮的准备。 但是没想到一身戎装的萧翰对他们下达的命令不是“开赴战场”,而是“脱甲、放下武器”。 在彼此的惊异目光中,这些官兵犹犹豫豫的把自己的盔甲脱了,把兵器放在盔甲之上,这时哈斯额尔敦就见一群劳役排队过来,每人捡起一个士兵的盔甲和武器,开始往自己身上穿。 这个时候,哈斯额尔敦大约鬼上身了,本来这好像是好事,但是他作为一个大元军官,看那些乞丐般的杂役穿自己人的盔甲拿自己人的武器,还是有点不服,上去对萧翰问道:“将军,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今天不要去打仗吗?” “去。但不是你们去。”萧翰看着他缓缓的说道:“由我高邮新军接敌。” “那我们干什么?”哈斯额尔敦惊叫道。 “你们看守营寨,做杂役的工作。”萧翰答道。 这个时候,哈斯额尔敦有点呆傻了,他一跺脚,竟然叫道:“这怎么行,我们才是官军” 萧翰看了看他,说道:“把你的盔甲也脱下来,快点不用你们上战场,还唧唧歪歪的?” 哈斯额尔敦还没说话,萧翰眼睛一瞪,吼道:“哈斯额尔敦,你这个混账,你今天怎么没穿齐盔甲?” 原来昨夜哈斯额尔敦一宿没睡,就琢磨第二天怎么逃生安全。 高邮是个富庶之地,就如同粮仓一般,粮仓里的耗子长得和狗一样大,他也一样,太胖了;太胖了难免骑马很困难,平日里都是坐轿子的,人上人嘛,就要骑到别人的肩膀上去。 就算骑马,这个马对他这个体型也是叫苦不迭,上次他从清风寨众人面前逃命之后,胯下的马都被累得口吐白沫,要不是清风寨没好好追他,他肯定就玩完了。 所以这次逃命,哈斯额尔敦打算减轻自己重量,一个士卒身上最重的东西,往往就是盔甲,若是能轻装骑马,那逃命应该更快更安全。 所谓的败军之将都是丢盔卸甲,为啥要丢盔卸甲,不就是为了减轻重量,逃得更快更远嘛。 但哈斯额尔敦犯了犹豫,先这个头盔,肯定不能丢,这保脑袋啊,否则被戳一下或者被箭扎一下,没有头盔,那就是致命伤,不仅不能丢,还得赶紧把头盔下面的牛皮绳做成双股的,明天任凭怎么颠簸也不会掉下来; 其次这护胸的盔甲,也不能丢,尤其是逃命的时候,否则一支箭穿了后心,岂不是做枉死鬼去了? 但是这个盔甲裙摆和胫甲倒可以不带,虽然一个是保护大腿和屁股的,一个是保护小腿的,明天转身就逃的时候,大不了屁股中箭,这怕个屁啊,只要轻省点,让马跑快点就可以 所以哈斯额尔敦今天来见萧翰准备出战的时候,他的盔甲上半身还算齐整,下半身就光秃秃的一条裤子了,看起来头重脚轻一般。 “不穿齐盔甲,你轻慢军法”萧翰眼一瞪,叫道:“来人二十军棍打上” 他的新军二话不说,把瞠目结舌的哈斯额尔敦当即摁跪在地,扒了盔甲和头盔,啪啪啪就是二十军棍。 哈斯额尔敦原来大叫:“哎?萧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打军官的?” 后来看这个小疯子要来真的,又改口大吼:“我可是蒙古人我是xxxxxx的小舅子的好朋友” 再后来挨了几棍子之后,口吐白沫,差点没疼死,不得已再次大叫:“将军饶命啊,饶命啊小将再也不敢了” 所以等萧翰领着自己的新军和杂役出战之后,被扒了盔甲的官军被萧翰的心腹军队拿武器指着,哈斯额尔敦就跪在大营边上。 听着前方杀声震天,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笑,自然是不用去战场拼命了;哭,今天莫名其妙的怎么挨了一顿棍子呢? 没一会,又想起万一萧翰输了,山贼岂不是要来冲击大营,这个将官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心里祈祷老天,千万要让萧翰他们顶住啊。 然而其后的事情,让哈斯额尔敦感觉像是在梦里。 不仅是他,看着前方的战场、听着瞭望塔楼上不时传来的消息,他的手下一个个也瞠目结舌、眼珠子恨不得弹出来当球踢、下巴耷拉在地上,连喘气都屏住了。 萧翰大破山贼 “萧”、“诚”、“义”、“德”四面将旗如天神的四条拳头,冲到哪里,就搅碎山贼的浪潮,把他们贼人的军旗冲得摇摇晃晃的不停后退。 再战一会,整个山贼海涛竟然被击溃了,山贼们如同海啸面前的蚂蚁,飞也似的往自己寨子里溃逃,只恨爹妈少给他们生了几条腿。 到了后来,山贼们连自己落在寨子外的几十个同伙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就升吊桥,只剩下寨子外的山贼哭爹喊娘、破口大骂、嚎啕大哭; 接着吊桥和着山贼寨子上的木楼一起都摔了下来,砸出一股惊人的黄色土雾,让萧翰大营里的官兵战战兢兢,有人甚至以为是萧翰感动了神仙,在空中一脚踹断了那木楼。 到了现在,山贼紧闭寨门不敢出来,萧翰领着他那群虎狼,在大摇大摆的在空场上大骂齐猴子、高狐狸祖宗八辈,并屠杀寨子外的山贼。 “高狐狸,你这个没胆的狗贼,你是不是个娘们装的?有种开门出来和爷爷们大战三百回合.......”官军的叫骂声在一射之地外遥遥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山贼的痛哭流涕的求饶声:“爷爷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个没断奶的小孩,我是被他们绑票来的,我再也不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接着求饶变成了惨叫声。 只见五花大绑的一排山贼面向清风寨跪着,有官军手提牛角尖刀,走到第一个山贼身后,伸出刀去,揪住耳朵,在耳根上一挑,惨叫声中,一个血淋淋的耳朵被扔进后面盘子里,接着是另一只耳朵又带着血扔进了盘子;被活捉的山贼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被割掉耳朵。 等一排山贼都挺着血流脖子的耳朵茬子惨叫都惨叫累了后,第二拨凌/虐又开始了。 耳朵是军功标记,而这次则开始一个一个的割鼻子。 在第一个血淋淋鼻子被扔在泥地上,被靴子踩碎了揉进泥里的时候,惨叫声再次直达苍穹。 官军在外面大骂:“给爷爷叫割完你们耳朵后,下一步就是挖你们的心肝好好叫,让你们在寨子里的狗咋种听清楚了这就是做山贼的下场” 清风寨里现在很安静,外面空场里这些叫骂声、惨叫声清清楚楚的传到木墙后面的每个人耳朵里。 人人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不止。 连高狐狸也不例外。 “这些是什么人?真的是官军吗?”李炭头清了清因为恐惧而干燥的嗓子,颤巍巍的叫道。 “官军不知道,但是救急雨张士诚弟兄都在。”齐猴子在外边惨叫声中打了个哆嗦,伸出手来说道“官军的四个旗,萧肯定是萧翰,其他不就是东台盐帮的三兄弟吗?我和张士德打了个照面,那时我长矛折断了,被那个混蛋用盾砸在地上,打了个滚起来,这才没和他交手。” “张士诚三兄弟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啊”二狗心有余悸的说道:“你们都在意大将,我可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朝前杀,那些小兵就很难惹个个都不要命虽然穿着官军的盔甲,但看那种眼神和没有大肚子,肯定大部分根本就不是官军” “是啊,官军怎么可能和我们对攻,然后再把我们打回来?”三狗说道。 这时寨子里的山贼群里有个喽啰怯怯的叫道:“各位大爷,小的有事禀告。” “说。”高狐狸显得很疲惫,下命令的时候都是有气无力的。 那喽啰出来先对着各个头目团团作揖了一圈,说道:“我原来是跟秦五义秦大爷的,就是个盐贩子,秦大爷走了,我就跟着三狗大爷混,今天出去寨子外遛了一圈,官军里很多人都眼熟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想起来是谁,现在我琢磨了一下,那官军里很多就是东台盐帮的都是跟着张士诚弟兄贩盐的盐贩子.......” “你的意思是萧翰把东台盐帮带出来当官军用了?”李炭头叫道。 那喽啰点了点头。 齐猴子捂住头叫道:“张士诚他们不好好运盐,和我扯个屁啊?天下哪有盐贩子当官军的?难道都升官财了混入官道了?” 三狗指着那喽啰说道:“老刀,你说外面那群人都是盐贩子,和你比怎么样?我是说打架杀人。” “东台帮,有名的打架团结,上下一条心。我虽然没和他们斗过,但是救急雨大名江湖上谁不知道,总而言之,东台帮极其难惹。当然,我是就盐贩子圈子讲的。”那喽啰老刀解释道。 三狗倒变了脸色,他指着喽啰老刀,脸却对着高狐狸嚷嚷开了:“高老大,这秦五义就是个勇将,这老刀在寨子里也得力,是个悍卒;当年秦五义带来山寨能打的人也就二十个弟兄,现在外面有四百官兵,难道说我们在和二十倍的秦五义以及他手下在打仗吗?” 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变了脸色。 秦五义就是个勇将,自己能打,手下二十个弟兄也能打,很厉害,原来是清风寨的主心骨之一,而外面这群人竟然可能会是放大二十倍的秦五义,清风寨谁不恐惧。 高狐狸看了看面无人色的手下们,猛地一跺脚,又恢复了平日里枭雄的模样,他大叫道:“你们这群没胆的家伙,怕个屁这木寨子白修的吗?我们这次不过伤亡了几十个弟兄而已,这寨子又高又牢固,我早囤积大量的箭矢、飞木、滚石,还有足够的粮食和水,靠着这寨子,别说四百人,就是一千官军,也别想打下来就算他们围城,让他们围,我们能撑一年,看谁耗得过谁?” 说完,他在身后的惨叫声中回头看了一眼外边,那里官军开始剖心了,高狐狸转过头,对手下们叫道:“你们看到了吗?落到官军手里必死无疑只要可以坚守这寨子,怕什么?兵不五不攻城,兵不十不围城,外面这点官军才几个人?我们还有几百人呢他们凭什么攻下我这清风寨来?打起精神好好守城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被俘被官军虐死是不是?” 此言一出,清风寨众人精神齐齐一震,轰然一诺:“是”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4 驱羊吞狼 第六卷沙场魔王04驱羊吞狼 萧翰的高邮新军第一战就打得清风寨血流成河,近几十人被杀或者被俘,俘虏就在清风寨面前被割耳、削鼻、剖心。 第二天,萧翰再次在清风寨前列阵求战,然而不管他派出的大嗓门士兵如何痛骂寨子后的山贼,山贼也不敢出来再野战了。 三天之后,萧翰觉的必须攻城了,高狐狸他们是绝不敢离开那座山半步了。 “少爷,您打算战多久?按这个消耗法子,怕是撑不了多久。”张士诚不仅打仗,还负责后勤,这天傍晚,在萧翰收兵后来之后,他上前禀告,看萧翰脸上显出不豫之色,他赶紧补充道:“只是咱们来之前没想到你在路上又征募了五百壮丁,现在既然没他们的事,是不是让他们回家?或者,去高邮再运一些粮食来?” “不必了。我自有打算。”萧翰笑了笑,他在仆人伺候下脱去盔甲,穿上外袍的他神采飞扬,还过来拍了拍张士诚的肩膀,笑道:“前几天辛苦各位了,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吧。今晚我放酒给东台帮各位。” 在军中放酒不啻于一种奖励,张士诚赶紧谢恩。 张士诚告退后,去到大营后面,张士义、张士德都在这里呢,三天前一战,东台帮做为主力顶替官军作战,杀得清风寨大溃,然而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他们自己也战死了三十人。 此刻张士德兄弟正亲手替战死的弟兄整理遗容遗装,准备在这战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后送高邮城。 “都准备好了?”张士诚走过去问道。 张士义把一个装着弟兄尸体的薄皮棺材放在板车上,沉默的点了点头。 “哥,我真不知道,三十个弟兄就是这么多人……”张士德在一具尸体边上站起来,带着伤感说道。 张士诚看去,只见三十具尸体在地上肩并肩一字排开,脸上裹着白布,身上穿好了寿衣,看上去是那么长的一列,而这不过是一个上午激战而已。 “一转眼,弟兄们就走了这么多人……”张士德叹了口气,接着看四周没有外人,凑到张士诚耳边小声道:“哥,我有点后悔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张士诚知道小弟是指自己吃苦赚钱也不卖命流血的说法,前些日子,他宁可被萧府斩掉脑袋也没有松口,坚定不移的替弟兄们的长命百岁着想,然而此刻,他一挥手,说道:“小三,你不要讲了。我觉的你们说的也是对的:老2说这个世道已经没有让我们安安稳稳流汗赚钱的地方了,要活,就得流血;你说的也对,人家萧府对我有大恩大德,我们东台帮不报恩,不是个事情;再说,萧翰少爷说的更对,清风寨不除,这个地面上永远是艾家和萧家两个神仙打仗,我们蚂蚁就算置身事外也置身不了;所以必须除掉清风寨” “大哥……”原本好斗的张士德却没有什么漏*点四溢的赞同,他只是叹了口气,任谁在三十个眨眼间就天人永隔的弟兄面前也没有什么豪情,除非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老三,明天少爷可能攻城,今晚可以让我们喝酒。你看着点,别让有人喝多了误事。明天准备决死吧。”张士诚对着张士德点了点头,眼里都是关切和慈爱。 张士德知道,前次野战,他们打蒙了清风寨山贼,在战场杀敌甚多,这次主力都是东台帮的部下或者亲戚好友,几百人都互相认识,这种组织度,对面的清风寨怕是没法和他们相比;但是若换到攻取那种城寨,里面的贼人是有名的悍匪,战斗力惊人,而萧翰已经打算把他们全杀光,因为那些人是杀害他父亲不共戴天的仇敌;山贼们也知道这点,定然拼死抵抗,城不五不攻,山贼们就像走投无路的疯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这些疯狗攻城战定然极为惨烈,一旦打起来,还不知有多少好弟兄眨眼间就走了呢,更何况还有可能是自己。 “大哥放心。”张士德一边想着,嘴里答得却极其简单。 因为没得选择,废话也没有什么用。 他扭过头看去,夕阳西下中,清风山阴影遮住了前面那庞大山寨,那木寨看起来彷佛一头藏在阴影里的老虎在对着他狞笑。 ====================== 第二天吃过早餐,张士诚弟兄匆匆前去大帐听候差遣,今日也许就要攻城了,看寨子修得也坚固,寨子里山贼器械精良、作战经验丰富,料定今日攻城一方必然要血流成河,弟兄三人都全副武装,心情凝重朝大帐走去。 一进大帐,却发现萧翰正听面前两个人跪地禀告着什么。 张士德看去,那两个人一老一少,都是衣衫褴褛、满脸污泥,头上的头发如野草般四向惊乍着,一嘴的高邮口音,却是萧翰在路上征调来的壮丁。 只听那老人说道:“萧少爷,我做你家的佃户也有年头了,现在正值收获季节,乡下缺人手。我看官兵老爷们已经压制住了山贼,可否放我们回去收割粮食,也好给您家缴纳租子。” 萧翰冷笑了起来,说道:“真好,我叫你们来,还没说什么事,你们倒先想溜了?” 那少年人赶紧站直了半截身体摇着手说道:“少爷误会我们了,我们被恩主您征调,这几日给官军修建营寨、打点骡马、做饭洗衣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看现在战事胶着,想回去抢收粮食,过几日当再回来为您效力。” “知道叫你们来干嘛吗?”萧翰坐在营帐书桌后面,把手里的一卷兵书放在一侧,用一种戏弄的口气问道。 “不知”老少二人一起摇头。 萧翰笑着摇了摇手指道:“第一,你们不是我的佃户了,我已经把你们连同地皮全卖给了别人…….你我之间仅仅是官与民的关系……” 闻听此言,跪着的两个佃农只是身体一震,却不惊讶,看来以为不同村子的壮丁都集中在一起,消息早已传开了。 萧翰继续说道:“第二,战争刚刚开始,并没胶着,我还要靠你们为国出力呢” “我们?我们一群乡下把式能怎么为国效力啊?”老头很惊骇,瞪大了眼睛叫道:“我们不会打仗啊。” 冷哼一声,萧翰手指指着清风寨方向,冷酷的叫道:“今日,你们五百劳力给我把正门前的壕沟填满” “什么?”旁边的张士德闻言一愣,低低的拽了拽旁边哥哥的衣角,以眼神示意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士诚摇了摇头,只见上面的萧翰不再理下面呆若木鸡的两个佃农,伸手招过哆哆嗦嗦的哈斯额尔敦,笑道:“额尔敦,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是你最熟悉的事情,给爷爷我办得麻利的” 哈斯额尔敦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上次军棍还没吃消呢,见了萧翰就怯了,虽然那是个下等南人,但是是城里豪门的子弟,自己虽然是个蒙古人,但蒙古人也三六九等,自己后台不够硬,够硬的话也不会博尔术挤兑到这里来,博尔术可是预测这次兵败如山倒的,所以遇到了萧翰瞪眼给他拿军法,他也没法子。 “将军请讲属下万…死…不辞……”哈斯额尔敦讲道“死”字两眼发晕,喉咙里也有气无力了,脱了个长长的尾音,彷佛是临终立遗嘱的风烛老头一般。 “这次攻城第一步,由你指挥。”萧翰一拍桌子,叫道:“给了清了寨子前的阻碍用这些劳力” “不用我们?”哈斯额尔敦一愣,看着地上两个脏兮兮的人,两眼放光,立刻大声道:“遵令”这次中气十足了 “大爷,不要啊” “官爷,饶命啊” …… 两个佃农在地上打着滚哭喊,但仍然被哈斯额尔敦和手下拉了出去。 张士德上前一步禀告道:“少爷,这次我们做什么?” “你们休息。”萧翰笑了。 ====================== “老大他们进攻了”一个喽啰一边沿着山路朝上跑,一边喊着,没等他跑上去,山腰里的树丛里唰的一下立起几个人来。 为首的正是高狐狸,身为头领,这几日虽然萧翰只是骂战,他也不敢托大了,就坐在半山腰的树荫下候着。 清风山地形很好,坐在半山腰,就可以越过木墙,看清外面的动静,比立几个瞭望塔都方便。 所以手下刚一叫,他一扭头看见了,山寨外面尘土大起,一路路黄土烟朝着清风寨压了出来。 火烧屁股般跑到木墙后,果然官军这次大批人马压过来了。 “敲钟敲钟准备接战”高狐狸朝后面大叫着,紧张得满头都是汗,现在可不是他打烂探马赤骑兵那时候了,那时候他自以为是名将,但是遇到萧翰领着东台帮来,他猛然发现自己也许不过就是山贼头子而已,遇到狠角色不够看的。 清风寨警钟长鸣,但是不需要警钟,外面这么大动静过来了,山寨里早人仰马翻了,各路人马提着兵器一路路的冲上木墙之后,就等着萧翰第一次攻城了。 那群人越走越近,漫天土雾也遮蔽不了他们的身形的时候,齐猴子第一个大叫起来:“怎么回事?来的都是农民?” “是啊,还哭呢你听”二狗对着外边用手放在耳边,果然官军前锋里传来的不是喊杀声,也不是叫骂声,而是哭声。 “怎么?还用绳子捆着”三狗把放在眼皮下的箭羽移开,惊奇的叫道。 高狐狸放眼看去,果然前面都是农夫模样打扮的人,正一步一挪的朝清风寨靠近,有人手里有木锨,有棍子、有大土筐,但都算不上什么武器;而且四五人一组,腰里被绳子绕过、打结,捆成一列。在这些哭声震天的农夫之间,官兵隐匿于其中,盾牌隐隐在人群中抬起遮蔽着自己,后面的官兵则手持长矛,毫不留情的往屁股上就是一枪,皮开肉绽之下,土人一般的阵列里发出惨叫和秋风吹过树叶般的颤抖。 看起来,不像来攻城的,倒像是囚犯押送。 “师叔,这怎么回事啊?”齐猴子在高狐狸攻击萧家堡的时候被关在地牢里,没见过高狐狸当年用的驱羊吞虎那招。 “学我?要用人肉填我工事?”高狐狸又愤怒又胆寒的叫了一声,声音都颤抖了,他知道这招有多狠。 “都是些乡下把式,怎么办?是射箭还是什么?”李炭头手里掂着一块本打算用来砸人的圆石,不知所措的问道。 “还用问嘛?给我放箭近我城者死”高狐狸大吼起来。 ======================= 在劳力大军快要接近山贼正门的时候,空气里好像崩开了一条琴弦,又像一阵怪异的风声,接着就是嗖嗖的雨点,箭雨。 “啊”惨叫声中,走在前排的农夫纷纷中箭倒地,有的前排人中箭,摔在地上,但后面的人还没事,只不过被腰里的绳子连成一串,被尸体拖在地上,吓得嚎啕大哭。 苦力群宛如遇到洪水的耗子群,顿时慌乱起来。 走在最后的就是哈斯额尔敦,这个距离恰恰是山贼弓箭射程的末尾,但即便如此,他也被身前四五个亲兵团团用盾牌护着,一手捂住头盔,手里举着平常很难见他拔出来的刀,如同在亲兵组成的石洞口探出身子的肥耗子那样,朝前大吼:“给我顶上去填平工事有重赏后退者杀无赦” 喊完,他自己怯怯的看向身后,身后是一排由据说也是东台帮的王五六带领的弓箭手,箭头平平下指,并不像弓箭手为了追求射程而朝天抬高箭矢,他们的目标是自己这一片官军,弓箭手后面则是一排大刀手,由不要命的东台三兄弟压阵,谁敢后退就地正法 ----这是萧翰的命令 ----哈斯额尔敦刚刚喊的也不是对农夫说的,他是对自己手下,那群混在农民群里监督的官兵说的。 本来官兵面对箭雨纷纷朝后退,农夫也往后退,前面人越来越走,后面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把个**百人的巨大方阵变成了一个三角形,有几个官兵扔了兵器撒开腿就往后跑,就在他们自己人眼前,被弓箭队的一排箭射穿,死在地上。 领队的依然是王五六,但是他看着自己手下射死五个士兵,嘴角却露出一丝狞笑。 现在不是上次萧翰领着他来攻打清风寨的时候,那时候,他只是为了从萧府手里弄一顿饭吃,萧翰从来没把他们当人看,他们这群流民也像此刻面前这堆官兵一样不会替萧翰卖命;但是今天不同了,他等于跟着东台帮来的,东台帮那都是自己的亲兄弟萧翰大爷又是亲兄弟里的三位大哥的大恩人,他能不为了这份情谊卖命吗? 而且这次,萧翰少爷好像比以前懂事太多了,对他们嘘寒问暖,钱粮一概不缺,甚至说出了:“我和张家是弟兄,你们是张家的弟兄和好朋友,也就是我萧翰的好朋友好弟兄” 因此这次虽然萧翰精挑细选的训练,只带了一百弓箭手,但这一百弓箭手的射速和战斗意志,比上次那种垃圾强了百倍都不止而且这一百精兵就是上次垃圾中挑选出来的。 眼看后面的督战队在毫不留情的屠杀自己。 官兵们怯怯的停住了溃散的脚步,又能听见他们头子哈斯额尔敦的狂吼了:“**赶那群汉猪往前冲啊往前冲啊后退者死萧翰少爷是比蒙古人还他**的蒙古人,谁敢逃就剖心” 这些官兵听到头目提到萧翰的名字,都心惊胆战的往后看了看那黑色的“萧”帅旗,咽了口唾沫,又冒着箭雨开始驱赶农夫了。 萧翰的恐怖在第一次大胜仗之下承托的更加可怕。 本来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萧翰能胜清风寨那么可怕的敌人,清风寨在高邮的名声和鬼一样:他们可以用步兵击败骑兵,逮住官兵后肆意**,勒索赎金,不给赎金就切手指剁胳膊大腿。 这简直把官兵当肥羊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匪徒,别说高邮路,整个扬州路也只此一家。 谁能想到萧翰这次竟然如天神附体,领着那群他们家的苦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大砍大杀,杀得山贼哭爹喊娘、血流成河,连出来再战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一战,可是差不多被缴械的官军在阵后亲眼目睹的,萧翰又多凶猛,事后又有多凶残。 有谣传说他吃掉了两个俘虏的心脏,只因为那两人都参与过杀死他父亲的战斗。 还有谣言说:这人根本就不是汉人,否则为什么天天在嘴上说要成为蒙古人,并炫耀那个蒙古图腾一般的胸口狼头? “难道我们这个小将竟然是个蒙古人?”官军里的不少蒙古士卒都难以置信的想到:“乖乖,原来我们蒙古人是这样的?这简直是野兽啊” 所以今天,他们虽然早忘了祖先多凶残,但萧翰那家伙的凶残压制过了对敌人的恐惧,而且这次是驱赶老百姓往前冲,又不是自己攻城,高邮官兵竟然咽着恐惧的口水、等着泛白的眼珠子,又冲回了苦力群。 用脚踹用枪扎用刀背砍用脏话骂用赏赐诱惑 终于苦力们又在大哭之中往前冲了,而且这次冲得很快,经常见两个苦力往前跑,中间绳子上拖着两个尸体,谁都知道回头必死,往前冲说不定填满那壕沟还能活。 一下子,苦力群就如同一窝黑压压的蚂蚁覆盖上了清风寨正面吊桥这一段。 木桩被拔除 竹签被用尸体碾断 木锨、木棍、木条,乃至于双手挖土,壕沟在急速的缩小。 “给我射啊拿石头砸啊”高狐狸看着那黑压压又哭又拼命干活的人头,急得跳脚,看着自己箭如飞蝗一般射入人群,人群扑扑的在倒下,但扔在侵蚀着自己的工事。 有一瞬间,高狐狸害怕的跪在地上,猛地揪了自己两把头发,探身出木墙,用夹杂着头发的手指指着那群苦力大吼道:“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汉奸啊我草你们大爷啊” =============================== 萧翰就安坐在战场后面的帅旗下,这个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张士诚他们东台战士的背影、前方的清风寨,以及两者之间弥漫的黄土烟雾和震天的惨叫哭声。 这时,哈斯额尔敦由几个亲兵护卫着跑过来了,因为屁股还一瘸一拐,但却如同一只脚被狗咬着,虽然瘸但跑得飞快。 他手抱着自己头盔,在萧翰面前单膝跪地,叫道:“将军按您吩咐,前方壕沟已填平大半只是工具奇缺,苦力们死了很多,剩下的干得不如刚才那么快请发令让后面我军杂役带着木锨、竹筐等工具支援。” 萧翰端过旁边矮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听了听空中好像交缠在一起直冲云天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哭声,他说道:“哈斯额尔敦,何必要工具?前方多的是工具。” “将军,您的意思是?”哈斯额尔敦疑惑的抬起头看着比他年轻一轮的少年,张皇无比。 “您不是蒙古人吗?这都不懂吗?”萧翰笑了笑,他指着前方,冷冷的说道:“何必让前面那群人回来吃军粮?” 哈斯额尔敦眨巴了眨巴木木的眼珠子,一道汗珠从脑门一直流过鼻骨,在鼻子垂上悬挂着,猛可里,他的头猛地朝下折去,太阳穴都擦到了膝盖窝上,大吼一声:“末将得令” 这一声叫得并不高,但是其中却饱含了:恐惧、惊讶以及最后由衷的钦服。 哈斯额尔敦鼻尖的汗珠落了下来,滴在萧翰脚前地上,瞬间不见。 前方哈斯额尔敦一声令下,藏在苦力群里的士兵再也不督促这群冒着箭雨干活的可怜人了,而是刀枪齐出,疯狂的开始屠杀眼前还活着正在为继续活着而拼命的壮丁们,把他们朝着壕沟方向驱赶。 前面靠近壕沟的人用脚踏住壕沟边沿死命推着朝着自己压过来的人潮,后面远离壕沟的人则在红眼饿狼般的官军砍杀中嚎哭着疯狂后挤,人群好像狼群驱赶羊群般被一片片的挤入遍是刺签的壕沟。 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尸体被踹进壕沟,活人被挤落壕沟,一具又一具,一人又一人,一串又一串,一群又一群。 一天之内,清风寨正门前壕沟即被官军填平。 尸夹土与壕沟齐。 [奉献] 阅读须知——可能引起纯洁人的不快 阅读须知----可能引起纯洁人的不快 本人追求真实感,力求在幻想小说里也取得真实的锚点。 最近章节可能引起某些对战争史和人性保有较为乐观态度的朋友的不快。请你慎重选择是否继续阅读与否。 我并不认为自己写得的玄幻的和不真实的,若是你们认为美好和仁义在战争中是真实的话。 本文的主要战术特点在历史中都有原型:萧家堡的木寨,这个原型已经在相关章节末尾说了;齐猴子的菜刀原型是14世纪初(13年)的拜占庭的加泰罗尼亚轻型步兵,标枪+菜刀,1311年,他们作为拜占庭帝国雇佣军击败过法国希腊骑兵;捕狼陷阱是苏格兰人抵抗英格兰皇帝时候,在沼泽里使用的,对抗对方的精锐骑兵(这个出处记不清哪本书,但是陷阱制式是肯定无误的) 至于最近的章节:依靠平民攻城,作为肉盾和消耗敌军弹药的作用,这个在中华历史上是常态战术,一直到20时期中期国内还在使用,消耗机枪子弹(当然,谁用的,不可说);战争并非是仁义的一方可以取胜,其实就中华历史而言,仁义一方得胜的时候还真罕见。都是一种为了得胜不择任何手段的战争思路。 当然有的将军爱民如子秋毫无犯,问题是有这个行动的将军,若还是打赢了仗、恰好在最后得胜阵营之内(上对了船),都是有资格上史书的,就像清官一样。为啥可以上史书,恰恰因为罕见。 至于,有读者说我妄图用这种情节刻画正面或者反面角色,这个不对,我从来不设定什么正面反面的,没有样板戏那些玩意,我的角色在人性上都是凡人,都是普通人,没有高大全先生,也没有坏骨子那种变态。 总而言之,阅读真实有风险,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是种幸福。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5 坚壁清野 第六卷沙场魔王05坚壁清野 清风寨官与贼激斗正酣,但是这不是红巾军那种席卷一个多地区的大冲突,仅仅是扬州路下的一个小城派出几百号官兵对抗几百号土生土长的山贼,在中华这种“地大物博”的地方,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比芝麻粒都不如。 离清风寨仅仅有十里之遥的界碑村就是如此,依旧犬吠鸡鸣之声可闻,村民们在村庄里忙忙碌碌,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村子里少见男子,多是妇女来来往往,村子大树下乘凉的寥寥几个男丁不是白胡子老头就是瘸子这类的残废人。 村子里的井前,一个年轻的妇女小心翼翼的蹲下腰,把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儿子放在青石板上,把井沿上的水桶扔进去,然后吃力的卷动井口上的轮轴,那上面连着水桶,绳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装满水的水桶慢慢朝上升。 “琼花,小心小心”背后传来一声惊叫,脚步咄咄,一个老妇人从正在打水的琼花背后跑了过来,帮着她摁住了那根沉重的木柄。 “谢谢你,三婶子我一个人打水差点提不上来。”琼花一边和老妇人摇着轮轴,一边道谢。 “你刚生了孩子,肯定没力气的。打水可得小心,我年轻的时候,摇了一半摇不动这轮轴了,水桶又掉下去了,拉得这个木柄转得和风车一样,一下子就抽在我头上看,现在这里还有块疤痕咧。”三婶子笑眯眯的一边说着陈年往事,手上却没松,水桶很快被拉上去了,两个妇人合力把水桶提到井沿边,都累得呼呼的喘起气来。 “三婶子,你知道去清风寨的他们啥时候回来吗?都走了七八天了,也没个信。”琼花抱起自己的孩子在怀里摇着问道。 几天前,高邮出动的官军驾临了这个村子,勒令壮劳力全部去支援剿匪。为首的不仅是大官将军,更是他们以前的主人----萧景逸的儿子萧翰少爷。 虽然听说自己被连着地卖给了别人,但这只是传闻,谁也不能去高邮城看萧翰少爷怎么和别人谈判不是?况且萧翰手里有佃户花名册,一家多少人,多少劳力,清清楚楚,谁敢骗他?积威之下,界碑村不敢不从,老老实实的领着一二百壮劳力去给官军当劳役去了。 “不晓得,反正我老头子也去了,他走的时候听说就是给官军喂马、做饭、修寨子。” 三婶子的丈夫便是村长,她听到的消息总是多的,琼花放心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三婶子,听我娘那边说,咱们这几个村子都卖给别人了?那今年这收成给谁交租,还用交吗?” 闻听询问,偏好八卦的三婶子顿时容光焕发的笑了起来:“交什么啊官兵怎么可能打得过山贼呢那群山贼可厉害着呢,听说都是以前的江洋大盗,官兵几次剿灭都被打得丢盔卸甲;” “你知道咱们村的三毛吗?就是那个头上有癣掉头发的小伙子,他和他爹都被山贼叫去修寨子了,给不少钱呢,”三婶子继续唾沫横飞的讲着:“他们说啊,那个山贼修的寨子和以前萧老爷修的萧家堡没啥不一样的,非常坚固啊,前面还有十丈宽十丈深的壕沟,官兵不去几千几万人,别想奈何山贼一根毛” 琼花也笑了起来,说道:“那这样说,岂不是我家那个,很快就能回来?” “肯定的,这次看萧少爷就带那么点人马,估计早被打得遍地找牙了,官兵就只能欺负老百姓,哪里能打得过贼”三婶不屑的说道。 说着,她神秘兮兮的竖起手指,讲道:“打跑萧家的人好处太多了,不仅你家大黄很快回家,少爷被打跑了之后,今年租子也不用交给萧家,不管咱们这些地被卖给谁,反正只能交给清风寨那伙人。清风寨租子少点呢。” “是啊我男人走的时候就说今年会赚一些粮食呢。”琼花看着怀里睡着了的婴儿笑了起来,然而却皱起了眉头说道:“可是现在也快到了收割粮食的时候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赶紧准备啊” “可不是啊只要官军被打败了,老头子他们肯定立马回来我天天就盼着那个少爷赶紧被山贼打跑吧,呵呵。”三婶子大笑起来:“他要给爹报仇什么的咱不管、咱们给谁交租不管,只要别再来折腾我们、少交租就好。” 两个女人在井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浑然忘了时间,不知聊了多久,只听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愕然回头,只见三个官兵打扮的人控马直直而来。 “官兵又来了?”三婶子惊叫一声。 琼花则抱着孩子踮起脚尖眺望,嘴里叫道:“莫不是他们放人回家了?” “可能吧。”三婶子看了几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推琼花道:“赶紧回家躲着闩门,你一年轻妇人可得躲着官兵,他们可是一群毒蛇。” 琼花猛然一愣,心才从盼望丈夫的焦灼中想起了官兵的可怕,这是群披着人皮的禽兽。乡土里自产的强/奸/犯和他们比也算是圣人了。 她对三婶子点了点头,连水也不敢要了,抱着孩子跑着窜进了小巷,朝家里跑去。 他急急穿过几条巷子,就到了自己破烂的院子前面,推门进去,把门用木棍闩好,自己跑到屋里坐下,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动静很快就来了,四面八方全是动静。 凶神恶煞般的吼叫声、女人们的嚎哭声、狗狂吠然后受伤后的悲惨嘶叫声、鸡窝上蹿下跳的扑腾声、瓮被打碎、门被踹烂的可怕碎裂声。 这些可怕的声音刺着琼花的耳膜,她感觉着,整个村子竟然好像沸水一般咕噜咕噜的翻滚起来。 不知有多少官兵来这个村子了,琼花只觉的心里空落落的恐惧,那是主心骨男人不在家自己一个女人面对这种可怕情景的恐惧,让她觉的自己肚里有口柴火灼烧的大锅,让她彷佛在悬崖上坠落,手足无措、没抓没落的害怕。 这时只听邻居那边,在一阵脏话喝骂之后,篱笆墙被踩倒发出呻吟,如同有一群狼踩过篱笆进了那家,接着邻居家的鸡和羊同时大叫起来,屋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以及砸东西的声音。 琼花再也不敢坐在彷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茅草屋里,她抱着孩子跑出来,钻进了靠着墙的柴火堆里。 刚钻进去,院门上面就被人用棍子一类的东西砸得山响,在大骂声中,整个木门连同木框一起被踹倒,一群官兵走了进来。 琼花在柴火的缝隙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走一切值点钱的玩意,带不走的就开始砸:窗子被用长矛捅烂,那是大黄为了建造新房自己去外村求木匠做的;屋里的大床被砸了个稀巴烂,扔出门外;接着是厨房里传来瓦罐叮叮当当的粉身碎骨的声音;鸡窝里的一只打鸣大公鸡跳了出来,但是立刻被一个官兵抓着脚死命的掼死在墙上,脑壳都碎成碗茬一般了,一溜的鸡血顺着墙壁下流;几个官兵指着门上的一个褪色“喜”色嘀嘀咕咕,光看他们那种眼神,就知道谈得不知道是何等yin邪的勾当; 但琼花没有伤心那些物价家具,恐惧占领了她的心,那恐怖的破坏声音让她的耳膜都在霍霍乱跳着疼,浑身都在颤抖战栗,然而就在此时,怀里发出一声啼哭之声,襁褓之内的儿子醒了 琼花伸手去捂小儿的嘴,还是晚了。 几个官兵立刻扑过来,把琼花母子从柴火堆里拉了出来。 “官爷,这是怎么了啊?”琼花哭喊着问。 直到此刻,她才敢问这些契丹、蒙古上等人以及他们的爪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已经逃不开了。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小娘们长得不赖吗?”有个官兵色迷迷的扭着她的脸。 “这次先别轮这娘们了,按命令,先带去大人那里吧。”有人说道:“毕竟,我草,头上有个魔王啊……” “我去求大人。”有人笑嘻嘻的讲道。 琼花尽管有孩子,还是被捆住双手推出家门,等她用捆住的手艰难的捧着自己的宝贝走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吓晕了,到处都是官兵,到处都是自己的邻居,他们就像被狼驱赶的羊一般,乖乖的但恐惧的朝着村子中心那口井而去。 井边,已经聚拢了好多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女人,官兵们一边流口水一边用长矛指着她们,村子上弥漫着一股啜泣的风。 井边的树下坐着一位大肚子的蒙古军官----哈斯额尔敦,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 他站起来,指着这群村民道:“传萧将军的命令,你们都要去支援前线。立刻就走” 说罢一挥手,立刻有官兵上来开始捆绑她们,要把她们十个人捆成一行。 这军官这么一说,女人们顿时哭成一团,旁边的副官上来禀告道:“将军大人,这村子里有些老头老太,还有傻子和瘸子,看起来没什么用,也走不动,怎么办?” 哈斯额尔敦冷漠的指了指那井。 立刻原来在第一次逃过萧翰征募的老头、老妇人以及傻子瘸子被带到井边,第一个是那个傻笑着的傻子,官兵摁住他的头,让他看向井里,一刀捅进了他脖子,然后后面两个官军猛地一掀这人的脚,这个傻子扑通一声被头朝下扔进了井里。 随后就是老人。 看官兵突然开始如此残酷的杀人,而不是惯常的抢劫强/奸后杀几个打秋风,而且是脏了这个村子的井,任何井对聚居地都很重要,村子中心往往就是井,官军这是要干嘛?我们怎么他们了?整个村子都颤抖了一下,连哭声都小了,又惊又吓。 “官爷啊呜呜,”三婶子奋不顾身的从女人堆里冲出来跪在哈斯额尔敦面前,她老公是村长,自然有点见识,此刻哭着叫道:“官爷啊,我们都是些妇人,我们村子一直是大元朝顺民啊,我们又没抵抗官军,也没有欠租,连造反的人也没有出过,而且前几天,我们男人们都为你们在前线做劳役去了,官爷,你为何这样对我们?” 这女人的大哭质问,让指着她的几根长矛略微低了一点,官军们把刀又放回鞘里松了口气,心道:“原来这傻货汉家娘们不是想行刺大人啊。” 哈斯额尔敦冷笑一声,指着清风寨的方向,对三婶子说道:“为什么?因为你们通匪” “什么,我们通匪?”