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传奇》 第一章 懵懂少年-1 元庆跟小满第一次见面是在1978年,那年元庆13岁,小满.文.学网)那一年的秋天,街上已经很少看到游行的队伍,标语也不再是直接刷在墙上了,而是写在花花绿绿的纸上,元庆记得最清楚的有两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治理整顿,拨乱反正。 元庆在中铁子弟中学上初一。他是班里最调皮的孩子,经常被老师罚到黑板前站着听课。 那年秋天的一个早晨,上课铃刚刚响完,班主任就推着一个跟熊猫一样圆的孩子进来了。 班主任说,这位同学是从江苏转学过来的,叫向春满。后面又罗嗦了一大通,大意是希望同学们不要欺负他,他年龄小,又腼腆。 元庆尖着嗓子喊:“我年龄大,不腼腆,交给我吧,让他跟我一起在黑板前听课!” 班主任走过来,提溜着元庆的衣领,一把将他搡出了教室。 那节课,元庆是在教室外听的。他不想跑的原因是,心里惦记着这位新来的同学。元庆的好奇心一向很重。 下课了,元庆窜进教室,直奔被一群同学围着的小满:“哥们儿,你住哪里?” 小满的普通话很蹩脚,声音却不小:“以前住徐州,现在住中铁大院……我爸爸是工程师,我妈死了,我还有个妹妹。” 同学们“哗”的一声笑了。元庆拍了一下小满刺猬一样的脑袋:“没问你那么多,彪子(傻瓜)。你住几号院?” 小满依旧不抬头,只是声音小了许多:“三号。昨天搬去的……我爸爸说,三号院住的都是工人阶级子弟,不会学坏。” 元庆矜持地点了点头:“嗯,你爹是个明白人。咱俩住一个院儿,以后上学放学我喊上你。来,叫一声哥。” 小满叫了一声哥,声音小得像蚊子。元庆两手叉腰,大喊:“我听不见” 小满扯起嗓子,一声唱戏般的“哥”字刚喊出来,班主任又进来了,拧着耳朵将他拽出了教室。 从那以后,元庆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就多了一个伙伴。 元庆显得不太合群,倒不是他不愿意跟大家一起走,是因为那些孩子的父母不喜欢让自己的孩子跟元庆一起走。大人们说,元家老二是个造孽的祖宗,将来肯定会挨枪子儿。唯一一个愿意跟元庆一起走的孩子叫肖卫国,他妈跟元庆的妈是同一个车间的。因为肖卫国的下巴长得很长,还往外撅着,看上去像一把木匠用的扁铲,元庆就一直叫他扁铲。小满加入进来,走在路上的就是三个人了。 熟悉起来以后,元庆知道,小满的爸爸以前是国民党军舰重庆号上的机械师。小满说,解放前夕,他爸爸带着他“前妈”跟着舰队去了台湾。后来重庆号出来执行任务,整个军舰就起义了。他爸爸原先在福建当老师,后来调去徐州的一个军工厂当技术员,因为他的老家是这里的,所以后来就调回来了,在中铁总厂当工程师。小满说,他爸爸是在福建娶的他妈,他妈没有文化,一年也跟他爸爸说不上几句话。 元庆问,你妈是怎么死的? 小满说,病死的。 后来元庆知道,小满他妈是疯死的。 大人们说,前几年老满被人举报,说他曾经阻挠过重庆号起义,还跳过海,说要回台湾见他老婆。于是,老满就成了“四类分子”,经常被红卫兵押着游街。有一次,老满被罚站在军工厂大门口,脖子上挂着一个很沉的大铁牌子。小满他妈去给他送饭,看着他吃,看着看着就疯了。扭着秧歌在老满的跟前唱福建小调,谁也听不明白她唱的是什么。军宣队怀疑她是在跟老满对暗号,连她也被挂上了牌子。 元庆揭小满撒谎的时候,小满哭得鼻孔下吹起好几个大鼻涕泡儿。 小满说,他妈后来跑了,好几年也找不到她。有一年,老满对小满说,你妈死在福建和江西交界的地方了。 元庆问,她是不是被人给打死的? 小满瞪着眼睛看元庆,目光像两把锥子,元庆再也没提小满***事儿。 上初二的时候,换了班主任,元庆再也不用站在黑板前面听课了。他很满足,于是老毛病又犯了,经常在课堂上制造点儿容易引大笑的声音,比如用手指搓桌面模仿放屁的声音。这样,他经常被老师喝令站着听讲。有一次,元庆又被罚站了。坐在后面的小满用圆规戳他的屁股,说,看看吧,又成冰棍了。元庆故意捂着屁股跳起来,大喊有人暗害他。小满正不知所措,被老师一教鞭抡了出去。 从此,小满接替了元庆的“工作”,不是被轰出教室,就是站在黑板前听课。 小满能够享受这种待遇,得益于他的学习成绩全班倒数第一。 小满有点儿人常说的“蔫坏”。比如他站在一个同学的左边,从后面用手打一下那个同学的右脸,然后装模作样东张西望。再比如他坐在座位上,有女同学经过,他偷偷伸脚绊人家一下,再装做吃惊的样子过去扶人家。有同学私下里说,小满是个小流氓。 小满的妹妹小翠有个叫小凤的同学,长得像京剧里的李铁梅,她来找小翠一起复习功课的时候,小满有事没事总爱跟人家说话,其实在平时是他是很少说话的。有一次,元庆指着小凤的背影,一脸不屑地对小满说,长得俊管个屁用?俊女人最容易坏男人的事儿。 小满明明知道元庆是在嫉妒他,但嘴上仍然说,就是,要干大事的男人是不能沾上女人的,一沾准“尿”(软)。 说归这么说,小满依旧有事没事地跟小凤“搭咯”,让元庆怀疑他是个报纸上经常批判的资产阶级两面派。 第一章 懵懂少年-2 有诗说“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小满就是这样,偶尔会办一点在学生看来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比如,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小满用一把削笔刀划破了一个高年级学生的脸,缝了好几针。 在生“划脸事件”之前,小满就小小地露过一次“峥嵘”。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吃了晚饭,元庆没吃,他被他妈赶出了家门。因为老师家访,说他在学校太不象话,顽劣得就像个国民党兵痞。元庆一个人在火车站溜达,遇见从铁轨西边偷煤球出来的扁铲。元庆帮他把煤球送回家,撺掇他出来,说自己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扁铲就跟着出来了。这个好玩的地方是火车站北边的一家饭店。元庆让迷迷瞪瞪的扁铲打掩护,自己去饭店偷了一笼屉包子,扁铲用比煤还黑的手去抓包子,被元庆踢疼了裤裆,弯着腰问元庆什么意思。元庆说,有福大家享。然后就让扁铲去喊小满出来吃包子。 吃完包子,三个人在大街上乱逛,突然现一个高年级女同学走在前面。 元庆说,这个女的她妈是个破鞋,老辈人讲,她妈在生活困难时期,跟厂里的一个伙房师傅“那个”,为了几斤大米。 小满吐着舌头说,那她一定也是破鞋,这玩意儿遗传呢。 扁铲说,那是肯定的了,我听人说,他跟电机厂的一个青年睡过觉,那个青年出来说,她的屁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元庆示意大家跟上,悄声说,咱们玩剪子包袱锤的,谁输了谁上去拽下她的裙子,看看到底有没有胎记。于是,三个家伙贼头贼脑地开始比赛,结果,小满输了。元庆以为小满会耍赖,没想到小满直接窜到那个女同学的身后,一把拽下她的裙子,撒腿冲进了一条胡同。 那个女同学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元庆和扁铲吓得腿都软了,跑的时候跌了好几跤。 事后,元庆心有余悸地对小满说,你小子可真够大胆的。 小满说了一句至今仍会令那些谎话连篇之徒汗颜的话:“是男人就得给自己的话做主!” 小满跟扁铲的关系展得突飞猛进,因为这俩家伙有共同语言,那就是不爱学习,喜欢逃课,不同的是小满精力十足,扁铲看上去蔫头蔫脑的。有一次扁铲又去铁轨那边偷煤球,被小满踹了一脚:“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扁铲就不再去偷煤球了,满大街捡柴禾。 元庆知道了这事儿,埋怨小满多管闲事,扁铲利用煤球糊弄他妈几个零花钱,这下子断了扁铲的财路。 小满一声没吭,回家拿了几个牙膏皮给扁铲,说以后他家的牙膏皮都归扁铲,扁铲感动得直抹眼泪。 院儿里的大人们都喜欢小满,说他懂事儿,像个大人。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比如,小满见到一个扛面袋或者提水桶的邻居,都要上去帮忙,人家说谢谢,他总是回答一声“不客气”。有一次一个邻居家的小孩摔倒,磕破了下巴,那个孩子不知道去医院,甩着满下巴的血坐在地上哭。小满看见了,扛起他直奔医院。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大夫说的,缝了好几针,一分钱也没花。小满家门前的那条路是全院最干净的,早起的大人们总能看见他在那里扫地。 小满喜欢吃街西口老王家的糖葫芦,没钱买,走到老王家的摊子那儿就流口水。 扁铲经常偷偷塞给他几个沾着黑手印的糖葫芦。其实小满知道这糖葫芦的来路不正,可是他不问,只顾吃,很奇怪。 扁铲的模样很呆,看上去就像没睡醒的样子,这副模样很糊弄人,大家都以为他老实,可是二十年后他换了外号肖大忽悠。 二十年后的扁铲跟小满形同陌路。扁铲背后说小满心狠手辣,必定暴尸街头。小满听了,没有反应,只是冷笑。 时间的磨练,让曾经的感情像浇到地上的铁水,慢慢冷却,最终变成了一堆生铁。 可是二十年前不是这样,那时候小满拿扁铲当可以割头的兄弟。 看着小满和扁铲在路上勾肩搭背的样子,元庆很嫉妒。有一次,元庆从后面把小满和扁铲的脑袋猛地碰在一起,坏笑一声,刚想跑,就被两人摁在了地上,不是元庆力气大,恐怕得挨上一顿小“忙活”。可是没过几天,小满跟扁铲的关系就疏远了,因为那次“划脸事件”。 其实,这事儿不怨扁铲,因为扁铲根本就没请小满帮忙。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元庆现扁铲哭丧着脸,一副死了没埋的样子。问扁铲这是跟谁生气?扁铲说,他下午在操场踢球,因为撞了一个高年级同学,被他踹了一脚,肚子到现在还疼。“真丢人啊,”扁铲说,“他的大臭脚蹬过来,我直接就一个‘腚墩儿’跌在地上了,难看死了。”小满说,你怎么不起来跟他打?扁铲说:“我哪儿敢?知道他是谁吗?胡林!”本来元庆想立马折回学校找那个打人的报仇,一听胡林这个名字,直接不吭声了。他知道,胡林这家伙惹不得,他弟弟叫胡金,是他们级部最牛的人,身边整天围着一群叼着烟卷,歪嘴斜眼装社会青年的同学。元庆亲眼看见胡金拎着一把菜刀追得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的同学满校园跑,不是被人拉着,那个同学的脑袋就该开瓢了。 扁铲见元庆和小满都不说话,撇着嘴哼唧:“反正挨打的不是你们。” 元庆眯着眼睛想了想,一脸崇敬地说:“要不咱们回家告诉你哥?” 扁铲的哥哥肖卫东在电机厂当翻砂工,一米八五以上的大个子,模样跟个生了气的山贼似的,一双拳头比饭钵小不了多少,浑身全是一棱一棱的腱子肉。最冷的天气里,他也敢光着身子在院儿里洗澡,一盆水当头浇下,腾起一团白雾,跟刚掀开了热锅盖一样。上高中的时候,肖卫东跟一帮社会青年结仇,那帮人冲进学校找他。肖卫东提着一条板凳腿,迎出来,虎入羊群似的往前闯。那帮人起初还进进退退地抵抗,被肖卫东砸趴下几个之后直接丧胆,丢下同伴,翻墙跑了。肖卫东踩住一个家伙的脖子,抡起棍子砸瘪了他的鼻子。那个人昏死过去,肖卫东揪出一个跑不迭钻进学生堆里装学生的家伙,一脚踹倒,对准他的脖子又是一棍子,那家伙的人生从此改变歪脖儿,一辈子没有找到对象。因为这件事情,肖卫东被少管一年,刑满后闷在家里半年多,年底就业去了电机厂。 扁铲听元庆这么一问,烫着嘴似的吸溜舌头:“哪敢让我哥知道?不敢,不敢,你想让我死啊……” 元庆纳闷:“怎么个意思?” 扁铲愁眉苦脸地说:“我哥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能管,先死揍我一顿,再死揍胡林一顿,弄不好,我俩都得死。” 元庆一想,感觉扁铲的话不算夸张,肖卫东的身上老是有一股杀气,谁碰谁死。瞥一眼扁铲,不说话了,闷着头走路。 小满追上来,呆声呆气地问:“胡林在初三几班?” 元庆说,你问扁铲去,我不知道。 扁铲跟上来,不屑地横了小满一眼:“装什么装?人家胡林是个男的。” “告诉我,胡林在初三几班?”小满很固执,又重复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啊,帮我报仇去?拉倒吧,咱们惹不起……” “告诉我。”小满的脸泛出青色。 “告诉你也白搭,你要是敢在学校跟他理论,保准有一群人上来把你踹成虾酱。” “那你告诉我,他的家在哪里。” “算了算了,”元庆推了小满一把,“胡林是胡金的哥哥,咱们最好别去惹他。” 小满站住,冷冷地盯着元庆看。元庆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拉着扁铲就走。扁铲说:“小满不会真的去找胡林吧?”元庆说,不能,就算他回去也找不着,放学好长时间了。扁铲回头看小满,小满依旧站在那里,夕阳打在他的身上,胖胖的小满看上去就像一只蹲在那里的老虎。 元庆和扁铲走远了。小满摇摇头,捏一下拳头,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 那时候小满就明白,在强横的挑衅之下,想做好汉就应该绝不退缩,并以更大的勇气予以痛击。 一帮同学走过来,小满拦住一个同学问:“胡林家在哪里住?” 那个同学伸手一指:“那边,左数第三排楼,三楼,西户。” 小满说声谢谢,掀开书包,找出一把削笔刀,打开,捏在手里,把书包斜挎在身上,挺起胸脯,硬硬地往那个楼群走。 巧得很,小满刚走近胡林家的那排楼,就碰见胡林下楼倒垃圾。 小满迎上去,拦住胡林,直接问:“你是不是胡林?” 胡林笑着说:“小满是吧?我认识你,你爸爸是厂里的工程师,开过军舰……”后面的话还没说利索,胡林就跳开了,双眼圆睁,傻愣着看小满,脸上划开的一条口子瞬间涌出鲜血。小满折好削笔刀,慢慢倒退着走:“以后不要欺负扁铲,他是我兄弟。” 胡林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丢下垃圾,撒腿往楼上跑:“胡金,胡金!我被人砍啦” 胡金提着一把菜刀冲到楼下的时候,小满已经不见了。 踌躇满志地走在路上的小满不知道,一场危险正在悄悄逼近自己。 第一章 懵懂少年-3 晚上吃过饭,元庆把小满喊出来,躲到一个墙角,问他是不是去找过胡林?小满轻描淡写地说,找过了,没事儿,他以后不敢欺负扁铲了。(本书转载文学网.)元庆问他去找胡林的过程,小满说:“没什么,让我在脸上划了一刀。别怕,在徐州的时候我就干过这事儿,那个人欺负我妹妹,被我划了脸,从那以后见了我就躲。”元庆说,那不一样,这次你划的胡金的哥哥。小满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胡金不是人做的?告诉你,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拿命跟他换,他敢?”元庆说,人家人多。小满说:“长坂坡曹操的人多不?照样不敢跟张飞玩命。” 元庆没有看过《三国演义》,不知道长坂坡和张飞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小满有一套《三国演义》连环画。 元庆打从上了初中就不看连环画了,他觉得那很没档次,要看就看大人书,厚厚的一本,多气派。 元庆看不懂《三国演义》,勉强可以看懂《水浒传》,看了好几遍,里面每条好汉的外号他都能说出来。 有一次,小满跟元庆比较武松的武功厉害还是张飞的武功厉害,元庆说,应该是武松吧,那么猛的老虎都扛不住他的拳头。小满说,还是张飞厉害,张飞仗着一杆丈八蛇矛,能杀退万军。元庆不跟他抬杠,他觉得武松跟张飞不在一个朝代,没法比,比不好就成侯宝林的相声关公战秦琼了,让人笑话。其实元庆最佩服的人不是武松,是宋江,宋江讲义气、够哥们儿,再厉害的人也得听他的。 元庆总觉得这次小满惹了大祸,心揪得就像被人用手攥着,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瞪着眼睛看小满。 小满见元庆不说话,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元庆的肩膀:“没事儿,一切由我来顶着。” 元庆刚要说句什么,就看见肖卫东扎着一条宽板腰带出门,连忙把脸转向了墙壁,他怕肖卫东骂他带坏了扁铲。 元庆知道肖卫东这是要去公园“捣套子”(打拳击),肖卫东跟着外号“瓦西”的江师傅练了大半年“套子”了。 那年暑假,元庆偷偷去公园看过他们锻炼,没看几眼就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江师傅抱着膀子在一边看,十几个浑身肌肉块子的青年在一块空地上捉对厮杀,嘭嘭的击打声冲击着元庆的耳膜,激荡着他的心脏。休息的时候,元庆壮着胆子凑到肖卫东的跟前,央求他跟江师傅说说,他也想跟着练练。肖卫东让元庆把手伸过来,一把攥住,猛地一捏:“毛都没长,练个呀。”元庆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肖卫东的手就像一把大台钳,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肖卫东的手里全碎了。元庆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不求肖卫东,直接去求江师傅。 小满也看见肖卫东了,望着他的背影,用肩膀扛了扛元庆的胳膊:“扁铲他哥哥真威风。” 元庆转过头来,看看肖卫东出了门,猛喘一口气,捂着胸口说:“肖卫东就像武松,扁铲就像武大郎。” 小满用拳头捣了一下墙:“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还怕谁?” 元庆哼了一声:“照这么说,你也有害怕的事情?” 小满的脸忽地红了:“我没那意思……我是说,我没有哥哥帮我,所以我要自己帮自己,谁也别想欺负我。” 元庆笑了笑:“没人欺负你,胡林欺负的是扁铲。” “一样,”小满闷声道,“我跟扁铲是兄弟,他欺负扁铲就是欺负我。” “有道理。咱们三个是兄弟,他这是在欺负咱们三个呢……”元庆用力咬了咬牙,“拼了!明天咱们当心点儿,万一胡林和胡金过来找麻烦,咱们三个一起上。”“用不着扁铲,”小满说,“扁铲不顶事儿,就咱俩跟他们死磕……”瞥一眼元庆,一哼,“其实也用不着你,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儿嘛。”元庆觉得小满这话里有话,好像是在揶揄他开头没帮他去找胡林,不禁有些脸红:“废话。明天看我的!”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扁铲躲在他家的玻璃窗后面,望着已经没人的那个墙角,呆得就像一具木乃伊。 几乎与此同时,大门外走进来胡金,一个人,刀条子一样瘦的脸平静得像个大人。 胡金好像已经提前知道了小满家是哪个门牌,径直走过去,抬手拍门。 小满的爸爸出来,问他找谁?胡金说,我是向春满的同学。 小满的爸爸把小满喊出来,让他们去外面说话。 小满看着胡金,翁声瓮气地说:“我不认识你。” 胡金的声音很细,像个女人:“我是胡金。” 其实小满已经猜到眼前站着的这个螳螂一样瘦的家伙就是胡金,故意装憨:“胡金?我不认识胡金,我认识胡林。” 胡金用手勾过小满的脖子,轻声说:“你去给我哥哥道歉,这事儿就算完了,不然我弄死你。” 小满抬手打开胡金的胳膊,一横脖子:“让你哥先给扁铲道歉。” 胡金盯着小满看了一会儿,冷笑着点了点头:“该做的我都做了,你要是给脸不要的话,别怪我下手狠。” 小满笑笑,说声“那我等你”,转身进门,一声巨大的摔门声让胡金打了一个激灵。 胡金站在小满家的门口呆了片刻,放眼瞅瞅扁铲家的方向,一甩头走出了大院。 这一切被躲在玻璃窗后面的扁铲看见了,他的腿突然就哆嗦起来,整个人像是坐在开动着的拖拉机头上。 胡金没有回家,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直接跳上了一辆刚刚停下的公共汽车。 第二天一早,扁铲他妈过来找元庆,说她家卫国昨晚洗澡不小心感冒了,今天不能去上学了,让元庆帮忙跟老师请假。元庆边应答着边想,扁铲你这个小人,早不感冒晚不感冒,这个节骨眼上你感冒了,糊弄三孙子呢。喊上小满出门,走在路上,元庆说,扁铲感冒了,今天不能去学校了。小满不接茬儿,莫名其妙地问:“胡金是不是知道扁铲的哥哥是肖卫东?”元庆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满说:“昨晚胡金过来找过我。我以为他是来打架的,可是他没动,只是让我给胡林道歉。” 元庆早就料到胡金会来找小满,但依照胡金的性格,似乎不应该是这么个表现,不禁有些纳闷:“他再没说什么?” 小满说:“还说了一些吓唬我的话,就像小孩儿打完架以后说的那声‘你等着’。操,有什么呀,我不怕。” 听小满这么一说,元庆的心跟着轻快了一些:“对,没什么可怕的,他要是敢撒野咱们就跟他拼。” 沉默了一会儿,小满说:“我估计胡金知道了他哥哥惹的是肖卫东的弟弟,所以才不敢跟我动手的。” 元庆点点头又摇头:“不会吧?要是真那样,他就连你也不用找了,吃个哑巴亏拉到。” “他那种人会吃哑巴亏?”小满想了想,猛地一甩手,“管他呢!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直接拿刀捅死他,”说着,从腰上拽出一把身子扁扁的刀子,一按刀身上的一个按钮,半根筷子长短的刀刃弹了出来,“见过这个吧?这叫弹簧刀,光看就能把他吓个半死。” 快要走到胡金家的那排楼房的时候,小满放慢了脚步:“胡金家就住这里,他要是敢动我,我每天过来等他。” 元庆笑道:“你又不想捅人了?” 元庆的话刚说出口,胡金家楼群那个方向就走过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脸色煞白的胡金。元庆猛地拉住了小满:“胡金!”小满已经看见了胡金,继续往前走。元庆犹豫一下,挺起胸脯跟着小满往前走。胡金的那帮人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除了胡金,其他人都不面熟。他们的个子都很高,嘴唇上面毛茸茸的,好像是些刚刚毕业的学生。元庆有些紧张,脚步不由得迟缓下来,有一种想跑的意思。 那帮人迅接近了小满。 小满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住了小满。 元庆心慌,可是又不想丢下小满,硬着头皮往上冲:“大哥,怎么个意思这是?” 胡金猛地一指元庆的鼻子:“没你什么事儿!”元庆后退两步,迟疑着想要过去拉小满出来,两条胳膊立刻被侧面冲过来的两个人别到了背后。紧接着,耳边响起胡金的尖叫:“**!敢拿刀子!”随即听见小满的一声狂叫:“杀了你们” 元庆看见小满拿着刀子,甩链球似的转着圈儿划,那帮人纷纷躲闪。 扭住元庆的那几只手松了,元庆趁机挣脱开,弯腰去抠地上的一块有些松动的水泥块,刚一抠出来,脊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棍子,元庆直接趴在了地上。几乎同时,小满手里的弹簧刀被一根棍子打掉了,小满扑过去捡,腰还没弯下就被一阵棍棒砸在一片尘土当中。 元庆的脖子被人用一条腿跪得死死的,他觉得自己的喉管被压瘪了,满胸膛的气呼不出来,像要爆炸。 棍棒纷飞,小满在地上翻滚。 胡金的两条胳膊抱在胸前,站在圈外,眯着眼睛看乱腿缝中不停翻滚的小满,一只手的大拇指一下一下地蹭着下巴。 小满拼命用双手护住脑袋,可是没坚持多久就松开了,因为那些人不打他的脑袋了,丢了棍子,用脚踢他的肚子。 小满用胳膊护住肚子,手背立刻被踢得鲜血淋漓。 胡金矜着一面鼻孔笑笑,横一眼几个看热闹的人,弯腰捡起小满的那把弹簧刀,在手里掂两下,折起来,揣进了裤兜。 就在元庆感觉自己快要被憋死的时候,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师在远处大喊:“住手!” 压在元庆脖子上的那只膝盖离开了,一口气呼出来,元庆大声咳嗽起来。 那帮人停下手,站在原地,征询地望着胡金。 胡金推开围着小满的几个人,用脚蹭了蹭小满的脸:“行了,不用你道歉了,咱们扯平了。”弯下腰,吭出一口痰,在嘴里搅动几下,猛地吐在小满的脸上,冲那帮人挥挥手,转身,边走边冲骑自行车的老师扬手:“别他妈跟我装,你管不着我了,老子退学啦!” 元庆爬起来,踉跄着往小满那边跑,刚一接近小满,胡金竟然站在了他的跟前:“小哥,对不起了,你是撞上的。” 元庆的心中竟然泛起一丝感激,脑子一乱,这话冲口而出:“我们都是卫东大哥的兄弟。” 胡金歪起脖子,瞅着元庆看了片刻,一笑:“我知道。感觉不服气的话,就让肖卫东去四马路找大宝,这事儿由大宝处理。” 大宝?元庆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一个长相如电影《闪闪的红星》里胡汉三模样的人来,两腿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第二章 誓不低头-1 大宝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进出监狱四五回了,全是因为暴力。小说ap.整理他大概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在四马路那边摆了一个西瓜摊,摊子上整天围着一些浑身刺青的人,他们在那里默默地喝酒,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传说有一次大宝喝醉了,腰里别着一把砍肉刀,摇摇晃晃地去了菜市场,见什么拿什么,没有人敢跟他理论。大宝背着一条麻袋,里面装满了抢来的猪肉和海鲜。当他走到一个卖蛤蜊的摊子时,尿急,拽下裤子就往人家的蛤蜊上面撒尿。摊主不知道这个浑身煞气的人是大宝,上去推他。大宝抽出砍刀,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那个人砍翻在案子下面。然后慢慢腾腾地提好裤子,踹翻摊子,摇晃着回了自己的西瓜摊。警察过去抓他的时候,大宝已经喝成了一堆烂泥。 元庆想,胡金这么有胆量,敢情是有大宝撑腰啊,看来那帮打人的家伙应该是大宝的人了,心忽悠忽悠地往下沉。 元庆费尽力气搀起小满的时候,那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师分开人群过来了:“你们是哪个班级的?为什么在这里打架?” 元庆刚要说话,小满擦一把鼻子下的鲜血,冲那个老师嘿嘿:“没打架,闹着玩呢。” 元庆现,小满正迅肿胀着的脸,在笑容里显得异常狰狞。 那个老师张望了一眼胡金家的方向,叹口气,对元庆说:“你们找个地方洗把脸再来上学,不象话。”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这里一时显得有些冷清。 朝阳猛然亮起,清晨的雾气一下子就没了。 小满弯着腰在找自己的弹簧刀,地上除了点点滴滴的血迹,什么也没有。 小满抬头问元庆:“谁拿走了我的刀子?”鼻子下的血,游蛇似的往脖子里淌。 元庆摇头。小满吐了一口浓黑的血:“那是我爸爸给我做的……我爸爸盼望我快快长大,做个好汉……”突然打住不说了。 没来由地,元庆就想起了小满他妈,他觉得也许从他妈死的那天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在小满的心里扎下了根。 小满脱下上衣,又脱下汗衫,用脚踩住,撕成一条一条的,缠住左手,又缠住右手,沉稳地穿好了衣服。 元庆的喉咙又疼又痒,后背也泛出疼痛来。 看看浑身是血的小满,元庆感觉自己跟他相比就像一个感冒的人遇见一个癌症病人。 小满好像站不住了,倒退到墙根,慢慢蹲了下去:“操***,他们玩真的呢……”抬起头望望元庆,眯着已经肿成一条细线的眼睛,嘿嘿地笑,“咱们这下子比扁铲挨那一脚更丢人是吧?”见元庆双手捧着脖子不说话,小满摇了摇手,“你上学去吧,我一会儿回家。” 元庆现,小满的脸是笑着的,目光却奇怪地阴着,心一沉,过去拉他起来:“我跟你一起回家。” 小满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撕开,团成两团塞进鼻孔,仰着脸控了一阵,用力地推元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回家。” 元庆知道小满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自知拗不过他,索性独自一人往回家的路上走。他想把这事儿告诉给扁铲,让扁铲知道,自己和小满是因为他才挨上这一顿胖揍的。拐过一条胡同,元庆下意识地站住了:小满不会再去找胡金吧?心头一紧,撒腿往后跑。 还好,元庆重新拐进来时的那条胡同,远远地看见小满蹲在那里用一块瓦片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元庆跑过去,看见地上写的全是“杀”字,不由分说地拽起了小满:“走,跟我回家!” 小满的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挣扎几下不管用,干脆任由元庆拖着往家走。 两个人刚走近大院儿的门口,就撞见了推着自行车出门的肖卫东。 不知因为什么,元庆的的鼻子突然就酸了:“哥……”肖卫东诧异地站住了:“你们怎么了?”元庆索性放开声音装哭:“我们被胡金带着的人给打了……”接下来,元庆把前面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肖卫东,最后强调:“这一切都是你家卫国引起来的。” 肖卫东“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胡金家住哪里?” 元庆刚说完胡金家的地址,就看见小满被他爸爸抱着肩膀拥进了院子。 元庆放了一下心,嘟囔一声“小满这次不能回去了”,擦一把眼皮,对肖卫东说:“你不用去找胡金,胡金说有什么事情去找大宝。哥,我也看出来了,打我们的那帮人就是大宝的人……”喘一口气,索性添油加醋,“胡金说,肖卫东算什么?见了大宝准‘尿’……”喘一口气再想往下说的时候,肖卫东已经骑上了自行车:“你们都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元庆的心咯噔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畅快。 元庆打开家门,去厨房洗了一把脸,探头往屋里看看,没人,都上班去了。 闷闷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元庆心里忽然就有些憋屈,他感觉被人用膝盖压在脖子上的形象实在太难看了,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尽管肖卫东想管这事儿,但是面子总归是失了,得想办法找补找补,元庆起身,背起书包重新出门。 站在小满家门口吹了几声口哨,小满的爸爸出来,阴着脸说,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出去了。 元庆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这小子肯定是去找胡金了! 跑在路上,元庆闷闷地想,老满也真有意思,小满都被人给“加工”成那样了,他也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当爹的? 元庆跑到他们挨打的那个地方,没有现小满。四下看看,元庆把书包放到一堵矮墙上,转着圈儿想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没找到,索性从那堵矮墙上拆下一块砖头,拿下书包,把那块砖头掖进去,夹在腋下,疯似的往胡金家楼群的方向跑,脚下蹬起一溜尘土。 元庆刚冲近那个楼群,就看见小满的身影在一座楼的一个单元口一闪,他明白,小满真的要去找胡金,心又是一紧。 此刻,小满已经站在胡金家的门口了。 胡金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打得好!妈x的,敢欺负我的孩子?撕不烂他!各位小兄弟,今天你们就别走了,大姨给你们买酒炒菜好好喝一壶!胡林,你个熊包蛋啊,没有你弟弟,你是不是就被别人给零碎割了?”里面传出一阵笑声,一个公鸭嗓子说:“姨,宝叔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昨晚胡金去找宝叔,要是不提你,他还对不上号呢。”胡金的声音传出来:“宝叔这么看得起我,真让我感动,中午吃完饭,我亲自买烧鸡去看宝叔。”公鸭嗓子说:“不用你去看了,宝叔说了,他替人办事儿不求回报。这事儿也算是给肖卫东一个警告,别他妈仗着自己有点儿魄力就瞧不起‘老人儿’。”胡金说:“有了宝叔这块金字招牌,谁还害怕肖卫东?在宝叔的眼里,肖卫东算个蛋子。” 小满举手拍门,门一下子被拉开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站在门口:“找谁?” 小满不说话,侧着身子往里挤。 那个女人猛然反应过来,劈手就是一巴掌:“小畜生!找上门来了还?” 里面的那帮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都愣在那里。 横肉女人拽住小满的胳膊,拔河一样地往外拉:“你给老娘出来!妈x的,你割了我儿子的脸……”猛然看见小满已经不成*人样的脸,手一下子松开了。小满转回头去,冲里面的人一一点头:“你们谁过来杀了我?”一个人往上冲,被胡金用胳膊挡了回去。 小满鼻孔里的纸没有了,一只鼻孔是干的,一只鼻孔往下流血,掉在地上,砸出“啪啪”的声响。 胡金的脸开始白,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小满:“我不想在家里闹出人命来,你跟我下楼说话。” 小满冷笑:“我想死在你们家里。” 胡金指指身边的人:“你以为这几位大哥会害怕你装赖汉子?不想死的话,这就跟我下楼,咱们单独解决。” 小满摇头:“我不听你的。” 胡金用眼神制止几个又要往这边涌的人,轻声问小满:“你打算怎么办?” 小满说:“杀了我,不然我杀你。” “杀了你简单!”脸上贴着一块纱布的胡林从一间屋里冲出来,手里擎着一根擀面杖,“你来这里找死是不是?” 胡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回去,不许出来。”用手指指身边的几个人,“各位大哥,你们也出去行不?”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胡金的意思。 横肉女人好像也没了主张,跳探戈舞似的在门口进进出出。 胡金的脸色非常难看:“小满,我杀你或者你杀我都行,别在家里好不好?我爸爸刚去世,我妈的脑子有点儿毛病……”“我不想听那么多,”小满的眼睛睁不开了,索性紧紧地闭住,“今天必须死人。”胡金垂下头呼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各位大哥,给点儿面子行不?你们都出去,我跟小满单独解决这事儿。”那几个人对望一下,挨个蹭过胡金,走了出去。横肉女人想往里钻,被一个大个子直接夹出门去。 那群人刚在门口站定就看见悄悄上楼的元庆,呼啦一下扑下去,猛地将他顶在墙面上,元庆又一次感到了窝囊。 屋里,胡金递给小满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团好的棉球,小满接过来,堵住了那个还在流血的鼻孔。 胡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往小满这边靠了靠,语气有些柔和:“我爸爸跟你爸爸喝过酒。” “来,杀我。”小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阴森森的,就像一根根冰棱戳进胡金的耳朵。 “**!”胡金忽地跳到了小满的对面,“你以为我不敢是吧?” 小满不说话,重新把眼闭上,嘴角微微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在笑。 胡金摇摇头,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墙上的挂钟在咔咔地走。 对面有一丝细微的响动,小满睁开眼睛,他看到,胡金的目光渐渐散乱,烟一般飘忽。 胡金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手里捏着的是小满的那把弹簧刀,他的手在抖。 第二章 誓不低头-2 屋外的走廊上,元庆被几个人顶在墙上动弹不得。:ap;文字版元庆开始示弱:“哥儿几个,没我什么事儿,我是随便过来看看的……” 一个人抬起膝盖,猛地顶在元庆的肚子上:“闭嘴!”元庆一下子蔫了,他觉得好汉这个词突然离自己很远。 大家正在抻着脖子听屋里的动静,楼下传来一声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即,肖卫东转了上来。 那几个顶着元庆的人像是突然被电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懵懂着贴到了墙面上。 肖卫东上来,指指嘴巴不停蠕动的横肉女人,对元庆说:“你带这位大姨下楼随便转转,我跟小哥儿几个有话要说。” 元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过来拉横肉女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胡金他妈,一个神志经常不清醒的女人。 胡金他妈望着肖卫东,不肯走,被元庆连说带拉地拽下了楼梯。 在楼下,元庆对胡金他妈说,他们是胡金的同学,跟胡金闹了点儿小误会,这是来给胡金道歉的。 胡金他妈半信半疑地被元庆拉到了离这排楼很远的一个地方。 元庆安慰了胡金他妈几句,让她等在这里不要乱走,转身往回走。 元庆走到胡金家的那个单元时,看见铁塔一样的肖卫东手里提着一根链子锁,身后蹲着胡金的那帮人,一个个双手抱在后脑勺上,派出所里的犯人一样难看。肖卫东已经知道了小满在胡金的家里,冲元庆点点头:“我先不上去,容易出事儿。你过去听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小满打破了沉默:“你要是不杀我,我就杀你。因为你让我没法在学校抬头了,很多人看见你们往死里打我。” 胡金不说话,眼睛也不看小满,低着脑袋,轻轻地喘息。 小满又说:“男人说话要给话做主。你说过的,要闹条人命出来。我的,还是你的,给个话。” 胡金还是不说话。 小满有些着急:“痛快点儿,这事儿今天必须解决。” 胡金把握着弹簧刀的手抽出来,打开,弯下腰,慢慢搁在小满的脚下,就势跪了下来:“你杀我吧。” 小满的眼前不见了胡金,低头一看,胡金双手抱头,在他的脚下无声地哭。 小满畅快地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依然如故:“就这么点儿把戏?” 胡金的脑袋不停地摇,除了压抑的哭声,小满没有从他的嘴里听清楚一个字。 小满用脚踢开胡金的脑袋,抓起自己的刀子,折叠好,揣进口袋,边倒退着往外走边说:“从今天开始,你,或者胡林,必须每天在我上学的路上喊我一声哥,不然我每天都来你家吃饭。听清楚没有?”胡金终于抬起了头:“听清楚了,哥。”没有表情的脸就像得了面瘫。 小满打开门,轻轻带上,一抬头看见了元庆,冲他咧咧嘴,倚在门后,扬起脸呼出一口浊气,转身往楼下走。 元庆跟上,想问小满刚才在里面的情况,见小满只顾一个人走,心中有些不爽,从书包里摸出那块砖头,猛地砸向楼梯扶手。 寂静的楼道里蓦然出一阵“喀喇喀喇”的声响。 肖卫东快冲上来,一看前后走着的小满和元庆,咧开大嘴笑笑,猛一跺脚:“下面的孙子,列队!” 楼下的那帮人机械地站起来,贴着墙根一溜排好,一个个脸黄得就像抹了一层屎。 肖卫东将手里的链子锁递给小满:“来,是谁打的你,你打回来。” 小满推开了肖卫东的胳膊:“这个不重要,我要的是面子。” 肖卫东一怔,摸着脖子大笑:“**,你很有性格嘛!呵,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是个小孩儿呀……” 小满朝接过链子锁的元庆点点头,斜眼瞥一下那帮老实得像俘虏兵的人,旁若无人地走过。 元庆抡了一个偷看肖卫东的人一链子锁,外面传来小满一声惬意的咳嗽。 胡金家里,那群一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人,呆望着脸色煞白,一言不的胡金,一个个就像被人使了定身法。 胡林从里屋出来,一张马脸扭曲得像抹布:“弟弟,你也太……”后面的话被胡金一个冷冷地眼神堵了回去。 那个公鸭嗓子小声问胡金:“这事儿是怎么解决的?” 胡林接口:“还能怎么解决?小满起初还装硬汉,被我弟弟亮出刀子吓成土鳖了……就这么解决的。” 大家似乎都不相信胡林的话,互相看看,集体沉默。 胡金咬咬牙,对一个戴着黄军帽的大个子一字一顿地说:“此仇不报非君子!告诉我,宝叔家在哪里?我要去给他下跪。” 与此同时,小满和元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鼓着嘴巴不说话。 肖卫东骑着自行车横在了前面:“嘱咐你们一件事情啊,学校的老师要是问起这事儿,不要牵扯到卫国。” 元庆和小满点了点头。肖卫东摸一把小满的脑袋,笑道:“这事儿算输了还是算赢了?” 小满张张嘴,想说什么,元庆接过了话茬儿:“小满的意思是赢了,我感觉也是。哥,你去找过大宝了没有?” 肖卫东不回答,骑上自行车就走:“以后二位小哥就是你们学校里的‘爷’了,没人再敢捋虎须。” 第三章 分道扬镳-1 上学的路上依旧是三个人,可是小满跟扁铲不再勾肩搭背了,三个人又恢复了小满刚加入时的状态:元庆走在前面,扁铲走在中间,小满走在后边。(本书转载文学网.)元庆知道小满对扁铲有了意见,但是他没问,彼此心里都有数,那就是扁铲在关键时刻装孙子。这事儿元庆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太了解扁铲了,他们俩从一下生就在一起,扁铲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元庆的眼里早有定论,那就是一个“小蛋子货”(胆小鬼)。 扁铲也知道小满为什么冷落他,悄悄对元庆说:“昨天我真的感冒了,起不来床了都。” 元庆说:“回家叫你妈给你弄碗姜汤,汗。” 扁铲嗯嗯两声,看都不敢看小满,他知道小满昨天被人给打得不轻,心里就像结了一个带脓的疙瘩。 路头上站着猥猥琐琐的胡林,小满走过去,将耳朵凑到他的嘴巴前面,胡林轻声说:“哥。” 小满点点头,回来拉着元庆大步地往前走。扁铲望着他们的背影,怏怏地横了一下脖子。 进到学校,元庆现,同学们看他和小满的目光都有些特别,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几个平常比较要好的同学也不来跟元庆和小满打闹了,他们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元庆想,也许大家都以为胡金还会带着社会上的人来打架呢,不会了,他们都“尿”了。 昨天晚上,小满跟元庆坐在胡同口的大石头上“分析形势”。 元庆说:“尽管卫东大哥去找过大宝,可是大宝不一定会害怕。你想,那么个老资格的混子,他会……” 小满打断他道:“不管那么多,谁再惹我,我就跟谁死磕。” 元庆继续说自己的:“我估计胡金丢了面子,肯定还会再去找大宝。大宝要是上火了,恐怕连卫东大哥也白搭。” 小满刚要说句狠的话,肖卫东倒背着手踱过来,一屁股坐下,抬手一摸小满的脑袋:“你行!” 小满想笑,一咧嘴,疼得连连吸气:“行……行个屁呀,被人给欺负成那样,是个男人就得跟他们拼命。” 肖卫东笑了:“毛儿长齐了没有?敢自称男人……”把头转向元庆,问,“你哥在哪儿当兵?” 元庆纳闷,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随口说:“在武汉。” 肖卫东说:“当兵真不错。今年也快要招兵了……”突然打住,摸一把小满的脑袋,“我要是当兵走了,你能不能替我照顾照顾卫国?他太窝囊了,不像我们家的人。”小满说:“大哥你快别这么说了,我还没有卫国大,谁照顾谁呀……卫国那么‘鬼’,从来不吃亏。” 肖卫东盯着小满看了一会儿,鼻孔一哼:“想听听我是怎么做男人的吗?” 没等小满回答,元庆抢过了话头:“想听,想听!” 接下来,元庆知道了肖卫东去找大宝的过程,肖卫东在他的眼里一下子变得比《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还要高大。 肖卫东打听着来到大宝的西瓜摊时,大宝正跟几个披着长头的人在摊子前喝酒。一个人看见肖卫东跨在自行车上往这边看,用胳膊肘拐拐大宝,然后冲肖卫东努了努嘴。大宝眯着眼睛瞅一眼肖卫东,问:“他是谁?”那个人说:“肖卫东。”大宝哦了一声:“把他喊过来。骑着个破车子跟我‘晃晃’(张狂)什么?”那个人好像不敢喊,正想对大宝说句什么,肖卫东已经支好车子,笑咪咪地走了过来。 大宝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矜持地冲肖卫东一笑:“买个西瓜?” 肖卫东说:“嗯,买个西瓜。”看都不看旁边已经全都直起身子的人,拖过一个马扎,直接坐到了大宝的对面。 大宝冲旁边歪了歪脑袋:“给他挑个好的。”斜着眼睛看肖卫东,“兄弟不面熟啊,哪儿的?” 肖卫东伸出一根指头冲他勾了勾:“过来,我告诉你我是哪儿的。” 肖卫东身上散出来的煞气,让大宝不由自主地将脸凑了过来啪!一块青灰色的老砖在大宝的脸上四分五裂。 旁边的那几个人忽地站了起来。肖卫东坐着,没事人儿似的看从大宝指缝间流出来的鲜血,一动不动。 大宝一手扑拉着脸上的碎砖屑,一手在眼前乱摇:“大家不要动,这是个误会!” 一个人不听,伸腿来踹肖卫东,哪知腿还没伸利索就被肖卫东一拳打在脚底上,整个人麻袋一样倒在了后面的一堆西瓜上。 有人还想往这边扑,开头看见肖卫东的那个人大喊:“别动!听大宝哥的!” 大宝已经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他的鼻子尽管有些歪,可是鼻孔不流血了,脸似乎瞬间干净了不少。 肖卫东将一条胳膊架在腿上,用手托着腮帮子,仰着脸看大宝,表情像个沾了寡妇光的无赖。 大宝走到肖卫东的身边,偷偷用手捏了肖卫东的肩膀一下,然后扫视四周,声音威严地说:“你,跟我过来说话。” 肖卫东站起来,学外国人那样,冲旁边几个有些傻的人耸耸肩膀,摊摊手,转身跟上了大宝。 站在马路对过,大宝对肖卫东说:“给点儿面子啊,兄弟。我混了大半辈子,不容易。” 肖卫东伸出胳膊按了按大宝的肩膀:“小孩子们打架,大人不要插手。当‘老人儿’的要懂得自尊,对吧宝叔?” 大宝挺着胸脯,保持一个威严的姿势,声音却软得像棉花:“我懂,我懂,东哥。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说这些话的时候,肖卫东已经走远了,大宝瞅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 第三章 分道扬镳-2 肖卫东的威风元庆能够想象,可是大宝的表现确实出乎元庆的意料之外,他觉得,大宝似乎不应该轻易倒下。(本书转载文学网.多年以后,元庆开始理解这码事儿了,他体谅到了大宝在那个年龄和那种状态下的无奈。 那天,肖卫东走后,元庆紧着胸口对小满说:“你常说愣的,横的,不要命的什么的,我觉得卫东大哥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小满摇头:“也不全是。不要命得有不要命的本事,如果卫东大哥没有真本事,大宝那样的老无赖也不会轻易就那么‘尿’了……”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会儿眼睛,开口说,“咱俩胆量没问题,就是没有真本事。这样,咱们央求卫东大哥去跟瓦西说说,也练拳击去好不好?” 元庆说:“恐怕不行,我以前求过他,他说我还是个孩子。” 小满说:“那咱们就去偷学。” 元庆还沉浸在前面的那段故事里:“卫东大哥不是一般的猛啊,我估计大宝以后是彻底没脾气了。” 小满冷冷地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小满不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胡金正从大宝家出来,回头骂一声“老x养的”,怒气冲冲地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胡金从这辆车上下来,按按自己的裤兜,跑到一个候车亭等了一会儿,又跳上了另一辆车……从第四辆车上下来的时候,胡金拐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从这条胡同里出来,胡金的手里捏着一大把钱。抬头望望天,月亮高挂,胡金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条黑色的蛇。 起风了,初秋的风带了少许寒意,打在胡金的脸上,残留着泪痕的脸传来一阵微痛。 胡金站住,展开双臂,大张嘴巴,对着黄惨惨的月亮,狼一般嚎了一声,甩甩手,撒腿往马路对面的那群楼房冲去。 风停了,月亮也没了,细雨洒落下来,没有一丝声响,不是偶尔驶过的几辆汽车,整个城市死了一样安静。 深夜,浑身湿透的胡金回了家,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那把钱。 胡林坐在胡金的床上等他。 胡金赤条条地站在床前:“哥,我帮不了你了。大宝不管这事儿了,我去找‘死人脸’冷强,冷强收下钱,把我赶出来了。” 胡林绝望地呼出一口气,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那就这么着吧。” 胡金坐下,垂着头说:“我以后不上学了,我要拼命弄钱,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胡林不说话,胡金接着说:“有了钱,还必须有头脑,要不就别装能人……以后我不会再干那些没有脑子的事情了。” 胡林还是不说话,胡金躺下了,喃喃自语:“小满,两条路,一,朋友,二,仇敌……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上完课间操,扁铲凑到正在跟一个同学“斗拐”的元庆身边,轻轻一拽他的胳膊:“胡林来上学了,乖得像只病猫。” 元庆放下腿,伸了个懒腰:“我知道,胡林在路上喊过小满哥了,你没看见。”笑笑,问,“胡金呢?” 扁铲缩着脖子说:“我去打听他们班的人,人家说胡金不上学了……你知道不,胡金是个小偷,很早以前就有人看见他在‘赶车’,好几个人呢。我估计他不上学就彻底完蛋了,他是个贼呀,早晚进监狱。他从小就不学好,我听人说,他爸爸当年就是个贼……” 元庆嘘了一声:“你可别乱说话啊,不然又要感冒了。” 扁铲张张嘴,眼圈竟然红了:“说句话就感冒呀?那我不是早晚得死在感冒上?” 扁铲的这句话差点儿就应验了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他真的因为感冒住了好几天医院,烧烧得眉毛都掉光了。 从那以后,扁铲的形象变了,脸上没有眉毛,下巴就显得更撅了,笑的时候都像是在跟谁生气。 本来元庆他们这个级部应该是六月份毕业的,可是因为“二部制”的缘故耽误了半年。二部制的意思是,上午上课,下午去工厂参加劳动,或者拿着“呱答板儿”去那些五保户家里宣传**思想和粉碎四人帮的伟大战果。这好像是文革留下来的遗风。元庆懒,从来不去工厂劳动,不是说自己脚崴了就是说他的肚子疼。这样,去五保户家“演出”就成了他的专业。这也练就了元庆的一张好嘴皮子。上高中的时候,尽管元庆的学习成绩不好,但是老师从来不批评他,甚至还号召全班同学学习他讲文明有礼貌,是个五讲四美标兵的苗子。 寒假前夕,元庆、小满、扁铲初中毕业了。 那一年,元庆和扁铲16岁,小满15岁。 快要过年的时候,肖卫东当兵走了。临走前,肖卫东把小满和元庆喊到院子中间,对两个人说,我走了,我弟弟就交给你们了,如果他被人欺负,我回来以后先拿你们试问。小满瞅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元庆拍着胸脯说,哥你放心走吧,卫国要是受一点儿委屈,你回来砸死我。肖卫东说他已经跟胡金打过招呼了,是个聪明人就跟这个院儿里的兄弟做朋友,不是个聪明的就继续闹,回来他拧断他的脖子。 其实,那时候胡金跟小满和元庆已经开始说话了,路上碰见,总是胡金先打招呼:“吃了?” 小满开始还不应答,后来也跟着回答:“吃了。哪去?” 胡金回答:“上班。” 其实胡金哪里有班儿上?成千上万回城的知青都闲在家里呢……如果掏包也算上班的话,那他倒是没有撒谎。 元庆听说,胡金的那帮人现在很厉害,别的区过来“捻皮子”的小偷被他们打跑了好几帮。现在,这边的几条公交线路几乎看不到别的区过来的小偷,全是胡金他们几个人,经常坐车的人都认识他们了。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外号死人脸,名叫冷强的黑大个儿,听说他以前劳教过几年,全身刺龙画虎,看上去是个很牛的人。元庆和小满不佩服这样的人,就像小满说的,杂碎才做贼呢,死了连阎王爷都不收。扁铲不以为然,有一次扁铲对元庆说,胡金真“起闯”(牛气),吃烧鸡,头和爪子都不要,光吃大腿,还喝酒,一天三瓶青啤,顿顿喝。 听他这么一说,小满更不愿意搭理扁铲了,见了他就皱眉头,就像闻到屎臭一样。 肖卫东一走,扁铲有些伤神,别人一提他哥哥,他的眼圈儿就要红,不赶紧眨巴两下的话,眼泪肯定流下来。 其实,肖卫东走了,元庆也很难受,总觉得心里空得慌,就像丢了什么似的。 第四章 暴力带来甜头-1 转过一年来,元庆上高中了。小说ap.文字版小满和扁铲没有考上高中。上学的路上就只剩下了元庆一个人了。 因为元庆上高中的学校离家远,元庆就选择了住校,他妈很高兴,就像卸了担子一样,因为元庆他妈不喜欢整天看元庆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元庆的打扮也确实不像话,上身一件褪色的黄军装,下身一条灯芯绒喇叭裤,脚穿一双黑布鞋,头上戴着他哥哥给他的一顶军帽。军帽被元庆处理得很是异样,帽檐用彩笔画了许多星星豆豆,里面用报纸垫了一圈儿,冷不丁看上去像一顶国民党军官的大盖帽。嘴唇上留着一溜毛茸茸的胡子,就像没擦干净的鼻涕。他爸爸拿出自己的刮胡刀让他刮刮,他不刮,说,哪有这么小就刮胡子的?越刮越粗。 元庆正式搬到学校去住的时候,小满的爸爸托关系给他找了个活儿,在街道上糊装火柴用的纸盒。 扁铲也有了可干的事情,他妈请厂里搞宣传的一个师傅教他学画画。 那些日子,扁铲意气风,扬言要做中国的达芬奇,整天背着画夹子走街串巷,号称深入生活,写生。 元庆在学校表现得很好,尽管他还是不太喜欢学习,但是性子收敛了不少。他觉得那些整天打打闹闹不好好上学的孩子将来肯定没有什么出息。元庆抱着这样的态度上学,那就是混一张高中文凭,将来下了工厂也比那些初中生有展前途,弄好了可以糊弄个技术员当当。 可是好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尤其是类似元庆这样有坏孩子根底的“好孩子”。 元庆班上有一个外号叫“大腚”的男同学。一听这个外号,大家肯定会联想到此人的屁股一定不会小了。可是您错了,此人的屁股很小,小到他走路的时候,只有两只裤管在移动,让人怀疑他的两条腿是直接长在腰上的。有好奇心重的同学扒过他的裤子,但是失望了,人家有屁股,至少在两条腿的上面可以看到两粒黄豆。据说大腚小时候屁股不小,一岁左右哭闹得厉害,被他爹用笤帚疙瘩一顿乱抡,瘪了。他爹后悔不迭,逢人就絮叨这事儿,说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孩子那么凶。听得人烦了,就帮他给儿子起了这么个外号,说好养活。 大腚的屁股小,不证明他的脑袋也小,他很聪明,调皮的时候总能玩出一些不一样的花式。 有一天,大腚拿着一把剃头推子在班里宣布,他剃头的手艺好,愿意免费给大家剃头。 放学后,有不少同学找他剃头。 他的手艺果然不错,剃过的同学都竖大拇指。 班上一个外号叫鼻涕的同学也来找他剃头。鼻涕很老实,属于窝囊型的,被人臭揍一顿,连哭都不敢出声的那种。 大腚给鼻涕剃完头,说声“好了,不用谢”,收拾起工具就走。 鼻涕还真的没说“谢谢”,扑打着肩膀上的头茬儿,转身往外走。这下子不得了了,后面的同学“哗”地一声笑开了鼻涕的后脑勺被挖了一个大洞,看上去就像乱草丛中的一个水湾。鼻涕反手一试,被人摸了胸脯的大姑娘似的,尖叫一声,贴着墙根跑出了校园。 元庆的心里有些不爽,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揪回大腚,当胸踹了一脚:“给人家道歉去!” 大腚上下打量一眼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来到元庆,点头哈腰:“一定,一定。我这就去追他。” 大腚没有去追鼻涕,他看看前后没人,转身跑到了一个高年级学生住的宿舍。 不长时间,一个歪戴着军帽,嘴角叼着一根旱烟卷的高年级同学就晃进了元庆他们那个宿舍:“谁叫元庆?” 元庆正在吃饭,知道来者不善,但又不想示弱,丢下饭碗,硬硬地迎了上去:“我就是。有事儿?” 那个同学“噗”地吐了烟头,一把揪住元庆的衣领:“找死是不是?知道我是谁吗?” 元庆挺着胸脯不动:“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说出来吓死你小x养的!”那个同学一手把元庆顶在墙面上,一手点着元庆的鼻子,“知道冷强不?我是他弟弟,冷健!妈的,敢跟我较劲?死多少人了!”元庆知道冷强是谁,心不由得抽了一下,我哪敢跟他较劲?肖卫东当兵走了,我没有靠山了…… “你把手松开行不?”看着凶神恶煞的冷健,元庆的声音弱了不少,“我不知道大腚跟你的关系。” “这就让你知道!”冷健竖起手掌,自上而下,猛地刮在元庆的脸上。 元庆的鼻子开始流血,可是他不敢动,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阻挡着冷健又要扇过来的手:“别打,你听我解释……” 冷健好像也被元庆鼻孔里流出来的血吓住了,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你服不服气?” 元庆忍着慢慢上升的怒火,点头:“服气。” 冷健从身后一把揪出了大腚:“以后对我表弟放尊重点儿,不然还修理你!” 元庆继续点头:“知道了,以后不敢了。” 第四章 暴力带来甜头-2 晚上,元庆找到小满,第一句话就是:“咱们找瓦西练‘套子’去吧。小说ap;小满不知道元庆刚刚受了委屈,撇着嘴说:“早干什么去了?肖卫东没走的时候我就提议让他帮咱们去跟瓦西说说这事儿,你连回答都不回答。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来?晚啦,卫东大哥走了,瓦西不认识咱们,凭什么教咱们?”歪头一看元庆的脸,一怔,“你的鼻子怎么了?” 元庆掩饰道:“没什么,刚才下车急了,撞在站牌杆子上了。我的意思是,咱们给瓦西送点儿礼……” “不对!你的鼻子是被人给打的。” “胡说八道,谁敢打我?” “咱们不是兄弟了?”小满的眼睛直瞪着元庆,“告诉我,谁打你了?” 无奈,元庆把前面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满。 小满斜眼看着元庆,一脸鄙夷:“你不是男人。” 元庆的脸烫得就像被火烤:“怎么不是男人?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我要去练拳击,没有真本事,没法跟人家斗。” 小满矜起了一边嘴巴:“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不想去练什么拳击了,我不相信拳头会比刀子快!”说着,忽地站了起来,“走,我要去会会那个叫冷健的。”“别急,”元庆拽住了小满的胳膊,“冷健的哥哥是冷强。”“冷强怎么了?”小满抓住元庆的胳膊,拖着就走,“你谁都不要怕,出了事情,由我向春满一个人顶!”元庆迟疑一下,胆子忽然有些壮,索性赶到了小满的前面:“弄挺了他完事儿!” 坐了三站公交车,元庆和小满下车往学校赶。 路上,元庆拍拍小满的腰,颤声说:“千万别动刀子啊,出了事儿,我这学就不用上了。” 小满不说话,大步往前走。这让元庆的心一阵毛糙,甚至有些后悔带他来,小满不会一刀捅死冷健吧? 管他呢,豁出去吧,不然我在同学面前永远也别想抬头……元庆狠狠地咬了咬牙。 天黑得像锅底。 元庆让小满等在校园门口,一个人悄悄溜到了自己宿舍那边的一个黑影里。有个同学出来撒尿,元庆冲他吹了几声口哨。那个同学探头探脑地过来,被元庆一把拉进了黑影。那个同学一看是元庆,吓得腿都哆嗦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刚才大腚他表哥又来了,过来找你,说让你把这个月的饭票给他……他看见你不在,以为你吓回家了,丢下话说,让你明天一早过去找他,不然他天天过来揍你。” 元庆笑着说:“我就是怕他揍我才出去躲着的。你把大腚喊出来,我请他帮我跟他表哥求情。” 那个同学走了,随后,大腚一摇一摆地飘了过来。 元庆说:“刚才我回家拿了点儿钱,想送给你表哥,求他别找我的麻烦了。你把你表哥叫到学校门口,我给他。” 大腚哼了一声:“知道我的厉害了?”趾高气扬地往高年级那个宿舍走,行姿就像一只刚踩完母鸡的公鸡。 元庆冷冷地一笑:“妈的,弄不死你。”贴着墙根迅回到了小满站着的地方,两个人贴到了一个灯光照不到的墙根。 披着衣服叼着烟的冷健扎煞着胳膊过来了:“高一八班的那个彪子,出来!” 元庆出来了,后面跟着小满。 冷健“咦”了一声:“彪子心眼儿还不少呢,还找校外的人来帮忙?”好像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要给钱的吗?” “给你个!”元庆手里攥着的一块带尖的石头凿上冷健腮帮子的同时,小满手里的棍子也落在了冷健的头上…… 冷健当晚去医院包扎完,直接回了家,再次上学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有趣的是,让元庆担心的事情没有生:冷强一直没来找他。元庆有些纳闷,哪有这样做表哥的? 后来元庆才知道,敢情人家冷强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哥哥,叫冷刚,文革的时候参加武斗,被人给打死了。 冷强不是冷健的哥哥,他们只不过是同姓,五百年前是兄弟倒有可能,可是冷健是大腚的表哥却是真的。 冷健在学校里依然是个活跃分子,只是在有元庆经过跟前的时候,他再大的笑声也会熄灭,然后呆望一处,眼神肚脐眼一样无光。 小满来学校找过元庆几次,目的是震慑那些他认为会对元庆构成威胁的人。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那个年代的学校是很平静的,学生们大都很单纯。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元庆第一次尝到了暴力带来的甜头,那就是同学们敬畏的目光,和因此而衍生出来的种种好处,比如打饭不用排队,睡觉前有人铺床,衣服脏了有人主动给洗等等。好在元庆不是那种“力霸”(过分)人,轻易不麻烦人,换了别人,恐怕难说。 这事儿也让元庆总结出了一条经验,那就是以后遇到类似情况,坚决不能让别人先出手,无论他是谁,打得是什么旗号。 少年们的嘴巴总是很快,元庆的名声渐渐传到了校外,尽管这点影响小得像风中的一粒微尘,但元庆很满足。 这种满足直接导致元庆的自我膨胀,尽管他自己并没觉察到什么……是啊,那一年他才17岁多一点儿。 元庆不想做一个“霸王”,他只是觉得男人应该硬气一点,不然容易吃亏。 有一次,元庆拧着大腚的耳朵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叫杜三儿的表哥?”那时候,杜三儿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混子。 大腚被元庆拧得哇哇乱叫:“撒手啊!我没有表哥,我爸和我妈都是‘单蹦儿’(独生子)” 元庆做梦也想不到,几年后,自己会跟大腚成为非常不错的兄弟,元庆给他重新起了一个外号:表哥。 转过一年来的夏天,扁铲的爸爸病危,躺在医院里,眼看就要不行了。 一天,一脸肃穆的胡金提着一网兜水果来了医院,把扁铲感动得流了眼泪,从此,扁铲的命运生了改变。 这一改变,直接影响了元庆和小满的命运。 第五章 做个真汉子-1 那年秋天,扁铲的爸爸去世了。(本书转载文学网.)丧那天上午,元庆没有看见肖卫东,问扁铲:“你哥怎么没回来?” 扁铲顶着两只肿成烂杏的眼睛说:“我哥去老山前线了,打越南鬼子。” 院子西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在唱歌: 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 看山茶含苞欲放 怎能让豺狼践踏 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 元庆恍惚看见肖卫东手提冲锋枪在浓浓的硝烟里出没。 晚上,帮忙的邻居聚在扁铲家吃饭,元庆看见了胡金。胡金站在扁铲他爸爸的遗像前鞠了三个躬。胡金已经长得很高了,虽然还是那么瘦,可是看上去很结实,穿一身黑色中山装,干净利落,三七开的头,脸刮得很光滑,跟元庆他们不同,他不留小胡子。 小满也看见了胡金,皱着眉头问元庆:“他怎么也来了?” 元庆说:“他现在跟扁铲的关系非同一般,几乎形影不离……老肖大叔住院的时候,他经常过去陪床。” 小满有些迷糊:“什么意思呀他?找肖卫东这个靠山?可是肖卫东没在家呀。” 元庆说:“我觉得胡金这个人挺守信用的。卫东大哥走之前找过他,让他跟咱们院儿里的兄弟做朋友。” “肖卫东真是闲的,”小满忿忿地说,“他不知道胡金是个‘皮子’(掏包的)吗?” “你去管那么多干什么,”元庆撅着嘴巴指了指在胡金身边抹眼泪的扁铲,“人家自己都不管呢。” “扯蛋……”小满骂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胡金过来了,默默地跟元庆握了一下手:“咱们都节哀吧。”话说得跟大人一样。元庆感觉有些不自在,想笑笑又感觉在这种场合不合适,只好跟了一句:“节哀。”胡金递给元庆一根烟,元庆挡了回去:“我不会抽烟。”胡金把烟递给走过来的扁铲,扁铲接过来,动作熟练地点上了。胡金说:“卫东大哥当兵前嘱咐我的话,我听了。咱们要团结起来,包括小满。”元庆说:“小满刚走,他不愿意跟你做朋友。” 胡金点了点头:“小满的脾气就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毕业?” 元庆说:“明年。” 胡金欠欠身子,从裤兜里摸出一沓钱,放在手上拍了两下:“一个人住在学校很苦的,这些钱你拿去。” 元庆站了起来:“不需要。”心里感觉不爽,你什么意思?老子会花你的脏钱?转身想走。胡金拽住了他:“放心,这钱不是偷来的,是工资。我上班了,在卫东大哥以前的那个厂。不信你问卫国。”扁铲接过话头:“对,胡金在厂里开车床,一个月三十多块呢。” 那时候的工资很低,但是很顶用,元庆的爸爸工作了大半辈子,一个月才五十几块钱。 元庆知道钱的力量,看看胡金手里的那沓最大是两块的钱,元庆估计至少得有二十块,眼神开始迷离。 胡金抓过元庆的手,轻轻把钱按在了他的手里:“有时间我去学校看你。好好照顾自己。” 元庆攥着那把钱,犹豫了一下,索性坐下了:“胡金,我觉得既然你已经上班了,就别再‘赶车’了,那样不好。” 胡金说:“卫东大哥快回来吧,现在咱们跟越南打仗,别到前线去,子弹那玩意儿不长眼睛呢。” 元庆说:“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胡金说:“要是去了前线,整天卧在猫耳洞里,吃不上喝不上,要出人命的。” 元庆摸摸胡金的肩膀,过去给扁铲的爸爸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元庆实在是瞧不起胡金他们那帮掏包贼,可是想想自己在学校连菜都舍不得打好一点儿的来打打牙祭,心中又有些茫然。 元庆学校里有个外号叫“大簸箕”的同学,他家开了个油条铺,他说他家的钱论簸箕装,确实,大簸箕整天吃好的,穿好的。 元庆弄不明白,敢情世道变了?工人阶级开始受穷,小偷和小商贩提前进入**了? 胡金没有食言,过了没几天,他提着一只烧鸡和几个肉罐头来学生宿舍看元庆,说了很多让元庆摸不着头脑的话。 元庆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富贵险中求”,琢磨来琢磨去,元庆还是没琢磨出来这话的具体意思。 胡金临走时对元庆说,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走的路也不同,但只要是朋友,这些都无所谓。 元庆觉得胡金很会说话,这是在替小偷辩解呢。不过元庆还真觉得无所谓,有什么呀,你又没偷我家的东西。 胡金走了,大腚躺在被窝里竖大拇指:“我认识他,胡金大哥,有钱有义气,真‘起闯’。” 元庆笑了,心说,这年头真是有意思,还有佩服小偷的。 有天晚上,小满来学校找元庆,说他看见扁铲混在胡金他们那群“皮子”里面,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打打闹闹地去了一家饭店。元庆说,你不是不管扁铲了吗?小满“嘭”地踹了一脚墙:“操他妈!他做贼了!我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心里不好受!”元庆说:“随他去吧,他愿意干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咱们要是去管人家,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弄不好,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成仇人了,那多没意思?” 小满瞪着元庆看了好长时间,留下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扬长而去。 其实,元庆不是没管过扁铲。元庆牢记着肖卫东临走时说过的话,他不想让扁铲因为做贼而吃亏。 前几天,元庆回家拿换洗的衣服,碰见扁铲出门,元庆拦住了他:“我有话对你说。” 扁铲嬉皮笑脸地说:“跟我装什么大人啊?我爹死了,还有我妈管我,你跟我‘晃晃’什么?” 元庆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摁在了地上:“告诉你,咱们院儿里不出贼!” 扁铲边反抗边扯着嗓子嚷:“你没做过贼吗?你小时候跟我一起偷煤球,长大一点儿你还偷过饭店里的包子……” 元庆撒了手,扁铲趁机窜了出去,拐角处传来一声嘶吼:“是兄弟就交往,不是兄弟咱们以后不要搭腔!” 那天回到学校,元庆想了很多,想到最后,他竟然分析不出来自己到底算个好人还是坏人了。 元庆有些同情扁铲,打从他爸爸住院,他的家就败落了,花费很大,光指望他妈那点儿工资,没法生活。 也许胡金也是出于好意……可是元庆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去做贼。 元庆下了不再去管扁铲的这个决心没有多长时间,扁铲就出事儿了。 那天上午,班主任老师把正在上课的元庆叫出教室,说警察找他。元庆吃了一惊,我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了?懵懂着跟老师去了办公室。两个穿便衣的警察问他,认识不认识肖卫国?元庆一下子反应过来,扁铲终于还是出事儿了!点点头说,认识。警察说,肖卫国因为在公交车上行窃被抓了,在派出所里交代,他跟你曾经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元庆冤枉得直想哭,扁铲这个混蛋怎么什么都说呀……把心一横,干脆跟警察说了他小的时候偷煤球、偷包子那些事儿,甚至连爬墙去别的大院偷过人家晾在院子里的地瓜干那事儿都“交代”了。 警察走后,元庆没有心思上课了,跑到宿舍闷坐了一个上午,眉头都皱疼了。 宿舍里有个装头疼逃学的同学在抽烟,元庆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抽烟的。 三天后,扁铲从拘留所里出来,被等在大院门口的元庆抓了个正着。元庆质问他为什么跟警察胡说八道?扁铲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当时他被吓傻了,逮什么说什么,哪还顾得上别的?这话元庆不相信,可是后来他相信了,并由衷地赞叹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 见扁铲哭得可怜,元庆的心软了,问他是因为什么被警察抓的? 扁铲说,胡金他们在公交车上掏包,被警察两头一堵……其实他没有掏包,只是在一旁打掩护。 元庆问,胡金呢? 扁铲说,他跳车跑了,是从后面的车窗钻出去跑的,警察下去追,没追上。 元庆用当初胡金给的钱请扁铲出去吃了几个包子,回学校的路上,脑子乱得像装满了鸡毛。 那些天,元庆的心憋屈得厉害,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泄出来。 有天晚上,大家都在上晚自习,元庆溜达到了操场。 操场上有一帮高年级学生在练武术。 元庆知道那个“教练”是谁,袁灿,老相识,一个又矮又胖的高二学生。 袁灿跟元庆一起在体校武术队练过几天武术,还曾经被元庆惹弄哭过一次,因为元庆取笑他的名字,袁灿袁灿,又冤又惨。上初中的时候,元庆因为跑得快,反应也算灵敏,被他爸爸送到业余体校参加了足球队。元庆太懒,练球的时候跑动不活跃,光等着别人喂球,这样就很拖球队的后腿。从前锋到后卫,再到守门,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了,干脆要求转到武术队。转到武术队的第一天,元庆就失去了练武术的兴趣,因为教练说,现代武术不是技击,而是结合了舞蹈动作的一门体育项目。果然,元庆在武术队的那几天,除了基本功压腿、踢腿什么的,学到的就是提膝、亮相、二起脚、旋风腿这些在舞剧《红色娘子军》里都能看到的动作。所以元庆就不想练了,除了偶尔去摔跤队那边偷学几招摔跤动作解解渴之外,再也没去武术队那边。甚至有人问元庆为什么会空翻时,元庆都不好意思回答。 元庆看到袁灿在教那帮高年级学生练那些看上去很花哨的动作,忍不住说了一声:“大家在跳舞吗?” 一个学生晃了过来:“你来跳跳我看?” 元庆腾身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子36o,那帮人一下子傻眼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牛的动作,袁灿胖得像猪,这样的动作他在梦里都打不出来。可是袁灿不想服输,在一边“啪啪”地打耍猴子一样滑稽的通臂拳。元庆说:“这玩意儿好使吗?”袁灿实在是忍不住了,闷哼一声:“你过来试试!”元庆心里正憋屈着,上去就推了他一把:“别在这儿糊弄人了……”话没说完就被袁灿踢了一脚。 元庆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拽住袁灿的一条胳膊,往身边一带,就势一扭身子,袁灿转着圈儿倒在了地上。 袁灿的几个“学生”想上来动手,一个人说,别动,他是元庆。 这些人不动了,扶起袁灿就走。 元庆清楚地听见袁灿对那帮人说,我不是打不过他,我是不愿意招惹他罢了,一个小混子,整天有小偷过来找。 元庆有心追上去质问他谁是小混子,一想,笑了,有什么呀,你害怕我就行。 过后,想起袁灿说的那些话,元庆的心里总是疙疙瘩瘩,有些不爽。 一天,学校里有人传言,说社会上的一帮掏包贼起了内讧,一个外号叫死人脸的大个子被人用刀捅死了。 这个消息让元庆的心悬得老高,立马去找了扁铲,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儿,这事儿牵扯不牵扯到扁铲? 扁铲黄着脸说,这事儿是真的,冷强是被一个叫小军的人给捅死的。 “小军太猛了……”扁铲哆嗦着嘴唇说,“那天胡金来找我,让我给他找个地方躲躲,我就把他藏在家里了。昨晚,胡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脸色焦黄焦黄的。问他,他说,他本来是想去找冷强要点儿钱的,冷强欠了他很多钱,结果看见冷强歪倒在他家门口,地上流了一大摊血。胡金没敢住脚,赶紧往回跑,碰上了一个‘皮子’。那个‘皮子’说,冷强在路上遇见小军,二话没说,抽出刀子就捅,小军被捅了一刀,冷强又上去捅,被小军把刀子夺了过去,冷强还往上冲,被小军捅了一刀,冷强歪歪扭扭地跑了,小军拿着刀子去了派出所。” 元庆听出了一身冷汗:“你赶紧让胡金走,以后别跟这帮人掺和了……” 扁铲说:“胡金已经走了。以后我不敢接触他们了,太可怕了。” 可是扁铲想要抽身已经晚了,三天后他被人暴打,躺在海边,如果不是胡金救他,淌血就淌死了。 第五章 做个真汉子-2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元庆放了学,正准备回宿舍,小满铁青着脸来了,开口就是一句:“扁铲被人给打了。” 尽管扁铲早晚有这么一天早在元庆的预料之中,可是一看小满的脸色,元庆还是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儿?” 小满把元庆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愤愤地说:“你说我要是不管他吧,他哥哥又说过那样的话,当初尽管我没应声,可是我那也算是同意了。现在,他出事儿了,我怎么能不管?”小满说,刚才他下班,路上碰见一个邻居大姐,大姐说,扁铲受伤了,躺在医院里缝针,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大喊元庆和小满的名字,满脸都是泪水。小满去医院找他,他已经缝完针了,躺在医院走廊的一根长条椅子上。 “我问他,你怎么了?”小满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继续说,“这小子不说话,一个劲地哭……***,一点儿出息没有。” “你倒是说呀,他是被谁给打的?” “是一个叫万杰的‘皮子’带人打的。” “万杰为什么打他?”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窝囊废!”小满哼了一声,“我把他拖到了医院外面,问他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他说,是我自己磕的,你又不管我,我跟你说不着。我踹了他一脚,他这才跟我说了实话。他说,那个叫万杰的小子问他为什么窝藏胡金?扁铲不承认,万杰就开始动手……万杰怀疑冷强是胡金找人杀的。扁铲被打‘草鸡’了,就带着他们去找胡金。去哪儿找?胡金早就从扁铲家走了。他们就把扁铲弄到海边,继续打。有个小子简直是个畜生,用一块破渔网套住他,然后搬着石头往他的身上砸,还往他的头上撒尿……这时候,胡金带着一帮人来了,胡金拿着一把土枪,放了一枪,把他们吓跑了。胡金怕警察抓他,让人把扁铲送到医院,自己又不知躲哪儿去了……”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元庆盯着小满的眼睛问。 “你说呢?”小满反问。 “我想起了卫东大哥嘱咐过的话。”元庆不动声色地说。 “我也没忘,”小满垂一下头,猛地抬起来,“抓万杰!” “你知道谁认识万杰吗?” “很简单,”小满拍一下元庆的胳膊,示意他跟着往外走,“冷强和胡金的那帮‘皮子’很好找,只要找出一个来,就能打听到万杰的下落,然后咱们把他抓出来,按照他们揍扁铲的路子揍回来,再让他们赔医药费。过程你就不用管了,我不整出个效果来,算他养的!” 元庆想了想,心中有些忐忑:“那帮人混社会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咱们两个能行?” 小满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咱们玩的是魄力,我不相信几个‘皮子’不想要命。” 元庆说:“为了这么点事儿,你想拿命跟他们玩?” 小满说了一句不知是从那个连环画上看来的话:“三军不能用命,必死无疑!想玩,就得先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不然就忍着。” “不能忍,忍了这次,备不住下次还有更大的事情来让你来忍……”元庆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被人用膝盖压着脖子和被冷健打破鼻子时的那种耻辱,猛地站住了,“这次咱们必须狠!不能等人家动手才开始反击,那不是男人干的活儿,要做就做一条真的汉子!” 小满点了点头:“对。” 元庆继续往前走:“大不了我不上学了,有什么呀。” 傍晚,元庆和小满去看扁铲,安慰他不要伤心,好好养伤,然后对扁铲他妈说,大姨你放心好了,我们都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的。扁铲他妈说,你们可千万别去找那些人打架呀,抓进监狱可就太丢人了,大人伤心,全院儿里的人都跟着抬不起头来。说完,抹着眼泪望窗外天空中的一抹残云,神情恍惚。小满出去了,元庆说,放心吧大姨,我们也就是去跟他们要点儿医药费。 各自回家吃了饭,元庆和小满在大门口碰头,然后直奔胡金他们经常出现的那个车站。 从晚上六点等到快九点了,那些平时很面熟的家伙一个也没有出现。 元庆说,可能“皮子”们也按钟点上班呢,晚上下班,早晨上班。 小满说声“也许是”,正想回去,一个矮小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小满的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来了!” 元庆顺着小满的目光一看,果然,对面刚跳上马路牙子的一个人正是那帮“皮子”里的一个。 小满边挪步边对元庆说:“别弄出声音来。抓住他,把他弄进旁边的胡同再说。” 元庆刚点了一下头,就看见那个小子往马路这边走来,一怔,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胡金这一头的兄弟,现他们了,想要过来接头?正想着,那个人过来了,抻着脖子瞅了瞅元庆和小满,说声“认错人了”,刚要转身往回走就被小满抓住了一条胳膊:“伙计,跟我来一下。” 那小子有点儿懵,边往外挣扎边说:“我不认识你……”后面的话被元庆的一只手掐回了嗓子。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这个轻得像纸篓的家伙进了车站旁边的一条胡同。 “你认识万杰吗?”元庆松开手,把声音放得很轻。 “万杰?杰哥……”那小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小哥儿俩,你们是?” “我们是肖卫国的朋友。”本来元庆想说他们是万杰的同学,没想小满竟然直截了当地说了实话。 “肖卫国?不认识……”肚子上猛地挨了一拳,这小子立马改口,“哦,是扁铲嘛,怎么不认识?不信你问扁铲,我叫钱广,外号。” “好,钱广,告诉我,万杰现在哪里?”小满的手又掐上了他的脖子。 “小哥别乱来啊……我知道万杰把扁铲打了,可是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呀,动手打我的话,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我们不打你,你只要告诉我万杰在哪里,我就放你走。” “这个……”钱广眼珠子一转,动作夸张地跺了一下脚,“咳!反正没我什么事儿,说了能咋的?”抬手往对面的一个小饭馆一指,“看见没?迎春小吃!不瞒二位小哥说,刚才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杰哥……不,万杰让我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胡金的人,如果有……” “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小满扇了他一巴掌,问元庆,“怎么办?” “别急……”元庆盯着那个饭馆看了一会儿,用一根指头勾起钱广的下巴,冷冷地说,“撒谎会死人的。” “有了!”没等钱广说话,小满的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去把他叫出来,就说你现了胡金……” “打住打住,”元庆指着钱广的鼻子对小满说,“你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本来是万杰的哥们儿,见了咱们就当叛徒,你还能指望他进去替你办事儿?他一进去,万杰就跑了,明白我的意思?”“小哥怎么说话这是?”钱广不满地横了元庆一眼,“和着我就是个杂碎?” 元庆不理他,静静地看着小满。 小满张张嘴:“那……操,那怎么办?你说吧。” 元庆问钱广:“在里面吃饭的有几个人?” 钱广一惊一乍地说:“多,很多很多呀!我算算……大成、吴起、刘八、大结巴……”“好了好了,”元庆摇了摇手,“你知道万杰家住哪里不?”“嗳,瞧你说的,我怎么能连他的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呢?”钱广巴不得赶紧脱身,张口就来,“马山8路89号2单元……”后面的话又被小满的手掐回了嗓子。小满对元庆一点头:“押着这小子去万杰家等。”“对,对对,”钱广连忙跟话,“他很快就回家了。” “你激动什么?你以为我们会放你走是吧?”元庆拧了一把他的耳朵,“没那么傻的人!走,咱们一起过去。” “小哥,我就不用去了吧?地址我都告诉你了。”钱广这样说着,还是被小满掐得身不由己地出来了。 “放你走,今晚万杰就不回家了。”元庆说完,抬起脚,猛地跺在钱广的脚面子上。 第五章 做个真汉子-3 坐了两站车,三人下车。(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夜风习习,路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路灯的光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元庆把钱广拽到一个黑影里,一手揪着他的头,一手戳在他的鼻子上:“如果你让我白等一晚上,我打断你的腿。” 钱广躲闪着元庆的手指:“他肯定会来,小哥放心。你不知道,他是个孝子,不回来怕他妈担心……” 元庆说:“我是说,你别领错了地方。” 钱广歪着脑袋看不远处的一座楼房:“错不了,绝对错不了!那不?就是那方楼,他家在二单元三楼西户。” 小满过来推了一把钱广的后脖颈:“别罗嗦了,带我们上去。” 按照钱广的指点,三个人在这个楼座的一个单元口停下了。 钱广转悠着眼珠子说:“要不我先上去看看?” 元庆扇了他一巴掌,小满说:“咱们不能上去,容易惊动邻居。就在这儿等,万杰一露头,直接‘捂’他。” 元庆解下钱广的腰带,把他的两只手别到后面,绑住,又命令他脱下鞋,把鞋踢出去,一把摁倒了他:“呆在这儿别动!” 小满往外面探了探头,回头对元庆说:“我去左边那个楼道藏着,一现他,你先别动,等我从后面摸上来,你再堵他。” 元庆点了点头:“最好等他进了这个楼道你再跟上。” 小满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转身不见。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楼座前面的那条马路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元庆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难道万杰带了不少人回来?伸头出去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元庆猜得没错,从马路边拐进来的果然有好几个人。元庆这里正点着数,那群人里出来一个长得很壮实,披着一头长的大个子。大个子冲那群人抱了抱拳,转身往楼座这边走。那群人里有人说:“杰哥早点儿睡,做个好梦。” 这个家伙果然就是万杰!元庆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看体格,这是个难缠的主儿。 就在元庆攥紧拳头盯着万杰,等候他进楼道的时候,万杰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转身,撒腿往楼座外面跑。 几乎在万杰抬脚的同时,小满箭一般冲出来,没等接近万杰,万杰就一个马爬摔在地上他的后背挨了重重的一砖头。 小满也太性急了吧?来不及多想,元庆直接冲了出去。 这边,小满已经扑住了万杰,一条胳膊勒住他的脖子,一只拳头抡起来,狠狠地往万杰的后脑勺砸去。万杰的脑袋被小满控制,没法躲闪,接连挨了好几拳,杀猪似的喊:“大成,快回来”元庆赶过来,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脸上,万杰当场噤声。小满动作迅地抽出万杰的腰带,勒在他的脖子上,猛地一提,万杰的嘴里出一声类似倒气的声音,一下子放弃了挣扎。小满拖死狗一样倒拖着万杰庞大的身躯,对元庆喊:“快走!”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元庆下意识地回头,蓦然现,刚才已经走了的那帮人潮水一般冲了进来。 元庆的第一反应就是:迎上去! 元庆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演练过这样的动作,遇到事情就迎上去,先制人。 可是,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元庆刚刚冲了两步,就被横空而来的一根棍子击中颧骨,眼前金光一闪,轰然倒地。 那帮人乱糟糟地跨过倒在地上的元庆,朝小满扑过来。 小满丢下万杰,坦克似的撞向那帮人。冲在前面的一个人刹不住脚步,被小满的迎头一拳打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一个比万杰矮不了多少的家伙愣怔片刻,猛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匕,回头大喊:“弟兄们,抄家伙吧!” 小满的眼前一晕,除了这把匕,他至少还看到了三把菜刀,有些后悔自己没带弹簧刀…… 小满刚一迟疑,那个拿匕的家伙就扑了过来。小满往后跑。那家伙以为得胜,追得更急,没想,小满猛地蹲下,双手撑在地上,顺势就是一腿,那家伙横空摔在了小满的前面。小满饿虎一样扑到他的身上,抓住他拿刀的手,用力往地上磕。没几下,匕就被磕飞了。 与此同时,元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身子一倾,扑倒了一个正冲向小满的人,有几个人又向元庆扑来。 一个举着菜刀的家伙怪叫着冲向刚刚站起来的小满,小满侧过身子,横着就是一腿,那家伙丢了菜刀,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小满抓起菜刀,一手撑在前面,握刀的手藏在后面,忽地冲向了元庆这边。元庆正在躲闪着对方砍过来菜刀,看见小满从后面冲过来,接着看见对面的一个人诧异地“哎”了一声,捂着一条胳膊就往后跑。这帮人好像瞬间被传染,全都跑到了已经站起来的万杰那边。 小满提着菜刀冲过去,老鹰捉小鸡似的跟万杰拉锯,嘴里出的声音就像护食的狮子。 元庆注意到有人还在跃跃欲试,站在一边用力喊:“不关你们的事儿,留下万杰,你们走!” 话音刚落,元庆就看见对面火光一闪,随着“轰”的一声闷响,小满捂着胸口蹲下了。 小满被枪打了!元庆猛扑过去,想要扶起小满,肩膀上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知道自己这是挨了一刀,猛一回头,万杰手里举着的一把菜刀又劈了下来,元庆躲闪的同时现,那把菜刀不见了,万杰挨了一石头的野狗一样窜没影了。元庆诧异地站起来,他现,一个比万杰还高、还壮实的人双手端着一杆雨伞长短的猎枪对着那群人来回晃。那群人好像被吓傻了,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元庆纳闷着站了起来,赫然现,胡金站在那个人的旁边,嘴上叼着一根烟,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对面。 小满站起来了,胸前有一片暗红色的血。 楼上有人打开窗户,刚骂了一声就缩回脑袋,关严了窗户。 楼下,那群人已经跪在了拿枪的那条汉子的对面:“彬哥,饶了我们……” 那个被称作彬哥的人,用枪指了指跪在前面那个人的头:“大成,回答我,万杰呢?” 大成不敢抬头:“跑了……彬哥,刚才那一枪不是我打的,是万杰,他拿着枪跑了……” 彬哥点点头:“他跑了,还有你们。马上去派出所自,就说是你们先开枪的,如果说了对我兄弟不利的话,必须死人。” 大成如逢大赦,忽地站起来,回头大喊:“还愣着干什么?听彬哥的,去派出所!” 一群人就像被风吹散的沙子,呼啦一下没影了。 胡金已经站到了小满的身边:“你受伤了……好家伙,全是砂子。” 小满伸出一条胳膊抱了抱胡金:“谢谢你。” 胡金退后一步,伸手帮小满脱衣服:“幸亏是一把自造的破‘喷子’,要是像彬哥那样的真家伙,你就麻烦大了。” 小满把脱下来的衣服扔了,拉一把还在懵的元庆:“过来谢谢彬哥。” 彬哥把枪夹到腋下,冲小满和元庆笑了笑:“没什么。你们俩确实很猛啊,可惜太莽撞了。走吧,这儿很快就被警察包围了。” 几个人刚挪脚步,楼道里鬼魂般走出了光着脚的钱广:“哥儿几个,我没法在‘皮子圈儿’混了,带我走吧。” 第六章 巧取豪夺-1 坐在一家小饭馆里,胡金边跟服务员点菜边说:“小满你不要跟我客气,我这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小满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幸亏你过来了……”看一眼坐在一边跟钱广说话的彬哥,“这位大哥是?” “彬哥,古大彬,”胡金说,“我刚刚拜见的大哥,从潍北劳改农场回来没有多长时间。” “你认识的人真多……”元庆插话道,“不过我弄不明白,你怎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过去救我们?” “我不是去救你们的,我的目的是去绑万杰,跟他要个说法,凑巧碰上的。”胡金轻描淡写地说。 “你要去绑万杰?”元庆更加糊涂了,“为什么?” “可惜我们去晚了……”胡金不正面回答,点好菜,问小满,“你的伤没事儿吧?” “没事儿,砂子打得很浅,抠出来完事儿。” “元庆,你不是也挨了一刀吗?” “也没事儿,”元庆反手摸了一把肩膀,“开了一条口子,衣服跟血粘成一块儿了,过两天就好了。” “妈的,这帮孙子永远也别想蹦达起来,”胡金矜了矜鼻子,“想用枪不敢用真的,想砍人不敢‘下死把’,一群小蛋子货。” “不过刚才那个场面被他们弄得还真挺吓人的。”元庆说。 “嗯。以后可不能这么‘毛愣’了……”胡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小满披上,瞅着元庆说,“你知道我跟万杰为什么会这样吗?