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妻:绣娘皇后》 第一章 一个人的婚礼 满堂华彩之下,宾客寂然无声,只听有人唱颂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白发白须的司仪诧异地看着独自立在喜堂中央的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不合时宜的窃窃私语如魔音般钻入耳膜,击打在心田,“咦,怎么就新娘子一人,新郎呢?” “怎么?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嘘,小点声!” 再小再低微的声音,听在耳中也万分刺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 “新郎是李家大少爷李孝慈。” “他是户部的买办,常年东奔西跑不在家,据说前两年去了西洋,一直未归……” “原来如此,那嫁给他不等于守活寡,还真是可怜呢!” 老爷轻咳一声,终于发话了,“福伯!去书斋将孝慈的画像取来。” 一幅画卷被人取来,缓缓展开,高高悬起,画中俊秀的男子正是我的夫君良人――江宁李氏长子李孝慈。 中断的婚仪再次开始,司仪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就这样,与他的画像拜完天地,虽仅见过三次面,我还是成了他的妻,李氏的长媳。 龙凤烛,影摇红。 玉帘微颤,锦帐半挑。 垂眸低首,我端端正正坐在床头,远处隐约传来袅袅丝竹声,喜娘笑呵呵地进来,轻声嘱咐了几句,为我盖上绣有团花的嫣红喜帕。 花团锦簇的喜帕是我亲手绣制,这样的一方绣品在京城价逾千两白银,是当年夫人买我时的一百倍…… 摊开掌心,白皙纤细的无名指上套着一只熠熠生辉的黄金嵌宝顶针,夫人说这是太祖皇帝御赐的传家之宝,任何人都不给,只传我一人。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已有几分朦胧睡意,累累云鬓重重压迫,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的,贴满金红喜字的雕花木门大开,喜乐丝竹早已停歇,一股阴冷寒风呼啸闯入,伴随而至还有馥郁的酒香。 一双黑底暗纹的男鞋出现在眼前,蒙着喜帕看不清来者的脸,我心头暗喜――他还是赶回来了…… 第二章 新婚夜的凌辱(上) 有人抬手猛地一掀,喜帕飘然滑落在地,来者浑身酒气,迷着醉眼上下打量我,勾唇笑道,“大哥误了船,三日之后才回来,这洞房花烛夜就让我来代劳,看新娘子漂不漂亮……” 四目相对,错愕不已,仿佛一瞬间就不认识了。 下颌被他重重扼住,我被迫仰首相望,不知是冷,还是怕,瘦削的肩头一阵战栗,颤声哀求道,“二少爷,快放手!” “二少爷?”他笑着凑近我,刺鼻的酒气拂上双颊,**辣的,只听他弹着舌头说道,“从前你不是这样叫我,今夜为何如此见外?” 侧过脸,躲开他的大手,忍不住还是直呼其名,那最最熟悉的名字,“孝恩,别这样!” “不这样,该怎样?”他陡然发力,揽过我的腰肢,摁倒在床上,疯狂地撕扯着艳红的喜服,厉声叫嚷道,“大少奶奶的滋味好受么,这不正是你处心积虑想得到的――江宁李氏的长房长媳的头衔,锦绣坊掌门人的位子……” “你疯了!”我仓惶地护住衣裙,拼命挣扎。 只听‘啪’的一声,扬手一掌掴向他,镶有宝石的金顶针在他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似乎清醒了,用力攥住我的手指,笑得凄凉,“这金顶针是你的梦想,今日终于得到了,扪心自问一下,真的值得么?” 值得么?他的一席话让我彻底怔住,往事若浮云般重上心头,怅然一笑,“当然值得,这是我应得的,七年啦,我在李家做牛做马已然七年,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的‘丹凤朝阳’,老爷早就成了无头鬼,何以官复原职?” “是啊!”孝恩涩然冷笑,一双幽幽黑瞳逼视着我,“怎么给忘了,沈梦遥是李氏一族的大恩人,如若没有你,江宁李氏早就满门抄斩了!” 凤眸一瞥,我的声音低微,几近听不清,“你知道就好!” 他死死握住我的右手,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字一句如锋利的刀刃直直戳在心头,“你还是没弄明白,大哥并不爱你,他们都在千方百计利用你,为何要勉强自己……” “我的手!”惊呼脱口而出,一阵钻心的剧痛,手骨似乎被他捏碎,发出咯咯的声响。 “都是这灵巧的手害了你!”孝恩满目赤红,如同愤怒的狮子,恨道,“我一定要毁了它……” 第二章 新婚夜的凌辱(中) 指尖无一丝血色,双手颤抖得怕人,我咬住双唇隐忍着,不让自己再悲泣一声。 他疯了,完完全全的疯了,无可救药的疯了。 “孝恩!”我唤着他的名字,亦如当年一样,哑然低语,“那个经常对我微笑、温润如玉的男子去向何处,为何再也寻不见了?” 他纵声大笑,笑意森寒,铁钳似的虎口用力扼住我的右手置过头顶,“不要跟我谈什么温润如玉,你不是从前的沈梦遥,我也不是从前的李孝恩……” 抬眸仰视着他,满目溢出凄凉之色,我一字一句地顿道,“快放手,就算我对不住你!” “痴心妄想!”一阵裂帛声过后,胸口寒凉刺骨,绣有百合的朱红亵衣被他粗暴地扯开,重重掷于地下,“还真是讽刺,当年是我手把手教你绘制百合,你却狠心地将我撇开,意图与大哥百年好合!” 乌云青丝垂落,艳红喜服破碎,丝缕纱帛之下的曼妙身段令人迷醉…… “你……”单手护在胸前,仓惶地遮掩着暴露在外肌肤,怒目相对,挣扎道,“我真后悔,看错你了,你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猛地将我压在身下,冰冷的薄唇将刺鼻的酒气喷洒在耳鬓,“新婚大喜之夜,趁他还未归家,我先要了你,看你有没有脸面做人,看你还有没有资格做李家的长媳!” 终究还是不够坚强,晶莹的泪水缓缓滑落,濡湿鬓角,沾染脂粉,溅上五彩鸳鸯绣枕,倏地泅染开来。 “孝恩,不要!”痛苦地阖了阖眼,失声哽咽,“求你放过我!” “这是你送我的素色寒梅,今夜就还给你!”说着他从怀中抽出一方白色绣梅丝绢,绕上我的双腕,竭力带紧,将双手缚上床头立柱,冷笑着睨我,“这是生死扣,越挣越紧,我可不想伤你!” “不!”我用力挣扎、拉扯、踢打,用尽办法,却无济于事,丝绢愈来愈紧,深深陷入皮肉,勒出道道殷红血痕, 孝恩吻上我的唇,轻抚腕间的伤痕,喃喃自语,“从了我,不愿再看见你受到伤害!” 伤害?此时此刻,他还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一时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凄厉叫嚷道,“李孝恩,我恨你!” 颤抖的指尖摩挲在宛若美玉雕琢的身躯上,白若莹雪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纤腰,柔滑丰腴的酥胸,一切竟是那么美好…… 他笑了,笑中含愁,“梦遥,记得你我初次相遇么?” 我瑟瑟发抖,凄然惨笑,“不记得!” 他黯然一笑,似乎在自说自听,“那是春日里,你一袭素白纱裙,由桃花树下过,点点淡淡的红落满衣襟裙裾,宛若飘逸的花中仙子……那样的你,那样的美丽,让我心醉,也让我心碎!” 紧咬双唇吐出冰冷无情的话语,“李孝恩,但愿此生从未遇见你!” 他俯下身子,冷冷注视着我,幽幽眸中曝露千丝万缕的哀怨之色,“是么,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啊,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逸出喉间,划过寂静的夜。 怵目惊心的鲜血伴着凄楚的哭声汹涌而出,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肆意流淌,浓重的血腥味儿在在空气中缓缓弥散开来,一丝丝,一缕缕,久久挥之不去…… 第二章 新婚夜的凌辱(下) 天啊!他还是人么,他如嗜血狂躁的畜生般咬伤了我…… “你是我的!”笑得颇具深意,他的唇齿间还留有丝丝血红,“要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李孝恩的印迹!” “咚咚咚……”木门被拍得乱响,只听门外有人唤道,“梦遥,快开门!” 那是夫人的声音,我欲求救,可是不等张嘴,口鼻已被孝恩捂住,炙热的胸膛抵上我,令我不住颤抖,他埋首于我的颈间,抿着温热的鲜血,低低言语,似威胁,更似诱惑,“如若大娘见到你我这般缠绵暧昧的模样,会如何……你猜我会反咬一口说你勾引我么?” 这是新婚之夜啊,夫人会如何看待我,孝慈会如何看待我,还有李家上下几十口人呢? 一双哀怨的水眸瞪得老大,映入眼底满是氤氲雾气,越想看清他,却越看不清,带着哭腔,颤巍巍哀求,“孝恩,别这样……” 他勾唇,笑得邪意浓浓,修长的指尖轻抚在娇艳欲滴的双唇间,“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探手伸向鸳鸯绣枕,孝恩从枕下抽出一方绣有莲华的洁白雪缎,轻轻染上颈间流出的鲜血,那莲华仿佛瞬时有了生气,妩媚妖冶地绽放开来…… “你……”我似乎明白他想做什么,可是为时已晚。 他将那染红的雪缎攥入掌心,紧紧握住,迅速解开束缚我双手的丝绢,不慌不忙地坐起,冲着门外大嚷一声,“大娘,快救我!” 他竟如此卑劣!我怒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如若惊恐的雏鸟,蜷缩在床角,战栗不止。 屋外烛影摇曳,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只听有人一声厉喝,“快砸门!” “砰”的一声,门被众人合力撞开了,冲入屋内的所有人一齐愣住――迤地的衣衫,凌乱的床铺,悲泣的新娘,这狼籍的场面似乎不像温馨惬意的洞房花烛夜…… “梦遥!”夫人终于回过神了,上前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疾声问道,“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悲泣出声,我伏在她肩头哭得凄切,“二少爷,他……他想……” 一听这话,夫人气得面色惨白,“孝恩,你……” “大娘,别信她的话!”他敛衣起身,玩世不恭地笑了笑,“方才我准备回屋,她突然叫住我,说大哥不在家,很是寂寞,让我陪她说说话儿,谁知我一进屋,她就开始脱衣服……没想到啊,清纯无暇的沈梦遥,骨子里却还是一副下贱的模样,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话音未落,夫人一怔,随即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这个忤逆子,给我滚出去!” 孝恩讪讪一笑,拂袖而去,行至门口,不忘回头深望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嫂子,新婚快乐哦!” 第三章 家丑不可外扬(上) 夜过三更,不管夫人如何劝慰,我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她无计可施地看着我,含泪道了句,“孩子,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么?” “我……”声音哽咽,说什么都是徒劳,被那么多人看到我与孝恩不清不楚。 扯过锦被将我裹住,夫人喟叹一声,“别胡思乱想了,仅当是一场噩梦,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也认定你是我唯一的儿媳。” “夫人。”门外响起李管家的声音,“老爷在偏厅,有要事与您商量。” 缓缓起身,夫人回首看我一眼,不再说话,带着李管家匆匆而去。 人尽数离去,喜气洋洋的洞房再次恢复宁静,如同最初时刻一般。 我倚坐床头,泪眼婆娑,茫然地注视着满屋艳红的双喜大字――艳丽的红,宛若鲜血,怵目惊心…… 夫人说得很对――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有些凄惨的噩梦。 探手触向颈间,黏黏糊糊满是血红,我一惊,怅然而笑,“如此刻骨切肤的痛,这怎能是梦!” 门开了,一阵寒风呼啸侵入,扬起红绡纱帐漫天飞舞。 有人提着裙裾,疾步奔来,竭力拥住我,“梦遥,怎么弄成这样?” 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如滂沱急雨而下,“春桃,我……” 她是春桃,我的知心姐妹,老爷新纳的第四房小妾。 “是孝恩么?” 我不言语,只是点头。 “为什么?”她含泪问我,“他是爱你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拒绝他,为什么要选择没见过几次面的孝慈?” 心里仓惶不安,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问我。 长久以来,心底最深处一直在反反复复考虑这个问题――难道告诉她,只因为我喜欢李氏长媳的头衔;还是告诉她,只因为我喜欢坐上锦绣坊掌门人的位子;或是告诉她,只因为从前夫人救我于水深火热,现如今李氏飘零风雨,我必须粉身碎骨报答她…… 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就让她或是他将我当做那不忠不义,无情无爱之人。 看着默不作声的我,春桃无奈惨笑,“你我认识,有七年了吧,你还是你,从来都不曾改变!” 她倒来热水,绞了帕子,替我拭去颈上的血迹,“他下手还真狠,难道真是爱之深,恨之切么!” 第三章 家丑不可外扬(中) 吩咐丫头更换被褥,春桃扶我上床休息,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索性与我同床,相倚相偎。 泪,已然干涸,双眸赤红,我如僵死般,眼前一片瞢瞢黯淡,思绪蹁跹不知飞去何处。 儿时也是这般相互依靠,她很暖,宛若热烘烘的小火炉,可以温暖被万年寒冰覆盖的身体与心灵,我哑然低语,“还记得么,那间透风漏雨的木棚?” 她一面帮我揉着腕上的伤,一面轻声答道,“当然,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儿时的记忆犹如心头永远的伤疤,不愿回想,不敢轻易揭开,害怕瞧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记得刚入锦绣坊学徒,日子过得清苦,栖身在简陋的木棚里,每逢刮风雨雪,屋里便如泥泞的沼泽,我与她总是背靠着背,坐在冰冷的草席上,熬过漫长的寒夜……尽管无比艰难,她还是苦中作乐,笑着鼓励我――只愿将背后交给你,省得待会睡着了,头会钻进泥里…… “春桃。”轻声唤道她的名字,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时光在流逝,地位在改变,今时亦如往日,我只愿将背后交予你!” “傻丫头,快睡吧。”她笑了,轻点我的鼻尖,替我掖好被角,“我会在这儿守着你。” 有她陪伴,我安心,渐渐阖上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听闻五更鼓响过,一个激灵倏地坐起身子,惊喝一声,“该上工了!” “梦遥。”春桃将我摇醒,笑道,“你现在是李家的大少奶奶不必早起上工了。” 是么,这才想起,我已然嫁为他人妇,不再是那个勤勤恳恳的绣坊女工。 新婚第一日,按例要给公婆敬茶,这可马虎不得。 正在思索之间,只听门外响起影月的声音,“大少奶奶。” 我起身开门,春桃的丫头影月端着一件褶纹锦缎长裙进来,恭声道,“四姨太,该回房梳妆了。” 摊开百褶裙摆,迤地裙裾上缀满五彩丝绦,轻盈飘逸如彩凤尾羽,春桃手持长裙在我身上比划,温婉一笑,“这是我送你的贺礼,虽然手工不如你的精细,但我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四姨娘了。”在外人面前,我仍然依规矩称她为四姨娘。 影月扶着她出去,她蓦地回首相望,轻轻一句,“梦遥,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待会正厅见。” 是啊!坚强,我必须坚强!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她是影竹,比我小一岁,才进府三个月,夫人让她跟我,伺候我这个本是奴婢命的主子。 端坐妆台前,持了黛笔细致勾勒蛾眉,颊间敷匀茉莉香粉,重重地扑上了嫣红似火的玫瑰胭脂,很可惜无论扑过多少遍,依旧遮掩不住我惨白的面色。 侧首望向立在身旁的影竹,眸中噙着泪,直愣愣问道,“我美么?” 小丫头怯怯低语,“大少奶奶心灵手巧,怎能不美!” 我笑了,那是一抹令人心碎的凄凉惨笑――美,的确很美,可惜无人赏,无人疼,无人怜…… 第三章 家丑不可外扬(下) 穿戴整齐,出门转过回廊,迎面便见孝恩,他一身宝蓝常服,广袖拂风而至。 “梦……”他顿了顿,满脸不屑的笑意,冷冷一句,“大嫂,独守空房的滋味好受么?” 不去理会他,我微微欠身行礼,抿唇淡然一笑,疾步与他擦肩而过…… 七年了,相遇,相识,直至相知……谁知结局竟是这般,终究还是成了水火不容的陌生人,真是莫大的讽刺! 径直去了正厅,只见老爷夫人对坐榻上正说着什么,下手一溜三张靠椅,分别坐着二夫人、三姨娘、四姨娘。 见我进门,管事王妈妈取来蒲团搁在榻前,我跪了,接过影竹递上的茶盏,双手高举,奉于老爷面前,毕恭毕敬道,“父亲大人请喝茶。” 他接过茶,直直搁在案上,面无表情道,“你是李家的长媳,有些事情要多担待,昨夜孝恩多喝了几杯,醉了,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要原谅他,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错了,难道我该忍气吞声,任由孝恩侮辱侵犯? 一股浓重的酸气直冲鼻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时竟忘了起身,影竹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您该给夫人敬茶了。” 我噙着泪,递上茶盏,夫人吹了吹热气,含笑抿了小口,吩咐王妈妈取来一只紫檀木盒,“梦遥,这是我陪嫁的龙凤手钏,现在就送给你,愿你能为李家早日开枝散叶。” 俯身重重一拜,“多谢夫人赏赐。” 影竹将我搀起,来到二夫人面前,她便是李孝恩的母亲,出身‘海内第一望族’的海宁陈氏,其父是江淮盐运使陈展飞。 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奉上茶盏,恭声道,“二夫人,请喝茶。” 谁知她故意用手一挡,我来不及收回手,茶盏被她碰翻,滚烫的热水溅了我一身,青花茶盏瞬时落地,摔个粉碎…… 她蹙了柳眉,恶人先告状,“怎么搞得,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天生低贱的奴才命,笨手笨脚!” 老爷瞥她一眼,冷冷道,“君梅,少说两句。” “老爷!”陈君梅杏眼一转,媚声笑道,“这丫头要多多管教呢,省得辱没家风……” “妹妹,要多积德行善啊!”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淡然而笑,“如果不是祖宗荫佑,如果不是梦遥的技艺高超,全家上下几十口人怕是还蹲在大牢里呢!” “佩琴,你也少说两句!”老爷阴沉了脸,他最不喜欢听人旧事重提。 二夫人身畔坐着三姨娘,她是一位温婉恬静的女子,总是沉默寡言,总是眉目含愁,很少有人知晓她的经历,她叫紫茵,曾是扬州城最红的姑娘…… 紫茵接过茶盏,从袖中取出一支缀有珍珠的金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仅表一番心意。” 最后,我来到春桃面前,她笑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掏出一封红包,双手递与我,“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一个丫头出手还挺阔绰呢!”陈君梅轻蔑地冷哼,轻叹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下流胚,都是勾人心魂的狐媚子!” “好啦!”老爷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地下,冷言冷语,“没有一日能安安静静,各回各屋,都散了!” 夫人缓缓将他扶起,“您是去衙门么,听闻佩珉送来一批绣样,我想带梦遥一同去看看。” 老爷想了想,说道,“下月便是万寿节,京中来人挑绣样,多个人,多双手,你带梦遥春桃同去,帮着参谋一下……” 作者题外话:初来乍到,请多关照o(n_n)o~ 如果您喜欢缈缈的文文,麻烦高抬贵手收藏一下~~~~ 新人真的不容易~~~ 第四章 初遇小?子(上) 上午,春桃临时有事不能一同前往。 用过午饭,换了衣裳,陪伴夫人出门坐车,车驾缓缓而行,直去江宁织造局。 江南有三大织造,分别设在江宁、苏州、杭州,由工部侍郎与二十四衙门织造太监一同总管,再由各地各处织造郎中分管。 历朝历代以来,江宁李氏一直世袭织造郎中一职,我家老爷李子儒便是现任的江宁织造郎中。 跟在夫人身后,徐徐步入议事厅,只见织造太监王敏德端居上座,身畔立着老爷与苏州织造郎中吴佩珉,王公公擎着茶盏,边品边说,“洒家这次来江宁,不为别的,只为万寿节的绣品……”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眼,瞟见刚进门的我,随即笑得无比灿烂,“这不是梦遥么?” 我快步上前,努力牵起一丝微笑,躬身行礼,“梦遥见过王公公。” 他抓过我的纤手,用力拍了拍,尖着嗓子笑道,“几月不见,又标致了许多,有你坐镇锦绣坊,洒家也就放心了,太后与贵妃娘娘齐夸你的手艺好呢!” “干爹!”夫人深深福了福,赔笑道,“梦遥成了李家的长媳,今日特地带她过来看看绣样。” 这王公公与夫人的父亲前任苏州织造吴青阳是十几年的旧交,早年间,夫人认他为干爹。 笑得合不拢嘴,王公公轻轻拍掌,赞道,“不错不错,干女儿真是好福气,这样好的儿媳妇去哪里找,心思细腻,技艺精湛,定能挑起锦绣坊的一片天。” 见他们还有要事相谈,夫人带着我退了出来,转过回廊,去了后院机房。 几十台织机一字排开,官匠们专心致志地摇纺打线,线梭彩丝左右飞舞,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看看了织锦房,又去了彩绣房,长方形的竹绷前,女工们纤纤玉指拈着闪亮绣花针,挑针娴熟,落针密实,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夫人笑着颔首,对两房工匠颇为满意,亲热地挽过我的胳膊,“走,去样房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有人在争执,那声音似乎是吴婶,她自幼跟随夫人,是夫人的心腹。 见夫人来了,吴婶抖着手中的绣样,指着一太监模样的陌生男子,“这小子不识货,说这不配成为进贡奉上的御用绣品!” 不等夫人动手,我接过绣样,仔细一瞧,心顿时砰砰直跳――这是一幅金龙百子图,单说绣工,乃是一等一的稀世珍品,但寓意就…… “夫人。”我压低声音,附到她耳边道,“这寓意有些不太适合……” 那陌生男子见了,微微点头,冷言一句,“皇上瞧见此图,不知会做何感想?” 的确如此,全天下都知晓,皇上年逾四旬,依旧无子……这幅金龙百子图摆明是戳脊梁骨的大恨啊! 还真是凶险,如若这样的绣品进京入宫,难保不会遭来杀身之祸。 “此事定要回禀老爷。”夫人带着吴婶出去了。 屋内寂静无声,那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发话,“你就是沈梦遥?” “是。”我淡淡一笑,欠身行礼,“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他勾了勾唇,眼角眉梢满是笑意,“谁说我是公公?” 惊愕地愣住,凝眸上下打量着他,这圆领皂色宽袖袍历来都是宫中太监的装扮,现在难道改变了? 作者题外话:***举手之劳,请帮忙收藏一下,缈缈衷心感谢您o(n_n)o~ 第四章 初遇小?子(中) “小?子,你怎么还在磨蹭?”尖声细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我回首相望,原来是王公公跟前的管事。 一听有人疾唤,那眉清目秀的皂衣男子顿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将满桌的绣品随意塞入木箱。 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我不动声色上前,帮忙将织锦绸缎小心翼翼地抚平叠好,理顺在箱子里,小声道,“这些都是官匠绣工的心血与汗水,一针一线,一丝一缕极其不易,要好生收着才是。” 他微微一愣,红了脸,尴尬地笑了笑,“难怪沈梦遥这三个字有口皆碑,你果然心细如尘。” 我讪讪而笑,微微叹息,“我也是绣娘出身,深知其中的艰辛与困苦,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没想到,你……”他顿了顿,凝着一双清澈的瞳眸目不转瞬地望着我,喃喃低语,“南国佳人,蕙质兰心,玉貌绛唇,六朝故都,人杰地灵,今日总算是领教到了。” 见他迟迟未出门,屋外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小?子――” “原来你叫小?子,这可是小太监的名字。”我以帕子掩口,轻笑出声,“还不快去,他们在唤你。” 他一惊,抱起木箱,撒腿就跑,不忘回头一句,“希望有机会能再见你――聪慧可人的沈梦遥!” 桌上,一方淡黄汗巾映入眼底,仔细瞧了瞧,上面用金线绣着‘福?安康’四个字。 “这个冒失鬼!”心里暗自猜想,这一定是小?子遗落的,只是这质地与绣工似乎是御用…… 抬眼瞧见吴婶进屋,我忙收起巾帕掖在袖中,只听她道了句,“大少奶奶,夫人与舅老爷在偏厅等您。” 独自去往偏厅,刚行至廊下,一阵掷杯摔盏的声音传来,只听有人高声喝道,“他李子儒安得什么心,大老远将我叫来,看他脸色行事,陪他挨训挨骂!” “哥,小点声,这是衙门,让人家听到了不好!”只听夫人压低声音,柔语劝慰,“子儒还不是想让你露露脸,与王公公混熟点……” “我吴某人不吃这一套!”他厉声打断夫人的话语,“如若谈亲疏关系,难道我与王公公还不够熟么,还需让他来引荐!区区江宁织造郎中,不过是个五品官,像是多了不起的京官一般,处处打压同僚,喝五斥六的,我就是见不惯他那副嚣张猖狂的模样!” “哥,少说几句!”夫人起身带上了房门。 我停驻脚步,立在门边,一动都不敢乱动,不知还该不该进去。 隐隐约约听闻舅老爷吴佩珉说道,“佩琴,哥真是为你感到惋惜,谁都不嫁,偏偏要嫁给他……那宋嘉宜已然高居吏部尚书之位多年,躬身于一人之下,列位于万人之上,倘若你能联系他,或许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谋个肥缺……” 夫人断然拒绝,“哥,我不会再去求他!” 吴佩珉反问道,“那孝慈之事呢?” “你不要混作一团来讲,孝慈是他的……”夫人说得断断续续,我几乎听不清。 “那就该另当别论么,我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夫人无奈叹息,“别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还是该想想眼前的贡品之事!” “喂,你在偷听么?”有人重重拍上肩头,我大惊失色,茫然转头相望,就在此刻,房门开了,夫人缓缓步出,一见我,久久怔住…… 作者题外话:***如果您喜欢缈缈的文文,高抬贵手收藏一下又何妨呢o(n_n)o~ 第四章 初遇小?子(下) 夫人一见我,面露仓惶之色,蹙眉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后那人抢先一句,轻快笑道,“王公公说沈梦遥的主意好,特地让奴才请吴大人过去参详一下。” “原来如此。”夫人轻声对我说道,“既是这般那你就先留下,天色不早,我回府了。” 微微欠身,恭送她离去,我长吁一口气,“小?子,谢谢你!” 他勾唇笑了笑,一双澄清的眸子闪着熠熠华光,“我说会再见的,果然又见到了!” 说话间,吴佩珉敛衣出门,问道,“梦遥,是你想出的主意么?” 心中一怔,暗暗发憷,小?子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为了帮我圆谎开脱。 低垂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他笑道,“几年不见,小丫头大有长进呢,早知如此真该将你讨过去,做我钰绣坊的当家人。” “舅老爷真是爱说笑!”我莞尔浅笑,轻声道,“说白了,江南三织造还不都是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一听这话,吴佩珉阴沉了脸,哀声长叹,“原先是这样,可惜好景不长……” 转过回廊,舅老爷直入正厅,当着王公公的面,冷笑一声,“子儒啊,多亏有这个好帮手,要不你早就……” 一听他要旧事重提,揭老爷的旧患,慌忙打圆场道,“王公公,我想到用什么来替代金龙百子图了。” 乍闻此语,老爷一喜,笑意深浓,“快说说你的想法。” 来到桌边,取了纸笔,寥寥几笔勾勒,双手呈给王公公过目,“皇上福泽绵绵,广布百姓万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将明黄妆花缎织成五角形,上绣五福,再以倒钩的五只蝙蝠围边,寓意‘蝠’到了……” “你的意思是五福临门!”王公公合掌拍了拍,笑道,“好主意,好彩头,只是这五福为何物?” “根据《尚书?洪范》记载,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我指了指纸上绘出的图样,轻言细语说道,“可以在五角形的每个角上分别绣上代表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的花鸟鱼虫,比如代表长寿的仙鹤,代表富贵的牡丹……” 作者题外话:***两更才是硬道理,记得要支持缈缈哦o(n_n)o~收藏收藏,大么么一个 第五章 是**还是情调?(上) 话音未落,即被身侧的小?子打断,只见他满眼赞许之色,“民以食为天,除了五福还可以绣上五谷,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配上稻、黍、稷、麦、菽,合起来就是十全十美了。” “妙哉!”王公公倏然而立,翘起兰花指,戳了戳小?子的额头,“好小子,脑子还挺灵光,洒家没白养你这么多年!” 侧身转眸,凝神深望,看不出来这小太监不但机智,还聪慧过人――五福,五谷,异曲同工之妙,好难得的‘十全十美’! 我嫣然巧笑,赞不绝口,“公公管教有方,左右能人辈出呢!” 王公公哈哈大笑,随手捏了捏我的粉颊,得意道,“既然有了主意,还需梦遥亲历其为,洒家可不放心别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老爷一眼,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皇上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洒家只有一颗脑袋,还不够皇上砍呢!” “王公公,老爷,舅老爷。”我欠身行礼,“梦遥回府备齐锦缎彩丝,先行告退了。” “去吧,洒家看好你!”王公公挥了挥衣袖,吩咐小?子,“快去送送。” 出了正厅,他与我,一前一后缓步而行,探手伸向袖中,抽出汗巾递给他,“我拾到你的帕子了。” 回眸深望,漾着清波的目光直直投入眼底,他勾唇一笑,“同样的帕子我有十几条呢,都绣着‘福?安康’,这一条就送你吧!” “啊?” 见我不情愿地惊呼一声,他尴尬无比,慌忙解释道,“是新的,一次都没用过,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条,这条是公公今日才拿给我的,他常说那些帕子是宫中的某位姑姑绣的,可以?我一辈子平安康健。” “哦!”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脑子似乎被浆糊涂满,懵了! “怎么?即使是新的,也嫌弃么?” “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的帕子,只是……” “只是什么?不是嫌弃帕子,是嫌弃我这个人么?”他扬了扬眉,似笑非笑,欲从我手中夺过那方帕子。 不知为何,我竟死死攥住帕子,低垂了头,羞红了脸,悄然一句,“其实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出了衙门,扶我上车,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暖的几乎可以融化我心上冰封千万年的森森寒冰。 倚坐窗边,纤纤细指撩起车帘,我轻声低语,“小?子,生辰快乐!” 他微微一窘,笑了。 望着那欣喜的浓浓笑意,我久久愣住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心底缓慢泅染开来――原来男子的笑容也可以那么绚烂夺目,那么动人心魂…… 作者题外话:***如若您能够投上一票,再收藏缈缈的文文,那就十全十美了o(n_n)o~ 第五章 是**还是情调?(中) 回到府中,随即吩咐影竹去库房取来一匹银红妆花缎,先不急于用明黄色的贡缎,即使是绣艺精湛的我也害怕出任何纰漏,先要试绣一小幅,觉得完美无缺了,才能动手绣御用的贡品。 璀璨华灯下,我并了桌案,将妆花缎摊开展平,持着炭笔仔细勾勒轮廓,用剪刀小心翼翼地裁样,影竹立在身旁,怯怯问道,“少奶奶,奴婢能帮什么忙么?” 笑眸弯弯,抬眼瞧她,“小丫头,还挺勤快,你会挑丝么,将桌上的十二色彩线挑成丝,越细越好。” 取了线轴,她用细如发丝的银针轻轻一挑,将一根彩线挑成八股,我瞧见她那白皙的手指格外灵巧,不动声色地随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是来偷师学艺的么?” 她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您……居然知晓!” 一面裁剪图样,一面笑道,“十指纤纤,怎么看,怎么像大家闺秀……” 一语未完,一抹浓黑的影子闪入屋内,蓦地回首,见到了最不想见到之人。 令人厌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孝恩如恶心的苍蝇,嗡嗡叫着朝我而来,“大嫂,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赶工,大娘太不会心疼人!” 我的语声寒如冰霜,不带一丝一毫温度,“二叔,夜深了,多有不便,您看是不是先……” “笑话!”他凑到我面前,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唇边勾起一抹讥诮,“这是李府,我爱去哪就去哪,沈梦遥只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臭丫头,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见他蛮横不讲理,影竹扯住我的衣袖,幽幽一句,“大少奶奶,需要奴婢请夫人过来么?” 仅是一句便让李孝恩恼怒不已,他迅速出手扼住影竹的咽喉,蹙紧剑眉,冷笑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主子说话,奴才插嘴!” “你快放手!”见丫头难以呼吸,我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欲掰开他的手指,疾声惊呼,“你会掐死她的……” “掐死她总比掐死你好!”一双眸眼似在滴血,他恶言恶语,“让我放了她很容易,那就要看你今夜如何伺候我了。” 我僵住,心底一片冰凉,“你是畜生!” 孝恩哀声长叹,听在耳中分外凄凉,“就当我是畜生,没有你的日子,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那只大手紧紧扼在影竹的喉间,那可怜的丫头已然说不出话来,不住的呜咽流泪…… 泪瞬时滑落颊间,身子一软,跪倒在他脚畔,“放了她,求你……” “说!”他猛地推开影竹,俯身钳住我的下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你爱我,快说你爱我……” “我……”深吸一口气,那三个字如鱼刺噎在喉中,我悲泣出声,“孝恩,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苦苦相逼……我是欠了你,今后一定会补偿给你,求你放过我,不要再折磨我……” 身子凌空悬起,下一刻,我已躺在他的臂弯里,朦朦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觉得他乌黑的瞳眸黯淡了。 一滴温热溅落唇间,浓浓的咸涩味浸入口中,那么苦,那么…… 那是他的泪么,悔恨的泪…… 第五章 是**还是情调?(下) 孝恩就那样抱着我,男子的灼热透衣而至,薄薄的唇落在额上,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他似怒似嗔,幽幽一句,“没有情调的女子,只想戏弄你一番,不料却恼了。” 四目相望,随即躲开他的眼神,他的眸中分明隐着柔柔的温情,甜甜的蜜意…… “放我下来,你该回去了!”不敢抬头,不敢看他,害怕见到那眸光、那眼神,他那似水的柔情只会让我不寒而栗。 一双黯淡的眸,含着浓浓哀愁,与记忆深处阳光般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他的语声低微,却似黄钟大吕激荡在心中,“别动,让我抱着你,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有一刻……让我像从前那样抱着你……” 人,往往很念旧,心中长长久久牵挂惦记的,还是多年前那一抬手,一低眉的温柔…… “还记得那株黄栀么,这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远的山路。”孝恩将我抱到床上,笑得很开心,那表情就像得到饴糖的孩子,快活的不行,“二十里山路,想都没有多想,一口气走了下来,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早些找到黄栀,你就不用罚跪了。” 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就再也闭合不了了,浮云旧梦重现眼前,心头记起的全都是他的好――那年我十岁,他十二岁;我无意弄断了夫人的黄栀花,他竟走了二十里山路,独自去天宝山挖回一株……当他一身尘土,高举着那株黄栀站着我面前时,眼泪瞬时倾泻而出,宛若滂沱骤雨…… 抽身离开他的怀抱,抱膝蜷在床角,茫然地看着他,哽咽道,“孝恩,你明知我不能恨你,为何还要反反复复地折磨我!” 他俯身迫近,唇角勾起一抹深浓的笑意,笑意之中似乎透着一股子邪气,那修长的食指点在我的眉心,顺着细腻柔滑的雪肌花颜徐徐下滑,掠过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双唇,尖削的下颌,优雅的脖颈,久久停驻在白皙如玉的胸口…… 我推开他的手,警觉地看着他,陡然喝道,“你想干什么?” 孝恩动手动脚,语声轻佻,“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难道不愿与我同醉芙蓉暖帐么?” “滚开!”我怒目圆瞪,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卑劣的所作所为,将我对你的愧疚之情全部抹煞的一干二净,再提及‘李孝恩’三字时,心底想着念着的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是下流卑鄙的无耻之徒!” 他扑了过来,扬手撕开我的衣襟,厉声大笑,“不用想起我对你的好,你也可以学着恨我,但不能阻止我对你的爱……今夜,就让我教会你如何伺候男人,如何成为李孝慈的贤惠娇妻……” 作者题外话:***缈缈要票票,拜托投票收藏吧o(n_n)o~ 第六章 捉奸在床(上) 突如其来的冷风闯入,将繁花锦帐拂得漫天飞舞,白皙无暇的躯体在绚烂繁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一声惊喝当空炸响,“大胆贱婢,行苟且之事,被人捉奸在床!” 那是何人?她救了我,她来得太及时了! 推开重重压在身上的李孝恩,我愕然抬眸相望,只见二夫人趾高气扬地立在大敞的木门畔,叉腰横眼,一字一句,恶毒咒骂,“你是有夫之妇,却不知廉耻,几次三番勾引孝恩,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竟是她――李孝恩的母亲! 夜风中飘来一丝异样的气息,似乎杀机四伏,似乎隐着蓄谋已久的阴谋诡计…… 我凝神静思,一时如失语般,不作过多解释,只是冷冷地瞧着她,瞧着如同跳梁小丑般的卑劣女人。 一声声,一句句歹毒的话语若惊雷划破天际,被她这么一闹,三房四院的灯都亮了,不知不觉,门口依然聚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竟可以看清围观者的表情――有不屑一顾的,有婉言叹息的,更多人居然在幸灾乐祸! “看什么看,赶紧都散了!”屋外响起夫人的声音,她披衣而至,一见我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惊问道,“梦遥,怎么又搞成这样?” 一个‘又’字,宛若一把锐利的匕首刺穿我支离破碎的心,难道她也相信二夫人的诡计了么,相信由始至终都是我在勾引孝恩…… “大姐,您可要为孝恩做主!”二夫人勾起嫣红似火的双唇,幽幽冷笑,“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是您的亲儿媳,几次三番往您脸上抹黑,行那有辱门风之事……” 夫人冷眼瞟她,恨恨道,“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二夫人来到床边,一双杏眼直勾勾瞪我,嘴角噙着丝丝愉悦的笑意,“孝恩,该回去了!” 他极不情愿地敛衣下床,突然侧眸望向我,四目相望,顿时失神,原以为那双眼里该盛满洋洋得意之色,谁知看到的却是浓浓的歉意与哀怨。 “怎么还不走?”二夫人白了一眼孝恩,随即一掌掴在我颊上,厉声惊喝,“我怎么有你这种不争气的儿子,你还没看够这不要脸的贱妇啊!又不是没有银子,你跟她睡能得到什么,还不如花几两银子去跟天香苑的姑娘睡……” “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面无惧色,心平气和地开口,静静迎上她怨毒的目光,“清者自清,我沈梦遥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问心无愧……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请给我留下一点儿自尊,哪怕是针尖那么大的一点儿!” 孝恩的眸光黯淡了许多,哀哀一句,“梦遥,我……” 我笑了,笑得万分凄凉,“不必多说,有这样的母亲,是你终生的遗憾……” 作者题外话:***新的一周,新的开始,要多多支持缈缈哦,投票收藏一个都不能少o(n_n)o~ 第六章 捉奸在床(下) 二夫人气得浑身战栗,只听耳畔一声脆响,顿觉天旋地转,颊上一片火烧火燎,毒舌依旧不住咒骂,“就凭你也敢来骂我,你不过是花十两银子从花街柳巷买来的贱丫头,李家最低贱的奴才也比你强上百倍呢,别以为现在是少奶奶了,就可以无法无天,就可以肆意妄为!” 原来如此,就算我的绣品深得太后皇上的喜爱,就算摇身一变成了李氏的长媳,就算戴上那只传家的金顶针,我依然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永远都不能摆脱她们下的定义――花街柳巷买来的贱丫头! “二夫人。”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气焰嚣张的恶妇,唇边牵起一抹寒凉的微笑,“您是大家闺秀出身,您是识文断字的才女,为何得理不饶人,何为一再苦苦相逼……” 她冷哼一声,转向夫人,笑道,“大姐,你瞧她说得话,仿佛她没错,倒是我的不是了!” 夫人抬眼瞥向她,阴沉了脸,厉喝一句,“请太公家法!” “不要啊!”影竹跪行上前,语声沙哑,哀求道,“大少奶奶没错……是二少爷强行进屋,欲……” “死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掌,打得影竹口鼻渗血,二夫人扬声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孝恩强行进屋?” “够了!”夫人正色喝道,满脸铁青之色,“长幼有序,男女有别,夜深人静之时,强入大嫂房里就是不对,梦遥有错,孝恩亦有错,杖责二十,每人十棍!” 一听两人同罚,二夫人蹙眉怒道,“大姐,这……您怎么能罚孝恩,明明是……” 夫人似笑非笑,提高声音反问,“难道这还不合你的心意么?” 二夫人理屈词穷,终于败下阵来,关切地瞟向孝恩,狠下心,“大姐金口玉言,该如何就如何吧!” 王妈妈请来家法,那是一根漆黑绘金的乌木,我幽幽一笑,满心凄苦――从前,我与春桃就经常被夫人责打,那乌木棍子打在背上很疼,疼得钻心刺骨,我们曾经立过誓,一定要摆脱噩梦,不再被人打骂,不再受任何委屈,谁知即使成了大少奶奶,一来二去,还是逃不掉,似乎永远都逃不掉…… 夫人亲自持着棍子,向我走来,孝恩挺身挡在面前,“大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强迫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你不要责罚梦遥!” 一把推开他,不屑一顾地轻笑,“用不着假惺惺地做好人,区区十棍,我还受得起!” 一下,两下……乌木打在背上的声音很沉闷,我已木然无知,不觉疼痛,只觉颊间一片冰凉…… 最终还是落泪了,原以为会很坚强,没想到…… 恨他,能试着学会恨他么,恨他带给我的屈辱,恨他带给我的伤痛…… 作者题外话:***有点小悲情,收藏一下吧o(n_n)o~ 第七章 孝慈的女人(上) 一夜,无眠。 俯卧榻上,乌云青丝凌乱,铺满鸳鸯孤枕,紫红青淤的伤痕染满白若莹雪的肌肤,我凝神望着凄冷的孤灯,泪水潸然而下…… 疼,真的很疼,不是身,而是心! 心被撕裂成一丝丝,一缕缕,正汩汩涌血,怕是再也弥补不了。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春桃避开众人,独自带着金疮药前来探我。 坐在床头,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为我上药,悲泣道,“竟伤成这样,夫人下手也太重了!” 我恍惚笑了笑,勉力坐起身子,“不怪夫人,只怪孝恩!” “唉!”春桃长叹一声,眸中隐着些许哀怨之色,抬手抚平我纷乱的发丝,纤纤十指帮我轻揉伤患,只听她附耳低语道,“听老爷说,孝慈今日回来,你伤成这副模样就别去迎他了。” 摇了摇头,轻轻拉起纱衣盖住**的脊背,淡然笑道,“必须去,否则又会落人口实,二夫人设计陷害,我怎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预备!” “不必了,你快些回去,省得夫人又要问你的去向了。” 她关切地看着我,柔声哄慰,“受了伤,更要多吃东西啊!” 握住她的手,凄然一笑,“现在就算吃龙肉佛骨,仙丹灵药都治愈不了心头的伤痛了!” 春桃走后,我唤来影竹,将药盒交给她,“多谢你昨夜那么为我,搽一点药膏,脸就不会那么肿了。” 她接了,万分感激道,“少奶奶,您人好心好,菩萨会保佑您的!” 我莞尔一笑,“你我都是好人,但愿好人有好报!” 晌午时分,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爆竹声,我猛然记起春桃的话,难道是孝慈回来了? 影竹一路小跑进来,十分利索地从衣架上取了锦绣长衣、凤尾罗裙,来到我面前,气喘吁吁道,“大少爷回来了,夫人让您去正厅。” 梳洗妆扮完毕,忍住脊背上钻心的剧痛换上衣裙,带着她朝前院而去。 没走几步,一阵轻狂的笑声入耳,“昨夜还在肆无忌惮地勾引男人,今日就迫不及待地去见自己夫君了,这女人变得还真快!” 