三婶子跪在那里脑袋一片混乱,村子里确实有很多人替清风寨修这修那的,也买卖过东西,也被抢劫过牛羊粮食,美其名曰征用,但是那是山贼,就在自己边上,互相来往一下不正常吗?谁叫你官军剿不灭人家?要是你们官军能灭了人家,我们至于和山贼有点沟通吗? 要是真通匪,至于男人们去为了官军当劳役吗?岂不是官军一来,立刻都跑到清风寨里面杀官军去了? 三婶子又大嚷大哭起来,说道:“官爷啊,我们村是被山贼抢过,我们哪里敢通匪,我们都是良民,世代都是萧家老爷的佃农啊,现在萧家老爷走了才几天,我们怎么至于通匪?通匪有什么证据啊?” 哈斯额尔敦冷笑一声,叫道:“你们离山贼那么近能不通匪吗?” 离山贼近就通匪啊? 三婶子愣了一下,被这个证据惊呆了,随即她又嚎啕大哭起来,哀求哈斯额尔敦放过自己。 “我们的男人都在为朝廷效力啊,我们怎么可能通匪啊……”三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哈斯额尔敦没有让三婶子再来烦自己,他抽出部下的腰刀,一刀捅进了三婶子的嘴里,反复的搅着,血顺着三婶子的口唇呼呼乱流。 “让你这个南人娘们再唧唧歪歪,老子弄烂你的舌头”哈斯额尔敦一直搅到刀头全变成血红,才抽刀出来,顺带把三婶子的一边的脸从嘴角割到了耳朵。 三婶子趴在那里,口鼻下面全是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哈斯额尔敦一挥手,两个官兵立刻抬起半死的三婶子,活着就扔进了井里。 剩下的女人们立刻大哭起来。 “大人,这么多女人,匆忙上路没意思。不如让我们弟兄先玩玩。”有个副官嬉皮笑脸的过去请求:“这样,弟兄们也对您感恩戴德啊。” “你不怕那个魔王吗?他可让我们快点把人带过去”哈斯额尔敦反问道。 听到萧翰的名字,副官打了个哆嗦,随即哀求道:“就一会好不好?一炷香反正大人您又打了大胜仗,要感谢佛祖啊。” “好让弟兄玩吧我拜完佛祖就走”哈斯额尔敦想了一会,挥手答应,顿时官兵们欢呼之声直达云霄。 “给您挑几个玩?”副官巴结的说道。 “都是村妇,没兴趣。”哈斯额尔敦不屑的一撇嘴,叫道:“赶紧把佛祖像和香炉给我摆上。” 因为年轻漂亮,被四五个官兵被人群里抢出来,抱着往旁边屋里冲,琼花哀嚎着求饶:“各位大爷各位长官我都有孩子了,求您放过我吧” 一个士兵从琼花怀里猛地拉出她不满周岁的儿子,握住一条粉嫩的腿倒提在空中,对琼花狞笑道:“看着,马上就没有了” 说罢,在同僚的大笑声中,在琼花不似人声的嚎叫中,那官兵倒提着腿,狠狠的把手里的婴儿轮圆了,用力把婴儿脑袋朝墙上掼去。 =========== “佛祖,感谢您保佑我这几天都毫发无伤,这都是您的大恩大德,我在这里发下宏愿,回去高邮定要给您捐五百两香油钱,”哈斯额尔敦跪在塞满死人的井边,井沿上放了一个他随身携带的高僧开光的佛像,他跪在香烟袅袅的香炉后面虔诚的祷告:“另外,萧翰少爷关于报功报喜的信也发回高邮,此刻正由大人们审阅的吧,请您保佑我升官发财若是这次升官了,我再给您多捐一个金身佛祖面前绝无戏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祷告良久,哈斯额尔敦才起身,让副官把他的佛像请回马车上的佛龛里。 看周围已经全是女人嚎哭和男人嘶吼声,他叫过副官道:“赶紧的让他们从这些贱南人身上起来,还得填井、烧房子呢填完井烧房子?还要扫荡其他两个村子这他**的多少事等着办呢” “我马上催催他们。萧翰还有命令烧良田的吧?”副官笑道。 “对了,你提醒我了”哈斯额尔敦一拍脑袋说道:“周围良田里未来得及收割的粮食记得派人放火。一粒粮食也不能留下” 副官接着换了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大人,这三个大村子不都是萧翰自己家的吗?干嘛做这么绝?人全带去战场填光、房子烧光、财产抢光、良田放火,连井都堵死?这村子要灭了啊。” “切,”哈斯额尔敦换了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说道:“要是时间来得及,他还打算在田里撒盐呢彻底变成不毛之地。” “怎么回事?”副官惊问道。 “这几个村子都不是萧翰大人的了,被卖给博尔术大人了,所以要烧光杀光灭绝掉。坚壁清野。”哈斯额尔敦小声解释道:“其实是对山贼、通匪的报复,也包括博尔术大人他们” “我忘了这事了。”副官一脸的恍然大悟,随后又带点寒意的说道:“虽然是假公济私,不过萧翰这么做,帮了打仗大忙,这几个村的人力他毫不在乎的往清风寨下填,相当于我们的兵力多了一千多人呢这家伙这么年轻就这么心狠手辣,毫不在乎人命,他真是汉人吗?” “萧翰?那就是个魔王啊”哈斯额尔敦打了个哆嗦。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6 去杀去活 第六卷沙场魔王06去杀去活 “他大爷的官兵又来一波都上墙”值班了望的二狗一手握住血点斑斑的朴刀,一片对着寨子里的弟兄挥着手大声喊着。 刺眼的阳光之下,寨子里的地皮彷佛蠕动了起来,如同地下的虫子被顽童揪着了尾巴往上来,不得不动,又不想动,那是躺在地上的山贼们,他们刚刚就直接躺在木墙后的泥土上歇息片刻,浑身都是土和干涸的血干涸后的黑色瘀点,一躺在地上,就算是大白天,也难以一眼把他们从泥土中分辨出来,此刻纷纷站起,就如同大地蛇一般蜕了层干枯的皮。 这层蛇蜕般的皮在疲惫的操着兵器爬上土墙墙道的时候,很多人在问同一个问题:“又是那群娘们吗?” “你们听听不就行了吗?”三狗靠在木墙上说道,他屁股坐在被太阳晒得**的土墙道上,怀里抱着他那把强弓,满脸都是疲惫,彷佛这个箭手会随时裂成一块块的,如同被太阳烤干皴裂的泥人。 果然敌军未至,空气里就传来一阵风:一股啜泣组成的风。 这啜泣让人肝肠寸断,宛如地狱里飞出来的鬼魂群一般在寨子上方盘旋着,每个人都觉的自己心肝被这些哀怨的女鬼抓在了手里,死命的朝空中拽着。 官军已经围城半个月了,一开始用苦力做掩护攻城,后来苦力死光光,又竟然不知哪里搞来了近千的女人,官兵就用一群群用绳子捆成一串串的女人做掩护攻城。他们躲在这群平民堆里靠近寨子放箭、扔火罐烧、抬梯子攻城,而山贼们射出去的箭、抛出去的石头大半杀死的不是官兵,而是被捆着的手无寸铁的百姓。 寨子下已经尸积如山了,而山贼们却没有丝毫得胜的快乐,因为尸体大部分都是被捆着手的,而他们早已被这种残酷的战法吓得胆战心寒。 “你们不要给我这副逼脸看看看我的耳朵”墙道上的二狗看跑过来的山贼都是一副病怏怏的脸,他指着自己的耳朵大吼。 但是没人看的见他耳朵,他头上斜裹了一圈圈的白色伤布,左耳朵就被裹在伤布里,耳朵位置已经渗血染红了伤布----今天上午被攻击的时候,一支箭射穿了二狗的左耳,就卡在那里,但是官军攻城正急,没时间取下箭来,片刻之后,一个爬上梯子末端的官兵在被二狗剁下木墙之时,伸手抓住了二狗脸庞的那支箭,也顺路带走了二狗半片耳朵。 指着自己染血的伤布,二狗手里朴刀斜斜朝木墙外指着,大吼:“都打起精神来要是被官军攻进来,我们都得变成像城外那群人那样被活埋了别管男女老少,给我杀啊” 二狗激励人心的话起了作用,山贼爬上墙道准备战斗的动作变麻利了,墙后响起了一片片拉开弓弦的声音。 这时他们背后又传来一阵焦灼的大叫:“别乱射了离近了再发箭箭已经被你们射出大半了” 喊话的正是寨主高狐狸本人,官军这种残忍的战法,以及难以置信的战斗力打乱了他的一切布置,惊恐也让手下不知所措,这些天,他们几乎是看见人影就不停的放箭。 但是箭雨固然有用,却是要靠箭矢的储备数量。 高狐狸委实从来没想过自己遇到的主力竟然是蚂蚁般的老百姓 他满心以为足够的箭矢储备,短短半个月就掉下去了大半,仓库里原本齐着屋顶高的一墙箭矢垛,现在竟然下落到只齐腰高,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在守城战之中没有箭,那简直是等死了 可惜的是他还没喊完,面前传来一片片铮铮声,山贼们早开始放箭了。 “混蛋跟我节约用箭”高狐狸气得跳脚。 但面临生死边缘的攻城,无人理他。 高狐狸这时头一转,看到了什么,他气势汹汹的跑过去,对着坐在土墙根里不起来的一人抬脚就踢,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偷懒” 坐在墙根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名义寨主齐猴子。 浑身又是土又是血的他抬起头迷惘着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师叔,却毫无起身的意思。 “混蛋,你傻了吗?”高狐狸听了听外边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近,看着那双木头般的眼珠,他暴怒着一巴掌抽在齐猴子脸上。 齐猴子确实傻了。 他从来没想过英雄竟然这么难做,难做到和做人渣毫无分别。 以前在这个清风山当道童的时候,他以为师傅和师叔就是最英雄,因为他们经常把那些来偷东西或者直接来比武的乡民,在几招之内,把他们搅得人仰马翻,伏地认输;他想这样制服别人; 后来在高邮当小混混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偶像,那些高邮黑老大最英雄,经常听说谁谁谁把得罪他的人剁了手指、挑了脚筋或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他想当这样威风的老大; 在身不由己莫名其妙当了山贼之后,他真的砍过人了,把人卸成一块块的,让人跪地求饶,而且还是官军他那时就认为自己才是大英雄,高邮混黑/道的算个屁啊,他连做梦都是再次回到繁华的高邮,在酒馆、赌场、青楼朝一群满脸崇拜的傻蛋讲述自己是多么的英雄; 然而现在,敌人并非是来和你比谁英雄的,他们用手无寸铁的平民做掩护接近城墙展开攻击,齐猴子英勇吗?非常英勇但是他自己心知肚明,这辈子杀过的人也没有这几天杀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女人 对方第一天的攻城就震惊了包括齐猴子在内的所有山贼,高狐狸打萧家堡也起码让村民扛个木板,但是萧翰攻城,看这里是干壕沟,直接就让官军屠杀苦力,用尸体填壕沟 这么恐怖的景象就算再无恶不作的犯罪祖宗也想象不出来 看着城下尸横遍野,齐猴子却怎么也英雄不起来,他杀人杀怕了;对方不怕你敢杀、你能杀,对方驱策几百几百手无寸铁的人让你射让你砸让你劈,他们并不反抗,也无法反抗,都是捆成一串串的来让你杀,对方冷笑着看着你杀。 齐猴子没能杀得敌人胆寒,却杀别人杀得自己胆寒了。 而且这攻击并非是纯粹的残忍----每次官军攻击都让城墙上的兄弟倒下去一片,他们的箭就插在弟兄们的脸上和胸膛上,他们的火罐烧得城墙上一片片的乌黑,如同钻进烟筒的小孩变成了大花脸;最恐怖的是,你可以宰杀手无寸铁的人,但他们不是敌人,是不相干的人;然而敌人却躲在他们中间,随时可能宰了你 在疯狂屠杀,却在被杀恐惧之下,持续的激战,让齐猴子傻了。 他听见那些地狱鬼魂般的女人哭声,就头皮发炸 那些女人几天前出现在战场之中,老少胖瘦都有,被官兵捆着,用枪扎着往前行走,大部分人衣不蔽体,有的更是浑身一丝/不/挂,谁都知道她们在对面那个军营里受到了什么样的地狱折磨,而现在又像猪狗一般被驱策来做肉盾,消耗敌人的箭矢和檑木滚石。 齐烈风一开始瞪着那些没有衣服穿的女人看,随后被那群哭泣女人群里射出来的箭吓了一跳,他也抬弓朝人群里射过,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箭没有射中那个矮身在人群里的着甲弓箭手,而是穿透一个女人的脖子,那是一个浑身皮肤都干瘪的起码五十岁上的老太太 然后他又射杀了多少,不记得了,只知道这次攻击被击退后,起码一百多具女尸躺在了自己营寨下面,就在隔着木墙前方三丈远的地方 然后又是一波,又是一波,又是一波…… 哭泣的冤魂般一浪一浪的扑来,侵蚀着这并不坚固的城池。 齐猴子觉的一听见空中那凄楚的哭泣声,自己简直要炸开了,这根本就不是人间,难道自己是在地狱里吗? 他根本就做不了、也不想做什么以杀人来计数的英雄了,他只想逃开了。 ================= 给抽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齐猴子从对梦魇的逃避中醒了过来,他看清面前是谁,大叫一声:“师叔”,抱住了高狐狸的大腿,浑身都在发抖。 高狐狸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对他,好像又变回了小孩子,他举手欲再扇过去,巴掌却凝固在空中没有动,他叫了声:“你这个傻货……” 他收回手,拉住齐猴子的盔甲,把这个名义寨主好像小孩子那般拉到木墙之后,他指着脚下,大吼道:“这些人你能救他们命而不杀吗?” 齐猴子顺着高狐狸手指看去,那是正门前的一段被官军填平的壕沟。上面已经被连日的攻击踩成了向下凹陷的桥状,但是表面却凹凸不平,乍看上去,如同巨大的鹅卵石,细看之下,那些鹅卵石却是人的脑壳、人的脊梁、人的肋部、人的腿脚; 在这些鹅卵石中间,一只手刺破红色的泥土伸在空中,五指向内弯曲,如同一个钩子,不知这个人是如何被填进去保持不死,奋力求生,突破身上的无数的泥土和尸体,终于把手伸出了地面,然而还是死了; 齐猴子盯着那只钩子般的手,摇了摇头;他救不了这些苦力;若是他们靠近只能杀了他们; 高狐狸手伸到齐猴子脖子梗下面,压住他的头朝下,指着下面大吼:“这些人你能救他们命而不杀吗?” 他指的是木墙正下方,这里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有男有女,有手无寸铁的,有紧握兵器的,官军就是依靠人盾用自己最小的伤亡抵进城下攻城; 齐猴子又摇了摇头,在这个距离,下面全是人的情况下,只能拿石头砸,谁能知道砸死的是谁? 高狐狸捏着齐猴子的脖子,把他的头抬水平,指着前面的烟尘里哭哭啼啼的人群叫道:“这是群附近村里抓来的女人,”说罢他继续拉高齐猴子的脖子,指着远处那面彷佛无数冤魂围绕的黑色帅旗叫道:“萧翰现在就坐在那旗之下你现在能杀了他吗?你若能杀了他,你就不用杀面前这群村民你能吗?” 齐猴子又摇了摇头。 高狐狸把齐猴子脸转过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讲道:“猴子,你救不了任何人。一个人你也救不了。在这个世道,你管不了别人,你只能救自己只能让自己别像这群可怜鬼一般被杀” 齐猴子点了点头。 高狐狸不满意的猛地一拳打在齐猴子肩窝上,大吼问道:“你还活着吗?” “我活…着…”齐猴子茫然一愣,回答道。 高狐狸又一拳打在齐猴子肩窝里,大吼着问道:“你想继续活吗?大声点” “想”齐猴子受了高狐狸感染,也大声回答。 “活着既然都不怕,你怕不怕死?你是不是男人?”高狐狸大吼着问道。 “不怕”齐猴子吼道。 “既然连死都不怕,你怕不怕杀人?”高狐狸大吼着问道。 “不怕”齐猴子大吼起来。 “好”高狐狸从身边拿起一根长矛塞到齐猴子手里,叫道:“给我去杀给我活下来” ===================== 城墙内外杀声整天,高狐狸焦灼不安的在寨子里指挥着,或者让后备队支援貌似抵不住攻击的城墙,或者让手下给前线士兵递送礌石滚木,或者让劳役们去被官兵点燃的木墙上灭火。 这里因为没有靠近河流之类的大水源,木寨子防火做得不好,只是简单的用湿泥涂抹过,这些扶着在木墙外的湿泥经过若干天,早已干枯如墙皮,在激烈战斗中,很多地方都被砸脱落了,露出了里面的木柱,不能再防火,木墙很多时候都被官兵的火罐点燃了,整个清风寨一遇到攻击就会黑烟四起,这让高狐狸心焦,但是毫无办法,根本没有机会修补城墙,或者加添防火设施,只能立刻从水缸这些小水源中取水扑灭。 所以与其说是高狐狸在防线后督战,倒不如说他是消防队来得贴切。 幸好山贼们也被萧翰的凶残吓坏了,这个人对自己人和不相干的平民都如此残忍,若落到这种人手里怕是会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的,在对敌人的恐惧之下,战斗起来倒也凶猛,这才让高狐狸稍稍心安。 指挥手下扑灭一处火,他抬头四下巡视,只见不远处齐猴子吼叫连连,把身体从探出木墙的姿势摆了回来,手里拉起一根血淋淋的长矛,枪上的血如雨点一般在墙头飞溅。 高狐狸点了点头,又长出了一口紧张的气。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7 血海将道 第六卷沙场魔王07血海将道 山贼的木墙下,拎着斧头的张士德从尸体堆上爬起来,踢落卡在脚上的半截碎裂的木梯子,招呼了同伴几声,侧着朝后退去,把套在左手手臂上圆木盾朝上举着,挡在自己和头上那道山贼线之间。 木盾上咄的一声闷响,张士德只觉手臂一抖一震,不用想也知道盾面上又多了一根箭,这恐惧加快了他倒退的速度,侧着身体小跑着的他很快领着自己的人踩着尸体和土建立的尸体桥,挤开哭哭啼啼的女人们,退到了壕沟外边。 在那里他大哥又带着一群人冲了上来,张士诚带来的人提着十几把长梯子,看来是来替代张士德这波被打退的攻城者的。 “怎么样?老三”张士诚先打量了一下弟弟,看他没缺胳膊少腿,立刻放松了很多,就立在壕沟边询问起弟弟来了。 张士德体谅的又把插得如同开了花的水仙花花盆样子盾牌举起来,遮住自己和大哥面敌的一面,这才说道:“还好吧,敌人仍然凶猛,但是这个箭明显不如昨天敢发了,估计他们箭矢快不够了吧。” “很好”张士诚一挥手,就要手下跟着他猛冲,随着他的这个手势,后面的高邮官军也知趣的有了动作,战士后面顿时响起了一片片的惨叫和嚎哭,一群群被绳子拴在一起的女人从张士德和张士诚两侧鱼贯通过,她们蓬头垢面、浑身战栗、大部分人都衣不蔽体,不少女孩子根本就是一丝不挂,浑身伤痕遍体,游魂般的从战士们身边啜泣着经过,就仿佛奈何桥的亡魂。 看着这些女人,张士德脸上显出了一丝怒气,他拉住了就要擦肩而过的大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们这样去死?” 这些女人在苦力们死亡殆尽后,由满是兴奋之色的哈斯额尔敦押解了回来,除了捆成串的女人,还有一溜车大车小车的粮食、牲畜被带了回来。 张士德不知道哈斯额尔敦带着他的正规官兵这两天干嘛去了,看到这些东西,才知道他屠灭了三四个村子,把村子里还活着的能动的东西:男女老少、牲畜、鸡鸭鹅全拖回军营了,这下子就不用担心军粮不够了,只是为什么要屠灭那些村子呢?以及这些女人又是为了什么?张士德目瞪口呆。 随后的事情让他更加的吃惊:这些丈夫亲人死在前线的女人们,在晚上被当做娼ji朝军营里分发,奖励有功之士;在白天则被当做肉盾拖去最前线,以自己痛苦的生命和肉/体承受敌人的箭雨、檑木、滚石、沸油。 晚上军营里是禽兽们的yin笑、和女子们的震天嚎哭;白天则是她们恐惧的抽泣和临死前的惨叫,每天在这种女子们的地狱中吃饭睡觉打仗,张士德觉的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不知道自己所处是否还是那个自己熟知的江淮高邮地界? 每每到了前线,他总是奋不顾身的跑在最前面去攻城杀人,他只想用杀人时的激动忘记身边这一切。 今天他和大哥在敌阵前擦肩而过,远处萧翰的帅旗离他够远,让他暂时摆脱了对这面旗的敬畏,敢于把这萧翰命令所带来的疑惑去问大哥。 大哥和他想的也许一样,因为张士诚禁止东台帮和流民的人去晚上**这些女人,这不符合他“儒家”的观点。 “我张九四不管别人怎么干我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干,你们也不要**们干可以,但是从此之后就和我东台帮没有关系”张士诚就这样告诉那些脸上色迷迷来求他的弟兄和手下。 张士诚的号召力压住了东台帮里的yin/欲,但是也压制了原本强横的战斗力,以前的龟孙子官兵现在都在女人的刺激下敢于进到城下攻城杀人了,而东台帮却泛着嘀咕的声音。 听到弟弟的疑问,张士诚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慢慢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那是大将军攻城略地的时候的才做的那是要名垂青史的将军那是位高权重的将军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寨子,何必让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陪葬呢?”张士德低吼起来。 张士诚鼻子里深出了一口气,说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是人家李白大诗人的夸张,说出来是为了好听的;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从古至今并没有夸张过。怕是还写少了……” 看着走过自己身边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们,张士德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 张士诚转过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这种事我也只是听蒙古灭宋时候活下来的老人说过,但是咱们没法子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攻下这清风……” 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扑、扑、扑”的一阵让人心悸的风声响起。 “小心箭”张士德大吼一声,压住大哥的肩膀把他摁坐在地下,自己半跪在大哥身下,后腿蹬直了,对着清风寨方向牢牢用手盾遮蔽着。 果然山贼对着这新一波攻击射出了密集的箭雨意图阻止。 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女子们,没有盔甲、没有盾牌,连可以遮蔽胸口的衣服和鞋子都没有,在箭雨之下,变成了一串串的血人,滚倒在早已遍地是尸体的地面上,清风寨下的地面好像又高了一尺。 张士德从盾牌后四下望去,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可怜亡魂般的女人真的变成了地上的亡魂,自己和大哥孤零零的站在满是尸体的黄土上。 接着他眼睛一亮,半跪把爬的走了几步,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子旁边,这个女人这一队走在队伍的最外面,承受山贼们正面和侧面双重箭射,死伤殆尽,只剩下这个女子肩膀后插了一支箭跪在那里,她浑身都是黄土,身上一缕衣服也没有,可想而知,这大约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因此在那个兵营地狱里遭受了更惨无人道的对待。 张士德半跪在她身边,用斧子咄咄两声,干净利落的斩断了连着她前后两具尸体的绳子,拉着她的胳膊大叫道:“你自己逃命吧,沿着壕沟横着走别回寨子了” 那女人瞪着他突然大笑起来,突然用捆着手摸着了张士德的脸,惊喜交加的大叫道:“大黄?是你?你回来了?你知道吗?咱们宝儿会叫爸了,琼花我教给他的……” “这是个疯女子”张士诚从地上一把拉起弟弟,看了看那呵呵傻笑的女人,叹了口气道:“疯了好,疯了是个解脱……” 说罢张士诚对着大营方向猛地一推张士德的肩膀,又对张士德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喝道:“你救不了谁快带着你的人回营吧准备再次上来把那寨子打下来,对大家都好只有这个法子” 张士德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士兵们跑过那个坐在地上赤/身/裸/体傻笑的年轻女人,把她淹没在黄土里瞬乎不见了,他愣了片刻,猛地一挥手高叫道:“跟我来” 说罢转身对着大营方向狂奔而去。 +++++++++++++++++++++++++++++++++++++++ 萧翰就在战场尽头,因为清风寨完全被打怕了,战场已经前移到木墙下面,他就在空场边缘,上一次他带着人列队看奥尔格勒骑兵冲击清风山贼的地方,扎下了一个营帐,此刻他仍旧是看,但却从前一次他跟着骑兵吃土兵败如山倒差点死掉变成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胜利者姿态。 张士德跑近营帐,要见萧翰,作为萧翰的爱将,他只说了句立刻就卫兵被放行了。 但是走进营帐里,张士德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营帐里很安静,也许是被前面漫天的喊杀和惨叫声承托出来的那种安静,萧翰连盔甲也没穿,就是一身丝绸玉带坐在书桌后捏着本兵法,桌子旁边还被侍童点燃了熏香,一切都是这么静谧,静谧的让张士德喘不过气来。 “士德,什么事?”萧翰抬起头,目视张士德。 看着萧翰那轻松安详的面容,甚至上面有丝隐隐的微笑,张士德张了张嘴,猛可里一股恐怖把他的心攥在了掌心,浑身只如一桶冰水浇下,他呆了呆,咔吧一声,对着萧翰双膝跪地。 只有跪下,也许才能给他说话的勇气。 他恐惧萧翰。 张士德很早以前就服气萧翰,这位少爷,喜爱拳脚,全无架子,虽然知道他是萧府的少爷,也就是生下来就是自己的主子,但是他心里偷偷会把萧翰当成自己的哥们; 因为这情义,他孤身犯险从艾家爪牙手里去救萧翰; 因为这情义,他甘冒生命危险,在清风寨山贼手里硬生生的抢回少爷一条命; 这是兄弟情义。 就连前不久他支持东台帮去帮着萧家报仇,也是基于这种情义,情义是大过主仆名分的; 尽管在情义之后,张士德也天天幻想跟着这位武将少爷出生入死、杀敌无数,少爷做大将,他做个小将,也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 然而这仅仅几天,上上下下对这个少爷的态度全部在变。 大家都怕了。 张士德也怕萧翰,那是看萧府如何对付做奸细的高瑞奇一家的,然而那种怕和对官府的怕也没什么不同,大家对萧翰的怕是一种震惊。 好像突然之间,大家才愕然发现这人不是个人,而是头修炼成精的狼。 因为他实在太残忍了。 几百个苦力被他几次消耗,用身体去填了壕沟;几个村庄被眼皮都不抬的屠灭,男女老少一起被送到战场作为攻城肉盾。 这种残忍,大家都听说过,蒙古士卒听自己爷爷爸爸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征服南宋的;汉人们则听自己的爷爷爸爸讲诉如何从蒙古屠刀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但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一个人可以系统的重现这昔日的残忍,几十年没经历过战火的人全部胆战心惊。 不错,官兵和流氓土匪都杀人,这里遍地是这种虎狼,论起杀人、强/暴、抢劫这种事来,中华之地是家常便饭的,而萧翰则开始组织官兵以官府之力做这种灭绝的事情,就算人们再见多识广,也吓得胆寒。 在对魔王的恐惧之下,连哈斯额尔敦都变成了一个差不多的“勇将”起码敢去壕沟外走走督战了。 东台帮对萧翰则是股栗,不管认识不认识这个小将军,哪怕被他温言安抚的时候,都心哆嗦。 面对这种让人震惊的残忍,而且这种残忍是由一个合法的权力者所做的,大家不知道是该惊恐逃跑,还是五体投地的膜拜。 当了大元几十年顺民的人选择的是后者,这是个类似蒙古人的汉人啊,这就是个英雄啊 喝着狼奶长大的、毫无人性、而且成功的不是英雄吗? 对面的高狐狸也被萧翰这种残忍吓坏了,他也很残忍,但比不过萧翰,而且貌似他要失败了,若是也喝着狼奶长大、毫无人性、但失败了的,大家就认为那是畜生了。 一句话:成王败寇 萧翰现在接近王了,若基于来作战前大家对他的轻视的话,他已经成功了。 所以就连张士德也不敢在萧翰面前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了。 甚至于不把礼仪做齐就不敢说什么。 张士德不知道怎么讲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叫:“末将哈斯额尔敦参见将军” 随着说话声,张士德只听盔甲索索的声音,膝盖沉重落地,他扭头去看,只见哈斯额尔敦和自己并肩跪下,肩膀盔甲不知是不是为了炫耀,还插着一支射进去的白羽箭。 此时的哈斯额尔敦彷佛比张士德遇见他的时候年轻了十岁,满脸红光,说话也有底气了,他大声禀告:“末将所部攻清风寨西城,成功烧了敌军营寨一部分,但是敌军丧心病狂,反击犀利,可否请弓箭队支持?” “继续攻。你们是诱攻,我攻城主力在东城。不至于调用东城弓箭队。”萧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没离开手里的兵书,嘴上毫不客气的回绝了哈斯额尔敦的要求。 哈斯额尔敦看表情不敢对萧翰多说什么,扭头对张士德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士德,你要说什么呢?”萧翰想起了张士德还跪着呢。 张士德鼓了鼓勇气,开口道:“将军,很多女子都死在阵前,是否……是否…”他一咬牙,用把匕首窜进自己掌心的表情叫道:“是否放她们回家?清风寨跳梁小丑我们这些兵就够了” “兵力够吗?”萧翰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脸上有惊讶的颜色,反问张士德道:“那木墙后几百山贼呢木墙又高又坚固,怎么可能兵力可能够?” “将军……”张士德咬牙又咬牙,最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旁边哈斯额尔敦看出张士德意思来了,笑道:“士德小弟,您是怜惜那群女子可怜吧?其实没什么,萧翰将军用兵如神,这绝对对我们有利,看山贼都快吓尿了那模样就知道胜券在握了,我只担心周围大村子都被扫荡了,万一肉盾不够怎么办?” “去萧家堡那边,我家的地上有的村子。”萧翰冷笑一声。 “将军真是为国无私啊这是舍己报国啊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哈斯额尔敦赶紧大叫起来。 闻听此言,萧翰仍打算把农夫们当成粗糙砍削的竹竿往上顶,张士德问了一句:“少爷,兵法里有这一条吗?” “有。”萧翰已经明白了张士德意思,他盯着张士德眼睛说道:“这是蒙古兵法,我大元就靠此招制服广有人力的中原坚城的。” “唉”张士德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士德小弟,不要心疼那些贱民了,”旁边的哈斯额尔敦再次插嘴,他爱屋及乌,因为恐惧和巴结萧翰,对这位萧翰的爱将也越来越客气,他说道:“其实你要是想她们死了,这肯定不好受,你也是汉人对吧?但是你要是想,按佛法讲,少爷这是做善事,一次就送了一两千人去投胎,这得多大的功德啊?你想想啊,这群人吃不饱穿不暖、卖儿卖女的、做小偷乞丐ji/女,都是些上辈子遭了报应、这辈子来还债的,少爷送他们去投胎,若是他们吃斋念佛,下辈子说不定转生富人呢,对吧?说不定投胎成了蒙古贵族了啊哈哈对吧,将军,你说对吧?” 哈斯额尔敦的佛法解释,让萧翰会心一笑,他笑道:“好了,额尔敦说的有意思。你们都去做事吧。” 张士德磕头到地,说道:“少爷,可否容我带领一百人再攻一次” “去吧。”萧翰点头。 张士德和哈斯额尔敦都出去了,不一会,萧翰从营帐的大门里朝外看去,只见一股人潮跳跃咆哮着,刀光闪耀、黄土飞扬,直如一条黄龙张牙舞爪的从自己身边朝清风寨扑去,那自然是要求再战的张士德带领的队伍。 萧翰抬起头,只见前面清风寨下面喊杀震天,黄雾漫漫、黑烟滚滚,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左右一看,两边都是黑压压的士兵,随时等候调遣,为他去攻城、为他去杀人。 仰天吐出一口气,只觉胸中豪气翻滚,萧翰抬头看着困兽犹斗的清风寨,心道:“以前我觉的做豪侠真好,不论贵贱,但是只要谈得来,我就倾盖相交、把酒言欢。但这只是虚名豪侠哪有做现在这种大将来得痛快?治民如水,治军也如水,不必把人当做人看什么豪侠、什么游士、什么武勇、什么兵痞、什么良民、什么女妇,都不过是一坨坨会直立行走的肉而已强迫也好,欺骗也好,利诱也好,凶杀威慑也好,同谋作恶也好,但使你能聚拢它们到你身边,让它们畏惧你比畏惧敌人更甚,那么只要将旗一挥,这些肉就会如血海一般群集咆哮、汹涌而出,不管是什么挡在你面前,都会被这浪潮摧枯拉朽般的毁灭这才是力量这才是将道”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8 人间便好 第六卷沙场魔王08人间便好 从战场退下来之后,张士德没有休息,又领着一队人冲上去了。 这一次他依然当头奔跑,只不过满脸狰狞和杀气,竟然比第一次养精蓄锐的进攻那时看起来还要势不可挡。 头领如此拼命,让后面这百人玩命奔跑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尽管他们还是休整好久的,而不是像张士德去而复返再上沙场 一百士兵被张士德拖得如同一个黑色的箭头朝前急冲。 张士德从背后冲开壕沟外围的射手部队,他们正在朝山寨里随意发射火箭,被挤开的弓箭手被自己手里的火把燎上了手,疼得大叫; 眨眼间,张士德推开几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踏上那条尸体凝结成的桥,毫不客气的把站在某个苦力脸上面扔火罐的官兵挤落下桥,幸好那尸桥经过连日大战,已经从一道坎状变成了下面全是死人堆积的金字塔形状,那官兵摔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上,这才没被下面的尖刺所伤,他愤怒的抬起头想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等他看清怒气勃发的张士德,悻悻的闭了嘴;他手里的火罐也摔在尸体组成的沟底,油流了出来,下面尸体立刻着火,开始灼烧血肉,壕沟里顿时弥散开一股股带着焦臭的黑烟。 就停在那股黑烟之中,张士德站在壕沟另一边,背对木寨,一手举盾防御箭雨,一手朝前伸开,大吼:“快你妈上来给我梯子” 紧跟他而至的士兵气喘吁吁的在尸桥上停住,把手里的长梯朝前递过去。 张士德狠狠的拉过那梯子,挟在腋下,大吼一声:“跟我来”转身就冒着箭雨滚石,踏着壕沟和木墙之间尸体组成的凹凸不平的地面,朝着木墙下飞奔。 在墙下,他把梯子靠在墙头,也不看手下是否跟来,二话不说,拔出腰后的斧子挺着盾就冲了上去。 短短十几级梯子的距离,他用盾牌挡了两箭、甩开一块脑袋大的石头;斜身一闪,避开一记长矛下刺,然后一斧子把这根长矛劈到木墙上,木墙宛如砧板,斧子好比铁锤,一下就把那根长矛砸弯曲了,然后从山贼手里弹了出去,打了个弧圈,飞到了张士德脑后; 张士德继续上冲,就在他盾牌下沿和木墙末端的木桩尖持平,一步就可以跨进木墙的时候,盾牌另一边传来两声异口同声的大叫,左右两个山贼同时握住木梯的两头,猛地往外一推。 那长梯子上就只有张士德一人,他还站在了木梯尽头,整个梯子是头重脚轻,被敌人猛一推上头,木梯顿时朝后倒去,张士德只感到木墙转眼间好像离自己飞去,而自己腾云驾雾一般在空中朝后划去。 就算他见机的快,在梯子尽头滑出了蹬在撑子上的两脚,整个人沿着梯子朝下滑仍然不够快,他在空中重重的摔在地上,幸好地上已经全是尸体垫着他,虽然摔得内脏乱跳恶心欲吐,但还不至于要了他小命。 记得空中还有架梯子会砸下来砸到自己身上,张士德仓皇之间盾牌和长斧在胸前交叉,等着挨梯子一砸。 然而只听身边一声闷响,彷佛空中没了梯子砸过来的那股气流,张士德把盾牌往下缩了缩,让眼睛露出来,看到的却是大哥张士诚正挡在自己身前,那把长梯子被他踹飞了出去。 “老三,你不是刚下战场吗?怎么又回来了?连口水也没喝?”张士诚笑眯眯的伸手拉起老三,虽然身前是遍地尸体,身后是虎狼之敌,空中是乱箭横飞,但张士诚彷佛正在家中树荫下拉起乘凉的兄弟那般轻松。 张士德看了一眼大哥,咬着牙说道:“我去见萧翰少爷了,他…他…”张士德说了好几声也没说出下半截来,转而发火,又愤怒又无奈的叫道:“然后我就回来了” 一看小弟的脸色,张士诚就知道他和萧翰说过什么,萧翰会怎么回答他。 张士诚了解的拍了拍小弟肩膀,说道:“我说过了,这件事,你不灭了眼前的这寨子,根本就解决不了的……” “这什么狗日的人间地狱?”张士德看着头顶上奋力抵抗进攻的山贼,看看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再看看周围游魂般哭泣哀号、因为被捆成一串而被同伴尸体羁绊在战场上的赤身女子,他突然太阳穴上青筋暴跳,大吼起来:“我要把这个狗日的地狱砸个稀巴烂烧个稀巴烂” 说着跑过去,拉起刚才的梯子,又竖了起来,对周围的自己手下大吼道:“跟爷爷上去宰了这些小鬼” 经过张士诚身边的时候,张士德再次大吼:“哥等我给你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清净世界吧” 张士诚呵呵一笑,说道:“弟,砸烂地狱很好,天堂不必妄想,有个人间便好。” 说罢一挥手,领着自己的人,和张士德的梯子竖成并肩一排,弟兄二人一起踏着梯子朝上杀去 ======================= 张士德弟兄领着手下玩命攻城,奈何他们头上的山贼也被脚下的惨状吓住了----这伙官兵如此凶残,若是被他们拿下城来,自己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所以他们也在拼命守城。 攻击越发犀利,而防御也一样不要命; 城头上血如雨下,木墙内外,俱是死伤遍地; 张士德又一次被击落木梯,他拉住正要蹬木梯上攻的一个手下,一把把他从梯子上拉了下来,自己又咬牙切齿的爬了上去。 因为这一段木墙击中了张士诚、张士德两兄弟的勇猛战力,官军的焦点自然也被这两位悍将拉了过来,更多的攻城支援转向这段城墙,箭如飞蝗般在张士诚弟兄头上越过射入城内,火罐一个又一个砸在他们之间的木墙墙体上,顿时这段城墙杀声震耳欲聋、黑烟滚滚对面难以见人。 爬了一半,焦急的伏在梯子最高的弟兄脚下,等着他和敌人拼刀的结果,张士德一转眼,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根组成木墙的木柱子上半截已经被火罐完全点燃,火光耀眼,滚滚黑烟绕着那根粗柱子,在柱子尖头打了个圈,然盘旋直上。 山贼们也发现了这里不妙,一群人在大叫快来水灭火 但是貌似他们水源也不足,张士德伏在梯子上感觉过了好久,黑烟里才传来山贼的如释重负的大叫,接着一瓢那么多的水被顺着木柱浇下,木柱发出嗤嗤的呻吟,黑烟、蓝烟和白色粉末四处飘逸,连离木柱老远的张士德都被蓝色的烟雾熏得眼睛流泪。 