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我妻谁》 第一章 掌柜 盼君楼,是遥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家,菜色齐全服务周到,又以醋椒鱼、紫酥肉、珍珠百合燕菜羹等八道名菜最为人称道,这些招牌菜每日限量出售,价钱也是居高不下,却是往来过客光顾必点佳肴。 此时尚未近午,盼君楼己门庭若市,除了一楼大堂的散客,更多的是各府小厮前来预订包间,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大堂里未免显得有些喧闹。 堂内靠窗的一张桌旁,坐着两人,其中一个面容清隽的男子饶有兴致的在堂内环视,另一个胖子则微皱着眉头,不耐吵杂,低声说:“韩兄,这里十分吵闹,我们还是去楼上雅间吧。” 那男子收回目光,带着歉意笑道:“在下第一次来遥州,又久闻这盼君楼的大名,想多看看,连累杜兄受扰了。” 胖子见他这么说,虽不合心意,却连忙客气一句,终是没有到楼上去。没一会,有小二过来告知他们点的醋椒鱼已被订光,胖子满脸惋惜,那男子却不以为意,笑道:“盼君楼八道名菜能得其七已是难得,况且盛名之物大多名过其实,若尝了失望反而扫兴。” 那胖子连连摆手,“韩兄有所不知,别看醋椒鱼名字普通,却是盼君楼八菜之首,只接受当天预定,你这次吃不到,可真是可惜……” 男子脸上仍是温和笑意,却不再说什么,听着那胖子继续唏嘘,样子十分专注。 这时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又传来妇人的哭声,夹杂着不断的哀求,一时间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于此,盼君楼的掌柜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连朝小二挥手,让他们轰人。 那妇人哪里肯走,哭声从低泣转为嚎啕,口中大叫:“元掌柜,求你行行好,把我儿子还给我!” 那男子以为妇人在求盼君楼的掌柜,不料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放手!”声音不大,声线也偏低,却压住了妇人的哭声,清楚的传到众人耳中,“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找我要儿子?” 仔细看去,人群中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身姿窈窕,面容清秀,却做男装打扮,几分爽利,掩盖了眉眼间的一些温婉。 那妇人有些紧张,嗫嗫半天,才哭着说:“我是赵老三的媳妇,他、他……那个天杀的……把儿子送到你的赌场里抵了赌债……”说到最后,那妇人己是涕泪齐下,“元掌柜,你行行好,把儿子还给我!” 元掌柜有些意外地想了想,“赵老三……” 一旁婢女模样的人忙凑到元掌柜耳边低语,元掌柜微一点头,目光扫向那妇人,神色未变,仍旧慢慢地道:“你也说了,你丈夫用孩子抵了赌债,我们早己银货两清,你现在来要孩子,是想白占我的银子?” “不……不……”妇人“嗵”地一声跪倒在地,拉扯着元掌柜的衣摆,“元掌柜,你是好人!你是好人!银子我们会还的!” “好人?”听到这两个字,元掌柜眼中闪动的分明是不耐之色,却笑笑,仍是悠然的语速,“我叫元初一,但我从不吃斋念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手上有你丈夫签的契书,就算告上官府,我也占个理字,你回去罢,这次的事我不追究。” 听到这里,那男子长眉拢起。如果那妇人有办法还钱,何必一口咬定要人家孩子抵帐?遂向同伴问道:“这元掌柜是什么人?” 那胖子飞快地瞥了门口的人群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她呀……” 才说了两个字,那妇人又大哭起来,“元掌柜,你、你与我说实话,我听说你要孩子去摆什么风水阵,是不是真的?” 男子闻言微诧,坐在他对面的胖子看他的样子便明白他的心思,小声道:“闲事莫管,我们惹不起她,只看着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元掌柜收起笑意,盯盯地看着那妇人,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既己银货两清,我要做什么无需旁人过问。况且你又怎知我没有华棺美服地将他殓葬,没有替他超渡往生?” “这、这怎么可能……”那妇人愣愣地看着元掌柜,“可是他们说……你们新开了一家赌场,要用十三个早夭的婴儿布风水大阵,有办法让他们怨气不散,赌场才会大杀四方……” 元掌柜闻言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变得狠厉:“这是谁传的谣言!” 妇人身体瑟瑟不己,哪回还敢回话?元掌柜转向婢女,满面寒意,不复刚刚温和的模样,“给我查!查出谁放的谣言!” 窗边那男子听这来龙去脉不由得有些愣神,忘了回避目光,直盯盯地望过去,下一瞬己对上元掌柜那尤带怒色的双眸。身边的胖子忙拽了他的衣衫,避讳地看向窗外,压低声音道:“别看了,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心殃及池鱼。” 男子这才转过头,听那胖子解释道:“遥州城内大小几十家赌场,将近一半都是她在打理,一个女人,你说厉不厉害?” 男子不由错愕,这个女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竟是这遥州城内过半赌场的主人?如果真是那样,不管这位元掌柜如何处事,他都要敬佩三分了。 他的疑问清楚地写在脸上,那胖子又瞄了眼人群那边,发现元掌柜己让人将那妇人拉开,一脸怒气地上了楼,这才放心,声音也恢复正常,“产业自然不是她的,是她夫家的。本来让一个女人接管生意己是不妥,何况还是这种营生。刚开始没少引得遥州地面的档头们不满,还因此争斗过,但那叶家老爷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愣是把他们全压下去,力排众议将一生心血交给儿媳妇,但在外面不好说这是少夫人,就用她娘家姓,让人叫她元掌柜。”说到后来,那胖子脸上似乎带了些暧昧之色,“不过这元掌柜也并非无能之辈,不然怎能哄得老爷子服服帖帖?还有她的管家,按辈份是她五叔,也是和她不清不楚的,听说只要她去谈生意,就没有不成的。总之,”胖子笑得充满暗示,“人家有人家的办法。” 第二章 要钱?行啊~ 胖子的言下之意那男子听得明白,刚刚对那元掌柜生出的一丝佩服立时烟消云散,轻轻摇了摇头,想来也是,赌场生意本就是偏门,能嫁到这样人家的姑娘自然不是好相与的。 那胖子有心再说些元掌柜的辛闻秘事,无奈那男子却似失了兴趣,只能了结话题,所幸这盼君楼的菜色果然不错,很快二人就转移了注意力,大快朵颐。 等那元掌柜再度从楼上下来时,二人己是杯盏过半,那男子正盯着窗外,随手招来小二,指着外头道:“麻烦你拿两个馒头给他。” 小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街的一条巷口处蹲坐着一个浑身泥污的小乞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双眼睛不断盯着过往行人,却不敢开口乞讨,模样十分可怜。 “客倌真有善心。”那小二似是看惯了这种情况,随口称赞一句,便依言而行。 过了一会,那小二回来,替那小乞丐转达了谢意,又端上一盘鱼来,酸香冲鼻,引人胃口大开。 那胖子讶道:“不是说醋椒鱼今天卖光了么?” 小二笑着看向那清隽男子,“这是元掌柜看见这位爷的善举,特地送给二位的,另外二位的酒资也结过了,二位请慢用。” 那胖子讶然半天,而后看向对面的男子,“韩兄,我可真不理解这种人的想法,她可以视一个母亲的哀求于无物,又能因一件小事而慷慨解囊,不明白,不明白!” 那男子也是有些诧异,但一来那元掌柜己经走了,二来他也不欲与这种人牵扯过多,便没再追问,任那小二离开。 再说元掌柜,出了盼君楼便乘轿而去,没多朝那小乞丐看上一眼,身旁的婢女一直跟着轿子走了半天,才朝轿中道:“少夫人既怜悯那孩子,何不带他离开?” “带他离开?”轿中久久才传来一声轻叹,“想改变命运,还是靠自己得好。” 闻言,那婢女没再说什么,等到轿子行近一座大宅,看见一人,附到轿边低声道:“少夫人,前面似乎是小舅爷。” 轿中立时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别理他,也别让他跟着进府。” 婢女应了一声,让轿夫不用停下,径直朝大宅而去。 “大姐……”看到轿子,元忆连忙从树荫下跑出来,却没见轿子有停下的趋势,他哪里还不明白,一张放纵过度的苍白面容上猛地涌上几分血色,“元楚怡!你给我停下!” 元楚怡……元初一坐在轿中,被这个久违的名字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再听着元忆气急败坏的声音冷哼一声,微沉的脸上满是鄙夷,本想让人赶走他,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朝轿外道:“梅香,让他去大堂等我。” 梅香应了一声,元忆也听到了元初一的话,脸上仍是愤愤的,狠狠地甩了下衣摆,一马当先地走进大宅。经过大门时,特别报复了那两个将他拦在门外的门房,一人踢了一脚。 叶家大宅是叶家老老爷闯天下那会建起的,名为合庆园,经过不断的整修扩张,己经很具规模。叶老老爷的意思是将来他的子子孙孙就一起生活在这,没想到只传了一辈,就因为家中兄弟失合,在他死后早早分了家。现在住在合庆园中的,只有元初一的公公叶家二老爷。 元忆在偌大的厅堂中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元初一。他己将厅堂的摆设看了个遍,短短两个月没来,厅中设置的古董又换了一批,窗外的荷池也重新修缮过,更让人郁闷的是荷池旁还加盖了曲廊凉亭,清幽而别致。不像元家己有两年没整理过,他今早出门时经过鱼塘,绿苔多得基本看不着鱼了。 元忆本就等得焦躁,现在又不知被哪件事触动了心底的郁闷神经,越发地不忿起来,伸手端起茶碗,发现茶早就凉了,居然也没人来给他换上一碗!他泄恨似地将茶水一饮而尽,末了狠吐出一片茶叶,大叫道:“来人!给我换茶!” “怎么?茶不合胃口?” 元忆闻声回头,便见元初一进了大厅。 元初一换了女装,略施脂粉,发髻盘起,流苏步摇随身轻振,顾盼间温柔辗转,很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看清她的模样,元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鼻子眼儿里哧出一口气。他撇着嘴靠进椅子里,极其不满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好歹也是姐弟,你从乡下回来的时候,我娘可是很关照你的,你那次病了,也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辞辛劳每天为你煎药!你倒好!几次三番地害我被爹骂,我肚量大已经不跟你计较了,这次还让人把我挡在门外!我好歹也是叶家的舅爷,你这么做让我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抬起头来!” “能有什么意思?”元初一坐下,耐心地道:“反正现在你也进来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元忆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扬着下巴忿忿地说:“怡儿要成亲了,爹说让你给她出份嫁妆,也不用太过张扬,就一万两吧!你准备好了就给我们送来!” 元初一从梅香手中接过香茶,眉眼不抬,“一万两就够了?” 这话让元忆一愣,看向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元忆的模样让元初一笑出声来,她放下茶碗,起身走到元忆跟前,和颜悦色地问:“好弟弟,怎么了?” 怎么了?见鬼了! 以往来向她要钱,没一次成功的,之前元忆畏惧叶家的势力,这次早做好打算要决战到底,如果跟元初一谈不拢就直接找叶老头子说,叶氏家大业大,想来不会在意区区一万两,尤其像叶老头子这种出身的人,最好脸面,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十之钱会到手。 他的算盘打得不错,没想到元初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看着元忆的神色,元初一笑笑,回头朝梅香道:“去帐房取一万两银票来。” 梅香没有多言,转身而去。 见真去取钱,元忆狐疑的神色渐渐褪去,生出几分得意,“这就对了,你毕竟是元家的女儿,家里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娘更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回报一点也是应该的!” “是啊……”元初一在厅中慢慢踱着,想起一些往事,心中不由感慨,回过头看着元忆,似笑非笑地道:“的确没什么不满意的,我还打算好好报答你和二娘对我的恩情。” 不知怎地,这番话让元忆脊背发凉,似乎有什么阴谋一样。而他也总觉得这个姐姐自出嫁前一年的那场大病过后,变得完全不同了。 正想着,梅香己经回来,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叠银票。元忆哪还顾得再怀疑什么,马上冲过去将银票纳入怀中,头也不回地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他的窘态看在元初一眼中只觉好笑,不等他走到门口,开口道:“等一下。” “我就不留下吃饭了。”虽然很没出息,但元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几年与元初一交手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对她有些惧意,此时更是怕夜长梦多,恨不能长了翅膀带着银票飞出叶府才好。 “不吃饭也要把借据签了再走。” 元初一的声音万分温柔,却成功地留下元忆。他回过头,脸上还有些茫然,“什么借据?” “想来弟弟也明白姐姐现在的身份,”元初一坐回主位,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碗,“在叶家,我只是个掌柜,你从我这里拿钱,自然就是从叶家拿钱,按规矩,你借一万两只能拿走九千,多出的一千两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妹妹的体己。” 元忆一时间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你!” 元初一没理会他,不愠不火地喝了口茶,“至于还债方式,九出十三归,月月滚利,一个月后你只要还我一万三千两,半年之后么……只要七万两。 什么七万两?还“只要”?元忆瞪着元初一,恨不能瞪死她,怀里的银票此时像点了火似的烫人,拿?或不拿?是个问题。 “拿点钱你推三阻四的!也不想想是谁生你养你!良心都让狗吃了!”元忆咬咬牙,将怀里的银票掏出狠摔在地,虽然不甘,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在叶家的地盘上硬来,“这银子你留着买棺材吧!”说罢,他怒冲冲地转身就走,打算去实施自己的原计划。 “站住!” 元初一一声厉喝,待元忆再回过头,便见她寒着脸,纤眉微挑,“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拿银子就拿银子,折腾这么久,现在说不借钱?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有时间陪你玩!” 元忆被元初一喝得瑟缩一下,随即又挺起胸膛,梗着脖子,“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元初一脸色阴沉地将茶碗轻轻放回桌上,朝梅香道:“叫卫三卫四看着他签借据,再把他送回家去!” 卫三卫四是元初一的亲信,也是她的随身保镖,对她的吩咐从不发问,从不违逆,此时在大厅外听到元初一这么说,哪还用梅香来叫,一个去准备借据,另一个守住门口,封住元忆的最后退路。 “你……我不……”元忆看着门口那个壮得不像人的家伙,再看元初一转身离去,一张白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话也说不利索,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好像……“被高利贷”了。 第三章 小人总是有的 送走了元忆,元初一径自回房睡了个午觉,醒来又用了些可让身材丰满的汤水,滋养身体。 自几年前的那场大病后,元初一就很注重保养,虽说她的丈夫根本不在意,但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自己看着也舒心。 喝完汤,元初一问道:“竹香回来了么?” 梅香摇头道:“没有,但传了话回来,少爷要与人去郊外,今晚未必回府。” 元初一听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梅香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少夫人让竹香跟着少爷,又不理会少爷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人。”元初一说着脸色有些沉重,这个人,可以说是改变她命运的关键人物。 见元初一变了脸色,梅香识趣地不再追问,待得傍晚时分,陪着元初一前往大堂用饭。 平日里元初一并不会像今天这么清闲,但这段时间叶老爷子外出访友,生意上所有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未免有些疲惫,知道老爷子今天回来,元初一就给自己放假半天,养养精神,以待老爷子晚点的询问。 到了大堂,她的婆婆唐氏己等在那里,同在的还有叶老爷的妾室罗姨娘,以及大嫂苏晴。 苏晴的样貌不十分出众,出身于书香门第,家里虽然落魄了,还是很得叶老爷看重。不过,说重生也好,说还魂也罢,自四年前那场大病之后,元初一对身边的人与事莫不一清二楚,可这苏晴……叶真的大哥叶彦当年的确与姓苏的一户人家订了亲事,但在成亲之前,苏家女儿就与人私奔了,这事当时在遥州被传为笑谈,后来元初一嫁到叶家,也从没听人提过此事。 现在看来,苏晴就是那个应该与人私奔的新娘,不知为何,顺利地嫁进了叶府。 “婆婆、大嫂。”元初一欠身见礼,依例得了两个淡淡的回应,算是打过招呼。 这样的氛围大家都习惯了,没人觉得尴尬,元初一不再说话,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唐氏也是微合双目,手中一串水晶佛珠慢慢捻动,好像任何事情都与她没有关系。 元初一不是没想过主动与她们亲近一点,可面对唐氏时,想到的总是素裹的灵堂,鲜红的血渍,以致她每次见到唐氏,总是不自觉地激励自己,可以说她这三年来如有神助地奋发图强,唐氏功不可没。 没过一会,有下人赶来报信,说是老爷子回来了。众人站起来,还不待迎出,便听到叶老爷爽朗的声音。 叶老爷年过六十,虽然发丝斑白,却仍是声如洪钟精神矍铄,面上时时挂着豪爽的笑容,就像一个善意的长者让人全然信任,只是一双精光尽敛的虎目,偶尔顾盼间还会流露些许年轻时的狂傲不羁。 “嗯?二弟呢?还没回来?”开口询问的是叶家大公子叶彦,他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眉细目,挺鼻薄唇,若忽略眼中时常闪现的贪婪之色,也不失为一位翩翩公子。他这次随着叶老爷出门访友,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元初一本不欲理他,但没人开口,叶老爷也以目光相询,便无视叶彦狭长眼中透出的惯有敌意开口道:“我这几日太忙,忘了与他说公公今天回来。” 叶老爷抚着胡须哈哈一笑,率先朝饭桌走去,“我还不了解他?就算他知道也未必肯在家等我回来。” 元初一勾起个浅笑,知子莫若父,叶真可不就是知道他今天回来,才特地约了人去郊外的么! 看着二人的笑容,叶彦抖了抖唇角,小心地掺住了老夫人,“娘,多日不见您精神如何?晴儿伺候得可好?” 唐氏淡淡地“嗯”了一声,神色不见有什么波动,叶彦却是一脸欣慰,又朝苏晴道:“我交给你的方子给娘熬了么?” 苏晴怯怯地点了点头,“婆婆喝完那药,嗓子爽利不少。” “那就好。”叶彦扶着唐氏坐到老爷子身边,自己在下首坐了,寻顾一圈,奇道:“五叔呢?” 元初一也不看他,转向老爷子,朝他说道:“公公前些日子不是说想考虑一下正行生意么?我就让五叔到处看看,琢磨一下有什么好出路。” 叶老爷一愣,跟着大为感慨,叹道:“难为你,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就记在心上,不过,做我们这行的,除非到别处重新开始,不然想转正行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 元初一对这事没表现出过份的热情,但也不冷淡,好像真的只是试一试。叶彦却哼了一声,笑容中没多少诚意地道:“的确事在人为。你不派别的地方,偏偏派五叔去河间,那里的胭脂水粉最为出名,弟妹,你别告诉我,你想让遥州赌王转行去做那娘儿们叽叽的玩意!” 听他这么一说,叶老爷也皱起眉头,叶彦脸上笑意大了些,“不过也难怪,弟妹娘家就是经营脂粉生意的,如果一旦事成,将来少不得有相用之处,到时元家脂粉有叶家财力支持,必然不会是现在这个规模了!” 元初一神色不变,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 她娘家经营脂粉,她对这门生意多少熟悉一点,才会挑这个行当先行考查。但她让五叔去河间的事十分秘密,对外只说四处寻查,就是怕叶彦知道后在老爷子面前煽风点火。 果然,听完叶彦的话,叶老爷沉吟半晌,“这件事……还是先放放,咱们在遥州做了这么多年的赌场生意,想转正行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办到的!” 元初一无视叶彦面上的得意之色,淡淡应了声,跟着纤眉轻舒,状似调笑地道:“先放放也好,不然恐怕我两面不能兼顾,赌场这边少不得要分神。” 她慢慢地说,一直盯着叶彦,果见他脸色微变,心情不由大好。 叶彦想主持赌场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老爷子总是想磨砺他,从不让他主事,之后又有元初一入场,叶彦更是沦落到只能处理一些琐事。 “虽说赌场生意不是什么正行,但我们不能赶尽杀绝!”叶彦再次开口,已没有了之前佯装的气度,眼角泛着精光,“弟妹你想新开赌场赚钱,也不用摆十三煞阵,我陪爹在外那么远都听说了,咱们叶家名声本就不好,现在更是比水沟还臭!以前只是那些文人学究骂我们,现在连赌徒都骂我们叶家做事太绝!到时哪还会有人上门!”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叶老爷眉头微皱,却不急着问,持起筷子夹了片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半晌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的笋很嫩,一定是夫人特别吩咐的吧?” 唐氏笑道:“多少年了,你就爱吃这红油闷笋,不过咱们现在年纪大了,吃东西不比以前,少吃些不伤脾胃才好。”看老爷子点头,唐氏又道:“吃东西如此,做人也是如此,我叶家几十年来风风雨雨的,如今我们也老了,做事不能像年轻时那么狠厉,多积些阴德,会有好报的。” 听完唐氏的话,叶老爷没有表态,叶彦则是暗中欣喜,嘴角微弯就要说话。 元初一抢在他前面道:“公公,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叶彦不屑地轻哼,“怎么处理!把那十三煞阵挖出来?” “这是大哥的办法?”元初一对叶彦的咄咄紧逼有些动气,终是欠了些修行,声音不觉调高了些。 叶彦皮笑肉不笑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弟妹如果这么做也未偿不可。” 元初一抿紧了双唇,才能保证自己不破口大骂,她突然怀念起上辈子那个连正眼都没看过她的叶彦,别说针对,话都没有一句,多安静多可爱!可现在……如果饭桌上有刀,相信它己经劈到叶彦那颗贱人头上了! 第四章 你办事,我放心 “胡说!”叶老爷终于开口,“这是什么主意!况且就算破了阵,又有几人能相信?” “爹说得是。” 看叶彦一副受教的谦虚表情,元初一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攥住,在脑中模演了一遍痛扁贱男的戏码后,才长吁口气,再次回复清晰而缓慢的声线。 “公公,这件事的确是我急进了。不过东南西北四大赌场中,属青龙赌场规模最大,安排它在最后开业也是想吊足那些赌徒的心,将它一举打造成四大赌场之首,这样的地方不摆煞阵怎么镇得住场?况且那些赌徒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为了赌可以抛家弃业卖儿卖女,又怎会在意一个小小的煞阵!说到底就是有人见得不我叶家好,想利用此事针对叶家。至于是谁将这件事传出去……”元初一有意无意地看了叶彦一眼,掀了掀唇角,“我元初一做事,从不会心慈手软!” 叶彦的眼角狠狠抽搐一下,想要乘胜追击,又没什么把握,干脆退了一步,“现在也没人说摆煞阵不行,只是得给人活路,只进不出的买卖做不长久。” 元初一险些失笑,这叶彦的耐性真差,稍一辩驳,便摇摆不定起来。 “大哥。”元初一可没他那习惯,“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会被公公收养?” 这件事是叶彦心中的痛处,他一直觉得老爷子不对他委以重任,是因为他是养子之故,他更觉得元初一此时提到这事,是纯心看他笑话。 事实上元初一的确是想看他的笑话,春风化冰雪,面上寒意早己消散无踪,“当年公公做事狠厉,一年内将叶氏赌场规模扩大一倍,有了叶家如今的根基。可天不遂人愿,生意上是成功了,却年过三旬无子,公公本欲认命,这才收养了大哥。后来有高人指点,道公公的赌场布局只进不出,做事太绝故而无后,让公公在所有赌场内开扇后门,流些财运出去,几年之后便有了叶真和叶瑾娘。”元初一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很长时间,将叶彦那铁青的脸色看了个够,才接着道:“从那之后,但凡叶家的赌场,都是有进有出,留条活路与人,青龙赌场亦不例外,怎能说是赶尽杀绝?” 叶彦一时语塞,“这些话你留着跟那些赌徒说去!” “大哥放心!我自有办法让那些赌徒忘了风水阵的事!”元初一说罢,看也不看叶彦,拿起筷子径自用饭,不想跟他再说废话! 叶老爷适时道:“这件事就交给初一去做,她做事我向来放心。” 叶彦闻言更为不愤,可老爷子已将话题带开,只能将气压回心里,暗自不平。 叶老爷将此次访友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去看的都是当年一起打江山的朋友,有的自立门户,有的解甲归隐,再度重聚,别有一番滋味。不过说到最后,又有些吃味,向唐氏道:“那个赵大头你还记得吗?” 唐氏略一思索,笑道:“是不是总说他一双铁掌无敌的那个?” “可不就是他!”叶老爷一拍大腿,“当年最没用的就是他!不懂用脑,字也不识一个,现在居然在他乡下的一个书院做挂名院士,你说气不气人!” 唐氏看着叶老爷愤愤的神情,笑意终于入了眼底,“各人有各人的福泽,老爷你也不差,何必去羡慕他。” “我哪有羡慕他!”叶老爷一吹胡子,眼睛里却真的带些羡慕。 元初一知道老爷子的心思,钱赚够了想洗底嘛!不然也不会张罗去做正行,对诗书礼乐之家更是倾慕非常,巴不得能和人家扯上点关系,现在看当年最没用的那个都做了什么院士,他这个遥州赌王岂不是显得铜臭味十足? “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个院士也不是真材实料,还不是因为捐了钱给书院修房子么!”叶老爷还是不服不忿的。 元初一也笑了,眼睛弯弯的,“公公对这个有兴趣?” “只是随便想了一下。”叶老爷的语气里带了点兴奋,仿佛找到了晋身文人墨客的一条捷径,“论起书院,遥州可比他那个乡下地方多多了,规模大的也不少,不过咱们找个中等规模的也就行了……” “不知公公对哪家书院有好感?”问话的却是苏晴,她紧张得头快垂到桌子上,声音也微不可闻,这让示意她问话的叶彦很是不满。 “这个嘛……”叶老爷一捋胡子,“要说出名,应当是白鹿书院,不过白鹿书院的院主就像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上次见到我还指着我的鼻子骂,真是气死我了!” 叶彦看得出老爷子对此事相当上心,脑子转得飞快,寻思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口中道:“白鹿书院不行咱们就找别家,遥州这么大,上规模的书院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他说着看向苏晴,“晴儿的娘家是书香门弟,肯定会有门路,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叶老爷听着叶彦的话连连点头,看向苏晴的目光带了些掩饰的期翼,“你只管回娘家问问,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关系。” 苏晴闻言一脸急色,频频瞄向叶彦。正如叶老爷先前所说,文人大多清高,叶老爷这种出身,恐怕哪所书院都不愿接纳,况且自己的父亲正是最古板的那个,当初若不是自家兄长在外欠债太多,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偿还,他根本不会答应叶家的求亲,更在两家结亲后,对外闭口不提自己这个女儿,偶尔见面也是形同陌路,这种情况下回去求他,不是自寻死路么! 见叶彦无视苏晴的脸色,满口答应,元初一满不在意地道:“为什么要找别家?既然公公喜欢白鹿书院,那就是白鹿书院!” 叶彦恨不能马上掐死这个女人,一拍桌子火冒三丈,“爹也说那个胡士恩绝不会答应,你是存心抬杠!” 元初一放下碗筷,从梅香手中接过帕子轻拭唇边,低垂眼角随便应道:“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叶彦气到几欲呕血,叶老爷却很振奋,“初一,你有办法?” 元初一看看叶彦,轻巧地朝他眨了眨眼,才转而向叶老爷笑道:“世上没有办不得的事,不过这件事急不得,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一定让公公得偿所愿。” “好!好!”叶老爷满意地抚掌大笑,对叶彦道:“虽然初一是个女子,但有些方面你真要向她学学。” 叶彦面色阴沉,头顶好似有朵乌云飘荡,没好气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叶老爷一个回应。 用罢晚饭,叶老爷由唐氏陪着回房歇息,元初一本以为今日就这么算了,谁知才过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丫头前来传讯,说老爷子在书房等她。 元初一让梅香去拿今天去各处赌场齐来的帐簿,自己将已经打散的头发简单盘起,因怕老爷子久等,就那么素面朝天地与梅香去了书房。 书房中,叶老爷坐在书案后,手上拿着一本书,动也不动,好似看得入了神。 元初一也不打搅,进了屋后摒退梅香,径自坐到书案对面。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放在案头的帐簿,眼帘微垂,思绪己飞到如何说服白鹿书院的胡士恩上,没留意对面的叶老爷不知何时放下手中书卷,面色微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半晌,元初一唇边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神情虽然散慢,眼底却透着些许得意,叶老爷这才出声,笑问道:“如何?有了主意?” 元初一抬眼相望,见老爷子须发皆白,眼含笑意,只是随意坐着,却身挺腰直,带着一种让人心折的威吓之势,让她不由猜测,她这个公公当年究竟有多么的凛凛威风,豪情万丈! “我是这么想的,那个胡士恩……” 元初一才说了个开头,叶老爷手掌虚按,打断她的话,“不用说了,只管去做就是。” 元初一微微沉吟,“公公,您也知道我做事的方法,如果到时……” “行了。”叶老爷挥挥手,“我早对你说过,世上没有办不得的事,做我们这行的,难道还指望正大光明?倒是彦儿……唉!” 第五章 叶真 这一声叹息代表了什么,元初一不想追究,也不再提白鹿书院的事,拿起帐簿递给老爷子,向他汇报这半月来的经营情况。 二人边谈边聊,不觉间天将破晓,元初一从书房出来时,梅香正倚在回廊边上打瞌睡。元初一叫醒她,将手上帐簿递过去,回身将书房门仔细关好,这才回了自己的揽月居。 回了房间,元初一本来还挺精神,谁知洗漱时见梅香呵欠频频,自己也被传染,一下子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躺到床上,转眼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初一迷迷糊糊地醒了,听着外头时不时地传来鸟鸣声,知道天己大亮,不过她没睁眼,翻了个身继续去找周公。 真有点累了。 不仅是昨晚,这几个月,上到几大赌场开业,下到赌徒欠债琐事,元初一无不尽力做到最好,就是想给老爷子一个完美的结果。 老爷子对她仍不放心,元初一知道,所以自接手赌场以来,她真是拼了老命。她想让老爷子明白她的能力,她想让老爷子赋与她的不仅仅是“掌柜”的权力!她想完完全全的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知道自己就快做到了,如果这次白鹿书院的事办好,她真正掌权的日子指日可待! 其实走到现在这一步,元初一已经很满意了,虽然还有叶彦的仇视和仍不长进的家人,但老爷子重视她,叶真对她也很关心,大家提起她时,不再将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这是以前她每天都梦想的生活。 以前……她低眉顺目,唯唯诺诺,在娘家时怕惹父亲生气、怕惹继母生气、甚至怕惹那刁蛮幼稚的妹妹生气!嫁到叶家,更是惊惶得无以复加,生怕公公不喜、婆婆不喜、丈夫不喜、小姑不喜,后来大概是成天在心里叨咕得多了,愿望成真,果然没人喜欢她。 她还记得那时叶真自尽身亡,出于心中的惧怕及嗅到的那一丝丝危险气息,她做了此生最有主见的一个决定,连夜逃回娘家寻求庇护,结果…… “喝!”元初一脑中翻起一股血浪,卷走了周公,猛然清醒过来。 警惕地看看四周,看见早晨拿回来的帐本就在不远的桌上,元初一缓缓舒了口气。 还好只是做梦! 经此一吓,想回去再睡是不可能了,元初一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消磨。 起身下了床,元初一正想叫梅香进来伺侯梳洗,眼角就瞄见窗下的软榻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人穿着杏色的锦锻中衣,流淌着光泽的柔软发丝盖住了半边白皙脸颊,他微蜷在那里,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微起伏,睡颜静谧而毫无防备。 元初一放轻脚步,抱了条软薄的丝被走过去,轻轻搭到他身上,转身走到门口,开了门,让梅香将洗漱之物备到隔壁房去。 “少夫人要见竹香吗?”梅香低声问。 “不必,让她休息,有事她会与我说的。”元初一说完又走回屋里,本想穿好衣服到隔壁去,却对上一张朦胧地笑颜----叶真醒了。 他唇角含笑,似睡非睡地,声音中带着浓重地软腻,“有什么事直接问我不就得了。” 元初一没接他的话,抬抬下巴指向床铺,“怎么不到床上睡?” “你平时哪会睡到这个时辰,昨晚一定熬得很晚,”叶真伸手掩唇,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一双桃花美目中隐隐有水光流动,“我怕扰着你。” “这会儿善解人意了?”元初一对眼前美色视而不见,招手让梅香进来替自己穿衣,又对着叶真不满轻哼,“为了自己耳朵清静,让我一个人面对那个贱男,你可真够义气!” “你你你你你!”叶真眼底带笑,用食指点着元初一,神情颇为无辜,“你居然说我爹是……” 元初一白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为什么不回来,你懂的。”叶真轻轻舒展着身体,心照不宣地笑得肆意。 元初一拿他这副样子完全没辙,不禁怀疑眼前这个毫无压力,散发着桃花气息的男人真的是叶真?她的丈夫叶真?上辈子忧郁得一塌糊涂、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叶真?他们除了同样对叶老爷子没有好感外,简直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是被她改造得太过成功吗?元初一扪心自问,原来她还有当先生的潜质。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元初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且没有压迫感,“我们成亲三年了,有些事总要面对的。” “我知道。”叶真抱着丝被转移到床上。 元初一透过铜镜,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躺下去,等了半天也没再有什么答复。她心中微叹,笑着移开话题,“昨天玩得怎么样?” “还不就是那些节目。”叶真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倦意,元初一本以为他要睡了,不想他突然翻过身来,一双长眉轻蹙,“你说……孤独和寂寞有什么不同?” 元初一微愣,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便应道:“有什么不同?字不同。” 叶真单手托腮,有点心不在焉地轻笑一声,“是个好答案。” 元初一回头,见叶真一边神游一边思考,当真在为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伤神,不禁失笑,“怎么?和一群假学子们待了几天,你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叶真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过于认真,丰润的双唇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容,“只是有人问我,我一时想不到答案,有点执着了。” “知道执着就好,何必为了虚无之事而伤神?”元初一转回身子,继续任梅香替自己梳头,又随口问道:“这种假忧郁的问题是谁问的?李公子还是林秀才?” “都不是……” 元初一得了这三个字,又没等到下文,再回过头见叶真眼神迷茫,又神游太虚去了,心中突地有种不好的预感,站起身来奔至床前,急喝道:“到底是谁?是不是赵熙?” 叶真被元初一喝得一怔,看了她半天才算收回神游的思绪,失笑道:“当然不是,那个人虽然也姓赵,但叫赵子悦,不是赵熙。” “赵子悦?”元初一紧抿唇角,飞快地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直到确定这个名字自己第一次听闻,脸色才算放松了些,即便如此,面色始终带了些不易查觉地忧虑。 “怎么这么大反应?”叶真坐直身子,收起漫不经心,一双美目凝聚了十二分地认真,“那个赵熙到底是什么人?你曾说过要我小心他,但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这个‘小心’从何而来?况且我也想不出无牵无连的他怎么会来害我?” “他……”元初一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你将来会因他而死吧?但一直这么不清不楚地下去,没引起叶真足够的警惕,给了他们交往的相会,说不定最后还是同样的结局!到那时,就算她把叶真改造得再成功也没用了!“ “赵熙是我的仇家。”元初一只能这么说,“我身边有卫三卫四他们跟着,赵熙找不到机会对付我,我怕他……” “你怕他转而接近我,然后报仇,所以你才让竹香跟着我?”这个可能性叶真想过,此时从元初一口中说出,也就没那么多意外。他再度躺下,指尖无意识地轻绕一绺发丝,唇角又噙上了贯有的浅笑,“还好只是这种俗气到家的理由,如果再复杂一点,我真怕自己理解不了。” “你!明白就好……”元初一说得咬牙切齿,简直是浪费口水! 叶真也知道自己的态度让元初一不满了,但他对这事还真是丁点没放在心上,“你不用担心我,我身边肯保护我的人也有不少,竹香还是让她跟着你,你得罪的人多,总得小心一点。” “你有空就先为自己担心吧!”元初一彻底被他的满不在乎惹毛了,“保护你?你身边那些只知风月游手好闲的废物们拿什么保护你?断袖还是分桃神功?他们缠着你都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只想一时消谴!有谁会真心为你!”元初一越说火气越盛,指着叶真的鼻子骂道:“是不是非得等到身损心伤,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去后悔自己为什么乱抛媚眼,不仅害死自己,还连累家人,要我陪葬?” 第六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叶真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地,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总算等到元初一告一段落,才眨眨眼睛,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了,过几天有一场游船会,你去不去?” “我……”元初一正骂到兴头上,冷不丁被叶真转了话题,一时间有点接不上。 叶真也丝毫没有被诉斥的自觉,笑眯眯地没有一点火气,好像元初一根本没发过火。 真令人懊恼!元初一冲着叶真举起双手,缓缓地攥握成拳,不用说话,脸上的表情已充分地传达了她的意图。 叶真笑得更甚,清隽的眉眼如同被阳光照亮,没了刚刚的慵懒软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流动的生气。他侧转过身子,一只手垫到颈下,贴心地道:“你不是总担心那个赵熙么?如果他化名接近我,你也不会知道,不如一起去游船会,看看我身边的人,你也放心。” “去船会?”元初一狐疑地望着他,叶真向来不会主动邀自己参与他圈子里的事,“最近新认识了很多人?” 叶真“唔”了一声,眼底水润清澈,元初一觉得应该让他用这副模样去劝说他的圈内朋友光顾赌场,营业额肯定成倍增长。 “哪天?”元初一虽然对这种聚会没有兴趣,但就如叶真所说,万一那个贱人赵熙用了艺名,那她可真是傻不愣登了! “下月初三,在小春湖上。” “初三?”元初一微眯起眼睛,嘴角隐隐抽动,“你可真会挑日子!” 叶真无辜地耸肩,“你可以不去主持赌场的开业,反正没有你,也多得是人抢着去。” “赌场开业我一定要亲自主持!”开玩笑!她用了多大力气给青龙赌场造势,岂可轻易拱手于旁人! “哦……”叶真瞄着元初一信誓旦旦的模样轻笑,“那你就等着我被那个赵熙害到身损心伤,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去后悔自己为什么非得把游船会的日子定到初三,不仅害死自己,还连累家人,要你陪葬……” 元初一无语,这小子的功能很神奇,除了关键字眼其他和她说的一字不差,这大概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果赶得及我就去……”元初一认命地摆摆手,郁闷地看叶真眼底泛起蕴着朦胧的笑意----他困了。 “梅香!给我出请贴给白鹿书院的胡士恩,约他明天中午至盼君楼一聚。”元初一迅速更衣及交代工作,一刻也不想在房里多待,预防叶真什么时候醒过来再让她吐血。不过她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去赌场巡视前,特地叫小丫头去通知老爷子叶真回来的消息,希望老爷子能不负所望,把他烦死! 梅香也很郁闷,本来给白鹿书院送请贴这事轮不到她这个金牌贴身丫环去做,但元初一说了,如果让卫三卫四去,依胡士恩的性格多半是先赶他们出门,再拿扫帚把他们走过的地方清理一遍,可如果是个丫环去就不同,他们这种文人墨客还是很有怜香惜玉之心的,至少不会将她扫地出门。 不过…… “少夫人,那个胡士恩都说不来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来等?”梅香对元初一此时的举动很是不解,那老头儿昨天说得斩钉截铁口沫横飞,自己都躲到门口去了,还能似有若无地感觉到丝丝雨意扑面而来,可见他不来之心多么坚定。 “他不来,我们也要吃饭啊。”元初一坐在一楼大堂的显眼位置,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对了,昨天让你交代菊香的事办好了么?” 梅香点点头,又是不解,“少夫人你……” 刚说了个开头,恰逢小二过来上菜,便没再问下去,那小二却开了口,“元大掌柜还记不记得上次替两个人付了饭资?” 元初一看看他没有言语,梅香倒还记得这事,问道:“怎么了?” 不用直接面对元初一,那小二似是松了口气,朝梅香笑道:“那两个人忒不上路,我对他们说过帐已经结了,他们却坚持自己付钱,尤其那个高个的,还……”说到这里,小二猛地住嘴,嘿笑两声,“上次的饭资已归在元掌柜的帐上了,几位慢用。” 小二说完退了两步就要离开,元初一试了口菜,头眼不抬地问了一句,“那个高个的怎么了?” 她这话刚出口,坐在旁边一桌的卫四便站起身,将小二的去路拦住。 小二瞄着身后铁塔似的身形,苦笑着轻抽了自己一嘴巴,无奈地道:“那个胖子倒是劝着来的,但那高个的说,无功不受禄,又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 元初一眉稍轻挑,细细咀嚼着这七个字,努力回想当日的情形。真是不识好歹!元初一难得做好事,却被人弃如敝屣,心情可想而知!不过元初一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样貌,只现出一个清瘦的影子,模模糊糊地让人郁闷。 甩甩头,本不欲再想,却听门口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好!好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众人抬头一看,见那人五十来岁的模样,发须半白,严肃的脸上眼正鼻直,与之对视,只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拥有这么强大高尚的气场,正是白鹿书院的院主胡士恩。 “胡院主。”元初一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她站起身,无视胡士恩语气中的嘲讽之意,笑盈盈地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楼上请。” “不必!”胡士恩的眼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蔑视,语出铿锵,字字有力,“胡某前来的确约是赴约,但不是你的,失陪了!” 胡士恩说罢就要上楼,元初一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胡院主,就算你不是来赴我的约,也不妨闲聊几句,听听我约你前来的初衷。” “没什么好聊的。”胡士恩面露鄙夷,“与你素昧平生之人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势盛者不附之,貌恶者不讳之,不屑与小人为伍,这位仁兄实真君子也!胡某自愧不如,却也不甘于人后,元掌柜,请让路!” 元初一早料到胡士恩不会好说话,但没想到自己正事提都没提,就被他连削带打好不开心,自己跟他客气客气,居然就成了“小人”,真想问候他全家!还有那个不领情的高个浑蛋,有人请客还要假君子真矫情,弄出一句七字真言让胡士恩揪住不放,他全家也一并问候。 “胡院主,我公公对贵院仰慕己久,想求个院士之位。”元初一一边腹诽一边拦着胡士恩,“如能事成,再有捐书修院,援贫助学之事,叶家定会倾尽全力,绝无推辞。” “臭!臭不可闻!”胡士恩那肃然面上本挂着淡淡的嘲弄,此时却翻脸大怒,“满身铜臭还想做书院院士?简直有辱斯文!” 看着胡士恩声竭怒吼,元初一先知先觉地朝旁边躲了躲,以免被满天花雨击中误伤,“铜臭虽臭,但也能帮助不少求学仕子。这件事叶家很有诚意,胡院主不妨考虑考虑。” 元初一是很认真地给出建议,但这次胡士恩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冷哼一声,绕过元初一上楼去了。 这态度让梅香大为不平,瞪跑了几个听到动静偷瞄过来的食客,恼声道:“这老头儿真不识好歹!” 元初一却出乎意料地轻松,“他要不把我臭骂一顿,他就不是胡士恩了。” 梅香急道:“那以后怎么办?少夫人可是答应了老爷的!” “我不是说我自有办法么。”元初一坐回位置,不紧不慢地开始吃饭,直到快吃完时,听到楼上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才又缓缓开口,“总有一天,胡士恩会求着让公公去做那个院士的。” 总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梅香暗自替元初一着急,可之后元初一就像没这事一样,提也不提白鹿书院的事,只忙着过几天赌场开业的事。 说到青龙赌场,不得不提它还未开业便己声名远播,不过,远播的不是赌场的赌具规模,而是那个被“神秘人”泄了密的十三煞阵。 十三煞阵着实凶险,又经过一传十、十传百的大肆宣传,已然成了极恶不赦的代名词,而始作俑者元初一,更是成为遥州文人学士新一轮的攻击目标,要是开研讨会时不提这茬,那就很不时尚了。 第七章 真对不住 尽管叶彦一个劲儿地叫嚣十三煞阵会煞到赌场的生意,但到了开业当日,还未到吉时,青龙赌场外便己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元初一没想到负面评价居然能引来百姓好奇围观,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把偏不信邪的玩命赌徒,看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让卫三最后核实开业程序,元初一又确认了之前的准备一切就绪,这才做了个深呼吸,登上赌场前搭好的典礼台。 叶彦很郁闷。他本是来看元初一笑话的,谁想见到这样一幅人山人海的场面,幸而老爷子今天没有到场,不会助涨了元初一的声势。但……叶彦又暗自警惕,赌场开业,老爷子不来,只让元初一独挑大梁,这是什么意思? 叶彦暗忖之时,元初一已宣布赌场开业,并公布了一条新举措,全场瞬间人声鼎沸。 叶彦被无数叫好声唤回神智,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心腹卫五,“她刚刚说什么?” 卫五也是一副很懵的神情,“她说……今后旦凡上青龙赌场赌钱的,每天前三百位都能得到一两银子的筹码。” “什么!”叶彦终于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这个女人疯了,迟早败光叶家!” 因为叶真对生意向来不在意,唐氏又是个吃斋念佛的,所以在叶彦心目中,叶家的家业早晚都是他的,元初一未敛财先散财,那散的就是他的银子! 一天三百,一月上万,一年就是十几万两银子! 叶彦颈上青筋暴现,直奔典礼台,他要质问元初一,凭什么这么花他的钱! 不过等他拳打脚踢地在冲向赌场的赌徒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到达典礼台前时,只有一句话能表达他的复杂心境。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元初一原本准备了一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开业宣言,不过为了赶叶真的场,只能忍痛放弃,挑了点实惠的说,然后就宣布开业。连看那帮赌徒疯了似的挤向筹码发放处的时间都没有,坐着马车一路小跑,跑到小春湖旁。 小春湖是遥州比较有名的一处景致,它占地不大,湖旁有一片梅林,便因“十月小春梅蕊绽”而得名。 元初一刚下马车便见着小春湖中那艘精美的双层画舫,画舫仍靠在岸边,舫上已有不少人,入眼皆是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或风度翩翩,或美如冠玉,每一个的素质都相当过硬,以叶真的桃泽水润之姿相较,在这里也只算中上而已。 现在已近开船时间,想必叶真已经到了,元初一登上画舫,大饱眼福之余,一边散步一边寻找叶真。 元初一出门在外都做男装打扮,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但因船上有不少妖娆俊秀不分雌雄的生物,反而不显眼了,倒是跟着元初一的梅香和卫四倍受观注。 梅香因她的女子打扮在此出现很不协调,而卫四,则是一身壮硕肌肉惹人注目。 睨着向来粗神经的卫四被一群男人盯得缩头缩脑,元初一翘起的唇角就再没放下。