都是因为冷强。我俩是最早跟着冷强‘赶车’的,可以说,我们三个是生死兄弟。可是最后……”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世态炎凉,人心隔肚皮啊。原因是,我不想干了,我想跟彬哥合资开一家饭店。可是我的钱都在冷强那里,找他要,他跟我耍横。没办法,我就又赶了一次车,结果出事儿了……以前干的时候都没事儿,原因我就不说了。可是这次出事儿了,警察抓,我跑了,没钱了,又去找冷强,看见他死了。万杰就怀疑是我找人杀了冷强……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以这个为幌子,想砸跑了我,他来当这帮人的老大。他哪里知道我跟彬哥的关系?呵呵,老子就那么老实让他砸?我把事情跟彬哥一说,彬哥当场上火,不砸死这个彪子才怪……后面的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元庆拉拉胡金的胳膊,悄声问:“彬哥在‘港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吧?” 胡金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是,但离那个目标不远了。” 元庆又问:“那么彬哥厉害还是卫东大哥厉害?” 胡金又摇头:“他们两个走的路不一样,不好比。卫东大哥是个好人……这么说吧,根据我的了解,论混社会的,目前杜三儿第一,大有第二,吴长水第三,这是一个级别上的。第二个级别是,黄健明第一,大勇第二,小军第三,不过小军势头最猛……妈的,冷强十三岁的小嫚儿生孩子,没有个x数,还想去戳弄人家小军,明摆着是去找死嘛!算了,不说这个彪子了……论个人技巧方面嘛,这些人都数不着。第一应该是孙克,第二应该是肖卫东……”“那么瓦西呢?”元庆插话道。胡金笑了笑:“这个不能论,人家跟这帮混江湖的不一样。” 元庆坏笑着问:“咱们大宝叔叔没有级别?” 胡金吐了一口痰:“那是一块死肉!” 元庆刚要问古大彬的“个人技巧”方面,古大彬转过了头:“你们是不是在说我?” 胡金笑了笑:“嗯,元庆说要入股你的饭店呢。” 元庆连连摇手:“我没钱……”一眼看见正要往外走的钱广,“回来!谁让你走的?” 钱广指了指古大彬:“彬哥。” 古大彬反着手朝钱广摇了摇:“走吧走吧,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儿。” 钱广一走,胡金嗤了一下鼻子:“就这么个‘逼裂’货,他能办什么事儿?别砸锅就好。” 古大彬一笑:“你不懂,‘小戳戳’办大事情。我让他先去派出所看看那帮孙子去了没有,我怕这事儿连累到小满和元庆。然后又交给他一项艰巨任务,呵呵……你知道不,万杰为什么敢这么张狂?他的后面有人。谁?吴长水!万杰刚拜在他的门下。” 胡金的脸色开始白:“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吴长水那种级别的人会去笼络一个破‘皮子’?” 古大彬正色道:“这年头开始变了,钱比什么都好使。听说万杰拍着胸脯对吴长水说,哥,以后你来保护我们,我们每个月至少给你三百块!妈的,吴长水这个认钱不认人的杂种……我一个兄弟告诉我,吴长水也想在我看好的那个地方开饭店,这不是个事儿呀。” 胡金的眼里闪过一丝诡秘:“你不是交给钱广一项艰巨任务吗?” 古大彬眼望着窗外,答非所问:“咱们必须赶紧凑钱,不能让吴长水先占了那么好的地脚。” 胡金嘬了一下牙花子:“这不是问题。” 古大彬把头转向了胡金:“你有钱了?” “对,我有钱了。我妈死了,临死前把房子卖了,今天下午我拿到的钱,三千多一点儿……”胡金咽一口唾沫,眼圈忽然有点儿红,“我妈临死前对我说,金,你不要做贼了,你爸爸因为做贼,一辈子没得好。我听我妈的,以后坚决不‘赶车’了。前一阵我在电机厂上班,当年卫东大哥也在那个厂。可是现在我回不去了……我现在孤苦伶仃,只有依靠彬哥你了。社会上的那些朋友我不想接触了,就想跟彬哥一起开饭店,好好做个本分人。至于万杰这边,我不担心,”眯着眼睛瞥一下若有所思的古大彬,“有彬哥罩着,我谁都不怕。” 小满往这边拖了拖凳子:“你不用怕谁,还有我和元庆。” 古大彬看看元庆再看看小满,点了点头:“以后咱们就是生死兄弟。”抬手招呼服务员,“怎么还不上菜?” 服务员过来上菜,古大彬貌似无意地问元庆:“卫东大哥什么时候复员?” 元庆说:“明年就应该回来了吧?” 古大彬说:“我怎么听说是今年呢?有人说,他在天津的哪个监狱‘打劳改’,伤害罪,两年,如果能减点儿,年底应该到期了。” 元庆吃了一惊:“不会吧?扁铲说,卫东大哥在老山前线打越南鬼子呢。” 古大彬一笑:“也许是吧。” 元庆不说话了,眼神烟雾一样飘忽。 酒和菜刚刚摆好,钱广轻飘飘地过来了:“彬哥,他们全在派出所,就跑了万杰一个。” 古大彬惬意地哼了一声:“妈的,我的话还能不好使?孙子们这下子累了,轻的拘留,重的劳教,再让你们‘晃晃’。你去吴长水那边了没有?”钱广摇头:“没来得及……彬哥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对了,我顺路去了扁铲家,扁铲他妈说,扁铲回老家了,不会回来了。” 胡金歪头看了看元庆和小满。 元庆不说话,小满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去死吧!” 钱广以为小满是说他,急转身,说声“彬哥再见”,紧着屁股窜了出去。 第六章 巧取豪夺-2 扁铲真的回了老家,住在他奶奶家。()过了几天,元庆听一个同学说,扁铲神经了,光着屁股满村子跑,说他财了,有的是钱。元庆对小满说了这事儿,小满说,他会神经?打死我都不信。元庆说,要不咱们去他老家看看他?小满转身就走:“去他娘了个x的吧!” 初冬的时候,小满不在街道上糊纸盒了,他在古大彬的饭店里帮忙,胡金是那个饭店的“副老板”。 说起古大彬的那个饭店,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那天晚上,四个人吃完饭,元庆多少有些醉意,回家的路上,对小满说:“我觉得胡金这个人不错,挺仗义的。” 小满说:“对,心眼儿不坏。这真是不打不成交啊,以后咱们好好交往着,反正他又不干‘皮子’了。” 元庆说:“嗯,大小咱们也是同学呢。” 小满说:“我觉得彬哥这个人也不错,有魄力,讲义气,像个当哥哥的样子。” 元庆开玩笑说:“听你这意思,我就不像个当哥哥的了?” 小满说:“你也是我的哥哥,你比我大了一岁嘛。” 这话元庆听着别扭,但是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笑笑说:“反正论年龄我是大哥……不对,咱们四个里面我是三哥呢。你想,彬哥二十一,胡金十八,我十七,我不是三哥还是什么?”见小满不说话,只顾闷着头走路,元庆火了,“你***还真想跟我装?” 小满停住了脚步:“我想混社会。” 元庆一怔:“什么意思?” 小满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混社会”,然后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嗓音沙哑地说:“是男人就应该有做英雄的念头。我爸爸是个英雄,他年轻的时候杀过日本鬼子……可是我妈死了,她死得不明不白。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对我说,春满,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也别想骑在咱的头上拉屎。这话我记住了……吃饭前你跟胡金数过的那些大哥,我都听说过,我很佩服他们。但是,我向春满不输给他们。等着吧,不远的将来,我就是‘港上’的第一条好汉!什么第一级别第二级别的,在我的眼里没有级别,只有血气男儿!” 元庆笑着推了他一把:“歇歇吧小哥,你有几个脑袋在社会上混?没看冷强刚死了嘛。” 小满倒回头来,盯着元庆的眼睛说:“怕死就去当孬种!” 元庆不想说什么了,摇摇头走自己的路,心说,要死你去死吧,老子要好好活着,将来去工厂当技术员。 过了几天,胡金和古大彬来了元庆的宿舍,提着一大网兜好吃的。 元庆把他们领到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饭店里,三个人坐下了。 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胡金说,那帮“皮子”几乎全抓起来了,拘留的拘留,劳教的劳教,现在公交车上看不见一个“皮子”了。听说万杰又“显像”了,有人看见他在吴长水家的附近出现过。不过,现在他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不但警察抓他,小军那边的兄弟也在抓他。 元庆问:“那帮孙子没说小满还砍了他们一刀吧?” 胡金淡然一笑:“他们那是不想活了,彬哥早把话撂在那儿了。” 闲聊了一阵,古大彬问元庆:“你什么时候毕业?” 元庆说,明年六月。 古大彬问:“你是不是想考大学?” 元庆说,考个屁呀,我能考上这个高中就算烧高香了。糊弄个文凭,然后找个地方上班去。 胡金说:“彬哥的意思是,现在改革开放了,允许个人做买卖,这叫全民奔四化,想帮你出个主意呢。” 元庆问古大彬,什么主意? 古大彬不说话,望着胡金。 胡金说:“彬哥的意思是,你干脆退学算了,咱们一起开个饭店,你要是没钱就入干股,只要你人在,年底照样分红。” 元庆不知道干股是什么意思:“我就站在饭店里,年底就给我钱?” 胡金摇头晃脑地说:“yes,yes,亲爱的元小哥呀,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你知道不,现在小哥你在社会上的名声很响啊,不少小混混都知道你。小孩子们把你传得很神,有个小孩还编了个故事,叫‘元二爷石砸冷三郎’,就是说你和小满砸冷健那事儿,还有个小孩更神,说你跟小满两个穿着隐身衣,深夜潜伏到万杰家,你用一个倒挂金钩吊在楼梯口,万杰也不是善茬子,一看这个光景,蹿上楼顶就跑,你和小满施展轻功,穿墙越脊展开追击,最后在海边把万杰拿住,万杰磕头如捣蒜,大呼好汉饶命……” 元庆被他逗笑了:“你快拉倒吧。我明白了,彬哥的意思是,让我经常过去转转,他分点儿钱给我?” 胡金把脸转向了古大彬,古大彬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元庆的脸红了:“彬哥你‘刺挠’我是不是?就凭你还用玩这套把戏?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嘛。” 古大彬按住了元庆的手:“我并不是让你去干站着,有人抢生意,你也得适当出把子力气。” 元庆还是不明白:“咱们好好开饭店,谁能过去抢生意?” 古大彬说:“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就这么定了吧,你,还有小满都过去,年底分红。” 胡金插话说:“年底那是彬哥的,每个月我还要给你和小满钱,不一定很多,表示一下心意。” 看着古大彬和胡金不时递个眼色的举动,元庆感觉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胡乱敷衍道:“等饭店开起来再说吧。” 那天晚上,元庆又喝了不少酒,他第一次现自己的酒量还算不错。 古大彬和胡金临走的时候,胡金悄悄塞给元庆一把钱:“拿着,别让彬哥知道。” 这一次,元庆没有推辞,倒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觉得现在他跟胡金是兄弟了,这钱拿得应该。 古大彬走出去老远又折了回来,捏一把元庆的胳膊:“兄弟,有事儿我过来找你啊。” 元庆挺了挺胸脯:“没问题,都咱的。” 通过这场酒,元庆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一个人物,看看,连古大彬这么牛气的人都有事儿求我。 可是元庆不知道,自己正沿着一条别人设计好的路,一步一步地撞了过去。 第六章 巧取豪夺-3 3 1982年冬天,是这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雪。:ap.整理/|\()更新快/|\ 元庆不住学校了,学生宿舍太冷了,呵一口气都能听见结冰的声音。但是元庆没有退掉自己的铺位,因为他那阵子经常跟胡金和古大彬在外面喝酒,他怕喝了酒回家睡觉让他爸爸和他妈知道,惹老人家不高兴,有时候会偷偷回学生宿舍睡上一宿。 那天下午,元庆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腚骑着自行车追上来说:“你快回去吧,有个社会小哥在咱们宿舍耍酒疯。” 元庆问,谁?为什么? 大腚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进门就打人,嚷嚷着要报仇。” 元庆笑了:“那个彪子是不是三十来岁,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一脸麻子,还是个斜眼儿?” 大腚点头:“就是他,就是他!不过他比武大郎厉害多了,拿着把砍刀,见人就砍……” 元庆没等大腚说完,夺过他的自行车就往学校里返。 元庆知道这个长得像武大郎的人是谁,他跟他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元庆正在上晚自习,一个老师冲进教室喊,同学们快出去,有个小偷来学校偷东西,张老师上去制止,被他给砍了一刀。元庆感觉这又是一个让自己出风头的好时机,没等别的同学反应过来,跳窗就冲了出去。在操场上,元庆看到几个老师手里拿着铁锨扁担什么的,正进进退退地跟一个矮小但很结实的汉子对峙。元庆掂量了一下对手的实力,感觉他是一个老鼠,自己是猫。从后面拍拍一个老师的肩膀,说,把你的铁锨给我。那个老师一看是元庆,见到主心骨似的说声“好嘞”,站岗的士兵交接武器一样,郑重地将铁锨交给了元庆。元庆像关老爷倒提青龙偃月刀似的倒提着铁锨,大步往武大郎那边走。武大郎边后退边咋呼:“别过来,过来我弄……”后面的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就横着身子倒下了元庆的铁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他的一面脸上,耳朵都拍烂了。大家一拥而上,把晕晕乎乎的武大郎按住,武大郎才反应过来:“你们不仗义,打仗拿那么大的石头。” 从那以后,武大郎再也没敢来学校。估计这次他是喝了张飞尿了。 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放下自行车,元庆走到宿舍门口,随手抓了一把铲垃圾用的铁锨,张口就喊:“武大郎,出来!” 里面没有动静,元庆又喊:“操你娘的武大郎,是爷们儿你就给老子出来,别***在里面恶心我同学!”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藏在元庆后面的大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扒着窗户往里一看,后窗大开,宿舍里不见了武大郎。 元庆进去翻了翻,除了现几个藏在床下哆嗦的同学,什么也没有。 元庆丢了铁锨正要往外走,迎面看见了站在宿舍对面的胡金。 胡金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小哥熬出头来了啊,不用动手了。” 元庆笑道:“没文化,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来干什么?” 胡金说:“彬哥在那个房东家喝酒,让我过来喊你,小满也去了,咱们走吧。” 走在路上,元庆忽然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阵子我回家睡,至于过来找我吗? 坐上公交车,胡金哈着满嘴的白气说:“万杰扛不住了,投案了,被派出所直接送到了劳动教养委员会,估计至少两年。” 见元庆望着车窗外不说话,胡金接着说:“吴长水也完蛋了,万杰在里面把他咬进去了,说他收‘皮子’们的保护费。” 元庆说:“很好啊,这样他就没办法跟彬哥抢那个房子了。” 胡金撇了撇嘴:“哪那么简单?老虎死了虎威还在呢,跟他一起的兄弟都不是一般人物。” 元庆把脸转了过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金嘿嘿了两声:“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对了,我听一个刚从看守所放回来的兄弟说,小军被押在‘二看’呢,我觉得他只要是在‘二看’就没什么大事儿,大案子直接到‘一看’。可也是,小军尽管杀了冷强,别人看来是个杀人罪,可是法律上不那么讲,他这是正当防卫呢。刀子不是他拿的,本身还被冷强捅了一刀,没有办法才杀人,跟故意杀人不是一码事儿。我估计,这事儿弄好了也就三五年的光景。” 元庆说:“那也不一定,我听别人说,小军‘作’得挺厉害,没准儿还有别的事情呢。” 胡金打了一个喷嚏,拧着鼻子说:“小军牙口好,不该说的他不会说。” 元庆忽然就想起了扁铲,脑子一乱:“牙口个呀,没摊上事儿都他妈吹,操,我不信。” 胡金说:“你还别不信,看守所和劳改队里真有好牙口的,跟江姐、李玉和差不多。” 元庆哼一声,把脸又转向了窗外。 胡金怏怏地笑了笑,顺着元庆的目光看去,外面白茫茫一片。 胡金说的那个房东家住在离元庆家不远的地方,前面是一个菜市场,后面是一条这个区最大的马路,属于繁华地带。元庆和胡金下车的时候,刚刚停了一阵的雪又开始下,大片大片的雪直溜溜地掉下来,就像在眼前拉了一道白色的大幕。胡金说:“彬哥的意思是,你去了不要说话,坐在那里就行。要是房东说不好听的话,你皱皱眉头就可以了。”元庆心想,他们这是拿我当什么了?点点头没有说话。 顺着一个楼道上去,胡金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了:“就是这家。” 元庆要抬手拍门,胡金拦了他一下:“别急,听听里面的动静再说。” 外面的风很大,呜呜响,像一群野兽在天上疯跑,里面却很安静,安静得有些怕人。 元庆拽拽胡金的胳膊:“里面没人?” 胡金说声“有”,扑拉掉自己头上的雪花,又给元庆扑拉掉身上的雪花,然后对着门喊:“刘叔,开门,我是胡金。” 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站在门口笑容可掬:“你回来得正好,我跟大彬刚谈好。呦,这位小哥就是元庆吧?” 元庆点了点头:“刘叔好。” 刘叔让进胡金和元庆,冲里面说:“老伴儿,再加两个菜,元庆小哥来了。” 元庆看见古大彬绷着脸坐在客厅的正中,旁边坐着正在抽烟的小满。元庆对古大彬点点头,直接坐到了小满的旁边。胡金推着刘叔的后背,让他坐在古大彬的对面,朝古大彬一笑:“妥了?”古大彬瞥了刘叔一眼,没说话。刘叔边给胡金和元庆添酒边说:“妥了,妥了,就差跟黄健明打招呼了,只要建明同意,那处房子就算是租给你们了。”胡金皱了皱眉头:“刘叔,你在跟小的们耍心眼呢。” 刘叔直呼冤枉:“这怎么能是耍心眼呢?你问问大彬,你问他我是不是……” 古大彬摇了摇手:“刘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愿意把房子租给我是不是?你再点个头。” 刘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个态度没错吧?” 古大彬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元庆跟前的酒杯:“态度没错。来,元庆,喝咱们刘叔一个酒。” 元庆没有端杯,他的心里有些难受,感觉眼前这个年龄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老人挺可怜。 古大彬喝了自己的酒,对胡金说:“刘叔说黄健明一会儿就过来,让咱们出去谈,我不想出去。你想,黄健明什么样的人?谈不好,他直接拿菜刀砍人,我哪敢跟他出去?所以呀,我就跟咱刘叔说啦,我说,叔呀,咱们还是在你家里谈吧,刘叔不答应,你说咋办呢?” 胡金歪着头看刘叔:“刘叔,这就是你当叔的不对了,你这么办不是故意让小侄儿们闹不愉快吗?” 刘叔笑笑,说话的口气蓦地有些硬朗:“我不想过多说什么了,等建明来,你们说吧。” “呵,还是,还是呀,”胡金用自己的嘴给刘叔点了一根烟,递给他,“还是没解决问题呀。刘叔,你不看我和大彬的面子,总该看看小满和元庆的面子吧?他们俩可是跟你住得很近,算是邻居呢……你要是跟小哥儿几个闹‘不济’的,街面上多不好看?” 刘叔还在笑,只是挂在嘴唇上的烟在不停地抖:“要不你让元庆和小满跟建明说吧,咱们说不进去。” 小满忽地站起来,被元庆一把拉下了:“刘叔,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真的。” 刘叔说:“建明一个月给二百,大彬一个月给一百,房租……就这事儿。我很愿意把房子租给大彬,大彬是个正经生意人,建明不行,整天打仗闹火的,把房子租给他,我不放心。这不,我想租给大彬,建明不乐意了,要来找我,唉,我是两头为难啊。” 元庆看了看古大彬,古大彬冲他眨巴眼,元庆说:“那就麻烦刘叔再跟建明说说呗。” 刘叔说:“说了,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现在跟着吴长水混,吴长水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古大彬啧啧地咂吧嘴:“啧啧啧啧,所以我害怕嘛……刘叔,你可怜可怜大侄子,别让他来找我了,我真的很害怕呀。” 刘叔看看直瞪着他的小满,再看看身边的元庆,脸色就像一个即将黑屏的电视机:“你会害怕?我不相信……”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敲门声,刘叔的脸直接黑屏。 胡金微笑着过去把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又黑又高的汉子站在门口:“古大彬在吗?” 古大彬站了起来:“呦!建明哥,我在,一直等你呢,进来坐。” 黄健明冲后面摆了摆头,径自走到古大彬的对面,一屁股坐下了:“我不想跟你费嘴皮子,那房子是我的。” 古大彬没有看黄健明,他的目光落在后面进来的三个人身上:“呀,三哥,栾哥,五哥,你们都来了?” 那三个人点点头,扑打掉满身的雪花,不坐,站在黄健明的身后。 古大彬怏怏地摇了摇头,冲黄健明一摊手:“建明哥真能兴师动众,至于吗,呵呵,我知道房子是你的。” 黄健明摘下落满雪花的帽子,摔在沙上,冷冷地说:“把老刘给你的合同拿出来,我带走,你们该喝酒喝酒。” 古大彬应声把手伸到了屁股后面:“那是自然,呵呵……给你合同,你该走就走,我管不着。” 胡金笑着给大家递烟,小满站了起来:“我上趟厕所。”悄悄站到了那几个人的后面。 那几个人似乎很狂,根本就没把屋里的人放在眼里,点上烟,懒散地跟刘叔打招呼。 突然,古大彬的手里多了一把乌黑的猎枪,猛地顶在黄健明的额头上:“哥,今天你不能走了。” 第六章 巧取豪夺-4 黄健明一下子愣了,刚刚抓起来的酒杯“啪”的掉在地上:“你什么意思?” 古大彬的枪管狠狠地往前一顶:“没别的意思,就想弄死你。:ap;那三个人也愣了,其中一个胖子反应稍快一些,伸手要来抓古大彬的枪,小满迅出手,闪电般一酒瓶子抡在他的头上,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捏着狼牙参差的一半酒瓶,猛地顶在他的脸上,胖子顿时不动了,张眼望着胡金:“大金,跟你兄弟说说,我没别的意思。” 胡金不理他,对傻愣在一旁的刘叔说:“唉,你瞧瞧,弄僵了不是?都怪你。” 刘叔蠕动两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元庆站起来,架着他的胳膊往旁边的屋里走:“不关你的事儿。” 把刘叔关在屋里,元庆出来,坐回原来的地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手心攥出了汗。 黄健明的头被枪指着,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只要往后移动一下,枪就跟上一下,两眼直卤卤地盯着古大彬。 古大彬挺着枪跟黄健明对视,不说话,好像是在考验黄健明的耐力。 胖子的脸被小满的酒瓶子逼得歪在一边肩膀上,哀求似的望着胡金:“大金,咱们兄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吧?” 胡金喝了一口酒,这才打着哈欠说:“三哥,我们没有跟你们过不去的意思,是你们跟我们过不去,这点儿你必须清楚。” 三哥的脸被酒瓶子划破了,一溜鲜血慢慢地往脖子里淌:“我们撤了还不行吗?” “不行,”古大彬盯着黄健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今天你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别打谱囫囵着出去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那就是不弄出个谁大谁小来,咱们必须在‘碗’里滚一滚。”黄健明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大彬,你先把枪拿开行不,这样说话不方便。” “你要是方便的话,我就不方便了,”古大彬的手上又用了一下力,“跪着跟我说话!” “大彬,你还非得……” “跪下!”古大彬双手端枪,一只手的食指扣在扳机上,轻轻摩擦。 “大彬……” “我喊三声,到第三声你还不跪,我就让刘叔的家变成乱坟岗!一……二……” 黄健明彻底崩溃,一歪身子,滑下沙,身体僵硬地跪在了古大彬的面前,他的动作变了,可是脑袋的姿势没变,依然跟那把猎枪保持着亲密接触。古大彬扬起脸笑了:“哥啊,你也没什么让我佩服的嘛……”把枪往后稍微撤了撤,反着眼皮扫视另外的三个人,“不是当弟弟的说你们,你说就凭你们这把年纪,做点儿让小弟们佩服的事情多好?实在不行,在家打打老婆,看看孩子也好啊,出来‘晃晃’的什么劲呢?尤其是建明哥,你说你都老成那样了,还出来装什么小哥?竟然为一点小事儿跟我这么一个老实孩子争抢,不怕掉价?” 黄健明的眼睛依然在瞪着古大彬,可是他的目光散乱,像是有风在眼前吹着。 元庆过去摸了摸三个人的腰,从一个人的腰里摸出一把菜刀,掰断,丢到地上,重新坐了回去。 小满已经把酒瓶子放下了,掐着三哥的手猛地往前一顶:“你也跪下!” 没等三哥跪利索,另外的两个人也跪下了。 胡金讪笑着过去拉他们起来:“三哥,五哥,栾哥,你们不用这样,让建明哥一个人意思意思就行。” 三个人望望古大彬,目光中似有哀求。 古大彬扫了元庆和小满一眼:“我想给建明哥留点儿面子,你们带三哥他们去刘叔那屋,我单独跟建明哥谈。” 胡金摇了摇手:“不必了,让三哥他们走,三哥他们是好人,跟建明哥不一样呢。三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三个人一齐点头。胡金倒满三杯酒,一一递给他们,“三位哥哥,喝了这杯酒就把这事儿忘了吧,不然容易胡思乱想。长水大哥进去了,你们孤孤单单地在外面跑也不是那么个事儿,万一碰着磕着的,不好跟老婆孩子交代,长水哥回来看见了也不好受,你们说是不是?来,把酒喝了,你们走。”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动。 胡金笑着摇了摇手:“呵,三位哥哥这是戒酒了呢。那好,我替你们喝。” 胡金喝了三杯酒,用手背擦着嘴唇,对小满说:“你送三位大哥出去吧,不用送到家啊,三位大哥知道路怎么走。” 小满站起来,一个脑袋扇了一巴掌:“走吧。” 三个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倒退着往外走,三哥嗓音颤抖地说:“建明,好好跟大彬弟弟说话啊。” 古大彬的枪管已经离开了黄健明的头,黄健明的头耷拉着,肩膀不停地抖,他好像哭了。 小满打开门,三哥冲小满哈了一下腰:“小哥,不用送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小满回头看胡金,胡金冲小满眨巴了一下眼,小满会意,抬手一拍三哥的肩膀:“走吧,我送你一程。” 屋里少了四个人,一下子显得空荡了许多,气氛有些压抑。 古大彬把枪折叠起来,灌一口酒,摸着黄健明的肩膀说:“没有杀人的胆量就不要出来装大头。” 黄健明不说话,依然跪着。 胡金说:“建明哥,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刚才你要是不跪,跟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是阎王爷。”顿了顿,冲元庆一笑,“你说阎王爷会收没有脑袋的小鬼吗?”见元庆皱着眉头不说话,自嘲地横了一下脖子,“哈,我就不该请你过来……建明哥,说话吧。” 黄健明抬头看了看胡金,张张嘴,把脸转向了古大彬:“我以后不在外面混了。” 古大彬阴恻恻地一笑:“别提‘混’这个字,你本来就不具备‘混’的资质,这玩意儿是天生的,后来是练不出来的。不过,你的意思我倒是听明白了,你滚蛋,我开店,对吧?”“对……”黄健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古大彬拍了拍茶几:“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黄健明的声音还是很小:“对。” 胡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行。建明哥,你别想多了,做买卖就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是不是?” 黄健明点头:“对,是你们先跟老刘接触上的。” 胡金大度地“嗳”了一声:“这就对了嘛,建明哥不是糊涂人。来,说说你的打算。” 黄健明想了想,语声轻柔地说:“我以后不会在社会上出现了,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记着这件事情……”“嗳,我不是问你这个,”胡金打断他,笑道,“我问你咱们租房这事儿呢。再说,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你记着这事儿又能怎样?想跟我们继续拼?你有那个胆量和实力没有?知道刚才出去的那个兄弟是谁不?小满!不认识的话你出去打听打听。”伸手拍拍元庆的胳膊,继续说,“这位是谁你更不知道了吧?元庆!绝对的后起之秀啊……算了,说多了怕你消化不了。我们跟你斗的话,不需要很多人,就我们四个,哪怕你喊来一百个‘逼裂货’,在我们这儿能好使吗?也许你盼望着吴长水回来,那顶什么用?我们还等着肖卫东回来呢。真玩起来,吴长水在肖卫东那儿算个蛋子……” “别跟他废话!”古大彬指了指胡金,“让他来点儿真格的。” “我……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们,我撤出来吗?”黄健明想要起来。 “跪好了!”古大彬又要摸枪,胡金拦住了他,声音低得像哄孩子:“建明哥,还记得前几天你借我两千块钱那事儿吗?” “什么?”黄健明的眼珠子瞪得几乎都要掉出来了,“我什么时候还……” “呵,建明哥真是好记性,”胡金冲古大彬挤挤眼,“当初彬哥也在场呢,你不会不认帐吧?” “这……”黄健明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古大彬又要摸枪,慌忙点头,“对,我想起来了,有这事儿。我给你们打个欠条?” “已经写好了,”胡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铺在茶几上,点着纸条的下方说,“你签个名就行。” 黄健明急于脱身,刷刷地写了自己的名字,丢下笔,抬头望着胡金:“大金你放心,这钱我很快就还你。” 胡金揣起纸条,微微一笑:“不用着急,你记得这事儿就好。等长水大哥回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黄健明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大彬,大金答应我走了,你看?” 元庆说:“你走吧。” 古大彬皱皱眉头,扫一眼元庆,突然松开眉头笑了:“妈的,不是看元庆的面子,老子还想留你坐会儿,滚吧。” 黄健明摸着膝盖站起来,刚一挪步就蹲下了,他的腿好像麻得厉害。 胡金过去搀起他,一步一步往外挪:“唉,上了点儿年纪就是不行啊,老胳膊老腿的,扛不住折腾了,唉……” 黄健明的身子刚刚出去,胡金就猛地关上了门:“妈的,我真不明白他们当年是怎么混起来的!” 古大彬笑笑,冲里屋打了一个响指:“刘叔,洗洗手,出来签合同啦。” 刘叔在合同上刚签完字,小满就回来了,站在门口一脸坏笑,雪花将他裹得就像一个棉花人。 古大彬瞅一眼小满,抓起沙上的一个软垫,包起枪,回头对傻愣着站在墙角的刘叔一点头:“我们走了。” 刘叔不说话,一声粗重的叹息就像从泥地里出来的。 下楼的时候,元庆对胡金说:“我觉得咱们在刘叔家这么闹,不太厚道。” 胡金坏笑着说:“不给老操的上上弦,以后他毛病多着呢。” 元庆哼了一声:“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两样?” 胡金“嘎”的一声止住了笑声:“想做‘迷汉’吗?满大街都是,你看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元庆不想跟他斗嘴,转身问小满:“他们都回家了?” 小满搓着刚刚长出来的胡子,嘿嘿地笑:“嗯,真乖……三位老哥确实好玩儿。” 元庆问:“怎么了?” 小满说:“争着给我钱呢……我拿了,不拿白不拿!” 元庆忽然觉得小满变了,跟胡金一样喜欢钱,可他没有想到,钱害了小满也害了自己的前半生。 第七章 兄弟结义-1 那一阵子,回城的知青蚂蚁一样多,有门路的直接去工厂上班,没有门路的就分成了两路人,一路或在家闲着或四处打零工,望眼欲穿地等候就业机会,另一路或变成街头混混到处滋事,或凑钱开个小买卖应付日子,内心里还是盼望有朝一日能够去工厂上班。(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社会似乎将这些人抛弃了,没有人关心他们,连“两劳人员”都不如。“两劳人员”尽管不受人待见,但是报纸、广播很关心他们,号召厂矿企业不能将他们推向社会。这些人以前属于坏分子,受管制,现在叫“失足青年”,很气派……古大彬说,我现我的待遇跟退伍兵差不多。 突然有一天,“失足青年”这个称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歹徒”,让人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生。 那些日子,占据广播的有三大项:坚守“猫耳洞”的英雄、哪儿又生刑事案件、个体户的创业奇迹。 元旦那天,古大彬和胡金的饭店开张了,名字起得不是一般的土气合家乐餐厅。 开店的钱几乎全是胡金的,古大彬只掏了半年的房租。 古大彬曾经让胡金当老板,胡金死活不肯,说,论年龄你比我大,论社会经验你比我足,我要是当老板的话,街面上的口水就把我给淹死了。古大彬不再推辞,说,那你就少干点活儿,负责买菜,摘菜洗菜炒菜的活儿都是我的。胡金笑话他是个土鳖,哪有老板亲自干这种活儿的?就在门口贴了一张招聘服务员的广告。当天就来了两个乡下小姑娘。胡金留下了她们,长相丑一点儿的负责摘菜洗菜,顺眼一点儿的负责招呼客人打扫卫生。厨师的活儿当然就是古大彬的了,古大彬在潍北劳改的时候,干过两年伙房,自称千人大师傅,手艺绝佳。 临近开业的一天晚上,黄健明来了,一个人,灰头土脸的,摸出一个红包,说这是吴长水的意思。古大彬知道黄健明这是在给自己找面子,问,长水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黄健明说,他在劳教所,那里很自由,消息也灵通。古大彬说,有机会你去跟长水大哥说,就说我这个店是替他开的,想拿去的话随时可以拿去。黄健明不接茬儿,对胡金说,万杰快要出来了。胡金装作没听见,撕开红包,一张一张地把钱往桌子上摆:“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建明哥,不对呀,这才一百,你还欠我一千九呢。”黄健明的身子开始哆嗦,估计是气得:“大金,我跟大彬说过,这是长水大哥的意思,我欠你的钱以后再说。”胡金夸张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错了。” 黄健明走了以后,胡金对古大彬说:“坚决不能跟他客气,这种人,你只要一软,他马上弄你个半残。” 古大彬说声“我那是‘彪’了”,老鼠吃食似的点那些全是五元的票子:“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开业那天,古大彬对胡金说,我没有朋友,你喊几个朋友过来热闹热闹吧。 胡金说,我也没有朋友,那帮“皮子”不算朋友,我跟他们“断亲”了。 古大彬说,这样也好,省得以后那帮人吃顺了嘴,整天过来骚扰,就咱们四个热闹热闹算了。 下午,小满和元庆来了,抬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瓷财神关老爷手捻胡须,手持大刀,脸红得就像警灯。 古大彬眉开眼笑,吸溜着口水埋怨小满和元庆乱花钱,买个小点儿的文财神就好。 胡金在一旁笑道:“不是‘买’,是‘请’,这事儿咱们可得讲究着点儿。” 古大彬连连称是:“对,请,请!请来了关老爷这个假财神,顺便请小满和元庆这两个真财神。” 其实古大彬不知道,“请”财神的钱是胡金给的,小满和元庆哪来的钱? 小满在街道上糊纸盒,一个月二十四块钱,全都交给老满,老满把这钱攒着,说将来给小满娶媳妇用。小满起初不同意,要攒钱买一处大房子,老满说,政府有房子给咱们住,不需要你操心。小满的妹妹也说,等你结婚了再买大房子,现在咱们三个人,住得开。小满就不再坚持了,问小翠,小凤比你大一岁吧?小翠说,哥你不用打听了,她早晚是咱家的人,这事儿有我呢。小满的脸红了半天。 下雪那天,小满去送被他用半截酒瓶子划破脸的三哥,三哥在上车前递给小满几张十块的票子,五哥和栾哥一看,也忙着往小满的手里塞钱,说小满是个好兄弟,将来有事儿要请小满帮忙解决。往回走的路上,小满数了数这把钱,足有八十多块。当天晚上跟古大彬和胡金分手后,小满拿出四张十块的递给元庆,元庆不接,说他现在不需要钱。小满说,是兄弟你就拿着,要是你不拿,以后我需要钱的时候,饿死也不找你。元庆拿了,给他妈买了一双质量不错的皮鞋。元庆他妈问他哪来的钱?元庆说,他连续两届评上三好学生,学校奖励的。 过了几天的一个早晨,小满来学校找元庆,说他想去看看扁铲。 元庆很吃惊:“你不是誓不管他了吗?” 小满说:“卫东大哥说让咱们关照扁铲。” 元庆说:“他现在神经了,给他钱他也不会花。” 小满说:“会不会花是他的事儿,我的心意到了。” 元庆跟老师请了假,随小满一起回家问扁铲他妈:扁铲他奶奶家住哪里?扁铲他妈就说了一个地方。两个人坐上车就去了。扁铲他奶奶家离市区不远,也就坐了一个来小时的车。下车后打听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扁铲他***家。扁铲他奶奶说,扁铲背着画夹子上山了。两个人漫山遍野地找,终于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看见了扁铲。扁铲长高了,看上去比小满几乎高出了一个头,跟元庆的个子差不多。 扁铲没有看见小满和元庆,直挺挺地站着,眯着眼睛,将一支铅笔在眼前拉锯一样地比划。 元庆抓起一把雪,捏紧,扔在扁铲的头上,拉着小满蹲下了。 扁铲来回看,没有现情况,继续拿着铅笔比划。 小满沉不住气了,跳起来大喊:“肖二彪子,往这边看!” 扁铲一看见小满和元庆,脸就红了:“你们怎么来了?” 元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肩膀:“听说你神经了,这不挺正常的吗?我们怎么就不能来?想你了嘛,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哪能随便就忘了呢?小满财了,给你送点儿钱过来。”一听钱,扁铲的脸更红了,红得就像一只大茄子:“我挺好,吃穿不愁……”小满拿出钱,给扁铲塞到裤兜里,抓起画夹子往山下走。扁铲跟了上来:“你哪来这么多钱?你上班糊纸盒也不容易,这钱我不能要。”嘴里尽管这样说,一只手还是将裤兜捂得紧紧的。元庆笑了笑,拉住小满说:“送下钱就没什么事儿了,在这里坐坐咱们就回去,别耽误了画家搞创作。” 小满把画夹子递给了扁铲:“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扁铲撇了撇嘴:“不回去了……” 元庆说:“别怕,那帮‘皮子’全抓起来了,剩下的几个也轻易不出来了,没人找你的麻烦。” 扁铲偷眼望望小满:“我知道小满替我出过气了……我不是怕他们,我是不想回去,我要在这里好好画画。” 元庆说:“你又没有个名师指点,就这么乱画,能画出个光景来?” 扁铲挺了挺胸脯:“能。我有悟性……这些天村里的乡亲就请我画灶王爷什么的呢。” 小满哼了一声:“你他娘的真不孝顺,把一个老娘丢在家里,一个人在外面享受。” 扁铲不敢看小满,低着头哼唧:“是我妈让我来的,再说,我奶奶是我妈的婆婆……” 小满踢一脚雪,望着扬散在眼前的碎雪,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妈,扁铲有妈,我的妈死了,死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元庆拉着小满和扁铲,找了一块大石头,扑拉开上面的积雪,坐下了。 山坡下旋上来一阵好大的风,风夹着沙子一样的碎雪涌上来,摔在脸上针扎一样疼。 三个少年默默地坐在风里,那些白色的风很快就将他们淹没了。 第七章 兄弟结义-2 元旦那天,几乎一桌客人也没来合家乐餐厅。小说ap.文字版古大彬直埋怨胡金是个狗头军师,开业的日子选得很操蛋。胡金说,日子没错,新一年的开始,从头做起,很吉利的,没有客人来正好,咱们自己热闹,顺便商量一下以后的展。古大彬去厨房炒菜,让元庆他们去外面放鞭炮。 四个人坐下的时候,天已擦黑,简单说了几句吉祥话,大家开始喝酒。 古大彬的酒量很大,一口一杯啤酒,把小满灌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胡金酒量小,跟了几杯,脸就红成了鸡冠,拽起小满跟他乱聊,聊到当年那场事儿,两个人推搡几把,咧着嘴笑。 敢情古大彬很能说,从他开始在街头上打架开始,一直说到在潍北劳改,唾沫星子把前襟湿了一大片。 通过这些话,元庆很敬佩古大彬,感觉他的经历真多,这些经历对以后的生活很有帮助。 想想自己的家,元庆的心里很是黯淡,爸爸身体不好,妈妈没有工作,哥哥在外地当兵,家里需要一个顶梁柱呢。 古大彬说着说着,突然提到三国里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事,说:“好兄弟只有绑成一块儿才能成大事。” 元庆喝得有点儿晕乎,迷迷糊糊地跟了一句:“要不咱们也来它个合家乐四结义?” 古大彬瞅了瞅胡金,胡金正在跟小满说大宝的事儿,一脸鄙夷:“**毛灰啊!跟他混久了,会死人的……”见古大彬正在瞅他,拧一把嘴唇,笑道,“不是说你啊,说宝叔呢。你们在谈什么呢?”古大彬说:“元庆的意思是,咱们兄弟四个拜个把子。” 胡金“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好啊,这事儿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小满在那边拍了拍桌子:“要来就来点儿痛快的,合计个?拜了!彬哥老大,胡金老二,我……”“不用那么着急吧?”古大彬拦住话头,征询地看着元庆,“这可不是个小事儿。”没等元庆说什么,小满忽地站了起来:“有什么呀,不就拜个把子吗?来吧,彬哥,坐好,先受我一拜!当初你救了我一命,以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了……”胡金拉了小满一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我被万杰打了一枪,要不是彬哥……”小满的情绪激动起来,眼圈有些红,“彬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哥!” “别这样说……”古大彬好像被感染了,眼圈也跟着红,“以后咱们兄弟四个都是亲兄弟。” “彬哥说得没错,”胡金拽小满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彬哥的意思是,那天碰巧了……” “别乱说话!”小满又站了起来,“元庆,你个话,这个把子到底拜还是不拜?” 元庆猛地灌了一杯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拜!” 小满抓起一个酒杯,“啪”的摔在地上:“痛快!” 胡金仿佛受到惊吓,弹簧似的跳起来,到处找笤帚:“看看看看,新开张的一个饭店就这么乱糟蹋,万一进来客人,扎着人家的脚可怎么交代?大过年的……笤帚,笤帚呢?小王,笤帚呢?”说着,骂一声“娘个x的,白养活你了”,鬼子探雷似的弓着腰走了出去。 “胡金,顺便出去买香和烧纸啊!”小满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古大彬,“书上说,这是拜把子必须的。” “他不会回来了,”古大彬怏怏地摇了摇头,“他的脾气跟咱哥们儿不太一样呢。” “那就随他去!”小满想要出门,“东西我去买。” “不用了,店里有,”古大彬拉回小满,摸一下元庆的肩膀,“你再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小满瞪了元庆一眼,“痛快点儿,不然你也出去,我跟彬哥两个人拜!” 元庆冲小满翻了个白眼:“你瞎‘晃晃’什么?我说不拜了吗?拜!”把脸转向古大彬,猛地一点头,“彬哥,开始。” 古大彬笑笑,起身走了出去。 盯着古大彬的背影,元庆对脸色通红的小满说:“以后你当着外人的面,少跟我吹胡子瞪眼的。” 小满横了一下脖子:“彬哥是外人吗?” 元庆被噎了一下,张张嘴,抓起一瓶酒,咕咚咕咚地灌。 古大彬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烧纸和一捆香:“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关老爷那儿拜?” 元庆点点头,问:“胡金真的走了?” 古大彬说:“小王说他出去买活鸡去了……不用管他了,我了解他,他不一定回来了,”一手一个搂着元庆和小满的肩膀往外走,“胡金暂时不参与也好,当年刘关张就是三个人呢,这事儿挺吉利的……你们不要误会他,胡金的脾气就这样,怪着呢,可是他没有坏心眼儿,是个可以交心的兄弟。元庆你说是不是?你们是同学,他除了以前‘乍狂’点儿,为人是不是很讲义气?所以,他也是咱们的好兄弟。” 三个人走到摆放关公塑像的那个角落,古大彬郑重地在香炉里插了三炷香,退回来,垂头站立。 小满手里捏着一瓶白酒,用牙咬开瓶盖,放在香炉的一旁,回来站在古大彬的右边。 元庆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瞅瞅古大彬和小满,双手合十,鸡啄米似的冲关老爷点头。 三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古大彬拉拉元庆和小满:“好了,跪下吧。” 三个人跪下,古大彬“嘣嘣嘣”磕了三个头,开口说:“我,古大彬,生于1961年,从今天开始要跟元庆、向春满结为生死兄弟,请关老爷作证。”元庆也磕了三个头,对着关公塑像说:“我,元庆,生于1965年……以后跟彬哥和小满就是亲兄弟了。”小满已经嗑完了头,咳嗽一声,声音大得像是在跟谁吵架:“我,向春满!1966年出生,愿意跟古大彬、元庆结为生死兄弟,从今往后肝胆相照,决不分离!有肉同吃,有酒同喝,有罪同受,生死与共……”想了想,继续说,“不能同生,但愿同死!”元庆想笑,你***,这不是跟人家刘关张学的嘛……瞥一眼脸色凝重得像挂了霜的古大彬,没笑出来,干脆伏下身子,脸贴着地皮,听小满继续说。小满不说了,起身,开始烧纸。 古大彬也站了起来,拿过香炉边的那瓶酒,沿着那堆烧纸浇了一圈,仰起脖子将剩下的半瓶酒灌进了喉咙。 元庆伏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感觉这事儿有些滑稽,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滑稽在哪里。 那堆烧纸的火灭了,微风吹过,灰黑色的纸灰蝴蝶一样在半空中飞舞。 看着那些纸灰,元庆感觉很不自在,心里好像有一块阴影,可是他实在分析不出来这块阴影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古大彬过来抱了元庆一把:“今天过年,咱爸咱妈在家等着,你早点儿回去吧。” 门被推开了,门框撞在元庆的鼻子上,让他的鼻子一阵酸,抬头一看,胡金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口:“三位彪子,醒酒了没有?”古大彬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小满上下打量着胡金:“你买的活鸡呢?”胡金一惊一乍地说:“买活鸡?买那玩意儿干什么?哦,知道了,老满大爷年纪大了,想炖鸡汤补补身子啊……咳,你瞧我这脑子!小王,小王赶紧去菜市场,记着啊,买老母鸡!”见古大彬表情怪怪的瞪着眼看他,胡金耸了耸肩膀,“彬哥,酒没喝好是吧?来,咱们继续。”古大彬皱皱眉头,突然笑了:“好啊,喝不死你!来,咱们继续。” 胡金跳过去,高喊一声:“好嘞,喝死去!”丢下元庆,直奔酒桌。 胡金可能做梦都梦不到,没过几个月,他真的就“去了”。 第八章 少年的困惑-1 过完年,元庆回到了学校。()3月27日,他满18周岁了,身材挺拔,胡子拉碴,完全是个青年的样子了。 元庆的生日过得很简单,他妈早晨煮了面条,面条里卧了两个鸡蛋。 吃饭的时候,元庆他妈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要让家里心事了,能考上大学就上,考不上就去上班,暂时不招工,你先去木器厂当临时工,木器厂的厂长是咱们老乡,你爸爸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元庆嗯嗯着,心说,考什么大学呀,就我这学习成绩,连个中专都考不上,混完文凭,先干临时工,年底上班得了。元庆他爸爸说,你哥哥今年就从部队复原了,家里不需要你那点儿工资,你好好做人比什么都强。 元庆觉得老爷子这话里有话,放下饭碗,紧着嗓子问:“爸爸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 元庆他爸爸说:“胡金是个小偷,你不要整天跟他掺和在一起,没有好处。” 元庆说:“胡金早就不偷东西了,人家响应国家号召,干个体户了,开饭店呢,我有时候过去帮帮工。” 元庆他爸爸说:“我看见胡金和小满在菜市场跟人打架呢,把人家的头都打破了,他们还打……”叹口气,接着说,“你老满大爷挺不容易的,年轻的时候去缅甸打过鬼子,后来上了军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一大把年纪才生了小满。小满又这么不听话,你说这家人的日子到底还怎么过呀……小翠又生病了,肺结核,这病难治呢。你老满大爷退休了,干不动了,全指望小满了……” 元庆的心里有些不好受,拦住话头说:“小满挺好的,他就是想多赚点儿钱才去跟着胡金干的。” 元庆他爸爸说:“胡金这孩子喜欢‘闹妖’呢,跟他爹一个德行,他爹当年就是个‘横立’(不讲理)人。” 元庆说:“你快别说人家的事情了,他爹都死好几年了,他妈去年也死了。” 元庆他爸爸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放下了筷子:“唉,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没了……人这一辈子不扛混呢。” 走在上学的路上,元庆的心沉甸甸的,想想今后的路,感觉一阵茫然。 一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在元庆的眼前晃……当工人,当工人,就算混成个技术员,工资能比得上胡金和古大彬?上个月,胡金塞给元庆三百块钱,全是十块一张的,掐在手里很有质感。胡金说,这是去年你的分红,今年的从三月份开始算,年底至少这个数,胡金伸出了三根指头。元庆问:“三千?”胡金说:“三万。”三万这个数目对元庆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元庆不相信:“你家是开印钞厂的?”胡金神秘兮兮地说:“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彬哥啊。你不知道,咱们饭店的生意好极了……两项,一,国营饭店价格高,大部分人吃不起,都来咱们饭店吃,情况你也看到了。二,周边的饭店都让咱们给折腾跑了,咱们属于马克思说的垄断经营……” 胡金说得没错,元庆参与过两次“折腾”同行的事情。 第一次是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古大彬喊上元庆和小满,坐在一家饭店里喝酒,装喝醉了,砸了人家好多东西。 就在那家店主想要找人报复的时候,三个人又在另一家饭店上演了同一出戏。 过了没几天,那两家饭店就关张了,因为胡金出面不知道跟人家说了什么。 过年期间的一天,小满来元庆家找他,说,昨天晚上有几个小混子在店里喝多了,砸了好几个盘子,把小王的头也打破了,古大彬没在店里,他们砸完,临走丢下话,说,明天还来砸。元庆问,谁家的孩子这么大胆?小满说,我打听过了,是郊区一个村长家的孩子,那个村长在城里开了一家瓷器店,他在瓷器店里卖瓷器。元庆问,大哥的意思呢?小满说,他今天没去。元庆说,带我去找那个小混子。 两个人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那家瓷器店,进门的时候,外面下着很大的雪。 那个小混子不知道来者不善,过来跟元庆和小满介绍那些瓷器。 元庆说:“真不错,就是贵了点儿,买不起。”说着,就从架口上往下扒拉瓷器,地上“噼啪”乱响。 小混子急了,抓起地上一把砍柴用的斧子就往元庆的头上砍,元庆闪过,小混子倒了小满的拳头上带着血迹。 元庆把脚踩在小混子的脸上,一下一下地碾:“晚上去合家乐餐厅,我要是见不着你,明天通知你爹来收尸。” 小混子在元庆的脚下哭:“亲哥,不去你杀了我……” 晚上,元庆没有去餐厅。 后来,胡金来找元庆,说那个小混子被他爹拧着耳朵去了餐厅,摆了一桌子酒席,古大彬和小满都喝醉了。 胡金临走时拿出五十块钱递给元庆,说,小混子他爹赔了餐厅三百块钱,这是你应得的。 元庆接过钱,感觉自己就像古大彬的打手一样,一点儿也找不到做兄弟的感觉。 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声音尖厉,在这样的声音里,元庆感觉自己的面目开始模糊不清,犹如树木进入夜色那样。 这样的钱,元庆没有给他妈,他觉得这种钱不太干净,很快就花光了。 花钱的时候,元庆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有一种麻木的痛快……妈的,有钱的感觉真不错。 第八章 少年的困惑-2 此时的元庆就像海面上漂着的一块木头,他不知道海浪终究会将他推向哪里。(,) 那天在大院儿里站着,小满对元庆说,刚过完年那阵,他和古大彬两个带着枪去了一个不听话的同行家,连吓唬带玩真的,把他的家给砸了,那家规模比合家乐餐厅还大的饭店也关门了。元庆的心里有些毛糙,说,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大妥当?万一碰上个较真的,去派出所报案,警察就好抓咱们了。就算人家不报案,咱们这么“作”下去也不好,良心上过不去不说,早晚得出事儿。小满笑出了眼泪:“二哥你就是一个‘迷汉’,你想想,咱们要是不这么干,谁瞧得起咱?咱一没权,二没钱,想要出人投地,不玩点儿狠的哪辈子能混出头来?” 小满笑出来的眼泪里全是坏水,元庆看着他那张刚出樊笼的老虎一样的脸,不想跟他说什么了。 小满看了元庆一会儿,拉长了脸:“怎么个意思啊二哥,跟我玩忧愁的?那玩意儿是‘迷汉’才玩的,咱们这种人没那闲工夫玩这个,顶多不痛快,你说是不是?”元庆说:“你才玩忧愁呢,我他妈这是担心你呢。”小满又笑了:“担心我?哈,那也算是忧愁。何以解忧?唯有票子。”说着,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元庆的肩膀,矜着鼻子说,“你不要担心,以后这样的事情不用你管了,我和大哥就办了。” 元庆弯腰抓起一把雪,雪在他的掌心里捏成了一坨冰。 小满问:“怎么样?” 元庆说:“你去跟大哥说,以后不用他出面了,他是老板,办这样的事情不方便,我跟你去。” 元庆的本意是,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跟小满去,也好控制点儿局面,不能太过分了。 元庆不知道,很多情况下,所谓“局面”,不是一拳两脚,三言两语就能控制得了的。 元庆没有参加高考,他觉得没有必要,白浪费时间,就算再给他长俩脑子,他也考不上。 六月的一天,一个同学过来喊元庆返校,说学校今天要毕业证书。 元庆骑着刚买的自行车去了学校。 等待毕业证的时候,元庆问一个同学,大腚怎么没来? 那个同学笑弯了腰:“你想要再见到他的话,恐怕就得去监狱见了。” 元庆问,大腚犯了什么事儿? 那个同学笑得满脸开花:“强*奸啊……你听我说,前几天我们来学校除草,大腚没来。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个警察,问大腚在学校里的表现。大家就估计出事儿了,还帮大腚说好话呢。警察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大腚‘作’了大‘业’!就在前一天晚上,这家伙摸到一个建筑工地,钻到一个女工的床上,非要跟人家xx不可,人家就糊弄他,说先去洗洗,要玩就痛痛快快地玩。大腚当真了,脱了衣服在床上等。结果,那个女工带人来了,当场把他摁在那里,打了个半死以后送去了派出所。据说这小子很滑稽,去工地之前先化了装,用毛笔把鬓角画成高仓健那样的,大黑天戴着蛤蟆镜,还借了邻居大哥的一条喇叭裤穿着,一派时髦青年的样子……估计这事儿得判他个三年两年的。” 元庆跟着笑:“**他二大爷的,还真看不出来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那个同学说:“据说刚摁住他的时候,他还吓唬人家,说他表哥是公安局的局长。” 元庆说:“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表哥就是国家主席也白搭,等着坐牢去吧。” 拿到毕业证,元庆直接去了合家乐餐厅,要跟大家庆祝一番。 古大彬在厨房忙活,元庆拉着胡金和小满喝酒。说起大腚被警察抓了这事儿,胡金说:“我听说这事儿了,挺冤枉的。我一个干联防的朋友说,那个叫大腚的其实没想强*奸,就是想打扮起来跟那个女的‘涨颠涨颠’(显摆),因为那个女的见过他几次,好像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大腚性子急了点儿,没说上三句话就动手动脚,被人看见了,那个女的就翻脸了,说大腚要强*奸她……彪子孩儿,该当着倒霉。” 闲聊了一阵,元庆说,我这就算是正式踏上社会了,我得找个地方上班去。胡金说,你直接来餐厅干得了,我们忙不过来。元庆知道店面扩大了,店里确实需要人,可是他不想过来,他爸爸提前把话撂下了,让他去木器厂干临时工,如果元庆自作主张,就不要回来了。 元庆不想扫胡金的兴,敷衍道,看看再说吧。 胡金好像知道元庆的想法,说,你要是为难就算了,经常过来看看也好。 小满白了元庆一眼:“想做老实孩子?做呀,没人拦你。” 元庆感觉这些日子跟小满有点儿不对脾气,想解释一下,又觉得那样更生分,干脆不说话了。前天晚上元庆就跟小满别扭过一次。在大院儿中间的那块大石头上坐着,元庆对小满说,我觉得你不应该跟彬哥一起做那些太“力霸”的事情。小满不以为然:“我没做‘力霸’事儿。既然我跟大哥结拜了,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见元庆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小满说:“大哥有事儿我上,你有事儿我也上,咱们是兄弟,天上下刀子也上!”元庆说,反正我觉得有些事情不要去做,危险不说,还昧良心。小满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男人要遵守自己的承诺!” 看苗头,小满又要说他的那一套道理,元庆干脆把脸转向了门口,门口有一缕阳光在摇荡。 胡金也瞧出苗头不对,云山雾罩地打哈哈,不时拉着元庆的手跟小满握。 越是这样,元庆越是感觉不是味儿,干脆说他肚子疼,怏怏地回了家。 第九章 终于闹出事来了-1 月底,元庆去木器厂上班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活儿很累,往电锯上抬木头。木头大的时候,八个人抬,木头小的时候两个人抬。 跟元庆一起抬木头的有一个叫穆坤的小伙子,长得很精神,比元庆小几个月,喜欢开一些不分尺寸的玩笑。 一次,穆坤攀着一个姓李的师傅的肩膀,小声说,你妹妹长得真漂亮,是男人看见她就得硬。 李师傅上火了,要揍他,穆坤跑出去老远,嘿嘿地笑:“我是你妹夫!” 李师傅彻底恼了,拎着一块木板追得穆坤满院子跑,最后在女厕所里揪出了穆坤,一板子敲肿了他的脸。 下班的路上,穆坤对元庆说,李师傅太不给人面子了,弄得我以后在厂里没法混了,元哥你能不能帮我修理修理他?元庆对李师傅也有意见,因为他偌大的个子,抬木头的时候偷奸耍滑,别人都在起身,他只喊号子,腿上不用力气,大家都知道这事儿,不跟他计较,抬木头的时候有他没他就那么回事儿罢了。可是元庆不那么想,元庆想,你他娘的工资拿得比我们多,凭什么不出力?穆坤一说,元庆点了头。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元庆拦住了李师傅:“你凭什么欺负穆坤?” 李师傅当胸给了元庆一拳:“小屁孩子想当侠客是吧?”话音刚落,李师傅就蹲在了地上,浑身抽搐。 当月,元庆没有领到工资,因为李师傅的“蛋蛋”肿成了西瓜,住了半个月的院,元庆的工资做了李师傅的医药费。 元庆不想在木器厂干了,他觉得那个地方很“妖”,不是年轻人呆的地方。 八月份的某天半夜,元庆被一阵接一阵的警笛声惊醒,一宿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元庆去合家乐餐厅问胡金,昨天半夜那是干什么,怎么跟世界大战要爆似的?胡金说,严打开始了,警察连夜抓捕那些社会混子呢。元庆不懂,又问,什么是严打?胡金说,严打就是严厉打击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还要从重从快从严,彭真签的命令,报纸上都说了。元庆的心忽然就是一紧:“没咱们什么事儿吧?” 胡金摇了摇手:“有咱们什么事儿?咱们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又没犯法。” 元庆说:“咱们也打过架,还强买强卖来着……” 胡金说:“你别乱说话呀,哪有的事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对小满说,“你跟彬哥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小满在吭哧吭哧地啃一根黄瓜:“躲他爹那个呀?我犯过法吗?” 胡金讪笑着点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满哥正人君子,不做犯法的事情,咱不怕警察……”外面蓦地传来一阵警笛声,胡金下意识地往里躲,一怔,又踱了回来,“呵,警察神经了,白天晚上不闲着……”抻着脖子往外看,“这又是在抓哪个呢?” 元庆出门看了看,三辆警车掠过街道,车轮下拽出一溜灰黄的尘土。 小满冲元庆笑了笑:“不用怕,那不是抓你的,你是个老实孩子。” 元庆不理他,问胡金:“彬哥呢?” 胡金愣怔一下,脸色有些白:“对呀,彬哥哪去了?小满,彬哥今天怎么没来?” 小满淡然一笑:“没事儿,警察没去抓他。你们就别问了,他这几天不能来了,过几天再来。” “呵,现在你跟彬哥的关系比我跟他还铁,”胡金嘬了一下牙花子,“这就叫后来者居上啊。得,没事儿就好……小满哥,你也不用跟我‘藏猫儿’,我知道彬哥的意思,不就是估计形势不好,出去躲躲吗?这样很好啊,我还害怕他在这里,警察过来找,影响咱的生意呢。” 元庆问:“彬哥没做犯法的事情吧?” 胡金说:“我没看见他做犯法的事情。可是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做过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彬哥这个人很有数,可能是他觉得咱们前一阵子做的那些事儿不太好,有可能被人举报,警察会来‘叨叨’他,先出去躲着了。唉,咱们也仔细着点儿吧,别惹麻烦了。” 胡金刚说完这些话,门外就走进来三个警察:“谁是古大彬?” 胡金迎上去敬烟:“他今天没来,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我是胡金。” 一个警察直接擒住了胡金的手:“找的就是你!” 胡金想要反抗,直接被那个警察别着胳膊摁在了地上,胡金娘们儿似的尖叫:“打人犯法” 一个警察问呆立在那里的小满:“你是向春满吧?” 没等小满点头,小满的胳膊也被别到了身后,小满挺着脖子反抗,被一个警察蹬着腿弯跪下了。 元庆想跑,一个警察大吼一声:“元庆,跑了性质就变了,过来蹲下!” 三个人姿态狼狈地被押上了一辆停在餐厅不远处的吉普车。 在车上,一个警察拍着元庆的脑袋说:“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学生,放着学不上,跟着这帮小混子瞎闹腾什么呀。”元庆歪头看了看那个警察,感觉面熟,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警察叫魏捷,是他哥哥的同学,悬在嗓子眼的一块大石头一下子落了下来:“哥,我没犯法吧?” 魏捷推了一把元庆的脑袋:“犯没犯法我说了不算,需要调查,老老实实去派出所交代问题吧。” 小满在座位上挣扎,被魏捷一把揪下来,按着脑袋踩在了车道上。 胡金老实得像只病猫,大气不出一声,缩着肩膀看自己的脚尖。 魏捷踢了他一脚:“你以为你不掏包了就完事儿了?狗改不了吃屎!你的底子依然是个渣滓。” 胡金不停地点头:“对,对,警察叔叔说得没错……” 进到派出所,元庆现,这里的三面墙根下蹲满了人,跟骡马市上展示牲口似的。让元庆感到吃惊的是,穆坤竟然也光着膀子蹲在那里,阳光把他的脊梁晒得通红,就像一只刚出锅的大虾。穆坤同时也看见了元庆,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元哥,你怎么也来了?” 元庆笑了笑:“他们抓错人了。” 穆坤扯着嗓子喊:“干部你们不好弄这个呀,我们都是良民!”身边黑光一闪,一根电棍猛地戳在他的嘴上。 元庆被带到了一间泛着刺鼻烟味的办公室,魏捷示意他蹲下,坐到桌子后面问:“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元庆摇头:“不知道。” 魏捷点上两根烟,丢给元庆一根,用一根手指敲打着桌面说:“你参与过很多次打架。一次是在学校,一次是万杰家的楼下,还有几次是别人没打你,你打别人……这些我们都掌握,你就不用跟我重复了。我来问你,古大彬涉嫌敲诈勒索,这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元庆张口就来:“我知道。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是我干的,我砸了两个饭店。” 魏捷笑了:“你很讲哥们义气嘛……这个我们也掌握。你回答我,你知道不知道古大彬敲诈过一个叫黄健明的人两千块钱这事儿?”元庆的脑子突然打了一个闪,黄健明给胡金打过一个两千块钱的欠条,可那是胡金的事儿,怎么牵扯上古大彬了?难道古大彬瞒着胡金去找黄健明把那没有影的两千块钱拿到手了?那可真是太操蛋了……元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事儿,我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古大彬了。” 魏捷盯着元庆看了好长时间:“你要跟我说实话,不然对你很不利。” 元庆拍着地面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不知道的你让我怎么说?” 魏捷又盯着元庆看了一会儿,一甩头,对一个站在元庆身后的警察说:“你继续审问,我去那边看看。” 太阳的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打在元庆的肩膀上,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魏捷出去没有多长时间就回来了,摸一把元庆的脑袋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元庆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事儿了?” 魏捷说:“没事儿了,你犯的那些事情暂时还够不上拘留,我们要抓的是古大彬。” 走到门口,魏捷按着元庆的肩膀说:“如果你现古大彬的踪迹,马上过来汇报,这样对你是有好处的。” 在派出所门口,元庆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小满,小满气哼哼地看着元庆:“警察扯淡!” 元庆笑了笑,问:“胡金呢?” 小满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被警察留下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走到一条路口,元庆说:“跟我回家吧,这几天不要去餐厅了。” 小满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大哥不在,我不能丢下餐厅不管!” 望着小满的背影,元庆感觉心里毛毛糙糙的,小满在他的心中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第九章 终于闹出事来了-2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爷子问元庆:“你不在木器厂干了?”元庆点点头,不敢看老爷子的脸。(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老爷子说,这样也好,现在严打了,“作孩子”(调皮孩子)应该在家里好好想想。元庆他妈说,在家呆两天就回去上学吧,今年没考上,咱们参加补习班,明年再考。元庆说,也好,等下次开学吧,开了学我找校长问问去。其实,元庆哪有心思再去上学?白浪费时间。可是下一步的打算,元庆自己也没想好。 整个下午,警车就没有间断在街上呼啸。天好像也被吓着了,阴得就像一个痨病鬼的脸。 傍晚的时候,胡金来了,脸色惨白,站在院门口冲坐在院中间大石头上呆的元庆扇扇子似的招手。 元庆吃了一惊,他怎么回来了?窜出去,一把将胡金拉到了院外的一处黑影:“你是不是跑回来的?” 胡金紧着嗓子说:“是。我趁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溜了……你看没看见小满?” 元庆摇头:“他不是去了餐厅吗?” “没在!餐厅关门了……”胡金表情狰狞,脸上的肉全都挤到了颧骨上,“妈了个x的,古大彬不是人‘揍’的!他害了老子……”没等元庆开口问,胡金兔子啃萝卜似的碰着牙齿说,“他整个就是一个钱蝎子!你猜咋了?上个星期天,他背着我去找了黄健明,用枪顶着黄健明的头,逼着他把两千块钱拿出来。黄健明也是个‘**’,立马找人借了钱给他。古大彬拿了钱,连告诉我一声都没告诉,自己‘密’了。昨天,老黄去派出所把他给告了。这小子要是还有点人味的话,就应该跟我打声招呼,可他没打,一个人‘颠’了!这不是害我吗?警察立逼着我承认这次敲诈勒索是我策划的,我***冤不冤啊我?元庆,你别怪我犯小人,我怀疑古大彬跟小满商量过这事儿……” “去你妈的!”元庆猛地推了胡金一把,“小满不是那样的人!” “也许是我想多了……可是刚才我潜回餐厅,小满不在,他去找古大彬了……” “说话要有证据!”元庆的声音尽管底气十足,可是脑子却空空荡荡的,像是被捅过的马蜂窝。 “证据有。我碰见钱广了,钱广说,他亲眼看见小满和古大彬两个躲在一条胡同里嘀嘀咕咕……” “别说啦!”小满,你到底是怎么了?元庆的脸热得就像高烧,拉着胡金就走,“去餐厅!” “你在前面,我远远地跟着,”胡金挣脱开元庆,“我怕警察现,直接逮我。” 元庆没有回头,风一般往餐厅那边跑,耳边全是猎猎作响的风。 胡金踉踉跄跄地贴着墙根,眼睛望着元庆,跟一阵,停一阵,就像一只被风刮着的破灯笼。 元庆抄近路,钻进火车站东边的一条胡同,突然被人拽住了,元庆抬头一看,一个腋下夹着一只行李卷,穿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满脸胡子的人,笑咪咪地站在他的跟前。肖卫东?元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肖卫东是个体格健壮的大个子,这个人看上去很瘦,也不是那么高大……可是,站在元庆眼前的这个人确实就是肖卫东,元庆觉得他矮了,那是因为元庆长高了的原因。肖卫东见元庆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他,收起笑容,伸手拍了拍元庆的肩膀:“别看了,我是肖卫东。”元庆的眼睛一亮,促声问:“你被释放了?”肖卫东一皱眉头:“复员。”元庆拍拍自己的嘴巴:“哦……哥,你回家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我弟弟呢?”肖卫东问这话的时候,元庆已经不见了。 合家乐餐厅的大门紧闭着,一只流浪狗走走停停地在门口嗅地上的那些油渍,不时抬起头冲餐厅汪汪两声。 元庆跑到餐厅那儿,稳稳神,走到门口,喊了两声“小满”,里面没有反应。 元庆回头望望,胡金贴在一个墙角往这边看。天黑得很快,仿佛就在一眨眼之间就黑透了。 元庆又喊了两声,转身走到餐厅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提一把裤腿蹲下了。 小满到底去了哪里呢?难道他真的像胡金说的那样,玩了不仗义的事情?不会吧,小满绝对干不出那样的事情来!就算他在古大彬的撺掇下,干了,那他也应该对我说的。不会,绝对不会……就在元庆想要站起来舒一口气的时候,餐厅旁边的胡同里忽地蹿出一条黑影。 借着餐厅门口的灯光,元庆看清楚了,那条黑影是小满! 小满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撞向餐厅大门。 小满被人追杀!元庆如同遭到雷击似的浑身一颤。 就在小满即将把门打开的时候,胡同里冲出几个人来。元庆大喊一声:“小满,当心”箭一般冲了过去。 晚了,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小满倒下了,地上砸起一层尘土。 与此同时,胡金闪了出来,他的手里举着一块看上去很沉的水泥砖,怪叫着冲向那几个人。 元庆跑得太快,猛地撞倒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元庆抓起自行车,双手高举,狠狠地砸倒了一个扑向胡金的人。 那几个人一愣,蜂拥扑向元庆。 元庆不敢应战,撒腿冲进旁边的一个小卖部,从里面拎起一条板凳,挥舞着杀了出来。 那帮人仓促应战,被元庆抡倒了一个……“**都不想活了?!”胡同里冲出了光着膀子的古大彬。古大彬手里擎着猎枪,上下乱舞,“都***给老子闪开!谁要是敢动我的兄弟,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古大彬的气势太壮了,餐厅门口的人全都愣住了。 小满艰难地爬起来,一把抱住了身边一个人的一条腿,张口就咬,那个人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张牙舞爪地往后退。 胡金手里的水泥砖脱手了,水泥砖重重地落在一个人的头顶上,那个人一声没吭,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就在元庆想要丢掉板凳过去搀扶小满的时候,一个黑影举着一把砍刀,猛地砍向了小满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元庆手里的板凳甩出去了,板凳撞在那个人的后脑勺上,那个人往前一扑,直接趴在小满的身上。 小满推开他,翻身起来,对准他的肚子,一脚比一脚用力地踢。 古大彬在喊:“小满住手!那是大勇哥!” 胡金一愣,刚要过去拉小满,接着就跌倒了他的两腿中间被横空而来的一脚踢中,迅蜷缩成了刺猬。 元庆冲过去扶胡金,一只脚重重地抡在他的脸上,眼前金花一闪,元庆一下子扑在胡金的身上。 有人在远处喊:“警察来啦!”元庆的眼前腿脚乱晃,身边一下子空荡起来。 元庆翻身坐起,下意识地四下打量,不见了远处的古大彬,也不见了身下的胡金,只看见餐厅上方的灯笼在随风摇荡。 几个警察在往这边跑,没有声音,元庆的耳朵好像失灵了。小满呢?元庆机械地跳起来,赫然现小满背对着他,肩膀上开着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而下。元庆过去拉小满,拉不动,小满好像疯了,嘴里出野兽般的嘶吼,死命地踢那个人的肚子。 “元庆,快跑!”胡金出现了,他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大了不少,抓住元庆的手,猛地将他拽进了胡同。 “还有小满……” “顾不上他啦!”胡金拖着元庆,蹿上一堵矮墙,纵身跳了下去。几个警察呼啸而过。 第九章 终于闹出事来了-3 蹲在矮墙后面,元庆大口地喘气:“小满被警察抓了,这次没有指望出来了,我估计那个人的肚子已经被他给踢破了……” 胡金呼哧呼哧地喘气:“麻烦大了啊这次……他打的是大勇……不要命了啊,这肯定是古大彬捣鼓的事儿。小说ap.整理[]” 元庆好像听胡金提过大勇这个名字,心头一下子罩下来一块阴影:“大勇是谁?” 胡金半天没有反应,元庆推他:“说话呀。” 胡金刺猬一样地蜷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抽搐:“不能说了……赶紧送我去医院,快,我快要完蛋了……” 元庆抱起他的脑袋:“你怎么了?” 胡金的声音就像一条将死的狗:“太狠了,太狠了……他们踢坏了我的‘三叉’!快,快送我去医院……”“去医院找死啊!”元庆猛地丢下了胡金的脑袋,“小满被人砍了,肯定会去医院,那几个人也有受伤的,肯定也得去医院,警察在旁边……”“兄弟,求求你,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快要不行了,听我的,去医院……”胡金抽搐着,伸手摸到了元庆的一条腿,“你放心,咱们是自卫,不怕警察……快,送我走!” 元庆想了想,用力架起了缩成一团的胡金:“我送你到医院门口……你自己能不能走路?” 胡金摇头:“我感觉散了架子……” 元庆把心一横,一条胳膊胡金的两腿中间,一条胳膊猛力一拽他的肩膀,扛起来就走。 闪进另一条胡同,元庆张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街,一个人也没有。 窜出这条胡同,元庆把胡金放下,说声“你等等”,疾步冲上了马路。迎面过来的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躲闪不及,被元庆一把拽下来,骑上他的自行车窜回了胡金藏身的地方。胡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小哥,你是个仗义人。” 元庆不说话,支好自行车,把胡金架到后座上,猛地一拍的的后背:“抱着我的腰!” 自行车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那个被抢了自行车的人在后面死了娘似的喊:“我的车” 在医院门口丢下自行车,元庆问胡金:“你到底能不能自己走?” 胡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摇手。 元庆四下看了看,索性又扛起了胡金:“我送你去急诊室,你自己喊大夫过来,我必须走!” 刚进到急诊室的那条走廊,元庆就愣住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七八个警察站在一边,急诊室里传出小满的声音:“大勇,有种的你进来再砍我!老子不怕你,老子死过几个来回啦……”几个警察扑进去,小满卡壳似的没了声音。胡金也听见了小满的声音,喘着粗气说:“元庆你走,赶紧的……”来不及了,一个警察伸手往这边一指,几个警察呼啦一下冲了过来。元庆扛着胡金没动,心就像死了一样安静。 两个警察从元庆的肩膀上揪下胡金,一个警察指着元庆的鼻子问:“你是不是元庆?” 元庆点了点头,眼前忽然就闪过老爷子那双浑浊的眼睛和他妈颤颤巍巍走路的样子。 胡金被两个警察按在地上戴手铐,他好像已经死了,烂泥一样一动不动。 警察没有动元庆,只是命令他蹲到墙根。元庆蹲下了,脑浆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勺子给挖走了。 小满被一个警察扭着胳膊出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四处踅摸:“大勇,你死了吗?没死就给老子站出来……”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被两个警察抬起来,往急诊室里走,小满现了,极力往那边扭身子:“没死?出来跟爷爷继续战斗!”一个警察推了小满的脑袋一把:“还想斗就去监狱斗吧。”小满横一下脖子:“那就证明他没死。等着吧……”一眼看见蹲在墙角望着他的元庆,咧着嘴笑了,“你彪子啊,跑回来找死?” 元庆摇摇头,垂下了脑袋,操你二大爷的,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迷汉”。 胡金被警察抬到一张长条椅子上,犯了大烟瘾似的浑身抽搐。 一个警察点上一根烟给胡金插到嘴角,拍拍他的脑袋说:“别装啦,再装就过了。”见胡金嘴角的烟掉在脖子上烫起一溜烟,他也没有反应,警察一怔,“你不是装的?”一个警察说:“别管他,你还不知道这帮‘皮子’什么德行?黑夜都能装出个黎明来……”“他不是装的!”元庆忽地站了起来,“他被人踢坏了……!”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以为元庆是在骂他,走过来要打。胡金艰难地开口了:“好人,救救我……” 那个警察转回了身子:“咦?怎么半死不活的……胡金,你伤在哪儿了?” 胡金从床上掉下来,动作夸张地在地上翻滚,就像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两个警察一递眼色,抬起胡金进了急诊室。 元庆蹲下,刚喘了一口气,外面走进来魏捷:“元庆投案自了?” 一个警察说:“不是,他是送胡金来的,被我们‘捂’住了。” 魏捷点点头,慢慢蹲到了元庆的对面:“上次放你就让你赚了,可是你执迷不悟。看来这次你走不了了。” 小满已经被押上了开到急诊室门口的一辆警车,回头,驴鸣般嚷了一嗓子:“二哥,看守所见啊!” 元庆低下头,喃喃地嘟囔了一句:“见你妈那个x呀,操。” 第九章 终于闹出事来了 4 就在小满即将把门打开的时候,胡同里冲出几个人来。()元庆大喊一声:“小满,当心”箭一般冲了过去。 晚了,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小满倒下了,地上砸起一层尘土。 与此同时,胡金闪了出来,他的手里举着一块看上去很沉的水泥砖,怪叫着冲向那几个人。 元庆跑得太快,猛地撞倒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元庆抓起自行车,双手高举,狠狠地砸倒了一个扑向胡金的人。 那几个人一愣,蜂拥扑向元庆。 元庆不敢应战,撒腿冲进旁边的一个小卖部,从里面拎起一条板凳,挥舞着杀了出来。 那帮人仓促应战,被元庆抡倒了一个……“**都不想活了?!”胡同里冲出了光着膀子的古大彬。古大彬手里擎着猎枪,上下乱舞,“都***给老子闪开!谁要是敢动我的兄弟,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古大彬的气势太壮了,餐厅门口的人全都愣住了。 小满艰难地爬起来,一把抱住了身边一个人的一条腿,张口就咬,那个人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张牙舞爪地往后退。 胡金手里的水泥砖脱手了,水泥砖重重地落在一个人的头顶上,那个人一声没吭,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就在元庆想要丢掉板凳过去搀扶小满的时候,一个黑影举着一把砍刀,猛地砍向了小满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元庆手里的板凳甩出去了,板凳撞在那个人的后脑勺上,那个人往前一扑,直接趴在小满的身上。 小满推开他,翻身起来,对准他的肚子,一脚比一脚用力地踢。 古大彬在喊:“小满住手!那是大勇哥!” 胡金一愣,刚要过去拉小满,接着就跌倒了他的两腿中间被横空而来的一脚踢中,迅蜷缩成了刺猬。 元庆冲过去扶胡金,一只脚重重地抡在他的脸上,眼前金花一闪,元庆一下子扑在胡金的身上。 有人在远处喊:“警察来啦!”元庆的眼前腿脚乱晃,身边一下子空荡起来。 元庆翻身坐起,下意识地四下打量,不见了远处的古大彬,也不见了身下的胡金,只看见餐厅上方的灯笼在随风摇荡。 几个警察在往这边跑,没有声音,元庆的耳朵好像失灵了。小满呢?元庆机械地跳起来,赫然现小满背对着他,肩膀上开着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而下。元庆过去拉小满,拉不动,小满好像疯了,嘴里出野兽般的嘶吼,死命地踢那个人的肚子。 “元庆,快跑!”胡金出现了,他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大了不少,抓住元庆的手,猛地将他拽进了胡同。 “还有小满……” “顾不上他啦!”胡金拖着元庆,蹿上一堵矮墙,纵身跳了下去。几个警察呼啸而过。 第九章 终于闹出事来了 5 蹲在矮墙后面,元庆大口地喘气:“小满被警察抓了,这次没有指望出来了,我估计那个人的肚子已经被他给踢破了……” 胡金呼哧呼哧地喘气:“麻烦大了啊这次……他打的是大勇……不要命了啊,这肯定是古大彬捣鼓的事儿。(,)” 元庆好像听胡金提过大勇这个名字,心头一下子罩下来一块阴影:“大勇是谁?” 胡金半天没有反应,元庆推他:“说话呀。” 胡金刺猬一样地蜷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抽搐:“不能说了……赶紧送我去医院,快,我快要完蛋了……” 元庆抱起他的脑袋:“你怎么了?” 胡金的声音就像一条将死的狗:“太狠了,太狠了……他们踢坏了我的‘三叉’!快,快送我去医院……”“去医院找死啊!”元庆猛地丢下了胡金的脑袋,“小满被人砍了,肯定会去医院,那几个人也有受伤的,肯定也得去医院,警察在旁边……”“兄弟,求求你,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快要不行了,听我的,去医院……”胡金抽搐着,伸手摸到了元庆的一条腿,“你放心,咱们是自卫,不怕警察……快,送我走!” 元庆想了想,用力架起了缩成一团的胡金:“我送你到医院门口……你自己能不能走路?” 胡金摇头:“我感觉散了架子……” 元庆把心一横,一条胳膊胡金的两腿中间,一条胳膊猛力一拽他的肩膀,扛起来就走。 闪进另一条胡同,元庆张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街,一个人也没有。 窜出这条胡同,元庆把胡金放下,说声“你等等”,疾步冲上了马路。迎面过来的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躲闪不及,被元庆一把拽下来,骑上他的自行车窜回了胡金藏身的地方。胡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小哥,你是个仗义人。” 元庆不说话,支好自行车,把胡金架到后座上,猛地一拍的的后背:“抱着我的腰!” 自行车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那个被抢了自行车的人在后面死了娘似的喊:“我的车” 在医院门口丢下自行车,元庆问胡金:“你到底能不能自己走?” 胡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摇手。 元庆四下看了看,索性又扛起了胡金:“我送你去急诊室,你自己喊大夫过来,我必须走!” 刚进到急诊室的那条走廊,元庆就愣住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七八个警察站在一边,急诊室里传出小满的声音:“大###勇,有种的你进来再砍我!老子不怕你,老子死过几个来回啦……”几个警察扑进去,小满卡壳似的没了声音。胡金也听见了小满的声音,喘着粗气说:“元庆你走,赶紧的……”来不及了,一个警察伸手往这边一指,几个警察呼啦一下冲了过来。元庆扛着胡金没动,心就像死了一样安静。 两个警察从元庆的肩膀上揪下胡金,一个警察指着元庆的鼻子问:“你是不是元庆?” 元庆点了点头,眼前忽然就闪过老爷子那双浑浊的眼睛和他妈颤颤巍巍走路的样子。 胡金被两个警察按在地上戴手铐,他好像已经死了,烂泥一样一动不动。 警察没有动元庆,只是命令他蹲到墙根。元庆蹲下了,脑浆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勺子给挖走了。 小满被一个警察扭着胳膊出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四处踅摸:“大勇,你死了吗?没死就给老子站出来……”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被两个警察抬起来,往急诊室里走,小满现了,极力往那边扭身子:“没死?出来跟爷爷继续战斗!”一个警察推了小满的脑袋一把:“还想斗就去监狱斗吧。”小满横一下脖子:“那就证明他没死。等着吧……”一眼看见蹲在墙角望着他的元庆,咧着嘴笑了,“你彪子啊,跑回来找死?” 元庆摇摇头,垂下了脑袋,操你二大爷的,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迷汉”。 胡金被警察抬到一张长条椅子上,犯了大烟瘾似的浑身抽搐。 一个警察点上一根烟给胡金插到嘴角,拍拍他的脑袋说:“别装啦,再装就过了。”见胡金嘴角的烟掉在脖子上烫起一溜烟,他也没有反应,警察一怔,“你不是装的?”一个警察说:“别管他,你还不知道这帮‘皮子’什么德行?黑夜都能装出个黎明来……”“他不是装的!”元庆忽地站了起来,“他被人踢坏了……###!”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以为元庆是在骂他,走过来要打。胡金艰难地开口了:“好人,救救我……” 那个警察转回了身子:“咦?怎么半死不活的……胡金,你伤在哪儿了?” 胡金从床上掉下来,动作夸张地在地上翻滚,就像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两个警察一递眼色,抬起胡金进了急诊室。 元庆蹲下,刚喘了一口气,外面走进来魏捷:“元庆投案自了?” 一个警察说:“不是,他是送胡金来的,被我们‘捂’住了。” 魏捷点点头,慢慢蹲到了元庆的对面:“上次放你就让你赚了,可是你执迷不悟。看来这次你走不了了。” 小满已经被押上了开到急诊室门口的一辆警车,回头,驴鸣般嚷了一嗓子:“二哥,看守所见啊!” 元庆低下头,喃喃地嘟囔了一句:“见你妈那个x呀,操。” 第十章 初识牢房 1 元庆的腿蹲麻了,可是他不想央求魏捷让自己换一个姿势,就那么僵死的猴子一样团在墙角。(,) 魏捷说:“胡金太大胆了,敢逃跑。让他再跑,这次他是插翅难飞了。元庆你说是不是?” 元庆不想说话,他的脑子就像冻僵了,整个是一大块黑乎乎的冰,死沉死沉的。 魏捷摸出烟,在元庆的眼前一晃:“来根?” 元庆摇摇头,魏捷揣起烟,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本来没你什么事儿,这下子可不一样了,你至少属于寻衅滋事,得去有关部门反省反省。我问你,向春满是怎么跟周继勇打起来的?”元庆摇头。一个警察过来,附在魏捷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魏捷点了点头:“哦,看来你确实不知道,可是参与打人的总有你吧?我们有目击证人,向春满先是被周继勇砍了一刀,接着你用板凳把他打倒了……我跟你说,根据周继勇的伤情,最严重的就是那一板凳。在这件事情上,胡金倒是没什么,可是他跟古大彬合谋敲诈黄健明一案也够这小子喝一壶的。” 元庆没有反应,不是他没听见,是他知道这事儿牵扯不到胡金,不值得大惊小怪。 急诊室的门开了,先前被抬进去的那个人扶着墙站在门口,受伤的狼一样,目露凶光,四处扫射。 元庆看了这个人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鹰眼,狼脸,石雕一样的身板,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勇了……元庆的脑子开始转动,他清楚地记起来,他跟小满与万杰那帮人混战过后的那天晚上,胡金在饭店里对他说,混社会的有两个级别,第二个级别里最猛的人里面,大勇排第二……大勇既然有那么响的名头,一定不是一天两天混出来的……元庆有些庆幸,好啊,我先去“有关部门”躲一躲他也好。 大勇在门口站了不到两秒钟就被几个警察带了出去,雄赳赳,气昂昂,李玉和上刑场一般。 胡金的声音从急诊室里传了出来,哎哟哎哟像母羊难产。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个满头大汗的大夫出来了,魏捷迎上去跟他说话,不住地点头。 大夫冲急诊室招手,胡金蜷缩在一张带轱辘的床上,裤子搭在床头,身上盖着一条沾满血迹的床单。 