等他死命的张开眼睛去看,只见那根木柱被火侵蚀了一大块,一窝还闪着火明的黑灰嵌在木桩中间,彷佛是这山寨一只腐烂的眼窝子。 就在这时,头上传来一声惨叫,在自己头上的手下一个倒栽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脑壳上嵌着半截血淋淋的断刀头。 看了看上面狰狞的山贼眼中凶光,张士德又忍着呛鼻的烟味看了看那腐烂的冒烟眼窝子,突然他大吼一声,没有朝上爬行进攻,而是把左手臂上插满箭矢的手盾脱手扔了,猛地从梯子里一跃而出,横着身子飞在了两把梯子之间的半空中。 在半空之中,这个年轻人大吼一声,双手握住斧柄,使尽浑身力量死命的朝面前木墙砍出 斧头横横的猛砍进了那焦黑冒烟的木桩眼窝之中 说是迟那时快,张士德斧子钉进木墙,身体依然开始朝一丈远的地面下坠,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张士德两手伸直,全身重量都坠在了斧柄上。 “咯吱、咔吧”张士德从空中直坠猛然悬在空中,他攀着自己的斧柄孤零零的吊在木墙外的半空里。 随后,一声脆响,木柄折断,张士德“咚”的一声摔在地面上,他艰难的爬起来,仰起头,没有畏惧上面也许会丢下来石头或者滚油,他来不及去想。 但是眼一睁开,就又迷上了,空中全是被他斧子搅动出来的烧焦木灰,如雪一般劈头盖脸的飘下。 接着头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断裂的响声,张士德在飞灰中睁大眼珠,果然被自己劈中的那木桩朝外倾斜了一下,那木桩裂了 被火罐烧得焦黑,还在中间被烧出了一个大黑窝,又被张士德奋勇的斧头劈中,这根木桩承受了太多的战争伤痕,此刻再也受不了了,它断了 上面的山贼也发现了面前这根还在冒烟的木桩在被那个不要命的官兵凌空劈入斧头后,在断裂声中朝前歪去。 “断了断了”山贼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叫。 “快抱住它还能捆上”又有人出主意。 一个山贼跑前一步,把这根还带着温热的木桩抱在了怀里朝后一掰,结果又是一声大响这根木桩先被斧头前劈,又被人后拉,一下子就从火烧处连根断掉了。 木墙下的张士德在木桩断裂的声音中,猛地后跳,他的断斧头咚的一声砸在他脚面子前的地上,这斧头也从裂口中跳了出来。 “给我拿下那木桩”张士德兴奋的大吼起来,说着看周围弟兄实在都离那根木桩较远,他一步朝前捡起了自己带着半截木柄的斧头,后撤一步,咬住了牙,右手攥着半截木柄猛地放在身后,接着奋勇无伦的把斧子朝上掷去。 斧子打着旋直飞木墙顶 那抱着断木的山贼自然比张士德更能知道自己拗断了这饱受打击的木桩子,因为随着他朝后一抱一扳,怀里的木头陡然变沉,就往下坠,幸好木桩之间都有铁楔子和绳索相连,可以分担一部分重量,不至于一下就断掉,但是木桩断了,这山贼也是惊慌失措,一边死拉着朝城外坠的木柱,一边伸头出墙去看看到底情况如何。 鼻子里刚闻到这木柱上那刺鼻的烟味,一把横空飞来的斧头,搅散了刺鼻蓝烟,一下子劈进这山贼天灵盖里。 连惨叫都没有,这山贼头朝下就栽出木墙外,身体压在了断裂的木桩之上,拽开了相邻木桩链接它的铁楔子,尸体和这根一人高的残木桩一起砸到城外地上。 黄土、红血、蓝烟、白灰一起咆哮盘旋起来,如同木墙下起了一道带彩的旋风。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和旋风吸引了,大家的眼睛一起朝这边看来:那坚不可摧的木城上终于有了第一道缺口 ================== “我草他大爷啊”齐猴子满头大汗的跑来,汗水把满脸黑灰黄土冲得都是黑道,成了个大花脸,他怀里就抱着一根木头,手上还掂着自己的菜刀,木头并不轻松,齐猴子抱着很吃力,跑动之时,手里的菜刀点得如同小鸡啄米那般。 “都闪开都闪开”齐猴子把那木头扔在木寨破口之处,对挤在那里的弟兄们大吼:“都你妈滚开我要补了这城墙” “滚开你妈啊”站在破口一寸之外的二狗扭过脸来咆哮着:“下面满满都是官军了”说着扭过头又挥起血淋淋朴刀直接剁了下去。 齐猴子伸头从破口里往下一看,果然下面排满了梯子,多少人想从这破口杀进来。 “赶紧修”齐猴子只能蹲在踩来踩去的弟兄大腿边,把那截木头横过来挡住了破口下面,叫道:“赶紧拿钉子给我砸上” 紧随他之后的一个山贼一手拿着石锤,一手握着大铁钉就冲了上来,要把这些木头钉在破口位置挡住。 然而这敲钉的山贼刚刚在破口前要蹲下,膝盖还没全弯呢,一根闪亮的枪头竟然难以置信的破土而出,如毒蛇吐信一般,一枪扎进了那山贼胯下。 鲜血四溅之中,石锤、铁钉落地当啷作响,那山贼捂住血淋淋的裆部,小声叫道:“蛋蛋…” 话音未落,就朝后滚下土墙去了。 目瞪口呆的齐猴子伸直身体往下一看:原来断的那木桩实在太长,在官军眼里,不仅露出木墙后的土墙墙道之上,也露出了一半土墙墙体,刚刚竟然是梯子上的官军看破口里有个人影对着自己,就用长矛对着他猛捅土墙墙体,不仅捅穿了这段土,还一枪要了那弟兄的蛋蛋和小命。 这时候,下面传来张士德大吼:“拿下这寨子踏平这鸟地狱” “鸟你**地狱”怒不可遏的齐猴子弯腰抱起脚下那根木头,对着脚下的官军就狠狠当头砸了下去:“没有你们哪有地狱?”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09 诚心求雨 第六卷沙场魔王09诚心求雨 尽管张士德打开的破口很小,很快就被齐猴子等人用条石堵上,然而木寨被官兵依靠火攻啃出第一条破口是个噩兆,宣示着这个木城受到了太多了烈火攻击,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忙坏了除了战斗职责,还有修补工事使命的劳役头目齐猴子,在修补完被张士德劈出来的那个破口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木墙之下,指挥手下灭不停燃起的火头或者修补缺口。 “给我直接拆了拆成棚子”齐猴子指着木寨后的一处木房子叫道,这里原本是预备给山贼们在山下晚上休息或者当仓库用的,没想到官兵在墙外对着寨子里到处乱射火箭,这些木头房子不少都倒了大霉,这处房子就是屋顶又被射进来的火箭点着了,而灭火的水不够,齐猴子只能叫手下用斧头把他督建的房子再拆回一地木头的样式。 一群人冒着嗖嗖的箭雨,拖刀那房子,然后泥沙、铁锹一起上去灭火,正忙活着,只听背后有人叫:“猴子猴子过来快点过来” 齐猴子扭头看去,却是高狐狸躲在旗杆后面朝自己急急的招手。 高狐狸穿着盔甲、带着头盔,手里还提着个盾牌,躲在山脚寨下最大的旗杆后面,这身行头他前几天绝对没穿,现在没辙了,怕被乱箭射中,只好穿戴整齐,身体还蹲在旗杆根里,不注意,还真看不到这里躲着老大呢。 齐猴子走过去,问道:“师叔啥事?” 高狐狸此刻不见了以前那种飞扬跋扈的气势,眼神里透着混乱,看着齐猴子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过了片刻,才指着齐猴子身上的盔甲叫道:“这不是三狗的宝贝紫寰甲吗?怎么你穿着呢?” 齐猴子捂着嘴乐了,扭头看了看在城墙上穿着自己的破甲激斗正酣的三狗,小声说道:“三狗怕死,把他这宝贝穿出来了;本想保命,谁想这甲太显眼,太阳一照,紫光乱射,他都被外面的官军当靶子射了;这个混蛋就骗我和他换甲穿,想拿我把出头椽子,他在我身边偷射别人;可惜,这王八蛋没想到,寨子到处起火,老子根本没机会在城墙上晃悠,哇哈哈这把真赚了这个混蛋了” 看齐猴子一脸奸笑的模样,高狐狸竟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羡慕你们年轻啊,天塌下来都无所谓……” “天塌下来不你顶着啊?”齐猴子叫道,说着指着周围对师叔发起了牢骚:“我说师叔你啊,天天吹牛皮,什么百年寨子?就会赶进度,结果全是寨子里木头,人家往里面射火箭扔火罐就够我们头疼了我那时候不是没给你说过要建石头屋子吧?建了石头屋子至于现在这么狼狈吗?还有那个木楼,你就喜欢花哨,非得搞什么绞盘吊桥,让我搞个什么鸟木楼幸好那木楼自己塌在外面了要是还在,那现在就是个火球了,上面一点防火都没有,我想没人敢头顶着个火球,在下面和官军拼命的……” 高狐狸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当时修建寨子的时候,他委实没想到有朝一天这个寨子会想现在这样被人围着打。 那时候,谁能打得过高邮第一悍匪清风寨? 谁想到那个博尔术和艾菩萨嘴里的二愣子萧翰居然这么恐怖 不知怎么搞得,弄出了几百个不要命的家伙来,不仅如此,拿贫民身体往上顶箭;你不是能打能杀吗?我搞几百人几千捆住手脚赶上来让你打让你杀 高狐狸现在都不敢上墙督战了,因为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他虽然是个悍匪,在他悠长的犯罪生涯中,也杀过人,也不稀罕尸体,但是哪个悍匪至于杀几百人几千人的?就连这种景象做梦都想象不出来 这种事这种景象大约只能是将军们和造反者干出来的,他一个悍匪发现自己不过属于民那一层次。 他愕然发现自己有点晕血晕尸体了 他带着人攻击萧家堡的时候,虽然也杀了几十个人,但是那萧家堡里萧景逸的家丁可都是废物,只能吓吓老农民,就算他打下寨子来,也没有尸积如山啊。然而此刻这个清风寨内外对战的双方都算是虎狼,宛如两片互相挤压得咯吱乱响的磨盘,萧翰还故意在磨盘之间裹挟进了成百上千的平民,这残酷程度可想而知。 因此高狐狸现在反而佩服起自己手下们来了:这些年轻小伙子竟然敢面对如此多的尸体和如此凶残的敌人浴血奋战 对敌人低估,导致准备不足;在没有河流支持的情况下建立了一个完全的木寨子,现在高狐狸作为统帅就吃了大亏。 这个木寨子不像萧家堡,外边护城河的水是通河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清风寨山上有山泉,但没有流到山脚这边来,以致于被围攻后,哪怕一滴水都要从山上运下来,骡马川流不息的来往于山道,不为别的,就是运水灌满盛水的一溜大缸,但相对于这个被围攻的寨子所需要的水量仍然只是杯水车薪 到了现在,泼灭木墙上的火头竟然必须用瓢了 寨子里面的建筑起火,没法子,只能拉倒后,再用泥沙灭火。 而官军也看到了清风寨的弱点,火攻用得更多更密集了,动不动在杀声里就是黑烟滚滚,清风寨外围的木墙大约被烧烤得如同灶台般黑漆漆了的吧。 看着宛如山寨呻吟般的屡屡黑烟,高狐狸看了看一望无垠的蓝天,他痛苦的叹了口气。 现在清风寨需要什么? 需要雨 一旦天降大雨,敌人就没法火攻了,而且极大的限制了敌我双方使用弓箭,当然对清风寨太有利了。 可惜虽然现在是春夏之交,也该下点雨了,但是自官兵围攻后,天天太阳晃得人眼疼,连丝云彩都没有。 清风寨需要雨 高狐狸需要雨 走投无路之下,昨天晚上他从垃圾堆里拨拉出了满是灰尘的道袍和木剑,摆上供品,大跳大叫了两个时辰,烧了整整一巴掌厚的灵符,又重温了当年做道士时候的求雨那一套,当然他跟着齐猴子师祖收两个银锭子求雨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诚心过。 自然这是保密的,为了防止影响军心。 但现在看来从昨晚求雨的结果来看,也许山神、土地爷、龙王都娘的结队出门走亲戚去了,这天还是晴得这么恶心,摆明了没有下雨的一丝可能。 “师叔,你找我倒底啥事啊?”看高狐狸一会唉声叹气、一会蹙眉沉思、一会握拳猛挥的模样,齐猴子问道。 从旗杆后伸头出去看去杀声和黑烟绞缠在一起如同沸腾了一般,高狐狸抬头对齐猴子说道:“猴子,别管山下了,你,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上山,加固第二道要塞。” “什么?”齐猴子愣了,但马上惊叫起来:“莫非师叔你是说,这里要失守吗?” 高狐狸冷哼一声,说道:“别说什么失守不失守的,这么难听只是加固山上防线而已。” 但齐猴子却一副又难以置信又如丧考妣的模样定定看着高狐狸,说道:“师叔,莫非我们要完蛋了吗?那怎么办萧翰那狗崽子绝不会放过你我的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要不要赶紧逃走?” “去你**”高狐狸抽了齐猴子一记耳光,吼道:“别这么丢我的人谁说要让萧翰那畜生得逞了?你给我记清楚,老子选择清风山作为老巢,不是因为你修的这个狗屁寨子,而是因为咱这山地形险要否则为什么会有山上的工事?” 摸着通红的脸,齐猴子倒没有愤怒,他只是被生死之间的考量完全挤占了心里的每寸空间,高狐狸每句话都说在齐猴子的心坎里,他连连点头,称师叔说得对。 在上一次应战有扬州探马赤骑兵参与的反围剿之中,高狐狸早就命人在山腰和山脖子这两个位置修了工事要塞,就是为了防备万一打不过官军,大家就往山上跑,到时候利用地形对抗爬山而来的官军。 确实这个山脚寨子仅仅为了围住山脚通路、扩大地盘而额外修建的,并非清风山的杀手锏。 清风寨地形险要,如同一根膨胀的竹笋,山路就像围绕竹笋外边盘旋而上的笋边,两道防御工事直接卡着山路修建。 山腰山路上的工事就是在路上顺着地形用木石修建了一个巨大的高台,如同在蜿蜒的山路平地加了一道两人高的台阶,站在上面就可以居高临下,肆意攻击台阶下的敌人,台阶左边就是陡峭的石崖,上面利用自然的山地平台又做成了另一道木寨,站在上面,下面和台阶之间的狭窄山路一览无余,防御的人可以往下滚石、射箭; 行进到山腰的敌人等于要面对正前方高台和右上方陡崖上的木墙一个曲尺般的防御线,而且敌人站得高打得远,他们只有仓促招架的份。 在他们左边就是山路的边沿,那里也是陡崖,虽然就高度和陡峭程度而言,不至于掉下去就要人命,但是要是运气不好,掉下去很大可能是摔断胳膊腿,乃至送命;而且那一带陡坡上都被山贼插上了竹签子,掉下去的代价必然会很惨重,而且就算真运气好,滚到山脚爬起来,要重新上来进攻,还得绕到山脚再慢慢爬上来; 山脖子上的要塞和山腰处防御工事一样,只是那里更是险要,若是不小心从山路一边的陡崖下去,可能就直接挺尸了。 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齐猴子闻言大喜,但是他看到一队骡马正运输水下来,皱眉道:“师叔,这个怎么个加固法?堵死了骡马可就下不来了。” 原来要塞靠在地形险要的山路上固然方便,材料需要的也不多,但是要是完全堵住,骡马、马车之类的就别想上山了,因此这两个卡子都留有靠近山壁的通道,彷佛是平直的台阶上顺着趋势开了一个斜坡,供人马出入。 最可靠的法子,自然是完全堵住斜坡,让石台上下浑然一体,但是那样就意味着再没有水供应山脚寨子了,除非靠人力挑水桶爬山、下梯子送下来。 齐猴子这个问题好像让高狐狸想起了什么,他指着寨子内堆积的箭矢之类的军需品,小声道:“让你的人把这些东西大半运到上面去,搞完之后,就给我把通路全部堵死另外,在山腰卡子上立刻囤积滚石、箭矢之类的东西,我要在那些地方拖死官军” “得令”齐猴子点了点头,立刻召集自己的劳役匆匆忙碌起来。 高狐狸自己站起,在旗杆后朝着木墙看去,喃喃道:“老天爷,您不给我雨,但可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啊……”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0 意决不悔 第六卷沙场魔王10意决不悔 在高狐狸命令齐猴子准备山腰卡子的第三日,因为水源不再下运、弓箭也大量的运往山上、山脚寨木墙被官军烧得活像豁了牙齿的老狼,张士义率众最先从东边攻入土墙,早已推到山路简易工事之后的三狗让大哥和李炭头从自己身边匆匆逃往山上,自己则指挥人发射最后一波箭雨,点燃了卡在山路入口堆积如山的柴火,在冲天火墙的拖延掩护下,清风寨最后一批还可以跑的匪徒退往山腰。 包括几十具山贼尸体和同样多受伤没法跑的伤兵,满目疮痍的山脚寨子彻底被官军拿下。 萧翰大营一片欢呼之声,谁也没想到他们这群由盐丁贱民和无能官兵组成的乌合之众竟然能打得下那么坚固的木寨,而且这木寨还是不久前高邮第一悍匪所据有的 连哈斯额尔敦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欢呼的士卒,自言自语的叫道:“这是我们官兵做的吗?” 一麻袋血淋淋还热乎着的耳朵,足有上千只,所有的山贼和死亡平民的耳朵都被割下作为战功计数,这些战功计数品和报捷文书被立刻星夜兼程发回高邮。 除此之外,萧翰略微放慢了一下节奏:劳役们蜂拥而出拆除一部分木墙、烧毁里面山贼的建筑,依靠剩下的一段木墙建立起新的防御工事,整个大营前移,变成了萧翰堵住了清风山的下山去路。 同时这次大胜,是萧老爷被谋害后,或者说这十年里,官府打得最漂亮的一次,竟然打败了这么多山贼 萧翰要求高邮继续增兵,准备围住清风寨其他通路,把山上的山贼当做瓮里的老鳖那样一个不留全宰光了。 再三天后,萧翰命令进攻。 所有手下都捏了一把汗,现在开始攻山的话,可能会比攻寨更残酷。 山形险要,虽然山腰那块卡子的路很宽,可以并行几辆牛车,但相比平地,能展开的兵力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攻山脚寨子的时候,官兵好比是拳头左右开弓抽清风山的山贼;而在这山腰上,就可能是只能施展得开手指头,用手指头去戳通红的铁板,直到捅烂。 而且肉盾也不再适用了,因为毫无攻击力的贫民即便顶在前面,几块石头滚下来,他们也得完蛋,而且不管是溃退还是人自己滚下来,势必冲击自己后面的阵型,因为大家会堆在山路上堆成一团团的。 这将是一场武勇对武勇的激战。 这日进攻开始前,哈斯额尔敦禀告萧翰道:“末将愿在援兵抵达前封锁山路” 最近他热情高涨,一是怕萧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二是萧翰因为家里有的是银子,开的命价很高,哈斯额尔敦乐得去用手下的命给自己库房里多放点银子;而且他们屠灭村子的时候,也聚敛不少钱财,这也高涨了官兵的士气。 因此今日清晨出战前,他怕自己又被萧翰排在张士诚他们屁股后面,那多没意思,在山路上连山贼影子都看不见,就窝在盐丁们屁股后面,可能还会遭到山贼的石头和弓箭袭击,所以自告奋勇去封锁周围的山脚。 但是萧翰冷笑一声,说道:“我前锋大将要是走了,谁替我去打仗呢?” “什么?我们要当前锋?”哈斯额尔敦一愣,这当前锋?就在山路上往上冲?这种地方山贼吐口唾沫都喷一群人一脸,扔个石头就会出人命,当前锋?他脸色顿时发青,又迅速转白,他啪的跪在萧翰面前,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军,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萧翰端坐在大帐中间带着一脸的坏笑。 结结巴巴了很久,总不能说自己和手下怕死而不去吧,本来就是士兵啊。哈斯额尔敦在巨大的压力下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再期期艾艾的叫道:“将军,您的高邮新军比起我们这些卫戍军来实在神勇百倍那里地形险要,我怕我们卫戍军打…打不过那些…” “什么”萧翰狠狠一拍桌子上的惊堂木,喝道:“你想扰乱我军心吗?你堂堂朝廷武将,所带部下都是身经百战,保高邮一方平安,谈什么不如第四等新军而且我发告捷文书之时,你岂不是自比猛虎吗?现在想退了?” 哈斯额尔敦满头冷汗抬头看着那个面如冷霜的少爷,满心都是恐惧,他带的军队里几十个骑兵都是蒙古人、色目人这些高等人,要是换了别的汉人将领来,是根本不用吊这些下等人的,但是面前这个少年,是官商一体世家出来的,和达鲁赤花、总管都称兄道弟的,后台太硬了,不能直接顶。 而且就算死活抗命,但这军营里几百盐丁虎狼呢,都是这小魔鬼的心腹,他已经第一天开战就吃了萧翰的杀威棍,打飞了自己这个蒙古头目的气焰,要是敢内讧炸营,怕是既打不过这小子的心腹,又会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全杀光。 正满头冷汗的考虑着,头顶上传来萧翰一声冷哼:“你想抗命啊?” “属下不敢属下愿做攻山前锋…….”哈斯额尔敦满脸都是抽搐。 ========================= 上午时分,露水还没消散之时,官军开始从山脚寨子里开拔出来,当头就是高邮卫戍军,人人盔甲整齐,连口鼻都遮住,只恨不得再在胸前背后绑上两块搓衣板,官军开始沿着山路慢慢朝上爬。 行到半山腰,在队伍中间的哈斯额尔敦终于亲眼看到了清风寨的山腰卡子,立刻脸色发白,大汗淋漓,嘴里叫了声:“苦啊” 那卡子就是山路上平地起了个台阶,两人多高的台阶,上面和靠悬崖一边都设有木栅栏,山贼可以居高临下的放箭,官军在下面,因为倾斜的山路连他们的脑壳都看不见;不仅如此,山路一边是陡崖,一边是直上直下的平直山壁,山壁上还修有工事,若是攻那平台,就要受到前方和左方山壁上的双重交叉攻击。 哈斯额尔敦扭头看看自己身后,身后不是一览无余的下山通路,而是在身后一段路之后塞满了人,那都是萧翰的心腹高邮新军和盐丁,前面几排全提着长矛,刺尖密密麻麻的如同对着官军后路的豪猪刺墙。 这些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萧翰派来监军的,若是他不满意,卡在山贼和新军之间的官军怕是会双方同时夹击。 “唉,佛祖保佑啊”在亲卫们的护卫下,哈斯额尔敦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指着前方那高台叫道:“给我冲” 就在这时,只见那高台沿着山壁的边沿嗖嗖的滑下十几个人,没命的朝官军冲来。 “山贼来了啊”不知谁大喊一声,整个官军队伍如同受惊的鱼群,哆哆嗦嗦的朝着后面退去。 “威武”背后传来一阵整齐而恐怖的大吼,那是张士诚让自己手下军团发出的,这吼声宛如老虎啸声般回荡在山间,逼迫前面的小狗官军不得不停下对敌。 这时,只听跑来那些人大叫起来:“我们是良民是良民被山贼绑来的官爷救命” “将军,他们说自己是良民更重要的,没有武器”哈斯额尔敦身边的副官战战兢兢的颤抖着声音说道。 “没武器?”哈斯额尔敦猛然从闭目合什念佛经的状态中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些沿着山路飞速朝他们跑来的家伙,大叫道:“放箭放箭快放箭” 而对面台子上的山贼们也起了骚乱。 四五个劳役模样的人被山贼们摁在平台上,齐猴子摁着身前的木栅栏,看着那十几个狂奔的背影,大吼起来:“我草你们这群天杀的铁匠你们居然这时候投敌” 这时头顶上横台传来二狗的大吼:“猴子怎么回事?” “铁匠们跑了”齐猴子没好气的回答道。 被官兵生生拿下山脚寨子,清风寨也是死伤惨重,急缺人手,寨子里就把绑票来的铁匠、木匠、徭役什么的都派给齐猴子,让他连夜加固山腰卡子。 谁想到这群铁匠看到官军来了就好像见了爹一样,在山脚寨的时候不好逃跑,此刻官军近在眼前,不知谁出了个点子,竟然趁山贼不注意,在搬运滚石的时候,十几个人一棍子打翻旁边山贼,跳过木栅栏,沿着山体和平台的夹角滑到山路上就往官兵那里飞奔。 齐烈风身边的三狗二话不说抬起弓箭就要射他们的背心,但是齐猴子手又搭在了他的弓箭上,三狗扭头看去,只见齐猴子正对着那群铁匠抬起下巴在失意什么。 三狗顺着齐猴子的下巴看去,只听对面官军阵列里响起了一片拉弓弦的声音。 “我们是良民是良民被山贼绑来的官爷救命” “我们是高邮良民救救我们” “我们是良民是良民别杀….天啊……….” 铁匠们一边跑,一边大吼,谁想到越跑越近,也看得更加清楚,前排对着他们的官兵竟然抬起了一排弓箭。 有人大吼,领头的就是今天带头逃跑的,他冲在最前,敞开了双臂,如同要拥抱官军那样表现着自己没有武器就冲了过去。 回应他的是一片弦响声。 这个好汉顿时被射成了刺猬,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叫就摔在了地上,接着尸体仍然顺着狂奔的惯性和山路的倾斜朝着官军滚了过去,在官军的脚下才停住,接着被官军一脚踹飞出了陡崖。铁匠们和官兵之间的山路顿时带上了一丝丝的血迹。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铁匠们听到官军队伍中心有人反复狂叫这四个字,看着杀气腾腾的官军,铁匠们发了声喊,齐齐扭头又朝山贼平台跑去。 哈斯额尔敦见此情景,拔刀大吼:“跟着他们好机会全军给我冲啊” 官军们虽然不情愿,但是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宛如风箱里的老鼠,也没法子发了声吼,跟着那十多个铁匠朝着平台冲了过来。 铁匠们越跑越近,看着平台近在面前,上面几张狰狞的笑容都清楚无比,头顶上又传来二狗气急败坏的大叫:“猴子杀光这些铁匠汉奸居然敢你妈逃” “猴子爷爷三狗大爷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工匠们站在高高的平台下,又跳又叫,他们身后官军如虎狼般蜂拥而来,个个泪流满面,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饶命?”齐猴子对着下面的铁匠们冷笑一声,朝身后一挥手。 山贼们立刻推来一个巨大的草滚子,这个东西有一人高,手臂宽,木头为架子,里面绑上石头押重,外面捆结实干草,淋上油,是平台防御的武器。 齐猴子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把草滚子推到木栅栏打开的门处,对着工匠们叫道:“送你们上路去吧” 说罢一手点燃了那草滚子,后面两个山贼齐齐抬脚一蹬,巨大的草滚子立刻滚下平台,滚动中油碰火燃,在空中还没掉到地上之时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碾过闪躲不及的工匠们,接着朝着官军人群滚了过去。 早在那东西被推到平台上的时候,官军们就看见了,但是看见又能怎么样,这山路这么窄,身前身后都是人,就算要逃,怎么也逃不利索。 顿时火光熊熊的火球一路冲进官军人群里,惨叫连天和皮肉烧焦之黑烟冲天而起。 山壁上的二狗耳朵少了半拉,头上斜包着白布的他更加仇恨官军,不仅指挥手下,自己还亲手抱起一块小磨盘大的石头,高举过顶,对着脚下的官军就扔了过去。 平台上的齐猴子和三狗也命令手下投石、放箭。 窄小的卡子口前顿成烈火炼狱。 官军不是被砸死就是被射死,还有的被烧死,很多人被这种上下一起来的攻击吓得魂飞魄散,扔了兵器就往旁边陡崖下滚。 但是这片陡崖被山贼在草丛里密密麻麻的插了竹签,一脚踏上就是个倒栽葱摔下山崖的下场;更惨的是有人本想为了安全,躺在地上往下滚,然而遇到竹签阵就直接被钉死在上面。 官军们几乎一箭未发就被杀得惨不堪言,纷纷掉头顺着山路下山,但是又被东台帮牢牢堵住。 在东台帮的枪阵前,官兵们暴跳如雷,连吼带骂,把这些盐丁八辈子祖宗都刨出来骂了个遍,但是张家根本就不为所动,指着阵前的白线大吼:“擅自过此线者就地阵斩” 官兵们看着那雪亮的枪刺,就是不敢冲下那白线。 这时捂着歪斜的头盔的哈斯额尔敦在亲卫簇拥下气喘吁吁的逃了下来,看见这副情景,他踩在线上对着张士诚弟兄叫道:“这里地形险要,我军伤亡惨重,容我们明日再攻” “不行。将军还没有鸣金收兵,你们需要继续攻。”张士德站在在枪刺之间抱着胳膊冷然说道。 “混账你们不过是群盐丁而已老子是高邮正规卫戍军你们这群盐丁怎么着?想杀官军吗?想造反吗?给老子滚开”哈斯额尔敦愣了一会,突然暴跳如雷起来,指着面前的张士德大骂。 他也没有办法了,也许只能这样骂开一条生路。 “我要是退开,将军会要我的命。”张士德慢慢的说道,然后他对着哈斯额尔敦鼻子一指,说道:“刚接到将军命令,命你部继续进攻若再迟疑不前,视同临阵退缩全部杀无赦” 说完一挥手,前后左右的枪手同时一身后,脚下齐齐往前进了一步,整道刺墙往前立刻杀气腾腾的平移一步。 “你这个混蛋”哈斯额尔敦没想到张士德说到做到,枪阵突然不怀好意的前压,让站得太靠前的他在仓皇后退的时候,一屁股摔在地上,立刻被手下亲卫们从枪刺下拖了出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现在就死,选吧。”张士德冷冷的说道:“刚刚我手下已经去报告贵部退了回来,将军传令兵马上就到。” 哈斯额尔敦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萧翰将旗,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手下大吼:“都给我顶上去后退者就地处死” 官军再次上爬攻击。 看着哈斯额尔敦肥胖而无力的背影缀在官兵队伍后面,听着前面再次响起的惨绝人寰的大群叫声,站在张士德旁边的张士义并没有同情,他只是冷冷道:“也不能光让我们贱民做斗阵,这次该上这些官兵老爷了。” 张士德倒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只是说道:“这次是让这些家伙当肉盾,但是他们总有用光的时候,少爷还是把我们看做他的精锐的,精锐会在最后用于啃掉最硬的骨头。” “你的意思是…”张士义看着前面山路上升腾起的滚滚浓烟和惨叫,咽了口唾沫,有些惊恐的说道:“我只希望我们还是有很多弟兄会活着下这座山的…” “说什么丧气话呢?”张士诚在两人身后笑了笑,说道:“山贼算个屁,不是被我们杀得屁滚尿流吗?而且我们还是被萧翰少爷看做精锐的,这多光彩不管什么事总要人去做的,既然做了,就绝不要再后悔”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1 信或不信 第六卷沙场魔王11信或不信 山腰之战从露水闪亮一直打到夕阳西下,可怜的高邮卫戍军在身后萧翰亲信东台帮的长矛闪耀中,慑于萧翰那魔鬼的恐怖,没有胆哗变反冲锋督战队,不得不承担了在平地上肉盾平民的角色,顶着山贼的滚石、火烧和如雨飞箭,在左右前后都是个死的情况下,绝望的用梯子反复攻击平台,别说山道上了,就连平台下的斜坡上的竹签针几乎钉了一片滚下去或者逃下去的活人或者死人。 一仗下来,哈斯额尔敦这群以前只敢欺压百姓的猪猡,也竟然战死了近八十人,死伤率惊人的高,打得和劲旅差不多,官军也曾脚踏上过平台高地,但是最终没有攻克;然而山贼死伤也很惨重,平台虽然可以压制官兵猪突,然而和官兵遇到的问题一样,也是无法展开兵力,就是一撮对一撮,打到后来,为了不被头上山崖上的滚石和飞箭白白的射死,官兵们也浴血前冲爬梯子,和山贼展开白刃战,因为只有在平台下的梯子上,上面的山贼为了怕误伤友军,滚石和飞箭是弱一些的。 在红色的夕阳下,满脸黑灰的齐猴子,又欣慰又后怕的发足朝山上狂奔。 欣慰的是他们终于打退了官军;后怕的是遇到的攻击实在可怕,而今天的主力竟然是官兵老爷那些废物,都打得这么惨烈,照这么玩,齐猴子实在笑不出来,对方的劲旅东台帮今天根本就没露面呢。 他是去给高狐狸汇报战况的。 未来怎么打,还得靠这山寨的顶梁柱和智多星发话。 这个时刻山顶道观里弥漫着一股晚饭的香味,劳役们正忙碌的把饭菜装进桶里送到山腰卡子那里,今晚,大部分将士都要驻扎在那里守着,这种要害位置人要是不堵得死死的,兵力不足的他们要是被对方来个夜袭或者晨袭就危险了。 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齐猴子转了一圈,愣是没发现高狐狸,今天他着实希望再次看到像前一次那般景象:师叔在和木匠下五子棋,那说明这老狐狸胸有成竹;但接着他有些遗憾的想起今天那木匠也死在台子下了,因为他也跟着铁匠们要投官兵去了。 “我师叔呢?”齐猴子跑出大厅拉住一个山贼问道。 “看着去后面了。”那山贼指了指后面。 齐猴子二话没说,就喘着气朝后面跑去。 后面是陡崖,建筑物不多,齐猴子一眼就看到夜里鹰和他两个手下站在陡崖边上朝下张望着什么。 “老王,我师叔呢?”齐猴子跑过去大叫道。 “猴子?”看到齐猴子过来,夜里鹰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齐猴子这才发现夜里鹰脚边打了个几根木楔,边上还放着好几摞绳子。 惊骇的看了看夜里鹰,齐猴子推开他,伸头往下一看,愣了一下,惊异的叫了起来:“师叔,你在干嘛呢?” 高狐狸就在陡崖下站着,指挥另外两个人往下顺绳子呢。 他抬头看到齐猴子来了,眼中和夜里鹰一样,也闪过一丝惊恐,接着大叫了起来:“猴子,我正要找人去叫你呢。” 说罢拉着绳子爬了上来。 “你在干嘛?”齐猴子瞪了瞪有些尴尬的高狐狸,又看了看脚边的木楔、绳索,最后盯着外面的陡崖大声问道。 “咳咳,”高狐狸咳嗽了两声,拍上了齐猴子肩膀,不动声色的把齐猴子身体扳了过来,让他看不见陡崖后,才问道:“我问你,山腰打得怎么样了?” “顶住了……”齐猴子先有些愣怔的回答了半句,接着猛然打开高狐狸的手,指着陡崖和绳子大吼起来:“我在问你你在干嘛?你想干嘛?” 看着齐猴子脸都红了,手也摸到了腰里的菜刀刀柄,夜里鹰上前一步,插在两人中间,微微挡在了高狐狸面前。 但高狐狸推开了夜里鹰,走到齐猴子面前,先叹了口气,然后把两手背到腰后,语重心长的说道:“猴子,我马上就要去找你。现在官兵势大,我要去找援兵……” “滚你**老畜生”齐猴子猛可里跳了起来,他满脸狰狞,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指着高狐狸鼻尖大吼道:“你想逃命” 刚刚一见高狐狸在陡崖上那些动作,齐猴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只不过他现在才敢确认这个事实。 他和高狐狸都是在这个道观当过道士的,对这个山地形极其熟悉,那个陡崖是可以徒手爬下去的,只不过很危险;齐猴子当年为了去救母亲,就冒险在夜里下过山;当道士年数更久的高狐狸比他更熟,他指挥手下在陡崖上危险的地方布置绳索,这样下山的时候拉着绳子,会非常安全的抵达山脚。 有绳子布置的,就说明不止是他高狐狸一个人,齐猴子此刻所见的包括夜里鹰在内的五个人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趁着暮色消失在清风山山顶。 而这几个人都是跟着高狐狸经常下山的心腹。 现在很明显的事实是,齐猴子虽然是高狐狸师侄,但是却不在心腹名单里。 “猴子,听我说”被师侄指着鼻子骂畜生,高狐狸却没有恼火,他依然温言如初,解释道:“现在咱们这个寨子很危险,必须要有外援,谁去找?只能我去” “滚蛋吧你”齐猴子咬牙切齿的指着高狐狸,指尖都在发抖:“我们清风寨就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山贼窝你能去找谁?你这个狗种想自己逃命” “猴子,听我说……”高狐狸朝前一步,想拉齐猴子。 但齐猴子看着那只手,猛地朝后跳了一步,他咬牙切齿的怒视着面前的师叔,青筋在红透了的脖子上震颤,宛如一条愤怒的蚯蚓,他指着高狐狸,想开口,但是手指无力的垂下;然后这手指再次举起来,再次合着愤怒发红的眼珠子想说什么,再次没有开口;那只手终于无力的垂在了自己身边。 这个时候,齐猴子站在师叔对面,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师叔,你当年让我去耳目,我去了;结果本来会当官军的我,成了通缉犯还害死了我娘……最后你让我当了山贼…….”齐猴子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但是他哽咽着继续说着:“当山贼也就算了,能吃饱饭,你说你是智多星,高邮都在你的掌心里跳,要把这里建成百年山寨;可现在呢?……呜呜,你***要逃把我们这些可怜人留在这里……萧老爷杀了我娘,我杀了萧老爷,我和少爷不共戴天了……我连投降都没法,我肯定要和这道观生死与共的……结果你……你这个狗种……” 说到后来,眼泪鼻涕和唾沫一起塞进了齐猴子嘴里,他呜呜噜噜的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就站在那里像孩子一样低头哭着。 高狐狸走过去,拉住齐猴子的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着眼泪,说道:“你也得让我说句话啊,我没有要逃。我真的要去找援兵了,我马上就叫夜里鹰去找你的,要给你解释,结果你自己来了…….” 齐猴子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高狐狸的手叫道:“师叔,你别再骗我了你带我一起逃走吧要是我在这被逮住,萧翰肯定要把我凌迟剥皮的二狗他们也会把你的气撒在我头上,我还是会死” “你走了谁守寨子?我没说我们会败”高狐狸大喝一声。 “你都逃了,还不败?”齐猴子咬牙叫道。 “我去找援兵,要知道三教九流、造反红巾和官府里我多的是朋友我早有准备,只是这次萧翰来得比较紧急而已。”高狐狸说道,接着他手摁在齐烈风肩膀上,温言说道:“你必须留下来,给我坚持住等我带援军回来” “否则,要是你和我一起走,这寨子立刻就垮掉,大家都要死我的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我走了,你就是寨主,你要让其他人给我守住”高狐狸也大叫起来。 齐烈风怔怔的站在那里,眼泪被山风吹干了,整个眼眶被眼泪冲干了周围的硝烟,好像他带着又一层面具那样。 “好不好?难道你不信我?我是你师叔啊”高狐狸摇着齐猴子的肩膀问道,满眼都是期盼之色。 “滚你**吧”齐猴子猛地一把推在高狐狸胸口,把他一个踉跄推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旋风般地,齐猴子那把血迹斑驳的大菜刀就对着了高狐狸的脖子。 “老大”齐猴子刚一动作,夜里鹰几个高狐狸的心腹也立刻拔出兵器指住了齐猴子肋部、脖子和后心。 一时间场里杀气腾腾。 “信不信我现在就劈死你这个老畜生?”齐猴子瞪着高狐狸的眼珠子完全赤红了,他根本不看周围的兵器,就盯着高狐狸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叫道:“我先劈死你,然后再大吼一声,你连同你几个手下会被我们这些人连皮带肉一起吃了大难临头你想单飞?你做梦要死一起死拉你这王八蛋做我垫背,老子也值了” 高狐狸这时才好像从被大菜刀刀刃压住脖子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他从斜着脖子、单腿跪体的姿势慢慢的跪直身体,然后慢慢的伸直脖子,用皮肉赶着那不知砍过多少人的刀刃,然后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挥了挥手,被刀架在脖子里的高狐狸示意心腹收起兵器。 然后他就和齐烈风对视着。 好久。 高狐狸说话了:“猴子你可以劈死我。但是你劈死我,就等于说你不相信我,或者说你认为我骗你了。” “你就是骗我”齐猴子攥刀柄攥到手指关节巨疼,他无比的想就这样猛一拖刀柄,把面前这个老混蛋割喉放血,刀就和主人一样激动,沉重的菜刀在剧烈颤抖。 