虽然身边有个现成的叶真,但一次出现这么多“圈内人”还是令元初一十分好奇。要知道喜好男风虽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但谁也不会堂而皇之的公布于众,更何况许多人并非真的爱这玩意,只是为了追赶风尚,才养一两个小倌玩玩,但眼前这些,显然都是深谙此道的。 元初一扫过一个眉清目秀的娇美少年,暗中摇头,“看来以后不该给叶真太多的自由。” 梅香不解地看过来,元初一略带了些苦笑,没想到这里是这么的……姹紫嫣红,百花争鸣,她怕叶真走着走着,真的走进百花深处,不肯回头了。到那时,就算搅黄了一个赵熙,也会有赵北赵东。 紧了易重蹈覆辙,松了易失去掌控,重活一世,她还有很多挑战需要面对。 正感叹着,元初一突地被不远处的什么东西晃了下眼,她本能地偏了偏头,见到几步开外的地上躺着一条石青色的络子,上面编了个锃亮的铜钱。 梅香上前将络子捡起,看了看笑道:“怎么会有人用铜钱打络子?还打得这么难看。” 元初一信手接过,果然这络子很不精致,好像是新手打成的,而且丝线有些褪色,应该是完成很久了。 粗糙、陈旧,这船上谁会用这么一条东西来做饰物?元初一环顾四周,见到的不是倾国倾城就是妩媚妖娆,中间夹杂着几个举止优雅淡然自若的,都不像是跟这络子有缘的样子。 元初一看了一圈没看出失主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便把络子塞回梅香中手,正想让她丢了,便听有人道,“姑娘,那络子是我的。” 元初一转过头去,见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一个高瘦男子快步赶来,于她跟前三步处停下,目光先是在梅香手中的络子上再次确认,而后才望向元初一。 这一看,他愣了愣,而后才道:“这条络子是在下不小心遗失的。” 元初一本没仔细打量对方,倒是那人的反应让她好奇,再看看,这人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有些清瘦,眉目疏朗,隽秀有加,但少了些绝色缺了点妖娆,混在这一船天香国色之中,倒显得有点平凡了。 只是,他身上带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稳,眉尖前一褶细痕显示出他常常皱眉,应该是个认真的人,这种感觉倒有点似曾相识。 在哪里见过呢?是在赌场?还是偶尔去谈生意的青楼?抑或是……元初一仔细回想最近接触的人,突地脑中一闪,劈手夺过梅香正要递过去的络子,眼角睨着那男子,“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审问犯人似的口气让那男子的眉尖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略一拱手,“在下韩裴。” “韩……裴……”元初一慢慢念着,向旁边踱了几步,最后在舷墙边停下,看着湖水随风微漾碧波粼粼,唇边慢慢现出一抹轻笑。她回过头,拎着那络子晃了晃,“这东西……看起来不怎么精致。”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韩裴的目光投在络子上,清润的眼底似乎多了些暖意,神情因此变得自然缓和,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元初一看看手中的络子,开始有点好奇,“很有纪念价值?” 韩裴略一颔首,却并不回答,只道:“麻烦姑娘将东西还给在下。” 元初一转回身子,双手悬在舷墙之上把弄着络子,“别人送的?” 韩裴唇角微抿,仍是那句:“麻烦姑娘将东西还给在下。” “哦,好啊。”不说别的,只说这个态度就让元初一相当不爽,她伸出手,似要将络子交给韩裴,但在那之前,手掌偏了偏,那编着铜钱的络子便从她指间滑落,掉到舷墙之外,毫无声息地没入水中。 “哎!”韩裴失声之余出手想抓哪还来得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络子晃晃悠悠地向水下沉去,最终不见了踪影。 “你!”韩裴眼中掠过一抹恼色,这分明是故意的! 元初一歪歪头,眉稍不自觉地挑了挑,现出一个不太抱歉的歉然笑容,“真对不住,刚刚我正在想到底是谁说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时分神,弄丢了你的东西。” 第八章 不是朋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睚眦必报”?看着元初一心情舒畅的模样,韩裴不由自主地想到子曰过的一句名言。 “心疼了?”元初一挑着唇角,伸手小幅度地做了个“游”的动作,“下去找吧,我可以帮你看衣服。” 这是再度挑衅?还是落井下石?韩裴凝视元初一半晌,突然顿悟,慢慢敛去火气,“不必!道不同,不相为谋。” 啥?元初一的好心情立马被这七个字破坏殆尽,她微眯了眼睛盯着韩裴冷静的脸庞,考虑着要不要对他重新亮亮自己的身份,捞偏门的已婚妇女!吓不倒他也恶心恶心他! “怎么?”韩裴全然无畏地望向她,“还想再听一次?” 这是元初一第一次在面对人家叫板时没有即时反击或是暗中使坏,看着韩裴身姿颀长立于舷墙之侧,那长眉朗目,不带一分迟疑,元初一的脑中的的确确空白了那么一丁点时间。 好家伙!断袖的果然都有点功力!只凭这一身不知是真是假的清姿傲骨,足矣笑看分桃了。 元初一微有感慨,又想着如何反击,画舫突地动了,她毫无防备之下向前错了一步,正挨到韩裴身边。 韩裴的眉头立时皱紧,仿佛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迅速后退两步。元初一见他这样,马上又上前一步。 韩裴面色微恼,元初一却是存心,两人一个退、一个进,连走了几步,最终以韩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而宣布告终。 “嘁!”元初一还没尽兴,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一个兔儿爷,装什么清高!” “说谁呢?” 一道带着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初一回头笑道:“反正没说你,兔儿爷当中,你最清高。” 平时元初一和叶真说话常常这么口无遮拦,今天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叶真眼底微黯,好像有点在意。 “那是谁?”叶真朝韩裴离去的方向扬扬下巴,“从没见过。” “是吗?”元初一有点讶异,“我还以为这船上的人你都认识。” 叶真摇摇头,润泽的双唇扯起一个敷衍的弧度,“赌场那边都安排好了?” 元初一研究着叶真的神色,随便地“嗯”了一声,心情不知怎地变得有些烦躁,“你新认识的那个赵子悦呢?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这是元初一上船的主要目的,赵熙会在叶真二十一岁那年冬天正式与之交往,现在只剩了小半年时间,元初一必须密切关注所有出现在叶真身边的人,尤其是姓赵的! “他没来……他办的游船会,他却不来。”叶真靠到舷墙上,懒懒地伸了伸腰,目光虽游走在舫间,可心思全没放在上面,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干嘛?是不是见我跟刚才的兔儿爷靠得太近,你吃醋了?”元初一半开着玩笑地挨到叶真身边,“吃我的醋还是他的醋?” 他这副样子,分明是有情况,还十有和那个赵子悦有关! 元初一脸上笑着,心里却腹诽不已,正想再开个玩笑,却听叶真叹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元初一微愕,心中原有的不安如同载舟的湖水,圈圈涟漪,层层泛起。“你说什么胡话!” “是胡话吗?”叶真扭过头,随意地望进元初一带着薄怒的双眸,轻笑,“像我这种人,根本不应该娶妻。” “你说……什么?”元初一指尖微动,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句话太过耳熟,上一次她听了这话之后不久,叶真就做了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个选择。她瞪了叶真半晌,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底涌起的那丝恐慌,沉声道:“你让我来这,就是为了听你无病呻吟?” 叶真没料到元初一因为这么一句话就翻了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有些尴尬地将目光调至远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看他失意的模样,元初一有点后悔,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和当初不一样了,叶真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叶真了,但无论如何,她也改变不了自己对那句话的厌恶,动了动唇,实在不想在这事上对他说软话,便转了话题,问道:“你不找朋友聊天?除了赵子悦,你应该还有新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吧?” 叶真面上仍有一丝讪意,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大部分你都认识,不过有两个是从京城来的,他们是……赵子悦的朋友,家中世代经商,你可以认识认识。” 京城来的?元初一暗暗留心,跟着叶真来到他熟识的几个朋友跟前。 叶真最好的朋友姓林名向晚,三十来岁,原是个秀才,少年落第,此后无心入仕,便改行做了酒楼生意,居然也让他做了个一发不可收拾,盼君楼便是他的产业之一。 元初一与林向晚碰过几次面,还算熟悉,便主动与他打了招呼,他身边跟着一个清秀小倌,见了身着男装的元初一有些警惕,身子朝林向晚挨得更近了些,后来大概是看清楚元初一的性别,才又慢慢放松,又会与众人调笑了。 不过,元初一看那小倌总觉得哪里眼熟,再抬眼看看已经混入人群中寒喧的叶真,于是有点明白了。 叶真与朋友打着招呼,心情明显变得轻松,待回到林向晚身边时,唇角已泛起惯有的浅笑,眉眼弯弯,又现洒脱。 果然,人是需要朋友的。看着叶真在朋友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元初一突然了悟,一直认为叶真在自己面前是毫无负担的,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面对着自己的叶真,真诚也好、洒脱也好,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包容,那么小心翼翼,是怕太过放松,会一不小心伤到她么? 得到丈夫如此特别的对待,她到底该得意还是该心酸?到底将叶真引上这条认同他自己的道路,期待着悲剧不会重演,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这位是京城来的赵公子,家中经营布匹生意,是百年字号。” 元初一的思绪被叶真的介绍打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华服锦带的高大男子,不禁微眯了双眼。 记忆中,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似乎也是这么高大的…… 元初一不住地审视着对面的男子,看他削瘦却不失英俊的脸庞,越看越觉眼熟,连招呼都忘了打,喃喃地道:“也……姓赵?” “是啊,他是子悦兄的族弟。”叶真笑着转向赵公子,“这位是我夫人。” 那位赵公子挑挑眉,似乎很惊奇在今天的场合会有“夫人”这样的角色出现,不过他很快收起讶色,朝元初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叶兄向夫人提过子悦?”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虽然元初一不确定眼前这位和赵熙到底有没有关系,但凭那张和赵熙足有六成的相似度的面孔,看他就是不顺眼,尤其他唇边挂着的那抹饱含深意的笑容,装什么邪魅一笑啊?简直贱到极点! “提过一两次。”元初一心中暗骂,脸上却挂着微笑,“赵乃国姓,公子气度非凡,如果不说,还以为公子是皇族。” 赵公子眼中诧色一闪而过,唇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些,“夫人小心说话,冒认皇族之罪非我等能担待得了的。” 元初一歉然一笑,好像当真是无心之言,可她的心却直沉谷底。赵公子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如果他真是皇族,那么叶真提起过的“几个从京城来的朋友”中,有一个就是赵熙,就是当朝的庆王爷----贱男熙! 提前确认赵熙的身份,是元初一重生后定下的第一个目标,这几年她也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可现在,她离赵熙几乎就是一步之遥了,她居然大脑空白手心冒汗,原来想象消灭恶势力和真正面对恶势力是两回事,到底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呢?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第九章 最想要的 “对了,”叶真笑着看向元初一,“你不是说想学做生意么?赵公子自小在家中布行帮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有关生意方面的事,你大可以向他请教,如果有幸能得赵兄指点,咱们也开个布庄,以后裁衣可方便多了。” 元初一闻言微愣,指点生意?他是听说了叶家想转做正行生意的事?难怪一定要自己来游船,竟是打了这个主意。元初一想着,对上叶真的双眸,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毫不保留的关怀之色,心中一道暖意流过,冲散了刚刚的郁意。对也好,错也好,不管叶真最后成了什么样的人,起码他现在是关心着自己的。 “既然如此,定当上门拜访。”元初一顺着叶真的话往下说,因为穿着男装,便也行男子礼节,双手相交拱了拱手,“到时还请赵公子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赵公子举手回礼,睨着叶真笑得不怀好意,“只是这事你不该找我,该找子悦才是,他对量体……裁衣之事,比我要熟悉多了。” 叶真笑容微滞,移开眼去不与赵公子对视,元初一瞥了他一眼,转向赵公子奇道:“难道那位赵公子家也是做布料生意的?有机会真要见见,顺便讨教一二。” 赵公子大笑,“一定有机会。” 二人与赵公子又寒喧几句,叶真便带着元初一继续认识新朋友,多半是世代经商的商贾子弟,目的显而易见。 明白叶真在为她分忧,元初一自然高兴,可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一心盘算着怎么才能见一见赵子悦,叶真也好像有心事一样,时不时的神游他方,二人各怀心事,直至游船结束,除了介绍朋友,相互之间倒没说上几句话。 下了画舫,元初一让卫四去驾车,自己和叶真在原地等候。叶真始终有些心神不宁,迟疑半晌,还是道:“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了,你自己路上小心。” 元初一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担心,但还是点点头,又道:“我想与赵子悦见见面,你说什么时间合适?” 叶真微怔,“他……你想见他?他是从京城来的,绝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对头。” 元初一也没法解释,只能道:“我想向他打听打听生意上的事,今天那位赵公子我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叶真也不知在想什么,闻言胡乱点点头,“好,我约他看看。”说罢转身而去,满怀心事地与朋友一同离开。 又过了一会,卫四驾车回来,梅香觉得太慢,埋怨了两句,卫四涨红着一张黝黑脸庞急忙辩解,“都是那个姓韩的,在车前管姓方的要钱,挡了半天的路,我是绕过来的。” “姓韩的?”今天倒是新认识了一个姓韩的。元初一自然地朝马车来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不远处“不相为谋”兄正拦着一个男人,似在说服对方,面色虽然平静,可眉头却一直蹙着。那个男人元初一也认得,姓方,家中经营遥州最大的香料行,此人性好渔色,极不要脸,尤其喜欢身娇体弱的清秀小倌,对生意一窍不通,经常把他父亲气个半死……哦不对,他父亲上上个月死了,元初一还送了帛金,已经是“全死”了。 瞄着韩裴清隽的五官,元初一微有不屑。刚刚还对她大展清高傲竹之气,转眼之间,便缠上多金好色之徒。 轻哼一声,元初一对韩裴原有的那丝好奇已然消散无踪,她坐上马车朝卫四吩咐,“回赌场。” 小春湖离青龙赌场很有一段距离,元初一进了车厢便倚在那里闭目养神,指尖有意无意地轻敲着身下软铺。 梅香知道她在想事情,不敢吵她,直到马车渐慢,才轻唤两声,提醒元初一到了。 马车就停在青龙赌场之前,元初一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门面,还有身边那些川流不息的赌客,一种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她重生后,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比朱雀白虎玄武三大赌场,它们是在原有赌场的基础上翻修扩张而成,青龙赌场却是实实在在的从无到有,她元初一亲手策划而成!从建造到人员,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她也坚信要不了多久,青龙赌场一定能成为遥州生意最好的赌场,没有之一! 到那时…… “少夫人。”留守赌场的卫三得到元初一到来的通报迎了出来。 元初一微一点头,信步进入赌场,见到各个赌桌几乎都是爆满状态,赌徒的叫喊声与庄家的摇骰声不绝于耳,不由大为满意,这才又把卫三招到身前,“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卫三本也有事要报,闻言便住了口,等着元初一的吩咐。 元初一上前一步在卫三耳边低语半晌,末了道:“这事你和卫四亲自去办,以免走漏风声,我会让菊香派人配合你们将他身边的人引开。”元初一说罢,才发现卫三两道浓眉紧紧交驳,陪她闯过多少难关的铁血硬汉竟面带难言之色。“你那是什么表情?”元初一睨着他,难掩唇边笑意,“便宜你了还不情不愿的。” “是……”卫三没有反抗元初一的习惯,虽然这便宜他真不想占。 “嗯?”环视赌场的元初一突然停下,她见到一个厌恶的身影,正拉着负责安全的兴叔指手划脚。“他在干嘛?” 这正是卫三想要禀报的事,“大公子想对赌场安全重新布局。” “什么?”元初一错愕一下,继而勃然大怒,“他是什么东西!” 且不说元初一在青龙赌场的人员安排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只说叶彦,他凭什么插手青龙赌场的事! 元初一怒火迸发,卫三快走一步挡在她面前,“少夫人……” 看着卫三面上的忧色,元初一脑中顿时清醒,不太确定地问,“老爷子来了?” 卫三微一点头,“在后堂。” 叶彦此时也发现了元初一,他晃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阴恻笑意,“元大掌柜,你今天走得可真不是时候。” 元初一双唇微抿,看了看叶彦身后的兴叔,放缓了脸色沉声道:“兴叔,在我回来前,不必听他任何吩咐。”说罢,也不管叶彦有什么反应,绕过他走向后堂。 元初一不觉得叶彦的把戏会让老爷子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决定,但插手赌场的事,如果没有老爷子的授权,叶彦没那么大的胆子。 哪里出了问题呢?是发放筹码的事?还是她今天提前离开赌场的事? 带着些许不安,元初一走进后堂,老爷子正坐在堂中,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公公。”元初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在看什么?” 叶老爷抬头,笑着朝她招招手,待她走得近了,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在京城的朋友送过来的,你也看看。” 那是一本书,很薄,也就十几页的样子。元初一接过后没有马上翻看,她本想问叶彦的事,但看老爷子压根像没有这事一样,就迟疑了一下,将书翻开。 “扑……克?”元初一看着书中图文并茂的讲解,兴趣渐起,“看起来跟叶子戏有点像。” 叶老爷“呵呵”一笑,“听说是叶子戏传到海外,再从海外流传回来,增加了不少玩法,比叶子戏更适合赌场。最近京城很流行这个,我也觉得很有趣。” “的确不错。”看着书中讲解,元初一迅速从中筛选着哪些更适合在赌场推广,“公公放心,我尽快派人去京城了解。” “嗯……”叶老爷错了错茶碗上的碗盖,“这件事……你不必管了。” 元初一微愕,又联想到叶彦的行为,面色一肃,“公公,你可是为初一今日擅离而生气?” 叶老爷将茶碗轻轻放下,面带笑意,“我来的时候,见到萧正的人混在赌客之中……” “公公!”元初一急着想要解释。遥州的赌场很多,除了一些小赌档,其他上规模的赌场呈三分之势,萧正就是其中一势。 “你不必解释,”叶老爷脸上并无不悦之色,“你既然放心离开,岂会没有应对之策?不过……来者是客,你要卫三将可疑的人强制带到偏厅,虽然可保风平浪静,可难堵悠悠众口,你让其他人见到会怎么想?赌客们可不知道卫三带走的是我们的敌人。” “初一知错了。”元初一明白自己是有点急于求成了,全因青龙赌场的开业不容有失,尤其她不在的情况下,防患于未然总比有人闹事要好。 叶老爷摆摆手,“注意就好,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元初一垂头受教,心中斟酌半天,终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公公要将扑克的事情交给谁办?” 叶老爷笑笑,“让你大哥去办吧,办好了这件事,他到青龙来才能服众。” “公公!”元初一理解了话中的意思,差点没跳起来,她急得上前两步,“公公若想给大哥机会,可将朱雀或是白虎交给他,初一定会全力协助大哥!” “哦?”叶老爷抬眼看着元初一,清癯的面上笑容渐敛。“言下之意,我若让他来打理青龙,你就不会全力协助?” “我……”元初一语塞,但是,该死的她就是这个意思!她为青龙赌场付出了多少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叶彦间的恩怨老爷子也是一清二楚,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元初一攥紧了拳头,声音都有点发颤,“公公,是不是初一做错了什么?还是初一为赌场不够尽心?或者……或者公公不喜欢发放免费筹码的主意?我可以改!” 叶老爷抬抬手,示意她不要过于激动,“我去筹码房看过了,免费筹码是特制的,不能直接兑换银子,也就是说没人能领了筹码后直接换钱带走,必须在赌场内流通,这办法不错!既有了噱头吸引赌客,又让人没空再去关心十三煞阵,可谓一举两得!初一,你做得很好,不过,”叶老爷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元初一,稍显浑浊的眼睛透着期盼,“你该明白,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十章 一个难题 元初一慢慢沉静下来,她自然明白老爷子想要什么,那也是她承诺过的事,可…… “你也辛苦很久了,这段时间就歇歇,你娘过阵子想去灵远寺上香,我没空陪她,你陪她去吧。”叶老爷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倒负了双手踱步而去。 已经是刻不容缓了吗?元初一闭上双眼,狠狠地吸了口气。要她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将心血拱手让于叶彦,她真不甘心!但她也清楚,老爷子的要求才是她这一生的保障。 也许是时候与叶真好好谈谈了! 元初一离开后堂回到赌场,叶彦等在那里,很满意地看着元初一脸上的忧色,虽然他极力掩饰,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元大掌柜,明天我会过来正式接手,趁今天还有时间,你去下面好好交代一下。赌场的人除了东叔和兴叔,你全部带走,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有人暗地里扯我后腿。” 被叶彦当面呛声真让人难过,元初一压下心中郁闷,瞥着他嗤笑出声,“如果你真有出息,就把东叔和兴叔一并赶走,全换上自己的心腹岂不放心?” “你少激我。”叶彦明白东叔和兴叔对赌场的重要性,他们一个是遥州第一神算手,算盘打得出神入化;一个曾是大名鼎鼎的千王,任何千术伎俩都别想瞒过他的眼睛。有他们在此坐镇,他才能高枕无忧。“我就要他们两个!” 望着叶彦踌躇满志的样子,元初一笑笑,“你放心,整个赌场,除了卫三,我全留给你。” 叶彦的眼中立即升起一丝警惕,双唇微动刚想说话,元初一抬手止住他,认真地道:“青龙赌场是我长久以来的心血所在,就算马上要将它交给你,我也希望它能红红火火地发展下去。赌场里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受了大半年的训练我才敢把他们放在这里。至于你带过来的人,我不能说不好,但毕竟要有时间来熟悉一切,赌场才刚刚开张,不能这么折腾。” “你会这么好?”叶彦对此嗤之以鼻。 “不仅如此。我还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全力与你配合,赌场开业后前三个月最重要,我想你也想在公公面前好好表现,以图将来吧?”元初一看着叶彦的脸色,知道他始终不能相信,也对,如果现下局势逆转,自己也绝不会相信他! “你想的那些小把戏我不屑做,”元初一肯定地望着叶彦,“因为我早晚还要回到这里,在这之前,我不能让它败在你的手里!” “你!”叶彦的怒火瞬间被撩起老高,他瞪着元初一,咬牙切齿。 元初一随意地摆摆手,“瞪眼睛也没用,叶彦,我希望你能像个男人,尽全力经营赌场,我们明打明的竞争,别耍那些不上台面的心思,这不仅是做给公公看,你也要对自己有所交待!” 这大概是元初一对叶彦说过的最剖心置腹的话,真诚到……像训儿子似的,她是真没把叶彦当外人啊! 元初一从赌场出来回到合庆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这是赌场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青龙赌场,头一日开张,元初一却没有留下。她果然像说的那样,将赌场里里外外交代给财叔和兴叔,再嘱咐他们听从叶彦的一切吩咐,底线是不能让他赶走赌场内的任何一人。她是要回来的!在那之前,她要去办那件能让她真正改变命运的事情。三年了,也是时候了! 不过,元初一在心中盘算了好久,也不知该如何同叶真开口,思来想去,连晚饭都找了个借口没到前厅去。 叶真那天很晚才回来,进门便见元初一倚在窗前的躺椅上,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聚精会神。“这么晚还没睡?”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赌场的新举措。”元初一知道叶真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多说,放下册子抬眼相望,见叶真眼含秋水双颊微红,仔细嗅嗅,鼻尖蹿进一丝酒香。“你在外面是不能喝酒的,你酒量太浅。”醉在外头容易出事。 叶真不太自在地撇开眼去,“只喝了……一点点。” “心情不好?”元初一了然相望,“因为那个赵公子?” 叶真微诧。 元初一笑笑,“今天在船上,你对他的话好像很在意。” “是……么?”叶真移开眼去,笑着耸耸肩,“我怎么没觉得?” 元初一不去戳穿他刻意的轻松,心中微黯。他的压力全写在脸上,现在谈那件事……合适吗?“公公他……让叶彦接手赌场的事,想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元初一还是决定谈谈。 “真的?”叶真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他要用你的手去实现遥州第一的梦想。” “他是想实现这个梦想,但不是用我的手。”元初一坐直了身子,望进叶真的眼睛,“他需要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叶真神情一滞,回身到屏风处去宽衣,“大哥不就是么。” “叶真。”元初一淡淡地唤他,“有些事不能永远逃避。”以前她不逼他,是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她想等叶真一个心甘情愿,毕竟,她不希望看到叶真再次被逼到自厌自弃的死胡同里。 “我……”叶真宽衣的动作顿了顿,他想回头看看元初一,却犹豫了,眼睛盯着屏风架子发了好大一阵呆,才抿抿微干的唇,“我没有。” “没有最好,”元初一仿佛松了口气,她走向叶真,攥着衣襟的手微微收紧,“正好你也喝了点酒……唔……要不要再喝一点?”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叶真的动作变得迟缓而僵硬,解开的外衫披在肩上,不知该脱掉还是该把衣带重新系好。 三年了,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也明白元初一为他付出了多少。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也认为自己可以面对,可事到临头,他才知道原来这么难。 “我们试试,试试好吗?”元初一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种沉默,她松开紧攥着衣襟的手,摸上衣带,可怎么也解不开。她不得不低下头去寻找准确的位置,一只手却猛地扣上她的手腕。 “初一……”叶真确定自己的拒绝就在唇边,可抓上元初一的手,才发现她竟在颤抖。 这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元初一么?看着眼前白皙娇好的容颜,叶真突然倍感心酸。这个在成亲当晚自己掀开盖头,安慰他勇于面对未来的女人,承诺会一直等着他的女人,让他能毫无负担敞开心扉的女人……他到底辜负了她多少时光! 元初一也是顺着叶真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时才发现它们在发抖,她连忙挥开叶真的手,快步走到旁边的置物柜前,拉开柜门从中拿出一个瓷瓶,紧握在手里,下了半天的决心才转过身,将瓶子交给叶真,低头道:“我知道你为难,但……你就当为我,”她双唇轻抿,“我想有个孩子。” 叶真不用打开也能猜到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无边的愧疚如同江水一般涌进他四肢百骸,他几乎是逃出了自己的房间,他不敢看元初一现在的表情,连想象都不敢。 第十一章 启程 元初一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烧得只剩一滩烛迹,最后一点火光消失之前,丝丝晨曦透过窗棱投在窗几之上。 如果没有孩子,她的命运还会改变吗?整整一夜,元初一脑中浮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或许是她用错了方法,她根本不该坐在原地等叶真回头,也不该与叶真面对面的讨论这个问题,她该将那瓶药不声不响地投在叶真的饭菜里,当一切已成定局,就算他大发雷霆上山下海寻死觅活,也无济于事了。 不过,元初一清楚,如果她想,她早就付诸行动了,何必等到现在?她一直姑息叶真的原因不是她忙着赌场忙着让众人认同,而是她不想。 难道……元初一自娱自乐地撇撇嘴,她也有那种倾向? “少夫人?”梅香试探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打断了元初一的思绪。 元初一闭上眼睛长长久久地吁了口气,慢慢起身活动僵硬的身体,“进来吧。” 梅香让两个小丫头将洗漱用具置于桌上,再将她们打发出去,这才小心地道:“少夫人一宿没睡?” 元初一揉着自己的后颈点点头,目光落到桌上的瓷瓶上,心中又是一阵长叹,“昨晚二公子出去,竹香跟着了吧?” “是,竹香一直保护着二公子。”梅香抿着唇欲言又止,一张小巧俏脸爬满了不甘。 元初一好笑地看着这个从娘家带来的丫环,“怎么了?”她敢全然相信的人不多,梅香是其中一个。 梅香摇摇头,替元初一不甘不是从现在才开始,也不必时时挂在嘴边,“是菊香传话来说那个赵子悦的来历一直查不清楚,还有昨天那个赵公子,菊香说他对布料的研究只是一般,不像是世代布商。” 竹香会将叶真身边的可疑人物报备到菊香那里,而菊香则是元初一身边最为神秘的人,她并不像梅香竹香卫三卫四那样时时跟在元初一身边。梅香觉得菊香和元初一甚至不像主仆,因为菊香从不会主动向元初一示好,偶尔见面也不会侍立一旁,而是与元初一平起平坐,奇怪的是元初一也不在意。 “他当然不会是布商。”元初一不知道菊香是怎么得知赵公子对布料研究的程度的,想来她自有她的办法,“跟她说先不要查那几个从京城来的人了,抓紧办我交代的事。” 梅香道:“那件事她也说了,已经有所进展了。” 元初一挥挥手,“什么叫‘有所进展”?老爷子现在着急了,我那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妥的,总得找件事来安慰安慰老爷子,你传话回去,告诉她加快行动,我要近期看到成果。” 元初一恢复了以往的行事做风,可梅香心中不知怎地,更为担忧了,“少夫人……小姐,”几年来,梅香头一回叫回这称呼,“你要是心里不快,一定要说出来。” 元初一微怔一下,而后掀了掀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我知道。”相对于叶真给她的挫折感,被别人深深同情着的感觉更让她郁闷。 过了两天,当梅香带着事件的新进展回来禀报时,元初一已经开始抓狂了。事实上,自老爷子下达最后通牒,元初一就开始觉得自己很……嗯,通俗点说就是无所事事。 重生后的元初一从没这么闲过,四年多的时间,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一直转一直转,改变叶真啦、争取地位啦、改变命运什么的。现在闲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生活了。 清静无为的日子她不是没过过,那时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空虚,顶多就是自怜自艾一点,感叹幽怨一点,不像现在,身上的骨头没一块是对劲的,阳光明媚的一个上午,愣是被她过了个无边漫长,以前这个时候自己都在干嘛呢?她想啊想,哦,应该是在唐氏那里,看唐氏抄经喝茶睡午觉,她就在一旁陪着,直到唐氏发现她,再特赦她离开。 原来这辈子她已经很久没去给唐氏请过安了。 要不要去呢?元初一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考虑,又转身去找她的扇子了,她想看看扑蝶这活动能不能让时间过得快点。 元初一对唐氏无疑是有着偏见的,就算她已经给自己定了性,觉得自己上辈子的死是自做孽,可她还是认为,如果那时没有唐氏和叶瑾娘,她会选择苟且偷生一下的。 “少夫人?”梅香叫住貌似很忙碌的元初一,指着桌上堆着的十几把扇子,“都在这了。” “还有一把,绸子面的,叶真还在上面画了画,那个扑蝶肯定好使。”元初一把头扎在衣箱里,继续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较劲,“菊香那边不是有进展么?接着说啊。” “她说蕊沁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少夫人要是不放心……”梅香过去帮元初一撑住衣箱盖子,“她说少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亲自看看。” “怎么看?而且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有点急,也不知道她说的第一步跟我理解的第一步是不是一个意思……”元初一眼角瞄到一抹翠色,伸手把那条薄纱拽出来,竟是一条半透明的贴身小衣,顺手甩给梅香,“给你了。” 梅香接着那小衣脸都红了,她记得这条比手绢大不了多少的小衣是两年前元初一特地为叶真准备的,本是一套,外面还有纱袍,层层叠叠地穿在身上,肌肤若隐若现,引人遐想连翩。不过……她那位姑爷那段时间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着,别说去解元初一的纱袍,好几次都是她一退出他们的房间时就听到了震天的呼噜声,后来元初一就把这套花大价钱弄来的衣服深埋箱底了,据说是为了保护姑爷的鼻子。 元初一排山倒海地终于找到了那把扇子,然后一挥胳膊,扇子扔到一边,继续找她去年在街上一时兴起买来的手绢。 跟着是半年前的冬装、一年前的绣鞋、两年前的首饰、三年前的……反正什么难找找什么,足够打发几天时间了。 这几天叶真一直保持失踪状态,本来他与唐氏说好会陪她去法隐寺,结果直到出发也没见他出现。唐氏只当儿子贪玩忘了这事,元初一却暗叹一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由于叶真缺席,陪唐氏去法隐寺的就只有元初一和苏晴。看苏晴面色发白,毫无存在感地跟在众人身后,元初一觉得好像见到了当初的自己,一时间感慨万千,后退一步到她身边,“大嫂,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如果不舒服就在家歇歇吧。” 苏晴紧张地抬起头,先是瞄了一眼掺着唐氏的叶彦,见他正专心地与唐氏说话,这才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什么。” 苏晴的反应让元初一很好奇,她瞄着叶彦好一会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是从叶彦控制不住的笑容中深深地感受到他接手青龙赌场后的狂喜与亢奋。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合庆园的大门之处,叶彦也正说到要给唐氏一个惊喜,话音未落,便见不远处轻尘飞扬,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很宽大,没有厢板四面无遮,中间支起一顶纱帐,帐顶由数层纱罗织就,旁边垂下轻薄的纱帘,不仅外观华丽抢眼,而且遮了阳光,又通风,还可以免于让人窥视。连元初一都不得不承认,在这炎炎夏日,收到这样一份礼物的确是让人惊喜的。 唐氏也很满意,不过她仍让她原来的马车跟在后面,并且除了车夫不让任何人乘坐。 元初一思来想去,嗯,觉得这是唐氏人生经验丰富,事事都要防患于未然,如果下雨了,可以换坐带车厢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这么说的吧? 第十二章 全是偶遇 梅香跟着随行的丫环坐到最后面的一辆马车上,正待启程之时,一个小厮赶上来与她说了几句话,梅香朝前头看了看,见元初一乘着的马车已经动了,便打发那小厮回去,自己也坐回车厢之中。 法隐寺是遥州地界比较有名的寺院,住持还参加过本朝举办的论法大会并取得名次,寺院离遥州城并不太远,驾车前往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 不过这一个时辰从开始就过得不太好。马车在城中的时候还算微风拂面稍显惬意,没想到出了城,提速了,两匹骏马八蹄齐飞,踏出烟尘阵阵,元初一约么着,照这个走法走到法隐寺,她们该吃饱了。 事实上元初一料错了,等她们到了法隐寺,不仅没有吃饱,反而饥肠辘辘。因为唐氏否定了元初一换车而行的建议,让车马缓速则行,这一缓,缓过了午饭时间。 “少夫人慢点。”法隐寺前,梅香候在车旁扶元初一下了车,看看走在前头的唐氏与苏晴等人,小声道:“大舅爷回来了,让人送信来想约少夫人明天见面。” 元初一一愣,继而大喜,“太好了,快走!早点上完香早点回去。” 元初一归心似箭,可唐氏一直是不紧不慢的,添了香油、用了素斋,然后去厢房中休息。元初一知道唐氏有睡午觉的习惯,以为她睡好了就会张罗回程,可等了一个时辰,太阳都偏西了也不见动静。 元初一有点急了。虽说夏天城门关得晚,可最晚也不过戌时三刻,离现在只剩不到两个时辰,就算现在往回赶,也得不惧吃尘才行,可看唐氏那意思,似乎还想再吃顿晚斋。那今天就别想回去了,要不自己先走? 随唐氏前往斋堂这一路上,元初一净琢磨这事了,进了斋堂,冷不防走在前头的唐氏突然慢了下来,多亏梅香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撞到唐氏身上。跟着便听苏晴说:“娘,那边好像是亲家夫人。” 元初一望过去,果见斋堂一角坐着几个妇人,有老有少,无一不是端庄稳重的打扮,其中一个驼黄色衣裙、面容削瘦,与唐氏一般年纪的妇人,正是唐氏的亲家,叶瑾娘的婆婆。 叶瑾娘是一年前出嫁的,夫家姓杨,公公是遥州府辖下的一个县令。 在元初一的记忆里,叶瑾娘嫁得很是风光,光嫁妆就有三十二抬,又是从商贾之家嫁入官宦门弟,不知让多少人羡慕万分。可事实上,这门亲事结得相当不容易,虽然叶家家财万贯,但论起来,叶家是实实在在地高攀了,最后还是沾了苏晴家的光,要不是叶家与苏家这样的书香世家定亲在前,杨家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见到杨夫人,唐氏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与苏晴道:“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苏晴自然称是,扶着唐氏刚要上前,便见从那桌过来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迎向唐氏,客气地道:“给亲家夫人问安了,我们夫人正与知州夫人相聚,不好离席,叫桃儿过来告罪,还请亲家夫人多多担待。”说着将唐氏让到旁边一桌,“亲家夫人请先用膳食吧。” 唐氏也不勉强,朝杨夫人那边微微颔首打过招呼,便就势坐了,问道:“怎么不见你们三少夫人?她没来么?” 桃儿笑笑,“来了。”只说了这么两个字,然后便朝唐氏轻轻一福,“亲家夫人,桃儿先回去了。” 来了?来了怎么不见人?元初一有点疑惑,见唐氏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坐下之后还频频朝杨夫人那边观望,根本没有吃斋的心思。 杨夫人那桌的氛围倒很轻松,个个面带笑容,桌上的斋菜也是一盘接一盘的上,连上了五六道菜式,才听杨夫人身边的一位贵妇人笑道:“够了,让瑾娘回来一起用吧。” 杨夫人便朝桃儿点点头,桃儿福了福,转身到斋堂的厨房去了。 元初一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晚斋时间叶瑾娘缺席了,再看唐氏脸上的笑容正慢慢消失,眉头微锁,眼睛紧盯着厨房方向……直到叶瑾娘出现。 元初一很久没见过叶瑾娘了,自她嫁到杨家后,一年时间里,她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据说是官宦人家规矩大,嫁入门的媳妇是不能随便回娘家的。现在再见她,虽已做妇人打扮,却仍是肤白如玉眉眼如画,一张脸蛋小巧精致,上面挂着惯有的恬淡笑意,如同记忆中那样温和无害。 叶瑾娘无疑是见到唐氏一行人了,可只是目光闪了闪,便随着桃儿回到杨夫人身边,朝那贵妇人轻施一礼,刚要落座,便听杨夫人道:“你母亲在那边,你去陪她叙话吧,这边你不必陪着了。” 叶瑾娘文文静静地一笑,站直了身子朝杨夫人与贵妇人再施一礼,又跟席间同龄的妇人点了点头,这才后退离席,转身朝唐氏这边来了。 那贵妇人与杨夫人笑道:“瑾娘礼数周到,又有一手好厨艺,实在难得。” 杨夫人垂目而笑,“礼数再周到也不比夫人家的少夫人,出身于诗礼之家,真正的大家闺秀。” 这话怎么听都少了点自谦的意思,唐氏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看已到近前的叶瑾娘,微抿着嘴角站起身来,“咱们回房说话。” 叶瑾娘没有出声,朝元初一和苏晴柔柔一笑,便扶着唐氏走出斋堂。 元初一没有立时跟上去,她坐在那,看着叶瑾娘纤细的背影步步远去,心中颇有感慨。 当年第一次见到叶瑾娘,她只有十四岁,就是这样笑的;还有曾经的最后一眼,她也是这样笑着,一步步走近自己,眼中无悲无喜。是什么让叶瑾娘决意在父兄尸骨未寒之时将自己的亲嫂嫂逼上绝路?只是为将父兄之死归于他人刑克、继而掩饰那种难堪的死因?叶家在她心中当真那么重要?元初一曾经以为是的,但今天,她觉得未必。 叶瑾娘有太多秘密,有一些恐怕连唐氏都不知情,比如说……她那手老爷子和唐氏都无缘品尝的好厨艺。 抚抚衣裙,元初一站起身走出斋堂,忽见一人迎面而来,却是熟人。 胡士恩? 元初一想象不出这位正气凛然言之灼灼的胡院主跪在佛祖面前默念保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画面,他那种人,自以为有铮铮傲骨,岂会甘心乞求他人?就算佛祖也是一样。还是说……其实他是来给和尚上课的? 不过,在此相见便算有缘,元初一停下脚步,刚想与他打个招呼,就听一声不屑轻哼----这是胡大院主给她的招呼。 元初一笑笑,注意力被跟在胡士恩身后的女子吸引过去。 那女子大约十岁的年纪,生得柳眉杏眼,一张粉莹莹的小嘴微微抿着,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她穿着简朴的孝服,头上也仅簪着两朵白色绢花,更衬得她仿似一朵不染凡尘的空谷幽兰。 大概是元初一的目光过于灼人,那女子抬头相望,跟着微垂眼帘,身子不经意地朝胡士恩身后躲了躲。 不知是不是错觉,胡士恩的精神更为抖擞了一些,用后背隔绝了元初一的视线,引那女子进入斋堂。 元初一微微转身,回头看着他二人的背影,不期然见到那女子踏进斋堂之时身体稍倾,似是绊了一下,胡士恩连忙以手相托,那女子很快稳住身形,慌忙地后退一步,像一只受惊小兔,躲过胡士恩的手,与他稍稍拉开距离。 这……是偶遇? 元初一回过身,唇角微微翘起,“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欺我。” 第十三章 瑾娘V5 梅香收回目光,跟着元初一回到她们暂歇的厢房才问:“这是菊香让少夫人看的‘进展’?” “应该是。”元初一想着刚刚的情景,失笑道:“进展比我预期中的要好一点。”保持距离,才是对付那些正人君子的第一利器。 梅香扑哧一笑,“那个胡士恩,那么大年纪了居然还色心不死!” “错了!”元初一看向梅香,满脸正色,“文人才子哪个没有几段风流韵事?这叫红袖添香,一段佳话。要是咱们老爷子现在张罗再纳房小妾,那才叫……嗯,梅香,去备车吧,咱们今天赶回去。” “是。”梅香憋着笑,觉得元初一说得有理。 元初一打算向唐氏辞行了,她想唐氏今晚是不会走了,于是找了个小沙弥问了问,果然,明天相国寺的高僧要来这里.不过唐氏倒不是为了听法,而是为了和叶瑾娘相聚----这是元初一站到唐氏的厢房之外才知道的事。 元初一没想偷听唐氏和叶瑾娘说话……好吧,没想故意偷听,但门口没人,大概是主子说话,谴走了丫头,她们就找处歇着去了。 都说当娘很辛苦,当娘不容易,唐氏此次到法隐寺来,竟是与叶瑾娘约好的,只为忙里偷闲一叙母女亲情。这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从叶瑾娘的婆家到遥州城,顶多半个时辰的车程……当然了,从叶家回元初一的娘家恐怕连一刻钟都用不上,但元初一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回去是什么时候了。 “……你要的东西我备好了,明天走的时候你就带回去……” 元初一真是不想偷听啊!她把耳朵往门缝处凑了凑,听唐氏说道:“买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弄不好是会获罪的,你还是劝至轩多用功读书,考个功名……” “我会劝他的。”叶瑾娘的声音软软的,却听不出多少诚意,“还有一件事,娘,你一定要多规劝爹,最好将赌场全部关掉,或者让大哥去衙门寻个差事做做,哪怕是个捕快也好。你也看到了,在外人面前,我婆婆根本不想我露面。” 元初一差点让口水呛岔了气。 叶瑾娘总算是了解叶彦,知道他不可能去考功名,就想让他去应征当捕快,怎么说也算是公门中人,那她在婆家的地位也能提高一点点。原来儿媳妇都不好当,相比之下,唐氏只是不太爱理人,元初一应该满足了。不过,打死元初一她也想不出叶彦穿着捕快服的样子……嗯,希望唐氏能够成功! “还有二嫂……” 元初一正想敲门的时候,似乎听到叶瑾娘提到了自己。 “关于二嫂的传言有很多,有一些还说得很难听,娘,女儿很在乎婆家对你们的看法,但更在意叶家的名声,最近居然有她和五叔的流言,这岂不是太荒唐了!” 唐氏轻叹一声,“都怪她常常抛头露面,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会引来闲话,不过,以后她不再打理赌场的事,离步君远了,流言也就淡了。” “娘!”叶瑾娘的语气重了些,“难道娘就没想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二哥经常流连在外,二嫂空闺难守,五叔一表人材又正是气盛之年……” 元初一抬手抚在门页上,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敲门呢?今天的叶瑾娘真让她开了眼界,她一直以为叶瑾娘只会淡定微笑呢。 “二少夫人!”一声低呼,唐氏身边的大丫头石榴匆匆来到元初一身边。 “外面怎么不留人侍候?”听屋内声音嘎然而止,元初一心中暗笑转过身来,“去偷懒了?” 石榴连忙摇头,“小姐想吃邻县的枣子糕,青桃找人去买,结果去了半天也没回来,婢子去找她了。” “找到了吗?”元初一笑语盈盈。 “她肚子疼,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由内而开,打断了石榴的话,元初一好整以暇地望过去,叶瑾娘温柔婉约,一如往昔。 这样的气氛无疑是很尴尬的,可叶瑾娘态度悠然,好像元初一听到的全是她的错觉,元初一反而不好发做了。 无知者无畏,无耻者无敌,这一刻,叶瑾娘无敌了。 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挑拨她和唐氏的关系?与唐氏辞别之后,元初一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坐实她与五叔间有暧昧,叶瑾娘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她被叶彦收买了?原谅她想象力不丰富,她是真不知道。 “少夫人,我们要走只能坐这辆车了。” 看梅香将自己引到那辆吃尘车前,元初一无语望天……好多云啊! “你们坐的那辆车呢?”元初一四处看看,只见到吃尘车与唐氏的马车。 “说是去了邻县买东西。” “那……”元初一不抱任何希望地指指唐氏的马车,车夫一直坐在车上,动也没动过。 梅香压低了声音,“夫人吩咐了,不让任何人靠近。” 意料之中,车里装着的恐怕就是给叶瑾娘的东西。元初一一甩袖子登上吃尘车,“尘就尘吧,走!” 其实元初一不是没有办法的,刚一见尘土被马蹄踏起,她就把手帕系到发簪上,一边一支插到发中,一个简单的面遮就做好了。梅香如法炮制,不过她只顶了一根簪子,手绢又不够系到脑后的长度,元初一本想找根草棍树枝什么的给她别上,又觉得喻意不好,当年梅香到她身边来,就是别着草棍的。 “拿这个。”元初一褪下手腕上的一只敞口金镯,慢慢地扳直了,代替发簪插到梅香发中,又让她把头发盘起来,加以固定。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最起码不用直接吃尘,梅香一路称赞,赞得元初一都有点飘飘然了,老天爷看不过去了。 “我也没有多自满啊!”望着迅速阴沉下来的天色,元初一再次望天……好多乌云! 元初一在心里着诅咒叶彦,一边让车夫加快速度。这回不用吃尘了,要喝水了。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有人说快如翻书,事实上,有翻书那功夫一丝丝的雨水已经洒下来了。 叶彦!还有邻县的枣子糕!元初一恨得咬牙切齿!她和梅香挤做一堆,以期待头顶的纱罗帐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嗯,起初还好,只感觉到一团团水气扑面,到后来,纱罗被雨水完全浸湿,不停的滴水,不过,总算比车外的雨势小一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只要前进,无数雨针就会透过四周的纱帘空隙,直扑面门。 元初一估么着中暗器也就这感觉吧?而且暗器还随着雨势渐大跟着涨了份量。 “少夫人,”梅香的衣裳湿了半边,还用胳膊护着元初一的脸,“要不先回法隐寺,明天一早再回城?” 元初一拉下她的胳膊,“继续吧,都走了半个时辰,现在回法隐寺和回城没有差别!”