魏捷帮忙推床,回头招呼站在元庆身边的警察:“带他回去。不用去派出所了,直接送分局!” 胡金掀开床单,喊一声:“元庆,你多保重啊……”出洞的老鼠见到猫似的又缩了回去。 元庆问:“你好点儿了没有?” 胡金在床单里哆嗦:“尿了好几次了,估计要成太监了……亲娘哎!”嗓门比粪桶还要粗。 被几个警察推搡下警车的时候,元庆抬头望了望天,月亮高挂,天幕白得有些晃眼,不错,朗朗乾坤。 站在车旁,一个警察命令元庆高举双手,脱掉鞋,把腿叉开,元庆机械地照办。 元庆的腰带被抽走了,鞋带也被抽走了。 一个警察让别的警察离开,命令元庆跟他走。 元庆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着鞋,磕磕绊绊地被那个警察拖着往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楼里走,感觉自己狼狈得就像一只被人刚从泥浆里抠出来的鸭子。月光从一些很大很高的松树缝隙中撒下来,元庆的影子被摔在地上,跟那些斑驳的树影混在一起,杂乱地恍惚着。 进到一条蹲满人的走廊,警察让元庆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停下了。 警察敲门,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得跟元庆差不多的警察:“是古大彬的案子吗?” 带元庆来的那个警察点点头:“差不多,他们应该算是同案。” 小警察扳过元庆的肩膀,一把将他拽了进去,力气大得吓死牛。 屋里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胖乎乎的老警察:“你是古大彬?” 元庆蹲下了:“不是,我是元庆。” 老警察瞅了瞅小警察:“他是干什么的?” 小警察附身到老警察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老警察点了点头:“唔,知道了。”打开一本询问笔录,问,“姓名?” “元庆。” “民族?” “汉族。” “出生年月?” “1965年3月27日。” “家庭住址?” “……”元庆回答得很快,他突然觉自己的脑子比以前好用了许多,心想,看来人是有潜力的,进到这样的“单位”,猪八戒也变成了孙猴子。元庆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小警察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张科长,我来审问。”老警察将询问笔录推给了小警察。 “你的案子现在我们基本了解了,”小警察手里转动着钢笔,问,“先我问你,那一板凳是不是你打的?” “是……”元庆点了点头,接着摇头,“可是我要是不出手,小满的头就被他的刀劈开了。” “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你再回答我,除了这一板凳,你还用什么工具打过周继勇?” “谁是周继勇?哦……”元庆拍了拍嘴巴,“他就是大勇啊。我还用自行车砸过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大勇。” “很好,”小警察似乎对元庆的态度很满意,“你看见胡金用水泥砖打倒了一个人没有?” “没有。”元庆摇头。 “你看见向春满用脚踢周继勇的肚子没有?” “没有。我被他们打糊涂了,除了自我保护,什么也没看见。” “好了,这事儿暂时告一段落。”小警察冲老警察点了点头,“他没有撒谎。元庆,你跟古大彬是什么关系?” “关系一般,他开饭店,我有时候过去帮忙,就这么认识了。” “通过向春满?” “是。” “你没有说实话,”小警察丢了钢笔,一脸怒容,“你、向春满,跟古大彬是结拜兄弟!你也不是通过向春满认识他的,是通过胡金!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几个黑色油漆字,“认识字是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好好想想吧。” 元庆不说话,在心里哼了一声,我有什么可坦白的?就这么点破事儿,你们都知道。 小警察重新拿起了笔:“你跟古大彬还有向春满一起控制住黄健明,胡金让黄健明写过一张欠条是吧?” 元庆摇头:“没有。我在刘叔家见过黄健明不假,可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欠条。” 小警察又丢了笔:“你的脑子有问题……你怎么就这么傻呢?这事儿跟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你只不过是做个证明。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情向春满已经坦白了。他以为自己是一条行侠仗义的好汉呢……好了,老实跟我说,有没有这回事儿?这对你能轻松结案有很大帮助。” 元庆想了想,开口说:“也许当初我没在意,好像有这事儿吧?” “不要含糊其辞,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有。” “这就对了嘛……古大彬持枪威胁黄健明,让黄健明给他两千块钱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元庆的心轻松了一下,看来警察抓我,大部分是因为这事儿,“不过我后来了解了这事儿,是胡金告诉我的。胡金说,古大彬背着他去找了黄健明,让黄健明给他钱。因为这个,胡金还好一顿臭骂古大彬,说他不讲义气……我了解的就这么多了。” 小警察刷刷地做着笔录。 老警察过来摸了摸元庆的脑袋:“你们这是顶风作案呢……年轻人,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以后好好做人吧。” 元庆抬起头,激动得嘴都哆嗦了:“大叔,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老警察坐回去,伸出一根指头在眼前一晃:“不急,案子没结,我们不能放你走。” 元庆沮丧地垂下了头:“什么时候能结啊……我过几天还要就业呢。” 老警察笑了:“就业?恐怕今年你就不上业了。小伙子,古大彬一天不到案,你的案子就一天不能结。” 小警察冲元庆招手:“过来签字。元庆,你不要以为自己没事儿了,周继勇的伤情还需要住院观察。” 元庆已经不再去想这些挠头的事情了,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清醒清醒:“今晚我去拘留所?” 小警察按着元庆的手指蘸印泥:“看守所。” 犹如遭受突然一击,元庆的心猛地一抽,失望和不安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他知道,拘留所跟看守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 第十章 初识牢房 2 通往看守所的路很幽静,伸向天空的树梢挂满了月光,散出河水一样的波纹,飞舞的萤火虫在四周跳跃,歌声般起伏。(,) 拐过一个弯儿,前面出现一个巨大的铁门,门上的把手在月光里闪闪烁烁,仿佛一头野狼露出的獠牙。 小警察按着元庆的肩膀让他蹲下,对一个站在门口的武警说了一句什么,铁门“喀喇喀喇”地打开了。 小警察回来,拎起元庆,猛地往前一推,元庆几乎是跌进了大门。 里面黑黢黢的,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一点微光,空气也很异常,就像进了一个马厩,臊气中夹杂着一股浓郁的霉味。 元庆不知所措地愣在大门后面,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这是来了哪里。 小警察过来,边冲一个房间喊了一声“梁所长”,边推着元庆站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口。 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穿便衣,一头白的人站在门口:“几个?” 小警察说:“一个。梁所长,他们就是古大彬那个案子的,那几个还没押过来?” 梁所长“嗯”了一声:“刚才押过来两个伤号,一个留下了,一个伤得太重,又抬走了,”进门,扳着元庆的肩膀让他蹲下,回头对小警察说,“大号那边全满了,这个只好让他在小号那边凑合几天了。好了,你回去吧,我这就安排他住下。提审的时候记着,是‘反一号’。” 小警察走出去,顿一下脚步又回来了:“元庆,好好考虑你的问题,明天我还提审你。” 元庆不回答,他在分析刚才梁所长说的那两个人是谁……两个伤号,留下的那一个应该是小满,抬走了的那个估计是胡金。难道胡金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被人给一脚踢成太监了?那可真的完蛋了,以后结婚,媳妇会守活寡的,嫁给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骡子。 梁所长用桌子上的一根烟袋敲了敲元庆的脑袋:“姓名?” 元庆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笑容,这笑容看上去有些无赖:“姓元,名庆,庆祝的庆。” 问话很简单,还是那一套。 记录完毕,梁所长从墙上摘下一大串钥匙,边扒拉钥匙边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不学好,这种地方能随便来吗?来过一次就顺腿了,下次不想来都不行。还有那个叫什么满的,才十七岁,‘杠杠’着个头就跟个滚刀肉似的,这不‘白瞎’了青年?唉,你们这些孩子啊……” 这些话,元庆依然没在听,他的脑子全被一些巨大的问号塞满了,小满是怎么跟大勇那帮人打起来的呢?古大彬为什么在那个时刻出现了?小满倒下了,古大彬为什么不上去救人,只顾在旁边咋呼?古大彬这工夫去了哪里?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梁所长扳过元庆的身子,卸下他的手铐,说声“去监号”,一把将他推出了房间。 走过大走廊,前面是一个岗楼,两个武警站在两旁,枪刺闪闪。 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梁所长推着元庆拐上了北边的一条小走廊。 有歌声依稀传来,走廊尽头响起一声呵斥,闪电一样从黑暗中滑过。 梁所长在走廊尽头西边的一个铁门前站下了。元庆抬头一看,铁门正中写着几个字no小1。 旁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元庆听见有人压着嗓子说:“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像个小孩儿……”梁所长用烟袋敲了敲旁边的那个铁门,里面接着没了声音。梁所长打开门,把元庆往里一推:“老实在里面呆着,没有铺盖就先凑合凑合,明天通知家属。” “能不能别通知家属呀?”元庆的这句话还没落地,铁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 第十章 初识牢房 3 一股刺鼻的霉味顶得元庆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元庆倚在门后,张眼一看,顿时有些傻。 这是一个长短大约三米的房子,屋顶很高,估计两个穆铁柱叠起来也够呛能够得着上面挂着的那只油灯一样亮的灯泡。元庆张开双臂往两边测了测,手指勉强能够触到墙壁。低头看看,地面铺着泛出铁锈色的木地板,上面有刚刚用拖把擦过的痕迹。抬头看看,四个墙角全都挂着落满灰尘的蜘蛛网,估计这个房间得有好几年没人住过了。吸吸鼻子,霉味依然很重,元庆分析,这可能是一个用来存放被褥的储藏室,这几天严打,看守所“生意”好,这才倒出来“存放”人的。墙面上有一个拇指粗的圆环形挂钩,元庆用手往外拽了拽,纹丝不动……栓牲口用的?元庆茫然。抬头再看,对面一人多高处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窗户,上面竖着几根生锈的铁棍,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照进来,衬得里面的灯光越昏暗。回头看看,铁门是封闭的,上边有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窗口开着,下面有一个盘子大小的窗口闭着。 右边的墙角黑狗一样蹲着一只马桶,旁边放着一叠撕成小块的报纸,元庆估计那是用来方便的。 元庆将眼睛凑到小窗口,想要往外看看,一根手指惊蛇一样快地戳进来,元庆慌忙躲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双眼睛在小窗口上闪动:“不许东张西望!” 元庆怏怏地坐到了墙角。 外面响起夜风的哨音,夜显得异常凄厉。 我爸爸和我妈这个时间应该睡下了吧?如果他们没睡,我爸爸是不是还在灯影下咳嗽,我妈是不是还坐在灯影下缝补衣裳?我不能就业了,现在我是个犯人,属于阶级敌人……眼圈一阵痒,元庆以为自己哭了,摸一把脸,没有泪水,手上全是泥土一样的灰。 妈的,小满你活脱脱就是一个彪子啊,我要是不去救你,怎么可能变成“阶级敌人”? 古大彬……这个名字在元庆的脑海里一出现,元庆的心猛地就是一堵,古大彬的形象变得模糊。 我彪子,我“迷汉”,我他妈二百五啊,冷汗渗出了元庆的额头,我怎么会跟一个根本就不了解的人成了把兄弟呢? 元庆断定小满是受了古大彬的蛊惑,不然他是不会去跟大勇那么猛的人拼命的。 扫一眼四周,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元庆的心头,脆弱的自尊在耻辱和悲哀之间无法脱身。 古大彬到底跟大勇结了什么样的怨仇?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元庆摸着早晨刮过的胡茬,手上毛茸茸的,心也毛茸茸的,一切都毛茸茸的,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恍惚起来,甚至带了痴呆的症状。我好端端的一个青年,来这里干什么?谁让我来的?哦,我犯法了,魏捷说我犯了寻衅滋事罪,看来我真的出不去了。此刻,元庆出奇地冷静,对,犯了法就该受到惩罚,这事儿天经地义,别说我一个屁都不是的待业青年,就是国家干部犯了法也得进来反省反省呢……眼前飘忽着一些熟悉的影子,小满、胡金、古大彬……“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冷不丁哼出来的一句歌词,把元庆自己吓了一跳。哈,来相会,来相会,来这么个破地方相的什么会呀。 眼前朦胧出现大勇那双狼一样的眼睛,一连串的名字跟着出现,吴长水、黄健明、三哥、五哥、栾哥…… 元庆觉得自己前面犯的事情还没结束,很多人还在陆续登场。 元庆觉得自己就像这场戏里的一个跑龙套的,角儿还没登场,跑龙套的先出来翻了几个筋斗。 第十章 初识牢房 4 一个公鸡打鸣似的声音从后窗传了过来:“那边的兄弟,卖什么果木的?” 元庆知道这个人是在问自己,可是他不知道这句问话的意思,不想回答。小说ap.整理/|\()更新快/|\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估计是这边不知道什么意思,笑道:“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元庆站起来,把脸转向后窗,刚想说话,小窗口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不许随便搭话!” 元庆坐下了,一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头牲口,全然没了自尊。 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接着响起一下铁门摔在墙面上的声音,有人在厉声呵斥。 隔壁那个刚才问话的公鸡嗓子在说话:“世虎哥,大号那边又‘哄监’了。”另一个听上去像是牛叫的声音说:“听见了,好像是大龙他们那个号儿。妈的,大龙这小子太‘乍厉’了,估计又折腾‘新号儿’呢,这是没碰上吃生米的,碰上就够这小子喝一壶的。”公鸡嗓子问:“世虎哥,你认识大龙不?”“不认识,听说过,不过一个小混混。你害怕了?”说话的还是那个牛叫的声音,估计就是“世虎哥”。 “不是……”公鸡嗓子说,“我没有那么坏的运气,万一去大号,不会到他那边去的。” “就是去了也不用怕,学我,要有正气,正气凛然你懂吗?在这个鬼地方,越是‘逼裂’(示弱)越完蛋。” “对,‘逼裂’一次,一生‘逼裂’……嘘,世虎哥别吭声,有人过来了。” 元庆跟着侧耳听了听,果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好像有人在往这边走。 脚步声在元庆这个监号门口停下了。 随着一阵钥匙响,门开了,一个人像只乌龟那样探进头来:“哟,传说中的死刑号啊……” 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就撞了进来,轻飘飘的像一张纸条。 门关上了,巨大的声音就像当空打了一个闷雷。 元庆站在门后,细细地打量贴在对面铁窗下的这个人,感觉这家伙的长相滑稽得有些惊险。 此人身高大约有一米六左右,两眼瞪得就像两只小香瓜,鼻子夸张地塌陷进去,脑袋跟身体的比例有点儿像猪头按在猴子身上,两条腿细得很奇怪,比筷子粗不了多少,肚子却出奇地大,让人想起蜘蛛一类的动物……多年以后,元庆抱着三岁的侄子去电影院看美国大片《指环王》,侄子用小手指着银幕上的“咕噜”,一脸疑惑:“梁川叔叔?” 此人名叫梁川,没等元庆问,他先开始“交代”:“哥,我叫梁川,话剧团的,今年二十七岁……” 元庆摇了摇手:“别喊我哥,我没你大。我十八,没有职业,叫元庆。” “你姓裴?”梁川惊讶地扎煞起了胳膊,“裴元庆?” “没有裴,就叫元庆。我姓元,元旦的元。” “没有裴……没有裴?大哥你糊弄我呢,哪有姓元的?姓袁还差不多,你叫袁文庆吧?” “呵,大哥你有点儿意思……”元庆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铺盖卷,“你的?” “我的,我的,”梁川扑过去,动作迅地展开褥子,啪啪地拍,“哥,来,你坐。” 元庆坐下,歪着脑袋问:“你也是刚来的?” 梁川好像对元庆的这句话很不满意,歪着一面嘴唇说:“哥你什么眼神呀?看不出来?新来的有我这么‘油’的吗?实话告诉你,我来了快三个月了,不是摊上严打,兄弟我早就回家守着老娘去了……”上下打量几眼元庆,满脸不屑,“嚯,我还以为你也是个‘老号儿’呢,弄了一大顿你是个嫩家雀儿……奇怪,这边不是都关着那些‘洋相人’(不一般的人)吗?哦,对了,大哥你是犯杀人罪进来的吧?” 元庆摇了摇头,自己也感觉奇怪,按他的意思,我是不应该被关在这边的。 梁川瞪着眼看了元庆一会儿,噗哧笑了:“明白了!严打了,看守所买卖好起来了,大号住不开,你才来的这里。” 元庆放了一下心:“要不的话,这边应该关哪些人?” 梁川的眼睛放出崇敬的光:“洋相人,洋相人啊!除了杀人犯就是反革命,要不就是‘狱霸’……”四下打量了一番,继续说,“看样子这是间关反革命的号子,太小了,太小了……这就是俗称的反一号,反二号啥的呀。咱们这个号子好像是反一号……听说以前这里关过国民党游击队的土匪头子。文革结束以后,反革命少了,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人了……得,咱们就算反革命了,是不是,哥?” “大哥,你把我叫老了……”元庆笑了笑,“你是严打以前进来的?” “嗯,嗯嗯,严打以前……我调戏妇女。” “强*奸是吧?” “不是强*奸,调戏妇女,顶多算是个人生活不检点,资产阶级作风,乱搞男女关系,小事儿一桩。” 元庆想笑,就这模样的还乱搞男女关系?不怕把人给吓成脑瘫?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元庆没好意思笑出来:“川哥,跟兄弟说说你调戏妇女这事儿怎么样?解解闷。”“没啥好说的,”梁川别了一下脖子,“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儿,大同小异。你太年轻,说了你也不懂……万一搞得你睡不好觉,那咋整?还是你来说说你是咋回事儿吧,也许我能帮你分析分析能判几年。来,跟哥白话白话。” “你是东北人吧?”元庆问。 “谁他妈东北人?”梁川的口音迅调整了一下,“我在东北下过几年乡……来,说说你的事儿我听。” “你能帮我分析出来能判几年?” “能,绝对能!我大小在这里‘滚战’了三个多月,迎来送往的‘经手’无数人,还能没这点儿经验?” “我怎么老是觉得我这事儿判不了刑,最多教养两年呢?” “你先说,法律这玩意儿当不得儿戏。”梁川的脸挂了一层厚厚的正经。 第十章 初识牢房 5 外面起风了,风扫过树叶,出沙沙的声音。小说ap.整理这些沙沙的声音接着就变成了雨声,也是沙沙的。 张眼望去,铁窗边撒下的雨线在灯光的映照下就像千万只飞蚊在舞蹈。 梁川拖着褥子,连带着元庆往门边挪了挪:“他***,又下雨,老天爷不欢迎你来呢。” 元庆望了一眼后窗,一道闪电掠过,接着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滚雷。 梁川坐到元庆的对面,摸一把元庆的腿:“说,说完了我帮你分析分析。” “那我就说说。坐好啊,别吓着你……”元庆清了清嗓子,“今天下午,不,应该是晚上,我去找一个朋友,碰见他跟人打架,我就上去动了手,用一条板凳把那个人给砸倒了……”“慢着!”梁川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向春满?你是不是跟向春满一起犯事儿进来的?” 元庆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川的脾气好像不怎么好,粗门大嗓地吼:“你先回答我!” 元庆点了点头。 梁川一把攥住了元庆的手:“巧,真巧哎!你知道我是谁吗?”见元庆抽回了自己的手,梁川怏怏地耸了耸肩,“我是谁?我是个‘血彪子’我是谁……是这样,我在大七号,就是大龙当‘大头’的那个号儿。晚上刚吃完饭,你同案,就是向春满进去了。大龙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向春满。大龙说,操x的时候也满?他不说话了。大龙问他是卖什么果木的,他还是不说话。大龙火了,上去就打。被向春满一脚放倒了。这下子惹了大祸害……你想,大龙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浑身肌肉块儿,拳头上全是老茧,不小心被人给放倒,脸面上哪能过得去?扑过去就把向春满给摁倒了。那一顿狠揍啊……大龙出了气,不打了,向春满爬起来也不说话,找个墙角睡下了。有人说,他提审的时候听说过向春满的事儿,说他外号叫小满,激战大勇……刚刚蹿出来的‘小哥’,生死不怕,是条好汉的苗头。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就在刚才,向春满把大龙用撕成条的床单勒住了脖子,那个用力啊!肩膀上刚缝的针全裂开了,肉翻出来,血往下淌,他一声不吭,死命地勒大龙的脖子,大龙的眼珠子都翻出来了……号子里一个人也不敢动弹,幸亏武警看见了,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小满最后怎么样了?”尽管小满的脾气元庆知道,也能够想象他干出这样的事儿来不奇怪,但心还是提得老高。 “不知道,估计是被拖出去修理伤口,然后挨‘帮助’去了吧?那时候我正被梁所长‘撅’出来……” “你怎么了?” “我不是趁机捞油水嘛,趁着里面乱,我把马桶踢倒,屎啊尿啊灌了一个欺负我的小子一褥子……” “你也够扯淡的……”元庆刚要再问那边的事情,后窗传来世虎哥的声音:“是不是梁川?” “呦!世虎老大!你在隔壁呀?” “嗯,过来三天了。那边咋回事儿?” “大龙又在他们号儿里‘闹妖’,这次没扎好架子,碰在个茬子上了,差点儿没被人给弄死……”梁川说着,听见后面有异,急转头,“啊哟,班长!没事儿,我没哄监闹狱,我跟隔壁大哥打声招呼呢,没事儿,该忙忙你的。”小窗口上的那双眼睛离开了,梁川吐个舌头,冲元庆一笑,“看见了吧,这就叫混得不是人了。”摇摇硕大的脑袋,低声说,“向春满这是不要命了,没想想这是个什么地方?找死啊。” 隔壁的那个公鸡嗓子又叫了起来:“梁川,没事儿亮亮嗓儿,来小拜年啊!” 元庆问:“隔壁住着两个人?” 梁川嗯嗯着:“听这意思应该就是两个,一个叫张三儿,一个叫夏世虎,都是严打之前进来的。” 那个公鸡嗓子在催促:“耍你妈的大牌呀梁腚眼儿?唱!不然以后去了大号,捅破你的腚眼儿!” 梁川鼓鼓胸脯,张口就来:“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大年初一头一天啊,家家团圆会呀,哎哟哎哟哎哟哟……” 雨停了,外面的空气挤进监号,监号里弥漫着一股泥腥味。 梁川还在哼哼唧唧地唱歌,元庆已经睡着了。 梦里,元庆在跟他爸爸下象棋,老爷子冷不丁抬起头来:“你去看守所干什么?”元庆哭了:“爸爸,我犯了寻衅滋事罪……”老爷子丢了棋子:“我早就说过,你不要整天跟胡金他们混在一起……”元庆说:“不关胡金的事儿,是我自己‘作’的。”元庆他爸爸走了,背影渐渐淡化,就像一缕被风吹散的烟。元庆想要追上去,可是他迈不动脚步,两只脚就像被什么东西粘在地上一般。 元庆迷迷瞪瞪地坐起来,双手抓着眼前的空气,大喊:“爸爸,你回来” 铁门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梁所长的眼睛出现在窗口上:“不许大声喧哗!”接着,走廊上传来一阵铁镣拖在地面上的声音。 梁川推推元庆,低声说:“我估计是小满过来了,要是大龙过来,不可能不制造点儿声音出来。” 元庆紧着胸口坐起来,侧着耳朵听。脚镣拖地的声音在斜对面的一个监号门口停下了。 梁所长的声音传过来:“好好在里面呆着,养好伤我再送你去大号。”铁门关上了。 元庆踮着脚尖凑到小窗口那边,蔽在门后偷偷往斜对门看,铁门紧闭。 元庆回来,蹲到梁川的对面说:“你是‘老号儿’,有经验,帮我问问斜对门的是不是小满?” 梁川示意元庆不要出声,悄悄贴到门后,卷起舌头学了几声青蛙叫,憋着嗓子喊:“对门的,你是不是小满,满大哥?” 那边没有动静。 元庆等不急了,扑过去,将嘴巴凑到小窗口上,促声喊:“小满,是你吗?我是元庆!” 那边没有回音,只有一阵粗重的喘息,元庆确定那就是小满,笑笑,坐了回去。 寂静里,大号那边突然爆出一声巨大的摔门声,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梁川摇了摇头:“得,没法消停了,大龙也被‘撅’出去了。” 第十一章 苦中求乐 1 晨曦透过铁窗照了进来,打在元庆的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一张黄表纸。(,) 随着一声“放茅啦”的喊叫,走廊上霎时热闹起来,充斥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和铁镣的声音。 元庆懒洋洋地张了张眼:“外面在忙活什么?” 梁川蹲在马桶边,用一根指头蘸着水摩擦牙齿,回头一笑:“放茅呢,就是去厕所撒尿拉屎,顺便倒马桶。” 元庆刚明白过来,铁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铁青胡茬的年轻警察站在门口:“搬马桶,放茅!” 马桶早就被梁川抱在怀里了:“刘所,你当班儿呀。” 刘所拽出梁川,瞪着已经站起来的元庆看了一会儿,抿嘴一笑:“你就是跟古大彬同案的那个小子吧?哈,我可了解你的案情了。昨天你跟预审员咬牙,说你不知道敲诈勒索那事儿,今天你可就没有那么好的牙口了,古大彬投案自了,竹筒倒豆子啊……” 元庆愣在那里没有回答,脑子里就像有一根棍子在搅动,古大彬投案了?他把我也“咬”上了? 跟在梁川的后面,元庆来到了走廊最东头的一个厕所,一股刺鼻的臭味几乎将他熏倒。 厕所里,一个身材高大得类似肖卫东的人在光着膀子擦洗身上,一个瘦得像麻杆的人背对着元庆撒尿。梁川在门口放下马桶,冲大个子哈了一下腰:“世虎大哥。”世虎点点头,继续忙碌自己的,动作急促,就像有人催着似的。麻杆转过身来,边提裤子边上下打量元庆:“不像呀,不像个强*奸的呀……梁腚眼儿,你撒谎了。”梁川嘿嘿笑着往里挤:“三哥,你问他自己。”三哥伸出手来跟元庆握了握:“兄弟,我叫张义,大家都喊我张三儿。兄弟贵姓?”“元庆。”元庆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太讲究,刚撒完尿就跟人握手呀? 张三儿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不讲究,边在水龙头下面洗手边冲元庆笑了笑:“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没等元庆回答,世虎扇了张三儿一巴掌:“你他妈耳朵瘸?昨天半夜你没听到?” 张三儿“哦”了一声,一拍脑门:“明白了。你跟那个叫小满的是同案,砸了大勇……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刘所过来了,拽一把正在小便的元庆:“吃饭家什给你送下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告诉我一声。” 元庆提上了裤子:“能不能别通知我家里的人?” 刘所摇头:“不能。这是规定。” 元庆不说话了,拉开梁川往外走,脑子里全是古大彬的影子,古大彬到底是跟警察怎么说的? 梁川嬉皮笑脸地对刘所说:“元庆昨天一宿没睡,考虑问题呢……能不能给他根烟抽抽?” 刘所拽着他的耳朵,猛地往外一拧:“你个媳妇你要不要?” 梁川说声“不敢麻烦政府”,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拎起马桶,挨了一砖头的野狗似的窜回了监号。 走廊里的嘈杂声刚刚停歇,接着就传来一阵铁勺子敲打铁桶的声音:“开饭啦” 梁川舔一下嘴唇,招呼元庆拿吃饭家什:“快,灶王爷来了!” 元庆拿起刘所送来的一个茶缸,问梁川:“这就是饭碗?” 梁川点头:“嗯嗯,用习惯就好了……”打开下面的那个大窗口,伸出头去喊,“陈师傅,今天还是老三样?” 隔壁张三儿接口:“我们是老三样,你不是,你三个大白馒头,一斤红烧肉,外加四两二锅头!” 梁川回头冲元庆扮了个鬼脸:“那是当皇上不是坐监……兄弟,等着受吧,不把你吃出个效果来就不叫无产阶级专政。” 窗口外伸进一把黑糊糊的勺子,磕两下:“几个?” 梁川用身子堵着窗口:“三个。” 那把勺子戳开梁川,一张驴脸贴近了窗口:“撒谎!这不才两个?伸饭碗!”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元庆忍不住拉开梁川往外看去,一下子愣住了:大腚? 第十一章 苦中求乐 2 外面的人果然就是一身混伙房打扮的大腚。() 大腚好像也看见了元庆,眼珠子就像被撞了一下的弹球,滴溜溜一转,害羞似的迅又利落地垂下了眼皮。 元庆的笑容像失灵的刹车,怎么收也收不住:“**啊大腚,你还真的在这里……奇怪,瞧这气派,你不是犯人?” 大腚不说话,急促地给梁川和元庆的茶缸里灌满稀饭,顺手丢进两个馒头,几块咸菜,推起饭车不见了。 梁川疑惑地望着元庆:“你认识陈师傅?” 元庆点了点头:“他是我同学……他不是犯人?” 梁川矜了矜鼻子:“怎么不是犯人?正宗犯人,比咱们还犯人!咱们现在属于犯罪嫌疑人,他可是下了判决书的,”瞥一眼元庆,开始喋喋不休,“我跟他在一个号儿里呆过,这小子整个一个冤死鬼……他叫陈旭文是吧?外号叫大腚,他自己说的。他说他跟一个姊妹闹着玩,闹大了,人家跟他翻了脸,他就被抓进来了。后来我看了他的判决书,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强*奸……”“我知道,”元庆打断他道,“他判刑了,怎么不去劳改队?”梁川说:“他刑期短,强*奸未遂,两年,在看守所直接服刑,就是大家常说的劳动号,很自由的。” 元庆笑笑,抓起馒头在手上掂了掂,很沉,小锤子一样:“死面疙瘩……” 梁川一把抢过了元庆的馒头:“嫌弃?给我!” 元庆抢回了馒头:“还是我来吧,我昨天一天没吃饭……”咬一口,粘牙,极力往下咽,嗓子有点儿疼,索性递给了梁川,“每天都吃这个?”梁川已经把自己的馒头吞进了肚子,咬一口元庆的馒头,点头:“不一定,有时候还给窝头,窝头比这个好吃,能吃出蛋糕味儿来,早晨一个,中午俩,晚上一个。中午有菜,清水煮胡子。两头都是稀饭,苞米面的和黑面的,苞米面的叫‘邪涎’,黑面的叫‘老虎熊’,喝习惯就好了,大小也是粮食,饿不死也吃不饱,就这劲儿。为得是让你赶紧‘吐鲁’干净了,好结案。赶紧吃吧,不然没有精神应付提审。” 一听提审,元庆直接蔫了,古大彬到底是怎么“咬”的我呢? 有心把古大彬已经投案这事儿告诉小满,想了想,元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关我和小满的事儿,说了容易添乱。 端起那碗“老虎熊”,元庆低头闻了闻,还好,挺正常,有一股焦糊的糨糊味道。 喝了“老虎熊”,元庆坐到褥子上,歪着头望了望后窗,阳光明媚,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 门口有脚步声停下了,窗口打开,两个馒头“嗖”的砸进来,滴溜溜滚到了元庆的腿边。 元庆正在纳闷,梁川捂着嘴巴笑:“够意思,哈哈,陈师傅够意思,这是给同学见面礼呢。” 元庆跟着笑了笑:“在哪里都这样,有人好办事儿。”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刘所手里提着一个铺盖卷站在门口:“元庆,你家给你送铺盖来了,接着。” 元庆想要站起来接铺盖,可是没有成功,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裤裆里捏了一把似的有气无力。 刘所丢进铺盖卷,关上门,眼睛靠在小窗口上:“洗把脸,一会儿就好提审了,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元庆好像没有听见,双手抓着铺盖卷,犯了大烟瘾似的哆嗦。 梁川端过一只脸盆,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蘸着水往元庆的脸上擦,元庆的眼泪趁机流了出来。即便这样,梁川还是看出来了,边擦元庆的脸边说:“哭吧,哭出来还好受点儿……”“谁他妈哭了?”元庆打开梁川的手,双手捧起水,一下子盖在脸上,他觉得从指缝里流出来的全是眼泪。梁川又开始给元庆擦脖子:“别装,谁都不是铁打的,世虎那么刚强的一条汉子,刚进来的时候也哭过。” 元庆别过脸去,反手揪过梁川手里的毛巾,用力擦了几下眼睛,转回头来:“有烟吗?” 梁川学刘所的样子,一瞪眼:“给你个媳妇你要不要啊?” 元庆咧咧嘴:“咱不敢要……川哥,这儿不让抽烟啊?” 梁川哼了一声:“抽烟?还让你在里面操x呢……不过也不是没得烟抽,你得有办法带进来。没严打之前,这儿松,有时候管理员在厕所里抽烟会把烟头丢在那儿,运气好的话可以带回来。火也有办法,用棉花夹根笤帚苗再用鞋底搓……钻木取火你知道不?就那意思。现在不行了,想抽烟的话就得跟提审你的警察要……哎,有了!不是一会儿你提审吗?你偷偷把烟屁股藏在鞋里,带回来咱们享受享受。” 元庆点点头:“一定。”打开铺盖卷,眼圈又开始热。 一床褥子,一床被,里面卷着两件衣服,一件衣服的领口依稀可见一圈水渍,元庆怀疑那是他妈妈的眼泪。 梁川把毛巾又递给了元庆,他好像理解元庆的心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元庆笑笑,换了一身衣裳,面对着墙根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心仿佛在刹那之间硬了起来。 第十一章 苦中求乐 3 蹲在昨晚的那间办公室的地上,元庆在听小警察问话:“你再回答我一遍,古大彬敲诈黄健明一案,你到底参与没有?” 元庆摇头:“我说过了,没有。(本書轉載小警察刚要怒,魏捷进来了:“古大彬那边的口供跟胡金和元庆的能不能对上?” 小警察摇头:“对不上。古大彬说他去找黄健明的时候,胡金和元庆都在场,可是胡金和元庆不承认。” 魏捷说声“等我一会儿”,把刚刚脱下来的警服穿上,走出去,一记巨大的摔门声让元庆打了一个哆嗦。 小警察打开魏捷留下的一盒烟,抽出一根丢给元庆:“清清脑子。” 抽了一半烟,元庆偷偷掐灭,掖到了鞋帮里,伸手又要:“再来一根,我两天没抽烟了。” 小警察点上一根烟,抽两口,递给了元庆:“在这里过完了瘾,回去以后不要老惦记着抽烟,会很难受的。” 抽着烟,元庆想,难受什么呀,烟又不是海洛因。可是元庆不知道,在看守所呆久了,烟瘾比毒瘾还大。 外面传来一声喝斥:“周继勇!装什么死人?跟上!” 一个低沉如护食的狮子一样的声音传来:“我没装,我真的快要死了。” 接着,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没了声音,那个“狮子”好像被人给摁住了地上。 呵,大勇也进来了……元庆把烟掐灭,揣进口袋,心像是被一根细线勒了一下,我是不是要在看守所里面对他? 窗外的阳光软软地打在元庆的身上,元庆后背上的汗水出来了,汗水流过破皮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痛。 门被一下子撞开了,魏捷敞着怀进来,一屁股坐在小警察的旁边:“元庆,你可以回去了,但是你要记住,没有参与敲诈勒索不等于你没有犯罪,你还有很多问题没有交代清楚,回去好好反省,过几天我再来提审你。告诉你,你的案子经刑警大队批准,由我来接手!” 小警察疑惑地问魏捷:“你确定他没有参与敲诈勒索案?” 魏捷没有回答,指着元庆对小警察说:“带他回看守所。” 小警察走过来,一把拎起了一脸轻松的元庆:“走吧。事情还没完,你不要跟没事人儿似的。” 走近看守所的大铁门时,元庆突然现大勇蹲在门口,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看样子大勇没认出元庆来。元庆理解,晚上,又那么乱,他怎么会认出我来呢?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下。 小警察歪头看了看大勇,问元庆:“你那天打的是不是就是他?” 元庆说:“记不起来了,好像不是吧……”一偏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大腚,不禁想笑,这小子尽管比以前胖了,但是脸似乎更长了,就这模样的,拉去马戏团再拴上根链子,没准儿一下子就成动物明星了……大腚在朝元庆眨巴眼,眼皮后面就像藏着一只跳蚤。 元庆刚冲大腚点完一个头,大腚就憋着嗓子喊了一声:“洗刷罪恶,重新做人!告别昨天,重塑自我!” 元庆打了一个激灵,他这是什么意思?小警察说:“不要理他,那是个神经病。” 元庆问,他怎么了?小警察说:“他刚来的时候还挺好的,后来听说他要被判刑了,就装神经病,整天在监号里哭哭啼啼,还拿着稀饭往自己的头上倒,往同监号人的被子里面倒。后来被人修理得装不下去了,就真的神神叨叨的了,整天喊口号。” 元庆扫一眼还在冲他眨巴眼的大腚,心说,这小子肯定是装的,谁不知道谁呀。 大腚见元庆跟着小警察往里走,不理他,有些着急,又喊了一嗓子:“积极改造,前途光明!” 元庆这才反应过来,大腚这是有事儿呢,不禁放慢了脚步。 脚下有一块肥皂样的东西滚过,元庆趁小警察进门的当口,弯腰捡起来,迅揣进了裤兜。 跟刘所交接完毕,小警察冲元庆笑了笑:“听说你的表现还不错,那就好,老实呆着,案子很快就结了。” 心里惦记着大腚给他的那块肥皂,元庆没有应声,心像被一根绳子提着,喘气都有些不顺溜了。 第十一章 苦中求乐 4 回到监号,元庆让梁川看着点儿站岗的班长,背对着铁门,掏出肥皂仔细地端详,他知道这块肥皂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估计是香烟或者钱。:ap.整理肥皂的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元庆索性掰断了它。一张纸条露了出来。元庆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古在后大六,胡取保,满在反三,千万别咬牙,切记!元庆看完,撕碎,丢进马桶。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梁川:“什么是取保?” 梁川纳闷:“你问这个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刚才你提审,是不是警察说要放你回家?” 元庆摇头:“不是。明白了,取保就是取保候审啊。取保候审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在家里等待审问,不用过来坐牢了?” 梁川掀开马桶盖子往里面探头:“你扔进去什么呀?是不是一封信?我看看……” 元庆踹了他一脚,差点儿把脑袋给他揣进马桶里。 梁川扶着墙,回头嘿嘿:“真小气啊……那里面说了什么?” 元庆不理他,坐到自己的褥子上,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大腚打听过他们的事情了……古大彬在后大六号,胡金取保候审了。 “川哥,后大六号在哪边?” “后大六号?”梁川想了想,“应该是在后走廊,那边关的全是重刑号,谁关在那里?” “我一个朋友,也算是同案吧……”元庆一时说不清楚,干脆把前面的事情详细地跟梁川说了一下,最后问,“你觉得我这事儿能判上几年?”“原来你跟这么一个杂碎拜了把子啊……”梁川仿佛替元庆惋惜了一下,“酒后冲动,纯属酒后冲动,标准的‘**’行为……如果你真的没有参与敲诈勒索,我估计你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押上几天完事儿。就看这几天批捕不批捕你了,要是不批捕,最多八天就放你。万一批捕,事儿就麻烦了,最少也是个三两年的‘口子’……唉,一说你,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吧……唉,我吧,我冤枉啊我……” “你不是说你没事儿吗?” “那是给嘴过年呢,”梁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宁可错抓,不能错放,这都是有数的。”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呀。” “我……”梁川的眼神有些慌乱,“调戏妇女,调戏妇女,实实在在调戏妇女……审查我快三个月了,还没给我定性。本来前几天预审员跟我说了,要放我回家,谁知道严打来了,严打一来,我还走啥走?算了,不去想这些糟烂事儿了,活一天算一天吧,活一天就得挺一天腰杆,倒驴不倒架儿,那就是说我呢。是男人就得撅起来,宁肯被人拦腰掰断,也不能大嫚儿劈叉‘逼裂’了,活就活它个硬朗实在!” 话音刚落,隔壁张三儿的公鸡嗓子就响了起来:“梁腚眼儿,每日一歌时间到!” 梁川刚刚挺起来的胸脯瞬间瘪了下去:“哎,哎哎……打起鼓来,敲起锣哎,推着小车来送货呀……” 等歌曲唱完,隔壁的掌声也结束,元庆问梁川:“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害怕张三儿呢?” 梁川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又黄了:“他……他手痒,打人呢,我们在大号的时候,他整天打人。” “他打过你吗?” “打过……没有,没打过,”梁川的脸干巴巴地黄着,“他打‘迷汉’玩儿,我又不是‘迷汉’……” “在大号,每个‘新犯儿’都得挨打吗?” “也不是,‘大头’们会看情况,要是觉得你‘迷汉’,就打,要是觉得你不好惹,他们也不随便打,这叫看人下菜碟呢,”梁川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比如说我吧,我刚来的时候就没挨打,咱是谁?咱是话剧演员啊,大小也是名人……后来大龙去了我们号儿,那时候张三儿是‘大头’,不知道大龙吃几碗米的干饭,想要戳弄他,没等开口就让大龙一脚踹在嗓子上,当场哑了。后来张三儿的嗓子一直就没好,你也听见了,他就是一个公鸡嗓子。大龙当了‘大头’,也那样,比张三儿还‘乍厉’,没有新来的伙计不挨‘忙活’的。有个农村来的‘庄户流球’不懂规矩,挨完打报告所长,大龙被戴了‘捧子’(一种自制戒具),这下子完蛋了,不用大龙吩咐,全号子里的人都动了手,那小子直接被‘加工’成了一只烂虾米,因为什么?这里最讨厌的就是‘点眼药’的。有一次我抽烟……”猛地一哆嗦,“小哥,你带烟回来没有?” 元庆这才想起这码事儿,连忙脱鞋:“带来了,带来了。” “仗义,小哥你绝对仗义!”梁川边给元庆下结论边来摸索元庆的口袋,样子就像饥肠辘辘的狗看到一根骨头在空中飞。 “要看仗义的,等我以后给你表演,”从鞋里捏出那半截已经踩瘪了的烟头,元庆递给了梁川,“开始钻木取火?” “嗯!钻木……”梁川猴子似的将烟头横在鼻子下面,用力一吸,“嗯……你卷烟,粗活儿我来。” 元庆去马桶旁边拿过一片报纸,撕了一溜长条,将烟头里的烟丝撒上去,卷成一个喇叭筒,歪着头看梁川。梁川撕开自己的褥子,从里面扯出一块棉花,快撕扯成巴掌大小的一片,然后抓过门后的笤帚,掰下一撮笤帚苗,仔细地用棉花片卷成了半根筷子的模样,脱下自己的鞋,放在棉花条上,抡起膀子,呼哧呼哧地搓了起来。元庆忽然想起自己的裤兜里还有半截烟头,起身过去拿过大腚给他的那块肥皂,在原来放纸条的位置上将烟头塞进去,对好两截肥皂,推紧,然后用指甲将外表刮得看不出毛病,悄悄揣进了裤兜。 这边,梁川烫着似的丢了鞋,两手拽住棉花条的两头,用力一拉,凑过嘴去,老牛喘气一般地猛力吹。 慢慢的,棉花条开始冒烟。梁川挪开嘴,一手一块棉花条,弹钢琴似的上下舞动,很快火苗就出来了。 元庆叼住烟,凑到火苗上,猛吸一口,嗓子立刻像着了火报纸太厚了。 梁川生怕元庆把烟抽没了,丢下棉花条,双手掐住元庆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地,抢过烟,双手捧着蹲到了墙根。 元庆脱下上衣,不停地往后窗外呼扇烟味,他知道,万一这事儿被班长现,一顿臭揍那是难免的。 抽完烟,中午饭开始了。 大腚还是不跟元庆搭腔,只是元庆的监号里多了两个馒头。 下午放茅的时候,元庆路过小满的号子,貌似无意地敲了一下门:“窗台上有肥皂。” 在厕所里,元庆趁刘所不注意,摸出肥皂,嗖地一下放到了窗台上。 回到自己的监号,吃了晚饭,元庆把鼻子伸到小窗口上,用力一吸,有淡淡的烟味从小满号子那边飘来。 元庆微微一笑,转回头来看着窗外,夕阳的光慢慢暗下去,黑暗瞬间充满了整个监号。 月光慢慢腾腾地从后窗照了进来,窗外,虫声繁密如落雨,有歌声远远地飘来: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外面的生活是多美好啊 我却在牢中受折磨…… 第十二章 牢友情深 1 小号的日子太难过,思想有压力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寂寞。(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没进来之前,元庆听古大彬说,他当初在看守所的时候有活儿干,捡豆子或者剥大蒜,时常展开劳动竞赛,忙得散了架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可是现在不同,这儿什么也不让干,瞅屋顶或者听外面的脚镣声成了生活中的主要内容。有时候实在无聊,元庆会瞅着梁川那张分不清人兽的脸分析,这个人的父母在制造他的时候是不是心情不好? 梁川不知道元庆在研究他,每当看到元庆在瞅自己的脸,他就咳嗽一声,正襟危坐,就像在拍结婚照。 隔壁张三儿的监号里又多了一个人,那个病狗一样猥琐的人是从小满的监号过去的。 跟张三儿搭过几句话,元庆知道,敢情押小满去“反三”之前,这个叫全福的伙计就住在那里了。 元庆扒着后窗台,问全福,小满在那边都做些什么? 全福不说话,张三儿替他说,小满在那边装哑巴,过来七天了,从来就没有开过口。元庆说,吃饭也不开口吗?张三儿哼唧道,那就饿死了。元庆问,他的伤好了没有?张三儿说,这家伙的皮肤好极了,昨天就抽线了,留下一条一尺多长的大疤。元庆再问顶上那些不断变化着的阳光。 下午,魏捷来提审元庆,问了一些当初他跟人打架的事情,元庆一一供述。 回看守所的路上,元庆问魏捷,我什么时候能够结案?魏捷说,应该就在这几天。 晚上,元庆破天荒地唱了一歌,《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五音不全加磕磕绊绊,听得梁川直打嗝。 第八天一大早,元庆又被提了出去,这次来的是检察院的人。 在看守所值班室里,检察院的人让他在一张纸上签字。 元庆拿起那张纸一看,登时有些傻眼,那上面写着“涉嫌流氓犯罪”。 元庆的心咯噔一下……我终于没能逃脱,还是要被逮捕,可是为什么以流氓罪逮捕我? 元庆不签字,瞪着眼睛对那个检察院的人说:“我不是流氓犯。” 检察院的人笑笑,耐心解释:“你不要以为流氓罪就是牵扯到男女关系,其他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都归于此类。刑法第16o条规定,流氓罪有以下特征,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侮辱妇女或者进行其他流氓活动,破坏公共秩序等等,等等……明白了?签字吧。” 又看了看那张纸上面写的大字逮捕证,元庆感到自己很窝囊,就像一只掉进粪坑的鸭子,越扑腾陷得越深,越扑腾浑身越臭。死活由着他来吧,反正就这点破事儿了……屠夫捏住鸭脖子,松一松,缓口气,活了;紧一紧,翻白眼,等死。我就是那只鸭子,我可不能惹得人家上火,然后“紧”我,我才十八岁,不想死。拿起钢笔,郑重其事地签下了元庆两个字,颇有龙飞凤舞的韵味。 第十二章 牢友情深 2 揣着逮捕证回到监号,梁川可怜巴巴地望着元庆,眼圈红红的:“小哥,你要走了?” 元庆摸出逮捕证,往梁川的眼前一杵:“走你妈那个x呀走?” 坐到自己的褥子上,元庆突然就想抽烟,抠了抠裤兜,捏出两根烟丝,在手里捻两下,凑到鼻子下用力地嗅。小说ap.文字版梁川双手捧着元庆的逮捕证,研究天书似的研究了一番,抬起头冲元庆咧嘴:“你流氓啊,还说寻衅滋事呢。”见元庆没有反应,梁川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跟我一样,也给自己找面子呢。”说完,瞥一眼元庆,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褥子里拽出一张纸,往元庆的眼前一丢,“看看吧,我的。” 元庆拿过那张纸扫了几眼,不禁笑了:“好嘛,川哥原来是个气死老头犯!” 那张纸上写着,梁川去一家小卖部买烟,要蓝金鹿牌的,卖货的老头儿给了他一包大前门牌的,梁川不要,说太贵了,抽不起。老头儿见他打扮得人五人六,觉得他是在跟自己耍嘴皮子,关上门不卖给梁川了。梁川在外面用脚踹门,门破了,梁川进去一看,老头儿躺在地上浑身抽搐。梁川害怕了,就去掐老头儿的人中,掐着掐着老头儿就咽了气。梁川想跑,老头儿的儿子回来了,当场抓住了他。 “川哥,你不冤枉啊,大小你也惹出人命来了,咱这监蹲得值。”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做好了偿命的打算,可是……”梁川又摸出了一张纸,“你看看这个。” 元庆接过那张纸,是一份司法鉴定,上面写着受害人杨某某死于突性心脏病。 梁川拿回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口袋,拍拍,“嗖”的翻了一个白眼:“现在你还说我不冤枉吗?” 元庆点点头:“有点儿冤。这叫关门挤了蛋子,赶巧了。” “本来我拿到这个鉴定之后,刑警队答应要放我了,至少是个取保候审,可是……”梁川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严打开始了,再也没有人来管我了,我就这么被人像只破袜子一样地丢在这里。刚才你出去,我看见后面没有预审员,我还以为要放你走呢,我就难过啦,我‘哄监’,我喊,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梁所长来了,他知道我心里冤屈,答应这就给我上报,请人来提审我……” “那就快了,”元庆安慰他说,“现在讲究法制,没有冤死的人。” “我不相信,”梁川一脸孤苦伶仃被遗弃的样子,“就算放我回家,我这罪名也有了,就像你说的,气死老头犯。” “能回家就行,管它什么犯呢。你不像我,我这刑是判定了,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的。” “不敢说呀小哥,”梁川挤回了眼泪,“现在严打了,判案子都是隔着裤子看x,‘打约莫’(估计)。” 中午开饭的时间到了。走廊上响起一阵饭勺磕打饭桶声,接着传来一阵茶缸碰撞的声音。 元庆觉得这样的声音很生活,很实在,就像猪倌经过猪圈,猪们不分男女老幼,争相拥上食槽子的感觉。 菜依然是清水煮白菜帮子,一丝油花也看不到,冷不丁一看,以为大家在捧着一面镜子照自己呢。 大腚依旧不往里面看,耷拉着眼皮给元庆舀菜,没有汤,全是白菜。 元庆说:“表哥,谢谢你啊。” 大腚诧异地“咦”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娘们儿似的扑哧一笑,抽回饭勺,一溜烟地走远了。 梁川将自己的茶缸放到屁股后面,用手掐着馒头,撕下一块往嘴里填一块,很享受的样子。 元庆等他吃完那个馒头,又给了他一个多出来的馒头,梁川这才慢条斯理地拽出茶缸,一口馒头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元庆见他只吃菜不喝汤,问:“汤留着干什么?” 梁川说:“刚才张三儿在那边说,喝汤容易胖,我得胖一点儿,不然出去以后找不着媳妇。” 说完,梁川放下茶缸,一手捂着嘴,一手翘出一根指头,剔牙,样子十分优雅。 元庆说:“哥,能抠出肉沫儿来吗?” 梁川点点头:“能。我演过一场话剧,莎士比亚说,心中有肉,就有肉。” 元庆说:“那是假肉,等时机成熟,我让表哥从伙房弄点儿真肉,咱们犒劳犒劳。” 梁川停下剔牙的手,捧起茶缸,纳闷地问:“陈师傅是你表哥?” 没等元庆回答,门就被打开了,梁所长站在门口冲梁川一点头:“提审!” 梁川愣怔一下,双手抱着茶缸,仰面跌倒,菜汤泼在脸上,“咕噜”立马变成了关老爷。 第十二章 牢友情深 3 后窗的阳光倾斜了,梁川回来了,脸上像是打了一束光:“我要走了!” 元庆忽地坐了起来:“真的?” 梁川蹲在马桶边,大口地喘了一阵气,这才摸出一张纸递给元庆:“看看吧。(本書轉載这是一张《刑事起诉书》,前面的内容几乎跟元庆看到的那张纸里面的内容一样,后面写道:查被告人梁川犯寻衅滋事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和中国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决定对梁川提起公诉。元庆笑了:“川哥,你这个罪本来应该是我的,你强买强卖啊。” 梁川没听见似的抱着马桶嘟囔:“铁打的监狱流水的犯人,我走了还有别人来陪着你。” 元庆甩一下头,突然问:“大勇在大几号?” 梁川撇了一下嘴:“你不知道,还是记性不好?” 元庆一下子想起来了,大勇在大龙以前呆过的那个号子大七号。那天晚上放茅,元庆听见大号那边有打架的声音,停脚一看,大勇从大七号冲出来,追赶一个胖得像肉墩的人,在走廊口追上了,用手上戴着的“捧子”一下子打倒了那个人。大勇弯下腰,冲那个人吐了一口痰,摇晃着身子进了厕所。不一会儿,大勇被刘所从厕所里押出来了,挺着脖颈往值班室的方向走。元庆同时还看见了黄健明,他在目送大勇,表情阴得像是能刮下一层霜来。元庆以为大勇打的是黄健明的人,后来一打听,大勇打的是跟黄健明一个号子的一个骂黄健明“臭迷汉”的强*奸犯。回到监号,梁川问元庆是不是认识那个打人的人?元庆说了他跟大勇的事情,梁川的脸黄得就像抹了一层屎。 张三儿在隔壁喊:“梁腚眼儿,是不是下起诉了?” 梁川说声“心事不少”,转回头去喊:“不是,是我老婆给我送了点儿好吃的来。” 张三儿骂了一声“操”:“你他妈特殊待遇啊?说,给你定了个什么罪名?” “强*奸!”梁川说完,回头冲元庆贼一样地笑,“还强*奸呢,瞧瞧我这模样,不等扒人家的裤子,人家先吓凉尸了,奸尸啊我?”拧一把嘴唇笑道,“我就纳了闷了,同样是人,你说人家唐国强咋就长成那样呢?人比人气死人啊这就叫……咱们接着说,这不你说大勇没认出你来吗?万一你分到大勇那个号儿,千万不能承认自己叫什么,承认了就麻烦了,那是不想留着腚眼儿攒粪了。唉,这帮混社会的混子啊……你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亲眼看见大龙把一个不开面的小子摔在地上用脚踹,那个狠啊,连刚吃进去的饭都踹出来了。这还不算完,那个小子都成鼻涕了,他还把人的头摁进马桶里,拔出来的时候,满头全是屎和尿……算了,不说了,想起来我就哆嗦。” 张三儿好像听见了梁川在说什么,嘿嘿地笑:“他那是没碰上世虎哥,碰上就让他变成‘**’!” 世虎在那边声音浑厚地跟了一句什么,听不懂,好像是一句英语,因为元庆听见那句话里夹着“耶司”二字。 元庆忽然就觉得一阵轻松,没准儿我被去大号的时候,世虎也跟着去呢,那就好办多了。 元庆有这个心眼儿,去了先装“逼裂”,想办法让世虎跟大勇“毛愣”,我再见机行事。 比较一下世虎跟大勇的体格,元庆更加放心,世虎的体格像老虎,大勇的体格像鬣狗,不是一个级别的。 可是元庆没有想到,狭路相逢与体格的大小无关,斗志、勇气和技巧才是要的。 第十二章 牢友情深 4 晚上放茅,元庆意外地看到了小满。小说ap;几天没见,小满瘦了不少,本来熊猫一样圆乎乎的身材,现在成了一头站立着的野狼,不过看上去很精神。 小满抱着马桶,站在厕所门口,一抬头看见元庆,脸忽地一下红了。 元庆想要跟小满打招呼,看看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刘所,没敢,低着头进了厕所。 小满往外走了两步,回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二哥,你好好的。” 元庆低着头涮马桶,心里麻麻痒痒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句什么,眼前一忽黑一忽白。 晚上,元庆做梦了,他梦见自己跟小满走在上学的路上,后面跟着扁铲。小满对元庆说,以后扁铲的事情我不管了。元庆说,你就是管也晚了,咱们就是从他那儿开头才进的监狱。小满说,坐完监狱也不管他了,他哥哥回来了,不需要咱们管了。扁铲听见了元庆和小满说的话,蹲下,呜呜地哭……肖卫###然出现了,他的肩上扛着一个铺盖卷,笑咪咪地看元庆。元庆说,哥你到底是蹲监狱还是打鬼子的?肖卫东说,我打鬼子去了,跟着孙立人将军在缅甸,我杀了好几个鬼子。元庆糊涂了,你打的是日本鬼子还是越南鬼子?冷不丁醒了。 肖卫东回来了,他要是知道我和小满现在蹲了监狱,会怎么想? 当初古大彬说,肖卫东因为打伤战友在坐牢……古大彬,你的嘴是个腚眼儿,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窗外月色如水,有歌声在游荡: 条条锁链啊锁住了我 锁不住我唱给小妹的歌 歌声伴着悠悠的泪水 两眼泪水往下流 两眼泪水啊往下流…… 肖卫东在那个飘雪的上午从大院儿里消失以后,直到重新出现,其间大段的生活对元庆来说始终是一个空白。 肖卫东也许会庆幸,幸亏我弟弟没有跟着你们一起“作”,不然也进来坐牢了。 我爸爸和我妈会怎么想呢?元庆睡不着了,坐在褥子上看着黑夜在铁窗前消散,看着阳光映红了铁窗。 早晨刚放完茅,梁川就被刘所提了出去,元庆有预感,梁川就要离开这间号子了。 果然,梁川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刘所,他的眼睛是红的,第一句话就是:“再见了小哥。” 元庆不想说话,默默地帮他收拾铺盖,心静如水。 梁川的身子贴在墙面上,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只是嗓子有些抖:“小哥你硬硬朗朗的,咱们还会见面的。” 元庆直起身子,将卷好的铺盖递给梁川,不说话,硬硬地点了一下头。 梁川一走,这个号子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一阵强烈的孤单涌上心头……看看梁川留下的一些痕迹,元庆的心就像被一只婴儿的小手摸过,麻痒,还酸酸的。 刘所在开元庆的门:“准备一下,调号儿!” 张三儿扑到窗口,大声喊:“报告政府,夏世虎和张义反省完毕,现在去哪个号儿?” 刘所踹了一脚铁门:“张全福出来,你们俩继续呆着!” 人家世虎哥不陪我去了……元庆苦笑一声,机械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吃饭家什,默默地站到了铁窗下面。 门打开,刘所冲元庆勾了勾手指:“出来,去大号。” 元庆出来,站在寂静的走廊上,压着心跳的感觉,问:“去几号?” 形象猥琐如被人拍了一砖头的狗样的张全福眯瞪着肛门般无神的眼睛望着刘所,目光中似有期待。 刘所伸出一只胳膊,往右一拐:“大七号。” 第十三章 惨遭痛殴 1 经过大走廊尽头的那个岗楼,元庆和全福跟在刘所的身后进了南边的大号走廊。:ap;文字版|/\/\| 这个走廊的味道比小号那边还要臊,有点儿像公共浴池里的厕所。 在走廊东侧中间位置的一个铁门前停下,刘所拨开小窗口往里看了看,低头找钥匙。 元庆偷眼瞅了瞅,铁门上方写着几个黑色油漆字:no大七。 全福往元庆身边靠了靠,翻着白眼说:“刚才你踩我脚了。” 元庆哈了哈腰:“对不起。” 全福继续翻白眼:“对不起就完了?” 元庆往旁边挪挪脚,不想搭理他了,心说,这不是个“彪子”还是什么?活该挨小满的“忙活”。 “别以为城里人就了不起,在我张全福的眼里全是狗屎……”全福不依不饶地贴过来,“不服气是吧?不服气咱们以后走着瞧,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彪子满’的同案吗?我治不了他,治个你还是手拿把掐的……”“歇歇吧老哥,”元庆乜一眼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又瘦又小的全福,笑了笑,“有那本事一会儿跟大勇使去。”“大勇不是人‘揍’的?”全福刚翻完这个白眼,铁门打开了,刘所一回头:“进去!” 元庆的眼前一花,里面白花花一片。 仔细一看,元庆才现,原来这里面的人全都光着膀子,身上白,脑袋也白,就像一堆浪花。 看看自己的身上,元庆明白,长时间不见阳光都会有这么个效果,我自己的身上也开始白了…… 刘所关上门,在小窗口一闪:“周继勇,不许欺负新来的啊。” 坐在东墙根最北头的大勇一声嚎叫:“擎好吧政府,我们号儿没那么多毛病!” 元庆不敢抬头,用眼角的余光一扫,这间号子很大,估计得有六十多个平方,中间留着一个过道,四面墙角全是人,这些人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白乎乎,像粪坑里的蛆。元庆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号子至少有四十个人的样子。这应该比部队里的一个排多吧?元庆想。 里面的人像一只只木偶,身子不动,脑袋也不动,全身动的只有眼珠子,大家在望着呆在门口的元庆和全福。 元庆站着不动,全福也站着不动,大伙儿的眼珠子全都转向了大勇,整个号子就像一部卡了壳的老电影。 有人在紧着嗓子咳嗽,元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动弹动弹,不然大勇会更注意他的。 元庆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脚步,眼睛依然不敢看大勇:“大哥,我把铺盖放在哪儿?” 大勇盯着元庆,不说话。 元庆以为大勇没听见他的话,又问了一句:“我住哪儿?” 旁边一个浑身刺满花花草草,脸上有一条大疤的精壮汉子大吼一声:“住监狱!” 元庆看他一眼,把头低下了:“我是问,我的铺盖放在哪儿?” 精壮汉子不回答,看看大勇,见大勇默默地盯着元庆看,又是一声吼:“去南边那个马桶边儿!” 元庆磨磨蹭蹭地往南边的马桶那边走,他不敢确定大勇是否认出了他,心中突然就是一揪,我真傻!刚才在路上我就应该对刘所说,我跟大勇有仇,我不应该来这间号子……刚才我是怎么了?跟所长装硬汉,还是懵了?大概是懵了……可是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成了大勇案板上的肉,大勇就要“加工”我了。有心急转身扑到门口喊刘所,元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那样,太掉价了,我是个男人。 门口那边一阵嘈杂,接着响起全福的一声惨叫:“你们凭什么打人?!哎哟,哎哟……” 元庆没有回头,倒不是不敢,是因为全福挨揍那是理所当然,他太“迷汉”了,估计是拿架子拿的。 全福没有声音了,好像是被人把脑袋摁进门口的那个马桶里了,元庆不觉一笑。 第十三章 惨遭痛殴 2 元庆这里刚刚放下铺盖,大勇话了,声音粗得像粪桶:“你哪儿的?” 元庆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连忙回答:“河东区的。(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流氓罪……老大,我进来有些日子了。” “在小号那边?” “嗯……”元庆刚点了一下头就后悔了,大勇不傻,一听我是从小号那边过来的,一定会联想到我是谁,慌忙改口,“也不算是,刚开始的时候在后走廊,后来刘所说我不老实,就……”“你见过向春满没有?”大勇似乎没有把元庆跟打他那一板凳的人联系到一起,随口问。 “什么满?不认识。”元庆只想先糊弄过这一阵去,躲一时是一时,后面的来不及考虑。 “老疤,你说今年的‘彪子’怎么就这么多呢?”大勇冲身边的那个精壮汉子笑了笑,连连摇头。 “嗯,不少……”老疤不明白大勇的意思,猛地摔了元庆一枕头,“什么级别还站着?蹲下!” “不用蹲了,呵呵,”大勇捏着下巴笑,“这兄弟不是一般人物,蹲下形象不好,就站着。” “过来站。”老疤拍了拍巴掌,示意元庆靠前。 “行。”元庆往前走了两步,顺眼一瞅门口,一个尖尖的屁股撅在马桶上面,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全福的。 老疤指了指大勇:“这是勇哥,提起他的大名,‘全港’没有不哆嗦的。彪子,你河东区的?肖卫东认识吗?” 元庆不明白老疤跟肖卫东的关系,模棱两可地说:“听说那是个挺猛的人,在我们区。” 老疤挑了挑眉毛:“估计你也不认识……那是一条真正的好汉,当今世上已经不多见了。不是我替他吹,港上除了杜三儿和肖卫东,我一个人也看不上……当然,大勇除外,咱们勇哥跟肖卫东玩的路子不一样。来,别光听我吹牛,说说你的案子,给大家解解闷。” 元庆偷偷舒了一口气,有门儿,看样子老疤认识肖卫东,至少他敬佩肖卫东,这就好办。 元庆打定了主意,先不说自己的案子,跟老疤套套近乎再说,没准儿胡乱这么一搅和,我能滑过去呢。只要滑过去这一关,晚上放茅的时候我偷偷找刘所……主意一定,元庆打起了精神,张口就来:“大哥,我的案子很简单,不值一提。刚才你说到肖卫东,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跟肖卫东住在一个大院儿呢,他弟弟肖卫国跟我是同学,现在是个画家,肖卫东对他弟弟那是没得说……” 元庆咽一口唾沫,刚要开始正题,南墙根下突然响起一个惊鼠般的声音:“元庆,真的是你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元庆一愣,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瞅:穆坤? 坏了,穆坤这小子坏了我的大事儿!他怎么一下子就喊出我的名字来了呢? 偷眼看看大勇,元庆现大勇没有反应,依旧捏着下巴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元哥,你不认识我了?”穆坤在那边冲元庆不住地摇手,“我是穆坤呀,难道你忘了?咱们一起在木器厂干临时工,我被李师傅打了一板子,你帮我修理他……”“哦,是你呀,”元庆知道事情已经坏了,再装就真的成了“**”,索性跟穆坤打起了招呼,“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缘分啊。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盗窃,”穆坤瞅瞅大勇,见大勇没有反应,急地说,“我进来好几个月了,快要判了。” “你叫元庆?”老疤突然站起来,猛地揪住了元庆的衣领,“勇哥,他叫元庆!” “知道,”大勇淡然一笑,眼睛直直地盯着元庆,“他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别管,让他继续表演。” “彪子‘尿’了是吧?”老疤抬起膝盖顶了元庆的肚子一下,“勇哥让你继续表演,没听见?” “轮不到你动手,”大勇用手指了指老疤,“坐下。” “元哥,对不起啊……”穆坤的话还没说利索,就被老疤的一个枕头砸了回去。 元庆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我真***###呀,早知道这样,我直接跟大勇来硬的得了,我就不信在看守所他还敢杀了我。这下子倒好,我在这间号子里成了一个小丑……大勇用猫端详老鼠那样的眼神端详着元庆,慢条斯理地说:“继续表演啊,我还没看够呢。” 元庆抱起了膀子:“演完了,该你了。” 大勇点了点头:“那好。”站起来,两只拳头顶在一起,指节出“咔咔”的声音,“还记得我吗?” 元庆点头:“记得。” 大勇靠近元庆,用一根指头勾起了元庆的下巴:“打人的感觉不错是吧?” 元庆歪头躲开了大勇的手指:“来点儿痛快的吧。” “叫你嘴硬……”老疤的脚还没接触到元庆,就被大勇抓在手里,猛地一提,老疤斜着身子飞出去,一下子撞在全福的屁股上,全福倒了,老疤倒了,马桶也倒了,屎块子浮在尿里,忽忽地滚。号子里出一阵抽风样的喧哗,随即沉默大勇横视四周,眼珠子血红。 第十三章 惨遭痛殴 3 元庆退到大勇坐过的地方,背靠着墙面,这样可以防止有人偷袭,盯着大勇的眼睛,一动不动。(本书转载文学网.大勇侧过脸,一面嘴角奇怪地矜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元庆,你知道我让过你吗?” 元庆不知道大勇在玩什么把戏,摇头:“不知道。” 大勇咬了咬牙:“我被你打得脑震荡,可是我没有纠缠这事儿,只想快点儿来监狱见你们。” 元庆不相信他的话,吹什么牛逼呀,都脑震荡了你会不纠缠?你进来那是因为别的事儿呢。从在看守所见到大勇的那天起,元庆就分析过他为什么进来,严打了,不讲是你这样有名气的混混,就是一般的小流氓也被“划拉”进来不少呢。少来这套! “现在见着我了,你打算怎么办?”元庆悄悄捏紧了拳头。 “我没有别的打算,就想跟你算一笔账,”大勇往元庆这边慢慢地靠,“你过来,我跟你说。” “你说你的就是了,我听得见……”话音未落,元庆就感觉自己的小腹遭了重重的一击!元庆没看见大勇给他的这一下子是用脚还是用拳头,他只知道这一下子的力道很大,就像被横空抡过来的一把大锤砸中了的感觉。元庆下意识地弯一下腰,刚要抬腿踢出去,后背上接着挨了一脚,元庆翻滚一下,直扑墙根的几根拖把拼了吧……大勇的脚鬼影似的又跟了上来,快得让元庆无法躲闪,这一脚直接踹在元庆的一面肋骨上,元庆的身子撞在墙面上,弹回来,迎面又撞上了大勇的另一脚!胸口一堵,元庆直接趴在了地上,眼前一阵黑。 刚才还**辣刺进来的阳光忽然变软了,有气无力地打在元庆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就像浮在晚霞中的湖泊里。 “老裴,裴元庆,老裴大哥”走廊上传来梁川的喊叫,声音大得吓死驴,“裴大哥啊,你在哪个号儿?” “操你娘的梁腚眼儿!”老疤爬起来,带着一身屎尿扑到了小窗口上,“梁腚眼儿,你***嚎丧啊?” “小子,别装死,”大勇蹲在元庆的头顶上,一字一顿地说,“慢慢来,只要我还活着,你,小满,都得死。” “勇哥,管理员过来了!”老疤在门后急吼吼地喊。 “知道,”大勇伸手拍了拍元庆的脸,“是男人就不要对所长说什么,咱们的日子还很长。” 铁门打开了,刘所捏着鼻子站在门口,冲里面扫一眼,回头对一个武警点点头。武警进来,推开站在元庆头顶上的大勇,拎着元庆的胳膊将他架起来,半拖着出了铁门。大勇张开胳膊大笑。号子里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家好像对元庆受到的待遇感到不满。 刘所站在门口不动:“周继勇,怎么回事儿?” 大勇止住了笑声:“他装好汉,一进门就‘哄监’,说政府抓错人了。”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是谁打的他?” “我。这不叫打,叫帮助。” “政府啊……”全福从门后钻了出来,一身屎尿味,“我要让他们给打死啦……” “这又是怎么了?”刘所刚放下来的手又捏上了鼻子。 “这个咱不知道,”大勇歪着头看已经窜回铺位正襟危坐的老疤,“你知道他怎么了?” 老疤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满:“我怎么知道……政府,你别看我呀,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他一进门就‘毛愣’,被门口的几个兄弟给‘忙活’进马桶里了吧?谁干的谁站出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勇看出来老疤的不满,一笑:“就是你,我都看见了。” 老疤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勇哥,你不好这样吧?兄弟我哪点儿对不住你了?” 大勇还在笑:“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你是内奸,还是一条哈巴狗,我看着不顺眼,早就想‘拍’你了。” 老疤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眼框子像要箍不知眼珠了。 旁边站起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来:“老疤,皮痒了就早点儿说话。” 老疤看看这个人,又看看大勇,低声嘟囔:“卸磨杀驴啊……我认了,我***就是一条哈巴狗。” 刘所指指全福:“你出来,”又指指大勇,“你,收拾铺盖!” 大勇好像早有准备,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三两下卷起了铺盖,夹在腋下,两腿一并:“去哪儿?” 刘所闪到了门边:“给你换个好地方。” 那个满脸横肉的人死死地盯着老疤:“你在趁机‘点眼药’呢,很好,很好。” 老疤不理他,汉奸似的冲大勇哈腰:“勇哥慢走,勇哥慢走。” 大勇出来了,瞅一眼捂着肚子站在对面的元庆,哈哈一笑:“见着小满告诉他,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他。” 全福一手抹着头上的尿水,一手拎着自己的铺盖卷,茫然地看着刘所:“我还回小号儿?” 刘所让全福站到元庆那边,说声“在这儿等着”,揪起大勇的一条胳膊,转身往走廊北边走。 元庆直了直身子,瞄一眼趾高气扬往北走的大勇,嗓子眼堵得就像被掖了一只拳头。 刘所在小号走廊的第一个铁门前站下,打开门,一把将大勇推进去,铁门随即关上了。 刘所回来,问元庆:“伤在哪里了?” 元庆摇头:“没事儿。” 刘所回头看了看大七号的门:“我提前不知道你跟周继勇的事儿,”扳过元庆的脑袋用力一勾,“你也傻得够呛,怎么不告诉我?很精明的一个小伙子,竟然办这种二百五的事情……”扫一眼大七号的隔壁,摇头,“黄健明在大六号。”转身看了看对面的大九号,点点头,“你去大九号吧。张全福,你也去大九号。”“我还想回小号儿……”全福可怜巴巴地望着小号那边,“小号儿清净,我好认真反省问题。” 刘所在开大九号的门:“你快要判了,不用回去了。” 全福好像要哭:“不是准备判死刑的都应该在小号儿的吗?我‘卡’上级别了吧?” 大九号的门打开了,刘所回头:“级别到了,可是现在你不是还没死吗?” 第十四章 文明流氓 1 这间号子的规模比大七号小了许多,二十几个人贴墙坐着,一个个面无表情,身体僵硬,就像一群死尸。(本書轉載刘所用钥匙指着坐在对面大窗下的一个眼皮浮肿,满脸胡子的人说:“藏文生,刚才大七号生的事情估计你也看到了,对于那些无视监规纪律的不法分子,我们从来是不心慈手软的。周继勇无故打人,已经被禁闭反省了,我希望你不要步他的后尘,该怎么做你明白。” 藏文生慢悠悠地瞥了元庆和全福一眼:“有数。” 刘所关上门又推开门:“元庆,我希望你也收收性子,这儿不是外面,不能由着性子来。” 元庆没有听见刘所的话,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藏文生的脸上。元庆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十分面熟……在哪儿见过?脑子一激灵,元庆想起来了,哈,原来是他!这个叫藏文生的人是中铁厂工会搞宣传的,唱得一口好歌儿,在元庆他们那一带属于知名人士,他经常在厂俱乐部的舞台上唱歌,最出名的是一《三套车》,唱得缠缠绵绵,悲悲切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歌词里说的那个赶车的老人。 藏文生似乎也觉得元庆面熟,示意他蹲到自己的对面,问:“你是中铁厂的?” 元庆说:“算是吧。我认识你,你唱歌真不错。” “哦,不错……人生何处不相逢?”藏文生笑了笑,“照这么说,咱们算是老相识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冷不丁抓起元庆的铺盖,嗖地一下扔在南墙根下,双眼夸张地一闭,“呜呼,朗朗乾坤,洪洪世界,人如飞蝇,往来穿梭,此处不见另处也见……”好像编不出再华丽一点儿的词来了,哼唧一声,张眼一瞪傻愣着看他的全福,“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全福傻乎乎地望元庆:“他怎么了?” 元庆说:“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全福慌忙点头:“我叫张全福,强*奸犯,我强女进来的,我起诉书了,我快要判死刑了。” 藏文生摇了摇手:“你说那么多有意思吗?”眼珠子转向元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元庆刚说完,藏文生又闭上了眼睛:“嗟夫,朗朗乾坤……”猛地一睁眼,“你跟小满是同案?” 元庆吓了一跳,身上又开始疼起来:“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藏文生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一个瘦猴子:“你问他。” “元哥,我昨天刚来的,我?##蠹叶冀形摇┧彩窃勖悄且黄摹笔莺镒映宀匚纳傲斯笆郑案纾迷旄缱滦胁唬慷鬃殴阅芽吹摹!辈匚纳驳匕咽忠换樱骸白痹煊i拢碛幸恢稚17思茏拥母芯酰璧模笥拢馐露煌辏? “外面把你和小满哥的事儿都传疯了,”岳水一脸崇敬地望着元庆,“大家都知道你们俩‘干挺’了大勇,小满哥更猛,肩膀上插着一把砍刀,不怕,还上!你拿着土枪,照着大勇的肚子就是一枪,然后抓起一块水泥砖就把他‘干’在地上了……”“打住打住,”元庆的脸烫得厉害,“我什么时候还拿枪来着?你别胡说八道啊,那是要死人的……水泥砖也不是我拿的,是……哎,你知道胡金现在在哪里不?” “胡金,胡金……对了,胡金是胡林的弟弟,我知道,”岳水搓了搓刚刮的头皮,“那是个‘皮子’呀。元哥,不是我说你的,就凭你和满哥这个档次的,跟一个‘皮子’掺和的什么劲呀……我听说他了,有人说,他被大勇踢坏了小**,住院呢。元哥,你们‘办’大勇的时候,胡金是不是也参与了?”见元庆不说话,岳水横了一下脖子,“有人说,你们这事儿就是因为他在里面掺和的。他敲诈人家黄健明,黄健明不干了,去找了大勇,大勇出来说事儿,一言不合,你和小满哥恼了,直接干挺了大勇……对了,大勇是不是也在看守所?” “白齿衰,舌根不坏,”藏文生乜了岳水一眼,“多少英雄好汉死在舌根之下?” “不说了……”岳水吐一下舌头,闭紧了嘴巴。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人生之操蛋!”藏文生念叨完毕,仰面躺倒,得了鸡爪疯似的浑身哆嗦。 第十四章 文明流氓 2 估计藏文生哆嗦得差不多了,元庆推了推他的腿:“藏哥,我们在哪边睡?” 藏文生坐起来,摇摇头:“爱哪睡哪睡去吧,这个号子是全国最文明的号子,充分自由。(,)” 元庆还是不敢造次,瞅瞅岳水:“兄弟,你说说。” 岳水说:“哪儿有空场,哪儿就是你的。”话音刚落,全福一个狗爬窜到了西墙角一个有阳光的地方,急吼吼地展开被褥,四仰八叉地躺下了。藏文生转过脖子瞅了瞅全福,陡然光火:“日你那个亲娘的!你还当真了?滚起来!妈了个x的,一个日x犯,‘杠杠’什么?” 全福边卷自己的铺盖边嘟囔:“我日x犯,你装x犯……装你娘的那个文化人呢。” 全福的声音尽管小得像蚊子,但是藏文生还是听见了,抠抠脚丫子,捻两下,在鼻子下面晃晃:“真臭……”转着脖子问四周,“你们谁闻见哪儿臭了?”南墙根下站起一个满胸脯黑毛的汉子:“我闻见了,是刚来的这个强*奸犯身上臭,我给他洗洗。” 藏文生哦了一声,一脸谦卑地望着那条汉子,声音细得像丝线:“那就洗洗?老是麻烦您老……” “老大,看我的,”胸毛汉子扎煞着胳膊向全福走去,“你娘个x的,强*奸就强*奸吧,你还当个光荣事儿了,没人问你,你先报号儿?还拿死刑吓唬人,谁怕你?老子死刑犯见得多了,没你这么‘晃晃’的,还你娘的强女,你家没有妹妹,没有闺女?过来!撅起屁股!” 全福瞅瞅元庆,好像有让元庆替他求情的意思,元庆怏怏地把脸转向了窗外。 全福叹口气,撅起屁股,嘴巴依然不闲着:“轻点儿打啊,我那儿还肿着……” 胸毛汉子踹在全福的屁股上一脚,拎小鸡似的将他拎到铁门旁边的那个盲区:“那就不打你屁股了。” 全福松了一口气:“罚站?” 胸毛汉子点点头:“罚站。举起手,那条腿抬起来!好,金鸡独立,保持三个小时。” 藏文生又躺下了,一板一眼地唱京戏:“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全福一直“金鸡独立”到放茅的时间,走在去厕所的路上,两腿软,摔了好几跤。 吃罢晚饭,元庆凑到藏文生那边,悄声问:“藏哥,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藏文生动作优雅地摇了摇手:“我没犯事儿,是事儿犯了我。想听吗?” 元庆说:“想听。我觉得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大哥做出来的事情都挺有意思的。” 藏文生说声“那是”,摇头晃脑地说:“本人大本学历,人才稀少,去年调到文化馆,专管企业文化,就是经常组织厂矿企业的文艺爱好者演演节目啥的。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烟酒不沾,就是好点儿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懂吗?不懂,你不懂也。所以,事儿就来了……一个小寡妇,年方三十,颇有几分姿色,一来二去,我们俩就黏糊上了。那真是你有情我有意,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春心荡漾啊……”说着,眼睛蒙上了一层暧昧,“啧,小娘们儿够味,相貌压赛杨玉环,性情堪比潘金莲,我彻底被她给迷住了。今年六月,她让我跟她结婚,我没答应,我堂堂一个未婚青年,哪能要个‘二锅头’?她不乐意了,去我单位闹,我打了她。有天晚上,她打扮成狐狸精,去了我家,我扛不住了,就跟她‘热闹’,结果,她窜出去,大喊强*奸……” “这就进来了?”元庆感觉他比梁川还冤枉,不禁问道。 “开始还没进这里……在派出所一调查,我就来这里了,人家说我生活作风腐化,乱搞男女关系。” “好家伙,原来你的事儿被梁川给剽窃了!”元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川?你认识他?” “认识,我们俩在一个号儿里呆过十几天呢。藏哥也认识他?” “扒了皮我认识他的骨头,”藏文生矜了矜鼻子,“他不就是个话剧团的龙套演员吗?听说他为了一盒烟气死一个老大爷……”提起梁川,藏文生打开了话匣子,“他算个什么演员呀,纯粹一个要饭的。他以前在吕剧团拉二胡,后来吕剧团解散了,他没地方去,就厚着脸皮去找话剧团的李团长,李团长是他父亲的学生,看在这层关系上,就留他在团里专管拉幕这活儿,偶尔让他上场客串个匪兵甲、群众乙啥的。最后他连这个活儿都没干好,群众乙的台词硬是给按在匪兵甲的身上了。匪兵甲站在台子上高呼,乡亲们,跟鬼子拼了!然后反应过来,对着一个日本兵说,太君,游击队的冲上来了,咱们撤的干活!因为这事儿,这小子当场被撵去烧锅炉了……听说他判了?” 元庆说:“判了,我没问他判了几年,估计不多。” 藏文生又闭上了眼睛:“人生如梦,一樽还斟江月……” 岳水蹲过来了:“元哥,放茅的时候我看见大勇了,他戴着‘捧子’站在小号那边跟黄健明打招呼,黄健明就在咱们号儿的对门,我认识他,他跟吴长水关系很好,我听说胡金敲诈他就是冲吴长水去的……”“你知道得不少嘛,”元庆不想跟他谈论这些,摇摇手说,“你不要顶着个臭嘴胡说八道,胡金什么时候还敲诈过黄健明?以后我再听你胡咧咧,当场砸掉你的牙。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岳水哼唧道:“我偷了厂里的几个电机出来卖,被收购站的人给咬出来了。” 元庆说:“以后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你少叨叨,这都还没结案,叨叨出事儿来算你的?” 岳水撇撇嘴,蹲回了自己的铺位。 第十四章 文明流氓 3 全福在朝元庆这边张望:“元兄弟,你踩我脚那事儿过去了啊,咱们不叨叨了。(本書轉載元庆不看他,貌似无意地对坐在一边拔胡子的胸毛汉子说:“空气还是不怎么新鲜。” 胸毛汉子丢了刚拔下来的一根胡子,冲全福大吼一声:“妈x的!去济南!” 全福愣怔一下,茫然地问:“怎么去?” 胸毛汉子跳过去,当胸一脚:“骑摩托车去!” 全福更加茫然:“哪儿有摩托车?” 胸毛汉子的大手摸上全福的后脖颈,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提溜到铁门左边的那个盲区,说声“看好了”,两腿扎起马步,两条胳膊撑出去,右脚踩踩地,左手握拳扭两下,嘴里出摩托车加油那样的嗡嗡声,转过头来看全福:“明白了?明白了就学我这样,上路!” 全福别别扭扭扎稳马步,样子有些害羞:“声音我就不用学了吧?” 胸毛汉子边将全福的手撑成骑摩托的样子,边哼了一声:“全套,一样不能少!” 全福羞羞答答地哼唧一声,张口就来:“嗡,嗡嗡!上路了……” “不行,说话说话,”岳水在对面起哄,“哪有连从哪儿上路,要去哪儿都不知道的?你又不是‘缺一管儿’,说,就从你们村开始说,先上青岛,再上烟台,然后……”“我明白了,”全福嘿嘿两声,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父老乡亲们,我要去济南啦,拜拜我出村了,嗡嗡嗡嗡,我上了马路,嗡嗡,到青岛了,嗡嗡,到烟台了,嗡嗡,到济南了……”“不行!”岳水站起来,作势要打,“你家摩托这么快?一分钟不到就到济南了?你他娘的那是坐飞机吧?不对,飞机也没你这么快的,你坐‘电甩’(淫秽话)呀!重新来,从出村开始!” “哎,我出村了……”全福偷眼瞥瞥躺在那里哼哼歌曲的藏文生,“嗡嗡,嗡嗡!” “别嗡嗡了,我听不见,”藏文生停止唱歌,一笑,“难受吧?你操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怎么就不难受呢?” “难受,不,好受,我上马路了……嗡嗡嗡,”全福彻底死了心,跟谁较劲似的全力以赴骑摩托,“嗡嗡……嗡!” “就这种社会渣滓,民族败类,不修理他怎么能对得起革命群众?”藏文生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弟,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来,听说现在劳改队时兴学文化,学技术的,我大小也属于知识分子,你说我能不能在里面学点儿法律知识,将来出来干律师?” 元庆说:“估计能行。”说完,在心里笑了,还干律师呢,你什么历史?好好坐你的牢吧。 藏文生拍了一把地板:“我估计也能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元庆随声附和:“对,英雄不问出处。” 藏文生好像觉得元庆的这句话有抢他的风头之嫌,脸一下子拉长了:“谁是英雄?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 元庆也觉察到自己的话有点儿多余,连忙点头:“对,**说过这话。” 这下子,藏文生更不乐意了,一句话棍子一样地戳过来:“你通读**选集?” 元庆被噎得打了一个嗝,心说,这位大哥很能计较呢,属于偏执型精神病吧? 藏文生斜眼瞥着元庆,冷不丁来了一句让元庆怀疑他学历的话:“鸿鹄焉知家雀之志哉?” 第十四章 文明流氓 4 一个小时后,全福驾车到了“济南”,在胸毛汉子的指挥下,放下“摩托车”,擦着一头汗水自我解嘲:“好远的路程啊,没有点儿车轴汉子的力气,还真扛不下来呢……得亏我以前练过武术,不然光这两条腿就吃不住劲。(,)|/\/\|当年练武的时候,七八条汉子近不了我的身……”瞥一眼正要怒的胸毛汉子,慌忙改口,“我不是说你这样的汉子,我是说……”看见了正在打哈欠的岳水,“那样的汉子,那样的汉子有个七八条不在话下。当年我打着旋风腿,在场院里练武,就这位兄弟那样的汉子上来七八条,我一个双风灌耳,接着又是一个夜叉探海,然后跟上一个倒挂金钩,他们全趴下了。我能随便饶了他们?咱是谁……呕!”嗓子上猛地挨了胸毛汉子一脚,全福双手捂着嗓子蹲下了。 胸毛汉子提溜起全福,正要话,藏文生指了指他:“文明,要文明,注意你的素质。” 胸毛汉子丢下全福,悻悻地坐了回去:“以前不信有‘缺一管儿’的,现在我信了。” 岳水不知道刚才全福在拿他做比方,接口道:“对,###强女,就是个‘缺管儿’的,该揍。” 全福捂着嗓子在咳嗽,元庆觉得他一定在心里把胸毛汉子和岳水的八辈祖宗全提溜了个遍。 藏文生咳嗽一声,对胸毛汉子说:“大光,以后尽量别这样了,大家出去以后还要见面的。” 大光点点头:“知道。不过这小子也太操蛋了,玩小姑娘不说,脑子还缺。” 藏文生摇着头笑:“叹人生,哪个不缺,哪个敢不缺?该缺的时候就得适当缺点儿,不然不好活。” 大家品味了一番藏文生的话,“嗡”的一声全笑了,号子里浮动着欢乐的气息。 笑声刚过,斜对面的大七号就响起一阵杂乱的咕咚声。 里面又打起来了?元庆刚要站起来,就听见刘所的怒吼声:“反了,反了!都给我出来!” 元庆蹑手蹑脚地靠到小窗口,张眼一看,大七号的门开着,老疤和穆坤站在门边,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鼻青脸肿地扶着门框擦流到胸口上的血。刘所手提一根电棍,从大七号里冲出来,一下子戳倒老疤,指着穆坤说:“你们谁先动手的?”穆坤一挺胸膛:“我!” 好家伙,穆坤吃了豹子胆?元庆茫然,他什么时候也学成好汉了? 藏文生在后面嘟囔:“陈胜者,阳城人也……戌边死,举大计亦死,何不举大计也?” 这边,刘所举着电棍跺脚:“渣滓,全是渣滓,不给点颜色看来不行了!来,给穆坤上戒具!” 一个武警在给穆坤戴“捧子”,老疤往后躲闪:“没我什么事儿。政府,我是受害者……” 刘所转身打开了元庆他们这个门,用电棍一指老疤:“滚进大九号!” 老疤说声“好嘞”,迅跑进大七号,抱着铺盖窜进了大九号,带进来的一阵风让元庆打了一个冷颤。 老疤刚刚在门口站定,穆坤就被推了进来,大九号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因为被老疤顶过一膝盖,元庆的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快,站到他的面前说:“你还认识我吗?” 老疤一怔:“呦!元小哥,先别动手……”拉过穆坤往元庆的跟前一推,“兄弟我略施一计,让你们小哥儿俩聚到一起来了……”元庆拉开穆坤,直勾勾地盯着老疤:“说来我听。”老疤有些紧张,躲闪着元庆的目光,说:“其实你也能看得出来,大勇打你的时候,我冲到小窗口那儿骂梁腚眼儿,那就是替你解围呢……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大勇说我是个内奸你总听见了吧?说实在的,我在大勇面前那么表现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以前我跟着大龙‘吃腥嘴’了,总想活得舒坦点儿,就装……算了,不解释这事儿了。我早就看出来我在大勇那边早晚得完蛋,一旦完蛋,一顿死揍那是难免的,所以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这下子好了,大勇滚蛋了,他够不着咱哥们儿了……” “照这么说,你是个好人了?”元庆猛地踹了他一脚,瞪着眼睛看他的反应。 “好人谈不上啊……”老疤躲到穆坤的身后,左右乱看,“你看看这里面关了好几个好人?” “庸俗,忒庸俗,”藏文生摇头晃脑地说,“好人者,举世罕见,凡人者,比比皆是,诸如你我。” “哈,老藏大哥还是这么有水平,”老疤似乎跟藏文生很熟,凑过去,腆着脸笑,“兄弟这次跟着你混了。” “观点模糊,观点模糊,”藏文生继续摇晃脑袋,“所谓混者,乃下九流之语也。生活,混即生活,高贵者生活,低贱者也生活。高贵者花天酒地,左搂右抱,低贱者蝇营狗苟,奔波于生命线上……你不懂,道不同,不相与谋,然也……”“然也然也,哈哈,藏老大,你快别跟兄弟弄这套之乎者也了,兄弟实在是理解不了,咱们来点儿别的吧。”老疤说完,偷眼一看元庆,缩着脖子地坐到了藏文生的身边。 元庆觉得老疤的这个举动有躲避自己的意思,想想他前面的话,干脆不跟他计较了。 穆坤红着脸说:“元哥,我终于又跟你在一起了。” 老疤一脸媚态地望着元庆说:“小哥,江湖上把你们传得很神啊……我们号儿有个小孩跟古大彬是邻居,他说,古大彬从小就挺‘妖’,不合群,老是玩单飞,没有服气的人。有一次喝醉了,对他们院儿里的几个小哥说,什么杜三儿,什么大有,吴长水、大勇的,在他的眼里全是‘小拾草’的,以后他才是‘港上’的老大。有个小孩儿问他,那么小军呢?他不说话了,好像对小军还有那么点儿怕头……” “小军判了没有?”元庆问。 “判了,上个月就走了,伤害罪,三年。不多,主要是牵扯正当防卫,加上他是投案自的。” “投案自好……”元庆的胸口又是一堵,“古大彬也投案自呢。” “所以我说,古大彬是个有头脑的人,”老疤竖了一下大拇指,“你想,当初你们跟大勇开火的时候,他不跑,被当场抓住,能有他后来的投案自吗?他肯定早就打好谱了,先跑,后投案,这样一来,起码在量刑的时候就得有所考虑。聪明人啊。” 藏文生跟着点头:“嗯,此人不是一般动物。” 