不用回头,已然知晓那是二夫人了,不想理会,不愿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我沉住气,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前院廊下,早已聚满了人,老爷一身麒麟袍,正色威严而立,身畔的夫人身着绣云霞鸳鸯纹红衣。 见我去了,夫人伸手拉我站到她身侧,微笑道,“这个位置好,孝慈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一语未完,大门敞开,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墨绿色的官轿直落院中,随即有仆从点头哈腰上前讨赏,“恭喜老爷夫人,大少爷迁户部员外郎。” 老爷捋须而笑,夫人欣喜若狂,不忘死死攥住我的纤手,“梦遥,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不枉孝慈常年在外东奔西跑……” 轿夫猛地掀起轿帘,眼前出现一袭伟岸轩昂的身影,那是他么…… 心怦怦直跳,几乎从喉中一跃而出,多年未见,他还能第一眼认出我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孝慈并未立刻上前拜见老爷夫人,而是微微侧身,从轿中抱出一位纤瘦娇柔的女子…… 作者题外话:***看在一日两更的份上,高抬贵手,帮缈缈收藏一下了o(n_n)o~ 第七章 孝慈的女人(中) 见孝慈怀抱女人下轿,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低首,窃窃私语。 老爷木然伫立,敛起满脸笑意,蹙了眉,重重一句,“这成何体统?” 夫人一愣,再次握紧我的手,勉力挤出一抹惨淡的微笑,“梦遥,我乏了,扶我回去。” 转身的刹那,无意瞥到那年轻女子的一双藕臂攀上孝慈的脖颈,轻轻一吻落在他的双唇间…… 眼前陡然黯淡一片,那真是孝慈么,为何我看不清他的脸? 多日以来,苦苦积蓄的勇气与力量,瞬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双腿越来越重,越来越软,宛若踩在九霄云头,站在悬崖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人世凡间,就会堕落万丈深渊。 “梦遥。”夫人轻声唤我,幽幽叹道,“男人,有时要逢场作戏,你……” 不敢再看,不敢再听,不敢再想,凄然一句打断她的话语,“多谢夫人宽慰,儿媳妇明白。” 当‘儿媳妇’三字脱口而出时,一股莫名的痛在心中缓缓流淌,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暗暗感觉这三字今后会不再属于我…… 夫人看着我,眸光有些寒凉,“你身上有伤,回去歇着吧!” 微微俯身行礼,带着影竹退下了。 回到屋里,雕门轩窗上的大红喜字还未被取下,映在眸中,煞是刺眼,我抄起绣箩中的剪刀,疯了似的划向那殷红似血的喜字。 影竹一把夺下手中剪刀,“大少奶奶,您这是干什么?” 我凄声惨笑,笑着笑着竟溢出泪水,“好一个双喜临门,孝慈迁了官,又带回如花美眷,真是大事喜事啊,值得庆祝!” “不要这样!”她转身掩了房门,低低轻语,“您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为何会如此沉不住气,无论如何,只要老爷夫人认您,您依旧是李家的大少奶奶,您的地位依旧无法动摇!” “是这样么,会这样么?”扶着她的双肩,喃喃自语,“孝恩一再坏我名声,只怕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那小丫头凑近耳畔,压低声音,“别忘了,您是李家的顶梁柱,这次宫中贡绣要得急,只要能顺利完成,他们就不敢难为您!” 是啊,她说得颇有道理,御用贡绣才是关乎人命的头等大事! 拭干泪水,稍稍补了些胭脂,不能这么快就认输,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即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李家大少奶奶的模样! 作者题外话:看《下堂妻:绣娘皇后》,众人百态…… 路人甲:缈缈太坏,简直就是后妈一个⊙?⊙b汗 路人乙:就是就是,难得孝慈回来,还带着如花似玉的美眷,明摆着就是小老婆嘛_ 路人丙(高歌一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缈缈(抛媚眼ing):虐虐才健康,收藏一下吧o(n_n)o~ …………………… 第七章 孝慈的女人(下) 正预备带着影竹去夫人房里,还未跨出门槛,仆妇们抬着大大小小的柜笼箱匣进来,王妈妈欠身笑道,“这是大少爷的行李,夫人让搬过来。” 点头默许了,转眸一瞥,一只梨木镶金的香奁妆盒赫然出现在行李里。 心头莫名刺痛,浑身战栗发抖,影竹慌忙扶住我,轻柔问道,“您怎么了?” “没,没事!”我微微叹息,不住安慰自己,那只是一只精致的妆匣而已,无需耿耿于怀,无需心存芥蒂。 去夫人房里,短短数十步,我却走了很久,每迈一步都万分艰难,仿佛行走在锋锐的刀尖上,每行一步都锥心刺骨…… 来到门口,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听上去尤为刺耳。 要进去么?反反复复思索着,或许该回去,安安分分地绣制御用贡品,或许就不该来这儿…… 夫人的丫头影风躬身撩起垂帘,轻声道,“夫人,大少奶奶来了!” 我愣了愣,随即牵起魅人的笑意,缓缓挺直腰背,敛起衣袖,扶着影竹进屋了。 垂眸来到榻前,温婉而笑,“夫人,我来请教御绣贡品之事。” 她伸手将我揽到身边坐下,笑道,“本该让孝慈先去见你,谁知一时闲聊竟忘了时辰。” “她是何人?”软绵绵的语声入耳。 陡然抬眸,这才发现那女子竟慵懒地倚坐在孝慈怀中,略带寒意的眸光直直探向我。 “我……”顿了顿,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孝慈,希望他能够帮我解围,能够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的身份,可是很可惜……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不曾为我说一句话! 即使是装,我也装不下去了,或许这少奶奶的位子本该就是她的,挺直的腰身渐渐佝偻,仅存的一丁点自尊被人狠狠掷在地上,任意唾弃践踏…… 只听影竹兀然一句,“夫人,大少奶奶将贡品取名为‘十全十美’!” ‘大少奶奶’四字将我彻底惊醒,心里一阵感激,默默念叨――影竹,太感谢你了,至少还有你为我说话,为我帮腔。 夫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笑得有些勉强,朝那娇柔的女子道,“她是梦遥,是孝慈的……” “哦,原来是姐姐啊!”她的语声寒凉,故意将白皙的纤手搭上孝慈的手背,似乎在向我示威,“我是孝慈的安琪,今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啊!” 李孝慈终于开口,“沈梦遥,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仅是一句就让我心身剧痛,痛不欲生。 好,怎么可能好! 伤心,伤身,连灵魂都在哭泣…… 洞房花烛之夜,独守寂寞空帏;新婚不到三日,两次被人侮辱;夫君难得归家,带回别的女人……为何所有的不幸接踵而至,齐集于我,难道沈梦遥天生就该命苦命薄么? 我定了定神,强行抑制心底的痛楚,巧笑嫣然,“劳您费心惦记,老爷夫人对我万般爱护,家中上下对我百般关心,我的绣功绣法大有长进……一切都好的不得了!” “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他如卸下重负般,一双黑眸幽幽望向我,眼中满是怜悯之意,仿佛我就是一只可怜兮兮的蝼蚁…… 作者题外话:***老生常谈,收藏投票,谢谢o(n_n)o~ 第八章 三人同床(上) 除非是过年过节摆筵席,李府的晚饭历来是各吃各的,每日黄昏时分,每个房的丫头都会去厨房领取食盒,然后端回房里,伺候主子用饭。 影竹摆好碗筷,揭开盒盖,端出碟子,我瞥了一眼,今日的饭菜精致了许多,从四菜一汤变成八菜一汤外加两碟甜品点心,不禁蹙眉问道,“你拿错了吧,这……” “姐姐,这是夫人专门为我准备的!”软绵绵,轻飘飘的柔语灌入耳中,顿觉头皮发麻,一阵寒凉侵袭全身,猛地回头一瞧,那个什么安琪扭着水蛇腰,扶风而至。 只听影竹在身后小声嘀咕,“原来她有腿,会走啊,成天要搂要抱的,还当她是个瘫子呢!” 轻咳一声,止住小丫头的话,温言道,“既然你要这些菜肴,我不能不让。”转身吩咐影竹道,“统统装回去,送到安姑娘房里去。” 她转眸娇笑,笑意盈盈,“姐姐,你错了!” 目光一滞,不知她话中深意,问道,“何错之有?” 染有蔻丹的嫣红指尖扬起手中翠色丝帕,艳俗的香气扑面而至,她掩口轻笑,得意洋洋,“姐姐要弄清两件事情:第一,我不姓安,安琪只是孝慈对我的爱称,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够那样唤我;第二,我没有别的房间,夫人带我在府中四处逛了逛,让我挑选房间,可惜我就喜欢这间,今后这儿就是我的房间!” 什么?心头仿佛重重压着巨石,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算做什么,她居然耀武扬威向我宣战…… 该选择迎战,还是该选择逃避? 孝慈是否叫她安琪,与我毫不相干,那是她的名字,他愿意叫什么都行,我管不了;可这儿是我新婚的房间,说什么也不能让出来给她! 定了定神,我语声淡淡,“长幼有序,这儿是我的新房,恕沈梦遥难以从命!” “你的新房?”她扬声大笑,笑得不能自抑,仿佛我在给她说笑话,“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有新郎的房间,能够叫做新房么?” “你……”一句话如万千淬毒的银针齐齐刺向我,噎得我半晌不能言语。 “你说长幼有序,那我就来告诉你……”莲步轻移,她来到身畔,凑到耳边,朱唇微启,“我跟孝慈一年多了,他将我捧在掌心万般疼爱!” 正在此时,孝慈缓步进屋,一见桌上的饭菜,问道,“怎么还没用饭?” 那女人轻盈上前,含笑倚入他怀中,千娇百媚道,“人家不是在等你么,抽空陪姐姐闲话家常呢!” “原来如此!”孝慈挽袖洗手,在桌前坐定,朝我笑笑,温声道,“梦遥,一齐过来吃吧!” 见此情形,我已然胃口全无,欲抬脚出门,却被影竹死死拽住。 她朝我点点头,低声道,“如果您走了,也就认输了,多多少少吃一点儿!”说着扶我在桌边坐下,盛了小半碗饭给我,微笑道,“今儿有您爱吃的西湖醋鱼。” “西湖醋鱼?”恶毒的喉舌又开始言语,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窃笑道,“原来姐姐爱吃醋啊!”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拜托各位多多收藏,让缈缈看到希望吧o(n_n)o~ 第八章 三人同床(中) 我倒成了那爱吃醋之人? 抬眸轻瞥她一眼,莞尔笑道,“初来乍到,该慎言谨思。” 她陡然恼怒,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指着我的鼻尖喝道,“你说什么?” 沉默不语,脸上依旧凝着笑意,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动饭粒,冷眼看着她如何演戏。 如同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她再次黏上孝慈,“你看她欺负我!” 孝慈抬了抬眼皮,随手搁了碗,揽过她的腰肢,我猛然发现那双幽深的眸中隐着浓重的无奈之色,只听他轻声道,“明祺,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快吃饭吧!” 原来她叫明祺,并非什么安琪。 媚眼流转,她侧身倚入孝慈怀中,娇声娇气,“要你喂我吃!” 他微微一笑,持汤匙舀了一勺米饭送到她唇边,哄劝道,“乖,快吃。” “不要这样喂,要用……”说着嫣红的指尖点上孝慈的薄唇,调笑道,“要用嘴来喂!” 天啊,她究竟是什么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就算是天香苑的姑娘也不会当众说出这些露骨的话语! 扶着桌沿倏地起身,我冷冷一句掷地有声,“你们慢慢喂吧,我不吃都饱了!” 带着影竹疾步出门,行了很远很久,都还可以闻见房内轻狂的媚笑声,那声音如魔咒不住在耳畔回响,心底深处一片凄凉,那女人似乎成了凯旋的将军,在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立在廊下,凝望着一池盈盈绿波,神情恍惚,思绪翩跹――房内那人真是我的夫君李孝慈么,难道是他堕落了,还是他有苦衷,为何会…… 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在印象之中,他话语不多,温文尔雅,总是一袭广袖青衫,总会随身带着一卷书,隐在绿荫繁花下,或坐或立,细心研读。从前的他,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难道因为走南闯北多年,让他的书生气彻底磨灭,让那清雅澹泊的君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梦遥。”有人轻声唤我,回首相望,来者竟是孝慈。 “你……”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许久,才缓缓一句,“你没生气吧!” 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略带惆怅的表情,那表情只会让我更难过,只会让我的心更伤更痛…… 我笑了,嘴角有些僵硬,低低轻语,“沈梦遥似乎还没那么可怜,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怜悯。” 他笑得尴尬,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明祺不是有意针对你,她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与我同甘共苦患难过,所以……” 终于还是抬眼看他,目不转瞬地凝望,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正因为你们同甘共苦患难过,所以你必须维护她,所以我必须忍让她……” 孝慈长吁一口气,仿佛了却一桩重大的烦心事,“能明白就好,母亲没选错人,你果然温婉贤淑,善解人意!”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泪,夺眶而出,倚着阑干软坐在地,影竹上前扶我,“求您不要这样!” 紧握小丫头的手,噙着眼泪,笑得凄楚,“温婉贤淑,善解人意,这是他们下的定义,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与世无争的懦弱女子,就该逆来顺受……拜托你快告诉我,我忍让她,谁忍让我?” 作者题外话:n_n)o~要支持哦 第八章 三人同床(下) 如同哀怨的孤魂野鬼在廊下来回游荡,一步步,我轻声数着……由西走到东是二十一步,由东走到西还是二十一步…… 终于,停下脚步,提起裙角,跨过阑干,立在池边,我瞅着一池浓稠的碧绿,喃喃自语,“如果跳下去,水会不会很冷?” 影竹疾步来到身后,语声幽幽,“想跳就跳,奴婢绝不会阻拦,您一死也好,就让大少爷与那贱妇双宿双栖,就让……” 身心俱颤,不曾料想小丫头会这样说,平复心境想想,她说得极有道理,不能让他们太快活,不能由我一人承担所有的伤痛! 徐徐退后几步,转身朝她抬了抬手,“扶我过来,我怕冷!” 她挽住我的胳膊,轻柔一句,“夜深人静,扶您回去休息吧。” 房间里很暗,没有一丝光亮,更衣卸妆之后,径直去了内室。 撩起帐帘,掀开锦被,刚准备躺下,只觉有些异样――黑暗之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婉转嘤咛清晰入耳,似乎欲迎还拒,似乎透着蚀骨的缠绵…… 呻吟断续,伴着娇声柔语,“孝慈,人家还要……” 迷乱低沉的喘息声,勾人心魄的吟哦声,声声阵阵飘入耳中,刺激着我的鼓膜,震荡在我的心间,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们居然在我的房间,在我的床上…… 我高声唤道,“影竹!快掌灯!” 小丫头持着烛台匆匆而至,屋里瞬时大亮,只见床上一片狼藉,凌乱衣衫丢得满处都是,艳红似火的鸳鸯锦被将两人紧密交缠的炽热躯体包裹…… 那是我新婚的喜被,那戏水的五彩鸳鸯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成,浑身都在颤抖,逐字逐句道,“这是我的床,要风流快活,请到别处去!” 明祺探起身子,白绢纱衣大敞,酥胸**一览无遗,她扬了扬柳叶弯眉,挑衅般地望向我,笑得畅快,笑得放肆,“哟,姐姐,瞧你说的,同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孝慈很是强悍,我都快承受不住了,你若是不嫌弃,三人同床也不错……” 不愿听她再说下去,紧捂住耳朵,止住那些淫词艳语,厉声道,“孝慈,不要再逃避了,说句话好么?三人同床,你听听,她说得是人话么?” 七尺男儿,竟无动于衷,用被子遮住颜面,一声不吭,一语不言,我对他实在是太失望了…… 见孝慈不言不语,我苦笑长叹,“你们不走,就是逼我去请老爷夫人……好,太好了,我沈梦遥今夜豁出去了,定要请他们来评评理!” 一听要请老爷夫人,孝慈立刻坐起,窘困地咬了咬唇,艰难地说出口,“梦遥,别去了!这些闺房床闱之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你贤淑识大体,就……就算了吧!明日一早,我就会带安琪去别处住,你能将就一夜么?” “不能!”我愤愤一句,拂袖而走,“我沈梦遥不会那么下贱!”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收藏一下吧,缈缈很努力哦o(n_n)o~ 第九章 心灵的慰藉(上) 久久徘徊不定,心中忐忑不安,当真要将孝慈与明祺卑劣的所作所为告诉老爷夫人么? 闺房乐事,床帏之怨,我耻于再提,羞于出口…… 夜,寒如水,死一般的寂静。 庭苑中,冰凉的石凳上,一个人孤零零久坐,抬首相望,房内依旧燃着红烛,翠绿色的烟罗窗纱上投下斑驳的人影,一双一对,好不恩爱。 那是我的房间,那是我的婚床,仿佛犯错之人是我,他们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滴泪溅落,似乎不是我的,摊开双手,更多寒凉的泪滑落掌心…… 影竹用衣袖遮在我的头顶,低低劝慰,“下雨了,大少奶奶快回去,小心着凉!” 原来是雨水,老天爷似乎也在怜悯我,居然落泪了,与我同悲同泣。 “回去?回哪去?”我怅然一笑,咬牙切齿恨道,“从今往后,不会再踏入那间屋子半步!”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那您往何处去住啊?” 凄惨地勾唇浅笑,我语声淡淡,“去书斋,他有他的颜如玉,我有我的黄金屋,将绸缎织品,绷子绣箩全都搬入书斋,御用贡绣一日都不能停。” 是不是太镇定,屋外凄风惨雨,我仍旧岿然而立,手持绣花银针,一针针,一线线,施针严谨,针脚密实而整齐…… 烛影摇曳,渐渐暗淡,我轻唤,“挑一下烛芯。” 话音未落,屋里漆黑一片,影竹答道,“蜡已燃尽,奴婢去取。” 见她离去,我扶着桌沿,痛苦地挪动着身子,脊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才记起身上还带着伤。 终于悲泣出声,害怕在人前落泪,不想让人知晓我的脆弱,不想让人窥见我心头的伤痕,现在没人陪伴左右了,可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了。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苦痛齐齐浮上心尖,眼泪宛若洪水汹涌而出…… 珠帘微颤,有人进来,足步悄悄,似乎害怕惊动悲伤哭泣的人儿。 空灵的香气浮动,那淡淡的馨香熟悉万分,冰凉柔滑的丝绢缓缓滑过颊间,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为我拭去晶莹的泪。 沉浸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但依然可以分辨出――那是他! 止住泪水,低低哽咽,“你来了!” 语声轻柔低微,“别哭,我会很心痛!” “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笑我?” 颤抖的指尖抚上紧蹙的眉心,他哀哀一句,“梦遥,这又是何苦,我早就说过――孝慈并不爱你!” 屏住呼吸,轻笑出声,“他不爱我,难道你爱我?” “是,是,我爱你!”他将我带入怀中,箍得很紧。 黑暗中,我笑了,那是千娇百媚、勾人心魂的笑容,“如果你爱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让我忍受屈辱,让我身败名裂!” “不,你错了!”他的肩头一滞,身子有些颤抖,“正是因为深爱着你,我才会那样做――不忍心看你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尽管那人是我的兄长……” 作者题外话:***高抬贵手收藏一下,缈缈也会更勤奋哦o(n_n)o~ 第九章 心灵的慰藉(下) 原来他一直都不忍心,不忍心见我哭泣,不忍心看我嫁给不爱的男人…… 不住问自己――那是他的真心么,那是他的心里话么,我该相信他么? 紧闭了眼,将头缓缓靠向他的胸前,清吟浅叹,“我是女人,不是圣人,也会害怕枕头冷,也会害怕孑然一身,迫切需要有人能温暖我,能治愈心上的伤……” “梦遥,我就是你的慰藉,唯一的慰藉!”孝恩温柔唤我,如昔日般,可惜听入耳中恍惚隔世。 陡然抽身,离开他的怀抱,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 他的轮廓隐入暗夜之中,辨不清表情,唯一可辨是略带凄凉的语声,“难道你不再相信我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已然被人当众羞辱过两次,难道还期待第三次?” “你……”不知该如何解释,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寻最恰如其分的词汇,吞吞吐吐,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上次害你被责罚,不是我的主意,是母亲……” 无奈惨笑,说得轻巧容易,仿佛挨那十棍之人不是我,“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何必旧事重提,你走吧,今后还是划清界线,如若没事,我不想再见你……” 他提高声音,几乎是在怒吼,“那么多年的情谊,一句不想再见就可以彻底撇清么?从何时开始,你变得如此绝情,如此寡义?” 脚步声匆匆,柔柔的光线染亮整个房间,影竹持着烛台而至,轻声道,“大少奶奶,蜡烛取来了。” 微微低首,嫣然一笑,“孝恩,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大嫂!” ‘大嫂’二字将他彻底惊醒,他尴尬地笑了,浓重的哀怨凝结在眉目之间,用力握了握我的指尖,深深叹息,“原来如此,你是我的大嫂!” 他转身离去,疾步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退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只小药盒,轻轻搁在高几上,悄然一句,“紫金活血丹,用热酒化开,一日三次。”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泪潸然而落,终于明白那句话的真谛――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艰难落座绣台前,将竹绷紧了又紧,迟迟不能下针,双手抖得厉害,指尖依旧残存他的温度,他的幽兰淡香…… 影竹温了热酒,将盒中药丸研碎化开,怜惜道,“给您上药吧!” 我面无表情道,“不必了,拿去扔掉!” 小丫头黯然一笑,“这只是一盒药,您不能接受他的人,不能接受他的心,难道仅是一盒药也不能接受么?” 不等我言语,她已揭开我的层层衣衫,脊背仍旧青紫一片,她用指尖蘸了药,细致涂抹,小心揉搓。 不知是那药,还是那热酒,一阵融融暖意渐渐漫延,由背上一直暖到心尖…… 作者题外话:***小悲怡情,大虐养生,悲悲虐虐更健康o(n_n)o~ 收藏收藏,要支持缈缈哦o(n_n)o~ 第十章 金钗之谜 一连几日,蜗居书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上活计不停,一心只想早点绣成贡品,好了却心头大愿。 期间,夫人来探过几次,只说了些‘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话语,我用脚趾头都能猜想到,定是那狐媚的明祺恶人先告状,在她面前颠倒黑白,胡乱指责我的不是。 争辩与否,早已无关紧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用不着反驳,毕恭毕敬地听着又何妨,只当是在看戏听戏! 春桃倒是极挂念我的安危,每次前来,不是唉声叹息,就是暗自抹泪……起先还好,我能忍住;结果,越说越伤心,每次都是二人抱头痛哭,哭得昏天黑地。 一天天的,日子还是要过,快乐是一日,不快乐也是一日…… 为何不让自己快乐些呢? 那幅‘十全十美’几近完工,只差善后收尾了,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了。 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苍白的脸,叹道,“这哪里是用手在绣,明明是用鲜血、用性命在绣……” 影竹上前,手持月牙梳为我悉心梳理乌黑青丝,嗔怪道,“为了赶制绣品,您三日三夜未合眼,这脸色哪能好的起来!” 随手从锦盒中取了一支金钗,斜斜插入发髻,我凄然惨笑,“沈梦遥天生命贱,没有办法!” 有脚步声传来,铜镜之中映出他的身影,我扬眉冷笑,“今日怎得了空?难道不需陪你的颜如玉么,来我这黄金屋作甚?” 语声淡淡,不辨寒暖,压根就没将我当做他的妻,“多日不见,只想看你是否安好。” 似笑非笑,转首迎上他的目光,自嘲道,“多谢关心,沈梦遥天生命硬,至少还没被那淫妇气死!” “你要原谅她,她自小四处漂泊,性子不免有些大胆顽劣。” 我冷嘲热讽,勾唇笑道,“你该不会是在青楼花船上与她相识……” “不是!”他似乎有些恼怒,厉声惊断我的话语,“你不知道从龙江关到大食国有多远,要在海上漂泊多长时间……那种苦,你没有受过,你不会明白!” 心中隐隐知晓了什么,孝慈与明祺或许是在下西洋的宝船上认识的…… 侧过身子继续梳妆,陡然他抬手从我发间一把抢下那支缀有珍珠的金钗,由于用力过猛,将我的发髻完全扯散,顺带还抓下大缕青丝,头皮一阵发麻,我惊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将金钗死死攥在掌心,孝慈的目光深幽,厉声质问,“这是何人给你的?” 定睛看去,那钗是新婚敬茶时,紫茵送给我的,随口答道,“是老爷的三姨娘紫茵送我的……” “什么,你说什么?”他面色一沉,狠狠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面前,一字一句顿道,“你说紫茵是父亲的三姨太……” 作者题外话:***观众好少啊,缈缈有点想哭,今日两更,周一新开始,支持一下吧o(n_n)o~ 第十一章 贤妻VS妒妾(上) 正说话间,明祺一扭一摆地疾步进屋,见到孝慈,微微愣住,随即贴了上去,柔声媚意,似责怪,又似询问,“你怎么在姐姐房里?” 手中还攥着那支金钗,孝慈沉了面色,微微侧身躲开她,“一天到晚都黏着我,难道不累么?” 乍听此语,身边的影竹‘扑哧’一下,轻笑出声。 孝慈向来都是迁就她,难得说句重话狠话,她一时难以适应,那张涂脂抹粉的面颊染得通红,转眸瞪向我,厉声道,“姐姐的丫头好没规矩!” “梦遥!”孝慈似乎想起什么,一把扯住我的衣袖,附在耳畔低语,“那个三姨娘紫茵是不是扬州人氏?” 我含笑点头,“你怎么知晓?她是老爷去年从瘦西湖带回的……” 他面色寒若冰铁,拽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向外拖去,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找她!” 见他如此在乎紫茵,心头不禁一紧,隐隐嗅到千丝万缕不寻常的气息,却佯作淡然,“这几日她不在府中,说去灵谷寺拜佛还愿。” “原来是这样!”缓缓松开胳膊,帮我理了理扯皱的衣袖,他恍惚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你!” 微微欠身,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镜台前梳妆,一道寒意凛凛的目光直直朝我射来,明祺如立柱般杵在身后,一双赤红的眸子几乎要滴出血水。 我持了月牙梳,面无表情地梳头,抬眼瞥她,“怎么不去追,你不是爱黏着他么?” 她挽起衣袖,疯了似地冲上来,撕扯着我黑瀑般的长发,歇斯底里地骂道,“贱妇,披头散发装出一副凄凄楚楚的病西施模样,一心一意要勾引孝慈,今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影竹见我受欺负,连忙挺身护住我,一掌掴在她颊上,“大少奶奶一忍再忍,将大少爷让给你,将新房让给你,你还想怎样?” 跟她的小丫头见情势不妙,慌忙跑去喊人…… 片刻之后,夫人匆匆而至,见我满头乱发,愠色道,“这又是怎么了?” 明祺顿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用丝帕捂脸,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泣道,“好心好意给姐姐请安,她却让丫头掌掴我!” 夫人转而问我,“梦遥,是这样么?” 轻扬唇角,语声淡淡,“您看得很清楚,何必再问我?” “明祺!”夫人伸手揽住她,柔声劝慰,“梦遥已经退让了一大步,你也该适可而止!” “您……”她掩着脸跑出书斋,夫人也紧跟着出去了…… 书斋又恢复昔日宁静,我的心却平静不下来,朝影竹苦涩一笑,“丫头,谢谢你。” 仿佛为我报了深仇大恨,丫头笑得很开心,“奴婢早就看她不顺眼,走路摇摇摆摆像只鸭子,真不明白大少爷为何会爱上她!” 是啊,我也弄不明白……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请给缈缈加加油o(n_n)o~ 第十一章 贤妻VS妒妾(中) 明祺绝不是省油的灯,睚眦必报,幸亏夫人来得及时,不然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寻了理由,匆匆回禀夫人一声,带着影竹出门乘车,直直去了锦绣坊。 当年,太公仅凭一张织机、一架竹绷闯荡江湖,一手创立了锦绣坊;如今,数一数二的江南老字号已然历经六代人,传承百余年;现在,这掌门人的担子落在我的肩头,顿觉分外沉重…… 端坐首席,几位管事妈妈围拢上来讨主意,原来京中的忠王千岁在江宁府置了别院,命锦绣坊赶制整套织物用品,大到锦帘床帏,小到手绢荷包,要一应俱全。 抬眼缓缓扫过众人,面无表情道,“这事怎么才告诉我,夫人知晓么?” 吴婶点头哈腰道,“见您日夜赶制御绣,我等不敢打扰,请示过夫人,她说一切都由您来拿主意!” 漫不经心,淡淡一语,“知道了,让我想想,你们都退下吧!” 见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几个婆子面面相觑,转身退出厅外,就在退下的一刹那,她们的唇角分明凝着不屑一顾的笑意。 那明显的笑意代表什么,心中当然清楚――她们极不服气,不服我这个丫头奴婢出身的掌门人! 勾唇一笑,不由自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黄金顶针,待在锦绣坊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们的心思,我太了解――各人都打着小算盘,各人都想往自己荷包里捞钱…… 府中是是非之地,锦绣坊也是,去哪里才能觅得一时半刻的清静呢? 独自出了大门,影竹追了上来,笑道,“您去哪?” 笑着瞥她一眼,“别问,跟着就行!” 出大门右拐,没走几步,来到卖包子的小摊前,掏出十文钱,“大叔,给我两个。” “原来是遥遥,好久不见你了。”大叔一面揭开笼盖,一面笑道,“你的恩恩呢?” 腾着热气的包子直熏双眼,不知为何我居然想哭,艰难地笑了笑,“恩恩变成小鸟,飞去很远的地方,再也寻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任凭手中的包子渐渐变凉,慢慢僵硬…… 影竹追上我的脚步,叹道,“您这又是何苦,其实二少爷人很好,至少比大少爷好!” “他对我好,我怎会不知,可惜……”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我拼命仰着头,害怕泪水滑落…… 作者题外话:***两更才是硬道理,要支持哦o(n_n)o~ 第十一章 贤妻VS妒妾(下) 回到府中,夜已黑透。 书斋内,灯烛摇曳,春桃独坐桌边,焦急万分,“小姑奶奶,你究竟去哪了,夫人遣人问过几次了!” 我淡然一笑,随手将冷冰冰的包子搁在桌上,“不过是去锦绣坊转了转。” 一见那包子,她哀叹道,“人生本如此,聚散皆是缘,何必……” “我没事,真的!”执壶倒了一盏茶,轻抿小口,“这只是包子而已,你多心了!” 她起身就朝外走,“希望如此,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不用了。”我挽住她的胳膊,将她送到门口,笑道,“老爷一夜都离不开你,快回去吧!” “梦遥!”她陡然顿住,抬手托起我的下颌,满目凄楚,“近日赶工,你消瘦了许多,别与那淫妇计较,别……身子是自己的!” 握住她的手,重重捏了捏,笑道,“我明白!” 难得满月夜,清辉如水缓缓流淌,熄了红烛,我斜倚锦榻,隔着翠色窗纱,遥望当空皓月,轻声低吟,“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 一阵轻狂的笑声毫无预兆响起,借了月色,只见明祺扭着纤腰,款款而来,“姐姐兴致颇高,好一个月下无人更清淑!” “你来做什么?”慵然支起身子,冷笑道,“今日我累了,如若是来寻仇,恕沈梦遥难以相陪!” 她并不答话,贼眉鼠眼的满屋子乱转,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一见这番架势,我心里早已明白七八分,高声唤道,“影竹,快些掌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 影竹持着火折子进来,点燃了四处灯烛,书斋内外瞬时灯火通明,“大少奶奶,您丢了什么,奴婢帮您寻吧!” 蓦地轻笑出声,指了指明祺,“是大少爷的爱妾将大少爷弄丢了,你快帮她找找,省得夜里没有男人陪,她睡不着觉……” 一听这话,明祺窘得满脸通红,柳叶弯眉紧蹙,跳起脚来,叫骂道,“姓沈的,你果然很嚣张,遵循夫人的话,让你三分就当我好欺负,别以为都不知道你的那些丑事!表面装作清高无比,背地却是彻头彻尾的淫荡贱妇,居然两次三番勾引二叔,只有你才会那么下贱!” 我笑了,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清者自清,随你怎么说都行,我不会反驳一句!” 她自认为戳到我的痛处,得意洋洋地笑道,“你是没有胆量反驳吧!” “你错了!”我语声温柔,眸色却清寒如窗外的月光,一字一句似乎无关痛痒,却掷地有声,“但凡男人不可能一生只有一个女人,我的今日或许就是你的明日!” “你在危言耸听!”一双妖冶的红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明祺怒声吼道,“孝慈不会那样对我,他还不敢,他说过会生生世世爱我,对我好……” 我慵懒地躺回榻上,宛若一只倦怠的猫儿,漠然一语,“不知是你太傻,还是太天真,居然会相信男人的话……如若男人说真话,那么母猪都会上树了……”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投票收藏支持一下,缈缈会更努力哦o(n_n)o~ 第十二章 母老虎发威(上) 今年的冬日似乎特别长,二月里依旧滴水成冰。 刚响过五更鼓,拥着锦被坐在榻上不想起身,宛若娇弱的小女儿般嗔道,“影竹,我能不能不去?” 小丫头趿鞋披袄,端着水盆进屋,刺骨寒风灌入,她哆哆嗦嗦道,“您不去,一定闹翻天,只当是看戏听戏,看那淫妇如何撒泼打诨!” 四更天时,院里一阵喧哗吵闹,听声音好像是明祺在哭闹,可没过多久就平静了。 后来,夫人派王妈妈过来传话:召各房一聚,有要事相商。 梳洗更衣之后,极不情愿去往夫人房间,还未进门,只闻一声悲泣入耳,想都不用多想――那一定就是明祺,真不知她是否做过戏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呢! 屋内,众人聚集一堂,我仿佛就是局外人,悄然落座,冷眼旁观。 抬眸扫过众人,居然看见三姨娘紫茵的身影,不是说她去灵谷寺拜佛还愿,几日之后才回么? 一时有些好奇,细细打量她,素雅妆扮同往日一模一样,只是红彤彤的双眼有些惹人注目,仿佛刚刚大哭过一场…… 明祺伏在夫人怀中哭得很伤心,凄凄楚楚,喃喃哭诉,“他真的很可恶,为何要那般待我,这才几日就寻花问柳,夜不归宿……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夫人阴沉着脸,不知该如何劝慰,握住她的手,一味说道,“孝慈年纪尚轻,如偷腥的馋嘴猫,小事一桩,忍忍就好!” “那可不行!”明祺猛地抬首,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明祺的眼中掺不进一丁点沙子,我要给父亲写信,让他为我说句公道话!” 夫人一怔,“这……” 门帘一响,春桃扶着老爷进来,他染满白霜的发丝微微颤抖,好言相劝,“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孝慈这次,老夫为他担保,如若下回胆敢再犯,要杀要剐,任凭您处置!” 一听这话,我越发觉得奇怪,老爷历来强硬,为何对明祺这般客气,几近低三下四。 难道她的来头不小,连老爷夫人都必须忍让三分…… 老爷端坐在榻上,握拳重重捶向几案,将茶盏瓷壶震得七零八落,厉喝道,“带孽子李孝慈!” 几名壮汉家丁将孝慈带了上来,只见他乌发蓬乱,眼眶淤青,脸侧还留有几道指甲抓伤的血痕,心中暗自好笑――或许我来晚,方才没见到精彩绝伦的全武行,那明祺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母老虎,居然出手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作者题外话:***好久都没见有人收藏了,缈缈失望ing,一更奉上,请继续支持哦o(n_n)o~ 第十二章 母老虎发威(下) 孝慈将头垂得很低,一副无脸见人的模样,被家丁们死死摁住,不曾反抗一下。 “孽障!”老爷铁青了脸,正色喝道,“你读过圣贤之书,又是朝廷命官,为何会做出这等荒唐的糊涂事,家有贤妻娇妾,却毫不怜惜,去那肮脏不堪的地方,宿花眠柳……” “哼!”老爷话未说完,只听明祺冷哼一声,“养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他的话将锋头直直戳向老爷,还真是胆大妄为呢! 不言不语,不笑不怒,我冷眼独坐一边,寻思这事态该如何发展下去,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夫人愣了愣,惊问一声,“明祺,你在说什么?” 她抹干了眼泪,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唇边噙着寒若冰霜的冷意,“李子儒不就是这般么,左一个妻,右一个妾,连扬州城最红的姑娘都弄到手了!” 天啊,她还真够大胆的,竟敢直呼老爷的名讳。 老爷气得浑身发抖,面色煞白,唇色乌青,颤颤巍巍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居然敢……来人,快请太公家法!” 明祺猛然起身,冷冷目光扫视屋内每一个人,扬手一掌重重扇向老爷,“就凭你也敢动手打我,是不是活腻味了,就不怕满门抄斩!” 一句话将众人噎住,老爷夫人再也不敢吭声,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好一只母老虎,她居然动了手,我心中一惊,只觉遍体寒凉。 “砰”的一声,孝慈重重俯首,以额触地,苦苦哀求,“安琪,是我错了,算我求你,别再闹了,父母亲年岁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 她怒目圆瞪,熊熊妒火从眼中喷射而出,一字一句,恨道,“让我放过老家伙也行,但你必须告诉我,是哪家的淫妇勾引了你,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这……”孝慈不敢言语,深深低了头,不敢再看她一眼。 捣蒜般叩首,额上一片血红,望着他悲凄的模样,心中百味莫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无论他是否爱过我,至少他是个男人,有尊严的男人…… 不愿再置身事外,不愿再无动于衷,我缓缓开口,低言轻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奴仆!” 明祺寒声一笑,流露些许嘲讽之态,“怎么,姐姐心疼了?” 毫无惧色起身,我欲缓步离去,嫣然巧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如此难为孝慈,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也不知你如何呼风唤雨,我只知你爱他,他也爱你……” 她默然半晌,随即拦住我的去路,挑衅般冷声笑道,“沈梦遥,果然名不虚传――巧舌如簧,今日就饶过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我爱李孝慈!”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哦,支持支持一定要支持o(n_n)o~ 母老虎,好怕怕哦~~~ 第十三章 香云纱(上) 自从那日明祺发威大闹之后,家中上下对她另眼相看,夫人待她越发恭谦,仿佛不是儿子的小妾,而是家里的祖宗奶奶! 距离万寿节越来越近,包括‘十全十美’在内的御用绣品齐齐装入紫檀木箱,用明黄色的封条贴好,装上马车运往京城,老爷极不放心又怕半路出岔子,不顾路途遥远艰辛,亲自护送贡绣上京,孝慈得知父亲的深意,以入京述职为由,欲陪同一起前往。 既是孝慈要去,自然少不了明祺,她就像是孝慈的影子,一步都不会离开。 一听她要上京,全家上下长吁一口气,人人欣喜无比,几乎就要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欢送。 只要她不在,定会家宅平安! 启程之日,夫人率府中众人送出大门,一送再送,好似送瘟神一般。 回书斋的路上,我隐隐听闻二夫人与丫头悄声议论,“瘟神终于走了,她在家里,鸡犬不宁,真希望一送将她送去阎王殿!” 心里暗自发笑,即使是诡计多端的二夫人也会惧怕明祺,看来她的的确确很不得人心啊! 她一走,果然天下太平,家里安静了许多。 天气也不那么冷了,似乎一夜之间步入春暖花开的三月天。 手握古旧书卷,倚在桃花树下坐,青石圆桌上置着一盏清茶,难得有如此闲情逸致,只觉得心情舒畅――天更蓝,花更艳,茶更香…… 影竹轻盈而至,臂上搭着一件朱锦斗篷,笑道,“大少奶奶,时辰不早了,该去锦绣坊了。” 我陡然记起夫人的吩咐――忠王千岁遣人看样,你去陪陪。 丫头上前,为我拂去云鬓上的花瓣,将斗篷披在肩头,“春捂秋冻,您多穿些。” 我笑了,点点她的鼻尖,“还是你想得周到!” 去了锦绣坊,直入正厅,吴婶迎了上来,指了指正饮茶的男子,低声道,“那位是京城来的王大人。” 我颔首道,“明白了,将四色香云纱取来。” 转身上前,来到那男子面前,福身行礼,“梦遥见过王大人。” 那人倚着椅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头都未抬就挥手道,“坐吧。” 心里顿时有些纳闷,冷眼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从未见过如此无礼傲慢之人,这锦绣坊好像是我的地盘,他却摆出主人的架子,就算是来自京中,就算是地位显赫,也不该这般目中无人――难道眼睛长在头顶上! 我轻咳一声,提醒他,“王大人……” 这招果然有效,他陡然抬首,冷冷凝视我,眸中溢满惊艳之色,声音顿时柔了半分,“你……你是沈梦遥!” 作者题外话:***哈哈~~神秘男主角a终于出场了,撒花撒花o(n_n)o~ 第十三章 香云纱(下) 四目相望,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映入眼底,我莞尔一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敛去惊艳之色,他拱了拱手,“在下王炎,受我家主子指派,前来锦绣坊查看绣品图样。” 凝神细细打量他,只见那人一袭暗纹织锦的玄黑衣衫,腰间束有游龙玉带,乌发着紫金冠,手持金边折扇,这般装束不像是忠王的手下,更像是忠王本人了。 既然不愿透露身份,我也不必当场拆穿,仅当他是无名小卒,戏耍一番又何妨! 带他来到样房,四处转悠,随手取下架上棕黑色的香云纱,一本正经道,“经过几日深思熟虑,决定用这些为忠王千岁的别院添置床帏帘挂,坐褥椅搭。” 那人一怔,惊问道,“黑色的纱?这还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就不怕忌讳么!” 我笑而不答,继续向前,指着大朵团花道,“原本想在锦被褥垫上绣制团花,后来想想,还是绣上‘鼋’的好!” 他怒目圆瞪,仿佛要吃人一般,“什么,绣上鼋!” 掩口而笑,笑意浓浓,“怎么,你不知晓鼋?鼋就是大鳖,别看他其貌不扬,可是龙的亲兄弟,正如忠王是皇上的亲兄弟一般,再说鼋象征着福寿绵长,与忠王九千岁真的很配呢!” 他冷眼瞥我,冷嘲热讽道,“那不如就绣只鳖在上面!” “那可不行!”我故作神秘,朝他挤眉弄眼道,“那不是摆明骂忠王是王八!” “你……”他怒指着我,无言以对,沉了半晌,才厉声道,“什么锦绣坊,什么沈梦遥,都是浪得虚名而已,根本就一文不值!” “是么?”我叹了口气,抬眸对他一笑,“沈梦遥的确一文不值,但锦绣坊却是价值连城,不然也不会劳师动众,让王爷千里迢迢来到江宁!” 仅此一言,让他惊愕不已,眯起眼睛久久打量,笑叹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巧笑嫣然,幽幽一语,“第一眼见您就已然知晓,您腰间的‘游龙出海’正是梦遥的拙作,世上仅此一件,是御用的贡绣。” “原来如此,那玉带是皇上赏赐的,没想到竟是出自你的巧手。” 屈膝躬身,我重重跪下,低眉顺眼道,“方才无意冒犯……” 他笑了,温柔的眼神如窗外的暖阳般和煦,“不打不相识,不骂也不相识,本王还想领教那巧夺天工的绣艺呢!” “别院的织物绣品几近完工,可以带您过去查看一番。”说完带着忠王来到另一处库房,指着架上四色轻纱,“这是香云纱,是产于两广的上等纱绸,它轻薄飘逸,如水墨般素雅灵透,散发着幽邃的光芒,因为制作工艺特殊,这世上不可能存有两匹一模一样的香云纱,故极其匹配王爷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身份与地位。” “香云纱不是唯有一种棕黑色么?” 我扯下一幅靛青色的纱绸,递到他面前,笑道,“王爷真是行家,香云纱原本只有一种色彩,后来梦遥发觉可以利用各色鲜花绿叶为其染色,让它们变得多姿多彩,宛若天边的五彩云霞,同时还会带上鲜花的郁郁芬芳,绿叶的清清幽香……” “好一个香云纱!”