她这回可真没招了,偏偏老天还和她作对一般,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雨点砸在地上都起了烟,溅起满鼻的土腥味。 “少夫人,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一直闷头赶路的车夫终于回头请示,元初一她们好歹还有罗帐挡雨,他可是直接在跟老天对抗! “避!快找地方!”元初一缩着身子大喊。 可这一时间到哪里去找躲避的地方?转来转去,在一片小树林边上停了车,就着旁边的树木避雨。 基本上他们已经没有避雨的必要了,车夫与梅香自不必说,元初一的衣裳湿了大半边,脚上的攒珠绣鞋也泡了汤。看着在脚下荡漾的雨水,她又发现了这车的另一个功能--储水。 歇了一会,雨势始终没有见小,听着远处不时传来闷雷阵阵,元初一擦了擦颊边雨水,“行了,走吧,这里太不安全。” 车夫应了一声,刚坐回驾驶位上,便见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好像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车夫大喜,连忙抖动缰绳驱车相迎。 驾着那辆车的是一个年轻后生,披着蓑衣带着斗笠,防雨设施相当完备。 “你们怎么越叫越走?”那后生哭笑不得地望着元初一三人,“我在后头追了好一会了,快过来避避雨吧!” “实在是谢谢了!” 元初一高声道谢,那后生笑道:“是我们管家吩咐的。” 元初一也笑道:“那就谢谢你们管家!” 此时马夫已将储水车与后生的马车交错相停,元初一不顾自身狼狈小心地踏上旁边的马车,刚想和车内主人打个招呼再进去,车帘已被人由内掀起。 元初一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弯下的腰不知该直起还是该再弯一点坐进车厢里。真是山水有相遇,人生何处不相逢,透着温暖烛光的车厢内,露出的正是“不相为谋”兄那张清隽有加的面孔。 第十四章 绝对意外 元初一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她只犹豫了一下子就弯身钻进马车就地坐下,并招呼梅香快点进来。 这辆马车小巧精致,车厢内也不太宽敞,布置更是简单,只有一几一座紧紧相靠,一盏烛光拢在几上固定的镂空铁罩之中,偶有闪烁,让这不大的空间倍显温暖。 韩裴一直没有说话,回身自座椅下拿出一件蓑衣,还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便听元初一声音不大却坚定地道:“休想用一件蓑衣打发我们,回城之前我绝不下车!” 韩裴抬眼,见元初一发髻凌乱,发丝被雨水浸透,一些水珠正顺着她的鬓发滑落下来,滴到她没一处干爽的衣服上。现在的元初一看来简直惨不忍睹,可她目光灼灼地坐在那里,腰杆挺直,下颔微抬,像要跟谁比个儿似的。 “那你大概要坐上一夜了。”韩裴将蓑衣披到身上,又拿了个斗笠,躬身出了车厢。 “坐椅下面的箱子里有衣服。”韩裴温醇的嗓音再次从帘外传来,伴随着倾盆雨声与阵阵雷鸣。 元初一还有点愣神,脑子里不期然地现出一句话,就是以什么人之心度什么人之腹那句。 当然她绝不承认自己是那什么人! 梅香从箱子里找到两件衣服,普通的质地,简单干净,都是青灰色,元初一记得刚刚韩裴穿的衣服也是青灰色的。 “真单调。”元初一让梅香挡在车帘处,这才脱下外衣。她的衣服基本上里外全都湿了,但出于安全与方便考虑,贴身的衣物元初一还是穿在身上,只换了外衣,虽然不太好受,但与刚刚相比,已经让她倍感舒适了。 其实要讲避嫌,元初一是不应该穿其他男人的衣物的,可若懂得委屈自己,她就不是元初一了。 上辈子她委屈够了。 系好衣带,元初一站到车帘处,示意梅香换衣服。因为车厢内空间有限,元初一的头不得不低着,刚一低下,鼻中便飘入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松枝香味。她将胳膊抬到鼻下,使劲闻了闻,果然是这衣服的味道。 还挺好闻。 “换好了么?”一刻钟后,韩裴的声音再度响起。 梅香过去将车帘掀开一些,请韩裴进来。 韩裴将蓑衣斗笠交给元初一的车夫,这才回到车厢之中。 元初一坐在椅上,偏着头,正拧着打散的湿发,丝毫没有让坐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既然已经结了梁子,又没有化解,就不要假装和善,粉饰太平了。 韩裴也不在意,在靠近车帘的地方坐了,朝外面道:“走吧。” 马车动了一下,跟着慢慢加速,可一直是中速前进,根本没有尽快赶回城的意思。 “是不是该快一点?”元初一“善意”地提醒,“再晚的话城门就关了。” 韩裴瞥她一眼,淡淡地道:“我们不回城。” 元初一停下拨弄头发的手,有些诧异地望着韩裴那双清亮的眼眸,“什么意思?” “雨势太大,我们就近找间农舍,明早再回城。”韩裴答得毫无压力。 元初一真想把他踢出去! “这车漏雨吗?”到底有什么理由不赶回城里去,反而要在外头借宿? 看得出来,韩裴并不想回答她,可见元初一始终没想到原因,他只能开口,“雨太大,城门应该会提前关闭。”哪怕只提前一刻钟,他们也赶不及进城。 “从没听说过!”此刻的元初一对回城已经有了一种异样的执着,她弄成这样,不就是想早点回城么!“我一定,要回去!现在!” 韩裴可以不理她的,可架不住元初一眼睛里的小火苗跳个不停,还有遇风见涨之势,韩裴想了想,朝外吩咐道:“回城吧。” 吩咐完,韩裴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车内的烛光随着马车行进不断闪动,元初一也看不清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虽然他有借此划清界限之嫌,不过他肯让步总算是给了面子。沉默一阵之后,元初一清了清嗓子,“你是哪个府上的管家?回城之后,我亲自去府上致谢。” 韩裴没有睁眼,双唇轻启,“不必。” 刚刚产生的丁点好感又要消失了,元初一挑挑眉稍,“你在后悔追上我们?如果早知道是我,你不会出手相助,是不是?” 韩裴总算睁了眼,面色无波地道:“如果你们的马车没有一直朝树林方向走,不论是谁我都不会管的。”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追上去,是怕有人遭雷劈。 “当然,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乘着那辆马车,一定……很凉快。” 元初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两下,如果不是韩裴正色相对,她一定认为这是在幸灾乐祸。 “嗯?”元初一正想转移话题,不经意在座椅上摸到一样东西,拎到眼前,“这个……”陈旧、粗糙,竟是那条编了铜钱的络子。她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捞上来了?” 韩裴立时伸出手,“还给我。”这络子本放在小几上,大概是马车颠簸,掉到了座椅上。 看他紧张起来,元初一失笑,“放心,我报过仇了,不会再丢一次。”说着她将络子朝韩裴的方向抛去,“我真好奇……” 元初一发誓,她是真好奇这络子的来历,而并非……怎么说呢?一切只能归结于命运的安排,马车在络子抛出的瞬间猛地颠簸一下,韩裴又是坐在出口附近……反正等大家重新坐稳,络子早就不知所踪了。 元初一是看着那络子落地后又突破左摇右摆的车帘弹出车厢的,然后她选择向叶瑾娘致敬。她揪过自己原来的湿衣,胡乱地搓着溅在上面的泥点----那一刻,她也无敌了。 第十五章 谁家公子 “停车。”看着低头忙活不停的元初一,韩裴的声音微沉。 外头赶车的后生大概是没有听清,在外面将因颠簸而掀起的车帘重新压好,大声道:“马上到了!” “我说停车!” 韩裴扯开车帘钻了出去,紧跟着马儿嘶鸣,马车震荡一阵,急急地停了下来。 元初一很想忽略韩裴声音中的那丝怒气,可听那后生喊了几句,知道韩裴居然连蓑衣都没穿就下了车,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扭头看看梅香,见她一脸讪然,相当无力的样子。 “少夫人……也不是故意的……”梅香好不容易想到一句安慰的话。 元初一颇不自在地扬了扬下巴,“故意又如何?” “嗯……这位夫人……”赶车的后生探进头来,正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才道:“已经看见遥州城了,不过城门好像已经关了,雨太大也看不清楚,要不让您的车过去看看?您的车轻便,走得也快。” 元初一错愕之余点了点头,听那后生与自己的车夫在雨中大声交流,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真让韩裴说中了? 事实上,当元初一朝着遥州城方向眺望,望不到一丝光亮时,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所以当车夫回来确定这一猜测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上面一定写着“不宜出行”。 韩裴也很快回来了,他滴着水,默不做声地登上马车,手脚上全是泥污,模样比刚才的元初一惨了不止一倍,而且两手空空。 元初一马上钻回车内坐好,继续霸占着唯一的座位,并且打定主意,就算他开口赶人,她也绝不下车! “走吧。”韩裴坐回原来的位置,除了情绪低落一点外,没见什么不妥。 “城门已经关了。”后生向韩裴说道。 韩裴看也没看元初一,理所当然地道:“去赵叔那。” “我……咳!”元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可怜,连忙清了清嗓子,“我要回法隐寺!” “走吧。”韩裴放下车帘轻声吩咐,当然,目的地绝不会是元初一说的那个。 “要不我租你的车送我回去?” 韩裴干脆闭上眼睛。 元初一很久没受过这样的打击了,不过做人还是有点骨气的好,她做了个深呼吸,“停车,我要下车。” 韩裴大概是没想到元初一会这么有种,抬眼瞥向她,沉默良久后开口,“放心,赵叔家还有赵婶。” 元初一窘然。 其实元初一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多么惹人厌,可她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一起去什么赵叔家借宿?就算她已经没什么名声可言了,但安全意识还是要有的。 不过……她终是跟着韩裴去了赵叔家。 这是向恶势力低头吗?元初一深刻反省。 赵叔家是一个很简朴的农舍,三间正房,一个篱笆围的小院,离遥州城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元初一他们到达的时候雨势稍小,但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赶车的后生跳下车,到农舍前叫门,没一会,从屋中出来一个披着蓑衣的中年男子,见到那后生忙把院门打开,又回头大声招呼家人。 韩裴跳下马车与赵叔打了个招呼,赵叔连忙扯下身上蓑衣就往韩裴身上披,这时一个中年妇人也撑着伞从屋里出来,小跑到他身边,一边给他遮雨一边埋怨,“怎么全弄湿了?何全是怎么侍候的!” 韩裴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将伞往妇人那边推了推,“不关他的事。” 那后生笑道:“赵婶,今天这事真不怨我。” 赵婶白他一眼,挽了韩裴就要朝屋里走,口中仍道:“不怨你怨谁?蓑衣倒在自己身上穿得好好的……” 韩裴没急着走,他走到院门的雨檐下停住,让赵婶不必再忙着给他遮雨,然后才道:“车里还有一位姑娘,你接她下来,至于另一位……”他回头看了看正从马车车窗向外观望的元初一,“那位夫人,她回到遥州城之前是绝不下车的。” 元初一默然,这是……报复吧! “不要勉强。”韩裴加了一句。 勉强你个头!元初一狠瞪了一眼神情自若的韩裴,又看了看赵婶手中起不了多大作用的雨伞,干脆放弃。她拢紧过大的衣襟,跳下马车朝农舍径直而去,经过韩裴身边时拉下他披着的蓑衣,翻了个白眼,“懂不懂敬老尊贤?” 韩裴就势将蓑衣还给赵叔,又抬头朝元初一落汤鸡似的背影道:“你不是要租我的车么?租给你。” 元初一吐血。 元初一很郁卒,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赵婶打来热水给她擦身才消解了一点。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将头发擦干挽起,然后出了房间,正碰上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的赵婶。 因为之前的忙碌,赵婶始终没看清元初一的容貌,现在借着托盘上的油灯仔细打量,见她虽着粗衣布裙,却生得温婉清丽,体态柔美,心中大叫了一声可惜,才道:“正好,夫人与小公子一起吃点东西。” 元初一微怔,继而反应过来这说的该是韩裴,他不是管家吗?怎么又成了公子?还是“小”公子? “韩裴……不是管家?”元初一好奇地问。 赵婶叹了口气,略为低落地道:“哪有人一出生就是管家的?” “那他……”元初一正要继续问下去,忽见赵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也端着托盘。 赵婶连忙回身介绍,“这是小女主儿。” 元初一听了以为赵婶说的是“祖儿”,上前一步借着灯火瞧了瞧,看清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桃腮杏眼,穿着一件白色掐绿边的衣裳,水水灵灵的透着可爱,看来自己换的衣服就是这姑娘的,于是朝那姑娘一点头一笑,“祖儿姑娘。” 赵主儿却不似赵婶那般热情,仅是点头回礼,便端着东西走了。 赵婶不好意思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惯坏了,夫人不要在意。” 元初一笑笑示意无妨,又朝身后招了招手,梅香马上上前去接赵婶手里的东西。 赵婶忙道:“不敢劳烦。” 元初一笑道:“应该的。” 梅香终是接过了赵婶的东西,赵婶也就不再推辞,却不与元初一一起到隔壁去,而是回了厨房。 赵婶家只有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做了起居室,中间一间后面做厨房,前面放了桌子,权当用餐之地,不过今天人比较多,便把桌子搬到了起居室。 元初一到达之时,众人已经落座了,不过分成两桌,赵叔与何全还有元初一的车夫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方桌旁,韩裴则坐在房间正中的圆桌旁,赵主儿站在他身后,像个侍女。 元初一对此微感诧异,但想想赵叔赵婶对待韩裴的态度,大概猜出他们之间另有渊缘,而并非仅仅相识这么简单,便见怪不怪,坐到韩裴对面去。 元初一面前的桌上摆了四道菜,两荤两素,看得出是仓促准备,却香气扑鼻,赵叔那桌上只摆了两道菜,因为光线不好,也看不清是什么,多半只是素菜。 这时赵婶又多点了两盏灯回来,都放在元初一这桌上,光线顿时好了不少,赵婶朝韩裴道:“小公子快用吧,别凉了。” 韩裴抬眼,目光从元初一身上扫过,最后定于赵婶身上,微叹一声,“佩姨,你也坐吧。” 赵婶被这声“佩姨”叫得面现酸楚,她挨着凳子坐了,倍感欣慰地吸了吸鼻子,“夫人还好吗?” “她很好。”韩裴犹豫一下,“上次你对我说的事,我与她提过了。” 赵婶忙问:“夫人同意了?” 韩裴轻轻一摇头,“我们现在……不太方便让主儿过去。” 赵婶闻言满脸失望,“怎会……是不是何家夫人怕出工钱所以不同意?我们主儿不要工钱。” 听到这里,元初一笑道:“哪有做工不要工钱的?祖儿姑娘是想找份活计吗?如不嫌弃可到我家来,只凭今日赵婶的收留之情,我不会亏待祖儿姑娘的。” “多谢夫人好意,”赵婶面现为难之色,“不过,我是想让主儿过去服侍旧主,与工钱无关。” 元初一这才了解,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不知内情,唐突了。” 赵婶连连摆手,站在韩裴身后的赵主儿突然道:“你是夫人?你嫁人了?” 元初一缓了一会才意识到赵主儿问的是自己,抬头相望,笑道:“是啊,怎么?” 赵主儿她摇摇头,唇角现出微微的上翘之势,神态中已没了刚刚碰面时的冷淡,“我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家。” 元初一听罢失笑,想来是自己进屋时披头散发,现在也是简单地将头发挽好,并未盘髻,所以看不出妇人身份,引起了这个小姑娘的敌意。不过这敌意么……元初一瞄了眼安静用餐的韩裴,心中不禁为赵主儿长叹一声,选婿需谨慎,嫁人要小心,一失足踩进桃园,看夫婿天天分桃子玩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第十六章 解释=掩饰 赵婶还在为赵主儿的事纠结,“小公子再与何家夫人说说?” 韩裴放下碗筷,“这不是何夫人的意思,是我娘的意思。何夫人派了一个丫头照顾我娘,如果再让主儿过去,怕让何夫人误会。” 元初一本以为赵婶说的旧主就是那个何家夫人,原来指的是韩裴的母亲,嗯,好像有很复杂的事发生了。 “我就是知道夫人那磨不开的性子。”赵婶语气中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我是怕何家派来的下人伺候得不仔细她也不好意思说,这才寻思让主儿过去,你知道,她生你的时候落下了毛病,肩头常常酸疼……” “佩姨放心。”韩裴笑笑,“我打听到一位精通医理的高僧,打算回程前过去拜访,一定会找到解除疼痛的办法。” 赵婶仍是担心,“那如果不成,就一定让主儿过去。” 韩裴微微点头,算是应承,赵婶这才放心。 赵主儿抿了抿唇,“韩大哥……” “主儿!”赵婶咤道:“没大没小!” 赵主儿似是无奈地翻了翻眼睛,“娘,韩大哥从来没把自己当主子,再说你现在也不是夫人的丫头了!” “你……” “佩姨。”韩裴对赵婶的坚持也很无奈,“主儿说的是,你以后对我也别再以‘公子’相称了。”说罢他不等赵婶答应,回头问:“主儿,什么事?” “韩大哥。”赵主儿干脆坐到韩裴身边来,“夫人既怕何夫人误会,不如我以亲戚的身份过去,既能照顾夫人,又不会引起误会。” 韩裴略有沉吟,赵婶喜道:“这主意不错,只是高攀了些。” “娘!”赵主儿有些不悦,“你不是总说夫人当年待你如同姐妹么?姐妹的女儿不是亲戚是什么?” 赵婶一时语塞,元初一却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以亲戚的身份过去不仅能降低身份差异,还能显得格外亲近,一家人好说话嘛!再说了,姐妹的儿子和女儿,表哥表妹什么的最容易不纯洁了。 由于赵婶她们早已吃过晚饭了,所以桌上几盘菜只有元初一与韩裴在吃,元初一向赵婶询问过后,才让梅香也坐下,这一举动又引得赵婶大发感慨,说从前与她家夫人在一起时,夫人待她便是这样。 其实平日里元初一并不会叫梅香与她同桌吃饭,二人身份有别,就算以诚相待,也不应越了礼数,故而对那位夫人的做法并不太以为然。 梅香却颇为羡慕,回到房间,趁赵婶与赵主儿去厨房收拾东西没有回房,感叹道:“赵婶与那位夫人的感情真好,分开这么久还对她念念不忘,可见那位夫人当年当真待她不薄。” 元初一挑挑眉,这话听起来别有含意,刚想反问,便听梅香又道:“可感情那么好,怎么会分开呢?如果是我,不管少夫人在哪,我都会一直跟着的。” “怎么跟?”元初一收回到了嘴边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早晚要嫁人的。” “嫁了人和当丫头有什么冲突?”梅香理所当然地说:“以后我嫁了人,还是可以服侍少夫人。” 元初一哼哼笑了两声,“对,最好是嫁给我身边的人,那样离得更近。你看……卫四怎么样?” 梅香一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少夫人……那只笨牛,我可没觉得他哪好。” 元初一失笑,梅香平时不多说温柔可人,却也是明智讲理的好姑娘,只有对着卫四的时候脾气不佳,但娇嗔责怪背后却是满满的关怀与担忧,元初一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不用去做什么元掌柜了。 梅香被说破心事,羞赧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与赵婶收了地铺,然后在给元初一梳洗的时候说:“少夫人昨晚说的话,要算数的。” 元初一窃笑。 她们出发回城的时候仍是小雨绵绵,所以还得借韩裴的马车。上车时,元初一见韩裴穿了件天青色的崭新衣袍,那并非他衣箱里的衣物,再看看目含恋色的赵主儿,心里再度感叹。 “韩大哥!”马车启动之时,赵主儿从雨檐下跑出来,追上马车。 韩裴从车窗探出头去,“我回程时会来接你,你快回去吧。” 赵主儿这才绽开笑容,使劲朝马车挥了挥手,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喂。”元初一想了半天,觉得经过那么多意外之后,还是这个字比较适合做他们交流时的开场白,“如果你没那个意思,就不要让人误会,一个姑娘没那么多时间好耽误,也没那么多心好伤。” 韩裴微愕,看了元初一半晌,微一点头,“我会的。” 这态度很得元初一认可,她神秘地向前微倾了身子,向韩裴挨得近了点,“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韩裴默然……不语。 韩裴一直认为自己的涵养很好,可现在,他有点怀疑。 失手?好,权当她失手;意外?好,就当是意外;可……喜欢男人?他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男人! “我并没有……” “不用解释!” 闭上双眼,韩裴轻轻地吸了口气,压下即将出口的反驳。对某些人来说,解释就是掩饰,显然元初一就在某些人的范围之内。 这个反应让元初一不太满意,她撇撇嘴,坐稳身子,“进城后送我去祥云客栈。” 韩裴没动,但元初一确定他听到了。 目前来看,他们之间的怨恩关系有点复杂,其中夹杂了无心之言、无心之报复、无心之救助、无心之意外……还有无心之揭伤疤。当然了,元初一觉得喜欢男人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想想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再遮遮掩掩的就没意思了。 韩裴的想法显然是和她不一样的,但他总算还在发挥君子风度,进了城后就马上吩咐何全赶往祥云客栈。 看看,就是这样,韩裴总有办法在你对他刚刚改观时做出一些让你再度改观的事,元初一托腮郁闷,这么一来,到底是该给他寒冬般的凛冽,还是该给他春风般的温暖呢? 她就没想到韩裴是打算快点摆脱她才依她的指示而行。 车外的雨一直下着,均匀而密集的“沙沙”声让车厢内的寂静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元初一掀开窗帘看看车外,已经看得到不远处的祥云客栈了,毫不意外地,她也见到客栈门前持伞伫立的一个身影。 元初一的笑意立时传到眼底,她放下窗帘,抚了抚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裙,又让梅香为自己正了正发饰,确定自己没有任何不妥后,才发现韩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而后回过头去,用指尖挑开车帘向客栈方向看了看。 水帘细布,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影立于烟雨之中,白衣,墨伞,宁静致远,仿若画卷。 韩裴放下车帘,沉默一会,终究是没忍住,“夫人果然……名不虚传。” 元初一想了半天,在马车停下的时候想明白了这句话其中的含意,微现恼色,“他是……” “不必解释。” 某些时候,韩裴也某些人了。 第十七章 兄长 “他是我大哥!”元初一白他一眼,跳下马车。 编排谁行,就是不能编排元惜。 让梅香去安排驾着储水车的车夫,元初一头也不回地上前挽了元惜进入客栈之中,元惜收伞,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容颜,隽逸优雅。 祥云客栈位于遥州城西一隅,虽不偏僻,但也不在闹市之中,它规模普通、价位普通、服务普通,说起优点,大概只得“清静”二字,归功于此店毫无特色,客人甚少。因为这份清静,这里成了元初一和元惜最常碰面的地方。因为常来,客栈的小二对他二人早已熟悉,连忙将他们引上二楼,那里有他们长年包下的一个房间。 “你怎会提前回来?”元初一关上房门急不可待地问道。 元惜将还在滴水的伞置于门旁,然后将元初一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你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穿成这样?还有,送你过来的人是谁?” 元初一便将昨晚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元惜好看的长眉微微驳起,“楚楚,你不该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你有很多仇家……” “大哥!”元初一打断他的话,“我喜欢你叫我初一。” 元惜心中轻叹,俊雅的面上多出几分无奈,“你再喜欢,你的名字还是元楚怡,而不是元初一。” 元初一摇头,严肃而认真,“大哥错了,当年我娘生下我,坚持不给我取名,只用我的生辰唤我,是希望由父亲给我取名字,但是她等了八年,直到临死那天还念着这事,可是我父亲呢?他根本忘了在乡下还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 当年元初一的母亲过世,在遥州经商的父亲差人来将她接回大宅,她那时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在认识母亲之前就己娶妻生子,正室夫人也是在元初一出生之后才去世的,到元初一八岁回元家的时候,父亲新娶的继室已入门七年,就是元忆的母亲柳氏。 元惜动了动唇,终是想不到任何能为父亲开脱的话。停妻再娶,生而不养,父亲这辈子对不起的,又岂止是两个女人! “他为我取名楚怡,是由初一谐音而来,他由始至终都没将我和我娘放在心上,所以连取个名字都不肯花心思。”元初一的嗓音低缓平和,一丝激动都没有,却让人听得心凉,“大哥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有个‘怡’字,与元怡重名,因为这个,我受了柳氏多少白眼?又挨了元怡多少打骂?” 提起往事,元惜温柔的眸中现出些许感慨,他轻轻抚上元初一的头顶,像对待孩子一般,“我记得,全都记得。” “但我不怨她们。”元初一抬起头,看着元惜疼惜的模样绽出一抹毫无勉强的笑容,“以前的事,都是我自做孽。” 元初一的笑容像一根锐刺直直扎入元惜心中,相处十二年,他怎不知道元初一原来那平和懦弱的性子?处处忍让处处低头,并非迫于无奈,而是压根不想去争,她只想过清静无为的生活,那就是她一生的愿望,可现在她说,“以前的事,都是我自做孽”。 一个懦弱的女人,到底经过了什么样痛苦的历程才会有这样的转变? 元惜知道元初一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也相信元初一不会骗他,但提到重生之始,元初一始终没有多说,只说自己因故暴毙,何故?可会……再次上演? 这件事差不多已成了元惜心中最解不开的心结,但在元初一面前,他从不提起。他不想给元初一再添压力,至多问问…… “你与叶真相处得如何?他还常常流连在外么?” “我们相处得很好。”元初一转过身去,走到床边踢了鞋子,然后扑到床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才又笑道:“我与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很好,真的。你看……”元初一亮亮手腕上的金镯,“他送的,好看吗?” 元惜看着套在纤细腕上的金镯,有点扭曲,环也不圆润,好像曾经被人用力扳开过。元惜知道他再问听到的也只会是一个答案,索性连这镯子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都不问了,不过另一件事,他还是非常想问的。 “楚楚,你……”元惜犹豫一下,却怎么也想不出更含蓄的词汇,“你……身体可好?” 元初一与元惜相处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他一直在担忧什么,“哥,我还没有身孕。” 元惜叹了一声,“上次找的药叶真吃了么?” 元初一抿着唇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不过没什么效果……哥,你别为这事费心了,这种事要讲缘分的。” 元惜何尝不知道?可转眼间元初一成亲便已三年,若再无子,恐怕叶家也不会答应,到时张罗给叶真纳妾,那是谁也反对不了的。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元初一以手托腮,“桐城那边的事办完了?” “差不多了。”元惜坐到桌旁,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信封,递给元初一,“这是你说的那两个庄子的地契,金楼那边的红利也在里面。” 元初一摆摆手,“你知道我身边不放这种东西,要是哪天让人发现,老爷子那我不好交待。” 提起这事,元惜顿觉自己对元初一真是有操不完的心,语气也重了些,“你知道不好交代,当初就不要发那样的誓言!” “如果当初我不这么说,老爷子怎会同意教我做生意?”元初一不知是不是被念是多了,有点不耐,“况且,他连叶彦都不信,你以为他会信我?他不过是相信终有一天我会为叶下生下继承人,而我做为一个母亲,绝不会损害自己儿子的利益罢了!” 你那是……什么生意!这句话忍在元惜心中很久了,今天他依旧忍着,因为他知道,元初一为她的“生意”付出了多少。他仍记得元初一刚参与赌场生意时,成功挽救一间濒临倒闭的赌场后那满足的神情,那是她渴望得到的认同,而他,只需站在那里,支持她就好。 元惜的沉默让元初一抓抓头,“大哥,我也不算违背誓言,我没有贪叶家的银子,没有将银子据为已有,只不过暂时借用了一些,年底之前就能全部填清……不会遭天谴的。” 嗯……希望不会。 虽然元初一从头到尾都没有重蹈覆辙的,但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她只是希望,如果那一天真的再度到来,她还有条后路可退。 第十八章 惹我的下场 元惜无可奈何地笑笑,踱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转开话题,“老吴打算扩大金楼规模,想问问你的意思。” 元初一凝神思索,一会才道:“现在不行,再等等吧。”年底之前,她一定会重掌赌场大权的。 元惜点点头,又从腰间拿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这个你拿回去,不要捉弄二弟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故提前回来,”元初一轻哼,“是柳氏叫你回来的?” 元惜没有否认,“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一家人。” “他们还真是把我当一家人。”元初一冷笑,“元怡的嫁妆,居然要我来出?元长山是吃错药了还是让人摘了脑子?” “楚楚!”元惜沉下脸,“他是你父亲。” 元初一出奇地没有回嘴,眼中闪过几分苦涩,“是么?” 室内沉默了一阵子,最后仍是元惜开口,“下个月初五是爹五十大寿,他希望你能回来。” 元初一扭过头去假装没听着。 什么希望她回去?是希望她回去充场面吧! 虽然如叶瑾娘婆家那样的门弟万分瞧不起叶家,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叶家还是很让人仰望的。尤其在元长山这类小有资产,又没有什么大出息的朋友圈子中,与赌王叶仲义做亲家,那是相当有面子的。 提起这个又不能不说柳氏,当年因为元怡的厌恶,柳氏早早地就把元初一的生辰八字散发给城中媒婆,希望能早点踢她出门,不过大概是没给媒婆多余的好处,人家也不太上心,一两年也没什么音信,后来柳氏等不及了,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傻傻的表外甥,就在两家下订前一日,叶家登门提亲。 元长山自是知道该怎么选择的,柳氏却被气个半死,还曾意图将八字上的名字改成元怡,未果。此后她便以元初一的恩人自居,与人闲话时常常感叹当继母不容易,那么好的亲事,都舍了自己女儿给了大丫头。 元初一常常想,上辈子柳氏听到她的死讯会不会笑得背过气去,然后……卒。 “银子你拿回去,”元初一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郁闷地发现前天才涂好的杜鹃花汁褪了色,肯定是昨天被雨水浸的,“告诉元长山,如果他不想拿不回借据,就让元忆亲自过来还,记得带上利息。” “我……会转达的。”元惜轻叹。 “哥,我并非是与元……与他赌气才不收这些银票。”看着元惜面带失望之色,元初一正色道:“我是想告诉他们,就算是你的面子,我也不会卖的,以后有事少烦你!” “我明白……” 这些话不用元初一说明,元惜也明白,只不过他很矛盾。 再不是,也是父母;再不温暖,也是他们的家。 元初一是知道元惜心底的想法的,但她仍没有将上辈子临死前向家人求助时的种种遭遇向元惜倾吐,虽然她信任元惜,但更怕他从此变得与自己一样对家人感到失望,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下个月初五,我会回去的。”临出门前,元初一说。 回去,并不是为了她父亲,而是为了她公公。她不想给老爷子留下不孝的恶劣印象,况且,她也不介意回家风光风光让柳氏狠狠地郁卒一下。 出了客房,梅香等在那里,元初一径自下了楼,头也不回地问道:“卫四到了?” 梅香连忙跟上,“是,卫三也来了。” 元初一的脚步微顿一下,而后哼笑,走出客栈,果见卫三与卫四都坐在马车上,见了她,卫三百年不变的木头脸上现出微微的一丝尴尬。 刚刚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元初一笑着登上马车,让卫三也坐到车厢之中,才问:“事情办好了?” 卫三点点头,干巴巴地道:“昨天雨大,好办事。” 元初一笑弯了眼睛,“人尽皆知?” 卫三想了想,探头出去与卫四说:“去升平茶楼。” 茶楼,与酒楼不同,吃吃瓜子喝喝茶,说说八卦聊聊绯闻,绝对是自娱自乐消谴大众的最佳去处。升平茶楼做为遥州城最大的茶楼,来往过客囊括了仕林公子富户商贾贩夫走卒,人员繁杂,自然而然就成了遥州城最大的消息集散之地,很多小道消息被人有心或者无心地散播出去,很多说书先生隔段时间都会去茶楼坐坐,收集素材。 换句话说,如果有件新鲜事被传到了升平茶楼,那么就是想低调,也不行了。 元初一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此时她正嗑着瓜子听邻桌一个大胡子与友人口沫横飞,简而言之就是一年轻男子被二壮汉强行拖入后巷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蹂躏,其过程春意盎然精彩纷呈,事后那年轻男子衣裳不整下体染血脚步踉跄地进了遥州最大的一家客栈……说到此处留白,给大家足够的想象空间,同时呼吁大家,千万不要去客栈对号入座…… 他还没说完,旁边一桌有人道:“这事肯定不是你亲眼见着的,要不然应该知道围攻那人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昨夜大雨瓢泼,深巷之中,传来不知是欢喜、还是痛苦的呻吟之声……” 另一桌又有人道:“你们都是胡说,根本不是强行,有人已去客栈查过了,那人姓赵,是京城来的小倌,昨夜之事不过是他与五个客人一时兴起罢了……” “是五个?我怎么听说是七个……” 元初一乐不可支,估计传到明天,赵公子就该以一敌百了。不过当初她吩咐卫三的时候,明明只说把那个赵某某打晕挟持,再剥了他的衣服扔到小倌馆的后巷去,让他吃吃教训也就算了,谁让他在船上对叶真一语双关来着!不过她真没想到,她手下这哥俩玩人玩得这么绝。 “怎么还有血?”元初一压低了声音问卫三,“你真把他办了?” 卫三面不改色,“不是我,是卫四……” 梅香一口茶喷到桌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胡乱擦擦脸,咬着牙跑出茶楼。卫三从楼上窗子看到梅香到马车旁怒不可遏地拧卫四的耳朵,慢悠悠地说:“……是卫四找了点鸡血淋他身上了……” 元初一笑晕。 哼哼,敢当着她的面调戏她丈夫?这就是下场! 第十九章 解决之道 不过这事听着简单,其实远没有这么容易,首先跟着赵公子的那几个随侍就不好打发,再来就是保密问题,卫三卫四为了保险,特地都戴了两层头套,最难的要数目击者,既要时间配合得好,又得兼具八卦长舌之能……最后哥俩一商量,采取了卫四的办法,打晕某小倌馆公认的长舌公,将之置于小巷之外,大雨之中他也没晕多久,于是,一切圆满了。 元初一怀着万分愉悦的心情回到了叶家,刚进家门,便看到有些日子没见的竹香,她穿着男装,高挑健美,正倒背着手在前庭转悠。 她回来了,那代表…… 想到叶真,元初一心底稍黯,她迎向竹香,“怎么就你一个?” 竹香清秀的脸上神情无波,“二公子回来收拾东西,他打算出去住段时间。” “什么!”不待元初一有所反应,梅香急道:“出去住?那少夫人怎么办?你也不制止他!” 竹香睨了梅香一眼,没有说话,元初一早已习惯了竹香的淡漠,她摆了摆手,让梅香冷静冷静,“他人呢?” “被老爷叫去了。”竹香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是有人向老爷报告过了。” 老爷子仇家不少,自然不会不做任何防范就任儿子在外随便走动,能及时得到消息也是必然的。不过,既然老爷子知道,也就是说叶真一时半会走不了了。想到这里,元初一便带着梅香和竹香回揽月居去,等叶真回来。 叶真要去哪呢?他究竟是想离开这个家,还是想离开她?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好?元初一不愿深究。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叶真回来了,带着他的小包袱。 “打算去哪?”元初一坐在桌边,看着倒在床上的叶真笑着问。 叶真翻了个身,看着元初一露出一个懒懒的笑容,“你现在连问话的语气都跟他一样了。” 元初一微愣,而后垂眸,“专挑我不在的时候?”她跟在老爷子身边三年,学会的不只是生意,像是必然的。 叶真没有否认,“我以为你会跟娘一起回来。” “你连与我道个别都不想吗?”元初一的声音中满是压抑,她怕自己忍不住对叶真发火,将他越赶越远。 是不敢。叶真仔细地看着元初一,他想不出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能不再继续伤害她。“初一。”他的声音淡淡的,“这种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元初一平缓下心情,她认真地想,想上辈子,想现在,“生活并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正如你当初被公公逼急了,在送来的八字贴中随便选了一张,你后悔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再选吗?” 叶真有些惘然,他思索良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选了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元初一不语,她在想,何为正确?何为错误?当初她明知道自己会嫁给叶真,却没做任何改变它的努力,这是正确的吗?如果改变了,叶真另娶他人,得到的会不会是同样的结果,而她,会真正解脱吗? 也许……她在害怕。害怕陌生,害怕未知,所以她宁可选择一条早知结局的道路,然后再使出全身的力气,努力摆脱。 她是懦弱的,一直都是。 “你觉得我们之间……有解决的办法吗?”叶真问得有点犹豫。 “有……吧。”元初一缓过神,朝叶真无力地笑笑,“总有办法的。” 叶真的心微微揪疼,那是他从没见过的苍白无奈,像一朵被太阳晒过了头的花,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是元初一吗?“对了,听说五叔就要回来了?” 突兀的话题成功地扭转了室内低沉的气氛,元初一打起精神点点头,“大概再有七八天吧,前两天他捎信回来,说找到了一瓶好酒,回来要与你共饮的。” 叶真笑道:“那是一定。” “下个月初五是我爹生辰,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好。” 尴尬,有时并非来自于无言以对,而是双方对话滔滔不绝,却听不到任何的真情实意。 叶真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上次在船上,有一个叫韩裴的?” 元初一点头,叶真继续道:“韩裴似乎是哪个府上的管家,他们家以前与方家合伙做生意,后来方老爷过世,他那个败家儿子就想撤资。韩裴去找了他几次,他也不松口,那天在船上见韩裴与你说话,就以韩裴与你过往甚密为借口拒绝。”叶真说着指了指自己和元初一,“他说不愿与我们这样的人家扯上关系。” 元初一微眯了下眼睛,“竟然有这样的事?”事关他们的名声,韩裴竟然提也没提。 叶真单手托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这事,不然那个败家儿子不会消消停停地过了这么多天。”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元初一挑眉。 “没那么严重,应该说是有仇必报。”叶真似笑非笑地,“那个洒血的方法不错,现在连赵欣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给……” 想起这事,元初一闷笑,“卫四下手重了点,被雨淋了半天他也没醒,只能任他误会着了。” 叶真忍不住笑道:“上午有小倌馆的人来问他要不要到遥州来发展,他已经决定下午就回京城了。” “那……”元初一瞥了叶真一眼,“赵子悦走吗?” 叶真微怔,没有回答。 “哎?”元初一像是没察觉叶真的异样,自顾道:“你刚刚说韩裴是因为生意才去船上的?”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去分桃的? 叶真的心神却已完全分散开去,他踌躇一会,低声说:“我与子悦……并非……” 叶真的“并非”停在那里,元初一耐心地等着,他却又转了话题,“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这句话元初一忍住没问,她与叶真间聊天虽多,却多是避重就轻的调侃,真正严肃到能称得上“问题”二字的,少之又少。 “你是说,寂寞和孤独有何不同?” 叶真点头,水润的眼底浮起几分坚决,他深吸了口气,又猛地呼出来,“初一,你……想和离吗?” 第二十章 早有渊缘 出乎叶真的意料,元初一没有翻脸,她坐在那,怔怔的,半天才用微涩的声音问:“和离……是什么意思?” 元初一确定,“和离”这两个字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那她……这是成功扭转命运了?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掠过无数猜想与可能,多是可笑而不着边际的,她只觉得所有热量从脸上慢慢向下褪,到手掌,到脚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和麻木。 和离,她耐心等待了三年的丈夫,她费尽心力将之挽救出自弃深渊的丈夫,说要与她和离。 “你和公公说过了?”元初一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还没有。”叶真抚了把脸,“这些事我们可以自己做主。” “我……不会同意的。”元初一想冲到叶真身前去,想让叶真直视自己,可她的双腿没有力气,她只能坐着,咬牙切齿。 叶真的头一直低着,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我搬到隔壁去睡,你,好好想想,或许……” 或许怎样?或许她会同意吗?元初一苦笑。她的确在想,不过,是想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叶真。找老爷子出面?还是干脆用强的? 想了整夜,最后还是决定,先任他去吧。 现在叶真对这事正处兴头上,任何强制行为只会引来反抗和不满,不如等他劲头过了,一切再从长计议。不过,这事里事外隐隐约约的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她与叶真成亲这几年,不说相亲相爱,那也是相处融洽,虽说老爷子很着急子嗣问题,但只要叶真愿意,他们随时可以有进一步发展。退一步说,就算叶真实在接受不了,那么,通房也好,纳妾也好,她任凭家里安排。只要能证明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不以无嗣为由将她休出家门,那么,她和叶真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未偿不可。站在叶真的角度看,也绝对没人比她更适合做他的妻子。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和离呢? 叶真不会不知道,与她和离绝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事,别说老爷子会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了,那以后呢?叶真一样得娶妻续弦为叶家开枝散叶!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叶真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和离的这阵邪风……到底是从哪刮来的? 想到这里,元初一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而后朝门外道:“梅香。” 听门外立时传来梅香的声音,元初一淡淡地勾了勾唇,才道:“叫竹香来,我有话问她。”元初一知道,屋子里不熄灯,梅香是不会去休息的,哪怕蜡烛燃了一夜,也是如此。说梅香职责所在也好,说她顾主情深也好,不管哪样,都让元初一眼下微凉的心找回一点点的温度,有人守候着的感觉,很好。 时值清晨,太阳也刚刚露头,竹香很快到来,没有丝毫困顿之色,挺拔的身姿也一如往昔,神清气爽的模样让元初一的精神都好了些。 “二公子这几天都去了哪里?与什么人在一起?” 竹香答道:“还是往常的那些朋友,不过每到傍晚之时,他会到鱼跃客栈去,和京城来的赵子悦小酌。” “赵子悦……”听到这个名字,元初一毫不意外,她轻抿着双唇,良久,“他……曾在客栈留宿吗?” “二公子吗?”竹香向来是波澜不惊的,现在也一样,声音寡淡清冷,“留过一次,但并未与赵子悦同房。平时仍是住在别庄或是林老板那。” 林老板……就是林向晚,他是与叶真走得最近的人,元初一也知道他对叶真的感情,但他们始终保持着君子之交,和离之事不会是他撺掇的,“二公子与赵子悦聊什么,你知道吗?” 竹香摇摇头,“他们小酌时会将我们谴开,不过,他们大多数时间只是喝酒,很少说话。” 元初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们都是在客栈一楼临窗的那桌见面,并不避人,只是将我们谴得远些而己。” “只是喝酒?”元初一想不通,从上次叶真在船上的表现来看,他们之间必然有事发生了,但……仅是喝酒聊天就能让叶真魂不守舍?突然,元初一想到一个她一直忽略的问题,她的注意全都放在叶真与赵熙相识之后,她认为既然他们有相同的爱好,那么在某一场合相识就是必然之事,现在想想,任何事的发展都必有契机,叶真与赵熙之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什么,才会让他们有越走越近的机会。“你知道二公子是怎么和赵子悦相识的吗?” 这件事元初一没有问过,竹香也没有回禀过。 竹香仔细想了想,“不知道。” 元初一眉尖微蹙,”怎会不知道?他该是你跟着二公子之后才出现的。” “他的确是前段时间才出现的,不过,”竹香说得肯定,“二公子早认得他,他也与二公子说‘好久不见’。” “什……么!”元初一慢慢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竹香,却想不出下一句该问什么。自从嫁入叶家,她就时时防范着赵熙的出现,后来更派竹香跟着叶真,怎么这会又弄出个“好久不见”?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何叶真从没提过?说起赵子悦时,也仅仅以“新认识的朋友”一笔代过?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摆摆手让竹香下去,元初一慢慢踱到窗前,细细思索,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肯定了一件事,当年之事必不像她知道的那样简单,叶真与赵熙间的孽缘,或许在她嫁入叶家之前,就开始了。 “梅香,我们……去访一访赵公子吧。”元初一缓缓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她又改了主意,“还是不去了!” 她是元初一,不再是以前遇事求和的元楚怡了! “让竹香去街上随便买点茶叶,给赵子悦送去!就说这是我喝不完,剩下的。”元初一顿了顿,强调道:“用叶家二少夫人的名义!” 梅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要去找竹香传话,不过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忍不住道:“喝剩下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是想告诉他,二公子是少夫人剩下……不要的吗?”她为难地缩了缩肩,“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元初一无语,半天只说了一句,“希望赵子悦的思想别像你这么复杂……” 端茶送客,有这么难理解吗? 第二十一章 各怀心事 梅香在某些方面不够机灵,元初一清楚,但她喜欢。如果她想要个玲珑八面的丫头,可以让菊香跟在身边,可她不喜欢。她身边机灵的人太多,已经够了。 竹香很快办好了元初一的吩咐,送了茶过去,也捎回赵熙的一句话,“他说少夫人喝茶的品味很差。” 元初一正躺在院中垂柳下的躺椅上乘凉,闻言挑了挑眉稍,“你送了什么茶去?” “不知道。”竹香答得爽快,“在客栈旁边的一个茶庄买的,我跟伙计说要普通的茶。” 竹香对茶一窍不通,元初一也就不怪她不知道送了什么茶过去,不过,既然说了是普通的茶,也就是普通百姓喝的,应该尚能入口吧? “竹香。”元初一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团扇,“你那个驼子叔……还在卖茶吗?” 竹香点点头,元初一笑道:“很久没光顾他了。按理说他将你带大,咱们应该照顾,你这就去他那买一百斤茶叶,还送给赵子悦,跟他说,如果不满意,还有。” 竹香由愕转喜,她抿了抿微翘的唇角,利落地一抱拳,“谢少夫人!” 看竹香用比平时快两倍的速度出了揽月居,梅香不禁笑道:“少夫人,竹香很高兴呢。” “是啊。”元初一摇着扇子,重新合上眼睛,享受清风拂面。 驼子叔的生意惨淡了十几年,还在经营简直就是个奇迹,如今有人照顾,竹香自然高兴,不过,恐怕有些人要不高兴了。 说她品味差?哼哼!一百斤霉茶,毒不死你也熏死你! 元初一闭着眼,本想小憩一下,谁知再睁开眼,蓝天已变霞色,竟已傍晚了。 抬眼看了看正对着的房门,依然紧闭,元初一已经说不清自个的心是什么滋味了,她伸手让梅香扶自己起来,平静地问:“他一直没出来?” 梅香点了点头,“午饭给送进去了,下午老爷派人过来,说夫人和大少夫人从法隐寺回来了,让少夫人和二公子晚上到前厅一起用饭。” “不用叫他了。”元初一看了看天色,“替我收拾收拾,我们过去吧。” 叶真搬出卧室,又整天足不出户,这是在表决心,元初一可没把握不吃闭门羹。 收拾妥当,元初一便离开揽月居,不过最终也没吃成饭,而是去了老爷子的晨园,探望唐氏。 唐氏受伤了。 元初一赶到的时候,老爷子和叶彦在外室下棋,苏晴和罗姨娘则陪在内室,唐氏倚在床上,半合着眼,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听苏晴说,唐氏的脚在法隐寺的时候就崴了一下,她没在意,回来下车的时候又扭到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脚就肿得下不得床了。 元初一看了看,除了丫头也没见着大夫似的人物,更无药味,便问苏晴,“找了大夫没呢?” 苏晴刚一点头,随后又摇头,弄得元初一有点糊涂。苏晴小心地看着假寐的唐氏,与元初一靠近了些,小声道:“爹让人去找了,但娘不想看大夫。” 元初一微诧,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老太太有自愈功能? 唐氏这时挥了挥手,眼睛仍是闭着,“别吵。” 罗姨娘上前低声道:“两位少夫人去外室休息吧,这里有我。” 元初一看看唐氏,见她始终没有要理人的意思,便朝罗姨娘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内室。苏晴则犹豫了一下,最后仍留在内室,侍立在旁。 元初一到了外室便坐到离老爷子较近的位置,也不吱声,全神贯注地看他们下棋。 老爷子眉眼不抬,将手中棋子轻轻放下,“真儿没来?” 元初一微感歉然,“不知道婆婆受伤了,就没叫他出来,我这就回去叫他。” 老爷子摆摆手,随便找了个丫头去了,而后朝叶彦道:“你去陪陪你娘,让初一陪我下完这局。” 