大光黄着脸凑了过来:“我是被我爹送到公安局的,算不算投案自?” 老疤摇着一根指头说:“那不算,最多算你爹投案自。” 大光懵懂着点了点头:“好象是这么回事儿……不对!我爹又没犯法,他投的什么案,自的什么?” 藏文生矜持地咳嗽了一声:“没有文化害死人啊。知道‘连坐’什么意思吗?” 元庆笑着推了藏文生一把:“大哥你就别糊弄人了,连坐,还诛连九族呢。” 藏文生乜了元庆一眼:“竖子不可教也……慢慢体会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罪恶总在善良的人群里生。” 全福掀开盖在脸上的报纸,幽幽地坐起来,一句话惹笑了大伙儿:“罪恶在我身上生过。” 第十四章 文明流氓 5 天黑下来,早就等在铁窗外的月亮渐渐亮了,梁川的歌声在铁窗边游荡: 面对大青山光棍了言 打一辈子光棍我乐和了几十年 光棍要喝酒 光棍要抽烟 光棍的好处我说也说不完…… 藏文生侧着脑袋听了一会儿,摇摇头:“就这嗓子还敢出来演唱?”长叹一声,忿然一捶大腿,“时无英雄,致使竖子成名!”仰起脖子“啊哈”叫了一板,怒声吼道:“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那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老疤听了几句,突然戳了元庆的胳膊一下:“小哥,别听他瞎‘呕吼’了,我这儿有烟。(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没等元庆反应过来,藏文生嘎的一声停住唱歌,冲老疤立起了眼珠子:“在哪儿?” 老疤冲铁门努了努嘴。 藏文生拧了岳水的大腿一把:“过去注意点儿班长!”眼冒绿光,直盯着老疤的手。 元庆笑了:“藏哥,你不是说你烟酒不沾,就好点儿色吗?” “那是吹牛逼,”藏文生推倒元庆,伸手来抓老疤的手,“快点儿,快点儿!你他娘的拿什么‘把儿’?”老疤的手被藏文生抓疼了,揪着藏文生的胳膊,呲牙咧嘴地冲他吹气:“就这素质,就这素质?”藏文生抽回手,尴尬地一笑:“熬炼草鸡了……古人云,三天不抽烟,熬死八旬老汉,赶紧的吧,不然要出人命了。”老疤在裤兜里抠索了半天,终于拿出了手,手上紧紧攥着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颜色像木炭的烟屁股。看见烟屁股,藏文生反倒沉稳下来,命令已经窜到跟前的大光:“兄长,忙活忙活吧,表现好,可以抽两口‘二烟’。” 大光早已准备好了报纸,说声“得令”,忙不迭地夺过老疤手里的烟头,嗖嗖地卷了起来。 这边,元庆已经撕好了棉花,钻到门口,抽一根笤帚苗,卷起来就脱鞋。 老疤的鞋已经准备好了,抢过元庆的笤帚苗,搁到地上,上手就搓呼哧,呼哧,呼哧! 大光将卷好的烟递给藏文生,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嘴,就像一只看见老鸟回巢的婴儿鸟。 火搓出来了,藏文生凑过去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抱着肚子揉搓两下,冲大光点点头。大光将嘴巴凑到藏文生的嘴巴前面,藏文生呼地将肚子里的烟吐了出来。大光瞪着已经翻成乒乓球模样的眼睛,猛力往嘴里一吸,连滚带爬地窜回自己的铺位,直挺挺地躺下了。 藏文生把烟递给元庆,元庆抽一口,递给老疤:“少抽两口,给穆坤留点儿。” 老疤顾不上回答,想要用两根指头夹烟,夹不住,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歪着脖子吸溜吸溜地抽。 穆坤冲这边摇手,元庆对老疤说:“那就给岳水吧。” 岳水跳回来,刚要接烟,藏文生指指他,让他回去继续看着人,拿过烟,冲茫然地望着这边的全福勾指头。 全福狗一样地爬过来。藏文生摸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地说:“老哥,抽两口,辛苦你了。” 全福的眼睛闪着泪光,接过烟,一口嘬没了。 岳水回头一看,怏怏地坐回来,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天上拉屎……” 藏文生躺下,一笑:“狗的命。” 元庆起来,刚把号子里的烟味扇乎出去,就听见小号那边传来小满的一声大笑:“哈哈,玩不死你!” 又怎么了?元庆怀疑小满跟大勇对上火了。 第十四章 文明流氓 6 元庆蔽到小窗后听小号那边的动静,很平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元庆怀疑刚才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老疤在后面说:“好像小满在那边毛呢。” 元庆坐回来,问:“你也听见了?” 老疤说:“听见了。我估计很有可能他跟大勇在那边闹起来了……不对,他们不应该在一个号儿啊。” 藏文生拍了拍地板:“都睡觉!什么闹不闹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尤其是到了这儿。” 号子里安静下来,除了窗外传进来的几声虫鸣,整个世界死了一般安详。 睡不着……元庆大睁着双眼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很多霉斑,一些霉斑挤在一起,像一幅陈旧的水墨山水画。元庆看见自己走在那副画里,蚂蚁一样小。天上在下雨,四周的山朦朦胧胧被雨罩着,他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也许前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元庆看见自己在爬山,异常艰难,山顶的一块尖石上蹲着一只老鹰,元庆觉得那只老鹰在看他,也许还在琢磨怎样才能抓到他,然后撕碎、吞进肚子。元庆不敢往上爬了,想要下山,可是他下不去,悬崖峭壁,看得他心惊肉跳。那只老鹰飞过来了,在元庆的头顶上盘桓,老鹰的头变成了古大彬…… “元哥,你做梦了?”穆坤在推元庆,“喊什么呢?” “我看见古大彬了……”元庆坐起来,擦着一头冷汗,“刚才我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你喊救命来着。” “妈的,我真‘逼裂’……”元庆摇摇头,躺下了,“太热了,睡不着。” “那就不睡了,”穆坤又来拉他,“起来说说话。” 元庆躺着没动:“你说,我听着。”穆坤说:“我们号儿那个刚去的小孩儿说过古大彬很多事情,想不想听?”见元庆没有反应,穆坤接着说,“那个小孩儿说,古大彬的那把猎枪是假的,根本就压不进子弹去,他拿着那把枪吓唬人呢。那个小孩儿说,那把猎枪是他从街道民兵室偷出来的,因为现在不让个人有枪了,那些有枪的人就把枪上缴了,他偷回来的就是一把不好使的枪,他自己也明白。” 元庆好像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穆坤摇摇头,躺下,外面的虫鸣密集起来。 “大坤,你接着说。”元庆拍了拍穆坤的大腿。 “原来你没睡啊,”穆坤重新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没心没肺,连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都不想知道呢。” “什么事情牵扯到我?” “谁不知道啊,你们敲诈黄健明……听说是古大彬在乱咬人呢。” “听谁说?” “大家都知道,不过还是那个小孩儿说得明白,”穆坤压着嗓子说,“那个小孩儿很能说,好像是在表现自己认识得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他说,他跟大勇那边的一个叫柱子的兄弟关系不错,你们火拼的那天晚上,柱子也去了,不过看你们‘造’得挺吓人,他跑了。柱子亲口对那个小孩儿说,那天下午,大勇把他们招集起来,说吴长水从劳教所捎回话来,委托咱们去把古大彬抓到黄健明家,他晚上抽空潜回去跟古大彬谈判,古大彬要是不听话,当场‘做’了他。结果,这帮人去抓古大彬的路上,碰见古大彬和小满,他俩好像提前知道了这事儿,接着就打起来了。古大彬跑了,大勇砍了小满一刀,小满也跑,他们在后面追,追到古大彬饭店的时候,你和胡金出现了……” “瞧这意思,古大彬和小满是去找他们打架的?”元庆有点儿不相信,古大彬会那么傻? “那个小孩儿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古大彬利用小满刚开始闯的那股劲头呢。” “有可能……”想想古大彬那阵子的疯狂,元庆有些相信了,可是古大彬没有想到对方准备得那么充分,只好先跑。 “古大彬押在后走廊,那个小孩儿说,古大彬来的时候,他看见刘所押着他往那边走。” 元庆用床单蒙上了脑袋,肋骨泛出疼来,元庆咬了咬牙,大勇,你的肋骨还好吗? 我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我不是过誓以后遇到情况要先出手的吗?元庆的冷汗出来了,彪子! 穆坤过来人似的一摇头:“人心隔肚皮啊,这年头没有真感情了。” 藏文生突然从那边冒了一句:“小人扮君子,犹如豺狗扮猛虎,遇上好猎手一眼识破,这都是有数的。” 第十五章 好汉大龙 1 天在不经意的时候亮了,金色的阳光仿佛就在一刹那射进了窗户,走廊上迅聚集起一阵嘈杂。(本书转载文学网.)/|\()更新快/|\ 放完茅,大家一溜排在东墙根下等候开饭,一个个的表情就像食槽边上的猪。 饭车在门口停下了,一只勺子伸进来晃:“几个?” 元庆喊:“表哥,我到这边来了!”意思是,大腚,该照顾你就继续照顾。 没想,大腚直接把头伸进了大窗口,不看元庆,一个一个地点人头:“一,二,三,四,五……二十四个?” 元庆在心里笑了,大腚够意思,也够精明,里面明明是二十三个人,他硬是给数出二十四个来……回头,心不在焉地数了数,对呀,确实是二十四个,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来呢?再数,还是二十四个。元庆疑惑地瞅了瞅藏文生,藏文生不看他,手里抓着一个人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摇晃。元庆看清楚了,藏文生抓着的那个人不是人,是一床卷起来的被子,上面盖了一条毛巾被。不觉哑然失笑。 不过大腚今天这是怎么了?老同学刚来这个号儿,你大小也应该给咱扎扎架子嘛……元庆的心里有些不爽。 后来元庆才知道,大腚昨晚被所长批评了一顿,因为他往已经空了的“反一号”丢了四个馒头。 分完饭,大腚推着饭车往南走,元庆在后面喊了一声:“表哥,问问小满昨晚咋回事儿啊!” 藏文生推倒身边的那个“人”,微微一笑:“君子眼里有小人,小人眼里无君子。”也不知在他的眼里,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大光将多出来的那个馒头递给藏文生,舔着嘴唇说:“藏哥你有能耐。”藏文生接过馒头,满意地一笑,押着吕剧调子唱:“一天三个哟,呀儿依儿呀,一次一个哟,呀儿依子哟……”突然停住,冲全福勾了勾手指头:“老哥,调节调节文化生活呗?” 全福往后缩脑袋:“我不会唱歌。” 藏文生说声“听我的”,大手往前一推,“大刀向”当场就成了雕塑,小窗口上,梁所长的眼睛直卤卤地盯着他。 铁门被打开了,梁所长指着藏文生说:“我知道你以前是个基层文艺战士,可这儿不是搞文艺的地方。” 藏文生点头哈腰:“我这也是怕大家寂寞才这样的,你想,思想那根弦崩了,还不得出毛病?” 梁所长说:“那也不应该大声喧哗,这里是专政机关,”退回去,冲北边招手,“大家进来,不要拥挤。” 元庆这才察觉到原来门口挤满了人,刚才光顾着去听戏了…… 一个人抱着铺盖站在门口:“元庆小哥,我来了。” 元庆定睛一看,竟然是张三儿,不觉一笑:“三哥,咱俩有缘分……世虎哥呢?” 张三儿被后面的人挤到了一边:“世虎惨了,案子要重审,昨天分到‘反四’了……操,这个‘二唬头’,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不扛人家大勇三拳的……”拉拉元庆的胳膊,小声说,“昨天下午换号儿,他一听要去大勇那边,吓得小脸蜡黄。我说,你怕他干啥?他说,我就是不喜欢跟那些喜欢暴力的人在一起……以前他不这样啊,他是条好汉啊……不过那都是听他自己说的,我没亲眼看见过……” “先别说他们的事儿,”元庆打断了张三儿,“昨晚小满在那边跟谁闹腾了?” “还能跟谁?跟大勇呗。” “他们俩打起来了?” “没有,你听我说,”张三儿咽一口唾沫,眨巴着小眼说,“我真佩服小满这小子,他不是一般的‘蔫坏’啊……这不,世虎走了,号儿里就剩下我自己了,我刚想躺下舒坦舒坦,小满就被刘所推进来了。刘所说,小满这个案子很快就结了,在这个号儿凑合几天就去大号……先不说这个。过了一会儿,大勇那边就打起来了,原因好像是世虎进去就装大哥,直接被大勇‘办现’了。小满现大勇就在南隔壁,捂着嘴笑了好长时间。问他笑什么,他不回答,躺下就睡。晚上,我跟他闲聊,开始他的话挺多的,老是跟我讲三国里的故事,我不想听,就跟他提起你,他说,他很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问他,他不说话了,躺下又睡。半夜,他爬起来,拿着个纸包,对我说,你跟大勇搭个话,就说我打你了,你要巴结他,给他准备了两根烟。我就照办了。大勇让我把烟给他,我就让他把胳膊伸到后窗外面,用一根线拴着那个纸包,给他‘悠’了过去。大勇接着了纸包,打开,破口大骂。你猜咋了?小满包了一块屎在里面……” “哈哈哈哈……”元庆笑晕了,眼前飘忽着大勇暴跳如雷和小满坏笑着的影像。 “从半夜开始,到我过来,我再也没听见大勇那边有一点儿动静,估计人整个儿气傻了。” “还不气成‘彪子’了?哈哈……这事儿也就小满能想出来,我都不行。” “所以呀,小满跟世虎一比,那就是老虎跟蛆的感觉……”张三儿喘一口气,接着说,“早晨放茅,我问一个对门的伙计,你看见世虎是怎么跟大勇打起来的吗?那伙计吐着痰说,呸,世虎整个一根面条,一开始还扎煞着胳膊跟大勇叫板,腮帮子上挨了一拳,没动,紧接着肚子上挨了两拳,一座山似的趴下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操,还吹牛逼要收拾大龙呢,见了大龙不变成屎橛子才怪。” 元庆觉得世虎的形象就像一座山一样在自己的眼前倒塌,不禁一笑:“装逼装过了头就是‘**’。” 张三儿刚“呸”出一声,眼睛就直了门打开,梁所长推进一个人来,门重新关上了。 第十五章 好汉大龙 2 进来的这个人不抬头,双手高举,背对着元庆这边,扭胯、出脚,一板一眼地跳舞。(本书转载文学网.全号子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懵了,看守所来了个舞蹈家? 这个背对着大家的人很魁梧,的背上刺着一条青黑色的龙,这条龙的尾巴奇怪地跟一只从前胸伸过来的老虎尾巴纠缠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凶险。他似乎很陶醉,脚步有条不紊地挪动,屁股也有条不紊地扭着,嘴里哼哼着一支听上去很有节奏的歌儿:“嘿嘿嘿,跳个迪斯科,他跳得浑然忘我,嘿嘿嘿,跳个迪斯科,他忘了人间还有什么是忧愁,摆摆头,摇摇你的手,所有快乐都在你的脚下溜走……” 藏文生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确定这个在门口专心跳舞的人是否可以受他的摆布。 元庆的大腿一疼,是张三儿的手在抓他,转头一看,张三儿的嘴里冒出两个字:“大龙。” 大龙这两个字就像一把被水浸过的刀子,整个号子顷刻间寒气逼人。 半分钟过去,大龙终于转过身来了,满脸笑容:“各位,我跳得还算不错吧?” 整个号子还是鸦雀无声。 寂静里,墙根下响起穆坤的掌声:“龙哥,你跳得好极了!” 大龙收起笑容,用鼻孔扫视着满屋子的人:“看看我认识几个……哟?###,真是铁打的监狱流水的犯人啊,怎么除了张三儿、大坤、老疤,我一个也不认识呢?哦,藏哥,藏哥我认识。哈哈,藏哥,尽管咱们没在一个号儿呆过,可是您老是知名人士啊,我怎么能不认识你呢?来,藏老师,且受小弟一拜!”说着,做一个请安的姿势,哈哈大笑,“我最佩服那些肚子里有玩意儿的人,那些装逼的,卖傻的,都他妈得死!张三儿,夏世虎怎么没来?他不是扬言要扒了我的皮吗?我来了,让他扒,扒不下来我帮帮他。他在哪儿?” 张三儿不敢抬头看大龙,低着头说:“他还在小号儿那边。” 大龙“啵”的用舌头顶了一下嘴唇:“他就那命了……我不是个女人,不跟玩嘴皮子的人计较。” 老疤凑到大龙的身边,说声“龙哥”,趾高气扬地抱起了膀子。 藏文生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抱了大龙一把:“兄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啊。” 大龙摸着老疤的头,眨巴着眼笑了:“我就喜欢藏哥这劲儿,听着舒坦,觉着文明。藏哥,这是你的号子?” 藏文生连连摇头:“哪儿的话这是?你来了就是你的。” “别介,你别这么抬举我,”大龙闪到一边,瞅着藏文生站出来的位置,弯腰抓起自己的铺盖,猛地丢到藏文生铺位的下,“我当你的徒弟!藏哥,去后走廊这几天,我见了好几个硬汉子,才知道自己是个‘**’,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以后坚决跟党走,不做‘二虎眼’。” 藏文生矜持地点了点头:“应该,应该啊……正所谓天外有天。” 大龙推开老疤,一屁股坐到自己的铺盖上,转着头问:“谁是元庆?” 元庆侧脸看了看大龙,感觉他对自己暂时还没有什么毒副作用,转回头来说:“我是元庆。” 大龙皱一下眉头:“认识胡金吗?” 元庆点头:“认识。” 大龙一笑:“胡金是个不错的伙计。听说过小军吗?” 元庆接着点头:“听说过。” 大龙板起了脸:“我跟小军是铁哥们儿,胡金因为小军的事儿被人误会,差点儿吃亏,我知道。小军回来重审了,本来他判了三年,严打了,要重新审理,估计这次小命儿要悬……你们跟古大彬是怎么闹的啊,操,太###乱了。我在那边听都听不明白……说说?” 元庆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等以后见着小满再说吧。” 大龙嗯了一声:“小满是个不错的兄弟,我在那边听说了。” “龙哥,小满不是跟你……”张三儿的这句话还没说利索,就被大龙掐住了脖子:“不说话会死人不?” “龙哥,撒手……”张三儿说着,还是不敢往后缩脖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妈了个x的,一时不给你上上弦你就***出毛病!我跟小满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藏哥,这话怎么说来着?” “英雄惜英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藏文生讪笑道。 “对,英雄之间闹了点儿误会,关你个臭‘迷汉’屁事?”大龙怏怏地撒了手。 “不敢了,不敢了……”张三儿终于喘了一口气,“其实我跟小满的关系也不错……” “你也是英雄?”大龙噗哧一声笑了,“你他娘的是狗熊吧?” “不是……那什么,小满昨晚把大勇好一顿‘耍挂’……” 接下来,张三儿绘声绘色地把小满戏弄大勇的事儿对大龙说了一遍,最后脸色严肃地下结论:“草鞋底日蝎虎,一物制一物!你想想,这多好玩儿?大勇那么狂气的一个人,被小满给耍得像个‘彪子’……”“大勇狂气个**!”大龙的手又要来掐张三儿的脖子,被元庆挡了一下,悻悻地瞅一眼元庆,笑道,“你说在这个破地方,怎么就那么多装逼的呢?大勇算个什么###玩意儿?我和小军当年……算了,不提他了。” 远处,全福抱着自己的褥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藏文生:“臧师傅,他们挤得我没地方坐了。” 藏文生好像有气没撒出来,直戳戳地瞪了他一眼:“没地方坐就站着。继续唱你的!你娘个x的。” 大龙“啊哈”一声,猛推了藏文生一把:“他唱得好听吗?操,听我的!” 老疤振臂一挥:“大家肃静!” 没等藏文生说什么,大龙咧开嗓子就唱: 告别了挚友 来到这间牢房已经七十五天 爸爸和妈妈不知怎何方啊 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大龙的嗓子确实不错,让元庆联想到了帕瓦罗蒂赶驴车的镜头。 可惜大龙对歌词的理解差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不专业?本来一悲伤缠绵的歌,被他唱得像丰收舞曲。 元庆看着手舞足蹈的大龙,实在想象不出小满勒住他的脖子时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第十五章 好汉大龙 3 大家刚安顿好,铁门又被打开了,梁所长站在门口,伸手指了指元庆:“出来。:ap;文字版|/\/\|” 梁所长的身后没有警察,元庆有些纳闷,下意识地问:“不是提审吧?” 梁所长背着手往前走:“下起诉书。” 元庆的心中一阵轻快,终于下起诉了…… 走到大走廊拐弯的地方,元庆一眼就看见了被一个管理员推着往这边走的小满,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小满看见元庆,迟疑一下,迅转身,一下子拐进了小号的那条走廊。 元庆摇摇头,讪讪地笑了,呵,这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了呢,有什么呀,我也不是个有脑子的主儿。 在所长值班室里,元庆接过一个检察员递给他的《刑事起诉书》,细细地看了起来。上面的被告人有四个,奇怪的是,元庆竟然是第一被告,名字前面加了俩字儿主犯。我怎么能是主犯呢?在元庆的意识里,主犯应该是挑头的人,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可是我哪里够得上这个?看下来,元庆明白了,人家这是按照受害人的伤情给定的,“尤为恶劣的是,被告人元庆手持一条板凳,猛击被害人的头部,致使被害人头皮撕裂,经法医鉴定构成脑震荡”……出谋划策的那是犯,这个案子里面没有犯。第二被告是小满,“被告人向春满在被害人已经负伤倒地的情况下,依然对其大打出手,造成被害人四肢及腹部大量淤血,直至休克”……第三被告是胡金,“被告人胡金手持水泥砖,猛击另一被害人的头部,造成局部挫裂伤”……第四被告是古大彬,“被告人古大彬手持猎枪威胁被害人不得反抗”……后面加了一句:因被告人古大彬涉及另一案件,故另案处理。《起诉书》的最后写着,因为本案涉及未成年人,建议法庭进行不公开审理。 谁是未成年人?元庆掐指算了算,小满十七岁,他应该就是那个未成年人了。 签完字,元庆问检察院的人:“我们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检察院的人说:“一般十天之后,现在情况特殊,估计三两天就可以开庭了。” 元庆又问:“当庭宣判吗?” 检察院的人说:“应该是。” 元庆走出门去,不甘心地又加了一句:“不会真的判刑吧?” 检察院的人转身往外走:“相信法律吧,好人不会被冤枉,坏人也休想逃脱制裁。” 走在回号子的路上,元庆搓着头皮想,我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走到大九号门口才给自己下了结论:坏人。 号子里,大家围成一圈在听藏文生唾沫横飞地演讲:“耶稣说,你们要走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去的人也多,将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见元庆站在门口呆,藏文生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参加学习。” 元庆坐下,木着脑袋问:“学什么?” 大龙郑重其事地说:“圣经。老藏大哥绝对牛人,说得太###好了,不信你听听,绝对长###见识。” 元庆想笑,看大龙一脸正经,笑声顿时化作一口痰,咳了出来:“那就长长###见识。” 藏文生反倒不说了,指着元庆手里拿着的《起诉书》,颤着嗓子问:“下了?” 元庆把《起诉书》递给了藏文生:“看看吧,帮我分析分析能判几年。” 藏文生快地浏览《起诉书》,嘴里念叨着:“我也快了,我也快了……”猛地一抬头,“元弟,你麻烦大了,第一被告啊,至少五年!再看你的罪名,流氓罪啊,起步就是三年以上!完了,你完了,好端端的一个青年‘白瞎’了……”元庆抢回了自己的《起诉书》:“得了吧大哥,我懂,刑法第16o条规定,流氓罪的最高刑罚是七年,人家检察院的人都告诉我了。”藏文生垂着眼皮说:“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老疤凑过来点头:“藏哥说得没错,现在不一样了。刚才到集中号一个,没有人命,死刑。” 元庆推开老疤,转着头找全福:“唱歌的呢?太紧张了,轻快轻快。” 老疤说:“刚被提出去了,估计是开庭去了,他早就下了起诉的,很可能也是个‘打眼儿’(枪毙)的货。元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个号儿判了好几个死刑了。有个伙计就抢了三块钱,因为抓的是现行……”还想继续说,看到元庆渐渐变冷的眼神,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龙没心没肺地嘟囔了一句:“都###死干净了才好呢,全世界就剩我自己,爱干啥干啥,多好?” 见没人接他的话茬儿,大龙摇着手说:“我也不是心狠,要是我爹还活着,我就带上他,爷儿俩一起混。” 本来元庆想借这个话题说点儿轻快话,一听大龙提到爹字,心里一堵,不觉息声。 藏文生呆呆地瞅了瞅天花板,“咣”的拍一把地板,长叹一声:“生存,还是毁灭?哈姆雷特……” 大龙笑道:“哈###雷特啊,该死改活**朝天,还###生存毁灭呢,人死如灯灭!” 大光在一旁嘿嘿:“就是就是,死就是死,还什么毁灭?一把灰完事儿。” 藏文生躺下了:“**,生之**也。莎士比亚说,**是一个好战士,有了它可以使人勇气百倍……” 老疤矜了矜鼻子:“莎士比亚扯淡呢,他要是到了这儿,敢这么吹牛逼?吓死x养的。” 大龙立起了眼珠子:“你***污辱国际友人?莎士比亚是谁?我怎么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呢?人活着就得有点儿**啊。” “莎士比亚嘛……”元庆揣起《起诉书》,有板有眼地说,“他是一个东北老光棍儿。打了一辈子光棍儿没见过女人的那玩意儿,临死那天,他握着一个小护士的手说,啥是x呀?”“后来呢?”大龙揪着元庆的胳膊问。“没了,”元庆说,“你说,啥是x呀?” 大龙的眉头都皱紫了:“莎士比亚就是莎士比亚啊,怎么了?” 老疤实在憋不住笑了,捧着肚子滚到了一边:“彪子啊彪子,又见血彪子!” 大龙好像反应过来了,扑到老疤的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吼:“说!啥是x呀?” 藏文生坐起来,摇摇头又躺下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呜呼,鸡鸣狗盗,不可教也。” 大门打开了,全福进来,脸色苍白,模样比一个垂危的病人抬进诊所时还要凄惨。 大家似乎都知道了全福的结局,一声不响地望着他。 全福幽灵似的走到自己的铺位,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样,一下一下地卷着自己的铺盖。 元庆凑到门口问梁所长:“张全福要‘挂’了?” 梁所长点了点头:“死刑。” 号子里除了响起大龙的一声“死了去###”之外,坟墓一样安静。 全福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转回身,冲里面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少爷们儿,兄弟先走一步了。” 元庆的眼圈突然就是一热,一阵鸡皮疙瘩沿着胸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藏文生在望着铁门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命运,这就是命运,烟一样,一吹就没。” 第十六章 下了判决 1 8月28日,一个听上去很吉利的日子,元庆他们的案子开庭了。小说ap;在这之前,大九号走了好几个人。 大龙走了,流氓罪,三年;老疤走了,抢劫罪,四年;张三儿走了,盗窃罪,二年;大光走了,调戏妇女,转到收容审查所了;穆坤走了,盗窃罪,一年。同时走的还有几个蔫不拉叽的老号儿,最多的一个判了个无期。有趣的是,隔壁押着的梁川没走,问他,他咧着哭腔在那边说,案子又“挂”起来了,人家受害人家属联名上告,让我偿命。藏文生跟他打哈哈说,干脆你在这儿“挂大油”(上吊)算了,省得浪费政府的时间。梁川在那边干巴巴地哭:“能死我早就死了,绳子没有,刀子没有,毒药也没有,连井也没有,撞墙我怕疼。” 藏文生也下了起诉,罪名是强*奸未遂。元庆想仔细看他的《起诉书》,藏文生藏金子似的掖到了铺盖底下。 晚上,元庆在跟岳水闲聊,岳水噘嘴指了指电线杆子一样站在后窗望天的藏文生。 元庆过去一看,藏文生满脸全是眼泪,胡子拉碴的一条大汉,实在不像样子。 蹲在法庭门口等待开庭的时候,元庆对硬硬地蹲在一旁的小满说:“你估计咱们能判几年?” 小满说:“爱几年几年,活着就好。” 这话噎得元庆够呛,刚想骂他几句,抬头看见了胡金。 胡金佝偻着身子被一个法警牵牲口似的往这边牵,整个人瘦得就像一根笤帚苗,裹上棉花,没准儿能搓出火来。 小满蔫蔫地嘟囔了一句:“装得真像。” 胡金被牵到元庆对面的墙根下,想蹲,没蹲好,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直接瘫在那儿了。 元庆趁法警不注意,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大拇指弹出去,打在胡金的头上。胡金抬起头,瞅着元庆一个劲地傻笑。元庆问:“你的###好了没有?”胡金摇头,笑得像个娘们儿。元庆又问:“古大彬怎么没来?”小满冷不丁跟了一句:“彪子,人家另案处理。” 胡金冲小满翘了翘大拇指:“小满哥还是那么聪明。” 小满的脸红了:“聪明你妈个x呀……” 元庆问胡金:“你一直就没进来吗?” 胡金说:“这就算进来了。判刑以后就留下了,一块儿往劳改队。” 小满嘿嘿地笑了:“这就对了。你是个真正的犯罪分子,应该。” 开庭了。例行公事似的核对了一下各人的身份,检察院的人开始宣读《起诉书》,跟元庆他们拿在手里的那张内容一样。审判长问,你们对起诉书宣读的内容有什么异意?三个人一起摇头。侧边的桌子后站起一个人来,帮小满说好话,大意是小满年纪小,受了元庆、胡金等人的蛊惑,才参与了这起流氓案件。元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甚至怀疑小满的人品,他是不是偷偷请了一个懂法的亲戚来帮他往外“摘巴”自己?后来才知道,因为小满属于未成年人,法院指派律师为他辩护。律师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小满一直拿眼盯着他,似乎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律师说到“建议法庭在量刑上予以考虑”时,小满高声叫道:“不需要!好汉做事好汉当,判多少我认多少!” 庭审完毕,一位法警开始念一张证词,是古大彬的。里面说,古大彬一直没有动手,拿着的枪也是假的,目的是阻止他们继续斗殴。先动手的是胡金,接着动手的是元庆,小满动没动手他没看见,那时候他已经跑了,目的是去报案,后来听见警车响,就回家了。 听完这个“证词”,元庆和胡金同时笑了,糊弄彪子是吧,谁信?当时的情况又不是没人看见。 小满的脖子涨得青筋都出来了:“他说了就算?没有我前面挨打,怎么会有元庆和胡金打人?扯###蛋!” 有人在笑:“真是小孩子啊,闹玩儿似的……” 小满还在挺着脖子嚷嚷:“是我先动手的!元庆和胡金没去的时候我就跟他们打了一场了!” 法官拍了拍桌子:“关于证词,不过是一种旁征,事实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肃静!听候宣判。” “查被告人元庆,犯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被告人向春满,犯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被告人胡金,犯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审判长宣读完毕,问三个人:“你们上诉不上诉?”元庆和小满摇头,胡金扯着尖嗓子喊:“上诉!凭什么判我盗窃罪?我早就洗手不干啦!要判,那帮‘皮子’都得判!” 没人理他,胡金对着空气瞪了一阵眼,蔫了:“那我也不上了……该死该活**朝天吧。” 第十六章 下了判决 2 被法警推出法庭,元庆笑着对胡金说:“这样也挺好,劳改队里养###。小说ap.文字版[]” 胡金跟着笑:“对,不然在外面一受累,真的就不想要后代了。” 在看守所值班室,法警跟梁所长交接完毕,让他们排成一排站好,挨个点着鼻子说:“无论你们上诉不上诉,必须在看守所呆满十天的上诉期,这是法律规定。在这期间,你们可以反悔,继续提出上诉。如果不提,就老实呆着,十天以后劳改队那边会来人提你们走的。” 胡金被直接送到了大走廊尽头的那间集中号,里面有七八个等候往劳改队的人。 小满回小号儿收拾了铺盖,也被送进去了。 梁所长押着元庆回大九号,说:“给你点儿时间,你跟大家告个别。” 元庆进到号子,里面有些空,估计今天又走了几个人。 一问,藏文生说,上个月来的“老号儿”一个没剩,全判了,刚走,剩下的老家伙就我自己了。说这话的时候,藏文生的嗓音颤,显得有些伤感,鼻子头也是红的。元庆安慰他说:“你也不要难过,早晚是个走,不会在这儿呆一辈子的。”藏文生叹口气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憋屈,我不缺鼻子不缺眼的,为什么就把我忘了呢?岳水也要走了,没判刑,准备直接放人,估计是案子太小,不值得审了……” 元庆看一眼正在低着头收拾铺盖的岳水:“是吗?” 岳水夹起铺盖,红着眼圈说:“元哥,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我出去帮你办。” 元庆想了想,说:“我爹身体不好,你经常过去看看,有重活儿就帮他干干。” 岳水说:“没问题。用不用去小满家看看?” 元庆说:“也去看看,小满他妹妹病得很厉害,宽裕的话你帮他家几个钱。” 岳水点点头,走到门口,被梁所长一把拽了出去。 望一眼岳水的背影,藏文生的脸色挺难看,阴着脸说:“小人,小人,确乎小人也。”元庆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人家岳水走的时候没跟你“惜别”一下吗?没看看你平时是怎么对待人家的?使唤驴一样,还没个好脸色。藏文生见元庆不接他的话茬儿,躺回铺位,继续感慨:“曾子曰,君子之于义,犹小人之于利。藏子曰,君子有舍生而取义者,以利言之,则人之所欲无甚于生,所恶无甚……” 梁所长在催促:“好了没有?” 元庆抓起自己已经被几个“新号儿”收拾好的铺盖,站到了门口:“好了。” 梁所长让出元庆,一把关了门,门内响起藏文生的一声长叹:“何处青山不埋人?” 第十六章 下了判决 3 让元庆没有想到的是,钱广竟然也在集中号里。:ap;元庆放下铺盖的时候,钱广正被小满掐着脖子顶在墙角翻白眼儿。 胡金见元庆进来了,指指小满,对元庆说:“劝劝你三弟吧,整个一个寻衅滋事犯。” 元庆过去拉开了小满,勾过钱广的脑袋问:“你还认识我吗?” 钱广捂着嗓子咳嗽了一阵,边躲闪着小满的目光边哈腰:“哪能不认识呢?元爷,元爷嘛……哎哟,满爷的手劲儿真大,扛不住,扛不住啊……元爷,你快拉拉满爷,没有这么办事儿的,这是要把好人往残废里整啊……刚才金爷劝,不顶事儿,连金爷也要打……” 胡金拦腰抱着小满,哄孩子似的说:“喘口气,喘口气再说,别这么着急,吃饭还得先凉凉呢。” 小满推开胡金,坐到马桶盖上,歪着脑袋看钱广:“老实跟元庆说,不然老子还给你放电。” 他们之间好像生过什么事情……元庆问钱广:“你是怎么戳弄的小满?” 钱广蹲下,期期艾艾地说:“这里面有误会呢……是这样,你们出事儿之前,彬哥,不,古大彬……古大彬过去找我,说他敲了黄健明两千块钱,黄健明去求大勇帮忙修理古大彬,古大彬让我过去打听是怎么回事儿,我就去了。一打听,原来是吴长水从劳教所带出话来,让大勇帮忙处理这事儿,答应过后给钱。古大彬不是不知道大勇的能耐,害怕了,让我去找大勇,替他讲和……” “滚你妈的!”小满指着钱广,眼睛却看着元庆,“你信?古大彬会请这么个‘迷汉’去办事儿?” “满哥你糊涂啊……”钱广蔫蔫地说,“古大彬除了你们,再没有交心的兄弟了,不找我找谁?” “小满你别插话,让他说,”胡金指着钱广说,“你说你的,我们听着。” “小满哥脾气不怎么好呢……”钱广偷眼看看小满,咽一口唾沫,接着说,“我哪敢去找大勇?人家不认识我不说,我有那个档次去跟人家对话吗?所以我说彬哥……古大彬那阵子就是病急乱投医,脱了裤子放屁,他多此一举嘛……我没敢去,就把这事儿告诉小满哥了。当时小满哥在餐厅里坐着,一听这话,立刻走了,再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不对,我应该知道。你们把大勇‘干挺’了之后,古大彬气喘吁吁地去了我家,说他不敢回家了,要在我那儿躲几天,我就留他住下了。问起这事儿,古大彬说,没事儿,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我以为他说的是实话,也没往心里去……晚上,他喝大了,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他玩了半辈子鹰,没想到被小鸟啄瞎了眼睛……” “他说的小鸟是你呢,”元庆笑着瞅了瞅小满,“三弟,咱大哥给你下结论了。” “不对,不是小满,”胡金好像怕小满生气,连忙插话,“那是说我呢。” “就是说我,”小满抬头看了看钱广,“你继续。” “当时看他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不敢说话,就那么听他胡咧咧,”钱广摸着胸口继续说,“他说,起初他打的谱儿挺好,就是想通过元哥和小满哥认识肖卫东,因为他想砸‘沉’了吴长水,他看出来吴长水在江湖上开始走下坡路了……正在这个当口,胡金,不,金爷过去求他帮忙抓万杰,他顺便就认识了元哥和小满哥,没曾想后来一打听,人家肖卫东早就当兵走了。他将错就错,开始利用你们……” “这都是古大彬亲口说的?”元庆打断钱广,歪着嘴巴看小满。 小满的脸涨得像猪肝:“你不用看我,你也不是诸葛亮……###,他跟我说,是去拿钱……” 元庆说声“打住”,收回目光,哈哈一笑:“咱们都是###二百五,包括胡金。” 胡金摇手:“我不是啊,我的心明镜一样亮,不然我也跟他拜把子了。” 小满忿忿地横了胡金一眼:“不是看你的###坏了,老子直接揍你。妈x的既然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早说?” 胡金嬉皮笑脸地摸了一把裤裆:“我吹牛罢了,有那么聪明,我也不用进来了。” 第十六章 下了判决 4 钱广蹲得腿麻,直接坐下了:“第二天一大早,古大彬醒酒了,问我昨天他都跟我说了什么?我哪敢告诉他?他要是知道我了解他那么多事情,不弄死我才怪。小说ap.文字版我就说,你什么也没说,就说你要回家。古大彬说,回不了家啦……然后就在我家洗了一个澡,换上我过年才穿的那套中山装,用报纸卷着他的那把破枪走了。我追出去问他去哪里?他说,去监狱。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以为他要去找大勇拼命,一想他还在我家住过,我属于窝藏,干脆去了分局,我想先投案再说,谁知道在分局碰上他了……我这一进分局就完蛋了,没怎么审,直接送来了看守所。我一想,完了,我这是老母猪撞门,送肉来了……在后走廊,审了没几天就下了起诉,昨天判了,盗窃,两年……” 元庆问:“你在后走廊见没见过古大彬?” 钱广说:“见过,有一次‘放风’,我跟他还在操场上聊过几句。” “他跟你说什么来着?” “没说几句话,”钱广皱着眉头想,“说什么来着?哦……他说,他判不了几年,因为他有自情节……好像就这句话,后来就说了几句要好好做人什么的。过了几天,我们号儿去了一个跟黄健明在一个号儿呆过几天的小伙计,那个小伙计说,黄健明整天在里面狠,说出去以后不打谱好好做人了,要重新出山,第一个就拧断古大彬的脖子。号儿里的人都知道,黄健明是被古大彬给咬进来的,古大彬知道黄健明好多犯法的事儿,最严重的一项是,黄健明跟几个人去抢了一个私人赌场,抢了将近一万块钱,还把人从楼上推下去跌残废了……” 元庆摇摇手不让他说了,歪头冲胡金一笑:“他真的不会判多,自、检举揭别人,就两条完事儿。” 胡金跟着点头:“对,现在政府奖励这个。咱们庭审的时候还考虑情节呢,咱们情节不恶劣,属于自卫……” 话音未落,有人在外面咳嗽,接着传来大腚的声音:“古大彬判了。” 没等元庆反应过来,小满一步冲到了门后:“几年?” 大腚的声音很急促:“一年,昨天下午判的。哥儿几个,千万别在里面整事儿啊,要严打‘狱霸’了!” 严打狱霸这事儿今天早晨元庆听挂在墙上的小喇叭讲过。小喇叭里说,鉴于各地监狱里出现的各种暴力现象,全国人大下了文件,决定严厉惩处那些牢头狱霸,情节特别恶劣的,可以执行死刑。元庆觉得这事儿离大勇很近,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快意,大勇,你快死吧。 前天晚上放茅的时候,元庆跟大勇照过一面,不是隔着一个岗楼,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开始元庆没看见大勇,大勇在小号那边喊:“彪子,你还活着吗?” 元庆一看喊他的是大勇,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差点儿跌倒:“我他妈杀了你!” 大勇在那边冲他招手:“过来呀孙子,过来爷爷教你怎样打架。” 元庆要往那边冲,被大龙拽了回来:“哪儿的彪子这么猛?” 元庆说:“大勇。” 大龙一怔:“他就是大勇?**,‘逼裂’一个啊,去年我跟小军去找他,连屁影儿都没见着。” 元庆不想说什么,站在厕所里对着一泡屎狠,大勇,我不报复回来就是你养的! 回到号子,大龙问元庆他跟大勇是怎么回事儿,元庆不想告诉他,觉得那事儿实在掉价。 “想什么去了?”小满转过头来,阴着脸说,“是不是听说古大彬才判了一年,你心里不好受了?” “他爱判几年判几年,跟我没有关系。”元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你不好受吧?” “我很好受,”小满往自己的铺位走,顺便踹了钱广一脚,“我他妈好受个###!” “一年,一年……”胡金的手又摸上了自己的裤裆,“他***,我被人给打成太监了都他妈一年半,他竟然一年?老天爷,你长没长眼啊,你娘了个x的,好人坏人你看不出来吗?”猛地一抖裤裆,“什么###法律?指x糊弄**呢……古大彬,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凭什么比我出去得早?”猛然打住,皱着眉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嗯,嗯嗯,不大胆不赢杏核!看咱们谁出去得早……” “你要越狱啊?”小满哼了一声。 “那是粗人干的活儿,”胡金的烟波一闪,更像个娘们儿了,“俺要当个文明人儿。” “老实去劳改队打你的劳改吧。”小满别一下脖子,躺下了。 “确实,古大彬确实不讲义气……”钱广凑过来,瞅着胡金红扑扑的脸说,“金爷你说是不是?” “谁跟谁讲义气?###和蛋子关键时刻还‘两担’着呢……”胡金推了小满一把,“对吧,小满哥?” “对,我再也不相信什么义气了,”小满掏了一把胡金的裤裆,“大###一根筋,撅起来不认亲!” “撅不起来了……”胡金跟着躺下了,“雄风不再,逼娼为良了啊,以后弃恶从善吧。” “这就对了,”小满一笑,竟然说了一句多年以后的歌词,“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第十七章 相聚集中号 1 中午分饭的时候,元庆蹲在门口,扒着大窗口问大腚:“表哥,古大彬判了,怎么不分到集中号里来?” 大腚急匆匆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一早就被一个警察给带走了,据说那个警察是潍北农场的。(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元庆“哦”了一声:“明白了,人家俺大哥在潍北那边门儿熟,直接下队了。” 胡金说:“肯定是所长怕咱们见面以后闹事儿,昨天通知潍北那边今天来人提他走的。”说完,胡金纳闷地问元庆,“这个送饭的伙计是你表哥?”元庆说:“他是我同学大腚,他到处都有表哥,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尊称。”胡金想起来了,抿着嘴巴笑:“你可真够掉价的,跟一个强*奸犯攀亲戚。”小满边往嘴里塞馒头边说:“别那么多讲究,在这个破地方谁不能成为亲戚?我跟你一个‘皮子’还是哥们儿呢。” 胡金翻着白眼说:“有我这么有风度的‘皮子’吗?”说完,挺了挺胸脯,出一阵挪动干柴的声音。 小满指着他的裤裆说:“你一个骡子不如的太监,再有风度也是男人堆里的一个水货。” 元庆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胡金:“警察没问你是谁踢你那一脚的吗?” 胡金摇头:“问了,没一个承认的……反正我一口咬定是大勇。” 元庆说:“对,不管那么多,咱给他来个狗咬屎橛子,就是一个不撒口!谁让咱太监了的?总得有个操刀手。” 拿太监这个话题胡乱打趣了一会儿,胡金拉着一个强*奸犯请教“技术问题”去了,元庆跟小满闲聊。 两个人好像有默契,都没有提古大彬这个名字,连两人之间的误会都没提,提得最多的是扁铲。 元庆说,肖卫东回来了,以后咱们也不用替扁铲担心了。 小满说,其实本来咱们就是多余,人家扁铲根本就没请咱们去帮他,咱们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元庆说,咱们进来这事儿怨不着人家扁铲。 小满支着一面鼻孔冷笑:“好好挖挖根子吧你,没有他‘勾引’着,咱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这事儿怨不得任何人,”元庆觉得小满这话有点儿过分,和着你进了监狱不是自己“作”的?“你不是常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吗?走到这一步,咱们必须自己承当……”“二哥,你‘彪’了没好吧?”小满嘿嘿一笑,“我要是埋怨谁,还能是这么个态度吗?跟你说实话吧,我连古大彬都不埋怨,要埋怨就埋怨自己没长脑子。我寻思好了,以后出去混,要么当老大,要么当混混……知道这两个的区别吗?老大用的是脑子,混混用的是身子,没有脑子还想在外面混,两条路,一,死了,二,监狱就是旅馆……要混就混成个老大!” “还他妈混呀?”元庆推了小满一把,“活着出去就好好卧着吧,没人惹你你就熬成个好老头儿算了。” “有人惹呢?”小满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好生生的,谁惹你?” “我爹不是好生生的吗?他打鬼子,出生入死,后来弃暗投明,结果被人打,挂大铁牌子!我妈疯了,尸都找不着,她惹过谁?”小满狠狠地抓着元庆的大腿,面目狰狞,就像一头饿急了眼的狼,“我也被人打,要是我不反抗,我是不是也得像我爹那样被人侮辱一辈子,像我妈那样死无葬身之地?没错,谁都想好好过日子,可是你看看那些老实人,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样活一辈子,我不甘心!” 元庆知道小满这是又上了倔脾气,干脆转了一个话题:“家里的事儿你放心,我让岳水过去看看。” 小满问,岳水是谁?元庆说了岳水的情况,小满说:“他要是办事儿,以后我好好谢他。” 元庆问:“小翠的病怎么样了?” 小满说:“不太好。进来之前我送她去医院复查了一遍,人家让住院,我没来得及给她办。” 元庆摸了摸小满的肩膀:“肺结核,没事儿,现在这病容易治,慢性的,别担心。” 小满的眼圈有些红,点头:“不担心……担心也没用,够不着。” 胡金冷不丁在那边吆喝了一声:“气死我了你!你他娘的真玩了个‘窝里反’(淫秽话)呀?” 元庆冲胡金努了努嘴:“看看吧,金二哥犯忌妒情绪了……估计他的小**真的让人给踢废了。” 小满地一笑:“这就是报应。我听说这小子###好的时候把小王给‘拾掇’了,活该。” 元庆问,谁是小王? 小满说:“合家乐餐厅……”眉头一皱,“咱们以后谁都别再提那些事儿了。” 第十七章 相聚集中号 2 胡金在那边揪着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狠:“再给我吹?你信不信**你闺女?” 老头儿刚喊出一声“救命”来,铁门就被打开了,梁所长推着藏文生进来了。(本书转载文学网.元庆接过藏文生的铺盖:“藏哥,这么快?” 藏文生猛地呼出一口气,卸了重担似的呼哧蹲下了:“苍天有眼!” 门关上了,藏文生还是不起来,肩膀一个劲地抖。元庆以为他在哭,蹲在他的对面安慰他:“别难过了藏哥,不管判了多少年,总归是有了结果……哈,你没哭呀。”藏文生在嘿嘿地笑,笑得喘不动气了:“子,子曰,多行善事……必,必有好报,老藏我盼到出头之日了……”“几年?”元庆觉得他肯定是判得很少,不然他不会这么高兴。“八年,八年了,别提它啦”藏文生就地躺下,哼哼唧唧地唱了起来,“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杀我祖母掳走爹娘……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人间把话讲……” “哪儿来的彪子?”小满瞅着抽风一样哆嗦的藏文生,问元庆。 “你认识的,中铁厂唱三套车的那位。” “哦,是他呀……”小满纳闷地皱了皱眉头,“和着严打了,连文艺战士也往里划拉?” “杀尽豺狼里个楞!”藏文生紧急收尾,一蹬腿坐了起来,对着屋里的人连连作揖,“各位老大,三老四少,兄弟我今天判刑了,天大的喜事儿啊!万望各位给个面子,拍拍您的巴掌。”见大家没有反应,藏文生怏怏地摇了摇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嗟夫。” 元庆不理解藏文生判得那么重,为什么还那么高兴,想问又觉得没意思,索性不理他了。 藏文生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铺盖找了个空场铺下,躺上去,又开始练自己的“望天功”去了。 小喇叭突然响了,梁所长在里面说:“为了从重从快严惩犯罪分子,上级决定,上诉期由十天改为五天,所内集中号里的在押犯人抓紧时间考虑是否上诉,如果五天没有结果,就算放弃权利……”强调了一番这个决定的英明果断,梁所长最后说,“为严惩牢头狱霸,本所已经判刑往监狱的几名人犯经决定,重新回本看守所候审,其中有……”别的名字元庆没有记住,他只记住了大龙的名字胡胜龙。 大龙要回来了……尽管元庆有这个预感,可是他依然感觉吃惊,敢情政府玩真的啊? 小喇叭关了不长时间,元庆就听见走廊上传来大龙的一声狼嚎:“父老乡亲们,俺胡胜龙又回来啦!” 小满皱了皱眉头:“大龙?他不是走了吗?” 元庆说:“你没听见所长说?涉嫌狱霸。” 小满的表情很奇怪,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好似有点儿愤怒:“关门挤蛋子了他。” 开门的声音不远,好像是在大九号。元庆摸着脖子笑:“转了一圈儿又转回来了,谁是拿圆规的?” 大九号的门猛地一震,接着响起大龙的声音:“我那娘哎,都走了?我他妈成光杆司令啦!” 胡金的屁股被针扎了似的,忽地跳了起来:“大龙?” 元庆问:“你认识他?” 胡金的脸开始白:“认识。他跟小军是好兄弟,不客气地讲,小军绝对称得上是后起的头号大哥……” 小满不屑地拦住了话头:“小军就是个爹,他说你爹比唐国强还帅你也得说是。” 胡金不理小满,捏着拳头咬牙:“太好了,太好了……古大彬,咱们又要扔进碗里重新滚滚了。” 小满乜了胡金一眼:“你就是个属苍蝇的,见着个大###就想往上趴。” 胡金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小满哥,借力打力是你想做大哥先要学会的。” 小满刚想开口就被胡金的话堵住了:“谁宰过你,你就得找一把更快的刀子宰他,不然还是一个死。” 这话小满赞同,刚一点头,大龙的声音在那边又响:“元庆,元大侠,你还在吗?出列!” 元庆刚要回答,小满冲到了后窗下:“大龙,你爷爷向春满在此!” 第十七章 相聚集中号 3 大龙在那边“咦”了一声,接着笑了:“妈的,真###扫兴……小满,别跟老子‘晃晃’,有能耐你过来!” 小满双手叉腰,猛地踹了一脚墙:“你过来!爷爷准备好床单了,勒死你个**操的!” 大龙没有回音,那边传来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他好像是在里面用拳头砸墙。(本书转载文学网.)|/\/\| 小满仰着脸哈哈大笑:“跟我玩?长了几个蛋子啊你?那天不是所长来了,脖子给你勒断!” 大龙那边沉默了好久才传来一声冷笑:“你就抱着我的###猛吹吧……够不着你,够着你跟你大战三百个回合。” 小满回头冲元庆一笑:“他‘尿’了吧?这种人,不跟他玩命不好使。” 元庆拉开小满,对着后窗说:“大龙,咱们聊过那么多,你就别狂气了,小满也没想跟你怎么着,咱们是兄弟。” 没等大龙回话,胡金在后面咧着嗓子喊:“龙哥,消消气,气大伤身啊。我是胡金,你还记得我吗?” 大龙在那边嘿嘿地笑:“记得,记得,你就是那个狗头军师嘛……跟小满说,好好锻炼身体,我跟他没完!” 小满摊了摊手:“我很害怕哟……大###龙,我不跟你玩技巧,就跟你玩命,你有几条命跟我玩儿?” 元庆抓着小满的肩膀把他摁在铺位上,回头冲胡金努嘴。 胡金扒着窗台喊:“龙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那个驴脾气。我们要走了,先去劳改队给你打个前站啊!” 大龙呸了一声:“老子还用你打前站吗?老子刚从入监队回来呢。” “那就好,龙哥属狼的,走到哪儿都吃肉,”胡金回头冲元庆和小满眨巴两下眼,回过头去继续说,“听说小军回来重审了,我想托人过去看看他,他在哪边押着?”“后大三,”大龙顿了顿,“你还有这个本事?”胡金说:“我没有,元庆有,他表哥是这里的灶王爷。元庆说了,以后菜里的豆腐和肥肉都是小军的。”“妈的,我还以为你要给小军送个烧鸡呢,”大龙哼了一声,“不过这也不错了,在这个破地方。” 胡金说:“谁说的不是?这要是在外面,我天天请你们吃大餐。” 大龙嘟囔了一句什么,一哼:“别送干巴人情了。你跟小满说,是爷们儿就把以前那事儿忘了,不是爷们儿咱就继续。” 小满又扯起了嗓子:“老子不是爷们儿!” 大龙刚要怒,胡金说:“小满这话是笑着说的啊……哈哈,龙哥,小满说过了,你们那事儿是个误会。” 大龙似乎有些尴尬:“当初我没想打他,他态度不好……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呀,纯属乱###闹。” 小满横了一下脖子:“有你那么闹的吗?”觉得大龙听不见,猛地提高了嗓音,“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大龙苦笑一声:“小满,别那么不是男人好不好?天塌了没有?” 小满拍一下大腿,裂开嘴笑了:“这小子没电了……大龙,我觉得你服软了。” “你***还有完没完?”大龙好像真的恼了,“我胡胜龙曾经跟谁这样说过话?行,咱们走着瞧!” “我没说什么多余的吧?”小满这次倒是有点儿好脾气的感觉,话说得像是在检讨。 “操……”大龙也听出了小满的意思,又是一哼,“是兄弟以后就不要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对,非常对!”胡金连忙接话,“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跟亲人一样的好兄弟。” 藏文生蔫蔫地坐起来,扯开嗓子就唱:“到处都有母亲的爱,到处都有亲人的笑脸,啊哈嗨,啊哈嗨……” 大龙吃惊地问:“藏哥你还没走?” 藏文生止住歌声,一拧嘴唇:“然也,然也。人不留客天留客,老天爷不让走,我怎么敢走?大龙,你怎么了?所长宣布的那个名单上没有大勇,竟然有你,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大龙似乎对此感觉很光荣,哈哈一笑:“大勇?他有这么个级别吗?这个称号是老子出生入死闯出来的,他凭什么跟老子抢?藏大哥,不是兄弟跟你吹,就这名号,除非一辈子烂在监狱,一旦出去,就是资本!哪个兄弟不给点儿面子?”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藏文生摇了摇头,“竖子不可教也,完了,此人彻底完蛋了。” “竖子是什么意思?”钱广凑过来问,“藏老师,我觉得你学问挺大的,教教咱呗?” “竖子者,乃文明人之尊称也,”藏文生抬手指了指钱广的脑门,“类似你这种人,称为竖子,当之无愧。” “谢谢藏老师,谢谢藏老师,”钱广挺挺干瘪的胸脯,冲胡金一笑,“金爷,我觉得你也是个竖子。” “嗯,”胡金也不知道竖子是什么意思,以为竖子跟书生差不多,左右一看,“咱们都是竖子。” 第十七章 相聚集中号 4 晚上放茅的时候,元庆遇见了梁川。(本书转载文学网.)梁川直卤卤地站在厕所门后冲元庆眨巴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藏了一个兵马俑在那儿。 元庆过去拉他出来,对着灯光一看,差点儿没笑死,梁川的脸好像被水泡过,白漆漆软塌塌的,就像一只棉袜子。 梁川不敢在亮处站,扭扭捏捏地往厕所里退。 因为已经判刑了,管理员对集中号的人相对比较宽松,元庆又拽出了他:“川哥别怕,跟集中号的人说话没事儿。” 梁川放了心,似乎有些害羞,低着头说:“我下午重新接了起诉……估计也快了,好像是个无期的苗头。” 元庆说:“活着就好。我要走了,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忙。” 梁川痛苦不堪地摇头:“你帮不上的……”猛一抬头,“大勇判了,去我们号儿呆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梁所长带出去了,有人提审回来说,他看见大勇直接被一个警察带走了,好像所长怕你们在集中号里闹事儿……他判了五年,有人看见他的判决书了,上面有小满的名字,还有胡金的名字,好像他判得是伤害罪。我估计也是。你想,他砍过小满一刀,据说还把胡金的裤裆踢坏了……那伙计说,古大彬也咬过他。” 元庆握了握梁川的手:“谢谢川哥,我知道了。你好好活着,去了劳改队咱们继续做兄弟。” 梁川点点头,女人似的扭屁股:“你也硬硬朗朗的……”转身,一声啜泣犹如鸡鸣,让元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半夜,元庆睡不着,大睁着双眼听后窗传来的歌声: 半夜三更,悄悄地起床 来到了窗前了望着家乡 向这座城市亲切地问候 祝福我爹娘身体健康……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1 五天的上诉期很快就到了。小说ap.文字版早晨放完最后一次茅,集中号里的人全都挤在铁门的后面,眼巴巴地等着铁门响。 走廊上传来梁所长的声音:“集中号的,准备上路啦!” 大家的脸顿时黄了,无一例外。 铁门打开了。梁所长退到对面,大喊一声:“藏文生,点名,出号儿!” 藏文生哆嗦着胳膊把大家扒拉成一排,在门里站好,紧着嗓子点名:“元庆!” “到!”元庆喊出这一声,感觉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快意。 “胡金!” “到!”胡金喊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裆。 “向春满!” “到!”小满的嘴咧得像一只巨大的蛤蜊。 “钱文广!” “有”钱广的尖叫就像玻璃摔在地上,大家全都哆嗦了一下。 “报告政府,人犯全体在场,共一十三名,请政府查检!” 梁所长点点头,转身去开梁川他们的那个门。 大家疑惑地互相看看,不明白梁所长为什么将他们晾在这里。 藏文生念叨一句“注意个人形象”,前脚出门,后脚跟上,迟疑一下,前脚回来,后脚又出去了,像是在跳探戈舞。 梁所长推着梁川的后背过来了,手指一横藏文生:“带队出去!”一把将梁川推进了号子。 元庆紧着嗓子问:“梁川判了?” 梁所长闷声道:“他‘挂’起来了,在这边等一天,‘一看’那边来人提他。” 元庆的心忽悠颤了一下,完了,梁川完了,“一看”押着的全是大案,梁川这是升级了。 梁所长让这些人贴着墙根站好,用手一指小满:“你,去事务队报道!”顺势一挥手,“大家跟我走。” 胡金动作夸张地将两条腿分开,裤裆里夹着个篮球似的往前挪步。 小满落单的鸟一样在后面喊:“我不去劳改队呀?” 梁所长回了一下头:“你留在看守所服刑。” 一行人经过大九号的时候,大龙的嘴从小窗口噘出来了:“欢迎大家常回来做客啊!” 一行人在看守所大铁门的外面贴着墙根蹲下了。 外面阳光灿烂。从阴暗的走廊里出来,大家都不太适应,白化病人似的眯着眼睛。 回头望望漆黑的走廊,元庆想要回味一下在里面时的感觉,可是那些感觉就像隔着一块落满灰尘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 大铁门前面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带警灯的面包车,车的两旁各站着两个持枪的武警。 一个胡茬铁青的大个子警察站到了这帮人的对面:“你们谁负责点名?” 藏文生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指了指钱广:“他。” 钱广机械地站了起来:“藏老师,你啥意思?我……”“蹲下!”大个子警察挨个打量了一眼这群人,指着钱广说,“开始点名。”钱广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无奈,畏畏缩缩地站到前面,一咬牙:“藏文生!”藏文生的一声“到”还没喊出来,大家“轰”的一声笑了。 大个子警察似乎看出了什么,走到藏文生的跟前,猛喝一声:“你,站起来!” 藏文生站起来,一脸无辜:“怎么了政府?” 大个子警察盯着他看了半晌,点着他的鼻子说:“告诉你,监狱跟看守所是两码事儿,耍滑头是要栽跟头的。” 藏文生好像也觉察到了自己刚才的这个玩笑开得有些糟糕,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大个子警察说声“你来点名”,背着手站到了面包车的前面。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2 点完名,大个子警察说声“大家稍等”,拿着一张纸进了所长值班室。(本書轉載大家长吁了一口气,各自抓起自己的铺盖,单等上车。 不大一会儿工夫,大个子警察出来了,冲大家招招手,大家将铺盖扛在肩膀上,跟着他往面包车那边走。 走在最后的元庆感觉这些扛着行李的家伙就像扛着自己的命运,趔趔趄趄不知所向。 小满一个人留在看守所了,他的命运将会如何?元庆的心忽然就有些灰,没有人时刻提醒着,小满会摔很多跤的。 上车的时候,藏文生拉了元庆一把:“放心,小满不是个没长脑子的。”他似乎看穿了元庆的大脑。 胡金的身子趴在车道上,两条腿却搭拉在下面,钱广抱着他的一条腿往上搬,搬上去了,钱广刚要去搬另一条腿,前面那条腿又半死不活地搭拉下来,将这条腿搬上去,钱广再去搬那条腿,那条腿又掉了下来。如此反复几次,钱广累了:“金爷,你累傻孩子呀……” 大个子警察踱过来,一皱眉头:“他怎么了?” 钱广说:“他的小**肿得比西瓜还大,好像得了疝气吧?咱不懂。” 大个子警察瞅了瞅胡金死人一样的脸,抓起胡金的两条腿,猛地丢上了车道:“劳改队不惯毛病!” 胡金偷眼一看大个子警察,知道自己这是遇上了克星,动作麻利地盘起了腿。 车里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警察。 小警察将手里提着的一串手铐冲大家一晃,抓过最前面的藏文生,一下子拷在了他的右手腕上,手铐的另一个圈拷在车门旁的扶手上:“左手伸过去。”藏文生不明白,伸出左手,茫然地看着小警察。小警察笑笑,另一只手铐卡在了藏文生的左手腕上:“自己动手,一个一个连起来。”藏文生豁然明白,抓过元庆的手,直接将手铐的另一个圈扣在了元庆的右手腕上。元庆接过小警察递过来的又一只手铐,拷住自己的左手腕,抓过一个懵懂着望自己的伙计,把另一个圈递给了他……面包车开动起来,一出大院儿,接着鸣响了警笛。 临近中午的时候,面包车停下了。 在大个子警察的招呼下,一行人鱼贯下了车,元庆的眼前又是一黑阳光太强烈了。 几个武警将这帮人在车前扒拉成一排,闷声不响地给大家卸手铐。 大个子警察拍了拍巴掌:“各位听好了,我是省劳改支队第二监狱入监大队的管教干部薛永平,大家以后可以叫我薛队。先我要说的是,大家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是个犯人了,就自暴自弃,那是不对的,大家先是个人,然后才是犯人。人都是有尊严的,只要你们知道自己是一个犯了罪的人,就要暂时放下自己的尊严,低头认罪,好好在这里洗刷自己的罪恶。我相信,只要还有未泯的良知,还有美好的追求,就一定能够洗刷掉自己的罪恶,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别的我就不跟大家说了,现在我给大家宣讲一下入监队的规矩……” 入监队的规矩跟看守所的差不多,不同的只是称呼变了,由嫌疑人变成了犯人。 最后,薛队说:“犯人在入监队大约要度过一个月的时间,前半部分主要是学习法律知识,通过学习,你们可以深挖犯罪根源,有余罪没有交代清楚的在这期间可以继续交代,按照自处理,后半部分主要是学习工作技能……在这个时间里你们可以给家人写信,但是不允许接见……”顿了顿,感慨地说,“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各种无法克服的弱点,在**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不用过于自卑,虽然你们曾经误入歧途,但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只要相信政府,就一定会有机会拥抱明天,为社会和国家做出贡献的。” 胡金小声嘟囔:“我没有机会拥抱明天了,明天对我来说,就是个骡子。” 薛队指着胡金说:“你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已经做过了解,政府会给你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的。” 胡金说:“劳改队里有医院吗?我估计我这病恐怕只能躺在医院里了。” 薛队说:“需要住院的话我们会安排的,但是我提醒你,这里是执法机关,耍滑头是要吃大亏的。” 钱广乜着胡金,嘟囔了一句:“还住医院呢,你住得起吗?” 胡金跟着嘟囔:“我穷,家里一床褥子,两床被,几个臭虫。” 薛队横了胡金一眼,对走过来的一个警察说:“周队,你带他们走,这几个人分在二中队。”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3 一行人跟在周队的后面,拖拖拉拉地往一座黄色的大楼方向走。:ap;文字版[]走到楼底,周队喊了一嗓子:“二中队值班的,下来带人!”不大一会儿,楼道里下来一个脸色黝黑,光着膀子,胸前文着一只老虎头的壮年汉子。周队递给他一张纸:“庄世强,这几个人是你的了,带走。” 上到二楼,庄世强站住了,照着那张纸点名,点到胡金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抬眼一看:“你就是胡金?” 胡金点头。庄世强指了指他:“到墙根蹲着,我有话问你。”说完,冲大家一挥手,转身进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像个教室,前面摆着几张桌子,后面是一个大通铺,桌子后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瘦骨嶙嶙的人。 庄世强对藏文生说:“你给大家安排座位。”咳嗽一声,抱着膀子站在门口看着乱做一团的大伙儿。 元庆动作快,抢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美美地刚要躺下,庄世强的一只鞋子就飞过来了:“滚下来!” 元庆歪头躲过鞋子,心里一阵不爽,这位大哥好大的脾气,吃牛蛋子了吧……怏怏地跳了下来。 庄世强冷冷地扫了元庆一眼:“你跟胡金是同案?” 元庆不敢断定这个人跟胡金是什么关系,装作去捡那只鞋子,不想回答。 庄世强跟过来,一脚踩住了元庆抓到鞋子的手:“你***耳朵瘸?” 元庆不抽手,也不看他,把心一横,瞅着那只青筋暴突的脚说:“是,我跟胡金是同案。” 庄世强踢开元庆的手,把那只脚伸进鞋子,蹬上,转身出门。 胡金佝偻着身子蹲在西边的一个墙角,见庄世强出来,一脸媚笑:“老大,咱们好像认识吧?” 庄世强摇头:“我认识你爹那个###。”一步一步踱了过来,“仰起你的头。” 胡金情知不好,坐下,一点一点地往后偎:“大哥,给个明白话儿,我死了也放心……”话音未落,脖子猛地偏了,庄世强收回脚,另一只脚直接踩住了胡金的肩膀:“你不是很有本事吗?继续跟老子使呀?”胡金剧烈地咳嗽:“大,大哥,给个明白吧……”庄世强转头对一个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矮墩墩的汉子歪歪脑袋,那汉子过来,庄世强的手里多了一根棍子。胡金刚要往后躲,肩膀上猛地挨了一棍子,没等胡金的一声“哎哟”喊出来,棍子又落在了他的脊梁上,力气很大,棍子折了,胡金的那声“哎哟”咯的一声憋回了嗓子。 庄世强弯下腰,抻拉面一样将胡金的身体抻开,对准裤裆就是一脚,胡金过电的蛇一样迅蜷成一团。 几个人在教室门口探一下头,皮筋似的又缩了回去。 庄世强用脚踩住胡金的脸,用力碾了两下:“三天我弄死你。” 走廊上响起一声公鸡叫:“老少爷们儿,水来啦” 随着一声保温桶顿在地上的撞击,张三儿擦着满头大汗过来了:“强哥,又玩‘迷汉’哪?” 庄世强不回答,背着手进了教室。 张三儿冲弯着腰捡断成两截的棍子的矮墩墩汉子哈了哈腰:“老五,今天又来了几个?” 老五不理他,过去摸摸胡金的脑袋,轻声说:“回去老实坐着,不然还得挨打。” 胡金想要爬起来,一用力,浑身哆嗦,软软地又躺下了。 庄世强从教室门口伸出了脑袋:“老五你告诉他,三秒钟以后他还不起来,我过去灭了他!” 胡金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满脑子都是问号,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往死里打我?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4 庄世强站在教室前面,扫一眼屏声静气地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头,微微一笑:“我不操你们的妈,你们是不会管我叫爹的,”歪头冲弯着腰进门的老五笑道,“还需要我多说吗?一群废物!”转回头来,猛地一跺脚,“那个叫元庆的彪子,你给老子站上来!”元庆站了上来。(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庄世强上前一步,抬手一摸元庆的脑袋:“你很亡命是吧?” 元庆笑了笑:“大哥哪儿的话?我一个老实孩子……” “你他妈老实?老鼠都让猫给吃了!”庄世强看都没看佝偻着身子进门的胡金,把手往后一伸,胡金柴禾似的被他抓在了半空,“这个彪子跟我装逼,被我砸成**了,你是不是也想跟我装?”在看守所被大勇痛殴的情景一下子浮上元庆的脑海,我不能让他先出第一拳! 元庆感觉自己的脸僵得就像裹了一层牛皮,拳头攥得咯咯响:“麻烦你好好跟我说话。” “好好说话呀……”胡金的一面脸蹭满了灰尘,一动就往下掉渣子,“元庆,听大哥的……咱们跟大哥好好说话……” “哟嗬?你果然有点儿道行,”庄世强丢下胡金,冷笑着靠近元庆,“刚才你说什么?” “强哥慢着!”张三儿忽地冲进来,拦腰抱住了庄世强,“强哥,别乱来啊,元庆是我哥们儿!” “滚你妈的!”庄世强猛地一扭腰,张三儿一张纸似的贴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孙子,刚才你说什么?”庄世强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凑到了元庆的嘴巴前,“再说一遍,刚才我没听见。” “老大,老大,”胡金挡在了元庆的前面,嘴咧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有话咱们慢慢说……” 庄世强推开胡金,耳朵又往元庆的跟前凑了凑:“听话,慢慢说,我不着急。” 元庆咬着牙根,脑子就像开动着的机器,呼呼地转……动手?直接干趴下他,让他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不行,我今天刚来这个地方,水深水浅根本不知道,砸趴下他还好,万一失手呢?可是,看这个样子,我要是不出手,他就要出手了……正在犹豫,外面闯进来两个人:“好家伙,元庆你还真来了!”这个声音粗得像驴,庄世强和元庆同时把头转向了门口门口站着老疤和穆坤。 庄世强缩回脑袋,张张嘴,冲老疤一笑:“刘组,你怎么过来了?” 老疤大大咧咧地将庄世强拽到一边,冲元庆一抱拳:“元大侠,兄弟这厢有礼了!” 看样子老疤在这儿混得不错,元庆松了一口气:“别闹了……你也在二中队?” 穆坤插话说:“刘哥在大队值班室,是个组长呢,三个中队都好使。我在这个中队,刚听说你来了,我去喊的刘哥。” 老疤好像看出来刚才这里生了什么,故意挺了挺胸脯:“承蒙政府赏识,我当了个小官儿……沾‘三进宫’的光了。” 庄世强的表情很奇怪,像一个刚脱下裤子就被警察抓了的嫖客:“刘哥是个能人。” 老疤从裤兜里摸出两盒烟塞到元庆的手上,冲庄世强笑了笑:“强哥表扬我呢。元庆是我哥们儿,以后照顾点儿。” 庄世强耸了耸肩膀:“行啊……等万杰来了,你也照顾照顾他。” 胡金在墙根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再看一眼庄世强,一下子想起来了,他曾经也是个“皮子”。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5 老疤问庄世强:“万杰什么时候来?” 庄世强歪着一面嘴角说:“快了,大概就在这几天吧,据说‘一看’那边也要往队上人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老疤点点头,问元庆:“你的铺盖在哪里?” 元庆指了指自己的铺盖。老疤走过去,抓起元庆的铺盖,猛地丢到靠前的位置:“这儿好。” 藏文生烫着似的嚷了一声:“那是我的!” 老疤冲藏文生一撇嘴:“藏哥,担待着点儿吧,谁让你在看守所的时候对我不好的?人家元庆一天多给我半个馒头。” 藏文生立起眼珠子,刚要说话,嘴上猛地挨了庄世强一巴掌:“想死早说话!” 老疤摇头一笑,拉拉元庆的手,歪头冲穆坤说:“咱们走吧,元大侠是狼,走到哪儿都有肉吃。” 穆坤拍了拍元庆的胳膊:“有什么事儿招呼一声,我在隔壁,过几天就下队了。” 元庆点了点头:“我没事儿,你们忙。” 老疤和穆坤一走,庄世强就仰着脖子骂了起来:“操你娘的,全他妈装逼犯!”见没人搭理他,庄世强转动着脖子挨个人看,看到藏文生那里,跳过去,当胸就是一脚:“你很能计较是吧?来,有什么苦恼跟我说,老子好好给你放放电!”没等藏文生站稳,庄世强的另一只脚又跟上了,嘭的一声踹在胸口,藏文生跌到桌子空隙的墙壁上,反弹回来,额头撞在一个桌子角上,当场凸起一个大包:“君子动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老五的一脚又过来了,踹在左肋上,藏文生跌跌撞撞地往后倒,老五跟上,当头又是一脚,藏文生麻袋一样撞到墙脚,无声地蜷了起来。庄世强大步跨过去,双手抓起一只板凳,劈头砸向了藏文生,板凳在藏文生的身上碎裂。 庄世强举着一只板凳腿,高叫:“大家都看见了,这就是监狱!彻底的无产阶级专政!有想‘毛愣’的赶紧表现!” 钱广半跪在铺位上,脸色苍白,浑身哆嗦,蚊子似的跟了一句:“我没毛愣……” 庄世强冲老五使了个眼色。老五跳过去,一把将钱广拽在地上,对准肚子就是一脚,钱广闷哼一声,没了声息。 整个教室除了压抑的喘气声,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庄世强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回头冲张三儿说:“让大家喝水。”背着手踱了出去。 张三儿从外面抱进一只保温桶,默默地指挥大家排队,用茶缸子接水。 元庆接了半茶缸水,放到桌子上,走到铺位前拿过自己的铺盖,重新丢回原来的地方,过去拉一把抱着脑袋躺在墙脚的藏文生:“藏哥起来,你还是回你自己原来的地方。”藏文生没有反应。元庆又去推他:“哥,别难过……忍一忍就过去了。起来,我帮你铺床。”藏文生还是没有反应,元庆叹口气,推一把受辱的小寡妇一样站在一旁啜泣的钱广:“你劝劝藏哥去。”钱广刚一挪步,藏文生就幽幽地坐了起来,满目怆然:“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所以,磨难将使我重获新生……”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缕阳光,颤声叫道,“问苍天,你是否瞎了眼?难道你也怕权奸?”大家看他一眼,连笑一声的意思都没有。藏文生抓一把头顶的空气,幽幽地唱了起来: 大雪飘,扑人面 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 疏林冷落尽凋残 望家乡,去路远 别妻千里音书断 关山阻隔两心悬…… 元庆走过去,勒着藏文生的两只腋窝将他抱到了铺上:“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天还是一样的天。” 藏文生坐在铺上,不躺,双眼无神地望着元庆:“君子恃胆以为善,善无不至,小人恃胆以为恶……” 钱广慌忙去堵藏文生的嘴,眼睛瞥着老五:“哥,睡觉吧。” 藏文生掰开钱广的手,望着元庆,目光飘忽如被风吹着的烟:“我看见我变成一匹白马了,在天上飞呢,小哥。” 元庆笑了笑:“藏哥眼神不错,那是小白龙,唐僧骑着它去西天……”头皮一麻,突然不想往下说了。 老五双手抓着铁窗棂子,身子朝向窗外,窗外在落雨,淅淅沥沥。 元庆突然现,老五的脸上有泪,跟随风摔在他脸上的雨融合在一起,簌簌地往下淌。 身边不见胡金,元庆转着头找,现胡金半躺在一个角落,双手紧抓着裤裆,喘息声就像一条将死的老狗。 元庆过去,推一把他的脑袋:“起来喝点儿水,一会儿就开饭了,估计是大白馒头加红烧肉。” 胡金张了张眼:“我要回家……”肿胀的脸跟挂在肉铺里的肉一样有质感。 元庆哼了一声:“做梦去吧。”抓起自己的茶缸,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样子就像一个渴极了的土匪。 门被一脚踹开了,庄世强双手叉腰站在门口:“老五,下去带人,‘一看’来人了!” 胡金猛地一哆嗦:“我必须回家……”嘴巴被元庆的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6 走廊上有人喊:“开饭啦!”随即飘来一股饭菜香。(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庄世强招呼靠前位置的几个人提起门后放着的一只水桶,出去了。 中午饭不错,猪肉炖土豆,一人两个挺白的馒头。元庆终于在菜里看到了油水,菜的颜色也正常,里面像是搁了酱油。 馒头自己拿,菜由庄世强来分,元庆分到的还算正常,胡金的碗里只有汤。 蹲在墙根吃饭的时候,元庆要把自己碗里的菜分给胡金一点儿,胡金躲开了,样子很受伤。元庆蹲到藏文生身边,探手去拿他的饭碗,藏文生用手捂住了,边冲元庆摇头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古人云,有德有才是君子,有才无德是小人。”尽管元庆知道这句话里的小人不是自己,可是心中还是有点儿不爽,感觉在别人示好的时候他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怏怏地蹲回自己的地方,三两口吃了自己的饭。 吃完饭,庄世强抱了抱肚子,打一个嗝,推开门走了出去。 蹲在门口的几个老号儿松一口气,冲大家招手:“你们可以去走廊上逛逛,注意老大点儿,一看他往后走,赶紧回来。” 大家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躺在床上望天花板的藏文生和一板一眼喝菜汤的胡金。 元庆回来了,关上门,蹲到胡金的身边,轻声问:“你是不是想玩自残?” 胡金四下瞅了瞅:“我早就有这么个打算,现在不走更不行了。这段时间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不想连累你。” 元庆说:“别真的伤了自己。” 胡金凄然一笑:“不玩真的出不去,别以为政府傻……好了,你赶紧走。” 元庆站起来,用力捏了一把胡金的肩膀:“祝你好运。” 胡金斜眼看着元庆,笑得像个淫贼:“看我的好了,胡某人爱面子,不达目的干脆阉了……” 老五回来了,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懒洋洋地坐在走廊北头一把椅子上的庄世强站了起来,那帮人里忽地窜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强子,我来了!”庄世强不说话,张开双臂。那个人怪笑着上来抱住了庄世强:“强子,你果然是在这里啊,兄弟我没有白盼你!” 元庆躲在几个人的后面,冷冷地笑了,呵,果然是万杰,看来他一直没有从这些部门出去……元庆估计,万杰肯定是在劳教所里被人检举出别的事情来了,这才回“一看”,然后到了这里。既然庄世强知道了我是谁,看来我后面的路要艰难了……元庆苦笑了一声,不怕,看守所那么凶险我都度过来了,怕你个“皮子”干什么……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元庆还是感觉闷得慌,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着。 庄世强和万杰松开了拥抱,两个人站在那儿说话,庄世强不时往元庆这边瞟瞟,万杰不住地点头。 老五招呼着几个人往最南头的一个教室走,经过元庆的身边,深情诡秘地瞅了他一眼。 根据老五的表情,元庆估计他听到了什么,很有可能万杰在路上问过他,刚下队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元庆的? 元庆的脑海里忽然就浮出了小满的影子,潜意识里,元庆有盼望小满过来站在自己身边的**。 小满此刻应该在看守所开始干活儿了吧? 元庆猜得没错,这时候,小满正跟在大腚的身后给小号那边分饭,嬉皮笑脸,一口一个“表哥”。 第十八章 入监队惊魂 7 万杰跟庄世强挥了挥手,摇晃着身子向元庆这边走。() 元庆想要回教室,可是脚步挪动两下又停下了,扒拉开身边的人,直直地瞅着万杰。 万杰没有停下,抬手点了点元庆,微微一笑,径自进了南头的那间教室。 元庆咬咬牙,转身进了教室。 胡金没有抬头:“万杰来了?” 元庆“嗯”一声,走到自己的铺位,直挺挺地躺下了,眼前冒着的全是那天晚上的镜头:万杰在跑,背后中了一石头,万杰扑倒了,小满冲上去,抽出他的腰带,勒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抽;元庆按着一个人,挥拳,肩膀上一凉,回头,万杰举着一把菜刀;小满中枪了,古大彬端着猎枪在晃,元庆看不清楚那把猎枪指向万杰还是指向自己和小满……肩膀后侧有点儿凉,元庆反手摸了摸,一条疤,那是万杰留给他的……万杰,你来吧,老子不怕!元庆反身抓住了铁窗棂子。雨后的风有点硬,像刀子,元庆的心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刀子的感觉。 庄世强在走廊上喊:“各组的会屋啦,开始学习!” 老疤突然进来了,直扑元庆:“我看见万杰了,你不要跟他冲突,有我。” 庄世强站在门口,用手里的一根竹条敲了敲桌子:“刘组,学习时间不好‘串号’吧?” 老疤回头盯着庄世强看了一会儿,摇头一笑:“对,你比我懂门儿。”走到门口,回了一下头,“薛队刚才在下面强调了,在关键时刻现暴力事件的带头的,一律按狱霸处理。”庄世强嘬了一下牙花子:“多谢刘组提醒啊,你要是不提醒,我的手还真痒痒了呢。” 老疤走出去,冷不丁探回了脑袋:“痒痒了就‘撸管儿’(),哈哈。” 庄世强一脚踹关了门:“那是你!嘿嘿,这小子还是那个德行……喂,胡金呢?你‘撸管儿’给大家看吧?”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薛队和周队站在门口。 庄世强丢下竹条,冲门口哈一下腰,直起身子对大家喊:“全体起立,欢迎政府训话!” 下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薛队进来,压了压手:“大家肃静,下面给大家分学习材料。”回头冲外面勾了勾手,一个犯人抱着一摞小册子进来了。薛队让庄世强给每张桌子了两本,然后说:“这上面有法律知识,大家可以先看看,然后结合自己所犯的罪行,将思想体会写在上面,政府会根据各位的认识态度决定你们将来的去向。”转头问庄世强:“以后你就不要兼任这个组的组长了,由新来的藏文生担任本组组长。藏文生!” 半晌没有动静。薛队皱了皱眉头:“病了?” 藏文生从桌面上抬起了头,脸色蜡黄,精神恍惚:“你在喊我吗?” 薛队看看藏文生,摇摇头:“看来看守所的材料有毛病……谁是元庆?” 元庆喊声“到”,站了起来。 薛队上下打量着元庆,笑了:“这还像个人样儿。元庆,以后你就是这个组的组长了,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 元庆的一声“是”还没说出口,就被胡金的羊叫唤拦住了:“哎哟……我不行了……” 薛队冲周队一摆头:“问问他怎么了。” 周队走到胡金的桌子边,刚站下,胡金就出溜到了桌子底下:“妈呀……” 周队蹲下,弹簧似的跳了起来:“薛队,他病得很严重!” 薛队踱过来,眯着眼睛看胡金已经褪下裤子的两腿中间,他看到的是一只血呼啦的烂西瓜。 胡金被安顿好的时候,入监队的晚饭已经开始了,面条,一人两大碗,满走廊都是呼啦呼啦的喝面条声。 大墙外面,晚霞像蒸汽一样升腾。 周队上来,把元庆喊到值班室,告诉他,胡金的伤情经鉴定,明显属于自残,这是抗拒改造的行为,大队决定暂时让他住院,伤情缓和以后要关他禁闭。元庆说,他不是自残吧?没来之前我看过他的法医鉴定,属于重外力击打,###萎缩,阴囊积水……周队摇摇手说,那是以前,现在的伤情是新的,难道今天还有人打过他?元庆的脑子一激灵,差点儿说出庄世强的名字来,慌忙摇头:“没人打他。” 元庆不想说胡金挨打的事情,他知道,无论在看守所还是在监狱,只要沾上“点眼药”这码事儿,永远也别想抬起头来。 周队嘱咐几句让元庆好好负责,一切依靠政府的话,起身走了。 回到教室,元庆拿出老疤给他的烟,给大家了一圈,把剩下的半盒丢给了老五。 下午休息的时候,老五的一番话感动了元庆,老五那番话的大意是,他之所以成为庄世强的帮凶,是因为害怕挨打。 这话让元庆琢磨了半天,最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做不出评价来,只有一声叹息,在这儿,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 庄世强没到这个教室来,钱广睡觉前对元庆说:“老大在走廊上跟一个大个子聊了一晚上。” 半夜,元庆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坐起来,听见有铁门打开的声音,好像有人被抬了出去。 天亮时分,元庆听见钱广在跟一个人嘀咕:“藏老师自杀了……”张眼一看,藏文生的铺位空空荡荡。 元庆的心里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有一声冷笑,这就是君子?逃避现实,小人一个。 第十九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1 还差三天,元庆他们这个组里的人就要下队了。小说ap;在入监队将近一个月,基本算是平稳,这跟元庆的预测有很大的差距。 本来元庆想,万杰至少应该过来跟他接触一下,无论是否想要报复。可是让元庆没有想到的是,万杰连跟他对一下眼光都没有,有限的两次照面都是在厕所。一次是万杰在撒尿,看见元庆进来,憋回去,低着头出去了;再一次是元庆在厕所冲拖把,万杰站在他的身后粗重地喘息,元庆回头,万杰迅出门,元庆跟出去,看见万杰站在值班室门口,比比划划地跟庄世强说着什么,两个人都挺激动。元庆料定他们是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加工”自己,估计他们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元庆一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包括庄世强的主动挑衅。 有一天上午,庄世强把元庆喊到走廊上,质问钱广在学习的时候大声喧哗,元庆为什么不管? 元庆立马将钱广揪出来,当着庄世强的面踹了他一脚,庄世强怏怏地走了。 还有一次,庄世强在元庆经过他的身边时,故意将饭碗掉在地上,说元庆找茬儿。 元庆捡起饭碗,去厕所刷了,递给他,连声说抱歉。 过后,元庆想,我这样做,传出去是很掉价的,可是谁能不这样做?跟人家玩硬的,更掉价的事情在等着……元庆掂量过自己跟庄世强的实力,庄世强的身体条件比自己好,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月,除了老五,他还培植了不少“小弟”,最铁的是万杰,万杰的个子比元庆高出了足有半个头;自己这边几乎没有人,穆坤在他刚来三天的时候下队了,跟自己一起来的那几位可以忽略不计,元庆是个光杆司令。 老疤倒是经常过来看看,但是只要看见庄世强进来,老疤总是打上两句哈哈,然后走人,显得有些无奈。 有时候,元庆想,如果有一天,庄世强冷不丁跟自己过不去,那就学小满吧,跟他死磕。 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元庆的脑子里就会泛出小满,甚至还有大龙的影子。 小满,大龙,你们在看守所还好吗? 元庆不知道,小满和大龙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小满因为给大龙送了一次烟,被人给举报了,关了三天禁闭,是用手铐铐在厕所里的。 大龙因为在号儿里逼迫别人装娘们儿唱淫秽小调,被反手挂在铁门上,脚尖戳地三个小时,差点儿成了偏瘫。 第十九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2 入监队说是平稳,其实也有不平稳的事儿,比如藏文生的死,以及因为他的死而带来的风波。()|/\/\| 那些天,不断有人被提出去问话,尽管问的是藏文生的事情,但是弄得人人自危。 庄世强也被提出去过好几次,但是最终还是安然无恙,这个人太可怕了,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藏文生是用一截汤匙戳断动脉血管死的,他坐在厕所的一个角落,很安详,鲜血直接流进了下水道。 藏文生自杀的第二天,薛队就宣布了他的死因畏罪自杀。 元庆不相信,元庆觉得藏文生的死,是太爱面子的原因。藏文生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冷不丁当众挨了一顿臭揍,将就他的性格,怎么会扛得住?至少也有别的原因,他绝不会是畏罪自杀……不知老藏上路之前是否在脑子里幻化出一匹在空中展翅飞翔的白马? 这几天,老是下雨,那些看似纯洁的雨点,一路从天上栽下来,很快就没了,变成一撮烂泥。 今天又下雨,从半夜就淅淅沥沥下,一直下到临近中午。 等候开饭的时候,队上又来了一批犯人,是从“二看”来的。这十几个人被分到了走廊最北头的一个教室。元庆过去看了看,全都不认识。问一个看上去有点儿面熟的伙计,小满在那边怎么样?那伙计说,关了三天禁闭,然后不让他分饭了,管拉水。问大龙的情况,那伙计说,大龙老实多了,不打人了,歌也不唱了,那个号儿静悄悄的,就像没住人一样,梁所长说,大龙快要判了,估计至少十年。 吃完中午饭,周队上来,站在走廊头上喊:“大家下午不用学习了,全体去楼下菜地劳动!” 下楼一看,雨已经停了,地上全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湾。 庄世强招呼元庆他们这个组的人和新来的那十几个人一起到地瓜地里拔地瓜。 那些地瓜很小,最大的也就拇指粗细。 钱广问庄世强:“好好的地瓜,拔它干什么?” 庄世强说:“这块地方要盖一个车间……”突然一瞪眼,“叫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钱广不敢反腔,紧着屁股蹲下,呼哧呼哧地拔地瓜。 那几个新来的似乎不知道庄世强的厉害,边拔地瓜边嘻嘻哈哈地说话,有个人说,还是劳改队好,饭吃得饱,纪律也不是那么严,要是还在看守所,早晚得饿死。另一个人边嘿嘿边拿着一个地瓜在腿上蹭,没等蹭干净就咬。元庆偷眼看看庄世强,小声说:“放下,放下。”那个伙计以为元庆在多管闲事,不理他,故意大声咬地瓜,嚼得满嘴白沫。庄世强听见声音,往这边一看,叫一声“好大的胆子”,冲过来,一脚踹倒了那个人:“你***饿死鬼托生的?”那个人不知道厉害,从泥地里翻滚起来,一头撞向了庄世强。庄世强侧一下身子,那伙计刹不住脚步,直接扎到了一堆地瓜里。庄世强回头看看,阴恻恻地一笑,转身往不远处的一堆破木头走去。 钱广过去将那个伙计拉起来,压着嗓子说:“千万别跟他毛愣!他狠,打死你都不为过。” 那伙计看来是个愣头青,摔开钱广,硬硬地站在那儿:“老子今天就想让他打死我!” 旁边站起一个身板硬得像棍子的汉子:“咱们刚来,不摸潮水,你别跟他计较,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那伙计哼了一声:“天林,你别管我,我不想一到劳改队就让人给顺了毛儿。” 天林想要过去拉他,那伙计已经闪到一边,握紧双拳,做好了战斗准备。 天林的腿边蹲着一个看上去很瘦弱,腮边有一条大疤的人,用一根地瓜悠闲地在地上画圈儿。 第十九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3 庄世强手里拎着一根棍子冲了回来,不说话,直扑嘴角还沾着白沫的那个人。()/|\()更新快/|\ 那个人躲过当头过来的一棍子,双手撑出,一下子将庄世强推出去老远:“你以为劳改队是你家开的?” 