盈盈纱绸缓缓飘落掌心,忠王扬起轻纱,细细嗅着馨香,一双明目似乎隐着炽热的火焰,意味深长地笑道,“兰心蕙质,果然名不虚传……”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o(n_n)o~ 第十四章 瓜田李下(上) 春雨淅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清晨早起,倚窗而立,遥望树下嫣红的残花点点,轻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仅是一瞬便已然零落成泥辗作尘,可惜可悲可叹!” 影竹一路小跑,双手递上,“大少奶奶,有您的信!” 蹙了眉,淡然一句,“又是他么?” “还是他,送信那人说,如若您依旧不露面,就将信径直送给夫人!” 无可奈何地挑开封口朱漆,一张染有碎金的绯色信笺滑落,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七个大字:巳时,望江亭,等你! 虽无上下款,但心里早已清楚,除了他,还会是谁,好个难缠的王爷! 抽开妆奁的小屉,将信笺塞了进去,黯然一笑,“连同这一封,一共十封,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缓步挪到桌边,提起笔,在手中的丝帕上写下几个字,转身吩咐影竹道,“待会去一趟望江亭,将这方帕子带给他。” 小丫头点点头,将帕子掖在袖子里,疾步出去了…… 随手取来一卷书,如化石般坐在书案前,瞪大眼睛盯着发呆,一上午几乎没看进几个字,心神不宁,脑海中掠过无数疑问――那忠王可是皇上嫡亲的弟弟,号称‘九千岁’,屡立战功,声威煊赫,他是朝廷内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重量级的大人物,为何会……难道因为我骂过他,他还在记仇! 午饭时,影竹回来了,我慌忙问道,“你见到那人了么,他怎么说?”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他看了帕子,愣了愣,随即大笑说道,好一个瓜田李下,那就等待夜黑人静之时……” 什么?心底陡然一沉,暗自咒骂――什么破王爷,竟不知那浅显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 正说话间,王妈妈过来传话,“忠王千岁遣人谢礼,夫人让您去作陪。” 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听‘忠王’二字,身心俱惊,颤声道,“我有些头晕,怕是去不了了,劳烦妈妈转告夫人一声。” 她关切地问了问,随即回话去了。 一下午,平安无事,我暗自庆幸,多亏反应快,省去几多烦心事…… 黄昏时分,夫人来了,焦灼道,“是不是着凉了,还是请个大夫瞧瞧。” 我倚身坐起,微微一笑,“无妨,安睡一夜就好。” “那就歇着。”说着起身欲离去,忽而又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锦盒,“那是王大人送来的糕点,说是忠王千岁专门赏赐给你的,夸你的手艺好,心思巧,还说那个什么癞头鼋极合心意……” 癞头鼋?他不会真的那么记仇吧! 见夫人走后,我疾声唤道,“今夜定要锁好门户,千万不要……” 丫头见我一脸紧张,追问,“您在担心什么?” “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作者题外话:***月黑风高,杀人夜~~~下一章会很好看哦,好怕怕啊o(n_n)o~ 第十四章 瓜田李下(中) 小轩窗,白月光。 和衣躺在窗边榻上,任凭清凄的月华吻上我的脸,胸口隐着极重的心事,极少这般心口不一,其实在心底深处的某个位置还是有些期望,期望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能够再次见到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摇曳红烛瞬时熄灭,心头一紧,陡然惊呼,“影竹!” “嘘!”温热的指尖抵上我的唇,黑暗之中,低沉的嗓音响起,距离很近,仿佛贴附着耳畔,“她睡着了,睡得很熟!” 瘦削的肩头猛颤,质问道,“你是何人?” 语声含笑,热烈的气息喷洒在颈间,“白天还见过你的丝帕,怎么到晚上就不认识了?” 凝眸深望,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似乎就是他,一把推开他不规矩的流连在我唇间的手指,厉声道,“瓜田李下,王爷不该来这儿!” 他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蜡烛再次点燃,笑道,“怕什么,本王又不是歹人,只是钦佩沈梦遥的绣艺与才华,慕名前来拜访。” 火光一闪,霍然大亮,只见他立在榻前,依旧一袭玄黑衣衫,颀长的身材,显得气宇轩昂。 眼波流转,将目光缓缓迁回,低眉顺眼,“王爷如若是来寻仇,梦遥有错在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笑了,眉梢眼角满是温柔,“你将我当做什么人,鸡肠小肚之辈?” “既然王爷不是寻仇,那为何要来?” “不要总是叫我王爷,这称呼太俗气,你就叫我――永琰吧!” 我顿住,不知该不该这般称呼他,“这……” 略微抬了眉峰,将一本书卷抛给我,他说得轻快,“听说你头痛,仅是过来探你,顺便偷这本‘绣谱’拿来送你!” 一听是绣谱,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雪宦绣谱’四个大字映入眼底,颤声问道,“难道这就是宫中珍藏的雪绣谱!” 见我一副惊诧的模样,他含笑点头,“当然,如假包换呢!” 心情已然不能用言语形容,亲眼目睹闻名遐迩的‘雪宦绣谱’是多少绣工官匠一生的心愿,我蓦地攥住他的手,不住说道,“谢谢你,谢谢……” “你的手好冰!”永琰不由分说地将我的纤手握入温暖的掌心,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将双手捧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或许这样会好一些。” 一股暖暖的热流,从掌心直直涌出心口…… 不知为何,鼻尖居然有些酸涩,我屏住呼吸,害怕泪水会不由自主地滑落――很长时间没有触及温暖了,在心灵慢慢僵硬、身子渐渐僵冷的过程中,难得再度有人唤醒我,再次将无穷无尽的温暖输送给我…… 就在贪恋温暖的一刹那,屋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梦遥,你睡了么?” 天啊,那是李孝恩的声音…… 慌忙吹熄蜡烛,我颤声答道,“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孝恩的声音很焦虑,“梦遥,你还好么,我听见你屋里有男人的声音……” 作者题外话:***周末愉快哦o(n_n)o~ 第十四章 瓜田李下(下) 永琰俯身迫近,火热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语声带笑,溢满浓浓的缠绵之意,“那人是谁?” 瞥眸瞟向他,心头猛颤,“他,他是二叔。” 一双结实的臂膀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慢慢环上腰肢,将我的身子死死箍住,他笑得轻佻,乌黑的眸中满是嘲讽之意,“不仅是二叔那么简单吧,他似乎很关心你这个大嫂啊!” 横眉冷对,我惊声喝道,“你胡说!” “嘘,小点声!”永琰面带微笑,言语却是万分恶毒,“小心他听见了,知晓除他之外,你还养着别的男人!” 一听这话,我又气又恼,五指并拢欲掴向他,却被轻而易举地握住,“你真是健忘,方才还信誓旦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浑身抖得厉害,几乎是低声下气的哀求,“男女有别,何况是夜深人静之时,瓜田李下,百口莫辩,您是王爷,大人大量,行行好,快点离开,好么!” “好,姑且放你一马!”永琰陡然松开双臂,敛袖起身,朝我冷然一笑,“请神容易送神难,本王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从大门离开。”说着大步流星朝房门走去。 我惊呼出声,“什么?千万不能……” 欲拦住他的去路,怎料撞翻案上的茶盏,一阵碎瓷声之后,再次响起孝恩的拍门声,“梦遥,快开门,我有话要告诉你!” 永琰已然来到门边,那扇镂花的雕门仿佛一张血盆大口随时会将我吞噬…… 如若他出去迎面撞见孝恩,该如何解释? 如若孝恩进屋,见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该如何解释? 我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害怕了!”凝在唇边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永琰侧首靠向我,男子的气息拂在颊间,惹得双颊一片绯红,“进退两难,你该如何选择?” 深望进他的乌眸深处,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想怎样?” “其实很简单。”他似笑非笑地凝望,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无非是想一亲芳泽!” 眼泪在眸中打转,我咬牙啐道,“无耻之徒!” “随便你!”他的大手已经压在门闩上,只需轻轻一拨,木门便可敞开。 “你不能这样害我!”攥住他的衣袖,将他再次推入房中,由不得多想,心一横,牙一咬――踮起足尖,攀上他的脖颈,用嘴轻轻碰上他的双唇…… 仅是一瞬,便蓦地推开他,侧过身子,不住用衣袖死命擦嘴,低声恨道,“只当亲了一只癞头鼋。” “你以为这样就能满足我?”他笑得畅快,猛地将我带入怀中,用力抱起…… 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蒙,我愣愣一句,“你……快放手!” 不等我回过神来,不规矩的手指徐徐探入衣内裙底,缓缓滑过冰寒细腻的肌肤,他似乎在尽情享用那腻滑柔软的身体,笑得颇有深意,“方才,你一直在煽风点火;现在,该轮到我发威了……” 作者题外话:***周末好心情,要支持哦o(n_n)o~ 第十五章 他是情夫? 永琰将我放在榻上,俯身逼视,距我那样近,四目相对,他的眸中映出脉脉温情,一双炙热的薄唇缓缓落下,我本能用手去挡,却被重重握住,他笑意浓浓,“历来最讨厌那种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老把戏!” 浑身颤抖不已,不断挣扎踢打,“你,滚出去!” “嘘!”他抬手指向屋外,压低声音,“难道想让那人听到你的娇吟媚语……” 话音未完,已被一个深长的热吻所覆盖,唇齿轻咬,唇舌深吮,身体里掩藏的火种似乎被这令人窒息的长吻点燃,脑子里一片混沌,心中却无比清明,欲挣脱他双臂的禁锢,可惜用不上一丝一毫的气力…… 心慌意乱之时,我颤声哀求,“王爷,千万别这样,求你!” 他含笑凝视我,手指已勾住我的裙带,用力一扯,嫣红的纱裙被撕开,白皙修长的双腿暴露眼前,男子沉重的躯体顺势压了上来,轻佻的柔情蜜语在耳畔响起,“放心,我不会伤到你,只会让你飘飘欲仙!” “不要――”一声惊呼划破寂静的夜…… 下一刻,雕花木门传来一阵异响,似乎有人破门而入! 孝恩冲了进来,呆呆伫立在榻前不远处,惊呼道,“梦遥!你……” 红烛的光亮映上他的颊,那是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我凄然抬首相望,不过三步之遥,却好似相隔万里。 孝恩侧首,不再看我,仿佛不认识,转而将目光投向永琰,厉声质问,“你是……” 永琰挑眉冷笑,再次吻向我,意图证明着什么,“我是沈梦遥的情夫,难道她没告诉你!” 心寒刺骨,眼前氤氲弥漫,我极力解释,“不,他不是!” “哦,原来如此!”孝恩随即退后几步,转身掩上房门,释怀般淡然道,“方才撞门或许惊动了家丁,劝你还是先走一步的好,省得连累梦遥受罚……” 永琰勾唇一笑,随即敛衣起身,“你考虑的颇为周到啊!” 孝恩眸光深幽,低语轻声,“你该懂得爱屋及乌这般浅显的道理!” 永琰再次来到榻前,俯下身子,深深看我,轻轻一吻落在颈间,“看来二叔很为你这个大嫂着想啊!” “滚!”含泪推开他,咬牙道,“从今往后,别让我再遇见你!” 他捏了捏我的下颌,似笑非笑,“来日方长,以后多得是机会见面呢!”说完从容不迫出了大门,徐步离开…… 待永琰走后,孝恩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问道,“他……” 拾起凌乱的衣裙掩住身子,哽咽道,“快去告诉夫人,那人意图强暴我!” “他不是你的情夫么?” 冷眼瞥他,笑得凄楚,“难道沈梦遥在你心目中就是背夫偷汉的下贱女人!” 他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 我厉声质问,“那你为何放走他!” 孝恩倚在身畔坐下,为我抚平纷乱的发丝,幽幽低语,“我以为你爱他,即使你是我大嫂,也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别管那人是谁,只管放手去爱……” 作者题外话:***新的一周,新的开始o(n_n)o~要继续支持缈缈哦,拜托了 第十六章 祸从天降 扳着指头数来数去,老爷押送贡绣入京早已一月有余,是时候该归家了,可是等来等去、盼来盼去,却依旧杳无音信,夫人每日都去衙门打听,可惜总是一无所获的失望而归。 这日,原本寂静无声的小院被一封来自京城的文书搅得纷乱沸腾…… 听闻夫人召唤,我带着影竹急急出门,还未迈进正房门槛,便闻哭声入耳,心头陡然一沉――难道老爷遭遇不幸,驾鹤西游…… 掀帘疾步而入,只见两位夫人倚坐榻上抱头痛哭,三姨娘、四姨娘也坐在一旁暗自落泪,我惊问一句,“夫人,这……” 夫人一面抹泪,一面啜泣不止,抬手指向几案上的文书,“孝慈、孝恩皆不在家,府中就算梦遥主意最多,快帮忙看看,这该如何是好?” 踉跄上前两步,展开那封盖有刑部大印的公文,迅速扫了几眼,大惊失色道,“他们有没有真凭实据,老爷一向刚正不阿,怎会行贿买官!” “这怎么办啊!”夫人一把攥住我的胳膊,用力摇晃,语声颤抖,“梦遥,快想想法子,老爷定是一时糊涂才会……现如今,已下了刑部大牢,说是待秋后问斩!” “孝慈呢?”我抬眸望向夫人,厉声问道,“为何不见他归家报讯!” “这……”她再次痛哭出声,断断续续道,“据送信的官差说,孝慈知情不报,以同谋论处,也一同下狱!” 一时神情恍惚,心里烦乱如麻,老爷行贿一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上到皇亲贵戚,下到黎民百姓,人人都知,太祖皇帝早就诏令天下:为惜民命,凡官吏行贿受贿满六十两者,一律处死,决不宽贷。随后历朝历代皆以此为蓝本,整治贪官污吏,当今皇上更是疾恶如仇,对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之徒更是严惩不贷…… 见夫人痛哭流涕,满面泪痕,我只有柔声宽慰,“您别担心,一切都会有转机!” 听闻此语,众人止住哭声,四房妻妾不约而同望向我,仿佛我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仿佛我就是力大无比的天神金刚,可以拯救万事万物,可以将无穷无尽的力量输送给她们…… 久久沉默,让人几近窒息,突然觉得千钧重担从天而降,重重压迫在肩头,双腿无力地颤抖,颤抖…… “夫人。”我终于开口,每说一句都万分艰难,“您马上给舅老爷写信,让他走走门路,切记不可再使那行贿之策。” 夫人再次重握我的手指,目不转睛相望,将我视为主心骨,噙着眼泪道,“梦遥,还是你想的周到!” 海宁陈家,子孙众多,京中多位高官皆出于此,我考虑再三,还是幽幽说道,“二夫人,还请您……” 她似乎变化了嘴脸,不再对我冷嘲热讽,恶言相加,低低言语,“明白了,我会给父亲写信,让他想办法帮帮子儒!” 众人一心,其利断金,相信老爷定会逢凶化吉,逃出生天…… 作者题外话:***支持一下,拜托了,大么么哦o(n_n)o~ 第十七章 人情淡如水(上) 翌日,两位夫人分别回了苏州与海宁,意图利用娘家的人脉,搬救兵,走门路,营救老爷与孝慈。 府中只剩下我、春桃与紫茵三人为伴…… 三姨娘紫茵是指望不了的,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身子弱不禁风,一年里有半年在吃药,多走两步路都会晕倒。 四姨娘春桃更是指望不了,自从老爷下狱之后,整宿整宿的哭不停,哭得人心烦意乱,哭得人没了主意。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我能挑大梁,担重任…… 每日,进进出出,忙东忙西,除了照管锦绣坊,还经常出入织造局,想方设法打探老爷的消息。 时常会庆幸,多亏娘亲没有为我缠足,否则踮着一双三寸金莲定会像三姨娘一样,动不动就晕倒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可惜每每紧要关头,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把酒言欢的知己,全都脚底抹油,逃得无影无踪,生怕会惹祸上身。 江宁的知府、副使、通判,只要是能见着的,我都求爷爷般一一叩见,可惜收效甚微,绝大部分都爱莫能助……其实,我早就该明白――即使是知府大人,也不过五品小官,如若搁在京城,仅比狗身上的跳蚤大一点,哪里有说话的份啊! 谁都不容易,何必去难为人家! 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没吃一丁点东西,又是无功而返,拖着灌满铅的双腿,有气无力下车,脚步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老管家福伯上前,将我搀住,恭敬道,“大少奶奶,有消息么?” 无奈摇了摇头,哀叹一声,“难,太难了!” 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强打精神,微笑道,“您是府中的长者,但说无妨!” 老者深深垂首,幽幽一语,“你东奔西跑太累,其实有条捷径就摆在眼前,只是难上加难!” 迫不及待地疾声问道,“什么捷径?” “忠王九千岁!” 什么?这捷径竟是永琰那十恶不赦的歹毒之徒…… 我呸,就算是死也不会去求他! 作者题外话:***好惨淡啊,都没有人收藏,严重失望ing~~~~(>_ 看在二更的份上,高抬贵手,轻轻一点,收藏收藏吧 第十七章 人情淡如水(下) 缓缓步入院中,只见一群小丫头挎着包袱行李,哭哭啼啼地拥在一起,顿时有些诧异,顺口唤来一个眼熟的,“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战战兢兢答道,“管家奶奶说老爷、少爷都不在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要把奴婢们卖到别处去。” 心头一凉,冷声笑道,“虽说树倒猢狲散,这不免也太快了吧,老爷之事还未定案,就急于遣散家婢,这是哪位管家奶奶做的主?” 一听这话,王妈妈从正厅疾步而出,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些丫头手脚笨,不会伺候人,所以才……” 我抬眸轻瞥她一眼,色正声严,“老爷夫人一日未归,江宁李氏就不能散!” “是!”王妈妈躬身行礼,恭顺道,“大少奶奶所言极是,我这就回去好好管教这帮丫头。” 趁着夫人不在府中,这些上了年纪的仆妇就充起主子奶奶,吆五喝六,对下人又打又骂,她们的丑恶嘴脸我已看够,她们经常玩弄的老把戏我已完全洞悉――想当年,我也是这么一点点,一步步熬过来的。 回到书斋,连衣裙都来不及换,随即直挺挺躺下,一动也不想再动――太累了,心身俱疲! 影竹端来饭菜,柔声劝慰,“大少奶奶,吃一点吧!” 我摆了摆手,摇了摇头,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影竹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这又是何苦,李家上下对您毫无半点仁爱之心,您却为他们出生入死,拼死拼活,这真的值得么!” 艰难地牵起一抹微笑,自嘲道,“谁让沈梦遥是好人,谁让沈梦遥是天底下最笨最蠢的烂好人!” “梦遥!”一阵凄声惨语入耳,春桃颤颤巍巍而来,手里拎着艳红的云缎包袱,满眼都是惶恐之色,“今日如何,有人肯出面救老爷了么?” 我探起身子,无奈摇头,“事不关己,人人自危,全都不想问,也不想管,磨破了嘴皮子,磕破了脑门子,也没有人敢强出头……” 她双手捂住胸口,泪水如骤雨滂沱,疾声惊呼,“那老爷不是没救了!” 见她浑身颤抖,我轻轻搂住,劝慰道,“别这样,或许会有转机!”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不住打鼓,信心已然磨灭,不止一次质问自己――真的还会有转机么? 春桃静静倚坐床头,似乎睡着了,我抬眸望向无边的黑夜,自说自听,“明天会怎样――是黑暗,还是光明,是生存,还是灭亡……” 她陡然抬头,紧紧攥住怀中的包袱,紧张兮兮道,“梦遥,快收拾一下,我们连夜逃走吧,从此往后,与李家再无瓜葛!” 逃?能逃到哪儿去? 只怕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作者题外话:***今天早早更文,希望赚点人气o(n_n)o~要多多支持哦 第十八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上) 一切似乎还有转机――出生江宁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林世新归乡为其父祝寿,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他是京中的二品大员,或许能为老爷的案子帮上忙,说上话。 五月初一,林家摆寿宴的大日子,我匆忙写了拜帖,从库房领出一幅彩绣‘松鹤延年’当做贺礼,出门坐车直奔林府。 不算太宽的街道被塞得水泄不通,我撩开车帘向外张望,火热的心瞬时冷却,持着拜帖贺礼的祝寿之人从巷头一直排到街尾,看来人人都想借此机会走门路,套近乎。 难,依旧是很难! 带着影竹在茫茫人海中挤来挤去,好歹挤到大门口,只见朱漆大门紧闭,上贴一副楹联――不受嘱,不受馈,心底无私可放手;勤为国,勤为民,衙前有鼓便知情。 这摆明就是两袖清风,不收馈赠,这该如何是好…… 只听一位老仆人向送礼者不住解释,“今日是自家堂会,谢绝外客,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自家堂会?一听此言,暗暗欢喜,顿时有了主意。 速速归家,浓妆艳抹,精妆细扮,换上一件嫣红华服,寻来理由找三姨娘借了瑶琴,匆匆出门。 既是堂会,自然少不了丝竹歌舞,我不妨献上一份大礼! 再次来到林府门前,朱漆大门依旧紧闭,老仆人见我一身华服,又带着瑶琴,以为是请来献艺的歌舞姬,不曾多问一句,就放我们进去了。 刚入前院,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迎了出来,急切道,“怎么才来,宾客们都等急了!”说着引着我,疾步向正厅而去。 影竹跟在身后,压低声音,“大少奶奶,当真要献艺歌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没事的!” “可是……” 回眸一瞥,只见她吓得浑身哆嗦,我轻声安慰,“随意舞几下,随手弹一曲,就能过关!” 说话间,已至正厅门口,只听管事高声道,“有请江南第一舞姬――天香苑的昔情姑娘!” 什么?江南第一舞姬! 我哀叹一声,“完了,这次打肿脸也充不成胖子了!” 丝竹声起,婉转缠绵,宛若清溪流水淙淙。 不知是谁用力一推,我一个踉跄跌入正厅,众人大惊,随即一片哗然,有人戏谑道,“这就是江南第一舞姬么,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影竹急忙上前来扶,我甩开她的手,缓缓爬起,巧笑嫣然,“既是老太爷大寿,小女子定要五体投地的叩拜!” 一语说得位居正席的老太爷拍掌大笑,乐呵呵道,“赏,快赏!” 我依旧在笑,眉梢唇角笑意正浓,“等小女子舞完一曲,再赏不迟!” 儿时,娘亲曾教过一些舞步,虽然多年未跳,早已生疏,但一合着悠扬的丝竹,我很快就寻回当年的感觉――弓足点地,盈然飞旋,长袖轻舞…… 不住地旋转,七彩流光飞逸,眼前一片眩然,不断闪现一双似曾相识,深邃摄魂的明眸…… 作者题外话:***言必信,行必果,昨日收藏为8,难得达成缈缈的心愿,今日下午加更一章o(n_n)o~ 其实缈缈一直很努力,要多多支持哦o(n_n)o~ 第十八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下) 那眸光,那眼神,竟是他…… 我陡然驻足,瞢瞢相望,仅是一瞬,便万分厌恶地瞪他一眼――那端居首席的不是别人,正是臭名昭著的忠王永琰! 趁他未瞧见我,还是先闪为妙! 低低躬了身子,以广袖遮脸,欲退下,谁知竟被他唤住,“难得邀到天香苑的头牌,昔情姑娘定要陪本王多饮几杯!”说着立即将一只斟满佳酿的酒杯递了过来,我用手背去挡,美酒溅洒出来,湿了衣袖,沾上绯色云丝,倏地晕染开来,漾着馥郁的芬芳。 我尴尬地笑了笑,“小女子不胜酒力,怕是……” “好大的胆子!”一声厉声高喝入耳,让我心惊肉跳,只见他身旁所立的虬髯大汉发话道,“王爷赐酒竟敢推却,不喝便是不恭,就不怕九千岁一怒之下拆了天香苑么!” “嘘!”见我一脸煞白,永琰悄声道,“木毅,你吓到她了!” 抖了抖湿透的衣袖,我小声嘀咕,“拆了更好,省得让那些不学无术之人流连烟花之境!” 永琰勾唇笑了,攥住我的衣袖,用力一带,将我拉到他身畔坐下,冷嘲热讽道,“上次见面,你还是人模人样的李家大少奶奶沈梦遥,这才几日光景,你就堕落成了天香苑的江南第一舞姬……唉,真是人生无常啊!” 任何话语,只要从他口中说出都会变得刺耳无比,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侧过脸,不去看他一眼,幽幽笑道,“您认错人了!” “是么?”他笑意深浓,重重握住我的手腕,“即使错认了人,也不会错认这双纤纤玉手!” 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是沈梦遥,不能辱没李氏的名声,姑且就陪他喝几杯! “你要喝酒是么?”抽出手腕,冷眼一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永琰笑了,缓缓拍掌,亲自为我斟酒,“果然是豪爽烈性之人!” 众人见忠王千岁兴高采烈,也开怀畅饮起来,酒过三巡又三巡,皆酣然醺醺。 一杯接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杯,我已然迷醉,感觉天旋地转,胸口如火烧火燎般疼痛,影竹上前搀扶,劝慰道,“您不能再喝了!” 醉眼迷离,莞尔浅笑,“区区几杯薄酒,哪里难得倒我……” 话未说完,一阵酒气翻滚,拿帕子捂住口,踉跄起身向外疾奔而去…… “美人,这就要走?”永琰跟着出来,从身后将我拦腰抱住,厉喝道,“沈梦遥,你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捂着胸口,气若游丝,“王爷认错人了!” 他呵呵大笑,将我箍得很紧,“你真是天香苑的昔情?” 感觉快要窒息,无力说话,只是点头。 “昨晚,昔情陪了一整夜,如今还在本王的床上呢!” 我转头怒瞪他,厉声斥道,“你……你真无耻!” 他冷冷注视,寒若冰霜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沈梦遥,你是我的――即使烧成灰,碾成粉,我都不会放过你!” 欲再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吐得他满身都是,我窘得满面通红,竭力推开他。 他却将我抱得更紧,牵起衣袖替我擦拭,咬牙恨道,“你真是我的冤家……” 作者题外话:***永琰与梦遥~~~o(n_n)o~果然是冤家,看来不能好酒贪杯,如果吐得一塌糊涂,是很破坏淑女形象的哦~~~ 昨日收藏过8,今日加更奉上,依旧老生常谈――请多多支持缈缈哦o(n_n)o~ 第十九章 蝼蚁贪生(上)一更 见永琰满身污秽,狼狈不堪,紧跟他寸步不离的大汉厉声责问我,“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王爷无礼!” 词穷理亏,我一声不吭,急急抽身而退,欲寻机会,悄然溜走…… 林世新躬身而至,赔礼道,“不想邀到这般女子,惊扰了王爷,微臣该死!”随即吩咐仆妇取来干净衣衫给他替换。 见他们忙着更衣,我试探地行了两步,似乎没人发觉,暗暗窃喜,心里嘀咕――现在不走,还等何时,颜面与名声索性都不要了,带着小丫头撒腿就跑。 没跑出几步,宽大的衣袖被人拽住,拼命挣扎,只听裂帛声过,细滑轻盈的云丝广袖被挣成两段,白皙臂膀赫然外露,我顺势向前跌去…… 千钧一发之间,腰间蓦地一紧,被人用力揽住,轻佻的言语之声灌入耳中,永琰盯住我曝露在外的藕臂,嬉笑道,“做了坏事就想溜之大吉,一丁点儿都不像是沈梦遥的作风,况且这身衣衫可不便宜……” 厌恶地瞥他一眼,冷冷道,“不就是暹罗的贡品金雀羽,这件衣服我还赔得起,虽说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就算你穿再好的衣料无非也是金装的禽兽!” “嘘!”不顾众目睽睽,竟将我拦腰横抱起来,修长的指尖点上我的唇,侧首相望,笑意盎然,“好一双娇艳欲滴的柔唇,就算是骂人也分外好听呢,什么时候再让本王一亲芳泽……” 我又气又怒,又怒又羞,不住挣扎踢打,“滚开,你这恶心的癞头鼋!” “来人啊!”永琰唤来林世新,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有空闲的客房么,本王要同这江南第一舞姬坦诚相待,促膝长谈一番!” 将我抱进偏厅,重重抛到榻上,挨着身畔坐下,一双深邃的瞳眸久久打量,轻言柔语道,“听闻你最近忙得很,知府衙门的门槛几乎被你踏断了,难道江宁李氏都死绝了,居然让一个柔弱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求爷爷告奶奶!” 他似乎洞悉一切,知晓我的一举一动,到底是何居心,有何目的…… 掩住慌乱的心神,我冷冷笑叹,嘲讽道,“沈梦遥,一无钱,二无势,朝不保夕的李家少奶奶,居然能够得到忠王九千岁的垂青,还真是三生有幸呢!” 幽黑的眸子耀着妖异之光,他呵呵大笑,笑声如魔音入耳,“想救你家老爷与少爷,何必大费周章,为何不来求我,无非是朱笔一挥的片刻之事……” 我莞尔,笑容淡淡,“明人不做暗事,既是坦诚相待,不妨说出你的条件!” “不愧是沈梦遥,聪慧过人,条件很简单――一命换两命,天大的便宜事!”说着永琰缓缓起身,温和地望我一眼,抬步朝外走去,“明晚,本王的琼华苑有堂会,希望江南第一舞姬沈梦遥能大驾光临……” 作者题外话:***难得推荐,缈缈偷笑一个o(n_n)o~ 今日三更保底,要多多支持哦 第十九章 蝼蚁贪生(下)二更 去,还是不去,这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一命换两命,值得么? 一路回府,默然无语,头很痛,心很痛,全身都痛,就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刚进小院,老管家福伯迎了出来,焦灼道,“您终于回来了,快去账房清点……” 我茫然一句,“怎么了?” “方才带人去巡院,发现账房门户大敞,里面一片狼藉,管账的王婶也不知所踪!” “监守自盗,随她去吧!”我面无表情,无力笑叹,“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是人之常情,要偷就偷,要拿就拿,省得以后抄起家来麻烦!” 老者无奈摇头,哀声长叹,“连您都这样说,难道就没有希望了!” “希望是有,只是代价太大,如若是你,愿意以命相搏么!” “梦遥!”一阵凄声入耳,只见春桃立在不远处,似笑似哀地直直注视着我,颤声道,“###命攸关,你是不是见死不救!” 疾步上前,将她扶住,“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沈梦遥是那样的人么!” 福伯躬身禀道,“四姨太身子不适,大夫过来请了脉,说是有喜。” 什么?! 我愕然,她居然有了老爷的骨肉,这太出乎意料了…… 垂眸低首,不住思索,希望能寻到万全之策,很可惜思来想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低首,到抬头,只是短短一瞬,心中早已掠过千万个念头,时间似乎戛然而止,等待我做出生死抉择…… 满心苦涩,五味杂陈,艰难地笑了笑,“恭喜你,我一定竭尽全力!” 说这话时,我几近哽咽,心底有声音弱弱呼唤――一命换两命,很是值得,狠狠心,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不为老爷,不为孝慈,只为我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春桃! 晚间,影竹伺候我梳洗,不经意问道,“您真的要去?” 心头一颤,瞟眸相望,淡然而笑,“你也听到了?” 丫头哀哀点头,“大少奶奶,那王爷不是好人……” 扶住她的手,凄然道,“我知道,可是他手握大权,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作者题外话:***今日二更,要继续支持缈缈哦o(n_n)o~ 第二十章 以身换命(上)三更完毕 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直至翌日下午。 门帘轻响,影竹端着茶点进来,“琼华苑来人接您,在府外等候多时。” 独自坐妆台前,双眼空洞无神,呆呆窥视镜中之人,心中仍存着微弱的希望之光――或许能够说服他,或许不用以身换命…… 铜镜映出雪白如玉、娇媚如花的容颜,扬起唇角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即使是死,也要盛装面对!” 仔细敷上茉莉香粉,一层又一层扑着玫瑰胭脂,意图掩盖那惨淡的面色,青黛勾娥眉,嫣红点樱口,手持白玉月牙梳一缕缕梳齐纷乱缭绕的青丝,高高绾起…… 朱红云锦凤尾裙配上素白轻纱披帛,红似火,白如雪,红与白相映生辉,分外耀眼。 低低唤来影竹,指着案上的包袱,悄然吩咐,“主仆一场,我当你是亲人,这里面有些银两,如若我回不来,你带着四姨娘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丫头咬了咬牙,坚决道,“奴婢不怕死,陪您一同去!” 我笑了笑,浓涩的苦在心底悄悄漫延…… 不想让任何人为我担心,瞒着家中众人,带着影竹出门。 扬鞭催马,车驾缓缓前行,渐行渐远,泪水潸然滑落…… 立在厚重的宅门前,抬首望着高悬的‘琼华苑’三字,涩然惨笑,真不敢想象――踏出此门之时,我还会是沈梦遥么? 穿过大门,转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夕阳余晖斜照,将苑中一切镀上金色,玲珑精巧的亭台,郁郁葱葱的古木,宛若琼台仙境般,美不胜收。 缓步行在锦绣红毯上,两名青衣侍女迎面而来,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将我挟住,微笑道,“沈姑娘,这边请!”说着将我引到偏厅,推入一间热气腾腾的暖阁。 透过氤氲雾气,隐隐约约瞅见一方白玉汤池,极力挣脱她们的挟持,大惊失色道,“我为献舞而来,不是来沐浴更衣的!” “您稍安勿躁,沐浴只是献舞的前戏!”侍女轻笑出声,动手动脚,又撕又拽,欲除去我的衣物。 惊慌失措,捂着胸口,厉声斥道,“王法何在,天理何在,那无耻的混蛋在哪里,让他滚出来见我……” 作者题外话:***三更完毕,要多多支持缈缈哦,下一章更精彩o(n_n)o~ 第二十章 以身换命(中)一更 张扬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猛地抬首,赫然发现琉璃屏风之后,隐着一袭模糊的身影。 天啊,他居然一直藏在这儿,意图偷窥我…… 怯怯退后两步,转身欲逃,却被侍女再次挟住,我怒不可遏,疾声大呼,“放开我……” 永琰一身宽松的丝帛浴袍,绕过屏风,缓步来到面前,冷声笑道,“怎么,又在使小?只是沐浴更衣而已,叫得像杀猪一样!” 只见他微微抬手示意,钳制双臂的四只手瞬时一松,侍女们躬着身子知趣地退下。 俯身迫近,深邃的目光如刻刀般划过莹雪般肌,肤,我战栗着,仓惶掩住衣襟,警觉地瞪着他,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眸中飞速掠过森然的锋芒,只听他大喝一声,“脱!” 什么?! 见我满脸惨色,他随即哈哈大笑,“还真是傻丫头,不脱怎么沐浴!见你最近辛劳,东奔西跑,特命人备下一池药汤,为你舒筋活络,调节气血。” 原来如此,砰砰狂跳的心渐渐缓慢,我不动声色道,“不必了,沈梦遥天生命贱,没那么金贵!” 永琰睨我一眼,笑意正浓,“这是本王的一片心意,却之不恭,忘了提醒你,只要随手动动笔,秋后处斩完全可以提前,那二人的狗命……” 他不愧是卑劣的无耻之徒,懂得用老爷与孝慈的性命要挟我! 不等他说完,我和衣纵身跃下汤池,激起水花四溅,怒眸一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汤池之水很暖,暖得熏人欲睡,空灵的香气浮起,那淡淡的芬芳似乎可以触动心弦…… 他抱臂立在池边,饶有兴趣地俯视着我,“你见过白色的曼陀罗么,有麻醉迷幻,去风镇痛的功效。” 冷笑出声,喃喃低语,“记得‘妙法莲华经’上说,曼陀罗自天而降,花落如雨,它是天界之花,我这种凡人怎会见过!” “今日可巧,你可以一睹它们的风采了,你身畔漂浮的皆为天界之花!” 天界之花,多么神圣的字眼! 随手拈起一朵,捧在掌心,细细嗅着芬芳――那么小巧,那么纯洁,仿佛白玉雕琢般,幽香袭人…… 不知为何,只觉得周身好热,心里宛若掩着无名之火,一团团熊熊烈焰在心底与骨髓深处肆意沸腾燃烧,欲喷薄,欲爆发…… 神情有些恍惚,跌跌撞撞从水中爬起,永琰朝我伸出手,笑意奸诈,“味道如何?忘了告诉你,那曼陀罗也被称为催,情之花……” 作者题外话:***今日两更,请继续支持哦o(n_n)o~ 因为有些词被系统判为敏感词汇,缈缈尽量将其用拼音代替,或者逗号隔开,希望不会影响阅读 如若实在被###了,联系上下文也应该能猜到,缈缈的读者都很聪慧哦 第二十章 以身换命(下)二更完毕 心,砰砰狂跳,双颊染上###的胭红之色,仿佛醺醺醉酒般。 胸口憋闷,难以呼吸,踉踉跄跄抬步,扑向墙边,用力推开镂花雕窗…… 沁凉的清风灌入,我大口喘息,将凉风深深吸入肺里,压抑心底那股莫名的燥热。 “你还好么?”伴着温言柔语,炙热的气息飘拂在颊畔颈间。 怒目相对,我咬唇吐出,“滚开,你这恶心的混蛋,居然卑劣到如此地步!” “看来你还很清醒!”永琰陡然发力将我带入怀中,柔弱的身子彻底陷入他火热的胸膛,“这只是序曲,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的唇,温润细腻,缓缓落下,一股奇异的芬芳飘散…… 我欲挣扎,却用不上力,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他将藏在舌底的丹药度到我口中,那药丸瞬时化开,满口异香…… 含笑凝视着我,眸中满是挑衅之色,“感觉如何?” 怒发冲冠,我愤然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问!”指尖抚上我紧蹙的眉心,他笑得十分无赖,讳意莫深,“总之,我会让你快乐!” “你……”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身子晃了晃,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风起云散,一缕清雅的月华静静倾泻在倚窗的锦榻上,宛若烟霞的轻纱随风扬起,拂在额头,痒痒的,软软的,柔柔的。 身子软绵无力,慵然翻身俯卧,乌云青丝凌乱垂下,好似毫无生气的藤蔓,修长的手指流连在眉心,掠过鼻梁一直向下,沉睡的可人儿不禁娇声轻吟,探出舌尖舔舐着干裂的双唇,无意识的举动,勾起那人无限遐想…… 他圈臂将我困入怀中,薄唇停留在耳畔,低语喃喃,“魅人的妖精,还要睡么!” 这一定是梦境,努力说服自己,缓缓睁眼,幽深的黑瞳闯入眸中,只觉全身一片寒凉,猛地回过神,这才发觉除了腰间搭着的云丝锦被,我竟不着一缕! 泪水汹涌而出,不知该用何种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挣扎起身,一头向墙角撞去…… “想寻死觅活,没那么容易!”永琰拽住胳膊一扯,顺势将我抵上墙壁,他眼中溢满欢喜之色,“好戏即将上演,现在是时候该好好享用你了!” 身子抖得厉害,骇然失声大叫,“不要……” 他笑得畅快,“之前就早该有心理准备,两条人命不是说救就可以救的!” 泪,顺着鬓角潸然而下,仿佛流淌入心底深处,渗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片疼痛,咸涩难耐。 用力侵入,狠狠掠夺,细细品赏,点点怵目的红染上白若莹雪的玉肤,他久久凝望,望进潋滟的水眸深处,幽幽惊问,“什么,你居然还是完璧之身……” 作者题外话:***意境很美,但不知道会不会被和谐,应该不会有什么违禁词汇吧o(n_n)o~ 请继续支持缈缈哦 第二十一章 洗刷耻辱(上)一更 流云飘过,月色朦胧。 华美精致的芙蓉帐里,传出低低的悲泣之声…… 躯体不住抽搐战栗,流着泪,一次又一次问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我是不是僵冷了,死了,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了? 有人掀帘而入,却不愿睁眼,我憎恨他,憎恨那披着人皮的禽兽。 柔软寒凉的锦缎覆上身体,小心翼翼擦拭,惬意的笑声幽幽响起,似乎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欢,愉之中。 霍然睁眼,怒视着他,仿佛要噬骨饮血般,他无所畏惧,依旧笑意正浓,扬了扬手中的雪缎,“美,艳若莲华,这是世上最好的礼物,我将永远珍藏!” 无瑕的雪缎之上,一抹妖,冶的血色莲花悄无声息地绽放,映入眸中煞是刺眼…… 缓缓靠近,将我拥入怀中,双唇贴上耳鬓,低咛着,柔语着,那语声温柔似水,甜如蜜糖,“从未试过这样得到一个女子,你是特例,你是唯一,我将用生生世世来爱你,宠你,疼你……” 会么,真的会么? 他的承诺,我不敢妄想! 转眸一瞥,娇,媚万千,强抑着心酸,语声带笑,“王爷,别忘了,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各有所需,投其所好,别忘了你该营救的人!” 他的眸光陡然黯淡,语声低微,“我会娶你!” 抽身而退,绝然一句,“不需要!” 扶着床沿艰难起身,撕裂的痛楚由全身各处汇聚到心底,随手扯过一件尚能蔽体的衣裙穿上,踉踉跄跄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永琰疾步追上,一把擒住我的纤腰。 我极力挣扎,失声大叫,“放开我,你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还想怎样,我要回家去,家人还在等我……” “家人?你称他们为家人!”他哈哈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当他们是家人,他们将你当成奴儿,可以随意践踏的奴儿!” 蓦地回首相望,哑然失笑,“你将我当做什么人?何尝不也是没有尊严,可以随意践踏的奴儿!” “你的身子好冰!”他兀然一句,不由分说将我抱起,“我只想温暖你……” 作者题外话:***请多多支持――缈缈每天都在说这句话,好累啊o(n_n)o~ 两更才是硬道理,如果喜欢,高抬贵手支持一下又何妨~~~ 第二十一章 洗刷耻辱(下)二更… 泪,潸然滑落;痛,刻骨锥心。 暖阁里,他将我轻轻抱入温热的汤池中,用浸过热水的巾帕为我拭泪。 倔强地扭过头,不看他一眼,语寒似冰,“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住了手,永琰默然转身离去,快到门口时,陡然一句,“我已修书一封,快马送往京城,不出三日,刑部会将他二人无罪释放!” 乍闻此语,长吁一口气,冰凉的心渐渐回暖,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至少很是值得,老爷与孝慈将平安无事,能够彻底摆脱囹圄之灾! “我该谢谢你么?”唇角牵起一抹惨淡的笑意,阖了阖眼,“交易到此结束,从此往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肩头一滞,他怔了怔,随即推门而去,不忘重重抛下掷地有声的话语,“如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名份!” 名份?多么可笑的字眼,他能明媒正娶,三媒六聘的封我做忠王的正室嫡妃么? 如果不能,任何名份都一钱不值! 倚着池壁,缓缓下滑,没入水中,乌云青丝袅袅浮起,随着水波徐徐荡漾,眼前迷蒙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池水涌入口鼻,越来越难以呼吸,仓惶站起,剧烈喘息咳嗽――原来想溺毙也是一件极为艰难之事。 “大少奶奶!”影竹急切呼唤,跌跌撞撞而来。 与她相拥而泣,我哽咽道,“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奴婢没用,没能救您……” “没人能救我!”对她凄然一笑,在她慌乱失色的眸中,见到更为惊恐的自己。 低下木然僵硬的脖颈,只见胸口染满了淤紫的吻痕,一想到被永琰的脏手碰过就不住恶心反胃,拾起巾帕,疯了似的擦洗身子,直至光洁如玉的肌,肤透出缕缕血痕。 这些是恶魔的印迹,无论如何我必须除去,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悄然生成,不动声色抬手,示意影竹将烛台挪近些,不等她有所反应,一把抢过耀着火焰的红烛刺向胸口…… 影竹回过神来,惊呼一声,“不要!” 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在空气里,久久挥之不去…… 胸口一阵剧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全身麻木,痛得心魂俱碎! 作者题外话:***两更奉上,请继续支持o(n_n)o~ 明天是周一,蓄积能量 第二十二章 剜肉割皮疗伤(上) 浑浑噩噩睡去,朦朦胧胧醒来…… 终于可以勉强睁眼,只见繁花锦帘低垂,原来我再次回到那张罪恶的床上了。 帘外人影绰绰,有人低声言语,显得忧心忡忡,“她的伤势如何?” 一个苍老的声音怯怯答道,“回禀王爷,这位姑娘的伤不算严重,但胸口会留下疤痕,怕是终生无法祛除……” “什么?那怎么行,她是本王最心爱的女人,一定要完美无瑕!” 努力撑起身子,拂开衣襟,低头凝望,胸前伤口源源不断渗着血水,周围皮肉一片焦黑,已被人悉心涂上药膏,我轻笑出声,“居然没死,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蓦地,锦帘被人掀起,永琰欣喜地看着我,“你终于醒了!” 侧首不愿看他,淡然笑道,“我真该一睡不醒,一死百了……” “从未见过如此倔强之人!”他哀叹一声,深邃的眸光黯淡了,转身拽过影竹,重重推到床前,“死丫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如若她少一根头发,小心你的贱命!” 一阵清脆的碎瓷声传来,永琰拂袖扫落案上的青花茶盏,怒不可遏地咆哮,“一点小伤都治不好,亏你们还是太医院的副使院判,回京之后,定会重办你们这些庸医!” 众医侍齐齐跪下,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跪行上前,颤声道,“还请王爷息怒,微臣不是不会治,而是不敢治。” 面色愈发铁青,厉声喝道,“为何不敢治?” “这……”老太医战战兢兢,“微臣听过一古方,因其太过残ren从未实践,就是用新鲜的皮肉织补在患处……” “这倒是个好主意!”紧蹙的眉心渐渐舒缓,永琰疾声唤道,“木毅,带齐人手去街上看看,多寻些雏儿回来,剜肉割皮为梦遥疗伤!” 