叶彦居然没有丝毫意见,微一颔首,起身就去了。 元初一大感错愕,又想到他今天见着自己也没有冷嘲热讽什么的,还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难道吃错药了? 老爷子轻笑,“我让他学内敛之道。” 嗯……很好。 “这盘棋……你还能赢吗?”看着元初一聚精会神地将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老爷子笑问。 其实叶彦下的这盘棋早就败了,现在留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破败之势,元初一手中的棋子捏了又捏,终于手一松,任棋子落到棋盘之上。 老爷子沉吟着将那颗棋子捡起,看了半晌,面现犹豫之色。 元初一这回可有点吃惊,跟着老爷子三年,从没见过他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要么雷厉风行,要么云淡风轻之中,将危机化为无形。所以她崇拜他,认为他无所不能。 “你为何不战而降?”老爷子一直捏着那棋子,没有放手,“不战而降,岂非懦夫?” 元初一扫一眼棋盘,顿有所悟,“若是既定败局,又何必浪费功夫?重新开局再谋胜机才是正理,至于胜负之事,相信公公比我理解得更为透彻。” 老爷子算得上叱咤一生,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输赢更是家常便饭,岂会因一次失败而踌躇不前?所以现在他的犹豫只能解释为,人一旦上了年纪,想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便会分外珍惜羽毛,反而没有年轻时洒脱了。 “如果有需要初一的地方,初一定然竭尽所能为公公分忧。” 听了这话,老爷子丢开手中棋子,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似在考虑,最终轻一摇头,“真儿最近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对他,还是不要过于放纵……”他转过身去看着墙上挂着的狂劲草书负手而立,“世上没有办不得的事,对吗?” “我……明白。”元初一垂下头,微有些心虚。对叶真,她的确是没有“竭尽所能”的。 这时有丫头引了大夫进屋,老爷子抬手相请,大夫回过礼后,两人便朝内室而去,挑开隔帘时,她见到叶彦急着回转的背影。 偷听被撞个正着可不太好看,元初一忍着笑,跟在老爷子身后进了内室。 苏晴与罗姨娘坐在离床不远的绣墩上,见人进来连忙起身,请大夫便上前为唐氏诊治。元初一本也想去看看,但叶彦先她一步挤过去,扶住唐氏的肩头,轻声细语地说:“娘,忍着点疼。” 唐氏也不知在想什么,不是心思地点了点头,对大夫的询问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偶尔被大夫按得疼了,直抽冷气。 “夫人这脚没什么大碍。”大夫直起身子,“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休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众人连忙道谢,大夫走到桌前,拿出纸笔开了两张药方,交给上前的罗姨娘,嘱咐道:“一贴内服,一贴外敷,用药期间忌食发物,行动也要小心,最好能卧床休养。” 大夫每说一句,罗姨娘便点一次头,记得十分用心,而后又送大夫出去,不时地问些相关事宜。等她再回来,身后又跟着一人,却是叶真。 叶真疾步而来,进屋的时候还微有些喘,见了元初一,他有些不自在,也没与她说话,径自避过老爷子的目光,坐到床边。 见到叶真,唐氏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笑着假意埋怨,“哪有什么事,都是你爹,非说找大夫。” “受伤了哪有不看大夫的道理?”叶真笑得温润,低头看唐氏明显粗了一圈的脚腕,问:“大夫怎么说?” 在旁伺候的石榴连忙将大夫的话转述一遍,叶真点点头,对唐氏说:“开了方子就好,以后要准时用药。” 唐氏笑着答应,叶彦却摇头道:“要是能找到成智大师就好了,他医术超绝,尤其对跌打损伤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罗姨娘想了想道:“大公子说的是法隐款的成智大师?他的药的确很好,不过他几年前离开了法隐寺,不知所踪了。” 叶彦大为可惜地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娘的身体要紧,我想办法找找他。” 叶彦说得诚挚,元初一却略有不屑,他肯定是知道成智大师的落脚之处才会这么说,要不然天南地北的去找一个人,唐氏的脚伤早好了八百回了。 “你有心了。”唐氏拍拍叶彦的手,又与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歇歇。” 病人要休息,众人不便久留,老爷子也离开去书房,元初一本想等叶真一道离去,不想他坐在唐氏床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要陪唐氏一会,还是不愿与她同行。 元初一也不勉强,只是心中免不了更为受伤,转身离去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绣墩,见杏色坐垫上染着小小的一片红渍,看着像血。元初一迟疑了一下,回首见唐氏已闭上眼睛,叶真和石榴也没在意这边,就示意梅香拿起那座垫,出了卧房。 元初一本想着顺手做回好事,省得让人见着了引来尴尬,不料才出了门就见叶彦与苏晴在院中说话,便走过去,叫了声,“大嫂。” 叶彦的声音嘎然而止,回过头犹疑不定地盯着元初一,“你偷听我们说话?” 元初一白他一眼,上前两步走到苏晴跟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好像来了月事,到厢房等一等,让丫头回去给你取件衣服。” 苏晴一惊,连忙回头查看,元初一按下她,让苏晴的丫头去取衣服,又回身朝梅香招招手,让梅香用座垫挡在她的身后去了厢房。 “看不出你还有这种好心。”叶彦轻哼。 元初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在学内敛之道么?冷嘲热讽可不太内敛。” 叶彦点点头,学着元初一的神情,“的确啊,我的花花肠子跟你比起来还差了点。怎么样?你哥哥买的那两个庄子还好吗?” 元初一眉尖微蹙,“什么庄子?” “敢做不敢认,这可不像我们元大掌柜的作风!”叶彦微扬下颔双手环胸,“谁不知道你们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你大哥又是个不得宠的,他有那么大的手笔一次买两个使唤百十号人的庄子?哎!你可别说你听不懂!” 看着叶彦脸上难掩的得意之色,元初一笑了,“我听得懂,你想怎么样?” “我哪敢怎么样?”得了元初一似是而非的侧面承认,叶彦顿觉扬眉吐气,“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件事让爹知道,他会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拜访 “你没和公公说?”元初一歪了歪头,“这不像你的作风。” 叶彦大笑,“说不说要看你的表现了。” 元初一抿着唇角想了一会,“想勒索我?” 叶彦耸耸肩,“元大掌柜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我大概明白了。”元初一抬头,笑着望进叶彦的眼睛,“你跟我来。” 此时叶彦完全被胜利的光芒笼罩,他只觉神清气爽豪气干云,多久没这么愉悦过了?仔细想想,就是从元初一嫁到叶家开始。这个女人,看起来婉约柔顺,心里却是一肚子坏水,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混到赌场里搅和,岂能没有目的?无奈老爷子对这女人信任有加,把他劝诫全都当做耳旁风,如今证实了,他是对的。 叶彦想象着有朝一日将此事摊开,老爷子会是什么样的神情,这个他最信任的、发誓永不背叛叶家的女人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应该会后悔当初为何要一意孤行,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他的儿子。 正当叶彦发挥无尽想象看到了老爷子泪流满面悔不当初时,他猛地停下跟着元初一的步伐,看着近在眼前的书斋,“你想去哪?” “大哥是聪明人,去哪不用我说了吧?”元初一说话时也并未停下,径自上了台阶,与守在门口的茶水丫头道:“通报一声,我与大哥有事要见公公。” 那丫头便进去通报,叶彦面色不定地盯着元初一,“你究竟想怎么样?” 元初一失笑,“这句话该我问大哥才是。” 正说着,那丫头出来,请二人进去。 老爷子正在,见到他们放下书卷,打趣道:“你们一起来找我,倒是少见。” 元初一瞄了眼案头,见老爷子放下的书里有一些方方正正的图案,与前段时间让她看的“扑克”图解有些相似。 “初一?” 元初一回过神,无奈地一笑,“大哥刚刚对我说了些事,我觉得该让公公知道,以消除大哥对我的误会。” “哦?”老爷子随手合上书卷,抬眼看向叶彦,“什么事?” 叶彦面色微沉,他搞不懂元初一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刚刚承认了,不是吗?“日前我派卫五去桐城办事,他碰到了元惜,似乎正在做什么交易。”他说得缓慢,一边瞥着元初一,想从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中看出些什么。 元初一却一直平静,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然后呢?”她帮叶彦搭话。 叶彦仿佛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嘲弄,不由心火大起,“然后卫五就发现元惜,也就是你大哥,居然大手笔地用一万三千两银子买下桐城郊外的两处庄子,对其宣称他只是二东家,元初一,我问你,大东家是谁?” 元初一笑着将耳边一绺碎发拂到耳后,偏头看了眼无所表示的老爷子,才道:“我哥哥是二东家,大东家自然是我父亲。” “你骗鬼呢!”叶彦抬手,指着元初一朝老爷子急道:“她们家上个月才关了两间铺子,还卖了一块地去还元忆的赌债,现在就有钱去买庄子?” “我不知道大哥居然这么关心我的家事。”元初一沉下脸,“大哥直说了吧,你认为那庄子的大东家是谁?” “还能是谁!”叶彦几欲大骂,突见老爷子脸色深沉地坐在那里,心中猛然一惊,连忙收敛。他缓了缓气,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暴怒,“弟妹,你为叶家付出不少,按理说也该有些回报,女人么,留不住丈夫起码也留点钱财,但你别忘了,你对爹可是发过誓的,赌场的银子你绝不贪墨分毫,背誓是要遭雷劈的!” 听到有关留不住丈夫的言论,元初一微眯了下眼,随后冷笑,“叶彦,我若背誓自有老天和公公收拾,倒是你,说得这么热闹,想必是有真凭实据了?” 叶彦瞄了一眼老爷子,不发一言的态度让他有点心虚,他撑着气势瞪住元初一,“那庄子就是证据!”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元初一哼笑,绕过叶彦走到桌前,“公公,我哥哥买庄子的钱的确不是元家的,出自于叶家。” 老爷子微一挑眉,“哦?” 元初一气定神闲地笑笑,“叶家的银子岂能白用?为避嫌疑,请公公派人去帐房查验,看有没有一张元忆的借据,额度为九千两,归还日期未定,依例九出十三归,利息每月初归入本金。” 此言一出,叶彦脸色便不太好看,元初一又回到他面前,“还是说大哥担心公公对我有所偏坦,想自己过去查验?” “我一定会查!”叶彦咬着牙,“我还要去问问元忆,他借这么多钱到底是去还债还是给家里买了庄子!” “何必这么麻烦!”如此不依不饶让元初一有些恼怒,“你不如去我家,直接审审我父亲!” “你当我不敢!我……” “住口!”老爷子不耐烦的两个字,成功地让叶彦闭了嘴,老爷子缓缓起身,走到元初一身边,“既是亲戚一场,还要什么利息,赚亲家的钱,传出去我叶仲义还要不要脸面!” 元初一微微低头,“是,谢谢公公。” 老爷子又回头看了看叶彦,良久,扔下四个字,“不堪重用!” 元初一带着微笑目送老爷子的背影离开,而后瞥着叶彦灰白的脸色,笑道:“明白那四个字的意思吗?” 叶彦不语,紧抿的嘴角却在不断抽动,元初一也不急着走,将他的狼狈样欣赏个够,又认真地道:“我若是你,就不会咬着那两个还没查清的庄子,我会再寻邻近的一处庄子买下,将地契与写着你名字的契书送给公公,不消我多说,他就会去查了,是不是?” “你!” “我很好。”元初一截下叶彦的咆哮,与之对视的双眸清亮而坚定,“不过,如果有人要我不好,我会让他更不好。” 元初一出了书斋,没走几步,就听到书斋中某些东西破碎的声音,嗯,希望别是老爷子最喜欢的那个暖玉茶盏。 原路返回到院子里,梅香已等在那,元初一随口问了问苏晴的状况,梅香只说她很慌乱,六神无主的模样。遇到这种事,慌乱是正常的吧……不知为何,元初一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离开晨园,梅香问了元初一刚刚的去向,元初一便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梅香瞪圆了眼睛,“真险,要是大公子真有什么证据……” 元初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要是有证据,早就现出来耀武扬威了,还会不着边际地跟我绕圈子?” “但是……”梅香忧虑地咬了咬唇,“少夫人最后与大公子那么说,不是又承认他的猜想是真的吗?” “你也这么想?”元初一翘翘嘴角,“我就是怕他自此打住,与我井水不犯河水。”说着她停下脚步,“叫卫三去赌场打听打听,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还有,留意老爷子的行踪,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梅香听了个糊涂,却也马上执行元初一的话,一溜小跑地出了内宅去外院通知卫三。交代好元初一的吩咐,梅香便住回走,途中遇到竹香,她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不太明显的霉茶味。 二人一并回了揽月居,见南房厅堂外有人伺候,知道有客上门,连忙上前替换了门外的小丫头,朝屋里瞧瞧,却是苏晴来访。 苏晴也是刚到,元初一还没摸清她来的目的,只是见她脸色苍白得仿如白纸,端着茶碗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不由心中疑惑更深。 照理说,即使来了月事,也不该虚弱成这副模样。 “大嫂找我有事?” “我……是来谢谢你。”苏晴放下手中茶碗,双唇嗫嗫好似还有话说,但最终,露出一抹苦涩笑意,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元初一也没办法,只能等着,无意间见到梅香与竹香都回来了,便朝她们招招手,让竹香进来,“茶送去了?” 竹香还没从欣喜之中脱离出来,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淡淡笑意,“是,他说他明白少夫人的意思了,让少夫人不必再送茶过去了。” 元初一点点头,“嗯,很好。你去收拾收拾,洗洗这一身霉味。” 竹香转身去了,元初一心情大好,再看看默不作声的苏晴,现出一个诚挚的笑容,“大嫂有事尽管直说。” “我……”苏晴终于抬起头,看看门外,欲言又止。 元初一微愕,继而示意梅香在外将门关上,起身走到苏晴跟前,“只要我能做到,定当尽力。”对苏晴,元初一是有着同情心理的,总觉得她是另一个自己,若没有重生奇遇,自己的生活便跟她一样。 “我……答应相公,会去望月山寻成智大师,给婆婆求药。” 元初一早料到叶彦知道成智大师的下落,没想到却要苏晴去找,“你认得成智大师?” 苏晴摇摇头,“只在小时候见过,大师未出家前是我外公的学生,也是我母亲的义兄。” “原来如此,”元初一微微点头,“我能帮大嫂做什么?” “我希望……”苏晴抿了抿唇,“你能不能……替我去趟望月山?” 元初一愣了一会,“为什么?”就算苏晴不想去,只要知道大师的所在地,派谁去不是一样? 苏晴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大师不愿意见外人,才会离开法隐寺去望月山隐居,我已给母亲捎了口信,让她写一封信由我带给大师,他才会给婆婆配药甚至下山医治,但是我、我不方便……” 虽然元初一认为唐氏的脚伤不用什么神医过个把月也会痊癒,但这毕竟是儿女的一番孝心,沷这种冷水未免不尽人情,便只道:“如果大嫂不便前去,可以让碧玉去,她是你的大丫头,值得信任,只消将信送到大师手上即可。” 提起碧玉,苏晴脸上蒙上一层伤感,“她……不太适合。” “怎么不适合?”元初一问过半晌,却没得到回答,看着苏晴愈来愈差的脸色,她淡淡开口,“你我平时来往不多,按理说有事也不必求到我的头上,今天到我这来,可见有事必须由我去做。” 苏晴垂头不语,元初一正色道:“你若想我答应,就对我说实话。” 第二十三章 出城 苏晴沉默着,就在元初一以为她不会再继续这次谈话时,她抬起头,眼圈微红,“我有了身孕,又没了。” 元初一大惊,苏晴有了身孕,这在叶家绝对是一件大事,为何从没听人提过?又怎么就没了?“大哥不准你说?” 苏晴摇头,“他不知道。” “那怎么……”元初一彻底糊涂了,“和碧玉有关?” “孩子的事跟谁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苏晴面色灰败,仿似豁出去了,“前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没敢和相公说,闺中之事……便以不舒服一直推脱,后来孩子没了,我身子一直没见大好,相公他……他似乎有意想收了碧玉,所以我不能上山的事不能让碧玉知道。” “没敢?”元初一不太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难道苏晴不知道一个孩子对叶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吗?她有了身孕,全府上下只会将她如宝贝般供着,何来“不敢”之说?还是……“那个孩子……不是大哥的?” 苏晴猛然抬头,不能置信地盯着元初一,“当然是!你怎会这么想?” 元初一微讪,歉然一笑,“看来你得从头说起,为什么不敢说?” “我怕说了……他太高兴……太紧张……如果有了意外,他……”苏晴闭了闭眼睛,整个人哆嗦一下,眼泪从眼角滑出,“他会打我的……” 元初一极诧,“他打过你?” 苏晴摇头,极力地摇,声音也变得嘶竭,“没有!我是怕!我怕他打我!如果他知道孩子没了,他一定会打我,会打死我!” 看着处于崩溃边缘的苏晴,元初一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说叶彦无耻小人内心阴暗元初一同意,可说他种自负过了头的男人会打女人,元初一不相信。而且叶彦与苏晴成亲四五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如果叶彦不是和叶真有共同爱好,那么就是他与苏晴的感情尚好,既然如此,苏晴为何会有这种联想?而且形容悲恸? 这是一个理不清的谜团,苏晴显然也没打算细说,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平复,抽咽着对元初一说:“前几天陪婆婆去法隐寺,我就觉得身子不太对劲,本想请个大夫看看,但碧玉现在一心想着收房的事,我怕与她说了实话,反而……”苏晴吸吸鼻子,略去后面的话,“所以我想借着这次上山之名到别处去调养几日,但我不知该和谁商量……” “所以你来找我,因为我今天帮了你?”元初一轻轻地将话接下去,微感心酸。 苏晴和以前的元楚怡……太像了。 并非不知道该相信谁,而是身边无人可信,没有关心她的人,她自然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所以,一个小小的善意之举,便被她当若救命稻草,牢牢抓住。 “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元初一不知道苏晴为何会产生那种联想,是因为她曾经见过这样的事,在心中扎了根,从而惊惧?“你说的事我会去做,不过,不是我‘代’你去望月山,而是我们一起去。” 苏晴动了动唇刚想说话,元初一抬手止住她,“你的身子不是几日就能调理好的,我会找理由跟你一起去望月山,之后你只管去休养,我求到药后会想办法解释你为何迟归。” “你答应了?”苏晴看起来既惊喜又茫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才又问:“怎么解释?” 元初一摇摇头,“还没想到,到望月山来回至少三天,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去想。” 总会想到的。 将努力压抑情绪的苏晴送出南房,元初一特地留意了一下在外等候的碧玉,见她与梅香一样穿着府中大丫头的衣裙,发饰也不出挑,仅是一支普通银簪,巴掌大的小脸脂粉未施,唇红眉黛十分清秀,眉眼间没有丝毫焦躁,见了苏晴更是低眉顺目进退有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心想被收房的模样。 反倒是苏晴,对碧玉明显冷淡很多,不用刻意观察也感觉得到。 元初一琢磨着,这大概缘于女人的嫉妒之心,丈夫要收了自己的丫头,自己不能反对,便开始瞅那丫头不顺眼。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种嫉妒的机会,元初一自嘲一笑,如果有,她会乐意的。 沿着房外游廊,元初一朝自个卧房走去,进门前,见到厢房里透着烛光,必是叶真回来了。元初一站在门前驻足良久,本打算过去和叶真谈谈,但想到他这几天不闻不问一心龟缩的态度,心情不由变得很差,终是没有过去,回了房间,晚饭也没用就梳洗休息。 苏晴母亲的引荐信第二天上午就送来了,苏晴打算启程时元初一提出随行。元初一有此决定纯粹是同情苏晴;叶彦则认为她是存心争功;唐氏淡淡然然的不太上心,好像这事和她没有关系;至于老爷子,他更关心元初一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抱上孙子;再联想到苏晴的目的是借此机会出去休养,这让元初一觉得求药这事根本就是个笑话。 辞别不是心思的众人,元初一带着梅香回揽月居收拾行李,梅香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向元初一建议,“少夫人,不如让二公子一起去?二公子不也想出去走走么?” “他哪是想出去走走……”元初一站到窗前,看着那边厢房门窗紧闭,心下微黯。 还是谈谈吧,这么一直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和离的事也不能就这么撂下。打定主意,元初一来到厢房门前,挺直了后背,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敲门。 元初一心里微有些紧张,她不断盘算着一会叶真开了门,她开口的方式。还是直接了当地阐明厉害关系吧,摆脱她,对叶真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嗯?没等到应有的回应,元初一又敲了敲,门内还是一片寂静。没人?她微蹙着眉改敲为推,房门应声而开,房内空无一人,她大为错愕,疾步入内,见窗前的书桌上有些纸张,最上面一张上留有星点墨渍,是书写时透过来的墨迹,再看桌上烛台,蜡烛已经燃没了,显然是一夜未熄。 他……走了?就这么逃了?元初一找遍整个厢房,却并未发现只字片语,不由烦乱地猜想叶真彻夜未眠究竟在写什么?他又能去哪里? 元初一脸色微白,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着急,梅香见状也跟着着急,想了一会灵光突现,“说不定二公子是去接小姑奶奶了,石榴说夫人昨晚就写好了信准备送到杨府,要小姑奶奶回来探病呢。” 元初一闻言回头,眉头蹙得更紧,“是么?” 叶真由于自身原因,和家人并不亲近,成亲之后还好了些,但随后不久叶瑾娘便嫁人了,兄妹二人没什么机会亲近,见了面都不太热络,叶真会主动去杨家接她?不过……倒也说不定是唐氏的意思,昨天叶真不是在唐氏那待了好一会才回来么? 其实这事只要问问唐氏就能知道,但元初一没那么做,她与苏晴会合后直接离开了合庆园,并未相询。 “你有心事?”看着元初一时不时地走神,苏晴轻声问。 元初一回过神,摇了摇头,又见苏晴气虚体弱地倚在软垫上,不由暗暗叹气。 苏晴身子不好有段时间了,居然谁都没有发现,连日日与她同床共枕的叶彦都不知道。到底是苏晴掩饰得太好,还是,压根没人留意这个知书达礼、纤弱柔顺的女人呢? “你母亲已到庄子等你了吗?”昨晚苏晴提过几句,她休养的地方是她母亲陪嫁的一个小庄子,离遥州城不远,现在由她母乳一家打理。 苏晴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婉笑意,“我没告诉她,省得她担心。” 元初一不语,她想到了元惜,如果她出了这样的事,会告诉元惜吗?她想……她会的。 重生固是奇迹,但,也带走了她对别人的怜惜,她总想着要先保护自己,才能用自己的能力去保护别人,不知不觉间,就变得自私了。 “这是我母亲的信。”苏晴从软垫下抽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封,递给元初一,“后面的车上还有一盒点心,那是大师以前喜欢吃的,替我母亲带去。” 元初一将信收好,“你安心调养,我会和家里说你去念慈庵为婆婆祈福茹素,直到婆婆的脚伤痊愈为止。念慈庵那边我会安排梅香以你的名义住进去,有什么事也好应对。婆婆的伤势一旦好了,我会给梅香去信,你在庄子那边隔个一两日就派人去梅香那看看,得了信就过去与梅香会合,再一起回来。” 苏晴听罢,一时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此次出行,她以不欲过多人打搅大师清修为由没让碧玉同行,而元初一也只带了梅香,如果梅香要去念慈庵,那么出城之后,元初一就要孤身上路了,难怪她坚持要两辆车。 “初一……”第一次直呼元初一的名字,苏晴有些紧张,但见元初一没有不快之色,心下稍安,“你其实名为楚怡,对吗?” 元初一微微挑眉,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事除了元家人,没几个人知道。 苏晴抿了抿唇,带着些许的不安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那我……就是没认错人了。有件事……我想你该早点知道。” 元初一不禁好奇,苏晴的秘密似乎很多,她不介意听上一两个。 不过,就在苏晴刚要开口之时,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卫四在外道:“少夫人,前面人太多,咱们绕路吧。” 元初一掀开车帘瞧了瞧,果见前面不远鱼跃客栈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再加上随行的马车,足够八辆马车并行的大路被占了一大半,另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想从其中穿过简直难上加难。 “这出了什么大事?” 元初一嘀咕着示意卫四调头,卫四却误以为元初一想打听打听,张口拦下一个从人群中退出来的后生,“兄弟,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后生笑着摆了摆手,“前段时间不是从京城来了个小倌么,好家伙,原来他不是最红的,和他一路来的那位才是最红的,这不他的客人全来了么!” 自从上回执行完“赵公子”任务后,卫四对这种事最是不屑,不等那后生说完就要调头,元初一却又掀开车帘,问道:“那人姓什么?” 后生道:“好像也姓赵,跟先前那个也不知是不是亲戚,嘿……” 也姓赵! 元初一立时钻出马车,站到驾位旁朝客栈方向举目而望,那后生笑道:“现在看不着了,那人走了,剩的这些都是来送他的公子哥。” “走了?”元初一微愣,“去哪了?” “好像说是回京城了,遥州到底不比京城啊……” 那后生面目暧昧地感叹,元初一却怔忡良久,赵熙……走了? 突地,元初一跳下马车,回身与车内的苏晴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有事就去念慈庵找梅香,她会给我带话。”说罢不等苏晴回话,疾步行至后一辆马车之前,上了车便让车夫甩鞭,“啪”地一声鞭响,惊散不少行人,前方人群也现了缺口,元初一这才进了车厢,让车夫快马加鞭地赶出城去。 赵熙走了,叶真在这时不见,这,绝不是巧合! 【圆子正在参加pk,请大家粉红或pk票票支持~~~vip用户都有pk票票哦,求支持支持~~最后祝大家春节快乐o(﹏)o!】 第二十四章 初见赵熙 元初一火急火燎地催车夫快点赶路,不期然听到身后突然有人道:“少夫人……我们这是……” 元初一吓了一跳,回头才想起梅香还在这车上,本计划是元初一乘着卫四的车将苏晴送到城外换乘她乳母家的马车,再送元初一去望月山,而梅香呢,就坐着这辆车去念慈庵,这一着急,竟给忘了。 “没事,还按原订的计划。”元初一摆摆手,又挑开车帘大声道:“再快一点!” 车夫加紧抽响鞭子,回问道:“二少夫人,这是急着去哪?” “你只管走,看前面有马车就追上去!”元初一索性将帘子卷到一旁,挺直了身子朝前看,直到视野中出现一行人马,心急如焚地大喊:“那里!快追上去!” 车夫虽有疑惑,却也没有迟疑,不顾马车颠簸,将马鞭挥得嗖嗖作响,没过一会,前方人马已近在眼前。车夫这才看清那是一辆漆金华盖的四驾马车,另有八骑四周相护,护卫个个身长膀宽精神抖擞,不似寻常家丁。 “这……”车夫有点踌躇,侧头道:“二少夫人,要拦停他们?” “对!”见到这排场,元初一心中再无怀疑,让车夫再次加速,超过这行人马,将马车横于路间。 亏了那车队只是常速前进,并无赶路之意,马车才能及时停下,不然元初一所乘的马车说不准就要被车队撞上。不过这一停,那八个护骑立时分出四骑上前,将元初一他们围至正中,其中一个护卫喝道:“大胆,你们……” 元初一正值火头上,根本不听他的大呼小叫,直吼了一声,“叶真!你给我出来!”说着她跳下马车,就要往前冲……又猛地刹住。 一个护卫在她身前横马而立,一把尖刀对着她斜斜指出,刀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冰冷而耀眼,成功压住了她的熊熊心火。 元初一深吸了口气,盯着那护卫后退两步,口中仍喊着:“叶真!我知道你在车里!” 对面马车的车帘轻动了一下,跟着驾车的小厮喊道:“放她过来,主子要见她。” 那护卫闻言轻带马缰移至一旁,刀却没有收起,戒备着元初一的马车。 元初一此时已冷静不少,她嘱咐梅香与车夫留在车上,自己快步走到对面马车之前,“叶真,你出来。” 车厢之内立时传来一声轻笑,一只手自轻帘的空隙之间伸出,手腕微转,车帘已被撩起,一张似笑非笑地惹眼面孔显露出来。 这……是赵熙吗? 元初一是见过赵熙的,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重生之后,她更是刻意回想赵熙的模样,自认将他的一眉一眼都记得清清楚楚,上次见那赵公子时,她还能清晰地勾画出他与赵熙哪里相像、哪里不同,可现在,她脑海中的赵熙,竟然完全模糊掉了。 眼前的容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俊美,五官也不够细致,却生动地焕发出骄狂的风采,整个人充满了养尊处优的慵懒气息,散漫,却又凌厉。 他开口,带着微微的揣测,“叶夫人?” “对。”元初一稍稍扬头,“我找叶真!”她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赵熙见面,她更希望自己能再体面一点,而不是像一个红了眼的妒妇。 “叶夫人大概找错了地方。”赵熙毫不忌惮地将元初一从头打量到脚,而后抬眼,“他不在这。” 元初一偏头看了看赵熙身后,车厢内地方有限,一目了然,的确不见叶真的身影。她沉下脸,“那你也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赵熙微一挑眉,“何以见得?” “他对你的感情,你我心知肚明。你今天离开,他不可能不来送你!”元初一自觉像在质问情敌,不过对方是个男人,实在可笑! “显然叶夫人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也期待今天可以与他道别,但可怜我视他为知已,他只当我是草芥。”赵熙悠悠然然地朝元初一眨眨眼,“我赵子悦从不说假话。” “是么?那是我误会你了?”元初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庆王爷。” 赵熙眉稍轻动,眼中添了一抹讶色,“你还知道什么?” 元初一慢慢地,刻意将声音放柔,“我还知道你对叶真并非真情实意,只当他是亵玩之物,可以随手即抛。”叶真便是因此陷入绝望之地。 “哦?”赵熙审视元初一的目光中终于带了些认真,“连我自己都没做好决定的事,叶夫人居然知道?” “那么,你做好决定了吗?”元初一望着他,想要反唇相讥,可不知为何,心中不知演练过多少回的针锋相对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赵熙偏偏头,笑眯眯地问:“夫人想我如何决定?” “我想你……”元初一长长地做了个呼吸,“离开叶真吧,我相信你的生活中不差他这一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的丈夫、她的未来、她的一切……几乎全在眼前这人的一念之间,她原想豁出去拼个胜负,可事到眼前,她才发现自己要的,不过是退缩的安逸。 “嗯……”赵熙眯着眼睛沉吟一会,笑着点头,“子悦可不想再收到夫人送的茶,这事就这么说了。” 元初一无比怅然,他……居然答应了。“不抛弃他,而是平和的分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熙,不放过他一丝神情。 赵熙失笑,“当然,我很清楚这二者的区别。” 他的神情万分自然,没有丝毫异样,元初一忽然就懵了,不能怪她心存疑虑,纯粹是她万没料到赵熙答应得这么痛快,本以为和离出自于他的授意,可现在看来,又不太像那么回事了。那么,她又成功了?在保住叶真的性命之后,又成功地悍卫了自己的地位? 就……这么简单? 元初一的失神让赵熙轻笑出声,“叶夫人,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就继续赶路了。” 元初一怔怔地朝旁边让了让,赵熙微一点头,放下车帘,吩咐道:“走吧。” 车队再次整合,由慢至快,没一会,便将元初一等人远远地抛在后面。赵熙倚在车中,饶有兴致地敲了敲车厢,“小六子,去慕云亭。” 小六子就是外头驾车的小厮,他听到吩咐调整好方向,才好奇道:“主子不是说不去赴叶公子的约了么?” “原是不打算去的,不过……”一抹笑意爬上赵熙的唇边,“我很好奇他‘对我的感情’呢。” 小六子自小跟在赵熙身边,对他的情绪波动很是熟悉,此时听赵熙这么说,不由笑道:“原来主子对叶公子也有兴趣。” 赵熙笑吟吟地没有作声。他好男风,却不屑横刀夺爱,他一直以为叶真与林向晚两情相悦,叶真在他面前也没露出丝毫异样,若不是今天有人提点,他便要错过佳人了,岂不可惜? 第二十五章 有心无心 元初一目送着赵熙的马车绝尘而去,她站在飞扬的尘土之中,呆呆地半晌没有动作。最后还是梅香过来将她拉上马车,她才微微回神。 心里空落落的。 重生之始,她给自己定下目标,一定不能重蹈复辙,可以说这几年,她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活。而就在刚刚,她说服了赵熙离开叶真,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牵扯,过去的历史不会重来,她的未来眼见着成了一条光明大道,可她……竟然不知所措了。 眼前的一切是现实吗?她现在经历的,和她经历过的,还是同一个过程吗?现在的叶真早已走出自厌自弃的误区,就算再次受到赵熙的伤害,相信他也不会卑懦得自寻短见,按理说她的目标早已达成了,今日所做不过是让这个结果来得更稳妥些,可她为什么反而更加不安了呢? 元初一合着眼靠在车厢上,眉尖微蹙,她想不通自己心中的不安源于何处,只觉得越来越慌,也越来越烦躁。 “二少夫人。”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再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落了,咱们是赶到望月山还是找个地方投宿?” 元初一睁开眼,心中烦乱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若是明早再赶到山上去,势必又要耽误一天,她现在只想尽快地回遥州去找叶真,与他剖心置腹地再谈一次,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叶真自愿的机会,此后,她不会再扮贴心夫人了。 老爷子说的对,这世上,就没有办不得的事! “去望月山吧。”元初一打起精神,“大嫂应该也赶去了,别让他们空等一宿。” 元初一说的其实是卫四,原定的计划是梅香乘车去念慈庵,就说是为苏晴过去先做准备,卫四则载着元初一与苏晴出城,然后苏晴会换乘她自家的马车去别庄休养,卫四陪元初一上山求医。这样一来,苏晴的秘密就不会被同行的车夫察觉,少一个人知道,事情也更为安全。可在城里的时候,苏晴身子弱不便换车,元初一又心急如焚地想追上赵熙,便驾了梅香的车追出城去,结果把卫四忘在城中了。约么这个时候,他应该会赶往望月山与元初一会合。 望月山不是奇山峻岭,它山势平缓,山上除了树木没什么特别的景致,故而游人很少,不过青山绿水的自成悠然,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隐居之地。不过……元初一没想到它居然这么大。 对,就是大,占地很大,这一路上,元初一远远望见山势蜿蜒连绵足有数里,心就凉了半截。人人都说成智大师在望月山,说得那么轻松自然,她就认为成智大师固然隐居,也是有迹可寻的,比如说这边有个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什么的一目了然……可现在,看这山的规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绝对走不完的,更别说在里边找一个隐居的和尚了。 疾速奔波了近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山下,看着通往山上的宽大山路于山腰间分出几条岔路,元初一微愕。 她还以为像这种人迹罕见的地方只会有羊肠小道呢,谁知道能供马车行驶的大路都不止一条,这也托了望月山山平坡缓的福,看来她不用爬山了。 元初一本来已经不抱着今天就能见到大师的想法了,她只想会合了卫四,早点找地方歇歇,不过现在又有点犹豫,既然有路,说不定有一条就是通往大师往处的。 梅香见元初一满怀心事地望着山路,微有些担心,“少夫人想连夜上山?” 元初一也在纠结这事,看了梅香一眼,还没回答,便见梅香身后不远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背着一捆木柴从山上下来。 “这位小哥。”元初一提高了声音,将那少年叫到身前,“你可知道这山中住着一位成智大师?” 那少年想了想,“是有一个和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住在山尾那边。” 听他这么说,元初一心下稍安,她指着山上的分岔路口,“那请问哪条路能通往大师住处?” 那小年一愣,“你要从这上去?” 元初一也是一愣,还不及细想这少年话中的意思,便见少年伸手指向最边上的那一条,“那就走这条路吧,应该能近一点。” 元初一看着那方向,慢慢地点点头,谢过那少年后就坐到山脚下的一块大石上,等卫四前来。 不想等了好一会,太阳眼见着往山后躲,卫四还是没有出现,元初一不由得有些心焦,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就到了才对,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车夫担忧地看了看天色,道:“二少夫人,今晚还是寻一处住下吧,一会太阳落了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像越着急,事情就越不顺利,元初一气闷地踢走脚边的一个石子,心里搅乱得像是爬满了蔓草,无论如何也不得安宁。 正当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元初一立时站起,寻声望去,果见一辆马车飞速驶来,元初一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这笨牛,耽误我这么多功夫!” 梅香见元初一正在气头上,抿抿唇没有说话,心里合计着一会定要先把那笨牛抓下来犒赏一顿,免得他让少夫人训斥。 没一会,那马车驶到近前,元初一和梅香都觉得有点不对,先不说马车的颜色,只看驾车那人的身形就不像卫四。 那马车转眼已到眼前,驾车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年轻后生,见了元初一等人连忙扯紧缰绳,大声道:“劳驾请问成智大师……哎?”那后生瞪大了眼睛,扭头朝身后车厢道:“韩大哥,是上次那位夫人。” 元初一也才看清那后生的模样,正是韩裴身边的小厮何全。 马车车帘由内掀开,露出一张清隽容颜,他看了元初一一眼,并没有特别表示,继而与何全道:“快点上山罢。” 何全急着一指山上,“这么多路,哪条才是啊?” “找成智是不是?边儿上那条!”元初一随便朝边上一指,而后坐回石头上。她心中对卫四的火气已经快到极限,自然没有什么好脸,却引得韩裴与何全齐齐对视一眼,迟疑之色显而易见,元初一大为光火,“不识好歹!你以为我骗你?” 韩裴想了想,示意何全依言而行,自己则朝元初一微微颌首:“多谢了。” 元初一哼了一声,又找了块石子远远踢开,看得梅香直缩脖子。 笨牛,你自求多福吧。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在元初一的耐心全部耗尽之时,卫四终于来了。 看着卫四脸上欢欣又充满朝气的灿烂笑容,元初一居然被他气乐了,“傻笑什么!你跑哪去了!” “念慈庵……”卫四似乎有点委屈,“小的到这来没见着少夫人……” 元初一立时火气全消。估计他是先到了这,没见着人就赶着去了念慈庵,在那边又扑了个空,再巴巴的回来,真是……难为这两匹马了! 梅香上前照着卫四的脑袋就拍了一巴掌,“笨牛!你就不知道等一会!” 卫四挠挠头,嘿嘿一笑……元初一和梅香都无语了。 “行了。”元初一揉着额头,与梅香道:“你去念慈庵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梅香会意,将带给成智大师的糕点送到卫四车上,而后回身,登上另一辆车便要出发,那车夫随口问了句:“大少夫人呢?” 元初一刚要开口,卫四在旁接道:“大少夫人在邻镇住下了,让我出来找少夫人。” 看着梅香面带惊诧地探出头来,元初一也不禁对这笨牛刮目相看,直到梅香的车走得远了,元初一才拍了拍卫四的肩膀,“你也会随机应变了。” 卫四茫然了好一会,“哦,是大少夫人说如果有人问起她,就这么说。” 元初一:“……” “少夫人。”卫四憨厚一笑,“大少夫人说给大师的信里有地图,如果找不到上山的路可以顺着图走。” 元初一便拿出揣着的信封,打开来,的确有两份信件,一份是给大师的,另一份则是一张地图。她借着微暗的天色仔细看了看,赫然发现他们所在之地是望月山的南面,而大师隐居的地方,就在西山,只要从山下绕过去,无需多久就会看到一条小路,地图旁还有注解,示意小路先窄后宽,可供马车行驶。 元初一立时改变了心意,她收好信件,上了马车给卫四指路,绕过南山山坳,行驶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忽见前方隐隐有灯光闪动,走得近了,果有一条小路,路旁每隔三五丈就有一个蒙着青纱的照路石灯,虽然光线很暗,却足够上山之用了。 元初一郁闷的心情总算得到些安慰,她让卫四将马车驶上山,顺着青灯小路又走了大约两刻钟,便见一座小庙座于路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端着火烛点燃庙门口的石灯,显然这一路光亮都是此人所为。 元初一当即招呼一声,那人却飞快地进了庙,又关上庙门。 不想见人,这大概就是苏晴那个不想见人的干舅舅成智大师,元初一将那封信从门上的间隙中塞了进去,没一会,庙门开了,露出一张枯瘦的脸孔,“你……是阿晴?” 元初一微一犹豫,眼见这大师的脾气这么古怪,她学着卫四现出一个灿烂笑容,“是啊,舅舅,你不认得我了?” 那和尚上下打量了元初一一番,最后哼了一声把门打开,“谁说我不认得你!前年你娘才把你的画像给我看过!” 嗯……元初一跟着成智,默默地想,看来那画像画得不太好…… 进了院子,元初一才发现这竟是个不小的寺庙,佛堂修得也很气派,不过,似乎很久没人打理过了,院中长满了杂草。成智带着元初一绕过佛堂,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四合小院,成智指着旁边厢房信手一挥,“你晚上就住厢房吧,我要睡了,有事明天说!”说罢,他也不理元初一,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干舅舅果然古怪,不过元初一怕露出破绽,也就不打算深究,在满是灰尘的厢房里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元初一便与成智说明来意,成智倒是已有准备,拿起一个布包扔给元初一,“你娘给我的信里说了,不就是扭伤么?也来烦我!” 元初一闻着那布包带着浓重的药味,放了心。想到叶彦还梦想着要将大师请回府里,她不由失笑,这脾气的进了府,只有两个结果,不是他把老爷子气死,就是老爷子把他打死。 不过与这种人打交道倒是痛快,元初一招呼了卫四,想要离开小庙,正走到院中,便听庙门被人砸得嗵嗵作响,有人在外高呼:“成智大师可在这里吗?” 元初一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便让卫四上前开了门,一看,果然是熟人,韩裴与何全。 “哎?”元初一心情不错,脸上也见了笑容,“你们怎么才到?” “叶夫人!”何全见到元初一立时瞪起通红的眼睛,“就算我韩大哥之前得罪过你,你也不能故意指错路,害我们在林子里转了一宿!” “指错路?”元初一突然想到昨天向那少年问路时,那少年的确对她要从那边大路上山有所疑问,只不过被她忽略了,现在看来,那少年说的“应该能近点”,应该是比较了几条路程之后的结果…… “我之前……也不知道这边还有路到……嘿……”元初一企图蒙混过关,突然发现他们两个都有点狼狈,身上处处泥污不说,头上也湿湿的,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清晨甘露……元初一朝他们身后看了看,“嗯……你们的马车呢……”该不会是山路崎岖马车难行,他们弃车走了一夜吧……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儿叫“明天再来”吗…… 说到这个,何全已郁闷得说不出话了,韩裴在后面将他推至一旁,点墨般的双眸直对上元初一的双眼。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韩裴虽有狼狈,却依旧秀美颀长,身姿如竹,他定定地盯着元初一,半晌开口,“山里,有陷阱。” 第二十六章 不如不见 【前天断更了一天,今天补上,近6000字,就不分章了,谢谢大家的鼓励支持,圆子会继续努力的!!!!!!】 看着韩裴眼底闪动着隐忍和压抑的复杂情绪,元初一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那马……真可怜……” 韩裴垂眸,算是默认,他没再与元初一说话,绕过她,径自来到院中,见院中满是萧条微微错愕,回头道:“何全,去看看大师在不在。” 何全红着熬了一宿的眼睛应声而去,临去之前还哀怨地瞄了元初一一眼。 元初一心下微讪,还是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什么的,虽然无心之过,但弄得他们这么狼狈她也是有间接责任的。她万分诚恳认真地道:“我可以帮你引见大师。”说着,她朝韩裴这边走了两步。 “不必。”韩裴立即移开一步,面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元初一尴尬地停下脚步,心中微有些受伤,她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韩裴见她如此,略有迟疑,最后轻叹,“多谢叶夫人好意,叶夫人请自便吧。” 他的声音清朗淡泊,吐字圆润清晰,让人听了很是舒服,元初一不禁佩服韩裴倒是真有点君子风范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很是尴尬,便借着这话的台阶讪笑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韩裴微一点头,正在这时,何全从后院跑出来,急道:“韩大哥,大师倒是在,但是闭门不见,怎么说都不行。” 韩裴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抬步朝后院而去,元初一想了想,让卫四将装药的布包放上马车,自己回转身子,也跟着去了后院。 何全引着韩裴来到成智的房门之前,朝紧闭的房门指了指,韩裴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正对着房门行了个大礼,保持着躬身之姿恭敬地道:“在下韩裴,有要事求见大师,还请大师不吝相见。” “滚----” 韩裴被这一嗓子弄得错愕至极,他抬头盯着房门,半晌没有言语。 元初一从韩裴忘了直起的身子就能看出他受了多么大的打击,想想也是,满怀赤诚之心啊!不畏艰难险阻陷阱都踩过了就换来这么一个字,怎能不受打击!不过她这个临时干舅舅性子的确古怪,喂喂!你可是“高僧”啊!能不能文明点! 微诧过后,韩裴复又低头,声音平缓从容,“在下知道大师要静心潜修,但家母深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望大师慈悲,出手相助。” 沉静。 成智在房中没有立时拒绝,这让韩裴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坚持地道:“望大师慈悲,出手相助!” “滚滚滚!别烦我!”成智不耐烦的声音突地再次响起,“我不见人!” 元初一微窘,不见人……她不是人么? 韩裴却没有退缩,他站直身体,略一思索,洁净修长的手指挑起衣摆,更为诚恳地道:“望大师体谅韩裴为人子者的一片孝心。”说着,他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 元初一抢在他膝盖沾地前抓住他的手臂。 以成智的脾气,就算韩裴跪到落地生根变成一棵树,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无视韩裴带着询问的目光,元初一朝房门喊道:“舅舅,是我。” 房内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才又响起成智的声音,“你回来干嘛?” “我想为舅舅引见一人。”元初一说着想走到门前去,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抓着韩裴的手臂,连忙松了手,略略后退一步。 成智的声音犹为不耐,“不见不见!除了你和你娘,我谁都不见!” 元初一是弄不明白这位“高僧”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是嫌自己长相难看,不敢见人么? “他……也不是外人。”元初一瞄着韩裴眼中的失望,心念急转,“你外甥女婿,你也不见?” 韩裴猛地呛咳一声,慢慢转向元初一,黑亮的眼中写满不可思议。 闭合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开了道小缝,一只眼睛凑到门缝处朝外张望,成智怀疑的声音传出,“他是你丈夫?” 都出了家了还挺会排辈!元初一知道对这种人不能客气,当即上前推开房门,也不顾门页会不会扫到成智,大声道:“这还有假!” “哼!那就进来吧!”成智阴沉枯瘦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他摸摸被砸着的鼻子,转身进了屋。 元初一回头朝韩裴眨了眨眼睛,便跟着成智进到房中,韩裴虽对元初一找的借口略有保留,但话已出口,纠结也无济于事,而且机会难求,便也跟着随后而入。 成智的房间很凌乱,一个巨大的书架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不过上面没有多少书----书都散乱地扔在床上桌上,地上更是难以插足,成智也不在意,踢开几本书给地上找了个空位,示意元初一和韩裴站到那里。 这种待客的方式也真新鲜,不过元初一更在意的是床上被打开的食盒,正是苏晴托她捎来的那个点心盒子,再看看成智,虽然擦过了,但仍是难掩嘴边残留的糕饼屑迹。 他刚刚……一阵一阵的不说话,其实是在吃饼么…… “舅舅……”元初一暗暗翻了个白眼,“他诚心来求你,你就帮帮他吧。” 成智一直打量着韩裴,听元初一这么说,一瞪眼睛,“他娘不就是你婆婆吗?你婆婆的药不是给你了吗?” 元初一语塞,硬拽道:“那是扭伤的药,他要的是能治肩膀疼的药,生他的时候落下的病根,我们也说不好是什么毛病,要不你跟他下山,给治治?” 