庄世强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似乎不相信还有敢跟他叫板的,甩掉鞋子,掂一掂手里的棍子,大叫一声:“就是我家开的!”双手猛地举起棍子,开山一样往那伙计的头上砸来。那伙计躲闪不及,当头挨了一棍,立马傻了。敢情此人也是个“二唬头”,一看对方玩真的,竟然没了斗志,眼神慌乱地望着天林这边。天林看他一眼,低下头去,继续拔自己的地瓜。那伙计见庄世强的棍子又抡了过来,撒腿就跑。没想,跑得急促了点儿,被一根地瓜蔓一绊,“呱唧”一声趴在了地上。庄世强赶上去,一脚踩住他的脊梁,一棍比一棍用力地往下砸:“操你个亲娘的,跟老子‘乍翅儿’?睁开你的狗眼!叫你装,叫你装!”那伙计的嘴扎在泥里,呜啦呜啦地叫,没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庄世强好像累了,丢掉棍子,开始用脚踹:“裤裆里长几根毛就想装老鹰?你还得像!操你娘,操你娘!” 天林过来了,拎着庄世强的裤腰带往后拉:“老哥,歇歇,听我说两句。” 庄世强回头一看:“撒手!你***也想跟老子充大个儿的是吧?” 天林不撒手:“我没那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儿过分。打劳改都不容易,何必呢?”话音刚落,天林就横着身子跌了出去。 庄世强勒一把裤腰,捡起棍子,对准正在起身的天林,猛地一扬手是时候了!元庆的脑子一凛,他知道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稍纵即逝,箭一般射出去,一脚踹在庄世强的屁股上,庄世强斜飞出去,直挺挺地趴在一汪水湾里。与此同时,天林翻身起来,右手抄进庄世强的右臂,猛地一别。没想胳膊上有泥,太滑,庄世强偌大的身子泥鳅一样滑到了一边。元庆跟上,抡起一脚,啪!庄世强的脸当场开花,闷哼一声再次跌倒。天林像一只巨大的青蛙,往前一扑,又落空了庄世强就地一滚,忽地站起来,挺起棍子戳中了天林的胸口,就在天林一哈腰的刹那,元庆的一只脚又抡了起来,庄世强迅用棍子一挡,箭步往前冲突然中了定身法似的不动了。 元庆侧脸一看,那个脸上有一条大疤的汉子静静地站在庄世强的身后,一手摸在他的肩上,一手做手枪状顶在他的腰眼上。 庄世强的后背上插着一根筷子样的树枝,鲜血顺着树枝慢慢地往下淌。 庄世强愣了大约两秒钟的时间,突然遭到雷击一样,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回身,双手抡起棍子全身一颤,又一次不动了。 刀疤汉子的拳头刺刀一样插在庄世强的小腹上,轻轻一扭,庄世强的表情就像电影里的定格,疑惑和恐惧同时僵在脸上。 刀疤汉子慢慢抽回拳头,将庄世强的身子扳过去,对准已经没了树枝的那处伤口,猛地就是一拳,鲜血四溅。 庄世强一声没吭,中枪的狗熊一样扑到了地上,砸起来的泥浆溅了冲过来的天林一裤腿。 人群里出一阵畅快的呼气声。元庆听见有人在旁边小声说:“小军就是不一般。” 第十九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4 元庆的脑子里像是打了一个闪,小军?这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人竟然是小军? 小军蹲回了原来的地方,舌头一下一下地舔门牙:“娘了个大x的,小老鼠还想冒充大尾巴狼?砸不死你。小说ap.整理/|\()更新快/|\” 天林手里拎着满是泥浆的衣服,过来蹲下,小声说:“做好去严管队的准备吧。” 小军瞟一眼懵懂着坐起来的庄世强,淡然一笑:“那就去,严管队不是他家开的。”天林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忽地站起来,大声喊:“老少爷们儿都听着,刚才小军出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个人太狂气,打人不说,还说劳改队是他家开的!一会儿政府过来调查,大家一起给小军作证啊!”人群里出一阵呼应:“没问题,大家都看见了!”那个挨打的汉子蹲过来,摸着满脸泥浆说:“我先去报告政府吧,先下手为强。”小军不说话,悠闲地把玩着一个地瓜。天林推了那个人一把:“老缺,赶紧去,拿出你劳改油子的口才来。” 老缺说声“放心,都咱的”,拽开脚步,往队部的方向狂奔。 小军望了望庄世强那边,没人了,顺着凌乱的脚印一看,庄世强跌跌撞撞地往队部的方向跑,就像挨了一铁锨的狗。 天林往队部那边看了看,轻蔑地一笑,转头对元庆说:“谢谢你帮我啊。今天当班的是薛队还是周队?” 听口气他对这里很熟悉,元庆说:“不用谢。当班的应该是周队,不过别的队长也有可能在。大哥,你们以前来过这里是吧?”天林点了点头:“几个月前来过这里,后来案子回去重审……哎,你叫元庆是吧?”元庆点了点头。天林拽了拽小军的胳膊:“这伙计是元庆。” 小军抬头看了看元庆:“胡金的同案?” 元庆说:“是啊,胡金去医院了,估计要保外就医。” 小军点了点头:“胡金是个不错的伙计,有头脑,心眼儿好使……你跟大龙在一个号儿呆过几天吧?” 元庆说了他跟大龙在一起的事情,最后说:“大龙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们在外面是铁哥们儿。” 小军说:“是,我们是小,跟你和小满一样。小满跟大龙的那场误会我听说了,两个人都挺‘彪’的,”笑笑,害羞似的低下了头,“咱们当哥哥的没给他们领好路,都进来了……”抬头望望远处的高墙,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能够再活一次的话,结果就大不一样了,真正需要玩的是钱和权,钱和权就像动物的爪牙,没有的只能是生物链中的弱势动物了。权咱没有指望,钱就不一定了……” 小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让元庆想到了浸在清冽池水里的菜刀。 周队过来了,没等靠近就喊:“打人的,站出来!” 没人站。周队厉声问元庆:“谁?给我指出来!” 元庆站起来说:“打人的跑了,大家都看见了,是庄世强。” 老缺追上了周队:“政府,我不是已经跟您汇报过了吗?没有人动手,我只不过是自卫了一下……”“自卫?”周队把脸转向了老缺,“自卫就拿凶器捅人?谁捅的,站出来!”小军站了起来,满脸笑容:“我捅的。不过你也看出来了,那不是凶器,是一根树枝。你想想,他那么大的体格,打起人来又那么凶猛,想要制止他的话,就凭我这点儿力气,不动家伙能行吗?”周队定睛一看:“嚯,原来是你……” 天林冲大家使眼色。大家一齐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控诉庄世强的“罪行”。 周队摇了摇手:“我们政府不是聋子、瞎子,这事儿需要调查!” 钱广往周队这边靠了靠,咧开大嘴就哭:“还调查什么呀?庄世强简直不是人!他,他……藏文生就是他给逼死的!” 周队一把将钱广拉到身边,就势往队部的方向一推:“你去队部等着!大家继续劳动。” 周队一走,大家齐刷刷地蹲下了,有几个家伙直接笑瘫在泥地里。 第十九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5 晚上吃饭的时候,没见庄世强的影子,钱广回来说,庄世强先是去了医院,后来直接被送去了严管队。小说ap;走廊里没有了庄世强,出来溜达的人明显地多了,整个走廊洋溢着轻快的气息。 老五拿着一个罐头来找元庆,目光闪烁,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元庆留下罐头,让他走了。 去小军那屋喊出他来,元庆跟小军蹲在走廊头上吃罐头,谁都没有说话。 天林出来,蹲在一边说,刚才他听一个消息灵通的伙计说,二中队的犯人要在国庆节的前一天集体往三车间,早来的和晚来的都一样,因为这边要搞建设。元庆问,三车间是干什么活儿的?天林说,据说是个机械加工车间,去了就学习开车床、铣床、磨床什么的,活儿不是很累,干好了还有奖金。元庆说,那太好了,我就喜欢开床子,练好了技术,我当技术员,将来出去有本事养活自己。 小军蔫蔫地说:“下队就下队,劳改犯自己说了又不算,这就叫###青年整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 天林笑了:“你要是想回社会还得有这个自由啊,大姑娘小媳妇都需要你。” 闲聊了一阵,小军突然问元庆:“你跟古大彬是把兄弟?” 元庆的脸一红:“是。” 小军笑了笑:“我在看守所后走廊跟他在一个号儿呆过几天,那伙计挺有意思。” 元庆不想再提古大彬这个名字,转话说:“我跟大龙在一起的时候更有意思,这家伙喜欢唱歌呢……”“古大彬是个人物,”小军继续说自己的,“我很佩服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在外面混,要想混出点儿名堂来,除了必须学习君子的温良恭俭让之外,在做事方面还必须学习小人的奸诈狡猾,因为,一个不懂得做小人的君子,永远无法……哈,我背不过,反正道理我是明白了,这家伙不是一般人。” 提到君子与小人,元庆就想起了藏文生,头皮麻,他觉得君子和小人都不好,很容易死的。 小军见元庆没有反应,喝一口罐头汤,笑道:“管不了那么多啦,先在这儿好好活着吧。” 冷了一会儿场,元庆问天林:“林哥是哪一年出生的?” 天林笑道:“不用问,反正我比你们俩都大,62年,属虎的。” 元庆说:“那我还真叫对了。小军哪一年的?” 天林替他说:“比你大吧?他64年属龙的,跟大龙同岁。” 元庆反手摸了摸脑袋:“我也不小了……林哥,你为什么进来的?” 小军瞅一眼天林,嘿嘿地笑:“逼上梁山进来的。” 元庆问怎么个逼上梁山法?小军说,天林谈了个对象,叫彩霞,两个人的感情很好,正准备订婚,天林就出差了。回来后,听人风言风语地说,彩霞跟他们厂里的车间主任关系微妙,有人看见彩霞半夜从车间主任家出来,披头散的。天林没有问彩霞是怎么回事儿,当天晚上拿了一把菜刀去了那个车间主任家,刀架在后脖梗上。车间主任说了实话,他骗彩霞到他家拿调令,说他要调彩霞去别的部门当领导,然后把她给强*奸了。天林的刀没拿下来,直接一拉,车间主任的脑袋就耷拉下来了。天林以为他死了,拿着菜刀投案了。结果,人家没死,只不过以后的生活不能自理了……“跟林冲差不多啊,一怒为红颜,”小军笑得一脸皱纹,“咱林哥的功夫也不错,跟林冲差不多。” 元庆问天林在外面是干什么工作的?天林的脸红了:“业余体校摔跤队教练。” 小军挤了一下眼:“让庄世强给摔倒了,想不到吧?有点儿意思,驯马的让一个赶驴车的给玩了。” 天林的脸更红了:“当时我没小心。所以我说,越是不注意的人越要当心……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 跟天林比划了几个摔跤动作,元庆刚要回去睡觉,老疤就气喘吁吁地上来了:“胡金,纯爷们儿!” 元庆问:“你见着他了?” 老疤将手里拿着的一条烟递给元庆:“这是他给你的……有派头,小头梳得油亮,腰板倍儿直!” 元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老疤大笑:“接见室。人家出去都好几天了,是专程回来看你的。不让进,把烟留下了。” 第二十章 忍无可忍 1 9月3o日一大早,全中队的犯人就在楼下集合好,等候往三里以外的改造车间了。小说ap;一个犯人拿着剃头推子,从排头的犯人开始,一个一个地剃头,地上全是头茬子。 剃到元庆的时候,薛队已经在给大家宣讲下队后应该注意的事项了。 元庆剃完头,用一块碎玻璃刮了脸,以往的头和胡子永远地留在了入监队的大院里。 两辆窗户上带铁棂子的大客车停在大院门口,十几个持枪的武警站在车旁。几个警察招呼已经被手铐连成一串的犯人们上车,元庆回头想要看看曾经生活过一个多月的那座大楼,竟然一眼瞥见了庄世强。庄世强站在大楼对面的队部门口,神情恍惚地望着这边,就像一个死了亲爹又被后娘遗弃的孤儿,他惨白的脸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光芒,元庆忍不住联想到了大便或者一些粪状物体,差点儿呕吐。 老五的手里摇晃着本来应该在庄世强手里的那根竹条,在入监队楼下悠闲地溜达。 老疤和张三儿站在离庄世强不远的地方,翘着脚朝元庆挥手,元庆的眼模糊了,看不清他们。 临近中午,大客车驶进了一个巨大的铁门,在一个操场上停住了。 大家在武警的呵斥声中鱼贯下车。 在操场中央蹲下,薛队跟几个警察交接了一下,上车走了。 一个铁青脸色的中年警察走到元庆他们蹲的这一排,喝令大家跟他走。元庆回头看看,另一排的犯人跟着一个胖乎乎的警察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估计这一百来个人分开了,应该是分到了两个不同的车间。万杰在那一排人群里回头向这边张望,一脸轻松。 天林用胳膊肘拐了拐元庆:“万杰不跟咱们这一起,让他赚了。” 元庆笑笑,不想说什么。 小军说:“他分到五车间去了,那边干翻砂,我在那儿干过。” 元庆这才知道,原来小军是个“二进宫”。万杰分到五车间去了?元庆皱了一下眉头,前几天他听一个人说,大勇也在五车间,判刑后直接过去的,没有经过入监队。脑子里冷不丁闪出在看守所被大勇打得很狼狈的样子,元庆的脸感到麻,大勇,这事儿还没完呢。 一行五十几个人在一个车间门前的空地上蹲下了。 中年警察指着东面那个像一条巨大的船一样的厂房说:“这就是三车间。你们以后就要在这里进行劳动改造了。我是这个车间一中队的中队长,姓马。下面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中队的基本情况……”接下来,元庆明白了,这是一个机械加工车间,主要工种是车工。 马队又宣讲了一番劳改政策,然后开始点名,听到名字的按照他的指点站成一堆一堆的,一堆大概有五六个人。 天林和小军站到了一堆,里面还有钱广,钱广靠在小军身边,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就像一个刚嫁进光棍家的小寡妇。 元庆跟老缺站到了一堆,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元庆感觉有些失落。 分好“堆”,马队让一个警察去车间喊人过来带人,元庆感觉这一堆一堆的人就像菜市场里的剩菜。 第二十章 忍无可忍 2 元庆他们这帮人被一个自称王二的大胖子领走了。小说ap.整理|/\/\| 大胖子王二好像很有表现欲,进到车间,一路跟人打招呼,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头儿。 车间里的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机油味道,机床开动的声音隆隆响,人走在里面像是走在一口倒扣着的大锅里。 元庆被领到了一个一米半长短,看上去很精致的车床跟前。 王二让那个正在低着头开车床的小个子停下,指着元庆说:“跳蚤,这伙计叫元庆,以后就是你徒弟了。”跳蚤冲元庆点了点头,顺手抓起一块面纱:“别闲着,擦擦床子。”元庆接过面纱,不知道应该擦哪儿。旁边一个长相像小型猪八戒的人过来,猛地撞了他一膀子:“一来就耍滑?看着点儿!”说完,夺过元庆的面纱,从床子头开始,呼哧呼哧擦到了床子尾,一丢面纱,“明白了?这活儿以后就是你的了!” 元庆拿起面纱刚要开始干活儿,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元庆回头一看:“穆坤?” 穆坤嘿嘿地笑:“真巧啊,咱俩在一个组。” 猪八戒凑过来,一把抢走穆坤夹在耳朵上的烟,撒腿就跑。 元庆瞅了瞅猪八戒的背影:“这伙计脾气不大好。” 穆坤笑道:“蛤蟆不长毛,他天生就是那路种儿。他叫谷满仓,沂蒙山那边的,人还不错。” 随便聊了两句,开饭时间到了,穆坤给元庆拿来不少好吃的,敢情他在这儿混得不错。 吃完饭不长时间,有人在喊:“收工啦!”问跳蚤,元庆知道这是“下班”了,这个中队是早班。 一路高唱劳改歌,整个中队三百来人进到了一座看上去有些阴森的大楼。 过了两道铁门,全体犯人在二楼的一个铁栅栏前停下,铁栅栏“喀喇喀喇”地打开。 元庆的这个组叫“小马达二组”,有三十几个人的样子。安顿好铺位,大家三三两两地去走廊上溜达,似乎很自由。元庆打个哈欠,想躺下睡一会儿,被老缺拉了起来。跟着老缺走到一个监室门口,老缺回头冲元庆一笑:“小哥你行,小军说,他很欣赏你,你有魄力,关键时刻开面儿。这是个机会,小军那样的人到哪儿都是大头,咱们得‘贴’着他。”说完,冲里面喊了一声,“军哥,元小哥登门拜访你啦!” 小军迎出来,一把将老缺搡出去,拉着元庆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 跟小军和天林聊了一阵外面的事情,小军问:“万杰想要砸胡金,是不是打着胡金找我杀冷强的旗号?” 元庆点了点头。 小军说:“万杰这是想‘作死’了。你出去以后替我跟胡金说声抱歉,连累他了。” 元庆说声“没事儿”,问:“你判了几年?” 小军说:“本来三年,这次重审,又加了三年,一共六年。我打谱五年出去,顺利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元庆又问天林判了几年,天林说四年。 提起大龙,小军说,大龙是员猛将,可惜太能嘻哈了,这种脾气到哪儿都不行,没有个人形象。“没进来之前,我跟大龙一起去‘摸’过一次大勇,我们想弄挺了他,因为他老是压着我们……”突然话锋一转,“大勇打过你一次是吧?”元庆的脸烫得厉害:“那事儿过去了。” “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天林插话道,“小军说过,这事儿我们帮你办。” “不用了……”元庆说,“出去以后再办吧,在这儿办不好就出不去了。” “小哥你完了,”天林说,“出去有出去的事儿,哪儿的事哪儿办。大勇判了五年,难不成你还能忍五年的时间?” “不知道……”元庆说得是实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劳改队就跟大勇把帐清了。 “观点模糊,观点模糊,”小军眨巴着眼笑了,“我不是说元庆,我是说天林。” “明白了,”天林笑着摸了摸元庆的肩膀,“这事儿你别管了,有我们。” 小军摇摇手,不让大家说了,从床底拎出一个包裹,打开,指着里面的烟和罐头对元庆说:“随便拿。” 元庆知道,像小军这种在社会上有名气的人,走到哪儿都有朋友惦记着,没客气,拿了几盒烟和几个罐头。 告别小军和天林,回到自己的监室,元庆忽然就感觉失落,我什么时候也能混出个人样来呢? 第二十章 忍无可忍 3 一宿没有睡好,元庆的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在看守所被大勇痛殴的一幕…… 好在第二天就是国庆节,犯人放假,不然元庆肯定得迷糊一天。(本書轉載一天的假期过后,一中队还是早班,天不亮,大家就开始在车间里干活儿了。 穆坤说得没错,谷满仓确实“人不错”,不让元庆动手,自己卖力地擦床子他吃了元庆的一个肉罐头。 中午吃完饭,元庆想要到车间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刚走近车间门口的那个小仓库,大勇从里面出来了,元庆的心咯噔一下。 大勇好像没看见元庆,径直往外走,他就像一块磁铁,吸着元庆跟了出来。 元庆的手心捏出了汗,脚步有些飘忽,悄悄跟在他的后面出了车间。 大勇走到车间门口的那个花坛边,站住了,回头冲元庆勾手指。 元庆提一口气,抖擞精神,健步走了过去:“大勇,你是特意过来找我的吧?” 大勇笑笑,冲元庆伸出了手。 元庆的脑子似乎凝固了,下意识地伸手,猛地就被大勇攥住了,元庆迅抽手,左肩膀直接撞向大勇,趁大勇一愣神的功夫,右手肘棍子一样砸在了大勇的脖子上。大勇趔趄两步,一屁股坐在花坛沿上,不相信似的看着元庆:“好家伙,几天不见,你的功夫见长啊。” 元庆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跳过去,飞起一脚脚腕子被大勇抓住了,身子接着往后跌去。 大勇跟上一步,一脚踩住了元庆的脖子:“你还嫩了点儿!”刚要用力,旁边窜过一个人来,大勇迅闪到一边。 穆坤的手里提着一根车床上的丝杠,指着大勇喊:“你敢动他一下,老子跟你拼了!” 大勇不看穆坤,他的眼睛落在从车间慢悠悠踱出来的小军身上。 元庆狼狈地爬起来,用力推穆坤:“你走!”头也不抬地进了车间。 小军抱着膀子看大勇:“勇哥这是跟谁生气?” 大勇横一下脖子,转身就走。 元庆蹲在床子后面,大口地喘气。 穆坤过来了,刚要开口就被元庆的话堵了回去:“以后我的事儿你不要管。” 穆坤说:“我也没想管呀,那不是碰上了嘛……你打算怎么办?” 元庆指了指穆坤手里的丝杠:“把这个给我。” 穆坤将丝杠递给了元庆:“我跟你一起去?” 元庆掂了掂这根一米多长的丝杠,很沉,上面有螺纹,握上去的感觉很实在:“不用。”蹲下,仰着脸看穆坤,“我要是出事儿了,你不用担心,铺盖给我留着,那几盒烟和几个罐头给梁川留着,我听说他快要来了……还有,万一有人问,丝杠是谁的,你不要承认。” 穆坤迟疑着,想要拉已经站起来往外走的元庆,被元庆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小军站在车间门口跟几个人说笑,元庆从后面绕过他们,直接出了车间。 五车间很好找,过了一片树林子,再经过一个车间,前面就是。 元庆站在五车间东边的一棵树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丝杠别到背后,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迎着一个刚从车间出来的犯人走去。那个犯人站住了:“找谁?”元庆将烟递给他,语声平和地说:“我是周继勇的一个邻居,今天刚下队,过来看看他,麻烦你帮我喊他出来。” 那个犯人揣起烟,快步进了车间。 元庆硬硬地站在车间门口的一块空地上,脸上没有表情,鼻孔大张,两眼血红。 大勇乐呵呵地出来了:“谁找我?”冷不丁看见元庆,一愣,“嚯,找死的来了!” 元庆的喉咙里出嘶嘶的声音,他本来想说:“今天让你死。”可是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大勇见元庆的一只手别在后面,脸上泛出一丝疑惑,瞬间被冷笑代替:“你拿刀子了是吧?来呀,过来捅死我……”话音未落,元庆手里的丝杠寒光一闪,大勇闷闷地跌到了地上,脖子瞬间凸起一块有着螺纹印的紫包。这次,元庆没有给他爬起来的机会,抢上一步,手起棍落大勇丢进热锅里的鱿鱼一样蜷成了一团。元庆用手拄着丝杠,一只脚猛地踩住大勇的脸,胸中的浊气“呼”的吐了出来:“弄死你个杂碎!” 大勇努力伸出一只手,指着元庆,倒气似的喘息:“别吹牛逼……快,快弄死我,弄不死我你是孙子……” 元庆抽回脚,丝杠又一次重重地落在大勇的身上,随着“喀嚓”一声异响,大勇狼嚎般喊了一声:“好!” 那声不一样的响,让元庆再次举起来的丝杠放下了,元庆怀疑大勇的胳膊断了,没准儿一起断的还有几根肋条。 元庆将丝杠戳进大勇的嘴巴,往外一抽,大勇剧烈地咳嗽起来,几颗沾着黑血的牙齿顺着嘴角的血掉进了他的脖子。 看守所的一幕再次涌上元庆的脑海,元庆的丝杠又一次举了起来……绝望写满大勇的脸,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翩然而至的死神。 就在元庆犹豫着是否应该一次性废了大勇的刹那,万杰冲了上来,元庆只看见他狼一般的眼睛。 咯!万杰中枪似的钉在了元庆的跟前丝杠如同一把枪,硬硬地顶在万杰的喉咙上,万杰的眼瞪得比牛还大。 万杰的嘴唇在蠕动,元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元庆的耳朵仿佛失灵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犯人、警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像汹涌的潮水…… 小满,没准儿咱们又要碰面了……元庆丢掉丝杠,对着看守所的方向一笑,你在那边还好吗? 第二十一章 小满在看守所 1 小满在看守所很好。(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此刻,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听大腚讲那些带色的故事,不时嘿嘿一笑。 大腚说,以前他们号儿里有个老光棍,五十多岁了没见过女人的“那个”。有一天他在河沿放牛,突然现远处走来一个少*妇,这个少*妇是他邻居刚刚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看父母的。他一时心痒,把心一横就跑过去跪在了人家的脚下。少*妇吃惊,说,三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光棍说,救救我吧……然后声泪俱下地哭诉光棍的难处,说,看在我从小抱过你的份上就让我弄一把吧。少*妇死活不肯。他就抱着人家的腿不让走。少*妇怕被人现说不清楚,就勉强答应了,说,赶紧的啊三叔,就这一次。老小子慌忙扒下人家的裤子,让人家躺下,急急火火地扒拉开人家的那个地方一下子愣了:“**!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个瞎牛眼!”吐一口唾沫,转身就走。 这事儿把小满笑得够呛,摇着手问:“后来呢?” 大腚说,后来那个少*妇不乐意了,跑去村民兵室把他告了,结果,强*奸罪。 小满说,这不跟你一样吗? 大腚说:“跟谁一样他?老小子不识货,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好事儿,那还不赶紧办了,留着她红烧?” 一提红烧,小满坐了起来:“表哥,昨天过节咱们没捞着红烧肉吃,你好不好想个办法,咱们‘拱’上一顿红烧肉?” 大腚搓着头皮想了想,开口说:“行,看我的。” 晚上分完饭,大腚回到监室,手里攥着一个纸包:“小满哥,肉来了。” 小满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一块脏兮兮的五花肉:“哪儿来的?” 大腚说:“趁伙房师傅不注意,‘顺’的。”说着,让小满躲到门后看着人,自己捧着那块肉,整块放进了一个大饭盒,然后吸溜着嘴找来一块生姜,用刀拍了,丢进饭盒,倒上酱油,将饭盒架到早就准备好的两块砖头上,用报纸在下面烧。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肉香。 肉烧好,小满拽下一块瘦的,用报纸包好,掖到枕头底下,回来跟大腚抢食。 大腚有些不满:“你多吃多占啊?” 小满说:“我给大龙准备的,这叫加深兄弟感情。你这个‘彪子’,没看大龙那么猛吗?将来回到社会有用。” 大腚矜着一面鼻孔说:“那你当初还跟人家玩命?” 小满奸奸地一笑:“你懂个###?不那么玩,他会重视你?何况当初我吃亏了……你个‘迷汉’懂个屁。” 前几天,小满跟大龙加深过一次“兄弟感情”。一个刚来的诈骗犯不知道大龙的脾气,在号子里吹嘘他玩女人的功夫。大龙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听不下去了,因为那个人说,他担任《瞧这一家子》的导演时,跟刘晓庆上过床,还知道刘晓庆的一个是凹陷进去的。大龙说,我想**。因为那个人的“粉丝”太多,他就像一只落在鹰架子上的麻雀,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个老鹰,直接给了大龙一个耳光。后果可想而知……那个人躺在墙角跟死神搏斗,大龙被铐在厕所里的一根管子上,半边身子浸在水池里。小满偷偷进去,先是让大龙过了一阵烟瘾,然后哗啦哗啦地从池子里往外舀水。所长来了……小满被罚在看守所大门口面壁了三天,腿都站肿了,一按一个坑儿。 大龙在厕所关了两天,出来以后彻底改了脾气,见人就说,敢情屎尿味道刷肠子呢,我把小时候吃的奶都吐出来了。 大腚知道小满跟大龙的关系,不敢随便说话了,蹲到门口,望着天上的几颗星星呆。 吃完肉,小满躺上床,抱着肚子念叨:“要是元庆也在这儿就好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有福同享。” 小满想不到,此刻,元庆反铐着双手,躺在严管队里的一间号子的中央,四周坐着一群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的犯人。 第二十一章 小满在看守所 2 早晨分饭前,大腚冲小满伸出了手:“把肉拿来,我给大龙送过去。:ap;小满拿过大腚的手,呸地在上面吐了一口痰:“好人情我能让你赚?玩去吧。” 小满推着水车,经过大龙的号门时,踹了一脚门。 大龙的脑袋从大窗口伸了出来:“小满,我要走了,最晚明天的事儿。” 小满偷偷将那包肉递给他,问:“判了?” 大龙边藏肉边说:“判了,狱霸不‘卡’,只是把以前的流氓罪重新审理了,多加了两年,原来一年,现在三年了。” 小满问:“直接去劳改队?” 大龙点头:“现在没有上诉期了,从快了……听说入监队也没有了,直接下队。” 小满沉吟一会儿,说:“去了劳改队,要是见到元庆,你们好好交往着,将来咱们一起混事儿。” 大龙咧着嘴笑:“没问题。咱们这一进来,江湖上接着就没了咱们的位置,重新来吧。” 小满用力咬了咬牙:“重新来!” 对面号子有人喊:“小满哥,出去以后我跟着你混啊,有肉吃!” 小满以为刚才自己给大龙肉,这个人看见了,走过去说:“你过来,我给你肉吃。” 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把头从大窗口伸出来,直接被小满卡在了门框上,当头就是一巴掌:“吃你妈了个x!” 梁所长站在走廊头上喊:“向春满接见!” 小满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颤,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走廊。 所长值班室。小满的对面坐着老满,两个人都不说话,较着劲喘气。 小满抓起老满带来的一个包裹想走,老满拉住了他:“你等等。” 小满坐下,鼻头一阵酸:“爹,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别担心,还有半年多一点儿我就回家了。” 老满说:“你也不用担心,你妹妹挺好的。有个?##男』镒泳hピ勖羌遥颐Γ展怂!? 小满点点头:“那是元庆安排的。元庆家还好吧?” 老满说:“还好,他哥哥复原回来了,带回一个媳妇来,过几天要结婚呢。他爸爸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小满又问:“扁铲家呢?” 老满说:“都挺好。卫东去电机厂上班了,卫国在家组织了几个人到处收贝壳,说是要开家做贝雕画的工厂。” 闷了一会儿,老满突然冒了一句:“你的性子最好收敛收敛,不然会死在我的前面。” 小满说:“我有数。” 老满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卫国盼望你早点儿回家,他说你能压住场,让你当副厂长呢。” 小满说“那就当。”心想,当你娘那个x呀?老子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呢。 外面全是夕阳的光,小满倚在铁门边,望着老满步履蹒跚地走在那些黄色的光线下,突然就蹲下了,想哭,但又哭不出来,憋得胸口生疼。小满重新站起来,对着天空张开嘴,一声“爹”喊出来,飞上天,然后又断了翅膀的鸟一样掉下来,眼泪和鼻涕堵住了他的喉咙。 回到监室,小满打开了那个包裹,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几块肥皂和几盒烟。 大腚抓起一块肥皂过去洗自己的衣服:“你爹真够可以的,第一次来,就拿这么点儿东西啊?” 小满冲过去,一脚踹翻了他,脸盆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 大腚爬起来,收拾起衣服继续洗:“也是,现在咱们在谁的眼里都不是人了……” 小满坐回床帮,喃喃地说:“所以,出去以后我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大腚乜了小满一眼:“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元庆当初在学校也经常说他要做好汉呢。” 小满瞅着渐渐变黑的窗户,一点头:“嗯!一个多月啦,元庆他们应该下队了。” 第二十一章 小满在看守所 3 小满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元庆正绑在一把铁椅子上被一个犯人用电棍捅,一个警察坐在一边微笑着看他。小说ap.文字版[] 电棍好像快要没电了,咬在脸上就像毒蛇的牙。 元庆在心里冷笑,一年多以后,我会在监狱门口等你们的,我要好好跟你们谈谈…… 多年以后,元庆真的找到了这两个人里面的一个,当元庆的枪顶在他的肚子上,轻轻一扣扳机的时候,一声冷笑穿过了他的脑子。 此刻,元庆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就像死了一般安静,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看守所了,因为案子是在监狱生的。 半夜,元庆被两个值班的犯人拖出了号子。 在严管队值班室里,一个穿检察院服装的人在审问元庆。元庆不说话。 检察院的人似乎并不着急,丢下钢笔,拿出一份材料来,轻声细语地念。元庆静静地听。 “好了,证据已经很确凿了,你不说话无所谓,现在是严打,我们完全可以依照这些证据来给你定罪,”检察院的人站起来,摸一把元庆的脑袋,“年轻人,好好想想吧,任何违法犯罪行为,无论你如何挖空心思地与执法机关抗衡,最终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元庆终于说话了:“这次你们要用什么罪名起诉我?” 检察院的人一哼:“你以为还是流氓罪吗?便宜大啦。这次是伤害罪,重伤害!” 元庆问:“怎么就伤害罪了?” 检察院的人笑了笑:“还怎么就呢……胳膊粉碎性骨折,三根肋条骨裂,门牙全没了……这些还不够吗?” 元庆又变成了哑巴,我犯了伤害罪,谁又在我的身上犯了什么罪? 铁窗外投进黄色的月光,元庆看见年幼的自己拉着爸爸的手,走在夕阳下的光芒里。 检察院的人合上自己的文件夹,对身边的一个警察说:“审查完毕,送他回去。” 两个值班的犯人架着元庆往外走的时候,元庆听见警察问检察院的人:“直接起诉?”检察院的人说:“三天之内。”警察嘟囔了一句:“这也太快了吧?”检察院的人说:“快吗?对于这些顶风而上,严重扰乱狱内秩序的犯罪分子,不从重从快严厉打击,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回到号子,元庆看见了自己的铺盖。马队站在铺盖前,对元庆说:“好好呆在里面,表现好的话,还回一中队。” 元庆说:“我没脸回去了,你还是让我去别的队吧。” 马队伸手捏了捏元庆的肩膀:“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想学好,我留下你。” 元庆想问问小军他们怎么样了,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没有吭声。 马队出门,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要有犯罪的想法就会暴露,我们不会手软。” 第二十一章 小满在看守所 4 看守所的早晨来得总是那么早。(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晨雾刚刚泛起,就被阳光赶跑了。 拉着水车往看守所灰色的大铁门走的时候,小满看见大龙跟几个人抱着铺盖站在铁门的南边。 小满悄悄靠近了大龙:“今天走?” 大龙点点头:“直接下队。” 小满把早就预备好的几盒烟给大龙塞进了裤兜:“去了就好好的,我在外面等你。” “好,你先在外面‘造’点儿名声,等我出去也好玩得顺溜点儿,”大龙笑笑,突然说,“昨天半夜我们号儿去了一个回来重审的兄弟,他说他看见元庆了,元庆在一个车间门口用一根丝杠‘干挺’了大勇,被警察和犯人‘捂’在地上,元庆吹着土笑,好像神经了……” “真的?”小满的脸变得煞白,“完了……难道他也这么没有‘抻头’?” “估计是真的,人家又不认识咱,没有必要撒谎……你别管了,去了劳改队我会跟他联系上的。” “如果这是真的,估计元庆会被加刑,现在正在整顿狱内秩序的风头上……” “难说。反正‘砸严管’是肯定的了。” “砸严管是什么意思?” “就是送到严管队去改几天毛病,”大龙笑道,“没什么,是好汉就得经受点儿磨练,刀子不锤打就是一块破铁。不过严管队挺恐怖,是监狱里面的监狱,不是真汉子的话,一进门就得尿裤子,就算真汉子,三天也折腾出你屎来了……就看元庆能不能扛得住了。” “扛得住!”小满咬了咬牙,“我了解元庆,他要是狠起来的话,那就是一头狼。” “看出来了……”大龙笑了笑,“我觉得他跟小军差不多,不同的是,小军心狠手辣,元庆有点儿嫩。” “那是还没受到锻炼……”小满刚要点儿感慨,就看见一辆警车开过来了,转身推起了水车。 几个武警从车上跳下来,接着,一个警察下车,直奔看守所值班室。 不大一会儿,梁所长出来了,手里牵驴一样牵着面色苍白如纸,身子像一只扒了皮的蝎虎一样的梁川。 小满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听见大龙说:“小满哥,我们是去三车间啊,这个队长我认识。” 警车走远了,小满还站在原地目送,初秋的风卷起了满地残叶。 第二十一章 小满在看守所 5 大龙果然被分到了三车间。(本书转载文学网.)/|\()更新快/|\在操场上等候分队的时候,大龙看见天林在指挥一帮人排队,然后喊着号子往车间西边走,小军拖拖拉拉地跟在队伍的后面东张西望。大龙的脸涨得就像要破了,太好了,看样子我也要被分在这个中队了。可是不大一会儿,大龙就失望了,他被分到了三中队一个专管打扫卫生,分工具的中队。分到组里的时候,临近下班,大龙分到的活儿是拉装铁屑的大车。 晚上,大龙打听到了小军住在二楼,央求一个内管值班的帮他传话,就说他来了三中队。 小军听说大龙来了,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让那个内管值班的给他捎去几盒烟,什么话也没说。 几天过去,一中队换班了,改上中班,上午学习,下午出工,半夜收工。 在监室走廊上,小军跟天林嘀咕了几次,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中午开饭,天林趁乱下去找了一个五车间的人,简单对他说了几句话,匆匆上来对小军说,妥了,这几天他们也上中班。小军出一口气,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天意。” 第一个中班的晚上,小军和天林悄悄出了车间,贴着路边的冬青接近了五车间的大门。 一条黑影从车间门口闪出来,直奔蹲在一簇冬青后面的小军:“他在西门口抽烟。” 小军点点头:“门口几个人?” 那个黑影说:“大概三四个。” 小军拽一把天林,“嗖”的贴近五车间的东墙,拐个弯,直扑西门。 西门口野狗一样蹲着万杰,他正叼着烟,跟对面的几个人比划着什么,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天林在前,小军在后,贴着北墙根,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万杰。 蹲在万杰对面的一个人突然现墙根下有鬼魂样的人影往这边移动,惊叫一声,撒腿往车间里跑。就在万杰刚站到一半的刹那,天林手里的一只麻袋一样的东西忽地套住了万杰的头,与此同时,小军手里的一根铁管闪电般砸到了万杰的头上……不足三秒钟的时间,车间里冲出了一群人,万杰的头被一床两头绑起来的破床单罩着,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床单在往外淌血,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警察在东跑西颠地吹哨子,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 整个大院月色如水,风吹过道路两旁的巨大松树,出海浪那样哗哗的声音。 小军在自己的床子边打盹,天林在背着手溜达,不时用手指指那些偷懒的人:“好好干!” 第二十一章 小满在看守所 6 看守所开始“搞运动”了。小说ap.文字版不知从哪天开始,劳动号这边的十几个犯人就不允许互相搭腔了,干完活儿,各自去铺位上考虑问题。一开始,小满没弄明白,有什么可考虑的?判决都下来了,劳改都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劳改队那边开始交代余罪运动,这股风同时刮到了看守所。还真有被这股风给刮倒的……伙房的一个大师傅在蒸馒头的时候突然崩溃,脱下裤子就往外跑,跑到值班室门口,被裤子一绊,直接趴下了,浑身哆嗦,扬言他趁他小姨子睡觉的时候,用舌头舔过她的奶头估计是刚出锅的馒头刺激了他。 别人都交代,小满觉得自己不交代也说不过去,也交代了一件事情,说他上学时扒过一个女同学的裙子。 梁所长问,那时候你多大了? 小满故意往小了说:“大概九岁吧。” 梁所长说,你说十四岁以后的。 小满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接着交代了:初中毕业后,几个小混混来找他,说四马路那边有几个大年龄的混子跟他们“约仗”,央求小满过去扎扎架子。小满就去了,地点在公园前面的一个空厂房里。小满这边十几个人,对方大概有三十几个人的样子。有几个小混混看对方气势猛,想跑,小满说,谁要是跑了,我也跑,不过,以后就不跟老家伙们打了,专打带头跑的那个人。小混混们不跑了,跟在小满的后面往前冲。小满拎着一根带钉子的棍子,见人就打,疯了一样。几个领头的混子起初还举着菜刀嗷嗷叫着吓唬人,见小满战车一样地冲过来,全都散了,连互相招呼一声都没来得及。小满丢下棍子回家了,再也没去打听后来的事情。 梁所长往小满的辖区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挥挥手让小满走了。 小满回监室,把这事儿偷偷告诉了大腚,大腚说,不够碟子不够碗的事儿不行,得说点儿“拿血管”的。 小满一脸地说,你有“拿血管”的事儿? 大腚说,我正在考虑呢……反正“运动”这么激烈,你不弄点儿真把戏出来,怕是过不了关。 果然,没几天大腚就被押到了小号儿,据说他交代了偷看邻居大嫂洗澡的事儿。 没过几天,大腚放回来了,好像很不高兴:“娘的,原来‘偷看青春’不犯法呀?” 闷坐了一阵,大腚对小满说:“我们号儿里有个重审犯,他说元庆加刑了,在监狱公判的,十八年。” 小满的脑袋嗡的一下,眼前浮现出元庆的身影来,元庆戴着脚镣,蹒跚走在夕阳下的光里。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1 大腚说得基本没错,元庆加刑了,不过不是十八年,是十年,因为前面有流氓罪二年,这次的伤害罪加了九年,总共十一年,合并执行十年。小说ap.整理|/\/\|元庆算了算,我今年十八岁,十年以后就是二十八岁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青春了。1983年11月底加的刑,期满的话应该是1993年11月底,多么遥远的一个年份啊……那时候,大墙外面还有人认识我吗?我的爹娘还在吗?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举目无亲了。 马队去严管队提元庆的时候,元庆正在扳着指头算1993年的时候,小满应该是多大年龄。 马队站在门口问:“你在算你进来多长时间了是吧?” 元庆说:“小满二十七……”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来提我回中队的吧?” 马队点点头,招呼元庆出来,去值班室卸下元庆的手铐,架一架元庆的胳膊:“瘦成柴禾了……” 外面的风很大,黄沙飞舞,高墙下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 走在回中队的路上,马队说:“你师傅又带了新徒弟,你不用回小马达组了,以后就在值班室值班。” 元庆有些吃惊,去值班室?那活儿应该是队长眼里的红人才干的,我凭什么? 没等元庆问,马队说:“一是你的身体弱,二是你的学历,三是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是被逼的,属于一时冲动,你的底子不坏,头脑也灵活……”见元庆没有反应,马队笑了笑,“不要有什么顾虑,政府对你们的改造也是因人施教。你们这批新来的犯人都不错。刘天林有号召力,我们让他担任了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成员,吴军尽管懒懒散散,但他有自己的优势,我们让他担任了组长,他干得还不错,就看你的了。” 轻飘飘地回到中队,马队直接将元庆带到了值班室,指着一张床说:“这就是你的铺位了。” 元庆现那上面的被褥不是自己的,问:“这是谁的铺盖?” 马队说:“你爸爸来过,因为你被关在严管队,没见上。这套新铺盖是他送来的。”说着,从床底拖出来一个包裹,“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和一封信,你看看吧。你们值班室一共三个人,组长叫孙奎,另一个值班的叫夏世虎,也是新来的。尽管我们政府不提倡拉帮结伙,但是你们要搞好团结,齐心协力维持好狱内秩序,”丢给元庆一根烟,往外走,“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孙奎,有什么思想顾虑直接找我。” 元庆的心思不在马队的话里,他在急匆匆地看那封信。 信是哥哥的笔迹,上面说,你放心改造,家里的事情有我。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励志的话,什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足有两张纸,最后竟然还有一诗,后面的一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元庆嗤了一下鼻子,老大,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那诗的意境跟咱坐牢的挨不上呢。收起信,元庆翻了翻包裹,里面有一条烟,一包茶叶和几双袜子。 收拾好东西,元庆走到门后挂着的一面镜子前,吃了一惊,里面是一个妖怪模样的人,一边头是红的,一边头是黑的,两眼无光,就像有一块落满灰尘的玻璃挡着,脸色白得青,像看守所里的菜汤,胡子跟鬓角连接在一起,脑袋类似吊在一根黑色的绞索上。 元庆将那面镜子翻过去,嘿嘿两声,突然就想蹲下大哭一场。 外面传来铁栅栏打开的声音,接着响起一阵赶集似的脚步声,元庆估计这是收工了。 有人在高声喊:“大家简单休息一下,各组安排学习啦!”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2 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元庆皱了皱眉头,谁?接着笑了,哈,是世虎哥嘛!这才想起,刚才马队对自己说过,值班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孙奎,一个叫夏世虎。(,)[]世虎哥,你可还真行啊,一来就干上一个你最擅长的活儿了,这活儿最适合“装逼”。元庆没有想到,自己后来几年的生活会跟世虎有着紧密的联系,直到有一天元庆躺在抢救室,恍惚中看见满脸泪水的世虎,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奇妙。 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元庆以为是世虎,定睛一看,竟然是棍子一样戳在那儿的天林。 天林盯着元庆看了足有半分钟,眼圈红了:“小哥,你受苦了……” 元庆过去抱了他一把:“没事儿,我挺过来了。” 天林把头探出去,大声喊:“剃头的,过来一下!小军,元庆回来啦!” 一个矮墩墩的汉子侧着身子挤了进来:“好家伙,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动作夸张地往前一扑,随即倚到了门边。 这个人的长相很奇特,脸像马,鼻子像猩猩,嘴巴很大很厚,还往上翻着,冷不丁看上去,像是被人一拳击中嘴唇的效果。他好像还是个近视眼,眼睛眯着,没看清人的时候,一脸戳戳的怒气,看清了就迅集合起笑容:“呦,果然有好汉风范!这体格,这气势……” 元庆觉得这小子很虚,我现在这模样,有你说得那么好吗?不理他,问天林:“给我剃头?” 天林说声“剃头”,拽过那个马脸汉子说:“这位是孙奎大哥,你们组长。” 元庆冲孙奎点了点头:“世虎哥呢?” 孙奎“嗳”了一声:“不管他,不管他,咱哥儿几个先聊。小军呢?” 小军摇晃进来了,当胸给了元庆一拳:“还活着?” 元庆摸着胸口笑了笑:“托政府的福,还活着。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军走到元庆的床上,一屁股坐下,“先别说我,说说你。十年,你不打谱上诉?”元庆坐到小军的对面,一笑,“现在什么形势,上诉?那是不想活了……听说万杰被人砸进医院了,到现在还没出院,是不是你干的?”“我还得认识他,”小军笑道,“狱政科的人找我问过话,他们也怀疑我呢……哈,我是个神仙?飞过去打人家?我又不认识他,闲着没事儿干了那是,”歪头问天林,“是不是?” 天林笑笑,拉进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来,给你元庆大哥剃剃头,顺便刮了。”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3 元庆剃着头,小军在一旁讪笑道:“十年啊,哈,比我多了将近一倍呢。()没什么,打不了那么多的,最多八年。” 孙奎接口道:“军哥说得没错,在这儿,只要有点儿头脑,减它个三五年不在话下,去年我刚减了三年呢。” 元庆有些吃惊:“你判了多少?一下子就减三年?” 天林插话道:“咱孙哥有本事,从无期到二十年,这下子又减了三年,剩十七年了。” “不对,不对,你不会算账啊兄弟,”孙奎急得脸都黄了,“我81年进来的,两年多了,你想想,减去这些,还剩不到十五年……你还别不信,就咱这改造路子,明年再减三年,后年再减三年,大后年……反正我觉得,再有个七年八年的也就跟这里说拜拜了。” “老孙,你卖什么果木的?”小军问。 “杀人,我杀了我老婆,她勾引别的男人……不说她了……三年以后我绝对会站在墙外唱歌。” “谁敢在我跟前唱歌?吹牛逼不用上税?”门口响起大龙的粗门大嗓,“元庆,过来抱抱我!” “操,这个死了没埋的……”小军站起来,一个掏腹打弯了大龙,“带什么好货来了?” “你娘的,见面就打……”大龙直起身子,到处找元庆,“哪儿呢,哪儿呢?” “这儿呢,”元庆坐着没动,反着眼皮瞪剃头的,“兄弟你快点儿剃,没见这么忙吗?” “嚯,大马蛋子!”大龙摸一把元庆的脑袋,将手里的一个塑料袋往床上一丢,“没什么好的,全###方便面,够你吃几天的。你怎么这么傻呢?哪有在劳改队还明着‘砸货’的?这是不想出去了你……大勇彻底‘沉’了,我去五车间找过他,他连敢看我一眼都不敢……” “关!”小军横了大龙一眼,“那么简单,那就不是大勇了。你二大爷的,‘缺一管儿’嘛。” “我缺?”大龙站起来,猛地立起了眼珠子,“敢再‘抻动’试试?老子把他砸回他娘那个x里去!” “少说两句吧都,”天林拉了拉大龙,“元庆刚出来,别闹得不好看。” “天林说话我爱听……”大龙坐下了,脖子依然驴一样地挺着。 元庆剃完了头,摸着刮得锃亮的脑袋,冲大龙摇摇手:“别提那事儿了……你也分在这个中队?” 大龙刚摇了摇头,世虎进来了,倒背双手,昂挺胸,瞅定元庆,气宇轩昂地咳嗽了一声:“元小哥来了?” 话音未落,世虎就捂着裤裆蹲下了,大龙反手拍拍鞋面子:“装你娘的什么老###鹰啊?” 世虎的声音像是吃多盐齁着了的播音员,雄浑而又沧桑:“没装,不具备那个实力。” 大龙“哟呵”一声:“你还能说出话来?没装?你他妈这就是又装!起来,我看看你几岁口的牙?” 小军拉开大龙,冲世虎冷笑一声,起身:“元庆,你这边人太多,晚上我再过来。” 元庆送出小军和天林,回头问大龙:“串中队能行吗?” 大龙说声“不行”,用一根指头点点世虎,出门,一回头:“我在三中队拉铁屑,还算自由,有什么事儿下去招呼一声。” 大龙刚走,世虎就站了起来,铁塔一般刚硬:“流氓,说我装?我就装,怎么着吧!不愿意搭理他罢了,一个小混混。” 元庆过去拍了拍世虎的胳膊:“对,君子不跟小人一般见识……”听见旁边有人喘气,一歪头,“川哥?” 梁川贴在门口旁边的墙壁上,满脸都是泪水:“小哥啊,你可回来啦……”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4 元庆走到厕所门口,探头往里一看,王二跟谷满仓头对头站在洗手台子旁边,地下工作者似的说悄悄话。(本書轉載元庆拍了一把墙:“师兄,出来一下。”转身往铁窗那边走。 王二跟了上来,鸭子似的在元庆的身后摇晃:“小哥,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刚才还跟穆坤谈起你来呢……穆坤谈了你很多事情,我这才知道,当初我看走了眼,原来小哥你这么猛啊……元庆兄弟,是不是刚才梁腚眼儿跟你说过什么了?你找谷满仓……” 元庆回了回头:“谷满仓呢?” 王二给元庆递烟:“刚才他看见你跟梁腚眼儿在这儿说话,知道有误会,哪敢过来?” 元庆扯身就走:“那我就不找他了,让小军找他好了。” “别……元哥,我在这儿,”谷满仓在厕所门后冒出了脑袋,“刚才我撒尿……不,我拉屎……”“你的腚眼儿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吧?”元庆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给你抠抠。”谷满仓想往厕所里面缩,被扑上去的王二一把揪了出来:“告诉你多少遍了?怕事就不要惹事,惹了事就挺起胸来顶!来,让你元大哥问你,你怎么得罪人家老梁了?”“我,我不就是……”谷满仓浑身哆嗦,好像要哭,“元哥,我以后再也不敢‘滚’别人的东西吃了。”“好好说,我不打你,”元庆让王二撒手,“你是不是拿梁川的东西了?” 谷满仓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拿了,我拿了……他接见带回来的香肠和方便面被我‘滚’来了。” 元庆把手勾到谷满仓的脖子后面,微微一笑:“好吃吗?” 谷满仓撅着屁股往后缩:“好吃……不好吃……啊!元哥饶命”元庆的膝盖停在谷满仓的裤裆上:“要不要再来一下?”谷满仓的脸扭曲得像抹布,上身跟下身弯成了直角,下巴搁在元庆的大腿上,上下牙咯咯地碰:“不要,不要啊元哥……”元庆放下腿,转身,谷满仓以为自己逃脱了,刚要喘一口气,脖子猛地就被元庆反回来的一只手掐住了。元庆回身,捏着谷满仓的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一,我刚来的时候你跟我装逼,二,你竟敢‘滚’我朋友的东西,三,你贼眉鼠眼的,不像个男人,四、五、六、七……教你做个好人!” 谷满仓的眼睛像打开的鸡蛋一样“散黄”了,身体就像被抽去脊骨的蛇,软软地被元庆拎在墙根。 元庆转头,王二不见了。 元庆踢一脚软塌塌的谷满仓:“记着,万一我再出事儿,你就不要活了。”刚要走,就看见了穆坤。 穆坤跑过来,后面跟着脸色蜡黄的王二。 元庆用胳膊隔开正要说话的穆坤,对王二笑笑:“我没打人是吧?” 王二连连点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没在场,什么也没看见。” 穆坤悄悄捏了捏王二的胳膊:“二哥你在场呢,你看见了,元庆跟他师兄闹玩儿,没打架。” 元庆转身就走:“穆坤,今天太忙,明天我跟你聊。” 前面,天林在啪啪地拍巴掌,身边站着孙奎和一个陌生的中年大个子。 身后传来谷满仓的啜泣,幽幽的,很有节奏,像个迷了路的小姑娘。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5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6 元庆走到天林身边,笑道:“我跟我师兄好长时间没见面了,随便热闹热闹。(,)[]” 天林跟着笑:“嘻嘻哈哈办真事儿啊你。”抬手指了指中年大个子,“朱哥,朱大志,咱们中队的大师兄。” 元庆跟朱大志握了握手:“朱哥多关照。” 朱大志笑咪咪地拍了拍元庆的胳膊:“此言差矣,你应该关照我才对。哈哈,咱们是一个看守所出来的牢友呢。” “我听说过了,”元庆说,“听梁川说,你也是‘二看’来的,你在大号还是小号儿?” “那时候不分大小号儿,基本都在大号,小号儿关的是反革命……” “元庆你不知道,”天林插话道,“朱哥跟咱们不是一个年代进来的,他76年就在看守所了。” 元庆吃了一惊:“嚯,你进来这么多年了啊……我算算。76年,83年……七年了?” 朱大志坦然一笑:“日子不扛混的,眨眼之间老掉毛了都。我十五年,减了三年,还有不到五年到期。” 天林说:“用不了五年,年底奖惩大会的时候,朱哥又得减,弄不好直接释放,事在人为嘛。” 朱大志矜持地一笑,对孙奎说:“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去值班室聊?” 孙奎瞅了瞅值班室,有些为难:“你不知道,最近世虎兄心情不好,老是……算了,我去跟他说说。”“不用了,”朱大志微笑着扫一眼值班室,拉回孙奎,说,“老孙你也是,组长不是你的吗?连这点儿权威都没有?算了,我回去了,改天我让他们把储藏室收拾出来,以后咱们有话去那儿说。”天林矜矜鼻子,把头转向一边,若有所思。孙奎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啊,谁让人家世虎兄拳头大,脑子活的?” 看看这三个“积委会”的表情,元庆感觉里面的事情挺复杂,说声“我先回去了”,转身就走。 天林在后面说:“小军在他屋里等你。” 元庆回头问:“那不也算串号儿?” 天林的嗓子一下子变粗了:“那边例外!操,不看看那是谁的组。” 推开小军那个组的门,元庆先看到的是钱广:“哈,老钱也在这个组?” 钱广的一边脸是肿的,笑起来像是在跟谁生气:“哪儿呀,我……”话没说完,就被小军一脚踹到了门口。 钱广扒着门框打滴溜:“军哥,看在咱们是一起来的份上,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 小军脱下鞋,嗖地砸了过去:“有事儿找政府!” 元庆关上门,现小军这个屋里的人跟看守所的人差不多的德行,全都低着头坐在各自的铺位上,估计大家都害怕小军。元庆心里有些不爽,何必呢?打劳改都挺不容易的……讪讪地坐到小军对面的床上,笑道:“钱广又怎么了?”小军让一个抬头打量元庆的瘦子过去捡回自己的鞋,穿上,拉起元庆往门外走:“彪子挨揍了呢……不管,类似这种‘逼裂’汉子,帮他都感觉窝囊。刚才你修理谷满仓了?” 元庆点了点头:“你看见了?” 小军说:“钱广看见的。以后别这样了,办事儿得师出有名,不然容易吃亏。” 元庆说:“咱有名啊,他‘滚’梁川,还打人。” 小军搂着元庆的肩膀往厕所那边走:“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呢。出手前,必须先‘调口子’,污七八糟先给老小子糊上,弄它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让政府支持,然后……”“我明白了,”元庆豁然开朗,继而有点后怕,“妈的,幸亏谷满仓没跟我玩命,不然我又要去严管队改改脾气了。”小军嗯嗯着,一甩手:“要玩就玩它个‘拿血管’的,一次性报废,不然很多麻烦等着你,这儿跟社会上一样,必须狠。” 在厕所西边的铁窗下站住,小军问:“见过梁川了?” 元庆点头:“刚才跟他聊了一会儿。” “以后尽量别跟这种人接触,他整天忙碌着写申诉材料,这属于反改造分子,队长不待见,犯人也瞧不起,”小军蹲下,用手指着地上画了一个圈,点着圈内说,“一旦进了这个圈子,就很难出来了。看见没,没有缝,想出来比越狱还难……只要政府和犯人对你的印象定了,想改变的话,必须做出点儿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有,听说钱广这小子还有点眼药的毛病,屁大点的事儿就去政府那里嚎丧……”“不会吧,”元庆摇了摇手,“我了解他,当初在看守所张三儿经常逼他唱歌,他都没报告管理员。有可能他找政府那是说他自己的事情呢。” “环境变了,人会随着变的,”小军说,“你以前就有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吗?” “那倒没有……我不信梁川是那种人,是不是又是钱广跟你说的?那是个标准的臭嘴。” “我不过是提醒提醒你,不说这事儿了……”小军皱了一下眉头,“打狗也得看主人,王胖子想挨‘忙活’了。” “又怎么了?” “刚才我忽然一想,这事儿不对。王二凭什么打钱广?他不知道我跟钱广是一起下队的吗?这事儿没完!” “钱广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不用管了……”小军按按元庆的肩膀,“咱们继续说咱们的事儿。你十年,很长啊,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7 元庆的脑子很乱,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他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样走,在严管队的时候,这团乱麻经常冒出这样一个头来:越狱。(本书转载文学网.)现在他不这样想了,那是找死啊……看看这城墙一样厚实的大墙,望望大墙上面的电网,望望四角岗楼里那些背着自动步枪的武警,再看看身边这些尽管形似行尸走肉,但好歹也是个活人的犯人们,元庆的脑子里泛出这样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已经不是人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元庆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会死在里面。” “人活着就得有点儿盼头,”小军说,“你必须建立一个目标,比如提前几年出去。” “谁不想建立?可是多难啊……” “不难,”小军用肩膀扛了扛元庆,“听我的啊……你不是十年吗?目标建立在五年上。第一,先在犯人中树立自己的威信,让政府知道你不是个一般人,起码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第二,想尽一切办法当官儿……操,其实这叫什么官儿呀,不管它,咱就拿它当个官儿来看……只要当了官儿就有好处,哪个提拔你的队长不向着你?奖励分数,表扬,记功,评劳改积极分子,最终减刑……” “这太难了,”元庆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有没有轻快点儿的办法?” “有,”小军回头一望窗外黑漆漆的天,“你变成孙悟空,越狱。” “那就算了……”元庆咽一口唾沫,不说话了。 小军歪着头看他:“我跟你说点儿实在的吧。其实你已经开始走上坡路了,值班,这就是一个官儿……”突然打住不说了。元庆催促:“继续啊。”小军的眉头皱得就像一头大蒜:“值班室里的两个老x欠操。孙奎绝对是个笑面虎,阴一套阳一套,一门心思地想要把朱大志扳倒,他上位。夏世虎是个绝对的装逼犯,当着犯人的面儿装社会大哥,背地里靠拢政府,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点眼药,也惦记着人家老朱的那个位子呢……还有王二这个劳改油子,整天拉拢身边的人往马队那里送表扬信,也想进积委会呢,这个###连夏世虎的能耐都没有,他‘涨颠’个屁。老朱也是,快要走就快要走了吧,谁不知道?还装模作样瞎###晃荡,就想看这仨贼耍猴儿呢。” “那还不如咱们使使劲,把天林‘撮’上去,让那三根###干瞪眼。” “天林不愿意干……也确实挺难,在那个位置上,整天玩脑子,跟政府,跟犯人,累死人。” “那咱就不管了,爱咋的就咋的,咱老老实实琢磨怎么能早点儿回家吧。” “也是……”小军瞅着元庆的脸,突然笑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今晚你用一把权给我看看?” 元庆不解:“什么意思?” 小军说:“喊睡觉了以后,你对夏世虎说,你睡不着,替他值夜班,走廊上没人,我要办点小事儿。” 元庆一下子反应过来:“帮钱广是吧?” 小军站起来,按着两只膝盖压了压:“不是我不相信自家兄弟,别知道那么多,没有好处。” 元庆笑笑说:“那我就不问了……其实我都知道,包括万杰那事儿。” 小军一笑,往自己的监室那边走:“走廊上没人了你就去小马达组,让王二出来,就说你有事儿找他。” 想起小军出手的狠辣,元庆的心有些悬:“别弄出声音来啊……” 小军反手挥了挥:“回去吧。喊睡觉以后你就出来,不允许监室里的人随便出门。”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8 元庆回到值班室,看见孙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往正在补袜子的世虎跟前递,世虎抬手挡了回去。小说ap.整理孙奎转头看见元庆,尴尬地一笑:“世虎大哥吃饱了……元庆,你来点儿?”元庆没等孙奎往这边递,直接从他的手里把碗拽了过来:“饿死我了。”呼噜呼噜地吃。 世虎补好了袜子,站起来伸个懒腰,脊椎骨嘎巴嘎巴响:“最近秩序有点儿乱,需要加强管理啊。” 孙奎说:“就是就是,太乱了……世虎,这几天把你累得够呛,今晚的班儿就让元庆帮你值得了。” 好嘛,不用我费口舌了……元庆舒一口气,故意不接口,听世虎的意思。 世虎瞥了元庆一眼,哼道:“这玩意儿不能多吃,没有营养,还容易致癌……”元庆心想,装什么逼呀?劳改犯能吃上这个,比在外面吃海参鲍鱼还强,和着你不是在打劳改,你是在中南海宴会厅做客。“###弟,这可是组长说的啊,”世虎见元庆没有反应,讪讪地一笑,“工作安排与我无关,以后别跟你的那些哥们儿说是我不让你休息的……唉,人啊,恻隐之心啊,元庆刚从严管队出来呢。” “要不这个班我来值?”孙奎似乎有点儿恼火,但声音依旧温柔,“大家都挺累的。” “我值,”元庆放下碗,慌忙接话,“我在禁闭室那边整天睡觉,脑袋都睡迷糊了,正好清醒清醒。” “也好……”孙奎打一个哈欠,拍拍嘴,“明天一早喊出工,帮着老朱和天林点人数,四点半啊。” “没问题。晚上几点喊睡觉?” “这就可以喊了,”世虎已经钻进了被窝,声音依然播音员一样雄浑,“快九点了,喊吧。” 元庆出门,站在走廊头上,扯着嗓子喊:“睡觉啦”吓了自己一哆嗦,我的嗓子这么好?满走廊都是嗡嗡的回音。 走廊东头铁栅栏边放着一张桌子,元庆坐过去,一时间还真有当官儿的感觉,哈,全中队的犯人都得听我的。 一个犯人揪着裤头往厕所那边跑。元庆大喊一声:“以后喊睡觉前都把尿撒了,喊了睡觉以后就不许出来了!” 那个犯人想往后跑,元庆冲他挥了挥手,故意让各监室里的人听见:“尿完赶紧回号儿,再出来扣你分!” 等那个犯人回去,元庆慢慢踱到小军的那个监室门口,咳嗽两声,走到小马达二组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侧着身子进去了。王二好像睡着了,呼噜呼噜地打鼾。元庆看了看四周,大家都闭着眼睛。元庆靠近王二,用一根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王二张开眼,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元庆嘘了一声,把头往外面摆了摆。王二披上衣服,跟着元庆出来了。 元庆关好门,指指厕所的方向:“你去那儿等着,一会儿我给你送点儿礼物。” 王二受宠若惊“小哥,您这是……”元庆已经走远了。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9 小军出来了,光着膀子,回头看一眼坐在桌子边一把椅子上的元庆,慢条斯理地往厕所那边走。()|/\/\| 元庆站了起来,做好冲进厕所的准备,他害怕那边弄出声音。 厕所里静悄悄的,元庆怀疑王二的脑袋已经扎进茅坑里了。 一分钟过去了,厕所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元庆有些担心,里面怎么样了?刚要抬腿,就看见小军出来了,淫贼一样地笑。元庆放了一下心,坐回椅子,冷眼看着厕所那边。小军进了他们那个组。王二跌跌撞撞地出来了,走了几步,中了石头的病猪一样摸着墙皮蹲下了。元庆静静地瞅着他,犹豫着是否过去看看。王二摸着墙皮站起来,往小马达组那边蹭,身上看不出毛病,只是行姿让元庆怀疑又一个胡金出现了。 元庆估计这次小军用的不是拳头,他的拳头太硬了,打在王二软绵绵的身上,会出血窟窿的。 小军天生就是一个当杀手的材料,那种天生的度和力量后天是无法练出来的,就像小满的蛮横与誓不低头一样。 后来元庆拿自己与小军比较,感觉小军天生就是一个为黑道准备的人才,自己再狠也狠不过小军。 当这帮人都四十岁以后,胡金总结道:小军是曹操和张飞“合奏”出来的。元庆问,你呢?胡金说,我是诸葛亮放的一个屁。 走廊上没人了,西边铁窗灌进来的风穿过,东边的铁栅栏出咔咔的响声。 元庆拿起桌子上的笔,在值班日记上画了一幅画:孙悟空举着金箍棒戳在猪八戒的裤裆里。 多年以后,元庆因为一起枪击案被追捕,王二带领警察险些抓住他,元庆回忆起这件事情,痛恨当初没有亲自动手。 打过几个哈欠,元庆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回床躺下,直接睡了,一夜无梦。 睁开眼的时候,中队里已经没人了,问正在对着空气抡拳头的世虎几点了,世虎说:“早班的快要回来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元庆说:“谢谢世虎哥替我值班啊。” 世虎冲空气挥了一拳:“没什么,身陷囹圄,孤苦难当,是兄弟就该互相照应。” 元庆刚想对他说点儿动感情的话,孙奎推门进来了:“元庆,接见!”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10 外面在下雨,很小,风吹过,眼前全是雨雾。() 跟在马队后面来到接见室那排红色的平房时,雨停了,房檐滴滴答答落雨滴。 接见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元庆的爸爸,一个戴着大口罩的瘦子,元庆顾不上分析他是谁,直盯着爸爸,百感交集。 马队一出门,那个戴着大口罩的人一把揪下了口罩。 胡金?元庆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来了? “想不到吧?”胡金嘿嘿两声,用一只手挡着老爷子的视线,悄声说,“来的本来应该是扁铲,肖卫东去派出所帮他办的证明,说扁铲是你哥……我知道了消息,花二十块钱买的,”吭吭两声,对老爷子说,“元大爷,你先跟元庆说,完事儿我再说。” 老爷子本来就没有多少话,三两句完事儿,就是说家里挺好的,让元庆在这里安心改造。 胡金知道老爷子的耳边不怎么灵便,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了:“我办了保外就医,具体我就不说了,问题不大,做了个小手术,摘了一个‘蛋儿’去,其他还好,吃药养着这摊烂玩意儿呢,呵……现在合家乐餐厅归我了,我把它改名字了,现在叫明光饭店,就是前途光明的意思。我准备在古大彬出去之前赚足了钱,然后把它承包给别人,承包给谁我都想好了,古大彬出来以后想叨叨的话,沾他一手屎。昨天我去看守所见过小满了,这小子挺好,活儿不累,完事儿就跟你大腚表哥在院子里溜达,跟个干休所的老干部似的。他知道你加刑了,让我给你带个话,不要害愁,好好干,争取减刑什么的……这小子就是没有脑子,那得出多少力气?看我的,我使劲挣钱,用钱砸出你来……” “别胡说八道,”元庆笑道,“你以为这是旧社会的监狱?党的管教干部,拒腐蚀永不沾。” “别听那一套!”胡金嗤了嗤鼻子,“谁不是知道谁呀?你别管,看我的好了。” “那我就不管了……小满不会提前释放吧?” “估计不太可能,刑期太短,才一年,提前也提前不了几天,反正明年夏天他就到期了。” “你的饭店那边没有人过去找吧?” “怎么没有?”胡金呲呲牙,面目有些狰狞,“我怕谁?该进来的都进来了,现在胡二爷就是老大,起码在咱那一片儿是这样。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吴长水那边的一个外号叫大棒子的兄弟过去,先是装喝醉了,砸了我几个盘子,还让我陪他喝酒,我没跟他计较,陪他喝了两杯,临走送给他两块钱让他当路费。这个‘迷汉’还以为我服软了,出门把门口的几个灯笼给我踹瘪了。我安排现在跟着我的几个小弟在后面跟着,走出去半里地,直接让他变成虾酱了……他知道是我干的,再也没来。前几天,三哥……就是跟黄健明一起被咱们‘捂’在刘叔家的那个胖子,他去了饭店,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说,吴长水快要回来了,古大彬答应过黄健明,吴长水回来,就把这个饭店交给他。我说,这事儿我得去监狱请示请示古大彬。三哥说,我知道这个饭店是你的,你开个价,吴长水要买,我说,等长水哥回来再说吧,我跟长水哥亲自谈。三哥知道我是在拿架子,他的身份也不好跟我谈,丢下一句,长水大哥年前过来找你,就走了。操,吓唬谁?来了再说。” 元庆觉得这事儿有点乱,自己也使不上劲,笑笑说:“当心吴长水回来踢你的小**。” 胡金下意识地捂一下裤裆,裂开嘴笑了:“严打就那么不管用?现在一般人不敢轻易玩暴力了。” “那也不一定,适当的时候,暴力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式。” “那是迷汉的想法!”胡金有些较真,“有些装小哥的混混,张口闭口砸这个砸那个,没碰上真玩儿的那是!” “二爷,你是真玩儿的,呵呵……” “现在不是,将来肯定是,”胡金冷笑道,“旧社会的上海滩你了解不?杜月笙为什么能当老大?他会打架?就那身板儿,大龙一个可以打他十个!因为他懂得捞钱,懂得利用钱。要想真玩儿起来,就得先学会赚钱,只要你有钱,你就是大哥,打打杀杀的都是迷汉。” 令胡金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他差点儿就成了杜月笙,可是后来他被人彻底砸“沉”了,他不如人家杜大哥有头脑。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11 “你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明白,”元庆嘬了一下牙花子,“我想知道,吴长水要是亲自去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不想把饭店卖给他,卖不出好价钱不说,传出去丢人。小说ap;“那你得提前有个准备啊。” “准备过了,都不好使……”胡金面相痛苦地“唉”了一声,“我去找过肖卫东,没等开口他就不让我说了,好像我在他的眼里还是个‘皮子’。我就跟他说了咱们这些人的关系,还特别强调了扁铲挨打,我是怎么帮他的。肖卫东说,没有你拉拢我弟弟,我弟弟也不至于跑到山沟里藏了好几年。本来我想说,那天要不是我拿着枪去救他,扁铲淌血就淌死了,一想,说这个干什么?好像我求他报答我似的……我就换了个话题,我说卫东大哥,我饭店的生意不错,你想不想入股?这个老彪子直接火了,说,老子堂堂国家职工,不做小摊贩!” “以后别跟他叨叨了……”元庆有些恼火,肖卫东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不叨叨了……扁铲财了,”胡金笑着说,“现在没人敢叫他扁铲了,都叫他肖厂长。他在家组织了几个农村小嫚儿做贝雕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什么松鹤延年,什么八仙过海的,不少订货的呢。这小子整天夹着个公文包在街上晃荡,见人就打招呼,二哥哪去?三叔吃了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混成个人物了……肖卫东说他瞎###‘涨颠’,开厂子的钱全是借的,等他打不上饥荒,就该倒霉了。” “不能,扁铲这小子有脑子呢,从小就会算计。” “不说他了。那天我从肖家走了,心情很不爽……后来我打听着想去拜拜大有,谁知道他早就被抓起来枪毙了。” “你谁也不要找了,就等小满,小满明年出去,让他跟你一起干。” “我跟他提过,他让我滚蛋,”胡金苦笑一声,“他说,他想起餐厅那档子事儿就毛,别说在那儿干了。” 老爷子忽然用手拍了拍桌子:“小满要回家了?” 胡金说声“什么耳朵呀”,摸着老爷子的手说:“还没哪,明年,你想他吗?” 老爷子摇了摇手:“他妈?他妈早死了……他妈要是还活着,那还不得气死?这个鳖羔子,不听话。” 元庆把胡金的手拿开,捂住了老爷子的手:“我听话……”鼻子酸得就像灌满了醋。 一片雨水砸到对面的窗玻璃上,玻璃上的几片枯叶没了,可是外面的风景依然模糊,泪水迷住了元庆的眼睛。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三个人正沉默着,马队进来了:“时间到。” 胡金将嘴巴凑到元庆的耳朵边,悄声道:“茶叶里有钱。”说声“谢谢队长”,搀着老爷子出了门。 元庆软着腿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爸爸的背影,爸爸的背影渐渐被雨林吞没。 第二十二章 另类江湖 12 元庆站不住了,摸着墙角往下蹲,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门槛边露出一簇小草,元庆拽着它蹲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屁股,再看着手里的这簇小草,元庆想,小草比我有耐力,小草天生脾气拗,就算头上有东西挡着,它也能侧着身子,探出头来,一点一点地往上挤,我就不行,我要是挤不出来就沉不住气了,总想爆,那可不行,那样不是被火烧掉或者被人拔掉被兔子吃掉,就是被一块更大更坚硬的石头压住,蜷在阴暗潮湿里,永世不得露头。我得好好沉下心来想一想了……马队在前面催促,元庆拎起胡金带来的那个网兜,快步冲进雨线。 一身泥水地回到值班室,元庆打开了网兜,里面有两条烟,几个罐头和一包茶叶。 元庆把一条烟掰断,递给孙奎和世虎一人一半,央求两人出去,说他要在里面哭一场。 孙奎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世虎说,应该哭,谁一下子加了这么多年刑也扛不住。 门一关,元庆匆匆打开那包茶叶,里面有一卷钱,数数,一百整,元庆将钱贴在胸口上,山贼一样地笑。 晚上,元庆把小军喊到厕所洗手池那边,问:“劳改队里要是有钱,应该怎么花?” 小军明白过来,一笑:“有‘老就’(劳改释放后就业在监狱的)帮忙,什么东西都能带进来。” 元庆问:“酒呢?” 小军嘘了一声:“那是找死……二中队有几个喝酒的,被人点了眼药,都砸了严管。” 元庆拿出五十块钱来,递给小军:“你看着弄点儿‘好货’,酒咱就不喝了。” 元庆隐藏了另一半钱,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太想喝酒了…… 第二十三章 智力争斗1 让元庆想不到的是,二中队那帮喝酒的人里面竟然有大龙。小说ap.文字版一打听,元庆几乎笑瘫。原来大龙本来在三中队拉铁屑,那天卸完铁屑溜达到二中队那边,碰上一个社会上认识的朋友在吹牛,说他在外面喝过9o来度的白酒,三瓶没事儿,回家还能跟他老婆大战三个回合。大龙揭他也就三瓶啤酒的量。那伙计恼了,喷着唾沫拍胸脯,说,谁要是拿来三瓶白酒,他不一口气灌下去,就越狱给大家看。结果,大龙直接找了一个“老就”,三说二卖就“赊”回来三瓶白酒。找了几个人作证,让那个吹牛的伙计喝,那伙计耍赖,不喝,被大龙直接“加工”成了醉汉。剩下的酒,大龙跟那几个作证的兄弟喝了。本来没事儿,谁知一个兄弟上了酒劲,回去说醉话,就那么“炸”了。 元庆把这事儿当笑话对天林说了,天林笑不出来,说,大龙就这么“作”下去,早晚烂在监狱里。 打听到大龙在严管队哪个号儿,元庆通过小军的关系过去给他送了一身棉衣,这事儿就放下了。 小军说,别管他,这小子皮糙肉厚,还脑积水,扛折腾着呢,关几天放回来就“好病儿”了。 这些天开始下雪,起初很小,像筛糠那样下一阵停一阵,最近几天连续下,雪片大得像鹅毛。 还差一天就是元旦了,听说元旦要放一天假。 上早班的犯人收工回来,元庆揣着五十块钱,装作“巡察”的样子,来了朱大志的监室,不长时间又笑呵呵地出来了。 走廊里,孙奎在铁栅栏前面的空地上摆弄电视机,元庆问:“今天可以看电视?” 孙奎说:“马队刚才上来说,从今天下午到明天半夜,电视机不能停,防止大家想家……怪,这几天电视里有迪斯科大赛,我怎么调不出来呢?”夏世虎过来了:“看什么迪斯科大赛?看上海滩!许文强要砸冯敬尧了,关键时刻不能不看。”孙奎哼哼唧唧地说:“大家都想看迪斯科大赛……”“是你自己想看吧?”夏世虎推开孙奎,不停地掰动按钮,“谁不知道谁呀,你不就是惦记着里面有大嫚儿扭屁股吗?” 元庆不想掺和他们俩的事情,说声“我去各组转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孙奎的一声尖叫:“别动手啊!” 元庆估计这俩家伙正式卯上了,没有回头,心里冷笑,你们“造”吧,早晚死一个。 前天晚上,元庆喊回孙奎和夏世虎,拉着天林在走廊上说话。说到减刑这码事儿,天林说,我觉得你奔这条路走很难,就算给你减上五年,你还有五年要打,多长啊?再说,刑期减半这一说基本都是胡说八道,我没看见有减那么多的。元庆的心有些毛糙,问,那你说我应该走哪条道?天林说,我听说你要申诉,我觉得还是申诉这事儿来得快当……元庆闷闷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更难啊。” 前几天,元庆跟梁川借了一本《刑法》,对照伤害罪这一条研究了半天,硬是看不明白。 那上面说,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算是致人重伤吗?元庆不知道胳膊骨折算不算重伤。 里面还说,如果在紧急避险过程中造成一定伤害的,则不构成犯罪。我算不算紧急避险呢?好像不算,当初大勇还没来得及动手……轻伤以下的轻微伤和一般的殴打行为,不能构成本罪。至于重伤、轻伤、轻微伤区分的标准,应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联合布的《人体重伤鉴定标准》和《人体轻伤鉴定标准》的规定为准。可是这些材料哪里有呢? 梁川答应,这就给他老婆写信,下次他老婆来接见的话,将这些材料带来给元庆。 元庆问梁川,你的申诉情况怎么样了? 梁川哼哼两声,帕金森病人似的哆嗦:“太难了,太难了……材料全打回来了,政府不管我了。” 梁川判得那么冤枉都不被受理,元庆觉得自己这点事儿就更没有个标靶了,干脆不去想了。 这次听天林这么一说,元庆的心又开始活动,也许申诉还真的是一条出路? 天林接着说:“你还别不相信,隔壁二中队有个破坏公共生产资料犯就改判回家了,因为现在牲畜都分给个人了,他杀的是自己的一头牛,不属于破坏公共生产资料。这就证明政府还是公正的,一些严打期间误判和错判的案子,早晚得改判……我们组有两个伤害犯,一个把人的手砍断了,三年,一个把人的一根指头掰断了,七年,你看这多大的差距?你不过是把人的胳膊打断了,连那个把人砍断手的罪过都不如……” 元庆摇摇手不让他说了:“我可能是‘卡’在狱霸上了吧。” 天林笑了:“刑法上有狱霸这个罪名吗?” 元庆的脑子又糊涂了,干脆另开话题:“你和小军能不能改判?” 天林笑弯了腰:“改个屁呀……小军有人命,我属于重伤害,我们要是改判,监狱里就没人了。” 元庆点了点头:“那就好好干,等着减刑吧。” “我们正在‘调口子’呢,你放心,口子调好了,咱三个人就是大头,”小军直起腰,一脸严肃地说,“想要减刑,不是能出力干活儿就行的,靠得是脑子。小军的意思是,先控制住值班室,然后控制住积委会,当个隐形‘大头皇’。有些事情政府不好处理,必然想到犯人,那时候,嘿嘿……走着瞧吧。本来我想等朱大志走了以后,我上位,后来一想,没意思,那是个汉奸活儿,在政府跟前低三下四,在犯人跟前装逼,不是我干的,先这么凑合着吧……小军说,最好弄个迷汉‘撮’上去当主任,其实那是个傀儡,背后主事儿的是咱爷们儿。” 元庆听得有些兴奋:“这样减刑就有门儿了?” 天林点点头:“这才是第一步,只要成功了,后面就顺当多了,最终就是减刑两个字。” 元庆想了想,开口说:“我能做点儿什么呢?” 天林说:“把你们组那俩不该硬的时候乱硬的太监了,你当组长,值班室就是咱们的了。” 元庆嗯嗯着,脑子乱转,一颗心上下忽悠…… 孙奎在那边拍铁栅栏:“元庆,招呼大家出来看电视啦迪斯科大赛!” 元庆转头,没有看见夏世虎,估计刚才他们俩“舞扎”得不轻,世虎有可能回去“卧”起来,准备下一次反扑了。 电视机的音量很大,轰隆轰隆就像放山炮,可是大家好像都是聋子,全都绿着眼看那些不停摇动着的女人屁股。 元庆不敢看,回值班室的路上,心被一个狐狸脸的小妞塞得满满的,恍惚懂得了人常说的“心堵得慌”是什么意思了。 按着裤裆坐下,元庆看见夏世虎蒙着头躺在床上,呼吸声比电视机里的音乐小不了多少。 元庆冷笑一声,貌似关心地说:“外面在看迪斯科大赛呢。世虎哥不看上海滩了?” 世虎不说话,喘气声也没了,被子在哆嗦,他好像在里面跟一个看不见的女人“热闹”。 第二十三章 智力争斗2 元旦那天上午,钱广把元庆喊道走廊上,神秘兮兮地说,他收工的路上碰见万杰了,万杰佝偻着腰站在五车间门口跟大勇说话,大勇胳膊上的绷带拆了,瘦得像只猴子,两个人嘀嘀咕咕很神秘的样子。小说ap.整理“你得当心点儿,看这俩小子的表情,好像在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呢,”钱广的表情就像一个跟同志接头的地下工作者,“我还听说,黄健明没事儿了,有人看见他来接见过大勇呢,他们不会不谈论你的事儿。” 元庆笑道:“他们够不着我。” 钱广撇撇嘴:“反正小心强过‘懊恨’,大勇能在社会上混成那么大的名声,不是一点儿道行都没有。” 元庆的心思不在这里,挥手赶钱广走:“别拿大吓唬小孩儿,老子什么都不怕。” 钱广还想罗嗦,元庆丢给他半包烟:“滚吧。”钱广说声“元哥是个明白人”,脚上踩着滑轮似的飘远了。 元庆早就料到大勇和万杰会反扑,但他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得自己有压力,劳改本身就压得人够呛。 多年以后,元庆躺在血泊里,回忆起自己当初的想法,悔恨交加,当初在监狱就应该废了万杰。 晚上,大雪停了,大墙外面灯火璀璨,天空中不时炸起一个礼花,漫天飞火照亮了大墙内外。 关了电视,招呼完大家睡觉,元庆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储藏室门。 朱大志坐在墙角的一张床上,笑咪咪地望着元庆:“过年好。” 元庆说声“过年好”,刚要回身关门,朱大志吹了一声口哨:“等等,还有人。” 元庆问:“谁?” 朱大志说:“孙奎。” 元庆的脑袋嗡的一下,老朱“彪”了?脑子一转,笑了:“朱哥真是心细,怕事儿‘炸’了吧?” 朱大志“嗳”了一声:“哪儿的话这是?咱们又没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儿,谈什么炸不炸的?” 孙奎侧着身子挤进来了:“好家伙,过来一趟真不容易……” 朱大志抬了抬眼皮:“带茶叶来了吗?” 朱大志瞅瞅元庆,从背后摸出一只茶壶来:“带来了。元庆你看好了啊,这是茶叶。” 元庆恍惚明白这两个人有什么默契,不想说什么。 朱大志的手里忽然多了一个酒瓶子,咬开瓶盖,边往茶壶里倒边说:“好‘茶肴’必须配好茶叶,这就叫做档次,连这个都不懂,那就是彪子了,这样的彪子会死得很惨,”抬起头,看看孙奎再看看元庆,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说得对吗?” “对,很对,”闻到酒香的元庆已经掌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一个劲地吸鼻子,“好茶,好茶。” “喝吧,”朱大志将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拧一把嘴唇说,“感谢孙奎同犯,你让我们过了一个好年。” “我……”孙奎的眼珠子弹球一样乱转,突然定在元庆的脸上,“没有钱也买不到好茶叶,是吧小哥?” “对……不对!”元庆把刚抓起来的茶壶放下,脸转向了朱大志,“这茶是孙哥接见带来的吧?” 朱大志嗯嗯两声,动作优雅地捏着一块酱牛肉冲孙奎晃:“元庆跟小军都还年轻,不会品茶……对吧,大奎?” 孙奎的眼光跟元庆一碰,迅跳开:“对,小军跟我关系也不错……可惜他不喝茶。” 朱大志用舌头慢慢搅动着嘴里的肉,仔细地咽下去,摸摸脖子,一吧唧嘴:“大奎,叫你来的目的你应该明白,你打劳改不是三年两年了,记住我的话,什么事情太明,那就离死不远了……需要我进一步给你点点灯吗?那好,我就给你捻捻灯芯子……元庆,喝你的。” 元庆捧着茶壶,嘴对嘴吸了一口,透心辣,非常爽,抓一块酱牛肉,心里就像开了花。 “大奎,你心里应该有数呢,”朱大志用一根香肠点着孙奎的鼻子说,“我喊你过来不是因为一壶茶,你应该明白我是在帮你……”指指元庆,“看见了吧?这就叫后起之秀。他跟小军和天林的关系你很清楚,应该怎么做你更清楚。所以,有些事情你必须承当……” “我承当。我知道二中队‘喝茶’那事儿‘炸’了,放心吧大志哥,在咱这儿不出毛病。” “二中队喝茶?”朱大志眯着眼睛瞅孙奎,“喝茶犯法吗?” “不犯法吧?我也不知道……夏世虎整天找我的麻烦,你说我咋办?” “我是不是还得教教你怎样拉屎?滚蛋!” 孙奎走了,朱大志又开始笑,你一口我一口地跟元庆“喝茶”,茶壶很快就见了底。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朱大志递给元庆一管牙膏,让他去墙根那边吃,说,咽不下去也得咽,你们组里有个鼻子比狗还好使的老虎。元庆先是用牙膏搓了搓牙,然后呲牙咧嘴地吞牙膏,吞得直反胃。朱大志下床,站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高高挂着的月亮,喃喃自语:“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回到值班室,孙奎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夏世虎在补他那双似乎永远也补不完的袜子,元庆不敢说话,悄悄爬上了床。 外面不时传来一两声爆竹响,夜空显得更加深邃。 元庆不敢大口喘气,用被子蒙住头,回味尚存在喉咙口的酒味,感觉有些刺激,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这种环境。 有人在唱歌,歌声幽幽地回荡在走廊里: 我从家中,来到了牢房 劳改队的生活又苦又长 有多少痛苦和悲伤在陪伴着我 我脸上映满了黯淡的月光…… 元庆坐起来,循着歌声找过去,看见梁川蜷缩在走廊西头的铁窗下,幽幽地唱歌。 元庆过去拉他,可是他很滑,泥鳅一样,抓不住。 元庆说,起来,回你的监室,不然让世虎看见,要扣你的分了…… 世虎过来了,元庆,你不要跟我演戏了,你刚才喝酒了,跟我走,咱们去见政府! 元庆不走,世虎用脚踢他,一踢,元庆就飘出了铁窗,他在飞,眼前全都是飘忽着的云彩,五颜六色…… 不对,我在做梦!元庆忽地坐了起来,世虎蔫蔫地扫他一眼,摇摇头,一针一针地补袜子。 望一眼黑黢黢的窗外,元庆摸摸满是冷汗的额头,心想,幸亏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不然这事儿非“炸”不可。 呼出一口粗气,一晚上集聚起来的欢乐一下子就没了…… 看来在这个坟墓一样恐怖的地方,想要办点儿偷偷摸摸的事情,没有一个好的心理素质还真的不行呢。 重新躺下,元庆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现在是不是个小人? 第二十四章 初见成效1 年关临近,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大雪终于停止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腊八那天上午,元庆在会议室帮几个留下来打扫卫生的犯人擦玻璃,梁川在铁栅栏外面喊开门。 放梁川进来,元庆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不上班了?” 梁川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无,无产阶级专政胜利万岁……好,好了……老天睁开眼了啊……” “你是不是改判了?”元庆猛地抓住梁川的前襟,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没……没改判,不过有苗头啦!”梁川用力掰元庆的手,掰不开,索性哈达一样挂在了元庆的脖子上,“小哥呀,我梁川终于熬出头来了……你猜咋了?中级法院下来文件啦……让我重新整理自己的材料,要回看守所重审……小哥你别误会,文件我看了,绝对不是要加刑的意思,那里面有一句话啊,说,事实不清,量刑过重,建议重新审理……不能跟你罗嗦啦,马队让我赶紧整理材料,明天带我走……” “老天果然睁眼了……”不知是嫉妒还是替他高兴,元庆竟然有些惆怅,脸色灰,“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走吗?”梁川连抠带戳,好歹掰下了元庆的手,“你放心,我整理完自己的材料,马上帮你写申诉。” 望着梁川的背影,元庆觉得他就像一只乒乓球,被人抽来抽去地打,最终不知所向。 蔫蔫地回值班室坐了一会儿,元庆坐不住了,不行,别人都在忙碌,我不能闲着! 前天,朱大志把元庆喊到储藏室,说他已经定下来要走了,奖惩大会马上就开,当众宣布减刑释放名单。元庆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失落。朱大志念叨几句劳改队的不易,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当你最放松的时候,一定会有一条狗窜出来咬你。” 元庆问朱大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朱大志冷笑,摇着头说:“不要问了,我只想顺顺当当地离开这里。” 元庆估计,朱大志肯定是被什么人咬了一下,不然他是不会说这样叫人摸不清头脑的话的。 朱大志拿出几本书递给元庆:“这些东西我用不着了,以后你可以看看,很管用的。” 那是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论持久战》,一本《孙子兵法》,一本《资本论》。第一本元庆看过,看的是小人书,第二本听说过,但是没看过,第三本和第四本见过,看不懂。“这玩意儿管用吗?”元庆笑道,“我只想看法律方面的书。” 朱大志一笑:“有时间最好看看,不吃亏。有本资治通鉴,可惜我看不明白,送人了,据说那是本好书。” 《资治通鉴》元庆听说过,好像属于玩脑子系列的。 