高狐狸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猴子, 当年是谁给霜花说,让你过来做道士吃点饱饭的?是我; 当年是谁在这道观里传你武艺的,是我; 当年你自己下山去高邮乱混,是谁在一堆流氓之间找到你?是我; 是谁牵挂你,给你活干,而不是让你在高邮赌场里被剁掉手或者在烂死在ji/女身上,是我; 是谁买通官府,把你从萧府的凌迟小刀下救到山上来的?是我; 是谁把你领进行,教你占山为王做无本买卖的?还是我; 我饿着你了? 我冻着你了? 我割你肉了?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以致于你总以为我在骗你? 我怎么舍得?我把你当我儿子一样看待。” “混…蛋……”齐烈风的菜刀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他结结巴巴好久,叫道:“你骗我说…银子……将军什么的……我本来要当官军的” 高狐狸耷拉下眼皮,手指微微一指前面,说道:“你要当官军?官军就在山下?要是你重来一次,你还想当吗?你现在还想跟着萧少爷做长随做打手吗?” “草…….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些多屁事…….”齐猴子咬牙、闭眼、摇晃脑袋,艰难的说出这些话,毕竟萧家杀了他娘,这笔账根本就没法再重来一次了,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 接着齐猴子猛地睁开眼睛,砍缺了的刀刃狠狠压进高狐狸脖子肉里,叫道:“你这个畜生口才好我说不过你我现在砍了你有话去阴间讲” 高狐狸冷笑一声,说道:“猴子,你砍了我可以。 但那样你就到死都觉的我骗了你一辈子。 想想看,你在这个世道上,还有谁对你好? 或者就一句,还有谁记挂你呢? 论朋友,你混高邮当小流氓,吃喝嫖赌朋友遍地,这些朋友谁会念叨你?一群酒肉混蛋而已。 论家人,你母亲被萧老爷背信弃义杀了,你家都被点成白地了;你一个亲人都没有; 论弟兄,你有几个真弟兄?你都知道二狗三狗那种人动不动就会变脸; 实际上,这世道上,唯一是你亲人的就是我。 但是你要是杀了我,你亲手埋葬了这世道中你最后一丝亲情; 那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过是一条狗,无家可归; 你不过是一头猪,吃饱喝足就可以; 蚂蚁死了,还有同伴把尸体衔回洞里,你死了,这个世道没有一个人关心 不管你是什么,你总不是人了,因为你一点念想和亲情都没有了。 你唯一的亲人骗你一辈子,然后被你亲手杀了,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 你干嘛认为自己就生得这么苦命呢?” 齐猴子瞪着高狐狸,目瞪口呆,手里的菜刀慢慢的从对方肉里拉出来一些,他有些目光错乱的盯着面前镇静的师叔,喃喃道:“你…你…” 看对方这个样子,高狐狸眼睛一亮,声音也更加温柔了,他说道:“你已经信了我这么多次,你一块肉也没少,你还吃胖了,在我手下当山贼和官爷只差一级,有肉吃、有酒喝、有银子赚我哪里让你一直以为我在骗你?你何必以为我是骗你呢?我根本就没有骗你我是为了你,而冒险去找援兵” “你…我不信……”齐猴子菜刀仍然在颤抖,不过已经不是刚才那么血气的颤抖了,而是失了自信的颤抖。 “猴子,想想了,”高狐狸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在这里不信我,你杀了我,这寨子主心骨内讧了,大家都得立刻完蛋,你也要死,但是你是一个连亲人都背叛你的孤魂野鬼,你这辈子太苦命了,从来没有人爱惜你; 但若你信我是你亲人,我真心挂念你,你就让我去找援兵,你替师叔我把守这寨子,虽然你也可能会死,但是有人记挂你、爱惜你、为了你不顾性命的去努力救你你会笑着去黄泉,你这辈子比很多孤魂野鬼强多了”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齐猴子颤抖了,不是菜刀,而是他声音。 “你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高狐狸答道:“世道如此恶心,大家都要死,你何必不选一条温暖的信念来坚守呢?这信念就是‘你有亲人我就是你的亲人’你要信我,我也要救你。” “唉。”菜刀重重垂下,齐猴子抬起脸来,看着高狐狸,说道:“我懂了,我也不一定能长命百岁,我信你,师叔,你从来不骗我,你是为我好。你走吧,我会替你守住这寨子,不管情势如何,我就算剩最后一口气,我也要等你的援兵我信你” “好猴子”高狐狸一把把齐猴子搂在怀里,齐猴子也紧紧的拥抱了他。 高狐狸从腰带上解下一颗印章来交在齐猴子手里,说道:“这是我的印章,有了这个印章,寨子才可以发款、调动,现在我交给你,就当是你暂时接替我当寨子寨主的信物。” “放心吧,师叔。”齐猴子摇了摇牙,拍了拍高狐狸的后背,说道:“路上小心。” 高狐狸一行下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墨黑了,但高狐狸早有逃命准备,在下山点不远的地方,就有马匹等着,一行人匆匆上马,高狐狸领头第一个打马飞奔而出。 夜里鹰惊骇的抽打马匹和高狐狸平齐,问道:“老大,方向错了吧?不去高邮那边?” “去那里干嘛?!去高邮湖渡口坐船”高狐狸怪叫一声。 “什么?”夜里鹰嘴都合不上了,他扭头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清风山,问道:“山上的人怎么办?” “听天由命”高狐狸回答得干净利索。 此刻,本来要坚守在卡子的三个头目被手下叫上山去,愕然发现齐猴子坐在大厅里高狐狸的交椅上,神不守舍的在扭着手指头。 “高老大呢?”李炭头问道。 “是这样的,他去找援兵了。”齐猴子把傍晚的事大体说了一下,当然是按高狐狸说的讲的那一套。 话还没说完,二狗已经跳了起来,他满脸抽搐指着正座上的齐猴子大吼道:“我草高狐狸这个人渣祖宗八辈我草你们师侄两个畜生”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2 苦命孩儿 第六卷沙场魔王12苦命孩儿 不管齐猴子怎么解释,李炭头和谢家弟兄都是老江湖,一听高狐狸走了,顿时炸了锅一般闹腾起来。 二狗冲上来揪住了齐猴子衣服,二话不说就把他从高狐狸位置上拽了下来,摔在地上,三个人围住他大吼大叫。 谢家兄弟有名的人品烂,此刻对齐猴子又踢又骂; 连在弟兄们嘴里口碑很好的老实李炭头都怒了。 “走了多久了?还追得上吗?要是能把他抓回来,我拿斧子把他脑壳凿成瓢用”李炭头指着地上的齐猴子叫道。 “你们别急啊,”齐猴子躺在地上,两肘撑地撑起上身,他几次想站起来,都被二狗一脚踹在胸口,就是爬不起来,只能躺在那里大叫解释:“我师叔肯定是去找援兵了,否则我自己就砍死他了……” “那你为啥不立刻砍死他?”三狗跳过来,蹲下身子,拉着齐猴子的前襟,唾沫飞溅在齐猴子脸上叫道:“这王八蛋骗我们等死,他自己跑了真畜生你这个傻蛋” “这个王八蛋肯定不是傻就是和高狐狸串通一气,不如我们把他吊死吧”二狗在蹲下来看着胸口全是自己脚印子的齐猴子,狰狞的叫道。 “吊死他太便宜他了”李炭头也咬牙切齿的附和:“这个小畜生又傻又坏,不管怎么样,搞得我们这么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就是他和他那个咋种师叔” “他肯定找救兵去了”越是被三个人怒不可遏的攻击,齐猴子越是替高狐狸辩护,不辩护也没法子了,说不定这三个人急怒之下,就把他弄死了。 在山贼窝里,这些人都是杀人如麻的。 惊恐交加之下,齐猴子不得不朝高狐狸学习,嘴里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们怎么都认为高狐狸会跑?那个老混蛋我不比你们更熟悉吗?我在私下里有说过他一句好话吗?他卑鄙无耻、他无情无义但是这样一个大混蛋,你们为什么要跟着他混?还不是看着这个老王八蛋手段犀利、八面玲珑、办事之后给钱痛快,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吧?否则他也搞不了这么大的场面……你们想想,平日里背后谁骂他最狠?不就是我吗?那次还被你们两条狗给他打小报告,让我被抽了耳光……谁官军身份弄没了?谁莫名其妙的成了通缉犯?谁家老娘被他害死了?对不对?要是他真要丢了咱们逃跑,我第一个砍死他” 这些话让脸上彷佛烈火在烧的三个人脸皮上的暴怒血色微微退了一点,确实,齐猴子这人就是有点小聪明,但没啥城府,属于江湖上的生瓜蛋子,嘴上却没把门的,肚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背后确实骂过高狐狸好多次,还被谢家弟兄为了邀宠朝高狐狸告发过。 “你怎么知道那王八蛋不是逃跑,而是去找援兵?你有什么证据?”三狗放开了揪在手里的齐猴子前襟,让这个家伙可以略微舒服一点,他瞪着齐猴子问道。 被几个人踹在地上好多次,齐猴子依然不敢轻易站起来或者坐起来,就那样半躺在地上,整了整被揪成一团的前襟,说道:“你们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萧翰和我们有深仇大恨,他又是个魔王,摆明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清风寨咱们手上都有他爹的血,要是他得逞了,咱们没一个有好果子的现在山上就这么点人了,官兵还这么多,能怎么办?只能出去找援兵啊,难道就一个一个人去和姓萧的魔鬼磨上几个月,直到我们全被杀光?” “别说这些没用的”二狗气呼呼的吼道:“我只知道,在我们浴血支撑的时候,老大自己不见了这你妈还打个屁” “他去找谁了?”李炭头皱着眉头说道,接着又一脸无奈补充说道:“他能去找谁?我原来就是领着几十号弟兄占山为王的,这地盘上同行情况最熟;这清风寨别说高邮了,是整个扬州路下最大的一窝山贼;他要去找援兵?能找谁?谁还能比清风寨更强?你老虎都被打得不行了,你去找兔子帮你?可能吗” 谢家弟兄对望了一眼,同时转头对着齐猴子大吼:“你这狗日的说实话,他去找谁?” 齐猴子喉头咚的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李炭头说得太有道理了----他们清风寨自己就是最强的匪徒了,还要找援兵,能找谁?谁敢来? 不过事已至此,齐猴子骑在老虎背上根本没有退路,人被逼入绝境之后,哪里还能质疑自己做错了决断,更况且在他放开指着高狐狸脖子的菜刀之时,他就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很可能活不了了,那就绝对信任高狐狸吧,有点念想总比绝望的死去好那么一点。 因此齐猴子替高狐狸琢磨他能去找谁,齐猴子大叫道:“高狐狸可是红巾军的护法上次在高邮城就找了红巾军第一猛将飞天神龙来,杀得萧府血流成河,他肯定去找红巾军了红巾军谁也不怕,何况萧翰那个小官狗二鞑子了” 谢家弟兄同时望向李炭头,等待这个山贼行家的意见判定。 李炭头手摸了摸下巴,说道:“加入真有一只可以打得过山下那伙官军的红巾军在附近活动,官府至于来打我们吗?我们是山贼,红巾军是反贼在官府眼里,一万个山贼都不如一个反贼更值得重视。要是附近真有红巾军,萧翰根本就不可能出城,所有兵力都会保护高邮或者去找红巾军消灭,哪可能现在这样整个高邮官军围着我们死啃我们不过就是群山贼而已嘛” “你不能确定啊,红巾军都是转战千里、转进如风的,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就没有红巾军潜入高邮啊?你又不是明教护法”齐猴子立刻大叫起来。 李炭头沉默不语。 三狗想了想,语气带着极不信任的问道:“就算他**的这周围有什么飞天神龙,高狐狸可是山寨老大啊在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他不能随便就跑啊?去找人可以找别人去通知啊。” 齐猴子叹了口气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高狐狸那个老混蛋,肚里的事谁也不给说。他动不动就离开山寨几天、几个月的,你们谁知道他倒底干嘛去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所以遇到找援兵这事,他自己不去,派手下去,人家认识手下吗?” 三狗闭嘴了。 李炭头倒是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也有道理,黑/道这行当讲究‘一个人办事是铁门,两个人办事是木门,再多的话就是没门’,他高狐狸有消息有朋友不给别人或手下讲,也是行规,高狐狸那家伙可是个精人。” 看三个人一个个都没了主意的模样,当然也不复刚才要杀了自己的戾气,齐猴子识趣的站了起来,一边打着胸口的脚印子,一边说道:“我师叔找援兵去了,这段时间,大家要精诚团结,一定要撑到援兵到来。师叔那老王八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代理寨主,他亲口说的,还给了我…….” “你说怎么办?”其他三人根本不理齐猴子在说什么,三狗指着齐猴子对李炭头问道。 现在高老大不在了,齐猴子一直是他们欺负的货,谢家弟兄在清风寨没有根基,而李炭头以前就是山贼头子,是带着几十号弟兄投奔高狐狸的,寨子里有自己的势力,自然的,谢家弟兄以李炭头为主心骨了。 李炭头看着一脸大义凛然教训人的齐猴子,歪了歪头,正想说什么,旁边传来一声大吼:“日他娘” 随着这声大吼,咬牙切齿的二狗抄起李炭头放在凳子上的斧子,一阵风般的朝外冲去。 “你干嘛去?”李炭头和三狗目瞪口呆的问道。 “去账房”二狗一边跑一边叫:“王八蛋欠我工钱呢” “对啊这寨子里还是个金库呢见了银子再说”李炭头猛地一锤掌心,心急火燎的跟着二狗就往外跑。 三狗愣了一眨眼的功夫也冲了出去,不过他只跑了两步,又匆匆回来,一把把齐猴子脑袋夹在胳膊窝里,叫道:“混蛋跟我们一起来” 所谓的账房就在后院,高狐狸自己住的屋子里,他把两间房间打通,一间自己睡觉用,另一间就当客厅和账房。 现在面临高狐狸自己逃命的风险,二狗早没了顾忌,冲到高狐狸的院门前,他操起李炭头的大斧子,一下就捣烂了门闩,几步冲到账房前,抬腿就是一脚踹开了门,第一个冲了进去。 李炭头和三狗紧随其后,速度一般快。 钳制着齐猴子的三狗之所以也跑这么快,纯粹因为齐猴子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之后,根本不给他添乱,反而拔腿就跑,到了后面,还拉着稍微慢一点的三狗一起跑。 齐猴子在三狗之前冲进高狐狸房间,张嘴大吼:“银子呢?银子呢?” 这时房间亮了起来,二狗一手提着斧子,一手掐着一个人的后脖梗从高狐狸卧室出来,那人手上举着一盏灯。 大家一起看去,那人原来是山寨的账房先生,估计是高狐狸走了之后,让他睡自己卧室。 “银子呢?这寨子里的银子呢?”几个人一起急吼吼的围住账房先生大叫起来。 “在箱子里……”账房先生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屋角的一口铜箱,随后打量一下四个人那杀气腾腾的面容还有二狗手里的斧子,战战兢兢的问:“你们这是干嘛?难道你们要造高先生的……” 最后一个“反”字没敢说,不过也没人理他,二狗扑过去,拽出铜箱,几斧子劈烂锁具,抬起箱盖一看,几人脸上顿时显出惊骇之色。 箱子里确实有银子,有纸钞也有现银,但只是一小堆,看起来也不过几百两上下的样式。 二狗站起来,拉过账房先生说道:“我不是问你要零花钱,我是问你这个寨子金库在哪里?” “这就是寨子所有的现银啊。”账房先生一脸的惊愕,肚里大骂:“我不给你们寨子里的公款给什么?难道要把自己的银子给你们?荒唐” “不可能”二狗咆哮起来,大叫道:“别想蒙我这个寨子日进斗金的,过路费、收租、绑票官军和商人,那一项不是大财?最少也得有十几万两入账啊就算没有十几万两,几万两总是有的啊” “哦,你是问寨子总收入啊。”账房先生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道:“虽然具体账目都在高先生那里,我不知道具体总数,但是据我估计,你说的也不错,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我要银子那么多银子在哪里?我是说那些会发白光的、沉甸甸的、牙一咬就是个漂亮牙印的、叫做银锭的东西”二狗的两个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了,两手在自己胸前握成有力的鸡爪样式,反复上上下下的挠动,彷佛是在挠一堵看不见的墙,墙后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原来是说现银啊?”账房先生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但是他摊开手,干净利落的说:“现银就箱子里那么多,别的没有了。” “那么多银子哪里去了呢?他们也带不走啊……”二狗的两手继续在挠那堵看不见的墙,不仅如此,他对着账房现在还不自觉的卑躬屈膝了,本来比账房先生高一头,现在挠到仰视账房先生,眼珠子如同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彷佛就怕他嘴里说出什么可怕的话语。 账房先生手捏着自己下巴说道:“据我所知,高老板有钱就去买地契和粮食,我见过,他有厚厚一叠子单据,当然,粮食货物也不是在山上,在城里面仓库和粮店里。清风寨也可以讲是高邮和扬州的大粮商吧……” “那些单据在哪里”三狗打断了账房先生洋洋自得的定性,现在他们没心思管清风寨是什么东西,只要任何值钱的东西。 “抽屉,左手边。”账房先生一努嘴,二狗和三狗同时朝着高狐狸的抽屉扑了过去。 在锁头碎裂和谢家弟兄呼呼喘着粗气的声音中,账房先生小步挪到齐猴子和李炭头身边,小声道:“各位这是……造高老板的反了?若是那样,我与你们无仇无怨的,和本人没有关系啊。另外多说一句,高老板还欠我不少工薪未发,他说在常驻山上待遇比在高邮更高,可否替我结了?” 齐猴子冷哼一声,说道:“没人造反弟兄们手头紧而已…….” 旁边的李炭头也是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向我们讨工钱?没见我们都是讨工钱的吗?” 那边厢谢家二兄弟把高狐狸的整个抽屉柜子都拉出来了,但是除了一些无用的信笺和杂物,空空如也。 “什么粮食和地契?根本狗屁没有啊”三狗又跳又叫。 账房先生袖着手走过去伸长脖子一看,就说道:“平日就在这里,既然没有,肯定是高老板自己拿走了呗。” 说罢看四个家伙人人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咬牙切齿,账房先生咽了口恐惧的唾沫,指了指自己刚刚睡觉的房间说道:“这个高老板房间里还有点值钱的东西,比如那把剑啊,他的玉石挂件啊,哦,他被褥都是丝的,你们要不要拿走?” 四个人垂头丧气的从高狐狸房间里出来,郁闷得竟然没人说话。 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齐猴子,他吼道:“老王八办事太绝,就给我们留下九百三十四两银子,大钱全带走了…….” “就高狐狸这种老谋深算的江湖大盗,给我们九百两也算不错了……”说话的是李炭头,他叹了口气说道:“和这种人共事,一文钱拿不到也是正常。” “就算拿到一文钱又怎么样?”二狗暴跳如雷,他指着山下的位置吼道:“山下有几百个恨不得把我们剐了的畜生,高狐狸把我们扔在这里,让我们去死,一条命就给几百两啊?老子去青/楼卖身,赚得都比这多几倍吧?” 三狗悻悻的吐了口唾沫,说道:“刚刚我跑来的时候还想,要是真有十几万两,我宁可为了这堆银山守在这里死战不退哪怕被捅死了、被砍死了、被劈死了,想想自己曾经有过这么多钱,做鬼都会笑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他**的这点钱”李炭头长吁短叹。 “其实没啥,我们再坚持几天,飞天…飞天神龙就来了,弄死萧翰还不是小菜一碟?那时候高狐狸少不了我们的银子,”齐猴子又开始教训这些老江湖:“虽然老王八办事混蛋,但是听说口碑很好啊,活干完结账的时候很痛快,秦五义那笔银子不是发给遗孀了吗?” “去你**飞天神龙”三狗咆哮起来,突然伸过手来,一把拽住齐猴子胳膊,就朝旁边拉着走去。 “你干嘛?”二狗和李炭头惊异跟着二狗到了道观后的陡崖边。 衣裳被山风吹得烈烈发响,指着陡崖,三狗问齐猴子:“高狐狸是不是从这里下去的?” “是。”齐猴子应道。 “可以下吗?”三狗又问。 “你当我蒙你啊?”齐猴子不满的说道:“自然可以下。” “我现在就也从这里下去逃走”三狗恶狠狠的看着齐猴子叫道:“你给我领路” “滚边去”齐猴子一抬手臂,挣脱了三狗的手,说道:“师叔去叫援兵了,我就是代理寨主,在他回来和宰掉萧翰之前,老子就扎根在这寨子里了老子和萧翰死磕到底要跑你自己跑,我才不跑呢。” 三狗还没说话,他哥哥二狗已经冲了上来,这次是他又是双手在胸前挠着、卑躬屈膝的用泪汪汪的双眼仰望着齐猴子,可怜巴巴的哀求道:“猴子,我们都是好兄弟。我们也知道高老大在江湖上人脉广阔,红巾兵什么都是好朋友。你也是个大英雄,萧翰那狗崽子肯定会被宰了当猪肉卷吃但是现在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就是两个爬虫义盖云天的你可否看在往日弟兄们情义不错的份上,给我们领路下山?你是道观里长大的,下这种山不是和玩一样吗?” 李炭头也慢慢走了过来,即便在烈烈的山风里,也可以清楚的听到他喘粗气的声音。 齐猴子一摊手,指着下面的虚空说道:“上次我跑去萧家堡换我老娘,就是晚上爬下去的。首先,很可能摔死,所以我不会现在下去,而且还在你们脚底下带路,被你们砸下去怎么办?” 二狗和三狗还要哀求,齐猴子一挥手道:“听我说完。” “高狐狸确实是从这里下山的,但是他准备充分,有四个手下,还有绳索,时间在傍晚天还亮堂,自然下山无忧。而且他给我说了,他早在官军攻来之前就在山下让人守着,藏了马匹和行李,所以他们一到山下落脚点,就有马有粮有水。” “你们就算不被摔死,真的爬下去了,但你们总不可能背着一匹马爬下去吧?你们下到山脚后,骑什么?”齐猴子满脸不解的问道:“靠两条腿逃命?你一夜能跑几里地?这周围大路上,萧翰随便派几个骑兵遛遛,没村没店的,你孤零零的走在大路上,就算你不带兵器,不逮你逮谁?” “再说,你们吃什么?你们背着一包裹粮食下山?没问题。”齐猴子叹了口气:“你们能扛几天的粮食呢?扛得多了你跑得动吗?扛得少了没吃的怎么办?不要说这周围没什么落脚的地方,就算有村子,你孤身一人敢进去吗?现在可不是你厉害哄哄的带着一群手下收租买羊的时候了,要让人知道你是山上逃出来的,官兵就在旁边,把你逮住交了一大笔银子,不逮你被人告了那是通匪,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 说罢齐猴子转身面朝陡崖下的黑色虚空,双手叉腰道:“想明白了,不怕死的就爬好了” 一席话说得二狗、三狗和李炭头俱是面如死灰。 无人说话,空中全是风声呼啸。 好久之后,背后地上传来啪的一声,齐猴子扭头看去,只见二狗跪在了地上,两手无力的撑住地面,眼睛茫然的盯着土地,喃喃道:“要是当年老妈不心软,狠心把我阉了卖进宫里当太监,我现在肯定荣华富贵了,不至于当个苦呵呵的猎人;不当猎人,就不会这身武艺;不会这身武艺,即便我长得再帅,也不会被招进镖局当镖师;不当镖师就不会认识这么多可耻的人渣败类;不认识这些人渣败类,就不会听说过高狐狸这个鸟人的名字;没听说过这个鸟人的名字,就不会以为他那里赚钱痛快;不知道高狐狸给钱痛快,就不会去找他开价;妄图和那个王八蛋高狐狸做点买卖;不和高狐狸做买卖,我们就不至于来这边;不来这边就不至于骗了萧老爷;不骗了萧老爷就不至于拿到高狐狸那笔赏金;不拿到那笔赏金,就不至于财迷心窍,要跟着高狐狸当山贼;不当山贼就不会有今天而且不当山贼直接拿现银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到了现在,就连萧家堡那笔赏金居然还被高狐狸欠薪着呢” 话音未落,三狗嗖的扑了过去,和大哥面对面跪着,泪流满面的他叫道:“哥啊,咱的命咋这么苦呢?” “弟啊,咱们都是苦命的孩儿啊”二狗呜咽的叫了一声,张开双臂和三狗搂在了一起。 两人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 李炭头默然的蹲在二人身边,一手捂着头,反反复复的唉声叹气。 “两个无聊的东西天天嚎来嚎去的,寨子还在,你们也没死”齐猴子把手插在怀里,悻悻的从二人和李炭头身边走过,叫道:“老子回去睡觉去了,明天还要打仗呢”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3 英雄六郎 第六卷沙场魔王13英雄六郎 “……飞天神龙,长得和庙里的金刚一样,人家说壮汉手腕有碗口粗,那是一般壮飞天神龙眼珠子就有碗口粗,对你一瞪眼,光那眼皮一眨就是一阵腥风,这风可不是一般的风,那是飞沙走石,三丈之内难以见物;嘴有缸口那么粗,打人都不用动手的,一口唾沫吐出去,那就能淹死你啊………”齐猴子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唾沫横飞的讲着,他膝盖上横放着一根长矛,椅子上后背还绑着一把破雨伞,面前是一群或蹲或站在泥水里的满脸茫然的山贼。 正说着,旁边谢家虎二狗把吃完的饭碗放在泥地上,坐在石头上的他手拿筷子敲了起来,嘴里唱道:“当了个当,当了个的,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英雄春六郎。那六郎学拳到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回家时大闹了东岳庙,李家的恶霸五虎被他伤。打死了李家的恶霸五只虎,这位英雄懒打官司奔了外乡……” “你**,春六郎是娘的谁啊?”齐猴子手握把手破口大骂起来,指着一脸不屑的二狗叫道:“老子和他们讲常遇春大爷的事,你不要插嘴信不信我这个寨主弄死你?” 旁边三狗小声的问李炭头:“黑哥,这常遇春可信吗?这齐猴子就是满嘴胡说八道啊” “不信能怎么样?”李炭头冷笑一声:“信了起码能撑住,不至于马上就死。” 现在高狐狸请援兵也好、自己逃了也好,反正这段时间,齐猴子堪堪的守着这山腰卡子硬挺过了一个月。 齐猴子除了清风寨根本无地可去,除了和杀父仇敌萧翰玩命死磕外没有别的选择,就一门心思信高狐狸去找援兵了,每天就是胡吹飞天神龙的厉害。 李炭头和谢家弟兄没有办法,跑也跑不了,投降也别说笑话----手上都有萧老爷的血,就被官军堵在山上死打,只能跟着齐猴子一起盼望高狐狸没蒙他们。 将领们既然死战,山贼们也算齐心,那些参与过围攻清风寨的老人不要讲了,谁敢随便逃跑和投降;后来加入的一些新山贼,倒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动摇很多,只觉自己肉没吃多少、酒也没喝上,就遇到要玩命保卫寨子这破事,直喊自己倒霉。 但是官军是萧翰指挥的,完全就是蒙眼闭耳的死打山贼,有山贼跳下台子、阵前投降立刻就被砍成肉泥;看投降不行,有人趁夜爬下陡崖逃生,摔死摔残几个;二狗严令不许理摔残的那几个傻货,就任由他们在陡崖上叫唤了好几天才死;也有命大的,自己下到山脚,但是居然有一个牛人逃了之后又自己爬回来了,据他说从山脚看下去,要道都有官军巡逻和把守,根本就是被封山了,思前想后,还只有再爬回来这一条活路。 在萧翰的刻骨仇恨下,投降和逃跑两条路都不通,反而帮了齐猴子大忙,山贼们慢慢心齐了,反正好像活不了了,爷爷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很快,高邮又有一批后援来到,官军攻击更加犀利,卫戍军和东台帮轮番猛攻山腰卡子;齐猴子身先士卒,死战不退,官军几天猛攻都没攻下来这看似小小的卡子。 然而官军和山贼相比势力太大,人力资源优势是压倒性的,胜利的天平慢慢的朝萧翰那边倾斜。 先是因为台子下死的人太多,山路慢慢的被尸体填了起来,原来的山脚寨子固然不可能出现尸积与墙齐的可怕攻击后果;但是山腰这个卡子只是个平台,下面就是狭窄的山道,死人越来越多,在平台下堆积了一个三角形,路面越升越高,慢慢的官军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冲到台下就直接可以拿长矛捅人了,连梯子都不需要。 战争就是杀人的技术考验,任何创新都可以拿来使用,若能够对胜利有用的话。 萧翰在亲自来前线督战两天后,下令暂缓了攻势。 灰头土面的齐猴子他们才赶紧用带着铁钩的竹竿把尸体从台子下拨拉到斜坡下去,本以为缓解了燃眉之急,谁想到这只是萧翰变换攻击法子的前奏。 官兵迅速对着那平台修了一道木墙工事,后面树上几根高竿,晚上上面点火,照得台子前这段山路亮如白昼,哪个山贼敢随便下来或者露头清理尸体,就是一轮飞箭。 随后官兵在新一轮攻势发起中,使用了让山贼目瞪口呆的技术。 冲上来的人每个人除了刀盾枪戟武器外,身上都挎着一个枕头大的布包,里面装满土。 冲到台下,甭管怎么攻,先自己拽断连着包的绳子,把那枕头扔在台下。 这样一波攻击假如官军出动一百人的话,就会有一百个土包被堆在台下。 土包混杂着尸体,简直如白娘子祭出的洪水一般,就在平台下扶摇直上,仅仅几天功夫,平台下就被填了一个三角坡,直达平台一半高,整个卡子摇摇欲坠。 而且根本没法清理,以前晚上清理下面的尸体,但是自从官军修了一道卡子对着卡子可以晚上放箭之后,清理台子下的任何东西都越来越难。 对这种战术,山贼们毫无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脚下的地面越来越高,很快官兵也许连梯子都不用,直接顺着三角坡就能和他们对砍了。 而且随着战争的持续,平台下斜坡的竹签阵慢慢的也被官军的尸体或者逃兵踩成安全之地了,官兵现在摔下斜坡,根本就没事,甚至东台帮那波弓箭队绕到平台腰部斜坡上放箭助阵,还是靠二狗豁出命去领着一波敢死队冲下斜坡把他们砍跑了。 对此齐猴子做得算一个称职的山贼寨主,他每天都战斗在最前线,一边砍人,一边叫人在刀剑之间用竹竿去拨拉下面的土包,有空就反复说着:“再坚持一上午、后援中午就到”“再坚持一下午,后援天黑就到”“再坚持一个时辰,马上日落,后援明天就到” 但是不论齐猴子再怎么鼓吹,也不如台子下那个恐怖的三角土包尸体坡越来越高来得吓人,不要谈被吓成疯子一般歇斯底里的谢家弟兄,李炭头自己晚上都被自己的前景吓哭了,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然而肯坚持,时间就长,变数就多,高狐狸为了保住山脚寨苦苦哀求的雨终于在山脚寨丢失之后,在山腰卡子的攻防战时间下了出来。 在这个由春入夏的时间,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 虽然没有像新寨主齐猴子在祭台前狂舞乱跳求老天下成大暴雨、积聚成山洪一鼓作气淹死萧翰和官军那么大,但是也是中雨。 官军那丧心病狂的攻势终于被老天爷阻住了。 趁着雨从天降,官军照明和弓箭都受了大影响,齐猴子亲自拿着铁锹,领着人从台子上跳下去,苦干一夜,把官军用人命堆出来的三角坡全掀到山下去了。 然而李炭头和谢家弟兄也像疯子一样在晚上领着人在台子前猛挖壕沟,等三日后,雨停止之后,官军面对的不仅是前十多天的心血白流,台子前还多了一条浅浅的沟。 但是山贼被萧翰吓坏了,谁也不敢松懈,就算下着雨,三个头目也都是领着喽啰堆在平台后:谁知道啥时候雨停,万一雨一停,那群疯子再次冲过来怎么办。 就算不打仗,李炭头和两条狗都没有好脸色,俱是忧心忡忡。 但齐猴子估计是绝望了,反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竟然谈笑风生,还搬来一把椅子,把雨伞绑在椅背后,没事就唾沫横飞的讲当年常遇春如何杀得萧家血流成河,当然那晚激战他根本没去,只能靠想象来讲,越讲越像评书了。 谢家虎被齐猴子指着大骂,想反唇相讥,但看着周围弟兄听得还十分起劲,顿觉十分无趣,自己拿了饭碗走到弟弟和李炭头身边蹲下,指着端坐椅子上讲得哈哈大笑的齐猴子对二人小声道:“我们怎么会让这个傻货当寨主呢?” 三狗用白眼横了齐猴子一眼,答道:“要不是个傻/逼当寨主,我们能活到现在吗?”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卡子,心有余悸的说道:“居然顶了一个月,我草对面可是高邮小魔头和东台疯子啊我都不知道我们如何做到的” “没错,这种时候只有靠猴子那种傻*顶着你我都做不了那把交椅,”李炭头看着谈笑风生的齐猴子叹道:“那把交椅是烙铁啊,不是傻*谁能做住?” 一个月前,高狐狸潜逃之后,李炭头和谢家弟兄对谁当寨主展开过讨论。 没人把齐猴子当回事,也没人把高狐狸的指派当回事,这个老王八自己跑了,还想别人拿他的话当话? 二狗和三狗想让李炭头当寨主,这个人看着可比傻货齐猴子靠谱多了。 但是李炭头却支持齐猴子当寨主。 三狗闻言立刻大怒,摊开手叫道:“要是这个寨子里有十几万两银子,这寨主我当定了虽然没有,但是干嘛让那个王八蛋当寨主?那就是和高狐狸穿一条裤子的,就冲他私放高狐狸逃走这事,我不一箭射死他就算客气了” 他哥哥一愣说道:“要是这寨子里有十几万两白银,凭毛你当寨主啊?我是你哥,这寨主自然是我当啊” “凭毛你当?你又想独吞这么多银子不是?”谢家侯一挥手:“论武艺、论人品,我哪点不胜过你这个傻大粗百倍?银子自然要我这么公正的人来管理,让你管?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三狗,你说什么?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二狗怒不可遏的握紧了拳头。 “根本就没有银子当包子打你们,你们吵个屁啊”李炭头无奈的叫道:“刚刚说到银子…….切刚刚说到谁当寨主了别跑题好不好” “好好,黑哥说。”三狗瞪了大哥一眼,说道。 “黑哥当寨主,我支持你让那个猴子去死”二狗叫道。 “猴子当寨主有好处,”李炭头说道:“第一,他就是和高狐狸穿一条裤子的,你看,他死心塌地的被高狐狸往死里耍,不仅我们知道,其他人都知道,要是他当寨主,也许大部分弟兄会真以为高狐狸找什么狗屁救兵去了;” “第二,就算我们完蛋了,皇帝判罪,也有个三六九等哦。凭毛山贼寨主和小兵都一样凌迟?自然是头目凌迟,小兵赏个碗口大的疤瘌给个痛快”说到这里,李炭头指着谢家弟兄问道:“你们愿意在覆巢之下当个大鸡蛋吗?你们愿意在官军刀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当匪首啊?” 此话一出,谢家弟兄俱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起竖起拇指。 “还有,齐猴子和对面的萧翰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咱们不用他投敌,他必然要豁出命去打而且他是个傻蛋,他非得认为高狐狸那人渣去找援兵了,他定然也为高狐狸死战,这寨子不安全了吗?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不找个不怕死的当头怎么镇得住下面?”李炭头撇了撇嘴:“说不定还真打得官兵受不了了,自己退兵了呢” “黑哥,平日里看你一个老实人,没想到肚里的小算盘比谁都精啊”二狗心悦诚服的说道。 二狗、三狗和李炭头的讨论,齐猴子根本就不知道。 他还以为自己顺利的说服三个见利忘义的家伙,信了自己的说法呢。 此刻,三狗伸出手去,看了看天色,对着齐猴子大叫起来:“寨主,雨停了,小心官军啊……” 话音未落,只听台子外传来一片鼓声,只听山路上人声鼎沸,好像一锅沸水般朝这边冲来,齐猴子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握长矛就朝平台栅栏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大伙听着那伙找死的官军又来了跟爷爷上,红巾军马上就到到时候炖了萧翰吃肉啊” 李炭头也跳了起来,挥着手里的斧头大叫:“我的孩儿都跟爷爷来宰了官军援兵马上就到” 三狗扔了手里饭碗,捡起自己的朴刀弓箭,跟着人群冲去,嘴里道:“跟上啊,那眼珠子碗口粗的英雄春六郎马上就来了………” “我呸。”跟在后面的二狗对这话小声又无力的吐了口唾沫。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4 江湖人精 第六卷沙场魔王14江湖人精 “小三,没事?”傍晚官军寨子里张士诚心疼的用手去触碰满脸是血的弟弟。 张士德脸上被矛尖划开一道指头长的口子,血流了半边脸,此刻他浑身糊满干巴的黄泥,好像从泥里打了个滚一般。 “没事,小伤。”张士德躲开大哥的手,自己用手在满脸粘糊糊的血中一揉,说道:“那群贼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做的,拼死不退啊。休息了三四天,我本打算一鼓作气打下那台子,我都爬上去了,躲开齐猴子这次矛刺,本打算一斧子了账这哥们,谁知道居然被他扔了长矛把我摔翻在地,还被他当胸一脚踹下来了。” “你又见到那齐猴子了?感觉如何?”张士诚问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感觉越打越不要命。”张士德叹了口气,说道:“我看那群山贼人数越来越少,人人身上带伤,浑身褴褛肮脏如同乞丐,但怎么会这样?越来越凶狠,越来越不要命,这清风寨的山贼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这次进攻我们又有三十个弟兄死伤了。唉。” “想什么?”张士诚以反问的语气讲道:“你要杀人,人家当然拼死反抗了。况且清风寨本来就是高邮第一悍匪窝。” “但这死伤也太大了,这老天爷,下什么雨?又得从头摞土包了。”张士德埋怨道,接着又长叹一声:“原来跟着大哥跑生意的时候,死一个弟兄都伤心好久,现在每天那么多弟兄唰一下就没了,我反而不伤心了,就盼着能赶紧宰掉齐猴子,了却这恩怨。” “你这些说法让我下了决心,要找少爷去说件事。”张士诚说道。 “什么事至于还要下决心?”张士德好奇的问道。 “只要杀了齐猴子和高狐狸就可以吧?那样清风寨就不在了,也不会有这么好汉和无辜的人死在这里了,高邮也会恢复成和以前一样吧。”