韩裴微微怔神,直到回想起他和元初一在赵叔家借宿时,赵婶似乎提过,这才释然。 成智却是大为光火,“屁大点事也来烦我!产后病根,不是累的就是受了风,还用我去看?” 韩裴拱手道:“这些年看过不少大夫,一直没能去除病根,我也是从一位大夫那里听说大师身负妙手回春之术,这才前来求见。” “烦!真烦!”成智挥着手走向屋子一侧的屏风,“随便拿点药回去吃吧!” “谢谢舅舅。”元初一没想到这和尚脾气虽差,但对苏晴这么够意思,连忙跟着他到了屏风之前,这才发现屏风后居然还有一扇小门,成智推开门,立时有浓浓的药香飘出。 这大概是成智的制药之所,为示尊重,元初一并不探头察看,只等在屏风之外。韩裴也过来,眼中虽积了许多疑问,但此时不便多问,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元初一身侧。没一会,成智出来,却是两手空空,阴沉的脸上带着疑惑,“丫头,你不是嫁了个姓叶的吗?” 元初一无语,老和尚,做人还是糊涂点好! “嗯,”她想了想,又看了看身边眉尖微蹙凝神思索借口的韩裴,叹了口气,“舅舅,我改嫁了。” 苏晴的名声就这么被她给败了,幸好这老和尚够孤僻,没有散播渠道。 韩裴最终是拿了几包药,老和尚还慷慨附赠了药方,然后将他们扫地出门。 害人一次又帮人一次,元初一心里终于平衡了,不过拿着药的韩裴不太平衡,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门外的何全连忙扶住他,“韩大哥,没事吧?” 元初一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地对何全说:“没事,你韩大哥刚娶了个改嫁的夫人,没顺过气来呢。” 何全莫名其妙的目光在韩裴与元初一间不断来回,韩裴伸手在他脸上一推,“别乱想。” 何全吐了吐舌头,随韩裴出了庙门,才又道:“韩大哥,咱们怎么办?那马车还陷着呢。” 元初一心情正好,闻言指了指卫四,笑道:“有他在,区区一辆马车不在话下。” 对元初一的提议,韩裴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但对着她热情的笑脸,一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也好,虽然他对元初一的行事作风颇有疑虑,但不可否认,她的确帮了他,现在的提议相信也是一番好意。 “那就……多谢了。”不知为何,韩裴突然想到昨天上山时,他似乎也对元初一说过这句话,然后……嗯,指错路的事,他相信元初一不是故意的。 元初一今天可算是过足了做善人的瘾,她与韩裴上了马车,卫四驾车何全指路,他们一行四人,从西山下来绕回南山,顺着昨天韩裴走过的道路,寻找失陷马车的踪迹。 此时太阳升起不久,山中仍有雾气缭绕,树木上还挂着凝结未干的露珠,偶有阳光折射,亮莹莹的十分漂亮,此等美景,元初一难得见到,她将车窗窗帘掀起,任由带着草香的清风吹入,清新得沁人心脾,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我还是……”元初一笑盈盈地将目光从窗外转回来,正想与韩裴闲聊几句,却发现他靠在车厢上,双眼轻合,好像睡着了。元初一立时住了口,留恋地望一眼窗外,轻轻将窗帘垂了下来。 “你还是如何?”闭着眼的韩裴突然开口,漂亮的长睫动了动,缓缓掀开。他看着元初一,从容沉静,“我没有睡着,不必防风。” 元初一笑道:“你睡一会也无妨,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这是实话,与韩裴见这几次,每一次都可谓恩怨交织,偏偏他们又不是很熟,对彼此相互也都有点意见,所以他们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亲戚,元初一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对待韩裴,相信韩裴亦然。 韩裴大概也想到了这些,唇边泛起一抹轻轻的笑意,眉目间因为这笑意微现温润,缓和了他向来的淡漠疏离,他曲起腿,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才缓缓道:“上次我误会你与你兄长的关系,是我不对。” 元初一闻言挑眉,随后偏了偏头,笑道:“我三番两次弄丢你的络子,也有不对的地方。” 韩裴神情恬淡,明明没有明显的笑容,却能让人感受得到他的善意,“找得回来……就好。” 元初一错愕之后大讶,“又找回来了?” 这个“又”字很妙,总能让人感到痛心疾首,比如说:小明又去赌钱了!无形之中就能把罪名加重数倍! 韩裴也想到了这一折,他看着元初一眼中的跃跃欲试,不愠不火地慢慢道:“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它。” 元初一干咳一声,表示了解。 这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又颠簸了一段路程,停了下来。 元初一也搞不懂为什么山路旁会有陷阱,但眼前这个大坑显然是用来抓野猪或者什么大型猎物的,现在,一匹枣红马和一辆破车挤在里边。 说挤,是因为这陷阱或许可以单独容纳一匹马或者一辆车,但同时装这两种物体,小了点。 “这马还真可怜。”元初一蹲在陷阱旁边,满怀同情地看着已经放弃挣扎的枣红马,摇了摇头。啧啧,这么高摔下来,一定很疼……她就忘了,当时在车里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两个活物…… 何全已经不想再回顾昨晚的悲剧了,他跳下陷阱想把马弄出来,结果自不用想,他要是能弄出来,昨晚就弄出来了。最后是卫四下去,先把何全扔上来,然后钻到马肚子下,用力一扛,马上来了,再搓了搓手,“呀喝”一声,车也出来了。 连韩裴都瞪了瞪眼睛。 元初一倍感荣光啊,她上前踮脚拍了拍卫四的肩膀,一指陷阱里剩下的那个车轱辘,“给安上,咱就回家!” 说干就干,卫四又把车轱辘从陷阱里扔上来,何全满眼艳羡地将车轱辘滚到瘸腿马车旁,连声道:“我来就行,我来就行。” 卫四看看元初一,元初一笑着摆摆手,也罢,总得给人家表现的机会。 韩裴看着卫四轻轻松松地把车反了个方向撂倒,以方便何全装车轮,不禁叹道:“叶夫人手下,能人异士颇多。” 元初一笑道:“这话不假,有他在赌场一戳,一个敢赖帐的都没有。” 韩裴……不语。 元初一又想了想,奇道:“什么叫‘颇多’啊?你不就见了卫四一个?” 韩裴抿抿唇,清恬的面上现出一丝不忍回忆,“还有给你设计那辆无厢马车的……” 哼!元初一也不说话了。 不过,何全能力明显不行,弄了半天,车还是车,轱辘还是轱辘,它们拒绝结合! 何全大汗淋漓地往地上一坐,抹着汗说:“这回可糟了,出来一回方家的银子没着落,现在又得赔辆马车钱!” 韩裴上前查看了一下,回头道:“叶夫人,麻烦你再送我们下山罢。” 元初一也上前看了看,招手叫卫四过来,“你试试。” 卫四就绕着马车琢磨,何全道:“缺了零件,安不上了。” 韩裴也有点担忧马车的安全问题,跟着道:“我们还是……” 元初一打断他,“放心,这么简单的事,交给卫四!他学过!” 看元初一热情满满,韩裴也不便相拦,由着卫四去了,结果,也是半天没有弄上,看来颇具难度。 元初一则很有信心,也不监工,顾自问韩裴道:“你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香料生意。”韩裴收回盯着卫四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并非我家,是桐城何家,经营着合香居。” “合香居竟是你家的?”元初一有些诧异,合香居是桐城知名的香料行,五叔出门时带过不少香料给她,无不品质精良,最初商量转行之事时,她还和五叔合计过去桐城看看情况,能不能弄个分号回来开开,奈何五叔早已探听到合香居坚持不开分号,以保持品质,这才做罢。“那你真的只是管家?”元初一见韩裴没有反驳,不由奇道:“管家还管生意上的事?” “帮忙而己。” 韩裴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显然不愿多谈,元初一也就不刨根问底,继续自己的问题,“合香居的生意是与方家一起做的?” 虽不明白元初一为何要问这些,但这些事并非什么秘密,韩裴便点了点头,“方老爷与我家东主交情不浅,他只是出资与分红,生意上的事从不过问。” “合香居生意不错啊,方家每年应该也能分到不少银子。”元初一坐到自家马车的车板上,悠闲地悠荡着两条腿,“就算方老爷子过世了,方家也没理由不继续合作。” “方家……”韩裴只说了两个字,又打住,慢慢抬眼望向元初一,“你问这些做什么?” 元初一饶有兴致地笑笑,正要说话,只听卫四在那边喊道:“好了!” 元初一与韩裴齐齐望去,果然,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卫四正忙着给马匹套上缰绳。 何全对卫四的敬仰真如滔滔江水啊,他迫不及待地上了马车,使劲坐了坐,嗯,稳当! “我就说吧……”元初一笑着跳下自家马车,不想脚刚落地,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摔了个腚墩。 为免尴尬,韩裴快速转过身去,元初一却已瞄到他眼中蕴含的一丝笑意,不由微恼,随手抓了地上的一样东西就扔了过去。 哎……那个东西……怎么那么像……元初一也说不出它的准确名称,但可以确定,她常常在车轴和车轮一带的部位见过它! 这时何全已扬起马鞭,喝亮地喊了一声,“驾!” 然后…… “啊----” 元初一的脸立时皱在一起,而后慢慢睁眼,咽了下口水,盘算着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表达出对何全的无尽同情。 已经整装完毕的马车再次飞了轱辘,马没事,车栽了一边,何全……约么在两丈开外。 韩裴对此次悲剧除了表示难过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他面色难看地望了元初一一眼,然后疾步跑到何全身边,替他查看伤势。 这……真和她无关,虽然是她坚持要卫四修车,但那车轱辘是卫四装的,不是她!元初一一步步地挪到何全身边,极尽诚意地朝他笑了笑,“放心,零件找到了……” 何全脸上挂了彩,眼眶含泪地看着元初一,他的脚不自然地扭向一边,多半是折了。 韩裴拍拍他的头,抬头向卫四道:“卫兄,麻烦你……将零件装好吧。” 元初一马上道:“乘我的马车走吧。” 韩裴瞥着她,清澈的眼底透出些许无奈,他轻叹了一声,“不必了。” 有些事,是注定的。 元初一回头狠狠地瞪了卫四一眼,卫四也学聪明了,不与元初一对视,捡了零件麻利地把轱辘重新装好,效率是之前的好几倍。 让卫四试好马车,元初一这才敢将车还给韩裴。 韩裴默不作声地将摊成“大”字形的何全小心送上马车,而后坐到驾驶位上,默默地戴上车夫专用的小斗笠,牵起缰绳,停顿了一会,终是没有开口说话。 此情此景让元初一倍感心酸,她带着讪然,挥了挥手,“咳!韩兄,再见。” 韩裴本已驶动马车,闻言又停下,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转过头来,面带菜色地对元初一道:“叶夫人,我们不如……不要再见了。” 第二十七章 头一直疼 元初一对韩裴此时的心情多少能理解一点,她目送韩裴小心地将马车驶离自己的视线,长叹一声,回身招呼卫四,“走吧。” 卫四默不作声地跟在元初一身后上了马车,他坐在驾驶位上,半天没有动作,踌躇再三,小心地道:“少夫人,回去之后能不能查查他们住在哪里,再给何全请个大夫?” “嗯。”元初一在车内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随口应了一声,等了一会,还没见马车启程,就用脚踢了踢车厢,“别愣着了,何全死不了!快走吧,还能赶在天黑前到家。” 提起回家,元初一本已有些放松的心情又收紧起来,回家意味着见到叶真,意味着要和叶真摊牌,没有转圜不再姑息,就算两人关系因此出现裂痕也在所不惜,他们必须要面对面实了!其实元初一更希望叶真能够自己认清这一点,别再心存什么幻想,但可惜,就算他变得开朗不少,也还是如前世般软弱,一直用逃避来使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为赶在日落前进城,元初一让卫四一路疾驰,中午也没有找地方用饭,终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合庆园。守门的家丁见元初一回来很是诧异,一个过来牵马,另一个赶紧进府通报。 其实也没什么通报的必要,自从叶家分了家,合庆园里一共就往了那么几个人,老爷子不知是不是嫌人多吵闹,这么多年了,也就唐氏和罗姨娘一妻一妾,叶彦的满腹心思都用在如何让老爷子把全副家当交给他上,没时间去琢磨添人进口的事,叶真更不用说,有元初一一个他还嫌多呢,至于五叔,一直没有娶妻。 元初一直接去了晨园,罗姨娘在那,寸步不离地守着唐氏,见了元初一连忙迎上来,“少夫人不是得明天才回来么?”说着又朝元初一身后看了一眼,“大少夫人没过来?” 元初一便按事先套好的词说苏晴去给唐氏祈福,罗姨娘姣好的面容微现感概,叹了一声道:“也好也好,我明日起也开始茹素,祈求夫人远离病痛。” “婆婆……的伤势又加重了?”元初一盯着床上入睡的唐氏,见她双颊微陷,比两天前憔悴了一些。怎么会这样?按理说唐氏伤的是脚,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势,应该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才是。 罗姨娘微有些犹豫,迟疑半天,将元初一拉到一旁,小声道:“夫人给小姐去了信,希望小姐回来看看,但是……唉,小姐回信说这几日正筹备她公公的寿筵,脱不开身。” 元初一闻言皱头紧蹙,“她真这么说?”唐氏平日对叶瑾娘的体贴关心可称是无微不至,任何事情只要叶瑾娘一句话,唐氏无不尽心而为,叶瑾娘表现得也是母慈女孝,连元初一都非常羡慕,可现在,叶瑾娘竟为了一个筵席置自己受伤的母亲于不顾,虽说唐氏没受什么大伤,但这种态度未免让人心寒。 罗姨娘又叹了一声,“这件事我还没敢告诉夫人,夫人惦着小姐,扭伤时不想看大夫,是怕大夫太快治好她,她就没理由叫小姐回来,少夫人也知道,杨家那样的门弟,规矩是很大的。” 元初一这才了然唐氏当初不合情理的举动,心中不禁动容,如果自己的娘亲还在…… “夫人对小姐那么好,小姐却……”罗姨娘猛然住口,绢秀的脸上挂着一丝紧张,她低声说:“我失言了。” 元初一摆摆手,始终想不通叶瑾娘怎么会这么做,两家相距不远,哪怕只抽出半天时间,回来看一看唐氏,也算给母亲一个安慰了。她心中感叹,目光瞥向床上的唐氏,赫然发现唐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显然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面上带着浓重的失意,恍然失神。 罗姨娘面带难言之色,她上前合着石榴将唐氏扶起,期期艾艾地道:“小姐大概真的太忙了,夫人也知道,她那样的婆家……” 唐氏轻轻闭了闭眼,缓缓地挥了挥手,“我知道、我知道。” 唐氏的失落引得元初一微有心酸,子欲养而亲不在,怎会有人如此挥霍近在眼前的父母亲情?她究竟多羡慕一个拥有严父慈母的和美家庭,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元初一走上前去,将手中药包递给罗姨娘,“这是外敷的药,姨娘先给婆婆敷上吧,里面还有张内服的药方,麻烦姨娘拿给大夫瞧瞧,没什么问题再给婆婆服用。”成智再高明,他没见过病人,开的药方未必能全完合用,还是找大夫再看看为好。 罗姨娘马上将布包拿到桌前拆开,元初一则坐到床前的绣墩上,陪伴唐氏。这是元初一这辈子第一次如此靠近唐氏,也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上辈子逼死她的妇人,原来竟是如此普通。 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因为女儿的拒绝,她虽然努力维持平静,可精神却萎顿至极。 犹豫半晌,元初一试探地将一只手轻轻覆至唐氏手上,入手,冰凉。 唐氏的眼帘抬了抬,大感意外地看向元初一,脸上涌起一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良久良久,她的眼中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她动了动指尖,轻轻抬手,将手从元初一手下抽出。 元初一的眼睫忽闪了一下,她刚刚升温的心缓缓下沉,最终,她站起身来,与罗姨娘道:“姨娘受累多照顾婆婆,我先回去了。” 茶杯就是茶杯,就算偶尔被当做饭碗,也是主人无碗可用的情况下,等真正的饭碗回来了,茶杯就可以有多远滚多远了。这一点,她和唐氏都明白。只不过,她想试试唐氏这个茶杯能不能替代她失去的那个饭碗,而唐氏,试都不想试。 出了晨园,竹香候在院外,见了元初一无视她微沉的脸色,道:“二公子已经回来了。” 元初一轻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叶真回来了,也就是说,她下一步就要回去与叶真摊牌了,她还真忙!同时她又有点后悔,当初真应该让竹香去念慈庵的,如果此时留在身边的是梅香,估计她会看着脸色说几句贴心的话,再汇报情况吧。 “老爷子去哪了?”在晨园并没见到老爷子,让元初一有点意外。 近半年来老爷子有完全放权的意思,去赌场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天晚饭是必在家里用的,今天则不在。 “似乎去了青龙赌场。”竹香说完又补了一句:“这两天都在那里。” 元初一闻言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微微沉吟。想到老爷子前两天下棋时偶发的感慨,她转了方向,“把卫三找来见我,我去大厅等他。” 竹香得了吩咐扭头便去了,毫不迟疑,不像梅香,总问为什么。嗯……看来要办事,还是竹香好。 元初一暂且放下叶真,就着天边晚霞慢慢走到前宅大厅,虽然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等卫三到的时候,天也早就黑了。 卫三进来后朝元初一抱了抱拳,元初一放下手中点心,正要让他说话,不经意瞄见卫三和竹香俱都身杆笔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僵硬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由暗中翻了个白眼。 还是梅香和卫四亲切啊…… “赌场那边查出什么了?”元初一无奈地示意没眼色的竹香给自己添茶。 卫三两道粗眉扭到一起,“最近两天有四五个赌客,似乎是一伙的,他们精通赌术,每赌必赢,而且都是大手笔,连全叔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已经连续来了九天,这九天青龙的收益跌了一成,再有十天,六成的底线也保不住了。” 一般来说,赌场想要营利,每日所有台面上投注的银两必要赢得六成以上,另外四成可放给赌客,如果连六成的底线都守不住,那就不是赌场无能的问题,而是收益和一众兄弟的吃饭问题了。 元初一眉尖紧皱,“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么?” 如果是一般的老千,他们不会在某一处过久流连,因为但凡赌场都有自己的势力,他们一旦被盯上,那不是追回银子就能解决的,轻者断手断脚,重者就直接往生。青龙赌场的那几个老千已连续来了九天,一定早就被盯上了,可他们还是有恃无恐,可见并非只是纯粹地想要吸金。而且天下虽大,赌术高超者却只有那么几个,全叔赌技不凡,连他都无能为力的,那已不是一般的高手了,这样的大高手凑在一起,岂会没有目的。 “暂时还没查到。”卫三沉着脸,“老爷子应该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大公子一直没有动静。” “既然如此,你就先不要插手了,只管盯着就好,以免给公公添乱。”元初一没料到事态这么严重,加之赶了一天的路没有休息,此时微有些头疼,“我会找机会直接问问公公。” 卫三应声后便退了出去,想到还要回揽月居面对叶真,元初一只觉得头更疼了,她揉了揉眉心,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吧,回去!” 竹香一言不发地跟着元初一回到内宅,路上她一直沉默,不由让元初一更加想念梅香了。转了个弯,眼见揽月居近在咫尺,竹香突然拦住元初一,“少夫人,你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元初一也不知道自己下面该怎么接,跟竹香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也没得到她一句解释,只得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竹香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婢子怕少夫人更加头疼。” 这可奇了,竹香跟她有两年了,这还是头一回主动向元初一表示想法,不过她这一说……元初一更想回去了…… 她也不得不回去啊!不回去,难道要睡花园么! 元初一继续前进,没几步便进了揽月居,叶真住的厢房果然亮着烛光,她没有犹豫,直走向叶真的房间,上了台阶,也不敲门,伸手一推,“叶真,我……” 看清了屋里,元初一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半天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布置精美的厢房里,备了一桌简单的酒菜,叶真坐在桌子一边,手里还拿着酒杯,另一边坐着一个紫衫男子,形容慵懒,眉目骄狂,见元初一进来,微薄的双唇勾起一个兴味盎然的笑容,似得意,又像挑衅。 元初一看着这个口口声声答应自己绝不再见叶真的贱人,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揉着额头,心里只有一句话,竹香,你真相了。 第二十八章 真相终为何 见到元初一,叶真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似是有些惊奇,他放下手中酒杯,笑道:“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 元初一很久没好好看过叶真了,此时见他水润秀丽的容颜微现清减,身子似乎也比以前更加纤细,但他眉目间的茫然惆怅已然褪去,整个人舒雅自然,风采又现。 真是讽刺啊!对着自己便是求而不得,不辞而别。元初一笑着冷哼,“原来你还知道我出门了。” 叶真笑容微滞,他垂下眼眸,似轻笑又似长叹了口气,这才起身,“你不是一直想结识子悦兄么?我来给你介绍。” 元初一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她一瞬不转地盯着赵熙,心中涌起的并非恨意,而是深恶痛绝的厌恶,像是见到蛇虫鼠蚁般恨不能一脚将之踩死。 赵熙显然感觉良好,他倚着桌子,也没有站起身来的意思,雍容懒散地朝元初一举了举手中酒杯,“初次见面,叶夫人,久仰了。” 元初一微眯了双眼,看他上扬的唇角带着不屑遮掩的嘲弄与算计,想到他言之凿凿地答应再不见叶真,当真恶心至极! “合庆园是回京的必经之路么?”元初一咬牙冷笑,“遥州往京城的方向也能搞错,到底是你的手下无能,还是庆王爷你本身就是个废物?“ 元初一是气极了,才会连基本的仪态也忘了维持,赵熙闻言却仅是微一挑眉,无视叶真的错愕,轻轻将酒杯移至唇边仰头尽饮,以此掩去眼中闪过的一抹意外光芒,放下酒杯,他微微笑道:“不按我的方式玩,你会输得很惨。” 元初一怒极反笑,“如果你不是顶着王爷的名头,你现在已是沟渠中的一堆碎肉了!” 赵熙缓缓点头,大有深以为然之意,“元掌柜的名声我自然是听说过一些的。不过,我是摆脱不了这个头名了,实在是,可惜啊……”他眼中的讥诮显而易见,神情中带着满满的自信与从容,这种自信并非来自于他身份的尊贵,而是对自己本身的,深深的骄傲。 一层的火气或许不算什么,但火上浇油层层叠加起来,就算只有五层火气,也足以爆发十二分的怒意!元初一此时只觉五内俱焚,她原以为自己对叶彦的厌恶已达极限,没想到在赵熙面前,叶彦都显得可爱了。 叶真的目光移动于元初一与赵熙之间,他抿抿唇,“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么?” “应该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叶真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元初一立时怒不可遏,他前脚提出和离,后脚就带个男人回来,到底置她于何地!她满怀恨意地怒视着叶真,“你喜欢男人我没办法,但这些年我纵容于你,又费尽心力为你掩饰,你就这么回报于我?与我和离不成,就堂而皇之的带个男人回来,想让我知难而退?叶真,你休想!” 叶真被这一番抢白说得怔忡怅然,他站在那,血色自脸上一点点褪去,双唇微有些颤抖,“我……与子悦兄……” “子悦兄?”元初一咬牙切齿笑得尖锐,“你连人家的身份名字都没弄清楚,就心甘情愿地铺床暖被,简直,连妓女都不如!” 叶真的身子晃了晃,面上最后一丝血色终于褪尽,他微微抿着唇角,目光不断在元初一身前的空地处游移,他想反驳,却毫无力气,既愧疚又难堪,浓重的羞耻感再一次自心底升起,杀得他慌乱无措。 “叶夫人如此责怪叶兄,未免太过份了。”赵熙放下交叠的双腿站起身来,却不安慰走投无路的叶真,而是信步走到元初一面前,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清晰而缓慢地说:“我与叶兄五年前相识于京城,交浅言深,奈何无暇多聚,只得引憾而散,甚幸,于遥州重逢,引为知己,适日相聚后不忍离愁,难以当面言别,故不欲相见,岂知……”他说到这里,邪性地一笑,身子前探靠近元初一耳边,气息大于声音地轻笑,以仅能让他们二人听到的音量说:“岂知叶夫人适时出现,将叶真的情意告之在下,在下心喜若狂,急回转,会佳人,欲在府上小住数日,以期佳人,投、怀、送、抱。” “啪!”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元初一利落地赏了他一个耳光。 赵熙抚着脸颊,面上竟是愉悦多过恼怒,像见到了什么值得挑战的目标一样,眼中迸出兴奋难捺的异样神采。 元初一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过于失态,心头纠结着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她看看垂眸默立的叶真,再看看大有摩拳擦掌之意的赵熙,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叶夫人!”赵熙手急眼快地扶住她的手臂,轻轻捏了一把,展颜笑道:“小心。” 元初一狠力地将他推开,心底的恨意、怒火和不能置信扭杂在一处,蔓延至脑海炸开,轰得她耳膜声疼,她跌跌撞撞地离开厢房,疾步奔回自己的卧室。 “咣当”一声摔上房门,将竹香留在门外,元初一紧靠着门扉,双手按上自己胸前,感受着手掌下传来急剧的跳动,她慢慢下滑,直至坐到地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赵熙的话,一遍、两遍……无数遍。 赵熙的意思很清楚,他和叶真相识五年,一直没事发生,直到她追上他,说了那些胡话,他才改变心意,继续留下来。也就是说,若没有她的阻拦,赵熙此时已在回京路上,几日后到达京城,与叶真……再无纠葛。 为什么会这样?元初一紧捂着胸口,她怕一松手,自己的心会跳出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上辈子赵熙出现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赵熙出现后,叶真那足足两年时间的嗔痴哀怨借酒浇愁,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如果在她拦住赵熙前他从未对叶真产生过什么过格的想法,如果他此次一去不回与叶真天各一方,那上辈子的叶真,到底为谁而怨,为何……而死? “为什么……”透窗而入的光芒由夕阳变成薄暗,最后陷入纯粹的黑暗,元初一怔怔地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她没有点蜡烛,就呆呆地坐在地上,几年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压上了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想哭,却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重活一遍,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初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叶真虚弱而恍惚的唤声,“初一,初一……初一、初一、初一……”叶真的声音越来越急切,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房门,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初一、初一、初……” 元初一已做不出任何神情了,她木然地起身,拉开房门,靠在门上的叶真猛地栽进来,撞在元初一身上,而后跌坐在地。 叶真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呼出的气息热得灼人,他抱住元初一的胳膊,像是抱着救命浮木,脸庞在她手臂上蹭着,口中连道:“你别生气,你别生气,我把他赶走了,把他赶走了……” “那你呢?”元初一停滞的思绪慢慢转动,就着门外透进的月光,她看到叶真惊恐彷徨的样子,她伸手去摸他的脸颊,烫得要命。“你也走吗?” “不!”叶真慌乱地摇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笨拙地扶住元初一的双肩,用力抱住,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带着酒气的吻胡乱地落在她的头上与额角,“初一,我是喜欢你的,我是喜欢你的!” 元初一冰冷的内心因为他的话慢慢复苏,她回拥住他,想汲取温暖,叶真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叶真抚上元初一的脸,从眉到眼,仔仔细细地轻轻触抚,突然,他又低笑,“不对,不对。我们要和离,我们该和离的……我们不能在一起……” 元初一攀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滑下来,心尖上刚刚产生的一缕暖意迅速消散在叶真愈加含糊的言词之中,她静静地,任他抱着,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 “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叶真此时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他紧搂着元初一,将之前的话反反覆覆地说着,最后,他将脸埋在元初一的肩头,安静了好长时间。 就在元初一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推开,过大的力度让他反撞到身后的桌子,他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我不能害你,我不愿害你……你说的对,我喜欢男人!我很下贱!我连妓女都不如!” 这是叶真,那个自厌自弃,却又逼着自己做出选择的叶真。元初一摸着肩头的湿意,第一次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是那么真实,那么无助。瞬间,对他的怒气哀怨,正如抽丝剥茧般慢慢褪去。 “初一,你值得更好的。”叶真扶着桌子,失神地吐出这句话,眼中有一瞬变得茫然,而后,轰然倒地。 第二十九章 叶真为赌注 空白一片。 元初一看着倒在地上的叶真,脑子里空白一片。她命令自己心痛一下、感慨一下,甚至想想该怎么把他弄到床上去,但,她的脑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只有一片空白。 “我……搬不动你啊……”良久,她只想到这个。 天很快亮了,虽然梅香不在,但院里的小丫头早已养成习惯,知道什么时候该伺候元初一起床,她们端着洗漱用品排队走到元初一房门前,见房门大敞,不由都心下微愕。一个丫头探头进去,只看了一眼,便连忙缩回头来。 元初一靠在床边坐着,叶真就躺在她的身侧,他睡得很不实在,总会忽然收紧五指,在确认了自己手中仍握着一只柔软的手时,才稍显安稳。 “你们进来吧。”像是在走神的元初一淡淡地开口,目光扫过叶真脸颊上泛起的潮红,又吩咐道:“去请个大夫过来。” 一个小丫头连忙去了,元初一轻轻地将手从叶真手中抽出,叶真立时如失依靠般地虚抓几下,元初一却没再留连,慢慢地站起身来,洗漱用餐。 叶真最终被确诊为患了风寒,虽然大夫问过病症后确定是酒后发汗受风而致,但元初一觉得,多半是在地上躺了半夜的原因。当然,她隐瞒了这一部分。 昨夜的叶真算是将自己的想法真实地表达了出来,然后他生病,得以继续逃避,而元初一,却得一如继续往地面对生活,所幸,叶少夫人的生活相当悠闲。 “少夫人,有您一张贴子。” 看着竹香手中的烫金贴子,缩在软榻上的元初一放下手中书卷,伸展了一下蜷着的身体。 一夜没睡,本来想补眠的,谁想身体十分疲倦,精神上却毫无觉意,不得已只能随便抓了本书看,但又不能集中精神,只看见一个个字排列在那里,说的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接过贴子,元初一漫不经心地翻开来,几个龙飞凤舞的潇洒字体映入眼中。 午时初刻,盼君楼。 无名头,无落款,只有时间、地点,简简单单,元初一却隐约猜出了对方是谁。 扫了一眼迷迷糊糊睡在床上的叶真,元初一扬了扬贴子,“这是给我的?还是给二公子的?” “是给少夫人的。”竹香笔直地立于软塌之侧,“送贴的人还转了一句话,说少夫人如果不去,他家公子就亲自上门与少夫人相聚。” 元初一听罢将贴子抛下,没什么力气地翻了个白眼,坚定了内心的猜想。 除了赵熙,谁还会玩这种玄虚?估计他也没料到昨晚会被叶真赶出合庆园,所以今日相约,绝对宴无好宴。 元初一略作考虑,看看天色已将近午,便让竹香叫个丫头过来替自己梳头着装,然后前去赴约。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见面,还不如爽快点,尽早与赵熙将话说个清楚。说得再白一点,赵熙的留下与她有直接关系,无论赵熙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都要负一点责任。 到了盼君楼的时候,刚过午时,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将元初一迎下桥子,“小六子恭候夫人大驾。” 元初一认出他正是赵熙离城那天赶车的小厮,今日再见,觉得他除了清秀之外,举手投足间略有阴柔之气,起先元初一以为他是赵熙养的小倌,但转念想到赵熙的身份,便明白了。 王爷身边的随侍,多半是太监,眼前这个肯定就是。想通这一节,元初一面色微沉,虽然她已经当着赵熙的面确认了他的身份,却一直将之置于“敌人”之后,她一直认为,赵熙先是敌人,然后才是一个王爷。但现在,这小公公的出现却是实实在在地提醒着元初一,赵熙,是个王爷。 元初一跟着小六子到了二楼雅间之前,看他朝房门微一躬身,通报道:“主子,叶夫人到了。” 房内传来一声懒散回应,小六子便推开房门,请元初一入内。 “叶夫人,久违了。” 一如昨日,赵熙眉目含笑地朝她遥遥举杯,与昨日不同的,是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狂放纵,他那肆意的目光让元初一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猎物,而且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那种。 现在想想,他的确是轻而易举就能置她甚至是整个叶家于万劫不复的。不过,此时才后悔昨天打了一个王爷似乎有点晚,元初一抱着最坏的打算进了雅间,坐到赵熙对面,后背挺得笔直。 “放松一点。”赵熙将身体前倾靠到桌子上,拿着酒杯的手越过桌子递到元初一面前,“来,喝了它。” 元初一微微垂眸,见那酒杯中只有一半的酒水,嘲弄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赵公子男女不拒。” “那才更有情趣,不是吗?”赵熙玩味地将酒杯轻轻置于桌子中央,“小王杯中的残酒,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喝的。” 他自称“小王”,便表明了他不是以“赵公子”的身份在说话,元初一秀美的眼睫忽闪一下,她当即起身,提起裙摆就跪了下去,双手向上做接酒之势,口中恭敬地道:“民妇谢王爷赏赐。” 赵熙……微怔,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元初一,却并未真的将酒杯递过去。 元初一仍保持着接酒的姿势,垂头敛颌,目不斜视,一派从容沉静。 赵熙斜倚在桌旁,用食指抚了抚眉毛,又颇为困扰地摸了摸下巴,最后起身,蹲到元初一面前,看着她神情肃穆的模样大笑出声,“好好好,你赢了。” 面对一杯蕴含羞辱的残酒,要么屈辱就范,要么奋力反击,元初一,选择了第三条路,让这杯酒失去它原有的意义,或者说,让赵熙感到无趣。 元初一抬起头,并不因赵熙的放弃而欣喜,“王爷宣民妇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赵熙重新坐回椅上,手指勾了勾,示意元初一起来,“别得便宜卖乖了,来,近点儿我告诉你。” 元初一也不想一直跪着,她就势起身,就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赵熙。 赵熙本提好了兴致,可突然有些泄气,想了想又发笑,“这是你的不对,你这么弄,我连继续说下去的都没有了。” 元初一倒似松了口气,也笑了,“那民妇就退下了。” “你确定不听?”赵熙将那杯残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在手中晃动着,“事关叶真哦~” “那就请王爷明示吧。”元初一耐着性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最讨厌这么绕圈子说话,可她也明白,眼前这个变态最想看的,就是自己失控的模样,就像昨天。 “你可是真没情趣!”赵熙叹了一声,失了耐性地将酒杯重重地顿到桌上,酒水因此漾出不少,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不过眼底的算计更为浓重,“很简单,我想与你打个赌。” 元初一没有说话,她说话也没有用,赵熙叫她来只是通知她,他要和她打赌,她根本无从拒绝。 “赌什么?”她抬眼相望。 “就赌叶真,”赵熙的心情忽然又变好了,他目不转瞬地盯着元初一的面容,不放过她一丝表情,“看看最后到底是我擒获佳人,还是你能留住他的身心。” 元初一闻言立时眉尖紧蹙,明知他最想看自己发火的模样,却终是没忍住心头恼怒,语气微厉,“那是一个人的感情,你用来打赌?” 赵熙偏偏头,唇边渐渐泛起原有的放肆笑意,“这个游戏中,你只要尽全力别让他落入我的手中,而我,自然也会用全力将他掳获,这期限么,就以一月为限,如何?” 第三十章 心凉怅如水 如何?当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在她面前说要她丈夫的身心,她还能如何? “若是我不答应呢?”元初一极力压制,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她并非因自己卷入这么一个荒唐的游戏而愤怒,而是因为叶真,她知道叶真对赵熙有着莫名的情愫,可赵熙,却无耻地向她提出,赌叶真的感情。 他凭什么糟蹋叶真的一片真心! “你不答应……”赵熙笑眯眯地耸耸肩,“那我就没什么挑战性了,说不准三五日就能得手,看他那样子,大概还没尝过男子之间的欢愉,值得调教。” 元初一几欲破口大骂,但她忍着,一双手隐在袖中攥得死紧,深吸了口气,她走到赵熙跟前,勉强扯出个笑容,“我现在只是好奇……”她微低下身子,看赵熙果然也探头过来,再不迟疑,一把抄起桌上酒杯,狠狠地将杯中酒水泼到赵熙脸上。 “王爷刚刚以酒试我,就是想看我这样,是吗?”她咬牙切齿地说完,抛下酒杯,不顾赵熙有何反应,转身离去。 虽然得手,元初一心中却仍有满腔怒意无法发泄,憋在身体里,让她手脚发麻,也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想大吼以泻心头怒火,又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砸得粉碎,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贱人贱人贱人! 面对一个贱人肆无忌惮的挑战,她却连拒绝都做不到! 一口气奔出盼君楼,元初一飞速坐进轿子里,她急需找个地方冷静一下,这辈子她从未这么狼狈,心头的无力感几欲将她击垮,还有更深沉的慌乱无措在她心中一点一滴地积攒成流。 可是,轿子却久久未动。 “元初一。”轿外有人叫她,声音中带着熟悉的嚣张与得意。 她定了定神,伸手掀开轿帘,见到了叶彦。 叶彦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跟着十来个打手护卫,后面停着叶府的马车,车帘半挑,露出一角深褐色的衣衫下摆。 “你和公公来这里吃饭?”元初一收回目光,轻轻吐出口气,平利了一下心情,躬身下了轿子。她走到马车之前,朗声道:“初一见过公公。” 老爷子慢慢地“嗯”了一声,等车帘被车夫完全挑起,他看着元初一淡淡地道:“初一,你在这做什么?” 元初一抿抿唇,“会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叶彦从后面绕过来,脸上带着恶毒的笑意,“分明是奸夫!” 元初一猛然抬头,怒道:“胡说八道!” 叶彦却有恃无恐地朝老爷子道:“爹,我可没有说谎吧?那奸夫就约她在这见面,现在一定还在里面,我去把他抓出来?” 元初一正要怒斥,却见老爷子没有动静,当下心中微凉,不可置信地道:“公公,你也相信这一派胡言?” “并非是我不信任你。” 老爷子以目光示意,叶彦立刻从车后揪出一个跌跌撞撞脸上挂彩的人,正是送元初一出城的车夫。 “他亲眼见到你借出城之机跟一个男人亲亲我我!”叶彦这辈子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精神焕发,即将完成心愿亢奋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他将那车夫摔至车前,“当着这个女人,把你昨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那车夫哆嗦着跪在那里,恐慌地瞟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元初一,声音发抖地说:“那、那天小的……” “大点声!”叶彦一脚踹上车夫的后背,“让大家都听听她的好事!” 元初一气得浑身发抖,“叶彦!叶家的脸面就要被你丢光了!” 叶彦冷笑一声,“到底是谁不顾叶家脸面,一会就见分晓!”说着他又踢了车夫一下,“说!” 那车夫垂着头说:“那天小的送两位少夫人出城,经过鱼跃客栈的时候二少夫人换乘我的车,让我去追一辆马车……那马车上有一个男人,二少夫人下车和他说了半天的话,后来、后来小的就送梅香姑娘去念慈庵,然后回到府中,偶然间……见到那个马车上的男人竟在府里……”他犹豫半天,爬到老爷子近前,悲怆地道:“老爷,他和二少夫人是什么关系小的着实不知啊!” 叶彦疾步上前抽了那车夫一个嘴巴,“你昨天还说他们一起进了车里,必有奸情!” 车夫面带惊恐慌乱地摆着手,“不是小的,不是小的说的……” 叶彦扬手又是一个巴掌,扭头对老爷子道:“爹,当着这女人他不敢说实话,不过,二弟被她气病了是事实!还有……小冬子!” 他朝车后喊了一嗓子,立刻有一个小厮跑过来,元初一认得他是合庆园守门的小厮,他过来后朝叶彦点头哈腰地行了个礼,又转向老爷子,“启禀老爷,今天早上有人送贴子给二少夫人,送贴的人还转了几句话,说二少夫人若不赴约,他就到府上来与二少夫人相会,让二少夫人别忘了往日旧情,还有,他让二少夫人别担心二公子发现他们之间的事,说二公子懦弱无能……” 元初一已懒得再去与叶彦争执了,这种无脑谎言也只有他能编得出来!元初一冷冷地看着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热闹的行人,抬头压着一口气道:“公公,这件事我会向你交代清楚,我们先回府吧。” 叶彦又跳出来,“回府?放过你的奸夫?你想得美!” 元初一只看着老爷子,等待他的回复。 “我听说真儿一直昏迷还未清醒。”老爷子久历苍桑的脸上现出复杂而矛盾的神色,他瞥着元初一,慢慢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和谁见面。” 元初一没想到老爷子会第二次问她这句话,一种被质疑的屈辱感将她瞬间笼罩,她对上老爷子的眼睛,从中看到了痛惜,看到了恼火,看到了绝意,却……看不到信任! 他怀疑她。 她跟了老爷子三年,亲眼目睹老爷子的睿智弥辣,游刃有余。她期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这样的人,所以她学老爷子,学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仰望他、崇拜他,在她心中,老爷子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无论她做错什么,都可以到大树下寻求庇护,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大胆地去经营赌场,才敢去结交三教九流,从不迟疑。可现在,他怀疑她。 “只是……一个朋友……”她无比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心底顷刻冒出一股酸意,直逼眼眶。 叶彦则更为欣喜,元初一的委屈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安慰,他忍不住笑意地重斥,“一个为了与他幽会,置病榻上的丈夫于不顾的朋友!爹!”他再次请示,“我上去把他抓下来,看这女人还怎么抵赖!” 元初一没有动,她仍静静地看着老爷子,良久过后,随着老爷子无声默许,她闭了闭眼。 她以为,这辈子就算没有叶真她依然拥有很多,显然她错了,重来一次,她仍旧一无所有。 坚强了数年的心扉顿时被轰得支离破碎,撕心裂肺的痛楚自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再连同着心里的埋怨、愤怒和一切温度,一同慢慢褪去。 她木然地看着叶彦带领手下冲入盼君楼,再被赵熙的护卫拿着刀抵至门外,赵熙信步而出,小六子拿出一块闪着金光的令牌让所有人俯首而拜,这一幕幕从她眼前掠过,离她如此之近,却又好像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元初一推开竹香的掺扶,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似乎都带着同情与讥诮,一些被她教训过的人轮番在她面前出现,讽刺而嘲笑的面容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的一切感觉神识统统吸空。 她急着离开这里,无意识地选择陌生的道路,从天刚过午走到红日西垂,直到四周再见不到一丝熟悉的景象,才算有了些安全的感觉,她靠着路边的一面墙壁,慢慢坐下,抱着膝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行人来往过去,忽觉万分疲惫。 第三十一章 最后的选择 这就是她以为的改变命运吗?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元初一的心头充满了难以拨散的困惑与迷茫,数年间的种种在她眼前交叠出现,她看到自己每天都计算着叶真的死期、每天都担忧着自己的未来、每天都极力地隐藏自己的懦弱,一刻也没有停止。 长长、长长地吁出口气,元初一抬起头,只见满天星光莹莹闪烁,她怔了怔神,没想到随便一坐,居然坐了数个时辰。 该回去了。 元初一无悲无喜地活动着麻痹的双腿,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失意茫然,总有尽头,她不可能永远游离于生活之外,始终都要回归到现实之中。 四周看了看,全然陌生的景致,元初一不由苦笑一声,真是自找麻烦!她走到附近一家正要关门的食肆询问方向,才知道自己竟一路走到城东来了。其实这里离盼君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如果以脚力计算,大约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想来她过来的时候心烦气躁,也不怎么看路,应该是没少绕圈子,才会走了那么久。 推辞了热情的店家想要帮她找车的举动,元初一沿着正确的方向缓缓而行,她没办法摆脱现实,却可以选择,让现实来得稍晚一些。 不停地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景物已有些熟悉,元初一依着记忆从街角转过,终于看到了她平日里常常经过的大街,她便不再往盼君楼的方向而行,调整方向朝合庆园而去。 从这里回合庆园估么着还要半个时辰,元初一此时才有点后悔为什么拒绝那店家的好意,不过她仍是不急不缓地,在月色映照之下,从从容容地走着,直到经过一个点着长明夜灯的园子前,她住了脚,回转身子望向远处灯光不及的阴暗之处,开口道:“我到家了,你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有人跟着她。并非是偶然的同路而行,有几次她刻意放缓步伐,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放缓,她疾行,身后之人也加快脚程。 等了一会,阴暗处并未有人回答,元初一沉声道:“你再不出来,我要喊人了。” 迟疑着,一个修长身影慢慢走近了些,微润的空气中混和了淡淡的松枝清香,月光的寒凉洒在来人身上,为他蒙上一层虚幻的光芒,整个人都显得模糊了,唯有那漆黑的双眼如同宝石一样难以隐藏,清润华美。 他止步于十步之外,“叶夫人,受惊了。” 听着那清朗淡泊的声音,元初一错愕地朝前走了几步,直行到那人面前,“韩裴?” 韩裴仍穿着那件青色的衣裳,长发尽数束于脑后,干干净净地立于月色之中,颀长秀美。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另一手则拎着两个药包,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元初一会以为他是出来给可怜的何全寻食抓药的。 “你跟何全住在这边?”元初一虽然心存疑惑,但她没理由怀疑韩裴会跟踪她。 “不。”韩裴从容不迫地微一摇头,“叶夫人既平安到家,韩某就告辞了。” 元初一万分诧异,“你真的是在跟着我?”问罢见韩裴神情坦然地点头承认,不由莫名,“为什么?” 韩裴轻抿唇角,目光澄澈,“一个女人,走夜路,难免危险。” 元初一怔怔地盯着他,半天忘了说话,直到韩裴再次提醒她进府,她才讪然地摸摸鼻子,“我家还远着呢。” 韩裴看着元初一转身继续前进,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灯火映照下的朱漆大门,心下微叹。 何全,你再等等吧。 听着身后再次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元初一的心里不知为何变得极为踏实,清冷的夜路似乎不再难行,半个时辰的路程,她竟不觉疲累。 远远地已瞧见了合庆园的轮廓,元初一慢下脚步,待韩裴赶上她,以目光相询时,她指了指前方,“这回真到了。” 韩裴便停下脚步,等候元初一离去。 元初一却不急着走,她站在原地屈了屈膝盖,缓解一下脚部的酸痛,一边随意问道:“你是在哪碰见我的?” 韩裴微微迟疑了一下,吐出三个字,“盼君楼。” 元初一先是一愣,继而有些不敢置信,“从盼君楼起,你就跟着我?”从那时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五个时辰。 韩裴貌似也十分无奈,他睨着元初一,轻轻道:“你,没让你的侍女跟着你。” 换言之,如果当时竹香没那么听话地停下,而是追上来,韩裴就不用跟过来看着她了。想到自己当时的状态,元初一微有难堪,不过她故做轻松地笑了笑,“那你也看到那场好戏了。” 韩裴久久不语。 元初一苦笑。虽然她与韩裴只有几次交住,但对他的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他不说无用的话,所以眼下的情况,要么他是不想说话,要么他是无话可说,现在明显是后者。 “清者……自清。” 元初一略带讶色地看向韩裴,没想到他也会安慰人,又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笑了笑,“你说的对,所以我不会逃避,又回到这里。”说到这,元初一心下微酸。 又回到这里,是因为她无处可去。 