惊心的话语灌入耳中,激起一阵刺骨的剧痛,那痛楚宛若成千上万细小的毒针齐齐锥入心房。 他还是人么? 完全禽兽不如,居然要活生生、血淋淋地剜人皮肉,这与嗜血的魔鬼有何分别…… 作者题外话:day=newday新的周一,新的开始,请继续支持缈缈o(n_n)o~ 第二十二章 剜肉割皮疗伤(中)… 夜,浓黑。 屋内谧宁无声,沁着馨香的床上,我静静安躺,昏昏入睡…… 淡淡的影子映上锦帘,袖袂衣摆拂过,作响,一只温热的大手徐徐抚上白若莲华的容颜,悄然叹息,“离得越近越触不到,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陡然惊醒,退避三舍,惊声尖,叫道,“你是魔鬼,别用脏手碰我!” 永琰冷冷看我,钳住手腕,将我带到怀中,咬牙逼视,“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就算爱你,强要了你,也不代表你可以目无王法,恃宠而骄纵!” 不甘示弱与他对视,眼前雾气蒙蒙,泪水如急雨倾泻,“尽管杀我剐我,自从踏进琼华苑的大门,沈梦遥就没想要活着出去……” “好,快人快语!”他扬声大笑,眸中锋芒毕露,“那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只见他合掌轻拍三下,一列侍卫押着几名抽泣的年轻女子进来,随后是颤颤巍巍的老太医以及身强体健的仆妇…… 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他们的意图,蜷起身子向床角躲去。 “怎么,害怕了?方才不是还在嘴硬,还在视死如归么!”永琰扬起下巴睨我,满脸不屑之意,厉喝一声,“动手!” 仆妇们一涌而上,将我用力摁住,用白绫缚住手脚,两头一扯,紧紧捆上床柱,令我动弹不得。 一阵裂帛之声传来,几名年轻女子的衣襟被人撕开,白玉雕琢的雪肤曝露在外,她们似乎明白了一切,齐齐惊恐呼喊…… 持着小巧锋利的银刃上前,老太医不住抖擞,迟迟不敢下刀。 “怕什么,真是没用的东西!”永琰冷眼一瞥,挥掌推开他,劈手夺过利刃,朝一名哭喊的女子划去…… 血,一滴滴溅落在地,染红了玉石青砖。 “啪”的一声,一团模糊淋漓,鲜血直流的皮肉被他掷入案上的玉盘之中,只听他轻描淡写一句,“多剜几块,挑选一下,看哪块最合适!” 满目所见都是鲜血,脑中一片空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殷殷血红面前,他竟然没有一丁点仁爱之心,仿佛是在挑选砧板上的肉,就像捏死蚂蚁般轻而易举…… 死死瞪住他,我握紧双拳,死命挣扎,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缕缕血丝显现,撕心裂肺的惊呼逸出喉间,“永琰,算我求你,你不能这样对待她们……” 作者题外话:***有些小怕怕,别做噩梦哟~~~~(>_ 今日三更,要继续支持缈缈哦 第二十二章 剜肉割皮疗伤(下)…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侍女浑身哆嗦,捧着鲜血淋漓的玉盘上前,永琰细细翻看,挑了一块,冷声笑道,“就这个,虽说质地不够柔滑细腻,至少够白皙,能与她的肤色相配。” 惊惶,战栗,如失语一般,双唇颤颤,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不住啜泣呜咽。 他当我是什么?一件支离破碎的衣裳? 破了,伤了,坏了……用一块类似的布料就能修补好! 挨在身畔坐下,他俯身吻上我的脸颊,柔声安慰,“别怕,要相信王太医的手艺,定会完好如初。” 他的唇很软,掠过颊间却似利刃划刻,我终于声嘶力竭地叫嚷出声,“别碰我!” 暴戾之气充满深邃的瞳眸,猛地扼住下颌,迫使我张嘴,将滑腻的舌尖探入檀口之中,唇齿久久纠缠,没有一丝欢愉,相反――尽是无穷无尽的痛! 喘息急促,胸口起伏,心底深处有声音在低低呐喊――咬他,快咬他…… 他仿佛窥透我的心事,加重了力道,笑意森寒,“你咬我啊,就不怕血洗江宁李氏么!记得我曾说过,你是我的,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再说你也不愿归家之后,被李孝慈瞧见这些伤痕吧!” 这太可笑了!他为我考虑的极为周详,仿佛是全心全意为我…… “王太医,开始吧!”永琰冷眼一瞥,似笑非笑,“下手不要太重,本王要得是一件完美无缺的精品!” 老太医屈身跪下,重重俯首,“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浴手焚香过后,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一枚细小的绣花银针,置在烛火上反复烘烤,穿上白色的丝线,缓缓靠近我…… 心寒似冰,惊问道,“难道就用这最熟悉不过的绣花针缝补皮肉?” “竟忘了沈梦遥可是织补刺绣的行家!”永琰一笑,重重摁住我,随手拍了怕老太医的肩头,“这次重任在身,可不要丢本王的脸面哦!” 银针来回穿梭,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索索声,太医将那年轻女子的皮肉,缝合在我的伤处,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额上冷汗涔涔。 永琰见了,取来一只玉瓶在我鼻尖下晃了晃,顿觉没那么痛了…… 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久,影竹将我叫醒,“大少奶奶,王爷要送您回府。” 回府!太好了,我忍着剧痛下床,拽住她向外奔去…… 同乘一车,永琰含笑睨视,语声轻,佻,“一听要回去就迫不及待,难道我是你的噩梦想早点摆脱,不过没关系――青山在,水长流,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我的床永远为你等待……你寂寞之时,不妨想起我,想起那缠,绵的良宵……” 作者题外话:***三更终于搞定,蓄积能量ing,明日再来o(n_n)o~ 请支持缈缈,绝对不会让你失望^_^ 第二十三章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 终于归来,放下所有的伤痛与疲惫,轻轻地、静静地躺在锦榻上。 小轩窗外,依旧美好如初,阳光灿烂,鲜花盛开…… 可惜,我却…… 一连三日,滴水未进,每日只是躺着,全身疼痛无比,仿佛碎骨断筋。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先是夫人与二夫人,再是老爷、孝慈与明祺。 昔日的欢声笑语重现,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宛若浮云拂过天边,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跨过燃着熊熊火焰的铜盆,老爷捋着花白的长须,轻叹一声,“这次能逃脱牢狱之灾,还真是万幸!” 面露欣喜之色,孝慈笑道,“父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缓缓抬眸,有些时日不见,他瘦了许多,显得越发清俊。 丫头们捧出柚子叶水,二人浴手洗脸,夫人立在一旁,亲自持着巾帕伺候,“这次多亏明祺,还是她的门路多、见识广,认识京中的高官贵戚,一直忙前跑后的张罗,真是太难为这孩子了。” 心,猛地一抽,她在说什么,为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头晕目眩袭来,身子晃了晃,被影竹搀扶住,我压低声音问她,“你听清夫人的话语了么,为何说是明祺救了老爷……” 小丫头点了点头,清澈眸中溢满晶莹泪光。 “瞧您说的!”明祺扭着纤腰如藤蔓般缠上夫人,笑得千娇百媚,“身为李家的儿媳妇,定当竭尽全力,不像某些人――光是一张嘴,只会说,不会做!” 她眯着一双桃花眼,挑衅般看我,目光中似掩着细小毒针,“你说呢,姐姐!” 众人齐齐抬眼,上下打量着我,孝慈更是惊诧道,“原来梦遥也在啊!” 这说得还是人话么? 咫尺相距,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居然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心中没有为我留下一丁点地方,哪怕只是针尖大的一点…… 他太吝啬了,我竟然还傻傻地救他,用身子去换他的性命…… 作者题外话:***今日早早更新哦,要支持o(n_n)o~ 第二十四章 枯井孤魂(三更完毕) 三更夜,月清凄。 倚在榻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不觉昏昏睡去。 夜,浓黑似墨,四下静极了。 隐隐约约,一阵悲凄的泣声入耳,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牵引着我朝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走去…… 面前出现一口枯井,扶着井台,向下望去――一只白森森的枯骨蓦地探了上来,死死扼住我的咽喉! “啊!”失声大叫,猛地惊醒。 影竹闻声而至,用袖口替我拭去满额的冷汗,柔声劝慰,“是噩梦么?” 背脊一片沁凉,纱衣浸得透湿,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很多年没有梦到她了……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娘亲带我住在秦淮河畔的飘香阁里,那儿有歌台,有舞榭,有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有腰缠万贯的仕宦商贾…… 七岁那年的夏天,飘香阁来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妇人,她几次三番找到娘亲,一边哭诉,一边哀求着什么…… 最后一次,那位妇人不顾仪态,破口大骂,“沈嫣然,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一定会后悔!” 至今,记得娘亲的表情,那是淡然,是平静,是不屑,是一笑了之,“敢做就敢当,我从未后悔过!” 半月之后,娘亲消失了,无影无踪。 半年之后,飘香阁无故失火,亭台楼榭化作一片焦土。 人们在花苑的枯井里挖出一副森森白骨,有人说那是娘亲,我却不信…… 宁愿相信奶娘的话――娘亲变成美丽善良的仙姑,飞去天上的琼宫仙境! 后来,奶娘也死了,我便飘零风雨,无依无靠,无处栖身。 再后来,夫人在街头买了我,来到江宁李氏为奴为婢……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娘亲了,是近来发生太多事,闹得心神不宁,还是…… 心底似乎隐着什么,只觉有事会发生…… 作者题外话:***三更完毕,明天请继续支持缈缈o(n_n)o~ 第二十五章 撞破私情(上) 日子平淡无奇,时光从指缝间匆匆溜走…… 每夜,即使喝了凝神茶也睡不安稳,总会从噩梦中惊醒,那梦魇好似魔咒般,将我死死困住。 坐在妆台前,茫然无觉,镜中映出一张纤巧瘦削的脸,眉目婉转含愁。 那还是我么,如此惨然憔悴,仿佛秋日里凋零飘落的黄叶…… 轻声唤着影竹,寥寥数语,“准备好了么,趁夜深无人,我速去速回。” 披上黑纱斗篷,头罩观音兜,挎着竹篮出门,丫头递来红绸灯笼,我摆了摆手,浅浅笑道,“不愿让任何人认出我!” 步履轻盈,疾疾而行,心口似乎藏着一团熊熊烈焰,迫不及待地想要破除那个梦魇,那个魔咒…… 花苑的东南角有一口废弃的水井,因其掩在几块嶙峋的太湖石畔,鲜为人知。 浓云闭月,不见一丝光亮,杂乱无章的树枝哗哗作响,仿佛狰狞的恶魔张牙舞爪。 方才下过雨,地上一片泥泞,看不清湿滑的小径,我跌跌撞撞,朝僻静的角落走去…… 终于,摸索到井边,从竹篮中取出清香黄纸,悄悄点燃,抛入深井之中,喃喃自语,“娘亲,那枯井之中的孤魂是您么,是您托梦给我么,那可怕的梦魇寓意着什么,是不是怪罪我……怪我不孝,怪我不来探您……” 一阵疾风而过,我不寒而栗,双手一松,掌心的黄纸倏地散开,漫天飞舞…… 心头猛地一颤,扶着井台滑坐在地,哭得悲切,“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话音未落,乌云瞬时飘散,月华竟朗照大地。 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抹去颊上的泪水,“这……或许是她原谅了我!” 云淡,月清,三更的花苑静得出奇。 沁着香甜的微风拂面,格外怡人心境,陡然花影深处隐约传来轻柔笑声,宛若小石子投入宁如镜的湖面,激起丝丝波澜,泛起圈圈涟漪…… 这么晚了,是谁在那儿? 我放缓了脚步,远远张望――夜色幽幽,暗影朦朦,一支点缀珍珠的金钗耀着灼灼华光…… 天啊,那竟是她! 作者题外话:***支持支持,请继续支持o(n_n)o~ 第二十五章 撞破私情(下) 花影深处,传来的声响…… 月色沁凉,投下淡淡的剪影,二人相依相拥,万般缠,绵。 珍珠耀着奇异的光芒,那支金钗再熟悉不过了,是三姨娘紫茵送我,又被孝慈拿走。 悄悄靠近,侧耳倾听,有幽幽低喃响起,“自从灵隐寺一别,我茶饭不思,朝思暮想!” 隐约抽泣声入耳,“我又何尝不是日夜思念着你,这日子没法过了,求你带我走好么,无论是东瀛,还是西洋,只要离了这深宅大院就好!” 这是……心头猛地抽紧,终于明白了一切――紫茵?孝慈?还真是讽刺了,我的夫君竟与他父亲的小妾厮混在一起! 本以为李孝慈知书达礼、循规蹈矩,万万没想到竟会做出这般有悖伦常之事,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肉,麻的情话还在继续,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看见孝慈吻上她的脖颈耳鬓,“那日见你被老爷责罚,我心痛无比,真相呼之欲出!” 胸口衣襟大敞,雪玉般肌,肤若隐若现,一面抗拒,一面更紧密地贴上他,紫茵娇,喘连连,媚,眼如丝,“别,好痒!难道你不知道老爷的脾性,贪得多,嚼不烂,一心一意只想与春桃过着小日子。” “哼!”孝慈冷眸一瞥,笑道,“那老家伙的命长不了,说不定明日就会归西,此番进京可是知晓了很多惊天秘密……” 他想干什么,我不由浑身战栗,难道……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早知他是这种人,我真不该救他! “那春桃呢?”紫茵惊问一句,“她可是有了老爷的骨肉呢!” “妄想与我争家产,没那么容易,再说母亲与二娘也不会放过她!”说着他搂紧紫茵,用力捏了捏她的粉颊,邪邪笑道,“到时候,就可以同你双宿双栖,共享人间乐事了!” 突然,紫茵提及我的名字,“那梦遥与明祺呢?” 孝慈一愣,随即笑了,“三女共侍一夫,难道不好么?” “死鬼!”含笑点着他的鼻尖,紫茵嗔道,“和你爹一个德性,贪心不足!” “爹?”孝慈洋洋得意地笑了,“我可是认了更好的爹,早就用不着他了!” 孝慈一笑,我正好窥见那寒意凛冽的眼睛,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居然冷血到这般地步,我该把他的恶行公之于众么…… 作者题外话:***今日二更完毕,多谢您的支持o(n_n)o~ 第二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上)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孝慈的话语如巨石重重压迫胸口――狠毒的居心,我已知晓,该如何提醒春桃防备他! 翌日早起,梳洗完毕,寻了理由,端了糕点,径直去她房中。 自她怀有身孕,便与老爷分房而睡,搬到书斋畔的套间暖阁,与我紧邻,走动起来方便了许多。 她正在梳妆,见我进屋,忙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案上有紫茵送来的当归炖乌鸡,你趁热吃一盅。” 一听‘紫茵’二字,心尖猛地一颤,凤眸圆睁,厉声问道,“你吃了么?” 春桃回过头,诧异地盯住我,“你这是怎么了?” 抬眸瞥向她身畔的影月,面无表情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三姨娘说。” 丫头出去了,我凑到春桃面前,压低声音道,“一旦你诞下麟儿,怕是会与两位夫人齐肩并坐,定会遭人妒忌,遭人暗害……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顿了顿,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长久以来,紫茵不曾争过什么,你说她会害我,怕是你多虑了!” 是啊,紫茵一直都掩饰的很好,给人弱不禁风,与世无争的假象――或许她才是最恨最毒的那个人! 单凭一张嘴,难以让她信服,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无论告诉谁,谁都不会相信。 我该怎么办…… 人,最无助之时,总会想起鬼怪神灵。 记得亲娘说过城隍庙的阎君有求必应,说不定可以祈求他保佑春桃母子平安。 城隍庙不远,穿过两条街巷就是,我匆匆辞过春桃,带着影竹从偏门悄悄溜出府去。 长明灯火摇曳,袅袅青烟腾起,未入正殿,只见一双楹联高悬――善行到此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 从未行过恶事,我问心无愧,低首垂头,拎起裙角跨过门槛。 阴森森的大殿深处,祀奉着威严肃穆的城隍阎君,两旁分立面目狰狞的八将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见此处空无一人,影竹拽住我的衣袖,惊恐相望,“大少奶奶,这……” 我笑了,扬眉问道,“你做过亏心事么?” “没有!” “那就好,未行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是……” 见她哆哆嗦嗦的模样,不想再难为小丫头,轻言一句,“你若真怕,去外面等我。” 屈身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沈梦遥祈求阎君降福于……” 话音未落,一双健壮有力的臂膀陡然将我抱住,轻而易举带入层层幕帘之后…… 作者题外话:***要继续支持哦o(n_n)o~ 第二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中) 轻纱幕帘缭绕,他将我重重抵上绘有彩画的立柱,黑曜石般的眸眼耀着熠熠华光,“沈梦遥,你我还真是有缘,居然又见面了,你是来求姻缘,还是来求子嗣?” 蓦地抬首,目光相聚,竟会在这儿遇上他,心中顿觉烦乱,咬牙啐道,“王爷,也只有你这种恶魔才来城隍庙求姻缘,求子嗣,真是佩服你的胆量,竟敢踏进这道门槛,没瞧见外头的楹联么,扪心自问一下,你有没有心惊胆寒!” 一双黑瞳目不转瞬,仿佛永远看不够似地盯住我,永琰勾唇坏笑,“多日未见,一张利嘴依旧巧言善辩,真想再度一亲芳泽!你也真是,若是求姻缘,何必大费周章,本王不就是你的好姻缘么!”边说边将大手探入我的衣内,用力摁住小腹,笑道,“若是求子嗣,你肚子里说不定已有本王的种了!” “放手,你这个禽兽!”扬手一掌扇向他,指着满殿泥塑石雕,厉声喝道,“这儿居着鬼神,你就不怕报应么!” 不躲也不闪,他硬生生地让我掴了一掌,随即逼近,附耳低语,“报应?本王从不信鬼神,只是很好奇你为何会来这儿,难道是来忏悔,忏悔不该背着夫君,与别的男人……” “够了!”我喝断他的话语,笑得轻蔑,笑得不屑,“你要侮辱我到几时,你不仅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你自己!” 他一愣,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有趣的女人,愿意同我一道回京么?” 咬牙绝然道,“不愿意!” 微微蹙眉,垂眸凝望,永琰的声音软了半分,“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想让你跟着我!” “好!”转眸一瞥,扬声大笑,“答应我,从此往后不再相见,这就是为我做的最好,最完美的大事!” 他提高声音,再次问道,“你当真不愿意?” 我沉默了,不愿开口对他多说一句。 “沈梦遥,我会永远记着你!”他的眸光黯淡了,转身就走,随手将一块翔龙玉珏抛给我,“一旦改变主意,随时来京城找我……” 我目送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心中若有所失…… “大少奶奶,您还好么!”影竹匆匆进来,怯怯一句,“方才听外面的侍卫说――皇上封王爷为皇太弟,让他率军远征西蒙的瓦剌部,几天以来,他一直守在府邸门口,希望亲口将消息告诉您,与您告别……” “别说了!”鼻尖一酸,我竟然想哭,强行抑住泪,轻声道,“我们回去……” 作者题外话:***二更完毕,您的支持就是缈缈码字的动力哦,举手之劳,收藏收藏啦o(n_n)o~ 第二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下) 一路心神恍惚,竭尽全力将那块玉珏紧紧攥在掌心。 不知不觉已到府中,正准备回书斋,只闻夫人的泣声入耳,无比悲凄。 心头一颤,战战兢兢向正厅而去――难道他们动手了? 鼓起勇气,扶着门框艰难跨入正厅,只见仆妇丫头跪了一地,二夫人噙着眼泪,厉声质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人,快说是何人下的毒!”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一声,夫人用丝绢拭去泪水,惊喝道,“不说是不是,不说就给我打!” 一时之间,责打声,悲泣声,惨呼声,声声阵阵侵入耳中,刺入心里…… “夫人!”我疾步来到她身畔,颤声问道,“老爷怎么了?” 她幽咽开口,“早饭后,喝了一盏参茶就咳血不止,大夫说中了毒,怕是有人在茶里下毒!” 下毒?我怔了怔,顿觉天旋地转,透骨寒凉,锥心疼痛,未料想他下手如此狠毒,那是他父亲啊! 未曾多想,惊呼而出,“事到如今,只有去报官,由官府来彻查一切!” “何人口出狂言!”锦帘一响,李孝慈从里间出来,冷声道,“李氏在江宁府好歹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若去报官,将家族的声威名望置于何般境地!” 寒眸逼视着他,声音陡然暗哑,“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谁是凶手么?” “凶手,何来凶手?大夫说了,父亲服几剂药就好,何必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李孝慈勾唇轻笑,话锋一转,直直指向我,“梦遥,你历来不管家中诸事,现在为何如此紧张,难道心底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 此话一出,我随即沦为众矢之的,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在我身上,就连仆妇丫头都低低唏嘘,仿佛我就是那下毒害人的罪魁祸首! 夫人依旧温言,但我可以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梦遥,方才你去往何处?” 坦荡荡,丝毫不曾避讳,我道出实情,“刚才去了城隍庙祈福,有庙祝香客可以作证……” “这倒是奇了!”只听倚坐夫人身畔的明祺娇语连连,“每逢家里出大事,姐姐都恰好不在,真是无巧不成书!” 冷眼一瞥,抬手怒指明祺,“你说什么,不会说话就别开口,没人将你当做哑巴!” 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头扎进孝慈的怀中,“你瞧她,凶巴巴的,还不能说……” 已经受够了,拂袖摔帘而去,行在廊下,紧紧抱住双臂,不住战栗,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寒…… 作者题外话:***偶的收藏在哪里~~~~(>_ 收藏啊,你快回来吧o(n_n)o~下午还有一更,要支持哦 第二十七章 败家子(上) 一晃过了半月,不知吃了多少药,老爷的身体依旧不见起色,终日咳血不止…… 惨淡的愁云笼罩着李府上下,所有人都阴沉着脸,除了一人之外――他就是老爷的长子,李家的大少爷李孝慈! 黄昏时分,坐在桌前,正用晚饭,老管家福伯躬身而入,拿出一沓账单,压低声音,“大少奶奶,您给拿个主意!” 搁了碗筷,紧蹙娥眉,“怎么了?” “近些日子,趁老爷病重,大少爷在外又买铺子,又买宅子……现在债主们讨债封门,老奴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向您讨主意!” “什么?”我转眸一瞥,惊声问道,“这些都是谁做的主,夫人知晓么?” 福伯面露难色,垂首幽幽说道,“全都是由大少爷与明祺姑娘做的主,连夫人都不敢管……” “好了,将账单放下,容我看看再做定夺!” 待福伯走后,我吩咐影竹取来纸笔,粗略盘算,这些账单加起来已逾万两白银,全都是以锦绣坊的名义作担保! 一时间怒得说不出话来,不由浑身发抖,他的歹毒用心,我怎能不知――败光家产,自购私宅,让孝恩得不到半文钱,万事俱备,只等老爷驾鹤西游,便可左拥右抱,舒舒服服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 世上竟有这般无耻之徒,我定不会让他的诡计得逞! 径直去了新房,虽然立过誓不再踏入那房间半步,但今日情非得已,必须找李孝慈说个清楚,算个明白。 雕花木门紧闭,屋里传出明祺千娇百媚的笑声,我欲推门,却被她的丫头拦住。 为首的丫头很面生,不屑地仰着头,高声质问,“你是何人,竟敢擅自乱闯。” 怒不可遏,冷眸狠瞪,抬手一掌扇向她,见我气得面色发白,影竹扶住我,一面低声劝慰,一面高声喝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这是大少奶奶,你们竟敢阻拦?” 那丫头轻笑道,“什么大少奶奶,我家主子才是大少奶奶呢!” 无心与她争辩,我用力踹门,“李孝慈,你若还是男人就出来见我,别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藏着!” 门开了,李孝慈衣衫不整地立在面前,冷嘲热讽道,“怎么,终于想通了,欲三人同寝么!” “这是你干的好事!”猛地抬手将那沓账单狠狠甩在他脸上,“你若有本事,别行这歪门邪道之事;你若有本事,别用锦绣坊为你担保……败家子,自己丢脸丢够了,还丢锦绣坊的脸!”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要多多支持哦o(n_n)o~ 各位,周末愉快哦 第二十七章 败家子(下) 骤雨欲袭,疾风掠过,将账单拂得漫天飞舞,不见踪迹――心冷,心寒,心死……或许在很早之前,我对李孝慈的情谊已化作灰烬,飘散消逝在骤风疾雨之中…… 愣了许久,他终于抬掌掴向我,“蹬鼻子上脸的贱人,你也配来管我,锦绣坊名下的银子姓李不姓沈,买铺子,买宅子,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下手极重,唇角渗出腥甜,用手一抹,掌心满是血红。 心在滴血,脸上却笑靥如花,“打得好,终于将我的梦境与幻想击碎,我终于明白你是怎样的人!” 冷冷睨视,仿佛高高在上的天神,要将我永永远远踏在脚底,“别跟我说这些!若想保住嫡长媳的地位就闭上你的嘴,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如若不想,就滚出李府去,省得惹人厌烦……” “哟,这是怎么了?”明祺忸怩而至,装出小媳妇的媚态,嗔道,“孝慈,你怎么能动手呢,姐姐今后还要见人,花容月貌若是被打坏了,该多可惜啊,你不心疼,二叔还心疼呢!” 李孝慈怒火中烧,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啊!”毒舌开始颠倒黑白的乱说一气,“府中上下都知道,姐姐与二叔李孝恩不清不楚呢,三番四次私会厮混……”说着欲言又止,牵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挑衅似地望着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据说有一次还被二夫人捉奸在床呢!” 狼狈为奸,我终于知晓这一词汇的深意,不去理会她们,转身就走。 “原来如此!”他追了上来,狠狠拽住我的头发,用力撕扯,“贱妇,想激怒我,让我休了你,再去与孝恩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没那么容易,我绝不会让他分到半文钱!” 我咬着唇,笑得畅快,“大少爷,随你怎么想,该花的都花光,该败的都败完,落个清净不好么!” 情已断,已经没有再续的必要,用力拔下无名指上的金顶针,随手抛给他,“想来想去,我还是不适合当这大少奶奶,这是你们李家的传家宝,收好了,想必很多人眼馋着呢!” 金顶针离开无名指,心中顿觉舒畅――真的,那感觉真的很好…… 作者题外话:***早早奉上一更,周末要有好心情哦,请多多支持缈缈o(n_n)o~ 第二十八章 弥留,惊天秘密(上… 三更天,门外传来匆忙脚步声,房门被人急切叩响,“梦遥,快开门!” 听声音好似春桃,我探起身子,示意影竹开门,她闯了进来,还未开口,已泪如急雨,“老、老爷怕是不行了,一直念叨要见你!” 什么?这也太快了,上午还去探视过,大夫说他的病情在慢慢好转,现在却…… 头发来不及梳,衣服来不及换,随手扯过外袍披上,跟着春桃疾步出门。 四房妻妾齐齐守在外厅,福伯传话道,“老爷唤大少奶奶入内,有要事交代。” 内室里,灯光昏暗,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引得我一阵干呕。 来到床畔,愕然发现床帏上溅满鲜血,惊呼道,“这……” 只听一句凉薄的语声入耳,“怕什么,苟延残喘而已,只等咽气了!” 顿觉胆战心惊,四下张望,黑幽幽的阴暗处隐着一袭人影――那竟是李孝慈! 我惊声喝问,“你来干什么?” 他徐步来到身后,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翡翠扳指,一边似笑非笑道,“我来听老家伙的临终遗言啊,看能分到多少财产!” “你……”我无话可说,只有长长悲叹,那是他父亲啊,真不知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水,水……” 慌忙倒来一盏清茶,掀开垂帘,捧上前去,只见老爷侧身而卧,浑身不住抽搐,似乎忍受着剧痛。 我将茶盏送到他嘴边,柔声道,“水来了,您慢点喝!” 怔了怔,他推开茶盏,强打着精神坐起,宛若枯槁的苍白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涣散的眸光中溢满疼惜与怜爱之色,“你是梦遥,还是……” 不明白他的深意,望着两鬓白霜似的华发,我不禁泪流满面――原来他已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 噙着眼泪笑了,“梦遥,我是沈梦遥!” “不,你不是……”老爷紧紧攥住我的手,死命摇晃,“你是嫣然,是沈嫣然!” 很多年未听人提起‘沈嫣然’三字了,几乎早已忘却这是她的名字――我母亲的名字! 作者题外话:***很抱歉,今天更晚了~~~~缈缈提前过圣诞去了,请见谅 周末好心情,多多支持哦o(n_n)o~ 第二十八章 弥留,惊天秘密(中) “嫣然啊,这些年苦了你!”一句若有似无的低微轻语将我漂浮不定的思绪扯回。 “我是沈……”欲再次强调自己是梦遥,无意抬眸,瞥见老爷似睁非睁的眼里注满莹然泪光,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吞下,颤声道,“是,我是沈嫣然……” 老爷笑了,很开心,似乎所有病痛都远去了,握住我的手,喃喃低语,“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袭青衣似水,如月下的莲华般清新脱俗,让我魂牵梦萦了一生一世……” 看来他真的认识沈嫣然――娘亲不喜桃红、霞绯,最喜欢的色彩是柳青、是水绿,总是一袭青衣似水。 寂寂孤灯,漫漫长夜。 我低眉顺眼,跪在床前,侧耳倾听老爷絮絮叨叨讲着陈年往事――他与娘亲的相遇,相识,相知…… 一声哀叹自黑暗处响起,李孝慈冷声笑道,“唉,就差一口气,早死早超生,何苦又惹出事来,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丑事!” “他……他是谁!”老爷大惊失色,将我的指尖紧紧攥住,哆哆嗦嗦朝床角躲去。 “父亲大人,怎么连孩儿都不认识了,我是李孝慈啊!” 老爷一阵急嗽,面色憋得青紫,再次咳出殷殷血红,“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畜生!” 一面柔声劝慰,一面轻抚他的胸口,血似乎止不住,将一方丝绢染得透湿,我苦苦哀求李孝慈,“时日不多了,你能不能先出去,让他平静安详地上路……” 唇角微微抽搐,他拂袖转身,“你不说,我也会走,死了人的屋子,真晦气!” 见他离开,老爷大口喘气,勉力撑起身子,从枕下抽出一沓文书,塞入我手中用力握住,“嫣然,那畜生不是我的儿子,不能将这些留给他,这房契地契你收好藏好,别让任何人拿……” 一语未完,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将那些文书染满了怵目惊心的血色,扶住他,我凄然道,“父亲,您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 他黯然而笑,如彻底解脱般,哑声翕动嘴唇,“你叫我什么……我终于听到了……” 缓缓地,他阖上了双眼,我手足无措地呆住,下一刻才想起呼救,“来人啊,老爷他……” 作者题外话:***一更奉上,要多多支持哦(*^__^*)嘻嘻…… 第二十八章 弥留,惊天秘密(下… 李孝慈终于得偿所愿――老爷走了,变成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着…… 四房妻妾一涌而至,一个个脸上挂着泪,所有人仿佛了无生气的布偶。 凄然的眼泪,意味着什么…… 是伤痛欲绝,是留恋不舍,还是欣喜若狂……我不得而知,总有人在算计,总有人被算计! 夫人与春桃哭得死去活来,先后昏了过去,被人搀回房间休息。 未等众人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李孝慈早已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他的意图,我很清楚,那几份地契房契就掖在我的袖中。 “是不是太现实了?”浑身无力,我瘫坐在靠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颊上一片冰凉的泪水,“你就不能稍等片刻,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为老爷更更衣、守守灵……” 一把掐住我的双腕,他咬牙冷笑,“最后见的人是你,东西一定就在你手上,识相点,赶紧交出来!” 无所畏惧,莞尔一笑,眸中满是轻蔑之色,“你还是他的儿子么,难道三日都等不得!” 望着我,逐字逐句恨道,“他死了,我便是李家的当家人,一切都得听从我的,我要你现在就把东西交出来,马上分家!” “真是闻所未闻!”我轻忽一笑,蹙眉怒瞪,“家中长辈尸骨未寒,做晚辈的就吵着要分家,你将二夫人与两位姨娘置于何地,即使是分家,也要等二叔回来再分!” 李孝慈笑得诡异,冷眼逼视着我,“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他!” 我的一席话提醒了二夫人,她噙着眼泪唤来福伯,“速派人去海宁,给孝恩报信!” “谁都不准去!”李孝慈厉喝一声,转眸瞥向二夫人,轻笑道,“二娘,难道你想看到孝恩枉死么?” “什么?这是要造反!”二夫人拍案而起,怒斥道,“你根本就不姓李,李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心头一寒,如若他不姓李,那他姓什么,不禁想起很久之前,夫人与舅老爷的谈话,难道李孝慈压根就不是老爷的儿子,而是…… 作者题外话:***二更完毕,请继续支持,明天周一,加油 n_n)o~ 第二十九章 反目成仇(上) 无论如何,老爷好歹是朝廷命官,丧事葬礼,典仪排场还是要讲的,夫人将李孝慈叫进房里,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待他出来时,似乎换了一番嘴脸,不再提及分家之事。 他的心思,我怎能不知――老爷丧礼,迎来送往的,不是官场上的同僚,就是生意上的朋友。 兄弟反目,妻妾成仇,如若此时撕破脸皮终归不好,不但让江宁李氏的名誉扫地,更让不相干的外人看笑话。 不曾多言语一句,尽自己本分料理丧事,我冷眼旁观――看李孝慈能忍到几时! 夜幕降临,送走最后一批吊唁的宾客,我累得瘫倒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 影竹端来百合粥,“您跪了一整天,哭了一整天,喝点粥,润润嗓子。” 我拆下发髻间的白花与素色麻布,重重地掷在地上,“演戏演全套,总算熬过今日了。” 影竹欲言又止,“大少奶奶,您……” “丫头,你我亲如姊妹,有事不妨大胆直说。” 她犹豫了半晌,幽幽说出口来,“您为自己留好后路了么?” 我笑叹道,“何为后路?” “您去京城吧,其实那位王爷待您真的很好!” 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善恶不分,永琰强行夺了我的清白之身,难道就是待我好么? 一想到这里,眸光陡然黯淡,失魂落魄地惨笑,“傻丫头,人心隔肚皮,没有好与坏之分,只有利用与被利用,利用完了,弃之如敝屣……” 月寒,星稀,无眠。 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早已超出破碎之心的承受范围,望着昏黄的烛火出神,我心中暗自盘算――该付出的,都已经付出了,已无留恋之人,已无留恋之事……两日,再忍受两日,等老爷的灵柩一出殡,我就离了李氏这高深的门庭…… 不知不觉昏昏睡去,朦胧间,一双大手探入裙底,炙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肌肤上缓缓游走…… 这是梦么,为何如此真实! 霍然睁眼,只见李孝慈坐在床头,含笑冷睨,我惊声喝问道,“你干什么?” 他勾唇笑得邪魅,“你说我能干什么……” 作者题外话:***一更奉上,要多多支持哦o(n_n)o~ 第二十九章 反目成仇(中) 未等回过神,火热的唇已然覆了上来,我倒抽一口凉气,狠下心来,重重咬了他…… 对于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客气好讲,手无缚鸡之力,牙齿便成了最锋利的自卫武器。 血腥味瞬时涌出,李孝慈挥手一掌扇向我,喝斥道,“贱人,给脸不要脸!” “滚出去!”我冷冷坐起,怒目瞪视,不甘示弱地嚷道,“老爷尸骨未寒,你还在披麻戴孝,就意图亲近女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他扬声大笑,恶言相加,“你是何等货色,我心中清楚,别摆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我就不信你在孝恩的床上也是这般冷若冰霜!” 侧过脸,一字一句咬牙顿道,“无需夹枪带棒扯上孝恩,我与他,清清白白!” “是么?”擒住我的手腕,俯身迫近,故意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鬓,“府中上下都知,单单将我蒙在鼓里,你当我是什么人?” 忍住眼泪,笑靥如花,无比愉悦,厉声反问道,“你又当我是什么人?扪心自问一下,你是否在意过我,是否将我当成妻子,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有一刻……没有,从来就没有过,你太吝啬了!” “是吝啬,那又怎样,只要一日不休你,你依旧是我的人,我依旧可以为所欲为!” “嘶――”他还是动手了,伴着裂帛之声,只觉胸口一阵透心的寒凉,他如鬼魅似的笑道,“沈梦遥的滋味如何,我很是期待呢!” 话音未落,炽热的胸膛已狠狠压了下来,霸道无情地侵入,不带一丝半缕的怜惜,似乎故意要让我吃痛…… 虽然哭了一整日,泪水依然渗出,顺着双颊缓缓滑落,那么冰冷,那么寒凉,几近让人窒息。 “你!”他紧握双拳,倏地离开我,疯狂咆哮,“娼妇,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与孝恩清清白白,你根本就不是完璧之身!” 怒吼声,掌掴声,在耳畔响起……我却置若罔闻,笑得畅快,笑得妩媚,仿佛他打得人不是沈梦遥! 作者题外话:***外出奔波了一天,累啊~~~~(>_ 二更完毕,要多多支持哦(*^__^*)嘻嘻…… 有看书友“tuolei阔列坚”的留言,写着写着,手一抖擞,还是让孝慈得逞了 不过没关系,孝慈欺负偶家遥遥,缈缈与永琰一定不会放过他o(n_n)o哈哈~ 第二十九章 反目成仇(下) 不知如何睡去,醒来之后,只觉额上火烧火燎的疼痛。 影竹掀帘探视,疾声惊呼“大少奶奶,您的脸……” 不自觉用手去摸,凝结的血痂纷纷陨落,心头一寒,“快拿镜子来!” 琉璃镜中映出红肿的双颊,还有眉宇间模糊的血肉…… “啪!”镜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撕心裂肺的悲泣逸出喉间,“李孝慈不是人!” 端来热水,绞了帕子为我擦拭,影竹含着眼泪,“您太可怜了,这么深的刀口要请大夫看看。” “不用了!”双眼一阖,咬牙狠心道,“去绣箩里拿根银针,再将染指甲的凤仙花汁取来。” “您这是要……” 望着光洁额上留下的深深血口,惨笑道,“他想让我破相毁容,没那么容易!” 丫头攥住我的手腕,凄声道,“您难道要……” 甩开她的手,缓步挪到妆台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艰难笑道,“别担心,九叶莲华绣过不下两百次,这一次同样会完美无缺!” “不要啊,这伤口需要看大夫!”影竹抬腿就走,颤声道,“奴婢去禀告夫人,为您请大夫!” 厉声喝道,“不许去,沈梦遥绝不会再让人瞧不起!” 穿针引线,异常平静,一针一线刺在额上,仿佛直直扎入心底,我满心悲苦,凄凄自语,“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一梦一莲华!” 嫣红的凤仙花汁渗入血口,疼痛万分,我依旧在笑,任泪水晕染了纤长的眼睫…… 血色九叶莲华,在眉额上悄然绽放,掩住惨不忍睹的伤口,我侧首瞥向影竹,幽幽道,“好看么?” 丫头忍住泪水,低声道,“好看……”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脚步匆匆,有人失声悲泣,“大少奶奶,快开门……” 门开了,来者竟是春桃的丫头影月,她猛地跪下,“四姨太,她……她跳井了…… 作者题外话:***一更奉上,有看留言板,似乎多了许多新朋友o(n_n)o~ 缈缈给大家鞠躬了,多谢支持哦(*^__^*)嘻嘻…… 第三十章 血海深仇(上) 乍闻‘跳井’二字,心魂一震,可怕的梦魇再次浮现眼前,踉跄出门,朝花苑的废井奔去…… 果然是那里,老远便看见井边熙熙攘攘围满了人,只听仆妇丫头纷纷叹息,“难得成了主子,却如此想不开,一尸两命,真是命苦命薄!” 春桃已被家丁捞了上来,浑身湿漉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双眼紧闭,气息全无,我疯了似地扑上前去,哀嚎道,“傻丫头,我说他们会害你,你偏不信……” 夫人面色凄然,扶着丫头颤颤而来,凄声吩咐道,“春桃忠义,为主子殉节自尽,传话下去,选一副上等的板子将她好生装殓,与老爷合葬。” “慢着!”扭头望向夫人,审度着她的神色,“春桃不会无缘无故跳井,事有蹊跷,还是先报官!” “报什么官,你还嫌不够丢人么!”一声厉喝当空炸响,李孝慈迎面而来,阴阳怪气地嘲讽,“哟,你的手还真是巧,那么深的刀口都能改绣成一朵莲华,不但未破相毁容,还平添几分妩媚姿色呢!下次我定要刻上‘*’二字,看你还如何修改,如何见人!” 我冷眸相望,满眼不屑,当着众人的面,铿锵有力道,“四姨娘死了,你又可以多分一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你打算如何处置二夫人,也推下废井么?” 不等他回答,夫人骇然惊呼道,“梦遥,你在说什么?” 莞尔一笑,颤声低语,“夫人,又何必装作毫不知情,这不是您一贯的伎俩么!” 她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胳膊不肯放开,目中满是凄厉之色,“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春桃不是枯井之中的唯一孤魂,早已有人与她做伴,那人就是我的娘亲――沈嫣然!” 她猛地退后数步,迷惘地望向我,“你……你是贱妇沈嫣然的女儿,那个孽种……” “你没有资格这般说我,你何尝不是贱妇,你儿子何尝不是孽种……老爷早已洞察一切,知晓李孝慈并非他的亲子,一直希望你能忏悔自身的罪孽,可惜你又故伎重演害死春桃,如若老爷在天有灵定不会放过你!” 夫人咬牙切齿扑向我,惨声道,“不,不是我!” “是么?”我扬声大笑,随即哽咽,“就算你烧成灰、化成粉,我也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害我母亲的凶手……” 作者题外话:***二更完毕,请多多支持o(n_n)o~ 第三十章 血海深仇(下) 忍辱负重许多年,是时候该揭晓那惊天秘密的谜底了…… 目光久久停驻在她的脸上,审视着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幽幽而笑,“当年,就算你蒙着面纱,我也能依稀瞧见你眼角的泪痣。” 夫人面色惨白,颤颤抬手指向我,“大千世界,眼角有泪痣的女人不计其数,你怎知晓就是我!” “除非你不叫吴佩琴!” 八年前,奶娘临死时告诉我,娘亲被一个叫做吴佩琴的女人害死。 该如何找寻那杀母仇人?我苦苦思量――自古无巧不成书,那人偏偏让我在街头遇到,还装出一副善良心肠买我为婢,连老天爷似乎都在帮我…… “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能放过你!”她疯了似的狂笑,将我重重推向井边,“一瞬之事,便可终了此生,多么畅快,你也想早点下去陪你娘亲吧!” 踉跄一步,我直直向后跌去,背脊抵上冰冷的井台,“娘亲与世无争,你为何要害她;你与老爷为结发夫妻,怎下得了手!” 夫人满目戾气,咬着苍白的嘴唇,凄厉笑道,“从头到尾,从生至死,让李子儒心心念念牵挂一生的人竟是花街柳巷的娼妇,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我凄然嚷道,“这不是害人的理由!” 逼视着我,唇角挑起一抹寒凉的笑,“废话少说,你是自觉自愿跳下去,还是……”话未说完,她扯住我的衣襟,用力推搡,疾呼道,“孝慈,快来帮忙,将这贱妇扔下去……” “孩儿恕难从命!”李孝慈快步而至,扼住夫人的手腕,附耳轻语,“总得有人背黑锅,要劳烦母亲大人了!” 我难以置信地抬眸,发现他的眼中映满血红之色…… 天啊,难道他…… 一时神情恍惚,只觉有人重重推了夫人一掌,尖叫声,堕井声,水花声,齐齐袭入耳中…… 茫茫黑暗铺天盖地而来,耳畔响起冷冰冰的话语,“母亲自觉罪孽深重,自尽身亡,以死谢罪!” 作者题外话:***一更奉上,下一章很好看哦,要摊牌了(*^__^*)嘻嘻…… 第三十一章 房契地契换休书 沁冷的凉水从头淋下,我竭力睁眼,发现自己如濒死的幼兽蜷缩在地…… 缓缓抬眼,只见一群家丁手持长棍短棒,怯生生地看着我。 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孝慈拨开众人,来到面前,厉声咆哮道,“给我打,往死里打,直到将腹中的孽种打下来为止!” 瞢瞢惊问,“你说什么?” 不由分说,扬手就是一掌,“贱人,你还在装蒜!” “姐姐,大喜啊!”万恶的声音响起,明祺扭着纤腰而来,故作娇柔地笑道,“方才你昏过去了,请来大夫诊脉,说你有了身孕!” 这……探手轻轻抚上小腹,浑身战栗不止,“不会的,一定不会……” 孩子?永琰的孩子!与永琰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孩子…… 绝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扑倒在地,大笑失声,“动手,快动手,要打就快打!” 