张士诚说道,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虽然昨天浴血苦战一个下午,清风寨四大贼首在泥地里窝了一宿,但此刻又精神百倍的等在卡子后,只等官军开始进攻。 但是今天有些奇怪,官军寨子里没有向往常那样涌出一群群疯子般的家伙,而是安静的走出了三个人,他们慢慢的前行,在卡子弓箭射程边缘停住。 “这是什么意思?”二狗在齐猴子身边问道。 “好像是信使?”李炭头皱着眉头说道。 “难不成官军要投降了?”齐猴子大叫。 “你有病”三狗不屑的哼了一句。 只听对方三个人对着台子就大喊起来,一听他们喊话的内容,齐猴子就感到心跳加速,冷汗汩汩而下,而平日里面对官军的枪林刀海他都没这么恐惧过。 萧翰竟然在招降了 他那几个信使说的很清楚:“只问两个匪首,其他山贼,只要立刻投降,就既往不咎屠灭萧家堡一事也既往不咎若谁能拿高狐狸和齐猴子这两个匪首任何一人的首级来降,赏黄金百两” “你们马上就被杀光了,弟兄们,赶紧投降吧,萧将军既往不咎了……”传令兵扯着喉咙大叫。 “草三狗,给我射死他们”齐猴子满头冷汗的大叫。 “哦?什么?”三狗一个激灵,从魂不守舍中回过神来,拿起来了弓,却犹豫了一下,没动。 “草你要投降官军当叛徒吗?”齐猴子的血蹭蹭的往头上窜,眼珠子一下就红了,他抽出菜刀就对着三狗脑袋举了起来。 只要三狗一个眼神不对劲,他就一刀劈过去 现在是最危急的时刻了。 三狗看着怒发欲狂、杀机四溢的齐猴子,哆嗦了一下,嘴里道:“马上马上” 说着抬起弓,一箭射了出去。 正插在那传令兵两脚之间的土地上,吓得三人发了声喊,竖起盾牌,匆匆退回本方卡子。 赶走敌人传令兵,齐猴子红着眼睛看着身后神色各异的山贼,大吼道:“听着萧翰的话绝不可信他老子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咋种当年给老子说,只要自首就可以换我老娘之命,结果他当着我的面斩首了我老母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你们都是粘过萧家堡里他老爹萧景逸之血的,手上都有官军的血债,要是投降,别想萧翰放过你们现在就是官兵那我们这固若金汤的寨子没法,就放出此毒计都想清楚,别去自杀只要再坚守一下,我师叔就带着大队红巾军回来了,那时候各位金银酒肉要什么有什么” 各色人等纷纷点头表示对齐猴子的效忠,并痛骂萧翰的无耻,但气氛终是有点怪异。 这天晚上,三狗把大哥拉到无人的地方,悄悄的问:“哥,你看萧翰这招降如何?可信吗?” 二狗一脸的痛苦,张开手说道:“我也不知道,毕竟萧翰他爹玩齐猴子的时候,咱们都在场,那确实是言而无信的王八蛋;萧翰自己又是极端凶残的魔王,若是投降,万一被大卸八块怎么办?但是不投降,又抵不过官军的优势,万一没有援兵,难道我们要这样一个个被杀直到最后一人?” “可是,在这里守着也是自杀吧?黄金百两呢,要不要赌一赌?”三狗小声道。 “你以为我不想,我一直在想赌萧翰说话算不算数?”二狗满脸扭曲,说着看向弟弟问道:“你下决心要宰了齐猴子投降萧翰?” “哪有啊我也不敢确定啊唉,苍天啊”三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我们去问问老黑吧。”二狗提议道。 “他可信吗?他可是 两人正鬼鬼祟祟的商量着,只听台子边一阵喧哗,有人大吼、有人惨叫、不知多少人在静谧的夜里被这些喧闹惊醒,纷纷摸了兵器冲了过去。 二狗他们跑过去一看,只见李炭头提着斧头满脸狰狞的站在一个人身边,那人躺在地上,半片脑袋被砍飞了,血和脑浆留了一地。 “怎么回事?老黑?”齐猴子也睡眼惺忪的跑了过来。 “这两王八蛋要逃去官兵那边”李炭头气吼吼的掂着鲜血淋漓的斧子叫道,指着远处说道:“一个跑得快,爬下台子跑了,这个脚慢点,被我追上一斧子劈死。” 这时众人只听官军那边也起了喧哗,估计逃跑的那人顺利跑了过去。 看那死人也是李炭头手下,齐猴子握拳大叫:“你们这些傻蛋萧翰的话绝不可信这是个言而无信的畜生他是狗急跳墙就来骗我们红巾军援兵也许明天就到了坚持一下,官兵拿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把这个王八蛋给我拖起,用铁楔子钉在石壁上”李炭头指着被自己砍死的手下大吼:“官军都是畜生若是官军说话算话,我们至于做山贼吗?” 说罢,李炭头自己骂骂咧咧的拖着尸体一只脚朝石壁走去,二狗捅了捅弟弟,两人一起走到黑影处商量。 “看这李炭头是个死硬派啊,下定决心要和齐猴子在一条船上生死与共了。”二狗怯怯的说道。 “也不一定啊,还是去问问的好。”三狗仍不放弃。 二人看四周没人了,就凑过去转弯抹角的询问李炭头对萧翰招降的意见。 “别听那畜生的,他老爹就是个畜生他自己有多残忍你们也见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高邮这里有这种杀人如麻的禽兽。”李炭头斩钉截铁的对谢家弟兄说道。 ========================= 第二天早晨,找了个没人的时节,李炭头把齐猴子拉在一边,小声道:“寨主你要小心啊,昨晚谢家弟兄找我问这问那的,听那意思,他们想跑你可要小心自己的脑袋啊”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齐猴子大惊失色,嘴巴都合不上了,现在寨子里就靠他们四个大将撑着,而二狗三狗是亲兄弟,要是叛变那就叛了一双,寨子支柱就去了一半,不管谢家弟兄会不会眼馋那百两黄金赏格而对自己下手,这都等于宣布齐猴子自己的死刑了。 看齐猴子失魂落魄无法思考的模样,李炭头拉住齐猴子说道:“寨主,没有证据呢不要急着杀他们否则面对强敌、乱杀大将,寨子里人心自己就散了” “杀?还能宰了他们?”齐猴子肚里叹息:“我还没想起这个呢。” “老黑,你觉的我应该怎么办?”齐猴子握住了李炭头的肩膀,真诚的叫道:“寨子现在还在的弟兄,就你最老实最忠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炭头点了点头,想了想,指了指山上说道:“猴子,就算他们要跑,也是晚上趁黑跑;要跑那就是从山腰卡子上翻出去投奔官军;现在看官兵势大,在红巾军援兵来之前,山腰卡子可能守不住了;咱们几个不是商量要抓紧完善山脖子卡子吗?晚上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他们和手下守在山腰了,万一他们起了贼心,逃跑还好说,要是挥兵杀了你我,那整个寨子就完蛋了” “你是说把他们晚上弄到山脖子上守着?”齐猴子问道。 “不错这样有事可以叫他们下来,或者我们撤退到山上;而山腰我们卡住,他们想逃也逃不了;只能替我们拼命防守寨子。”李炭头冷笑着说道。 “高啊你,真看不出来你老黑想得真周全。”齐猴子又惊又喜,又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还有,猴子你找几个贴心忠诚、在萧家堡沾过萧老爷血的弟兄在白天也看住谢家弟兄,要是他们敢跑,就……”说到这,李炭头手掌猛地砍下。 “没问题就他们两个人见人恨的王八,在寨子里根本没人心,找人看他们俩太容易了”齐猴子冷哼一声。 ============ 此后几天,官兵也不提招降了,上来就是猛攻。 因为地处山道,下面都是石头,清风寨趁着下雨在台子下挖得壕沟也挖不深,官军几下个土包和门板就填平了它,接着就又是土包如雨般的运到台下,三角坡再次迅速的飞涨。 齐猴子依旧勇猛,依旧天天念叨援兵马上就来,只不过多加了一条:萧翰和他爹都是言而无信的王八蛋。 山贼们也无人逃跑,即便有这个心的,比如二狗三狗,也安心杀敌,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信号。 第三天,这些人苦心等待的事物终于出现了 这一天官军攻击前,派了传令兵招降,除了官军,还多了一个畏畏缩缩的人跟着。 这个人就是三天前从台子上翻下逃走的李炭头手下。 他对着山贼们大叫:“弟兄们,你们认识我张甫田吗?几日前,我和你们一起做丧尽天良抵抗天军的事情,现在我投降了萧大将军是义盖云天的大英雄,他赦免了我的罪过,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的赏赐,现在我在官军这边吃得好睡得好,还有姑娘你们别再负隅顽抗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齐猴子早就勃然大怒了,指着那人,厉声呵斥三狗:“给我射死叛徒立刻” 而三狗又没有立刻动手,他扭头看向二狗,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三狗才抬弓射击。 二狗三狗之流的家伙等得就是张甫田他。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萧翰说话算话。 萧翰,萧老爷的儿子、大盐商的堂侄、官军的将军,这三个身份哪一个都是说话和放屁一样的角色,信他们?真的会被连骨头都不吐的囫囵吃掉。 这不正好有个不怕死的家伙张甫田叛逃过去试试萧翰的爪牙了吗? 大家都等着看张甫田下场如何。 是永远不再出现了,还是变成一具天灯出现在官军寨子里呢,还是像这样毫发无伤的出来喊话劝降。 萧翰给的信号是第三者。 三狗一箭射出,又是中了张甫田两脚之间的地面,齐猴子一把把三狗推在木栅栏上,盯着他低吼威胁道:“再敢失手,我就把你割成肉片小子,小心点” 心里有鬼的三狗被齐猴子杀气完全压住了,他知道这个家伙没有开玩笑了,这个猴子会毫不犹豫的宰掉自己,三狗咽了口唾沫,说道:“有风……箭低了…我不是故意的….” “给我小心点”齐猴子凶暴的丢开三狗,咬牙切齿的转过头去。 二狗本来假模惺惺的想去劝,但是愕然发现周围几个山贼都随着齐猴子的咆哮把手里的兵器隐隐的对准了瑟瑟发抖的三狗,他愣了一下,扭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此时此刻,隐隐有反叛之心的谢家弟兄却反而害怕起齐猴子来了。 因为后者才真是一个不要命的山贼。 ================== 晚上,已经夜深人静。 在山脖子卡子位置的休息的谢家弟兄正在商量白天的事。 “哥,你说那该死的猴子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三狗有些恐惧的问着大哥。 “废话,这几天那几个喽啰看我们的眼神都不一样要是逃,必须要小心”二狗答道。 听了这句话,三狗怯怯的扭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在附近趴着之后才说道:“齐猴子是丧心病狂的匪徒,我想我们只要活着便好,不要打他脑袋的主意了……” “怎么逃呢?现在要跑得下山跑一段路到山腰,那里被李炭头这个拍马屁的和齐猴子这个人渣堵住了,”二狗无奈的摊开手:“难道大白天从卡子上跳出去投降?那样会被两边一起砍成肉渣啊” 两人正唉声叹气,突然山腰那里遥遥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山腰卡子那里的灯火、火把也纷纷亮起。 “出什么事了?”两人对视一眼,摸起兵器,顺着山路就朝下狂奔而去。 在山腰卡子那里,齐猴子正目瞪口呆的注视着台子下的黑暗山路,对面官兵寨子也吵成了一片。 “怎么了?猴子?”二狗气喘吁吁的跑到齐猴子身边问道。 齐猴子转过脸来,两只眼珠差点瞪出来,他指着对面以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李炭头刚刚领着十个人跑去官军那里你们信吗?” 原来清风寨不止谢家弟兄起了去意,李炭头和他的一伙手下也想跑。 他们一伙以前就是自立门户的山贼,只是冲着高狐狸的名声和号召力赶来入伙的;和秦五义他们盐贩子一样,都是高狐狸刚起家时候的左膀右臂。 李炭头论起做山贼来,自然是老江湖,比自以为聪明的谢家弟兄还老道。 谢家弟兄不信高狐狸有援兵,李炭头会信吗?况且他比谢家弟兄对高狐狸这个巨匪的认识更多; 现在这波萧翰带的官军实在犀利,李炭头手下原来几十号人马,打到现在只剩十人,他直觉自己要守下去,终有一天所有的人全会死在这里的。 现在老大高狐狸不在,齐猴子那种生瓜蛋子更是镇不住这种老江湖,要不是被堵在这座山上,他和他的弟兄们早跑了。 他心里打算的就是:既然你萧翰不给活路,那么也别怪爷爷和你鱼死网破最好杀得血流成河,两边都疲惫不堪,自然有人会服软。 而且最好是能赦免萧家堡那次的血债。 萧翰果然服软了。 和谢家弟兄不同,李炭头不是完全靠赌博赌萧翰的仁义,他去试。 那晚,守卫卡子的他找了个自己的老兄弟,派他去投诚官军,而自己顺手砍死手下一个新喽啰,替自己洗清了嫌疑。 还顺手支走了谢家弟兄带着一半人马去守卫山脖卡子,这样山腰卡子几乎就落入了李炭头手里,他可以为所欲为。 三天后,那个老兄弟张甫田还活着,在两军之间,亲口说出了他们之间订立的暗语----萧翰还是算话的。 李炭头一伙立刻趁夜翻出卡子,投奔官军去了。 而且李炭头没有杀齐猴子。 虽然杀对他完全信任的齐猴子带着他的脑袋去投诚易如反掌。 李炭头选择放弃。 因为齐猴子是高狐狸走后,山寨里的顶梁柱,他抵抗的意志最坚决,怕是最后只剩他一人,他也不会投降,有他在,清风寨就绝对是个悍匪坚城 若是杀了他,整个清风寨定然一夜之间就溃了。 官军必然会摧枯拉朽的消灭清风寨一切活物。 这对李炭头没有好处。 因为萧翰始终存在言而无信的可能,也许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今天对你好,明天可能就会杀你,投诚萧翰终是冒险,只是投诚有活的可能,坚守?李炭头认为必死。 那么投诚之后,是给萧翰继续留一个大敌在身后好?还是把齐猴子的人头就是整个寨子都交给他好呢? 毫无疑问,要是让对方轻易得到一切,自己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反正寨子都没了,你投诚又有什么用? 而身后敌城仍在,萧翰仍然需要李炭头这个知情人的情报、计策乃至喊话招降剩下的山贼这些作用,这就让自己安全了很多。 正所谓亡国之君一般必死,而叛国之将却很多荣华富贵,关键就是你原来所在的敌国还在不在。 所以老道的李炭头,选择了叛逃清风寨,却不碰齐猴子。 =========================== “什么?李炭头都逃到官军那边去了?”二狗一样眼珠子差点捅到地上。 “猴子,你有没有看错人?”三狗兀自满脸不信的模样,还试探着朝周围大叫几声:“老黑?老黑?” “别叫了,就是这个老黑真是深藏不露啊。”齐猴子后怕的摸了摸脖子,满心都是恐惧,他睡觉的帐篷就挨着李炭头,要是刚刚他摸过来,给自己一斧子,自己肯定见了阎王了,这个家伙竟然只是逃命并没有杀自己邀功,齐猴子浑身出了一身汗,只觉是在鬼门关前遛了一圈。 三人都闭了嘴,周围山贼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这情况惊呆了----谁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最老实、对山寨最中心、对齐猴子最服膺老实人会赶出趁夜投降官军这种事来。 山腰卡子上虽然人多,但却静得风声呼啸格外清晰,另外还有不远处官军卡之后一片又一片的欢呼。 “我们都被老黑这个畜生骗了”三狗跺脚大吼,牙齿咬得咯咯响,这是真的恼了----本以为就自己想投降,谁想被老黑这个骗子骗得五迷三道,让他抢了先。 “哥一辈子骗人不偿命今天终于让大雁啄了眼”二狗仰天长啸,指着对面官军卡子大吼:“李炭头要是让我再看到你,老子一刀劈碎了你那张装模作样的老脸” 就在这时,猴子突然叫道:“静声你们听” 众人只听对面官军寨子里喧哗声越来越大,竟然传来咯咯吱吱的拉开木栅栏的声音,紧接着一片片火把组成了一条火龙从里面扑了出来。 “官军夜袭了”站在平台上的二狗跳脚大叫。 “是张士德看见那鸟人旗帜了”三狗也回头对齐猴子大叫。 “你们的人呢?”齐猴子吼道。 “都在山上卡子呢”谢家弟兄无奈的一摊手,二狗补充道:“是你的命令啊,说不见你的传令兵,不许随便下山什么的……” “撤兵力不够,撤上山脖子那边吧”齐猴子无奈的一挥手。 这一夜,李炭头投降官兵,并告诉当日值守大将张士德:此刻清风寨兵力一分为二,山腰卡子兵力不足;张士德趁敌方大将投降、对方军心涣散之际,冒险开寨发动夜袭,终于拿下了这曾经让官军血流成河的山腰卡子。 这一仗,张士德兵未血刃。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5 危难人心 第六卷沙场魔王15危难人心 李炭头奸诈十足和出人意料的带队叛逃,清风寨还剩下的几十号弟兄,都被震撼了。 除了士气和兵力的极大打击外,最大的损失就是丢了山腰卡子,大家只能守住山脖子卡子。 这个卡子已经是清风寨最后一个要害了。 从这个卡子往上走一段路,山路转个弯就是正对清风观山门的几十级石头台阶了;在山腰卡子上,左侧峭壁上还有一道横的工事,山脖子这边也有,但是这里那横着的工事就是清风观的一道侧面的院墙 从这段院墙看下去,就俯瞰卡子的平台工事和下面的一溜山路,山贼们把这段院墙拆了一半,剩下齐腰高的砖墙,多出来的砖准备用来当滚石往下砸官军。 若是这个山脖子位置再丢了,那就没有天险了,只能和官军在清风观里肉搏了。 原本齐猴子还特意吩咐忠心的弟兄盯着谢家两只狗,但是说谢家弟兄想跑和出这个主意的家伙李炭头自己先跑了齐猴子自然恹恹的不再理谢家弟兄,仍由两人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 但谢家弟兄并不是脸上一看就长着反骨的家伙,整伙山贼士气都低到极点,人人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神情,眼光都遥遥的看向远方,彷佛一夜之间这里的山贼都有了变成投奔活命的飞鸟之魂。 齐猴子无奈的看着这一切,只能徒劳朝着没人听他的手下反复大叫:“援兵一定会来,再坚持几天”,然后又反复无奈的坐下。 原来山脚寨在的时候,还有高狐狸顶着,他的江湖声望如雷贯耳,以狡诈多计闻名,大家都是冲着他来的,当时虽然丢了山脚寨大家也不至于想什么,和萧翰不共戴天的齐猴子更是什么都不想,就是师叔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后来师叔跑了,在山腰卡子上,还有个李炭头帮他撑着,这个李炭头有人有经验,也有口碑,大家都觉的他实在,说话算话,大家都信服他;有李炭头支持自己,虽然面对难以置信的进攻和折磨,齐猴子觉的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一死呗----齐烈风,轰轰烈烈的战,风风光光的死,因为死在自己对萧翰的战斗中和对师叔的信任中。 但是谁也想不到一脸老实忠厚的李炭头最奸诈了,自己带着手下一伙都跑了现在齐烈风也只能依靠最墙头草的两个混蛋了,谢家虎和谢家侯,一边得督促他们死战不要投降;一边还要防止他们谋杀自己投降,这真是太累了。 “我太累了,太累了……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齐猴子闭起眼睛喃喃说道。 幸好官兵鉴于在山腰卡子里死伤太惨重,也没有敢仓促的对和山腰卡子一般险要的山脖子动进攻,他们用了三天时间把木料石料搬上来修建对面的栅栏防御工事,其间李炭头也出来朝弟兄们喊过几次话,自然还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命活那套屁话。 对此,齐猴子也不愤怒了,有气无力的让三狗射李炭头。 当然,三狗这王八蛋第三次把箭钉在了李炭头两脚之间的地上; 齐猴子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管三狗的游移两端。 除此之外,齐猴子的菜刀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身子,连睡觉都抱着菜刀睡----李炭头叛逃之时,他等于捡了一条命。这条命他一定要放在和萧翰的血拼之中,哪怕死在刀剑之下也好,死在乱箭之下也好,死于走投无路返身跳崖自杀也好,但是决不能被某个贪生怕死的狗种把他捆了去交给萧翰。 那样死的话,这辈子真是太悲哀了。 而人品最渣的谢家弟兄几乎无时无刻的在商量如何逃生。 “哥,你说咱们要不要晚上绑了齐猴子送给官军?这样功劳岂不是比李炭头投诚要大了?还多了百两黄金的赏格?”三狗盯着远处抱着菜刀的齐猴子贼态兮兮的说道。 “我现在倒在琢磨李炭头为嘛不杀齐猴子那个傻货。”二狗手摸着下巴一脸沉思的模样,慢慢说道:“这老黑脸黑心黑手也黑,竟然在背后编造咱们的瞎话,让齐猴子把我们支派到山脖子这里,他和齐猴子在一起,想怎么跑就怎么跑。要是逃走的时候,顺手给齐猴子一刀不就了了吗?为什么不杀?” “他仁义?”三狗满脸的难以置信。 “屁来他都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还能仁义?”二狗怒吼道:“李炭头这个混蛋最坏了最奸了,他不杀齐猴子必有深意不管是什么,铁定不是什么仁义” 再次瞄了瞄远处的齐猴子,三狗也学着大哥那样手摸下巴,说道:“齐猴子不死,清风寨就不算丢。李炭头自己逃命,却还不搞烂寨子?是想给萧翰添堵吧,嗯,要是齐猴子继续抵抗官军,李炭头在萧翰眼里还能有点价值……” “对你说得对”二狗一锤手掌,叫道:“这王八蛋也是害怕寨子一丢,萧翰就翻脸不认人,那时候剐了他也有可能的清风寨六大匪可都是手上有萧景逸老爷子的血的” 三狗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哥,你别这么说你要是这么讲,咱们那岂不是无路可走了?” “唉,官军太无耻了,什么时候也来个一言九鼎、说话算话的清官来剿灭我们啊。就像包拯包老爷那样的,”二狗叹了口气:“现在官军都是一群畜生,说话都跟放屁一样,懂不懂什么叫一诺千金啊?懂不懂什么叫树活皮人活脸啊?搞得人家想投降都怯怯的,真太可恨了…….” ====================== 这天下午,二狗支开弟弟,自己凑到齐猴子身边,满脸媚笑道:“寨主,有空吗?” “援兵马上就到别妄图劝我像李炭头那个贱人一样”齐猴子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老远,没好气的回答道。 “切猴子你怎么看我的?”二狗一脸的被误解的愤怒和无奈,指着自己胸膛,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注意,凑近齐猴子道:“寨主,我相信你,我也相信高老大,投降?那是不可能的萧翰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投降谁也不能投降他啊我是和您生死与共的” “哦?”齐猴子惊异的扭头看了一眼满是媚笑的二狗的脸,笑道:“你被鬼附体了?” “哪有的事我平常是乐意沾点小便宜而已,在大是大非上,哥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为了义气两肋插刀那是小意思,咱大腿插满刀都无所谓”二狗激昂的讲道。 “你倒底想干嘛?”齐猴子知道一旦二狗摆出这副嘴脸,那只能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想骗你;第二,他准备骗你。 二狗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咱这寨子都被攻到这个份上了,弟兄们死了大半,只剩下几十个,山脚寨和山腰卡子都丢了,就剩下这一道要塞。再说也不知道飞天神龙春六郎啥时候能到,这段时间,咱不能等官兵修好寨子肆意打咱们啊,咱得主动进攻啊” “主动进攻?就现在这点人?下台子去冲下面官军?”齐猴子眼珠子都瞪大了。 “不是不是咱们可以智取啊”二狗挥着手说道:“你难道没听过唱戏的或者评书啥的,官军现在人数太多,这么多张嘴一天要吃多少粮食?他们后面寨子里肯定粮草堆积如山,要是咱们能绕开官军卡子下到山下,给他**的官军放一把火,烧了他大营粮草,官军指定没法再围攻了,要乖乖的撤退” “你说的有道理啊”齐猴子闻言一愣。 二狗伸手指着山下方向说道:“而且我看,官军被咱们打怕了,山路上堆的都是官军和劳役,他们肯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山上了,山下营寨必然疏于防备,要是能搞次偷袭,一两个勇士说不定就可以扭转整个战局” “说得好不能光等着挨揍有机会也要揍官军”齐猴子咬牙切齿的叫道。 二狗乖乖的等着齐猴子把鼻子里因为激动而出来的粗气喘完,才陪笑道:“只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绕开官军下到山下山脚寨附近,这个清风寨不是地形险要就只有这一条路吗?” “我在山上呆了这么多年,这山上什么沟沟坎坎我不知道,要是自己逃,早跑了”齐猴子冷笑一声,这时他看到二狗眼睛一亮,齐猴子一愣,指着二狗叫道:“好你妈啊,你是不是想让我为你带路下山你好跑啊?” “哪有的事,又没有马,下面遍地是官军我能怎么逃?”二狗赶紧仓皇的摆手,接着他扭头瞄了瞄远处的三狗,小声说道:“我推荐我弟弟跟你去,他是神射手,眼神好、杀人快、可以前后弓箭掩护,这种事,我一个卖劳力的大刀手没什么用。” “哦。”齐猴子这才放下了心。 两人商议了一会,大体商量了如何下去,总之齐猴子是熟悉地形的唯一的人,他必然要去带路。 商议完毕之后,二狗又说道:“猴子,这计划一会你给三狗说的时候,就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为什么?”齐猴子大惑不解,什么时候,这条二狗懂的谦让不居功了? 二狗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不瞒你说,我是下定决心追随高老大和你的,但是我那个弟弟,人品卑鄙无耻之极,天天拉着我商量怎么逃跑他要是知道我提了这种可能反转战局、为咱们寨子出谋划策的主意,定然要和我翻脸那样的话,他想干什么就不会和我商量了,万一哪天这条披着人皮的狼想杀了你给萧翰邀功,我就不能阻止他了。” 齐猴子顿时被吓呆了,虽然他早有觉,但听到二狗亲口指证他弟弟妄图杀他求荣还是大惊失色。 这时二狗一脸悲恸的神色,说道:“虽然三狗他卑鄙无耻、龌龊之极,我恨不得宰了他祭奠死去的各位弟兄,但是毕竟他是我的亲兄弟啊,在这险恶的世道上,我身负哥哥这种责任重大的身份,不得不屡屡劝他改邪归正、讲仁讲义,寨主,他现在还没定下主意,你要给我时间说服他啊,咱们面对官军猛扑,暂时不能缺了他这种神箭手啊。” 齐猴子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 二狗对齐猴子点了点头,再次以做贼的表情四下看了看有无人注意,这才微微一拱手,起身走开。 但山贼们只能窝在山顶这巴掌大的地方,眼神贼好的三狗早就看见二狗和齐猴子嘀嘀咕咕了。 二狗一走开,三狗立刻跑过去,拉住他哥,小声问道:“你刚刚在和齐猴子说啥?” 二狗猛地扭过脸盯着三狗,看着二狗满脸都是狰狞厌恶之色,三狗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 保持着这种狰狞厌恶的脸色,二狗神秘兮兮的凑到三狗耳朵边道:“齐猴子想自己跑” “什么?怎么回事?”三狗大吃一惊,要是齐猴子都跑了,那岂不是投降也没有意义了。 “他告诉我说,现在要扭转局势,应该趁官兵把注意力都放在咱们山上、山下戒备松懈的时机,从小路下到山下,放火烧了官军的大营官军若无粮草,人多势众的他们一天也支持不下去,清风寨的围困就解了。”二狗解释道。 三狗愣了一下,说道:“这说的也有点道理啊。” “有什么道理?我看他就是想跑他可是对这座山熟悉得好像左手摸右手,他就是想趁乱下到山下,然后扬长而去”二狗恶狠狠的叫道。 “不对吧,这齐猴子和萧翰是杀父杀母大仇,不共戴天的,他能怎么跑?高狐狸走的时候他都不跑,现在才跑?再说在官军堆里经过?徒步跑?他要是跑了,这寨子立刻就溃了,官军打下寨子再去捉他都来得及。”三狗摊开手反驳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啊。”二狗疑惑的点了点头:“要是我们出其不意真烧了官军大营,说不定还真死里逃生了呢。” 俄而,二狗猛地指着三狗鼻子,一脸严肃的说道:“但是我不放心这个小子你跟着他去盯着他” “跟着他干嘛?”三狗目瞪口呆的问道。 “潜下山烧官军寨子啊。”二狗说道:“这是唯一的法子吧。” “我草这九死一生的事让我去?你怎么不去?”三狗愣了片刻后,顿时勃然大怒。 二狗满脸的难以置信,叫道:“老弟,你可是神箭手百步穿杨的你身手敏捷、眼神雪亮,这种事不就靠你吗?潜入萧翰大营、在远处射敌军巡逻兵、在近处替齐猴子放火把风、撤退时候用弓箭阻遏追兵……” “我去你**”三狗额头冷汗涓涓而出,这些任务哪一项听起来就让他胆颤啊。 “你最适合,盯着他,别让他跑了要是他跑了,咱们都得完蛋”二狗讲道。 “凭什么我去?我们难道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吗?我就得潜入萧翰大营啊?你不一样武艺高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你可想明白了,去烧营也成,但是齐猴子不能死。这要是有危险,或者不可为,就得立刻把他拉回来这种事能少了你这种墙上掉块瓦就抱头鼠窜的二狗吗?”三狗跳脚大吼。 “你难道就不是墙上掉块瓦就五体投地的三狗吗?谁逃跑有你跑得快?”二狗竖起眼睛,两手叉腰和弟弟大吵起来。 ================= 到了傍晚,齐猴子来找谢家弟兄了,他打算现在就走。 这种事就是一种赌博,而且越快越好,不趁现在官军还没进攻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和二狗三狗说了一下后,齐猴子看了看三狗,又把眼睛低下去看着三狗靴子,毕竟你盯着一个随时可能会背叛你杀掉你而且你还不能说破的家伙,谁也不会舒服,嘴里说道:“这个事,需要机灵什么的,这个三狗你……” “我大哥去”三狗立刻满脸堆笑的打断猴子的话,一把拉过满脸不情愿之色的二狗,指着二狗胸口道:“刚刚我们弟兄商量了,这个事情啊,我大哥反应敏捷、力大无朋,人又机警灵活,你们要攀援山体要潜入敌营,没有力大得力的助手不行,假如我去,不仅体力不如大哥,而且我的武器是弓箭,不方便翻山越岭,万一我从山上掉下去岂不是耽搁寨子里的生死大事了?对吧?我大哥去放心寨主” 齐猴子看了看二狗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唉声叹气,也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二狗吧。” 谁跟着去,也比身后一个随时会卖你求荣的混蛋强啊。 现在三狗这混蛋果然怕死不想冒险,不过这正和了齐猴子的心意----二狗倒是出人意料的对寨子忠心,和李炭头的奸诈一样让人摔碎下巴颏了,这真是危难之中见人心啊。 到了暮色沉沉之时,齐猴子和二狗身上背上绳索,腰里斜挎的包里放着引火之物,背上背着兵器就踩着山脊在暮色里出了。 他们绕开一段一段卡在山路上的官军卡子,在漆黑的山脊另一侧行进,会在半夜到达山脚寨附近,展开这拼死一搏。 在清风观里,独守大本营的三狗无心睡眠,就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各种可能,比如齐猴子得手怎么办、齐猴子死在敌军大营怎么办、齐猴子死了却没被官军现怎么办、齐猴子死了但却既没被官军现也没被自己人现怎么办,然后计算自己生存的各种可能。 突然一个猥琐的笑脸闪进他的脑海,他停住脚步,目瞪口呆看向门外的黑漆漆的夜空愣了起来,猛可里大叫起来:“我草有诈”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6 各顾各人 第六卷沙场魔王16各顾各人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清风山地势险峻,白天下山都不容易,更何况晚上在不能点燃火把照明的情况下仅仅靠月星微光攀爬。 而且齐猴子在决定进行这次冒险的时候,对二狗他们吹了牛皮,他呆的日子再多也不至于对整座山熟悉到手掌纹一般,就算当道士也不会满山乱跑啊,这里又没有银矿需要勘探;再说他在高邮城胡混了好几年,清风山地形也忘了大半。 他只不过是真正的狗急跳墙了。 就算清风山山道卡子再险要,不停的让官军用血肉和土包堆着打他们,对于既无法补充人力,又伤亡惨重逃亡不断的清风寨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要是不冒死出奇招,死力求活,败里求胜,怕是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手下从背后捅来一把匕首。 因此今夜翻山越岭之时,齐猴子身先士卒,以命探路,绝不畏死。 他和二狗二人,抓着噗噗掉土的小树爬下深深的山沟,又一手攀着枯藤一手铁钩攀上直上直下的山崖,密集丛生从无人类行经的灌木用刀劈出一条路来,斜坡在植被和黑夜里实在看不出哪里有路,两人就抱住头,横着身体滚下去。 要不是齐猴子和二狗都是身体反应奇快的练武高手,又互相配合还有绳索助力,寻常人怕是早摔死摔残了。 不知拼命走了多久,伤痕累累的两人终于爬到了山脚附近,从这里看下去,官军的大寨在火炬的映照下,如一汪巨大发亮的沼泽出现在他们面前。 齐猴子打量了萧翰这种大营良久,只见它是利用一段清风寨残留的木墙为界线的,以这段直直对着山路入口的木墙为标杆,在后面又建了一圈圆形木栅栏为兵营围墙,看起来,萧翰的这个新营就好像被掰去一小半的月饼:有直边,也有更大的弧圈。 围墙外面,萧翰依照行军扎营惯例挖了一圈壕沟,看那壕沟又宽又深,仅仅对着大营几个大门有挡板铺在壕沟上用做出入的桥板。 大营中心和要害之处都设置火把,照得大营非常亮堂,就像反照夕阳红光的一汪湖水。 大营里帐篷排列的整整齐齐,只是无人走动,因为官军扎营,一旦到了上床休息之时,就严禁任何无关人员随意出入自己的帐篷,哪怕你尿急或者拉稀,你也不能跨出自己帐篷一步,就在帐篷里自己解决。 若敢违禁,以军法斩首。 这样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防止在如此多的士兵聚集的情况下没来由的炸营。另外也方便巡逻队发现任何异常的人或事。 就像宵/禁一样,官差走在空无一人的夜晚街道,看见任何人直接拿下便是,晚上出门非奸即盗。 所以整座大营在夜晚里显得安静之极,山风吹动营内大旗的烈烈声音都清晰可闻,但这种肃杀的安静散发出一股股萧寒的杀气,让整个山脚下空场都仿佛为之战栗。 “离近了看看”齐猴子一挥手,招呼二狗跟着他潜下山脚,绕到官军大营的一侧,慢慢逼近,最后两人趴在一个土坑里开始侦查。 齐猴子在坑里看了良久,官军看来是有点松懈,几个木寨门都没有关闭,然而所有的通路都由几把火把照得通明,齐猴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可以从哪里进去可以躲开瞭望塔和军营里沉默行走的巡逻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除非能会茅山道士的隐身术。 沉默了一会,他扭头对二狗小声道:“我们再靠近点” 二狗一把拽住要爬出土坑的齐猴子,叫道:“再近你能干嘛?就算你爬到壕沟边,那下面肯定都是竹刺阵,你能怎么过去?” “总得潜入进去啊,否则我们俩趴在这里干嘛?看月亮吗?”齐猴子略带无奈的答道,除了期望发现奇迹外,他还能怎么办呢。 二狗把他摁得蹲在土坑里,面对着面说道:“猴子,官军粮草不一定在这个大寨里啊,这是他们打下山脚寨之后扎下的新寨,别忘了他们原来的老营可是在空场之外,那里说不定可能进去。现在这个新寨防御森严,根本就不可能潜入。” “你怎么知道粮草不在这里?你怎么知道老营就有东西,万一早被官军扒了呢?”齐猴子小声问道。 “听”二狗示范性的做了手拢在耳朵上的动作。 齐猴子惊异的看了看二狗,学着这样竖起耳朵去听前面官军大营里的声音,听了一会,他满脸疑惑的回过头来说:“什么也没有啊,除了几声马鸣……” “这就对了”二狗此时满脸激动,彷佛在地上捡了一串铜钱那般,喘气都成粗的了:“官军崇尚骑兵,现在来了这么多官军,骑兵最少也有**十吧?有骑兵,就有马所以大营所扎之处必有马厩,但是听这新寨里,马匹数量根本很少,那么大批的马可能在哪里?只能在老营啊有马就有粮草,而且说不定那里都是老弱病残和劳役的居住呢” “有你的”齐猴子越听喘气也越重,听完,他重重的一拍二狗的肩膀,叫道:“叫你跟着来就对了以前小看你小子了。” 说罢二人收拾东西,以夜色为掩护,又悄悄的离开官军新寨,朝着萧翰刚来的时候所扎的老营跑去。 跑出山脚空地,穿过一片齐腰高的野草,齐猴子一看那老营就神情一振。 果然有门 虽然这里不如观察新寨那样可以从山上居高临下的看,大营布置规模一目了然;这里只是平地,看过去,影影绰绰的几点火把亮光就是老营,但是仅仅从老营杂乱的火把布置上以及火把灯光下乱七八糟宛如工地的情景下,就知道这里并非一个像新寨般防御森严的地方。 齐猴子和二狗两人朝老营潜进了一段距离,脚下已经踩到了木屑和断裂的木板,老营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楚了。 这里原来占地规模广大,很明显的,为了建立前方的新寨,曾经的老营被拆了大部分,建筑材料都运向前方,只留下原来大营的外墙一个西北角为基础,重新围起了老营,齐猴子他们脚就踩在老营昔日的遗址上,而且避开了还高耸坚实的西边和北面围墙,那都是原来的围墙,和新寨没有区别,他们正好如剔骨刀般来到了老营最弱的东边新建部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木篱笆的围墙,无论是木棍的粗大还是长度还是做工的精致,都不如前面的新寨,就连壕沟都是又浅又窄,若一个人全力奔跑之下绝对可以一跃而过,这也难怪,这道壕沟本来的位置应该是大营的中心,大营被拆运而去,才在新围墙外面又挖了一道坑。 不仅外围防御很差,里面火把看起来也不如新寨明亮,围墙内外到处是适合接近的阴影,偶尔出现的巡逻兵也有气无力的,除此之外,里面马嘶羊叫的,很嘈杂,居然还听到有人大声骂人的声音。 一看就是个乌合之众所在之地 “回去给你记功”齐猴子大喜之下,把沉甸甸的引火行囊缠在腰上,兴高采烈的一拳捅在二狗肩窝,转身就要前冲。 但是二狗一把拉住了他,又把他拉回了草丛里。 “你干嘛?”齐猴子惊异的看着二狗,对面这张脸上满是下山时候被灌木割伤的伤痕,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脸上的犹豫之色,齐猴子自然满肚子不解,都到这种上阵拼命的时候了,干嘛一脸的屎拉裤裆里的苦样。 