赵熙那个疯子见到老爷子,止不定会说什么胡话,或许他兴致一起,干脆承认他就是奸夫也不一定,所以再回叶家,面对的无非是两个结果,极好或极坏。这个结果是她无法预测,她想,既然决定权不在她,那就听天由命吧。 虽然元初一面上带笑,可眉目中的消沉自嘲却是清晰可见,韩裴淡淡扫她一眼,神情自然得像是根本没见过那么一场热闹盛大的捉奸戏码,更别提什么安慰的成份,他好像只是说出事实那样平静,“消极,也是一种逃避。” 风凉如水,月光寂寂,元初一眼睫微垂,盯着脚下被拉长的两道影子怅然良久,而后她抬眼,眸中神彩复现,“你……说的对。” 疾步走进合庆园的大门,元初一并没有马上离开,漆朱描金的大门缓缓关上那一刹那,她见到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终于转了身,提着食盒与药包,缓缓离去。 “二少夫人,还有事吗?”门房见她似在怔神,问了一句。 元初一摇摇头,又见那门房已不是之前给叶彦通风报信的那个,心中隐约有些明白,“公公早回来了?” 那门房一拍脑门,“对了,老爷特地吩咐请二少夫人回来马上去见他。” 一个“请”字让元初一的心彻底落了地,看来她运气不错,赵熙还没疯到自认奸夫的地步。不过,元初一并没打算马上去见老爷子,而是直接回了揽月居。 她走得很慢,有一些事情,她需要慢慢想通。 经过了一天的休息,叶真早已清醒过来,元初一进门的时候,他刚喝完药,见了元初一,他颇不自然地笑了笑,而后起身,“我这就回厢房去。” 元初一没有拦他,待他下了地,元初一才坐到床上,倚着床头问:“今天的事听说了?” 叶真的动作滞了滞,最后披上衣服,坐到桌边,面有难色地点了点头,“我……没想到……” 元初一抬手止住他的话,“你没想到的事有很多,我正想告诉你一则,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你老实地告诉我,你与赵熙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言,叶真的目光闪了闪,他移开视线,但只过了一瞬,便又重新对上元初一的双眸,眼中带着渴望解脱的坦荡。 “我与子悦……”他微顿一下,“是赵熙,我五年前随五叔去京城时偶然结识了赵熙,他……很夺目,很刺眼,就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所有人都被他的光彩压住,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初一,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他涩涩地笑了笑,“在他面前,我就像一棵枯草,向往他,却又自卑得怕被灼伤……” 种种往事被叶真缓缓道来,细小到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敞开心扉,诉说他与一个男人的过往,元初一静静地听着,心中纠结的谜团终于散开。 叶真一直是个自卑的人,他为自己的癖好而痛苦,脆弱敏感得连直视他人都做不到,直到他遇到赵熙,一个与他截然相反的人,一个不顾世俗目光,将一已之好堂皇公告天下的人。如他所说,赵熙是太阳,是他日日仰望、无比艳羡的太阳,太阳的一切他都想追逐,他对太阳产痴迷倾慕,可太阳的眼中,从没有他的出现。 “离开京城,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他了,我痛苦得……几乎想死。那时……爹又逼我成亲……”说到这,叶真眼中浮起真切的歉意,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他对我……似乎有些不同了……” 看他眼中的迷茫挥散不去,元初一笑笑,“那是因为你不同了。” 叶真面上闪过一丝了悟,他定定地看着元初一,微有闪神,“我不同,是因为你。” 元初一淡淡地一笑,继续自己的问题,“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仍然倾慕?” 叶真没有逃避,他认真地看着元初一,不用言语,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元初一长长地吸了口气。 原来如此! 仔细想想,上辈子她唯一的一次见到赵熙,是叶真在府中设宴,那是叶真第一次主动去做一件事,她至今还记得当时他隐忍的兴奋与激动,在此之后,赵熙再没出现,而叶真,则日渐萎靡,直至枯萎。 元初一万没想到,叶真死于相思成疾,与任何人无关。原来由始至终,她都选错了敌人。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吗? “他并不是一个值得倾心相付的人。”元初一轻轻地说。 叶真苦笑,“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感情。” “要是他已经知道了呢?”提起这个,元初一略带不安,她慢慢将赵熙提出的赌约全盘托出,看着叶真怅然怔忡的表情,她无奈地笑了笑,“叶真,你必须要选择了。是选择他赢,还是我赢?” 第三十二章 忙碌为哪般 叶真依旧没有说出他的选择,但元初一看得出,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自己终究是要被抛弃的那个吧?元初一嘲弄地笑笑,身体疲累得已经没有力气自怜自艾,她目送叶真离开卧房,而后倒头大睡。 元初一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起床的时候早已饥肠辘辘,因为太久没吃东西,为免伤肠胃,元初一让竹香弄些清粥小菜送过来,竹香临去前道:“老爷要见少夫人,派人来看了两次了。” 元初一点点头,挥手示意竹香去弄饭菜,并不急着去见老爷子。 还是有哪里不同了,如果是以前,元初一定然会先去赴约,再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的。 不缓不急地吃完了饭,元初一这才整理衣装,赶往晨园。 到了那里,元初一意外地见到了叶瑾娘,她正扶着罗姨娘从唐氏的卧房出来,见到元初一,叶瑾娘立时收回掺着罗姨娘的手,柔柔地一笑,“二嫂。” 元初一对叶瑾娘的举动虽心存疑虑,但她不欲深究,仅仅一点头,便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老爷子正坐在房中摆棋,他一手拿着一本棋谱,另一手中拈着一枚棋子,似在犹豫。 见到老爷子,元初一难免想到昨天的事,她勉强抹去心中的一点不舒服,走到老爷子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径自拿起棋子略有思索,而后落至棋盘一角。 老爷子眉头微锁,手中棋子落到刚刚元初一撂下的棋子旁,微有感叹,“另僻战场,谈何容易。” 元初一继续落子,“初一听说了赌场的事,莫非已经有了眉目?”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沉重,“那几个老千是萧正派来的,我已经见过他了,他想要青龙一半的控制权。” 元初一的眉头立时拧紧,“他为何敢如此嚣张?” 青龙赌场虽然才开业不久,但凭着豪华的环境和出色的管理已然隐隐成为遥州赌场之首,赌场对赢得一千两以上的赌客都会派护卫将他们安全送离,不仅表明自身输得起的立场,也杜绝宵小因觊觎钱财而影响赌场声誉。再加上免费赠送筹码的举措,使得赌徒们对青龙趋之若鹜,每天流动的赌资是同等规模赌场的数倍,中小赌场的几十倍!叶家甚至抽调了几家中型赌场的资源支持青龙,就是想将青龙做大做精。 老爷子微一摇头,“青龙是你一手建成,各种举措你最清楚,我们抓不到这些老千的把柄,就不能对付他们,否则,青龙的信誉将会荡然无存。萧正钻的就是这个空子,不过,萧正为人向来是有勇无谋,所以此次举动,必定有人暗中指点。” 其实设立赌场之始,元初一就明白此举措的漏洞,但想独树一帜,必要甘冒风险。“有没有再请几位高手盯紧他们?” 老爷子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想必是没有效果。 于是元初一又道:“他们既是受雇于萧正,我们重金将他们收买过来。” 老爷子轻叹,“行不通,也不知萧正许给他们什么好处。” 听着老爷子的叹息,元初一略带诧色地抬眼,她所认识的老爷子或干练睿智,或阴沉老辣,或雷霆暴怒,但从未见他消沉叹息过。 “对了。”老爷子放下手中握着的棋子,“白鹿书院那件事进行得如何了?” 元初一又是一愣,未及深思张口答道:“已经有很大进展,相信再有一两个月,就能让公公得尝所愿。” 老爷子心思不明地“嗯”了一声,“你去赌场看看情况吧,我累了,想歇歇。” 元初一淡淡地笑了笑,起身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她脚下顿了顿,“公公,这件事大哥有什么看法?” 她这话问得有歧意,没说明白她问的到底是赌场的难关,还是她回赌场的事,老爷子微含倦意的目光扫向她,反问道:“他能有什么看法?” 元初一失笑,同时为老爷子表现出的意兴阑珊微感心酸,昨天那件事到底是如何落幕的她没有费心打听,但显而易见,老爷子对叶彦,是进一步失望了,不过…… 还不够彻底。 “叫卫三卫四在门口等我,我要去赌场。”对竹香吩咐过后,元初一缓缓走出晨园,经过罗姨娘所住的雨露院时,见到院门未关,远远看去,一个小丫头正在院中煎药,另一个丫头守在堂屋之外,虽看不清容貌,但那衣服并非是叶府丫环统一的着装,应该是叶瑾娘身边的。 元初一心中疑惑更甚,唐氏的药向来是在晨园煎制的,雨露院的药是煎给谁的?莫非罗姨娘也病了?那……叶瑾娘是来探病的? 元初一不知道叶瑾娘与罗姨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不过,唐氏受伤时叶瑾娘推脱不回,现在她回来,罗姨娘又病了……或者说,是因为罗姨娘病了,她才回来? 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元初一心底升起,不过她只是略做停顿便继续前进,心里琢磨着叶瑾娘上次向唐氏编排自己的事,实在是想不通。 待她到了合庆园的大门处,竹香、卫三和卫四已等在那里,元初一正要上车,便见他三人齐齐地拱手,“二公子!” 元初一回头,便见叶真提着衣摆跨出门槛。到大门的路就这么一条,他们脚前脚后的出来,可见叶真早已跟在后面,可他却没有出声。 “出门?要不要我送你?”元初一开口。 叶真笑着摇头,润泽的眸中焕发着动人的神采,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他分明是叶真,却和每个时期的叶真都不同,没有负担,他终于自信了,却不是为她。 元初一没有勉强,她回给叶真一个不太温暖的笑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马车很快将叶真丢在了后头,夕阳之下,笔直的路上一车疾驰,一人缓行,虽是朝着同一方向,距离却越来越远。 元初一抚上胸口,那里还隐隐有些刺痛,但,已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了。她告诉自己,放弃叶真是底线,她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闭上双眼,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猛地吐出来,思绪已移到老爷子今天的表现上。 白鹿书院的事老爷子固然着急,但不应在刚刚那种情况下问出,时值赌场进退两难之际,老爷子有什么理由不将全部心神都放在解决问题上呢?其实早在书房时,元初一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此时将老爷子的话细想几次,还是觉得,老爷子是真的厌倦了。 元初一不知这种厌倦从何而来,可能源自于叶真的漠不关心,可能源自于叶彦的太不长进,也可能源自于上了年纪而失去争斗之心,不管是哪种,终究是厌倦了。 如果她判断得对,那么对赌场的困境,就要另做安排了。 到青龙赌场时,正是天色刚暗,华灯初上之时,此时也是赌场最热闹的时候,元初一站在赌场之前向上仰望,极有气势的“青龙”二字一如往昔。踏入漆金描银的华贵大门,摇骰声、吆喝声、咒骂声……吵杂而粗鄙的声音重重汇聚,听在元初一耳中,竟比任何词句都要动听感人,笑意自她唇边真实地扩散开来,空落的内心终于又有了充实的理由。 由于元初一以前在赌场时都是以男装示人,现下身着女装,一时竟没人认得她,最后还是因为她身边的卫三卫四,全叔财叔他们才认出元初一来。 “老爷许掌柜的回赌场了?” 元初一笑着点点头,“叶彦呢?” 全叔指了指楼上类似雅间的单独小赌厅,“刚发了一通脾气,我这就请他下来。” “发脾气?”元初一朝楼上瞅了一眼,“因为什么?” “相信掌柜的也听说了赌场最近发生的事。”全叔摇摇头,“是我无能啊!” 元初一拍了拍全叔的肩膀,“山外有山,这是常见的事,我们想法解决便是。” 全叔感叹着上楼去找叶彦,元初一则径直走向后堂,边走边向卫三交待,“去找一些生面孔到赌场,让小四放些水给他们,务必让叶彦盯上他们,最好认为他们与那几个老千是一路的。” 卫三没有询问缘由,微一点头,“是。” 对叶彦,元初一从未放在眼里,但他就像知了苍蝇那样,吵得人心烦,烦得元初一无法忍耐了。 走进后堂,元初一愕然发现后堂竟漆黑一片,难道叶彦平日并不在此理事?还是他为了勤俭节约,不在的时候都要熄灭烛火么?她为自己的想法哼笑了一声,正想让竹香去点燃蜡烛,忽听耳边“当”的一声,响起极清脆的碰珠之声。 而后,清灵的坠珠之声接连响起,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摄人心魄的穿透之音,脆声连动,清韵悠长,每一下都好似敲到脑海的最深处,久久缭绕。 这一刻元初一忘记寻求真相,任那清亮的声音打到心头,享受良久,才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片黑暗。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现在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声音了?” 随着元初一的错愕,一个满带暖暖笑意的声音悠然响起,一点烛火自暗处点亮,映出一个眉目间带着少年般纯净清澈的面容,令元初一惊喜不已。 “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团团圆圆吃圆子~~~】 第三十三章 七步可为君 五叔自然是叶家的五叔,但他不姓叶,而姓戚。他叫戚步君,与叶彦一样是叶家的养子,年纪比叶彦还小一岁,辈份却高了一辈,同一个人,叶彦得叫爹,他叫二哥。 戚步君没有马上回答元初一的问话,而是稳稳地端着烛台走向元初一,而后将烛台交给竹香去点其他的蜡烛,室内渐渐明亮,他打量着元初一,一抹干净温暖的笑意自他他唇边漾开,眼睛弯弯的让人心喜,“还好,没瘦。” 元初一失笑。 近两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 说实在的,元初一时常会嫉妒这个五叔,因为他天生一张娃娃脸,二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就如十岁的少年一样,一双眼睛纯净得让人怀疑他是否久居红尘之外,怎会如此清澈明亮,元初一丝毫不怀疑他到了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还是这副样子,这种功能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嫉妒。 “笑什么?”戚步君摸了摸脸,“我的妆没擦干净?” 因为常常被人误解,戚步君想了很多法子抵制自己的娃娃脸,他试过留胡子,除了让他看起来更搞笑一点外,毫无助益;他还练过眼神,据说凌厉的目光可使人不怒而威,这方法以他眼疼数天后宣布失败,最后他不知从哪本书上抄下来一条古方,制成了涂在脸上的颜料,让他原本洁白细腻的脸孔变得黑黄暗沉,年纪瞬间增长了几岁,从此他只要有远行或是需要与人洽谈时都会给自己化化妆,让元初一大叹暴殄天物。 “干净啦。”元初一笑着越过他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好奇,那是一个玉盘和一个银丝缠成的镂空小壶,玉盘很大,边沿向上拢着,盘中散落着不少珍珠,旁边的银壶中也装着一些珍珠,正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莹莹毫光。 刚刚的声音必然来自于此,元初一雀跃地将银壶拿在手中,慢慢倾斜,珍珠便从宽大的壶嘴中接连泄出,落到玉盘之上,叮咚作响,听着悦耳的声音,元初一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她回头笑道:“谢谢五叔了。” 戚步君的眼睛又弯起来,他慢慢走到桌旁,抓起一把珍珠,再松开,任珍珠自洁白修长的指间漏出,目光追随着流动的珍珠,他的唇边泛起满足的微笑,轻轻地道:“你喜欢就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当初读到这句诗时,元初一的确曾不经意地感叹不知珠落玉盘的声音有多么动听,却没想过,一句无心之言,有一天会真真切切地现于眼前。 不舍地放下手中银壶,元初一抬头笑道:“你怎会到赌场来?你向来不喜欢这种环境的。” 戚步君拔动着盘中珍珠,也不抬眼,极为自然地道:“青龙赌场是你的心血,它开业了,你还会在家么?” 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元初一微微苦笑,“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我听说了。”戚步君终于看向元初一,笑容温暖得沁人心脾,“但你终是回到了这里。” 元初一怔了怔,而后点头,轻叹了一声,“赌场里也不太平,最近……”她说到这里,又打住,歉然地望着戚步君,“不说了,你不爱听这些。” 戚步君仍是笑吟吟地,“如果能让你轻松一点,听听也无妨。” 元初一知道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客套话,但他这些年只打理家中事务,并不涉足赌场生意不是没有原因的,所以元初一也不想用这些事烦他。 正想问问他此行收获如何,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口冲了进来,见了元初一极为气恼地道:“元初一!你又耍什么花样!” 除了叶彦,没人这么说话。 元初一的目光骤然变冷,“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叶彦进了屋才发现戚步君也在,脸色放缓了些,语气仍然尖酸,“庆王爷不是让你给他寻财路么?你不用去巴结主子?还有空上赌场来?” 元初一这才知道赵熙用了什么借口,心中暗暗不屑,虽然赵熙这么说算是帮了她,但未必没有他自己的小心思,既然他想与叶家合作暗中拓展财路,那么往后多见见叶家的人,甚至在叶家出入也就顺理成章了,说这是他狩猎计划中的一步也不为过。 冷哼一声,元初一走到屋内特制的巨大书桌后坐下,直盯着叶彦,“公公让我回来,就是怕赌场败在你的手里!” 叶彦目露狠色正欲反击,戚步君走上前去阻断了两人不友善的目光,“都是一家人,有话慢慢说。” 元初一心里早有盘算,不想浪费口水,便移开视线,叶彦也是带着愤色深吸了口气,指着元初一道:“五叔在这,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把这件事摆平!” 说罢他转身要走,戚步君笑着叫住他,“小彦,车里的东西你看了么?是你要的么?” 元初一打了个冷战。戚步君常常借出门的机会给家里人带些需要的东西,这不稀奇,但他坚持叫叶彦为“小彦”,元初一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么可爱的称呼和叶彦对上号。 叶彦原来也挺别扭,但纠正多次未果后,现在已经习惯了。 “已经看过了,”叶彦固然不忿,对戚步君却是态度不错,朝他点点头,“辛苦五叔了。” 戚步君目送叶彦离开后,才又转向元初一,“你不必跟他置气,他虽然性子急了点,但都是为叶家。” 这一点,连元初一也无法否认,但叶彦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自身能力差就算了,还尤其瞧不起女人! 元初一不说话,戚步君也不在意,他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到元初一面前,“我这次收获颇丰,想不想看看?” 看着眼前如水晶般清澈的面容,元初一就算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她随意将册子翻开,顺口问道:“叶彦让你找什么东西?” “琴。”戚步君笑盈盈地吐出这个字,看着元初一神色微诧,他继续笑道:“他是为他夫人寻的。” 元初一真真诧异了,叶彦虽通文墨,但远没到附庸风雅的地步,对什么诗啊琴的更是不屑为之,竟会为了苏晴而特地托戚步君寻琴? “他也有体贴的一面,只是你不了解。”知道元初一不喜欢叶彦,戚步君言到即止,他走到元初一身边,指着册子上的记录道:“我此次不只去了河间,以二哥的性子,大概是不肯去做胭脂的,所以我多走了一些地方。” 元初一细细地看着册子中的记载,越看越是讶异,本来她让戚步君去河间的本意只是先行考察,没想到他竟做了这么多功夫,册子记载了近十个行业,从筹备到生产,俱是记录详尽,当她看到其中一个香料生意的记录时,她脑中突然一闪,一些想法浮现出来,翻册子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怎么?” 戚步君探身过来看了看,以为她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正要讲解,便听元初一道:“五叔,你知不知道合香居?” 戚步君点点头,“以前你让我查过,他们是老字号,香品也十分精良,不过他们不与人合伙,也没开分号的打算。” 元初一点头笑道:“其实以前我们不知道,他们不是不与人合伙,而是已经有了合伙人,现在他们的合伙人打算退出,我们就有机会了。” 戚步君大感意外,“合香居的生意向来不错,他们的合伙人为何要退出?” 元初一摇摇头,将方家不肯继续合作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又道:“那个败家子没理由放着钱不赚,所以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戚步君笑了笑,“这也简单,我这就去趟桐城,仔细查查。” “这倒不必。”元初一摆摆手,“这件事我去问。” 戚步君眼中微微带了疑惑,“去问方家?” “不,我有个朋友……”想到韩裴,元初一莞尔一笑,“他知道得很清楚。” “朋友?”望着元初一含笑的唇角,戚步君偏了偏头,“我不认识?” 元初一点点头,简单将与韩裴相识的经过说了说,连昨晚送自己回家的事也不避忌,最后笑道:“我也没想到他当君子当到这种程度,遥州城谁不认得我?躲我还来不及,难道还敢对我怎么样?” 戚步君随意地靠向书桌,静静地听着,最后笑道:“我向来仰慕君子,该去结识一下。” 元初一失笑,“你本身就是个君子了。” 戚步君面上带笑,状似自怜地长叹一声,“我叫戚步君,七步之内为君子,远了,就不好说了。” 第三十四章 不愿你为难 元初一失笑,摇了摇头。 戚步说的对,他是君子,因为他有君子的谦和大度;他又不是君子,因为君子过于清高自傲,而他戚步君,是那样的切实真挚,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荣华的时候、困窘的时候,只要微微回身,都会发现他就在那里,一直守在你的身后。 “对了。” “对了。” 元初一与戚步君同时开口,又同时一笑,元初一扬扬下颔,“你先说。” 戚步君便道:“二哥对转行之事可下了决心?赌场是他一生心血,想要放弃,大概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明白。”提起这个,元初一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公公对赌场有很深的感情,但我觉得,他也有厌倦,不然当初就不会提转行的事,最近公公对一些风雅之事的兴趣越来越大,五叔可能还不知道,他想做书院的挂名院士,我已经着手去办了,这件事一旦办好,公公以后的生活重心绝对不会再放在赌场上,他需要一个更堂皇的身份改变众人对他的看法。” 戚步君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眼中蓄着几分好奇,“你是怎么办的?” 元初一微窘,“等事情办成了再和你说吧。”她对戚步君向来是无所隐瞒的,但面对这样一个干净纯粹的人,说那些歪歪心肠好像都会玷污了他。 戚步君也不勉强,转而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哦对了,”元初一将手中的册子合上,正色道:“五叔,你还有信伯的消息吗?” “信伯?”戚步君秀美的眼眸中浮起一丝意外,“怎会提起他?” 元初一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赌场里有点麻烦事,全叔也无能为力,所以我想……” “但是信伯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戚步君慢慢拢起双手,在屋里踱了几步,“非信伯不可?” 元初一点点头,信伯可以说是她所知道的高手中手艺最高的一个,不过已经退出江湖多年,全叔就来自于他的推荐。“全叔都看不出破绽,只有请信伯出马了。”只要能找出那几个老千的破绽,那么斩手斩脚就随叶家说了算了。不过看着戚步君面露为难之色,元初一忙又道:“我知道请全叔过来信伯已算是给了五叔面子,五叔只要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亲自去请。” 戚步君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大概不会见你,还是我去罢,我与他毕竟还有些渊源。” 元初一却有些踌躇,她隐约知道戚步君的祖父当年在遥州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认识的高手自然不少,其中不乏有过命交情的,信伯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才会给戚步君面子,推荐全叔来帮元初一建立青龙赌场。“可……我不想用这些事烦你。”她垂下头,心中虽有失落,脑中却想着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不同于上次,这次弄不好是要遭人寻仇的,她不想将戚步君卷到这些事情中来,像他那样的人,不应该沾染丁点黑暗的色彩。 看元初一失意的模样,戚步君轻笑,“没关系,只要不让你为难,我没关系。”清浅的语调,并不刻意,也不虚假。 元初一眼睫微颤,抬起头,见他站在烛火之下,目光干净得如同皎皎月光,正朝自己淡淡微笑。 戚步君这个人,不像叶真那般脆弱娇艳,不如韩裴那样正直清冷,更不同于赵熙的自傲骄狂,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美好纯真,整个人散发出如明珠般柔软细腻的光芒,不刺目,却持久,连烛火都显得黯淡许多。 “五叔,我……” 戚步君摆了摆手,眼中多了两分戏谑,“你要是不信任我,以后我也不再信任你了。” 元初一微怅,而后急急地道:“那不行!” 戚步君终于笑出声来,容颜顿时变得明亮飒爽,堵回了元初一所有想说的话。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不沾是非,不染嗔痴。 “五叔,你也该成家了。” 毫无预警的一句话,让戚步君敛下笑容,他看了元初一一会,而后点头,“应该快了。” 这回轮到元初一大讶,这么久了,他不止推拒了所有亲事,也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表现好感,元初一甚至委婉地问过他是不是有特别的嗜好,他笑得差点没摔到椅子下边。 “五叔有合意的姑娘了?” 戚步君双目弯弯地将食指立于唇前,“还没到谜底揭晓的时候。” 元初一更好奇了,正待继续追问,戚步君已拿了桌上的册子,“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忙吧。” 元初一忙追上他,“你回来了,公公肯定要给你接风的,我在这也待不长久,干脆和你一起回去。” 戚步君也不反对,但对成亲对象一事闭口不提,再看着元初一求问不得而轻笑不己。 由于戚步君回来后先到的赌场,所以老爷子并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直到他给府中各人带的东西先送到家中,老爷子才得了通报,如元初一预料的一样,老爷子当即让厨房备宴,而后让下人到赌场来找元初一回去。 元初一和戚步君回到合庆园的时候,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但府中下人都很忙碌,远远的就能看见大厅和厨房之间的路上挂了连串的夜灯,不少丫头手中都端着盆筷碗碟来回于路上,忙得不亦乐乎。 “五老爷您终于回来了!”迎上来的是合庆园的管家诚叔,他一脸喜色地催着身边丫头加快动作,一边与戚步君道:“夫人知道五老爷回来,特地吩咐把原来的碗盘都换了,估计还得等一会才能开席了。” 戚步君失笑道:“怎么这么隆重?又不是外人。” 诚叔正要说话,冷不防一个拿着勺子的胖子从身后挤过来,连声道:“小的谢五老爷赏!御厨用过的菜刀真是不一样……” 诚叔一个爆粟敲到胖子头上,“还不是你天天念叨,平白的让五老爷给你费心!” 戚步君笑了笑,“只是顺手而为,对了,车上还有一条鲈鱼,用水困着呢,今晚弄了吃吧。” 那胖子当即去了,诚叔则连连摇头,回身与戚步君道:“小的也得谢五老爷……” 戚步君抬手止住他的话,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带东西给你们了。” 诚叔便也住了口,笑着将戚步君与元初一二人引到大厅之前,又早一步进去通传。 大厅里叶府的人几乎齐了,除了叶真和苏晴没有到场,老爷子、叶彦、叶瑾娘、罗姨娘,连唐氏都来了,他们正聚于桌前闲聊,见戚步君进来,全都停了口,叶彦笑着站起来,先瞪了眼元初一,然后勾着戚步君的脖子坐到席间。 “彦儿!没大没小的!”唐氏虽然喝斥,但听得出并未生气,她马上便对戚步君道:“走了那么久,一定很累了。” 戚步君笑着摇头,“这次出去我多半在偷懒,整日行于山水,不知多逍遥自在。”说着他叙出几则山间见闻,新鲜有趣,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告一段落后,老爷子问道:“你这次出去的事办得如何?” 戚步君便将那本册子拿给老爷子看,老爷子起初有些漫不经心,翻了几页后便大感兴趣,他很快地将册子翻完,沉吟着说:“不错,我觉得布匹和粮食生意都不错,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戚步君闻言看了看一直被众人忽视的元初一,微一思忖,与老爷子道:“二哥,转行的风险不小,尤其我们从未做过,可以考虑从合伙入手,先找几样试试,等熟悉些了,再自立门户。” 老爷子连连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戚步君笑道:“是初一的想法,还是让她说吧。” 其实元初一并不想这么早与老爷子谈这件事,毕竟韩裴那边还没谈拢,但眼下老爷子以目光相询,她也不好不说,便笑笑,将合香居的事简要地说出,还没说完,就听叶彦哼了一声,“先是胭脂,现在是香料,你能不能提点爷们儿能做的生意!” 看着老爷子面色渐沉,元初一心中极恼,这本是个相当好的机会,合香居无论规模还是名声都是上上之选,叶家担的风险也能减少一些。 老爷子想了想,“这香料……” “二哥。”戚步君笑吟吟地道:“听说最近京城品香风潮渐起,文人雅仕对此趋之若鹜,故而合香居在京城也小有名声,我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等合香居声名四播,到时恐怕没我们插手的余地了。” “哦?”老爷子思索一番,眼中渐现期许,而后又笑着叹道:“能得到文人雅仕的认可自然是不错的。” 识音而知意,元初一将老爷子的感叹记在心上,胡士恩那边的事已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打定了主意,元初一又朝戚步君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戚步君却似没看见一般,径自看着一道道传上来的佳肴,直到最后一道菜全部上齐,他才摸着眼前精美细腻的瓷具对唐氏道:“这是二嫂的陪嫁,招待步君未免太过隆重了。” 唐氏轻轻摇了摇手,面上现出几分笑意,虽远没到达热情的地步,但对她来说已是相当难得了,“这算什么,你给我捎的东西真好,家里头,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思。” 元初一正好奇唐氏收到了什么,忽见唐氏身边的叶瑾娘一撂筷子,虽仍是柔弱的模样,射向戚步君的目光却冷得发寒,“什么时候都有多事的人!” “瑾娘!” 老爷子与唐氏齐声斥了一句,唐氏少有的对叶瑾娘现出不满之色,“你五叔也是为了你好!” 元初一更为惊讶,无论是对唐氏表现出的不满,还是对叶瑾娘的失常。 戚步君很快将话题又转到京城的流行物上,中间夹杂着叶彦一知半解的调侃,听着倒也有趣,不过元初一心里始终是有疑问,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她才有机会向戚步君一问究竟。 戚步君住的清漪院与揽月居是相反的方向,但他自然地朝揽月居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看着跟上来的元初一,笑道:“也没什么,我给二嫂找了些女子受孕的秘方。” 元初一略一想想便明白了,叶瑾娘嫁到杨家也有一年了,如不尽快产下子嗣,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这个道理不止唐氏明白,叶瑾娘也应该明白。“那瑾娘为什么不高兴?” 戚步君垂眸,笑了笑,“有吗?我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才有鬼!戚步君越这么说,元初一越觉得他和叶瑾娘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去,但显然不适合再追问下去,想了想刚才的事,元初一又想对戚步君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她知道他一定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干脆就闭了嘴。 月光之下,元初一缓步而行,戚步君就在她身旁两三步开外的地方,不断地说些外出见闻,偶尔引得元初一莞尔一笑,他也跟着笑弯了眼睛。 很快地,两人走到了揽月居之前,戚步君正想告别,忽见竹香从刚刚他们走过的路上急行至近前。 元初一从刚刚起就没见竹香,还以为她先回来了,现在见她的模样,知道有事发生,沉声道:“怎么了?” 竹香看了眼戚步君,元初一摆摆手,“快说。” 竹香便从腰间掏出一张字条递过来,“这是菊香送到卫三那的,设计胡士恩的那个蕊沁不见了,没在客栈也没回青楼,她失踪了。” 第三十五章 女儿应识香 元初一闻言忙打开手中字条,内容大致与竹香说的一样,尤其注明几字:昨日傍晚时分,下落不明。 短短几行字,元初一瞬间便已看了几便,但她仍是看着,脑中飞速地想着,蕊沁的失踪究竟是什么原因?胡士恩不是她元初一,就算发现自己被人算计顶多也是把人赶走了事,绝不会让那人平白消失;那么,就是她自行离去了?可她为什么要走?这个计划对她而言并没有坏处,况且她的卖身契还在菊香手中,家奴私逃是要获罪的,究竟是什么值得她这样做? “那个蕊沁,有家人吗?”元初一眉头紧皱,抬头看向竹香,才发觉自己问错了人,当下沉声道:“随我去菊香那。”说罢她转向戚步君,“五叔,你回去歇着吧,我还得出去一趟。” 戚步君在旁边虽只听到一言半语,但听到“胡士恩”三字时多少也明白了些,又见元初一焦急的样子,便问道:“失踪这人很重要?” 元初一心情不佳地道:“也不是多么重要,不过这个局我布了将近一月,她现在失踪,岂不是要我前功尽弃?” “别着急。”戚步君想了想,“她临阵脱逃,就算忙着把她找回来,她也未必会听话继续将计划进行下去。” 元初一更加气愤,但不能否认,戚步君说得对。 “所以你还是好好休息,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唔……” 看着戚步君低头苦思的模样,元初一轻笑,朝竹香摆了摆手,“你去告诉菊香,让她抓紧找人,找着了也不用送回胡士恩身边了,那丫头与咱们离了心,不能再用了。” 竹香应了一声,元初一又吁出口气,冷声道:“再告诉她,以后办事稳妥一点,她手底下的人,居然还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竹香没有迟疑,马上去了,元初一压下心中的恼意,笑着与戚步君道:“别费神了,这种龌龊事还是让我来想吧, 戚步君笑了笑,伸手拈去元初一肩头附着的一片树叶,拿在手中转了转,“真希望我能帮到你。” 元初一浅笑道:“那就帮我去找信伯,其他的事我来办,这次,我不仅要保住赌场,还要让公公心甘情愿地转做正行!” 戚步君凝视着元初一,看着眼前女子柳眉如黛,秀目长睫,一张白净秀丽的脸庞虽有恼色,更多的却是自信坚定之意,明明才受打击,转眼便能重整心情,这是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略有感叹,他点头轻笑,“放心。” 戚步君办事,元初一是一百个放心的,她就暂将赌场的事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琢磨对付胡士恩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招,不过不是所需时间太长,就是有时效性,威胁一解除,人家照样能把老爷子踢出书院,要是那样,还不如这事压根就没办成。 还有注资合香居的事,现在根本是在空口白话,合作根本是没影的事,眼下老爷子对行当起了兴趣,得趁热确定才行。元初一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去找韩裴,毕竟还是转行的事比较重要。 于是第二天一早,元初一便让竹香去给韩裴送贴子,请他吃饭。 竹香便找了张贴子,研了墨,正打算动笔,又问:“少夫人,韩公子往在何处?” 元初一打了个哈欠,“去问卫四。”卫四因为何全受伤一直心中愧疚,常常念叨要去探伤,估计已经找到他们的住处了。 “约在哪里?”竹香的笔尖稍顿,“盼君楼?” 元初一想了想,“香满堂吧,酉时初刻。”前两天她刚在盼君楼前面表演了一场被捉奸的戏码,现在对那地方有心理阴影。 竹香很快写好了贴子,元初一看过后便让她去了,自己则换上男装去了赌场。 这么久没来赌场,元初一还真有些怀念,不过一天下来,她竟忙得连午饭都无暇吃,尽给叶彦善后了。 看着眼前写着人员安排的册子,元初一心中大骂叶彦小人无用,青龙赌场筹备这么久,准备的不只只是豪华的装饰与布置,还有人力分配,她自信赌场内人员安排得十分到位,就算暂时无人指挥,也都各司其职不会出什么乱子,可叶彦接手月余,竟将人员调动得乱七八糟,虽然他的用意是安插自己人,但如此胡来,不仅使人员无法发挥自己的长处,赌场的运作效率也大大降低了。 所以说,就算叶彦对叶家再忠心,他也是必须要离开赌场的! 元初一“啪”地一声合上翻看的册子,长长缓缓地吸了口气,咬着牙说:“全叔,以后但凡有人员调动,没我的亲口吩咐,不必执行。” 全叔点头称是,元初一站起身来,“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回来。”眼看酉时将到,她不能再耽搁了。 对于韩裴,元初一是有些感谢的,不止因为他曾送她回家,还因为之前种种意外误会,他顶多是默不作声不理人,从无指责埋怨,还有何全那事,她也该负点责任的。 想到何全,元初一掀开车帘朝卫四道:“你给何全送过药了?” 卫四点点头,“不止给送了药,我哥也去看过了。” 元初一莫名地道:“卫三去替你道歉?” 卫四摇头,“我哥说找大夫还得花钱,他就会接骨,他以前学过。” 元初一不吱声了,她想着要不要买点补品什么的给何全捎去,这哥俩,太坑人了! 马车一路驶到香满堂,元初一让竹香和卫四都在楼下等着,自己上了楼,去了定好的雅间。 韩裴还没到,元初一便叫来小二先行点菜,整整二十四道大菜,包含的不止是对韩裴的感激,还有对何全的歉疚。 又过了一会,韩裴如约而至,穿着百年不变的一袭青衣。 元初一笑着起身,因身着男装,便拱手相迎,“多谢韩兄赏脸。” 韩裴也笑了笑,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重持久,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他抬手回礼,然后坐到元初一对面。 元初一跟着坐下,突然失笑,“我们这么多次碰面,这次大概是最正常的一回。” 韩裴闻言莞尔,微微的笑意渗到他眉目间去,“多谢叶夫人设宴相待了。” 元初一摆摆手,“我们呢,说生不生,说熟不熟,相互都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样子,所以就不要客气了。” 韩裴想了想,脸上笑意敛下了些,元初一本以为他不同意自己的说法,却发现他虽然不再微笑,却因此更显自然随意,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副清美淡泊的模样。 同样的干净清澈,元初一不禁拿他与戚步君相比较,如果说戚步君像雨后初晴时的蓝天一样清朗透目,那韩裴就是天亮时映着晨曦的一抹淡青,一个平易近人,让人心情舒畅;一个看似就在眼前,伸手却发现远不可及。 “对了,何全的伤势如何?”元初一问得有些忐忑。 韩裴的回答却大出她的意料,“我此次前来,便是要感谢夫人派去的大夫,经他接过骨后,何全感觉好多了,我想再过个一两天就把他送到赵叔处休养。” 元初一抿了抿唇,又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那个大夫……随便找的,你最好再请个大夫看看。”她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韩裴真相了,以免他受打击。 韩裴点头道谢,犹豫一下,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夫人请收下吧。” 看清那东西,元初一微愕,迟疑地将之拿起,细细打量。 那是一个香囊,只有元初一的半个巴掌大小,作荷花状,能看到的地方俱是刺绣而成,粉白荷瓣重重叠叠,小小的一朵,盛开在手中。 真是精致。元初一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又嗅到香囊中隐隐透着浓馥的香味,味道也很特别,虽然浓郁,却不会呛鼻,是一种持久不散、始终缭绕的香气。 长长地吸了口气,深至肺腑的芬芳气息让元初一顿觉心头因家事产生的烦躁减轻不少。 “为什么送我这个?”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韩裴,打趣道:“香囊可不是随便就能送出去的东西。” 韩裴目中的疑惑只维持了一瞬,便有了悟,他的眉尖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元初顿时一大笑,“逗你的,知道你是卖香料的,只有这东西吧,真没诚意。” 韩裴漂亮的双唇动了动,却终是没为自己辩解,静静地看小二左一道右一道地上菜。 二十四道大菜好一会才全部上齐,整整摆满了三张桌子,韩裴终于目露讶色,抬头道:“太多了。” 元初一笑道:“又不用你花钱,怕什么。” 韩裴又不言语了,元初一倒也明白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并非真的不爱理人,也就随他去,自己研究了那个香囊半天,叹了口气,“谢谢你了,东西不错,只是我用不上。” 为何? 韩裴没说话,目光中却传达着这个意思,元初一无奈地将香囊放下,整了整身上的男装,“你看我这样子,哪里像个女人?”别说她在外穿男装时不带任何饰品,就连在家换回女装,也尽可能少地往身上添东西,就是怕一旦习惯了,穿着男装时也忘了换下女子饰物,出门惹人嘲笑。 韩裴看着元初一,从发式到衣着,打量良久,轻轻缓缓地反问:“哪里不像了?” 元初一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其实我这次找你……”半晌过后,元初一才又开口,“想问问你合香居的事。” 韩裴的眉稍动了动,“想知道什么?” “方家同意继续与何家合伙了么?” “没有。”韩裴回答时神色不变,好像没有注资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将何全送到赵叔家我就回桐城了。” “那生意呢?不谈了?”元初一自觉大有希望,开门见山地道:“你回去无非也就是与东家商量另寻投资,别麻烦了,与我合作吧,方家出多少钱,我叶家只多不少。” 元初一自信满满地说出这番话,她等着韩裴喜出望外,谁知等了半天,韩裴摇了摇头,“不。” 元初一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眯了眯眼睛,“不?” 韩裴毫不避忌地直视她,“公事与私交不可混为一谈,叶府财资雄厚,但……”他微微停顿,总算没让自己说得过于直白,“夫人可还记得,你我恩怨因何而起?” 元初一怎会忘了呢?她无语地盯着韩裴,倒也服他如此直言不讳而不找各种借口,殊不知这已经是他斟酌过的拒绝了。 元初一沉默了好半天,她本以为自己手到擒来,倒忘了眼前这厮是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主,她看了看手边的香囊,缓了口气,“我听说方家那败家子之所以回绝你,是因为看到你与我在画舫上‘相从过密’。” 韩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同时眼中带着微微的一点好奇,好奇元初一怎会知道这个。 其实元初一也是和叶真闲聊的时候听说的,那时他们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么僵。 “所以,”元初一挂上笑容,“既然事情因我而失败,为了以示负责,我也应该顶替方家,与何家合作。” 韩裴定定地看了元初一一会,还是淡淡的神情,但似乎叹了口气,“方家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方家少爷与我有些误会。”他停顿半晌,“与你无关。” 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堪的吗?元初一和他瞪了半天眼睛,将那香囊攥在手里越捏越紧,她干巴巴地道:“我们很有诚意,叶家正考虑结束赌场生意转做正行,这么一大笔资金,你岂有错过的道理?” 韩裴仍是从从容容的,不再回答,意思却十分清楚。 刚刚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元初一点着头,“好,反正你不过是何家的一个管家,估计也决定不了这么重要的事,我这就去桐城,找你们东家谈!” “现在的合香居……”韩裴还是很给面子地措了下辞,“基本由韩某负责。”说罢他盯着元初一捏得泛白的指尖,提醒道:“香囊,变形了。” 元初一几欲内伤,攥紧了香囊“砰”地敲了下桌子,沉着脸道:“我乐意!”说罢她起身,在吐血之前离开了香满堂。 韩裴坐在原处,看着满桌丝毫未动的酒菜,眼中微现惋惜,他站起身,正要跟着离去,小二推门进来,满脸陪笑,“这位爷,元掌柜在小店并无帐单,此次酒钱……爷是用现银还是银票?” 韩裴默默地看了那小二半天,又看看桌上的酒菜,最后,摸了摸自己腰间…… “都给我……包起来!” 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第三十六章 上门来示威 再说元初一,从香满堂出来后,她气闷闷地上了马车,吩咐卫四直接回赌场,琢磨了一路,真是越想越生气! 胡士恩的事出了问题,合香居的事也没了着落,如果让老爷子知道,不仅会对转行之事有所动摇,更会怀疑她的能力,所以,她不能就此放弃。 而且就目前看,想要迈出转行第一步,与合香居合作是最省时省力的,关键就是这个韩裴。 元初一也没想到本来好好的气氛他说回绝就回绝一点余地都不留,不过合香居她志在必得,君子自有小人磨,韩裴是君子,她可不是。 回到青龙赌场,元初一暂且放下手边的事,写了封信交给竹香,“送到菊香那,告诉她,韩裴这两天就会离开,一定要在他离开前截住他。” 竹香应声而去,元初一又叫来卫三,“之前交待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卫三沉声道:“都已经布署好了,等那几个老千来了,我们的人就会做出与他们相识的假象,大公子一定会注意到。” 元初一点点头,并不太担心这件事,以叶彦的脑子,一定会配合她将这场闹剧演完。 “还有,你去让财叔准备一下,这两天从下边的场子抽些银子上来,约么要两三万两,尽快办,我有用。” 卫三点头称是,元初一又道:“你再派人去元家找我大哥,约他明天午时老地方见面。” 卫三退了出去,元初一这才长长地呼出口气,闭上眼睛将心里的计划想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的纰漏,这才睁开眼睛。 正要继续处理公事,不经意地看到桌角那个被捏皱了的荷花香囊,迟疑一下,元初一伸手过去将之拿起,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叹了口气,元初一将绣工精巧的香囊慢慢地抚平,嗅着香囊透出的阵阵香气,唇边不禁挂上一抹苦笑。 是不了解吧?所以韩裴才会送她这个香囊,才会默默送她回家,才会反问她:你哪里不像个女人了? 一切皆因他把她当成了一个女人。 犹豫再三,元初一将香囊挂到腰带上,站起身,看到一朵荷花在自己的衣摆间盛开,走几步,那荷花便摇曳着散发出它独特的芬芳。 美人娉婷……步生香。 她不是美人,可不期而然的,一种轻浅却幽长的欢愉悄悄从心底升起,久久不能消散。 真是可笑。 她这辈子,刻意抛弃了以往的一切,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个男人,但原来她还是一个女人,仍会不由自主地去喜欢精巧的、散发着香气的一切事物。 “掌柜的……”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元初一飞快地抓下腰间香囊,回头望去,却是财叔。 “掌柜的,”财叔来到书桌之前,“老爷子最近对下面盯的很紧,您让我做的事……” 元初一笑笑,借着坐下的动作将香囊塞到腰间,才道:“这件事我会对公公说的,你只管做就是。” 如果不想让老爷子察觉,元初一并非没有办法,但这是叶家的生意,将来受益的也是叶家,所以就算她先斩后奏,老爷子也断不会过于苛责于她。 当天晚上,元初一没有回合庆园,而是在赌场查看帐册,她看得很仔细,一边看,一边想着赌场未来可能的走向,待她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揉了揉眉心,元初一打起精神离开赌场,去了与元惜常常见面的那家客栈。 元惜已等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元初一多么早到,元惜总会先她一步在客栈外等她,身姿清润,白衣如旧,见了她,暖暖地一笑,便能驱散她所有的冰冷不安。 “约我出来有要紧的事?” 元初一打着哈欠点点头,扑到床上闭着眼道:“还得去趟桐城,这次是为叶家。” 元惜静静地听元初一将事情诉说完整,好看的长眉微微蹙起,“你这不是……” “强买强卖?”睁眼看看元惜一脸的难言之色,元初一没正形地大笑,“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元惜叹了一声,上前将抬起元初一的头,将枕头塞到下面,让她躺得更舒服些,而后就势坐到她身边,轻声道:“楚楚,你始终都是一个女人,不要太逞强了。” 沉默了一会,元初一轻抿了下唇角,闭上眼睛笑着说:“我知道。” 她是女人。为什么这两天有这么多人提醒她,她是个女人呢? “后天是爹的寿辰,你和妹夫早点回来吧。” 元惜的话打断了元初一的感叹,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斂去,翻了个身背向元惜,“我最近太忙了,不回去了。” “楚楚!”元惜唤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回身的意思,干脆起身到另一边,正视着她,“爹请了戏班,唱‘闹天宫’,知道你喜欢,特地为你点的。” 元初一睁了眼,静静地看着元惜,眼中嘲弄之色渐起,“为我点的?如果我不是叶家的媳妇,他大概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楚楚……”元初一对父亲弥散不去的恨意让元惜倍感无力,他想再劝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元初一见状冷笑,“你只看到他这几年对我不错,就忘了他们以前的所做所为?哥,你到年底就二十三了,为什么他们一直不张罗给你娶妻?那是因为柳氏怕你成亲后要分家产!你再想想,如果咱们的爹真的把你放在心上,怎可能容忍柳氏这么做!” 元初一说的是事实,可元惜不愿往那方面想,他转过身,与元初一有几分相像的秀致眉眼凝着些许的苦楚,他不再不再言语,也不再试图说服元初一,默默地坐到桌子旁边。 “哥。”元初一无奈地起身,坐到他身边,“离开元家吧,我们跟他们一刀两断!” 元惜抬眼看着她,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出这件事,可他从没回答过她,这次他终于低叹,“楚楚,我舍不下。” 