朱大志抽一口烟,摇头晃脑地说:“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朱哥,你是不是认识藏文生啊?”元庆扑哧一声笑了,“你们俩真是一个娘养的。”朱大志摇了摇手:“你不懂,你要是坐我这么长时间的牢,只要静下心来学点儿东西,也会跟我一样。我不是在卖弄学问,我是在膜拜古人,古人的很多东西是值得学习的,可惜现在人心浮躁……算了,聊点儿实际的吧。” “好啊。”元庆等得就是这句话,不然你喊我过来干什么? “我走以后,你注意点儿孙奎,此人就是一条疯狗,”朱大志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你是个聪明人,说细了你会烦。我只给你捻一下灯芯子,听着,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后脑勺上张只眼,嘴巴上加一把锁。我太大意了,也可以说是弄巧成拙……你明白了?” 其实朱大志的第一句话说出来,元庆就明白了,孙奎把“喝茶”那事儿“点”给政府了! “没弄明白……”元庆说,“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躲着点儿孙奎?” “你已经明白了。你小子啊……”朱大志按按元庆的肩膀,仰着脸笑了,“我就喜欢你这劲儿!这不叫装,这叫‘抻头’。你刚来没几天我就看穿你了,你小子心眼儿好使,不会害人,但你绝顶聪明,是个江湖人儿,哈哈。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再捻捻灯芯子。我先问你,孙奎和夏世虎动过手你知道吗?”见元庆点头,朱大志又问,“孙奎把夏世虎的被子里抹了屎,然后往‘三迷糊’身上赖你也知道吧?” “听说过。”其实,这事儿元庆也知道。 前几天的某个上午,磨床组一个叫三迷糊的犯人肚子疼,没有出工。世虎说他是装的,拿他练了一阵拳击,三迷糊被打“哗啦”了,拉了一裤裆屎。世虎害怕了,去内管打电话给马队,孙奎偷偷在外面听,回来对元庆说,世虎对马队说三迷糊故意拉在裤裆里一泡大稀屎,演戏给他看,目的是让他汇报给政府,想去住院。说完,问元庆,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应该修理修理他?元庆不回答,溜达去厕所抽烟。一根烟刚抽完,世虎就跟孙奎在走廊上争吵起来。元庆故意不出去,听他们说什么,最后明白了,世虎在自己的被窝里现一滩屎,怀疑是孙奎拉上去的。孙奎不承认,说是三迷糊拉的。世虎拉出三迷糊,说,他拉的是稀屎,那泡屎是干的。正闹着,马队回来了,调查了没几分钟,孙奎就被马队带到了楼下,上来的时候,元庆现,孙奎的一面脸是青的,好像挨了电棍。马队看见元庆,扫他一眼就走了,目光怪怪的。 现在,元庆恍惚明白了:孙奎为了减轻处罚,把“喝茶”那事儿供出来了。 朱大志叹口气,踱到窗前,望着白雪皑皑的窗外,高声唱道:“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望飞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猛地转回头来:“政府为什么连你也不找呢?怕你‘牙口’不好!万一这事儿‘抻动’起来,我走不了,政府难看,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孙奎,你***太‘彪’了,你这是引火上身知道不?还想不想出去了?元庆,我不想你因为这事儿对孙奎下拳头,你不应该干这种粗活儿……别插嘴,听我说。我来问你,你给家里写过信是吧?” 元庆点点头,不知道他又要说些什么。 朱大志说:“所有的信,第一个看的都是马队,这是规矩。” 元庆说:“我知道。” 朱大志一笑:“所以,对付孙奎这种‘血彪子’,必须用这种‘血彪子’才会用的招数。” 元庆跟着笑了:“我明白。这个招数确实‘血彪子’,比明着点眼药还‘血彪子’呢,不过够阴险的。” 朱大志收起了笑容:“这都是被环境、被某些人给逼的。给家里写信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写。” 元庆坐不住了,转身就走:“我这就回去当一把‘血彪子’!” 坚决不能就这么闲着了……元庆回到值班室,瞅瞅屋里没人,拿出信纸开始写信: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在这里的改造日新月异,政府队长对我比你们对我还好。现在我的思想认识提供了一大步,悔恨自己少不更事,努力洗刷对人民、对党和政府所犯下的罪行,前途一片光明。我们组里的同犯对我也很好,尤其是组长孙奎同犯,经常教育我好好改造,随时跟他汇报思想动向,因为他怕政府忙不过来,不让我随便麻烦政府。有一次他对我说,要相信政府,要相信组长,组里偶尔生违规行为,不要跟队长汇报,他代表政府监督我们的改造。孙组长经常在我想家的时候开导我,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连马队长都有难处呢,比如他经常跟老婆吵架,还打孩子。我在这儿很好,吃得饱,穿得暖,还可以喝酒,但我从来没有违反监规纪律。有一次孙组长拿出珍藏多年的酒让我喝,我想起他教育我的话,坚决拒绝。孙组长骄傲地说,元同犯在我的帮教下,思想有了很大进步。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一定听政府和孙组长的话,改造路上阔步走…… 刚写到这里,孙奎推门进来了:“给政府写思想汇报呢?” 元庆匆匆将信装进了信封:“想家了,给老娘写封信。” 孙奎叹了一口气:“唉!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明天开奖惩大会,大志哥要走了。” 元庆扳过孙奎的肩膀,两眼直瞪着他,故作惊讶:“不会吧?” 孙奎躲闪着元庆的目光:“你不是知道的吗?咳,大志哥肯定跟你说过什么了……别信,那是开玩笑的。” 元庆的眼神更惊讶了:“谁跟谁开玩笑?哦,明白了,朱哥跟我说,他临走前要把你的腚眼儿堵上,还真是开玩笑呢。” 孙奎挣扎开元庆抓住他肩膀的手,蔫蔫地坐下,脸黄得就像抹了一层屎:“他那张嘴呀……” 元庆刚想再逗他一逗,世虎一步闯了进来,直扑孙奎:“没完了是吧?老子跟你拼了!” 孙奎躲闪着世虎挥过来的拳头,冲元庆大喊:“夏世虎哄监闹狱,快去报告政府!” 元庆当即冲了出去:“快来人哪出人命啦!” 铁栅栏被打开,几个内管队长冲进来,直奔值班室。 元庆看看被几个队长扭着胳膊往外走的世虎,再看看鼻青脸肿地在后面跺脚的孙奎,郑重其事地说:“打架斗殴要不得。” 时间不长,世虎回来了,一脸轻松,行姿就像一个刚嫖过娼,又顺路摸了寡妇的光棍儿。 孙奎被内管队长带走了,半小时后回来,另一面脸也有了那一面脸的效果。 孙奎没有回值班室,因为里面有正在高唱《打靶归来》的世虎,直接奔了厕所,里面传出一阵高亢的咒骂声。 元庆想要过去安慰一下孙奎,见他一脸晦气,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回值班室写好信封,等着交给马队。 上早班的回来了,马队站在铁栅栏后边让元庆喊孙奎出来,元庆趁机将信封递给他,喊孙奎出来了。 孙奎蹲在马队的脚下,哆嗦着嘴唇说了一大通话,最后跪在地上哭了。 回值班室的路上,元庆问:“孙哥是不是想家了?” 孙奎望着眼前的空气,一脸紧急集合:“没有屈死的鬼!”表情就像要奸尸。 晚上,元庆打听一个内管值班的,这才知道孙奎为什么要“奸尸”了。 原来,世虎的饭盒里被人放了一块很新鲜的屎橛子,世虎以为是孙奎放的。可是“凶手”不是孙奎,那段时间孙奎在厕所里洗澡,说要斋戒沐浴迎接奖惩大会的召开,因为风传他也要被减刑一年。可是那个屎橛子到底是怎么个来路,谁也不知道,那天监室里的人太多了,自己不“自”,没法调查。元庆怀疑是三迷糊干的,可是人家三迷糊说,他那两天“结干”(便秘),所以,这事儿纯属“悬案”,得挂起来。 吃过饭,小军过来找元庆,又把孙奎和世虎撵出去了。 小军说,他看好打饭这个活儿了,打饭的老王这次要走,得想法拿下这个活儿来。 元庆直接去找了朱大志,简单一说,朱大志说,没问题,明天一早我就去跟马队提,估计问题不大。 元庆回来,小军问:“老朱答应帮忙了?” 元庆说:“应该没有问题。他的话在马队那儿好使。” 小军摸一把元庆的肩膀,哼着小曲走了。 趁孙奎和世虎没有回来,元庆把天林喊了进来,对他说:“朱哥明天就走了,你能不能直接上位?” 天林摇头:“我没那意思。”突然话锋一转:“大龙又出事儿了。” 元庆一惊:“又怎么了?” 天林矜着鼻子说:“昨天一早他出严管了,心里不好受,去找那个说醉话的伙计,三句话不到,直接打人,那伙计也是个不扛‘造’的主儿,直接成了虾酱。大龙估计又要回严管队深造,派人过来跟小军说,他要去砸挺了大勇。小军对那个人说,你回去跟大龙说,他要是敢再惹事儿,就不要拿我当兄弟了。小军跟我说,大龙尽管是个一根筋,但是小军的话他还是听的。谁知道,这话还没捂热乎,那个伙计就又来了,说大龙留下一句话,说他死了也不在劳改队当迷汉,然后提着一根钢管奔了五车间。小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地哆嗦……” “大龙真的去了?” “那还有假?”天林闷声道,“这真是个没长脑子的猪啊……” “找到大勇了?” “找到了,”天林说,“这是昨天上午的事儿。中午,消息就传出来了,有人说,他没找别人,一个人直接去了大勇干活儿的地方,用钢管指着大勇的胸口说,听说你还想‘抻动’?大勇低着头不说话。大龙又问,大勇还是不说话。旁边的人有认识大龙的,没有敢上去拉的。大龙用钢管指着那些人说,看好了啊,看好了他是怎么喊我爷爷的。说完,冷不丁就是一下子,大勇的头破了。大龙用钢管顶着他的嗓子,让他喊爷爷,大勇还是不开口。大龙又要打,万杰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拦腰抱住了他,大伙儿一齐上去把大龙‘捂’倒了。” “大勇这时候的表现呢?”元庆的心有些毛糙。 “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有人看见他哭了,挺伤心。” “那不是伤心……”元庆的心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天林,咱们做好准备吧,这事儿有‘抻头’了。” “我知道,”天林的脸阴得像得了尿毒症,“小军托付‘老就’捎出信去了,让弟兄们做好准备。” “早点儿了吧?大勇和咱们的刑期都很长……” “我不长,小满也不长……”天林顿了顿,“小军说,他了解大勇,大勇很快就会出去。” 出去?他凭什么呀……脑子里一闪胡金的影子,元庆豁然明白,突然不想说什么了。 天林似乎怕元庆怀疑小军的能力,摸着他的肩膀说:“小军从十几岁就在外面混,跟过杜三儿,跟过大有,还跟瓦西练过两年拳击,无论脑力魄力还是技巧,都不是大勇能比的。这次要不是横空出来冷强那个彪子,小军早就压住大勇了。你是在担心小军进来之后外面就没有兄弟了是吧?不用担心,你看他整天吃的是什么就知道了……小军不是吴长水,也不是大勇。他们那叫些什么兄弟?后台一倒,直接散伙。其实这也怨不得那些小弟,要怨就怨他们自己没有本事……操!纯属经营不善。对了,我听说你跟肖卫东关系不错?这很好啊。” 元庆说:“我打算好了。这不是小满很快就出去了吗?让小满先靠上他,保护好自己,然后等我出去。” 天林摇了摇手:“据说肖卫东很讨厌混江湖,恐怕他不会轻易……” 元庆打断了他:“不一样。我们之间的关系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好几年前他帮过我们,出手就是一个狠的。” 天林不说话了,点点头,指指小军的那个监室:“此人目空一切,心里没有佩服的人,就肖卫东一个。” 元庆挺了挺胸脯:“我觉得只要咱们走出这道大墙,就会形成一股势力。你,我,小军,小满,大龙,胡金……甚至还有肖卫东!以后展起来,说不定能拉起一个连的兄弟来,那时候……”“想混社会?”天林笑道,“拉倒吧,多少人死了?千万别有这个想法。其实小军也没有这个想法,他当初混,只是不希望被人欺负。他第一次跟人拼命也是被人给逼的。小军说,他们学校一个小霸王,每天让他从家里带一块饼干给他,不给就踢屁股。有一次小军没带,那小子就让小军张开嘴,要往他的嘴里吐痰,小军不张嘴,他就喊,一,二,三,再不张嘴就砸趴下他,往他的嘴里撒尿。小军最终张开嘴了,不过不是等他往里吐痰,而是一口咬住了他的腮帮子,直接撕掉了他的一边脸……” “别说这些了,听着头皮毛……你们跟着瓦西练过拳击?” “练过……哈,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撒谎啊?真的练过,不信等出去以后你问肖卫东。” “照这么说,你们应该跟肖卫东很熟悉呀,你们是师兄弟嘛。” “也不算……刚开始我在那儿练,后来小军去了,那年我十二岁,小军十一岁……你是知道的,瓦西很豁达,谁都可以跟着他学。后来肖卫东去了,也算是师弟吧,可是他厉害,年龄大,悟性好,瓦西说他天生就是一块练拳击的材料。我们跟他对打,不在一个级别上,一伸手就倒,眼前冒金花,脑浆都像‘散黄’……后来小军被瓦西赶走了,瓦西说他在外面打架。再后来我也走了,我爸爸让我去练摔跤,那时候市业余体校刚成立了一个摔跤队,我爸爸以前就是玩摔跤的,他喜欢摔跤,我就去了,直到我成了教练。” “哦,这么回事儿啊,”元庆捶了天林的胸脯一拳,“原来你是个老江湖!” “这些都别提了……你好好的,咱们争取脚前脚后出去,互相照应着,不受欺负。” “放心吧,”元庆呼出一口气,恶狠狠地说,“我要是在这里呆满十年,就不是我爹养的!” 第二十四章 初见成效2 第二天一大早,马队就上来了,不看孙奎和世虎,指着元庆说:“今天不出工了,召集大家去楼下排队,开会!” 支队大礼堂人山人海。(本书转载文学网.)等候开会的时候,各大队的犯人开始飚歌,元庆这个中队唱的是《入监守法歌》,气势如虹: 入监守法第一条 监规纪律要记牢 服从管教听指挥 散漫恶习克服掉 纪律严明作风好 新生路上快步跑! 小军干张嘴不出声,元庆跟着唱:“监狱里面逞英豪”脖子都胀成了皮筏子。 受奖的犯人走马灯似的上下台……朱大志下台了,兴奋得脸色通红,走路“顺拐”,就像一只瘸腿鸡。 上台的没有孙奎,孙奎在不停地用手刨地,就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兔子。 元庆突然就想到了小满,心蓦然就是一抽,小满很快也就出去了,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 此刻,小满正跟大腚在监室里喝酒,明目张胆,因为酒是梁所长给的,不多,半斤。 微醺中的小满拿大腚当了女人,不时拧一把他的胸脯,然后眯瞪着眼睛冲他淫笑。 散会,安顿下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同犯们,元庆跟朱大志道别,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脆弱他真的流了眼泪。 铁栅栏关上了,朱大志伸进胳膊,隔着铁栅栏抱了抱元庆:“兄弟,我希望五年后能在外面跟你喝酒。” 元庆不住地点头,说不出话来,掉头冲进了厕所。 小军倚在他们组门口,打出来的招呼似曾相闻:“欢迎朱哥常回来做客啊!” 孙奎瞥一眼郑重其事的小军,蹲下,捂着嘴巴,偷情寡妇似的笑。 下午,马队来了,提走了早就等在走廊上的梁川。梁川走之前已经给元庆写好了诉状,密密麻麻三张纸。元庆匆匆看了几眼,看不太明白,他打定了主意,下次接见的时候带回去,让胡金找个明白人看看,最好再请个律师润色一下,然后从外面申诉,这儿不大方便。 三天以后,元庆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梁川的老婆寄来的,正是元庆需要的那几本法律资料。 本来元庆满怀信心地想要仔细研究,可是看了半天,除了眼疼,脑子晕以外,他没有一点儿收获。 算了,不看了,还不如看朱大志留下的那几本书呢……元庆开始看《论持久战》,还好,结合实际,还算看得进去。 让元庆没有想到的是,中队打饭的换了人,不是小军,是一个叫周大结巴的“迷汉”。 小军没干上打饭这个活儿,心情不爽,经常念叨“天上拉屎狗的命”,还学会了一个口头语:是不是? 元庆安慰他,不用慌,等有机会,咱们把周大结巴砸下去,再申请这事儿。 小军说,算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事儿过去了。 元庆说,要不你来值班室值班?我估计现在孙奎跟世虎闹成这样,早晚得走一个,咱们提前做好准备。 小军盯着元庆看了半晌,丢下一句话:“这事儿归你了。是不是?” 元庆说:“看我的好了。砸跑夏世虎,换上你。” 其实,在这之前元庆就想砸世虎了,一是这家伙太能装,二是他打了自己的兄弟穆坤。打穆坤的那天晚上,元庆正在睡觉。半夜,钱广偷偷过来说,穆坤让世虎给“加工”成熊猫了。“原因是穆坤在走廊上抽烟,”钱广说,“吓死虎过去撵他回去睡觉,穆坤动作慢了点儿,吓死虎就用胶皮管子抽他。穆坤踹了吓死虎一脚,这下子了不得了,吓死虎直接拉开了架势,跟霍元甲玩迷踪拳似的。穆坤也不含糊,扎一个马步等着他上。我在门后当裁判,说,开始!这俩家伙真听话,当场搅成了一团……你想,两个人都是大个子,那阵势还能不整出个山呼海啸来?毕竟人家老夏是侦察兵出身,没用几招,穆坤就躺下了,血倒是没出,就是俩眼改了造型……”元庆让钱广走了,拳头捏得咯咯响。 简单一想,元庆有了主意,戳弄世虎打人,再玩个正当防卫,彻底让他里外不是人,老虎变老鼠。 喊出小军,把这个想法对他一说,小军点头:“是不是?” 元庆直接回去了,心想,小军这小子神经了,不了解的,还以为他这句话是征求意见呢。 下午到晚上是元庆的班。晚饭时间到,周大结巴在铁栅栏外面喊开门。元庆装作没听见,背着手溜达去了厕所。周大结巴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喊了几声没人理,上火了,踹得铁栅栏喀喇喀喇响。孙奎和世虎同时出来了。孙奎跟周大结巴的个人关系不错,说声“不要哄监”,提着钥匙想去开门,世虎话了:“大结巴哄监闹狱,这可是你说的啊。”孙奎知道自己被抓了话柄,连忙解释:“我那是开玩笑。” 元庆提着裤子跑了过来:“哎呀!你瞧瞧,我光忙着撒尿去了,没听见开饭了……呦!你们俩这是干什么?” 孙奎躲到元庆的身后,用嘴指指世虎,说:“他又要动粗的。” 元庆动作夸张地张开手护着孙奎:“世虎哥,千万不要动手,就是有理也不能动手,打人犯法……” 世虎乜一眼孙奎,一哼:“我不跟你个小人一般见识。”拿出钥匙开门。 眼看计划就要落空,元庆灵机一动,抢过去开门:“我来……大结巴,你的脾气也太急了,弄这么大的声音出来。” 周大结巴好像还没消气,猛拍了一把铁栅栏:“值班的都是干什么吃的?想饿死同犯们不是?” 世虎正要往回走,一听这话,站住了:“别他妈打了几天饭就‘涨颠’,想死早说话。” 元庆瞅准机会,一把将周大结巴拉了进来:“别跟世虎哥犟嘴,赶紧招呼打饭!” 周大结巴体格小,被元庆一拉,轻飘飘地撞向了世虎。世虎闪过去,一怔,似乎看出来元庆在做小动作,可是面子上就过不去了,因为大家都看见周大结巴撞他,算是在捋他的虎须,一转身,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中周大结巴的下巴,周大结巴一声没吭,呱唧一下张倒在几个看热闹的人的怀里。这几个看热闹的人里面有小军,元庆看见小军坏笑着将周大结巴提起来,往前轻轻一推。 周大结巴恍惚明白自己刚才这是挨了一脚,怪叫一声撞向世虎这次是真的。 世虎早有防备,没等周大结巴的身子靠近,侧身又是一脚,这一脚那叫一个狠,周大结巴的脑袋直接扎进了铁栅栏的两道铁棍之间。周大结巴用力拔回脑袋,脑门上挨了一板砖的猴子一样,脚下拌蒜,东一头西一头,转着圈儿找东西。孙奎的一只脚从那些腿缝里伸出来,一只分菜用的大铁勺嗖地滑在周大结巴的脚下。周大结巴弯腰捡起大铁勺,当空挥舞两下,喊一声“不活啦”,到处踅摸夏世虎。 世虎倚在墙边,冷笑一声:“在这儿呢。” 周大结巴念叨着“哪儿呢,哪儿呢”,低着头,把手往上一挥,手里的铁勺子飞出去,纸飞机一样奔了走廊西头。 操,元庆在心里笑了,什么玩意儿呀?被人打了,连反抗意识都没有,还装亡命徒……周大结巴的举动似乎早在世虎的预料当中,世虎冷笑一声,转身,扒拉着人群往值班室的方向走。小军的脚在不经意的时候轻轻一伸,世虎打一个趔趄,茫然一回头,周大结巴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他的脖子上周大结巴是被元庆拎出去的。世虎倒下了,周大结巴趴在世虎的身上,嘴唇蠕动,似乎是在骂是谁推他的。 世虎翻滚起来,抓起周大结巴,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摔:“哄监闹狱!不服管理!骂人!打人!” 眼见得周大结巴开始倒气,元庆感觉时候到了:“夏世虎殴打同犯!”同时起脚世虎“呕”的一声,双手捂着胸口,似乎不相信这一脚是元庆踹的。就在世虎愣神的刹那,侧面冲过来的穆坤对准世虎的一面脸,又是一脚,世虎的脖子歪了一下,猛回头,后脑勺遭了重创似的又被元庆飞来的一脚砸中了。世虎踉跄几步,猛地转身,小军出手了,只一拳,世虎锐气尽折,往后一仰,铁塔一样砸在地上。 这下子乱了营,除了在一旁奸笑的孙奎,大伙儿蜂拥而上,世虎被一阵海啸般的拳脚淹没…… 多年以后,元庆跟世虎坐在一家酒店里聊天,谈到这事儿,世虎连灌三瓶啤酒,好像故意要把自己灌醉。 元庆逗他:“还没被‘**’之前,你挨了三脚加一拳,我踢了你两脚,别的我可不知道啊。” 世虎好像真醉了:“第一脚像中了棍子,第二脚没有感觉,第三脚像挨了铁锨,最后那一拳像中了刀子。” 饭后,马队上来了。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开始了人事安排。 周大结巴被“贬”回了原来的那个组,穆坤接替了他的差事,是元庆跟马队提议的。 王二上了积委会,暂时当主任,据说是天林在往上“撮”他,元庆明白,“傀儡计划”开始实施了。 世虎被砸上“捧子”,在铁栅栏外面的一个墙角面壁,脸色跟受难的耶稣一样沧桑。 趁马队稍稍消气,元庆说:“值班室的人员是不是应该加强?” 马队说:“暂时不需要。不过你可以主持工作,孙奎当你的组员。” 这个决定倒是出乎元庆的意料……元庆想,是不是天上真的开始拉屎了? 本以为孙奎就此算是“沉”了,没想,第二天一早,孙奎被宣布正式上任积委会主任,大家都吃了一惊,怀疑马队的脑子出了问题。小军矜着鼻子对元庆说:“瞎‘造作’,没好儿。这就叫大嫚儿洗腚,‘瞎巴’着俩眼乱‘抠搜’……是不是?” 元庆知道小军丢了打饭的活儿,又没捞着值班,心里不痛快,他爱面子,又不好安慰他,只好笑了笑。 第二十四章 初见成效3 这些天,元庆看《论持久战》入了迷,对**的战略方针佩服得五体投地。(本书转载文学网.)|/\/\| 有时候,元庆忍不住去小军那边卖弄思想,小军嗤之以鼻:“光说不练假把式。” 小军也在看书,他看的是半文字半图画的历史书《上下五千年》。 过小年那天上午,元庆去小军监室,闲聊了一阵,说:“大勇不会跟咱们拉倒,他肯定会投靠吴长水想要报复。” 小军说:“让他先忙着,出去就弄死他。” 元庆说:“等咱们出去,人家弄不好早就想好弄死咱们的办法了。” 小军摇头晃脑地说:“公元前的什么年,宋国跟楚国打仗,宋国兵已经排列成阵势了,楚国的兵才开始渡河。宋国有一个大将认为楚兵多宋兵少,主张利用楚兵刚开始渡河的时机出击。但时宋襄公这个迷汉说,no,no,不可以做这种不讲义气的事儿,因为君子是不会乘别人困难的时候去攻打人家的。楚国的兵渡过河以后,还没排列成阵,宋国那位脑子大的将军又提出要‘砸货’。宋襄公这个迷汉又说,君子不攻击不成阵势的队伍。结果,一直等到人家楚兵准备好了以后,这个大彪子才下令出击,那还不‘哗啦’了?从此完蛋……” 元庆插话说:“你的意思是大勇跟宋襄公一样,也跟咱们玩义气的?” 小军一哼:“他还得有那个度量!也许以前他会,现在不会了,咱们玩得他挺惨。” 元庆说:“你没玩他吧,是我和大龙。” 小军摇头:“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时候已经跟他结仇了。放心,这次出去,我一定给他个效果。” 元庆明白小军的意思,但是离出去还远,换了一个话题:“天林猜测,大勇会玩自残。” 小军笑了笑:“会,我相信。逼急了,你和我都会,是不是?” 元庆摇手:“你会,我不会……身体肤受之父母,不可乱糟蹋。” 小军接着笑:“是不是?所以我说,胡金就是个不孝之子。” 说到胡金,元庆打了一个激灵:“快过年了,胡金应该过来接见了,他怎么还不来呢?” 说来也巧,元庆刚回到值班室,马队就在铁栅栏外面喊:“元庆,接见!” 踩着一路积雪赶到接见室,元庆现来的只有胡金一个人,心中一沉:“我家老爷子怎么没来?” 胡金说:“我没让他来。要过年了,别弄得老人家心情不好……我拿着扁铲的证明来的。” 元庆放心了。问起扁铲的情况,胡金说,还那样,整天忙着推销他的贝雕画,扬言不出三年他就是李嘉诚。 元庆说声“吹牛逼”,点上一根烟,又问:“肖卫东怎么样了?” 胡金哼了一声:“快别提他了,上班呢,基本见不着人影,江湖上快要没有这个人了。” 元庆盯着胡金的眼睛说:“老虎就算死了,虎威还在,你必须靠上他,道理我不讲你也明白。” 胡金说:“我知道。昨天我给他送了不少年货去,打得是孝敬***旗号……我听说他现在混得还好,当车间主任了。” 元庆冲他喷了一口烟:“你也行啊,大小是个老板。我就不行啦,现在我是去了皮,什么也不是。” 胡金的脸又开始白:“我连你都不如……你好歹还有男人那套完整的家伙什儿,我呢?” 元庆不敢接茬儿,胡乱打哈哈:“人生如梦,该喝喝,该吃吃,就那么活着罢了。” 胡金嗯嗯两声,忽然说:“有个叫朱大志的‘老货’昨天过去找过我,说了你们的情况,看来以后我不能随便给你钱了。” 元庆说:“钱不钱的无所谓,这里‘磕打’不着,小军有钱,接见的人也多。朱大志是怎么知道咱们的关系的?” 胡金说:“他说他是听钱广说的。妈x的,钱广是不是个间谍托生的?” “没事儿,朱大志是个不错的大哥,他去找你没有恶意,”元庆摸了摸胡金的手,“放心吧,现在我的脑子不像以前那么迷糊了,好人坏人我分得清。”“那就好……”胡金抽回了自己的手,“以前咱们都挺‘彪’的,我就不该带你们认识古大彬……可是那时候又赶在那个点子上了。我也觉得‘朱老货’挺不错的,刚出来那么穷,还给我送了匾,写着生意兴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刚出来,想找块地扎根呢。” “那就让他扎,”元庆说,“朱哥有头脑,咱们将来用得上他。” “那倒也是……要防备着那些咬人的狗嘛。” “黄健明冒过头没有?” “没有,不过吴长水冒头了,”胡金轻蔑地一笑,“冒得真他妈难看。腊八那天,店里没有生意,我正在打盹,他来了,后面跟着三哥这个装逼犯。开始我挺紧张,能不紧张嘛,吴长水那么大的名声……我就让座。吴长水不坐,开口就问古大彬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他判了一年,还有半年多点儿吧。吴长水说,我知道这个店现在是你的,我也不想跟你争什么,但是在外面混,面子是要的,你关门吧,这样大家都好看。我想,你这个老家伙在跟我装逼吧?要是真想让我关门,你还用亲自出面吗?多少手段你可以使呀。我就断定这个老家伙有什么‘怕头’,不管那么多了,先吓唬他一家伙再说!我说,这个店有肖卫东的股份,关不关的我得去问他。你猜这个老小子说什么?他说,回去跟卫东说,给了这个面子,大家就是好兄弟。然后走了……操,笑死我了。三哥走出去,回来说,大金,长水哥从来就没给过谁面子,别那么犟。我没吭声,让店里的小伙计把他给‘撅’出去了。不过我没有小看吴长水,毕竟人家混了那么多年,实力还是有的。” 元庆说:“坚决不能关店!关了,咱们的面子就没了。” 胡金说:“还是关了吧,不过不是现在,是明年,我已经想好处理给谁了。” 元庆问:“处理给谁?” 胡金诡秘地一笑:“暂时先不告诉你,等小满出去,让他来跟你说。” 元庆笑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老子不管了。但是,记住我这句话:不想当迷汉,就得扎起架子来。” 胡金一笑:“那是。其实迷汉不迷汉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你说人家那些老实上班的就是迷汉?仗着拳头硬,随便欺负人的就不是迷汉?在我胡二爷的眼里,没有什么迷汉不迷汉的,只有好人和坏人!我本来就是个坏人,我爷爷干过日本鬼子的维持会,我爹是个贼,所以,我注定就是一个坏人。我跟你和小满不一样,你们俩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好人,起码有当好人的想法……” “现在我们俩是正儿八经的坏人,”元庆摇了摇手,“其实你也曾经想当过好人,后来没坚持住。” “我坚持个!”一提,胡金又蔫了,“……当什么好人呢?”突然一哆嗦,“这个世界好人不长命,想要活,就得去做一个比坏人更坏的人!是社会逼我去做的,不做坏人就会被那些真正的坏人鸡奸!妈的,那些当官的就都是好人?操,披着好人衣裳罢了……” “前言不搭后语。”元庆不想听他唠叨了,抓起胡金带来的包裹,“你回去吧,这些东西够我过年用了。” “我铁定要做坏人了,”胡金闷哼一声,“嗯!我要做一个有品位的坏人,走着瞧吧。” 回到监室,元庆把包裹放下,找到小军说了胡金的情况,小军说:“朱大志真够下贱的,那么大年龄,去拜一个孩子。” 元庆说:“不那么做又有什么办法?顶着个劳改犯的帽子,那个单位稀得要他?还是得混江湖。” 小军哼了一声,转话说:“吴长水这是试探胡金的实力呢。他知道,刚混起来的小哥肯定有自己的把戏。” 元庆说:“吓回去了,估计暂时不敢‘抻动’,胡金也有数,不会主动去惹他。” “他暂时可以忽略不计,”小军挑了挑眉毛,脸上的刀疤泛出紫色,“你知道大勇出去了吗?” “大勇出去了?”元庆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刚听到的消息。二中队一个兄弟过来说,”小军皱紧了眉头,“他还真的玩了自残,但是玩得很俏,记了一功才走的。他们车间不是干翻砂吗?化开铁水往模子里倒……有个犯人打盹了,倒在铁水池子里,他上去把他捞出来了。操,糊弄谁呀?我还不知道他?肯定是这小子故意把人家弄进去的,然后……妈的,政府不是彪子,心里明白着呢。可是哪个政府愿意揭穿他?还要不要改造成绩了?所以,大家心知肚明……这小子混了个奋不顾身救同犯!一只手没了。住院,口口声声喊着要回去干活儿,天天拆‘瘸爪’上的纱布,骨髓感染了……” “今天走的?” “对,是被医院的车拉走的。” “走就走吧,”元庆叹了一口气,“走得早,死得也早……大龙还在严管队?” “回来了。要过年了,严管队清理门户。”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就想早点儿出去。” 闷坐了一阵,元庆怏怏地回了值班室,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直想找个地方大喝一场。 孙奎进来了:“大龙知道你接见了,在下面喊,让你过去慰劳慰劳他。” 元庆从包裹里抽出一条烟,将包裹整个丢给了孙奎:“孙哥辛苦一趟,给他送过去。” 孙奎接过包裹,神秘兮兮地说:“世虎兄还在面壁,我下去他就看见了,不过我不怕,他现在是一块死肉。” 元庆的嗓子眼泛上一股恶心,推开他走了出去。 孙奎咳嗽一声,故意让世虎看见,大摇大摆地往三中队走:“大龙,龙哥元庆给你送年货啦!” 元庆溜达到小马达组的门口,现里面静悄悄的,心中疑惑,推开门踱了进去。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儿,钱广盘腿坐在铺上,一脸地表演讲:“明白了?真正会玩儿的,先亲嘴,再嘬,然后嘛……”伸出舌头,蛇吐信子一样忽闪,“还得舔!舔哪儿?想想去吧。” 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小子舔一下嘴唇,红着脸说:“那多不卫生呀?” 没想到,“不卫生”三个字顷刻之间风行劳改队,大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思。比如,有人做了一件搬不上台面的事儿,必然有人说,操,真不卫生;有人长相难看,有人会说他长得不卫生;甚至有人想家,哭了,也会被人斥为不卫生。总之,整个劳改队没有一件卫生的事情。三个月后,元庆做了一件极不卫生的事儿:在厕所里洗着澡,突然冲出来,两腿中间晃荡着一大嘟噜货。 第二十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1 那是1984年5月的一天上午。(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元庆在厕所里洗澡,孙奎过来说:“马队带着一个法院的人来了,好像提到你的名字。” 元庆没理他,继续洗自己的澡,心想,哪那么多好事儿?申诉材料刚递上去没有几天呢。 孙奎刚退出去,元庆就听见马队在走廊上喊:“元庆,过来接受法院调查!” 元庆的脑子一下子空了,“咣”的仰倒在地上,一个劲地哆嗦,不知道是冷还是激动的。 孙奎返回来拉他,元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撒腿冲出了厕所:“**万岁”嗓子就像跌碎了的粪桶。 马队拦住往值班室冲的元庆,让他回去穿衣服。 元庆回厕所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冷静了许多,腰板笔挺,嘴唇紫,裤子开口在屁股上。 值班室里坐着一个满面笑容的中年人,元庆觉得他像弥勒佛,浑身金光四射。 中年人介绍自己是市中级法院的法官,因为元庆的案情口供与事实有出入,过来调查一下。元庆心想,有什么出入啊,那点事儿清清楚楚,这是找个理由想要给我改判呢。没等法官问,元庆轻车熟路地将“案情”复述了一遍。法官做好记录,让元庆签字,最后说:“经过我们调查,这个案件有的地方适用法律不当,我们决定重新审理。”元庆问:“是不是要再回看守所或者禁闭室?”法官说:“那就不必了,你安心改造,我们会尽快将裁定结果给你的。”“不用再审理了?”元庆感觉这也太简单了。法官说:“不用了,你慢慢等消息吧。” 法官走了,元庆似乎还没缓过劲来,问笑咪咪看着他的马队:“这是真的吗?” 马队说:“真的。市中院专门成立了一个纠错法庭,不少人已经得到公正处理了。” 马队走后,元庆还是不太相信,问孙奎:“真的有不少改判的吗?” 孙奎说:“难道你不知道?咱们中队就已经改判三个了,两个当场拜拜了。还记得老缺吗?他就改判走了。” 元庆恍惚记起来了,老缺走的那天还跟他打过招呼,感谢元庆在他串号的时候没有扣他的分。 抽了将近一盒烟,元庆才缓过劲来,跑到小军监室,一个劲地赞扬党的政策,就差高歌一曲《党啊,亲爱的妈妈》了。 月底,元庆的爸爸来接见,第一句话就是:“你得好好谢谢人家胡金。” 元庆早就知道胡金帮他请了律师,还花了不少钱,点头:“我知道。胡金怎么没来?” 老爷子说:“他住院了,好像是腰……这事儿你知道的。唉,这个混球,早晚‘作’死。” 元庆笑道:“他现在不‘作’了。” 老爷子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点头:“嗯,胡金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元庆说:“老爷子想通了呢,以前讨厌胡金,现在又说人家好。” 老爷子一哼:“什么叫好人?现在谁也说不清了,好人跟坏人全都迷糊了。不管好人坏人,咱老百姓就认这个理儿人心换人心。谁对咱好,咱就塌实记着,就算这人最后变成杂碎了,咱也得先报了恩再吐唾沫。知恩不报的那是杂碎……等你出去,好好报答人家胡金,别让街面上的人说出个不字来。咱是老百姓,就说老百姓的理儿,行得正走得端,以后不跟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掺和,没一个好鸟。” 从接见室回来,元庆扫一眼收工回来的人,噗哧笑了:我爹说得对,全他妈不是好鸟,连我也算上。 这时候,世虎已经不值班了,“贬”在刨床组开牛头刨。值班室加了两个人,一个叫王三,还有一个整天打盹的胖子,外号植物人。元庆进门的时候,孙奎正在给他们上法制课:“什么叫做法律?法律就是刀和剑!也就是说,你们不拿它当回事儿,它必将惩罚你!法律是非常公正的,来不得一点儿私情,就算你是皇帝老儿,也得听它的。法律是维护社会的宝典,是咱八十年代新青年的保护神……” 元庆心想,放你娘的什么驴屁?法律没制裁你,总归也不是你家亲戚吧?咳嗽一声:“狗舔蛋子啊你?” 孙奎其实早看见元庆了,听见元庆说话,故作惊讶:“呦,元庆回来了!又带回来这么多好东西?” 元庆让王三和植物人出去,打开包裹,递给孙奎一包方便面:“别嫌少,我朋友多,分不过来。” 孙奎推挡:“什么话这是?很不卫生嘛……大小我也是个积委会主任,不缺这个。” 元庆将方便面掖回包裹,问:“听说世虎出了一批废品?” 孙奎说:“可不是咋的?干活儿想家,打瞌睡,干废了好几个活儿,在车间面壁,估计晚上回来还得面。” 元庆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收工回来就别让他面了,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 孙奎说:“谁敢?点眼药的比火葬场的死人还多……我不敢。” 元庆说:“我听说他在看守所的时候装过神经病,万一在咱们这儿他犯了毛病,谁惹的谁挡。” 孙奎嗤了一下鼻子:“无产阶级专政专治神经病。” 元庆笑笑,拿了两条烟去了小军的监室。 小军半躺在床上,听天林跟一个人说话。天林的对面坐着一个光着膀子的人,看后背上的那条惊涛骇浪一样的龙,元庆知道这个人是大龙,上去猛拍了一巴掌:“你小子胆敢串中队?扣十分处理!”大龙没有回头,反手一把将元庆拽到了对面,粗着脖子嚷:“天林吹牛逼!他说大勇要是真的跟我玩技巧,我不是个儿……”天林笑道:“你还别不服气,我亲眼看见大勇上学的时候跟人打架,五六个人全被他放倒了。” “他拿家伙了吧?”元庆打个哈哈,“不拿家伙的话,你还真涉嫌吹牛逼呢。这种行为要不得,很不卫生啊。” “拿家伙他在我这儿也是个!”大龙一挥满是瘤子一样的疙瘩的拳头,“这个硬还是他的脑袋硬?” “所以我说,还是你厉害,你是我亲哥。”小军蔫蔫地跟了一句,“是不是?” “操……我没说你什么吧?” “是不是?” “你就会这一句呀?” “是不是?” “装什么逼呀……你还别跟我装,我要是不镇压一下大勇,他‘晃晃’得更厉害。” “是不是?” “坏就坏在你身上!当初你弄死冷强,投他妈案呀……哎哟!”大龙被小军一脚踹到地上,立马噤声。 小军盘腿坐起来,冲元庆一笑:“小哥,你真行!我估计裁定下来,你还是两年。” 元庆说:“难说……流氓罪两年,伤害罪怎么说也得两年吧?加起来就是四年,比你早出去不了多少。” 天林插话道:“能改就行,管它几年呢,反正不会是十年了。” 大龙摸着元庆的大腿磨蹭上来:“草鞋底操蝎虎,一物降一物……元庆三年!跟我一样,我昨天半夜梦见的。” 元庆笑了笑:“做梦都是反的,不灵。龙哥,咱们出去以后继续跟大勇滚战?” 大龙的一声“继续滚战”还没说利索,外面就响起一阵铁栅栏的哗啦声,元庆直接出门。 孙奎在开铁栅栏,世虎耸肩缩脖地进来了,戴着捧子,一身土:“嘿嘿,到家了……” 元庆迎着世虎问:“世虎哥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世虎上下打量元庆:“你是何方神圣?哦,元庆……裴元庆,少年英雄啊……英雄,我娘在家不在家?” 元庆扯身就走,操你娘的,刚说你要装神经,你还真来了。在看守所的时候,元庆就听张三儿说过,世虎被押到小号儿那是因为他装神经病的缘故。张三儿说,世虎在一天深夜,扳倒马桶,在屎尿里面学驴打滚,刚滚了没几下就被刘所砸了小号儿,当场罢演。 王三跟在元庆的后面问:“世虎哥这是咋了?” 元庆说:“你问孙奎去。” 王三刚凑到孙奎身边就挨了孙奎的一巴掌:“滚!你一个三进宫的老油子,会不知道他咋了?” 元庆这才明白,原来王三这个名字是这样一个出处,不禁一笑。 进到值班室,见植物人圆睁双眼,醉酒和尚瞪着小尼姑一样地瞪着对面墙上的一副刘晓庆招贴画,咬牙切齿。 元庆问:“硬了没有?” 植物人不回答,双手紧抓床帮,牙齿咬得咯咯响,整体效果就像梅风在练九阴白骨爪。 元庆扳着他的脑袋看,一面脸红一面脸青,估计这是挨了“忙活”,笑道:“跟谁这是?” 植物人闷哼一声:“孙奎很不卫生,他不是人‘揍’的!” 元庆皱了皱眉头,打从世虎走了,孙奎就开始“乍厉”起来了,经常打人,尽管下手不是像世虎那样狠,但是挺讨厌,都在打劳改,脑子遭罪不说,谁愿意经常挨揍?说过孙奎几次,他不是不吭声就是胡说八道:“咱们接受政府信任,不搞好监室秩序,对得起谁?” 元庆摸一下植物人的脑袋,笑道:“忍着吧,谁让咱打劳改的?” 植物人的嘴巴扭得就像老太太的裤裆:“谁说的不是?这要是在外面,老子弄死他!”元庆以为这小子是在给嘴巴过年,多年以后元庆才知道,植物人没有吹牛,他真的有这个本事。当万杰捂着脖子上的一个血窟窿求他饶命的时候,他还是这句话“弄死你”。 元庆安慰植物人几句,打开一个罐头,你一勺我一勺地吃了,植物人这才焕了精神,像木乃伊复活,又砸床帮又拍胸:“小哥,你记着我这句话,我刘德良出去以后不弄死孙x养的,我他妈跟着他姓!小哥,在这个破地方好人真的不多,你算一个……兄弟敬佩你。” 元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活着吧,出去再说出去的话。你几年?” 植物人说:“三年。已经打了两年半了,还有不到半年,很快。” 元庆说:“穆坤也一年,今年八月就走了,你们脚前脚后。” “穆坤这伙计挺实在……”植物人猛地一点头,“我喜欢交往实在伙计!穆坤家住哪里?”元庆说了穆坤家的地址,植物人找出纸笔,一笔一画地记好,咽着唾沫说,“穆坤经常跟我聊起你,他说,他这一生只认一个大哥,那就是你,他出去以后要跟着你混……算了,在这儿说这些都是废话。我以前跟过一个大哥,我们在一起‘作’了不少‘业’,后来他不玩了,就那么‘隐’了……魏大浪你知道吧?” 元庆摇头:“不知道。我在外面很少接触社会上的人,你说的这些大哥我基本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其实他也不算是个大哥,不过我敬佩他的胆量,没有不敢做的事情!人厚道,重感情,讲义气……” “别说这个,”元庆摇了摇手,“政府不提倡这个,你还是好好琢磨怎么能早点儿出去吧。” “咳,你这记性!我不是说过还有不到半年嘛,半年之后你看我的,我他妈……” 植物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元庆已经站在门口了,呵,这位德良兄也太能说了,言多必失你知道不?尤其是在这个“妖”地方。 孙奎在铁栅栏那边倚着墙唱歌:“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党的阳光把心头照亮……” 世虎在走廊西头的铁窗下练正步:“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 第二十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2 晚上,元庆把小军和天林喊到朱大志收拾出来的那个储藏室,闷头就是一句:“咱们必须砸‘沉’孙奎!” 小军嗤了一下鼻子:“又不卫生了吧?他不是跟你挺好的嘛。小说ap.整理[]” 元庆不接话茬儿,问天林:“你说呢?” 天林坏笑着说:“砸他那是肯定的了。他‘沉’了我上去,哥哥我想通了,在这个鬼地方,依靠谁都不行!” 小军怏怏地瞥了天林一眼:“又一个装诸葛亮的……你干脆说,你正在调口子得了,废话什么。” 天林一笑:“让他继续表演,让他的胆子更大一点儿,那样,咱们一出手,他死得会更快一点儿,这就叫……”“这就叫,帝欲其亡,必令其狂,”小军闷哼一声,“傻眼了吧?你一个就知道摔跤滚跌的半文盲,懂个屁。”天林撇了撇嘴:“又卖弄这点儿破货……你才学了几天历史呀?”小军咧着大嘴笑:“咱脑瓜好使啊……嗯,有学问就是爽,你听我用文言文描述一下当前咱们中队的形势啊……”翻着白眼想了想,张口就来,“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后面的我背不过,也没有必要背,反正就这意思。是不是?” 元庆被唬得愣:“**啊,你这么厉害?这都哪儿说的呀……” 小军矜持地用拇指挑了挑烟灰:“杂家,我是杂家,什么书都看,不像你,抱着本语录死啃。是不是?” 元庆感觉有些受伤,怎么说我也是个高中生,你好像连初中都没毕业吧?清清嗓子,索性背诵起了《论持久战》:“全民族的力量团结起来,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同敌人作英勇的战争。要胜利,必须在广阔的战场上进行高度的运动战,迅地前进和迅地后退,迅地集中和迅地分散……”居高临下地乜了小军一眼,“这是我的战术,对待咱们中队的状况,针对孙奎作出的决策。” “有道理,”小军听进去了,沉吟道,“这些‘战’都很管用,不过我不赞成团结迷汉,臭了门子。” “我明白元庆的意思了,”天林说,“先拉拢值班室的王三和植物人,孤立孙奎,然后‘砸货’。” “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元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刚才只不过是卖弄了一下。 “不卫生,”小军说,“还他妈那么麻烦什么?看我的!先透露一点内部消息啊……昨天我去中队取信,看见大队的刘大队长拿着几封信撂在桌子上。马队在看,脸都紫了。这说明,凡是点政府眼药的,全返回了当事的政府……”“这是什么意思?”元庆不解。 天林拽了拽元庆:“我基本明白了。小军你继续说。” 小军将元庆和天林的脑袋往起一碰,说了一个“血彪子计划”,最后大笑:“弄不死他!” 元庆想了想,问天林:“这样行吗?” 天林说:“行,只要第一步成功,后面绝对行!这事儿交给我吧,我去大队部跟刘大队长提。” 小军吹一声口哨,捶了元庆一拳:“玩阴的,你还嫩了点儿。” 元庆翻个白眼,正色道:“是不是?” 天林说:“漏洞也有,万一政府较真了,会一查到底,那时候就看咱们的牙口了。” 元庆胸有成竹:“**说,要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我是**的好学生。” 小军拉着天林往外走:“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林副主席说过,活学活用,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 元庆推他们出去,站到窗前,窗外,夜风习习,树叶出畅快的哗啦声。 抽了几根烟,元庆长出一口浊气,把烟头朝窗外扔去,黑暗中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 得,就这么着吧,想要成事就别怕危险……元庆关上门走了出来。 值班室里没人。元庆出门一看,孙奎站在厕所门口对王三和刘德良说着什么,很激动,贴墙站着的两个人大气不出一声。 世虎还在铁窗下走正步,歌曲唱得慷慨激昂:“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美丽的茶花……” 元庆想了想,转身进了钱广的那个组。 钱广又在对几个人演讲:“老x干姜,越嚼越香,意思是什么呢?意思就是,老x久经沙场,认家伙什儿!咱的兵器只要一临阵,它那儿先埋伏好了,打你个措手不及。这时候,咱不能慌张,必须打起精神……别看咱是个独眼儿,咱精神头足……哈,元哥也喜欢听这个?” 元庆冲他勾了勾手指,转身出门。 钱广跟了出来:“小哥,我好几个月没接见了,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元庆将自己裤兜里的半盒烟递给他:“你还剩多长时间就到期了?” 钱广边从烟盒里往外掂烟边说:“一年多一点儿。怎么,元哥是不是要吩咐以后混江湖的事儿?” 元庆拉他进了值班室,坐下,郑重其事地说:“江湖事儿太远,咱们先说监狱里的事儿。” 钱广一拍胸脯:“你说!老钱讲卫生,我这百八十斤从今往后就是你的!” 元庆说:“过几天大队可能要设立一个举报箱,你帮我举报一个人。” 钱广刚问出一声“举报谁”,走廊上就传来世虎的一声狼嚎:“再见吧,妈妈” 元庆回头,看见世虎疯牛一样往铁栅栏这边冲,双手高举,捧子上的铁锈在灯光下出血红的光:“妈妈呀,你不要悄悄地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啊,啊!我为妈妈擦去泪花……”全中队的犯人几乎全都出来了,嗷嗷叫着给世虎加油。世虎冲到铁栅栏那里,猛地折转回来,一下子冲倒几个鼓掌的犯人,“再见吧,妈妈”一头撞进厕所,一头又撞了出来,“妈妈呀,妈妈” 孙奎猴子似的跳到世虎的一边,冷不丁就是一拳,世虎歪着身子撞向几个犯人,撑一下墙面,接着跑。 元庆冲过去追,孙奎一把拽住了他:“你想拆台是不是?” 元庆大怒,当头一拳,孙奎的眼眶接着就开了一道大口子。 元庆继续去追世虎,孙奎在后面狂笑:“彪子啊,千年王八万年囚,闲着也是撒尿!” 元庆终于扑倒世虎,摁在地上,冲刘德良喊:“过来帮忙!” 德良闷哼一声,扑过来,瓷瓷实实地压住了世虎。 元庆走到还在狂笑的孙奎身边,孙奎的额头接着起了几个质量不错的包,还犟嘴:“有乐不找,大逆不道!”“你还是人不是?!”打个哆嗦,元庆这才觉,自己原本雄浑的嗓音已经扭曲成了犬吠。擦一把拳头,元庆推开身边的人,冲王三大吼一声:“去喊内管队长!” 不用喊,内管队长已经在开铁栅栏门上的大锁了。 这次,世虎的装神经病计划又落空了……当他喊出那声“我不敢了”时,严管队的队长已经等在门口了。 出狱后,元庆跟胡金去赣南的某个地方散心,看到一场斗牛赛。一只牛疯了,跑进人群横冲直撞,元庆一下子就想起当年世虎的这出大戏,感觉动物跟人有很多相通之处,真是不服不行。对胡金一说,胡金总结道:“同一个地球,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生活将更加美好。” 世虎被押走了,很多人高兴,可是元庆高兴不起来,有种心空的感觉,说不上来因为什么。 同样高兴不起来的竟然还有穆坤,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半夜,元庆听见穆坤在唱歌: 天空的雄鹰,展翅飞翔 飞到了青岛我可爱的家乡 向这座城市亲切地问候 祝福我爹娘身体健康…… 第二十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3 一天,天林对元庆说:“事儿成了。小说ap.文字版刘大队长同意在车间门口设一个举报箱,专门举报政府中的那些违规行为,比如体罚犯人,私自安排犯人干私活什么的。”“你是怎么说的?”元庆感觉天林这小子了不得,某些时候,口才比胡金还厉害。天林笑了笑:“别问那么多了,我只不过是把犯人们的思想状况跟政府做了一下汇报,政府体谅犯人。你想,哪个犯人敢明目张胆地举报队长的事儿?下一步该你了。” 元庆说:“你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几天咱们不要过多接触,防止有人盯梢。” 世虎装神经病的那天晚上,元庆安顿好大家睡觉,把钱广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蹲在走廊上,元庆对钱广说:“钱爷,这不是我快要改判了吗?我想走得利索一点儿。” 钱广纳闷:“你不是要举报一个人吗?要走了还找那些麻烦干什么?” 元庆笑着说:“这不是还没走嘛。这样,大队要在车间门口设立一个举报箱,专门举报政府的。马队对我不错,但是我怕在我改判这个期间有人举报我跟马队的关系不正常,让人家马队跟着受牵连,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我不好出面,只好求你帮忙了。”说完,把烟点上,不抽,在空中画圈儿,钱广的眼跟着元庆手里的烟画圈儿,一个劲地咽唾沫:“哥,我全听你的。让我写举报信?我举报马队还是举报你……乱,要不就是举报别的队长?”元庆正色道:“举报马队。但不是真正的举报,不痛不痒地‘戳’一下,也好堵住别人的嘴。” “我明白了……”其实钱广还是不太明白,“我就说犯人们私下议论你跟马队是亲戚……” “别这么写,”元庆丢掉烟头,塞给钱广两盒烟,“应该这么写:尊敬的刘大队长,我是一名在押犯人,经过我的调查,现本中队犯人元庆与本中队中队长马云的关系非常微妙,似乎有内外勾结之嫌……然后你再模仿孙奎的口气,歌颂一下党的劳改政策……” “孙奎什么口气?”钱广揣起烟,眼睛放出熠熠的光,就像一只刚刚出洞的老鼠,“模仿得必须像!” “孙奎在跟政府说话的时候,口头语就是‘本犯’如何如何,这个一般人都不说。你明白?” “明白!”钱广咬着牙笑了,“他完蛋了,这就是标签,一拿一个死……刘大队长万一上火,把信给了马队,孙奎就算是摊上了。我还是不明白,你说咱这么做是不是挺危险的?万一刘大队长真的调查你和马队……不能,你们之间本来就没事儿,可是……万一这封信扣在大队了,落不到马队手里,咱们也是白费劲……还有,人家一对照笔迹,还不得露馅?不能,这封信见不得阳光,写信的变化笔迹……” “你太聪明了,”元庆拍了钱广的肩膀一巴掌,“回去写吧!别让人看见,写完,出工的时候投进举报箱。” “没问题,都咱的!”钱广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元哥,出去以后你带我混怎么样?” “真他妈不卫生,先混出去再说!” 回值班室的路上,元庆想,除非我出去以后找到好工作,不然真混,钱广就是我身边一个最好的“跑堂儿”。 第二天,钱广那个组上中班,半夜回来,一进门就冲元庆眨巴眼,一脸媚笑,元庆点点头回去睡觉了。 这些天,元庆开始看《孙子兵法》,经常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朗声念叨:“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将者,智、信、仁、勇、严……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因利而制权也……”常常让人怀疑他也想步世虎的后尘。 六月底接见的时候,胡金来了,元庆这才知道,前一阵子胡金被人打了,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院。 问他是谁打的?胡金摇头:“我也不知道,打我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大勇的人?吴长水的人?不知道。” 元庆估计绝对不会是大勇安排的人,大勇的性格不是那样的,吴长水也不一定,元庆怀疑是万杰。 万杰是五一前后走的,他一年的刑期到了,据说他临走前盯着三车间的方向,狠狠地咬牙。 “大勇回家以后有什么动向?” “我派人打听去了,还没有消息。不过万杰的消息我有了。” “他还干‘皮子’?” “这个我不清楚,反正跟着他混的还是那帮‘皮子’。那几个‘皮子’有的混成*人物了,走到哪儿都有喊大哥的。万杰在这里面镀了一下金,更了不得了,名声‘造’得很响。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疯杰,就是很疯狂的意思。前些日子,他带着几个小弟砸了一个服装店,把人家的服装霸占了,店也成他的了,现在他准备开服装市场呢。有人说他要当那帮贩子的老大,现在狂气得很。” “你不要主动去招惹他,现在不是时候。” “我怕他主动招惹我呢……这个人很记仇的,一旦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去层皮。” “想办法躲着吧先,暂时咱们没有实力跟人家抗衡。” “我知道。”胡金的眼神飘忽,似乎没有方向感。 元庆嘱咐胡金以后当心点儿,不要乱动,一切事情等小满出去以后再说,转话问:“饭店处理了?” 胡金说:“真巧,我前脚处理了饭店,后脚就挨揍,饭店被他们给砸成了垃圾场,他们以为饭店还是我的呢。” 元庆问:“你把饭店处理给谁了?” 胡金扭着半边脸笑:“江姐,魏捷他老婆。妈的,查出来是谁打我的,不用我,警察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元庆的眼前一亮:“你是怎么跟他老婆拉上关系的?” 胡金矜持地把手一摇:“胡二爷想办的事情,没跑儿,老子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魏捷当所长了,对咱们是件好事儿。” 当年魏捷审问自己的一些镜头飘过元庆的脑海,元庆沉默了,好事还是坏事儿? 说到小满,胡金说,小满回家过一次,梁所长带他回去的,因为老满去世了。 元庆的心似乎麻木了,喃喃地说:“满大爷年纪那么大了,算喜丧呢……小满放下包袱了。” 胡金说,小满他妹妹小翠搬到岳水家住去了,她太孤单。岳水在跟小翠处对象呢,两个人很般配。 元庆说:“应该啊,她爸爸没了,哥哥又在坐牢,找个对象处着也挺好。” 胡金的脸又开始白,望着窗外墙头上的几株枯草,喃喃自语:“人生得意须尽欢,我指望什么欢?” 七月初的一天早上,中队开会。会上,马队简单强调了一下要加强狱内秩序,然后开始宣布任免名单,孙奎因为在处置夏世虎装神经病一事上措施不当,撤销积委会主任一职;因为穆坤明天到期,由刘德良接任打饭一职,值班室成员加上吴军……让元庆想不到的是,积委会主任不是天林的,而是自己。“因为元庆同犯表现突出,中队决定,积委会主任由元庆担任,吴军同犯接替值班组长。”马队最后宣布。 散会以后,元庆突然就感觉不得劲,去找天林,没等开口,天林说:“都行,反正都咱哥们儿的。” 元庆说:“这样也好。咱们三个的目的达到了就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商量着来。” 天林点点头,就说了一个字:“对。” 让元庆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元庆与天林形同陌路。因为一次帮派火并,元庆与对方代表天林谈判,尽管结果皆大欢喜,但是喝“和气酒”的时候,天林竟然说了这么一句:“你我之间其实很早就不是兄弟了,你为了自己能早一天出来,玩过我。” 小军搬到了值班室,住孙奎原来的那个铺位,孙奎去了刨床组,干夏世虎原来的那个活儿。 孙奎搬着铺盖往外走的时候,直戳戳地盯了元庆一眼:“小哥,我会记住你的。” 话音刚落地,就被小军捅了一拳,抽去脊骨的蛇一样蜷在门口,被德良用脚推了出去。 安顿好铺位,小军开始慰劳大家,刚拿出一个罐头,外面的铁栅栏就响了。 开门,马队让小军去喊穆坤出来,元庆这才意识到,穆坤要走了,慌忙往穆坤的监室跑。穆坤站在门后,跟几个犯人拥抱,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像生离死别。元庆拍拍穆坤的肩膀,想要说句什么,嗓子一堵,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德良走进来,从后面抱一下穆坤,转头对元庆说:“别难过,咱们都有这么一天。”元庆扳过穆坤的肩膀,默默地点点头,转身就走。穆坤在后面喊:“元哥,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前几天,元庆找过穆坤,对他说,你暂时找不到工作就去找扁铲,就说我说的,在他那儿干。 穆坤记下了扁铲的地址,问:“如果扁铲那边不需要人,我跟着胡金怎么样?” 元庆说:“你不要跟着他,他自己也没有活儿干了。” 穆坤知道元庆是怕他跟着胡金有麻烦,不提了,转话说:“德良也快要出去了,我们商量过,等你出去,我们跟着你。” 元庆说:“我出去还早。你最好能在扁铲那边先干着,实在不行就等小满,他也快到期了。” 穆坤还想说什么,元庆不让他说了,元庆自己的脑子也够乱。 马队在走廊上喊:“不愿意走是吧?那就再留几天?”元庆一把推出了穆坤。 第二十六章 曙光1 八月底,元庆接见,来的是爸爸和胡金。(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老爷子精神很好,说元庆的哥哥结婚了,嫂子是个南方姑娘,白白净净很能干,现在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就等元庆回家了。元庆问,嫂子孝顺不孝顺?老爷子说,很孝顺,就是担心你,她觉得你是个坐过牢的人,脾气不好,怕以后跟你不好相处。元庆摸着老爷子的手嘿嘿:“你觉得我的脾气好不好?”老爷子跟着嘿嘿:“还好,还好,你嫂子不了解你呢。” 问胡金,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胡金说:“小满昨天回家了,我去看守所接的他,其他的还那样。” 元庆问:“再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吗?” 胡金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一直不在家。我住在扁铲他奶奶家,是扁铲送我去的。” 元庆又问:“派出所没调查是谁把饭店砸的吗?” 胡金痛苦地摇头:“查出来了,是吴长水幕后主使,大勇新拉起来的一帮人干的。大勇学聪明了,找了一个小弟顶事儿,然后他出面赔礼道歉,赔了江姐不少钱……我不想跟他算完,找了肖卫东,肖卫东有点儿想砸大勇的意思,但是一直没有动静。我安排几个小弟去抓了他们的一个人,揍了一顿,不顶事儿,大勇太猛,我也不敢直接动他。我跟小满说了这事儿,小满不说话,两眼死直,跟死了一样。” “你去小满家住吧,”沉默了一会儿,元庆说,“现在他一个人住,你跟他住一块顺茬儿。” “我跟小满提过,可是他不同意。” “他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只是推我走……我走了,他跪在老满的镜框下面呆。算了,朱老货答应我去他那儿住。” “谁是朱老货?” “朱大志。” “哦……你住他那儿也好。等小满来看我,我劝劝他,有些事情该出面他应该出面的。下个月你帮他办个证明吧。” “不用办,”胡金说,“现在我跟接见室的队长很熟,我带他随时都可以来……对了,我哥哥说,一个叫穆坤的大个子过去找过我,说是你兄弟,有这回事儿吗?”“有,你不用管了,以后我对小满说,”元庆想了想,“你还是得经常过去陪陪小满,这小子一根筋。” 胡金说:“我知道。我去找了岳水,岳水今天带小翠回去了,晚上我再过去。” 元庆问:“大勇现在都跟谁在一起?” 胡金悻悻地说:“还记得庄世强这个人吧?他带着万杰投靠大勇了,现在是大勇的得力干将。大勇占据北山服装批市场,万杰在里面控制那些服装贩子,庄世强带着几个小弟当打手,强行推销自己做的假牌子上海裤子。大勇带着他以前的几个兄弟成立了一个运输队,不许别的车运货,垄断了货运这一块……其实他哪儿有车?也就几个有车的混子挂在他的门下,公司名叫‘勇航货运’,干杂碎营生呢。” 元庆皱了皱眉头:“政府不管吗?” 胡金一哼:“你以为现在还跟以前一样啊?全乱了……我的认为就是谁拳头大谁赚钱。” 元庆的脑子跟着乱了:“照这么说,等我出去,不这么干还不行了?” 胡金撇撇嘴,不说话,元庆继续哼唧:“咱也得跟上时代展呀……藏文生说,什么什么致使竖子成名来呢?” 胡金又是一哼:“装什么逼?意思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成霸王。” 元庆乜了他一眼:“我是老虎?” 胡金说:“不知道。反正大勇现在是老虎。他的一只手没了,外号‘瘸爪勇’,江湖地位直逼吴长水。” 元庆微笑着看胡金:“他的牙也没了,应该多加个外号,‘没牙勇’……你有信心弄挺了他吗?” 胡金瞅着自己的脚尖说:“你问自己吧。” 元庆还真的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声,然后在心里说,弄,不弄挺了他,我一出门,直接挺。 随便聊了几句,元庆回了监室,心情非常糟糕,不敢去想外面的事情。 第二天,小满来了。在接见室,元庆不认识似的看着小满,小满瘦得脱了相,一点儿没有他以前的影子。 小满还是很寡言,问了问元庆的近况,不说话了。 元庆说:“让胡金跟你一起住吧,互相有个照应。” 小满说:“不行,我以后不想跟他交往了。” 元庆问:“为什么?” 小满说:“卫东大哥昨天去了我家,跟我聊了很多事情,他说得很有道理,我不想在社会上混了……我爹死了,我不能让我妹妹跟着我担惊受怕,她受不了。”元庆不相信小满的话:“你就那么容易改变想法?”小满反问:“我以前有过别的想法吗?”元庆不想提以前他说的那些话了:“肖卫东都跟你说过什么?”小满摇头:“你别打听,反正没说你什么。”元庆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他不会说我什么,可是我想知道他说过别人什么!”小满看了看元庆执拗的眼神,摊摊手笑了:“你呀,呵……他说胡金了,胡金扯蛋。” “胡金怎么了?” “我不想说。” “你必须说!” “胡金去找过古大彬。” “什么?”元庆感觉自己的心被猛地攥了一把,“古大彬出去了?” “上个月出去的,”小满说,“他在家‘卧’了几天,直接去找了胡金……我听肖卫东说,胡金给他一把钱,打他走了。他没回家,又去了电机厂,找肖卫东,跪下了。肖卫东不认识他,问他是谁?他就说了咱们之间的关系,说扁铲挨揍,是他拿着枪去救的,然后就让肖卫东救救他,说他刚出来就被黄健明和大勇他们追杀……肖卫东让他先回家,自己直接去找了胡金,胡金把事情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肖卫东就提着一根棍子去找了古大彬,好一顿臭揍。肖卫东对我说,胡金这种人不能交往,属猪的,记吃不记打,他就不该接触古大彬。” “操,这么点事儿啊,”元庆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胡金跟古大彬又成兄弟了呢。” “那也不行,”小满的眼珠子瞪出了血丝,“我最看不起没有血性的汉子!” “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胡金对你的好处,别的不说,就说你被大勇打,他奋不顾身……” “不说他了。大勇已经重振雄风了……”小满将双手捂在脑袋上,用力一摇,“我盼望你能早点儿回家。” “听我的,”元庆拿过小满的手,合在自己的手上,“能活就好好活,不能活,混江湖!” “你早点儿出来吧。”小满低下头,轻轻出了一口气。 跟小满告别,走在回监室的路上,马队递给元庆一封信,是梁川寄来的。梁川回家了,无罪释放。 在信里,梁川说,他以前的工作丢了,现在摆了个小摊儿,卖裤头袜子什么的,日子还过得去。 最后,梁川写道:好好改造,监狱里也有亮丽的天空,我等你回来共同创业! 元庆想,卖裤头,创你娘的腚眼儿业啊? 回到监室,王二正扛着行李卷出铁栅栏门,一问,元庆才知道,敢情人家王二哥也到期了。 王二走出铁栅栏,隔着铁棍伸进手让元庆握:“小哥,社会上见。”哭了,满脸全是泪。 秋风开始凉的时候,中队又来了一批“新号儿”,四十多人,一水儿的小青年。元庆挑了一个身材像肖卫东,看上去很精干的小伙子,报上去,进了值班室。巧的是,这个叫孙洪的小伙子认识德良,一进门就喊大哥,眼泪汪汪的。德良说,孙洪是他的邻居,也是个“作”孩子,跟人打架把人的腿打折了,两年。说完,德良对孙洪说:“以后跟着元大哥好好混,只要别做不卫生的事情,大哥会好好待你的。” 孙洪一脸肃穆,表示决心如下:“以后我就是元大哥的人,牵马坠镫万死不辞,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这句话,让元庆直接把他归类到了钱广的行列。 过了几天,夏世虎回来了,除了眼睛有些呆,别的都还正常,身材依然铁塔,嗓音依然播音员,走路依然军人。回想起世虎在看守所时跟自己的那点儿交情,元庆跟马队说,让夏世虎打饭行不行?刘德良快要到期了,世虎这次回来接受了教训,以后肯定会好好改造。马队想了想,同意了:“就这样吧。这可是你提议的啊。你以后多多监督他的动向,万一他再犯老毛病,我连你一起收拾。” 元庆心想,收拾什么呀,我一个劳改油子,世虎一个金牌装逼犯,想收拾你还得费些心思。 世虎暂时跟德良一起拉饭车,来去无话,就像一个下放劳动的大干部。 回到监室,世虎也不闲着,学书法练绘画,偶尔来上几句英语,崇拜仙逝已久的藏文生,正式将装逼当成了一种职业。 有一次,一个曾经吃过他拳头的老兄故意让他出丑:“夏老师,英语的再见怎么说?”世虎张口就来:“好挖油!”因为“好挖油”还是“古得拜”,世虎曾经差点儿犯了动手的毛病,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对人家大度地一笑:“就按你说的,古得拜好了。” 从那以后,苦学英语就成了世虎在绘画之余的选项目,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比如,他竟然会说装逼的英语音:netbsp;月底,德良到期了,临走时攥紧元庆的手,抗联战士展望全国解放似的望着元庆的眼睛:“小哥,就等你了!” 元庆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忍着,点头唱道:“胜利在向我们招手。” 德良用力攥攥元庆的手,甩身,京剧老生一般翘靴而走:“曙光在前头” 第二十六章 曙光2 下过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元庆接到了裁定书:适用法律不当,撤销原判,伤害罪改判四年。:ap.整理|/\/\| 此时,元庆的心态已是相当沉静,各种各样的结果都在他的脑子里反复走过,他已经不在乎结果了,只要能够少判几年就行。这样的结果在元庆看来还算不错。元庆算了算,流氓罪两年,伤害罪四年,加起来六年,我已经“打”了一年多了,应该还有不到五年就出去了。出去以后我多大了?1984……1989,二十四了。不行,坚决不行,我不想成为老青年才出去,我要争取再减几年! 跟小军和天林偷偷在储藏室喝了一杯庆功酒,小军和天林异口同声地说:“再减两年绝对没有问题!” 元庆很激动:“你们俩铺下身子当地种,全力以赴帮我!”声音嘶哑得像挨了一石头的野猪。 小军对天林说:“他说这种话应该怎么评价?”天林说:“三个字,不卫生。” 不管卫不卫生,三个人商量好了,先帮天林减一年,再帮小军减一年,然后帮元庆减两年。 “散会”的时候,小军总结道:“只要不伤天害理,咱们就无孔不入,无恶不作。” 这句话让元庆琢磨了好几天,总觉得有毛病,问正在对着镜子练表情的世虎:“伤天害理和无恶不作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世虎想都没想,直接下结论:“pigsoffa1,杂碎。”元庆说:“夏老师,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世虎当即色变,大手一挥:“古得拜!” 年底,天林减了一年,剩下不到一年半了。 奇怪得很,大龙这种没长脑子的人也减了半年,这出乎元庆的预料,但这早在小军的预料当中。 小军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路数,大龙是个孙猴子变的猪八戒,别以为他傻。” 小军因为工作出色,被评为劳改积极分子,离减刑也不远了。 元庆记了一功,因为自从他上任,中队再也没有生打架斗殴,哄监闹狱的事情。 春天又一次来了,春风里,元庆感觉自己离大墙外面的风景越来越近了。 五一节那天,中队上分来了一个叫春宝的抢劫犯。因为春宝跟元庆是一个区的,元庆问他有没有小满的消息。春宝知道元庆跟小满的关系后,激动得脸都黄了:“哥你不知道,小满哥简直太牛了!刚出去那会儿还不显山不露水的,转过一年来,一下子就成老大了……” 春宝说,小满刚开始一直很少出门,有限的几次出来都是带着他妹妹还有一个叫小凤的漂亮姑娘。 后来,大家就再也没有看见小满的妹妹,只看见小满偶尔带小凤在公园里溜达,两个人很安静。 今年开春,小满跟胡金出现在社会上,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他们风风火火,四面出击…… 元庆没有让他继续往下说,一颗心就像被风鼓起的帆,膨胀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飘在了高墙电网之上。 1985年深冬,天林被减刑释放。 1986年春天,小军减刑一年。 1987年初秋,元庆减刑半年。 那个秋天的某一天,元庆跟小军躲在储藏室里喝酒,谈到与天林相处的那些日子,小军流了眼泪。 元庆第一次看见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流泪,不禁想起了某年秋天的某一天小满来接见,也流泪的情景。 小满苦相难看,扭着嘴唇说,小翠死了,死在岳水的怀里,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走得很安详…… 回想1985年的初秋,小满踌躇满志,这他的眼里,所有的江湖大哥都是一泡狗屎。 真快……元庆常常望着大墙外面那些自由的风感叹,这世界变幻无常,新老更替,风起云涌。 那些天,元庆经常做梦,梦里,小满披着的一件黑色斗篷在度中飘扬,宛如风中的旗。 如果把时针拨回到1985年的初秋,我们会看到这样一些杂乱的镜头:1985年冬天,小满跟在肖卫东身后,肖卫东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摇头,小满手起刀落,那个人倒在地上,砸起一层尘土;1986年春天,小满和胡金走进黄健明开的一家饭店,慢镜头一样,出门的时候,黄健明跟在后面,歪歪扭扭地倒下了,鲜血海胆一样在他的肚子下往四面八方淌;1987年春天,小满在一家高档饭店喝酒,身后站着一群年轻人,有大家认识的,穆坤、德良、老疤、钱广、孙洪,还有已经没人敢喊他的外号大腚的“表哥”……1987年秋天,小满手里提着一把砍刀,几个人在他的刀下呻吟,一个人在刀光中狂奔,那是大勇……这一战,奠定了小满跟大勇平起平坐的江湖地位。 下一个目标是谁?1987年的秋天,小满在风中狂笑:“大哥,跟兄弟充什么老江湖啊?早没你们的位置啦!” 这一年的秋天,胡金光着屁股站在海堤上,叉开双腿,对着大海宣布:“在外面混的,谁还没有个?老子就是个!” 这一年的秋天,扁铲意气风,站在一家大酒店的楼顶上狂呼:“我肖卫国有钱啦!” 这一年的秋天,肖卫东跟在小满的后面微笑:“我老了,满弟弟带我混吧。” 这一年的秋天,大龙骑在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上,沿着海岸线呼啸而过,带起来的风就像一把黑色的刀。 这一年的秋天,天林坐在一家工厂的门卫室,眼前全是吐出来的烟圈,一环套一环,脸上若有所思。 这一年的秋天,元庆蜷缩在铁窗下面,冲小军嘿嘿地笑:“咱俩会不会在同一天出去呢?” 元庆的这句话还在耳边响着,小军就走了,他到期了,因为他比元庆早进来一年。 第二十七章 小心翼翼入江湖1 1988年3月27日,元庆的生日,大墙内外,阳光灿烂。小说ap.文字版就在这一天的上午,元庆被提前释放。 跟在马队身后往监狱那道灰黑色的大门走时,元庆的心情异常平静,回头望望,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灰黑色的梦。 走出大墙,马队伸出双手按了按元庆的肩膀:“回去好好混,是个真男人就不要让我再在这儿见到你。” 元庆点头:“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照……”眼睛一下子直了小军站在门口的花坛边冲他微笑。 马队扫了小军一眼,想要打招呼,小军转身就走,元庆迅跟了上去。 马队表情怏怏地哼了一声:“这俩人早晚还得回来。” 在大墙外面的一簇冬青旁,元庆追上了小军:“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来的?” 小军一笑:“我是谁?” 元庆跟着笑:“你是个神仙……就你自己来的?” 小军说:“大龙去南方了,来不了。我没让天林和小满他们知道,他们还以为你没这么快就出来呢。” 元庆掀起自己的上衣嗅了嗅:“太臭了,找个地方洗洗澡……新衣服带来没有?” 小军提了提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在这儿。” 随便找了一家浴池,洗完澡,元庆换上新衣服,对着镜子笑:“哈,这才像个人样儿。” 小军点头:“就是头型不对,一看就是个劳改犯。攒着吧,半年内不要剃。” “现在都流行什么头型?”元庆历来对头型有讲究,他以前经常念叨,想要事成,先有造型,胡金说,男人得两头都亮,脚下是鞋,头上是型。扁铲也说,宁可筋骨断,头型不能乱。摩挲两下刚刮不久的脑袋,元庆又加了一句:“以前我是大三七,比较好看。” 小军说:“香港有个戏子叫刘德华,中分头型,你弄那么一个就不错。” 后来,元庆还真的想留一个刘德华那样的型,正要成型的时候,脑袋上挨了一刀,从此告别留长的想法,只剃光头。 小军的型不错,年龄大的人也许会有记忆:没有鬓角,头斜趴在头顶,像只茶壶盖。七八十年代的年轻农民大都是这样的型。后来也改了,跟元庆一样,只不过小军的光头不是剃的,至少中间部位不用剃了,他三十岁左右就开始谢顶,号称智商高所致。 站在浴池门口,小军说:“你先回家吧,改天我再来找你。” 元庆说:“不急。五年都过来了,就不差这点儿工夫了。咱们找个地方喝点儿。” 找了一家饭店,两个人坐下了,出来的时候都有些醉意。 沿着大街慢悠悠地走着,元庆忽然就感觉有些不适应。以前大街上没有这么多车呀,楼房也不是很多,街上的人流也不是这么多……以前街上飘过的全是蓝色黑色和黄色的衣服,现在不一样了,元庆感觉自己像是走在花丛中,甚至有掉进夕阳下的河里的感觉。 街道两旁的那些标语不见了,全换成了花花绿绿的广告,这样的景象,元庆在描写旧上海的电影里见过。 小军喝了酒,话有些多,不停地跟元庆絮叨社会的变化,感叹自己成了“老巴子”。 元庆嗯嗯着,感觉自己连“老巴子”都不如,整个是一个旧社会过来的人。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溜达到了海边。 天有些阴,海面跟天空连接在一起,从上往下看,原本汹涌的海面也变得平静。辽阔中,一些霉斑样的黑点在移动,那是远处的海鸟,近一些的海鸟纸片一样地飘摇在蓝灰色的天幕和海面之间。那些海鸟很自由,它们想不到,不远处有两个曾经非常羡慕它们的人。 海风很凉,一忽一忽漫卷而来…… 海堤上坐着两个孤单的身影,两个身影后面,有一群大雁在优雅地编队,长长的人字拉得触目惊心。 “大龙一门心思想财,天林在模具厂当门卫……”小军感慨地说,“他们出息不大。只有小满‘造’起来了。” “我知道。小满玩得好像路子不对,有点儿野,这很危险。” “他爹不在了,他妹妹也没了……小满一个浑身无牵挂的人,玩起来是很可怕的。” “所以咱们必须拉着他点儿,别再‘造’进去。” “是不是?” “是,”元庆一笑,“孙子曰,人之大事,死生之法,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是不是?” “先这么混着吧,来不及多想了,社会展的洪流滚滚汹涌,咱就是一块糟木板子,乱漂一气再说。” “你挺能想得开啊,”小军笑道,“不想去工厂当技术员了?” “不想了,”元庆的脸色凝重起来,“很多人盯着,我不得不考虑怎么才能活下去。” “想当老大?” “操,我还得有那个本事。” “泄气了吧?”小军眯着眼睛笑,“自己没有当老大的气质,还是找个好老大跟着吧,比如肖卫东。” 元庆矜了一下鼻子:“他?呵,五年前我可以跟他,现在我想让他跟着我。” 小军继续笑:“大浪淘沙啊……肖卫东还是肖卫东,可是在很多人眼里他已经不是肖卫东了。” 元庆点点头,忽然问:“杜三儿还是杜三儿吧?” “杜三儿?”小军一歪嘴唇,骂了一声“操”,“他过去多猛啊,提起来都佩服,可是监狱把他的英雄生涯画上了句号。” 元庆这才想起,几年前在监狱,有人指着一个干巴巴的老头模样的人对元庆说,那就是杜三儿。元庆根本就不相信,问都没问。现在想来,那时候杜三儿就已经看破红尘了……杜三儿“沉”了,很多当年的“大哥”都不见了……元庆问:“现在港上谁最‘猛呛’?” 小军微微一笑:“没有谁,你说你就是你,我说我就是我……真正有实力的人,从来不会浮出水面,只是在暗中博弈,对手是谁,各自心里清楚,外人看不出来,全他妈在背后使劲。谁要是浮出水面,那就算是混到头了,由不得你自己了,生死全看天命了……是不是?” 元庆有些听不明白:“那么谁在背后当老大?” 小军哼了一声:“我说是我,你会相信吗?” 元庆摇头:“你才出来几天?拉倒吧,吹牛很不卫生的。” 小军又笑:“很快你就知道我卫生不卫生了。你以为现在的江湖还跟五年前一样吗?严打吃过的亏你忘了吗?所以,严打教会了小哥们应该怎样做事儿……我前面已经跟你说得差不多了,将就你的脑子,你应该明白。说白了,谁要是明目张胆地在社会上混,那就不是真正玩的人,那只是一些冒充黑社会的彪子!真正有势力的人不踩他们踩谁?砸下去,政府称赞,百姓叫好,名声自然出来。那些假江湖,一旦被有心人盯上,那就离死不远了。派一个兄弟,一刀一枪,完事儿……混江湖,心要狠,脑瓜子要灵,眼光更要毒,抓住机会,一跃而起!” “乱,真他妈乱……”元庆摇手,“照你这么说,小满整个就是一个血彪子?” “差不多。我跟他不是很熟,只不过是出来以后受你的委托见过几面,不好多说,以后你把握他点儿。” “你快拉倒吧,”元庆说,“咱们以后都是好兄弟,一起做事儿。” “是不是?” “就是!”元庆有些恼火,“整天是不是,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小军又笑了,“记住我的话,这个社会不允许咱们这种人好好做人了,咱们必须走另一条路。” “不是社会不好,是有人逼!我听说了,大勇扬言,元庆只要出来,不出一个月,死。” “这才是真吹牛逼的,”小军轻蔑地弹了一下烟灰,“朗朗乾坤,他说谁死谁就得死?我还想让他死呢。” “你出来以后见过他?” “见过,还一起吃过饭。他请我,说了很多话,我不听他的,吃完饭拍屁股走人。” “你打算怎么办?” “弄挺了他!”小军狠狠地一咬牙,“五年前我就想弄他了,这次正好是个引子……别说这些了,你该回家了。” 元庆摸着膝盖站起来。海面跟天边的交接处已经很分明,上面是一片巨大的红,下面是一片无边的黄色波浪。 回回头,路灯已经亮了,一些看不到顶的高楼灯光璀璨,暗黑的天幕衬映下,整座城市显得诡秘莫测。 送元庆上车的时候,小军说:“不要想得太多,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咱们就是那块阴影。” 第二十七章 小心翼翼入江湖2 一个月后,元庆喊上小满,去了扁铲开的那家号称世界5oo强企业的贝雕画作坊卫国工艺美术厂。小说ap;在这之前,元庆一直没有跟小满聊过外面的事情,小满也不提,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默契。 小满忙,整天不着家,元庆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不打听。 胡金住在小满家,不太出门,除了找元庆聊上几句天就是研究菜谱,貌似很懂得生活。胡金的打扮很前,上身是一件深蓝色日本旧西服,短得能露出腰带,下身是一件冬天里煤矿工人才穿的黑棉裤,裤腿用两根黄丝带扎着,头一丝不苟地梳成老电影里汉奸那样的中分,中间的那条杠子像是用笔画上去的。经常有一些混混模样的人来找胡金,胡金的脸上没有表情,简单说几句,然后冲门口努嘴。据说那些人大部分是万杰现在的兄弟,想改换门庭,胡金对他们不感兴趣,只对他们带来的钱感兴趣,让岳水一笔一画地记在一本破本子上。对此,小满很不高兴,但又不阻拦,只是说胡金不卫生。元庆不以为然,小满说,古人连名字不好听的泉水都不喝,宁肯渴死。 岳水对元庆说,胡二爷现在很“涨颠”,排头拿得足,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不换,经常说自己是杜月笙。 元庆很少跟胡金谈外面的事情,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说多了大家都容易乱脑子。 古大彬没有露头,托人给元庆捎来一包钱,三千,说他在外地,回来以后亲自过来。元庆把钱给了老爷子,没提是谁给的。 元庆想,古大彬,这次老子认清你是个卖什么果木的了,给钱行,别的免谈。 小军去了南方,带着几个以前跟着他的兄弟,小军跟元庆说他是去找大龙的,大龙在广州跟一个兄弟倒卖摩托车。 天林偷偷告诉元庆,小军是买枪去了。 天林前几天来找元庆,一身蓝色工作服,看上去是一个健壮的,有些憨厚的电工。元庆去胡金那边喊出胡金,给两个人做了介绍。天林请大家出去吃饭。吃饭的时候,大家似乎都在回避混社会这个话题,只谈将来,不谈现在。元庆心里明白,大家的心中都存着小军,小军不带头说那些话,大家说了也没有意思,经过一场“改造”,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天林说他打谱辞职,元庆说,好,那就好。 天林问胡金现在干什么,胡金说现在“卧”着,准备以后开家饭店。天林笑道,我跟着你干吧。 胡金说,不行,好兄弟是不能一起做生意的。天林说,反正你们谁混得好,我就给谁当跟班的。 那场酒喝得有点儿没趣,元庆觉得天林说话很虚,似乎没有以前在监狱时那么直爽了。 回家的路上,胡金说:“元庆你看好了,天林要是能跟咱哥们儿成为生死兄弟,杀了我都不信。” 卫国工艺美术厂在郊区的一个废旧厂房里,坐几站车,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 下车,沿着土路走,元庆憋不住问小满:“大勇被你砍了以后,再没有露头吗?” 小满蔫蔫地说:“再也没见着他……估计他不会罢休,早晚还会出来挨揍。” 元庆问:“他的那个什么货运公司呢?” 小满说:“被我砸了。” “他的人呢?” “散了。有的就此丧胆,不敢混了,有的跟了庄世强和万杰,还有的跟了吴长水,估计身边剩不下几个了。” “当初你跟肖卫东出去办事儿,你把谁给砍了?” “电机厂的厂长……这事儿你别问了,以后告诉你。” “黄健明残废了?” “没有,肠子截了几段,我是用弹簧刀捅的……他现在整天藏在吴长水那边,成乌龟了。你别问了好吗?” “别的我就不问了,”元庆笑了笑,“我就问你一件事儿,你跟大勇是怎么搓上火的?” “他早就该死了,”小满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去年夏天,我跟表哥在老疤开的一家游戏厅打游戏,一个小混子跟表哥抢,被我踢了一脚。他喊人来了,来的是大勇手下一个叫二斌的彪子,这小子认识我,想走,我不让他走,一个迷汉装什么小哥?我掐了他两把……他要是不提大勇这个名字我还不揍他,他仗着后台是大勇,说话很不卫生,被我三拳打晕了,我让老疤的人把他从楼上丢下去了。不一会儿,大勇带着一大帮人来了,都拿着刀。我怕这个?抽出刀就上!这帮孙子还真有几个亡命的,硬上,砍倒几个就老实了。大勇拿着一把破喷子冲我楼机子,也该当他倒霉,没响,他跳楼,我追上去,几个小子阻拦,全被我砍倒了,大勇挨了一刀,我没追上……” “好了,我不问了。”元庆瞥一眼小满铁青的脸,转话说,“肖卫东不上班了?” “被厂里开出了……” 小满说,那年秋天,肖卫东喝醉了,拎着一根棍子把厂里所有的办公室都砸了,说这个厂“变修”了,喝工人的血,吃工人的肉。保卫科的人出来围攻肖卫东,肖卫东丢下棍子,冲进伙房拿出两把菜刀,追得那帮民兵满厂区跑。肖卫东将两把菜刀插在裤腰上,跳上一个开会用的台子,列宁演讲那样,挥舞双臂,大呼小叫:“工友们,资本家残酷压榨咱们的血汗,咱们必须跟他们进行严酷的斗争!”警察来了不管用,没人敢上去拉他。魏捷把元庆的哥哥请来,好说歹说才把肖卫东劝下来。警察没敢拉肖卫东去派出所,怕他在那儿再酒疯。 第二天,肖卫东醒酒了,去找厂长,道歉,并要求给他们车间的工人涨工资,厂长没答应。 晚上,肖卫东又喝酒了,小满碰见,一听肖卫东说要去厂里领导工人闹罢工,跟着他就走。 两个人走到半路,碰见厂长,肖卫东拦住厂长,刚要对他实施无产阶级专政,厂长先被小满的刀“专政”了。 肖卫东喝了一宿酒,第二天一大早拎着一只喇叭,想要去厂里宣讲政策,继续动群众,半道上得知自己已经被开除了。 肖卫东彻底醒酒,找到躲在扁铲姥姥家的小满,两个人惺惺相惜,聊了整整三天,出来的时候,四只眼全都红成了兔子。 “卫东大哥现在干什么去了?”元庆问。 “在扁铲厂里干了几天,嫌活儿太娘们儿,走了,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扁铲的生意还好吗?” “据说不错,”小满哼了一声,“假的。肖卫东说那都是假象,他说,那些贝雕画糊弄乡下人还好,往城里的大商场送,没人要。扁铲在外面吹牛,说他的画儿出口日本和南朝鲜,肖卫东说,吹牛逼也不知道害臊,那些破画儿连省都出不去,还出国呢。也确实,扁铲送到南方的一批画儿被人家给送回来了,堆得满院子都是……不过咱不清楚他的底细,外面传说他是咱们那一带的富,谁知道呢。” 元庆皱着眉头笑:“富现在肯定谈不上,将来就不一定了,因为他新收了一员大将。” 元庆说的这员大将姓夏,名世虎,江湖绰号吓死虎。 元庆刚回家没有几天,世虎就出狱了,打听着来找元庆,央求元庆给他找个工作。 元庆想来想去,考虑到世虎在劳改队里练过几天绘画,一下子就想起了扁铲。 见不着扁铲,元庆就写了一封信,让世虎带着信,去卫国工艺美术厂找肖厂长。 世虎捏着信,一脸矜持,两眼放光:“我是个艺术家,他要是安排我干磨工活儿,我不干,要干就干副厂长。” 把这事儿对小满一说,小满大笑:“世虎是不是在看守所装逼,被大勇好一顿收拾的那个大个子啊?” 元庆说:“就是他,不过他现在装逼的境界比以前高了一个档次,扁铲需要这么一个人。” 元庆赞扬夏世虎装逼有了境界,并非空穴来风。据说,世虎回到社会以后,绝口不提他那段不堪回的历史,有不开面的人问起,他总是说,连队有机密任务,我去执行了,不能随便说。这就更有装逼嫌疑了,了解他历史的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夏装,可是喊不出去,估计是跟夏天的装束有关,让人犯迷糊,音也不是很响亮的缘故。世虎也不太满意这个外号,连吓死虎都不如,再说他也不承认自己装逼,他认为,装逼的最高境界不是这样的,应该有藏文生那样的文化,胡金那样的口才,再配上一副播音员嗓子,偶尔来上一句英语才行。 世虎这一不承认不要紧,反倒让大家肃然起敬:谦虚,谦虚啊,这才是真正的装逼犯啊! 一时间,街头巷尾谈夏色变,惊为天人,见了他就想跑。世虎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此中高人。 世虎应聘卫国工艺厂副厂长成功之后,改了名字:夏提香,有人说这个名字是扁铲帮他起的,提香是一个外国大画家。 元庆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夏提香整天提着一只大皮箱,跟在扁铲后面“跑业务”,号称夏副总。 一天,天林在路上遇见夏提香,刚想打声招呼,夏提香当头就是一句:“朋友,hodoyou?”天林落荒而逃,夏提香微微一笑,踯躅前行,内心泛起一阵孤寂,高处不胜寒哦……多年以后,夏提香跟号称开拓型企业家的扁铲在电视上指着一盒什么药,高谈阔论,大谈“增粗、增长”,唾沫星子连镜头都喷模糊了,台下观众虚汗淋漓,大气不出一声,眼睛瞪得就像乒乓球。天林擦着冷汗对元庆说,这俩奸贼绝对有前途,玩挺了比尔盖茨不在话下,港上最著名的大忽悠和港上最著名的装逼犯联手打造,天作地和,古今绝配,买卖不都不行。 扁铲也改了名字,现在叫肖梵高,估计是根据国外那个割耳朵的彪子画家起的,自称画痴,其实连国画跟油画的区别都弄不清楚。 二十年后,当踌躇满志的肖梵高被社会上风传为港上第一黑老大时,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艺术家怎么会跟黑社会联系起来。 正如二十年后,夏提香漫步美国华尔街大道,沐浴香风金雨,回想自己当年在监狱被人围殴一样,深感不可思议。 第二十七章 小心翼翼入江湖3 路边一棵树上蹲着一只乌鸦,元庆冲它吹了一声口哨,乌鸦蛮横尖叫,让元庆想起夏提香的那些令人犯迷糊的英语。小说ap;说到大龙,小满说,那是不个不错的兄弟,怕我出事儿,每天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看看,直到感觉我没事儿了为止。 元庆问,大龙倒腾摩托车,没弄个店面什么的? 小满说,不敢,这算投机倒把呢,得偷偷摸摸干,属于“戳狗牙”。 一路闲聊,两个人走近了卫国工艺美术厂。 元庆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提着一只皮箱,正往厂门口停着的一辆大头车旁边走的夏提香。 提香哥西装革履,领带飘扬,大背头油光瓦亮,阳光下就像神仙头顶上的那圈金光。 元庆噘嘴指指夏提香,冲小满一笑:“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听见这边有人说话,夏提香姿态优雅地站住,手搭凉棚往这边一瞅,搁下皮箱,惊呼:“恩人来了!”张开双手等元庆过来拥抱。元庆站着不动,心想,装逼你也看看对象呀,老子让你装不成。双方正在对峙,小满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夏彪子,过来请安!” 夏提香冷不丁打个哆嗦,定睛一看,是小满,腰板顿时塌了半截,提起皮箱过来了:“二位,想死我了。” 元庆伸出一只手让他握了握,笑道:“夏副总这是要去哪里?” 夏提香一笑:“市委要开利用咱这个厂子,我受肖厂长委派,过去知会一声,我们不答应。” 小满说:“你是市委书记他爹吧?” 夏提香预计接下来小满要关照他的屁股,提前闪到一边,冲大头车里的司机一摆头:“等我片刻。二位,进厂一叙。” 进了一个满是垃圾的大院,夏提香将元庆和小满往一间门口用油漆字写着“老总办”的屋子一让:“这是我跟肖总的办公室,肖总不在,我主持工作。”屋子里全是香蕉水的味道,元庆退了出来:“算了,不坐了,等老肖回来,你让他回家一趟,就说我找他。” “那就不在这里坐了?”夏提香矜持地点了点头,“也好,咱们去接待室聊,顺便吃个便饭。” “不用了,”看“老总办”都这么个档次,元庆估计接待室没准儿是个猪圈,“我们还是回去吧,不麻烦你了。” “那儿的话这是?很不卫生嘛。”夏提香不由分说,一把将元庆推出了“老总办”。 接待室是一间教室样的大房间,四周摆着一圈长条板凳,中间是一张油渍麻花的圆桌,几个灰头土脸正在稀里哗啦往嘴里扒拉面条的女人见夏提香进来,见到猎枪的兔子一样,一哄而散。夏提香走到一个小窗口,冲里面打一个响指:“四菜一汤,两瓶白酒。” 既然进来了,元庆又不好说什么,讪笑一声坐下了。 小满想走,被元庆拉到了身边:“你平常不在家,咱们正好聊聊。” 酒菜上齐,夏提香打开一瓶白酒挨个杯子倒:“企业暂时困难,招待不周,万望海涵。” 小满说:“早知道这样,你跟着我们走好了,我请你去市委食堂吃标准宴。” 夏提香不慢地扫了小满一眼:“三十年河东又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早晚我请你们参加中南海国宴。” 元庆干了一杯,对夏提香说:“你忙,我跟小满聊一会儿。”意思是让他回避。 夏提香将脚下的皮箱提到腿上,一拍:“你们聊你们的,完事儿我直接去市委,咱们顺道儿,我有车,有司机。” 元庆不理他,问小满:“年初的时候,胡金过去接见,我听他说,大勇带着万杰和庄世强投奔了吴长水,有这事儿?” 小满说:“你还是别问了,提起他我就没有情绪……我真不理解,就这么个要脑子没脑子,要魄力没魄力的迷汉,他当年怎么会‘造’出那么大的名声来呢?当年连小军都在他的下面,操。算了,我还是跟你说了吧……是这样,大勇被我灭了威风以后,反扑过一次。那天我跟岳水去陵园看我妹妹,正在烧纸,山坡上下来几个人,有几个家伙的手插在前襟里,估计里面有枪……当时陵园里很多人,我料定他们不敢玩野路子,也知道要跑的话,不但前功尽弃,还容易给他们杀人的胆量。所以我就让岳水老实呆在那里,迎着他们上去了……” “满弟弟,你傻……”夏提香刚要插话,元庆一个冷眼递过去,夏提香当场噤声。 “夏彪子,你再跟我装逼,我这就让你在厂里当**,信不信?” “说你的,”元庆拉了拉小满,冲夏提香一笑,“夏哥别介意,他就这脾气。” “那几个迷汉当场就愣了,”小满喝一口酒,继续说,“我趁他们愣神的时候,直接靠上去,抓住一个迷汉的手,带出了他的枪,是一把胡金那样的破喷子,我抓着他的手,把枪顶住我自己的头,让他开枪。我知道,这种破枪反应慢,万一他想搂机子,我可以直接放倒他,拿他当挡箭牌……有几个彪子吓傻了,往后退,我问拿枪的彪子,你不敢是吧?那个彪子手哆嗦,直瞅旁边一个叫蜷毛的小子,蜷毛被我砍过,当时号称大勇的第一杀手。我以为蜷毛会拿枪打,或者抽出刀砍我,可是他没动,对我说,小满哥,拉倒吧……” “不能拉倒!”夏提香高叫一声,“关键时刻,表现身手,强者气度必须体现!” “怎么体现?”元庆知道夏提香又要装逼,想看他怎么个装法。 “simp1e,”夏提香咳嗽一声,慢慢站起来,对着眼前的空气说,“兄弟,带上你的人马,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下次再犯,决不饶恕!” “我去你娘的吧……”小满“噗”地把刚喝进嘴里的酒吐了出来,“二哥说得果然不假,这他娘的绝对是港上第一装逼犯!” “提香兄,我建议你不要说话了……”元庆忍住笑,拍拍小满的后背,“你继续。” 小满笑够了,拧一把嘴唇接着说:“我一看这个情况,咱也别‘抻’了,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我说,你回去跟大勇说,感到寂寞的话就过来找我,我随时奉陪。我跟你们没有仇,我跟大勇的事儿是我跟大勇的事儿,你们最好别掺和。蜷毛说,小满哥你不知道,我们只不过是过来跟你谈谈,没有帮大勇的意思。我说,你们跟我谈不着,要谈的话,让大勇来找我……后来,大勇就跟了吴长水,就这样。” 估计大勇基本上算是“沉”了,元庆说:“大勇曾经扬言要弄死我,现在,他是不是可以忽略不计?” 小满摇头:“不能这么说。你想,他敢把自己的手都不要了,心肯定不是一般的狠,有机会还是得反扑。” 想起大勇当年的这码事儿,元庆的心沉甸甸的,不想研究他了,转话说:“听说卫东大哥要跟着你混?” 小满笑了:“听他瞎说……老小子贼心不死呢,还想回厂领导罢工,说他要当新时代的文谦祥。” 元庆跟着笑了:“还他妈文谦祥呢,我看他就是个酒彪子。” 小满点头:“对,这家伙好酒呢,现在是跟大宝齐名的俩酒彪子……对了,大宝现在成肖卫东的跟班了。” 小满说,大宝他妹妹跟肖卫东是同事,当初也在电机厂,是个仓库保管员,因为偷厂里的手套和面纱,被厂里开除了。大宝打听到肖卫东是那个车间的主任,提着一挂肉去找肖卫东,谁知道肖卫东已经被开除了。听说肖卫东要当“工运领袖”,大宝吃多了壮阳药一样兴奋,非要当肖卫东的马前卒不可。肖卫东将他拒之门外,大宝干脆使了一招程门立雪,肖卫东扛不住劲了,开始接纳。一来二去,两个人就“黏糊”上了,经常在一起喝酒。肖卫东现在的性格变化很大,以前目空一切,别人跟他打招呼,他用鼻孔看人,现在随和得像个老迷汉。 元庆问:“大宝也不混了?” 小满说:“他本来就不混,一个老妖怪罢了。现在他不让别人喊他宝叔了,那样显老,喊宝哥,有那样年龄的哥吗?” “一个醉醺醺的老混子整天跟在身边‘隔应’人,街面上没有笑话肖卫东的?” “谁他妈笑话谁呀,”小满摇了摇手,“你家老爷子经常说,这年头坏人好人分不出来了,何况一帮无业游民。” “我觉得你们说的不对,”夏提香在一旁插话道,“我认为,打打杀杀的都是坏人。” “你没打过人吗?”元庆笑道。 夏提香的脸红了:“那是公元前的事情了……刚才满弟弟说的那事儿,我觉得对方就是坏人。” 小满一矜鼻子:“你才知道?所以我说,必须打,以暴才能制暴。” 夏提香忽地站了起来:“我一个战友在警备区,改天我请他拉一个连来,一水儿的农村兵,半自动、手榴弹,弄不死他!” 小满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抬脚就踢,夏提香早有准备,急转身,撒腿就跑,皮箱摔在地上,跟着他嗖嗖地滚。 元庆刚要喊他回来拿皮箱,夏提香就被一个人撞了个趔趄,定睛一看是气喘吁吁跌进来的岳水。 小满皱皱眉头,歪着脑袋问:“有事儿?” 岳水叫声“哥”,直接歪在了地上:“胡金被人给砍了……” 第二十八章 乱中取胜1 小满冲元庆一点头:“终于还是出事儿了……”站起来,绕过岳水,一把从门后揪出了夏提香,“送我们回去。:ap;文字版” 夏提香的脸色黄,两眼惊鼠似的踅摸架着岳水走过来的元庆。 元庆没有看他,半拖半抱地将岳水掖进门口那辆大头车的驾驶室,上车,回头冲夏提香喊:“借你的车一用!” 小满将司机拽下来,自己坐到驾驶位,大头车“嗡”的一声冲上了厂房外的那条土路。 “岳水,别害怕,慢慢说,怎么回事儿?”元庆点了一根烟,插到岳水的嘴里,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说那么多!”小满将车开上一条柏油路,猛踩一脚油门,“就说胡金现在哪里!” “在他原来的那个饭店……”岳水嘴角的烟被血水湿透,丢了烟,兔子吃草似的磕巴牙,“他起床以后过去找元哥,没找着,拿了一把钱要出门,我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去打个人情。本来我想劝他别出去,一想,他不会听我的,我就跟在他的后面……他进了现在叫民安酒家的那个饭店。我觉得没有什么事儿,警察家属开的店……我正要往回走,看见表哥和穆坤他们往一条胡同里走,我就喊住了他们……” “别那么罗嗦,你就说胡金的事儿。”元庆恶狠狠地打断了他。 “我们正站在胡同口说话,就看见胡金从饭店跑出来了,一身血……” “这个**!”小满狠狠地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痰。 “我们就知道出事儿了,呼啦一下冲出去……”岳水摸一把胸口,接着说,“刚冲到门口,穆坤就被从里面追出来的万杰迎面砍了一刀,穆坤往后跑,表哥让大家都跑,我们就跑,剩下德良往里冲,也被他们的人砍倒了……我跑进一条胡同,刚要想办法回去看看,就被万杰堵在了里面,这时候老疤来了,在胡同口拿着枪……万杰直接爬墙跑了。老疤让我赶紧想办法找你们,我就跑,被一个小子砸了一砖头。” “老疤开枪没有?”元庆问。 “没有。老疤出现得很吓人,老虎一样地吼,他好像认识万杰,一亮枪,万杰直接爬墙……” “妈了个x的,老疤这个‘二唬头’……你怎么不先去救胡金?”小满又踩了一脚油门。 “不用救了,我跑的时候看见孙洪带着几个兄弟冲过去了……还有,穆坤说,他带人去砸了古大彬刚开的饭店。” “没问你那个!”小满冲元庆一撇嘴,“我安排他去的。” “古大彬出来追,被穆坤打倒了……我不说了。哥哥们,咱们先去民安酒家看看?” “不用去了,”小满放慢了车,“二哥,咱们直接去‘捂’万杰?” “他傻吗?”元庆一哼,“早他妈跑了……先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再说吧。” 车开到民安酒家西边的那条路口,元庆按了按小满的肩膀:“你赶紧回家,别让万杰去那边闹妖,我去饭店看看。” 下车,不放心,元庆回手拍了拍车门:“哪儿也不要去,出事儿了,警察也不会闲着。” 车开走了。元庆点上一根烟,从鼻孔里呼出来,转身往民安酒家方向走。 一辆警车呼啸着擦过元庆,在饭店门口停下了。 元庆站住,静静地注视着饭店门口。 几个警察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后面跟着的竟然是肖卫东和大宝,两个人笑咪咪地跟警察说着什么。警察上车,冲肖卫东和大宝挥了挥手,警车开走了。肖卫东推一把大宝的胸口,哈哈大笑。大宝揪下自己的上衣,提在手上,光着一身白塌塌的赖肉进了饭店。 肖卫东在门口踌躇一下,一眼看见了元庆,一愣,水兵打旗语那样冲他比划,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元庆走过去,冷不丁被肖卫东抱住了,满嘴酒气:“亲兄弟!早知道你回来了,可惜我去了外地……” 元庆挣脱开他的搂抱,问:“刚才这里生什么了?” 肖卫东嘟囔一声“这位弟弟也开始拿架子了”,打一个酒嗝,把手在眼前扇扇子一样地摇:“没什么,没什么,几个兄弟闲得蛋疼,在这儿比划了两下……我跟大哥宝正在里面吃饭,外面闹得揪心,出来一看是胡金让人砍出去了,我就跟大哥宝教训了他们一下……” “大哥宝?你是说大宝吧?” “嗯,大宝,宝叔……呃,现在他不叫宝叔了,自己起了个外号,大哥宝。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在这儿喝酒,过来看看你,顺便问问胡金的情况。” “胡金没事儿了,脸上挨了一刀,被小满的几个兄弟送去医院了……”肖卫东搂着元庆的肩膀往饭店里走,“我算了算,咱哥儿俩得有五年多没见面了……以前我给家里写信说我上了老山前线,那是撒谎,我跟你一样,也在坐牢……往事不堪回!眨眼之间,你和小满都长大了……小满现在是穿着裙子放屁,‘哧哧’起来了。不过我佩服,这小子是条汉子!咱们院儿里出来的都是汉子,你,我,小满……” 元庆站住了:“东哥,我就不进去了,你跟大哥宝接着喝,我去看看胡金。” 肖卫东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元庆的手被他攥住,动弹不得:“瞧不起‘老货’是不是?” 元庆无奈,只好被他牵着往里走:“哪儿的话呀东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谁是大哥?大哥在这儿!”一声洪钟般响亮的怒吼在一个单间门口响起,“在我大哥宝的面前没有别的大哥!” “呦,是宝叔啊……”元庆的这声招呼还没打完,大宝就不乐意了:“宝叔?大哥宝!” “大哥宝,大哥宝,”元庆想要跟大宝握手,被肖卫东拉到了身后:“大宝,别他妈装逼行不行,知道这是谁吗?” “没见过,估计是元庆小哥……”大宝面相滑稽地一变脸,“你是我大哥,我是你的小弟,行不?” “大哥宝这是折我的寿呢。”元庆说完,心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小弟,不等在外面混就让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三个人进单间坐下,大宝边倒酒边说:“元小哥刚才没看见,那叫一个血腥,跟刘兰芳评书里说的一样,菜刀与棍棒乱舞,鲜血和惨叫一色……还有什么来着?不行,玩这个咱不行。卫东,跟着你弟弟的那个大个子画家叫什么来着?他行,说话一套一套的……以后我大哥宝坚决跟暴力绝交,争取在有生之年混成个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有档次的‘四有’好老头儿……赎罪,这个词用在我的身上不为过吧?” 肖卫东跟元庆干了一杯,捏着下巴看元庆:“你行,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看眼神就知道,你是个真玩的。” 元庆的脑子里装着胡金,又担心小满沉不住气,想走:“东哥,我连干三杯就走,真的有事儿。” 肖卫东把头转向了大宝:“大哥宝,你跟元庆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儿,让他放心。” 大宝灌一口酒,咧着蛤蟆大的嘴说:“简单!大哥宝横行江湖三十年,比这血腥的场面见了不下五千次……是这样,我跟卫东这里正喝得高兴,外面就咕咚咕咚地跑人,我俩出来一看,是万杰这个‘皮子’在追着胡金砍。我抓着一根凳子就冲上去了,万杰以前跟着我混过,哪敢跟我叫板?那几个小x孩子一看是我大哥宝,连手都不敢还,直接跑人,一个小子跑慢了,被卫东一个倒勾‘绰’出了窗外……” “操,你说的那是马拉多纳……放心了吧元庆?”肖卫东又举起了杯,“好好坐会儿,完事儿咱们一起去看胡金。” “也好……”元庆心说,东哥你的脑子不怎么跟趟呢,我是怕这事儿吗?我是担心小满呢。 “元小哥,不是大哥宝我跟你吹,当年我扛着一把铡刀,从火车总站杀到板桥坊,一路惨叫一路血……” “关了吧,”肖卫东瞥了大宝一眼,“那是你?那是人家徐大有好不好?操你那个老娘的,我看你快赶上夏提香了。” “大有?他早就死了!严打的时候给‘巴勾’了……不信你问元小哥。” “我不知道。”元庆说完,在心里骂了一声操,人家大有办那事儿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跟兄弟打什么马虎眼啊。 “你怎么会不知道?”大宝的话刚问完,外面就有人喊:“元庆,二弟!元庆二弟,你在吗?” 古大彬?元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桌子被带了一下,一个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肖卫东一怔,猛地拉了元庆一把:“别动。” 元庆坐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盘炒鸡蛋,似乎是在琢磨它的做法,计划着怎样去跟古大彬周旋。 外面还在喊:“二弟,你在哪个房间?” 大宝皱着眉头问:“是不是古大彬?” 肖卫东一咬牙:“找死来了他!”忽地拉开了门,“古大彬,滚进来!” 额头上顶着一个紫红色大包的古大彬一看喊他的是肖卫东,下意识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东哥,你在这里?” 肖卫东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冲他勾:“过来,你过来,哥哥跟你亲个嘴。” 古大彬犹豫着,还是往这边挪了几步:“哥……我找元庆,你看没看见他?” “你***眼瘸?”肖卫东猛地一烟头摔过去,“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 “呀,元庆!”古大彬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笔突然描了一下,“二,二弟……” “别哭啊大哥,”元庆轻轻一捏肖卫东的胳膊,走过去扶了扶古大彬,“受什么委屈了这是?” “没,没有……”古大彬抓住元庆的胳膊不住地摇,“二弟,你长高了,也长壮了……” “马马虎虎,还行吧,换换水土好养活,”元庆边胡乱应承边往单间那边拉古大彬,“进来坐下说话。” “不了,”古大彬偷眼一看肖卫东,“卫东大哥对我有点儿成见呢……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就在这儿说!”大宝摔出来一个酒瓶子,酒瓶子撞在墙上,没破,骨碌骨碌在地上滚。大宝似乎有些尴尬,从桌子上又抄起了一个酒瓶子,作势要摔:“有我大哥宝在此,什么话不能当面讲?”话音未落,吧台上冲过来一个上身穿黑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条警裤的大个子女人:“大宝,别给脸不要脸好不好?要闹事儿滚出去闹!”大宝摇摇手,吐个舌头,对肖卫东说:“咱们不跟老娘们儿斗嘴是吧?” 肖卫东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放在桌子上:“江姐,没事儿,我们都是自家兄弟。” 江姐哼一声,京戏里穆桂英策马似的回了吧台。 大宝瞥一眼江姐,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大步跨过来,一把将古大彬揪进了单间:“你不是很猛吗?来,打我!” 古大彬看看肖卫东再看看元庆,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呀……大哥宝,我是来找我二弟谈事儿的。” 大宝还在硬着脖子,驴一样地往古大彬的跟前拱:“打呀?打不死我,老子这辈子就有地方吃饭了,来,动手,眨巴一下眼就不是爹娘养的……”“大宝,你以前就是这样混的吗?”肖卫东一脚将大宝踹回了座位,“以后你别跟着我了,去我弟弟那边,那边有专人教你装逼。” “东哥,不关大哥宝的事儿……”古大彬的话还没说利索,脖子上就挨了肖卫东一巴掌:“谁是你哥?” “别动手,”元庆隔了肖卫东一下,问古大彬,“有事儿吗?” “没事儿……”古大彬看一眼肖卫东,改口,“有事儿,我的店被人给砸了,是小满的人。” “哦,小满不够意思,”元庆一脸正经,“你没去找他吗?” “找了,他说那不是他干的,让我来找你要说法。” “操,小满什么意思嘛,肯定是他干的,”元庆想笑,小满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搞默契配合也没有这么搞的吧,差点儿误会呢,“你想,我刚回来才几天?我哪儿认识那么多小弟啊……呵,你还是找他去吧,他肯定会给你个说法,你是我们的大哥嘛。” “明白了……现在我就是你们俩手里的一只猴子,”古大彬猛然转身,“苍天有眼,江湖道义!” “大哥宝,什么是江湖道义?”元庆问闷头喝酒的大宝。 “江湖道义就是一个x,”大宝不抬头,“妈个巴子的,什么世道啊?装不成好汉就装迷汉,连我的脚后跟都不如。” 古大彬盯着大宝看了一会儿,冲肖卫东一抱拳:“卫东大哥,你在我的眼里永远都是大哥,我敬重你!” 肖卫东慢悠悠地直了一下腰:“没当着别人的面儿‘攒’你就算大哥了?滚吧,你个畜生。” 元庆貌似无意地嘟囔了一声:“大哥宝不是大哥呀……” 大宝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谁说的?”一只手又抄起了一只酒瓶子。 古大彬退到门口,冷眼看着元庆,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相信你会忘记自己当年的承诺。” 元庆不想跟他说什么,脑子里存了五年多的那块阴影中逐渐放大…… 第二十八章 乱中取胜2 架着烂醉如泥的肖卫东回到大院,天已经有些擦黑,胡金的影子在小满家的厨房里面晃。小说ap;这个混蛋又开始操练厨艺了,看来没事儿……元庆笑了笑,到底做过贼啊,人家这是挨打挨多,练出来了。 把肖卫东丢进他家的门里,元庆直接进了小满家,屋里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楚屋里究竟坐了多少人。 元庆咳嗽一声,刚要问小满在哪儿,一个驴一样粗的嗓子就叫了起来:“彪子什么愣啊?过来磕头!” 大龙?元庆扑拉一把眼前的烟雾,顺着声音一看,眼睛一下子直了香港影星成奎安嘛! 大龙烫了一个爆炸头,冷不丁一看就像顶着一个狂风中的鸡窝,脸比以前更长了,类似一只遭过霜打的冬瓜,两只眼球瞪得比牛眼小不了多少,大嘴抿着,就像便秘病人跟马桶较劲,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胸口敞着,两块青砖样的肌肉一抖一抖地冲元庆示威。 元庆装作没听见,踱过去,冷不丁一把揪起了大龙:“说!要钱还是要命?” 大龙纳闷:“我该你钱了吗?” 元庆撒手,笑道:“你他娘的光知道赚钱去了,弟兄们的死活你管都不管。” 大龙从屁股后面拽出一只大信封,往元庆的怀里一丢:“你的。” 元庆将信封里面的一沓钱往外抽了抽:“呵,不少……”“一万!够了吧?”大龙往窗户那边斜了一眼,“他没赶上,他出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多钱。”元庆顺着大龙的目光往窗户那边一看,小军斜着眼睛在看他。元庆将钱丢给坐在沙对面的小满,冲小军一笑:“回来了?” 小军点点头,站起来,推开身边的几个人,走到元庆身边,用肩膀一扛元庆,进了厨房。 元庆看了看四周,老疤、表哥、德良、岳水……“穆坤呢?” 老疤说:“孙洪带他去了郊区医院,怕遇见万杰的人跟过去……我派了几个兄弟跟着去了。” “不用担心,”说话的是攥着一根大雪茄坐在门后的小满,“我去过北山批市场,万杰的人全跑了,警察在那边。” “你们谁见过钱广?”元庆扫视四周。 “刚才我们也在互相问呢,”老疤说,“大家都没有看见他。表哥去过他家,他爹说,他好几天没有回过家了。” “你们都走吧,”元庆挨个点着他们的胸脯,“这事儿不要出去声张,也不要去找钱广,明天一早再来这里。” “元哥,你是不是怀疑钱广……”表哥的话刚一出口,就被老疤踹了一脚:“多嘴!” “以后不许跟表哥这样说话。”小满横了老疤一眼。老疤慌忙点头:“以后不了,满哥。” 表哥凑过来偷偷捏了一把元庆的胳膊:“老同学,五年没见你了……”“你先带大家走吧,”元庆抱了表哥一把,“以后咱们好好聊。”德良拉着还想说话的表哥走到门口,对元庆说:“我带大家出去吃饭,在‘开运厨具’旁边的羊肉馆,有事儿就让岳水过去喊我们。” 大家出门,元庆问岳水:“开运厨具在哪儿?” 岳水说:“在火车站西北边,德良以前跟过的一个大哥开的,那位大哥叫魏大浪。” 元庆恍惚记得德良说起过这个人,点点头:“知道了,你也过去吧,我跟小军他们说点事儿。” 岳水一走,小军手里捏着一根黄瓜从厨房里出来了:“大勇开始了这就。” 元庆点点头:“是他。” 大龙忽地站起来:“开始吧!”手里拎着的一把枪“咣”的丢在茶几上。 元庆这才看清楚,大龙穿一身翠绿色的西装,打眼一看就像一只巨大的蝈蝈。 胡金的一条胳膊绑在肋上,端着一盘菜出来了,戏子上场一样扭几下屁股:“列位大人,用膳时间到!” 大龙抬脚想踹,被身边的一个人拉下了:“龙哥,当心他的裤裆。” 胡金嘿嘿一笑:“我穿铁裤衩了……来吧,先吃饭,吃饭前谈事儿倒胃口。” 元庆接过胡金手里的菜,放下,问:“伤在胳膊上了?” 胡金笑:“没事儿,缝了几针……我这么夸张是给警察看的,防备以后有个好歹。” “你他娘的闲着没有个事儿,乱出溜什么呀!”大龙冲小满呲呲牙,“是不是小满哥?” “别逗他了,”小满摇了摇头,“心里不舒坦呢。” “赶紧的,赶紧的,怎么‘砸货’赶紧说,我等不及了!”大龙要来抓枪,枪被小军一脚踩住了,大龙反着眼皮看小军,“怎么,这不是你的吧?”小军说:“你太勤快了。”“你也不懒,”大龙冲大家摊了摊手,“各位给我作证啊。有个人跑了几千里地,求我找人给他买枪。我给他买了,他赊账!吃大户啊这是?”小军收回脚,一笑:“别听他胡咧咧。咱们说咱们的事儿……大龙,你先一边呆着去。” 大龙不走:“胡金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想开除我,没门儿!” 胡金摸着沙扶手坐下:“我没事儿,有事也是大家的事儿……”突然有些感动,嗓子哽咽了,“是不是?” 小军哼了一声:“你说是不是?” 大家哄堂大笑,胡金趁机擦了一把眼泪。 元庆拉大家坐下,问胡金:“万杰带的那帮人里面有没有面熟的?” “有,有几个‘皮子’我认识,”胡金点点头,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就说咱们应该怎么出击吧。” “出?直接请他吃枪子儿!”大龙的话刚一落地,就被小军掐住了脖子:“你能不能稳当点儿?” “撒手……”大龙仰着脸,用手一横胡金,“他是不是你的兄弟?” “他是,你不是!”小军的手用了一下力,“你这么冲动,坏了大事儿就不是我的兄弟!” 大龙哑着嗓子低吼:“你不用跟我装大哥,我要的是结果……”“结果会给你的,”小军抽回手,紧紧地盯着元庆的眼睛,“刚才你怀疑是钱广报告给万杰胡金的行踪的?错,不是他,他在那帮‘皮子’里面已经成了狗屎了……钱广在帮我办事儿。去南方之前,我找了他,让他尽量接近黄健明,他听我的了,一直靠在黄健明那边。来小满这里之前,我找过他,他什么也没干,现在还在黄健明那里。” “明白了。你这么做有还有什么意义吗?”元庆不解,“黄健明已经‘沉’了。” “没有,他没有‘沉’,那是个老江湖,”小军摇头,“大勇、万杰、庄世强投靠吴长水,受黄健明的领导。” “黄健明算个蛋子!”大龙又来摸枪,“五年前他跟着吴长水瞎‘晃晃’,我就想弄他了……” “这帮人是吴长水的一条胳膊,”小军不理大龙,捏着下巴继续说,“说穿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吴长水。大勇现在有点儿草木皆兵的意思,他带过去的人就是万杰的头儿了。钱广告诉我,庄世强被黄健明派到古镇去了,那边有几个建筑工地,他们要控制,所以,庄世强这次没出现。这帮人大概有三四十个经常聚在一起的,还有一些‘散户’,细算起来,估计百八十人能有……这是我们的当前的劲敌。” “吴长水的另一条胳膊呢?”元庆听得有些脑子乱。 “是一个叫广维的,刚混起来,我不太了解他的底细,钱广正在打听。据说他相当不一般,今年大概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以前从没在社会上混过。混的孩子里面传言,他家是从东北搬回来的,爹娘过来的时候,他在外面当兵,复原以后跟他爹娘住在一起。一开始在一号码头那边干鱼贩子,后来拉了一帮人控制鱼市,打了几次仗,抓起来不少,再后来他就出现在吴长水那边,据说是主动投靠……” “听糊涂了,”元庆摇了摇手,“我刚出来,不了解这些。你的打算呢?” “我想先听听胡金的。” “我能有什么打算?”胡金一笑,“你回来了,一切听你的。” “小满的意思呢?” “你说,我听着。”小满的眼睛在盯着一个地方看,那是小翠的照片,照片里,小翠笑得阳光灿烂。 “你说,”元庆丢给小军一根烟,“先说广维。” “我了解的就这么多了。我很想知道他是个卖什么果木的,可是他那边的水很深,比如他跟吴长水的关系……” “扯蛋吧?”大龙说,“一个盲流子有什么可怕的?你告诉我,他住在哪里?” “82年,我想先压住大勇,然后压住吴长水,”小军没听见似的继续说自己的,“我跟大龙一起带着一帮兄弟开始‘造‘名声。那时候大勇基本上没有跟我抗衡的意思,见了就躲。我正想好好弄他一把的时候,冷强这个不知死的迷汉出现了……其实,冷强跟我一照面我就知道这是吴长水派来的……严格地说,是吴长水‘戳弄’他来的。而且,我也知道冷强并没有杀了我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想教训教训我,让我止步。可是他太小瞧我了!捅我一刀是吧?我让他捅,再捅?对不起,反抗就是正当防卫。所以,他死了,我‘沉’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元庆还是有些迷糊,“你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去砸吴长水?” “对!”小军微微一笑,“要砸就砸值得一砸的。我准备先砍掉他的两条胳膊,然后取他的脑袋。”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的不明白呢,”胡金笑了,“原来你跟吴长水早就暗中博弈了。” “不暗。严打以后活下来的江湖人都知道。” “我好像也明白了,”元庆打开茶几上的一瓶酒,仰起脖子灌了一口,“先砍大勇这条胳膊?” “对。大勇、万杰、庄世强,也就是说,黄健明领导的这一条胳膊,必须先完蛋!”小军接过大龙递过来的一杯酒,在手上把玩着,“还记得在监狱的时候,咱们曾经说过的话吗?你说,军哥,咱们有缘分,你的仇人跟我的仇人差不多。我说什么来着?我说,那咱们就是**说的统一战线!你在研究论持久战,我在研究上下五千年……”小军干了这杯酒,将酒杯猛地顿在茶几上,“学到手的武艺不能不用!咱们得分开来打,先拆掉他的一条胳膊再说……公元前的什么年,晋国和楚国拉开战场,楚国人数占优势。人家晋国的元帅有数,撤退了九十多里,选择楚军力量比较薄弱的右翼,直接‘造’瘫了他。然后,再集中优势兵力灭了楚军的左翼,最终彻底弄挺了楚国的军队。所以,咱们先‘造’黄健明这边比较稳妥,因为广维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咱们不应该打一个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的仗。” “吴长水的那帮势力现在是港上第一,拆了他们,咱们就是第一。”胡金说。 “行,我明白了,”元庆递给在一旁静听的小满一杯酒,“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就一个字,谁动了我的兄弟,我拿命跟他换!” “操,这是几个字呀……”大龙喷了一口烟,“我就喜欢小满哥这个脾气,不叨叨,直接办现!” “胡金,你的意思呢?”小军问。 “我跟小满的意思一样。” “那好,干了这杯酒咱们就不唠叨这事儿了,”小军举起了酒杯,“干了,说点儿实际的。” 大家干了各自的酒,元庆说:“我还得罗嗦两句。我觉得,今天咱们说的这些话,不能跟任何人讲,包括跟着咱们的那些兄弟。不是不信任他们,咱们都打过劳改,道理都明白,这是为他们好。还有,今天说话的是咱们五个人,我提议,以后咱们五个人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事情就是五个人的事情……”“闭嘴吧二哥,”小满蔫蔫地哼了一声,“不要说那么多,干一次事情说一次的话,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元庆被噎了一下,脑海里忽悠转出古大彬的影子,讪笑一声:“小满说得对。” 五个人有默契似的沉默了。大龙和胡金低着头,元庆起身找烟,小军盯着桌子上的枪,小满望着漆黑的窗外怔怔出神。 不知是谁碰翻了一个杯子,小军抬头:“天林辞职了,我想拉他过来。” 元庆说:“天林好像变了不少。” 小军摇头:“你不了解他,这个人有点儿小心眼,人无完人……他应该算是个靠得住的兄弟,我们需要他。” 大龙点头:“我同意。天林功夫好,人也沉稳,他的一句名言到现在我还记着,不惹事,不怕事儿。” 胡金说:“军哥你现在牵头搞事情,你自己做主,我们没有意见。” 小满的眼睛慢慢瞄上了胡金:“你代表得了我和元庆?” 胡金不说话了,屋子里再次沉默。 大龙起身,到处找笤帚:“小满,你们家有蜘蛛网。”没有人回答,大龙自言自语,“我最讨厌蜘蛛网,让我想起监狱。” 小满伸脚勾起旁边的一把笤帚,踢给大龙,大龙接过笤帚,四下打量:“眼花了,没有蜘蛛网……哪儿去了?” 没有人说话,屋里的空气显得异常沉闷。 外面有猫叫春的声音,风声也清晰起来。 元庆将找到的烟丢到茶几上,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天林来了再说。下午古大彬找过我,我没给他好脸色。” “这样不好,”小军把枪递给了大龙,“街面上都知道你们三个是把兄弟,闹得太难看不好。要闹交给我和大龙。” “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儿,我们自己有数。”小满闷声道。 “你有个数?”大龙眯着眼睛笑,“按照你的路子,不他妈死人才怪。” “大龙,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我吗?”小满瞥一眼大龙,“告诉你,老子现在心明眼亮,不走歪路。” “我搞不清楚,咱们这一路走下去,算不算混江湖呢?”元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那么认为,”胡金说,“我觉得这是一种职业,跟我开饭店一样……” “胡金说得没错,”小军用舌头一顶上唇,出“啵”的一声响,“咱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混江湖。混江湖也是生意,流血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钱,商业行为,一种纯粹的商业竞争,只不过是加上了其他元素,比如暴力和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尽管这条路上走的人很多是因为仇恨,但更多的人是为了更好地生存……我从十几岁就开始琢磨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了,仇恨只是走上这条路的一个引子,有的人会以别的方式泄仇恨,可是我们不行,我们没有权势和金钱,我们只有两只拳头……简单点儿说就是,我们在刀口上舔血,只要能够活下去,最终的目的就是钱!无论今后你的对手是谁。就像两个国家一样,仇恨不会成为战争的理由,利益才会。你说呢,胡金?” “江姐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胡金答非所问,“小嫚儿挺好,我想尽快安定下来,跟她玩玩。” “好使了?”小满问。 “我要是说好使了,你会相信?”胡金表情痛苦地矜了矜鼻子,“还那蔫蔫样,半死不活。” 大龙不明白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以为是在说自己的打扮,懵懂着问:“这样不好吗?我觉得很洋相。” 大家都不说话,似乎都怕说不好,惹胡金难过。 大龙故意调节气氛,用枪管猛敲茶几:“谁的样不好?十个九个歪,一个不歪做大官儿……胡金,你的不歪是吧?” 小军隔着元庆,伸过手捏了捏大龙的胳膊:“大家在说你长得帅呢,高仓健和阿兰德龙加起来都不如你。” 大龙的一句“刺挠我是吧”还没出口,门就被撞开了古大彬站在门口,两眼死死地往里瞪。 第二十九章 争霸1 小军和胡金的目光转向了元庆和小满。:ap.整理大龙盯着古大彬问:“你是谁?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古大彬不理大龙,眼睛直瞪着胡金:“你不是人。”他好像喝酒了,说话的声音慢而沙哑。 胡金不看他,慢慢起身,倒背起双手,一步一步往厨房走:“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古大彬的眼睛转向了小满:“三弟,你糊涂,你不该听胡金挑拨离间,他一直就这样,他两面三刀。” 大龙恍惚知道了站在门口的这个人是谁,抓起枪敲了敲桌子:“进来说话。” 古大彬的身子在门框上弹了一下:“这是我们自家兄弟的事情,外人没有资格说话。” 大龙“哟嗬”一声,转头问小军:“你的裤子拉链开了,是不是?” 小军乜了他一眼:“你帮我拉上吧。” 大龙直接走到门口,一把拉进古大彬,关门的同时,猛地用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你来找抽的是吧?” 古大彬冷眼看着大龙,微微一笑:“拿着块破‘弯弯铁’吓唬孩子?搂机子啊,别让我瞧不起你。” 大龙回头望着元庆和小满,咧开嘴笑了:“行啊,我理解当年你们怎么会做他的小弟了,这是个人物。可是他能跟我比吗……”猛地一抬膝盖,“不能!”古大彬一弯腰,大龙的膝盖又撞上了他的脸,“因为我是你龙爷爷!”古大彬的脑袋一颠,后脑勺接着挨了一枪把,“你是一条虫子!”古大彬似乎来之前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摸一把开了一条血口子的后脑勺,反着脸望大龙,脸色十分平静:“你继续。” “哟嗬?还挺硬!操你娘的,你还真他妈装啊?”大龙将双手抱在一起,猛地往下一砸,古大彬直接趴在了地上。 “大龙,你跟古大彬出去谈话……”小军的这句话还没说完,胡金就从厨房冲出来了:“呀,彬哥怎么躺下了?” “胡金,你不是人养的,”古大彬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你答应过我,元庆和小满回来,我们还是好兄弟……” “是啊,我答应过啊,”胡金拉开大龙,慢慢蹲到了古大彬的头顶,“可是你不中用啊,你不是男人了。” “你还答应我,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会摆个‘面子’,让兄弟几个握手言和……” “我说我每天都在操x你也相信啊?那么我要是说我的比嫪毐的还好使你信不信呢?” “别跟他废话!”大龙一脚踢开胡金,抓起古大彬往墙面上一顶,枪管直接顶在了他的眉心,“老子要验枪!” 这一次,古大彬彻底感到了绝望,仿佛在一瞬间知道大龙跟自己不一样,大龙不是在吓唬自己,两眼惊鼠似的跳开大龙直盯着他的眼睛,软绵绵地瞟向了元庆:“二弟,你真的把以前你说过的话全忘了吗?”元庆笑笑,斜眼看着大龙,似乎是在掂量大龙有没有杀人的胆量。 “现在才想起你的二弟来了?当初你害他……”大龙的话猛地咽了回去,小满的刀子架在大龙的脖子上。 “小满,你什么意思?”大龙顶在古大彬眉心的枪垂下了。 “没什么意思,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 “你他妈早说呀……”大龙的手蓦地空了,枪?就在大龙一愣神的刹那,古大彬又一次倒下了,刚刚抓在手里的枪砸在沙上,弹起来又落下,被元庆抓在了手里。小军站在古大彬的头顶,一只脚还保持着出击的动作,冷冷地盯着小满的眼睛:“放下刀。” 小满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才生了什么,踌躇一下,手腕猛地被大龙攥住,用力一扭,刀子到了大龙的手里。 小满沮丧地摇了摇手:“还是你这个血彪子手快……” 第二十九章 争霸2 “你他娘的真想跟我玩命?”大龙忿忿地将刀子摔在地下,一指被小军踩着的古大彬,“为了这么个迷汉大哥?” 小军将踩着古大彬脸的一只脚插到他的脖子下面,用力一勾:“滚蛋吧,再来骚扰,直接弄死你。(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军哥,我们见过面儿,”古大彬摇晃起来,瞪着小军看,“咱俩在看守所一起呆过几天,是不是?” “是不是?”大龙凑过来,贼笑,“小军,他学你说话呢。” “走吧,别在我跟前演戏了,我很了解你,”小军推开大龙,不满地横了小满一眼,“江湖义气不是你这么讲的。” 小满不说话,脸红得难看。 瞅着小满的脸,古大彬的嗓子颤,似乎要哭:“小满,好兄弟……” 胡金打开门,冲门口努了努嘴:“走吧,演出结束了。” 古大彬不走,伸出双臂想要过来搂小满,被小军一脚踹到了门口。 “军哥,在我的眼里,你、卫东大哥……”古大彬后面的话被胡金猛然关上的门挤在了外面。 小军坐回去,从元庆手里接过大龙的枪,一下一下地摩挲:“真家伙是不能随便往外拿的,真会死人。”笑笑,将枪丢给大龙,皱着眉头看小满,“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现在古大彬对你来说是外人,外人和自己的兄弟应该怎么对待,我想,你应该明白,”见小满脸色难看,小军笑着递给他一根烟,“也许我的话说多了,但这都是实话,依你现在的资格,不会不喜欢听实话,反倒喜欢听那些奉承话吧?” 小满将那根烟丢到茶几上,重新点上自己的雪茄,忽地喷出一口烟:“我不傻。” 小军鼓掌:“明白人。是不是?按说你现在的名声,我没有资格跟你这样对话,可是谁叫我年纪比你大的?” 小满终于笑了:“大哥宝的年纪更他妈大,有个**用?” 小军跟着笑:“小满哥拿我跟港上第一大哥比,太荣幸了,哈哈……好了,都别绷着了,说点儿轻快的。” 胡金抓起酒瓶给大家倒酒:“等以后砸挺了吴长水,咱们也成立个什么公司好不好?将来使劲挖钱。” 小满把元庆丢给他的那个信封搁到了桌子上:“我入股。” 小军打了个哈欠:“钱不能用自己的,以后有的是迷汉公司白给。我和大龙先走了,明天有空的话再来看看。” 胡金说:“不用了,那帮迷汉的魄力我知道,他们知道你和大龙回来了,肯定不敢再来了。” 小军点点头,走到门口,回头冲小满一笑:“小满哥,如果今天我的话多了,别往心里去啊,我不是故意的。” 小满反着手往外摆:“走吧走吧,那么小的心眼儿就不是我了,是大龙这个血彪子。” 大龙用手点点小满:“等你哪天死了,就知道我是不是血彪子了。” 关上门,元庆回来摸了一把小满的肩膀:“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 小满不说话,胡金嘿嘿地笑:“小满哥那是气糊涂了,古大彬……”“别提他。”元庆横了胡金一眼。 胡金立马改口:“你没来的时候,大龙说他要结婚了,把大家笑得不轻。” “人家要结婚了,有什么可笑的?” “你不知道,他自己都说,那个女的丑得像猪八戒他娘跟一个野猪生的……” “那也没什么可笑的,丑媳妇好养活。” “不是,你不知道,大龙说他被她给赖上了,本来他想三十以后再结婚,结果人家怀孕了,没办法,二十四就得当爹了……”胡金蓦地打住,瞥一眼元庆和小满,“日子真不扛混的,眨眼之间咱们都成老青年了……我二十四了,元庆二十三了,小满二十二了……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大概就是感叹人生的不扛混呢。抓紧时间捞钱吧,不然跟不上时代展了。现在中央提倡全民干个体,咱们要响应……” “别说那些没用的啦,”元庆摸摸下巴上的胡茬,长叹一声,“一步跟不上,十步撵不上啊,豁出去吧。” “对,要把监狱耽误的青春给它捞回来!”胡金猛地灌了一口酒,“死要当活用!” 小满将一大截雪茄摔向胡金:“你是不是也有‘马子’了?” 元庆这才明白,原来小满一直不说话,心里是还在回味大龙要结婚这事儿呢,估计他也着急了。 胡金捡起地上的烟蒂,冲小满翻了一个很有质量的白眼:“yes,胡二爷很快就要化验化验这块烂兵器还好不好用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岳水好像喝醉了,倚在门后嘿嘿:“穆坤真是一条汉子,把万杰抓了……” 元庆下意识地拎起了一个酒瓶子:“万杰在哪儿?” 第二十九章 争霸3 岳水摇晃进来,还在嘿嘿:“元哥你别担心,那块鼻涕已经‘尿’了……被穆坤掖在桌子底下哭,还喊他娘……”小满冲过来,当头就是一巴掌,岳水立马清醒了许多,“呀,几位哥哥都在?”元庆拉开小满,扳着岳水的脖子说:“你慢慢说,刚才那边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刚才……我想想,”岳水不敢看小满的眼睛,低着头念叨,“好像打起来了吧?” “穆坤在哪里?”小满还要打,元庆拦住了他:“不看他,看小翠的面子。(,)----浏览器上打上.69z看最新更新----”小满退回了沙。 “想起来了,”岳水猛地一哆嗦,“我们在羊肉馆喝酒,穆坤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几个兄弟抬着一个麻袋,里面是万杰……穆坤说,他在医院缝针,没想到万杰也在那里缝针,眼框子上开了一条大口子,后来知道,万杰的伤是被卫东大哥一拳打的……万杰说,他们也不敢在附近的医院包扎,所以这才碰上的……穆坤要让那几个兄弟押着万杰来见你们,老疤说,别让他过来恶心你们了,所以……” “老疤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胡金看着元庆,说,“老疤是不是认识万杰?” “认识,在入监队照过面儿。” “哦,那大概是我走了以后的事儿了……老疤在装逼呢,”胡金下了结论,“他想两面赚好人。” “先别分析他,”元庆让岳水进屋躺着,对小满说,“你不要动,我跟胡金过去看看。” 小满想要起身,被元庆按下了:“咱们都去显得太隆重,不值得。” 没等小满说话,元庆拽着胡金出门,反手挂上了门锁。 让元庆没有想到的是,刚出大院门,黑影里站起了肖卫东,肖卫东好像刚才蹲在那里吐过酒,满嘴酒气和馊菜味道:“妈的,我要让大宝给气死了……刚才又来找我,死拖着我出去再喝……呃,又让这个老贼给灌醉了。二位弟弟这是要去哪里?” 元庆闪开肖卫东,撒腿就跑,胡金挣脱不迭,被肖卫东一把揪倒在地上,摔着了伤口,杀猪般惨叫。 元庆在前面跑,肖卫东在后面唱:“长鞭那个一甩,啪啪地响哎,赶起那个大车……”他好像骑在胡金的身上。 第二十九章 争霸4 找到开运厨具,站在门口一打量,元庆看见了那个门口亮着灯箱的羊肉馆,快步走了进去。(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元庆要找的人就在对面的一个单间,推门进去,除了穆坤还清醒着,全是醉汉。 老疤举着一个酒杯过来嚷嚷着让元庆喝,元庆挡了一下,问穆坤:“万杰人呢?” 穆坤瞅了老疤一眼:“疤哥让他走了。” 元庆摸摸老疤的肩膀:“对,疤哥,应该让他走,不然容易出事儿。”皱皱眉头,拉着穆坤出了单间。 站在门口,元庆详细问了问事情生的经过,最后说:“以后你办这样的事情不要让很多人知道,比如今天这事儿,你应该先派个兄弟过去找我或者小满。明白我的意思?”穆坤说:“当时我太兴奋了,就想先收拾他一顿……我想通知你的,疤哥不让,疤哥说他做得了主。” “对,这事儿他没错。表哥呢?” “他没来。” “德良呢?” “我来的时候他正要走,一个长得像泰森的大个子在外面放鞭炮,他说是魏大浪又喝高兴了,出门找他去了。” “万杰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别的没说,只跟老疤说了一句,刘哥,你是个好人,我会报答你的。” “穆坤……”元庆拉穆坤蹲下,语气缓慢地说,“你打过劳改对吧?我不用跟你说很多对吧?” “对。” “你跟的人是我还是老疤?” “元哥,老疤也是咱们的人啊……” “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你。” “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元哥,有些事儿我真的很糊涂,”穆坤用一块石头用力地划地,“我刚出来的时候,按照你的吩咐,直接跟了小满哥,可是小满哥很粗鲁……我不是说他的坏话,他真的很粗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算了,这些话我不该说。小满哥带着我们混,身边有谁就是谁,从来不分谁近谁远,除了表哥能跟他说上两句,别人只有跟着他出去打架的资格。元哥,你跟我说,咱们圈子里的兄弟,哪个是可以割头的?” “都可以割头,但是割头要割给值得一割的兄弟。”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告诉我,哪些是值得一割的兄弟?” “德良。” “其他的呢?” “你自己去想,”元庆站起来了,“回家吧,不要再回去喝了。” 漫步回家的路,元庆的心忽然有些沉重,这帮兄弟跟着我,我会给他们带来比别人更好的生活吗? 月色如水,元庆的影子拖在地上,一忽被树影淹没一忽拖出来,一次次地轮回。 第二十九章 争霸5 我不能在家里住了……元庆想,我正在走的这条路不允许我住在家里,我妈和老爷子经不起折腾了。:ap.整理元庆下了离开家外出租房住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回家的那几天,元庆就觉得自己跟哥哥嫂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隔阂。吃饭的时候,嫂子就像对待客人那样又是夹菜又是添饭的,嘴里还时常念叨,多吃点儿,不够下次让你哥多买点儿,咱们家不差那点儿钱。哥哥也随声附和,对,让弟弟多吃,这些年他受了不少“磕打”……这让元庆感觉很不舒服。过了几天,元庆塞给嫂子几千块钱,嫂子不接,后来大哥偷偷告诉元庆,嫂子害怕那些钱是偷来或者抢来的。有一次,元庆对老爷子说,我要是搬出去住,我哥和我嫂子不会乱寻思吧?老爷子说了俩字:不会。很无奈的样子。 就这么着吧,天一亮就出去找房子,元庆加快了步伐,找到合适的房子就让胡金也过去,这小子炒得一手好菜。 远处有洒水车的声音,抬头看看,元庆现,天已经开始放明。 火车站西侧的早市已经开始上人,几家油条铺子的大锅也已经在门口支起来了。 元庆走到一家油条铺子门口,找一个马扎坐下,点上一根烟等候早餐。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元庆定睛一看,梁川蹲在一堆裤衩和袜子后面叫卖:“都来看,都来瞧,买条裤头逞英豪,哪怕你是软如酱,穿上天天硬成枪。真金不怕火来炼,好货不怕做实验,又滋阴来又壮阳,男人女人都一样,女人穿上能干活,男人穿上吓死狼,不喝酒,不抽烟,穿条裤头为哪般?回家不挨老婆扇……”唱一气,梁川摘下挂在裤腰上的水壶,喝两口水,接着唱。 元庆想要过去逗逗他,油条上来了,先吃饭吧,太饿了。 一个女人蹲到那些袜子的跟前,一双一双地翻检。 梁川开始介绍:“纯香港货,顶穿……人民币,真吃香,一张票子整一双,十块钱的花不了,拿着九块往外扬……” 那个女人好像在跟他讲价,梁川大声吆喝:“赔了,我上货就九毛。” 女人要走,梁川拽住她,接着唱:“好好好,对对对,王三姐挖菜寒窑睡,薜宝打雁薜平贵,卖给你,不算赔,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省长千金王月桂,市长太太李小翠……”那个女人被他逗笑了,一下子买了十双袜子,梁川不唱了,蘸着唾沫数钱。 元庆吃完油条,冲梁川喊:“腚眼儿哥,继续唱啊!” 梁川没有抬头:“富人富,穷人穷,富人穷人都得忙,一天不忙换了样,说你富,你就富,说你穷,你还不服李嘉诚,活就活个明晃晃,活着就比死了强……咦?谁在喊我?”一转头看见元庆,揣起钱往这边跑,带起来的一条花裤头飘到路中央,直接被一个老太太捡走了。 元庆刚一站起来,脖子上就挂上了梁川:“小哥,想死我了……” 元庆抱着他转了一圈儿,放下,盯着他那双越像两只香瓜的眼睛笑:“你回吕剧团了?” 梁川摊了摊手:“你看像吗?” 元庆说:“不像,像个江湖骗子。” 梁川说声“比骗子好”,拉着元庆就走:“收摊儿!跟我回家,咱们好好唠唠。” 元庆刚一犹豫,就看见了从南边晃过来的德良。德良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像喝了一宿酒的样子。元庆喊了一声,德良打起精神,扒拉着人群往这边走。梁川的脸一下子黄了:“小哥,你认识他?”元庆问:“怎么了?”梁川想走:“他经常在这边晃……收保护费呢。” 第二十九章 争霸6 元庆吃了一惊,没来得及问,德良就过来了:“元哥,这么早?” 元庆点点头,回头再看梁川,梁川已经不见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元庆问:“这么早你出来干什么?” 德良眯着眼睛笑:“跟大浪哥喝了点儿,刚分手……过来看看,有个小子欠我钱呢。” “听说你在这儿收保护费?”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小商小贩有几个钱让我收?我在‘乍厉’那几个南方开店卖茶叶的呢。” “那就好,”元庆放了一下心,“穷哥们儿你不要去‘乍厉’人家,那样伤天理。” “也没怎么‘乍厉’,一个卖假茶叶的跟我‘晃晃’,我揍了他几次,答应给钱,还没给齐呢……” “把钱要回来就不要在这儿晃了,这儿离我家很近,传出去不好。” “知道了,小满哥说过这事儿……你见着老疤他们了吗?” “见着了,没事儿,”元庆反手拍了拍德良的胳膊,“早点儿回家睡觉,晚上去小满家,我有事儿跟你说。” 德良刚走出去不远,元庆就看见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拦住了他。那个大个子的打扮很奇特,留一个泰森那样的头,脖子上挂着一条黄灿灿的金链子,上身穿一件敞开怀的中式白褂,下身穿一条黑色的灯笼裤,脚上是一双黑色丈人鞋,嘴上叼着一根旱烟卷。 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德良就拉着那个大个子过来了。 元庆估计这位让人惊为天人的大汉应该就是德良常说的那位魏大浪了,冲他点了点头。 大个子站住,不说话,偏着脑袋看元庆:“你***跟我拿什么架子?” 他的胸脯挺着,上面是一个张着大口的狼头刺青,他的拳头很大,骨节上全是瘤子一样的疙瘩。 元庆的心一抽,什么意思?这位大哥怎么这样跟我打招呼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德良的脸忽地红了,挡在大个子跟前,摇着手对元庆解释:“他没有恶意,喝多了,给自己扎架子……” 元庆的心中不爽,想走,大个子一步跨到元庆的面前,伸手在元庆的胸前一撑:“不给面子?” 元庆的脑子突然空了,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连串动作是怎么完成的----抓手腕、跨步、贴靠、扭身、出脚,大个子怪叫一声,门板一样的身躯跌出去,重重地砸在一片尘埃中。路人惊叫一声闪到一边,大个子反着脑袋望元庆,嘴里出一声类似吃惊又类似沮丧的声音。 元庆迈步上前,又要出脚,被德良死死地抱住了腰:“元哥,你误会啦,他是魏大浪,他在跟你闹玩啊……” 元庆扣住德良的一面腋窝,一个大背将他摔在魏大浪的身上,冷冷地说:“我没有答应谁随便跟我闹。” 德良爬起来,反手拽起了魏大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讲点儿卫生好不好呀,哥?” 魏大浪想冲元庆笑笑,可是没笑出来,转身就走。 德良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哥,你回来呀……你就这么走了,让我还怎么混?” 元庆的心像吃了苍蝇一般不是滋味,魏大浪,本来我对你的印象还算不错,以前你做过德良的大哥,应该也算是个江湖中人,可是你在我的面前这样表现,也太不讲究卫生了吧?心一狠,妈的,下次再让我碰见,直接扒了你的衣服,跟老子装什么武林中人? 元庆刚想离开这里,梁川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脸色就像霜打过的黄瓜:“小哥,你太猛了……” 元庆按了按他的肩膀,转身,被梁川拉住了:“小哥,你打错人了。那个魏大个子是个好人,他经常过来帮我们……” 元庆回头:“好人坏人那得用谁的眼光来看。” 梁川掂掂肩上的大包袱:“有个小子抢我的东西,老魏没饶他……算了,咱们回家。” 元庆揪下梁川肩膀上的包袱,走到他刚才叫卖的地方,打开,铺好:“没时间了川哥,以后我来找你。” 梁川想要再罗嗦的时候,元庆已经从后面的那条胡同走了。 第二十九章 争霸7 元庆刚走近大院西侧的那个市场,就看见一个早餐店门口坐着肖卫东。(本书转载文学网.)肖卫东大冷天光着膀子,对面的一个人似乎被他控制,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攥着一只茶缸一样大的酒杯。元庆蔽到墙根仔细一看,肖卫东对面的这个人竟是胡金,不禁想笑,胡金在被肖卫东逼着喝酒。 有心绕开,一想,胡金刚受过伤,一宿没睡觉,再这样喝下去会出人命的,元庆走了过去。 肖卫东在哑着嗓子说话:“你说他‘彪’不‘彪’呀?本来就是个假大款,这下倒好,成他妈真穷鬼了……” 胡金看见了元庆,好似遇到救星,急吼吼想要开口,元庆冲他眨巴了两下眼。 “你说这事儿我管是不管?”肖卫东喝一口酒,继续说,“管吧?一个女人,不管吧?卫国又吃亏了……我为什么找你?你行啊,一是你没皮没脸的,能拉得下脸皮,二是你认识那个女人……”“卫东大哥你喝醉了,”胡金一愣,“我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呢?” “你就别跟我‘点憨儿’啦,”肖卫东扭住胡金的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往桌子上敲,“菲菲,菲菲,菲菲!” “菲菲?”胡金烫着似的抽回了手,“我明白了……扁铲,你不仗义啊!那是人家江姐给我找的……” “你快拉倒吧,谁不知道你是个骡子?” “我就是个耗子他也不好玩釜底抽薪吧?不喝了,不喝了!我找你家卫国去。” 其实,胡金并不是真的恼火了,心中尽管不爽,但是还没到他表现得这样不痛快,只是想赶紧回家睡觉,让肖卫东纠缠了一宿,简直像是坐了一个月的牢。肖卫东尽管喝醉了,但是反应很快,一个“上勾”,拳变掌,捏着胡金的尖下巴往下一拉:“亲弟弟,我求过谁?” 元庆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肖卫东的旁边:“哥,你让胡金走,我陪你喝。” 肖卫东一看是元庆,松开胡金,笑成了弥勒佛:“办这种事儿的祖宗来了,”冲胡金一偏头,“你解放了!” 胡金反倒不走了,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元庆:“那边怎么样?” 元庆点头:“没事儿。你回家睡觉,下午我找你。” 胡金站起来:“天林和朱老货过来了,刚走,在小满家等你。” 元庆摆手:“你走。回去让他们稍等,我一会儿过去。” 胡金一走,肖卫东又打开了话匣子……元庆听明白了,原来,江姐给胡金介绍了个对象,叫菲菲,刚热乎没几天就被夏提香现了,夏提香还没展开攻势,肖梵高出现,菲菲接着就被肖梵高给惦记上了。最近,肖梵高让夏提香从中周旋,两人一唱一和……估计是二人的“档次”太高,菲菲无法抵挡此二贼的魅力,直接“跳槽”。肖梵高初涉温柔乡,脑子犯晕,大把散金,不能自拔,很快便囊中羞涩。肖卫东得知这一情况,力劝肖梵高收手,可是肖梵高就像喝了蒙*汗*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你说,他这不是‘作死’吗?”肖卫东总结道。 第二十九章 争霸8 元庆沉吟片刻,说:“你别管了,我有办法。(,)” 肖卫国长叹一声:“你有什么办法?他现在那个臊窟窿里拔不出来了都……愁死我了。” 元庆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找夏提香。” 肖卫东刚要摇头,大龙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了:“还喝呀?” 肖卫东乜着大龙,想要火,大龙冲肖卫东抱拳:“东哥别瞪眼,误伤自家兄弟不是大哥干的事儿,我是大龙。” “哦,龙弟……”肖卫东的脸又变成了弥勒佛,“好兄弟,好兄弟……你先走开,我跟元庆有事儿要谈。” “什么事儿值得大惊小怪,”大龙抓起胡金没喝的那杯酒,一口灌了,拧一把嘴唇,“刚才在路上碰见胡金,胡金都跟我说了。他娘的,不就菲菲这个卖x倒灶的吗?弄她!东哥别误会,不是强*奸,是拿她的血管……得,说干就干,我这就找这个烂x去,玩不死她!” “你认识她?”元庆拉了大龙一把。 “谁不认识个她?去年刚从劳教所出来,纯粹一个卖x犯!别管了,我去!” “别跟女人动拳头啊弟弟……”肖卫东的话还没落地,大龙的身影在胡同口一闪,一道绿光眨眼不见。 简单跟肖卫东聊了几句,元庆打着哈欠说:“等我安顿下吧,安顿下以后我跟哥哥好好谈。” 肖卫东好像也打盹了,拍着嘴巴说:“安顿好我去找你,让小满也去,我有话跟他谈。” 进到小满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元庆一看,小满和岳水在呼呼大睡,天林和胡金在小声说话,朱大志坐着一旁抽烟。 元庆坐下,胡金说:“天林对我说了不少事情,以后我告诉你。让他跟你说说广维是卖什么果木的吧。” 元庆边跟朱大志握手,边点头:“天林的消息一贯灵通,说。” 天林的话很简单,但很明了:“他在新疆当过兵,今年二十六,技巧好,魄力足,打过无数次出名的架,有一次还出了人命,但是他从来没进过监狱,运气很好。他们那帮人去年的时候很猛,几乎没有敢跟他们抗衡的,就是因为那次人命,散了。他没出事儿的主要原因是他几乎从来不亲自上阵……大概就这些了。他现在跟了吴长水,但是属于暂时挂靠,他的性格不是寄人篱下的……后面的小军知道。” “小军不知道,”元庆说,“昨天小军来过,小军说他不了解这个叫广维的,也不想搭理他。” “昨天半夜,广维找过小军。你不要问了,小军感觉有必要的话,会来找你的。” “你的意思呢?” “刚才我跟胡金谈过,我不同意小军的意思,我觉得应该拉他过来,否则就‘拆了’他,趁他立足未稳。” “哈,林哥,你终于站到我们的队伍里来了。” “小哥说话讲点儿卫生好不好?”天林笑了,“咱们一开始就在一个队伍里!迷汉一阵不代表迷汉一辈子。” “你那不叫迷汉,”朱大志给大家分烟,边点边笑,“我才叫迷汉呢,到现在没找到正事儿……” “肖卫东呢?”大龙一步闯了进来,呲牙咧嘴,就像刚吃过人的野狼,“完事儿了,让他弟弟去拿钱!” 第二十九章 争霸9 小满搓着眼皮从里屋出来了:“大龙,这是又把谁给‘操练’了?” 大龙没理小满,对胡金说:“也算给你出气了,臭婊子让我三巴掌扇成虾酱,抱着我的腿抹鼻涕……” 胡金无所谓地一哼:“她抹x水关我什么事儿?找肖梵高去。(本書轉載小满问元庆:“大龙又什么‘洋彪’这是?” 元庆把事情简单一说,小满横了大龙一眼:“打女人?不是男人做的。” 大龙闷哼一声:“在我的眼里没有男人女人,只有好人坏人!好了,不跟你们罗嗦了,我说两句就走。” 见大家没有反应,大龙有些不痛快,一拍沙扶手:“打几年劳改就都深沉起来了?装他妈什么有城府的啊!来点儿痛快的吧……昨天我和小军从这儿走了,直接去找了古大彬,什么也没说,把他的店砸了!让他报警,他不敢,算他妈什么汉子?我跟他说了,以后不许骚扰小满和元庆,然后走了。路上,小军说,这些日子他暂时不会过来了,要在家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情他会过来找你们的。我走了……”走到门口,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闷头抽烟的小满,“小满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不要在兄弟们面前难受,这样不好。” 小满想要过去踹他,大龙直接关上了门,一声怒吼在窗外炸响:“是汉子就赶紧办点儿实事!” 天林笑了笑:“大龙还是那个脾气……对了,我跟朱哥来的路上碰见庄世强了,他带着一帮人在等车。” 胡金的脸开始白:“打招呼没有?” 天林摇头:“没有,他没认出我来。我看了他一会儿,那辆车是去古镇的。” 元庆不动声色:“他的那帮人里有没有咱们认识的?” 天林皱着眉头想:“好像没有……反正我没看见万杰在里面。” 元庆说:“最近你看不着他了,他跟大勇一样,暂时消失……”转头问小满,“你知道庄世强是谁吧?” 小满点头:“听胡金说过,你们第一天去入监队,胡金就挨过他的‘忙活’。胡金,说话。” 胡金的脸扭曲得就像一块抹布:“我要弄死他,我非要弄死他不可……你赶紧吃饭,吃完饭咱们去会会他。” 小满用手抓着昨天的剩菜往嘴里塞,咽一口,咳嗽一声:“赶紧的,赶紧的,我不能让大龙笑话。” 胡金端着一杯水递给小满:“把你的枪给我。” 小满将手在裤子上擦一把,进屋,拎着一把雨伞出来,往胡金的手里一递:“这可不是你当年用过的那把破喷子。” 胡金将雨伞横在腿上,从里面抽出一把弯把子猎枪,前面的枪管明显被锯过,钢茬出蓝幽幽的光。 胡金撸一把枪身,冲小满伸手:“子弹。” 小满重新回屋,手里摊着三颗拇指粗细的绿色子弹:“面积大,玩的时候注意点儿卫生。” “知道,近了会死人的……”胡金将子弹放进西服内口袋,将枪重新夹进雨伞,倒捏着站了起来,“咱们走?” “等等,”元庆瞅了瞅朱大志,“朱哥你先回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朱大志自上而下撸了一把脸,“胡金给我起外号,朱老货,我让他看看我老没老。” 第二十九章 争霸10 “朱哥你回家吧,”天林抬手指了指门口,“江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 “那我就先回家?”朱大志笑着,脸色有些黄,“那我就先回家……各位兄弟,有需要我的时候,吱声啊。” “暂时不需要,”胡金捏了捏雨伞,“谢谢你前一阵留我在你家住,有缘分的话我可能还要过去麻烦你。” “没问题,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也是各位兄弟的家。” 朱大志一走,小满瞅了瞅门口:“这位大哥的牙口行吗?” 元庆说:“放心。” 外面起风了,呼啦啦怪响,有几片树叶砸在窗玻璃上,显得十分突兀。 小满进门,喊起岳水说了几句,走出来,摸起茶几上的一根雪茄,点上,咬在嘴里,转身就走。 元庆出门,问天林:“你知道庄世强他们在哪个工地吗?” 天林点头:“大体位置我知道。我一个牢友是这边的人。很好找,那边全是山,几个工地一打听就知道。” 三个人在等车的时候,小满突然说:“小凤答应嫁给我了。” 元庆不说话,没来由地,脸就泛出一股灼热。 天上落了几个雨滴,冰凉的雨点打在元庆的脸上,立刻像落在烙铁上一样蒸出一股白烟。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1 坐在车上,天林说:“庄世强在入监队暴打胡金那事儿,我和小军都听说了。小说ap.整理当初我们跟胡金不熟,也没往心里去,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仇必须报。他也算是撞上的,他要是一出监狱就‘隐’了,也就没有这档子事儿,谁让他跟大勇吴长水和万杰掺和在一起的?灭了他等于先砍了吴长水的一根指头。”胡金说:“一个一个地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天林笑:“没看出来,你一个书生也这么记仇。” 元庆笑道:“他书生?几年前他是个暴徒,砸得老子的一杆老腰到现在还疼。” 笑了一会儿,天林突然一捏元庆的胳膊:“我沉不住气了,跟你透露一下。” 元庆将耳朵凑近了天林的嘴巴。 天林小声说:“广维昨天半夜去找过小军……今天一早,小军去找我,说你们最近有事儿,让我先靠过来几天……小军说,他正跟大龙在家商量事情,外面有人敲门。打开门,广维站在门口,就一个人。大龙放他进来。广维说话很简单,他说他要跟着小军。问他因为什么?他说,他听说过小军的历史,说好鸟要落高枝,明珠投什么的,小军听不明白,没答应,说他不想在社会上混了,你找错人了。广维走了,留下一个报纸卷,里面有三万块钱。大龙一早就给他送回去了。小军不想先告诉你们这事儿,怕乱……咱是生死兄弟,我先给你透露一下。” 元庆笑了笑:“这有什么可乱的?操,小军也是,凭着一员大将不收留,以为自己是刘邦?” 天林说:“小军可能以后要征求你的意见,先‘拿’广维一‘把’,估计是这个意思。” 元庆推了天林一把:“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他办事儿会这么黏糊?他不收就是不收,没什么‘拿把’不‘拿把’的。” “你的意思是应该收?” “你说呢?” “收他妈那个x呀?”小满一直在听着,瞪眼一横天林,“一山不容二虎你知道不?” “也许是吧?”天林笑道,“小满哥你也别瞪眼,我觉得你跟小军也是一山不容二虎,谁不知道?” “林哥话多了……”胡金偷偷冲天林眨了一下眼,“得看是公还是母。哎,怎么还没到呢?” 元庆把头伸出车窗外,一阵风砸过来,淋了一头雨水,抽回脑袋,显得有些狼狈:“快了,我看见山了。” 小满瞅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喃喃自语:“大龙勤快个呀,他凭什么去砸古大彬的店?我他妈死了没有啊?” 天林用胳膊肘拐拐元庆,冲小满努嘴:“心理不平衡了。” 元庆笑道:“大龙牙口不好,干就干了吧,宣传什么呀……小满,你也别那么小心眼儿,孙子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嘿嘿,其实我也不明白,好像是说,要少操心吧。” 小满跟着一笑:“操心那是胡金的强项,为钱,为女人。是不是呀胡二爷?” 转头看胡金,胡金的脸已经白成了一张纸。 元庆知道,胡金这是又想起在入监队被庄世强踩在脚下的情景了。 汽车在一阵滚雷中停下了,天林问售票员:“到头了?” 售票员说:“总站,古镇。” 小满跳下车,扬起头,畅快地让倾盆大雨往自己的脸上砸:“哈哈哈,来吧,让老子痛快!” 天林和元庆并肩往前走,雨太大,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胡金将雨伞打开,猎枪倒提在手里,顶着风雨,一步一摇晃。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2 ,别到身后,两眼死死盯着远处的一个工地。:ap;文字版 天林摇摇头,讪笑道:“让他亮出家伙来吧,那玩意儿壮胆。” 元庆笑笑,径自往前走。 走近一个工棚,元庆站住了:“林哥,你面善,进去打听一下。” 天林刚走,胡金就说:“你以后当着天林的面儿别指挥我,这个人很小气,会乱寻思。”说着,将枪夹进了雨伞。 小满笑咪咪地望着天林的背影:“我也看出来了,此人很有城府,他是不会跟咱哥们儿聚久了的。” 元庆不同意,刚要说说他们在监狱里的事情,天林回来了:“好了,他们在对面的一个工棚里喝酒。” 元庆看了看天,雨小了许多,但下得还是很急促,问小满:“依你的经验,咱们应该怎么进去?” 小满张口就来:“冤有头债有主,不关其他人的事儿,直接‘攒’庄世强!”说完,大步往对面的工棚走。 天林紧追两步,一把拉住了小满:“里面很多人。等等,我诳他出来。”小满一顿,甩开天林,回头冲胡金喊:“你还在等什么?” 胡金左手捏着雨伞,右手拎着猎枪把,猛地将猎枪抽出来,摔掉雨伞,快步跟上。 元庆朝笑咪咪望着他的天林一摆手,两个人猫着腰贴近了西面的一堵墙。 几只麻雀被一阵夹着雨的风砸中,歪歪斜斜地摔在一堆沙土上。 天林盯着大步往工棚里走的小满和胡金,紧着嗓子说:“这样很危险,谁能保证他们没有枪?” 元庆一笑:“你把大炮给迷汉,不如把锄头给勇士,我不相信谁在气势上能压得住小满。” 话音刚落,小满和胡金的身影就消失在工棚门口。 元庆招呼天林贴着墙根蹲到了门口的西侧:“你带着家伙没有?” 天林的手里多了一把看上去很丑陋的仿五四手枪:“小军的,他不用了……”话还没落地,里面就爆出一声沉闷的枪响。元庆一懔,想要往里冲,天林一把按住了他:“等等!”随着这声“等等”,门口那边木头一样撞出来四五个人,这些人不回头,疯似的往北边的那个工棚跑。天林大吼一声:“谁跑弄死谁!”那几个人愣愣地站住了。天林回头冲元庆喊:“去看小满!”单手挺着枪,迎着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3 元庆冲进工棚,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小满的手里举着一根钢筋,死命地砸两个躺在地上的人,鲜血四溅。:ap;文字版 胡金的枪指着庄世强的脑袋,赤着脚猛跺庄世强的裤裆。 庄世强的胸前全是血,依稀可见鲜血淋淋的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窟窿。 一个人刺斜里冲过来,元庆一闪,横身就是一腿,那个人倒下,凄厉地尖叫:“哥,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满丢下棍子,抓过胡金的枪,倒过来,猛地砸向庄世强的头:“过瘾不?!” 庄世强好像已经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元庆扑过来,刚要喊小满和胡金离开,胡金抓着自己的一只鞋,反手拽着小满转身:“快跑!” 小满踹倒胡金,调转枪头,猛地顶在庄世强的眉心:“是男人就不要报案,直接找我。” 庄世强虫子似的蠕动了几下:“有数……” 小满将枪丢给胡金,弯腰捡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倒一个懵懂着坐起来的人:“看什么看?我是你满爷爷!” 元庆过去拉了小满一下:“讲点儿卫生吧,人都快要没气了……”小满大笑:“玩就玩他个去的!胡金,硬起来没有?”“走吧我的亲哥哥,”胡金接过门口天林丢过来的雨伞,将猎枪去,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这套家伙什儿怕是一辈子不会硬了。” 走出门,天林对抱头蹲在墙根的几个人说:“各位不要委屈,我们不是冲你们来的,注意牙口,不然还会找你们。” 那几个人似乎连说话的胆量都没有了,哆哆嗦嗦地点头。 小满挨个踢了他们一脚:“回去告诉吴长水,我是小满,感觉委屈的话就让他过去找我。” 三个人没有赶去坐车,沿着工地后面的墙走了一气,突然掉头往一处峡沟走去。 翻过这座不高的山,三个人找到了天林的那个牢友。 坐在那个牢友开的农用车上,元庆对小满和胡金说:“你们不要回去了,我先回去,没事儿了就让岳水找你们。” 天林说:“去我那儿吧。小军和大龙说中午要过去,大家一起喝点儿。” 一听喝酒,胡金要哭:“打死我吧小哥……” 元庆问小满:“行不?” 小满摇头:“这种事儿我办过不少,不怕,我是一员福将,从来没有出事儿。” 元庆知道自己拗不过小满,只好嘱咐胡金当心点儿,没事儿之后让岳水去天林那边喊他。 小满确实是员福将,正因如此,临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上,死在一个不起眼的人手里。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4 在距离大院不远的一条马路上,四个人下车,天林和胡金往东走,元庆和小满往南走。:ap;小满走了没几步,转身去追胡金,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那把沾满泥浆的雨伞。 两个人刚走进通往大院的那条胡同,元庆就看见德良站在大院门口朝这边张望,身边藏獒似的蹲着穿一身黑色运动衣的魏大浪。元庆拽了拽小满的胳膊:“一会儿你直接回家,我跟德良说点事儿。”小满一怔,两眼慢慢瞄上了元庆的眼睛:“你有事儿。说。” 无奈,元庆只好将早晨跟魏大浪的那场事情说了一下。 小满瞅瞅蹲在那里的魏大浪,噗哧一声笑了:“他就是魏大浪啊?根本对不上号嘛,听说他以前是瓦西最得意的弟子。” 元庆见小满笑了,放了一下心,跟着笑:“你别过去‘戳弄’人家。我估计他这是心里不平衡,过来找补找补。” 小满瞥了元庆一眼:“二哥,你劳改打‘愚’了吧?哪那么复杂?他绝对是来当迷汉的。” 元庆说:“反正你别掺和,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节外生枝。” 元庆的话音刚落,德良就看见了元庆,摸一把魏大浪的肩膀,撒腿往这边跑。魏大浪冷不丁站起来,揪住德良的后领,往后一带,德良呱唧一下摔在墙根下,眼巴巴地望着魏大浪的背影:“咱们的这点儿派头就这么‘抖擞’掉了……哥!别说不卫生的话啊……” 魏大浪跑几步,急刹车,站住,双手猛然往起一抱:“二位贤弟在上,且受愚兄一拜!” 元庆一愣,慌忙还礼,但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脑子里急地转圈儿想《水浒传》里的某些段子。 小满以为这是到了梁山,跟着朝魏大浪作揖:“大哥,承让了。”也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否对路。 魏大浪阔步过来,一手拉着元庆,一手拉着小满,朗声一笑,望一眼天上的浮云,扯起二人就走:“吃酒!” 这样的景象,多年以后元庆在电视连续剧《三国》里见过,是不是刘关张就记不起来了。 德良见此情景,长舒一口气,躺在墙根嘿嘿:“大哥就是大哥啊,不服不行……” 魏大浪的手劲很大,元庆被他拽得难受,往后挣:“魏大哥,我一宿没睡,改天陪你喝。” 魏大浪不依不饶:“这酒我必须跟你喝!今天早晨我酒后失礼,多有得罪,这算是赔礼酒。满弟弟你说呢?” 小满已经挣脱开他的大手了,转身往院门走:“改天吧。”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5 前面有魏大浪拖着,后面有德良推着,元庆身不由己地往大院南边走,迎面竟然碰上了一身酒气的大宝。:ap;文字版 大宝好像跟魏大浪很熟,张口就是一声骂:“你娘了个大x的!拖我弟弟干嘛?” 魏大浪松开元庆,笑着靠近大宝:“又喝醉了大哥宝?”当头拍了一巴掌,“跟我装?我跟谁装!” 大宝宽如门板的脸明显出现五根紫杠子,鼻子好像也被这一巴掌撸酸了,眼泪鼻涕一起流:“没这么办事儿的吧老魏……”魏大浪似乎感觉自己早晨的面子挣回来不少,回头冲元庆一笑:“老棺材瓤子不自量力呢。我是谁?我是……”“哥,讲点儿卫生吧,”德良拽着魏大浪的腰带,用力往自己的身边拖。魏大浪冷不丁被拖了个趔趄,尴尬地一笑:“喝多了,腿上扎不住了……”元庆趁机逃脱,嗖的进了院子。 魏大浪腿长步子大,两步跟了进来:“贤弟,给个面子,喝一杯就走。” 大宝也跟进来了,眼冒绿光:“去哪儿喝?” 正站在院子里跟小满说话的肖卫东一眼看见了大宝:“又他妈找我喝酒呀?不去!” 大宝的一句“不喝酒,找你有事儿”刚出口,门口响起一声洪钟般的咳嗽。 大家回头一看,夏提香手里提着一只皮箱站在门口,身边贴着钩针一样瘦的肖梵高。 五年多没有见过肖梵高,元庆有点儿认不出他来了,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身浅灰色中山装,干部气质,身材削瘦的人:“扁铲?”“叫我肖梵高!”肖梵高推开身边的夏提香,箭一般射向了元庆,“你竟然还活着……”元庆想要迎面抱住肖梵高,怎奈一宿没睡,加上刚才的一阵长途跋涉,身上没有力气,一下子被肖梵高撞倒了。肖梵高不管,压在元庆身上,猛抠他的肋条:“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这当口,大宝凑到夏提香身边,一脸崇敬地打招呼:“夏老师,你好。” 夏提香不看他,眼睛瞅着肖卫东,轻声道:“1eavemea1one,大哥宝。” 大宝冲也在看着夏提香的魏大浪竖了竖大拇指:“文明,多文明呀?一口伦敦腔儿。” 魏大浪的双眼立马浮上一层景仰:“正是,此乃世外高人。” 德良拉回正要过去给夏提香作揖的魏大浪,小声说:“装逼犯。”脚面子立刻遭了魏大浪一脚,跳着走开。 这边,元庆被肖梵高搔得难受,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肖梵高受痛,大声呼喊:“夏提香,救人啊----” 没等夏提香挪步,肖梵高就被肖卫东一把抓了起来。 魏大浪以为肖卫东要动手,一步跨过来:“卫东,别打你弟弟。” 肖卫东这才现眼前站着魏大浪,丢下肖梵高,冲魏大浪抱了抱拳:“魏兄,好久不见。找我有事儿?” 魏大浪指了指元庆:“早晨我跟元小哥闹了点儿误会,过来道个歉。最近忙什么?” 肖卫东指着肖梵高的鼻子说:“让这个混蛋给闹腾的,什么也没做……卫国,赶紧去找菲菲,把钱要回来!” 肖梵高纳闷:“怎么要?” 肖卫东大吼一声:“去了你就知道了!” 肖梵高不走:“我跟元庆好几年没见面儿了,我们……”“快滚!”肖卫东夺过夏提香的箱子,猛地砸向肖梵高,“你要是连去找个女人的胆量都没有,你就不是这个大院儿里的人!”“哥你能不能别这么粗鲁……”肖梵高的话被箱子砸回嗓子,落荒而走。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6 夏提香咳嗽一声,靠到肖卫东的身边,柔声道:“肖先生,我跟肖厂长已经拿出了我们的意见。:ap;文字版” 肖卫东乜了夏提香一眼:“什么意见?” 夏提香的声音稍微高了一点儿:“所谓红颜祸水,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之。纵观当今社会……”“滚你妈了个x的!”肖卫东退后两步,猛地一指夏提香的鼻子,“少你妈的跟老子玩这套之乎者也!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不是?卫国就是被你给……不说了,赶紧从我的眼前消失!” “还不赶紧消失?”元庆想起夏提香曾经也说过眼前消失这样的话,立马跟了一句。 “肖先生过虑了,”夏提香不紧不慢地转身,回头一笑,“我和肖厂长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娘的,还肖厂长呢,”瞪着夏提香宽阔的背影,肖卫东一哼,“让个女人骗了个‘不吃食’,肖彪子还差不多。” “什么女人?”大宝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我认识不认识?” “认识,”肖卫东说,“就是以前经常去民安饭店瞎‘抖擞’的那个小x。” “哦,她呀……”大宝舔了一下舌头,“那妞儿长得不赖,腰是腰腚是腚的,扛使唤……卫国蹬了她,我来,我不嫌弃。” “领回家当孙女?”肖卫国有些恼火,“想三想四,想个驴啃脆骨!没看你什么年纪?” 大宝摸一把新刮得胡子,一本正经地说:“我面嫩,打眼一看也就四十出头。如果能再跟着刚才这位夏什么香老师练上几句英语,再练练嗓子和文言文,我看行……昨天我找出文革时期写的诗来,朗诵了一下,感觉还行。你听着啊,黄河岸边涛声急,资产阶级要复辟……” “大哥宝,”肖卫东的脸都气绿了,扳过大宝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推,“夏提香没走远,跟上,度要快!” “卫东,你真的让我去卫国工艺厂?”大宝边往前踉跄边回了一下头。 “去,跟肖梵高和夏提香说,就说是我肖卫东让你去当副厂长的。” “卫东,”大宝兴奋如喝了酒的猴子,猛地一翘大拇指,“仗义!卫东你绝对仗义人!那我真去了啊。” “赶紧走。” 大宝走到门口,迟疑着转回了头:“老魏,今天不能陪你喝了,等我正式上班,亲自请你。” 魏大浪好像没有听见大宝在说什么,低着头念叨了几句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卫东,你弟弟的厂子招人吗?” 肖卫东有气无力地说:“招人,只要肯出力,他那边有的是活儿干,磨贝壳,刮木条。” 魏大浪抬头望望雨后水洗般明亮的天空,把手慢慢伸向了肖卫东:“拜托了,帮我引荐引荐。” 肖卫东纳闷:“你的那个铁匠铺不是挺好吗?” 魏大浪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很好……但是我想多学一门手艺。” 肖卫东大笑:“这下子好了,我弟弟又收了一员虎将!那边藏龙卧虎了……”笑声里,大有讽刺与不屑的意味。 但是,肖卫东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后,自己也过去做了一员虎将。 肖卫东这一“入伙”不要紧,大家纷纷显露峥嵘。大宝本来就有装逼潜能,不须专门操练,迅成名,被誉为霹雳先锋。魏大浪貌似抗拒,实则,骨子里就是一位此中豪杰,当属马前卒……因为这批人年龄偏高,江湖资历深厚,于是被江湖中人尊称为名港老逼帮。 有人为谁是帮主争论不休,经过多次论证,最终公认,帮主非夏提香莫属。 江湖中传言,夏提香时常顾影自怜,哀叹自己空怀绝技,世上没有对手可以切磋,抚今思昔,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空虚。夜深人静之时,提香老师半跪双膝,双手挠地,仰望天幕正中那轮正由白凄凄渐变为黄惨惨的月亮,引颈长啸数声,籍以缅怀圈内先驱藏文生。 这都是后话。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大宝走出大院,急匆匆往卫国工艺美术厂赶,不小心撞倒了一个人。谁?大龙! 大宝上班之心迫切,加之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给人道歉的人,看都不看,继续赶路。 大龙在后面喊:“老彪子,回来说声对不起啊!” 大宝没有回头:“风萧萧兮易水寒……”后面的想不起来,“撞死你小子就算完!” 大龙勃然大怒,冲上去,直接将大哥宝加工成了小虾酱。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7 大龙冲进大院,跟肖卫东点个头,直接将元庆拉到了院外:“有活儿干了!” 元庆让他喘口气,慢慢说。(本书转载文学网.大龙说,他刚回家就被小军喊了出去。小军说,**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坚决不能给大勇喘息的机会,他利用钱广,动了几个被大勇他们敲诈过的司机和摊主,让这批人去大勇家楼下打着横幅闹事儿,目的是造成大勇惹了民愤的气氛,扰乱警察的脑子……“小军的意思是,”大龙抽了几口烟,继续说,“小军的意思是,等这帮人闹完了,我们直接带着几个兄弟过去‘摸’大勇,争取一次性玩残了他。我说,这事儿得通知小满,因为小满被他砍那一刀的仇还没报完,坐了一年牢。小军不让,他说,小满一出手,弄不好就会有人命,让我来通知你,你代表小满过去出出气,回来跟小满解释一下就行了。我想了想,这样也好,咱们不能再出事儿了……” 元庆摇头:“不行,这事儿我没法跟小满说,他会以为咱们背着他做事儿。” 大龙说:“那你就看着办好了,我无所谓。” 元庆盯着大龙的眼睛,硬硬地说:“跟我说实话,小军还跟你说过什么?“ 大龙的目光有些躲闪:“没了……他就说咱们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敌。” 元庆的语气缓和下来:“大龙,你是了解我的,你跟我说了什么,我绝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 大龙横了一下脖子:“小军说,因为这边有小满,他不想跟你们过多接触了。” 元庆笑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小军早晚会说这句话的,”拉拉大龙的手,蹲下,“回去跟小军说,就说我说的,他想得太多了。小满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尽管他现在的展势头最猛,但是他绝对尊重年龄比他大的人,也尊重兄弟之间的感情。我的意思是,咱们还跟那天说的一样,拧成一股绳,生死在一起,将来成为港上最大的一股势力,然后成立一个公司,大把捞钱……” “小哥,我一句,”大龙将自己的烟插到元庆的嘴里,“我不同意你的想法。” “说说?”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目标太大,很快就得‘沉’。” “可是你忘了一点儿,势单力薄,根本就混不起来……” “你理解错了小军的意思吧?”大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小军没说咱们以后不一起玩了,他的意思是,一旦有事儿,咱们还是一个团体,只不过是不能整天凑在一起,不能任何事情都掺和在一起办。比如他说,你们这边砸万杰,我们那边砸大勇,力气是出在一起的。” “我理解这个意思。但是,我还是主张咱们合起来做事儿。” “真他妈糊涂……算了,你们爱咋的咋的吧,我不管了!你什么时候去见小军?” “他没说什么时候让我去?” “哦,忘了……”大龙从元庆嘴上拽下自己的烟,抽两口,“今晚十点,大勇家楼下。”接着说了个地址。 “你们确定大勇在家?”元庆记住了那个地址。 “确定。钱广的消息非常灵通。” “行,”元庆站起来,顺手拉起了大龙,“你回吧,我睡觉去……对了,我们把庄世强弄了。” “我知道,我见过天林了。”大龙起身,望了望天,“别下雨了,不吉利。” 元庆回到院子,肖卫东还站在那里跟小满说话。 元庆打着哈欠往自己家走:“我先回家睡觉了。” 肖卫东冲他招手:“过来。” 元庆过来,有些站不稳当:“有事说事儿,喝酒,杀了也不去。” 肖卫东说:“刚才小满说,你要出去租房子?” 元庆点头:“嗯。怎么,你要把你家的房子租给我?” 肖卫东说:“不用租了,现成。卫国和夏提香前几天租了一处民房。本来想办公用,现在也不一定租得起了,你直接过去住下拉倒,房租他们已经交了半年。那处房子我去看过,还不错,离咱们这边不是很远,就倒一次车。三楼,客厅不小,两间卧室,够你住的了。” 元庆想了想,问:“卫国能同意吗?” 肖卫东忿忿地摔了烟头:“不同意能行?我找大龙给他办了那么大的事儿,就这点小事儿他计较个屁!” 元庆说声“我明天搬过去”,拍着嘴巴走了,心想,大哥也开始装了哦……没有我,大龙帮你个屁。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1 一觉醒来,元庆看了看挂钟,四点半。(,)起来洗一把脸,去厨房找点儿剩饭吃了,元庆出门。 小满孤单地坐在院子中间的那块大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一片云彩。 元庆点了两根烟,走过去,递给小满一根:“你在想什么呢?” 小满抽一口烟,慢慢往外吐:“想我爸爸,想我妈,想我妹妹……二哥,我得成个家了。” 元庆说:“你才多大?早点儿了吧?” 小满摇头:“不早,我觉得没有个家,总这样漂下去不好,就像没有根一样。” 元庆不说话,心想,我有家,可是我想出来,你没有家,竟想要个家,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我知道你的想法,”小满蔫蔫地说,“你以为像我这样,没有牵挂,在外面混起来很轻快,可是你错了,这样很容易迷失方向的……我也想过,万一成了家,不小心出事儿了,对不起人家,可是我这样下去早晚得出事儿,我真的很想有个人来管着。前几天我见过大龙的老婆了,确实不漂亮,但是大龙对他很好,有事儿的时候出来办事儿,没事儿就呆在家里陪着她,真幸福啊……小凤比她漂亮,也比她温柔。” 小满说,大龙的对象叫单娟,比大龙大了三岁,很显老,如果嘴唇上面再点一个黑痣,活脱脱就是一个戏剧里的媒婆。 有一次,大龙跟小满在外面喝酒,单娟找来了,站在门口一跺脚,大龙立马出去,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就像一只宠物猪。 还有一次,大龙站在街上骂人,单娟看见了,当胸给了大龙一拳,大龙又跟着走了,这次像只小仓鼠。 “真是草鞋底日蝎虎,一物制一物啊,”元庆笑道,“大龙也有草鸡的时候?” “我理解,”小满说,“我要是看上一个女人,她怎么制,我怎么听。” “就你?”元庆不以为然,“你要是有这么个抻头,元字我倒过来写。” “倒过来不是个字儿,”小满的脸涨得通红,“等着吧,我跟小凤很快就表演给你看……不过小凤太温柔,不敢管我呢。” “你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呢,”元庆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跟我走。” “去哪儿?” “去见大勇。” 小满扫一眼元庆的脸色,直接回家,拎着那把已经洗刷干净了的雨伞。 出了大院,元庆简单把大龙对他说的话跟小满说了,最后说:“你最好别冲动,先看小军的。” 小满点头:“会的。” 坐上车,刚才还阴着的天忽然就亮堂起来,丝丝阳光射进车窗,照得人脸痒痒的 倒了几次车,二人下车,在一条僻静的上坡路上站下,元庆的鼻孔嗅到了一股潮湿的海腥味道,抬头望望,远处隐约可见白茫茫的海面隐藏在低云下面,一些斑斑点点的海鸟在飘摇。二人拐进一条胡同的时候,晚霞正映在天边,不见阳光的地方是墨墨的绿,夕阳映照处是血血的红,红与绿之间过度着金黄,这大片的金黄迅移动,整个地面、海面,全都变成了金黄,金黄瞬间熄灭,灰黑接替了天幕。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2 找了一家小饭馆,二人进去,一人要了一碗饺子,一瓶啤酒,默默地吃饭。(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空气中有淡淡的雨腥,估计又要下雨。 按照大龙提供的那个地址,二人接近了一座看上去很清冷的楼房,这座楼房很陈旧,楼顶歪歪斜斜地立着一些电视机天线。 小满倒提着雨伞,用伞把勾了勾呆望着楼顶的元庆:“一会儿你过去跟小军接头,我不想见他。” 元庆点点头,这样也好,省得尴尬,笑道:“你快要赶上夏提香了。” 小满不明白什么意思,哼了一声:“我跟肖卫东聊了几乎一天,他可真能说,要成立一个讨债公司呢。” 元庆说声“他爱成立什么成立什么”,捏捏小满的胳膊,走向了那座楼的方向。 小满在往猎枪里面装子弹,咔咔两声,元庆回头想要说句什么,摇摇头咽了回去……我是说不听他的。 元庆贴着墙根走到那座楼的一个入口,冷不丁站住了----钱广跟几个人站在月光下,头碰头说着什么。元庆蔽到墙的一侧,紧紧地盯着这帮人,看清楚了,里面有天林和胡金。元庆放心了,转出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钱广踮着脚尖跑了过来:“元哥,就等你了。” 元庆嘘了一声:“小军和大龙呢?” 钱广指了指楼顶:“在上面等着……我说不清楚,让天林哥对你说。”回头,胡金和天林正往这边走。 胡金精神得就像一只刚刚出洞的狐狸:“这下子大勇插翅难飞了!小满没来?” 元庆说声“没来”,问天林:“小军是怎么安排的?” 没等天林开口,胡金插话:“咱们就不用管了。小军让天林带着这帮兄弟过一会儿直接在下面闹出点儿动静,大勇肯定会出来,不敢反抗也不会往下跑,他肯定会上楼。钱广提前观察好了,楼顶有一个天窗,住户们修理天线用的……好了,后面的你明白,咱们走。” 元庆感觉不对,明明是小军安排大龙过去通知我来的,为什么又要让我走?刚要话,胳膊就被胡金捏了一把。 元庆冲天林一笑:“我们走?” 天林的声音很沉闷:“走吧。” 元庆被胡金拉进了一条胡同:“小哥,有点数吧,今晚绝对要出人命……” “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别慌,小满呢?” “你先说。” “小满到底来了没有啊?” “来了,一会儿我带你过去见他。快说!” “是这样,”胡金偏着脑袋往那个楼座瞅了瞅,拉元庆蹲下,说,“我去天林家,直接睡了。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天林推我起来,说他见过大龙,大龙说咱们那边没事儿了。然后让我吃饭,吃完饭,他说,小军和大龙今晚要弄挺了大勇,罗哩罗嗦说了一大通,我没记住,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小军说你跟大勇没有直接冲突,就不用去了。我担心你们,非要来,刚才看见你还真来了,我就小施一计……” “你这是在玩不卫生的呢,”元庆明白过来,猛推了胡金的脑袋一把,“你先走吧,我们留下。” “你还想进监狱是不是?” “我有数,”元庆一把揪起了胡金,“别跟我打马虎眼!天林还跟你说过什么?” “你真的打谱参与这事儿?” “我不参与的话,以后没法在外面混了!是个聪明的,你不用想。来,跟我说实话。” “天林说,让你们堵住路口……他的意思是,万一大勇逃脱……” 元庆闭眼一想,恍惚觉得这座楼的那条胡同北边是出不去对,属于死胡同,南边直通大海,撒开了揪着胡金的手:“你回去吧。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办那些没有脑子的事情。”胡金不走:“既然这样,我跟你和小满一起,不然,传出去我就有外号了,胡叛徒。”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3 走回小满藏身的地方,元庆什么话也没说,瞅一眼小满,贴着墙根往南走。(,) 小满跟胡金在后面嘀咕几句,快步跟上。 胡同尽头是一家小饭馆,张眼一看,里面没有人,好像正要打烊,元庆拉胡金和小满蔽到小饭馆后面的一个过道,说声“先不要出来”,顺手从墙头拽下一块砖提在手里,装作闲逛的样子出了胡同。海浪阵阵,朦胧的月光洒在海面上,一望无际的海面就像一块巨大的塑料布。 回头望望,胡同漆黑,就像一条巨蟒张开的嘴,里面连一丝灯光都看不到。 元庆点了点头,如果大勇从里面跑出来,除非他有孙悟空的本事,不然就是一个“挺”。 有心嘱咐小满千万不要开枪,元庆又吃不准大勇是否也会拿着枪,干脆不去乱这个脑子了。 走回去,并排跟小满和胡金站在一起,元庆打个哈哈说:“当年一起混的有四个人,现在少了一个。” 小满问:“谁?” 元庆想说古大彬,冷不丁被胡金掐了一把,立马改口:“当年的扁铲,现在的肖梵高呀。” 小满刚要笑一声,楼座那边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吵闹,有人大喊:“周继勇,拿出我们的血汗钱……” 这阵吵闹接着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掩盖,大勇的声音传过来:“不要上来,谁上来谁死----” 小满想要往外冲,被元庆死死地顶在那里:“还不是时候!” 楼座那边稍稍安静了几秒钟,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凭感觉,元庆断定枪声来自楼顶,像是大龙的那把五四手枪出来的。 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固,月亮升得越来越高了,月光照在雪地上,雪地带了刀剑的颜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钻进了元庆的耳膜。 几乎同时,元庆、小满、胡金站到了胡同口----大勇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 一个巨浪冲向海堤,漫天海水在这几个人的身后扬散。