二狗扭头看了看身后黑黝黝的清风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齐猴子说道:“猴子,你和我一起逃吧。” “什么?”齐猴子惊叫一声,看了又看二狗那郑重的脸色,面色由惊讶慢慢变成恼怒,他对着二狗咬牙切齿的叫道:“你疯了?都到这种时候了在敌人营寨脚下想这个?” “就是现在才想”二狗斩钉截铁的一声低吼,指着背后道:“看,我们已经离开了清风山,我们已经跳过了萧翰大营,就在他的背后” 说着,一指前方的夜空,叫道:“前方就是生路,若是能直奔而行,很快就可以远离这个屠宰场” “放你**狗屁”蹲在草里的齐猴子微微离二狗挪远了一膝盖,拨开刺得脸痒痒的野草,瞪着二狗骂道:“你真他**的不是东西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跑?” “为什么不跑?”二狗的脸朝齐猴子伸来,野草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划动着,两眼通红,如同一头野兽从草里逼近,他对齐猴子说道:“守在山上必死无疑你心里比我更清楚,高狐狸没有援兵,他自己先逃跑了我们何必要给他陪葬?现在我们终于潜逃出了萧翰的包围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草你这个畜生,你早盘算好了你也根本不想烧营,就是想来逃跑的?”齐猴子说话的时候,嘴唇因为愤怒都分开了,露出里面死死咬住的牙齿,说出的字都是从牙缝里爆出来的,愤怒得如同头豹子。 二狗也咬了牙,他指着旁边的老营说道:“我早想好了,萧翰在清风山周围都布置了巡逻哨卡,确实飞鸟难逃罗网。但是他的大营正后方却应该没有因为这是防御最严密的铁箍他绝对想不到我们可以从这里正面逃出来我们只要冒险能从这营里偷出两匹马来,就天高任鸟飞了而且山上有三狗守着,他不知道我们死活,定然不敢贸然投降,最少可以拖官军一两天,足够咱们跑得够远了” “你弟弟你都不要了?你为了活命,让你弟弟去死?”齐猴子被这套说法惊呆了,都忘了愤怒了。 二狗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狠狠的说道:“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和三狗只是兄弟,比夫妻之恩少多了夫妻都这样,更何谈弟兄?此刻生死之际,我哪里管得了他的死活?这个世道,就是各人顾各人” “你这个咋种”齐猴子愣了片刻,怒不可遏的挥拳就打二狗鼻子。 但是二狗眼疾手快,左手一把就攥住了齐猴子的手腕,右手成拳闪电一般反捣在齐猴子肚子上。 “哇啊……”齐猴子低低呻吟一声,只觉肚子里不知什么东西猛地一搅,眼冒金星,彷佛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 二狗冷哼一声,猛地一拉齐猴子的左手,立刻把原本跪着的齐猴子拉得仆倒在自己面前,说时迟那时快,二狗把齐猴子身体扳转过来,右手猛地掐住了齐猴子的脖子。 五根手指只稍稍一用力,草丛里的齐猴子眼珠子就瞪了出来,空着的右手猛地拉住了二狗的手腕,想把这只手扯开,但是二狗的手如同铁铸的一般,哪里扳得动分毫。 二狗冷冷的看着在草地上徒劳挣扎扭动的齐猴子,直到齐猴子白眼都翻出来的时候,他才猛地一松手。 齐猴子如遇大赦般疯狂的吸着气,两只手一起摸着自己的脖子。 二狗这时俯下身,在齐猴子耳边冷笑道:“齐猴子,你***最好知道自己是谁你真以为你是寨主?你真以为我怕你?以前,给你客气是看在高狐狸这畜生面子上;现在哥要逃命,你敢挡我的路,或者给我添乱,我立刻就……弄死你。别给脸不要脸” “师叔…一定…会带援……”齐猴子惊恐的看着二狗,努力说着。 但是二狗抓着齐猴子的头发把他小鸡一样拎直了上身,顺着齐猴子的脸,二狗指着远处,低声道:“你这个白痴那就是清风山” 说罢,又略略放低手指,叫道:“那就是萧翰的官军现在我们已经逃出虎口了你何必要去求死呢?我们一起跑路不更好吗?” 说完,他轻轻的把齐猴子放开,把手伸到自己嘴边,轻轻吹去手指间扯下的齐猴子头发,这才笑了起来:“齐猴子,我们不在那包围圈了我们不是瓮里的老鳖了我们不是等死的鸡鸭了我们逃出来了你也不是山贼了,也不用再担心在山上被官军砍死了你闻闻,这风都是香的。你看看天上,这星星多明亮能活着多好啊何必去死?” 齐猴子慢慢跪起来,抬起头,果然那是一天领他惊诧的闪耀群星,而夜风轻轻吹拂他的脸,温柔的宛如情人。 “活着多好要活着啊”二狗摇着齐烈风的肩膀,叫道:“忘记清风山那狗日的吧我们和它永无干系了” ╔♀┅♀┅♀┅♀┅♀┅╗ ︴︴︴︴︴︴︴︴︴︴1︴ ︴最︴︴小︴︴︴︴︴6︴ ︴新︴︴︴︴说︴︴︴︴ ︴︴︴最︴︴︴︴网︴.︴ ︴︴︴快︴︴︴︴︴︴︴ ︴︴︴︴︴︴︴︴︴︴︴ ╚♂┅♂┅♂┅♂┅♂┅╝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7 抉择己魂 第六卷沙场魔王17抉择己魂 两人面对面跪在草丛里,齐猴子在仰望星空发呆,对面的二狗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此刻二狗不像刚才随时可以掐死齐猴子的凶神恶煞模样了,反而是用看着珍宝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盯着齐猴子。 二狗撺掇齐猴子烧营,并冒着生命危险夜里翻山来到敌军脚下,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下山烧营这件事,无论夜里下山还是潜进到敌营附近,都是一个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的冒险; 平时无利不起早的二狗分析了自己的处境,他只有三个选择: 第一:坚守清风山; 这意味着以自己一方这越来越少的兵力和不稳固的军心,和那些如狼似虎、源源不断的官兵血战,这几乎必死无疑,除非高狐狸真疯了,真找了援兵回来; 第二:杀齐猴子,朝萧翰送首级请降。 因为李炭头一招鲜吃遍天,他先带着自己人马投降了;自己不能空手去,否则很危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一招就是用自己的命进行赌博,赌萧翰说话算话不算话;他谢家虎当年骗了萧景逸,在萧家堡内部打开了花,手上萧景逸的血可是淋漓的往下流呢;他也亲眼看过萧景逸如何言而无信的,也看过他儿子萧翰是如何残忍如魔鬼的把人命往上填;这一选择也许比第一选择生还几率更高,但是也更吓人。 第三:就是骗齐猴子领着自己从正中下山。 这个有多冒险也不要说了。 而是三个选择都是小命岌岌可危中拼着一死求生,谢家虎觉的第三个选择还算好的。 因为起码命是握在自己手里,不是第一选择慢慢被耗死,也不是第二选择是赌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魔鬼会不会真是个君子;而是凭自己的运气和努力在不可能中开出一条路来。 现在他做到了 但却没有还没做完。 他还需要齐猴子。 尽管从新寨背后的老营防御如此松懈来看,老营后面通向高邮的各条大路防御巡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二狗赌对了一把,然而光凭逃到这,还不够,他需要马匹。 以二狗对三狗的看法:要是他和齐猴子都失踪了,明天三狗是不敢投降的;但是后天就非常难说了。 这样不过两三天功夫,萧翰就知道两人从背后走了,萧翰一样也能用天罗地网找到他。 如何找马匹呢?当然是求之于敌人。 既然齐猴子连潜进去放火都想干,潜进去偷匹马也可以一搏 就算被敌人发现了有人偷马,只要能冲出去;以二狗对官军的判断,这群吃货不一定敢朝萧翰报告,报告不就是等于说自己防守松懈找死吗?;就算报告,这报告也不一定能传递到萧翰手里;就算萧翰知道了,面对两个身份不明的潜入偷马贼和面前的清风寨来讲,哪个重要? 还是有时间逃得足够远 只是偷马和逃跑这个事,二狗就离不了齐猴子了。 要是现在野外树上拴着匹马,也许二狗这个连亲弟弟都可以抛弃的家伙,会直接掐死齐猴子,埋进土里,自己扬长而去了。 但是现在要偷马要逃命,多个帮手就多把力,更何况齐猴子可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因此二狗巴巴的期望说服他。 看着齐猴子茫然发呆,身体散发的不再是野兽一般的杀气,而是一种松软无力的骡马气息了,二狗谄媚的笑着,替齐猴子把腰里沉重的引火袋子拿下来,替齐猴子捏着肩膀,嘴里说着兴高采烈的话: “猴子,我就说了嘛,你看着就福大命大,死不了的不要再理那座鸟山了,咱们俩现在和那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和官军和高狐狸,都没点关系了,咱们重新做回咱们自己了你不再是猴子了” “那我是谁?”宛如梦游一般,齐猴子把视线从那座黑黝黝的血海之山上移开。 “你……你可以是任何人啊”二狗犹豫了一下,笑了起来:“咱们弟兄远走高飞之后,搞点钱财和玩的一样轻松,那时候你在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买个官府文书,比如……比如你就变成王大少了你生在山东你从来不认识高狐狸、萧景逸、萧翰、谢家侯这些鸟人你连鸡都没杀过你天天吃斋念佛你从来没当过山贼” 说着二狗抖了抖手里的引火包裹,笑道:“就好比再不需要这东西了,你浑身一身轻了吧?” “我从来没当过山贼?我和清风山一定关系也没有了?我也不再需要用命去保卫那山寨了?我再也不需要承担对师叔的任何许诺了?”这些念头纷乱的的在齐猴子脑海里横冲直闯,冲开他来之前必死的决心、踢飞他挑战官军大营的勇气、挪开他背后那座山和上面的弟兄压在他心头的重负、模糊他和高狐狸之间那系于生死之间的信念亲情纽带。 一瞬间,齐猴子只觉的自己的手脚筋都没了,连脊梁骨都软掉了,浑身软塌塌的就像往地上躺。 看着齐烈风的表情和动作,二狗就知道自己说动他了:在璀璨自由的夜空下,在清新畅快的夜风里,那些动不动就要拿命来赌、拿血来拼的玩意怎么还不会灰飞烟灭。 二狗上前一挪膝盖,扶住浑身发颤如同得了热病的猴子,笑道:“逃出生天的感觉真好对不对?你刚刚还没意识到吧,呵呵。不过现在还不是喝一杯仰天大笑的时候,你和我还要冒险潜入这老营偷两匹马,然后就海阔天空了王大少记住,这次是为了咱们自己拼命” “好…….”齐猴子含糊的回答着。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兵点着火把从这边经过,火光透过寨门影射到了这边,二狗立刻利索的把齐猴子压在草丛里。 看火光走远,黑暗复临,二狗翻身爬起,半跪在地上,一手摁住腰刀,一手拉住地上齐猴子的衣服猛地一拉,叫道:“拼命的时刻到了” 然而这一拉差点让二狗摔个狗吃屎。 因为根本没拉动。 现在二狗蓄势而发如同豹子,他本以为手里拉得也是头豹子,只要一扯,对方就会和他一跃而出扑向猎物,却没想到手里的齐猴子重得像具尸体。 惊异的扭头一看,二狗只见齐猴子死死的趴在地上,根本就没爬起来的意思,盯着前方敌营的眼神里全是恐惧。 “你**你怎么了?”二狗又惊又恼的附耳低吼道。 齐猴子趴在那里,心里也知道应该爬起来跟着二狗扑出去,却怎么也不敢动。 刚刚他发现了自己的自由之身,和清风寨一切再无干系了,然而和那些山贼的事没有关系,什么样的情景会占据他的心展开对未来的想象呢? 自然是以前他还不是山贼的时候的情景历历过目。 在赌场赌博的情景、在酒馆凑钱买酒的场景、和旅店老板娘那个泼妇在大街上互相对骂的情景,这一切并没有让齐猴子感到自由的兴奋和解脱,却让他加倍的恐惧。 不是解脱,是恐惧。 就以前他那些不起眼的生活,如何能和山贼生涯相比? 在炙热得烧痛呼吸道的喘息间,在黄土飞扬的沙土地战场上,他用他的大菜刀劈下敌人的半截胳膊或小腿,用头面冲开飞溅在空中还温热的血雨,了账敌人; 在要塞后,看着下面对着自己捅来的如林长矛,居高临下的用自己的长矛对着捅进去,那一下手感不是手感觉来的,那时候手早麻了,就算石头也许都捅得进去,而是耳听惨叫眼见飞血得来的; 在那些奇形怪状狰狞可怖的弟兄中间,指挥他们去干这干那,和他们一起喝酒喝到吐,一起吹牛,并在感觉很长的时间里,他把这些家伙的性命存在自己心里,为了大家的性命去拎着脑袋浴血厮杀; 还有师叔高狐狸作为山寨老大、江湖老大的那种派头,那种身为一个悍匪所表现出来的威压,那种头上有师叔老大罩着自己的安全感; 这一切血雨纷飞的记忆、杀人与被杀的战场死斗、并肩战斗与生活的归属感,又岂能是他入伙之前那些市井小事所能比的。 在不久之前,齐猴子就好比一个肩膀担了万斤重担的挑夫,瞅着前面横亘而上的漫长台阶,尽管知道自己也许担不到山顶就会完蛋;但是是下了决心的,是咬着牙一定要上去的,是不顾一切的; 但若这万斤重担突然没了,对这个刚刚咬牙切齿全力以赴的挑夫而讲,虽然重担压得他浑身发抖还能拼命前行,但突然没了,他也并非会如飞般直上山巅,而往往是浑身发抖立刻瘫软在地,连一根小指头也动不了了。 齐猴子就是这样,瘫软在地,一根小指头也动不了。 看着那老营,齐猴子刚刚还咬牙切齿要不惜一死潜进去放火呢,现在被昔日高邮混混的心闹迷糊的他连面对那敌营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个小混混可绝对没有胆面对一群官军的大营冲进去放火杀人,想都没想过。 只想就这样趴着,直到永远。 但是此刻生死攸关,刚刚游说多了一个帮手的二狗怎么能容忍齐猴子这样突然半死不活的,他面露狰狞的俯下身子,一把把齐猴子拖了出来,扳着齐猴子的后脑勺,让他的脸对着自己,他低声嘶吼道:“王八蛋,别你妈装死拖我后腿?你**,信不信老子就弄死你?嗯?” 二狗那狰狞的咆哮在星月之下看起来如同一头要吃人的狼,但是这起了作用。 齐猴子愣了一下,然后心里也猛地一怒,因为他内心里根本就不惧这张脸。 在山寨之时,二狗人品太渣,有利就强,有危险就躲,齐猴子敢指着这张脸的鼻子痛骂,因为他背后是和他同仇敌忾的弟兄们,大家受够了这崽子的气、拉够了这崽子买来的死猪肉的稀,齐猴子甚至想打他,山寨里要是真翻脸打起来,估计会一群人帮着齐猴子揍二狗,所以齐猴子从不惧怕二狗和三狗弟兄。 但此刻不同,这对二狗的愤怒如闪电般划过迷惑混乱的齐猴子的内心,突然之间他回归了自己的角色,宛如站在山寨悍匪和高邮混混之间的独木桥上,左右都可以审视,包括此刻的局面。 他看着二狗那狰狞的嘴脸,想到这个小子为了自己活命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扔在后面等死,这种无情无义的禽兽就是今后自己王大少的伙伴? 这还不如一人浪迹江湖好呢 也肯定是会一人浪迹江湖,谁能受得了这种见利忘义、完全没人性的家伙? 一个人? 抛弃一切的使命和热血,仅仅为了一条命活着,就像师叔临走时说的那样,蚂蚁死了,有同伴抬回土穴,自己死了,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知道。 茕茕孑立,孤独一身,直到最后不知死在哪个肮脏的角落里,比死狗都不如。 齐猴子扭头看了看背后的清风山,想了想上面那些弟兄们,突然间,心里一股热血沸腾起来:怕他个狗屁和狗日的萧翰对着砍活得真娘痛快 这激动得他浑身发颤的热血就是他从高邮混混重新跳回死亡威胁的山寨悍匪的感觉,就如同那瘫软无力是他从山寨悍匪跳入高邮混混的感觉一般。 几乎就是凭着血气,刚刚从清风寨爬下来要烧了萧翰大营的悍匪齐猴子回来了 他手一身,胳膊卡住了扳着自己脖子的二狗手臂,接着脚下发力,腰部一拧,胳膊压着二狗胳膊关节一压,二狗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齐猴子反转自己胳膊到背后,他也跟着变成了背朝齐猴子了。 齐猴子坐在地上脚一踹,身子顺着二狗去势一扑,就变成了齐猴子压在二狗背后,把二狗摁在地上,而且若他乐意,随时可以扭断钳在二人之间的二狗胳膊关节。 “草你**二狗”齐猴子附耳在二狗耳边怒骂道。 “啊?猴子?你…你怎么了…”二狗被制住,顿时不复刚才的狰狞的嚣张,反而满头流汗,连说话也结结巴巴了:“别这样啊……咱们可就在官军大营边上呢…….都好兄弟,有话好说,别突然翻脸啊…….” 齐猴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要逃命就给我滚蛋老子一定要点了这个大营要是你敢给我添乱,我就直接把你剁成排骨” “好说好说寨主你义盖云天寨主你英雄无敌属下敬祝寨主马到成功”胳膊被拗到背后,见识过齐猴子辣手的二狗流着冷汗,慌不迭的求饶。 齐猴子狠狠的放开二狗,自己退了开去,捡起了地上的引火包裹再次系在腰上,慢慢的抽出他的大菜刀,作势就要往营寨靠近。 “哎,寨主,我呢?我呢?我干什么?”二狗看齐猴子不理他了,他一人蹲在草丛里,顿时慌了神,赶紧爬过来拉住齐猴子的裤脚小声叫道。 “我他**的管你干什么?你不是要逃吗?大路在那边赶紧滚”齐猴子没好气的小声朝他叫道。 “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怎么滚?”二狗死死拉住齐猴子裤脚,又是抱又是拖的,把齐猴子又拖得蹲了下来。 “你**不下山之前就要逃命吗?现在不滚还想干嘛?小爷又没有捆着你不需要你这种垃圾跟着小爷”齐猴子蹲在那里真以训斥狗的态度对着二狗叫嚣。 但是二狗没有脾气,虽然齐猴子那口气太不把他当人看,但他连连点头,等齐猴子发完火,他谄媚的笑着说:“寨主啊,您看,您一个人孤身要去点火?这太危险了难道您不需要个帮手吗?” “什么?你也要跟着我进去?你脑子里有什么?你不怕死了?疯狗病上脑?”齐猴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二狗嘿嘿笑着,指着那营寨说道:“大英雄啊,您就没想过退路吗?咱们一起进去,到时候,您先和我找到马厩,咱们偷几匹马备着,您想想啊,您点完火也得需要逃命啊到时候前后营都被火光惊动,官兵遍地都是,就算您得手,你一双脚能逃回清风山上吗?还不得需要马吗?” 说着,二狗贼眉鼠眼的一摊手:“看看,咱们不都需要进去、偷马、冲出来吗?那时候再各奔东西好了。这各取所需,还能互相帮忙多好啊” “好你妈你太奸了”齐猴子惊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喃喃道:“这你也早盘算好了吧?” 二狗嘿嘿奸笑着表示默认了。 在二狗的盘算中,确实考虑到了万一齐猴子真被高狐狸鬼迷心窍了,非得誓死要为清风寨而死了,那样的话,对二狗也没坏处。 齐猴子和他进去,一起行动,杀杀人、偷偷衣服、抢抢马,等马匹到手之后,齐猴子就自己放火烧营,那时候官军肯定大乱,两人就趁乱冲出这防御松懈的老营。然后齐猴子一路狂奔冲过空场这段短路回清风山,他则朝相反方向逃命而去 此事里二狗的角色不就是个雇佣杀手吗? 这种工作,二狗三狗也做过不少,上次潜入清风寨放出齐猴子一起打开暗门不就是这一套吗? 只不过现在为了活命,不要工钱而已。 而且这种情况对二狗来讲好很多,齐猴子那时候会遇到从新寨匆匆来援的官兵,肯定吸引官军注意力,到官兵一起混乱追赶围堵齐猴子的时候,谁还会在乎趁黑朝相反方向逃的他呢? 只不过二狗觉的齐猴子没这么蠢,要是不带着齐猴子跑,自己跑让齐猴子继续做这不要命的勾当,怕齐猴子嫉妒自己的聪明翻脸砍自己,这种危险的工作,若是不一条心,肯定出事,所以他索性说穿了,一起逃。 没想到齐猴子这么蠢 二狗其实心里非常开心。 “哈寨主,那咱们就动手”二狗点头哈腰的一指那老营,齐猴子咬了咬牙,猫着腰朝着那寨墙壕沟跑去,敏捷得如同一只在黑夜里疾奔的狸猫。 二狗紧随其后,长刀在手,左顾右盼,脚下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如同跟在狸猫后面寻找猎物的豹子。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8 皮肉无存 第六卷沙场魔王18皮肉无存 两人对自己的命运都掷下了赌注----自己的信念与性命,买好离手之后,两人都被莫大的勇气和漏*点轰击得太阳穴乱跳,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露,踏住地面的每一步都如豹子般有力;眼睛彷佛都发出了红光,连黑夜也阻止不了它们窥探猎物的洞察。 虽然道不同谋也不同,然而此刻要做的却是一件事,这让一个死心塌地做山贼、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傻货和一个死心塌地为自己、哪怕天诛地灭也无所谓的坏蛋,同心合意的并肩战斗。 短短功夫,两只大猫就接着夜色和风声的掩护,潜进到敌营外的东墙壕沟边沿。 老营东边的寨墙是新寨扎起来后新修的,壕沟也是新挖的,也许是出于对自己打得高邮悍匪抱头鼠窜的骄傲自满,这些新工事修得非常敷衍了事,毕竟那么坚固的山贼山脚寨都被拿下,死伤惨重的山贼拿什么攻破猛士如云的新寨呢?因此什么样的攻击会临到这已经远离战场的在新寨之后的老营呢? 齐猴子趴在壕沟边沿,朝里面一看,只见竹签、木刺不仅插得非常稀疏,就是削尖也做得马马虎虎,很多刺头根本是钝的,就是掉下去踩到,也不一定会扎透鞋底造成损伤。 看到这样的情形,齐猴子示意二狗在身边稍等,他自己头朝下,如同一条蛇那样,以胸腹着地爬进了壕沟,趴在地上前进,刀推、手拔、牙咬,不一会就悄无声息的清出了一道通道,他自己也爬到了壕沟另一侧侧面。 二狗踩着齐猴子身子爬过的痕迹,紧跟着齐猴子爬上了壕沟,现在二人趴在了木寨墙根里。 齐猴子伸手摸了摸那凹凸不平的墙体,不屑的冷笑了起来。 这木墙上头固然也都削尖如矛,但是就是拿手腕细的木头做的,不仅细弱,而且每根组成墙壁的木头都是七扭八歪,估计都是什么下脚料、歪脖子树枝这些新寨不需要的垃圾仓促扎起了这木墙。 而且木墙背后没有什么土道石条堆砌用做木墙的依托和墙道,简而言之,就是一排高高的木栅栏而已。 这种墙,齐猴子估计自己要发了狠,都不需要什么斧子、重锤的,就靠手里这把菜刀就能砍出一个大窟窿来;要是爬,那简直比爬树都容易,这些歪脖子木桩到处都是让你攀爬的地方。 确定了墙壁根本不能挡住要袭入的二人,齐猴子从木墙的缝隙里朝里看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区域料想是火把的盲区,他又侧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听到一队巡逻兵走过和走远的声音,觉的时机已到,齐猴子朝后一拍二狗肩膀,从蹲扒着墙站了起来,低声道:“从这里进去” 谁想,趴在地上的二狗一把拉住齐猴子的腰带,猛地一拽,把惊疑不定又拽趴下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齐猴子趴在地上爬了半圈,变成和二狗头对头,用嗓音小声的问。 二狗正五体投体呢,胸腹严严实实的压在地上,右手摁着刀鞘,左手看不见,满脸的痛苦状。 “你**在干嘛呢?”齐猴子看对方表情很怪异,又气又急的问道。 说话间,只见二狗慢慢翻转身体,好像一只躺在沙滩上努力翻身晒暖的王八那样,接着他的左手才显露了出来。 一看之下,齐猴子就吓了一跳,这家伙整条胳膊居然插进木墙去了。 原来他伸进去的那个位置,一根木桩朝外凸出,和它相邻的木桩则朝里弯曲,就有了个让二狗胳膊伸进去的洞。 “这什么烂木墙啊?要是我的手下敢这样糊弄我,我就点了他天灯”齐猴子肚里暗想,接着他问道:“你干嘛呢?你……” 话没说完,齐猴子看着二狗左手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二狗手里托着一颗还黏着鸡粪的鸡蛋伸到齐猴子面前,一股新鲜的腥气顿时扑鼻而来。 看着目瞪口呆的齐猴子,二狗小声大骂:“这里是个鸡窝从这里爬进去?踩鸡窝里去?黄鼠狼偷鸡都不能静声的呢你这个傻货,要不是我跟着你,你就等着一头栽进鸡窝,然后等着一群群的官兵过来把你这个偷鸡贼打成皮毛围脖吧…….” 原来这是老营里养鸡、羊、牛这些肉食给养的地方,齐猴子无语良久,他挥挥手,说道:“黑漆漆的谁看得见?快点,我们往北走一段再爬墙进去吧。” 二狗带着鄙视和不满瞪了齐猴子一眼,把鸡蛋凑到刀鞘上,轻轻磕破了,放到嘴上,噗嗤一下喝光了蛋清和蛋黄,打了个满意的饱嗝,这才跟着齐猴子朝前爬去。 两人在墙根下往前爬,这次齐猴子学精了,不仅听还嗅。 可惜空气里都是些粪肥味道,一会听见什么东西扑棱翅膀声,一会听见羊的咩咩的声,一会听见牛的哞哞,一会听到猪的呼噜声,看来官军把这段城墙以内的地当成牲畜栏了。 爬了好久,这些动物的影响小了,头顶墙里开始传来铁器轻轻的叮当声,齐猴子不仅想像到了里面是一排杀猪的木架子,挂猪肉的铁钩子在风里就会这么响。 抬头一看,只见东墙的尽头一排高一头的高大木墙如同巨人般显出了一角,这当然原来这座营的围墙残留,北墙。 眼见已经快到了东北墙之间的夹角了,齐猴子停住了膝盖,打算从停止之处爬进去。 他顺着木墙慢慢站起来,又冒着被不远处瞭望塔楼看见的危险,在风里退后几步,脚后跟快踩到壕沟边沿才停住,他抬头朝里面看去。 本想看看里面别有什么驻军建筑的尖角或者用来警戒的塔防,但是他却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东西。 趴在墙根的二狗只见闪电站起又闪电蹲下的齐猴子满脸的惊骇,朝着自己爬过来,问自己道:“二狗,墙后面有怪异的东西……你去看下……” “能是什么?”二狗也惊恐起来,他也和齐猴子一样从墙根爬到外边,抬起头一看也惊呆了:里面是一排高过墙头很多的木架子,每个下边都吊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要是照平常,他肯定讲这不过是人的尸体,因为那些东西在被风吹得摇摆的时候,有手有脚有头的样子,看着很像人的尸体。 但这老营里挂着的玩意,很有点不同。 这些东西若是人的话,那肯定非常瘦,瘦到皮包骨头,但是脑袋却和普通人无什么差别,在夜里看去,好比小小四肢与大大脑袋,看起来就像一个个怪异的稻草人那样。 二狗跑回墙根,齐猴子就急急的问:“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了吗?” 满脸疑惑的二狗摇了摇头,马上他换了副脸色说道:“不管是什么,稻草人也好,猪肉也好,总归不是活人没危险就从这里进你先进去看看要是安全我再跟你……” 齐猴子立刻点头,没等二狗把自己躲在后面的那私心说完,把菜刀插回刀鞘,转身深吸一口气,就开始徒手爬墙,这墙体七扭八歪的,对于灵活的齐猴子而言,爬得轻松异常,几下就扒到墙顶,看看里面动静之后,小心的骑过上面的一排尖头,翻了进去。 齐猴子进入敌营,二狗可不轻松,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阶段,要是齐猴子被发现,虽然他还呆在营外,但也要跟着倒霉,所以目送齐猴子消失在木墙之上,二狗立刻伏地耳朵竖起贴在木墙上,听着齐猴子的动静或者招呼。 在风声和头顶铁链什么的咔咔声中,他听了好久都没听到齐猴子隔墙招呼他也爬进去,倒是听到了擦擦的声音,好像人在爬树的动静,还越爬越高。 满眼惊诧的二狗把头从墙上摆开,后退几步,抬头一看,脸上顿时显露了一个:“你丫在干嘛?”的惊叹表情 原来齐猴子竟然开始爬里面的一根杆子了,还爬到了顶端,和上面挂着的飘飘荡荡的稻草人看起来勾肩搭背的。 “你丫在干嘛?”二狗用嘴型朝猴子摆出了个张嘴怒吼大叫的姿势,还手指用力下指,然后五指伸开朝前推,那意思很明显:赶紧滚下去,朝前进啊你爬杆子干嘛啊 上面的齐猴子离他有一段距离,还隔着墙,没法也不敢大声讲话,只见齐猴子也朝他挥挥菜刀,还用手指指身边的稻草人,就不再理他了。 “这个王八蛋在干嘛?”那边火把之光慢慢移动了过来,二狗又闪到寨墙根坐下,满肚子都是狐疑,随后就变成了恐惧,恐惧齐猴子这个傻货做不相干的事情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这可不是爬进闹鬼房子的童年探险游戏,一个不甚,会有几百个杀气腾腾的官军冲出来,不把你砍成肉馅不罢休的 好一会,头顶上传来齐猴子小声招呼:“二狗,接着这个。” 说罢顺着墙壁,又爬回墙上的齐猴子把一物朝下面的二狗丢来。 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二狗仰头一看,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那物,只觉手里毛茸茸的,看起来也毛茸茸的,像个毛线球,他大惑不解的一转手里的球,一张怒睁双目的脸在毛绒下露了出来,吓得没防备的二狗猛地朝后一缩,首级跳跃在他****,他自己咚的一声脑壳撞在了木墙上。 “你**怎么回事?搞那么大动静?”那边的齐猴子仓皇下到墙下,对着二狗隔墙低声诟骂,伏在墙根黑影里一动不动暂时也不敢再有动作,怕刚刚二狗脑壳撞墙的声音引来敌军。 “我草齐猴子他大爷也不说声,就把颗首级丢下来差点吓死我草草草草”二狗擦了擦刚才被吓得出来的满头冷汗,伸手捡回被自己扔了的首级,低头一看那脸,登时刚擦干净的脑门上又是满满一头冷汗冒了出来,挤得他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这不是李炭头吗?”看着手里那颗首级,二狗难以置信的叫了出来。 木墙另一边的齐猴子在黑影里趴了良久不敢动弹,确定二狗刚刚头撞木墙没有被什么官兵当回事,也许这段被蓄养家畜家禽的木墙本来就太多噪声了,其后左右看了又看,听了又听,齐猴子他跪在地上,轻轻敲了敲身后木墙,小时叫道:“二狗,没人,赶紧爬过来” 没想到墙另一边传来二狗失魂落魄的回应:“猴子,你回来……” “回去干屁啊?我好不容易爬过来”齐猴子先是一愣,接着大怒。 “这是李炭头的脑袋啊…….”二狗惊恐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彷佛一只在暴雨里瑟瑟发抖的小鸡那些颤抖着。 “废话不是他,我至于上去取了首级下来吗?”齐猴子骂道。 刚刚他潜入敌营,所落脚的地方,就插满了这种挂满稻草人的木杆子,他抵近一看,大吃一惊,挂在空中的一个人的面目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是前几天叛逃还朝他们喊话投降的大奸似忠的李炭头这小子是谁? 除了他,周围十几人大约就是跟他一起投降萧翰的手下了。 好奇为何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如此细小,齐猴子走进离地最低的一具尸体下观看,大吃一惊:那四肢和身体显得极其细小,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皮了 脖子之下的身体不知怎么样被刷去了皮肉,剩下的皮肉都缩在骨头之间的缝里,宛如一头粗略剥皮去肉的猪骨架,看起来能不细小吗? 半截脖子往上的脑袋倒是完好的,皮肉犹在,只是好像这些完整的人头被插在暴露在外的脊椎骨里,整体看上去就头大身细,十分诡异可怖。 这时齐猴子在恐惧之余感到了一阵快感。 这就是你们信任萧翰的下场 这就是你们背叛我和师叔的结果 这就是你们和我耍奸的遭遇 看到李炭头一会如此,这段时间里时刻担心被手下谋杀邀功的齐猴子难以抑制的感到一阵舒畅,彷佛是一个人在雾里走了好久,有人告诉他骂他他走错了,但是等雾消散之后,他才发现了他已经站在了出口,而那些骂他愚蠢和他分道扬镳的人却早已尸骨无存了。 想起背后二狗的无耻,以及他们谋求背叛自己投降萧翰的不忠,再想到今天这次是九死一生,不知前方还有什么危险等着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样一想,齐猴子觉的更不能让自己不明不白的死掉,那样即便自己回不去清风山了,那群傻货还会以为投降官府是一条生路。 所以在连日的恐惧气愤已经云开雾散的复仇心理下,齐猴子没有前进也没有招呼二狗,而是爬上了杆子,弄下了李炭头的首级。 他脖子之下的皮肉都不见了,本来就是个钩子钩在他锁骨上把他尸体吊在半空中的,齐猴子只是轻轻用他吹毛断发的菜刀对着李炭头脖子后裸露出来的脊椎关节一敲,李炭头的脑袋就落下来了,轻松得如同熟透的苹果。 带着一股戏弄人和抽对方脸的恶意快感,以及减少进攻时候随身负担的目的,齐猴子再次爬回木墙,把首级扔出了墙外,让二狗先看看,看看他们曾经是怎么样的一群蠢货。 现在听到墙那边的二狗声音发颤,齐猴子带着得意之情叫道:“赶紧爬过来蠢货” “不你先回来再说”二狗急急叫道。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19 死猪活猪 第六卷沙场魔王19死猪活猪 齐猴子和二狗两人,身在木墙两侧,齐猴子叫了几次,二狗就是不听,还让他翻回去。 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可以吵来吵去,吵多久都可以。周围官军巡逻兵来来回回,齐猴子也没下定决心孤身挑战这座大营,不得已,只好把沉甸甸的引火包裹放在墙根里,自己又翻了回去,肚里把二狗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只恨为何带上这个混蛋,那时候让他自己滚蛋不就得了?现在反而给自己添乱。 齐猴子攀在木墙顶上,瞅瞅最靠近自己这边瞭望塔上的那个家伙还没有醒----其实自刚才他进来,那塔上负责瞭望的白痴就是这头枕木头睡觉的姿势----他迅速骑到墙头,跨过尖锐的木刺,迅捷的翻到另一侧木墙,在墙上像壁虎一般爬下来,很焦急的样子。 因为他焦急的想痛骂二狗这个拖后腿的一顿,害得他来回翻墙。 嗖嗖几下,齐猴子就踩着木桩快到了墙根了,他急不可耐的去看那个混蛋在干嘛。 没想到一看之下,齐猴子舌头都伸出来了,惊得他一脚蹬空,从墙上滑了下来。 幸好也不甚高,地下都是软土,齐猴子摔趴在泥里,但他连翻身跪起都惊得忘了,就两手撑地撑起上身,盯着二狗低声惊叫:“你在干嘛?” 二狗还是背靠墙坐在墙根边,姿势没变,只不过他正歪头撕咬手里的东西,好像是吃一个烧饼那样。 问题是那不是烧饼,那是李炭头的人头 “你再刻骨仇恨李炭头,你也不至于吃他人肉吧?”俯卧撑姿势挺起脖子的齐猴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二狗从人头脖子上咬下不知什么来,还嚼了嚼 齐猴子都忘了吼二狗死活不上墙的事,只见这人咬了李炭头的脖子肉,嚼了嚼,扑一口吐了出来,接着二狗两手捧着李炭头的首级,把脖子断茬朝着齐猴子伸过来,说道:“你看看是不是熟肉?” “熟肉你个头?还卤煮吗?这他**是人头不是猪头肉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鬼”齐猴子盯着二狗,冷汗顺着脑门下流。 “我不是说好吃不好吃”二狗看起来也面色恐惧,他“嗖”的捧着人头爬过来,想和齐猴子头碰头小声说话,后者吓得倒退两步,差点摔壕沟里去。 二狗在齐猴子面前,把李炭头倒着栽在地上,脖子茬朝上,用大拇指指甲在断口处剥了剥,立刻那断口处白色肉丝一撮撮的出来了,二狗把嵌满肉丝的指甲伸到惊异未定的齐猴子面前,自己却也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李炭头脖子竟然是半生不熟的……” “我草难道那魔鬼油炸了他?”齐猴子被骇得四肢发凉,手臂发抖,差点撑不住身体。 “不,味道更像是……水煮肉。”二狗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缝回味了一下后,严肃的摇了摇头。 ================= 原来在齐猴子率领的山贼拼死阻击下,官兵被挡在山腰卡子前寸步难行,伤亡惨重,萧翰暴跳如雷。 毕竟他只是个扬州路下小城高邮的小将领,没有那么多兵力供他挥霍。 幸好尸体太多,有人想出了进攻士卒每人随身带着一个土包,进攻时候先扔下土包再战,这样一波*的进攻,就在高台前留下一波*的土包,地皮会被越堆越高,最后终会和山贼的山路高台平齐,那时候,什么也挡不住官兵了。 萧翰连连称妙,立刻命令暂停进攻,派人准备土袋子。 土包攻击确实厉害,几次大战下来,高台就被填了一半,眼看山腰卡子指日可下了。 谁想到老天爷现在捣乱,下了几天雨。 官军攻击只好暂停,而山贼们又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求生机会把土包台子给清理到山路下面去了,雨停之后的官军,面对的是一切归零。 这个时间,萧翰已经非常愤怒和不耐了,他本来以为打下那山脚寨子就是成功了八成,剩下的事,也许几天就可以拿那几颗人头祭奠自己的老父在天之灵了,没想到山贼依靠这山的险峻地形竟然拖了官军那么久时间。 所以雨停后,萧翰立刻换上精锐的张士德所部人马,让他们重新开始攻击。 这一战,双方都是在下雨天养精蓄锐了,加上没有土包和尸体堆积的平台了,山贼士气大涨,和官兵杀得是血雨乱飞,官兵自然不占地利人和,自然死伤惨重。 这时候,张士诚鼓起勇气来求萧翰:是否可以仁者无敌? 也就是招降和赦免山贼。 张士诚对清风寨各个头目品性也还算听说过,知道若是萧翰可以招降山贼,这伙人肯定自己就乱了,那时候不仅士气大跌,说不定还内讧,拿下清风山肯定易如反掌;现在这种誓要斩尽杀绝占据地利的对方的打法,那就是逼得这伙山贼狗急跳墙,官军自己肯定伤亡惨重。 这本来是个好法子,也是个惯例,毕竟清风寨没造反,招降好说。 但张士诚愣是自己东台帮都死伤惨重有点受不了之后才去讲,以前他绝对没胆子没勇气提这事。 因为清风寨高狐狸和他手下五大将手上全部沾过萧景逸老爷子的血。 清风寨不就是打下萧家堡、杀害萧老爷子才发起来的吗? 这六个人全部是萧翰的杀父仇敌。 秦五义已经被萧翰在机缘巧合之下杀了,剩下五人都在山上,那么彼此知道对方不会宽恕自己,投降就等于死,这种情况下,能不戮力死斗做鱼死网破的死战吗? 但是要让萧翰同意招降非匪首之外的人,张士诚也暗暗叫苦。 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走南闯北、朋友无数,深知人年轻时候的狂妄和血气,他自己三弟士德不也一样吃不得亏、揉不得沙子吗? 更何况萧翰是权贵少年,又身兼杀父之仇,要让他同意山贼投降官军,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是张士诚还打算试试,就在现在这个攻击不利的时点,因为那么多弟兄和不相干人的血就凝固在那个台子下,实在让他难受之极,超过了对萧翰的恐惧。 不仅他想这么干,哈斯额尔敦也想这么干,这个蒙古将军总对张士诚说:“应该让山贼投降,汉人嘛,只要给你们一根狗骨头,你们就会把整群羊的所在告诉我们。现在我们伤亡如此之大,就应该让山贼投降,饶一个山贼不死,其他山贼就会纷纷投降何必这么打得两败俱伤?