元初一微感怅然。 元惜与她不同,他得到过元山的关爱,也曾经是元山的希望所在,至少在柳氏进门之前,他还是元家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所以他舍不下,舍不下曾经拥有过的那一点点爱怜。 元惜的失意触动了元初一心底始终不敢正视的那根心弦,她苦涩地一笑,轻轻地开口,“哥,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叶家了,元家也容不下我,那时你就陪我走,行吗?” 元惜猛然抬头,“你怎会离开叶家?” 元初一摇摇头,“我只说‘如果’。” 元惜一瞬不转地盯着元初一,口气稍重,““不能有这个‘如果’!” “我……知道啦。”元初一浅浅地笑着,“我赌场那边很忙,先回去了,银票等我筹齐了就给你送来,放心,不会让你错过爹的寿辰。” 元初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说了那句话,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叶真不再需要她,但老爷子不会坐视不理,叶家的生意也需要她,她终究会在叶家找到一个无须依靠任何人也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位置。可,她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呢?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恍惚让元初一倍觉困倦,她回了合庆园,好好地睡了一觉,然后起身再奔赌场。 大概她还不够忙,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元初一回到赌场时又是夜幕将临之时,此时的生意最好,人也最多,不过元初一下车的时候,看到旁边停了一辆异常华丽的马车,有点眼熟。 “掌柜的。” 刚进赌场,全叔便迎上来,脸上布满异色,“二公子来了,还带来一位豪客。” 元初一微愣,而后想到门外的马车,心里说什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青龙赌场是由她元初一在打理的,遥州城无人不知,赵熙自然也知道。那么,他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赌钱?还是示威? 元初一相信后者占的比重较大。 “他们在哪里?” 全叔指了指二楼,元初一点点头,“谁顾着台子?” “是小四。”全叔随着元初一上了二楼,到了雅间之前却不开门,只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元初一偏头看了看,果见赵熙与叶真都在屋里,赵熙面前已堆了不少筹码,叶真对此则毫无兴致,站在窗前,朝外面不知在看什么。 “小四留手了?”小四虽然年轻,却是全叔亲手带出来的弟子,他看的台子,赌注的收益永远都在七成以上,而现在,台面上的筹码有一大半都在赵熙手里。 全叔低声道:“二公子在旁边,总不好让客人太过难看,而且,这位客人似会听骰,每次投注虽然都像是随心而为,但是大是小,无一错判。” “哦?”元初一不知道赵熙还有这本事,她从门缝中看着赵熙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装神弄鬼!”说罢,她用力一推,房门应声而来,她大步走进房间,朗声道:“不知赵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第三十七章 十赌有九输 叶真闻声转过身来,看了元初一一会,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赵熙则是睁了睁他的一双睡眼,将身前所有的筹码向前一拨,“还押大。”然后才朝元初一笑道:“你再不来,我要无聊死了。” 元初一瞥了眼叶真,见他闻言大有失笑之色,眼中的从容淡然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才放了心,随后又不觉自嘲,这种情形之下,她竟然还有空担心叶真会不会敏感得因这一句话受到伤害。 “无聊就别玩了,世上还有许多事情值得公子关心。”元初一走到台前,指尖在台边划过,台子那头的小四垂下头去,将骰盅掀开,三个骰子分别呈二、二、三,七点小。 赵熙听了报数扭过头去,见小四将所有的筹码收到庄家处,百无聊赖的脸上笑意渐浓,他倚着赌台看向元初一,意有所指地道:“其实游戏是很好玩的,只是没有悬念,让人提不起精神,不过你一来就有趣多了。” 元初一自然听出他的意思,无非是指他们的赌约,赵熙想和她争叶真,可她放任叶真自由行事,让庆王爷没了挑战,倍感无趣。 原来他今天不是来示威的,而是来提醒她,他们的赌约还在进行当中。不过,如果他知道叶真已经知晓了赌约的全部内容,不知会做何感想。 “王爷已经没有筹码了,还要继续玩吗?”元初一没空和他打哑谜,只说眼前的事。 赵熙的计划她已与叶真和盘托出,现在叶真站在赵熙身边,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明知那是一条注定受伤的路,他终究是选择了。所以,她无计可施。 赵熙想了想,从手上摘下个扳指,轻轻置于台上,“如果叶夫人觉得只赌银子无趣,我可以加码,你赢了,赢的不只是赌注,还有我能拿出的任何东西。” “既然公子如此盛情……”元初一笑着示意小四开局,又转向赵熙笑道:“愿公子玩得尽兴,我还有事处理,少陪了。” “等等!”赵熙并非是真的想再玩几局,可无奈元初一非往字面的意思上扯,压根不理会什么弦外之意,让他有些意外。他叫住元初一,又看了看叶真,不羁的面容带了几分不可理解,“叶夫人,我想和你赌。” 元初一真想白他一眼,不知这人是耳光没挨够还是想再被酒泼一次,既然他不懂得见好就收,她并不介意让他破费破费。 “公子想怎么赌?”元初一走回去,坐到赌台的另一边,“不如这样,简单一点,还是摇骰,但不设庄家,由我们两个猜大小,如何?” “也好。”赵熙脸上又恢复了懒散而不经意的笑容,他回头道:“叶兄,你不为我压阵?” 叶真摇摇头,“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 听他这么说,元初一淡淡地道:“原来赵公子并不知道他最不喜赌博,让他来这里,已是强人所难了。” 赵熙笑了笑,并不在意,元初一却更为叶真叹息,如此没心没肺的一个男人,岂值倾心? “公子不介意我先猜吧?” 元初一心中郁闷,口气自然不好,赵熙见她这样,却是兴奋之极,他笑眯眯地点头,然后走到叶真身旁,状似无意地拉起他的手腕,“你不给我压阵,我心里没底。” 他半拉半拖地将叶真按在座位之上,抬眼看了看元初一,正对上元初一冷然的目光,不由更为开心,刚刚像被霜打过的状态一扫而空,坐到元初一对面托着下巴,笑问道:“你押什么?” 这变态! 想了想,元初一随手将收在腰间的那个香囊拿出来,撂到桌上,“就这个吧,行吗?” 赵熙笑道:“这东西不错,我喜欢。” 元初一没理他,抬头道:“我猜小。” 赵熙耸耸肩,“那我只能猜大了。” 元初一暗有不爽。其实她是不惧和赵熙对赌的,倒不是说她有多么高超的赌术,而是因为这里是青龙赌场,只要赵熙不亲自上场摇骰,那么她赢定了。这一点,相信赵熙也清楚。可他明知道输,还要玩。 不是犯贱,就是另有目的。 这时小四将骰盅打开,果然是小。 元初一便将香囊收好,又将赵熙面前的扳指拿到自己面前来,笑道:“还玩吗?” 赵熙眼中笑意更浓,他看向叶真,“叶兄,你说我还赌什么好?” 叶真垂眸想了想,“十赌九输,还是不要赌了。” 赵熙才玩出兴头,哪里肯罢手,饶有兴致地一笑,顺手将绾着头发的一支碧玉簪抽出,一头长发立刻倾泻而下,发丝随意地垂在他的肩头和背上,缓和了他凌厉的长眉与眼中的骄傲,让他更显潇洒随性。 他如抛草枝般地将碧绿莹润的玉簪扔到台上,“就这个。” 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连元初一也不能否认,赵熙身上的确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他的光芒并非来自于锦衣华服,也不是来自于出身尊贵,他的光芒来自于内心的肆意,他是最炽眼的骄阳最澎湃的浪花,靠得近一点都会被熏染得心海翻腾。 元初一形容不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坐在一个男人身侧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可以肯定的是,相比于之前的难受,现在好多了,她朝赵熙抬了抬手,“这局该公子先猜了。” 赵熙摆摆手,唇角翘着戏谑的弧度,“难得你肯陪我玩,输赢我不在意。” 元初一靠回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台面,她面无表情地道:“不在意输赢,为何要赌?” 赵熙笑嘻嘻地龇起一口小白牙,“过程有趣。” 元初一正想翻个白眼,又听赵熙略略压低了声音,“看他们欲拒还迎,想赢又不敢赢的样子格外有趣。” 元初一抬眼,见赵熙仿佛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瘫在椅子里,不禁心中微恻。 视人心为笑话,这就是这个人最恶劣的本质。 “难道就没有公子不愿意输的东西?”如果有,元初一很感兴趣。 “嗯……”赵熙故做认真想了想,“马车吧,这离我住的地方还挺远的。你知道吗……”他神神秘秘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路走多了,我脚痛。” “那就赌马车吧。”元初一将眼前的扳指抛起又接住,干脆地道:“你赢了,扳指你拿回去。” 赵熙睨着元初一手中的扳指,满脸的不乐意,“那东西我早戴厌了,你留着吧。” 元初一相信赵熙身上不会有俗物,搞不好还有御赐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真是把他惯坏了! “我想要那个。”赵熙朝元初一眨眨眼,“就刚刚那个,香香的。” 元初一真想大耳刮子扇过去,她爽快地又将香囊摸出来扔在桌上,赵熙却拦她一下,“先收起来,我是说,如果我赢了,你就把香囊送给我。”说罢他用肩头蹭蹭叶真,“你介意吗?” “输”和“送”自然是有区别的,尤其还是香囊这种容易暧昧的东西,叶真却笑笑,看着那香囊半晌,抬头道:“我觉得,应该先把上一局继续下去,你的簪子,不想拿回来了么?” 赵熙无所谓地拨拨头发,“这样也不错啊。” 叶真笑着点点头,显然很认可他现在的造型,“可你的簪子和玉佩是同一块玉雕出来的,分开了未免可惜。” 赵熙看了叶真好一会,忽而大笑,“你就会感怀这些,不分开还不简单?簪子去哪,玉佩跟着去便是了。”说着,他扯下腰间玉佩同样丢在台上,微微贴近叶真那水润秀丽的容颜,含着模糊的宠意笑道:“这样行了?” 打情骂俏!元初一的拳头几欲捏爆!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叶真,却被一只手打断视线。赵熙带着欣赏地看着元初一薄怒的面容,摇了摇头,“啧啧,多送你一样东西,你怎么气成这副样子?” 元初一冷哼一声,又狠狠地瞪向叶真。他怎么选择她不管,但全叔和小四还在旁边,他怎么着也得给她留点面子! 叶真对元初一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叹了口气,与赵熙道:“你听我一次,不要赌了,没有人是天生的赌徒,我见过很多人起初只是以解闲情,但最后,为了赌连衣服都输光了,我不想你最后只能庆幸自己没有把衣服也押上去。” 叶真说这番话时情绪稍有低落,连元初一都感觉得到他对赌博的切实厌恶,可想到他从未这么恳切地规劝过自己,心中怨念又起,不耐地道:“到底赌不赌?” 叶真抬眼,又看了看赵熙,赵熙仍是笑吟吟地,“赌,怎么不赌,我就是在想,要不要也把衣服押上。” 贱人!元初一心里念叨这两个字的时候,赵熙已经起身脱下绉纱制成的外袍,扔到台上后正想坐下,元初一拍了下桌子,恶狠狠地道:“有种你就脱光!” 赵熙扬眉,双手扣到腰带上,盯着元初一,慢条斯理地将那条暗嵌银丝的腰带摘了下来,跟着是紫色的褂衣。 元初一毫不忌讳地抱臂相看,其实赌场根本不会收衣服为赌注,又不是当铺!只不过对于那些欠了钱又没办法偿还的,赌场通常会让人扒了他们的衣服,严格来说这只是一个告诫,并非真的想以衣服抵债,但经常有人见到一些赌徒光着身子从赌场出来,就以为赌徒真的把衣服押到了赌台之上。显然,赵熙对此不够了解,不然也不会在这脱得不亦乐乎。 赵熙一直注意着元初一的神色,当他脱到周身只剩泛着柔软光芒的丝制中衣时,见元初一丝毫没有回避之意,甚至连移开目光都不曾,他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犹豫,手上微顿之时,叶真起身拦住他,目现急色,“够了。” 赵熙笑笑,顺势坐下,笑着安慰叶真道:“放心,我不会输的。” “那可未必!”元初一一指桌上的东西,“咱们可说好了,这些东西连着你的马车,一把定输赢,你如果输不起,趁早带着东西……离开!”她本来想说“滚蛋”的,但总算还记得赵熙的身份,给了点面子。 “我就等着收你的香囊。”虽然衣衫不整,赵熙却仍旧悠然得像是身着盛装一般,优雅地倚在椅子上。 “开局!” 元初一脆声朝小四吩咐,小四手抬盅起,“哗楞楞”的摇骰声越来越快,最后“啪”的一声,骰盅重回台面,小四的手轻按在盅顶,习惯性地说了声,“买定离手。” 元初一盯着小四的另一只手,见他拇指与中指巧妙地做了个动作,那是赌场特有的暗号,表明骰盅里的点数为大。 “叶夫人。”赵熙单手托腮,朝元初一微笑,“我押了这么多东西,真有点害怕,不介意我先猜吧?” 元初一哼笑,“随便。” 其实无论摇出多少点数,小四在开盅前一样有机会动手脚,所以元初一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输。 赵熙看着小四笑道:“今晚大数旺我,我押大。” 元初一虽听全叔说过赵熙似乎有些赌技,但眼下见他押得如此笃定心中未免还是有些讶然。不过……赵熙押了大,元初一自然要押小,不用得元初一吩咐,小四也早嗅到了其中的火药味,知道该怎么开盅了。就在小四伸手出去准备开骰的时候,又听赵熙懒懒地说了句,“慢着。” 小四抬眼,对上赵熙嬉笑的面庞,赵熙笑道:“我要换个人开盅。” “哦?”元初一挑了挑眉稍,“王爷不是想亲自开盅吧?”只要赵熙不亲自动手,那么赌场里任何一人都不会让她输掉此局。 “放心。”赵熙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全叔,摇头笑道:“他长得难看,我不喜欢。”他眼中蕴着笑意偏了偏头,以极轻的声音说:“叶真,你来。” 元初一这才发现,赵熙眼中的嬉闹后,隐藏着极为细微的认真之色,原来他并非狂妄得不将一切放在眼里,而是只对他想认真的事认真。 叶真微微抿了下唇,秀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站起来,走到小四身旁,接替他的位置。 元初一大为气恼,让他去他就去,拒绝一下能死啊!他不拒绝……她就要输了啊! 眼看着叶真干净纤细的手指抚上墨色的骰盅,元初一忿然地靠到椅上,根本不想再看结果。 顷刻,叶真轻盈的声音带着疑虑缓缓响起,“一共……八点,是……小吗?” 八点?难道小四弄错了?元初一立时抬头去看,这一看,大为错愕。可不是么……漆黑的骰盅底盘上,两个骰子安静地躺在那,一为二、一为六,正好八点。 关键是……只有两个骰子? 第三十八章 突遇变数 赵熙最终是穿着他的中衣离开赌场的。 他输了,虽然有点不明不白的意思,但赌桌之上一切以点数为准,纵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个骰子,但一来没人知道骰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二来两个骰子同样有摇出“大”的可能,所以他输了就是输了。 堂堂王爷,之前那么言之凿凿,现在输了,总不能翻脸耍赖,所以他走了,好在还有件中衣不是? 不过这事始终有点蹊跷,赵熙总觉得哪里好像是不对,想啊想,从头想到尾,原本仅有的一丝不安越扩越大,他停下步子,转头看向一直在他身后的叶真。 叶真穿着杏色的丝袍,看起来柔软温暖,在寒凉的月光之下也不显冷淡,他秀丽的面庞没什么表情,低眉顺目地跟着停下。 “我觉得,有点奇怪。”赵熙双手环胸,不经意地靠到一边墙上,睨着叶真,“在你开口之前,我明明穿着衣服,玉佩也还在,输也只是输辆马车而己。” 叶真轻笑扬眉,“王爷是在怪我?” 赵熙有一瞬的愣神,叶真抬眼之时,整个人焕发出从未有过的洒脱之感,好像被压在重石下的小草终于推开石头重新复苏般的伸展与惬意。“我并非怪你,只是刚刚想通一件事。” 叶真拢着手,以目光相询。 赵熙再次将脑中刚刚成形的画面串成一串,缓缓地道:“我才想通,你不喜欢赌博,但那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赌术出众的老千。” 叶真没有反驳,只是问:“何以见得?” 赵熙的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元初一之所以一直只是个掌柜,并非她才能不够,而是她没有精湛的赌术,只能倚靠他人,这对于一个赌场的主人来说,是致命的缺憾,当然这也可能是你父亲故意而为,目的就是不想她成为一个无法替代的人,因为他的希望另在别处,你觉得会是谁?”这次他不等叶真回答,继续道:“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他不可能没想过要把一切都留给你,包括赌场,和他的赌术。” 叶真垂眸,笑道:“王爷说的是,家父……一直对我心存希望。” “你这算是默认了?”赵熙挑挑眉,他也是排除了任何可能后才开始怀疑叶真的,元初一的赌术不行,所以想赢只能靠赌场里的人来帮衬,可最后那局,摇骰的小子没机会出手,而开盅前另一个接触到骰盅的,就是叶真。 “既是事实,为何要否认?”叶真将攥握成拳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掌心向上,慢慢将手指张开,莹白的手心中,一只小巧的骰子正躺在那。 赵熙盯着那骰子半天,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不认识眼前的人了,不管是五年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叶真,还是五年后假装阳光开朗的叶真,都不像现在一样……散发光彩。 半晌,他失笑,又是慵懒的调调,“从一开始,你就打算算计我?” 叶真摇头,认真地道:“准确地说,是你坚持要与初一对赌之后。” 赵熙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看不出,你这种人也会怜香惜玉。” 叶真笑了笑,眼中明明白白地闪过一丝受伤,但他没有掩饰,裸地将之呈现在赵熙面前,“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也想通了一件事。” “哦?”赵熙盯着叶真的眼睛,心中盘算的却是如何能将那丝受伤变成最深刻的记忆,他是赵熙,从来只有他耍别人的份,今天却意外地栽了跟头。 “我欠初一太多,不能再因为我的自私,连累她不得安宁。” “不得安宁?”赵熙眯了眯眼,“你是指我?” 叶真没有否认,“我本以为,乖乖地走到王爷身边,待赌约期限过去,王爷就会获得胜利的满足,而我,也能得到值得珍惜的回忆,可王爷想要的是精彩的过程,而不是最终的结果,是叶真过于痴傻了。” 赵熙眼中蒙上一层意外,“赌约……期限?” “是啊,你和初一的另一个赌约。”叶真轻松地笑笑,目光清亮澄明,“叶真倾慕王爷,但更不想看到初一因此受到更多伤害,所以,叶真要退出了,王爷也就不必因为没有挑战性而去找初一的麻烦了。” 赵熙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将叶真的话仔细想了想,“你在等那一月期限过去?难道你从未想过,我可能会带你回京?” 叶真失笑,“叶真自知低贱,不敢奢望。” 他声音清亮,听不出丁点以退为进的意思,赵熙顿觉没什么意思。从开始到现在,激励自己留下来的除了元初一这个“对手”,还有叶真的表现,天真如他,怎可能没构建一副他们共携未来的美好画卷?然后在满怀欣喜之时遭到自己的拒绝,那将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可现在,他居然说从未期待过未来?真让人失望。 “那现在呢?”赵熙目光渐冷,“跟我挑明了这些话,然后回家去做好丈夫?” 叶真轻轻长长地吐出口气,仍是笑道:“我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去呵护。” 赵熙扬眉,坏笑道:“比如说……我?” 叶真也笑了,不见丝毫紧张之色,“如果王爷喜欢欺男霸女,大可以在初一离开叶家之后,带她回京。” 赵熙不屑地撇撇嘴,破坏了他一直经营的漫不经心,“你要赶她走?”他眼中又有了些兴奋,“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去告诉她?” “这些她都知道。”叶真神色坦然,“过些日子我父亲会外出访友,等他回来,我会正式向他提出与初一和离,那时她就真正自由了。” 叶真说得如此坦荡,让赵熙大感索然无味,他站直了身子转向客栈方向,虽然脸上还挂着笑意,口气中却带了无法隐藏的不耐,“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看他毫不留恋地离开,叶真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再次开口叫住赵熙,“王爷。” 赵熙停下,他懒得回身,只扭过头,戏谑地笑道:“怎么?想陪我共度良宵,留个回忆?” “这个……” 随着叶真声音的响起,一个东西抛了过来,赵熙反射性地回身抓住,小小的一个,却是那颗骰子。 “王爷,以后别再赌了。”叶真诚挚地说:“总有一天,你会输掉你输不起的东西。” 赵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叶真不再说话,平静地转过身,慢慢远去。 望着他的背影,赵熙面色沉渐,将手中的骰子用力摔到一边的墙上,一声清脆过后,骰子已四分五裂,他瞧着地上的碎片嘲弄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客栈。 叶真失踪了。得到这个消息时,元初一连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她觉得,叶真肯定是和赵熙在一起,不回家是正常的。该怎么说呢?自那场赌局过后,元初一发现自己对于叶真和赵熙的事淡然了许多,早已找不回初次见到他们在一起时的那种震惊痛心了,顶多是有些气愤,但也在想通了一些事后慢慢散了。 最后的那场赌局是叶真帮了她,看来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人,因为那场赌局没有庄家,所以赵熙输的那点东西不必充公,光明正大的归她所有,那成套的玉簪和玉佩不说价值连城吧,也差不多了。不过,最让她讶然的是全叔说叶真的手艺不在自己之下,真是相当震憾。 试想,如果叶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嗜好,专心打理赌场,他们夫妻合璧,谁是敌手? 长叹一声,元初一在坑了赵熙的暗爽情绪之余继续投入工作,过了三四天,戚步君寻找信伯的旅程结束,元惜也带着银票启程前往桐城,一切看似都很顺利,可叶真仍然失踪。 元初一开始有些不安了,以前就算他流连在外,也会时不时地露个面,让大家知道他尚在人世,可现在,真是消失得十分彻底。元初一先是让竹香去鱼跃客栈找找,没想到竟听到赵熙也已经离开的消息,大感错愕之余不禁想到……叶真该不会是跟赵熙走了吧?于是她又让人沿着往京城去的路上打听,过了数天也没什么消息。 元初一这可有点急了,盘算着要不要向老爷子报备一声,正在这时,竹香跑进来,“少夫人,二公子回来了,在府里。” 元初一“腾”地起身,急急地往赌场外走,竹香快步跟上,边走边道:“少奶奶,还有件事,蕊沁又出现了,她传信给菊香,说胡士恩近日内就会纳她为妾。” “什么?”元初一简直错愕至极,瞪了竹香好一会,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蕊沁的事她虽让菊香追察,可那丫头无父无母的一时间也查不出去向,赌场又太忙,她也没时间盯着,只能将胡士恩这边的事暂且放一放,可就在她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那丫头居然又回来了? “让菊香……看牢她吧。” 元初一现在简直是莫名其妙,她怀着满心的疑惑回到合庆园,叶真果然回来了。 “你跑哪去了!”见了他,这几天来的担心瞬间爆发,元初一指着他的鼻子,“除了让人担心,你还会不会做别的事!” “对不起。”叶真坐在桌旁爽快地道歉,他给元初一倒了杯茶,眼睛微微弯着,“以后不会了。” 咦? 元初一处在气头上,却没气到失去观察力,眼前的叶真轻适悠然,眼中焕发着破茧重生般的亮泽,秀气的眉宇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一定……有事情发生了。 “赵熙离开遥州了?”元初一试探地问。 “大概吧。”叶真笑着说:“爹明天出门访友,大约半个月回来,你……去和他道个别吧。” 元初一又是一愣,叶真很少主动提起老爷子,像老爷子出门或者回来这样的事,他从来是能避就避,今天是怎么了? 怔怔地应了一声,元初一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马上出去找老爷子,还是留下继续追问叶真这几天的去向。 “对了。”叶真突然又开口,“你是不是有个朋友住在城南的别院?” “什么朋友?”元初一问完才想起,她可不是有个“朋友”住在那么! “一位姓韩的公子。”叶真似笑非笑地瞥着她,“不过他似乎不知道那是叶家的别院,一直以为是方家的。” 元初一抿抿唇,“他现在呢?” “我让他走了。”叶真想了想,“他似乎有点生气。” 元初一不语,能不生气么!她让菊香在韩裴临走前拦住他,以方家的名义将他带到别院,又以方家那个败家子会来与他谈合作的事为由拖着他,这么久了,他应该早就察觉不对了。 不过……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叶真笑笑,“我这几天在外散心,昨天才回的遥州,因为太晚了,就没赶回来,在别院歇的。然后……”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发现你请韩公子‘住’在那,就跟他聊了聊。” 元初一敷衍地哼笑两声,“聊什么了?”没说她强行软禁,够给面子了。 叶真耸耸肩,“我只告诉他我姓叶,他好像就全明白了,今早临走的时候他让我转告你,香满堂的菜不便宜。” 元初一静静地看了叶真半天,一拍脑门,她压根忘了没结帐这事。 “你们之间……有生意往来?”叶真好奇地托腮相望,“说来听听。” 元初一惊奇地睁了睁眼睛。今天的怪事是一桩接一桩,以前的叶真别说不爱打听闲事,只说事关“生意”二字的,他都恨不能饶道而行。 “就是……”元初一摇摇头,很怀疑自己正在做梦,“也不算是生意往来,不过快了。”她将想与韩裴合作以及让元惜去桐城的事简单说了说,“我让大哥给何家送了三万两银票,说韩裴另寻了生意伙伴,他要留在遥州几天谈合作细节。” 叶真皱了皱眉,“何家收了?没有怀疑?” 元初一笑笑,“大哥写信回来说因为方家突然撤资,何家的生意运转已出现问题,他带去的两万两银票正解了何家的燃眉之急,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 叶真想了想,“也就是说,钱已经花了,韩裴就算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差不多吧。”元初一干脆坐下,喝了口水,“两万两只是第一步,我想说服公公,再送三万两过去,这么大的一笔资金,不是那么好找的,韩裴毕竟不是合香居真正的主人,他想把钱退回来,何家势必又要陷入资金困难的窘境之中,何家的人未必愿意。” 看着元初一自信满满的模样,叶真微微沉吟,“直接送银子过去,无凭无据的,如果将来韩裴拒不认帐……” 元初一当即失笑,“他?绝不可能。” “你就这么有信心?” 元初一认真地点点头,“任何人都有可能贪这个便宜,只有韩裴不会。”别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惦记着要在老爷子出门前把其余的银子落实下来,元初一也不再和叶真闲聊,出了揽月居直奔晨园。 当元初一来到老爷子的书房外时,意外地听到书房中传来叶彦的声音,她缓了步子,示意门口的茶水丫头不要出声,贴到门边听了听,叶彦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难道是发现自己了?元初一正打算敲门进去,突听门内一声厉喝,“你这蠢货!” 元初一愕然,是老爷子。 老爷子近一年来不怎么管赌场的事了,脾气也好了很多,鲜少见他动这么大的肝火。 “上次你说得言之凿凿,结果如何?盼君楼前你把叶家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居然还学不乖!” 老爷子的声音凌厉至极,叶彦则声息全无,连元初一都不由咋舌,这是怎么?秋后算帐么? “我现在告诉你,那几个老千是萧正派来的,我知道!初一也知道!为什么没告诉你这蠢货?就是怕你冲动坏事!没想到……” 听到这里,元初一差不多明白了,心中暗笑,叶彦啊叶彦,你可真够配合的,这才几天呐!你就“查”出那几个老千的指使者了。 “可我明明看到……” 叶彦不服的声音传出来,“那几个老千暗中去见了卫三,他们……” “住口!” “啪”的一声,老爷子怒喝,“简直愚不可及!” 啧啧啧,元初一带着笑容摇了摇头,正为叶彦默哀之际,房门突然打开,叶彦冲了出来。 叶彦的颊边留着鲜红的一个巴掌印,看着就很疼,元初一朝他笑笑,叶彦双目几欲喷火,元初一还真怕他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报仇,抬手指了指屋里,叶彦咬牙切齿地,力度之大,脖子上的青筋都跟着贲起了。 元初一不再看他,转身进了书房,看着老爷子的背影低声唤道:“公公。” 老爷子立时转过身来,他看着元初一,久久未语。 虽然他脸上只有残留的怒意,可元初一看得出他的目光中杂夹的复杂情绪,叶彦说盯着的老千去见了卫三,老爷子必然已明白了当中奥秘,她想,老爷子最后骂的那句愚不可及,或多或少地是在骂叶彦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又上了她元初一的当呢? “听说公公又要出门?”元初一自然不会继续追问叶彦的事,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老爷子面色稍稍有些阴沉,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淡淡地“嗯”了一声,“找我有事?” “是关于合香居的事。”元初一笑了笑,“我已与何家谈定了合作之事,不过何家现在急着用钱,我想和公公商量商量,给何家投资的事。” “哦?”老爷子抬眼,“你不是已经从赌场拿了三万两了么?” 元初一从赌场拿钱子的事没想过瞒老爷子,所以听到此言也无讶异,可再开口,却是另外的事,“公公,我本让五叔去请信伯出山,可信伯拒绝了。” 老爷子微微点头,“此事我略有耳闻,他拒绝也好,省得欠他人情!” 说到赌,老爷子本身就是个高手,不过这几年年纪大了,眼神不比从前,元初一相信他也看过那几个老千,但没看出究竟。其实老爷子在赌场这么多年,认识的高手只多不少,但混在江湖就是这样,朋友多,敌人更多,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提出请同行出山的原因,要是让人知道他已不复往日目光如炬,不知会招来多少麻烦事。 “所以,”元初一抿了抿唇,“我们要另想渠道解决这次危机。” 老爷子抬眼相看,微有迟疑地问:“这两件事,有关联?” 元初一笑着点头,“公公,您之前一直想做正行,眼前就是机会。我们可以把青龙以外的赌场逐渐关闭,余出来的银子拿去投资正行。” “你是说……”老爷子沉吟半晌,“缩小赌场的规模?” “正是。”元初一正色道:“萧家派老千来捣乱,无非是眼馋青龙的红火,如果我们缩减对赌场的投资,当青龙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他自然会收手,而我们,或与人合伙,或自己投资,投入到新的行业中去。” 听罢,老爷子微微沉吟,眉宇间颇有动心之意,“让我……好好想想。”老爷子摆了摆手,“对了,何家那边,你想拿多少银子?” “十万两。”元初一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多是多了点,不过合香居将来定然大有发展,我们要把握时机。” 老爷子摇摇头,“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合香居……不值得投入这么多,就算将来转做正行,我们也不能全指望别人,总要自己做些什么才好。” 元初一当即虚心地低头,“公公说的是,初一太急进了。” “这样吧。”老爷子想了想,“再拿三万过去。”说罢又道:“与合香居合作的契书,有空送过来我看看。” “是。”元初一低头笑笑,正要退出门外,老爷子又道:“还有,以后赌场的事,别让你五叔参与。” 元初一微愕,却也立时应声,退了出去。 元初一没再去赌场,而是又回了揽月居,她想知道叶真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可谁知等她回去,叶真竟又不见了,丫头说他去了晨院,探望唐氏。 闻言,元初一着实反省了一下,她去晨院,完全没想起这事,不过现在再回去,未免有点别扭,干脆就回了房间,这段时间她忙个半死,身心都很疲惫,正好趁机休息休息。 元初一本想小睡一下,起来再与叶真谈他的事情,结果闭上眼睛就睡沉了,最后是被门外的吵杂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朝外喊道:“什么事?” 竹香立时推门而入,“少夫人,老爷请你过去。” 元初一眯着眼睛看了看屋里,漆黑一片,天色想必不会早了,老爷子究竟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自己? 披着衣服起来,元初一随口问道:“知不知道什么事?” 竹香回了一句话,让元初一怔在当场。 遥州赌场三巨头之一的萧家掌门人萧正,在从家中去往赌场时,被人于街头围杀。 第三十九章 自有我原因 在遥州,虽然有赌场三巨头的说法,但实际上,能称得上是叶家敌人的只有萧家,另外的陈家经营中的赌场虽多,但却大都只是小型的赌档,没有可与叶萧二家相媲美的大型赌场。 一直以来,叶萧二家的争斗不断,叶家一度将萧家逼得紧缩银根韬光养晦,现在萧家又用老千将叶家打了个措手不及,两家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斗了几十年。 可现在,萧正居然死了。 若说人在江湖是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元初一也不打算为萧正感叹唏嘘,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萧正的死叶家嫌疑最大,而叶家之中…… 元初一匆匆赶到晨园,那里已聚集了好几位赌场的老掌柜,老爷子倒负着手立于院中,历经风霜的脸上布满沉重,他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墨色天空,良久良久。 元初一的出现让院中其他人纷纷上前打了招呼,元初一回过礼后,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所有人都看向老爷子,老爷子轻轻地摆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 那些人相互看看,最终摇着头,离开了晨园。 老爷子这才看向元初一,极慢地道:“若不出预料,这件事,定是彦儿所为。” 元初一也是这么想的,除了叶彦,没人能有这么冲动的手笔。 “萧家不会就此罢休的,公公打算怎么办?” 老爷子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一个人影冲进院中,正是叶彦。 叶彦穿着类似于夜行衣一类的行头,衣服多有撕裂,有些地方还沾着不明的痕迹,像是血,可他的神情极为亢奋,双手也控制不住般地剧烈抖着,见了老爷子情不自禁地挥舞双手激动地叫道:“爹!我做到了!” 铲除萧正,是叶家一直以来的心愿,没想到居然被叶彦完成。虽然元初一不太认同他的做法,但他毕竟是做到了。 老爷子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他盯着叶彦,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突然一个耳光扇过去,“你还敢回来!” 一个嘴巴打懵了叶彦,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颊,好一会才回过味来,终于忍不住大怒道:“为什么打我!” 他这一吼,老爷子反手又是一耳光,“畜生!看清我是谁!” 老爷子的气势不是一般二般的强,尤其在盛怒之时,连元初一都噤若寒蝉,叶彦显然有些慌,却又不肯服输。 老爷子指着院门的方向,“我不问你是怎么做的,你现在带着今天跟着你的人,立刻离开遥州!没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爹!”叶彦上前抓住老爷子的袖子,“爹!没事的!萧正死了,萧家就不堪一击了!” “你这个混帐!知不知道什么叫顾全大局!”老爷子猛然将叶彦推开,“萧正有兄弟,有儿子!让他们查到这件事是你做的,你小命不保不说,叶萧二家会因此血流成河!那些兄弟跟我几十年,为的就是给你陪葬吗!” “我……”兴奋过后,叶彦也开始有了惧意,他的手越抖越厉害,不得不握紧了双手,“爹,我们包着脸,他们、他们不会查到我的,我……” “别废话!”老爷子怒视着他,“带上你的人,连夜离开遥州!” 叶彦苍白着脸在原地踱了几步,显然是没了主意,老爷子恨恨地一甩手,“初一,去帐房拿一万银票给他,那些兄弟跟他出生入死,不能亏待!” 元初一立时去了,再回来时,叶彦面色如纸,额上已见了豆大的汗珠,他抓着老爷子的袖子,不住地道:“爹,你救我,爹……” 元初一不知道老爷子又和叶彦说了什么,但正如老爷子先前说的,萧正死了看似对叶家有利,但实际上,是为叶家招来了天大的麻烦。 “你走吧,我让卫二送你出城。”老爷子轻轻地拍了下叶彦的肩膀,而后转过身去,再不看他。 叶彦又踌躇一阵,抬起头,朝元初一迟疑地道:“晴儿……你让她在姑子庵多待些日子,让她先别回来。” 元初一心中微诧,没想到这种时候叶彦竟还能惦着苏晴,这实在是有点难能可贵了。她将手中银票递过去,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目送叶彦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处,元初一沉声道:“公公,我去赌场那边看看。” 老爷子摆摆手,“初一,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到赌场去了。” 元初一有些错愕,老爷子回身道:“出了这样的事,你镇不住场,明日起,我回赌场打理一切,这件事平息之前,你就在家待着,尽量不要出门,以防萧家报复。” “公公!”叶家赌场也有元初一的一分心血,现在出了事,她岂有逃避之理?可老爷子抬起的手制止了她的反对,她低下头,“公公想如何平息这件事?” “无非就是谈判。”老爷子冷冷地哼笑,“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萧家不会死缠烂打的。” “可……那样我们会付出很多!” 老爷子淡淡地笑笑,“初一,你说的对,做偏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应该退出来。” 元初一没料到这件事居然促成了老爷子决定离开这一行当的最终原因,不过,她也很乐于见到就是了。 次日,老爷子早早地去了赌场,元初一再三请求未果后,只能乖乖地待在府里,本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可以和叶真好好聊聊,可叶真每天都不见人影,一打听,吓元初一一跳,他居然每天都跟着老爷子去赌场,说是要学做生意。 元初一觉得,叶真肯定是吃错药了。不过这让她心安了一点,起码说明叶真有改邪归正的苗头了,那么她的好日子相信也不远了。 有了这点认识,元初一最近的心情好了很多,她先是让梅香给苏晴带话,让她老老实实的在她家的庄子里休养,危险解除之前不要露面,又将梅香调了回来,对家中就说苏晴去娘家的庄子暂避风头,两边一凑和,事就说圆了。 梅香回来后,元初一顿觉身边热闹了不少,相比于竹香的沉默认真,梅香就像一个小话唠,估计也是在念慈庵憋着了。 “少夫人。”梅香端着据说是在庵里学到的独门素汤来到堂屋,盛出一碗搁到元初一手边,“婢子熬了两个时辰,您尝尝。” 元初一便放下手中的书,抬眼见梅香端来的托盘上放着一本册子,“这是什么?” 梅香将册子递到元初一手中,“刚刚婢子经过花园,见到五老爷,他让婢子拿给少夫人的。” 元初一好奇地将册子翻开来,看了几行字不禁大讶,又翻了几页,确定册子中记录的就是何府与合香居的一些情况。元惜前两天已从桐城回来,带回了合香居的一些情况,但远没有这册子上记载得详尽,元初一不觉看得入神,半晌没有说话。 梅香忍不住道:“少夫人,汤都凉了。” 元初一笑着合上册子,“凉了就热热再喝,现在跟我去清漪院见五叔。” 元初一并未要戚步君去查何家,甚至在他面前都很少提起这事,也正因如此,戚步君此举才更显难得,元初一犹为感激。 出了揽月居,元初一沿着五色石子铺就的小路前往清漪院,途经花园小湖时,梅香朝远处一指,“少夫人,五老爷还在那。” 元初一抬头望去,湖心亭中果然有一人倚栏垂钓,碧波漾漾,白衣胜雪,人景相融仿若画卷,在这炎炎夏日让人倍觉清新。 元初一快步走到湖心亭外,看戚步君认真专注地盯着水面,对外界之事毫无察觉,她不觉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正想开口,却突地对上一双比湖水更清亮的眼眸。 本想吓人,却反被他吓了一跳,元初一的心跳得飞快,她微微后退一步,失笑道:“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戚步君注视她半天,笑弯了眼睛,“你这么香,很难让人忽视。” 他的声音比以往低沉柔软了许多,元初一隐约觉得哪里奇怪,但又很难明确说出,她低头瞅瞅自己腰间挂着的荷花香囊,笑道:“我也觉得这味道浓郁了些,但不知怎地,就是喜欢闻。” 戚步君将钓杆卡到凭栏上,起身坐到亭内的石凳上,又让元初一也坐了,拎起石桌上那个精致小巧的紫砂茶壶给元初一倒了杯茶,才道:“我不知道你喜欢香囊,不然上次出门,就给你从集彩坊带回几个了。” 集彩坊是极富盛名的胭脂香料行,名头比合香居大得多,东西自然不俗。 元初一却笑道:“我原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只是有人送了就收着,没想到这味道一闻就放不下了。” 戚步君闻言扬了扬他好看的眉稍,“小真送的?” “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朋友,他是合香居的人。”元初一端起精巧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又道:“对了五叔,你是什么时候调查的何家?很详细。” 戚步君微微恍了下神,不过很快又凝起目光,随意地说:“上次听你提过,就顺便让人去查了,何家的生意不错,值得投资,不过……”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没想到赌场那边会发生那种事,我看二哥暂时不会有心思去谈这个了。” 元初一笑了,“五叔有所不知,公公已经决定了与萧家谈判,待此事平息后,便借此机会退出江湖,专心做正行生意。” 戚步君端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他抬眼,半晌才开口,“二哥真的这么决定?” 元初一点点头,笑吟吟地道:“我也没想到公公会这么决定,不过这对叶家是好事,我们做正当生意,五叔也就不必闲赋在家了。” 戚步君微微地点了下头,垂下眼,他轻笑,“只怕到那时,我还是一样……无所事事。” 元初一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难道五叔不喜欢做生意?” 戚步君摇摇头,勾着唇角慢慢道:“一时感叹而己,我只是没想到二哥会有如此决定,还以为……他会趁机一举将萧家击垮。”说到这里,他又稍有恍惚,低低地叹了一句,“二哥……老了。” 元初一偏了偏头,“什么?” 戚步君笑笑,移开话题,“你来找我有事?” “就是谢谢你的册子。”元初一努力压下心中别扭的感觉,其实她听清了戚步君的叹息,可她不明白,听戚步君的意思,倒像是对老爷子的决定有所失望似的。 “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一谢?”戚步君笑着站起身,踱到凭栏处,动了动钓杆,却总是不如意似的,连挪了几处位置,最后干脆放弃,将钓杆收了起来。 元初一走到他身边去,看着收起的钓杆笑道:“赶明儿我让人多放些鱼到湖里给五叔钓,省得只能钓到水草。” 戚步君低下头,见弯弯的鱼钩上果然缠着几片细小的水草,不由失笑,缓缓开口,“下杆前想得很好,可收杆时,总会有些意外。” 他说这话时湖面微风徐徐,曳动他墨色的发稍与雪白的衣摆,他站在那,宁静而悠然。 元初一眨了眨眼睛,“五叔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 “何来深意?期许与现实的差别,我们每天都在经历。”戚步君唇边含笑,侧过脸看着她,“初一,你嫁给小真之前,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却又切实地击在元初一心上,她想了想,脸上笑容消失了些,“我有想过。” “那现在呢?”戚步君盯着她的面容,“意外吗?” “我……不知道。”元初一苦笑着迎上戚步君清澈的眼睛,“我只知道,若我再选一次,我仍会嫁给他。” 戚步君动了动唇,良久,蕴在嗓中的话终于问出口,“就算你事先知道……他的喜好?” 元初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叶真的事并非什么绝密的事,只要稍稍留心,就会察觉异样,所以就算戚步君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元初一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言不讳地问出来。 思考半天,元初一扯开一抹愁怅却坚定的笑容,“是,就算我知道,我还是会嫁给他!” 戚步君看着她,久久才难掩诧异地问:“为什么?” 元初一悠悠一笑,“我有我的原因。” 元初一言到即止,戚步君不再追问,他重新将目光投到湖水之上,望着一池碧波随风层叠,心中浮现的却是那不同于男装时的亭亭纤姿,微微侧头,便见柳眉如黛,秀目长睫,一张白净的脸庞无嗔无喜,说不出的温柔婉约,端庄秀丽。 良久,他轻笑,清朗的嗓音中揉和了微微的沙哑,“如果重来一次,我也希望你嫁给小真,这样……” 呢喃的话语轻轻吐出,不待元初一捕捉,已散于柔和的湖风之中。 第四十章 前事终为何(一) 元初一心情低落地回到揽月居,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戚步君刚刚的问题,她没撒谎,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嫁给叶真,然后…… 她居然想到了然后。 然后她想怎样?这个问题她想了无数次,始终没有结果。 “少夫人。”梅香将已经凉了的汤又热了一遍,端上来,“还有一些汤,不如给五老爷送去?” 元初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下午再熬一些,等公公他们回来喝。” 梅香应了一声就去了,这一去,迟迟未归,元初一起先没有在意,直到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梅香还不见踪影,便觉得有点蹊跷,叫了个小丫头出去找,不想那小丫头才出门,就撞上慌慌张张跑回来的梅香。 梅香气喘吁吁的,脸色也不太好,见了元初一慌忙地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又确认了门外没人,才以极低的声音说:“少夫人,不好了,婢子听到了要命的事。” 元初一皱皱眉,走到桌前坐下,“怎么了?” 梅香咽了下口水,张了张嘴,却又好像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元初一见她的样子实在慌乱,便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坐下说。” 梅香便坐下,仔细想了半天,才说:“婢子刚刚不是去给五老爷送汤么……” “是一个时辰以前。”元初一提醒她,“你送到哪去了送这么久?” “就是清漪院,”梅香急急地道:“本来婢子把汤送过去后就回来了,不过进院前想到托盘忘了拿回来,就回去取,五老爷身边的乐儿说不如把汤盅一齐带回来,省得再跑一趟,可她手里有活,婢子就自己去小厨房折汤盅,后来五老爷回来了,把乐儿她们都谴出院去,婢子那时还在小厨房里,就听到五老爷和叶家小姐在院子里说话……” “谁?”元初一问完才反应过来梅香说的应该是叶瑾娘,因为梅香是跟着自己从娘家出来的,所以始终叫不惯叶瑾娘为小姐。 她点了点头,示意梅香继续说,梅香吐出口气,“少夫人,婢子下面说的句句是亲耳听到,可不是婢子乱说的。” 元初一微诧,梅香虽然平时叽叽喳喳的,但事情轻重她分得很清楚,眼下她如此郑重,定然不是寻常的小事,“你只管说就是。” 梅香便道:“叶家小姐说她见到了少夫人与五老爷在湖边说话,她说瞧五老爷的样子,分明……”梅香瞄了一眼元初一,抿了抿唇,“分是明对少夫人有意,她让五老爷以后不要接近少夫人。” 元初一半天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失笑,“她怀疑五叔对我有意,然后去警告五叔?”要不是以前听过叶瑾娘编排自己,元初一绝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不过这大小姐对叶家的声誉果然上心,没边没影的事也能发作一番。 梅香点点头,又看了看门口,转过身来颇为神秘地道:“她说五老爷对少夫人有意的时候,五老爷并未否认。” 元初一眨了眨眼,微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她与戚步君早已不知被编排了多少次,难道每次都要解释?便又释然,“然后呢?叶瑾娘又说了什么?” 梅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说如果五老爷不听劝告,她不敢保证少夫人会不会像巧荷一样。” “巧荷?”元初一想了想,“是谁?” “巧荷是叶家小姐以前的贴身丫头。”梅香缩了缩脖子,“乐儿说是少夫人进门前一年的事,巧荷勾搭家丁,叶家小姐要将她赶出门去,后来她自知羞耻,投湖自尽了。” 元初一眯了眯眼,仔细想了想劝说与投湖间的联系,难道叶瑾娘是在说,她会将“勾搭”戚步君的自己赶出门去吗? “少夫人,你说叶家小姐会不会害你?” 元初一抬眼,“为什么这么说?” “五老爷让叶家小姐不要乱来,叶家小姐说,五老爷当初不要她,她以后也不会让五老爷要任何女人!”梅香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极为难言之色,“少夫人,那叶家小姐对五老爷……” 元初一抬手止住梅香的话,慢慢起身,心中震惊至极。 对了,这就说得通了,如果叶瑾娘对戚步君有意……那一切就都有了理由,包括她恨戚步君为她寻生子之方,包括她对自己的敌意,还包括投湖的巧荷。 如果巧荷真是羞而投湖,叶瑾娘绝不会在此时提出,她说出这件事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她对这件事有决定权----她对巧荷的死有决定权。 元初一突然打了个冷战,眼前浮起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上辈子正是这双眼睛盯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还……有吗?”元初一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回头看向梅香。 梅香想了想,摇摇头,“五老爷好像还说了什么香囊,不过说得不清不楚的,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僵,多数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五老爷有事走了,叶小姐也走了,婢子才敢出来。” 元初一微微沉吟,“你那时在厨房的事,只有乐儿一人知道?” 梅香点点头,“婢子已求她保密了,她不知道五老爷和叶小姐在谈什么,所以也没太在意。” “越不在意的事,越容易顺口说出去。”元初一倒不怕戚步君知道梅香听到了他们的话,而是怕这件事传到叶瑾娘耳朵里,那梅香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好在叶瑾娘不会在合庆园逗留太久,只消挺过这阵就行。 “这段时间你多去找找乐儿,给她送些礼物,礼不要重,让她明白你是为什么谢她就行了。”知道了原因,才能更好地保密。 梅香应道:“婢子知道了。少夫人,那您怎么办?五老爷对少夫人一直不错,要是叶家小姐因此对付少夫人……” “我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就与五叔生疏。”