在场所有人瞠目愣住,半晌之后,李孝慈推了推家丁,疾呼一声,“她自己都在寻死,你们还怕些什么!” “不要啊!”影竹跪在身前,意图拦住当空而下的棍棒,悲泣道,“大少奶奶全心全意为李氏一族,你们不能这般待她!” “丫头,让开!”勉力撑起身子推她,几乎是在苦苦哀求,“这孩子不能留!” 心已死,仇已报,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我艰难地阖上双眼,等待棍棒降临的一刻。 “啪!”闷响入耳,竟不觉疼痛,身子一暖,有温热的液体溅落…… 他是何人,我戚然相望,泪水盛满眼底,“孝恩,是你!” 额上一片血红,是他帮我挡下了棍棒,一双大手将我搀起,“梦遥,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 李孝慈一把夺过木棒,狠狠打在孝恩的腿上,冷声恨道,“太好了,居然赶回来送死,又多了一个人为李子儒陪葬!” “住手!”二夫人一身素服,疾奔进来,指着李孝慈斥骂,“世上怎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你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李家的财产,我与孝恩什么都不要,全部都给你!”说着扶住孝恩转身就走…… 沉默许久之后,我终于幽幽开口,“你是求财,对么?” 李孝慈横眉看我,满脸不屑,“你想说什么?” “休了我!”怕他没听清,再次提高声音道,“我让你休了我!” 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之色,他冷冷笑道,“给我一个理由!” 从未如此平静过,寥寥数语,气若游丝,“明祺与紫茵,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你不需要我,从头至尾都不曾需要我……你要的是李家财产,你要的是房契地契,我用这两样换一纸休书……” “来人,取药来!”明祺的丫头捧上一盏浓黑的汤药,李孝慈笑着睨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喝了这盏药,我立马写休书!” 我凄然而笑,“好,答应你,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抬起手掌,缓缓相击,他主动与我击掌为誓。 无所畏惧,端起药盏送到唇边,那药很苦,涩若黄连,仅是一口都难以下咽,我阖了阖眼,咬了咬牙,硬着脖颈将其生生饮下…… 药盏从手中滑落,清脆作响,李孝慈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狠狠掷在我脸上,大声念道,“沈梦遥,因其*失德,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嫣然而笑,徐徐俯身拾起休书,咬破食指盖上鲜红的手印,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掖在袖中。 影竹上来搀扶,我重重推开她,踉跄而去。 见我离开,李孝慈追问一句,“房契地契呢!” 这太可悲了――人为财死,由始至终,他最在乎就是财产! 从贴身衣物中取出染有老爷鲜血的文书,随手扔在地上,轻蔑笑道,“从此往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作者题外话:***终于熬到休妻了,庆祝一下哦,撒花撒花~~~ 下一章是新一卷的开始噢,还请大家多多支持o(n_n)o~ 01 一个人的婚礼 满堂华彩之下,宾客寂然无声,只听有人唱颂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白发白须的司仪诧异地看着独自立在喜堂中央的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不合时宜的窃窃私语如魔音般钻入耳膜,击打在心田,“咦,怎么就新娘子一人,新郎呢?” “怎么?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嘘,小点声!” 再小再低微的声音,听在耳中也万分刺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 “新郎是李家大少爷李孝慈。” “他是户部的买办,常年东奔西跑不在家,据说前两年去了西洋,一直未归……” “原来如此,那嫁给他不等于守活寡,还真是可怜呢!” 老爷轻咳一声,终于发话了,“福伯!去书斋将孝慈的画像取来。” 一幅画卷被人取来,缓缓展开,高高悬起,画中俊秀的男子正是我的夫君良人――江宁李氏长子李孝慈。 中断的婚仪再次开始,司仪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就这样,与他的画像拜完天地,虽仅见过三次面,我还是成了他的妻,李氏的长媳。 龙凤烛,影摇红。 玉帘微颤,锦帐半挑。 垂眸低首,我端端正正坐在床头,远处隐约传来袅袅丝竹声,喜娘笑呵呵地进来,轻声嘱咐了几句,为我盖上绣有团花的嫣红喜帕。 花团锦簇的喜帕是我亲手绣制,这样的一方绣品在京城价逾千两白银,是当年夫人买我时的一百倍…… 摊开掌心,白皙纤细的无名指上套着一只熠熠生辉的黄金嵌宝顶针,夫人说这是太祖皇帝御赐的传家之宝,任何人都不给,只传我一人。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已有几分朦胧睡意,累累云鬓重重压迫,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的,贴满金红喜字的雕花木门大开,喜乐丝竹早已停歇,一股阴冷寒风呼啸闯入,伴随而至还有馥郁的酒香。 一双黑底暗纹的男鞋出现在眼前,蒙着喜帕看不清来者的脸,我心头暗喜――他还是赶回来了…… 有人抬手猛地一掀,喜帕飘然滑落在地,来者浑身酒气,迷着醉眼上下打量我,勾唇笑道,“大哥误了船,三日之后才回来,这洞房花烛夜就让我来代劳,看新娘子漂不漂亮……” 四目相对,错愕不已,仿佛一瞬间就不认识了。 下颌被他重重扼住,我被迫仰首相望,不知是冷,还是怕,瘦削的肩头一阵战栗,颤声哀求道,“二少爷,快放手!” “二少爷?”他笑着凑近我,刺鼻的酒气拂上双颊,**辣的,只听他弹着舌头说道,“从前你不是这样叫我,今夜为何如此见外?” 侧过脸,躲开他的大手,忍不住还是直呼其名,那最最熟悉的名字,“孝恩,别这样!” “不这样,该怎样?”他陡然发力,揽过我的腰肢,摁倒在床上,疯狂地撕扯着艳红的喜服,厉声叫嚷道,“大少奶奶的滋味好受么,这不正是你处心积虑想得到的――江宁李氏的长房长媳的头衔,锦绣坊掌门人的位子……” 02 新婚夜的凌辱 “你疯了!”我仓惶地护住衣裙,拼命挣扎。 只听‘啪’的一声,扬手一掌掴向他,镶有宝石的金顶针在他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似乎清醒了,用力攥住我的手指,笑得凄凉,“这金顶针是你的梦想,今日终于得到了,扪心自问一下,真的值得么?” 值得么?他的一席话让我彻底怔住,往事若浮云般重上心头,怅然一笑,“当然值得,这是我应得的,七年啦,我在李家做牛做马已然七年,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的‘丹凤朝阳’,老爷早就成了无头鬼,何以官复原职?” “是啊!”孝恩涩然冷笑,一双幽幽黑瞳逼视着我,“怎么给忘了,沈梦遥是李氏一族的大恩人,如若没有你,江宁李氏早就满门抄斩了!” 凤眸一瞥,我的声音低微,几近听不清,“你知道就好!” 他死死握住我的右手,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字一句如锋利的刀刃直直戳在心头,“你还是没弄明白,大哥并不爱你,他们都在千方百计利用你,为何要勉强自己……” “我的手!”惊呼脱口而出,一阵钻心的剧痛,手骨似乎被他捏碎,发出咯咯的声响。 “都是这灵巧的手害了你!”孝恩满目赤红,如同愤怒的狮子,恨道,“我一定要毁了它……” 指尖无一丝血色,双手颤抖得怕人,我咬住双唇隐忍着,不让自己再悲泣一声。 他疯了,完完全全的疯了,无可救药的疯了。 “孝恩!”我唤着他的名字,亦如当年一样,哑然低语,“那个经常对我微笑、温润如玉的男子去向何处,为何再也寻不见了?” 他纵声大笑,笑意森寒,铁钳似的虎口用力扼住我的右手置过头顶,“不要跟我谈什么温润如玉,你不是从前的沈梦遥,我也不是从前的李孝恩……” 抬眸仰视着他,满目溢出凄凉之色,我一字一句地顿道,“快放手,就算我对不住你!” “痴心妄想!”一阵裂帛声过后,胸口寒凉刺骨,绣有百合的朱红亵衣被他粗暴地扯开,重重掷于地下,“还真是讽刺,当年是我手把手教你绘制百合,你却狠心地将我撇开,意图与大哥百年好合!” 乌云青丝垂落,艳红喜服破碎,丝缕纱帛之下的曼妙身段令人迷醉…… “你……”单手护在胸前,仓惶地遮掩着暴露在外肌肤,怒目相对,挣扎道,“我真后悔,看错你了,你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猛地将我压在身下,冰冷的薄唇将刺鼻的酒气喷洒在耳鬓,“新婚大喜之夜,趁他还未归家,我先要了你,看你有没有脸面做人,看你还有没有资格做李家的长媳!” 终究还是不够坚强,晶莹的泪水缓缓滑落,濡湿鬓角,沾染脂粉,溅上五彩鸳鸯绣枕,倏地泅染开来。 “孝恩,不要!”痛苦地阖了阖眼,失声哽咽,“求你放过我!” “这是你送我的素色寒梅,今夜就还给你!”说着他从怀中抽出一方白色绣梅丝绢,绕上我的双腕,竭力带紧,将双手缚上床头立柱,冷笑着睨我,“这是生死扣,越挣越紧,我可不想伤你!” “不!”我用力挣扎、拉扯、踢打,用尽办法,却无济于事,丝绢愈来愈紧,深深陷入皮肉,勒出道道殷红血痕, 孝恩吻上我的唇,轻抚腕间的伤痕,喃喃自语,“从了我,不愿再看见你受到伤害!” 伤害?此时此刻,他还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一时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凄厉叫嚷道,“李孝恩,我恨你!” 颤抖的指尖摩挲在宛若美玉雕琢的身躯上,白若莹雪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纤腰,柔滑*的*,一切竟是那么美好…… 他笑了,笑中含愁,“梦遥,记得你我初次相遇么?” 我瑟瑟发抖,凄然惨笑,“不记得!” 他黯然一笑,似乎在自说自听,“那是春日里,你一袭素白纱裙,由桃花树下过,点点淡淡的红落满衣襟裙裾,宛若飘逸的花中仙子……那样的你,那样的美丽,让我心醉,也让我心碎!” 紧咬双唇吐出冰冷无情的话语,“李孝恩,但愿此生从未遇见你!” 他俯下身子,冷冷注视着我,幽幽眸中曝露千丝万缕的哀怨之色,“是么,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啊,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逸出喉间,划过寂静的夜。 怵目惊心的鲜血伴着凄楚的哭声汹涌而出,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肆意流淌,浓重的血腥味儿在在空气中缓缓弥散开来,一丝丝,一缕缕,久久挥之不去…… 天啊!他还是人么,他如嗜血狂躁的畜生般咬伤了我…… “你是我的!”笑得颇具深意,他的唇齿间还留有丝丝血红,“要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李孝恩的印迹!” “咚咚咚……”木门被拍得乱响,只听门外有人唤道,“梦遥,快开门!” 那是夫人的声音,我欲求救,可是不等张嘴,口鼻已被孝恩捂住,炙热的胸膛抵上我,令我不住颤抖,他埋首于我的颈间,抿着温热的鲜血,低低言语,似威胁,更似诱惑,“如若大娘见到你我这般缠绵暧昧的模样,会如何……你猜我会反咬一口说你勾引我么?” 这是新婚之夜啊,夫人会如何看待我,孝慈会如何看待我,还有李家上下几十口人呢? 一双哀怨的水眸瞪得老大,映入眼底满是氤氲雾气,越想看清他,却越看不清,带着哭腔,颤巍巍哀求,“孝恩,别这样……” 他勾唇,笑得邪意浓浓,修长的指尖轻抚在娇艳欲滴的双唇间,“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探手伸向鸳鸯绣枕,孝恩从枕下抽出一方绣有莲华的洁白雪缎,轻轻染上颈间流出的鲜血,那莲华仿佛瞬时有了生气,妩媚妖冶地绽放开来…… “你……”我似乎明白他想做什么,可是为时已晚。 他将那染红的雪缎攥入掌心,紧紧握住,迅速解开束缚我双手的丝绢,不慌不忙地坐起,冲着门外大嚷一声,“大娘,快救我!” 他竟如此卑劣!我怒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如若惊恐的雏鸟,蜷缩在床角,战栗不止。 屋外烛影摇曳,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只听有人一声厉喝,“快砸门!” “砰”的一声,门被众人合力撞开了,冲入屋内的所有人一齐愣住――迤地的衣衫,凌乱的床铺,悲泣的新娘,这狼籍的场面似乎不像温馨惬意的洞房花烛夜…… “梦遥!”夫人终于回过神了,上前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疾声问道,“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悲泣出声,我伏在她肩头哭得凄切,“二少爷,他……他想……” 一听这话,夫人气得面色惨白,“孝恩,你……” “大娘,别信她的话!”他敛衣起身,玩世不恭地笑了笑,“方才我准备回屋,她突然叫住我,说大哥不在家,很是寂寞,让我陪她说说话儿,谁知我一进屋,她就开始*服……没想到啊,清纯无暇的沈梦遥,骨子里却还是一副下贱的模样,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话音未落,夫人一怔,随即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这个忤逆子,给我滚出去!” 孝恩讪讪一笑,拂袖而去,行至门口,不忘回头深望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嫂子,新婚快乐哦!” 03 家丑不可外扬 夜过三更,不管夫人如何劝慰,我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她无计可施地看着我,含泪道了句,“孩子,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么?” “我……”声音哽咽,说什么都是徒劳,被那么多人看到我与孝恩不清不楚。 扯过锦被将我裹住,夫人喟叹一声,“别胡思乱想了,仅当是一场噩梦,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也认定你是我唯一的儿媳。” “夫人。”门外响起李管家的声音,“老爷在偏厅,有要事与您商量。” 缓缓起身,夫人回首看我一眼,不再说话,带着李管家匆匆而去。 人尽数离去,喜气洋洋的洞房再次恢复宁静,如同最初时刻一般。 我倚坐床头,泪眼婆娑,茫然地注视着满屋艳红的双喜大字――艳丽的红,宛若鲜血,怵目惊心…… 夫人说得很对――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有些凄惨的噩梦。 探手触向颈间,黏黏糊糊满是血红,我一惊,怅然而笑,“如此刻骨切肤的痛,这怎能是梦!” 门开了,一阵寒风呼啸侵入,扬起红绡纱帐漫天飞舞。 有人提着裙裾,疾步奔来,竭力拥住我,“梦遥,怎么弄成这样?” 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如滂沱急雨而下,“春桃,我……” 她是春桃,我的知心姐妹,老爷新纳的第四房小妾。 “是孝恩么?” 我不言语,只是点头。 “为什么?”她含泪问我,“他是爱你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拒绝他,为什么要选择没见过几次面的孝慈?” 心里仓惶不安,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问我。 长久以来,心底最深处一直在反反复复考虑这个问题――难道告诉她,只因为我喜欢李氏长媳的头衔;还是告诉她,只因为我喜欢坐上锦绣坊掌门人的位子;或是告诉她,只因为从前夫人救我于水深火热,现如今李氏飘零风雨,我必须粉身碎骨报答她…… 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就让她或是他将我当做那不忠不义,无情无爱之人。 看着默不作声的我,春桃无奈惨笑,“你我认识,有七年了吧,你还是你,从来都不曾改变!” 她倒来热水,绞了帕子,替我拭去颈上的血迹,“他下手还真狠,难道真是爱之深,恨之切么!” 吩咐丫头更换被褥,春桃扶我上床休息,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索性与我同床,相倚相偎。 泪,已然干涸,双眸赤红,我如僵死般,眼前一片瞢瞢黯淡,思绪蹁跹不知飞去何处。 儿时也是这般相互依靠,她很暖,宛若热烘烘的小火炉,可以温暖被万年寒冰覆盖的身体与心灵,我哑然低语,“还记得么,那间透风漏雨的木棚?” 她一面帮我揉着腕上的伤,一面轻声答道,“当然,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儿时的记忆犹如心头永远的伤疤,不愿回想,不敢轻易揭开,害怕瞧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记得刚入锦绣坊学徒,日子过得清苦,栖身在简陋的木棚里,每逢刮风雨雪,屋里便如泥泞的沼泽,我与她总是背靠着背,坐在冰冷的草席上,熬过漫长的寒夜……尽管无比艰难,她还是苦中作乐,笑着鼓励我――只愿将背后交给你,省得待会睡着了,头会钻进泥里…… “春桃。”轻声唤道她的名字,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时光在流逝,地位在改变,今时亦如往日,我只愿将背后交予你!” “傻丫头,快睡吧。”她笑了,轻点我的鼻尖,替我掖好被角,“我会在这儿守着你。” 有她陪伴,我安心,渐渐阖上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听闻五更鼓响过,一个激灵倏地坐起身子,惊喝一声,“该上工了!” “梦遥。”春桃将我摇醒,笑道,“你现在是李家的大少奶奶不必早起上工了。” 是么,这才想起,我已然嫁为他人妇,不再是那个勤勤恳恳的绣坊女工。 新婚第一日,按例要给公婆敬茶,这可马虎不得。 正在思索之间,只听门外响起影月的声音,“大少奶奶。” 我起身开门,春桃的丫头影月端着一件褶纹锦缎长裙进来,恭声道,“四姨太,该回房梳妆了。” 摊开百褶裙摆,迤地裙裾上缀满五彩丝绦,轻盈飘逸如彩凤尾羽,春桃手持长裙在我身上比划,温婉一笑,“这是我送你的贺礼,虽然手工不如你的精细,但我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四姨娘了。”在外人面前,我仍然依规矩称她为四姨娘。 影月扶着她出去,她蓦地回首相望,轻轻一句,“梦遥,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待会正厅见。” 是啊!坚强,我必须坚强!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她是影竹,比我小一岁,才进府三个月,夫人让她跟我,伺候我这个本是奴婢命的主子。 端坐妆台前,持了黛笔细致勾勒蛾眉,颊间敷匀茉莉香粉,重重地扑上了嫣红似火的玫瑰胭脂,很可惜无论扑过多少遍,依旧遮掩不住我惨白的面色。 侧首望向立在身旁的影竹,眸中噙着泪,直愣愣问道,“我美么?” 小丫头怯怯低语,“大少奶奶心灵手巧,怎能不美!” 我笑了,那是一抹令人心碎的凄凉惨笑――美,的确很美,可惜无人赏,无人疼,无人怜…… 穿戴整齐,出门转过回廊,迎面便见孝恩,他一身宝蓝常服,广袖拂风而至。 “梦……”他顿了顿,满脸不屑的笑意,冷冷一句,“大嫂,独守空房的滋味好受么?” 不去理会他,我微微欠身行礼,抿唇淡然一笑,疾步与他擦肩而过…… 七年了,相遇,相识,直至相知……谁知结局竟是这般,终究还是成了水火不容的陌生人,真是莫大的讽刺! 径直去了正厅,只见老爷夫人对坐榻上正说着什么,下手一溜三张靠椅,分别坐着二夫人、三姨娘、四姨娘。 见我进门,管事王妈妈取来蒲团搁在榻前,我跪了,接过影竹递上的茶盏,双手高举,奉于老爷面前,毕恭毕敬道,“父亲大人请喝茶。” 他接过茶,直直搁在案上,面无表情道,“你是李家的长媳,有些事情要多担待,昨夜孝恩多喝了几杯,醉了,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要原谅他,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错了,难道我该忍气吞声,任由孝恩侮辱侵犯? 一股浓重的酸气直冲鼻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时竟忘了起身,影竹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您该给夫人敬茶了。” 我噙着泪,递上茶盏,夫人吹了吹热气,含笑抿了小口,吩咐王妈妈取来一只紫檀木盒,“梦遥,这是我陪嫁的龙凤手钏,现在就送给你,愿你能为李家早日开枝散叶。” 俯身重重一拜,“多谢夫人赏赐。” 影竹将我搀起,来到二夫人面前,她便是李孝恩的母亲,出身‘海内第一望族’的海宁陈氏,其父是江淮盐运使陈展飞。 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奉上茶盏,恭声道,“二夫人,请喝茶。” 谁知她故意用手一挡,我来不及收回手,茶盏被她碰翻,滚烫的热水溅了我一身,青花茶盏瞬时落地,摔个粉碎…… 她蹙了柳眉,恶人先告状,“怎么搞得,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天生低贱的奴才命,笨手笨脚!” 老爷瞥她一眼,冷冷道,“君梅,少说两句。” “老爷!”陈君梅杏眼一转,媚声笑道,“这丫头要多多管教呢,省得辱没家风……” “妹妹,要多积德行善啊!”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淡然而笑,“如果不是祖宗荫佑,如果不是梦遥的技艺高超,全家上下几十口人怕是还蹲在大牢里呢!” “佩琴,你也少说两句!”老爷阴沉了脸,他最不喜欢听人旧事重提。 二夫人身畔坐着三姨娘,她是一位温婉恬静的女子,总是沉默寡言,总是眉目含愁,很少有人知晓她的经历,她叫紫茵,曾是扬州城最红的姑娘…… 紫茵接过茶盏,从袖中取出一支缀有珍珠的金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仅表一番心意。” 最后,我来到春桃面前,她笑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掏出一封红包,双手递与我,“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一个丫头出手还挺阔绰呢!”陈君梅轻蔑地冷哼,轻叹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下流胚,都是勾人心魂的狐媚子!” “好啦!”老爷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地下,冷言冷语,“没有一日能安安静静,各回各屋,都散了!” 夫人缓缓将他扶起,“您是去衙门么,听闻佩珉送来一批绣样,我想带梦遥一同去看看。” 老爷想了想,说道,“下月便是万寿节,京中来人挑绣样,多个人,多双手,你带梦遥春桃同去,帮着参谋一下……” 04 初遇小?子 上午,春桃临时有事,不能一同前往。 用过午饭,换了衣裳,陪伴夫人出门坐车,车驾缓缓而行,直去江宁织造局。 江南有三大织造,分别设在江宁、苏州、杭州,由工部侍郎与二十四衙门织造太监一同总管,再由各地各处织造郎中分管。 历朝历代以来,江宁李氏一直世袭织造郎中一职,我家老爷李子儒便是现任的江宁织造郎中。 跟在夫人身后,徐徐步入议事厅,只见织造太监王敏德端居上座,身畔立着老爷与苏州织造郎中吴佩珉,王公公擎着茶盏,边品边说,“洒家这次来江宁,不为别的,只为万寿节的绣品……”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眼,瞟见刚进门的我,随即笑得无比灿烂,“这不是梦遥么?” 我快步上前,努力牵起一丝微笑,躬身行礼,“梦遥见过王公公。” 他抓过我的纤手,用力拍了拍,尖着嗓子笑道,“几月不见,又标致了许多,有你坐镇锦绣坊,洒家也就放心了,太后与贵妃娘娘齐夸你的手艺好呢!” “干爹!”夫人深深福了福,赔笑道,“梦遥成了李家的长媳,今日特地带她过来看看绣样。” 这王公公与夫人的父亲前任苏州织造吴青阳是十几年的旧交,早年间,夫人认他为干爹。 笑得合不拢嘴,王公公轻轻拍掌,赞道,“不错不错,干女儿真是好福气,这样好的儿媳妇去哪里找,心思细腻,技艺精湛,定能挑起锦绣坊的一片天。” 见他们还有要事相谈,夫人带着我退了出来,转过回廊,去了后院机房。 几十台织机一字排开,官匠们专心致志地摇纺打线,线梭彩丝左右飞舞,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看看了织锦房,又去了彩绣房,长方形的竹绷前,女工们纤纤玉指拈着闪亮绣花针,挑针娴熟,落针密实,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夫人笑着颔首,对两房工匠颇为满意,亲热地挽过我的胳膊,“走,去样房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有人在争执,那声音似乎是吴婶,她自幼跟随夫人,是夫人的心腹。 见夫人来了,吴婶抖着手中的绣样,指着一太监模样的陌生男子,“这小子不识货,说这不配成为进贡奉上的御用绣品!” 不等夫人动手,我接过绣样,仔细一瞧,心顿时砰砰直跳――这是一幅金龙百子图,单说绣工,乃是一等一的稀世珍品,但寓意就…… “夫人。”我压低声音,附到她耳边道,“这寓意有些不太适合……” 那陌生男子见了,微微点头,冷言一句,“皇上瞧见此图,不知会做何感想?” 的确如此,全天下都知晓,皇上年逾四旬,依旧无子……这幅金龙百子图摆明是戳脊梁骨的大恨啊! 还真是凶险,如若这样的绣品进京入宫,难保不会遭来杀身之祸。 “此事定要回禀老爷。”夫人带着吴婶出去了。 屋内寂静无声,那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发话,“你就是沈梦遥?” “是。”我淡淡一笑,欠身行礼,“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他勾了勾唇,眼角眉梢满是笑意,“谁说我是公公?” 惊愕地愣住,凝眸上下打量着他,这圆领皂色宽袖袍历来都是宫中太监的装扮,难道现在改变了? “小?子,你怎么还在磨蹭?”尖声细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我回首相望,原来是王公公跟前的管事。 一听有人疾唤,那眉清目秀的皂衣男子顿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将满桌的绣品随意塞入木箱。 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我不动声色上前,帮忙将织锦绸缎小心翼翼地抚平叠好,理顺在箱子里,小声道,“这些都是官匠绣工的心血与汗水,一针一线,一丝一缕极其不易,要好生收着才是。” 他微微一愣,红了脸,尴尬地笑了笑,“难怪沈梦遥这三个字有口皆碑,你果然心细如尘。” 我讪讪而笑,微微叹息,“我也是绣娘出身,深知其中的艰辛与困苦,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没想到,你……”他顿了顿,凝着一双清澈的瞳眸目不转瞬地望着我,喃喃低语,“南国佳人,蕙质兰心,玉貌绛唇,六朝故都,人杰地灵,今日总算是领教到了。” 见他迟迟未出门,屋外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小?子――” “原来你叫小?子,这可是小太监的名字。”我以帕子掩口,轻笑出声,“还不快去,他们在唤你。” 他一惊,抱起木箱,撒腿就跑,不忘回头一句,“希望有机会能再见你――聪慧可人的沈梦遥!” 桌上,一方淡黄汗巾映入眼底,仔细瞧了瞧,上面用金线绣着‘福?安康’四个字。 “这个冒失鬼!”心里暗自猜想,这一定是小?子遗落的,只是这质地与绣工似乎是御用…… 抬眼瞧见吴婶进屋,我忙收起巾帕掖在袖中,只听她道了句,“大少奶奶,夫人与舅老爷在偏厅等您。” 独自去往偏厅,刚行至廊下,一阵掷杯摔盏的声音传来,只听有人高声喝道,“他李子儒安得什么心,大老远将我叫来,看他脸色行事,陪他受训挨骂!” “哥,小点声,这是衙门,让人家听到了不好!”只听夫人压低声音,柔语劝慰,“子儒还不是想让你露露脸,与王公公混熟点……” “我吴某人不吃这一套!”他厉声打断夫人的话语,“如若谈亲疏关系,难道我与王公公还不够熟么,还需让他来引荐!区区江宁织造郎中,不过是个五品官,像是多了不起的京官一般,处处打压同僚,喝五斥六的,我就是见不惯他那副嚣张猖狂的模样!” “哥,少说几句!”夫人起身带上了房门。 我停驻脚步,立在门边,一动都不敢乱动,不知还该不该进去。 隐隐约约听闻舅老爷吴佩珉说道,“佩琴,哥真是为你感到惋惜,谁都不嫁,偏偏要嫁给他……那宋嘉宜已然高居吏部尚书之位多年,躬身于一人之下,列位于万人之上,倘若你能联系他,或许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谋个肥缺……” 夫人断然拒绝,“哥,我不会再去求他!” 吴佩珉反问道,“那孝慈之事呢?” “你不要混作一团来讲,孝慈是他的……”夫人说得断断续续,我几乎听不清。 “那就该另当别论么,我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夫人无奈叹息,“别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还是该想想眼前的贡品之事!” “喂,你在偷听么?”有人重重拍上肩头,我大惊失色,茫然转头相望,就在此刻,房门开了,夫人缓缓步出,一见我,久久怔住…… 夫人一见我,面露仓惶之色,蹙眉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后那人抢先一句,轻快笑道,“王公公说沈梦遥的主意好,特地让奴才请吴大人过去参详一下。” “原来如此。”夫人轻声对我说道,“既是这般那你就先留下,天色不早,我回府了。” 微微欠身,恭送她离去,我长吁一口气,“小?子,谢谢你!” 他勾唇笑了笑,一双澄清的眸子闪着熠熠华光,“我说会再见的,果然又见到了!” 说话间,吴佩珉敛衣出门,问道,“梦遥,是你想出的主意么?” 心中一怔,暗暗发憷,小?子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为了帮我圆谎开脱。 低垂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他笑道,“几年不见,小丫头大有长进呢,早知如此真该将你讨过去,做我钰绣坊的当家人。” “舅老爷真是爱说笑!”我莞尔浅笑,轻声道,“说白了,江南三织造还不都是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一听这话,吴佩珉阴沉了脸,哀声长叹,“原先是这样,可惜好景不长……” 转过回廊,舅老爷直入正厅,当着王公公的面,冷笑一声,“子儒啊,多亏有这个好帮手,要不你早就……” 一听他要旧事重提,揭老爷的旧患,慌忙打圆场道,“王公公,我想到用什么来替代金龙百子图了。” 乍闻此语,老爷一喜,笑意深浓,“快说说你的想法。” 来到桌边,取了纸笔,寥寥几笔勾勒,双手呈给王公公过目,“皇上福泽绵绵,广布百姓万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将明黄妆花缎织成五角形,上绣五福,再以倒钩的五只蝙蝠围边,寓意‘蝠’到了……” “你的意思是五福临门!”王公公合掌拍了拍,笑道,“好主意,好彩头,只是这五福为何物?” “根据《尚书?洪范》记载,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我指了指纸上绘出的图样,轻言细语说道,“可以在五角形的每个角上分别绣上代表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的花鸟鱼虫,比如代表长寿的仙鹤,代表富贵的牡丹……” 05 没有情调的女人 话音未落,即被身侧的小?子打断,只见他满眼赞许之色,“民以食为天,除了五福还可以绣上五谷,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配上稻、黍、稷、麦、菽,合起来就是十全十美了。” “妙哉!”王公公倏然而立,翘起兰花指,戳了戳小?子的额头,“好小子,脑子还挺灵光,洒家没白养你这么多年!” 侧身转眸,凝神深望,看不出来这小太监不但机智,还聪慧过人――五福,五谷,异曲同工之妙,好难得的‘十全十美’! 我嫣然巧笑,赞不绝口,“公公管教有方,左右能人辈出呢!” 王公公哈哈大笑,随手捏了捏我的粉颊,得意道,“既然有了主意,还需梦遥亲力亲为,洒家可不放心别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老爷一眼,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皇上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洒家只有一颗脑袋,还不够皇上砍呢!” “王公公,老爷,舅老爷。”我欠身行礼,“梦遥回府备齐锦缎彩丝,先行告退了。” “去吧,洒家看好你!”王公公挥了挥衣袖,吩咐小?子,“快去送送。” 出了正厅,他与我,一前一后缓步而行,探手伸向袖中,抽出汗巾递给他,“我拾到你的帕子了。” 回眸深望,漾着清波的目光直直投入眼底,他勾唇一笑,“同样的帕子我有十几条呢,都绣着‘福?安康’,这一条就送你吧!” “啊?” 见我不情愿地惊呼一声,他尴尬无比,慌忙解释道,“是新的,一次都没用过,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条,这条是公公今日才拿给我的,他常说那些帕子是宫中的某位姑姑绣的,可以?我一辈子平安康健。” “哦!”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脑子似乎被浆糊涂满,懵了! “怎么?即使是新的,也嫌弃么?” “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的帕子,只是……” “只是什么?不是嫌弃帕子,是嫌弃我这个人么?”他扬了扬眉,似笑非笑,欲从我手中夺过那方帕子。 不知为何,我竟死死攥住帕子,低垂了头,羞红了脸,悄然一句,“其实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出了衙门,扶我上车,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暖的几乎可以融化我心上冰封千万年的森森寒冰。 倚坐窗边,纤纤细指撩起车帘,我轻声低语,“小?子,生辰快乐!” 他微微一窘,笑了。 望着那欣喜的浓浓笑意,我久久愣住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心底缓慢泅染开来――原来男子的笑容也可以那么绚烂夺目,那么动人心魂…… 回到府中,随即吩咐影竹去库房取来一匹银红妆花缎,先不急于用明黄色的贡缎,即使是绣艺精湛的我也害怕出任何纰漏,先要试绣一小幅,觉得完美无缺了,才能动手绣御用的贡品。 璀璨华灯下,我并了桌案,将妆花缎摊开展平,持着炭笔仔细勾勒轮廓,用剪刀小心翼翼地裁样,影竹立在身旁,怯怯问道,“少奶奶,奴婢能帮什么忙么?” 笑眸弯弯,抬眼瞧她,“小丫头,还挺勤快,你会挑丝么,将桌上的十二色彩线挑成丝,越细越好。” 取了线轴,她用细如发丝的银针轻轻一挑,将一根彩线挑成八股,我瞧见她那白皙的手指格外灵巧,不动声色地随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是来偷师学艺的么?” 她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您……居然知晓!” 一面裁剪图样,一面笑道,“十指纤纤,怎么看,怎么像大家闺秀……” 一语未完,一抹浓黑的影子闪入屋内,蓦地回首,见到了最不想见到之人。 令人厌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孝恩如恶心的苍蝇,嗡嗡叫着朝我而来,“大嫂,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赶工,大娘太不会心疼人!” 我的语声寒如冰霜,不带一丝一毫温度,“二叔,夜深了,多有不便,您看是不是先……” “笑话!”他凑到我面前,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唇边勾起一抹讥诮,“这是李府,我爱去哪就去哪,沈梦遥只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臭丫头,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见他蛮横不讲理,影竹扯住我的衣袖,幽幽一句,“大少奶奶,需要奴婢请夫人过来么?” 仅是一句便让李孝恩恼怒不已,他迅速出手扼住影竹的咽喉,蹙紧剑眉,冷笑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主子说话,奴才插嘴!” “你快放手!”见丫头难以呼吸,我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欲掰开他的手指,疾声惊呼,“你会掐死她的……” “掐死她总比掐死你好!”一双眸眼似在滴血,他恶言恶语,“让我放了她很容易,那就要看你今夜如何伺候我了。” 我僵住,心底一片冰凉,“你是畜生!” 孝恩哀声长叹,听在耳中分外凄凉,“就当我是畜生,没有你的日子,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那只大手紧紧扼在影竹的喉间,那可怜的丫头已然说不出话来,不住的呜咽流泪…… 泪瞬时滑落颊间,身子一软,跪倒在他脚畔,“放了她,求你……” “说!”他猛地推开影竹,俯身钳住我的下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你爱我,快说你爱我……” “我……”深吸一口气,那三个字如鱼刺噎在喉中,我悲泣出声,“孝恩,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苦苦相逼……我是欠了你,今后一定会补偿给你,求你放过我,不要再折磨我……” 身子凌空悬起,下一刻,我已躺在他的臂弯里,朦朦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觉得他乌黑的瞳眸黯淡了。 一滴温热溅落唇间,浓浓的咸涩味浸入口中,那么苦,那么…… 那是他的泪么,悔恨的泪…… 孝恩就那样抱着我,男子的灼热透衣而至,薄薄的唇落在额上,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他似怒似嗔,幽幽一句,“没有情调的女子,只想戏弄你一番,不料却恼了。” 四目相望,随即躲开他的眼神,他的眸中分明隐着柔柔的温情,甜甜的蜜意…… “放我下来,你该回去了!”不敢抬头,不敢看他,害怕见到那眸光、那眼神,他那似水的柔情只会让我不寒而栗。 一双黯淡的眸,含着浓浓哀愁,与记忆深处阳光般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他的语声低微,却似黄钟大吕激荡在心中,“别动,让我抱着你,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有一刻……让我像从前那样抱着你……” 人,往往很念旧,心中长长久久牵挂惦记的,还是多年前那一抬手,一低眉的温柔…… “还记得那株黄栀么,这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远的山路。”孝恩将我抱到床上,笑得很开心,那表情就像得到饴糖的孩子,快活的不行,“二十里山路,想都没有多想,一口气走了下来,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早些找到黄栀,你就不用罚跪了。” 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就再也闭合不了了,浮云旧梦重现眼前,心头记起的全都是他的好――那年我十岁,他十二岁;我无意弄断了夫人的黄栀花,他竟走了二十里山路,独自去天宝山挖回一株……当他一身尘土,高举着那株黄栀站着我面前时,眼泪瞬时倾泻而出,宛若滂沱骤雨…… 抽身离开他的怀抱,抱膝蜷在床角,茫然地看着他,哽咽道,“孝恩,你明知我不能恨你,为何还要反反复复地折磨我!” 他俯身迫近,唇角勾起一抹深浓的笑意,笑意之中似乎透着一股子邪气,那修长的食指点在我的眉心,顺着细腻柔滑的雪肌花颜徐徐下滑,掠过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双唇,尖削的下颌,优雅的脖颈,久久停驻在白皙如玉的胸口…… 我推开他的手,警觉地看着他,陡然喝道,“你想干什么?” 孝恩动手动脚,语声*,“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难道不愿与我同醉芙蓉暖帐么?” “滚开!”我怒目圆瞪,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卑劣的所作所为,将我对你的愧疚之情全部抹煞的一干二净,再提及‘李孝恩’三字时,心底想着念着的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是下流卑鄙的无耻之徒!” 他扑了过来,扬手撕开我的衣襟,厉声大笑,“不用想起我对你的好,你也可以试着学会恨我,但不能阻止我对你的深深爱意……今夜,就让我教会你如何伺候男人,如何成为李孝慈的贤惠娇妻……” 06 捉奸在床 突如其来的冷风闯入,将繁花锦帐拂得漫天飞舞,白皙无暇的躯体在绚烂繁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一声惊喝当空炸响,“大胆贱婢,行苟且之事,被人捉奸在床!” 那是何人?她救了我,她来得太及时了! 推开重重压在身上的李孝恩,我愕然抬眸相望,只见二夫人趾高气扬地立在大敞的木门畔,叉腰横眼,一字一句,恶毒咒骂,“你是有夫之妇,却不知廉耻,几次三番勾引孝恩,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竟是她――李孝恩的母亲! 夜风中飘来一丝异样的气息,似乎杀机四伏,似乎隐着蓄谋已久的阴谋诡计…… 我凝神静思,一时如失语般,不作过多解释,只是冷冷地瞧着她,瞧着如同跳梁小丑般的卑劣女人。 一声声,一句句歹毒的话语若惊雷划破天际,被她这么一闹,三房四院的灯都亮了,不知不觉,门口依然聚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竟可以看清围观者的表情――有不屑一顾的,有婉言叹息的,更多人居然在幸灾乐祸! “看什么看,赶紧都散了!”屋外响起夫人的声音,她披衣而至,一见我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惊问道,“梦遥,怎么又搞成这样?” 一个‘又’字,宛若一把锐利的匕首刺穿我支离破碎的心,难道她也相信二夫人的诡计了么,相信由始至终都是我在勾引孝恩…… “大姐,您可要为孝恩做主!”二夫人勾起嫣红似火的双唇,幽幽冷笑,“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是您的亲儿媳,几次三番往您脸上抹黑,行那有辱门风之事……” 夫人冷眼瞟她,恨恨道,“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二夫人来到床边,一双杏眼直勾勾瞪我,嘴角噙着丝丝愉悦的笑意,“孝恩,该回去了!” 他极不情愿地敛衣下床,突然侧眸望向我,四目相望,顿时失神,原以为那双眼里该盛满洋洋得意之色,谁知看到的却是浓浓的歉意与哀怨。 “怎么还不走?”二夫人白了一眼孝恩,随即一掌掴在我颊上,厉声惊喝,“我怎么有你这种不争气的儿子,你还没看够这不要脸的贱妇啊!又不是没有银子,你跟她睡能得到什么,还不如花几两银子去跟天香苑的姑娘睡……” “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面无惧色,心平气和地开口,静静迎上她怨毒的目光,“清者自清,我沈梦遥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问心无愧……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请给我留下一点儿自尊,哪怕是针尖那么大的一点儿!” 孝恩的眸光黯淡了许多,哀哀一句,“梦遥,我……” 我笑了,笑得万分凄凉,“不必多说,有这样的母亲,是你终生的遗憾……” 二夫人气得浑身战栗,只听耳畔一声脆响,顿觉天旋地转,颊上一片火烧火燎,毒舌依旧不住咒骂,“就凭你也敢来骂我,你不过是花十两银子从花街柳巷买来的贱丫头,李家最低贱的奴才也比你强上百倍呢,别以为现在是少奶奶了,就可以无法无天,就可以肆意妄为!” 原来如此,就算我的绣品深得太后皇上的喜爱,就算摇身一变成了李氏的长媳,就算戴上那只传家的金顶针,我依然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永远都不能摆脱她们下的定义――花街柳巷买来的贱丫头! “二夫人。”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气焰嚣张的恶妇,唇边牵起一抹寒凉的微笑,“您是大家闺秀出身,您是识文断字的才女,为何得理不饶人,为何一再苦苦相逼……” 她冷哼一声,转向夫人,笑道,“大姐,你瞧她说得话,仿佛她没错,倒是我的不是了!” 夫人抬眼瞥向她,阴沉了脸,厉喝一句,“请太公家法!” “不要啊!”影竹跪行上前,语声沙哑,哀求道,“大少奶奶没错……是二少爷强行进屋,欲……” “死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掌,打得影竹口鼻渗血,二夫人扬声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孝恩强行进屋?” “够了!”夫人正色喝道,满脸铁青之色,“长幼有序,男女有别,夜深人静之时,强入大嫂房里就是不对,梦遥有错,孝恩亦有错,杖责二十,每人十棍!” 一听两人同罚,二夫人蹙眉怒道,“大姐,这……您怎么能罚孝恩,明明是……” 夫人似笑非笑,提高声音反问,“难道这还不合你的心意么?” 二夫人理屈词穷,终于败下阵来,关切地瞟向孝恩,狠下心,“大姐金口玉言,该如何就如何吧!” 王妈妈请来家法,那是一根漆黑绘金的乌木,我幽幽一笑,满心凄苦――从前,我与春桃就经常被夫人责打,那乌木棍子打在背上很疼,疼得钻心刺骨,我们曾经立过誓,一定要摆脱噩梦,不再被人打骂,不再受任何委屈,谁知即使成了大少奶奶,一来二去,还是逃不掉,似乎永远都逃不掉…… 夫人亲自持着棍子,向我走来,孝恩挺身挡在面前,“大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强迫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你不要责罚梦遥!” 