我们都是贵人,我们一条命,那些汉狗山贼一千条也比不过来” 但是他自己不想去也不敢去,就撺掇张士诚去说,理由他也厚颜无耻的说明了:“我和萧二爷关系很好,这些山贼手上有萧大老爷的血,你也知道萧将军那脾气。我还要混官场呢,不好讲,怕别人惦记。你一介平民,什么也不懂,这种时候,就应该大着胆子上去给萧将军讲讲。老张你怕什么呢?” 这天进攻之后,因为是张士德主攻,攻击犀利,而山贼和官军早就都打红了眼,不就是你死我活吗?攻击结束后,看着死伤那么多东台老乡,张士诚觉的不能再等,直接去找萧翰,请萧翰允许山贼投降。 萧翰在张士诚求见之前就很愤怒:高邮路官府以已经派给萧翰二百官军援兵为理由,拒绝再派二百到四百援军来,拒绝再多派粮草劳役以应对可能要来的持久围剿; 没有人没有粮是打不了持久围剿的。 面对那嗜血的清风寨山腰卡子,萧翰愁眉不展,连日的阴雨更加重了他的烦躁和痛苦失望。 这时,听张士诚一说,心情低落的萧翰叹了口气,居然同意了。 现在一个卡子都这么费劲,清风寨可是有两个卡子呢,这个卡子若按这个损失法打下去,就算打下来,有没有人和粮攻击下一个卡子都难讲了。 “应该怎么打呢?”萧翰再次握起了兵书。 大大出乎张士诚的意料,这位看似极其难忍眼里沙子的少爷萧翰,竟然只是叹了口气,就同意招降了。 招降的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几乎还没怎么打,敌方重将之一李炭头就带着十个山贼集体投降了,山腰卡子也被眼尖手快艺高人胆大的张士德在夜里兵不血刃的拿下。 几乎是一夜间,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天险清风寨竟然就只剩下一个卡子苟延残喘了 萧翰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所发生的事情,看似无比艰难的事,突然就变得易如反掌:杀光仇敌、祭奠先父、报仇雪恨、碾碎艾家据点,这些事又变得指日可待了,就像他刚刚打下山脚寨后所想的那样。 但心里越想着山脖子卡子之后的齐猴子和谢家弟兄那三颗罪大恶极的人头,就越对招降李炭头这个贼人不满。 这个人参与过萧家堡围城,也参与过夜袭屠杀萧家堡,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昔日矿工那巴结谄媚的笑容、那凶险狡诈的眼神,萧翰就恨不得从书桌后跳出来撕碎这张皮脸。 这么罪大恶极的畜生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活下来,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享受人间的阳光?他本应该去十八层地狱 所以,虽然李炭头投降了在营里好几天,还给萧翰禀告过各种情报,比如高狐狸已经逃走,清风寨由齐猴子当头,清风寨军心其实不稳;但是萧翰就没有和他说过话。 每次李炭头朝他谢恩和回报情报,他就盯着跪地的李炭头,两手交叉在嘴前,掩饰自己那死死咬住的牙关,只用点头摆手和鼻音嗯啊回应李炭头,他怕自己忍不住跳下去一口一口撕烂这个杀父仇敌。 终于在张士德回报对着山脖子卡子的官军小寨子马上就修好,那时候就可以开始对清风寨最后一关的总攻的时刻,萧翰虐杀了所有投降的山贼。 当张士诚三兄弟惊骇万分,跪地求萧翰不要这么做的时候,萧翰没有用任何仁义的借口,他只是掩饰了自己一开始就对李炭头的刻骨仇恨,只说了森寒的军事考虑:“反正这狗贼已经说了清风寨军心不稳,他投降之后,军心更加不稳。那群贼本就是天诛地灭的禽兽,我们何必再留他们活在这世上?李炭头没用了,必须杀掉” 因为怕被山贼耳目在山上看到,杀李炭头一伙的时候,萧翰没有选择新寨,而特意在老营执行死刑。 柴薪熊熊燃烧,大锅里的热水咕咕冒泡,十几个山贼被扒光了衣服,双手过头,一溜的吊在空中。 看着咬牙切齿的萧翰和四周官军的狞笑,李炭头他们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反而嚎哭着求饶。 一个汉子在选择胯下求生之后,只一次,就很难再回复昔日的勇迈了。 这种哭号求饶,更让萧翰恶心,他皱着眉头下令动手。 一瓢瓢的沸水被浇到山贼身上,在非人般的嘶吼狂叫中,刽子手用铁刷子刷去被烫熟的皮肉,一块块的浇,一块块的刷,直到除了首级外,其他地方已经露出骨头为止。 首级没有被生生烫熟,仅仅是因为要用他们来报军功而已。 但是萧翰也没有想到,他刻意不想让山贼们直到投降的人已经全死的事实,却在这一晚,因为二狗贪生怕死玩命引齐猴子来后面老营,恰恰被他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知道了,齐猴子和二狗。 ========================== “真的啊……李炭头被弄成八分熟了。我还纳闷为怎么那些尸体一股肉香味呢……” 墙根下,齐猴子终于搞明白了二狗什么意思,因为光线太暗,他也和二狗一样对李炭头的脖子又掐又刮,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草萧翰这不是人啊他怎么能这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呢?”二狗突然双手抓住齐猴子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眼里竟然都有了晶莹的泪花:“居然把人煮了……这他**太残忍了……吓死我了” “害怕个屁啊”齐猴子推开怨妇般的二狗,叫道:“你不是要逃吗?你都不用回清风山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说着把李炭头的脑袋扔到墙根里,拉着二狗道:“现在干活吧,爬墙进去找马放火。” “你疯了?”二狗一把抓住齐猴子,低声而急促的语调让他喉咙里好像钻出一只气体做的龙,啾啾的仿佛在吹口哨:“这要被萧翰逮住了,就被活活煮死,你还敢去潜入烧他们?你知道多危险吗?” “你傻了?”齐猴子冷哼一声,指着木墙道:“不进去,你哪里有马?你怎么跑?走爬上去,这里防御非常松懈的…….” 二狗咽了一口恐惧的唾沫,一把把又要上墙的齐猴子摁得蹲在墙根里,二狗用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齐猴子,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高狐狸真有援兵吗?” 齐猴子一愣,然后一顿,这个问题不在于答案,而在于他内心的决心,对齐猴子而言,高狐狸的援兵其实一直都在,不在别处,而在他心里的信念里。 所以片刻之后,齐猴子以一种恼火得回答三岁小孩问题的腔调叫道:“你要问多少次?要是没有援兵我会和萧翰死战到底吗?我傻吗?” 最后一个反问有点画蛇添足,二狗明显被这个反问迷惘了一下,接着他摇了摇头,把这个迷惘从脑袋里掼飞了出去,对齐猴子说道:“我相信你了定有援兵咱们不要烧营了,我们一起回清风山吧。” “不烧营来这里干嘛?折腾大半夜不动手,我是疯子吗?”齐猴子气咻咻的反驳着,突然他愣住了,看着二狗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跟我一起回山上?你不是要逃走吗?” 二狗脸上露出一个西子捧心的痛苦之色,看了看旁边那黑不溜秋的李炭头首级,叹了口气说道:“这萧翰太狠了,看他对老黑下手这么残忍,得多大的仇啊?得多兽性的心啊?我怕我就是跑,他也能追我到天涯海角” 说着他皱了眉头,伸手到胯下,扯了扯裤子,苦笑道:“不瞒你说,猴子,我现在怕得蛋都疼了一个人逃命太可怕了…….思前想后,还是和你和我弟弟在一起吧,大家都是好兄弟,山脖子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就安心蹲在山上等老大援兵好了…….” 听这家伙被吓坏了,要留下了,齐猴子心中一喜,毕竟这家伙虽然极度无耻,但身手太好,留下来就可以多一个帮手了。 他心里窃喜,嘴上却道:“服了你了,萧翰一个水煮肉就把你吓成这样,看看我,根本就无所谓。你真是个既没胆又没蛋的家伙” “你是不管怎么巴结也没用,萧翰无论如何都要把你煮了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二狗又怕又怒,小声叫着:“我还是头活猪呢,拿开水把你烫熟了,把你刮皮切肉只剩猪头,哪头活猪会不怕?” “好了那听我这个寨主的咱们现在就爬过去烧了它”齐猴子说道。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20 百年山贼 第六卷沙场魔王20百年山贼 天空晴朗无云,碧空如洗,清风山山顶看下去,满眼皆翠,山花争艳,正是一年里万物最繁茂的季节,但是看着这一切的谢家侯却愁眉不展。 他就坐在山顶道观里的交椅上,那把原本是老大高狐狸从扬州特意买来的寨主专用椅子上,没有坐在那个用三清大殿改成的大厅里,他把这最尊贵的椅子到了院子里的那段墙边,在这个位置,他肩膀右边靠着高高的道观院墙,前面斜对着被扒成齐腰高的墙垛,膝盖上摆着自己的强弓,箭壶斜靠在椅子上。 三狗坐在这里,扒去半截的道观围墙缺口就好像一个大戏台,他不用起身,放眼看去,居高临下,清风山美景一览无余。 然而不仅是美景,他脚下还有下面的自己卡子,前面就是山路和官军的卡子,可以看到后面官军在忙忙碌碌。 但是三狗却时而咬牙,时而扭动身子,时而把头探出去看远处,时而竖起耳朵倾听什么,宛如身上衣服下爬满了老鼠,让他又恐惧又坐立不安。 他当然在等失踪的齐猴子和二狗。 或者讲,在等自己的命运。 昨夜突然发现大哥二狗又开始演戏了,只不过明显这次,他是故意逆着自己的意思演戏,以前他会演一个仁义的大哥----这扯淡啊谁不知道他肚里有几斤下水 然而这次,他好像在故意演一个奸诈无耻动不动就想损人利己的杂碎----他演他自己这招把三狗给骗了让他自己得意的跟着齐猴子跑了,想清楚这个,三狗早惊吓的魂不附体了。 天一放亮,他就派人往南边爬了一段山路,查看官军大营有没有黑烟升起。 今日朗朗乾坤,万里无云,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哪里有黑烟腾起;没有黑烟,那就说明齐猴子和二狗吃屎了 不过虽然没有黑烟,卡子对面的官军也没有异动,要是齐猴子被抓住,对面官军肯定举着脑袋或者绑着活人过来示威了。 但官军还在躲在后面修建工事,也没见增兵怎么的。 看到这些情况,二狗心里更加害怕。 他就是怕大哥二狗那个王八蛋接着和齐猴子下山之际扔了自己跑了。 又或者不多时,二狗这个王八蛋站在官兵人群里对着自己举着齐烈风的脑袋,对他大笑:“哥已经天诛齐猴子匪首还拿到了萧将军百两黄金小弟你这蠢驴就等死吧哥又把你耍了” 想到这个情景,三狗就感到脑袋发晕,必须闭眼摁住太阳穴才不至于摔在地上吐血三升。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急急跑来回报:“三爷,那边山沟里远远的好像爬上来两个人,看样子像猴子大爷和二爷” “什么?”三狗浑身剧烈抖了一下,愣了片刻,一把把膝盖上的弓拨到地上,拔腿就往那边跑。 齐猴子和二狗真回来了 三狗真是没想到,两个人没有跑,二狗也没有杀齐猴子,傻蛋和奸人居然真又乖乖的而且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论其傻和其奸,哪一条也不会真能去而复返吧? “你们折腾大半夜干嘛了?怎么没放火啊?”三狗看着气喘吁吁浑身是伤的二人,强忍着高兴,大声问道。 ======================================= 昨晚看齐猴子执意还要再爬进去赌命,已经吓得连逃亡也不敢的二狗别说爬进去了,连摸木墙都哆嗦了,怎么能不强力阻止,满心想着就是赶紧和这山寨顶梁柱一起逃回山上。 “你傻啊”二狗再次勃然大怒,用嗓音啾啾的说着:“要是咱们点了火,火光冲天这前后营官军都会出来前后围堵我们,我们怎么往山上逃?边砍边逃?再说,你就一定能偷到马?偷了马怎么杀出来?杀出来怎么在满地的官军跑到山脚?跑到山脚怎么在身后一群剥皮魔鬼追击下爬山?” “这和你以前说的那套不同啊。”齐猴子惊异的说道。 “我以前那么说,是因为有人树大招风,现在我自己又爬上这棵树了,我不能弄死我自己吧?”二狗悻悻的说道。 说罢二狗又劝道:“这个老营你看面积这么小,不一定有多少粮食,他萧翰肯定要把粮食分开储备吧,总不能天天新寨伙房师傅跑到老营拿粮食做饭吧?烧了也没用,还是咱们回去,同心合力的守山等高老大带着援兵来吧” 齐猴子咽了口唾沫,虽然还没烧营,但是这趟下山并非没有收获:第一,他证明了萧翰是王八蛋,只要投降必死;第二,谢家虎这么无耻的东西也横下一条心要和他并肩抵抗等援兵了。 现在的情形就类似于本来要去杀老虎,但在虎穴里意外捡到一堆银子,这时候还要拼了命去杀虎吗? 原来拼死的心定然淡了几分,所以齐猴子犹豫了一会,被二狗说服了,连留在里面的引火包裹也不要了,两人又趁着天还没亮,原路跑了回去。 等于在山上山下折腾了半夜,啥事也没干,又跑回来了。 二人第二天中午才爬回清风寨。 ========================== “回来了?你们干嘛去了他**的吓死我了“三狗死死的瞪了下山前明显有诈的大哥,接着说道:“我找人也爬了一段山路去看山下,没见什么火光黑烟的啊?” “干这个去了”二狗把李炭头的人头从背后包裹里翻出来,扔到三狗怀里。 三狗惊慌失措的拿过首级一看,登时大叫起来:“你们两个混蛋啊好不容易潜入人家敌营了,干嘛不放火?李炭头和咱们仇再大,也不至于舍本逐末在干大事的时候岔出去暗杀他啊?真要暗杀,杀萧翰啊” “你看看他脖子。”齐猴子说道。 三狗满肚狐疑的把李炭头脑袋翻了个半圈,盯着脖子断茬去看,立刻皱起了眉头:死人他见得多了,死尸皮肉会发黑暗红,但是这个李炭头脖子里的皮肉看起来是红白相间的,红色的尸肉间杂着**的白肉。这让三狗好像想起来什么见过的东西,却一时想不起来。 瞅了半天,三狗抬起头来,两眼全是惊骇,颤抖着指着两个家伙吼道:“我草你们难道是活着俘虏了李炭头,半路把他烤了吃了,就剩下脑袋????” “你什么眼神”二狗不屑的叫道:“烤肉是褐色的,这明显是水煮的” “啊?你们水煮李炭头了?我草你们疯了”三狗惊得目瞪口呆。 齐猴子挥手叫手下去拿水来喝,扭头看着三狗冷笑道:“不是我们水煮他,李炭头和手下全变成官军的水煮猪了,剥了皮的尸体就吊在老营里,活像个卤肉铺一样,我们只是从里面偷了老黑的脑袋回来给你们看看。免得你在妄想投降他们然后变成水煮肉。” “萧翰杀了投降的人?”三狗脸色顿时发黑,变得好像尸体的颜色,这简直是个晴天噩耗啊。 二狗以一副不屑的表情盯着弟弟,说道:“你也应该跟我们去看看,夜风里,老营里挂老黑他们的猪肉钩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可好听了。现在还敢对寨主三心二意吗?哥和寨主可是救了你一命。” 三狗的脸好像熔化了一样,嘴角都好像垂得捅破了下巴,眼珠子宛如被捅了窝的耗子一样在眼皮里乱跳----他明白了这意味了什么----投降官军?谁去投降谁就会变成李炭头这样。 从要崩溃的三狗手里拿过李炭头首级,揪住李炭头头发,齐猴子跑了几步,一跃而起,站在了道观用做墙垛的半堵墙上,他昂然立在那里,在山风里高高举起李炭头首级,大吼道:“弟兄们,都听着放下你们手里的活过来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身后响起三狗愤怒和巴结并存的大叫声音:“谁他**的说我想投降官军了?寨主,你不能听二狗这个奸人给我造谣污蔑啊他一直撺掇我……啊我草,二狗你敢打我?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我和你拼了” ============================== 第二天,官军黑压压的堆在了卡子后面,看来已经做好了攻击最后一道要塞的一切准备了。 对靠在木栅栏后面的全副武装手拎斧子盾牌的张士德来讲,今天也许将是血腥的一天,但他希望今天不是。 官军在开战前,派出了劝降的传令官。 萧翰的招降令依然有效,尽管知道投降后会有什么下场,然而张士德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个屠宰场般的地狱,让这个世界恢复到以前的人间,为此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顺着山路,传令官穿着盔甲高抬双手,显示自己没有带武器,慢慢朝着匪徒高台走去,旁边两个下属手持盾牌遮蔽住了他的胸前要害。 在走到那高台一箭之地的地方,传令官三人停住了脚步。 打量了一下局势,传令官只感到这次那堆满山贼的高台上好静,没有喧哗、没有议论、连愤怒的辱骂都没有,今天那里一丝声音也没有,虽然堆满了手持长矛刀剑盾牌的敌人,但那里静得好像没有人,只有一堆石像在冷冷的打量着自己。 传令官再次确认了自己是在箭术射程之外,虽然据投降的李炭头讲,剩下的几个头目里,除了齐猴子是打算誓死抵抗到底外,谢家弟兄首尾两端,早已动摇;那个弟弟谢家侯就是清风寨的头号神箭手,他不会射杀官府传令官的。李炭头所讲的,也被谢家侯表现所证明,连续三次喊话劝降,这神箭手一人也没有射杀,所有的箭都正巧插在目标两脚之间的地上,可见这个小子早就想投降官军了。 尽管如此,传令官依然不想把自己的这条命交给一头野兽,哪怕这野兽显示出对人的驯服也不想,所以他站在安全的地方开始喊话: “清风寨弟兄们,萧将军已经同意招降你们了,你们还等什么呢?在天军威严面前,山腰卡子你们守不住,你们这个山脖卡子也一样,我们知道你们已经死伤惨重了,高狐狸也扔了你们逃跑了,他已经被我们在高邮缉拿归案,连你们头目都落入我手了,你们还不快投降等什么?你们的好兄弟好头目李炭头现在已经在我们营寨里吃香的喝辣的,拿着赏金逍遥,就等着和你们叙……” 正说着,只听一声撕裂般的弦响悠悠传来,一听弦响,传令官左右两人一起遮蔽盾牌,左边那人挡住传令官胸腹;右面那人躬身用盾牌挡住传令官大腿,他眼睛却盯着地面,因为谢家侯神箭手总是不偏不倚的把箭射在人的两脚之间,他想再看一下这精妙的箭术:长箭在自己眼前擦过盾牌下沿插在地上。 然后嗖的一声,好像是条风做的小蛇在耳边穿过,风里再无声息,又恢复了刚刚的死寂。 “怎么了?箭射偏了?”躬身的右边侍卫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大惑不解。 就在这时,自己身边传来一阵风声,彷佛一根柱子在自己身边朝着身后倒去。 右边侍卫扭头一看,蹲在那里的他骇得差点尿了一裤裆:自己护卫的传令官如根朽木一般直直朝后倒在地上,大张的口里被射进了一根长箭,可以看到他正在喊话的舌头打着褶穿在箭杆上,两眼怒目圆睁。 “这?”一时间惊慌失措,右边侍卫抬头看左边的侍卫,对方也正在看他,一样的惊慌失措。 弦声再起。 右边的侍卫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一支箭擦过盾牌上边沿,直直射进他侧着的脸里,从右脸钉进去,箭头从左腮帮子钉出来,被钉穿脸的这个倒霉蛋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左边侍卫在同伴一死一伤的惨景中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把盾牌牢牢把在前面,流着满头冷汗,侧着身体疯狂的朝着自己营寨拔腿就逃。 这里是长箭的射程边缘,连跑了几丈,这人终于扭过身体,背对清风寨卡子发足狂奔了。 就在这时,第三支飞箭破风而来,一下从后脖颈射了进去,因为距离太长,仅仅箭头没了进去,但这已经足够致命,正狂奔的左边侍卫两腿同时发软,再也不能点地发力了,顿时由跑变飞,朝前飞了好远,才扑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高台上,三狗谢家侯第四次放箭,目标是朝自己卡子方向爬行的脸被射穿的哥们,箭射进了他对着高台的屁股之间,只听那人尽管脸上插着一支箭,还是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呼幸好顺风加那个傻蛋跑直线,全了账了”三狗放下弓箭,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长出了一口气。 旁边齐猴子却没放过他,齐猴子龇牙咧嘴的说道:“我说三狗啊,前几次,你三次都射不中今天一次射死三个你前几天在想什么呢?故意的放生?” “寨主啊”三狗脸红脖子粗的狂吼起来:“那几次是逆风今天是顺风我哪次都和那群官兵、叛徒不共戴天的” =============== 栅栏后面的张士德看着清风寨的山贼神射手突然发难,把三个劝降官兵全部射死在山路上,心头大寒,想道:“看来最后的这几十个山贼都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看来这次还得血流成河那就血流成河吧” 张士德并不知道清风寨的人知道了李炭头的下场。 萧翰也不知道此事。 虽然齐猴子把引火包裹留在了老营内、老营里的李炭头的首级也消失了。 这些事确实被老营守卫的官军发现了,也知道有人趁夜潜入进来过。但是相比山贼进来过的惊恐,被上司发现自己防守不力惩罚自己的惊恐更大。 老营里大部分是劳役和苦力,几个军官一嘀咕,立刻找了个和李炭头长得有点像的劳役,拉到营房里,先一通暴揍,把脸五官揍得他爹也认不出来了,然后一刀断头,把这个皮黑点的首级又插回李炭头的脊椎骨茬子上。 然后又拼命谋求转去新寨巡逻,反正撑过这几天,从这个职位上跑开后,谁娘的知道李炭头首级哪天在谁的值班时候被偷走的,再说也不一定就能发现李炭头首级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因此后方官军推诿隐瞒,前方激战的官军是一点也不知道对面的山贼根本是不会投降的了,才让三个传令招降的家伙白白送死了。 看着传令官的尸体,张士德的遗憾只是短短一瞬间,他转过身,对着后面乌压压的手下弟兄扬起了手里的斧子,大吼道:“山贼凶悖抵抗天军,荼毒一方我与清风寨无仇无怨,但占着一个天理,因着这清风山,奸匪横行、血腥遍地、农户横死、商旅断绝但杀光他们这些匪徒,重新还我一个大家安居乐业的高邮地面今天跟我踏平清风山” 说罢,第一个冲出寨来,跟着他身后的是如潮的东台帮。 台子上的齐烈风看官军呐喊着杀了过来,一样转身对弟兄们大吼:“弟兄们,官军无道欺压良善、天理断绝他们对百姓狠毒如毒蛇、残忍如野兽官商横行、豺狼遍地、凌虐农户、抢掠商旅谁能在这个世道做良民活下去?不然我们干嘛要做山贼?师叔援兵指日便到,我们要替天行道与官军势不两立,我们是清风寨百年山贼” 这话让迎着官军吼杀怒潮的山贼们也一起怒吼起来。 已经跑到道观院墙后的射手三狗也跟着下面高台上的群情激昂大吼道:“生是清风山的贼死也要做清风山的鬼我们要在这里替天行道一百年活也活得痛快死也死得爽利” 提着盾,迎着箭雨飞砖滚石,张士德急奔而至,他右手猛地一拽,拽断了挎在肩上的两根细绳,顺手一掷,两个土包被掼到高台之下。 略一停顿,手下们的梯子已经一架架的压在了高台上,没了土包的沉重,张士德身轻如燕般冲上了长梯,也不扶梯子,一手持斧一手持盾,直如在梯子上凌波飞行一般,眨眼间就到中间,三根长矛一起朝他戳来。 张士德没有硬挡利矛,而是怒吼一声从梯子上横跳了出去,竟然是凌空狠剁另一边的齐猴子双腿。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但是一人从齐猴子身边挤了出来,手里长刀化作一道长电,直劈飘在空中的张士德。 张士德挥盾去挡,“当”一声巨响,张士德被从空中劈落地面,张士德降下遮住面门的巨盾,只见二狗站在高台上手持朴刀遥遥指着自己,大吼着:“萧家狗来啊清风山永远是我们的我们是百年山贼”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21 亡灵之战 第六卷沙场魔王21亡灵之战 对山脖卡子的攻击由张士德开始,一攻就是持续三天。 仅仅三天这段狭窄短小的山路就变成了红色的了:山贼们的高台宛如被血海的浪潮拍过那般,从头染到尾,不止是官军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山路周围所有的草木都被蹂躏碎裂,长箭箭杆取代了草木插得左右上下周围到处都是,宛如清风山地上不长草,而是长箭杆的。几乎不分昼夜的,空中双方的箭如一群群的飞蝗般不停的朝着对方飞去飞来:山贼们在道观墙后居高临下对着山路上的官军乱射,官军则对着道观墙和高台上不停还击,道观用做工事的半截围墙被射得密密麻麻插满了飞箭,好像一头巨大的刺猬被仙人一脚踹飞,五体投地撞在那墙上; 在这红色的山路上,一道土包通道,平地而起,顽强的焊接在高台边缘,和高台一样,这三角形的通道虽然是用土和尸体组成的,但一样被那血海染成了赤红。虽然这几天晴空万里,但是那土道上面竟然是泥泞的,土和人血沃成了红色血泥,残留着凌乱的去多于回的勇士脚印。 当土包终于和高台齐平的时候,就宣告着高台工事的失守,官军踩着这用血和命筑起的通道,冒着头顶的飞石,蜂拥攻上高台。 这日中午时分,最后的要塞山脖卡子被萧翰军攻占。 清风寨最后还残存的几十个山贼挣扎着退往清风观。 二狗手持只剩一半刀刃的朴刀当拐杖拄着,咬着牙爬着台阶,他浑身血迹斑斑,一道长长的刀砍伤口从右肘贯到右手手背,每走一步,血就从手掌上流到木柄上再从木柄头递到台阶上,他右手却死拽着齐猴子的后脖领。 二狗和另外一个山贼一起拉住他的后脖领,齐猴子几乎是躺在台阶上被拉上去,左腿被长矛捅穿;右腿挨了两箭,右肩膀连护肩盔甲都劈断了,那右半边盔甲如同死狗一样,软哒哒的垂了下来,挂在胸前,露出他血淋淋的右肩,左腰里不知被什么兵器开了道口子,尽管他拼命捂着,血还是顺着他屁股往台阶上流;两眼迷离的齐猴子一边被拖着,一边有气无力的呸呸吐着满嘴的头发,他最后一次攻击,是躺在地上用牙齿咬了某人的头皮; 这时候他连右手的菜刀都无力举起,却依然死不放手的拖着那把砍得刀刃如锯齿的菜刀,每被拖一级台阶,菜刀和台阶相碰就发出叮当的声音。 就这样一路叮叮当当的被拖上清风观去。 不止他不好过,其他还活着的山贼没有一个可以直的起腰来的,浑身不是这里开了口子,就是那里插着飞箭,或瘸或爬,一路呻吟着逃回了清风观。 台阶上绝对没有厮杀,但这四十多人爬过台阶之后,整条台阶顿时就变得血迹斑斑,山路上的惨烈一瞬间就覆盖这清风观。 张士德紧随第一队人冲了上来,浑身浴血的他手握斧子就想一鼓作气蹑着齐猴子的屁股杀上去,但是张士诚拉住了他,说道:“别急你忘了吗?少爷命令我们在这里暂停等他” “少爷要来看着我们给他报仇吗?”张士德放下了对着清风观扬起的斧头,浑身沸腾的血液这才开始冷却。 “等着他吧。”张士诚说道:“报信的人已经下山了,他很快就到。” ======================================== 三狗从擂在大门两边的石头墙后冲了出来,他虽然是在道观里指挥高墙射击,但是看起来也不好过,萧老爷那里抢来的紫寰甲已经看不出紫光来,浑身都是土和血,甲片四处可见碎裂的圆洞,这是它们为主人抵抗飞箭后留下来的光荣伤疤,即便如此,三狗身上还是插着四五支来不及拔出的箭杆冲了出来,把大哥和齐猴子半拖半拉的拉进道观大门。 当最后一个山贼被拽进清风观的时候,台阶尽头追来了一群群的黑色甲兵,他们如黑色旋涡般在台阶前打着转,越来越多,彷佛在为一鼓作气吞灭这摇摇欲坠的道观积攒着最后的力量。 而齐猴子他们一进清风观当即就在大门里躺成了一片,连个能跪着都没有,二狗就让齐猴子压着自己大腿上躺着,按平日他绝不吃亏的习惯本是绝不可能的,但这会连踹开齐猴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狗因为是一直在上面放箭砸石头,不比他们在下面和官军连续对砍了三天,还好点,在大门口看着下面蠢蠢欲动的官军叫道:“**,这群狗一会怕是就要攻上来” 齐猴子使劲抬着脖子,看着三狗的背影叫道:“三狗你***,让你在门口垒个石头墙,你就给我垒个石门坎吗?” 这是说山贼们在清风观大门口垒得石头胸墙实在太矮了,不像墙像个门槛。 “你就给我那点人,看看我拿什么给你垒啊?”三狗头也不回指了指围墙工事那边,齐猴子艰难的扭头去看,只见围墙边两排人,只有前排七八个人人跪着还在用砖头、石块猛砸下面经过的官军,后排十几个人全直直躺成一排,有人眼窝里的飞箭还没拔去,苍蝇围着他们的尸体嗡嗡乱飞。 “别扔石头了,让你的人排到门口,就给我射啊射死萧翰”齐猴子仍然不死心,朝着三狗大叫起来。 三狗悻悻的回头说道:“寨主,我昨天就告诉你了吧?寨子里的箭昨天上午就全部用完了没有箭” “放屁你箭壶里不还有的吗?”齐猴子后面的二狗龇牙咧嘴的坐了起来,指着三狗腰里的箭壶叫道。 三狗低头看了看箭壶里稀稀落落的六支箭,笑道:“这个想也别想,这是我死前打算射死几个官大的给我垫背的,我可不想现在就用。” “好你**二狗真有志气啊”齐猴子哈哈大笑起来----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一支箭和有六支箭和有六万支箭没有任何不同了。 齐猴子的大笑感染了其他人,在门里空地躺一地的山贼彷佛从奄奄一息中又活了回来,大家都笑骂了起来。 三狗也笑了起来,但他看了看外面越来越的官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六支箭,突然呜呜一声哭了起来,抽泣道:“草他**的老子今天就死了连儿子都没有呢” 三狗一哭,山贼们顿时止住了笑声,每人心里都好像有刀子在搅,这一瞬间,天上的蓝天白云彷佛突然变成了灰色的,人人都难受得要命。 二狗愣了片刻,大吼起来:“弟啊,你哭什么?看我现在还没有万贯家产呢,都不遗憾咱们这些天杀了多少官军?在哪里能这么痛快?在哪里可以这么威风?人命就不是钱吗?更何况是官军那些杀人不偿命的上等人官军啊等老子去了黄泉,第一件事,叉腰大吼:‘喂,你们这些枉死鬼,谁是这几天死在高邮的啊?认得我不?清风寨金毛虎送你下地府的就是爷爷我赶紧给爷爷捶背揉肩,否则爷爷再杀你们一次’一群鬼都要尿裤子这多过瘾啊哇哈哈” 齐猴子费劲的从二狗腿上坐起来,把左手从伤口上挪开,用血淋淋的手用力拍着二狗的肩膀,笑道:“说得对啊我以前就是个高邮小混混,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可以大杀官军咱们杀了多少?几十个?几百个?哇哈哈,这辈子这么多混得比咱好的家伙为咱们垫背,真他**的太爽了投胎好了不起啊?有钱当官了不起啊?你投胎好也挡不住菜刀” “哇哈哈”这群山贼都大笑起来,这瞬间彷佛都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和死亡的恐惧。 “好兄弟,哥现在想通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还不一样死的奇形怪状,空着手见阎王杀得痛快这辈子就值了”二狗眼里含泪大笑着,也顺势搂住了浑身血污的齐猴子。 “装逼”蹲在石墙后的三狗看着两人这么搂着大笑鄙视的一哼,接着却撇了撇嘴喃喃道:“反正要死了,想想自己死得这么壮烈,也不错,这世道比我倒霉的多了去了,比如:饿死的、病死的、被官府打死的、冤死的、累死的、被奸死的、没钱穷死的、有钱撑死的、…….哇哈哈,我他**这辈子也不错啊” ================================ 萧翰在官军组成的盾牌阵和箭雨中下迅速穿过还有零星砖头飞下的山路,踩过土包上的记录着战士勇气的血泥脚印,走上屠宰场一般的血淋淋高台,虽然他并未战斗,但仅仅因为踩过那血腥的战场,当他来到台阶下的时候,靴子也是一步一个血印了。 此刻他穿戴盔甲整齐,腰里挂着长刀,站在这清风观台阶下。 在手下簇拥中,先死死的、狠狠的瞪了瞪那丑陋可耻的清风观,然而他低下头,柔声道:“父亲大人,今日便为您报得大仇” 萧景逸的牌位端端正正的抱在萧翰怀里。 这牌位就从老营出发,一路经过山脚寨、山腰卡子、山脖卡子,一路见证了儿子萧翰对老爹所做的一切努力,今天它还将进入清风观,被摆在最尊贵的位置,下面将摆满仇人的首级祭奠他的亡灵。 虽然代价极其高昂,但这将是儿子为了他的一次完美复仇 让部下摆下神龛,萧翰恭敬小心的把牌位摆在神龛里,让牌位对着清风观大门,点上两支香,他取下头盔,对着父亲深深的一躬身,嘴里说道:“请稍后,一会便请父亲大人踩着敌人的尸体进入这贼窝” 说罢他重新戴上头盔,此刻又恢复了那被部下和敌人一起恐惧的魔王杀气,盯着清风观道:“还有多少山贼?” “将军还有不到五十人我可以随时拿下那清风观”张士德单腿跪地奏报道。 没有急着下令,萧翰凝视着清风观一次又一次的咬牙,就好像一只耗子历尽千难万险才抓到,这时候,猫反而不急的杀耗子,萧翰就是这样,他要回味此刻的感觉,把这个感觉铭记一辈子。 好久之后,萧翰平息心头那激烈彷佛让他晕眩的感觉,他看着周围这些为他浴血奋战的东台帮勇士,这些人虽然经历过了敌人要塞的血火洗礼,但他们的脸上却充满着对胜利的渴望,毕竟现在就是关闭这个血肉地狱,把高邮带回以前的最后一战,人人心里都想起了永远失去了的弟兄,在生死边缘搏杀的壮烈,再过一会,这些人、这些努力将收获最后的果实,所以他们想战斗 用自己的杀戮结束这场杀戮。 萧翰抬起头,对着天空长出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张士德弟兄,用刚硬决绝的语气叫道: “去吧东台帮主攻” “得令”张士德、张士义、张士诚一抱拳,同时站起,“诚”、“义”、“德”三柄军旗竖了起来,如黑虎獠牙般搅动着战栗的山风。 “跟我来”张士德振臂一挥,高举红色巨斧,就要上冲。 ======================================= 清风观里的人离这里的距离不过十丈,下面的事看得清清楚楚,看着萧翰竟然亲临战场,三狗大吼道:“狗贼要来了” “宰了他们”清风观里四十条伤痕累累的好汉齐齐发出一声吼。 刚刚连爬都爬不起来的这群汉子,此刻表情或者挣扎、或者皱眉、或者呻吟,一个站了起来,又一个站了起来,又一个站了起来…… 不一会,清风观大门后就竖起了四十条豪杰,虽然体力已经灯枯油尽,虽然伤口让他们挣扎在死亡边缘,但是依然杀气腾腾,宛如地狱中不死的恶鬼。 齐猴子站在最前面,但是他两腿都受重伤,爬起一次摔倒,又爬起一次又摔倒在地。 最后,齐猴子指着院子正中的旗杆说道:“小子们把我这个寨主抬到寨旗那里去我死也要死在我的旗下面。” 背靠着旗杆,齐猴子努力抓紧了手里的菜刀,他抬起头,在炫目的阳光下,他的“齐”字大旗就在自己头顶飞舞:“真过瘾”这就是齐猴子最后的想法。 [奉献] 第六卷 沙场魔王 22 逆转乾坤 第六卷沙场魔王22逆转乾坤 就在官军和清风寨要做最后一次血肉碰撞来书写彼此壮烈之时,山路上飞跑来两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吼:“别进攻博尔术大人到了” “博尔术大人?他来这干嘛?他不应该在高邮吗?”萧翰惊异的转过身去问那两个面生的军官。 “有圣旨到请萧将军准备迎接圣旨”那两人禀告道。 “圣旨?此时?此地?”萧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旁边百战硝烟尚未散尽的士卒,又看了看前面台阶的斑驳血迹,难以置信的问道。 “没错就是此时此刻”两人斩钉截铁的回答。 满肚子狐疑的下令暂缓进攻,萧翰在想什么事值得圣旨来?难道圣上又要嘉奖他剿匪有力?不至于啊,自己这种芝麻粒大的将军,这点军功不值当的有圣旨来勉励嘉奖吧?更何况还没剿匪完毕呢 不一会山路上逶迤的来了一队衣着华丽的将官,在路过山脖子的时候,也受到了几块砖头招呼,幸运的是刚刚王五六的弓箭队又射死了围墙后几个垂死挣扎的匪徒,这才没让这华丽的队伍被山贼搞得头破血流。 看到博尔术真的来了,萧翰急急上去单腿跪地问道:“大人,属下正在剿匪,不知何事让属下在此时此地接旨?现在此地乃是战场,我部正打算剿灭最后负隅顽抗的恶贼,箭石乱飞,乃是危险之地,可否请大人先回营寨,属下马上下山拜香案迎接圣旨?” “不必了。”博尔术看着这少年将军,又扫了扫旁边的萧景逸灵位,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圣旨是给清风寨的,所以必须在此时此地。” “什么?给清风寨”萧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博尔术,不仅是萧翰,周围一直为剿灭清风寨流血流汗的所有将士都愣住了。 博尔术在侍卫组成的盾牌阵后一挥手,他手下一个将官一躬身,越众而出,一个人朝着台阶走去。 张士德在旁边好心提醒那位将官大吼:“大人,你小心山贼神射手” 博尔术则对此好心的警告一声冷笑。 “草好像又来一个招降的”三狗蹲在石墙后面大叫,此刻这石墙后面稀稀落落的蹲了四五个人,二狗他们则躲在一扇大门后面,毕竟大家都负伤太多了,就算都躲在石墙后面,有力气砸人的也不多。 “射死那狗”二狗二话不说就叫了起来。 在敌我双方几百人的注视下,那人轻轻撩起袍角,就施施然的开始爬山台阶。 “射死?浪费我箭”三狗哼了一声,手一推,石墙上的一块石头就被推了下去,顺着石阶咕噜咕噜的就朝那人砸去。 “哎呀”那人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躲开,愣了一下,拿下头盔,对着山门大吼:“谁敢砸我?看清我是谁” “你不就是一个送死的……”三狗嗤之以鼻,然后他看清了那来客的脸,猛地全身往前一扑,差点压塌了那堵石墙。 “大哥….大…大哥,你快来看快来看”三狗朝门后面的二狗招手,已经满头冷汗,说话结结巴巴了。 二狗把头伸出来一看,舌头也吐出来收不回去了,好久才叫道:“我看花眼了吗?高狐狸” 大摇大摆的站在台阶上的一身官军将官打扮的,竟然是高狐狸 “猴子在哪呢?”高狐狸大叫道。 “你**”石墙后面的三狗回过神来,泪流满面的他嘴里骂着:“我草你八辈大爷你让我们玩命守寨子,你要去找援兵?结果你自己都投降了还当上了官了” 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搬起一块石头,但看手里的石头太小,不足于把高狐狸砸成肉泥,又扔了,去抱最大的,但手臂有箭伤的三狗没抱起来。 这才想起来还有弓箭呢 三狗哆哆嗦嗦的搭弓上箭,刚瞄准高狐狸,又叫道:“太便宜这狗贼了” 又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来,两支箭一起对着了高狐狸。 “三狗,你疯了”高狐狸看着石墙后面的三狗泪流满面又咬牙切齿的突然拿出弓箭来对着自己,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台阶上摔下去,赶紧摆手阻止。 二狗从门后闪出,跳过门槛,抱住了要把高狐狸两箭四洞的弟弟,对着下面的高狐狸大叫:“混蛋,你的援兵呢?” “我带来了圣旨了齐猴子接旨”高狐狸大叫道,接着他脸色一暗,问道:“猴子还活着吗?” “圣旨?”