元初一哼了一声,“真是无聊,外面的人传也就罢了,回到家里也不消停!” 梅香扁扁嘴,“其实这也不能怪叶家小姐,五老爷对少夫人确实很好,比二公子还好,唉,如果少夫人当初嫁的是五老爷就好了。” 元初一不在意地轻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说罢她微有恍惚,一会才道:“今天说的事以后再不要提了。” “婢子晓得。”梅香长长地呼出口气,站起身,突然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托盘和汤盅又忘了拿回来!” 元初一无奈,摆摆手让她去了。 又过一会,有小丫头进来通知元初一,老爷子回来了,与叶真在大厅,让大家出去共用晚餐。 看看天色,果然已经有些暗了,元初一便收拾整装,去了大厅。 她赶到的时候老爷子、叶真和唐氏都在,老爷子正与叶真说着什么,叶真听得十分认真,看着老爷子从眼角到眉稍透出的欣喜宽慰,元初一大感诧异,叶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有如此改变? “初一,你来了。”叶真站起身来,待元初一入座后才又坐下,笑着说:“做生意真不容易,以前辛苦你了。” “你才知道!”老爷子大笑,“不过你总算没教爹失望,这一切,是初一的功劳。” 元初一淡淡一笑,“是公公教导有方,初一不敢居功。” 老爷子的心情极好,他抚了抚胡子看向叶真,“一直以来最让我困扰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总算是实现了,第二件,你也别让我等得太久。” 叶真唇角噙着笑意,“爹放心,在与萧家和谈之后,我的事,一定会给爹一个交待。” 老爷子立时大笑,元初一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她知道老爷子指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但她无法像老爷子那样乐观,叶真的话,很有歧意。 “与萧家的和谈……”元初一微有些分心,“已经定下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这几天主要在忙这件事,十天之后,萧家会派人出来和谈。” 元初一心里始终在意叶真的话,不是心思地笑了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叶真摇摇头,“初一,以前你承担得太多,应该过一些更平静安稳的日子。” 这样的话让元初一尤其不安,她盯上叶真散发着光彩着双眸,想看清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怔忡之际,听老爷子道:“真儿说得不错,初一,你以后就安心在家做贤妻良母罢。” 贤妻良母……元初一品味着这几个字,再看叶真轻松解脱的样子,一种莫名的失意渐渐笼上心头,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口,“叶真,你想与公公交代的事……是指的和离吗?” 叶真当场愣住,老爷子也愣了一下,“谁要和离?” 叶真定定地看着元初一,没有说话,元初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回望过去。 等不到答案的老爷子终于大怒,“初一!把话说清楚!你想与真儿和离?” 元初一垂眸,正想开口,门口传来“咦”的一声。回过头,叶瑾娘站在那里,惊诧得几乎忘了维护自己的柔弱形象。 元初一现在对叶瑾娘没有丁点好感,所以只是一瞥即收。叶瑾娘轻轻柔柔地来到席间,坐到唐氏身边,笑道:“二嫂……居然想要和离吗?” 元初一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叶瑾娘笑笑,好像全不在意,转向唐氏道:“罗姨娘的身子还不大好,今天不能来了。” 唐氏的注意都在元初一和叶真身上,对此仅是微一点头,又与叶真道:“真儿,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真微微叹了一声,笑道:“初一从来都没说过要与我和离,你们紧张什么。以前我的确有些不对的想法,不过现在我已经答应爹会接手生意,爹,我这个决心下得还不够?” “你们……”老爷子面上犹带怒色,但叶真的话显然起了作用,他不满地冷哼一声,“以后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唐氏也舒了口气,双手合十道:“家合万事兴,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叶真笑着答应,元初一的心却为叶真这番似是而非的说辞沉得更深。 “娘说得对。”叶瑾娘笑吟吟地开口,一双眼睛像蕴了一汪清泉,她轻捂着胸口,“刚刚听二嫂那么说,真是吓我一跳,还以为外面说的是真的,以为二嫂要与二哥和离,然后再嫁给五叔呢。” 这番话一出,席间当即鸦雀无声,待老爷子反过神来,勃然大怒,“这是谁说的混帐话!” 叶瑾娘慌乱地朝唐氏身边缩了缩身子,略带委屈地说:“传了有一阵了,还说五叔给了二嫂什么定情信物,二嫂一直带在身上……” 老爷子还待发怒,唐氏搂着叶瑾娘的肩膀急道:“这又不是瑾娘说的,你朝她发什么火!” 老爷子一拍桌子,“这么荒堂的事她居然相信!我怎能不生气!” 叶瑾娘抿了抿唇,水汪汪的眼睛悄悄瞥向叶真,轻声说:“二哥,真不是我说的,可是二嫂真的每天都带着那香囊……” 香囊?元初一扬了扬眉,她还以为叶瑾娘指的“信物”是那套珍珠银壶,怎会误以为是香囊? 老爷子闻言看向元初一,语气不善地问:“什么香囊?” 元初一盯着叶瑾娘看了一会,静静地扯下腰间香囊,放到桌上,“是这个吗?”她问叶瑾娘。 见到那个香囊,叶瑾娘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些什么,元初一不知那是什么,只知道那绝非什么好意。 叶瑾娘小兔一般躲在唐氏身边,大为委屈地道:“是瑾娘不好,二嫂不要生气,都是因为香囊含义深厚,瑾娘误会了,细细想来,五叔常给我们带些东西,送二嫂一个香囊也没什么。” 她不解释还好,她一解释,老爷子的脸色又是连变,元初一缓缓地舒了口气,“公公,这香囊是合香居的产品,我们合作在即,所以他们的管事便送过来让我赏玩。如果有人不信……”她转向叶瑾娘,“可以马上请韩公子过府对质。” 闻言,叶瑾娘脸色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立时低下头去伏在唐氏身侧,“对不起,娘,是瑾娘误信小人了。” 唐氏安慰地拍拍她,淡淡地道:“既是男子送的,便不应带在身上,这么以讹传讹,止不定还会传出什么。” 老爷子冷哼一声,猛地伸手抓过香囊用力一扯,香囊立时分为两片,一些粉末状的香料飞散出来,顿时满室馨香。 叶真皱了皱眉,“爹,市井传言,何必这么生气,那位韩公子我也认得,他送这件东西给初一,不过是想更好地合作而己。” 老爷子将破掉的香囊丢到地上,站起身来,冷声道:“初一,以前你在赌场,难免有些流言蜚语,但今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什么不该有的传闻。” 元初一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动不动。 老爷子说完便甩手而去,唐氏也在叶瑾娘和丫头的掺扶下跟着走了,叶真坐在元初一身侧,担心地望着她,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初一……” 元初一抬眸,轻轻笑了笑,然后起身,寻了地上破掉的香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叶真当即跟上,“初一,你去哪?” “回去。”元初一静静地回答,而后一路无话,回到揽月居。 她让梅香多加了两枝蜡烛,穿好针线,将香囊看了又看,然后动手缝补。 她始终不再开口,让叶真极为不安,不时地在旁边说些赌场发生的事,或者讲一些笑话,然后,更为担心地看元初一将香囊缝了又拆,拆了又缝。 元初一终是没补好那个香囊,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对上叶真忧虑的目光,笑道:“看什么?我的手艺真是退步多了。” 叶真慢慢摇了摇头,“不是你的手艺退步,是有些东西破了,就永远补不上了。” 元初一又是呆怔一阵,而后她抬眼,“我要睡了。” 叶真微愣,而后略带无措地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元初一点点头,正想去睡了,梅香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二公子,少夫人,晨园出事了,老爷说要打死罗姨娘呢!” 【因为有大大向圆子反应说初一重生的时间有问题,圆子考虑了一下,虽然后面还会有交待,但确实有点太远了,会造成许多大大的误解,以为初一怎么没事找事呢,还嫁给叶真,所以圆子将这一细节更改了,改为初一是在出嫁当天重生的,前面更改的都是一些微小的细节,故事还是一样的,不影响阅读,本书暂定三月一号上架,希望大大们继续支持圆子! ps:本来想顺便把章节名都改成五个字的,看起来整齐一点,结果改了二十章就不让改了,幸亏找到编编解决了,不过今天的更新晚了点,囧】 第四十一章 前事终为何(二) 元初一有点纳闷,“罗姨娘?”就算听到是叶瑾娘要被老爷子打死她也不会过于惊讶,但罗姨娘? 说罗姨娘就不得不先说唐氏,唐氏近几年开始信佛了,人也变得平和了,可她年轻的时候,那是和老爷子并肩作战过的,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就是为她准备的,绝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所以她嫁到叶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老爷子当时的小妾陪房谴的谴嫁的嫁,老爷子起先也不太在意,旧的去新的来,但过了几年,发现自己就这么紧着倒腾,家里的人口还是一天比一天少,他不是没怀疑过,但他当时忙着事业,又多有倚仗唐氏和她娘家的地方,渐渐的也就不寻思纳妾的事了,后来唐氏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过份了,就做主把自己的两个陪嫁丫头收了房,罗姨娘就是其中之一。 罗姨娘的小名叫银环,她先是做了通房,过了几年表现一直不错,加上另一个丫头因故过世了,唐氏身边就只剩下她一个能说上话的,便给她提了姨娘,不过她在唐氏面前仍以丫头自居,对老爷子也是低眉顺目的,三十年来一直谨言慎行,没有一点行差踏错,那么,今天这是演的哪出? 元初一与叶真匆匆到了晨园,进院便听到堂屋传来女人的尖叫与哭声,连忙赶了过去。 堂屋里十分混乱,老爷子身边的卫二拿着两指粗细的一根藤条立于一侧,罗姨娘伏在地上,衣服上尽是透出的血痕,可她一声不吭,倒是叶瑾娘,看着罗姨娘不住的痛哭尖叫,石榴和一个婆子紧紧地按着她,不让她冲上前去。 老爷子脸色发青地坐在正位之上,似是极怒,唐氏则面无表情地瘫在一旁的椅子里,面色灰败得像是要马上死去。 叶真冲到老爷子身边,“爹,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子一双虎目死盯着罗姨娘,伸出手去,居然连指尖都在颤抖,“再给我打!” 卫二当即上前,藤条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抽在罗姨娘身上,叶瑾娘又是一阵极力挣扎,她柔和的嗓音此时变得凄厉至极,“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元初一一愣,叶瑾娘哪有理由管罗姨娘叫“娘”?老爷子勃然大怒,指着唐氏喝道:”你管谁叫娘!你娘在这里!” 叶瑾娘“呸”了一声,“她不是我娘!她把我从我娘身边抢走,不准我娘和我相认,转过头来假惺惺的对我好,实在恶心!” 老爷子霍然起身上前狠狠地扇了叶瑾娘一个耳光,“你娘为了生你差点死了,你居然说这种混账话!” 叶瑾娘扬了扬精致的面庞,全然无畏地迎上老爷子的目光,“不错,那是我娘,不是她!” “你!” 眼看老爷子的手又扬了起来,叶真连忙拦下,急着朝叶瑾娘道:“你怎会有如此荒堂的想法?” 叶瑾娘冷哼一声,看向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却仍是一言不发的罗姨娘,眼中终于流出泪来,她转向门口方向,凄然喝道:“戚步君,这样你满意了?因为你一句话,害死一条人命!” 她转过来的时候是冲着元初一的,元初一也是错愕之后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站在门侧,刚才急着进屋没有留意,正是戚步君。 戚步君干净的脸上笼罩着一片阴郁,看着叶瑾娘,他淡淡地开口,“我若不阻止你,将来会有更多人被你伤害。”他经过元初一走到叶瑾娘身边,平静地说:“瑾娘,二嫂怀你的时候我已七岁,我记得大夫说你先天不足,劝二嫂将你打掉,二嫂不舍得,为了保你性命,二嫂用了一剂秘药,最后你顺利出生,二嫂却因此再无法生育。” “骗子!那是我娘发生的事,不是她!”叶瑾娘怒视着戚步君,“我相信你才将事实告诉你,没想到你居然出卖我!” 戚步君摇头,“那时我只当你一时糊涂误信小人,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你仍是深信不疑,无视二嫂对你的百般呵护,瑾娘,你太偏执了。” 叶瑾娘突地大笑,“戚步君,你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是为你二嫂?笑死人了!” “我将这件事说出来,的确并非全为了二嫂。”说到这,戚步君轻轻地叹了一声,诚挚而痛心地说:“我是不希望再有人像巧荷一样因为我受到伤害,瑾娘,这么多年,我不娶妻,不与任何女子接近,这还不够吗?” 原本尚算简单的情况因戚步君这句话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在场众人自是都知道巧荷是谁的,而这句话的后半段内容,更是如春雷一般炸响在众人之间。 老爷子突然朝旁边栽了一下,叶真连忙扶住,老爷子捂着胸口,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戚步君无视众人的震惊,继续说:“瑾娘,你不信我们的话,那就问问你‘娘’吧。” 石榴和那个婆子得了戚步君示意,便将叶瑾娘放开,她一得自由,便马上冲到罗姨娘身边去,将卫二用力推开,再小心地扶罗姨娘坐起来。 “娘……” 罗姨娘伤势很重,可面上竟带了笑意,她缓缓抬眼,看着面带关切之色的叶瑾娘,坦然地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的确是夫人的孩子。” 叶瑾娘怔了一下,而后抓紧了罗姨娘,“娘,你不用怕他们!你将事实说出来,然后我就带你离开!” 罗姨娘的唇角渗着解脱的笑意,“我说的就是事实,不过可惜,我本想再等个几年,等夫人被你折磨得身心俱疲后,再说出真相的。” “你、你在说什么啊?”叶瑾娘难以置信地将罗姨娘推开,茫然地看向老爷子及唐氏,连连摇头,“不对,你明明是我亲生母亲,如果你不是,为什么要假冒是我娘?” “为什么?”罗姨娘娟秀的脸上现出几分嘲弄,她努力坐直了身体,揩去唇边的鲜血,直盯盯地望着一言不发的唐氏,“夫人明白吗?” 唐氏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嘴唇连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夫人若不想说,就由我来说吧。”罗姨娘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叶真身上,她的脸色变得柔和,慢慢地说:“二公子,你过来。” 叶真眉头微蹙地扶着老爷子坐下,这才走到罗姨娘身边蹲下,“姨娘,你要说什么?” 罗姨娘的眼中立漾开水光,“好孩子,你叫我姨娘,是叫对了,我就是你的姨娘,你,是我姐姐的孩子。” 叶真有些错愕,他回头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此时面上一片惊疑之色,迟疑半晌,老爷子颤抖着开口,“他……是金环的孩子?” 罗姨娘笑着点了点头,“当年我和姐姐同时被老爷收了房,老爷喜欢姐姐,所以没过多久,姐姐就有了身孕,夫人知道了这件事,还特地送姐姐去别院休养,后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后来别院起火,姐姐没能逃出来。” 今晚让老爷子震惊的事够多了,可这件事,无疑是最触动他心弦的一件,他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面上微现心痛之色,“既然如此,那真儿……” 罗姨娘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我本也以为那是场意外,紧跟着夫人有了身孕,直到二公子出生,我都没有怀疑,可有一次,我给二公子洗澡的时候,发现他后背有一颗红痣,正在背心的位置上。” 听到这里,老爷子突然失声,“红痣?” 罗姨娘笑笑,“不错,位置形状,都与我姐姐身上的,一模一样。老爷,”罗姨娘的笑容变得有些凄惨,“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想明白,为什么姐姐有孕后,夫人马上送走她?为什么紧接着夫人就宣布自己也有了身孕?为什么夫人生二公子的时候,只让奶娘在产房里,而不让我进去?那是因为二公子就是我姐姐的孩子,那时候,我姐姐根本没有死!” 这一番话,让老爷子极为震动,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他瞥着唐氏,“这……是真的吗?” 唐氏闭上眼,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以为金环死了,这件事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唐氏的话无疑是肯定了罗姨娘的指认,叶真猛然起身,“娘!” 唐氏朝叶真疲惫地笑笑,“这么多年,瑾娘一直与我亲近不起来,今天总算弄清楚了,原来都是报应。”她让石榴扶自己起来,“银环,你为你姐姐报仇,是无可厚非的事,可你不该,把瑾娘扯进来……”唐氏低叹着走到已经呆掉的叶瑾娘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顶,“我的女儿,是娘连累了你。” 叶瑾娘怔然地看着唐氏,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们、你们都在骗我!”她眼带迷茫地寻至戚步君身边,拉上他的袖子,“我们走吧,离开这,你带我走吧……步君。” 戚步君没有说话,叶瑾娘的面上渐现哀求之色,忽地,她又看见戚步君身后不远的元初一,立时睁圆了眼睛,指着元初一道:“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为什么勾引我五叔!就是因为你他才一再的拒绝我!” 她说着就想向元初一扑去,戚步君轻易地拦下她,沉声道:“你疯够了!” “不够!”叶瑾娘用力甩开戚步君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亲眼见到你衣衫不整地待在揽月居,这个女人还恬不知耻地送衣服给你!你们两个就是……” “住口!”戚步君厉喝一声,仿若少年般的脸上蒙着一层即将爆发的怒意,他又急又快地喝道:“是不是出现在我身边的女子都与我有染?是不是她们全都觊觎于我?是不是她们都要死?” “是!是!是!”叶瑾娘理智全失地吼道:“她们都要死!” 看着叶瑾娘原本美丽现在已完全扭曲的面孔,元初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再看看面目阴沉的老爷子、心惹死灰的唐氏、面带解脱的罗姨娘、怔忡不已的叶真……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谜底揭开了,闹剧也该终结了。 “瑾娘,跟娘回房吧。”唐氏走到叶瑾娘身边,怜惜地抱住她。 叶瑾娘爆发过后沉默下来,呆呆地任唐氏抱着,最后,仿佛失去生气一般,慢慢跟着唐氏离开了堂屋。 老爷子不发地言地坐着,罗姨娘和叶真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面色恍惚,元初一轻轻地回身走出堂屋,到院中长长地吸了口气。 “初一。” 身后传来戚步君担忧的声音,元初一回过头,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五叔。” “你……不必在意瑾娘的话。” 元初一摇摇头,“我在想,我什么时候送过衣服给你。” 戚步君轻轻地抿了下唇,“其实不是送。大概是瑾娘不知前因,所以误会了。” 元初一挑挑眉,戚步君笑道:“大约在两年前,我去揽月居找小真,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衣服……” “我想起来了。”元初一偏过头莫名地看着戚步君,“那件衣服是我替你补好的。”当时的情景与她上辈子经历过的一模一样,戚步君怎么进来,怎么说话,怎么转身,怎么被刮破衣服,没有丝毫偏差。 戚步君点头,“就是这样。” “就这样?她就认为我在勾引你?”元初一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她强行压住自己心中翻腾的怒火,“那个巧荷,你与她发生过什么?” 戚步君垂下眼眸,轻叹着摇摇头,“巧荷常跟着瑾娘来找我,她是个很开朗的姑娘,相处久了便少了些束缚,常常会做些小东西送给我。” 听罢此言,元初一久久不语,戚步君有些担心,上前一步正待劝说,惊见元初一眼角泛光,竟然流下泪来。 戚步君微有些慌知己,“你怎么了?可是担心瑾娘?我不会让她……” 元初一连连摆手,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没事,就是觉得好笑。” 是啊,真好笑,她以为她上辈子是为名声而死,谁知道,只是出于一个疯子的嫉妒,叶瑾娘大概怕她守了寡,会更不安份吧,所以寻了个原因,将她逼死在灵堂之前。可笑她连自己的死因都不知道,还妄谈改变命运,真是讽刺至极! 第四十二章 一些未完事 或许上天让她重来一次,就是想让她看清楚,她上辈子到底为何而死。现在她看清楚了,真是既荒堂又可笑! 当天晚上,叶真留在晨园没有离开,元初一谢绝了戚步君的陪伴,与梅香一起,回到了揽月居。 直到进了卧室,梅香才拍拍胸口,长呼了一口气,“真可怕,少夫人,多亏五老爷及时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然叶家小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元初一淡淡地“嗯”了一声,和衣躺到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纱绡帐顶,半晌,她开口,“梅香,我们大概在合庆园住不了多久了。” 梅香一愣,走到床边看着元初一,见她面色坦然平静,不禁好奇问道:“那要去哪?要去别院吗?” 元初一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道:“明天你把我的首饰点一点,再去找我大哥,让他把手头能动用的银子都拿给我。” “少夫人……” “大哥要是问起,就说我做了新买卖,让他不必多问。”元初一说完翻了个身,“就这样吧,你出去,我要睡了。” 梅香有点奇怪,以前从没听元初一提过,怎么就突然要做生意了?不过秉着“主子总是对的”原则,她应了一声,吹熄蜡烛,退出门去。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元初一轻轻地吐了口气。 这两年她用了叶家不少银子,时拿时补,至今仍有一万多两没有还上,她本计划着年底之前就能还得差不多了,可现在看,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还有元忆“借”走的银子,也得记着赶快要回来才是。 闭上眼,元初一细细地想着心里的事,可脑子里错乱纷杂,一会是她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青龙赌场,一会是今晚老爷子仿若苍老十岁的痛心面容,还有叶真,叶真…… 朦胧中,元初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着朦朦细雨的日子,隔了一辈子,她已经记不清她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雨天出现在遥州街头,只记得那柄油伞,和伞下腼腆的少年。 元初一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了,梅香和竹香正在屋里收拾,首饰匣子摆了一地。 元初一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首饰,有些一她根本没有见过,钗环珠翠金银佩饰,快成一个小首饰铺了。 看着元初一面带诧色的模样,梅香叹了口气,将一个楠木小盒送到元初一手中,“除了这个是少夫人的陪嫁,其他的都是这几年大节小节的时候二公子送的。” “嗯……”元初一点点头,的确,叶真这几年没少送她东西,原因么当然不会是因为他们夫妻情深,多半是叶真觉得对不起她所以用物质弥补,可她之前一直跟着老爷子出入于三教九流的场所,根本用不着这些,所以日子一长,她都懒得一一查看了。 “行了,先收起来吧,你先去找我大哥吧。”让梅香查首饰本是想以防外一,如果元惜手里没那么多现银,她还可以用首饰应应急,现在看,绝对是够了。 梅香便将东西都交给竹香,出门去了。 竹香虽然打架很麻利,可收拾东西始终欠了点天赋,看她也不分类金银玉器全都划拉到一个盒子里,元初一摇了摇头,亲自动手将首饰分类装好,正收拾着,小丫头来报,戚步君到了。 元初一回头就见戚步君站在门外不远处,但一来这是卧房,不好请一个男人进来,二来这屋里实在太乱,人进来根本无处落脚,便由竹香去胡乱收拾,自己出门,迎向戚步君。 戚步君的脸色不大好,大概是昨晚没太睡好的缘故,他见了元初一现出一抹略带忧虑的笑容,“初一。” 元初一步下台阶,“五叔找我有事?” 戚步君轻轻地叹了一声,想开口,又像有些难言之意。 元初一笑道:“五叔向来是有话就说的。” “我……”戚步君摇头失笑,人也跟着轻松不少,总算又现出平日里的一些风采,“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小真和罗姨娘去找他母亲的墓了,是二嫂给指的方向。” 元初一虽觉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叶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此举动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缓缓点头,“应该的。”说罢又见戚步君一副奇怪的样子,不由笑道:“五叔刚才吞吞吐吐的,是认为他该带我一起去?” 戚步君抿了抿唇,没有言语,可表情已说明一切,元初一笑笑,并没向他解释。 戚步君虽有疑问,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二哥今早送瑾娘回去了,你……不必担心。” 元初一点点头,戚步君又是一阵迟疑,正想开口之际,梅香从院外走了进来,与二人见礼。 元初一奇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婢子还没去呢。”梅香将手里的帖子拿给元初一,“婢子一出门就见到韩公子在门口,这贴子是他送过来的。” “韩公子?”元初一打开帖子,便见几行赏心悦目的清瘦字体,看到最后,元初一唇边泛笑,“我还以为他真打算吞了那笔银子呢。” 戚步君微感好奇,“哪位韩公子?” “就是合香居的那个。”元初一将帖子合上扔给梅香,“我不见他了,你给他回话,就说生意的事我暂时不管了,让他等几天,二公子会去和他谈。” 梅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戚步君眉间更添郁色,他不再回避,直接问道:“初一,你与小真打算和离的事,是真的吗?” 元初一笑着低下头,看着石板间隙中冒出的一根细草,慢慢地说:“他的确和我提过这件事。” “你答应了吗?”戚步君的语气有些急。 元初一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五叔觉得我应该答应吗?” 戚步君久久不语,半晌,他移开盯着元初一的目光,清俊的面上微现沉重。 他内心的纠结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元初一不禁失笑,请戚步君到堂屋去坐,借此结束了这一话题。不过此后的戚步君总是心事重重的,甚至连说话的时候都会出神,最后,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失常,在梅香再次回来的时候,起身告辞。 梅香从元惜那带回了一万六千两的银票,在元初一讶异居然有这么多时她解释道:“大舅爷说里面有九千两是小舅爷的债。” 元初一翻了个白眼,都让他别理元忆的事了,真是吃亏不嫌多!不过这事也提醒了她,她还忘了一件事。 “你再去我大哥那,把桐城那边的地契和一些契约……”说到这,元初一又仔细想了想,摆了摆手,“算了,先别去了。” 一下子动这么多东西,太容易引起他的怀疑和唠叨,还是等这边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再说。 不过过了几天,元初一把首饰也当了、债也补了、借据也收回了,她最着紧的那件事,还是杳无音讯。这让元初一有些气恼,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近期”、“就快了”的说辞了!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戚步君将棋子落至一角,笑着问元初一。 这几天他每天都过来与元初一聊天下棋,并再没问过有关和离的任何事情,这让元初一十分感激。 “还不是书院那边的事。”元初一也不隐瞒,没心思地将棋子扔回棋盒之中,“总是说‘快了快了’,结果到今天都没个准信!” “这种事总要水到渠成才好。”戚步君将她扔下的棋子拈起来,想了想,放到有利于她的位置上,而后抬头,“你着急么?” 元初一没什么心思地摇了摇头,“我是想让公公开心一点,最近他的心情也够差的了。” 戚步君面色微凛,“是啊,自从小真找到他母亲的墓后,二哥一直郁郁寡欢的,连赌场的事都不大上心了,过几天就是他与萧家的谈判之期,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我就是想在那之前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元初一轻轻咬了咬唇,“不行!我得让人去催催!” “坐下坐下。”戚步君眼含笑意地望着元初一,“再等一天,好么?” 如此温柔的劝诫让元初一很难拒绝,她郁闷地坐下,托着腮长长地出口气,抬眼间,不经意地与戚步君对视个正着。 这么久了,元初一仍会时不时地被戚步君如少年般阳光漂亮的容颜晃花眼,今天亦然,不过……总又觉得哪里与平时不同。 “怎么?”戚步君轻声问。 元初一连忙收回目光,“没什么,听你的,就再等一天。” 戚步君笑眯眯地点头,“嗯,这样才乖。” 明明是往日常说的话,换了个语气,温软轻柔的声音传到耳中,不知怎地,竟让元初一感到些许无措。再次抬眼,正想像往常一样说笑应对,却发现戚步君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那一如既往清澈纯净的目光中,除了笑意,还带了些萌动的宠溺,久久不散。 忽然间,元初一的心神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十分努力,却无法移开看他的视线。 心弦微乱,似乎有些东西被轻轻地触动了,可元初一不敢留恋,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五叔……” 这两个字如同咒语一般将二人间弥漫的一切打碎,看着戚步君微现懊恼地别开脸去,元初一虽觉惋惜,却不后悔。 “少夫人。”梅香适时进来,“有人要见少夫人,在府外候着呢,好像是大少夫人派回来的。” 苏晴?最近事情太多,元初一几乎把她忘到脑后去了。 “让他进来吧。” “你有客人我就回去了。”戚步君微有些恍神地站起身来。 元初一笑笑,没有挽留。 没一会,梅香领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施礼过后,那男子坚持要梅香回避,而后不放心地问:“请问夫人可是姓元?” 元初一点点头,不知他为何如此谨慎。 那男子道:“小人的内子是苏府三小姐的乳母,有一封信,我家小姐要小的带过来,。” 苏府三小姐,那便是苏晴了,元初一从男子手中接过信封,心想大概苏晴在信中写了些有关她身体的事,所以才会如此小心,可当她展开信笺,立时怔在当场。 小心五叔,望会面相谈。晴字。 第四十三章 和离或休离 小心五叔?五叔怎么了?元初一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发现另外的线索,不由面现疑惑之色,抬头问道:“你家小姐有没有说为什么要送这封信来?” 那男子低头道:“小姐写信的前一晚,姑爷来过。” “谁?”元初一惊讶得站起身来,“叶彦?” 那男子点头称是,元初一想了想,虽不知道叶彦是如何找到苏晴的,但苏晴一定是听了叶彦说的话,才会给自己写这封信,那么叶彦会与苏晴说什么?小心又要小心什么? 这时那男子又道:“小姐想与夫人尽快见面,不过小姐身子不好,要委屈夫人随小的去别庄了。”说罢他上前抽出元初一手中的信纸,掏出火褶子,将那信纸烧了个一干二净。 此举更引得元初一惊疑不止,苏晴如此谨慎,自然有她的原因,难道是叶彦借苏晴的口来警告自己?不对,这一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元初一否决了。如果叶彦发现五叔有什么问题,以他的性子早就闹得天下皆知了,更别提他出逃当晚有大把的时间与自己和老爷子相处,他要告状随时都可以,没必要让苏晴来转达。 那么,就是叶彦与苏晴说了些事,他不经意,可苏晴觉得有问题。 元初一相信苏晴不会无的放矢,可要她相信五叔有什么问题甚至是个有危险性的人,她始终有些抗拒。 “夫人?” 元初一看了看那男子,沉吟半晌,开口道:“我一时走不开,你回去和你家小姐说,我会小心的。” 那男子憨厚地一笑,“小姐说如果夫人不肯前来,就转告夫人,近期不要再接触赌场的任何事情。” 元初一又是一愣,苏晴从不关心家里的生意,这一说法更表明她的确是听叶彦说了什么才滋生了警告自己的想法,但赌场?五叔和赌场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她又想到老爷子曾与她说过,不让戚步君参与赌场的事,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真是越想越乱,元初一微微点了点头,“你去吧,把别庄的地址给我留下,有空我会去看你家小姐。” 那男子应了一声,留下地址后,退了出去。 其实这件事对元初一而言虽有好奇,却不太感兴趣,她感谢苏晴的好意,但更相信戚步君的人品,所以她觉得,一定是苏晴有所误会,或者固然有事,也不会过于严重。可不知怎地,明明这么想了,整个下午脑子里琢磨的还是叶彦可能对苏晴说的话,扰得她烦不胜烦。 好在到了晚上,总算有了好消息,让她烦恼稍减。蕊沁终于搞定了胡士恩,五日后胡士恩会在家小宴宾朋,以庆纳妾之喜。 五日后,元初一寻思着这日子可真好,因为那正是老爷子和萧家谈判的日子,正好,谈判成功后可以再获喜讯,双喜临门,老爷子一定万分高兴。 思及至此,元初一不由得轻松起来,第二天戚步君照例前来与她下棋,她第一时间就报告了此事。 戚步君微微一笑,“那太好了,二哥知道一定非常高兴。” 元初一跟着笑笑,脑子里又浮现起昨天那封信上的内容,突然她又想到,昨天,也是戚步君劝她再等一天,她等了,结果消息就真的来了,还有蕊沁,怎么就突然又出现了?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同戚步君说过之后…… “又怎么了?” 看着戚步君眉目含笑的模样,元初一烦不堪扰地甩了甩头,“脑子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静不下来。” 戚步君轻巧地勾了勾唇,垂眸道:“做选择有时候是很烦的,不过,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好好珍惜眼前吧。” 元初一偏了偏头,没太听懂其中的意思,过了半天,她才有些明白,大概是戚步君误以为她在为和离之事烦恼吧。 “对了。”戚步君稍稍沉吟一下,“小真昨晚回来了么?” 元初一摇了摇头,“大概没有吧。”她睡得早,没有留意。 戚步君点头道:“那大概是与庆王爷出去了。” “什、什么?”元初一想明白这句话,霍然起身,“赵熙又回来了?” 戚步君愕然地看了她半天,轻一点头,“庆王爷不是要咱们为他开辟生财之路么,你现在不管赌场的事,所以只能小真去谈这件事了。” “哪有什么生意!我那时是胡说的!”元初一气乎乎地坐下,然后才想到,她究竟为什么生气呢? 叶真与赵熙间的纠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早就习惯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赵熙太贱了,所以一想起他就气! “算了算了,不想他了!” 元初一随便地挥了挥手,抬眼突见戚步君眼带深思之意,不过这抹郑重转瞬即逝,转眼又是温暖如阳的笑容。 是她多心吗?元初一不太确定,她觉得自从看了苏晴的信后,她就一直疑神疑鬼的。 真是别扭啊!元初一开始反思自己,她之所以这么心神不宁的,说到底还是她对戚步君不够信任,于是元初一就盼着这五天赶快过去,不过越盼,时间过得越慢,以前心里的话还能对叶真念叨念叨,现在叶真每天忙得不见人影,元初一憋闷着,心中的怀疑时隐时现,着实让她不得安宁,四五天的时间,人就消瘦了一圈。 不过戚步君这几天不见丝毫异样,只是在揽月居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来找元初一弹弹琴下下棋聊聊天,日子悠然得很。 “对了五叔。”元初一抬头看向对面的戚步君,毫不意外地见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这几天唯一要说哪里不对,便是戚步君常常这么看着她,专注得几乎让人不忍打扰,开始她有点别扭,次数多了,竟慢慢开始习惯,“明天你陪我去找胡士恩吧。” 戚步君微愕,“我?” 元初一点点头,“得找个人给我压场。” 戚步君失笑,“那你可找错人了。” 虽是这么说,可第二天一早,元初一出门便见戚步君等在揽月居前,看着他盛如阳光的清美容颜,元初一心中稍安,怎么看,戚步君也不像是一个值得“小心”的人。 与他打过招呼,元初一道:“公公今天去谈判,我想去看看他。” 戚步君笑着点头,“先告诉二哥这个消息也好,就算他谈判不成,他也不会过于失望。” 元初一怔了一下,“怎会不成?” 戚步君摇着头道:“听小真说,萧家想借此机会逼二哥交出小彦,二哥定是不肯的,所以结果未必会很乐观。”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晨园,可老爷子竟然不在,晨园的丫头说,昨天与叶真一起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元初一有些担心,叶真不回来是常有的事,可老爷子?他能去哪? “别担心。”戚步君笑道:“许是因为今天谈判的事二哥也很为难,就留在赌场商量对策。”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不过元初一还是让卫三去赌场看看,因为三年来,除了去外地访友,老爷子从不会在外留宿。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心中一旦有了忧虑,整个人都变得焦躁起来,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上了马车也没消减。 “还在想二哥的事?”戚步君失笑,“还是想想一会的事吧。” 元初一伸手捂上胸口,微蹙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一直突突的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是你太担心今天的谈判了。”戚步君掀起车帘朝外看了看,“还有多远?” 元初一知道他在岔开话题,却也感激他的贴心,笑着依了他的意,说些别的事情,没一会,马车渐慢,已到了胡家的大门之前。 胡士恩的宅子不是很大,却处处透着精致文雅之气,不过两扇暗朱色的大门紧闭,略显冷清,不像是要请客吃饭的样子。 元初一疑惑之时,戚步君笑着让车夫将车驾到后门之处,果见那里已停着几辆马车,不大的后门半掩着,门旁颤微微地插着一朵小黄花。 “文人墨客就好弄些景致,”戚步君下了车,又自然地回身扶下元初一,看着那小花道:“这叫‘拈花之喜’,名如其事,花如其人。” “花如其人?”元初一仔细看看那朵小花,便见轻风微动,小花娇不胜拂,果然就像那日在法隐寺内见到的蕊沁一般。“那要是纳个艳丽点的,就弄朵牡丹上去?” 戚步君但笑不语,信步踏入那小小的后门之中。 门内站着两个小僮,见他二人进来略施一礼,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恭敬地道:“请二位出示请帖。” 没想到还得凭帖入门,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范有人趁机白吃白喝,好在元初一已料到胡士恩不会那么轻易地与自己见面,早有准备。 让小僮将备好的信送进去,元初一悠哉地走到一旁阴凉之处避阳,没一会,那小僮回来,面带疑色地道:“二位请随我来。” 胡士恩此次办宴并非在前屋大堂,而是在一个幽静的院落之中,想来便是蕊沁住的地方,院子里也不若寻常人家那样备着几大桌酒菜,而是搭了个遮阳的篷子,篷子里有张条案,案上俱是酒水点心,又有一些字画挂在篷子里,一些人正游走其间,品酒赏画。 “还真有情趣。” 元初一似笑非笑地调侃一句,便见胡士恩立于不远之外,一身藏蓝新衣让他显得年轻不少,只是他此时面色有点不好,见了元初一脸色更是黑如沷墨,快步至前刚要开口,元初一摆摆手,“胡院主,你确定要在这里谈?” 胡士恩沉着脸,“你究竟想怎么样?” 元初一环视一周,“蕊沁呢?我们不如去看看她。” 胡士恩微怒,又被元初一拦下,元初一指了指后面的凉篷,与戚步君道:“五叔,你先去看看字画,我与胡院主聊一聊。” 戚步君也不说话,略一颔首,缓缓走开了。 元初一好整以暇地看着胡士恩,轻声道:“是我信里写得不够清楚?还是胡院主不肯相信?” 胡士恩怒目而视,思忖一番,甩手而去,“跟我来!” 元初一跟着胡士恩进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布置得简单素雅,一个女子倚床而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正是蕊沁。 蕊沁仍是像上次见面时一样楚楚动人,身上穿着淡黄色的衣裙,黑长的发丝挽成妇人发髻,头上毫无装饰,只于鬓边簪了朵黄色小花,与外头挂着的一样。 自见到元初一起,蕊沁的身子就在微微颤抖,她缓缓站起身来,轻轻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元掌柜,你来了。” 她这话一出,无疑是证明了那封信的真实性,胡士恩的身躯猛抖一下,“蕊沁,你、你真的是……” 蕊沁眼中蓄着泪水,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元初一也不急着开口,她慢慢走到窗前,将窗子拉开条缝隙,向外看了半天,突然道:“蕊沁,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胡院主说,你先出去。” 蕊沁咬咬唇,福了福便要离开,元初一回头,看着桌上放着的两碟点心笑道:“五叔在外头,你把这个送去给他吃吧,他喜欢这个。” 蕊沁轻轻点了下头,端起桌上的点心,没什么心思地退出门去。 元初一又走回窗前,看着蕊沁出现在外头一众宾客之间,那些人有的诧异有的惊喜,还有人上前给蕊沁施礼作揖,蕊沁只低着头,默默走到戚步君身边,将手中的点心双手奉上。 元初一轻轻地吐了口气,在戚步君面色微变的瞬间,关上了窗子,回头笑着说:“院主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结识的蕊沁吗?” 胡士恩当即脸色一变,元初一叹了口气,惋惜地道:“那日约院主至盼君楼一聚,我本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院主上了楼便被蕊沁声色所迷,实在让人又惊又喜。” “你!” 看胡士恩青筋暴突的模样,元初一笑了笑,“我不说废话,胡院主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做梦!”胡士恩气得火冒三丈。 “胡院主不同意也没什么,不过我只怕自己守不住秘密,将蕊沁出身于青楼的消息散播出去。”元初一步步地走向胡士恩,平静地道:“其实院主也不必过于在意,妓女从良是常见之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胡士恩气得满脸胀红,“下流!卑鄙!” 元初一摆摆手,“胡院主这么说就错了,如果胡院主当真是正人君子,岂会在短短时间内就被美色所惑?蕊沁与你说她惨失双亲,何以正在孝期院主就要纳她为妾?蕊沁是我派来的不假,可没有院主的积极配合,我就算再使手段,也奈你不何。胡院主,”无视胡士恩气到爆炸的模样,元初一依旧不紧不慢的,“你想清楚,是给我一份院士文书,还是想让遥州百姓对胡院主的风流韵事津津乐道?” 胡士恩暴跳如雷,不过……是闷声雷。元初一摇了摇头,“胡院主放心,蕊沁的卖身契已被我赎出来了,不必担心有别人知道实情。” 胡士恩捂着胸口坐下,缓了半晌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是毫无人性!这么做不仅害了我,也害了蕊沁!你想没想过,我一旦知道实情,将来会如何待她!” 元初一失笑,“想不到胡院主到现在还心存怜花之心,这倒是蕊沁的福气。不过院主也该往好的方面想,如果蕊沁不出现在院主身边,院主就只能在青楼之中见到她了。” 元初一与胡士恩的谈话没进行太久,不过两柱香的工夫,元初一便从房中出来,朝戚步君笑笑,继而走出小院。 戚步君缓缓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出了胡家,上了车,也没说一句话。 “五叔?”元初一笑着望着他,“怎么了?” 戚步君的脸上鲜少不见笑容,可此时不仅没有笑容,还带了些苦涩,“初一,我宁可你追问我原由,也不愿见你假装没事与我说笑。” 闻言,元初一的笑容渐渐敛去,她认真地看了一会戚步君,说:“我只是在想,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虽然她与戚步君提过蕊沁,但戚步君并没见过蕊沁,蕊沁更没理由认得戚步君,可蕊沁偏偏认得。 为什么会认得呢?只有一个答案,蕊沁是被戚步君找回来的。 这实在很让人讶异,且不说戚步君从何门路找回的蕊沁,只说他为何能让先前铁了心逃走的蕊沁继续完成她的任务?收买?威胁?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元初一认识的戚步君会做的事情。 “初一,我只是……不想你为难。”说完这句话,戚步君嘲弄地笑了笑,“我的确瞒了你很多事情,但……” 但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元初一却有些恍惚,很多事情?包括他平日的做为吗?包括他对自己的关心吗? 念头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迎风见涨,星布的火苗渐渐连结成片,许多以前从未在意的事瞬间涌上心头。初掌家业时她没有可信的人,戚步君将身边的卫三送给她;她计划青龙赌场时困难重重,东叔和兴叔适时出现在她身边;她想转做正行少人探查,他二话不说整装出发;老爷子对香料生意产生质疑,他加以劝说并将功劳送给自己;还有蕊沁的事…… 正如他所说,固然他隐瞒了许多事,可对她,他是全然付出的。 “五叔。”元初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声说:“你就要把我宠坏了。” 戚步君微感怔然,而后现出个轻浅地笑容,没有出声。 两人间的沉默一直持续着,马车也继续前进,忽地,马车晃了晃,急停下来。 元初一惊呼一声稳往身子,戚步君掀开车帘微有恼怒,“什么事?” 这又是元初一不认识的戚步君,记忆中的他,是从不会生气的。 车外站了个元初一没见过的小厮,他见了戚步君后上前两步,趴在戚步君耳边说了两句话,元初一坐在车内,见不到戚步君的神色,却发现他抓着车帘的手骤然收紧,捏得指节泛白。 “怎么了?”元初一正想上前问问那小厮,戚步君已缩回身子,垂下车帘,隔绝了元初一的视线。 “是……我的私事。”他缓缓地开口,慢慢调匀了自己的呼吸,“走吧,回家。” 元初一微微蹙眉,“到底有什么事?” “初一。”戚步君淡淡地看着她,“这是我的事。” 这是戚步君第一次明确地与她划清界限,元初一虽已明白他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仍是怔忡不已。 回了合庆园,戚步君静静地送元初一回去,到了揽月居前,他柔软地笑笑,“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眉目间蕴着极为柔和的神采,墨色的眸中掺杂着一点遗憾、一点失落,还有许多的不舍。元初一不明白他的情绪因何而来,可今天的事她还需要好好消化,便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她觉得自己与戚步君间一下子有了距离,就算她不在意他的隐瞒,可有些东西,有些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怀中掏出胡士恩出具的院士文书,元初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笑容,她让梅香留意着前院的动静,以便在第一时间通知老爷子这个好消息。不过从下午等到晚上,老爷子和叶真都没有回来,不仅如此,连卫三都不知所踪,让卫四去找,卫四也没有回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那种心悸的感觉又出现了,元初一心神不宁地沉吟良久,决定去找戚步君,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外头响起梅香惊喜的声音,“二公子,你回来了!” 随后叶真的声音响起,“初一呢?睡了么?” 切切实实地听到他的声音,元初一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为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她起身上前开了房门,看到月光下倍显疲倦的叶真。 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衣裳,元初一蹙紧了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叶真无力地笑笑,越过她走到房中,坐到桌边道:“忙了这么久,终于解决了萧家的事情,有点累了。” 元初一闻言大喜,忙问道:“我们出了什么条件?” 叶真笑了笑,盯了她半晌,缓声道:“初一,以后叶家的事情,你不要管了。” 说这话时,叶真郑重而认真,元初一的笑容僵在脸上,久久才能开口,“什么意思。” 叶真没有说话,径自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这是给你的。” 元初一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再度升起,她定定地看着那个信封,半晌才有拿起它的勇气,打开来,愕然见到里面竟是两份契约。 “这是与合香居签订的契约,叶家共给何家投入了六万两银子。”叶真清晰而缓慢地说:“另一份,是给合香居投资的渡让书。” 元初一拿起另一份契约,惊然在渡让书上见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抬头,狐疑地望着叶真,“为什么给我这个?” 叶真笑笑,从腰间拿出一个纸折,打开来,仔细地看看了,将其中一张递给元初一,“签了它,渡让书和契约就都是你的。” 元初一伸手接过,只看了三个字,一种莫名的愤怒将她瞬间吞噬。她将那纸猛地摔到叶真脸上,怒道:“六万两银子换一纸和离书,叶真,你当真看得起我!” 和离,元初一早做好了准备,可她万没想到叶真居然怕她不肯和离,而想出这样的办法,原来在他心中,她就是个为了银子肯退步低头的人? 叶真抿着唇,也不生气,只是将手里另一张纸放到桌上,轻轻推到元初一面前,然后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那张纸上,斗大的“休书”二字提于一侧,想刻意忽略都不行。 【今天这章打破圆子的更新记录了,咔咔~~就当是上架前的福利,明天上架啦,请大家继续支持!!!!狠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