一把推开他,不屑一顾地轻笑,“用不着假惺惺地做好人,区区十棍,我还受得起!” 一下,两下……乌木打在背上的声音很沉闷,我已木然无觉,不觉疼痛,只觉颊间一片冰凉…… 最终还是落泪了,原以为会很坚强,没想到…… 恨他,能试着学会恨他么,恨他带给我的屈辱,恨他带给我的伤痛…… 07 孝慈的女人 一夜,无眠。 俯卧榻上,乌云青丝凌乱,铺满鸳鸯孤枕,紫红青淤的伤痕染满白若莹雪的肌肤,我凝神望着凄冷的孤灯,泪水潸然而下…… 疼,真的很疼,不是身,而是心! 心被撕裂成一丝丝,一缕缕,正汩汩涌血,怕是再也弥补不了。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春桃避开众人,独自带着金疮药前来探我。 坐在床头,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为我上药,悲泣道,“竟伤成这样,夫人下手也太重了!” 我恍惚笑了笑,勉力坐起身子,“不怪夫人,只怪孝恩!” “唉!”春桃长叹一声,眸中隐着些许哀怨之色,抬手抚平我纷乱的发丝,纤纤十指帮我轻揉伤患,只听她附耳低语道,“听老爷说,孝慈今日回来,你伤成这副模样就别去迎他了。” 摇了摇头,轻轻拉起纱衣盖住*的脊背,淡然笑道,“必须去,否则又会落人口实,二夫人设计陷害,我怎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预备!” “不必了,你快些回去,省得夫人又要问你的去向了。” 她关切地看着我,柔声哄慰,“受了伤,更要多吃东西啊!” 握住她的手,凄然一笑,“现在就算吃龙肉佛骨,仙丹灵药都治愈不了心头的伤痛了!” 春桃走后,我唤来影竹,将药盒交给她,“多谢你昨夜那么为我,搽一点药膏,脸就不会那么肿了。” 她接了,万分感激道,“少奶奶,您人好心好,菩萨会保佑您的!” 我莞尔一笑,“你我都是好人,但愿好人有好报!” 晌午时分,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爆竹声,我猛然记起春桃的话,难道是孝慈回来了? 影竹一路小跑进来,十分利索地从衣架上取了锦绣长衣、凤尾罗裙,来到我面前,气喘吁吁道,“大少爷回来了,夫人让您去正厅。” 梳洗妆扮完毕,忍住脊背上钻心的剧痛换上衣裙,带着她朝前院而去。 没走几步,一阵轻狂的笑声入耳,“昨夜还在肆无忌惮地勾引男人,今日就迫不及待地去见自己夫君了,这女人变得还真快!” 不用回头,已然知晓那是二夫人了,不想理会,不愿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我沉住气,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前院廊下,早已聚满了人,老爷一身麒麟袍,正色威严而立,身畔的夫人身着绣云霞鸳鸯纹红衣。 见我去了,夫人伸手拉我站到她身侧,微笑道,“这个位置好,孝慈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一语未完,大门敞开,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墨绿色的官轿直落院中,随即有仆从点头哈腰上前讨赏,“恭喜老爷夫人,大少爷迁户部员外郎。” 老爷捋须而笑,夫人欣喜若狂,不忘死死攥住我的纤手,“梦遥,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不枉孝慈常年在外东奔西跑……” 轿夫猛地掀起轿帘,眼前出现一袭伟岸轩昂的身影,那是他么…… 心怦怦直跳,几乎从喉中一跃而出,多年未见,他还能第一眼认出我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孝慈并未立刻上前拜见老爷夫人,而是微微侧身,从轿中抱出一位纤瘦娇柔的女子…… 见孝慈怀抱女人下轿,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低首,窃窃私语。 老爷木然伫立,敛起满脸笑意,蹙了眉,重重一句,“这成何体统?” 夫人一愣,再次握紧我的手,勉力挤出一抹惨淡的微笑,“梦遥,我乏了,扶我回去。” 转身的刹那,无意瞥到那年轻女子的一双藕臂攀上孝慈的脖颈,轻轻一吻落在他的双唇间…… 眼前陡然黯淡一片,那真是孝慈么,为何我看不清他的脸? 多日以来,苦苦积蓄的勇气与力量,瞬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双腿越来越重,越来越软,宛若踩在九霄云头,站在悬崖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人世凡间,就会堕落万丈深渊。 “梦遥。”夫人轻声唤我,幽幽叹道,“男人,有时要逢场作戏,你……” 不敢再看,不敢再听,不敢再想,凄然一句打断她的话语,“多谢夫人宽慰,儿媳妇明白。” 当‘儿媳妇’三字脱口而出时,一股莫名的痛在心中缓缓流淌,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暗暗感觉这三字今后会不再属于我…… 夫人看着我,眸光有些寒凉,“你身上有伤,回去歇着吧!” 微微俯身行礼,带着影竹退下了。 回到屋里,雕门轩窗上的大红喜字还未被取下,映在眸中,煞是刺眼,我抄起绣箩中的剪刀,疯了似的划向那殷红似血的喜字。 影竹一把夺下手中剪刀,“大少奶奶,您这是干什么?” 我凄声惨笑,笑着笑着竟溢出泪水,“好一个双喜临门,孝慈迁了官,又带回如花美眷,真是大事喜事啊,值得庆祝!” “不要这样!”她转身掩了房门,低低轻语,“您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为何会如此沉不住气,无论如何,只要老爷夫人认您,您依旧是李家的大少奶奶,您的地位依旧无法动摇!” “是这样么,会这样么?”扶着她的双肩,喃喃自语,“孝恩一再坏我名声,只怕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那小丫头凑近耳畔,压低声音,“别忘了,您是李家的顶梁柱,这次宫中贡绣要得急,只要能顺利完成,他们就不敢难为您!” 是啊,她说得颇有道理,御用贡绣才是关乎人命的头等大事! 拭干泪水,稍稍补了些胭脂,不能这么快就认输,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即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李家大少奶奶的模样! 正预备带着影竹去夫人房里,还未跨出门槛,仆妇们抬着大大小小的柜笼箱匣进来,王妈妈欠身笑道,“这是大少爷的行李,夫人让搬过来。” 点头默许了,转眸一瞥,一只梨木镶金的香奁妆盒赫然出现在行李里。 心头莫名刺痛,浑身战栗发抖,影竹慌忙扶住我,轻柔问道,“您怎么了?” “没,没事!”我微微叹息,不住安慰自己,那只是一只精致的妆匣而已,无需耿耿于怀,无需心存芥蒂。 去夫人房里,短短数十步,我却走了很久,每迈一步都万分艰难,仿佛行走在锋锐的刀尖上,每行一步都锥心刺骨…… 来到门口,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听上去尤为刺耳。 要进去么?反反复复思索着,或许该回去,安安分分地绣制御用贡品,或许就不该来这儿…… 夫人的丫头影风躬身撩起垂帘,轻声道,“夫人,大少奶奶来了!” 我愣了愣,随即牵起魅人的笑意,缓缓挺直腰背,敛起衣袖,扶着影竹进屋了。 垂眸来到榻前,温婉而笑,“夫人,我来请教御绣贡品之事。” 她伸手将我揽到身边坐下,笑道,“本该让孝慈先去见你,谁知一时闲聊竟忘了时辰。” “她是何人?”软绵绵的语声入耳。 陡然抬眸,这才发现那女子竟慵懒地倚坐在孝慈怀中,略带寒意的眸光直直探向我。 “我……”顿了顿,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孝慈,希望他能够帮我解围,能够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的身份,可是很可惜……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不曾为我说一句话! 即使是装,我也装不下去了,或许这少奶奶的位子本该就是她的,挺直的腰身渐渐佝偻,仅存的一丁点自尊被人狠狠掷在地上,任人肆意唾弃践踏…… 只听影竹兀然一句,“夫人,大少奶奶将贡品取名为‘十全十美’!” ‘大少奶奶’四字将我彻底惊醒,心里一阵感激,默默念叨――影竹,太感谢你了,至少还有你为我说话,为我帮腔。 夫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笑得有些勉强,朝那娇柔的女子道,“她是梦遥,是孝慈的……” “哦,原来是姐姐啊!”她的语声寒凉,故意将白皙的纤手搭上孝慈的手背,似乎在向我示威,“我是孝慈的安琪,今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啊!” 李孝慈终于开口,“沈梦遥,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仅是一句就让我心身剧痛,痛不欲生。 好,怎么可能好! 伤心,伤身,连灵魂都在哭泣…… 洞房花烛之夜,独守寂寞空帏;新婚不到三日,两次被人侮辱;夫君难得归家,带回别的女人……为何所有的不幸接踵而至,齐集于我,难道沈梦遥天生就该命苦命薄么? 我定了定神,强行抑制心底的痛楚,巧笑嫣然,“劳您费心惦记,老爷夫人对我万般爱护,家中上下对我百般关心,我的绣功绣法大有长进……一切都好的不得了!” “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他如卸下重负般,一双黑眸幽幽望向我,眼中满是怜悯之意,仿佛我就是一只可怜兮兮的蝼蚁…… 08 三人同床 除非是过年过节摆筵席,李府的晚饭历来是各吃各的,每日黄昏时分,每个房的丫头都会去厨房领取食盒,然后端回房里,伺候主子用饭。 影竹摆好碗筷,揭开盒盖,端出碟子,我瞥了一眼,今日的饭菜精致了许多,从四菜一汤变成八菜一汤外加两碟甜品点心,不禁蹙眉问道,“你拿错了吧,这……” “姐姐,这是夫人专门为我准备的!”软绵绵,轻飘飘的柔语灌入耳中,顿觉头皮发麻,一阵寒凉侵袭全身,猛地回头一瞧,那个什么安琪扭着水蛇腰,扶风而至。 只听影竹在身后小声嘀咕,“原来她有腿,会走啊,成天要搂要抱的,还当她是个瘫子呢!” 轻咳一声,止住小丫头的话,温言道,“既然你要这些菜肴,我不能不让。”转身吩咐影竹道,“统统装回去,送到安姑娘房里去。” 她转眸娇笑,笑意盈盈,“姐姐,你错了!” 目光一滞,不知她话中深意,问道,“何错之有?” 染有蔻丹的嫣红指尖扬起手中翠色丝帕,艳俗的香气扑面而至,她掩口轻笑,得意洋洋,“姐姐要弄清两件事情:第一,我不姓安,安琪只是孝慈对我的爱称,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够那样唤我;第二,我没有别的房间,夫人带我在府中四处逛了逛,让我挑选房间,可惜我就喜欢这间,今后这儿就是我的房间!” 什么?心头仿佛重重压着巨石,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算做什么,她居然耀武扬威向我宣战…… 该选择迎战,还是该选择逃避? 孝慈是否叫她安琪,与我毫不相干,那是她的名字,他愿意叫什么都行,我管不了;可这儿是我新婚的房间,说什么也不能让出来给她! 定了定神,我语声淡淡,“长幼有序,这儿是我的新房,恕沈梦遥难以从命!” “你的新房?”她扬声大笑,笑得不能自抑,仿佛我在给她说笑话,“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有新郎的房间,能够叫做新房么?” “你……”一句话如万千淬毒的银针齐齐刺向我,噎得我半晌不能言语。 “你说长幼有序,那我就来告诉你……”莲步轻移,她来到身畔,凑到耳边,朱唇微启,“我跟孝慈一年多了,他将我捧在掌心万般疼爱!” 正在此时,孝慈缓步进屋,一见桌上的饭菜,问道,“怎么还没用饭?” 那女人轻盈上前,含笑倚入他怀中,千娇百媚道,“人家不是在等你么,抽空陪姐姐闲话家常呢!” “原来如此!”孝慈挽袖洗手,在桌前坐定,朝我笑笑,温声道,“梦遥,一齐过来吃吧!” 见此情形,我已然胃口全无,欲抬脚出门,却被影竹死死拽住。 她朝我点点头,低声道,“如果您走了,也就认输了,多多少少吃一点儿!”说着扶我在桌边坐下,盛了小半碗饭给我,微笑道,“今儿有您爱吃的西湖醋鱼。” “西湖醋鱼?”恶毒的喉舌又开始言语,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窃笑道,“原来姐姐爱吃醋啊!” 我倒成了那爱吃醋之人? 抬眸轻瞥她一眼,莞尔笑道,“初来乍到,该慎言谨思。” 她陡然恼怒,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指着我的鼻尖喝道,“你说什么?” 沉默不语,脸上依旧凝着笑意,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动饭粒,冷眼看着她如何演戏。 如同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她再次黏上孝慈,“你看她欺负我!” 孝慈抬了抬眼皮,随手搁了碗,揽过她的腰肢,我猛然发现那双幽深的眸中隐着浓重的无奈之色,只听他轻声道,“明祺,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快吃饭吧!” 原来她叫明祺,并非什么安琪。 媚眼流转,她侧身倚入孝慈怀中,娇声娇气,“要你喂我吃!” 他微微一笑,持汤匙舀了一勺米饭送到她唇边,哄劝道,“乖,快吃。” “不要这样喂,要用……”说着嫣红的指尖点上孝慈的薄唇,调笑道,“要用嘴来喂!” 天啊,她究竟是什么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就算是天香苑的姑娘也不会当众说出这些露骨的话语! 扶着桌沿倏地起身,我冷冷一句掷地有声,“你们慢慢喂吧,我不吃都饱了!” 带着影竹疾步出门,行了很远很久,都还可以闻见房内轻狂的媚笑声,那声音如魔咒不住在耳畔回响,心底深处一片凄凉,那女人似乎成了凯旋的将军,在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立在廊下,凝望着一池盈盈绿波,神情恍惚,思绪翩跹――房内那人真是我的夫君李孝慈么,难道是他堕落了,还是他有苦衷,为何会…… 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在印象之中,他话语不多,温文尔雅,总是一袭广袖青衫,总会随身带着一卷书,隐在绿荫繁花下,或坐或立,细心研读。从前的他,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难道因为走南闯北多年,让他的书生气彻底磨灭,让那清雅澹泊的君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梦遥。”有人轻声唤我,回首相望,来者竟是孝慈。 “你……”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许久,才缓缓一句,“你没生气吧!” 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略带惆怅的表情,那表情只会让我更难过,只会让我的心更伤更痛…… 我笑了,嘴角有些僵硬,低低轻语,“沈梦遥似乎还没那么可怜,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怜悯。” 他笑得尴尬,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明祺不是有意针对你,她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与我同甘共苦患难过,所以……” 终于还是抬眼看他,目不转瞬地凝望,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正因为你们同甘共苦患难过,所以你必须维护她,所以我必须忍让她……” 孝慈长吁一口气,仿佛了却一桩重大的烦心事,“能明白就好,母亲没选错人,你果然温婉贤淑,善解人意!”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泪,夺眶而出,倚着阑干软坐在地,影竹上前扶我,“求您不要这样!” 紧握小丫头的手,噙着眼泪,笑得凄楚,“温婉贤淑,善解人意,这是他们下的定义,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与世无争的懦弱女子,就该逆来顺受……拜托你快告诉我,我忍让她,谁忍让我?” 如同哀怨的孤魂野鬼在廊下来回游荡,一步步,我轻声数着……由西走到东是二十一步,由东走到西还是二十一步…… 终于,停下脚步,提起裙角,跨过阑干,立在池边,我瞅着一池浓稠的碧绿,喃喃自语,“如果跳下去,水会不会很冷?” 影竹疾步来到身后,语声幽幽,“想跳就跳,奴婢绝不会阻拦,您一死也好,就让大少爷与那贱妇双宿双栖,就让……” 身心俱颤,不曾料想小丫头会这样说,平复心境想想,她说得极有道理,不能让他们太快活,不能由我一人承担所有的伤痛! 徐徐退后几步,转身朝她抬了抬手,“扶我过来,我怕冷!” 她挽住我的胳膊,轻柔一句,“夜深人静,扶您回去休息吧。” 房间里很暗,没有一丝光亮,更衣卸妆之后,径直去了内室。 撩起帐帘,掀开锦被,刚准备躺下,只觉有些异样――黑暗之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婉转嘤咛清晰入耳,似乎欲迎还拒,似乎透着蚀骨的缠绵…… 呻吟断续,伴着娇声柔语,“孝慈,人家还要……” 迷乱低沉的喘息声,勾人心魄的吟哦声,声声阵阵飘入耳中,刺激着我的鼓膜,震荡在我的心间,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们居然在我的房间,在我的床上…… 我高声唤道,“影竹!快掌灯!” 小丫头持着烛台匆匆而至,屋里瞬时大亮,只见床上一片狼藉,凌乱衣衫丢得满处都是,艳红似火的鸳鸯锦被将两人紧密交缠的炽热躯体包裹…… 那是我新婚的喜被,那戏水的五彩鸳鸯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成,浑身都在颤抖,逐字逐句道,“这是我的床,要*快活,请到别处去!” 明祺探起身子,白绢纱衣大敞,**一览无遗,她扬了扬柳叶弯眉,挑衅般地望向我,笑得畅快,笑得放肆,“哟,姐姐,瞧你说的,同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孝慈很是强悍,我都快承受不住了,你若是不嫌弃,三人同床也不错……” 不愿听她再说下去,紧捂住耳朵,止住那些淫词艳语,厉声道,“孝慈,不要再逃避了,说句话好么?三人同床,你听听,她说得是人话么?” 七尺男儿,竟无动于衷,用被子遮住颜面,一声不吭,一语不言,我对他实在是太失望了…… 见孝慈不言不语,我苦笑长叹,“你们不走,就是逼我去请老爷夫人……好,太好了,我沈梦遥今夜豁出去了,定要请他们来评评理!” 一听要请老爷夫人,孝慈立刻坐起,窘困地咬了咬唇,艰难地说出口,“梦遥,别去了!这些闺房床闱之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你贤淑识大体,就……就算了吧!明日一早,我就会带安琪去别处住,你能将就一夜么?” “不能!”我愤愤一句,拂袖而走,“我沈梦遥不会那么下贱!” 09 心灵的慰藉 久久徘徊不定,心中忐忑不安,当真要将孝慈与明祺卑劣的所作所为告诉老爷夫人么? 闺房乐事,床帏之怨,我耻于再提,羞于出口…… 夜,寒如水,死一般的寂静。 庭苑中,冰凉的石凳上,一个人孤零零久坐,抬首相望,房内依旧燃着红烛,翠绿色的烟罗窗纱上投下斑驳的人影,一双一对,好不恩爱。 那是我的房间,那是我的婚床,仿佛犯错之人是我,他们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滴泪溅落,似乎不是我的,摊开双手,更多寒凉的泪滑落掌心…… 影竹牵起衣袖遮在我的头顶,低低劝慰,“下雨了,大少奶奶快回去,小心着凉!” 原来是雨水,老天爷似乎也在怜悯我,居然落泪了,与我同悲同泣。 “回去?回哪去?”我怅然一笑,咬牙切齿恨道,“从今往后,不会再踏入那间屋子半步!”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那您往何处去住啊?” 凄惨地勾唇浅笑,我语声淡淡,“去书斋,他有他的颜如玉,我有我的黄金屋,将绸缎织品,绷子绣箩全都搬入书斋,御用贡绣一日都不能停。” 是不是太镇定,屋外凄风惨雨,我仍旧岿然而立,手持绣花银针,一针针,一线线,施针严谨,针脚密实而整齐…… 烛影摇曳,渐渐暗淡,我轻唤,“挑一下烛芯。” 话音未落,屋里漆黑一片,影竹答道,“蜡已燃尽,奴婢去取。” 见她离去,我扶着桌沿,痛苦地挪动着身子,脊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才记起身上还带着伤。 终于悲泣出声,害怕在人前落泪,不想让人知晓我的脆弱,不想让人窥见我心头的伤痕,现在没人陪伴左右了,可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了。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苦痛齐齐浮上心尖,眼泪宛若洪水汹涌而出…… 珠帘微颤,有人进来,足步悄悄,似乎害怕惊动悲伤哭泣的人儿。 空灵的香气浮动,那淡淡的馨香熟悉万分,冰凉柔滑的丝绢缓缓滑过颊间,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为我拭去晶莹的泪。 沉浸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但依然可以分辨出――那是他! 止住泪水,低低哽咽,“你来了!” 语声轻柔低微,“别哭,我会很心痛!” “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笑我?” 颤抖的指尖抚上紧蹙的眉心,他哀哀一句,“梦遥,这又是何苦,我早就说过――孝慈并不爱你!” 屏住呼吸,轻笑出声,“他不爱我,难道你爱我?” “是,是,我爱你!”他将我带入怀中,箍得很紧。 黑暗中,我笑了,那是千娇百媚、勾人心魂的笑容,“如果你爱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让我受尽屈辱,让我身败名裂!” “不,你错了!”他的肩头一滞,身子有些颤抖,“正是因为深爱着你,我才会那样做――不忍心看你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尽管那人是我的兄长……” 原来他一直都不忍心,不忍心见我哭泣,不忍心看我嫁给不爱的男人…… 不住问自己――那是他的真心么,那是他的心里话么,我该相信他么? 紧闭了眼,将头缓缓靠向他的胸前,清吟浅叹,“我是女人,不是圣人,也会害怕枕头冷,也会害怕孑然一身,迫切需要有人能温暖我,能治愈心上的伤……” “梦遥,我就是你的慰藉,唯一的慰藉!”孝恩温柔唤我,如昔日般,可惜听入耳中恍惚隔世。 陡然抽身,离开他的怀抱,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 他的轮廓隐入暗夜之中,辨不清表情,唯一可辨是略带凄凉的语声,“难道你不再相信我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已然被人当众羞辱过两次,难道还期待第三次?” “你……”不知该如何解释,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寻最恰如其分的词汇,吞吞吐吐,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上次害你被责罚,不是我的主意,是母亲……” 无奈惨笑,说得轻巧容易,仿佛挨那十棍之人不是我,“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何必旧事重提,你走吧,今后还是划清界线,如若没事,我不想再见你……” 他提高声音,几乎是在怒吼,“那么多年的情谊,一句不想再见就可以彻底撇清么?从何时开始,你变得如此绝情,如此寡义?” 脚步声匆匆,柔柔的光线染亮整个房间,影竹持着烛台而至,轻声道,“大少奶奶,蜡烛取来了。” 微微低首,嫣然一笑,“孝恩,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大嫂!” ‘大嫂’二字将他彻底惊醒,他尴尬地笑了,浓重的哀怨凝结在眉目之间,用力握了握我的指尖,深深叹息,“原来如此,你是我的大嫂!” 他转身离去,疾步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退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只小药盒,轻轻搁在高几上,悄然一句,“紫金活血丹,用热酒化开,一日三次。”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泪潸然而落,终于明白那句话的真谛――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艰难落座绣台前,将竹绷紧了又紧,迟迟不能下针,双手抖得厉害,指尖依旧残存他的温度,他的幽兰淡香…… 影竹温了热酒,将盒中药丸研碎化开,怜惜道,“给您上药吧!” 我面无表情道,“不必了,拿去扔掉!” 小丫头黯然一笑,“这只是一盒药,您不能接受他的人,不能接受他的心,难道仅是一盒药也不能接受么?” 不等我言语,她已揭开我的层层衣衫,脊背仍旧青紫一片,她用指尖蘸了药,细致涂抹,小心揉搓。 不知是那药,还是那热酒,一阵融融暖意渐渐漫延,由背上一直暖到心尖…… 10 金钗之谜 一连几日,蜗居书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上活计不停,一心只想早点绣成贡品,好了却心头大愿。 期间,夫人来探过几次,只说了些‘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话语,我用脚趾头都能猜想到,定是那狐媚的明祺恶人先告状,在她面前颠倒黑白,胡乱指责我的不是。 争辩与否,早已无关紧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用不着反驳,毕恭毕敬地听着又何妨,只当是在看戏听戏! 春桃倒是极挂念我的安危,每次前来,不是唉声叹息,就是暗自抹泪……起先还好,我能忍住;结果,越说越伤心,每次都是二人抱头痛哭,哭得昏天黑地。 一天天的,日子还是要过,快乐是一日,不快乐也是一日…… 为何不让自己快乐些呢? 那幅‘十全十美’几近完工,只差善后收尾了,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 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苍白的脸,叹道,“这哪里是用手在绣,明明是用鲜血、用性命在绣……” 影竹上前,手持月牙梳为我悉心梳理乌黑青丝,嗔怪道,“为了赶制绣品,您三日三夜未合眼,这脸色哪能好的起来!” 随手从锦盒中取了一支金钗,斜斜插入发髻,我凄然惨笑,“沈梦遥天生命贱,没有办法!” 有脚步声传来,铜镜之中映出他的身影,我扬眉冷笑,“今日怎得了空?难道不需陪你的颜如玉么,来我这黄金屋作甚?” 语声淡淡,不辨寒暖,压根就没将我当做他的妻,“多日不见,只想看你是否安好。” 似笑非笑,转首迎上他的目光,自嘲道,“多谢关心,沈梦遥天生命硬,至少还没被那*气死!” “你要原谅她,她自小四处漂泊,性子不免有些大胆顽劣。” 我冷嘲热讽,勾唇笑道,“你该不会是在青楼花船上与她相识……” “不是!”他似乎有些恼怒,厉声惊断我的话语,“你不知道从龙江关到大食国有多远,要在海上漂泊多长时间……那种苦,你没有受过,你不会明白!” 心中隐隐知晓了什么,孝慈与明祺或许是在下西洋的宝船上认识的…… 侧过身子继续梳妆,陡然他抬手从我发间一把抢下那支缀有珍珠的金钗,由于用力过猛,将我的发髻完全扯散,顺带还抓下大缕青丝,头皮一阵发麻,我惊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将金钗死死攥在掌心,孝慈的目光深幽,厉声质问,“这是何人给你的?” 定睛看去,那钗是新婚敬茶时,紫茵送给我的,随口答道,“是老爷的三姨娘紫茵送我的……” “什么,你说什么?”他面色一沉,狠狠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面前,一字一句顿道,“你说紫茵是父亲的三姨太……” 正说话间,明祺一扭一摆地疾步进屋,见到孝慈,微微愣住,随即贴了上去,柔声媚意,似责怪,又似询问,“你怎么在姐姐房里?” 手中还攥着那支金钗,孝慈沉了面色,微微侧身躲开她,“一天到晚都黏着我,难道不累么?” 乍听此语,身边的影竹‘扑哧’一下,轻笑出声。 孝慈向来都是迁就她,难得说句重话狠话,她一时难以适应,那张涂脂抹粉的面颊染得通红,转眸瞪向我,厉声道,“姐姐的丫头好没规矩!” “梦遥!”孝慈似乎想起什么,一把扯住我的衣袖,附在耳畔低语,“那个三姨娘紫茵是不是扬州人氏?” 我含笑点头,“你怎么知晓?她是老爷去年从瘦西湖带回的……” 11 贤妻VS妒妾 他面色寒若冰铁,拽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向外拖去,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找她!” 见他如此在乎紫茵,心头不禁一紧,隐隐嗅到千丝万缕不寻常的气息,却佯作淡然,“这几日她不在府中,说去灵谷寺拜佛还愿。” “原来是这样!”缓缓松开胳膊,帮我理了理扯皱的衣袖,他恍惚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你!” 微微欠身,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镜台前梳妆,一道寒意凛凛的目光直直朝我射来,明祺如立柱般杵在身后,一双赤红的眸子几乎要滴出血水。 我持了月牙梳,面无表情地梳头,抬眼瞥她,“怎么不去追,你不是爱黏着他么?” 她挽起衣袖,疯了似地冲上来,撕扯着我黑瀑般的长发,歇斯底里地骂道,“贱妇,披头散发装出一副凄凄楚楚的病西施模样,一心一意要勾引孝慈,今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影竹见我受欺负,连忙挺身护住我,一掌掴在她颊上,“大少奶奶一忍再忍,将大少爷让给你,将新房让给你,你还想怎样?” 跟她的小丫头见情势不妙,慌忙跑去喊人…… 片刻之后,夫人匆匆而至,见我满头乱发,愠色道,“这又是怎么了?” 明祺顿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用丝帕捂脸,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泣道,“好心好意给姐姐请安,她却让丫头掌掴我!” 夫人转而问我,“梦遥,是这样么?” 轻扬唇角,语声淡淡,“您看得很清楚,何必再问我?” “明祺!”夫人伸手揽住她,柔声劝慰,“梦遥已经退让了一大步,你也该适可而止!” “您……”她掩着脸跑出书斋,夫人也紧跟着出去了…… 书斋又恢复昔日宁静,我的心却平静不下来,朝影竹苦涩一笑,“丫头,谢谢你。” 仿佛为我报了深仇大恨,丫头笑得很开心,“奴婢早就看她不顺眼,走路摇摇摆摆像只鸭子,真不明白大少爷为何会爱上她!” 是啊,我也弄不明白…… 明祺绝不是省油的灯,睚眦必报,幸亏夫人来得及时,不然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寻了理由,匆匆回禀夫人一声,带着影竹出门乘车,直直去了锦绣坊。 当年,太公仅凭一张织机、一架竹绷闯荡江湖,一手创立了锦绣坊;如今,数一数二的江南老字号已然历经六代人,传承百余年;现在,这掌门人的担子落在我的肩头,顿觉分外沉重…… 端坐首席,几位管事妈妈围拢上来讨主意,原来京中的忠王千岁在江宁府置了别院,命锦绣坊赶制整套织物用品,大到锦帘床帏,小到手绢荷包,要一应俱全。 抬眼缓缓扫过众人,面无表情道,“这事怎么才告诉我,夫人知晓么?” 吴婶点头哈腰道,“见您日夜赶制御绣,我等不敢打扰,请示过夫人,她说一切都由您来拿主意!” 漫不经心,淡淡一语,“知道了,让我想想,你们都退下吧!” 见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几个婆子面面相觑,转身退出厅外,就在退下的一刹那,她们的唇角分明凝着不屑一顾的笑意。 那明显的笑意代表什么,心中当然清楚――她们极不服气,不服我这个丫头奴婢出身的掌门人! 勾唇一笑,不由自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黄金顶针,待在锦绣坊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们的心思,我太了解――各人都打着小算盘,各人都想往自己荷包里捞钱…… 府中是是非之地,锦绣坊也是,去哪里才能觅得一时半刻的清静呢? 独自出了大门,影竹追了上来,笑道,“您去哪?” 笑着瞥她一眼,“别问,跟着就行!” 出大门右拐,没走几步,来到卖包子的小摊前,掏出十文钱,“大叔,给我两个。” “原来是遥遥,好久不见你了。”大叔一面揭开笼盖,一面笑道,“你的恩恩呢?” 腾着热气的包子直熏双眼,不知为何我居然想哭,艰难地笑了笑,“恩恩变成小鸟,飞去很远的地方,再也寻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任凭手中的包子渐渐变凉,慢慢僵硬…… 影竹追上我的脚步,叹道,“您这又是何苦,其实二少爷人很好,至少比大少爷好!” “他对我好,我怎会不知,可惜……”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我拼命仰着头,害怕泪水滑落…… 回到府中,夜已黑透。 书斋内,灯烛摇曳,春桃独坐桌边,焦急万分,“小姑奶奶,你究竟去哪了,夫人遣人问过几次了!” 我淡然一笑,随手将冷冰冰的包子搁在桌上,“不过是去锦绣坊转了转。” 一见那包子,她哀叹道,“人生本如此,聚散皆是缘,何必……” “我没事,真的!”执壶倒了一盏茶,轻抿小口,“这只是包子而已,你多心了!” 她起身就朝外走,“希望如此,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不用了。”我挽住她的胳膊,将她送到门口,笑道,“老爷一夜都离不开你,快回去吧!” “梦遥!”她陡然顿住,抬手托起我的下颌,满目凄楚,“近日赶工,你消瘦了许多,别与那*计较,别……身子是自己的!” 握住她的手,重重捏了捏,笑道,“我明白!” 难得满月夜,清辉如水缓缓流淌,熄了红烛,我斜倚锦榻,隔着翠色窗纱,遥望当空皓月,轻声低吟,“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 一阵轻狂的笑声毫无预兆响起,借了月色,只见明祺扭着纤腰,款款而来,“姐姐兴致颇高,好一个月下无人更清淑!” “你来做什么?”慵然支起身子,冷笑道,“今日我累了,如若是来寻仇,恕沈梦遥难以相陪!” 她并不答话,贼眉鼠眼的满屋子乱转,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一见这番架势,我心里早已明白七八分,高声唤道,“影竹,快些掌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 影竹持着火折子进来,点燃了四处灯烛,书斋内外瞬时灯火通明,“大少奶奶,您丢了什么,奴婢帮您寻吧!” 蓦地轻笑出声,指了指明祺,“是大少爷的爱妾将大少爷弄丢了,你快帮她找找,省得夜里没有男人陪,她睡不着觉……” 一听这话,明祺窘得满脸通红,柳叶弯眉紧蹙,跳起脚来,叫骂道,“姓沈的,你果然很嚣张,遵循夫人的话,让你三分就当我好欺负,别以为都不知道你的那些丑事!表面装作清高无比,背地却是彻头彻尾的*贱妇,居然两次三番勾引二叔,只有你才会那么下贱!” 我笑了,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清者自清,随你怎么说都行,我不会反驳一句!” 她自认为戳到我的痛处,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你没有胆量反驳吧!” “你错了!”我语声温柔,眸色却清寒如窗外的月光,一字一句似乎无关痛痒,却掷地有声,“但凡男人不可能一生只有一个女人,我的今日或许就是你的明日!” “你在危言耸听!”一双妖冶的红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明祺怒声吼道,“孝慈不会那样对我,他还不敢,他说过会生生世世爱我,对我好……” 我慵懒地躺回榻上,宛若一只倦怠的猫儿,漠然一语,“不知是你太傻,还是太天真,居然会相信男人的话……如若男人说真话,那么母猪都会上树了……” 12 母老虎发威 今年的冬日似乎特别长,二月里依旧滴水成冰。 刚响过五更鼓,拥着锦被坐在榻上不想起身,宛若娇弱的小女儿般嗔道,“影竹,我能不能不去?” 小丫头趿鞋披袄,端着水盆进屋,刺骨寒风灌入,她哆哆嗦嗦道,“您不去,一定闹翻天,只当是看戏听戏,看那*如何撒泼打诨!” 四更天时,院里一阵喧哗吵闹,听声音好像是明祺在哭闹,可没过多久就平静了。 后来,夫人派王妈妈过来传话:召各房一聚,有要事相商。 梳洗更衣之后,极不情愿去往夫人房间,还未进门,只闻一声悲泣入耳,想都不用多想――那一定就是明祺,真不知她是否做过戏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呢! 屋内,众人聚集一堂,我仿佛就是局外人,悄然落座,冷眼旁观。 抬眸扫过众人,居然看见三姨娘紫茵的身影,不是说她去灵谷寺拜佛还愿,几日之后才回么? 一时有些好奇,细细打量她,素雅妆扮同往日一模一样,只是红彤彤的双眼有些惹人注目,仿佛刚刚大哭过一场…… 明祺伏在夫人怀中哭得很伤心,凄凄楚楚,喃喃哭诉,“他真的很可恶,为何要那般待我,这才几日就寻花问柳,夜不归宿……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夫人阴沉着脸,不知该如何劝慰,握住她的手,一味说道,“孝慈年纪尚轻,如偷腥的馋嘴猫,小事一桩,忍忍就好!” “那可不行!”明祺猛地抬首,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明祺的眼中掺不进一丁点沙子,我要给父亲写信,让他为我说句公道话!” 夫人一怔,“这……” 门帘一响,春桃扶着老爷进来,他染满白霜的发丝微微颤抖,好言相劝,“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孝慈这次,老夫为他担保,如若下回胆敢再犯,要杀要剐,任凭您处置!” 一听这话,我越发觉得奇怪,老爷历来强硬,为何对明祺这般客气,几近低三下四。 难道她的来头不小,连老爷夫人都必须忍让三分…… 老爷端坐在榻上,握拳重重捶向几案,将茶盏瓷壶震得七零八落,厉喝道,“带孽子李孝慈!” 几名壮汉家丁将孝慈带了上来,只见他乌发蓬乱,眼眶淤青,脸侧还留有几道指甲抓伤的血痕,心中暗自好笑――或许我来晚,方才没见到精彩绝伦的全武行,那明祺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母老虎,居然出手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孝慈将头垂得很低,一副无脸见人的模样,被家丁们死死摁住,不曾反抗一下。 “孽障!”老爷铁青了脸,正色喝道,“你读过圣贤之书,又是朝廷命官,为何会做出这等荒唐的糊涂事,家有贤妻娇妾,却毫不怜惜,去那肮脏不堪的地方,宿花眠柳……” “哼!”老爷话未说完,只听明祺冷哼一声,“养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她的话将锋头直直戳向老爷,还真是胆大妄为呢! 不言不语,不笑不怒,我冷眼独坐一边,寻思这事态该如何发展下去,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夫人愣了愣,惊问一声,“明祺,你在说什么?” 她抹干了眼泪,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唇边噙着寒若冰霜的冷意,“李子儒不就是这般么,左一个妻,右一个妾,连扬州城最红的姑娘都弄到手了!” 天啊,她还真够大胆的,竟敢直呼老爷的名讳。 老爷气得浑身发抖,面色煞白,唇色乌青,颤颤巍巍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居然敢……来人,快请太公家法!” 明祺猛然起身,冷冷目光扫视屋内每一个人,扬手一掌重重扇向老爷,“就凭你也敢动手打我,是不是活腻味了,就不怕满门抄斩!” 一句话将众人噎住,老爷夫人再也不敢吭声,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好一只母老虎,她居然动了手,我心中一惊,只觉遍体寒凉。 “砰”的一声,孝慈重重俯首,以额触地,苦苦哀求,“安琪,是我错了,算我求你,别再闹了,父母亲年岁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 她怒目圆瞪,熊熊妒火从眼中喷射而出,一字一句,恨道,“让我放过老家伙也行,但你必须告诉我,是哪家的*勾引了你,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这……”孝慈不敢言语,深深低了头,不敢再看她一眼。 捣蒜般叩首,额上一片血红,望着他悲凄的模样,心中百味莫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无论他是否爱过我,至少他是个男人,有尊严的男人…… 不愿再置身事外,不愿再无动于衷,我缓缓开口,低言轻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奴仆!” 明祺寒声一笑,流露些许嘲讽之态,“怎么,姐姐心疼了?” 毫无惧色起身,我欲缓步离去,嫣然巧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如此难为孝慈,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也不知你如何呼风唤雨,我只知你爱他,他也爱你……” 她默然半晌,随即拦住我的去路,挑衅般冷声笑道,“沈梦遥,果然名不虚传――巧舌如簧,今日就饶过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我爱李孝慈!” 13 香云纱 自从那日明祺发威大闹之后,家中上下对她另眼相看,夫人待她越发恭谦,仿佛不是儿子的小妾,而是家里的祖宗奶奶! 距离万寿节越来越近,包括‘十全十美’在内的御用绣品齐齐装入紫檀木箱,用明黄色的封条贴好,装上马车运往京城,老爷极不放心又怕半路出岔子,不顾路途遥远艰辛,亲自护送贡绣上京,孝慈得知父亲的深意,以入京述职为由,欲陪同一起前往。 既是孝慈要去,自然少不了明祺,她就像是孝慈的影子,一步都不会离开。 一听她要上京,全家上下长吁一口气,人人欣喜无比,几乎就要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欢送。 只要她不在,定会家宅平安! 启程之日,夫人率府中众人送出大门,一送再送,好似送瘟神一般。 回书斋的路上,我隐隐听闻二夫人与丫头悄声议论,“瘟神终于走了,她在家里,鸡犬不宁,真希望一送将她送去阎王殿!” 心里暗自发笑,即使是诡计多端的二夫人也会惧怕明祺,看来她的的确确很不得人心啊! 她一走,果然天下太平,家里安静了许多。 天气也不那么冷了,似乎一夜之间步入春暖花开的三月天。 手握古旧书卷,倚在桃花树下坐,青石圆桌上置着一盏清茶,难得有如此闲情逸致,只觉得心情舒畅――天更蓝,花更艳,茶更香…… 影竹轻盈而至,臂上搭着一件朱锦斗篷,笑道,“大少奶奶,时辰不早了,该去锦绣坊了。” 我陡然记起夫人的吩咐――忠王千岁遣人看样,你去陪陪。 丫头上前,为我拂去云鬓上的花瓣,将斗篷披在肩头,“春捂秋冻,您多穿些。” 我笑了,点点她的鼻尖,“还是你想得周到!” 去了锦绣坊,直入正厅,吴婶迎了上来,指了指正饮茶的男子,低声道,“那位是京城来的王大人。” 我颔首道,“明白了,将四色香云纱取来。” 转身上前,来到那男子面前,福身行礼,“梦遥见过王大人。” 那人倚着椅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头都未抬就挥手道,“坐吧。” 心里顿时有些纳闷,冷眼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从未见过如此无礼傲慢之人,这锦绣坊好像是我的地盘,他却摆出主人的架子,就算是来自京中,就算是地位显赫,也不该这般目中无人――难道眼睛长在头顶上! 我轻咳一声,提醒他,“王大人……” 这招果然有效,他陡然抬首,冷冷凝视我,眸中溢满*之色,声音顿时柔了半分,“你……你是沈梦遥!” 四目相望,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映入眼底,我莞尔一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敛去*之色,他拱了拱手,“在下王炎,受我家主子指派,前来锦绣坊查看绣品图样。” 凝神细细打量他,只见那人一袭暗纹织锦的玄黑衣衫,腰间束有游龙玉带,乌发着紫金冠,手持金边折扇,这般装束不像是忠王的手下,更像是忠王本人了。 既然不愿透露身份,我也不必当场拆穿,仅当他是无名小卒,戏耍一番又何妨! 带他来到样房,四处转悠,随手取下架上棕黑色的香云纱,一本正经道,“经过几日深思熟虑,决定用这些为忠王千岁的别院添置床帏帘挂,坐褥椅搭。” 那人一怔,惊问道,“黑色的纱?这还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就不怕忌讳么!” 我笑而不答,继续向前,指着大朵团花道,“原本想在锦被褥垫上绣制团花,后来想想,还是绣上‘鼋’的好!” 他怒目圆瞪,仿佛要吃人一般,“什么,绣上鼋!” 掩口而笑,笑意浓浓,“怎么,你不知晓鼋?鼋就是大鳖,别看他其貌不扬,可是龙的亲兄弟,正如忠王是皇上的亲兄弟一般,再说鼋象征着福寿绵长,与忠王九千岁真的很配呢!” 他冷眼瞥我,冷嘲热讽道,“那不如就绣只鳖在上面!” “那可不行!”我故作神秘,朝他挤眉弄眼道,“那不是摆明骂忠王是王八!” “你……”他怒指着我,无言以对,沉了半晌,才厉声道,“什么锦绣坊,什么沈梦遥,都是浪得虚名而已,根本就一文不值!” “是么?”我叹了口气,抬眸对他一笑,“沈梦遥的确一文不值,但锦绣坊却是价值连城,不然也不会劳师动众,让王爷千里迢迢来到江宁!” 仅此一言,让他惊愕不已,眯起眼睛久久打量,笑叹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巧笑嫣然,幽幽一语,“第一眼见您就已然知晓,您腰间的‘游龙出海’正是梦遥的拙作,世上仅此一件,是御用的贡绣。” “原来如此,那玉带是皇上赏赐的,没想到竟是出自你的巧手。” 屈膝躬身,我重重跪下,低眉顺眼道,“方才无意冒犯……” 他笑了,温柔的眼神如窗外的暖阳般和煦,“不打不相识,不骂也不相识,本王还想领教那巧夺天工的绣艺呢!” “别院的织物绣品几近完工,可以带您过去查看一番。”说完带着忠王来到另一处库房,指着架上四色轻纱,“这是香云纱,是产于两广的上等纱绸,它轻薄飘逸,如水墨般素雅灵透,散发着幽邃的光芒,因为制作工艺特殊,这世上不可能存有两匹一模一样的香云纱,故极其匹配王爷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身份与地位。” “香云纱不是唯有一种棕黑色么?” 