二狗呆若木鸡好久,扭头朝门里大叫:“猴子,高狐狸带来圣旨了你看怎么办?” “圣旨是啥?”坐在旗杆下面的齐猴子问道,突然他神情一震,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师叔回来了?他真回来了?他没耍我???二狗你耍我吗?” “好你个猴子啊原来你也不信高狐狸会回来啊你耍我们好惨”二狗勃然大怒。 ============================= 高狐狸大摇大摆的走上台阶,进了清风观。 齐猴子一见高狐狸,就挣扎着过来想抱住师叔,他热泪盈眶的叫道:“师叔,你终于来了” “好小子都伤成这样还没死真是命大”高狐狸一个箭步半跪在地,扶住了齐猴子,笑道:“我没看错你” “别说这客套话,你的援兵呢?我们马上就要剁成肉酱了”齐猴子摸着眼泪叫道。 “我带来了圣旨。”高狐狸把齐猴子扶到旗杆底座上坐下,笑道。 “什么圣旨?圣旨?你不会是说皇帝发的那种吧?”齐猴子张大了嘴巴问道。 “是什么的圣旨?”二狗凑上来问道。 高狐狸捋着胡须笑着说了两个字。 听到那两个字,全体山贼顿时石化。 结果立刻目瞪口呆的山贼群里又冲出一个热泪盈眶的,不是三狗是谁。 他指着高狐狸哭着叫道:“好你个老混蛋,你自己投降了,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去被萧翰煮熟剥皮吗?” “没错我要杀官军”齐猴子大吼道:“绝不跟你这老王八同流合污” 说是你,高狐狸一个扭腰冲天炮,咚的一声一拳把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哭鼻子抹泪的三狗打飞了出去。 上前一步,指着捧着脸说不出话来的三狗,高狐狸厉声喝道:“你们都被打晕吗?招安知道什么是招安吗?就是你们从山贼翻身做官军了” “你们就是官军了”说完三狗,高狐狸握着拳对着周围呆若木鸡的山贼们转着圈喊了一遍。 “我们怎么就成官军了?”齐猴子血流太多了,模模糊糊想不清楚,耳边却已经响起了二狗的狂吼。 齐猴子抬起眼皮,只见二狗已经跪在地上抱住了高狐狸大腿,鼻涕眼泪一起飞溅,二狗大吼着:“高老大,你比我亲爹还要亲啊” =============================== 招安仪式很快就进行了,有个京城来的人对着跪了一地的山贼念着文绉绉的圣旨。 那圣旨大体就是说:齐猴子本都是良民,是一时邪念做了坏事,但有意悔改,并且一直托高狐狸转达天听,皇帝本着仁慈的想法,特赦清风寨。并且清风寨都是些武艺高强一心报国的豪杰,可以为朝廷效力,从此,清风寨山贼变成了高邮第二新军。 听着那圣旨,血流的头晕晕的齐猴子跪在第一排第一个,脑子就想不清楚:我们什么时候悔改了,我们难道杀的不是官军吗?难道萧翰他们是被人假冒的?也是山贼。 这时念圣旨的官员问齐猴子:“你乐意痛改前非吗?你乐意为国效力吗?” 齐猴子傻愣愣的没说话,官员旁边的高狐狸一个劲的打手势,齐猴子赶紧说:“我愿意” 官员点了点头,一指院子里的“齐”字旗,高狐狸一打手势,二狗三狗疯了一般冲过去,几下就把旗杆砍倒了,然后喘着粗气冲回来跪下。 在最后,齐猴子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由的和二狗三狗以及其他幸存的几十个山贼对着天空狂喊:“皇帝圣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圣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圣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狗拄着自己的半截朴刀站了起来,振臂大吼着“皇帝万岁”,却走到目瞪口呆的张士德,用全是血的拳头重重捅在对方盔甲,笑道:“张三小哥,一路上你打得我们好凶啊没想到,咱们现在都是为国效力的同僚了哇哈哈” 三狗跪在地上手里抓着齐猴子的寨旗,一边哭一边喃喃的叫道:“草我当年为啥不争当这个傀儡寨主否则高邮将军了现在就是我了” 齐猴子接过宣示官递过的那圣旨,从这一刻他竟然就变成了高邮第二新军的大将 高狐狸笑嘻嘻的凑过来,问道:“小子,还记得吗?我把你从高邮拉到这里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让你做将军” “师叔啊我信你”齐猴子咧开嘴笑了,他抱住了高狐狸的大腿,然后因为失血太多晕死过去了。 大家都太兴奋,以致于忘了给这个将军包扎伤口。 ======================================== 随着这圣旨,清风寨瞬间变成了官军齐猴子瞬间成了将军 而这一切确实就是从高狐狸在高邮救出齐猴子开始计划的,一伙山贼,对艾家和博尔术有用,但用处有限,这些强人们的最终打算,并非打造百年山贼,而是通过从贼招安直接变身官军,从而为这些势力们更好的服务。 思考过程很简单,高邮是盐税重地,换句话说就是朝廷的钱袋子,这种地方怎么能乱呢? 若是地面上出现一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强贼,官员们的脸面怎么搁置? 而且红巾贼作乱,已经让朝廷和地方官府吓破胆了:一群农民扛起木工锄头,纵横几省愣是制服不了,虽然他们认为最终会消灭,但是这要多少时间和钱粮? 遇到强贼,与其强力消灭,不如就地招安;他们不是强吗?强贼,官军对付不了,那若他们变成了官军,谁能对付这种官军?岂不是地方安靖了,而治安力量反而加强了吗?一箭双雕的好事啊----这就是朝中一些大人们的看法。 博尔术、艾菩萨和高狐狸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从清风寨还未建立就是这个算盘:你萧家夺去了高邮新军一职,你有军,但是我们可以养贼 不仅可以用贼杀掉萧景逸,我们还能把贼变成官军,弄不好在这个过程中,还能连萧翰都宰掉。 自从清风寨步兵击溃奥尔格勒铁骑后,高狐狸忙得就是去扬州打点各种关系,试图招安转正。 因为清风寨后台是孛罗国丈一系的,官场力量极其强大,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所以博尔术才要去买萧翰的地,就是打算让这个少爷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没想到萧翰这次剿匪实力强大得离谱,差点真的剿灭了清风寨,高狐狸才赶紧跑去扬州,催促招安的圣旨赶紧下来,否则晚了,那伙所谓的“强贼”就真的被剿灭了 最后这逆转乾坤的圣旨终于在清风寨危在旦夕之际赶到了。 ================================== 宣读圣旨的过程中,萧翰和张士诚弟兄也进来清风观了,就在一众京城扬州高邮官员旁边听着,越听越难以置信。 黄豆大的汗珠从萧翰头上滚滚而下,他盯着近在咫尺跪在地上的齐猴子一伙子,频频用手掐着自己大腿,“我这是在做梦吧?”他对着自己在肚里大叫。 张士德听着眼珠子就始终瞪得溜圆,他频频的回头看和他一样瞠目结舌的大哥,想问话却不敢问,只能在肚里大叫:“这伙人难道不是杀萧景逸的强人吗?这伙人难道不是杀害官军无数的山贼吗?怎么在我们就要剿灭他们的前夕,你就招安了他们?这朝廷是疯了吧” 好容易等到圣旨宣读结束,在山贼们震天的“万岁”声浪之中,萧翰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博尔术,朝着他怒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在我们就要成功之际却这么干?你们怎么能招安他们?” 博尔术微微一笑,慢慢的把揪住自己胸襟的这双手拔开,说道:“这是皇上圣裁,爱民如子,免除一方刀兵之灾,无量善事,你何必这么气量狭小?” “放你**狗屁你公报私仇”萧翰瞪着博尔术眼珠赤红如血,大吼着,伸手就摁住了自己腰刀。 这声吼和萧翰要拔刀斩人的动作顿时惊动了博尔术的侍卫,一群人立刻蜂拥而来挡在博尔术身前,而张士诚弟兄也慌不迭的上前抱住了怒发欲狂的萧翰。 “年轻人,我和你有什么仇?过来说话。”博尔术冷笑一声,对萧翰招了招手,自己走到一个无人角落里。 萧翰愤怒的挣开张士德的捆抱,整了整盔甲,大步朝博尔术走去。 “为什么招安他们?我们马上就要剿灭他们了”在角落里,萧翰看着博尔术,胸膛一波一波的起伏着。 “因为你啊。”博尔术以老猫看着瞎眼老鼠的笑容说道。 “我?我怎么了?我这都打到这份上了马上就能剿灭他们”萧翰大叫。 “你是不是用东台盐丁贱民充作主力了?”博尔术问道。 “是啊这怎么了”萧翰不解。 博尔术摊开双手,以一脸无奈的表情说道:“官军连探马赤骑兵都剿灭不了清风寨,你却用盐丁打得对方满地找牙,你这种行为在行动之前并未朝官府禀告,张士诚几百盐丁是作为劳役派出,却在战场用做你的主力,你不是号称忠君爱国吗?难道就不知道其中的危害?” “这和忠君爱国有什么关系?我都要剿灭山贼了能有什么危害?”萧翰大惑不解的问道。 博尔术以一种“我吃定你了”的表情伸出手指指着萧翰鼻子说道:“年轻人,你这样打仗,要是你得胜了,传出去,百姓会怎么说官军?官军打不过山贼,而盐丁却打得山贼尸横遍野,官军无能咯?人人都知道官军无能,就算清风寨被你剿灭了,其他地方岂不是盗贼蜂起了吗?你的大胜会危害整个扬州路的安危。对吧?为了朝廷,你不能这么打仗。” “你……”萧翰只觉得一口热血如毒龙般在自己胸膛里横冲直闯,让他摇摇欲坠,这博尔术是什么歪理,难道就看着山贼横行无忌才可以吗?萧翰大吼着问道:“难道官军打不过,别人打得过也不能用吗?” 博尔术耸了耸肩,摆了个鄙视的表情,说道:“你不要说我糊弄你。你可以去查,在红巾贼起来之前,有个地方有十八个山贼横行,官府不能治,结果那长官雇佣了三十六个盐丁,把山贼都杀光了。从此之后,那个地方的百姓刁民都知道官军无能,那个地方就是红巾贼刘福通的老家附近。所以,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当以大局为重,不要显得官军无能。” “官军不就是无能吗?你看你们这些昏庸的东西都做了什么?”萧翰怒目圆睁,指着博尔术鼻子破口大骂。 对面前这个怒发欲狂的年轻人,博尔术笑了起来,他说道:“是。官军是无能。但这是朝廷机密,你不能泄露。” 萧翰指着博尔术步步后退,盔甲因为浑身的颤抖而哗哗作响,终于他停住了脚步,“哇”的一声,嘴里一口热血吐了出来,就此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如雷般的“万岁”欢呼之中。 (第六卷完) [奉献] 第七卷 极乐地狱 01 大笑将军 第七卷极乐地狱01大笑将军 “我在做梦吧?”齐猴子喃喃的说道,尽管死里逃生一个月了,他却早忘了那时的悲壮,满眼都是对未来幸福的不相信。 此刻夏日清风山山顶阳光刺眼,空气热得一眼看过去,可以看到里面有凝胶般的热气旋转;在日头下走一圈就会汗流浃背。而且山道上和山脚浓烟滚滚,全山上下笼罩在一股烧胶皮的味道之下,那是攻山死亡的人太多了,萧翰吐血而去,官军、山贼、平民尸体就没人管了,现在天气炎热,不管的话尸体很快就腐烂,弄不好就瘟疫大作,地主高狐狸只好自己找人收殓了就地焚烧。 所以外边是又热又臭,即便这样,齐猴子仍然让人把他连着躺椅一起抬到空场中去,在头上打上一顶大伞,就在伞下的阴影里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们; 不仅如此,还特意把自己的官军全套盔甲用衣架摆在自己身边,喝几口茶,就摸几下那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盔甲铁皮,然后眉花眼笑起来。 这身官军军官盔甲刚从高邮送来还没几天,依靠这玩意,齐猴子才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因为圣旨为了救十万火急的清风寨,来得太急,根本就是从扬州直扑清风山,连高邮都不知道。因此为了接纳这群迷途知返的“善良山贼”,高邮城的官场需要很多准备,而齐猴子他们一样需要时间,起码还活着的骨干人人需要养伤,所以他还在清风山上住着,暂时没有进城诉职,以致于经常晚上做这个噩梦:自己穿着盔甲和萧翰激战,萧翰突然指着他冷笑道:你不是官军你还是山贼 每到这个时候,齐猴子就会带着一身冷汗从凉席上惊醒,然后再次确认自己是在做梦,“老子不是山贼是官军了”这才带着一股幸福的感觉再次入睡。 虽然清风寨已经在官府文书中消失了,但是这里依旧热火朝天,高狐狸,这个盗匪中的英雄,明显不打算放弃这个对他意义非凡的道观。 圣旨里有讲:让改过自新的山贼自己拆掉这个老巢,表示自己归顺朝廷的诚意。 这话讲完,二狗就拿着大锤把大厅木窗户给捣了个稀巴烂,还要砸烂墙壁,这种举动,立刻被暴跳如雷的高狐狸制止,大骂二狗愚蠢 “清风寨是没了,投降了,被拆毁了,”高狐狸就这样说:“但是清风观一直都在,不过是换个旗子和招牌的事,你这蠢货难道真会捣毁这好地方吗?” 他说到做到。 很快大量的工匠和苦力就来到这个让周围百里闻风声变的贼窟,清理那些尸体,修补道观破损的地方。 高狐狸把齐烈风的山贼帅旗给厨师们当抹布用去了,自己换了一道“清风观”的新旗子;还从高邮运来的三座雕像,分别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煞有其事的供奉在大厅了;另外就是让巡逻的山贼换上道士服装了。 看着这些手持刀枪剑戟满脸横肉的家伙消失在山道上,高狐狸得意洋洋的叫道:“过几天我再去官府买几张道士度牒,咱家合法的清风观又回来了” 当然,除非什么人猪油蒙心了,或者钱多得没地方散了,才敢来这种到处是强贼模样的道观里来烧香。 在躺椅上养伤的齐烈风看着师叔这番做派,嗤之以鼻。 清风山和以前没有任何分别,这个以前是说清风寨横行的时候。 对商旅们收的过路费,在萧翰他们灰头土脸的一走之后,立刻恢复,只不过以前是几个满脸狰狞、一嘴黄牙的山贼模样的强人蹲在道上收过路钱;现在则是几个满脸狰狞、一嘴黄牙的官军打扮的强人蹲在道上收过路钱;商人一个子也别想跑,而且以前是山贼私办的路卡,现在成了官卡,收费还高了不少,让商人们叫苦不迭。 对其他亡命之徒的招募,一样立刻恢复,这次更是应者云集,周围的山贼、土匪、强盗都知道现在入伙,那可不是当什么山贼,弄不好是有正规编制的官军就算当不上,跟着清风寨这连官府都能玩弄在掌心的强人混还怕什么?只不过,投名状以前是砍官军的脑袋,现在自己都是官军了,投名状这一项比较难搞了。 对人员的补充,也让被萧翰和东台帮打得几乎覆灭的山贼残存者立刻官升三极,就连以前给大伙做饭的伙房师傅,因为在最后关头扔了锅铲,帮着山贼用砖头砸官军,现在也是小头目了,指挥着一大帮子人在重修山脚寨。 按高狐狸的意思,清风军固然要去高邮,那这个清风山也没必要丢了,以后会有一群道士打扮的家伙啸聚在这个山上,平时撞撞钟、念念经,帮官军收收过路费,去周围地皮上收收租子,手痒了也可以出去抢两把嘛。 念念经、杀杀人,日子依旧逍遥。 站稳清风山这个脚跟,不仅可以卡住高邮北上的旱路,还可以朝西平伸势力,来稳固高邮湖水路的运输,这两者都对艾菩萨至关重要。 对清风山,齐猴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虽然他不久前还自称要当“百年山贼”,现在看来,不过是跳不出井口的蛤蟆绝望而又无奈的安慰自己罢了。 当什么鸟山贼,能比当朝廷将军更风光? “老子和萧翰都平起平坐了”齐烈风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的咧嘴傻笑。 所以,他对身边的清风山早就视而不见,全副心思都飞到了远处的那高邮城 “唉,娘啊,你要晚死几天,就能看到儿子我出人头地了”齐烈风这时会悻悻的想,但是俄而又会想起,若没他娘,他也不至于这么莫名其妙的当上将军,这时感觉更加悻悻。 高狐狸这个大恩人,此时的表现更让齐猴子、谢家弟兄等人感到高深莫测的敬畏。 这家伙以官军探子的身份去替齐猴子他们要来了官军的身份,其神通和恩典自不需多言; 对艾家那他的功劳更不必说了,清风寨成了第二新军,也就是等于艾家已经成为了高邮第一首富,绝对拉开第二首富萧家一大截的距离。因为当首富,并非是有钱就行,你钱再多你守不住你也是白扯。钱权关系缺一不可,而在此刻,艾家的势力已经完全凌驾于萧家之上了 他也给博尔术等官府老爷人立了大功:这群老爷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清风寨悍匪?早就在爷爷们的掌握之中我方早派了得力干将打入内部,以忠义策反他们 所以这次清风寨被招安,扬州、高邮这群老爷们反而一片人升官齐猴子他们想想都觉的合不拢嘴:我们大砍大杀官军,搞得高邮天翻地覆,怎么就招降我们反而是他们的功劳了?把我们搞出来的责任谁也不用背? 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匪首高狐狸,实际上的清风寨大当家,在这次招安中,仅仅给自己一个官府卧底的奖励,而把将军什么的这些大头给了齐猴子。 看起来他竟然无所谓将军不将军的,还想继续**高邮悍匪的老本行。 齐猴子就很好奇的问过他:“师叔啊,本来这里你是老大,你怎么不当将军?却把这天大的好事给我?” 高狐狸就笑着回答道:“猴子,你以为当官就是好事吗?这个和当山贼差不多,有人天生就适合,有人不适合,但是我告诉你,当官不是那么好混的。你自己玩玩就知道了,嘿嘿。” 接着又冷笑起来:“就算我不是将军,你们离得开我吗?” “哪能离得开您啊您说什么我们就干什么”齐猴子赶紧满头冷汗的回答,这位可是艾菩萨和博尔术都凡事听从的主,他这种土鳖山贼将军知道什么敢说什么。 ========================== 因为心中喜乐,这一个月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清风军终于要开进高邮城驻扎了。 养好了伤的齐猴子带着二狗、三狗和四十个老兄弟从清风山上下来,走出山脚的时候,心里才感到了一丝恋恋不舍,他在马上扭过头,看着巍峨的清风山在自己背后,在山上的岁月历历闪过他的心田,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了流泪的冲动,把头转向前方,那里远处好像有道冲天的瑞气在朝他招手,这个时候他才在心里叫道:“清风山,再见了” 已经是满腔喜悦的了。 在行进到离高邮不远的地方,他们遇到了来等候他们进城的官吏,齐猴子穿上闪亮的冠军盔甲,把帽子带整齐,略带羞涩的接过对方递过的大红带子和大红花,扎到自己身前身后,竟然感到自己和山贼有毛关系啊,自己简直是戏里唱的状元游街啊 二狗三狗也喜气满面的紧随其后,二狗紧紧在齐猴子后面举着高大的“齐”字旗,清风寨,官府招安的高邮第二新军;“齐烈风”官府大人钦赐这个曾经贱民现在将军的人的名字;“齐”----新军的军旗,何等荣耀 “齐爷,您今天可真他**太帅了您这扮相出去可得惊死多少高邮的大闺女小媳妇啊”二狗一边替齐烈风打旗,一边竟然开始恭维齐烈风。 三狗在齐烈风穿戴大红花的时候,就媚笑着替齐烈风把住马缰,这个小子,今天穿萧景逸的紫寰甲,来的时候是擦了又擦,但是因为这甲是经历过萧翰攻山的烈火洗礼,上面刀劈箭射,看起来是伤痕累累,穿在三狗身上也是威风凛凛,确实显示清风寨这伙人是打过大仗的;三狗耳边还夹着一朵花,看起来今天想让大闺女小媳妇惊叫的是他; “齐爷,你这身穿戴,那真叫文雅,我以前不知道前朝小白脸状元长啥样,看到您这打扮,我算明白为啥女人喜欢状元。”三狗腆着脸说道。 不知什么时候,反正在这一个月内,谢家弟兄对齐猴子的语气和用词就不一样了,再也不加以前当山贼时候的大大咧咧,而是换上了巴结谄媚,这些事让齐猴子也意识到:我们不再是山贼了,而,都是官了 披着大红花,耳边不停听着两条狗的巴结谄媚之词,齐烈风长长吐了一口气,满心都是跃跃欲试的喜悦,想到:“也许我就脸皮黑点,除此之外,我还真很帅很英俊,也许真和状元郎差不离?” 想着,他一挥马鞭指着官道前方叫道:“走” 城门两边锣鼓震天,鞭炮齐鸣,蓝色硝烟让城门上方宋朝时候颓裂的城匾“高邮”更加模模糊糊了,艾菩萨早找了一大群人,来欢迎自己的子弟军入城。 一来是庆祝自己终于成为当之无愧的高邮首商;二来,表示商人和平民对官府政策的热烈支持;最后,给失败者萧家伤口上再撒把盐。 在鞭炮声中、硝烟中、夹道欢迎的人群欢呼中,策马缓缓而行的齐猴子差点再次滚落马下,因为他胸口抬太高了,抬那么高,再抱拳四面作揖对这个满脑子轰轰乱响的家伙委实有点难度。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父老乡亲…….”身带大红花的齐猴子拼命抬起头,朝着四面作揖,却总想不起来早已背好的说辞了,最后索性放弃了,只记得要最后表现草莽英雄的豪爽,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一路大笑着穿过了高邮老城门。 在艾菩萨找来的人群后面,高邮的平民就想打量池塘里窜出来的鳄鱼那般,站得远远的围观得意洋洋的齐猴子骑在马上进入高邮城。 “爹,那就是山贼头子吗?他干嘛那么傻笑啊?”一个小孩在老爸怀里问道。 “别多说话。他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老爸把小孩更加紧的搂住。 “山贼居然进城当官军了?什么世道”旁边有人又惊又难以置信又恐惧又不屑的说道。 “官军和山贼有什么分别?”小孩父亲问道,彷佛在问椅子和凳子有什么不一样的那样。 [奉献] 第七卷 极乐地狱 02 盛世治军 第七卷极乐地狱02盛世治军 高邮城,齐猴子并不陌生,相反他在这里混过好多年,也屡屡夸口这座城里犄角旮旯没有他齐猴子没有踩过的地方。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 然而身为招安将军再次回到这座熟悉的城池后,他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简直像乡巴佬一样第一次知道原来高邮还有这么多他从没见过、连想象也想象不出的陌生地方。 完全陌生的高邮。 领着下属去官府参见各位大人不要讲了,官府从来没进去过,更遑论和这些出门就杀威棍前面乱打开路的大人们坐在一起聆听慰问和勉励; 自己家的清风寨的恩主之一艾菩萨更是要见,他的公子和管家齐猴子他们都熟悉,但是艾菩萨这个高邮第一首富的豪宅却是第一次进去参观,就算当年在萧翰手下当仆人,齐猴子也没能和萧二爷他们在无数客厅里的一个正座吃饭喝酒啊,而现在他和艾菩萨这位大人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了。 以前在高邮,自己出门总是看见无数的行人从自己身边来来往往,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员,齐猴子这个乡下人还对高邮的繁华表示过仰慕,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那些人模狗样的过客一般在高邮城里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然而现在他再走在高邮熟悉的街道之上的时候,除了前呼后拥的手下,齐猴子发现自己看不见一个行人了整条整条的街道好像都是为了齐猴子自己而建设出来的,左右看都是嚣张跋扈的弟兄们,往前看,一路畅通无阻,看不见一个行人和车马。 “高邮的街道竟然让我踩在了脚下?”这就是齐猴子此刻的想法,和他当年背着小包袱第一次进入高邮的目瞪口呆时候所想的词句乃是一模一样,但是如此的“踩”再也不是那个小道士的草鞋底了,而是用作为朝廷将军人人敬畏的“铁蹄”来踩 “小道士”眼里的高邮是个“邪恶的男人”,时时刻刻会**掉这个少年,连同他的血肉连骨头也不吐的吃掉;而现在“新军将军”的眼里的高邮却像个“柔弱的女人”,乖乖的在他的脚下臣服。 这天在北城转了一圈,重温了熟悉的城市,享受了一圈臣服的快感之后,齐猴子率着耀武扬威的新军回到了北城城外的军营,这是官府特意拨给他的屯兵之处。 “猴子老大老爷们给的军饷到了”刚穿过贫民窟回到驻地门口,一个手下就满脸喜色冲出来报告道。 “混蛋不要叫猴子老大叫大人”齐猴子还没反应,身后杵着半截残耳的二狗就勃然大怒起来,指着那手下叫道:“疤脸老三,要是你***再敢没上没下的,我直接把你两条腿打断” “跪下禀告啊傻蛋”三狗也一样咆哮起来。 刚来高邮,还没忘记自己山贼生涯的那手下当即苦了脸,对着齐猴子的马头半跪在在地,愁眉苦脸的说道:“大人,我这个又忘了称呼了,您……” 齐猴子却一挥手,打马驶过那手下身边,扭头对谢家弟兄笑道:“哈,军饷来得真快赶紧去瞅瞅” 说实话,高邮官府对这群山贼组建的第二新军,比萧翰的新军还要上心和热情。 毕竟这是博尔术和大人们的一桩不折不扣的政绩----以皇帝的仁慈制服了凶恶的悍匪,换来了高邮一方的平安;自然对山贼们加倍关心,驻地本来在北城城外,派人赶走了那群原住民,又连夜修建了营地给他们居住;军饷不用催,竟然派人送来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听说博尔术大人因为这次剿匪招安的首功,可能要升了,大家都上杆子巴结前途远大的大人。 进到营地,齐猴子在大厅里正座坐下,立刻叫人拿一碗凉水上来先解渴,看着齐猴子手里端着的大瓦碗,二狗皱眉道:“大人,咱们这是不是赶紧添几套茶具,不能拿瓦碗喝茶啊?咱们可是官军,别人看到不笑话吗?” “还茶具?椅子都没有”三狗坐在一只三角凳上叫道:“赶紧把家具换了,我们订的二十把交椅还没到吗?” “让我去办这些事吧,猴子大哥。”二狗腆着脸笑了起来:“你也知道,在山上我就是做采购的好事,这事包在弟兄身上了……” “这种肥差你想独吞?”二狗话音未落,他弟弟眉毛立刻立了起来。 这个营地刚刚修建好,齐猴子他们就入城了,说实话,这个地方除了让五十个人住显得极为空旷之外根本就一无是处。 大厅是很大,但没有家具,目前就只有齐猴子和二狗有椅子做,三狗都得坐三角凳,其他头目那就只好坐马扎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屏风之类彰显身份的玩意,整个大厅就是四面白墙,上面石灰还没干呢,蹭上去就一层白灰,看起来不像是只军队的议事厅,倒像是某拳馆的练武厅。 看着下面两口箱子,齐猴子扔了茶碗,笑道:“别急啊,有银子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到时候再说。来来来,看看大人们给咱们多少银子,这可是皇粮啊我x,老子第一次见皇粮什么模样哇哈哈” 手下把两口箱子打开,齐猴子和二狗几人一起凑过去看,只见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马蹄银,这几个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见这么多银子,都是目瞪口呆,一时间无人说话。 咽了好一会唾沫后,二狗先咦了一声,用手比量比量了箱子里的银子,然后从怀里抽出小算盘,啪啪一阵乱算,叫道:“这不对吧?咱们报上去是五百人,这撑死是一百人的军饷啊” “什么?”齐猴子愣了一下,跪在地上,用手伸进箱子里乱搅,惊异的问道:“这么多银子只够一百人分的?” 原来博尔术他们上报清风寨势大难治,为了给大京那群京官上眼药,对山贼数量是往多了报的,而一直在努力剿匪的萧翰一方势力,为了提高上面注意和以后论功,也是把清风寨山贼数量往多了报,因此无论孛罗和脱脱哪一方的势力报告,清风寨山贼总数在官府报告里一直是六七百人。 这还是核心山贼人数,不包括其他被裹挟的被迫为贼服务的人。 所以招安为高邮新军之后,博尔术也立刻把这只新军人数打满了----标准五百大元士卒 五百山贼 但其实来高邮的山贼仅仅只有四十多人。 齐猴子他们知道这一点,还一心巴望着吃点空饷呢,心想大不了过几天找点人充数,现在先拿五百人的军饷。 这不,一直在捂嘴偷笑的山贼们愕然发现大人们也不是傻/逼,竟然才给一百人的军饷。 “这怎么办?八成军饷就没有了?”齐猴子叫道。 “不行,不行,这少的太多,你去找博尔术大人他们商量下吧。”二狗劝说道。 三狗也附和,一群人义正言辞的仿佛手底下真有五百人一样。 就在这时,高狐狸领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的进来大厅了。 “师叔啊,您来的正好快快,上座,我们正要去请教您呢,这军饷被黑心官府克扣了”齐猴子赶紧上前搀扶住高狐狸一只胳膊。 高狐狸此刻已经不是清风军的人了,他官府身份还是一个无阶无品的小探子,但清风寨出来的三个大佬看见了他,立刻围了上去,又是请坐又是找碗上茶,比在山上的时候对他还要尊重。 “高老大,您今天来是为了视察我们这些小辈做事来了吗?”二狗弓腰笑着问。 “你们在清风寨的银子分红不要了吗?清风寨这生意算告一段落,所以,今天过来找你们谈散伙分钱的事。”高狐狸看了看齐猴子递过来的破碗茶,眉头皱了一下,摆了摆手,拒绝了。 “哇高老大,跟着您混江湖真是太好了”三狗正背身替高狐狸在水盆里绞热毛巾,一激动,把手里的毛巾绞得稀烂。 高狐狸让跟来的账房给三个激动得满脸红光的家伙结账,但是报了个人的收入之后,齐猴子三个分钱最多的头目都愣了。 “不对吧?师叔,怎么就只有一半了?”齐猴子叫道:“萧翰打来之前,我的赏金就有这两倍,怎么我们打过一仗反而少了一半?我们为了清风寨可是流汗流血啊。” “是啊老大,莫非是算错了?”谢家弟兄异口同声的叫道。 高狐狸一笑,说道:“你们要知道,我开清风寨是做买卖一样,你们不能赚钱的时候分钱,店铺亏本的时候自己不摊钱补亏。现在清风寨被毁掉了大半,这些重建的银子难道你们就不掏吗?再说,打萧翰,其实是为你们自己打的,有了官军身份,来钱会来得飞快,就看你们会不会玩了。” 听高狐狸这么一讲,几个人都是心里一松,不过看到账房递过来的银票,又都眉花眼笑起来。 齐猴子点了点自己的银子,暗叫:“今天真开心”却想起了军饷的事,转身指着两口银箱说道:“师叔,官府的银子根本就不好赚,他们本应该给我们五百人军饷,此刻才发了五分之一不到过来,我们还要招兵买马,这些钱怎么够啊。” “什么?给了你们三人一百军饷?”高狐狸一愣,然后看着齐猴子又是一愣,问道:“你还要招兵买马?招什么兵买什么马?不是已经让你们带着四十多人来了吗?” “老大,您不知道,这里定额是五百人,我们才区区四十人,怎么好做事?上头要是来检查,怕是瞒不过去;我们又是山贼出身,怕干的不好惹上麻烦。”二狗摊开手苦着脸道。 “是啊,本来这次打算给弟兄们来个彩头,一个人发个几人的军饷,结果这等于现在这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人只能拿双饷,也是我们三个头目怕他们山贼出身的,无法无天惯了,当不了官军,没了钱就有祸心,出门作恶,给我们惹麻烦。”三狗也跟着解释。 高狐狸愣了半天,最后鼻子笑了一声,叫道:“你们三个乡巴佬蠢驴” “我们怎么乡巴佬了?怎么蠢驴了?”二狗有些恼火的反驳道:“就算在您手下干之前,我和我弟弟也是走南闯北过的……” “好,我告诉你们吧。”高狐狸叹了口气,接着自问自的说道:“要不要问他们收咨询费?” “师叔,都一家人,还什么收费不收费的?”齐猴子哀求道:“知道您见多识广,朋友都是贵人富人上等人,不比我们这些小乡巴佬,您就指点我们一下吧。” “好”高狐狸站了起来,走到两口银箱旁边,指着银子对三人道:“给你们三人一百人军饷,已经是官府额外的关照,给你们这种无根无底的四等军队,五十人军饷就算客气了还有的一文钱都不会给” “啥?这都算关照?我们可有五百人呢官府还要我们造花名册上报呢五百人的花名册啊”齐猴子瞪大眼睛叫道。 “没错,姓氏、籍贯、年龄需要一应俱全。”三狗补充道。 高狐狸背着手转身问齐猴子道:“猴子,还记得我当年在这高邮老城门上找你做事的时候,说这个世道是什么世道吗?” “乱世。”齐猴子立刻答道。 “你那时是什么人?”高狐狸又问。 齐猴子挠挠头皮,脸有难色的说道:“道士?混混?少侠?” “现在你是将军了,”高狐狸打断了他,说道:“在官府眼里,这是个盛世。盛世需要什么军队呢?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大元军队都是十额九空。你五百人定额,五十人就算满额了。” “什么?”二狗吃了一惊,叫道:“我还以为五折呢没想到居然是一折啊” 高狐狸笑道:“所以,你们这个第二新军,四十多个人就够了。军饷没有发错,军饷是皇帝或者地方库里的,是没主的,谁能搞到手就是谁的五百人军饷,你想独吞啊?起码要孝敬经手的各位大人吧,层层抽水,到了你这里还剩一百人,估计都是博尔术大人额外照顾你们了。” 三狗听得眼皮乱眨,好一会才对同样呆若木鸡的齐猴子问道:“猴子,我们刚从外面来,家具、被褥,连碗筷都不齐整,高邮物价又高,在高邮安家花销甚大,要是就给这一百人军饷,这次我们要省着点花,不如这次就给弟兄们实额发军饷吧。” 齐猴子还没说话,高狐狸又是一声笑,指着三狗道:“我还以为你小谢挺黑心呢,没想到还惦记着别人啊。” “那肯定啊那四十多张嘴啊,不给他们发军饷怎么办?这里也没法抢劫啊。”三狗结结巴巴的说道。 高狐狸斩钉截铁的手一挥,叫道:“士兵哪有军饷这些银子就是给你们头目分的”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二狗指着那银箱难以置信的问道:“我们三人分了就可以?” “那弟兄们怎么办?”齐猴子摊开手叫道。 “看我教你们怎么办。”高狐狸笑了笑,朝门口站岗的疤拉脸招手道:“黑七,过来。” “老大,您叫我?” 虽然那黑七身着官军制服,但一听高狐狸招呼,提着枪赶紧跑到高狐狸面前,翻身跪倒,毕恭毕敬的问道。 “黑七,那三层楼的酒楼是谁的?”高狐狸指着军营围墙外那座巍峨的酒楼问道。 齐猴子他们一起跟着高狐狸走到门口看那酒楼,那酒楼看起来挺气派,但这酒楼他们刚在这里驻扎还没三天,根本没去过,当然不知道是谁的,就知道是和他们军营斜对着而已。 “我…不知道。”黑七一脸疑惑的看了又看的答道。 “找两个弟兄,”高狐狸命令黑七道:“带上你们的长枪,去那酒楼里,不要说话,不要搭理任何人,也不要打人,进去之后,直奔酒柜,上面的每个酒瓮都给我扎一个眼。不要多不要少,挨个扎完,立刻回来复命。” 黑七满脸疑惑的提着长枪领命而去。 “师叔,你去那里喝酒,他们得罪你了吗?”齐猴子满脸狐疑的小声问道。 “我根本没去过那里,今天来找你们,第一次看见那酒楼。就算我去过,我又不是无事生非的人,谁能得罪我呢?”高狐狸对这个问题一样的疑惑。 “那您要我们的人扎他的酒坛子干嘛?”二狗满眼都是震惊:“我昨天还打算以后去吃呢,看在邻居的份上,他们兴许给我们打折呢” “我这不是教给你们,士兵的军饷怎么弄来吗?”高狐狸笑道。 他刚说完,黑七就带着半截酒渍的长矛回来复命了。 “等一会。”高狐狸满脸得意的坐回椅子,端起齐猴子放在那里的破碗张嘴想喝,又皱了眉头,放低了那碗,说道:“猴子,你这乡下人,怎么不要好呢?茶具总是要搞一套的吧,用碗喝茶?” 破碗还没放到桌子上,手下急急来报:“营外来了个自称海天酒楼掌柜的人要见各位大人” “这就是那老板吧?”三狗脸色发绿,说道:“这么快就找我们麻烦来了?” “告诉他,忙着呢,不见”高狐狸一摆手。 片刻之后,看门的手下端着一个盘子进来禀告道:“那人死活让我把这个送给各位将军,还说想请各位大人得空去海天喝酒。” 高狐狸把盘子接过来,一手把齐烈风的碍事破碗从桌子上抄飞了,把沉甸甸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揭开绒布,赫然一排小银锭,估计有五十两之多。 “看到没有,官军怎么赚钱?快不快?”高狐狸看着呆若木鸡的三人笑了起来。 “今天这老板吃了瘪,他左邻右舍马上就知道,他后台马上就知道,后台的后台也马上就会知道,他左邻右舍的后台们也马上知道,今晚你们这里就会宾客盈门。你们就掂量着点,找几个软柿子捏捏,练练手。至于什么兵力不足,若是过几个月,你们振臂一呼,敛不起几百个混混流氓来,那就是白混了。”高狐狸笑道:“据我所知,艾老板已经是高邮首富,既然高邮势力变化,其城内黑/道、白道势力也要跟着变,你们大有可为。” “我x…….高老大,您真是我再生父母啊”二狗最先回过神来,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对着高狐狸深深一揖,接着又抱起自己的腰刀来,连着死死亲了几口,叫道:“感谢大元皇帝颁发的宝刀啊点石成金的宝贝啊” “哎,不对啊这好像是敲诈吧……”齐猴子叫道:“这敲诈我见得多了,但都是兵痞来做,难道我们做头目的直接指挥敲诈?我可是和萧翰平起平坐的将军啊” “当将军会敲诈你这混混啊,你连见也见不到人家的”三狗在兴奋之余也忘了对齐猴子的巴结,抢白之余叫道:“岂止可以敲诈,以后看不顺眼了,老子直接搞死他哇哈哈” “我们山贼招安而来,是不是应该安分点?官军不就是除暴安良,维持治安吗?我们要是这么干,会不会被剿灭?这里可没有清风寨易守难攻的地势啊”齐猴子问高狐狸道。 “官军?官军和山贼有什么区别?”高狐狸失笑道:“你是波斯商人吗?以前从没见过我朝官军?” 说罢,指着一口银箱说道:“记得赚了钱分给上司打点关系是第一要务,现在我要拿二百五十人军饷走,当做再给你们上的一课。” 夜已经深了,齐猴子才从对面的海天酒楼回来,自从三个兵沉默着扎穿了酒楼酒坛,这一晚,果然是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海天酒楼的老板和着一个衙门里不知什么官职的小官一起来了,死乞白赖的把齐猴子他们三个将领拉到自己酒楼包间里,什么酒好上什么,不谈酒菜,光怡红院姑娘就叫了二十几个陪酒,酒楼其实不够场面,包间不大,结果挤得包间都要塌了,乐队只好在包间外走廊上演奏。 这种场面灌得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的齐烈风是酩酊大醉,和掌柜搂在一起钻在了桌子底下,肚子里那些还没吃习惯的熊掌鹿茸虽然想好好品味,但是全吐在某个姑娘的怀里了。 等他差不多爬回自己军营里那张简易之极的床时,他从怀里拽出了叮当作响的一个包裹,那又是五十两,是他保证绝不会再让士兵骚扰对方做生意后的“大哥”谢礼,那掌柜求死求活的要和他结拜弟兄,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的他,好像在某个姑娘胯下,双手和什捏着一把筷子和对方结了八拜之交,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 齐猴子跪在地上,把银子倒在床上,又从床下拉出银箱,把里面的银子也全倒了上去,那是三百人的军饷,齐猴子地位最高,分了大半。 看着满床的银光闪闪,齐猴子眉花眼笑的大叫了一声:“皇帝万岁”然后就在地板上醉死了过去。 [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