我扯下一幅靛青色的纱绸,递到他面前,笑道,“王爷真是行家,香云纱原本只有一种色彩,后来梦遥发觉可以利用各色鲜花绿叶为其染色,让它们变得多姿多彩,宛若天边的五彩云霞,同时还会带上鲜花的郁郁芬芳,绿叶的清清幽香……” “好一个香云纱!”盈盈纱绸缓缓飘落掌心,忠王扬起轻纱,细细嗅着馨香,一双明目似乎隐着炽热的火焰,意味深长地笑道,“兰心蕙质,果然名不虚传……” 14 瓜田李下 春雨淅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清晨早起,倚窗而立,遥望树下嫣红的残花点点,轻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仅是一瞬便已然零落成泥辗作尘,可惜可悲可叹!” 影竹一路小跑,双手递上,“大少奶奶,有您的信!” 蹙了眉,淡然一句,“又是他么?” “还是他,送信那人说,如若您依旧不露面,就将信径直送给夫人!” 无可奈何地挑开封口朱漆,一张染有碎金的绯色信笺滑落,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七个大字:巳时,望江亭,等你! 虽无上下款,但心里早已清楚,除了他,还会是谁,好个难缠的王爷! 抽开妆奁的小屉,将信笺塞了进去,黯然一笑,“连同这一封,一共十封,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缓步挪到桌边,提起笔,在手中的丝帕上写下几个字,转身吩咐影竹道,“待会去一趟望江亭,将这方帕子带给他。” 小丫头点点头,将帕子掖在袖子里,疾步出去了…… 随手取来一卷书,如化石般坐在书案前,瞪大眼睛盯着发呆,一上午几乎没看进几个字,心神不宁,脑海中掠过无数疑问――那忠王可是皇上嫡亲的弟弟,号称‘九千岁’,屡立战功,声威煊赫,他是朝廷内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重量级大人物,为何会……难道因为我骂过他,他还在记仇! 午饭时,影竹回来了,我慌忙问道,“你见到那人了么,他怎么说?”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他看了帕子,愣了愣,随即大笑说道,好一个瓜田李下,那就等待夜黑人静之时……” 什么?心底陡然一沉,暗自咒骂――什么破王爷,竟不知那浅显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 正说话间,王妈妈过来传话,“忠王千岁遣人谢礼,夫人让您去作陪。” 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听‘忠王’二字,身心俱惊,颤声道,“我有些头晕,怕是去不了了,劳烦妈妈转告夫人一声。” 她关切地问了问,随即回话去了。 一下午,平安无事,我暗自庆幸,多亏反应快,省去几多烦心事…… 黄昏时分,夫人来了,焦灼道,“是不是着凉了,还是请个大夫瞧瞧。” 我倚身坐起,微微一笑,“无妨,安睡一夜就好。” “那就歇着。”说着起身欲离去,忽而又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锦盒,“那是王大人送来的糕点,说是忠王千岁专门赏赐给你的,夸你的手艺好,心思巧,还说那个什么癞头鼋极其合心意……” 癞头鼋?他不会真的那么记仇吧! 见夫人走后,我疾声唤道,“今夜定要锁好门户,千万不要……” 丫头见我一脸紧张,追问,“您在担心什么?” “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小轩窗,白月光。 和衣躺在窗边榻上,任凭清凄的月华吻上我的脸,胸口隐着极重的心事,极少这般心口不一,其实在心底深处的某个位置还是有些期望,期望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能够再次见到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摇曳红烛瞬时熄灭,心头一紧,陡然惊呼,“影竹!” “嘘!”温热的指尖抵上我的唇,黑暗之中,低沉的嗓音响起,距离很近,仿佛贴附着耳畔,“她睡着了,睡得很熟!” 瘦削的肩头猛颤,质问道,“你是何人?” 语声含笑,热烈的气息喷洒在颈间,“白天还见过你的丝帕,怎么到晚上就不认识了?” 凝眸深望,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似乎就是他,一把推开他不规矩的流连在我唇间的手指,厉声道,“瓜田李下,王爷不该来这儿!” 他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蜡烛再次点燃,笑道,“怕什么,本王又不是歹人,只是钦佩沈梦遥的绣艺与才华,慕名前来拜访。” 火光一闪,霍然大亮,只见他立在榻前,依旧一袭玄黑衣衫,颀长的身材,显得气宇轩昂。 眼波流转,将目光缓缓迁回,低眉顺眼,“王爷如若是来寻仇,梦遥有错在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笑了,眉梢眼角满是温柔,“你将我当做什么人,鸡肠小肚之辈?” “既然王爷不是寻仇,那为何要来?” “不要总是叫我王爷,这称呼太俗气,你就叫我――永琰吧!” 我顿住,不知该不该这般称呼他,“这……” 略微抬了眉峰,将一本书卷抛给我,他说得轻快,“听说你头痛,仅是过来探你,顺便偷这本‘绣谱’拿来送你!” 一听是绣谱,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雪宦绣谱’四个大字映入眼底,颤声问道,“难道这就是宫中珍藏的雪绣谱!” 见我一副惊诧的模样,他含笑点头,“当然,如假包换呢!” 心情已然不能用言语形容,亲眼目睹闻名遐迩的‘雪宦绣谱’是多少绣工官匠一生的心愿,我蓦地攥住他的手,不住说道,“谢谢你,谢谢……” “你的手好冰!”永琰不由分说地将我的纤手握入温暖的掌心,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将双手捧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或许这样会好一些。” 一股暖暖的热流,从掌心直直涌入心口…… 不知为何,鼻尖居然有些酸涩,我屏住呼吸,害怕泪水会不由自主地滑落――很长时间没有触及温暖了,在心灵渐渐僵冷、身子慢慢僵硬的过程中,难得再度有人唤醒我,再次将无穷无尽的温暖输送给我…… 就在贪恋温暖的一刹那,屋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梦遥,你睡了么?” 天啊,那是李孝恩的声音…… 慌忙吹熄蜡烛,我颤声答道,“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孝恩的声音很焦虑,“梦遥,你还好么,我听见你屋里有男人的声音……” 永琰俯身迫近,火热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语声带笑,溢满浓浓的缠绵之意,“那人是谁?” 瞥眸瞟向他,心头猛颤,“他,他是二叔。” 一双结实的臂膀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慢慢环上腰肢,将我的身子死死箍住,他笑得*,乌黑的眸中满是嘲讽之意,“不仅是二叔那么简单吧,他似乎很关心你这个大嫂啊!” 横眉冷对,我惊声喝道,“你胡说!” “嘘,小点声!”永琰面带微笑,言语却是万分恶毒,“小心他听见了,知晓除他之外,你还养着别的男人!” 一听这话,我又气又恼,五指并拢欲掴向他,却被轻而易举地握住,“你真是健忘,方才还信誓旦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浑身抖得厉害,几乎是低声下气的哀求,“男女有别,何况是夜深人静之时,瓜田李下,百口莫辩,您是王爷,大人大量,行行好,快点离开,好么!” “好,姑且放你一马!”永琰陡然松开双臂,敛袖起身,朝我冷然一笑,“请神容易送神难,本王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从大门离开。”说着大步流星朝房门走去。 我惊呼出声,“什么?千万不能……” 欲拦住他的去路,怎料撞翻案上的茶盏,一阵碎瓷声之后,再次响起孝恩的拍门声,“梦遥,快开门,我有话要告诉你!” 永琰已然来到门边,那扇镂花的雕门仿佛一张血盆大口随时会将我吞噬…… 如若他出去迎面撞见孝恩,该如何解释? 如若孝恩进屋,见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该如何解释? 我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害怕了!”凝在唇边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永琰侧首靠向我,男子的气息拂在颊间,惹得双颊一片绯红,“进退两难,你该如何选择?” 深望进他的乌眸深处,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想怎样?” “其实很简单。”他似笑非笑地凝望,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无非是想一亲芳泽!” 眼泪在眸中打转,我咬牙啐道,“无耻之徒!” “随便你!”他的大手已经压在门闩上,只需轻轻一拨,木门便可敞开。 “你不能这样害我!”攥住他的衣袖,将他再次推入房中,由不得多想,心一横,牙一咬――踮起足尖,攀上他的脖颈,用嘴轻轻碰上他的双唇…… 仅是一瞬,便蓦地推开他,侧过身子,不住用衣袖死命擦嘴,低声恨道,“只当亲了一只癞头鼋。” “你以为这样就能满足我?”他笑得畅快,猛地将我带入怀中,用力抱起…… 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蒙,我愣愣一句,“你……快放手!” 不等我回过神来,不规矩的手指徐徐探入衣内裙底,缓缓滑过冰寒细腻的肌肤,他似乎在尽情享用着腻滑柔软的身体,笑得颇有深意,“方才,你一直在煽风点火;现在,该轮到我发威了……” 15 他是情夫? 永琰将我放在榻上,俯身逼视,距我那样近,四目相对,他的眸中映出脉脉温情,一双炙热的薄唇缓缓落下,我本能用手去挡,却被重重握住,他笑意浓浓,“历来最讨厌那种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老把戏!” 浑身颤抖不已,不断挣扎踢打,“你,滚出去!” “嘘!”他抬手指向屋外,压低声音,“难道想让那人听到你的娇吟媚语……” 话音未完,已被一个深长的热吻所覆盖,唇齿轻咬,唇舌深吮,身体里掩藏的火种似乎被这令人窒息的长吻点燃,脑子里一片混沌,心中却无比清明,欲挣脱他双臂的禁锢,可惜用不上一丝一毫的气力…… 心慌意乱之时,我颤声哀求,“王爷,千万别这样,求你!” 他含笑凝视我,手指已勾住我的裙带,用力一扯,嫣红的纱裙被撕开,白皙修长的双腿暴露眼前,男子沉重的躯体顺势压了上来,*的柔情蜜语在耳畔响起,“放心,我不会伤到你,只会让你欲仙欲死!” “不要――”一声惊呼划破寂静的夜…… 下一刻,雕花木门传来一阵异响,似乎有人破门而入! 孝恩冲了进来,呆呆伫立在榻前不远处,惊呼道,“梦遥!你……” 红烛的光亮映上他的颊,那是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我凄然抬首相望,不过三步之遥,却好似相隔万里。 孝恩侧首,不再看我,仿佛不认识,转而将目光投向永琰,厉声质问,“你是……” 永琰挑眉冷笑,再次吻向我,意图证明着什么,“我是沈梦遥的情夫,难道她没告诉你!” 心寒刺骨,眼前氤氲弥漫,我极力解释,“不,他不是!” “哦,原来如此!”孝恩随即退后几步,转身掩上房门,释怀般淡然道,“方才撞门或许惊动了家丁,劝你还是先走一步的好,省得连累梦遥受罚……” 永琰勾唇一笑,随即敛衣起身,“你考虑的颇为周到啊!” 孝恩眸光深幽,低语轻声,“你该懂得爱屋及乌这般浅显的道理!” 永琰再次来到榻前,俯下身子,深深看我,轻轻一吻落在颈间,“看来二叔很为你这个大嫂着想啊!” “滚!”含泪推开他,咬牙道,“从今往后,别让我再遇见你!” 他捏了捏我的下颌,似笑非笑,“来日方长,以后多得是机会见面呢!”说完从容不迫出了大门,徐步离开…… 待永琰走后,孝恩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问道,“他……” 拾起凌乱的衣裙掩住身子,哽咽道,“快去告诉夫人,那人意图强暴我!” “他不是你的情夫么?” 冷眼瞥他,笑得凄楚,“难道沈梦遥在你心目中就是背夫偷汉的下贱女人!” 他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 我厉声质问,“那你为何放走他!” 孝恩倚在身畔坐下,为我抚平纷乱的发丝,幽幽低语,“我以为你爱他,即使你是我大嫂,也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别管那人是谁,只管放手去爱……” 16 祸从天降 扳着指头数来数去,老爷押送贡绣入京早已一月有余,是时候该归家了,可是等来等去、盼来盼去,却依旧杳无音信,夫人每日都去衙门打听,可惜总是一无所获的失望而归。 这日,原本寂静无声的小院被一封来自京城的文书搅得纷乱沸腾…… 听闻夫人召唤,我带着影竹急急出门,还未迈进正房门槛,便闻哭声入耳,心头陡然一沉――难道老爷遭遇不幸,驾鹤西游…… 掀帘疾步而入,只见两位夫人倚坐榻上抱头痛哭,三姨娘、四姨娘也坐在一旁暗自落泪,我惊问一句,“夫人,这……” 夫人一面抹泪,一面啜泣不止,抬手指向几案上的文书,“孝慈、孝恩皆不在家,府中就算梦遥主意最多,快帮忙看看,这该如何是好?” 踉跄上前两步,展开那封盖有刑部大印的公文,迅速扫了几眼,大惊失色道,“他们有没有真凭实据,老爷一向刚正不阿,怎会行贿买官!” “这怎么办啊!”夫人一把攥住我的胳膊,用力摇晃,语声颤抖,“梦遥,快想想法子,老爷定是一时糊涂才会……现如今,已下了刑部大牢,说是待秋后问斩!” “孝慈呢?”我抬眸望向夫人,厉声问道,“为何不见他归家报讯!” “这……”她再次痛哭出声,断断续续道,“据送信的官差说,孝慈知情不报,以同谋论处,也一同下狱!” 一时神情恍惚,心里烦乱如麻,老爷行贿一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上到皇亲贵戚,下到黎民百姓,人人都知,太祖皇帝早就诏令天下:为惜民命,凡官吏行贿受贿满六十两者,一律处死,决不宽贷。随后历朝历代皆以此为蓝本,整治贪官污吏,当今皇上更是疾恶如仇,对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之徒更是严惩不贷…… 见夫人痛哭流涕,满面泪痕,我只有柔声宽慰,“您别担心,一切都会有转机!” 听闻此语,众人止住哭声,四房妻妾不约而同望向我,仿佛我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仿佛我就是力大无比的天神金刚,可以拯救万事万物,可以将无穷无尽的力量输送给她们…… 久久沉默,让人几近窒息,突然觉得千钧重担从天而降,重重压迫在肩头,双腿无力地颤抖,颤抖…… “夫人。”我终于开口,每说一句都万分艰难,“您马上给舅老爷写信,让他走走门路,切记不可再使那行贿之策。” 夫人再次重握我的手指,目不转睛相望,将我视为主心骨,噙着眼泪道,“梦遥,还是你想的周到!” 海宁陈家,子孙众多,京中多位高官皆出于此,我考虑再三,还是幽幽说道,“二夫人,还请您……” 她似乎变化了嘴脸,不再对我冷嘲热讽,恶言相加,低低言语,“明白了,我会给父亲写信,让他想办法帮帮子儒!” 众人一心,其利断金,相信老爷定会逢凶化吉,逃出生天…… 17 人情淡如水 翌日,两位夫人分别回了苏州与海宁,意图利用娘家的人脉,搬救兵,走门路,营救老爷与孝慈。 府中只剩下我、春桃与紫茵三人为伴…… 三姨娘紫茵是指望不了的,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身子弱不禁风,一年里有半年在吃药,多走两步路都会晕倒。 四姨娘春桃更是指望不了,自从老爷下狱之后,整宿整宿的哭不停,哭得人心烦意乱,哭得人没了主意。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我能挑大梁,担重任…… 每日,进进出出,忙东忙西,除了照管锦绣坊,还经常出入织造局,想方设法打探老爷的消息。 时常会庆幸,多亏娘亲没有为我缠足,否则踮着一双三寸金莲定会像三姨娘一样,动不动就晕倒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可惜每每紧要关头,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把酒言欢的知己,全都脚底抹油,逃得无影无踪,生怕会惹祸上身。 江宁的知府、副使、通判,只要是能见着的,我都求爷爷般一一叩见,可惜收效甚微,绝大部分都爱莫能助……其实,我早就该明白――即使是知府大人,也不过五品小官,如若搁在京城,仅比狗身上的跳蚤大一点,哪里有说话的份啊! 谁都不容易,何必去难为人家! 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没吃一丁点东西,又是无功而返,拖着灌满铅的双腿,有气无力下车,脚步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老管家福伯上前,将我搀住,恭敬道,“大少奶奶,有消息么?” 无奈摇了摇头,哀叹一声,“难,太难了!” 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强打精神,微笑道,“您是府中的长者,但说无妨!” 老者深深垂首,幽幽一语,“你东奔西跑太累,其实有条捷径就摆在眼前,只是难上加难!” 迫不及待地疾声问道,“什么捷径?” “忠王九千岁!” 什么?这捷径竟是永琰那十恶不赦的歹毒之徒…… 我呸,就算是死也不会去求他! 缓缓步入院中,只见一群小丫头挎着包袱行李,哭哭啼啼地拥在一起,顿时有些诧异,顺口唤来一个眼熟的,“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战战兢兢答道,“管家奶奶说老爷、少爷都不在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要把奴婢们卖到别处去。” 心头一凉,冷声笑道,“虽说树倒猢狲散,这不免也太快了吧,老爷之事还未定案,就急于遣散家婢,这是哪位管家奶奶做的主?” 一听这话,王妈妈从正厅疾步而出,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些丫头手脚笨,不会伺候人,所以才……” 我抬眸轻瞥她一眼,色正声严,“老爷夫人一日未归,江宁李氏就不能散!” “是!”王妈妈躬身行礼,恭顺道,“大少奶奶所言极是,我这就回去好好管教这帮丫头。” 趁着夫人不在府中,这些上了年纪的仆妇就充起主子奶奶,吆五喝六,对下人又打又骂,她们的丑恶嘴脸我已看够,她们经常玩弄的老把戏我已完全洞悉――想当年,我也是这么一点点,一步步熬过来的。 回到书斋,连衣裙都来不及换,随即直挺挺躺下,一动也不想再动――太累了,心身俱疲! 影竹端来饭菜,柔声劝慰,“大少奶奶,吃一点吧!” 我摆了摆手,摇了摇头,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影竹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这又是何苦,李家上下对您毫无半点仁爱之心,您却为他们出生入死,拼死拼活,这真的值得么!” 艰难地牵起一抹微笑,自嘲道,“谁让沈梦遥是好人,谁让沈梦遥是天底下最笨最蠢的烂好人!” “梦遥!”一阵凄声惨语入耳,春桃颤颤巍巍而来,手里拎着艳红的云缎包袱,满眼都是惶恐之色,“今日如何,有人肯出面救老爷了么?” 我探起身子,无奈摇头,“事不关己,人人自危,全都不想问,也不想管,磨破了嘴皮子,磕破了脑门子,也没有人敢强出头……” 她双手捂住胸口,泪水如骤雨滂沱,疾声惊呼,“那老爷不是没救了!” 见她浑身颤抖,我轻轻搂住,劝慰道,“别这样,或许会有转机!”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不住打鼓,信心已然磨灭,不止一次质问自己――真的还会有转机么? 春桃静静倚坐床头,似乎睡着了,我抬眸望向无边的黑夜,自说自听,“明天会怎样――是黑暗,还是光明,是生存,还是灭亡……” 她陡然抬头,紧紧攥住怀中的包袱,紧张兮兮道,“梦遥,快收拾一下,我们连夜逃走吧,从此往后,与李家再无瓜葛!” 逃?能逃到哪儿去? 只怕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18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一切似乎还有转机――出生江宁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林世新归乡为其父祝寿,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他是京中的二品大员,或许能为老爷的案子帮上忙,说上话。 五月初一,林家摆寿宴的大日子,我匆忙写了拜帖,从库房领出一幅彩绣‘松鹤延年’当做贺礼,出门坐车直奔林府。 不算太宽的街道被塞得水泄不通,我撩开车帘向外张望,火热的心瞬时冷却,持着拜帖贺礼的祝寿之人从巷头一直排到街尾,看来人人都想借此机会走门路,套近乎。 难,依旧是很难! 带着影竹在茫茫人海中挤来挤去,好歹挤到大门口,只见朱漆大门紧闭,上贴一副楹联――不受嘱,不受馈,心底无私可放手;勤为国,勤为民,衙前有鼓便知情。 这摆明就是两袖清风,不收馈赠,这该如何是好…… 只听一位老仆人向送礼者不住解释,“今日是自家堂会,谢绝外客,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自家堂会?一听此言,暗暗欢喜,顿时有了主意。 速速归家,浓妆艳抹,精妆细扮,换上一件嫣红华服,寻来理由找三姨娘借了瑶琴,匆匆出门。 既是堂会,自然少不了丝竹歌舞,我不妨献上一份大礼! 再次来到林府门前,朱漆大门依旧紧闭,老仆人见我一身华服,又带着瑶琴,以为是请来献艺的歌舞姬,不曾多问一句,就放我们进去了。 刚入前院,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迎了出来,急切道,“怎么才来,宾客们都等急了!”说着引着我,疾步向正厅而去。 影竹跟在身后,压低声音,“大少奶奶,当真要献艺歌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没事的!” “可是……” 回眸一瞥,只见她吓得浑身哆嗦,我轻声安慰,“随意舞几下,随手弹一曲,就能过关!” 说话间,已至正厅门口,只听管事高声道,“有请江南第一舞姬――天香苑的昔情姑娘!” 什么?江南第一舞姬! 我哀叹一声,“完了,这次打肿脸也充不成胖子了!” 丝竹声起,婉转缠绵,宛若清溪流水淙淙。 不知是谁用力一推,我一个踉跄跌入正厅,众人大惊,随即一片哗然,有人戏谑道,“这就是江南第一舞姬么,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影竹急忙上前来扶,我甩开她的手,缓缓爬起,巧笑嫣然,“既是老太爷大寿,小女子定要五体投地的叩拜!” 一语说得位居正席的老太爷拍掌大笑,乐呵呵道,“赏,快赏!” 我依旧在笑,眉梢唇角笑意正浓,“等小女子舞完一曲,再赏不迟!” 儿时,娘亲曾教过一些舞步,虽然多年未跳,早已生疏,但一合着悠扬的丝竹,我很快就寻回当年的感觉――弓足点地,盈然飞旋,长袖轻舞…… 不住地旋转,七彩流光飞逸,眼前一片眩然,不断闪现一双似曾相识,深邃摄魂的明眸…… 那眸光,那眼神,竟是他…… 我陡然驻足,瞢瞢相望,仅是一瞬,便万分厌恶地瞪他一眼――那端居首席的不是别人,正是臭名昭著的忠王永琰! 趁他未瞧见我,还是先闪为妙! 低低躬了身子,以广袖遮脸,欲退下,谁知竟被他唤住,“难得邀到天香苑的头牌,昔情姑娘定要陪本王多饮几杯!”说着立即将一只斟满佳酿的酒杯递了过来,我用手背去挡,美酒溅洒出来,湿了衣袖,沾上绯色云丝,倏地晕染开来,漾着馥郁的芬芳。 我尴尬地笑了笑,“小女子不胜酒力,怕是……” “好大的胆子!”一声厉声高喝入耳,让我心惊肉跳,只见他身旁所立的虬髯大汉发话道,“王爷赐酒竟敢推却,不喝便是不恭,就不怕九千岁一怒之下拆了天香苑么!” “嘘!”见我一脸煞白,永琰悄声道,“木毅,你吓到她了!” 抖了抖湿透的衣袖,我小声嘀咕,“拆了更好,省得让那些不学无术之人流连烟花之境!” 永琰勾唇笑了,攥住我的衣袖,用力一带,将我拉到他身畔坐下,冷嘲热讽道,“上次见面,你还是人模人样的李家大少奶奶沈梦遥,这才几日光景,你就堕落成了天香苑的江南第一舞姬……唉,真是人生无常啊!” 任何话语,只要从他口中说出都会变得刺耳无比,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侧过脸,不去看他一眼,幽幽笑道,“您认错人了!” “是么?”他笑意深浓,重重握住我的手腕,“即使错认了人,也不会错认这双纤纤玉手!” 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是沈梦遥,不能辱没李氏的名声,姑且就陪他喝几杯! “你要喝酒是么?”抽出手腕,冷眼一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永琰笑了,缓缓拍掌,亲自为我斟酒,“果然是豪爽烈性之人!” 众人见忠王千岁兴高采烈,也开怀畅饮起来,酒过三巡又三巡,皆酣然醺醺。 一杯接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杯,我已然迷醉,感觉天旋地转,胸口如火烧火燎般疼痛,影竹上前搀扶,劝慰道,“您不能再喝了!” 醉眼迷离,莞尔浅笑,“区区几杯薄酒,哪里难得倒我……” 话未说完,一阵酒气翻滚,拿帕子捂住口,踉跄起身向外疾奔而去…… “美人,这就要走?”永琰跟着出来,从身后将我拦腰抱住,厉喝道,“沈梦遥,你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捂着胸口,气若游丝,“王爷认错人了!” 他呵呵大笑,将我箍得很紧,“你真是天香苑的昔情?” 感觉快要窒息,无力说话,只是点头。 “昨晚,昔情陪了一整夜,如今还在本王的床上呢!” 我转头怒瞪他,厉声斥道,“你……你真无耻!” 他冷冷注视,寒若冰霜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沈梦遥,你是我的――即使烧成灰,碾成粉,我都不会放过你!” 欲再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吐得他满身都是,我窘得满面通红,竭力推开他。 他却将我抱得更紧,牵起衣袖替我擦拭,咬牙恨道,“你真是我的冤家……” 19 蝼蚁贪生 见永琰满身污秽,狼狈不堪,紧跟他寸步不离的大汉厉声责问我,“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王爷无礼!” 词穷理亏,我一声不吭,急急抽身而退,欲寻机会,悄然溜走…… 林世新躬身而至,赔礼道,“不想邀到这般女子,惊扰了王爷,微臣该死!”随即吩咐仆妇取来干净衣衫给他替换。 见他们忙着更衣,我试探地行了两步,似乎没人发觉,暗暗窃喜,心里嘀咕――现在不走,还等何时,颜面与名声索性都不要了,带着小丫头撒腿就跑。 没跑出几步,宽大的衣袖被人拽住,拼命挣扎,只听裂帛声过,细滑轻盈的云丝广袖被挣成两段,白皙臂膀赫然外露,我顺势向前跌去…… 千钧一发之间,腰间蓦地一紧,被人用力揽住,*的言语之声灌入耳中,永琰盯住我曝露在外的藕臂,嬉笑道,“做了坏事就想溜之大吉,一丁点儿都不像是沈梦遥的作风,况且这身衣衫可不便宜……” 厌恶地瞥他一眼,冷冷道,“不就是暹罗的贡品金雀羽,这件衣服我还赔得起,虽说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就算你穿再好的衣料无非也是金装的禽兽!” “嘘!”不顾众目睽睽,竟将我拦腰横抱起来,修长的指尖点上我的唇,侧首相望,笑意盎然,“好一双娇艳欲滴的柔唇,就算是骂人也分外好听呢,什么时候再让本王一亲芳泽……” 我又气又怒,又怒又羞,不住挣扎踢打,“滚开,你这恶心的癞头鼋!” “来人啊!”永琰唤来林世新,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有空闲的客房么,本王要同这江南第一舞姬坦诚相待,促膝长谈一番!” 将我抱进偏厅,重重抛到榻上,挨着身畔坐下,一双深邃的瞳眸久久打量,轻言柔语道,“听闻你最近忙得很,知府衙门的门槛几乎被你踏断了,难道江宁李氏都死绝了,居然让一个柔弱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求爷爷告奶奶!” 他似乎洞悉一切,知晓我的一举一动,到底是何居心,有何目的…… 掩住慌乱的心神,我冷冷笑叹,嘲讽道,“沈梦遥,一无钱,二无势,朝不保夕的李家少奶奶,居然能够得到忠王九千岁的垂青,还真是三生有幸呢!” 幽黑的眸子耀着妖异之光,他呵呵大笑,笑声如魔音入耳,“想救你家老爷与少爷,何必大费周章,为何不来求我,无非是朱笔一挥的片刻之事……” 我莞尔,笑容淡淡,“明人不做暗事,既是坦诚相待,不妨说出你的条件!” “不愧是沈梦遥,聪慧过人,其实条件很简单――一命换两命,天大的便宜事!”说着永琰缓缓起身,温和地望我一眼,抬步朝外走去,“明晚,本王的琼华苑有堂会,希望江南第一舞姬沈梦遥能大驾光临……” 去,还是不去,这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一命换两命,值得么? 一路回府,默然无语,头很痛,心很痛,全身都痛,就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刚进小院,老管家福伯迎了出来,焦灼道,“您终于回来了,快去账房清点……” 我茫然一句,“怎么了?” “方才带人去巡院,发现账房门户大敞,里面一片狼藉,管账的王婶也不知所踪!” “监守自盗,随她去吧!”我面无表情,无力笑叹,“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是人之常情,要偷就偷,要拿就拿,省得以后抄起家来麻烦!” 老者无奈摇头,哀声长叹,“连您都这样说,难道就没有希望了!” “希望是有,只是代价太大,如若是你,愿意以命相搏么!” “梦遥!”一阵凄声入耳,只见春桃立在不远处,似笑似哀地直直注视着我,颤声道,“性命攸关,你是不是见死不救!” 疾步上前,将她扶住,“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沈梦遥是那样的人么!” 福伯躬身禀道,“四姨太身子不适,大夫过来请了脉,说是有喜。” 什么?! 我愕然,她居然有了老爷的骨肉,这太出乎意料了…… 垂眸低首,不住思索,希望能寻到万全之策,很可惜思来想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低首,到抬头,只是短短一瞬,心中早已掠过千万个念头,时间似乎戛然而止,等待我做出生死抉择…… 满心苦涩,五味杂陈,艰难地笑了笑,“恭喜你,我一定竭尽全力!” 说这话时,我几近哽咽,心底有声音弱弱呼唤――一命换两命,很是值得,狠狠心,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不为老爷,不为孝慈,只为我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春桃! 晚间,影竹伺候我梳洗,不经意问道,“您真的要去?” 心头一颤,瞟眸相望,淡然而笑,“你也听到了?” 丫头哀哀点头,“大少奶奶,那王爷不是好人……” 扶住她的手,凄然道,“我知道,可是他手握大权,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20 以身换命 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直至翌日下午。 门帘轻响,影竹端着茶点进来,“琼华苑来人接您,在府外等候多时。” 独自坐妆台前,双眼空洞无神,呆呆窥视镜中之人,心中仍存着微弱的希望之光――或许能够说服他,或许不用以身换命…… 铜镜映出雪白如玉、娇媚如花的容颜,扬起唇角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即使是死,也要盛装面对!” 仔细敷上茉莉香粉,一层又一层扑着玫瑰胭脂,意图掩盖那惨淡的面色,青黛勾娥眉,嫣红点樱口,手持白玉月牙梳一缕缕梳齐纷乱缭绕的青丝,高高绾起…… 朱红云锦凤尾裙配上素白轻纱披帛,红似火,白如雪,红与白相映生辉,分外耀眼。 低低唤来影竹,指着案上的包袱,悄然吩咐,“主仆一场,我当你是亲人,这里面有些银两,如若我回不来,你带着四姨娘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丫头咬了咬牙,坚决道,“奴婢不怕死,陪您一同去!” 我笑了笑,浓涩的苦在心底悄悄漫延…… 不想让任何人为我担心,瞒着家中众人,带着影竹出门。 扬鞭催马,车驾缓缓前行,渐行渐远,泪水潸然滑落…… 立在厚重的宅门前,抬首望着高悬的‘琼华苑’三字,涩然惨笑,真不敢想象――踏出此门之时,我还会是沈梦遥么? 穿过大门,转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夕阳余晖斜照,将苑中一切镀上金色,玲珑精巧的亭台,郁郁葱葱的古木,宛若琼台仙境般,美不胜收。 缓步行在锦绣红毯上,两名青衣侍女迎面而来,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将我挟住,微笑道,“沈姑娘,这边请!”说着将我引到偏厅,推入一间热气腾腾的暖阁。 透过氤氲雾气,隐隐约约瞅见一方白玉汤池,极力挣脱她们的挟持,大惊失色道,“我为献舞而来,不是来沐浴更衣的!” “您稍安勿躁,沐浴只是献舞的前戏!”侍女轻笑出声,动手动脚,又撕又拽,欲除去我的衣物。 惊慌失措,捂着胸口,厉声斥道,“王法何在,天理何在,那无耻的混蛋在哪里,让他滚出来见我……” 张扬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猛地抬首,赫然发现琉璃屏风之后,隐着一袭模糊的身影。 天啊,他居然一直藏在这儿,意图偷窥我…… 怯怯退后两步,转身欲逃,却被侍女再次挟住,我怒不可遏,疾声大呼,“放开我……” 永琰一身宽松的丝帛浴袍,绕过屏风,缓步来到面前,冷声笑道,“怎么,又在使小性子?只是沐浴更衣而已,叫得像杀猪一样!” 只见他微微抬手示意,钳制双臂的四只手瞬时一松,侍女们躬着身子知趣地退下。 俯身迫近,深邃的目光如刻刀般划过莹雪般肌肤,我战栗着,仓惶掩住衣襟,警觉地瞪着他,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眸中飞速掠过森然的锋芒,只听他大喝一声,“脱!” 什么?! 见我满脸惨色,他随即哈哈大笑,“还真是傻丫头,不脱怎么沐浴!见你最近辛劳,东奔西跑,特命人备下一池药汤,为你舒筋活络,调节气血。” 原来如此,砰砰狂跳的心渐渐缓慢,我不动声色道,“不必了,沈梦遥天生命贱,没那么金贵!” 永琰睨我一眼,笑意正浓,“这是本王的一片心意,却之不恭,忘了提醒你,只要随手动动笔,秋后处斩完全可以提前,那二人的狗命……” 他不愧是卑劣的无耻之徒,懂得用老爷与孝慈的命要挟我! 不等他说完,我和衣纵身跃下汤池,激起水花四溅,怒眸一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汤池之水很暖,暖得熏人欲睡,空灵的香气浮起,那淡淡的芬芳似乎可以触动心弦…… 他抱臂立在池边,饶有兴趣地俯视着我,“你见过白色的曼陀罗么,有麻醉迷幻,去风镇痛的功效。” 冷笑出声,喃喃低语,“记得‘妙法莲华经’上说,曼陀罗自天而降,花落如雨,它是天界之花,我这种凡人怎会见过!” “今日可巧,你可以一睹它们的风采了,你身畔漂浮的皆为天界之花!” 天界之花,多么神圣的字眼! 随手拈起一朵,捧在掌心,细细嗅着芬芳――那么小巧,那么纯洁,仿佛白玉雕琢般,幽香袭人…… 不知为何,只觉得周身好热,心里宛若掩着无名之火,一团团熊熊烈焰在心底与骨髓深处肆意沸腾燃烧,欲喷薄,欲爆发…… 神情有些恍惚,跌跌撞撞从水中爬起,永琰朝我伸出手,笑意奸诈,“味道如何?忘了告诉你,那曼陀罗也被称为催情之花……” 心,砰砰狂跳,双颊染上诱人的胭红之色,仿佛醺醺醉酒般。 胸口憋闷,难以呼吸,踉踉跄跄抬步,扑向墙边,用力推开镂花雕窗…… 沁凉的清风灌入,我大口喘息,将凉风深深吸入肺里,压抑心底那股莫名的燥热。 “你还好么?”伴着温言柔语,炙热的气息飘拂在颊畔颈间。 怒目相对,我咬唇吐出,“滚开,你这恶心的混蛋,居然卑劣到如此地步!” “看来你还很清醒!”永琰陡然发力将我带入怀中,柔弱的身子彻底陷入他火热的胸膛,“这只是序曲,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的唇,温润细腻,缓缓落下,一股奇异的芬芳飘散…… 我欲挣扎,却用不上力,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他将藏在舌底的丹药度到我口中,那药丸瞬时化开,满口异香…… 含笑凝视着我,眸中满是挑衅之色,“感觉如何?” 怒发冲冠,我愤然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问!”指尖抚上我紧蹙的眉心,他笑得十分无赖,讳意莫深,“总之,我会让你快乐!” “你……”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身子晃了晃,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风起云散,一缕清雅的月华静静倾泻在倚窗的锦榻上,宛若烟霞的轻纱随风扬起,拂在额头,痒痒的,软软的,柔柔的。 身子软绵无力,慵然翻身俯卧,乌云青丝凌乱垂下,好似毫无生气的藤蔓,修长的手指流连在眉心,掠过鼻梁一直向下,沉睡的可人儿不禁娇声轻吟,探出舌尖舔舐着干裂的双唇,无意识的举动,勾起那人无限遐想…… 他圈臂将我困入怀中,薄唇停留在耳畔,低语喃喃,“魅人的妖精,还要睡么!” 这一定是梦境,努力说服自己,缓缓睁眼,幽深的黑瞳闯入眸中,只觉全身一片寒凉,猛地回过神,这才发觉除了腰间搭着的云丝锦被,我竟不着一缕! 泪水汹涌而出,不知该用何种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挣扎起身,一头向墙角撞去…… “想寻死觅活,没那么容易!”永琰拽住胳膊一扯,顺势将我抵上墙壁,他眼中溢满欢喜之色,“好戏即将上演,现在是时候该好好享用你了!” 身子抖得厉害,骇然失声大叫,“不要……” 他笑得畅快,“之前就早该有心理准备,两条人命不是说救就可以救的!” 泪,顺着鬓角潸然而下,仿佛流淌入心底深处,渗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片疼痛,咸涩难耐。 用力侵入,狠狠掠夺,细细品赏,点点怵目的红染上白若莹雪的玉肤,他久久凝望,望进潋滟的水眸深处,幽幽惊问,“什么,你居然还是完璧之身……” 21 洗刷耻辱 流云飘过,月色朦胧。 华美精致的芙蓉帐里,传出低低的悲泣之声…… 躯体不住抽搐战栗,流着泪,一次又一次问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我是不是僵冷了,死了,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了? 有人掀帘而入,却不愿睁眼,我憎恨他,憎恨那披着人皮的禽兽。 柔软寒凉的锦缎覆上身体,小心翼翼擦拭,惬意的笑声幽幽响起,似乎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欢愉之中。 霍然睁眼,怒视着他,仿佛要噬骨饮血般,他无所畏惧,依旧笑意正浓,扬了扬手中的雪缎,“美艳若莲华,这是世上最好的礼物,我将永远珍藏!” 无瑕的雪缎之上,一抹妖冶的血色莲花悄无声息地绽放,映入眸中煞是刺眼…… 缓缓靠近,将我拥入怀中,双唇贴上耳鬓,低咛着,柔语着,那语声温柔似水,甜如蜜糖,“从未试过这样得到一个女子,你是特例,你是唯一,我将用生生世世来爱你,宠你,疼你……” 会么,真的会么? 他的承诺,我不敢妄想! 转眸一瞥,娇媚万千,强抑着心酸,语声带笑,“王爷,别忘了,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各有所需,投其所好,别忘了你该营救的人!” 他的眸光陡然黯淡,语声低微,“我会娶你!” 抽身而退,绝然一句,“不需要!” 扶着床沿艰难起身,撕裂的痛楚由全身各处汇聚到心底,随手扯过一件尚能蔽体的衣裙穿上,踉踉跄跄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永琰疾步追上,一把擒住我的纤腰。 我极力挣扎,失声大叫,“放开我,你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还想怎样,我要回家去,家人还在等我……” “家人?你称他们为家人!”他哈哈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当他们是家人,他们将你当成奴儿,可以随意践踏的奴儿!” 蓦地回首相望,哑然失笑,“你将我当做什么人?何尝不也是没有尊严,可以随意践踏的奴儿!” “你的身子好冰!”他兀然一句,不由分说将我抱起,“我只想温暖你……” 泪,潸然滑落;痛,刻骨锥心。 暖阁里,他将我轻轻抱入温热的汤池中,用浸过热水的巾帕为我拭泪。 倔强地扭过头,不看他一眼,语寒似冰,“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住了手,永琰默然转身离去,快到门口时,陡然一句,“我已修书一封,快马送往京城,不出三日,刑部会将他二人无罪释放!” 乍闻此语,长吁一口气,冰凉的心渐渐回暖,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至少很是值得,老爷与孝慈将平安无事,能够彻底摆脱囹圄之灾! “我该谢谢你么?”唇角牵起一抹惨淡的笑意,阖了阖眼,“交易到此结束,从此往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肩头一滞,他怔了怔,随即推门而去,不忘重重抛下掷地有声的话语,“如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名份!” 名份?多么可笑的字眼,他能明媒正娶,三媒六聘的封我做忠王的正室嫡妃么? 如果不能,任何名份都一钱不值! 倚着池壁,缓缓下滑,没入水中,乌云青丝袅袅浮起,随着水波徐徐荡漾,眼前迷蒙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池水涌入口鼻,越来越难以呼吸,仓惶站起,剧烈喘息咳嗽――原来想溺毙也是一件极为艰难之事。 “大少奶奶!”影竹急切呼唤,跌跌撞撞而来。 与她相拥而泣,我哽咽道,“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奴婢没用,没能救您……” “没人能救我!”对她凄然一笑,在她慌乱失色的眸中,见到更为惊恐的自己。 低下木然僵硬的脖颈,只见胸口染满了淤紫的吻痕,一想到被永琰的脏手碰过就不住恶心反胃,拾起巾帕,疯了似的擦洗身子,直至光洁如玉的肌肤透出缕缕血痕。 这些是恶魔的印迹,无论如何我必须除去,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悄然生成,不动声色抬手,示意影竹将烛台挪近些,不等她有所反应,一把抢过耀着火焰的红烛刺向胸口…… 影竹回过神来,惊呼一声,“不要!” 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在空气里,久久挥之不去…… 胸口一阵剧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全身麻木,痛得心魂俱碎! 22 剜肉割皮疗伤 浑浑噩噩睡去,朦朦胧胧醒来…… 终于可以勉强睁眼,只见繁花锦帘低垂,原来我再次回到那张罪恶的床上了。 帘外人影绰绰,有人低声言语,显得忧心忡忡,“她的伤势如何?” 一个苍老的声音怯怯答道,“回禀王爷,这位姑娘的伤不算严重,但胸口会留下疤痕,怕是终生无法祛除……” “什么?那怎么行,她是本王最心爱的女人,一定要完美无瑕!” 努力撑起身子,拂开衣襟,低头凝望,胸前伤口源源不断渗着血水,周围皮肉一片焦黑,已被人悉心涂上药膏,我轻笑出声,“居然没死,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蓦地,锦帘被人掀起,永琰欣喜地看着我,“你终于醒了!” 侧首不愿看他,淡然笑道,“我真该一睡不醒,一死百了……” “从未见过如此倔强之人!”他哀叹一声,深邃的眸光黯淡了,转身拽过影竹,重重推到床前,“死丫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如若她少一根头发,小心你的贱命!” 一阵清脆的碎瓷声传来,永琰拂袖扫落案上的青花茶盏,怒不可遏地咆哮,“一点小伤都治不好,亏你们还是太医院的副使院判,回京之后,定会重办你们这些庸医!” 众医侍齐齐跪下,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跪行上前,颤声道,“还请王爷息怒,微臣不是不会治,而是不敢治。” 面色愈发铁青,厉声喝道,“为何不敢治?” “这……”老太医战战兢兢,“微臣听过一古方,因其太过残忍从未实践,就是用新鲜的皮肉织补在患处……” “这倒是个好主意!”紧蹙的眉心渐渐舒缓,永琰疾声唤道,“木毅,带齐人手去街上看看,多寻些雏儿回来,剜肉割皮为梦遥疗伤!” 惊心的话语灌入耳中,激起一阵刺骨的剧痛,那痛楚宛若成千上万细小的毒针齐齐锥入心房。 他还是人么? 完全禽兽不如,居然要活生生、血淋淋地剜人皮肉,这与嗜血的魔鬼有何分别…… 夜,浓黑。 屋内谧宁无声,沁着馨香的床上,我静静安躺,昏昏入睡…… 淡淡的影子映上锦帘,袖袂衣摆拂过,作响,一只温热的大手徐徐抚上白若莲华的容颜,悄然叹息,“离得越近越触不到,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陡然惊醒,退避三舍,惊声尖叫道,“你是魔鬼,别用脏手碰我!” 永琰冷冷看我,钳住手腕,将我带到怀中,咬牙逼视,“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就算爱你,强要了你,也不代表你可以目无王法,恃宠而骄纵!” 不甘示弱与他对视,眼前雾气蒙蒙,泪水如急雨倾泻,“尽管杀我剐我,自从踏进琼华苑的大门,沈梦遥就没想要活着出去……” “好,快人快语!”他扬声大笑,眸中锋芒毕露,“那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只见他合掌轻拍三下,一列侍卫押着几名抽泣的年轻女子进来,随后是颤颤巍巍的老太医以及身强体健的仆妇…… 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他们的意图,蜷起身子向床角躲去。 “怎么,害怕了?方才不是还在嘴硬,还在视死如归么!”永琰扬起下巴睨我,满脸不屑之意,厉喝一声,“动手!” 仆妇们一涌而上,将我用力摁住,用白绫缚住手脚,两头一扯,紧紧捆上床柱,令我动弹不得。 一阵裂帛之声传来,几名年轻女子的衣襟被人撕开,白玉雕琢的雪肤曝露在外,她们似乎明白了一切,齐齐惊恐呼喊…… 持着小巧锋利的银刃上前,老太医不住颤抖,迟迟不敢下刀。 “怕什么,真是没用的东西!”永琰冷眼一瞥,挥掌推开他,劈手夺过利刃,朝一名哭喊的女子划去…… 血,一滴滴溅落在地,染红了玉石青砖。 “啪”的一声,一团模糊淋漓,鲜血直流的皮肉被他掷入案上的玉盘之中,只听他轻描淡写一句,“多剜几块,挑选一下,看哪块最合适!” 满目所见都是鲜血,脑中一片空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殷殷血红面前,他竟然没有一丁点仁爱之心,仿佛是在挑选砧板上的肉,就像捏死蚂蚁般轻而易举…… 死死瞪住他,我握紧双拳,死命挣扎,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缕缕血丝显现,撕心裂肺的惊呼逸出喉间,“永琰,算我求你,你不能这样对待她们……”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侍女浑身哆嗦,捧着鲜血淋漓的玉盘上前,永琰细细翻看,挑了一块,冷声笑道,“就这个,虽说质地不够柔滑细腻,至少够白皙,能与她的肤色相配。” 惊惶,战栗,如失语一般,双唇颤颤,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不住啜泣呜咽。 他当我是什么?一件支离破碎的衣裳? 破了,伤了,坏了……用一块类似的布料就能修补好! 挨在身畔坐下,他俯身吻上我的脸颊,柔声安慰,“别怕,要相信王太医的手艺,定会完好如初。” 他的唇很软,掠过颊间却似利刃划刻,我终于声嘶力竭地叫嚷出声,“别碰我!” 暴戾之气充满深邃的瞳眸,猛地扼住下颌,迫使我张嘴,将滑腻的舌尖探入檀口之中,唇齿久久纠缠,没有一丝欢愉,相反――尽是无穷无尽的痛! 喘息急促,胸口起伏,心底深处有声音在低低呐喊――咬他,快咬他…… 他仿佛窥透我的心事,加重了力道,笑意森寒,“你咬我啊,就不怕血洗江宁李氏么!记得我曾说过,你是我的,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再说你也不愿归家之后,被李孝慈瞧见这些伤痕吧!” 这太可笑了!他为我考虑的极为周详,仿佛是全心全意为我…… “王太医,开始吧!”永琰冷眼一瞥,似笑非笑,“下手不要太重,本王要得是一件完美无缺的精品!” 老太医屈身跪下,重重俯首,“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浴手焚香过后,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一枚细小的绣花银针,置在烛火上反复烘烤,穿上白色的丝线,缓缓靠近我…… 心寒似冰,惊问道,“难道就用这最熟悉不过的绣花针缝补皮肉?” “竟忘了沈梦遥可是织补刺绣的行家!”永琰一笑,重重摁住我,随手拍了怕老太医的肩头,“这次重任在身,可不要丢本王的脸面哦!” 银针来回穿梭,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索索声,太医将那年轻女子的皮*合在我的伤处,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额上冷汗涔涔。 永琰见了,取来一只玉瓶在我鼻尖下晃了晃,顿觉没那么痛了…… 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久,影竹将我叫醒,“大少奶奶,王爷要送您回府。” 回府!太好了,我忍着剧痛下床,拽住她向外奔去…… 同乘一车,永琰含笑睨视,语声*,“一听要回去就迫不及待,难道我是你的噩梦想早点摆脱,不过没关系――青山在,水长流,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我的床永远为你等待……你寂寞之时,不妨想起我,想起那缠绵的良宵……” 23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终于归来,放下所有的伤痛与疲惫,轻轻地、静静地躺在锦榻上。 小轩窗外,依旧美好如初,阳光灿烂,鲜花盛开…… 可惜,我却…… 一连三日,滴水未进,每日只是躺着,全身疼痛无比,仿佛碎骨断筋。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先是夫人与二夫人,再是老爷、孝慈与明祺。 昔日的欢声笑语重现,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宛若浮云拂过天边,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跨过燃着熊熊火焰的铜盆,老爷捋着花白的长须,轻叹一声,“这次能逃脱牢狱之灾,还真是万幸!” 面露欣喜之色,孝慈笑道,“父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缓缓抬眸,有些时日不见,他瘦了许多,显得越发清俊。 丫头们捧出柚子叶水,二人浴手洗脸,夫人立在一旁,亲自持着巾帕伺候,“这次多亏明祺,还是她的门路多、见识广,认识京中的高官贵戚,一直忙前跑后的张罗,真是太难为这孩子了。” 心,猛地一抽,她在说什么,为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头晕目眩袭来,身子晃了晃,被影竹搀扶住,我压低声音问她,“你听清夫人的话语了么,为何说是明祺救了老爷……” 小丫头点了点头,清澈眸中溢满晶莹泪光。 “瞧您说的!”明祺扭着纤腰如藤蔓般缠上夫人,笑得千娇百媚,“身为李家的儿媳妇,定当竭尽全力,不像某些人――光是一张嘴,只会说,不会做!” 她眯着一双桃花眼,挑衅般看我,目光中似掩着细小毒针,“你说呢,姐姐!” 众人齐齐抬眼,上下打量着我,孝慈更是惊诧道,“原来梦遥也在啊!” 这说得还是人话么? 咫尺相距,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居然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心中没有为我留下一丁点地方,哪怕只是针尖大的一点…… 他太吝啬了,我竟然还傻傻地救他,用身子去换他的性命…… 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贡绣献上了,人也救回了,沈梦遥该被雪藏了。 有人得宠,有人失宠;有人邀功,也就有人行赏。 人,贵有自知之明,行赏之事历来与我无缘,何必讨人嫌、惹人厌,我极为知趣,悄然退了出来。 回书斋的路上,丫头愤愤不平,“您为何不辩驳?” 辩驳?苦笑一声,微微叹息…… 我该如何辩驳? 难道告诉他们――我出卖了自己,换回两条鲜活的生命! 还是告诉他们――我陪忠王睡过,该论功行赏,该另眼相待…… 独居一室,偏安一隅,还是默默的、静静的生活比较适合我。 傍晚,影竹拎来热水,伺候沐浴,除去衣衫,赫然发现胸前的伤口已然痊愈,完好如初。 浸入热水,无力倚靠,缓缓阖眼,我怅然惨笑,“原来如此,再深、再重、再痛的伤痕终究还是会愈合!” 只听一阵柔声入耳,“梦遥,你怎么没去?” 回首望见春桃盛装而至,“你说去哪儿!” “江月楼啊,夫人为老爷接风洗尘,在江月楼订了筵席,你不去么?” 人情淡薄如水,饮而无味,做得真够绝,仅是一餐家宴都不许我去! 蹙了娥眉,莞尔一笑,“没人告诉我。” 春桃有些尴尬,慌忙转了话锋,“最近,你消瘦了许多,四处奔波,太辛劳了。” “没有!”我牵起唇角,冷冷一声,“老爷能够逃脱牢狱,都是明祺的功劳,与我何干?” “梦遥,别赌气!”她持了巾帕将热水淋在我的肩头,低低宽慰,“就算全家都瞎了眼,我依旧支持你!要不,我去跟老爷说说……” “不必了!”我说得轻巧,似乎满不在意,“争来的,没意思,就让他们将明祺当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吧!” “倒是你……”反手攥住她的指尖,用力握住,“你有了身孕,一定要小心谨慎,别……” 欲言又止,害怕会吓着她,她点了点头,艰难笑道,“你我皆是福大命大之人!” 24 枯井孤魂 三更夜,月清凄。 倚在榻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不觉昏昏睡去。 夜,浓黑似墨,四下静极了。 隐隐约约,一阵悲凄的泣声入耳,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牵引着我朝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走去…… 面前出现一口枯井,扶着井台,向下望去――一只白森森的枯骨蓦地探了上来,死死扼住我的咽喉! “啊!”失声大叫,猛地惊醒。 影竹闻声而至,用袖口替我拭去满额的冷汗,柔声劝慰,“是噩梦么?” 背脊一片沁凉,纱衣浸得透湿,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很多年没有梦到她了……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娘亲带我住在秦淮河畔的飘香阁里,那儿有歌台,有舞榭,有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有腰缠万贯的仕宦商贾…… 七岁那年的夏天,飘香阁来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妇人,她几次三番找到娘亲,一边哭诉,一边哀求着什么…… 最后一次,那位妇人不顾仪态,破口大骂,“沈嫣然,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一定会后悔!” 至今,记得娘亲的表情,那是淡然,是平静,是不屑,是一笑了之,“敢做就敢当,我从未后悔过!” 半月之后,娘亲消失了,无影无踪。 半年之后,飘香阁无故失火,亭台楼榭化作一片焦土。 人们在花苑的枯井里挖出一副森森白骨,有人说那是娘亲,我却不信…… 宁愿相信奶娘的话――娘亲变成美丽善良的仙姑,飞去天上的琼宫仙境! 后来,奶娘也死了,我便飘零风雨,无依无靠,无处栖身。 再后来,夫人在街头买了我,来到江宁李氏为奴为婢……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娘亲了,是近来发生太多事,闹得心神不宁,还是…… 心底似乎隐着什么,只觉有事会发生…… 日子平淡无奇,时光从指缝间匆匆溜走…… 每夜,即使喝了凝神茶也睡不安稳,总会从噩梦中惊醒,那梦魇好似魔咒般,将我死死困住。 坐在妆台前,茫然无觉,镜中映出一张纤巧瘦削的脸,眉目婉转含愁。 那还是我么,如此惨然憔悴,仿佛秋日里凋零飘落的黄叶…… 轻声唤着影竹,寥寥数语,“准备好了么,趁夜深无人,我速去速回。” 披上黑纱斗篷,头罩观音兜,挎着竹篮出门,丫头递来红绸灯笼,我摆了摆手,浅浅笑道,“不愿让任何人认出我!” 步履轻盈,疾疾而行,心口似乎藏着一团熊熊烈焰,迫不及待地想要破除那个梦魇,那个魔咒…… 花苑的东南角有一口废弃的水井,因其掩在几块嶙峋的太湖石畔,鲜为人知。 浓云闭月,不见一丝光亮,杂乱无章的树枝哗哗作响,仿佛狰狞的恶魔张牙舞爪。 方才下过雨,地上一片泥泞,看不清湿滑的小径,我跌跌撞撞,朝僻静的角落走去…… 终于,摸索到井边,从竹篮中取出清香黄纸,悄悄点燃,抛入深井之中,喃喃自语,“娘亲,那枯井之中的孤魂是您么,是您托梦给我么,那可怕的梦魇寓意着什么,是不是怪罪我……怪我不孝,怪我不来探您……” 一阵疾风而过,我不寒而栗,双手一松,掌心的黄纸倏地散开,漫天飞舞…… 25 撞破私情 心头猛地一颤,扶着井台滑坐在地,哭得悲切,“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话音未落,乌云瞬时飘散,月华竟朗照大地。 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抹去颊上的泪水,“这……或许是她原谅了我!” 云淡,月清,三更的花苑静得出奇。 沁着香甜的微风拂面,格外怡人心境,陡然花影深处隐约传来轻柔笑声,宛若小石子投入宁如镜的湖面,激起丝丝波澜,泛起圈圈涟漪…… 这么晚了,是谁在那儿? 我放缓了脚步,远远张望――夜色幽幽,暗影朦朦,一支点缀珍珠的金钗耀着灼灼华光…… 天啊,那竟是她! 花影深处,传来的声响…… 月色沁凉,投下淡淡的剪影,二人相依相拥,万般缠绵。 珍珠耀着奇异的光芒,那支金钗再熟悉不过了,原是三姨娘紫茵送我,后来又被孝慈拿走。 悄悄靠近,侧耳倾听,有幽幽低喃响起,“自从灵谷寺一别,我茶饭不思,朝思暮想!” 隐约抽泣声入耳,“我又何尝不是日夜思念着你,这日子没法过了,求你带我走好么,无论是东瀛,还是西洋,只要离了这深宅大院就好!” 这是……心头猛地抽紧,终于明白了一切――紫茵?孝慈?还真是讽刺了,我的夫君竟与他父亲的小妾厮混在一起! 本以为李孝慈知书达礼、循规蹈矩,万万没想到竟会做出这般有悖伦常之事,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肉麻的情话还在继续,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看见孝慈吻上她的脖颈耳鬓,“那日见你被老爷责罚,我心痛无比,真相呼之欲出!” 胸口衣襟大敞,雪玉般肌肤若隐若现,一面抗拒,一面更紧密地贴上他,紫茵*,媚眼如丝,“别,好痒!难道你不知道老爷的脾性,贪得多,嚼不烂,一心一意只想与春桃过着小日子。” “哼!”孝慈冷眸一瞥,笑道,“那老家伙的命长不了,说不定明日就会归西,此番进京可是知晓了很多惊天秘密……” 他想干什么,我不由浑身战栗,难道……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早知他是这种人,我真不该救他! “那春桃呢?”紫茵惊问一句,“她可是有了老爷的骨肉呢!” “妄想与我争家产,没那么容易,再说母亲与二娘也不会放过她!”说着他搂紧紫茵,用力捏了捏她的粉颊,邪邪笑道,“到时候,就可以同你双宿双栖,共享人间乐事了!” 突然,紫茵提及我的名字,“那梦遥与明祺呢?” 孝慈一愣,随即笑了,“三女共侍一夫,难道不好么?” “死鬼!”含笑点着他的鼻尖,紫茵嗔道,“和你爹一个德性,贪心不足!” “爹?”孝慈洋洋得意地笑了,“我可是认了更好的爹,早就用不着他了!” 孝慈一笑,我正好窥见那寒意凛冽的眼睛,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居然冷血到这般地步,我该把他的恶行公之于众么…… 26 先下手为强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孝慈的话语如巨石重重压迫胸口――狠毒的居心,我已知晓,该如何提醒春桃防备他! 翌日早起,梳洗完毕,寻了理由,端了糕点,径直去她房中。 自她怀有身孕,便与老爷分房而睡,搬到书斋畔的套间暖阁,与我紧邻,走动起来方便了许多。 她正在梳妆,见我进屋,忙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案上有紫茵送来的当归炖乌鸡,你趁热吃一盅。” 一听‘紫茵’二字,心尖猛地一颤,凤眸圆睁,厉声问道,“你吃了么?” 春桃回过头,诧异地盯住我,“你这是怎么了?” 抬眸瞥向她身畔的影月,面无表情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四姨娘说。” 丫头出去了,我凑到春桃面前,压低声音道,“一旦你诞下麟儿,怕是会与两位夫人齐肩并坐,定会遭人妒忌,遭人暗害……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顿了顿,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长久以来,紫茵不曾争过什么,你说她会害我,怕是你多虑了!” 是啊,紫茵一直都掩饰的很好,给人弱不禁风,与世无争的假象――或许她才是最恨最毒的那个人! 单凭一张嘴,难以让她信服,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无论告诉谁,谁都不会相信。 我该怎么办…… 人,最无助之时,总会想起鬼怪神灵。 记得亲娘说过城隍庙的阎君有求必应,说不定可以祈求他保佑春桃母子平安。 城隍庙不远,穿过两条街巷就是,我匆匆辞过春桃,带着影竹从偏门悄悄溜出府去。 长明灯火摇曳,袅袅青烟腾起,未入正殿,只见一双楹联高悬――善行到此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 从未行过恶事,我问心无愧,低首垂头,拎起裙角跨过门槛。 阴森森的大殿深处,祀奉着威严肃穆的城隍阎君,两旁分立面目狰狞的八将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见此处空无一人,影竹拽住我的衣袖,惊恐相望,“大少奶奶,这……” 我笑了,扬眉问道,“你做过亏心事么?” “没有!” “那就好,未行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是……” 见她哆哆嗦嗦的模样,不想再难为小丫头,轻言一句,“你若真怕,去外面等我。” 屈身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沈梦遥祈求阎君降福于……” 话音未落,一双健壮有力的臂膀陡然将我抱住,轻而易举带入层层幕帘之后…… 轻纱幕帘缭绕,他将我重重抵上绘有彩画的立柱,黑曜石般的眸眼耀着熠熠华光,“沈梦遥,你我还真是有缘,居然又见面了,你是来求姻缘,还是来求子嗣?” 蓦地抬首,目光相聚,竟会在这儿遇上他,心中顿觉烦乱,咬牙啐道,“王爷,也只有你这种恶魔才来城隍庙求姻缘,求子嗣,真是佩服你的胆量,竟敢踏进这道门槛,没瞧见外头的楹联么,扪心自问一下,你有没有心惊胆寒!” 一双黑瞳目不转瞬,仿佛永远看不够似地盯住我,永琰勾唇坏笑,“多日未见,一张利嘴依旧巧言善辩,真想再度一亲芳泽!你也真是,若是求姻缘,何必大费周章,本王不就是你的好姻缘么!”边说边将大手探入我的衣内,用力摁住小腹,笑道,“若是求子嗣,你肚子里说不定已有本王的种了!” “放手,你这个禽兽!”扬手一掌扇向他,指着满殿泥塑石雕,厉声喝道,“这儿居着鬼神,你就不怕报应么!” 不躲也不闪,他硬生生地让我掴了一掌,随即逼近,附耳低语,“报应?本王从不信鬼神,只是很好奇你为何会来这儿,难道是来忏悔,忏悔不该背着夫君,与别的男人……” “够了!”我喝断他的话语,笑得轻蔑,笑得不屑,“你要侮辱我到几时,你不仅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你自己!” 他一愣,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有趣的女人,愿意同我一道回京么?” 咬牙绝然道,“不愿意!” 微微蹙眉,垂眸凝望,永琰的声音软了半分,“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想让你跟着我!” “好!”转眸一瞥,扬声大笑,“答应我,从此往后不再相见,这就是为我做的最好,最完美的大事!” 他提高声音,再次问道,“你当真不愿意?” 我沉默了,不愿开口对他多说一句。 “沈梦遥,我会永远记着你!”他的眸光黯淡了,转身就走,随手将一块翔龙玉珏抛给我,“一旦改变主意,随时来京城找我……” 我目送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心中若有所失…… “大少奶奶,您还好么!”影竹匆匆进来,怯怯一句,“方才听外面的侍卫说――皇上封王爷为皇太弟,让他率军远征西蒙的瓦剌部,几天以来,他一直守在府邸门口,希望亲口将消息告诉您,与您告别……” “别说了!”鼻尖一酸,我竟然想哭,强行抑住泪,轻声道,“我们回去……” 一路心神恍惚,竭尽全力将那块玉珏紧紧攥在掌心。 不知不觉已到府中,正准备回书斋,只闻夫人的泣声入耳,无比悲凄。 心头一颤,战战兢兢向正厅而去――难道他们动手了? 鼓起勇气,扶着门框艰难跨入正厅,只见仆妇丫头跪了一地,二夫人噙着眼泪,厉声质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人,快说是何人下的毒!”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一声,夫人用丝绢拭去泪水,惊喝道,“不说是不是,不说就给我打!” 一时之间,责打声,悲泣声,惨呼声,声声阵阵侵入耳中,刺入心里…… “夫人!”我疾步来到她身畔,颤声问道,“老爷怎么了?” 她幽咽开口,“早饭后,喝了一盏参茶就咳血不止,大夫说中了毒,怕是有人在茶里下毒!” 下毒?我怔了怔,顿觉天旋地转,透骨寒凉,锥心疼痛,未料想他下手如此狠毒,那是他父亲啊! 未曾多想,惊呼而出,“事到如今,只有去报官,由官府来彻查一切!” “何人口出狂言!”锦帘一响,李孝慈从里间出来,冷声道,“李氏在江宁府好歹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若去报官,将家族的声威名望置于何般境地!” 寒眸逼视着他,声音陡然暗哑,“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谁是凶手么?” “凶手,何来凶手?大夫说了,父亲服几剂药就好,何必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李孝慈勾唇轻笑,话锋一转,直直指向我,“梦遥,你历来不管家中诸事,现在为何如此紧张,难道心底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 此话一出,我随即沦为众矢之的,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在我身上,就连仆妇丫头都低低唏嘘,仿佛我就是那下毒害人的罪魁祸首! 夫人依旧温言,但我可以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梦遥,方才你去往何处?” 坦荡荡,丝毫不曾避讳,我道出实情,“刚才去了城隍庙祈福,有庙祝香客可以作证……” “这倒是奇了!”只听倚坐夫人身畔的明祺娇语连连,“每逢家里出大事,姐姐都恰好不在,真是无巧不成书!” 冷眼一瞥,抬手怒指明祺,“你说什么,不会说话就别开口,没人将你当做哑巴!” 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头扎进孝慈的怀中,“你瞧她,凶巴巴的,还不能说……” 已经受够了,拂袖摔帘而去,行在廊下,紧紧抱住双臂,不住战栗,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寒…… 27 败家子 一晃过了半月,不知吃了多少药,老爷的身体依旧不见起色,终日咳血不止…… 惨淡的愁云笼罩着李府上下,所有人都阴沉着脸,除了一人之外――他就是老爷的长子,李家的大少爷李孝慈! 黄昏时分,坐在桌前,正用晚饭,老管家福伯躬身而入,拿出一沓账单,压低声音,“大少奶奶,您给拿个主意!” 搁了碗筷,紧蹙娥眉,“怎么了?” “近些日子,趁老爷病重,大少爷在外又买铺子,又买宅子……现在债主们讨债封门,老奴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向您讨主意!” “什么?”我转眸一瞥,惊声问道,“这些都是谁做的主,夫人知晓么?” 福伯面露难色,垂首幽幽说道,“全都是由大少爷与明祺姑娘做的主,连夫人都不敢管……” “好了,将账单放下,容我看看再做定夺!” 待福伯走后,我吩咐影竹取来纸笔,粗略盘算,这些账单加起来已逾万两白银,全都是以锦绣坊的名义作担保! 一时间怒得说不出话来,不由浑身发抖,他的歹毒用心,我怎能不知――败光家产,自购私宅,让孝恩得不到半文钱,万事俱备,只等老爷驾鹤西游,便可左拥右抱,舒舒服服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 世上竟有这般无耻之徒,我定不会让他的诡计得逞! 径直去了新房,虽然立过誓不再踏入那房间半步,但今日情非得已,必须找李孝慈说个清楚,算个明白。 雕花木门紧闭,屋里传出明祺千娇百媚的笑声,我欲推门,却被她的丫头拦住。 为首的丫头很面生,不屑地仰着头,高声质问,“你是何人,竟敢擅自乱闯。” 怒不可遏,冷眸狠瞪,抬手一掌扇向她,见我气得面色发白,影竹扶住我,一面低声劝慰,一面高声喝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这是大少奶奶,你们竟敢阻拦?” 那丫头轻笑道,“什么大少奶奶,我家主子才是大少奶奶呢!” 无心与她争辩,我用力踹门,“李孝慈,你若还是男人就出来见我,别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藏着!” 门开了,李孝慈衣衫不整地立在面前,冷嘲热讽道,“怎么,终于想通了,欲三人同寝么!” “这是你干的好事!”猛地抬手将那沓账单狠狠甩在他脸上,“你若有本事,别行这歪门邪道之事;你若有本事,别用锦绣坊为你担保……败家子,自己丢脸丢够了,还丢锦绣坊的脸!” 骤雨欲袭,疾风掠过,将账单拂得漫天飞舞,不见踪迹――心冷,心寒,心碎,心死……或许在很早之前,我对李孝慈的情谊已化作灰烬,飘散消逝在骤风疾雨之中…… 愣了许久,他终于抬掌掴向我,“蹬鼻子上脸的贱人,你也配来管我,锦绣坊名下的银子姓李不姓沈,买铺子,买宅子,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下手极重,唇角渗出腥甜,用手一抹,掌心满是血红。 心在滴血,脸上却笑靥如花,“打得好,终于将我的梦境与幻想击碎,我终于明白你是怎样的人!” 冷冷睨视,仿佛高高在上的天神,要将我永永远远踏在脚底,“别跟我说这些!若想保住嫡长媳的地位就闭上你的嘴,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如若不想,就滚出李府去,省得惹人厌烦……” “哟,这是怎么了?”明祺忸怩而至,装出小媳妇的媚态,嗔道,“孝慈,你怎么能动手呢,姐姐今后还要见人,花容月貌若是被打坏了,该多可惜啊,你不心疼,二叔还心疼呢!” 李孝慈怒火中烧,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啊!”毒舌开始颠倒黑白的乱说一气,“府中上下都知道,姐姐与二叔李孝恩不清不楚呢,三番四次私会厮混……”说着欲言又止,牵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挑衅似地望着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据说有一次还被二夫人捉奸在床呢!” 狼狈为奸,我终于知晓这一词汇的深意,不去理会她们,转身就走。 “原来如此!”他追了上来,狠狠拽住我的头发,用力撕扯,“贱妇,想激怒我,让我休了你,再去与孝恩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没那么容易,我绝不会让他分到半文钱!” 我咬着唇,笑得畅快,“大少爷,随你怎么想,该花的都花光,该败的都败完,落个清净不好么!” 情已断,已经没有再续的必要,用力拔下无名指上的金顶针,随手抛给他,“想来想去,我还是不适合当这大少奶奶,这是你们李家的传家宝,收好了,想必很多人眼馋着呢!” 金顶针离开无名指,心中顿觉舒畅――真的,那感觉真的很好…… 28 弥留,惊天秘密 三更天,门外传来匆忙脚步声,房门被人急切叩响,“梦遥,快开门!” 听声音好似春桃,我探起身子,示意影竹开门,她闯了进来,还未开口,已泪如急雨,“老、老爷怕是不行了,一直念叨要见你!” 什么?这也太快了,上午还去探视过,大夫说他的病情在慢慢好转,现在却…… 头发来不及梳,衣服来不及换,随手扯过外袍披上,跟着春桃疾步出门。 四房妻妾齐齐守在外厅,福伯传话道,“老爷唤大少奶奶入内,有要事交代。” 内室里,灯光昏暗,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引得我一阵干呕。 来到床畔,愕然发现床帏上溅满鲜血,惊呼道,“这……” 只听一句凉薄的语声入耳,“怕什么,苟延残喘而已,只等咽气了!” 顿觉胆战心惊,四下张望,黑幽幽的阴暗处隐着一袭人影――那竟是李孝慈! 我惊声喝问,“你来干什么?” 他徐步来到身后,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翡翠扳指,一边似笑非笑道,“我来听老家伙的临终遗言啊,看能分到多少财产!” “你……”我无话可说,只有长长悲叹,那是他父亲啊,真不知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水,水……” 慌忙倒来一盏清茶,掀开垂帘,捧上前去,只见老爷侧身而卧,浑身不住抽搐,似乎忍受着剧痛。 我将茶盏送到他嘴边,柔声道,“水来了,您慢点喝!” 怔了怔,他推开茶盏,强打着精神坐起,宛若枯槁的苍白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涣散的眸光中溢满疼惜与怜爱之色,“你是梦遥,还是……” 不明白他的深意,望着两鬓白霜似的华发,我不禁泪流满面――原来他已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 噙着眼泪笑了,“梦遥,我是沈梦遥!” “不,你不是……”老爷紧紧攥住我的手,死命摇晃,“你是嫣然,是沈嫣然!” 很多年未听人提起‘沈嫣然’三字了,几乎早已忘却这是她的名字――我娘亲的名字! “嫣然啊,这些年苦了你!”一句若有似无的低微轻语将我漂浮不定的思绪扯回。 “我是沈……”欲再次强调自己是梦遥,无意抬眸,瞥见老爷似睁非睁的眼里注满莹然泪光,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吞下,颤声道,“是,我是沈嫣然……” 老爷笑了,很开心,似乎所有病痛都远去了,握住我的手,喃喃低语,“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袭青衣似水,如月下的莲华般清新脱俗,让我魂牵梦萦了一生一世……” 看来他真的认识沈嫣然――娘亲不喜桃红、霞绯,最喜欢的色彩是柳青、是水绿,总是一袭青衣似水。 寂寂孤灯,漫漫长夜。 我低眉顺眼,跪在床前,侧耳倾听老爷絮絮叨叨讲着陈年往事――他与娘亲的相遇,相识,相知…… 一声哀叹自黑暗处响起,李孝慈冷声笑道,“唉,就差一口气,早死早超生,何苦又惹出事来,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丑事!” “他……他是谁!”老爷大惊失色,将我的指尖紧紧攥住,哆哆嗦嗦朝床角躲去。 “父亲大人,怎么连孩儿都不认识了,我是李孝慈啊!” 老爷一阵急嗽,面色憋得青紫,再次咳出殷殷血红,“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畜生!” 一面柔声劝慰,一面轻抚他的胸口,血似乎止不住,将一方丝绢染得透湿,我苦苦哀求李孝慈,“时日不多了,你能不能先出去,让他平静安详地上路……” 唇角微微抽搐,他拂袖转身,“你不说,我也会走,死了人的屋子,真晦气!” 见他离开,老爷大口喘气,勉力撑起身子,从枕下抽出一沓文书,塞入我手中用力握住,“嫣然,那畜生不是我的儿子,不能将这些留给他,这房契地契你收好藏好,别让任何人拿……” 一语未完,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将那些文书染满了怵目惊心的血色,扶住他,我凄然道,“父亲,您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 他黯然而笑,如彻底解脱般,哑声翕动嘴唇,“你叫我什么……我终于听到了……” 缓缓地,他阖上了双眼,我手足无措地呆住,下一刻才想起呼救,“来人啊,老爷他……” 李孝慈终于得偿所愿――老爷走了,变成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着…… 四房妻妾一涌而至,一个个脸上挂着泪,所有人仿佛了无生气的布偶。 凄然的眼泪,意味着什么…… 是伤痛欲绝,是留恋不舍,还是欣喜若狂……我不得而知,总有人在算计,总有人被算计! 夫人与春桃哭得死去活来,先后昏了过去,被人搀回房间休息。 未等众人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李孝慈早已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他的意图,我很清楚,那几份地契房契就掖在我的袖中。 “是不是太现实了?”浑身无力,我瘫坐在靠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颊上一片冰凉的泪水,“你就不能稍等片刻,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为老爷更更衣、守守灵……” 一把掐住我的双腕,他咬牙冷笑,“最后见的人是你,东西一定就在你手上,识相点,赶紧交出来!” 无所畏惧,莞尔一笑,眸中满是轻蔑之色,“你还是他的儿子么,难道三日都等不得!” 望着我,逐字逐句恨道,“他死了,我便是李家的当家人,一切都得听从我的,我要你现在就把东西交出来,马上分家!” “真是闻所未闻!”我轻忽一笑,蹙眉怒瞪,“家中长辈尸骨未寒,做晚辈的就吵着要分家,你将二夫人与两位姨娘置于何地,即使是分家,也要等二叔回来再分!” 李孝慈笑得诡异,冷眼逼视着我,“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他!” 我的一席话提醒了二夫人,她噙着眼泪唤来福伯,“速派人去海宁,给孝恩报信!” “谁都不准去!”李孝慈厉喝一声,转眸瞥向二夫人,轻笑道,“二娘,难道你想看到孝恩枉死么?” “什么?这是要造反!”二夫人拍案而起,怒斥道,“你根本就不姓李,李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心头一寒,如若他不姓李,那他姓什么,不禁想起很久之前,夫人与舅老爷的谈话,难道李孝慈压根就不是老爷的儿子,而是…… 29 反目成仇 无论如何,老爷好歹是朝廷命官,丧事葬礼,典仪排场还是要讲的,夫人将李孝慈叫进房里,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待他出来时,似乎换了一番嘴脸,不再提及分家之事。 他的心思,我怎能不知――老爷丧礼,迎来送往的,不是官场上的同僚,就是生意上的朋友。 兄弟反目,妻妾成仇,如若此时撕破脸皮终归不好,不但让江宁李氏的名誉扫地,更让不相干的外人看笑话。 不曾多言语一句,尽自己本分料理丧事,我冷眼旁观――看李孝慈能忍到几时! 夜幕降临,送走最后一批吊唁的宾客,我累得瘫倒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 影竹端来百合粥,“您跪了一整天,哭了一整天,喝点粥,润润嗓子。” 拆下发髻间的白花与素色麻布,重重地掷在地上,“演戏演全套,总算熬过今日了。” 影竹欲言又止,“大少奶奶,您……” “丫头,你我亲如姊妹,有事不妨大胆直说。” 她犹豫了半晌,幽幽说出口来,“您为自己留好后路了么?” 我笑叹道,“何为后路?” “去京城吧,其实那位王爷待您真的很好!” 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善恶不分,永琰强行夺了我的清白之身,难道就是待我好么? 一想到这里,眸光陡然黯淡,失魂落魄地惨笑,“傻丫头,人心隔肚皮,没有好与坏之分,只有利用与被利用,利用完了,弃之如敝屣……” 月寒,星稀,无眠。 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早已超出破碎之心的承受范围,望着昏黄的烛火出神,我心中暗自盘算――该付出的,都已经付出了,已无留恋之人,已无留恋之事……两日,再忍受两日,等老爷的灵柩一出殡,我就离了李氏这高深的门庭…… 不知不觉昏昏睡去,朦胧间,一双大手探入裙底,炙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肌肤上缓缓游走…… 这是梦么,为何如此真实! 霍然睁眼,只见李孝慈坐在床头,含笑冷睨,我惊声喝问道,“你干什么?” 他勾唇笑得邪魅,“你说我能干什么……” 未等回过神,火热的唇已然覆了上来,我倒抽一口凉气,狠下心来,重重咬了他…… 对于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客气好讲,手无缚鸡之力,牙齿便成了最锋利的自卫武器。 血腥味瞬时涌出,李孝慈挥手一掌扇向我,喝斥道,“贱人,给脸不要脸!” “滚出去!”我冷冷坐起,怒目瞪视,不甘示弱地嚷道,“老爷尸骨未寒,你还在披麻戴孝,就意图亲近女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他扬声大笑,恶言相加,“你是何等货色,我心中清楚,别摆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我就不信你在孝恩的床上也是这般冷若冰霜!” 侧过脸,一字一句咬牙顿道,“无需夹枪带棒扯上孝恩,我与他,清清白白!” “是么?”擒住我的手腕,俯身迫近,故意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鬓,“府中上下都知,单单将我蒙在鼓里,你当我是什么人?” 忍住眼泪,笑靥如花,无比愉悦,厉声反问道,“你又当我是什么人?扪心自问一下,你是否在意过我,是否将我当成妻子,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有一刻……没有,从来就没有过,你太吝啬了!” “是吝啬,那又怎样,只要一日不休你,你依旧是我的人,我依旧可以为所欲为!” “嘶――”他还是动手了,伴着裂帛之声,只觉胸口一阵透心的寒凉,他如鬼魅似的笑道,“沈梦遥的滋味如何,我很是期待呢!” 话音未落,炽热的胸膛已狠狠压了下来,霸道无情地侵入,不带一丝半缕的怜惜,似乎故意要让我吃痛…… 虽然哭了一整日,泪水依然渗出,顺着双颊缓缓滑落,那么冰冷,那么寒凉,几近让人窒息。 “你!”他紧握双拳,倏地离开我,疯狂咆哮,“娼妇,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与孝恩清清白白,你根本就不是完璧之身!” 怒吼声,掌掴声,在耳畔响起……我却置若罔闻,笑得畅快,笑得妩媚,仿佛他打得人不是沈梦遥! 不知如何睡去,醒来之后,只觉额上火烧火燎的疼痛。 影竹掀帘探视,疾声惊呼“大少奶奶,您的脸……” 不自觉用手去摸,凝结的血痂纷纷陨落,心头一寒,“快拿镜子来!” 琉璃镜中映出红肿的双颊,还有眉宇间模糊的血肉…… “啪!”镜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撕心裂肺的悲泣逸出喉间,“李孝慈不是人!” 端来热水,绞了帕子为我擦拭,影竹含着眼泪,“您太可怜了,这么深的刀口要请大夫看看。” “不用了!”双眼一阖,咬牙狠心道,“去绣箩里拿根银针,再将染指甲的凤仙花汁取来。” “您这是要……” 望着光洁额上留下的深深血口,惨笑道,“他想让我破相毁容,没那么容易!” 丫头攥住我的手腕,凄声道,“您难道要……” 甩开她的手,缓步挪到妆台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艰难笑道,“别担心,九叶莲华绣过不下两百次,这一次同样会完美无缺!” “不要啊,这伤口需要看大夫!”影竹抬腿就走,颤声道,“奴婢去禀告夫人,为您请大夫!” 厉声喝道,“不许去,沈梦遥绝不会再让人瞧不起!” 穿针引线,异常平静,一针一线刺在额上,仿佛直直扎入心底,我满心悲苦,凄凄自语,“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一梦一莲华!” 嫣红的凤仙花汁渗入血口,疼痛万分,我依旧在笑,任泪水晕染了纤长的眼睫…… 血色九叶莲华,在眉额上悄然绽放,掩住惨不忍睹的伤口,我侧首瞥向影竹,幽幽道,“好看么?” 丫头忍住泪水,低声道,“好看……”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脚步匆匆,有人失声悲泣,“大少奶奶,快开门……” 门开了,来者竟是春桃的丫头影月,她猛地跪下,“四姨太,她……她跳井了……” 30 血海深仇 乍闻‘跳井’二字,心魂一震,可怕的梦魇再次浮现眼前,踉跄出门,朝花苑的废井奔去…… 果然是那里,老远便看见井边熙熙攘攘围满了人,只听仆妇丫头纷纷叹息,“难得成了主子,却如此想不开,一尸两命,真是命苦命薄!” 春桃已被家丁捞了上来,浑身湿漉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双眼紧闭,气息全无,我疯了似地扑上前去,哀嚎道,“傻丫头,我说他们会害你,你偏不信……” 夫人面色凄然,扶着丫头颤颤而来,凄声吩咐道,“春桃忠义,为主子殉节自尽,传话下去,选一副上等的板子将她好生装殓,与老爷合葬。” “慢着!”扭头望向夫人,审度着她的神色,“春桃不会无缘无故跳井,事有蹊跷,还是先报官!” “报什么官,你还嫌不够丢人么!”一声厉喝当空炸响,李孝慈迎面而来,阴阳怪气地嘲讽,“哟,你的手还真是巧,那么深的刀口都能改绣成一朵莲华,不但未破相毁容,还平添几分妩媚姿色呢!下次我定要刻上‘*’二字,看你还如何修改,如何见人!” 我冷眸相望,满眼不屑,当着众人的面,铿锵有力道,“四姨娘死了,你又可以多分一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你打算如何处置二夫人,也推下废井么?” 不等他回答,夫人骇然惊呼道,“梦遥,你在说什么?” 莞尔一笑,颤声低语,“夫人,又何必装作毫不知情,这不是您一贯的伎俩么!” 她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胳膊不肯放开,目中满是凄厉之色,“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春桃不是枯井之中的唯一孤魂,早已有人与她做伴,那人就是我的娘亲――沈嫣然!” 她猛地退后数步,迷惘地望向我,“你……你是贱妇沈嫣然的女儿,那个孽种……” “你没有资格这般说我,你何尝不是贱妇,你儿子何尝不是孽种……老爷早已洞察一切,知晓李孝慈并非他的亲子,一直希望你能忏悔自身的罪孽,可惜你又故伎重演害死春桃,如若老爷在天有灵定不会放过你!” 夫人咬牙切齿扑向我,惨声道,“不,不是我!” “是么?”我扬声大笑,随即哽咽,“就算你烧成灰、化成粉,我也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害我母亲的凶手……” 忍辱负重许多年,是时候该揭晓那惊天秘密的谜底了…… 目光久久停驻在她的脸上,审视着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幽幽而笑,“当年,就算你蒙着面纱,我也能依稀瞧见你眼角的泪痣。” 夫人面色惨白,颤颤抬手指向我,“大千世界,眼角有泪痣的女人不计其数,你怎知晓就是我!” “除非你不叫吴佩琴!” 八年前,奶娘临死时告诉我,娘亲被一个叫做吴佩琴的女人害死。 该如何找寻那杀母仇人?我苦苦思量――自古无巧不成书,那人偏偏让我在街头遇到,还装出一副善良心肠买我为婢,连老天爷似乎都在帮我…… “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能放过你!”她疯了似的狂笑,将我重重推向井边,“一瞬之事,便可终了此生,多么畅快,你也想早点下去陪你娘亲吧!” 踉跄一步,我直直向后跌去,背脊抵上冰冷的井台,“娘亲与世无争,你为何要害她;你与老爷为结发夫妻,怎下得了手!” 夫人满目戾气,咬着苍白的嘴唇,凄厉笑道,“从头到尾,从生至死,让李子儒心心念念牵挂一生的人竟是花街柳巷的娼妇,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我凄然嚷道,“这不是害人的理由!” 逼视着我,唇角挑起一抹寒凉的笑,“废话少说,你是自觉自愿跳下去,还是……”话未说完,她扯住我的衣襟,用力推搡,疾呼道,“孝慈,快来帮忙,将这贱妇扔下去……” “孩儿恕难从命!”李孝慈快步而至,扼住夫人的手腕,附耳轻语,“总得有人背黑锅,要劳烦母亲大人了!” 我难以置信地抬眸,发现他的眼中映满血红之色…… 天啊,难道他…… 一时神情恍惚,只觉有人重重推了夫人一掌,尖叫声,堕井声,水花声,齐齐袭入耳中…… 茫茫黑暗铺天盖地而来,耳畔响起冷冰冰的话语,“母亲自觉罪孽深重,自尽身亡,以死谢罪!” 31 房契地契换休书 沁冷的凉水从头淋下,我竭力睁眼,发现自己如濒死的幼兽蜷缩在地…… 缓缓抬眼,只见一群家丁手持长棍短棒,怯生生地看着我。 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孝慈拨开众人,来到面前,厉声咆哮道,“给我打,往死里打,直到将腹中的孽种打下来为止!” 瞢瞢惊问,“你说什么?” 不由分说,扬手就是一掌,“贱人,你还在装蒜!” “姐姐,大喜啊!”万恶的声音响起,明祺扭着纤腰而来,故作娇柔地笑道,“方才你昏过去了,请来大夫诊脉,说你有了身孕!” 这……探手轻轻抚上小腹,浑身战栗不止,“不会的,一定不会……” 孩子?永琰的孩子!与永琰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孩子…… 绝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扑倒在地,大笑失声,“动手,快动手,要打就快打!” 在场所有人瞠目愣住,半晌之后,李孝慈推了推家丁,疾呼一声,“她自己都在寻死,你们还怕些什么!” “不要啊!”影竹跪在身前,意图拦住当空而下的棍棒,悲泣道,“大少奶奶全心全意为李氏一族,你们不能这般待她!” “丫头,让开!”勉力撑起身子推她,几乎是在苦苦哀求,“这孩子不能留!” 心已死,仇已报,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我艰难地阖上双眼,等待棍棒降临的一刻。 “啪!”闷响入耳,竟不觉疼痛,身子一暖,有温热的液体溅落…… 他是何人,我戚然相望,泪水盛满眼底,“孝恩,是你!” 额上一片血红,是他帮我挡下了棍棒,一双大手将我搀起,“梦遥,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 李孝慈一把夺过木棒,狠狠打在孝恩的腿上,冷声恨道,“太好了,居然赶回来送死,又多了一个人为李子儒陪葬!” “住手!”二夫人一身素服,疾奔进来,指着李孝慈斥骂,“世上怎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你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李家的财产,我与孝恩什么都不要,全部都给你!”说着扶住孝恩转身就走…… 沉默许久之后,我终于幽幽开口,“你是求财,对么?” 李孝慈横眉看我,满脸不屑,“你想说什么?” “休了我!”怕他没听清,再次提高声音道,“我让你休了我!” 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之色,他冷冷笑道,“给我一个理由!” 从未如此平静过,寥寥数语,气若游丝,“明祺与紫茵,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你不需要我,从头至尾都不曾需要我……你要的是李家财产,你要的是房契地契,我用这两样换一纸休书……” “来人,取药来!”明祺的丫头捧上一盏浓黑的汤药,李孝慈笑着睨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喝了这盏药,我立马写休书!” 我凄然而笑,“好,答应你,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抬起手掌,缓缓相击,他主动与我击掌为誓。 无所畏惧,端起药盏送到唇边,那药很苦,涩若黄连,仅是一口都难以下咽,我阖了阖眼,咬了咬牙,硬着脖颈将其生生饮下…… 药盏从手中滑落,清脆作响,李孝慈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狠狠掷在我脸上,大声念道,“沈梦遥,因其*失德,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嫣然而笑,徐徐俯身拾起休书,咬破食指盖上鲜红的手印,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掖在袖中。 影竹上来搀扶,我重重推开她,踉跄而去。 见我离开,李孝慈追问一句,“房契地契呢!” 这太可悲了――人为财死,由始至终,他最在乎就是财产! 从贴身衣物中取出染有老爷鲜血的文书,随手扔在地上,轻蔑笑道,“从此往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