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4 就在小满刚刚端起猎枪的刹那,元庆手里的砖脱手了,“噗哧”一声砸在大勇的脸上,大勇趔趄两步,奋力往前冲,他似乎明白后面根本没有出路。小说ap.文字版小满手里的枪轰然响了,火光一闪,硝烟中,大勇歪歪扭扭地往后倒一下,又歪歪扭扭地往前倾一下,侧着身子倒下了。 小满迎着眼前的硝烟往前扑,被元庆一把拉了回来,小满一顿,将枪雨伞,三个人迅消失在饭馆东侧的一条胡同。 冲出这条胡同,小满直接钻进了另一条胡同,元庆前后看看,拉着胡金跟了上去。 站在一个楼座的入口处,小满问元庆:“我想过去看看他死了没有,你拉我干什么?” 元庆说:“我看见大龙从后面追出来了,天林的人也在往上围,咱们不应该出现。” 小满长出了一口气:“二哥,关键时刻我少不了你呢……胡二爷,过瘾不?” 胡金的嗓子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几年前的女人气:“过瘾,过瘾呢……小满哥,幸亏你手快,我看见他的手里有枪。” 小满拍拍雨伞:“他就是有原子弹也不如满爷爷的破筒子快。走吧,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抓万杰。” 三个人没有走大路,穿过无数条胡同,进了一个公园。 在公园里抽了几根烟,元庆说:“咱们三个分开走,小满你先走,我和胡金待会儿再走。最好别坐车。” 小满转身:“不坐车更不行,碰上联防就是个麻烦。你们不要管了,半个小时以后在我家碰头。” 半个小时后,元庆和胡金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奇怪的是,海边没下雨,院里大雨倾盆,积水哗哗地流。 进了小满家,元庆一眼就看见了老疤和表哥,他们正低着头听小满训话。 胡金脱下衣服,光着扒了皮的蝎虎一样的身子到处找吃的。元庆坐下听,小满是在训斥老疤为什么放走万杰。 见元庆来了,表哥抬起头,替老疤辩解:“冤家宜解不宜结,老疤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小满说:“你一个强*奸犯懂个蛋子?这个疙瘩不彻底解开,麻烦的还在后面。” 表哥可怜巴巴地望元庆:“你跟小满说说吧,我说不进去。” 元庆摸一把老疤的肩膀,笑道:“疤哥那么做也有道理,那天太乱,不放人的话不好……疤哥,你的生意怎么样?” 老疤说:“不行了……我们那边开游戏厅的很多,竞争太厉害,我不想干了。” 表哥矜了矜鼻子:“你就跟元庆说实话呗……好,你不说我说,”表哥咽了一口唾沫,怏怏地说,“这一切都是万杰闹腾的……万杰简直是条疯狗。去年他就开始带着一帮人在老疤他们那个区胡作非为,比旧社会的土匪还‘横立’,没人敢管……” 元庆让他喝口水,慢慢说。 表哥说了一些事情,差点儿惹得小满把家砸了。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5 表哥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万杰带着一伙人闯进一家饭店,抓一个叫什么民的商店老板,那个老板正好在那里,万杰不由分说,冲过去,拔出刀子就朝他的胳膊上捅了一刀,那个叫什么民的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万杰又朝他的屁股上捅了一刀。(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当时老疤在场,老疤认识那个叫什么民的,过去说了几句好话,万杰直接让身边的人拖着老疤要下手,幸亏老疤喊出了小满的名字,这帮人才没敢动手。万杰说,你见着小满就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们两个要扔进碗里滚一滚。因为老疤在那一带开店,怕有麻烦,这事儿就没敢告诉小满。 岳水在旁边插话说,这事儿小满哥知道,去抓过万杰,没抓着他。 小满不说话,牙齿咬得咯咯响。 胡金插话道:“这事儿我听说过,那个人叫袁民,尽管是把经商的好手,但是这方面脑子缺。” 表哥附和:“对,他去求一个假混子,想要报复,假混子直接把原话告诉了万杰……” 表哥继续说,不久后的一天下午,万杰带着那帮人将袁民绑到他住的地方,好一顿折腾,据说最后给了两万块钱才算完事。谁知道万杰并没有停止,又去找了一个跟袁民有经济纠纷的人,对那个人说,袁民给我两万块钱要买你的一条腿,你看怎么办?那个人明白自己这是遭了敲诈,不敢纠缠,要给两万了事儿。万杰不同意,让手下的人打人,那个人直接尿了裤子,好歹凑了三万给他,这才拉倒。 元庆问老疤:“就这点儿把戏你就害怕了?这不是也没怎么着你吗?” 老疤痛苦地摇头:“你听表哥把话说完。” 表哥接着说,万杰看到老疤的游戏厅生意不错,也开了一家,有一次,一个小孩赢了二百块钱,服务员不给。正吵吵着,万杰来了,抽出刀就砍,小孩赶紧求饶,万杰大吼一声:“这一带所有的游戏厅都是我的!”提着刀就去砸老疤的场子,老疤不在,店整个哗啦了。 小满死死地瞪着老疤:“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等老疤说话,小满一个茶杯砸过去,老疤的脑袋直接破了。 小满拉开门,拎过老疤,一把搡了出去:“滚,小蛋子货!败坏我的名声!” 关上门,小满困兽一般在屋里窜,喉咙里出狮子那样的低吼。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6 岳水轻声对元庆说:“老疤刚靠过来的时候,打的是你的旗号,小满哥收留了他。:ap.整理开始他表现得很猛,加上他又是你介绍过来的,大家都很给他面子,昨天才知道他的历史……是穆坤说的,穆坤说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喜欢‘挂靠’大哥,扬言这样有饭吃……” “别听他胡咧咧。”元庆尽管这样说,心中还是狠,应该揭穿他的老底,我们的队伍里不允许出现这样的软蛋。 “你劝劝小满哥吧?”表哥凑过来说,“我觉得老疤也是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 “如果你在看守所没有饭吃,你是不是要去吃屎?”元庆一笑。 “咳,胡联系嘛……”表哥趁机笑了,“在看守所,兄弟我没不卫生吧?” “表哥,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小满似乎消了火,冲表哥一笑,“知恩图报是每个男人的本分。” “那你听我一句劝行不?” “这个不行,”小满摇头,“我可以不揍他,但是我决不能容忍他带坏了我的兄弟。” “咱们把他忘了吧,”元庆说,“其实他在入监队也算对我有恩,但是现在我走的这条路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在身边。” “开窍了,元二爷开窍了,”胡金歪着脑袋拍巴掌,“刘备为什么败在曹操的手里?那就是他的心太软,叫什么来着?” “妇人之仁!”小满闷声道,“元庆不是那样的人,他只不过是太善良。” “他善良?”胡金大笑,“最善良的是我胡二爷好不好?我都他妈快变成女人了我……” 气氛刚刚轻松了一点儿,外面有人敲门,小满示意岳水过去问问是谁。 没等岳水开口,钱广的一声老鼠叫就挤了进来:“小满哥,开门,我是钱广。” 门打开,钱广猥琐猥琐地进来了,身上有斑斑血迹:“小满哥,我完了,我完了……” 元庆拉他坐过来,问:“怎么了?” 钱广的嘴巴一扭,眼泪接着就下来了:“大龙逼着我用三棱刮刀捅大勇……” 小满一怔,突然大笑:“好啊,不然你他娘的容易当叛徒!” 钱广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直逼小满:“小满哥,我可是你这边的人……你别太高兴了,万杰疯了!”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7 小满走过来,一把将钱广拎成了羊上吊的样子:“你看见万杰了?” 钱广哼唧:“放下我,我好好跟大家说。(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元庆冲岳水使了个眼色,岳水会意,对表哥说:“咱们出去找找老疤,别让他想不开。” 门关上,元庆让钱广坐下,点了一根烟插到他的嘴里,让他慢慢说。 钱广大口地抽了一阵烟,说话开始利索起来:“你跟胡金走了之后,我直接从后面上了楼顶。军哥和大龙蹲在一个烟筒后面,我跟军哥说你和胡金走了,军哥让我下去再看看,他好像不相信你走了。我想走……那气氛太可怕了。大龙不让我走……接着,下面就闹嚷起来,大勇掀开盖天窗的板子上来了。没等站稳,大龙就开枪了,大勇趔趄一下,往东跑,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们跑过去,看见下面是一堆木头,大勇跌在那堆木头下面,翻滚几下,又不见了……大龙跟着跳下去了。小军拉着我钻天窗下去,下面已经没人了。我们俩冲到胡同口,看见胡同头上火光一闪……小军让我先走,我还没等走,大龙一瘸一拐地过来了,拽着我就往南边走……” “南边躺着大勇?”元庆拿下钱广烫着嘴唇的烟头,重新给他点了一根。 “别急,我听出点儿门道来了,”胡金阴恻恻地一笑,“钱广,不许撒谎啊。” “不撒谎……天林招呼大家离开,吩咐一个年龄挺大的人去找电话叫急救车,大龙推开了他……”钱广浑身筛糠一样地哆嗦,“他,他递给我一把钳工用的三棱刮刀,让我捅大勇……大勇浑身都是血,躺在地上光蹬腿,没有声音……我不敢,大勇就拿着我的手,使劲地往他身上戳了几下……我的脑子都空了,眼前全是血,我都看见我死去好多年的爹了……后来的情况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我站在街上,四周全是鬼魂一样的风……我看见有一辆救护车开过去,又看见一辆警车开过去……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小军那儿,就想起了小满哥……” “你是在哪儿见到的万杰?”小满打断钱广,冷冷地问。 “路上,我看见大成带着一帮人往医院的方向跑……” “我问的是万杰。” “让他把话说完,”元庆指了指钱广,“先说谁是大成。” “你们应该记得的,”钱广期期艾艾地说,“很多年前,咱们三个去抓万杰,大成带着一帮‘皮子’返回来跟你们开打,后来被古大彬给吓跑了……大成这些年一直在混江湖,不过不干‘皮子’了,专门砸赌场……这些以后再说。我藏起来,偷偷跟着他们。我看见大成的这帮人里面有万杰……万杰说话的声音很大,他说,这事儿肯定是小满干的,如果确定是他,咱们什么也别干了,豁出去跟他抵命……” “你一直跟着他?”元庆不相信钱广有那么大的胆量。 “没有……”钱广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我跟了几步,太害怕了,就过来了。” “撒谎不好,”元庆说,“你是了解我的。” “撒谎我是孙子!”钱广想哭,“元哥,我跟了你多少年了?我帮你办过多少事儿了?小满哥,打从我从监狱出来,我一直跟着你,我什么时候还犯过老毛病?这次小军让我潜伏在吴长水那边,我出了多少力?这次的成绩我不说,我就说前几天我给你提供的那些内部消息吧……”钱广痛苦地摇了摇头,“你跟大龙一样,卸磨杀驴……元哥,我跟你说,吴长水为什么被万杰咬了一口,还收留他?因为我听吴长水亲口说,君子不记小人仇,何况这个小人走投无路,属疯狗的,会派上大用场,他还说,将来替我除掉小满和胡金的就是此人……”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8 “这些事情我们都了解,”胡金说,“你详细说一下你刚才说的事情,这里面有漏洞。()” “没有漏洞啊……”钱广猛搓了一阵头皮,突然一声尖叫,“呀!大勇的身边有一把枪……谁的?大勇的?” “别‘嚼蛆’了,这事儿我已经明白了,”元庆一笑,“是大勇的枪,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可是他为什么不开枪呢?”钱广翻着白眼念叨,“那是一把看上去很精致的手枪……” “你***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呀……”小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庆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你看清楚胡同南头开枪打大勇的人是谁了吗?” “是你吧……”钱广刚开口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谁看见南边开枪了?我从楼顶下来,直接回家了!” “你还上过楼顶?” “上过,没上过?”钱广矜着一面鼻孔,嘿嘿一笑,“我从天林那边直接回家了吧?咳,我这脑子,记性不好……” “回家吧,”元庆冲胡金捻了捻手指,胡金拿出一沓钱递给元庆,元庆递给了钱广,“好好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咱们再聚。” “小满哥,咱们的公司什么时候开张呀?”钱广揣起钱,问小满。 “快了,回家等着吧。公司开张你过来当经理,不开张嘛……”小满的眼里射出了两只冷箭,“有人得死。” “我有数……”钱广又是一阵哆嗦,“万一有事儿,我先死。我走了小满哥,放心睡你的觉。” 钱广刚走,岳水就回来了:“我让表哥走了。他那种人,胆子比针眼还小,别吓死他。” 小满说:“你赶紧睡觉吧。明天去找扁铲,让他帮忙把你元哥的东西拉过去。” 元庆摇手:“不用了。你跟扁铲要来钥匙就行,我没有东西,人过去完事儿。” 小满问:“你跟老爷子说了?” 元庆说:“说了。老爷子没说话,他不担心我,五年多的劳改都下来了,他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胡金对小满说:“我跟元庆过去一起住,你清净几天吧,跟小凤多接触接触,别耽误了大事儿。” 小满摇头:“吴长水一天不‘挺’,我一天不能清净。明天咱们必须跟万杰把事儿了了,然后直扑吴长水。” 元庆说:“吴长水那边咱们先不要‘抻动’,砸挺了万杰,咱们就歇着,听听小军的意思。” 小满笑得有些狰狞:“小军不会出现了……相信我,最起码这几天他会‘隐’着。看我的吧,我直接端了吴老妖的老窝。” 胡金在一旁冷笑:“刚才钱广撒谎了。” 元庆问:“此话怎讲?” 胡金一哼:“他根本就没见着万杰!他这是害怕了……你想,他知道自己在吴长水那边暴露了,大勇现在又不知死活,能修理他的就只剩下万杰了,能不想立马有人灭了万杰?刚才他一进门,先提到万杰,我直接从他的嘴看到了他的腚眼儿……我太了解这小子了。” 元庆一摇手:“这个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明天咱们必须找到万杰,不然麻烦还在后面。” 小满沉吟了半晌才开口:“万杰就像一只老鼠,咱们是猫,什么时候吃他咱们说了算,我倒是担心那个叫广维的容易出来坏事儿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呢?那天你们不在,大龙过来跟我说,他给广维还钱的时候,广维留下这么一句话,不是朋友就是仇敌。大龙想跟他呛上几句,事情太多,转身走了……这句话很有意思,我怀疑广维想要把小军当成敌人呢。小军的敌人也是咱哥儿仨的敌人,好戏就来了。”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9 胡金忽然想起了什么,捏着嘴唇冲小满笑:“当年我也说过这样的话,是对你说的,可是咱们成了兄弟。(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小满说:“那不一样,为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胡金张口就来:“你的意思是,我迷汉,人家广维是好汉?你这么说话不太卫生吧?” 小满一笑:“我这么说过吗?” 元庆感觉有点儿乱,推他们一把,胡乱一笑:“不管了,先弄万杰这边。弄挺了万杰,也算是……” “嘘----”胡金猛地抓起身边的猎枪,冲门口一努嘴,“有人过来了。” “别紧张,大龙。”小满站起来,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就是他。” “就他一个人?”元庆还是有点儿紧张,他担心大龙被什么人控制。 “就他一个人,”小满说着,还是仔细地往外看,“刚才我听见摩托车声了,应该就他一个人。” “小满,开门,我,大龙。”大龙在轻声叫门。 小满把门打开,迅关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大龙不说话,抓起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冲小满一笑:“给你报喜来了。” 元庆和胡金同时舒了一口气,僵直的身子直接塌下,一齐看着小满。 小满笑了笑:“是不是大勇死了?” 大龙点头:“死了。没抢救过来。你的仇也报了。各位,你们今天是不是都没出去呀?” 三个人一齐点头。 大龙郑重其事地说:“那就对了……”突然抓住了小满的衣领,“装个呀装?你的枪会长翅膀?” 三个人同时愣了,大龙这是什么意思? 小满下意识地提膝来顶大龙的裤裆,大龙就势别住小满的脖子,按在沙上,回头冲元庆和胡金笑:“你们三个都不是我的个儿。”撒开小满,一屁股坐下了,“别装啦各位,这事儿不明说出来,吃亏的是咱们自己。都别插嘴,先听我说……小军‘出差’了,估计十天半月回不来,有可能十年八年也回不来了。这事儿怨我……本来我们想在楼顶上跟大勇谈谈的,谈好了,他就从江湖上消失,谈不好就成了楼下的死尸。可我一看见大勇,心里就冒火,直接开枪了。没打中他,他跳楼了……我追下去的时候听见霰弹枪的声音,就知道那是咱小满哥的。我想过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谁知这小子回光返照,‘爬叉’起来,冷不丁给了我一下子,”大龙掀开肚皮,“看看这是什么伤?” 元庆凑过去一看,大龙的右肋下有一块淤青,还有些凹陷,像是被一把锤子击中的效果,摇头。 大龙咬牙一笑:“是他用那只‘瘸爪’打的……妈的,我这才明白,原来没有拳头,光有胳膊是很厉害的。” 小满苦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你接着说。” 大龙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又倒下了,浑身血窟窿……这时候天林他们过来了,我就去抓钱广,我怕这小子……”“这个我们知道,刚才钱广来过,”元庆说,“你继续说后面的。”“我把我的枪擦两下,丢在大勇的手边,把他的那把破喷子拿走了。这时候,天林就让老温……”大勇点上一根烟,继续说,“老温是个受过大勇折腾的司机,也算是个老江湖,跟天林‘死铁’……天林让老温去找个电话报警,我跟小军就走了。我们没有回家,藏在医院对过的一个楼道里往下看,大勇被急救车拉进去了,警车也去了不少。我们出来找到了天林,天林说,大勇已经死了。小军说,这事儿就算咱们策划得再周密,也难免有漏洞……不说了,反正他‘出差’了。” 见大家一时无语,大龙接着说:“你们不用担心,没有人看见你们。” 元庆的心有些沉重,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小军“隐”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满哼了一声:“小军活得太仔细了。大龙,今晚别走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摸’万杰。” 大龙起身:“我不去了。事儿说完,我走。我老婆怀孕,我想让她把儿子给我生出来,这几天得好好伺候着,别惹她生气。” 胡金的一声“逼迷”刚说出口,裤裆就挨了大龙的一脚:“谁都不许干涉我的私人生活!” 感觉有些过分,大龙抱了抱胡金,腆着脸笑:“我跳下去追大勇的时候,腿瘸了,心情不好,胡二爷别跟我一般见识。” 胡金抱着裤裆念叨一声“没事儿”,软绵绵地躺到了沙上,脸上呈现出的不是疼,而是茫然。 大龙在开门,元庆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在变化,似乎有另一个大龙脱离他的身体,飘走了,身上莫名地泛出一股阴冷。 元庆没有想到,他的预感是那么准确,再次见到大龙的时候,他躺在阴冷的太平间,两眼圆睁,似有不甘。 第三十一章 快意恩仇10 元庆回家一趟,见老爷子没睡,跟他聊了几句家常,最后说:“爸爸你放心,我很快就有事情做了。小说ap.文字版小满要开一家汽车修理厂,我跟着他干,我在里面学了这个技术,我们会养活自己的。”老爷子说:“只要别跟社会上的那些人胡混,我就放心了。”元庆说:“党教育我这么多年,我的思想还能没有进步?你儿子这次坚决听党的话,四化路上阔步前进。”老爷子笑了笑:“以后自己过,好好的,别‘磕打’着。” 本来元庆有好多话要说,那一刻竟然哽咽了,装作瞌睡的样子出来了。 站在门口,望望黑漆漆的天,元庆心乱如麻…… 冷风穿过院子中央的那棵大槐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夜空显得深不可测。 回到小满家,小满已经睡下了,胡金在捂着裤裆沉思。 元庆在沙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坐起来问胡金:“你说咱们这样下去会有前途吗?” 胡金冷不丁哆嗦了一下,转头:“你说呢?” 元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问你呢。” 胡金摸索着点了一根烟:“我记得这事儿咱们说过好几遍。那就是,有前途,只要坚持到底。” 元庆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穿梭着妈妈的影子和老爷子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睛,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想要换个话题又不知道应该换一个什么样的,哮喘病人一样地喘息。胡金吐了一阵烟圈儿,冷冷地一笑:“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但是他们该死,因为他们没有头脑。” 元庆不想接话,通过几年的劳改,他实在没有感觉到胡金的脑子有什么大的提高。 胡金还在自语:“冷强死了,死在莽撞上,大勇死了,死在不知道变通上,很多曾经的大哥死了,或者死在小瞧对手,或者死在做事儿太明,死在法律的枪口上……最多的人死在不知道收手上,赖在这条道儿上挡了后来者的路。咱们坚决不能这样,咱们的对手一旦消失,那就是咱们的时代到来了。一鼓作气,拿到你这辈子应该拿到的所有的钱,迅撤退!咱们不能死,一个都不能死,咱们是有头脑的人……” 这番话,元庆听进去了,插话道:“你的意思是,一旦咱们有了出头之日,玩上三年两年票子,直接当迷汉?” 胡金摇头:“收山了,那不叫当迷汉,那属于隐居,古代大侠客所为。” 元庆赞同,躺下,不说话了。 可是元庆没有想到,一旦踏上这条路,所谓的“隐居”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胡金丢掉烟头,坐了过来:“说点儿实际的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元庆说:“干掉万杰,直捣吴长水的老巢,然后想办法做老大,捞钱。” 胡金说:“具体呢?” 元庆坐了起来:“**在论持久战里说,决的进攻战就能较多地取得胜利,就能转变敌我优劣形势,就能实现我对于敌的主动权,就能压倒敌人而击破之,而最后胜利就属于我们了。也就是说,尽管咱们在人数上不如吴长水,但是咱们在行事度和个人素质上比他强。” 胡金点头:“是这样的。但是我有个预感,将来争霸这方天下的,是咱们跟小军。” 元庆瞪了他一眼:“你吃屎了吧刚才?” 胡金说:“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就是现实。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元庆彻底恼火,一脚将胡金踹下了沙:“去你妈的!你是不是古大彬的徒弟?” 胡金坐在地上,不看元庆,低着头说:“做人要大气,要看到未来,不要给自己灌迷*魂*药。” 元庆拉上毛毯盖住了自己的脸,他不相信胡金的话,他的脑海里一直穿梭着梁山好汉的身影,他们至死没有抛弃兄弟情谊。 第三十二章 潜流1 胡金在厨房里做饭,小满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呆望着院子里那些渐渐散去的晨雾,若有所思。() 岳水咬着一根指头对躺在沙上搓眼皮的元庆说:“老疤刚才来过,小满哥不让他进来,我跟他去外面聊了几句。” 小满转过头来:“你把他说的话跟你元哥说,我不想听。” 岳水说:“老疤一宿没闲着,他到处找万杰,找不着,就找他的那些兄弟打听……老疤伤了自尊,要表现一把。他说,他从这里走了以后,在路上哭了,不是埋怨小满哥对他的态度,是反省自己的窝囊,他说他在社会上混了也不是三年两载了……这些我就不替他表白了。他说他打听到了万杰的消息。万杰吃了那次亏以后,再也没在外面露过头,有人说他带着大成和那帮‘皮子’去了济南,好像是去投靠了一个叫什么武的,那个什么武在济南名头很响……庄世强也不见了,有人说他从医院里出来,连帐都没结,偷偷跑了。跑之前,有警察看着他,调查是谁打的他。这小子牙口不错,什么也没说……我估计,很有可能有人接应,他也去了济南……” “这些都是老疤告诉你的?”元庆坐起来,边穿衣服边问。 “对,”岳水帮元庆叠被子,“老疤的嘴跟钱广不一样,不喜欢撒谎,这个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撒不撒谎那得看在什么情况下,”元庆穿好衣服,冲小满一笑,“咱们的计划不能变。” 第三十二章 潜流2 小满说:“吃饭吧,吃完饭咱们走。(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胡金端着一大盆面条出来了:“去了也白搭,我相信老疤的话。” 小满嗤了一下鼻子:“当年你还相信古大彬的话呢。” 元庆笑:“不是说好不提他的名字了吗?” 小满的脸红了:“有的时候还得提,不过不能提那三个字了。胡金,帮他起个外号。” 胡金张口就来:“就叫他古大彪好了,这名字很洋相。” 吃完饭,元庆对岳水说:“你去把穆坤和德良喊来,我有事儿安排他们。” 岳水问:“用不用让他们喊上几个弟兄?” 元庆将他推出了门:“话别那么多。” 关上门,元庆倚在门后皱了皱眉头:“小满,我觉得你应该让岳水离开这里,道理我就不说了。” 小满的脸又开始红:“不行。我妹妹走了,他就是我的妹夫,他不能走,我永远记得他对我妹妹的关照……”走到桌子边,拿起小翠的照片,用袖口一下一下地擦,眼圈也在一点一点地红,“我妹妹从小就很苦,岳水也是……看见他我就像看见小翠在我身边一样,他走了,我会很难受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怕连累他是吧?不用担心,他跟我一样,也没有家,他要是出了事儿,我跟他一起承当。” 元庆不说话了。 胡金拉拉元庆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到老满的遗像前,默默地鞠躬。 小满点上三炷香,垂着头站了一会儿,猛吐了一口气:“所以,我必须出人投地,我爸爸和小翠在天上看着我。” 空气太沉闷,胡金拉大家坐下,对小满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汽修厂开起来?” 第三十二章 潜流3 小满说:“随时都可以。()地方有,有位老哥‘孝敬’的。人也有,我几个兄弟以前干过修理工,钱不够。” 胡金说:“先开起来再说,一放鞭炮,自然有人来送。到时候我给他们下请帖。” 小满说:“我没有请吃饭的习惯。你先把你的钱拿出来,必要的工具必须有。” 胡金说:“我的钱不能动,专款专用。” 元庆说:“我那儿还有。” 小满摇手:“你那点儿钱不管用……这样吧,我找大龙,让他入股。” 简单商量了一下怎么开业,岳水回来了,后面跟着穆坤和德良。元庆对穆坤说:“你先带着你的人去万杰家附近溜达着,无论看没看见他都不要动,在那边好好呆着。”说完,拉过德良,按按他的肩膀,“你带几个人去穆坤的游戏厅那边溜达,也跟穆坤一样。你们走吧。” 穆坤和德良刚一出门,天林和朱大志来了,进门就冲小满作揖。 小满拉他们坐下,问:“我有什么喜事儿?” 朱大志一惊一乍地说:“听说你要当汽车大王了,这还不是喜事儿?” 小满刚要笑一声,朱大志就拿出一个信封搁在了小满的腿上:“钱不多,一点儿心意,意思就是我想给你当工人。” 小满抽出信封里的钱,扫了一眼,笑道:“不少,三百呢……行,朱哥过来吧,帮我擦擦车也好。” 天林跟着一笑,捏一下元庆的手:“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不用去了,万杰确实已经走了,去了济南。” 这次,小满相信了,瞅瞅元庆:“怎么办?” 元庆一横脖子:“先开店吧,这事儿以后再说。林哥是听谁说的?” 第三十二章 潜流4 “大龙,”天林笑道,“这小子真勤快,半夜睡不着,溜达着去抓了一个以前跟过万杰的‘皮子’,没砸他几下,那小子就说了实话。小说ap.文字版大龙逼着他带他去看了看万杰以前租住的房子,里面早空了。大龙让我过来跟你说,他这几天没有时间过来帮你们,小军又‘出差’了,让我过来‘靠’着,我就带朱哥来了,反正朱哥也没找到工作……”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沓钱,“这是大龙给小满的,三万,小满哥数数。” 小满将钱丢给了胡金:“大龙再没说什么?” 天林嘿嘿地笑:“那是个‘嘎杂子’啊,他会没有条件?让他小舅子跟着你干呢,他小舅子以前干过修理工。” 小满问:“他小舅子叫什么?” 天林说:“叫单飞,二十出头,大个子,丑得比他姐姐还难看,像条鳄鱼,就是干活儿勤快。” 小满说:“你明天让他过来吧,”把头转向胡金,“你今天没事儿,帮元庆搬家,顺道儿走人。” 胡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谁说没事儿?我要去江姐那边看看。放心,你的钱我一分不动。” 话音刚落,穆坤一步闯了进来:“大龙出事儿了!” 第三十二章 潜流5 小满下意识地要来摸枪,被元庆一把摁住了:“别慌。(,)穆坤,慢慢说。” 穆坤不进门,倚着门框气喘吁吁:“我没亲眼看见,是听一个兄弟说的……他说,就在半小时前,他看见大龙骑着摩托车,后面带着他老婆,度很快……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摩托车撞倒了一个人,大龙跟摩托车一起砸在一面墙上,大龙的老婆躺在马路牙子上,后脑勺下面在流血。大龙跑过去扶他老婆,被几个穿工作服的人打倒了。大龙不还手,继续去扶他老婆,他老婆昏迷了,躺在大龙的怀里,大龙摇晃着他老婆,哭,那些人用铁管和扳手打,用脚踹,头破了,浑身脚印子……大龙给他们跪下了,央求他们赶紧去喊救护车,那帮人不管,抬着那个被摩托车撞倒的人往医院的方向跑。我的那个兄弟过去帮大龙扶大龙的老婆,大龙去扶摩托车,摩托车还好用。大龙他老婆醒过来了,好像没事儿,大龙还是哭……我那个兄弟帮他把他老婆放在摩托车前面,大龙让他老婆抱紧她,大哭着往医院的方向骑……” “操你娘的,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小满哼了一声,“知道了,你走吧。” “我还没说完呢小满哥……那帮人肯定没完,他们要是在医院看见大龙,大龙会吃亏的……” “你个傻逼!”小满跳了起来,“你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带人去医院?!” “我让几个兄弟赶过去了。” “走,咱们都过去,”元庆起身,身边不见了天林,“天林呢?” “走了,”胡金一笑,“铁哥们儿的真感情啊……天林一听大龙出事儿,直接窜出去了。” “谁都不许带家伙!”元庆堵在了门口,“那不过是几个愣头青工人,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把以前的事儿勾起来。” “你不要跟着我们,”小满指了指岳水,“你去找扁铲,拿钥匙,然后回来等我们。” 第三十二章 潜流6 这帮人还没走近医院,迎面碰上了穆坤的那个兄弟。小说ap.整理元庆直接问:“大龙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兄弟说:“没事儿了。那帮人走了,好像大龙给他们钱了。他老婆也没事儿,两个人搂搂抱抱亲了一阵嘴,也走了。” 元庆问:“你没看见天林?” 那个兄弟说:“看见了。天林站在急诊室大门口,一看大龙没事儿,直接跟上了穿工作服的那帮人。” 小满问:“那帮人往哪儿走了?” 那个兄弟说:“被一辆工程车拉走了,他们好像是中铁总公司的,看工作服像。” 小满转身,用一根指头点着穆坤的胸口说:“今天你什么事儿也不要办,就去找这帮人,不给个效果,就不要回来了。” 穆坤问:“我们不用去万杰那边了?” 小满刚要怒,元庆摇手:“不用去了。听小满哥的。顺便去告诉德良,撤了吧,完事儿各自回家。” 走在路上,元庆问朱大志:“你现在住在天林家?” 朱大志笑道:“嗯,省钱呀。我把我的房子租出去了,跟天林一起住,一个月干赚二百五。对了,天林说他了解那个叫广维的情况了,他消失了,好几天没影儿。”“不管他,”元庆说,“以后你和天林都到我们这边来吧,小军不在家,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嗯,天林也是这么个意思,”朱大志说,“天林这次下了决心,一辈子不当迷汉了,要跟大家生死一处。我朱老货也豁出去了,活就活它个痛痛快快。” 走进大院那条胡同的时候,元庆远远地看见老疤站在大院门口往这边张望。 元庆怕小满火,快步赶了过去:“有事儿吗?疤哥。” 第三十二章 潜流7 老疤瞅瞅小满,急地说:“我联系上被万杰用刀捅过的那个商店经理袁民了,他答应帮咱们找到万杰。小说ap.文字版” 元庆握了握老疤的手:“谢谢疤哥啊。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了,我们不准备‘办’万杰了。” 老疤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小哥,你不够意思!” 元庆笑道:“这样吧,你先回去,一旦有万杰的消息,你马上过来通知。” 老疤还想唠叨,被元庆一把推出去老远:“我们这边有事儿,你赶紧走,该找你的时候就找你了。” 盯着老疤的背影,元庆皱皱眉头,忽然笑了,一个计划在他的脑子里逐渐成形。 经过大院门口,胡金顿了顿,摸一把揣在裤兜里的那三万块钱,转身拐上了通往安民酒家的那条路。 回到小满家坐了一会儿,岳水回来了,手里掂着一把钥匙:“肖梵高答应把房子给元哥住了。” 元庆问:“他没说什么?” 岳水说:“说了,他有个条件,他不要房租,但是他和夏提香要经常过去研究工作。” 元庆笑道:“小事儿一桩。”转头问小满,“我这就过去看看房子?” 小满嗯嗯着,进屋抓起胡金的几件衣服,连同胡金的那只小木匣一起丢给了元庆:“忙你的去吧。” 元庆笑道:“看样子你巴不得胡金赶紧滚蛋呢。” 小满一哼:“你不知道呢二哥,有一次胡太监跟我说,古大彪肯定会再来找他,他准备接触一下他……操,**毛!” 元庆想说什么,笑笑,干脆不说了,转身往外走,岳水在后面说:“肖梵高让你做好准备,三天以后他要过去‘烧炕’。” 元庆说声“那就烧”,迈步出了门。 回头望望自己住了二十三年的那幢老屋,元庆的鼻子就像灌满了醋…… 院子中央的那棵大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胡须一样的枝条麻麻扎扎地伸向天空,像很多无声的呐喊。 第三十二章 潜流8 无力地在胡同口坐了一阵,元庆看见胡同南头中枪的野猪一样撞过来穆坤,心头一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穆坤撞过来,直竖竖地站在元庆的跟前:“大龙的老婆死了。” “大龙呢?”元庆的心悠悠抽了一下。 “大龙没事儿,很沉稳,哭都没哭……” “从头说。” “我带着人去了中铁总公司,”穆坤呼出一口气,慢慢说,“看见天林站在门口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进了厂子。我们过去,天林让我们回家,说这是他的事儿,不让我们插手。我们没走,藏在对面的小树林里盯着这边。不一会儿,出来几个穿工作服的人,天林笑着跟他们说话,那几个人好像脾气都挺大,上来推搡天林。天林不还手,退一步又往前靠一步……我沉不住气了,带着大家冲过去,几下子就干倒了他们。天林跟我火,说我坏了他的事儿。我跟他犟,他要打我,我就带着大家走了……这时候厂里又冲出来一帮人,全都拿着铁管子,天林被他们打倒了。这次我没回去,让大家各自回家,自己躲在小树林里往那边看。天林被他们打倒在厂门口,那帮人走了。过了一会儿,天林摇摇晃晃地起来,往车站走……我跟着,看见天林下车进了一个院子,不一会儿,大龙跟他一起出来了。两个人都很平静。我正要走,看见大龙被一个长得像鳄鱼的大个子打倒了,那个大个子喊,我姐姐就是死在你的手里。我就明白了,大龙的老婆死了……” “你应该继续在那儿看着,”元庆的脑子乱得就像被人塞了一把茅草,“我怀疑大龙受了刺激。” “看样子没受刺激。我从来没看见大龙像今天这样沉稳。” “这样吧,”元庆摸了摸穆坤的肩膀,“你派个稳当兄弟去交警队打听打听,这个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三十二章 潜流9 穆坤走了,元庆继续蹲下,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眼前全是弯弯曲曲的风。:ap;文字版 阳光凛冽,打在元庆的头顶上,让他感到一种刀子般的刺痛。 胡金的两只脚出现在元庆的跟前,元庆抬起了头:“大龙的老婆死了。” 胡金一怔:“不是没事儿吗?” 元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跌那一下,伤在里头了。” 胡金想要转身,元庆拉住了他的裤腿:“咱们不要随便走动。一会儿穆坤回来就知道了。” 胡金蹲下,不想说话,抓着一块小石头在地上乱画,一忽圆圈一忽条条的,就像一堆谁也看不懂的天书。 元庆打破了沉默:“你见过江姐了?” 胡金说:“见过了,她把钱收下了……她说,警察开始调查那些被大勇欺负过的人了。” 元庆说:“小军的设计很好。” 胡金说:“估计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以后难说,但是出事儿不会出在咱们这边。” 元庆刚点了一下头,穆坤就回来了:“打听过了,摩托车正常行驶,对方打闹,突然出现,负全部责任。”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让人轻松的消息,可是元庆反倒感觉有一块巨大的阴影当头罩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1 三天以后,朱大志来出租屋找到元庆,对他说,大龙火化了单娟,一个人呆在家里一直没有出来。:ap.整理[~~~~]元庆问,谁也没有接触大龙?朱大志说,天林见过大龙了,大龙把单娟的骨灰放在家里,已经在万云陵买下墓地了。天林想给单娟开个追悼会,大龙不让,说这是他个人的事情,其他人不要管。“大龙是个苦孩子呢……”朱大志说,“我听天林说,他小时候学习很好,脾气也乖,他爸爸是个老师,文革的时候跳楼自杀了。后来他妈妈改嫁了,把他托付给他叔叔。他叔叔是碱厂的工程师,身体不好,大龙上初中的时候,他也死了,留下一处很大的房子。他叔叔去世以后他就不上学了,跟着小军在社会上混。有那么一阵子,他们那帮兄弟的事情全由大龙出面,小军几乎不用露头……” “别说这些了,”元庆摇手,“你回去跟天林说,我这边不太好出面,这几天让他多陪陪大龙。” “不用了……小满昨天去过,大龙不开门,小满蹲在门外念叨了很多话,差点儿哭了……” “小满都说了些什么?”元庆的心微微一抽。 “全是动感情的话,从看守所认识开始,到一起混江湖结束,最后说他们俩是一个娘养的,生死相依……” “全他妈扯**蛋,”元庆放心了,苦笑道,“刚开始的时候,这俩小子差点儿闹死一个呢。” “天林说,大龙委托他卖房子,说他不能在那儿住了,容易想起他老婆。” “卖了也好……你先回去吧,如果有办不过来的事情,你就过来说一声,我帮他去办。” “大龙其实没有多少钱,”朱大志唏嘘道,“他对自己很吝啬,对朋友很大手,他自己连饭店都很少去……” “朱哥,你别说这么多了好不好?走吧,让我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2 朱大志走了,元庆忽然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笼罩,脑子里泛出几年前在监狱时跟大龙的一些事情。(本书转载文学网.)\()更新快/ 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大龙偷偷来找元庆,塞给他一只巴掌大的录音机,笑得像个淫贼:“小哥,听听吧,外面现在全听这种歌儿。”元庆不会用那个录音机,大龙给他打开,里面有个夜猫子叫春一样的女声响起:“为了什么说走就走离开我身边,也不说声再见……” 元庆一直珍藏着这个小录音机。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元庆跟小满一起去电影院看美国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看到主人公违禁播音乐那一段,从主人公翘腿欣赏,到外面的犯人洗耳倾听的镜头,让元庆觉得倍感温馨,继而想起那天在监狱听歌的感受,心就像猫抓一样,五味杂陈。 后来,这个录音机丢了。元庆跟大龙检讨,大龙说,我记不得了还有这码事儿了,你喜欢音乐?我直接唱给你听得了。 大龙的举动总是这样令人莫名其妙地感动…… 有一年的冬天,监狱里下着好大的一场雪,元庆去改造区接一个犯人回监室提审,遇见拉着一大车铁屑出门的大龙,大龙看见元庆过来,丢下大车往这边跑,雪地太滑,大龙跌倒了,狗熊似的往起爬,刚站起来又滑倒了,四周全是腾起来的雪花。元庆感觉他的动作奇怪,以为他在装,跑过去一看,大龙的怀里揣着一罐头瓶子刚刚炼好的猪板油,躺在地上嘿嘿:“小哥,我帮你弄了点儿‘结实’货,正想找人给你送呢,你倒来得巧。”元庆接过那瓶还有些烫手的猪板油,眼前一片模糊,那天的雪太大了,元庆睁不开眼睛。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3 大龙,你可千万稳住啊……元庆坐不住了,开门下楼,外面凛冽的阳光让他有一种失明的感觉。 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天开始**了,接着有细小的雪花夹杂着冰雹落下来,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响。 单娟死了,大龙会怎么样?元庆不敢沿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他知道大龙的**格…… 去找大龙谈谈?不行,元庆摇了摇头,我跟大龙的关系尽管不错,但是我在他的心目中不是大哥,他不会听我的。小军?我去哪里找他啊?现在能跟大龙说进话去的也就天林一个人了,小满都不行,在大龙的心目中,小满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兄弟……那就去找天林! 元庆刚要挪步,前面拐角处闪出了披着一件军大衣的老疤。 老疤一看见元庆,直接跑了过来:“这一顿好找!不是碰上夏提香,我还真的找不着你呢……” 元庆带他上楼,进门,开口问:“你是不是知道万杰在哪儿了?” “先别说这事儿,”老疤扑拉掉身上的雪花,一**坐到了元庆的对面,“刚才我看见大龙从交警队出来了,跟他打招呼,他好像没听见,脸**得像个痨病鬼。奇怪,大龙从来都不这样啊,他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当年在看守所,他折腾完了迷汉就给那个迷汉多一口馒头。他的事儿我知道了,恐怕要出事儿。我听一个兄弟说,这事儿要是大龙犯错在先还好说,关键是对方……再加上他老婆怀孕,两条人命呢……”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4 “不该分析的不要乱分析啊疤哥,”元庆摇了摇手,“我问你万杰的事儿呢。” “没有他的消息,不过……”老疤把脸往元庆这边凑了凑,“袁民‘起闯’起来了,因为有我撑腰。” “你?”元庆笑了,“你在你们那一带,名声比万杰还响吧?” “小哥这是刺挠我呢……袁民不是*瓜,他没有耳朵?疤爷的‘仗头’是谁?你和小满哥嘛!” “这还差不多,”元庆喷了他一口烟,“说说,怎么个情况?” 老疤跟元庆要了一根烟,点上,慢条斯理地说:“那天我从你那儿走了以后,直接去找了袁民,过程我就不说了,反正他一下子就‘起闯’起来了,拍着**脯说他要当咱们的马前卒……”“你不用继续说了,”元庆打了一个响指,“咱们都是明白人,说多了那是废话。你回去继续给他捻着芯子,我马上派钱广过去。钱广干这种活儿比你强。钱广过去以后,你就不要‘抻动’了,后面的事情有我。” 老疤悻悻地站起来,不走:“我‘失效’了?” 元庆笑道:“你是进口药,哪能随便就失效?先好好‘卧’着,关键时刻我请你出面。” 老疤有些激动:“小哥,你比小满……”见元庆的脸色不好,连忙转话,“反正我不能一点儿力气不出,我老疤活得就是一个面子,万杰毁了我的面子,我必须在他的身上挣回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卧’着,别让万杰起疑心,最终打他个措手不及。” “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元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意思,反正就是不想让他掺和。 “那就好!”老疤转身就走,“小哥你记住了,我老疤再怎么窝囊,也是个男人。”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5 送走老疤,元庆刚想继续去找天林,岳水披着一身雪花来了,后面跟着腰板笔挺,一脸矜持的夏提香。 元庆让进夏提香,问岳水过来有什么事情,岳水说:“我在路上碰见夏老师……小满哥带着几个兄弟出去了,好像有行动。” 元庆皱了皱眉头:“你马上去把钱广喊过来,然后去找小满。你不要管他干什么,跟着他就行,有必要的话马上找我。” 岳水咕咚咕咚下楼,元庆关上门,给夏提香鞠了一躬:“夏老师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夏提香还礼,脱下自己那身落满雪花的银灰色燕尾服,掸两下,边往衣架上挂边说:“肖厂长临时有事儿,让我代表总厂领导过来表示一下心意。”元庆这才想起那天肖梵高说过要三天以后过来“烧炕”这事儿,不禁赞叹: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啊,这叫一个守信。 “自家兄弟,还那么客气什么?”元庆故意装糊涂,“来就来吧,还表示什么心意?” “心意还是需要表一表的嘛,”夏提香坐下,慢悠悠架起了二郎腿,“大小也体现了我们卫国工艺的诚意。” “那多不好意思?”元庆伸手,“也是,钱多钱少是另**事儿,意思到了就行。” “什么钱?”夏提香不解地瞅着元庆摊过来的手。 “心意呀……不是,诚意吧?反正就那意思……” “嗳,君子之间不谈那个。那叫什么来着?ponetey?亦即孔方兄,俗,忒俗。” 元庆装作失望的样子,怏怏地摇了摇头:“那么有钱的企业,那么有派的两个人,竟然一毛不拔。”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6 夏提香不作回答,打开一只铁烟盒,掂出一根烟,叼在嘴角,一抬头:“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吗?dunhi11,一般。” 元庆用打火机给他点上烟,夏提香抽一口,一股“一马”(一种劣质烟)味道呛过来:“生烟,就这味儿。” 元庆偷偷一看他捏烟的指头,明白了,还真的就是“一马”----夏提香夹着的位置在烟卷的根部,隐约有一只马尾巴露着。 有心要一根烟让他难堪,看见夏提香正在隐藏他贴着胶布的那只露出线头的羊毛衫袖口,元庆打消了这个念头。 问起肖梵高最近忙什么,夏提香说,合作项目跟市政府谈好了,忙着搬迁工厂。 元庆问,搬到哪儿去? 夏提香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目前还没有规划,我们正在考察项目……先把工人遣返回家待命。” 元庆心想,遣返?你们雇的工人都是一些盲流吧:“你们二位玩得是大手笔呀……” 夏提香似乎意识到元庆还想调侃几句,连忙拦住话头:“元弟,你瘦了呢。” 元庆笑道:“能不瘦吗?你们忙事业,我也忙着帮小满开个修车铺子呢。” 夏提香不接话茬儿,瞅着元庆的脸,**自己的脸:“我以前也很清癯,那时候比现在好看多了。” 见元庆也不接他的话茬儿,夏提香眼望窗外纷飞的雪花,自言自语:“人活在世上就是应该讲究点派头,不然谁瞧得起你?比如说,梵高厂长又跟菲菲破镜重圆了,这事儿就属于有男人派头。梵高厂长也确实有儒商的头脑,他知道菲菲新近拜了一个干爹,外贸局的的大头头呢,希望能够通过他干一番大事业,正在找项目呢。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古人也云,借力打力……”有些词穷,抬头,“你说呢?” 元庆已经不在跟前了,夏提香四处踅**,现元庆站在门口跟岳水说话,怏怏地矜了矜鼻子。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7 “小满哥已经回家了,”岳水说,“我听一个兄弟说,小满哥去找大龙,说了不到两句话,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大龙说,这事儿过去了,已经出了一条人命,不想再出人命。小满哥说他是个迷汉,逼着他说出来那几个打人的人是谁。大龙要打小满哥,天林拉着小满哥走了。天林跟小满哥说了不少话,小满哥哭了,拿着棍子把一个偷听他们说话的过路人好一顿撵,最后把棍子砸在一个电话亭上,玻璃全碎了。” “回去了就好。”元庆断定大龙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这是编话,不想让小满掺和呢,随口问,“钱广呢?” “他没来?”岳水探头往里看,“奇怪,我找到他,跟他一说,他跑得比我还快,我还以为他早来了呢。” 元庆让岳水回去,关上门,冲夏提香摊《ap.》了摊手:“夏老师,你也看见了,今天我确实很忙……” 夏提香站起来穿他的燕尾服:“看出来了,我自己出去吃点儿吧。” 两个人走到门口,夏提香别过脖子,神秘兮兮地说:“大哥宝和魏大浪应聘去我们那儿了。” 元庆笑道:“我知道。你们那边开始藏龙卧虎了。” 夏提香似乎是在担心什么,吸着嗓子说:“人多了,管理起来很麻烦的。” 元庆往外推他:“别担心,我听说肖卫东很快也就过去了。” 门没关严,夏提香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不要跟大家提我的历史呀。” 元庆说:“咱们以前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你的历史?”“砰”地将门关紧了。 倚在门后刚喘了一口气,元庆就听见了钱广那轻如夜狐的脚步声,直接把门打开了。 钱广钻进来,猛一抬头,嘴唇晏紫,脸如纸灰:“出大事儿了啊小哥!”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8 元庆的脑子嗡的响了一下,肯定是大龙的事儿!一把揪住了钱广的领口:“出什么事儿了?” 钱广掰两下元庆的手,掰不动,干脆任由他揪着:“中铁总公司那边杀人了,有人说是一个叫大龙的人开枪……” “不会,不会!”元庆打断钱广,粗暴地往墙壁上顶他的脖子,“大龙不会那么*,你听错了!” “放下我啊小哥……”钱广有些窒息,奋力扭动脖子,“你听我好好说……” “不许撒谎!”元庆松开钱广,揪着他的腰带,一把将他摔在沙上,“你要是撒谎,我立马让你死!” “坚决不撒谎……”钱广捂着嗓子咳嗽了一阵,哭丧着脸说,“其实我也没看见是怎么个情况……岳水过去喊我,我就知道小哥你瞧得起我,这是请我出山呢,很激动……我就往这边跑。跑到中铁公司那边的时候,看见好多人从厂里往外跑,又有好多人从马路上往里面跑,我就知道出事儿了,跟着跑进去了。有人说,一个穿一身**西服的人明目张胆地提着一把猎枪进了大门,直扑一个车间,接着车间里就响起两声枪响,那个人提着枪出来了,好像还笑着。我问一个刚从车间跑出来的人,谁开枪了?那个人说,他开枪之前喊过自己的名字,好像叫什么龙,我估计也是大龙,谁还穿**西服?那些人往一个车间大楼方向跑,我不敢过去了,赶紧往这边跑,后面又响了一枪……” “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此刻,元庆反倒镇静下来,**着钱广的肩膀说,“交给你一个任务,你马上去。” “你说。”钱广挺了挺**脯。 “你去找老疤,他会带你认识一个叫袁民的人,然后……”元庆拧着钱广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好了,去吧。” “给点儿经费吧?办这种事情需要简单吃几次饭的。” “你先去,我会派岳水给你送的。” “好……”钱广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瞅着元庆,“小哥,万一不是大龙……你别跟小满哥说是我说的啊。” “我知道,”元庆指了指门口,“赶紧走。 第三十三章 义薄云天9 门一关上,元庆跳起来,搬个凳子放到衣橱旁边,踩上去,从上面拿下一个纸包,打开,一把闪着油光的仿五九**展现在眼前。元庆攥着枪坐到沙上,卸下弹夹,一粒一粒地往下拆子弹,一,二,三,四,五……六子弹。重新装回去,瞅着直扑窗玻璃的雪花笑。 这把枪是小满给元庆的:“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需要这玩意儿。” 元庆笑了,没想到,这枪第一次不是用在我自己的身上…… 元庆料定,大龙杀人之后肯定会潜逃,元庆想要帮大龙清除那些来自对方的隐患。 胡金昨天就去了兖州,是被肖卫东“绑架”过去“唱红脸”的----因为一个客户欠了卫国工艺总公司一笔货款。 元庆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回来,给胡金留了一张纸条:我外出,有事找岳水联系。将枪掖进腰里,元庆点上一根烟,猛吸几口,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折了回来,在那张纸条下面添了几个字:万一我不回来,我爸爸和我妈就托付给你了,无论我在哪里,都会谢你。 走到门口,元庆笑了,我要$小%说^手&机!站ap&.^整理是上了西天,还怎么谢人家胡金? 外面的雪很大,摔在脸上就像有无数小手在抽元庆的嘴巴子,元庆迎着雪,大步往中铁总公司的方向走。 中铁总公司大门口静悄悄的,大雪覆盖了刚刚还嘈杂着的脚印,只有一道车轮印子还没被完全盖住。 一块雪球砸在元庆的后背,元庆回头,朱大志在一棵树的后面冲他勾手指。 元庆走过去,朱大志不说话,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拐进一条胡同,朱大志站住了:“你不用过去了,大龙被车拉走了,是救护车。” 元庆没有反应过来:“救护车?” 第一章 扫清障碍1 **3月27日,元庆的生日。早晨,天在落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砸起一个个小土泡。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元庆回了家。妈妈正在做饭,瞥一眼元庆,说:“今天你就虚岁二十五了,该考虑成个家了。” 元庆不敢接这个话茬儿,进到里间,对躺在床上的爸爸说:“我跟小满的汽修厂开张了,生意还不错。” 老爷子不看他:“我听对门你刘大叔说,你们还在路上拦着别人的车,强行给人家洗?这样可不好。” 元庆说:“那是胡金干的,你儿子可不干这些强买强卖的营生。” 老爷子念叨:“你说胡金这孩子咋就那么浑呢?你可得说说他……唉,你说不着人家的,你这么快就出来,多亏他……” 元庆连忙**话:“我说他了,他以后不那么干了,把那几个耍横的小孩儿撵回家了,他自己要开饭店。” 元庆他妈跟进来:“你嫂子帮你找了个对象,抽空你去看看,那姑娘挺好的,在商场站柜台,今年二十一。” 元庆有些心动,问:“她叫什么名字?” 元庆他妈说:“叫李淑梅,卖羊毛衫的,你先去看看也好。” 元庆说:“这几天我就过去看看,看好了咱就跟人家谈,不过结婚不着急啊,三十也不晚。” 元庆他妈说:“谈好了,最好早点儿结婚……你哥哥不主事儿,你嫂子不想要孩子,我们巴望着抱孙子呢。” 元庆瞅了瞅哥哥和嫂子的那间屋子,门关着,里面好像有吵架的声音,感觉闹心,结什么婚呀,吃饱了撑的。 吃了饭,从家里出来,元庆直接去了“**汽修厂”,院儿里停着好几辆等待维修的汽车。 进了小满的办公室,小满不在,胡金在跟一个大块头的年轻人说话:“记着,先别惊动他,派人跟着就行。”抬头看见了元庆,招手让他坐下,对年轻人说,“以后不要听老疤胡叨叨,有事儿直接过来找我。”年轻人点头,往外走,元庆认出来了,孙洪,德良的邻居,在劳改队跟元庆一起值过班。元庆示意他过来,孙洪过来坐下,笑得有些尴尬:“元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天林哥那边,也没有时间过来见你……”元庆摇了摇手:“天林最近在忙什么?”孙洪说:“拉着一帮兄弟在小湾码头控制鱼贩子呢。他怕你这边忙不过来,让我过来帮你,我过来好几天了,胡金大哥一直让我跟在钱广那边,我也没有时间过来看你。”胡金拍了拍桌子:“你赶紧走吧,钱广还在那边等你呢。” 元庆横了胡金一眼:“我还有事儿要说。大洪,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见到过小军了?” 孙洪的目光有些躲闪:“没……哥,你快别问了,我真的不好说。” 元庆用一只手盖住了孙洪的一只手:“我问你,你是跟着我的还是跟着天林的?” “那还不是一样?”孙洪低着头说。 “不一样,”元庆的另一只手又盖了上去,“大洪,你是打过劳改的人,有些道理你应该明白。” “可是……哥,不关天林的事儿,是军哥不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回来了的。” “我知道他的难处,”元庆盯着孙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他忘了一点,大龙是他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 “这……”孙洪别一下脖子,猛地抽回了手,“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军哥是我告诉你的。” “明白。你说。” “是这样……”孙洪瞅了瞅胡金,元庆让胡金出去,孙洪接着说,“军哥藏在红岛的一个小渔村,住在一个叫全的牢友家。大龙开追悼会的前一天,天林抽不开身,让我去见军哥,告诉他大龙的事儿,我就去了……军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赶我走。我怕他出事儿,偷偷蹲在那条胡同里。军哥半夜出来了,蹲在一个十字路口烧纸,然后跪下,天快亮了他才离开,去了车站。我过去一看,烧纸的那块地方被他跪得冰雪全化了,留下两个大坑……上个月,他回来了,住在天林家,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整天给大龙的排位上香,然后坐在那儿跟大龙的照片说话,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有天半夜,我睡不着,听见军哥在跟天林说话,我偷听……军哥说,他抓到了被大龙打伤了的那个人,那个人交代了一件事情。然后我就听见天林在跟军哥争吵,说他知道这事儿,是那个人被揍草鸡了,胡说八道。军哥就不说话了……” “那个人交代了一件什么事情?” “我没大听清楚,好像是说,广维的一个兄弟在打大龙的那帮人里面……” “不会吧?”元庆的脑子嗡的一下,难道世上还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大洪,你好好想想,不许留半截话。” “算了,哥,我都跟你说了吧……”孙洪痛苦地摇了摇头,“反正我的‘家’在这边,有话不跟你说还跟谁说?” 原来,那天小军和天林的谈话,孙洪听得清清楚楚……小军说,他抓到那个人以后,直接挑了他的脚筋,然后用刀子顶着他的脖子,让他交代是受了谁的指派打大龙的。那个人说,那天是碰巧了,一开始谁都不知道他们打得人是大龙。后来在医院,去了一个人,这个人给了他们不少钱,说大龙是个街头小混子,身上有案子,打死也没人管,让他们继续去找大龙的麻烦。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巧天林去找他们,他们接着把天林又给打了。军哥问他给他们钱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不知道。小军哥就把他丢在一个山沟里了,死活不知…… “小军确定那个给钱的人就是广维那边的兄弟?” “确定,”孙洪用力点头,“军哥说那个人外号叫野驴,是广维从东北带来的人。可是天林哥不相信,两个人吵起来了。” “怎么吵的?”元庆觉得天林不应该不相信,这事儿完全有可能。 “天林说,广维是个讲义气的人,不会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再说那一阵子,广维和他身边的兄弟都在外地。” “后来小军就不说话了?” “嗯。小军哥走出来,看见我和朱哥在下棋,一把籀了棋盘,然后出去,望着天空呆。” “我明白了,”元庆伸手按了按孙洪的肩膀,“这些事情你不要出去说。走吧。” “元哥,这几天你找不到军哥,”孙洪边走边说,“他离开天林哥家了。” 孙洪一出门,胡金进来了,一脸邪笑:“万杰马上就要完蛋了。” 元庆问:“这次消息准确了?” 胡金把手一挥:“绝对准确!钱广、老疤、孙洪,三个人的线索全都证明,万杰回来了。” 元庆“哦”了一声:“住在哪儿也**清了?” 胡金一笑:“**清了,跟一个娘们儿一起住在他开的那个游戏厅楼上的一个小旅馆里。每天晚上出来吃饭,然后就上楼‘**’,一宿都没个闲的时候……**,就凭这点儿,老子也应该好好加工加工他。广维那边的消息也明确了,他接手了吴长水的那帮兄弟……这事儿不用侦察,混江湖的兄弟都知道。前几天,吴长水召集他的人在他开的一家饭店里开会,指着广维说,以后就听你们罗哥的……也就是说,他‘退休’了。广维当天就安排自己的兄弟换下了吴长水那几个生意的经理,除了吴长水的长水工贸总公司《ap.》,什么聚豪酒楼,什么万达货运,什么运久出租车,全都换上了广维的人……我估计吴长水这是彻底‘尿’了,因为大勇完蛋了,他谁都指望不上,只好指望广维了。” 元庆摇头:“这个老妖怪没有那么简单就退休,这是想要利用广维跟咱们继续斗呢。” 胡金笑道:“就算他是这么想的,也白搭,广维也不是‘一个眼的逛鱼’(脏话),不可能给他卖命。” 元庆跟着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广维花了不少钱买他的生意吧?” 胡金继续笑:“花个**钱?吴老妖巴不得把那些烫手的山芋赶紧出脱出去呢,警察早就盯上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咱们的钱没有白花,明白?” “明白,”元庆正色道,“你亲自接触过魏捷了?” “嗯……别问了,咱们有分工的,这事儿归我管。” “那我就不问了……呵,早知道形势变化得这么快,咱们还惦记着万杰干什么,瞎耽误工夫。” “谁说的不是?”胡金一哼,“不过万杰早晚得死,他跟咱们是仇人。” “我的意思是,不着急,既然广维**手了,咱们先观察一下他是什么意思再说……” “错!新鲜啤酒有泡沫,需要沉淀一会儿才能喝,可是沉淀得久了,就会变馊,喝了容易拉肚子。” “也是,”元庆摇了摇手,“那就按原计划行动,先灭了万杰再说。” 沉默片刻,元庆说:“天林跟咱们生分了。他埋怨我,说大龙的死跟我安排穆坤过去瞎掺和有关……我跟他谈过几次,他的脑子拗不过弯来,就认准这个理儿了。我找朱老货劝他,朱老货也劝不听他,最后连朱老货也不在咱们这边了,跟着天林当鱼贩子去了……我实在是搞不明白,天林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呢?大龙的死很清楚,一,没有那个人,单娟不会死,他想报仇,二,他铁了心要去陪着单娟……算了,不说了。还有小满,你说他是不是一根筋?大龙死了,他自责什么?跟他有直接关系没有?难道我就不难受?” 胡金摇了摇手:“小满自责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帮大龙什么忙,大龙就走了……” 元庆打断了他:“谁不是这样?我跟大龙……不说了,小满又去哪里了?” 胡金说:“找天林去了。天林把大龙的房子卖了,钱一直没给,我去要过,他让我拿证据。” 元庆说:“大龙的信让我烧了,证据没了。随他去吧,三万两万的。弟兄之间为这点儿蝇头小利闹僵了,不好。” 胡金的眼珠子一下子立了起来:“多少?那是一幢日本式阁楼,二十多万!闹僵了?值!” 没来由地,元庆就联想到了一件事情:前一阵子广维在控制鱼贩子,现在天林过去了,什么意思? 第一章 扫清障碍2 一场春雨下过,整座城市变绿了,到处都是飞扬着的柳絮。 这天一早,胡金拿着一张报纸丢给了元庆:“看看吧,又死人了,这帮***真能闹腾。” 元庆在报纸的中缝看见一段公安局的寻人启事,上面有一张照片,是一个人的面部,脸很长,表情痛苦,刚刚死了不久的样子。元庆的心猛地就是一揪:这个人肯定就是广维手下那个叫野驴的东北人!心中一下子浮现出小军那天过来找他,两个人说话时的情景。 那是一天深夜。元庆跟胡金刚刚睡下,外面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元庆一下子就预感到,外面的人是小军。 打开门,果然,小军手扶着门框,笑咪咪地站在门口,一身酒气。 元庆让胡金继续睡觉,拉着小军坐到了客厅的沙上。 小军坐下,不说话,捂着脑袋嘿嘿。元庆知道他的脾气,他不主动开口,问也没用,就那么坐着听他嘿嘿。小军嘿嘿了一阵,摇摇晃晃地去厕所,灌了一阵凉水,出来,张开胳膊让元庆抱。元庆站起来抱了他一下,闪到一边,问:“咱们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小军坐下,仰躺着吧唧嘴:“不知道,我觉得像是好几年了。是不是?” 元庆说:“深更半夜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小军坐好,瞪着元庆的眼睛,说话的声音**恻恻的:“我现了一条狗,一条见利忘义,败坏我一世英名的狗。” 元庆的心像是开了一扇窗,小军说的这条狗一定就是天林了,可是天林还不至于像小军说得那样不堪吧? “我吴军经历过很多杂碎人,经历过很多杂碎事,我以为人心是可以交换的,可是我错了……”小军垂一下眼皮,继续说,“我曾经把自己的心都掏给这条狗了,可是他把我的心撕碎,吃掉了……从今往后,我不准备跟这个人做兄弟了,人与狗没有办法沟通……” “你是不是在说天林?” “你说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 “就是他!”小军的一只手慢慢盖在了元庆的手上,“我要弄死他,你帮我,我下不去手。” “给个理由。”元庆说完,感觉后脑勺上的头都竖起来了。 “他早就开始吃里扒外了……”小军的眼圈红,眼白也是红的,“早在大龙走之前,他就开始跟广维接触……你不要**话,听我慢慢跟你讲。那天,广维过去给我送钱,我让大龙给他送回去。大龙送完钱,我不在,大龙就把这事儿对天林说了。天林说,广维是个既聪明又有魄力的人。大龙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说,天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放光,一脸崇敬,像个奴才。当时我没往心里去,我太相信他了,我很小就认识他……就在那几天,他背着我去找过广维,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够确定,他知道大龙挨打以后,广维手下的那个叫野驴的人出现过!好好想想,按照他的**格,如果这里面不牵扯到广维,他怎么会去跟那几个打人的人好好说话?而且,大龙出事儿以后,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是元庆的人坏的事儿,这就是给自己脱离咱们这边制造借口呢。那天,他跟我争吵,替广维辩解,说大龙出事儿前后,广维不在当地。我没有揭穿他,我想让他继续表演……实际上,我早就在观察广维的动向,他和他的那帮靠得最近的人一直没有离开,离开的只是几个‘小戳戳’。现在,我不敢肯定野驴是否是受了广维的指派,但是我敢肯定,没有广维提前的策划,野驴不会有那个胆量……” “先别说什么野驴,先说天林好吗?”尽管元庆也明白了天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还是想听听小军的想法。 “天林不讲义气,”小军喘一口气,脸色**得就像鞋底子,“兄弟情谊在他那儿算个蛋。” “举个例子?” “十年前他就这样过……当初我们说好要去办一个叫杨大山的老混子,可是他收了人家的一双皮靴,临阵脱逃……” “哈,你能说点儿幼儿园以后的事情吗?”元庆笑了,感觉小军有点儿太计较。 “你没长脑子?”小军拧了一把嘴唇,“大龙死了,他应该报仇,无论他想要干什么,但报仇是要的!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仇已经报了,大龙自己报的,不需要天林了……” “大龙糊涂,他杀错了人……可是天林不一样,他知道大龙真正的仇人是谁。” “现在我也知道了,咱们不需要他。” “谁?广维?野驴?还是天林?” “天林不算吧?” “算一个!”小军的面目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他必须死!不然,大龙在天上不会瞑目。” “弄死他……我下不去手。”元庆说得是实话,小军在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天林的影子一直在元庆的眼前晃,元庆甚至看见了几年前在入监队楼下的地瓜地里,天林跟庄世强滚战在泥浆里的情景,那时候的天林,稳重又不失勇猛,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正气。 “是不是?”小军突然笑了,“咱们都下不去手呢……但是,这笔帐必须给他记着,总有一天要清算。” “***的吓死我了……”元庆松了一口气,“把野驴交给我吧,他,我可以下得去手。” “不用你,”小军一笑,“大龙已经死了,咱们都硬硬朗朗地活着,别再找麻烦了。” “**,和着你刚才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 小军点了一根烟,用烟头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儿:“句号,句号,到此为止。” 元庆瞅瞅烟雾后小军那双狼一样闪着冷光的眼睛,知道他不是画句号,他画的是一把刀。 默默地抽了一阵烟,小军指了指卧室:“胡二爷这么贪睡?” 元庆的一声“那是个去了精气神的太监”刚说出一半,胡金推门出来了,一脸严肃:“办天林这个叛徒,是时候了。” 小军将手里的烟头“嗖”的弹向胡金:“在里面偷听?***不干间谍真是亏大了……是不是?” 胡金猛地一点头:“是!其实在我刚见到天林的时候就现,这不是一个可以割头的兄弟,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铜臭!这样的眼睛,我在那帮‘皮子’里经常见到。别的不说,就说这次事儿吧。大龙给元庆写了一封信,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天林卖了房子之后,把钱作为以后咱们公司的启动资金……”“有这事儿?”小军的眼睛亮了一下。元庆点头:“千真万确。”“信呢?”小军伸手。 “烧了。” “哦……烧就烧了吧,”小军一瞥胡金,“房子卖了没有?” “卖了,卖了二十三万五,钱都在天林那儿。” “这事儿你们不要管了,我去跟他要,”小军冷冷地一笑,“大龙的钱,不能转到他仇人的账上。” “钱要回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置?”元庆问。 “大龙的遗愿咱们必须实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军诡秘地瞥了胡金一眼,“先存我那儿。” “日,你也是个财迷……”胡金苦笑一声。 “我睁眼闭眼都是钱,可那是人家的,”小军跟着笑,“可是这次就不一样了,这钱是咱哥们儿的。” “大龙的遗愿咱得尽快实现啊,那笔钱……” “二爷,当真了是不是?”小军蓦地止住了笑,“跟你闹玩呢。放心,我不贪钱,要回来还是你存着。” “这还差不多……”胡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是知道我的,我天生就是个帐房先生。” “天林会把钱给你吗?”元庆问小军。 “这你就不用管了,”小军捏了捏下巴,“暂时我还不想跟他明起来,都先演着戏吧。” 元庆笑了:“跟我的打算差不多。就像当初你说我跟古大彬那样,全都摆到桌面上了,会很难看的,”话锋一转,“你这次‘显像’,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吧?”“是这样,”小军微微一笑,“大龙走了,万一有事儿,我可以推到大龙身上……我这不是不讲义气,我这样做,大龙是不会责怪我的,他去天堂享福,就应该承当点儿什么。还有,我不会跟你们掺和在一起,我有自己的想法,咱们互相照应着好了。” 元庆点头:“那就还跟你以前说的那样。” 小军摇头:“前面我们低估了对手,起码我们是小看了吴长水,他没有沉下去,反而在利用别人进行反扑。” 元庆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他目前的状态就是沉了。我说的是你以前说的,你不跟我们合在一起。” 小军没有表示异议,转话道:“小满哥还那个脾气?” 元庆说:“比以前强点儿了,有什么事情一般会跟我商量。只是这几天状态不好,整天**着脸,责怪自己呢。” 小军刚一纳闷,接着笑了:“应该,应该啊……他刚开始闯荡那阵,大龙在人力财力上帮他不少。” “咱们不谈这些了,”元庆换了一个话题,“这几天我们想弄挺了万杰,一是扫清障碍,二是敲山震虎……”“你震不着吴长水了,”小军摇头,“人家老吴开始玩**的了,现在你震的是广维。也许你还没有把广维纳入视线,但是我告诉你,广维早在咱们刚一出现的时候,就把咱们作为主要的对手了……注意,你们俩不要以为现在江湖上只有广维和咱们在争霸,那是井里的**……井底之蛙?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真正玩的人有的是!但是,人家在背地里。不客气地讲,咱们两帮这点儿势力只不过是漂在江湖水的面上,水深的地方还有很多股势力,咱们都没有现。那些真正玩的人在看着咱们,一旦时机成熟,一个不剩都得完蛋!进监狱,进棺材,浪迹天涯无家可归……” “大哥你别吓唬我,”胡金把手一摇,“照你这么说,咱们干脆别玩了,回家‘撸管儿’得了。” “你有管儿可撸吗?”小军指了指胡金的裤裆,“是不是?” “是!”胡金有些上火,脸习惯**地白。 “我不过是提醒你们一下,”小军没趣地矜了矜鼻子,“玩,咱是还得玩的,不然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刚才元庆说要先玩万杰,我觉得这个起点太低了。你想,咱们已经玩‘挺’了大勇,玩残了**健明和庄世强,万杰这个不够碟子不够碗的迷汉已经不值得咱们一玩了,玩他显得没有档次……如果你们坚持要玩他,我无所谓,我的目标是广维。说.ap.实话,刚开始广维去找我,我曾经想要收留他,可是我一看他的那双眼睛,心里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豪杰,或者说是枭雄?反正我将来是控制不住他的。他也看出来了我的意思,我们俩是不能一起共事的。但是他很聪明,他暂时还不想得罪我……知道不?他带着野驴去见过我,我装作喝醉了,乱说一通,他们走了……”一顿,小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给我‘做扣儿’!”元庆恍惚也明白了什么:“广维带着野驴去见你,都说了什么?” “他说,当时他没回来,是野驴自作主张去办那事儿的,要当着我的面儿砍掉野驴的一只手……” “你说什么了?” “我在唱歌,瞎唱。野驴就直接剁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说他不知道大龙跟我的关系,他那么做是因为大龙以前打过他。” “广维什么表现?” “广维拿着一把斧子,砍断了野驴的手……**,当初我缺脑子,这一斧子应该由我来砍呢。” “你砍?什么意思?”胡金诧异地“咦”了一声,“那不太没面子了?” “你不懂,”小军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是砍了那一斧子,就证明这事儿过去了。” “确实有点儿‘缺’,”元庆想知道小军下一步的打算,试探说,“以后他死了,有关部门会联系到你的。” 小军的眉头皱得就像一头大蒜:“我真***‘缺’……”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额头上,“算了!已经‘缺’了,就这么着吧!以后出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不会再‘缺’了,玩就玩他个天衣无缝。”声音忽然轻柔下来,“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要砸万杰那儿了。”元庆说。 “砸就砸吧,”小军呼出一口气,冷冷地说,“无论砸谁,坚决不能‘缺’,不然后悔都来不及。” “我觉得将就咱们现在的势力,砸个万杰属于张飞吃豆芽。”元庆笑道。 “你错了,”小军将一根指头竖在嘴唇前边摇了两下,“轻敌是坚决不行的,**沟里一样翻船,懂吗?公元后的什么年,秦王……好像叫什么坚,出兵攻打晋国。他仗着自己兵多将广,拿晋军当了迷汉,根本没放在眼里。其实人家晋军已经打败了秦军的前锋,从水陆两路继续前进,在淝水跟秦军‘约仗’。什么坚这才现人家不是迷汉,登上寿阳城一看,现晋兵布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的草木,以为那都是晋兵,当场尿了裤子。人家能‘善饶’了他?在淝水,真正的迷汉分出来了,什么坚彻底沉底儿。你说,咱们是晋军还是秦王什么坚?” 胡金忽地站了起来:“当然是晋军!论人,他们多,可是他们是些什么人?‘皮子’、混混,咱们呢?” 小军指着胡金的裤裆说:“硬了?” 胡金一横脖子:“软硬那得看条件,混江湖需要的是素质!” 小军想要说句什么,元庆拦住了话头:“别说那么多了。玩万杰,小菜一碟。” 可是,元庆没有想到,事情的展会急转直下,连一个过度都没有给他。 第一章 扫清障碍3 现在,元庆已经断定,是小军除掉了野驴,心中除了替他捏一把汗,没有特别的感觉。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元庆问胡金:“你最近有没有小军的消息?” 胡金摇头:“这家伙玩起神秘来了,又人间蒸了。” “那咱们就不管他了……”元庆笑了笑,“那天小军跟咱俩说的事情,你不要对任何人讲,万一有人或者是警察问,就说咱们一直就没有见过他。最近万杰那边有什么动向?”胡金说:“还那样,成惊弓之鸟了都……袁民现在大张旗鼓地在外面宣传万杰‘尿’了,万杰还真的以为袁民在外面找人要跟他斗呢,有一次还派了一个兄弟去找袁民,让他收敛点儿,不然会出人命。袁民对那个人说,出人命的是他。” “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弄他了,”元庆猛地一咬牙,“小满回来没有?喊他过来。” “小满刚才回来过一趟,又带着几个兄弟去见**健明了。” “**,没有个闲着的时候……他去见**健明什么意思?” “他没说,我也不好问……他那脾气,呵。不过,事情我大概知道那么一点儿,”胡金语气轻松地说,“**健明整个儿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跟了吴长水半辈子,本来还想跟着吴长水重新站起来,可是现在没有指望了,也不想受广维的控制,就离开老巢,拉着几个残兵败将‘挂靠’在天林那边了。天林不待见他,他的处境很尴尬,通过天林的一个小弟联系小满,要跟小满做一笔交易,他说他了解天林跟广维之间的一些事情……起初小满不理他,还想彻底玩残了他,后来觉得他还有点儿利用价值,就想跟他接触一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等他了,”元庆打开保险柜拿出枪,掂两下又放了回去,“你不要去,我带几个兄弟过去好了。” “我必须去,”胡金咬了咬牙,“他是我的仇人,我必须亲眼看着他完蛋。” “小满不在,你留在家里,万一我们那边失手,这边也好有个接应。” “不行。”胡金站到了元庆的跟前,目光倔强,“要不你留在家里。” 元庆想了想,伸手**了**胡金的腰:“不要带家伙……”“他不值得。”胡金闪开了。 元庆走到门口往外瞅:“除了穆坤和德良,现成的兄弟都谁在这里?” 胡金说:“我都安排好了。孙洪带着几个人已经在万杰那边埋伏好了,单飞在外面修车,咱们走的时候直接喊上他。” 元庆摇头:“单飞不能去。大龙临走前把他托付给我,我不能带着他去干这种事情。” 胡金说:“可是他已经知道了,不让他去的话,他会闹腾的……唉,姐夫小舅子一个脾气。我听穆坤说,上次他们一起去砸运达汽修厂,单飞一个人‘照顾’四个人,全给‘照顾’进医院了。临走,揪着张老板的头,一个劲地往墙上碰,口气跟大龙一个**样,告诉你老**蛋,乖乖给我滚出这一带,再看见你修一辆车,进一桶机油,砸死你个老x养的。回来的路上顺便又砸了一家卖汽车零件的商店,说以后要从这里进货,‘不听嚷嚷’就派几个迷汉过来收保护费。所以我说,你干脆带上他吧,不然他真的跟你翻脸。” 元庆想了想,推门走了出去。 单飞正躺在一辆大头车的下面忙碌,元庆喊出了他。 单飞脸上那些鳄鱼皮一样的疙瘩泛着吓人的紫光:“小哥,今天是不是要‘办’疯杰?” 元庆点了点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单飞一摔抹布:“小哥不痛快!说,我答应!” 元庆说:“接触上万杰以后,你不许往死里‘造’他,一切听我的。” 单飞咧着**大的嘴笑:“他又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弄死他干什么?放心,也就三拳两脚,让他叫爷爷拉倒。” 元庆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爷们儿说话就得算话。咱们走。” 单飞去换衣服的时候,元庆把德良喊了过来,嘱咐他看着点儿单飞,德良点头:“放心,小孩儿听我的话。” 穆坤带着的七八个兄弟已经站在门本书转载口了,胡金带他们直接上了一辆修好了的面包车。 单飞换好衣服,风一般去追那辆面包车,元庆喊住了他:“你跟我一起走。” 两个人正准备招呼出租车,一辆自行车“嘎”的一声停在了跟前,魏大浪翻身下车:“听说小哥要出征,魏某前来助阵。” 元庆想笑,这不会是到了古代吧?上下看一眼魏大浪,一下子笑出了声。只见老魏大哥上穿一件中式对襟黑褂,黑褂的下摆掖进裤腰上的一根宽板护腰带里,护腰带中间的那个菜刀一样大的签子上镶嵌着一个巴掌大的“忍”字,“忍”字下面是一排**文:豪杰多忍士,未到冲**。腰带下面是一条翠绿色的灯笼裤,灯笼裤的裤脚处镶着一圈喜字,喜字下面是一双鞋底缝着胶皮的丈人鞋,一派江湖人士风度。 魏大浪见元庆瞅着他嘿嘿,有些纳闷:“你看出来我喝酒了,还是我穿的不合时宜?” 元庆仔细地打量魏大浪郑重其事的脸,摇头:“没,你没喝酒,喝了也看不出来。” 魏大浪“嗳”了一声:“我喝了点儿……那就是我这身打扮不合时宜?” 元庆摇手:“合,合时宜……老大,你这形象让我想起了古代的那些侠客。” 魏大浪下意识地挺了挺**脯:“我喝了点儿……” 元庆接口笑道:“老大喝了酒更有侠客风度了。” 魏大浪说声“那是”,一扶车把,重新骑上了自行车,给人的感觉就像关云长蹁腿跨上赤兔马那一刹的矜持与悲壮。其实不假,据说,魏大浪总觉得他的前世是面如重枣,气宇轩昂的关云长,可惜他没有蓄起一部飘飘美髯,不然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压根就是关老爷。 元庆紧撵几步,挡在了自行车的前面:“老大,杀鸡不用宰牛刀,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不要去了。” 魏大浪又是一“嗳”:“怎么个意思这是?我喝了点儿……” 他怎么老是强调喝酒?元庆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没,老大你没喝酒。”心说,不喝酒那就不是你了。 元庆不知道,“我喝了点儿”这句话是魏大浪的口头语,已经开始好几个月了。 魏大浪说声“我真的喝了点儿”,将车把一扭,慢慢蹬两下,凛然回头:“你们前头带路,我随后跟着,不要推辞了。” 无奈,元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先把单飞推进去,然后冲魏大浪摆手:“老大,慢慢骑。” 第二章 刀光剑影1 在车上,单飞回头望望猛蹬自行车踏板的魏大浪,一脸崇敬地翘了一下大拇指:“怪逼。” 单飞的崇敬不是没有道理,魏大浪在某些方面确实算是个“怪逼”。 开运厨具是魏大浪开的一家厨具作坊,他很谦虚,总说自己开的是一家铁匠铺。刚开起来的时候,生意还算不错,里面整天传出电气焊的亮光和敲打铁板的叮当声。后来,生意就少了,因为他得罪了一个外号叫小蛤蟆的拾荒人员。那天半夜,魏大浪“酒渴”,起来倒水,猛然现小蛤蟆背着一只麻袋在门口瞅他。魏大浪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这是遭了贼,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放在地上的那些酒瓶子不见了。魏大浪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直接将已经吓蒙了的小蛤蟆加工成了蛤蟆干。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从那以后魏大浪的噩梦就来了。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小蛤蟆挨了那一顿胖揍,彻底惦记上了魏大浪。 经过多次观察,小蛤蟆**清了魏大浪的“酒脾气”,那就是真正喝大了以后,嗓门高,身子软,三岁孩子都能摔他一个大马趴。 那天半夜,小蛤蟆又溜进了开运厨具,先是运走了三麻袋酒瓶子,然后坐在门槛上唱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头……”魏大浪在睡梦中翩然醒来,手搭凉棚,定睛一看,又是小蛤蟆,翻身起来,一声“小贼哪里走”还没喊利索,就被小蛤蟆的一块半头砖从床上砸到了床下。魏大浪捂着头上的一个大包,**继光要去堵枪眼那样,匍匐前进:“盗亦有道,盗亦有道……小贼,你坏了江湖规矩……” 魏大浪不这样说,小蛤蟆有可能放他一马,听他这样说,小蛤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怪叫一声,扛起魏大浪新买的一台氩弧焊就跑:“我让你开不成买卖!”魏大浪心如刀绞,长啸一声“我命休矣”,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直接背过气去。 那台氩弧焊堪称魏大浪的立命之器,没了氩弧焊,几乎等于一个家庭没了锅。 本以为小蛤蟆这次报了大仇,再也不会过来**扰,谁知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开运厨具这个“家”接连没了“筷子”、“菜刀”、“饭碗”、“油盐酱醋”…… 魏大浪将铁匠铺关张之后,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哀叹“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表情悲怆如落难的孔圣人。 也许是看穿了世上的所有小人,魏大浪的**格从此变得彻底“怪逼”起来。 比如,前天他跟夏提香一起出门办事儿,事成之后,二人去一家饺子馆喝了不少酒,结了帐,魏大浪打车,先送下夏提香,然后指挥出租车继续前行。司机感觉此人貌似一个传说中的酒彪子,让他下车。魏大浪下车了,司机要车钱,魏大浪坐在地上,翻着眼珠子说:“我没钱给你,你打我,轻点儿,我喝多了。”司机没有动手,只是扒掉了他的西服,那件西服还是魏大浪临行前借德良的,不怎么合身。 一路讲着魏大浪的笑话,万杰的游戏厅就在眼前了。 元庆让司机停车,司机笑道:“小哥我不要钱了,我怕你也是老魏大哥。” 元庆丢给他十块钱,下了车,脸色十分难看:“大飞,以后再遇见这么嘴碎的彪子,直接‘砸货’。” 单飞回头的时候,那辆出租车已经不见了,司机刚才好像意识到自己遇到的是谁了。 在一条路口站了一会儿,胡金带着德良过来了:“万杰在唐风酒家喝酒。” 唐风酒家就在斜对面的一条丁字路口上。几个星期前,元庆和胡金来过这里,一是“踩点”,二是陪胡金过来跟老板谈判。胡金想要承包这家属于**经营的饭店,老板答应跟上级汇报一下,有可能..的话就包给胡金,因为饭店人浮于事,眼看就要开不下去了。 饭店门口冷冷清清,元庆冲那边扫了一眼,问胡金:“他们几个人?” 胡金说:“三个。万杰、大成,还有一个不认识。” 元庆点了点头:“让穆坤和他的人堵在门口,一会儿我跟大飞和德良进去,你带几个人跟在我们后面。” 胡金说:“咱俩一开始不应该露面。前面咱们铺垫的是袁民。” 元庆一笑:“我先跟他谈谈再动手,放心,不死人的话,‘帐’还是袁民的。” 胡金沉吟道:“这样也好……最好争取一次**让他沉底,连袁民的‘谱儿’他都不敢打。” 元庆点头:“但愿如此。” 德良回身冲穆坤打了一个响指,兴奋得两眼放光。元庆**了一把他的腰:“不要带家伙。” 德良说:“我带了两只拳头。” 胡金在一旁深情诡秘地笑:“把拳头弄脏了可不好。” 第二章 刀光剑影2 万杰坐下,对冷眼瞅着元庆的大成一摆头:“给咱元哥倒杯酒。” 元庆按下了大成的手:“不必了。万杰,知道我为什么过来找你吗?” 万杰一笑:“知道。有些帐你想跟我清清。很好啊,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呢。” “你错了,”元庆将身子仰到椅背上,自上而下地乜着万杰,“咱们之间的那笔小帐已经清了,我这次来是受人之托。” “说说?”万杰转动着跟前的酒杯,话说得有些不屑。 “我拿了一个人的钱……”元庆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头,这小子好像有点儿**有成竹的感觉,这似乎不应该,但是,当前的气氛不容元庆多想,继续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是知道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哥,你这种玩江湖的路子很迷汉呢,”万杰将杯里的酒喝了,盯着元庆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想怎么玩就应该怎么玩,牵扯别人有意思吗?”元庆料到他会这样说,一笑:“我不负责跟你解释这事儿。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是从此离开这座城市呢,还是留点儿什么在这里。”“我听不明白。”万杰不看元庆了,眼睛瞄向大成身边的那个一直**着脸的汉子,“老三,你听明白了?”老三不说话,脸朝向元庆,眼睛却瞟着单飞。万杰冷笑一声:“小哥,大家都没听明白呢。” “离开的话,把你所有的生意都转到我的名下,不想离开的话,留一只手在这里。” “好啊,”万杰抓起一块**巾,将左手平放在桌子上,右手用**巾一下一下地擦,“这只手行吗?” “看来你是不想离开了……”元庆万万没有想到,万杰这个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彻底模糊了形象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抻头”,心中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直接动手?看看对面这三个比自己的体格大了不少,气势上也丝毫不输给自己的人,元庆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小了……我为什么要这样轻敌?我的枪呢?我提前安排的那些兄弟呢?小满呢……就在元庆稍一慌乱的刹那,大成身边的那条汉子突然出手----抓住元庆的椅子靠背,猛地往后一拉,元庆反应不及,连人带椅子张倒在地。元庆感觉眼前一黑,巨大的羞愤让他的**膛都要爆炸。 与此同时,单飞出手了…… 元庆爬起来的时候,大成已经蜷缩在单飞的脚下,无声地扭动。 万杰跟德良扭打在一起,样子十分难看。单飞的头被老三抓在手里,单飞的一只手扭着老三抓他头的那只手,一只胳膊别到他的一条腿后,身子猛地一拧,老三跌出去了,手里抓着一把头。就在单飞举着一条凳子冲向老三的同时,元庆的脚已经踢到了老三的脸上,老三滑出去很远,单飞的凳子落在他的头上,一下子散了。德良已经把万杰摁在了地上,一手揪着他的头,一**夯一般往下砸。 元庆这里刚舒了一口气,大腿就感觉一凉,跳开,看见大成的手里攥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军刺,猛地向单飞捅去。 元庆抬腿来踢大成的手腕,腿一软,一下子跌倒在大成的身边,元庆这才察觉,腿上涌出来的血已经浸**了半条裤腿。 就在元庆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的刹那,大成的一刀又过来了,还是那条腿…… 德良用圆桌将万杰和老三顶在墙角,冲元庆喊着什么,元庆听不见。 元庆躺在地上,扭住大成的手腕子,用力往地上磕。 门正对着的那扇窗户的玻璃被捅碎了,黑洞洞的一根枪管戳了进来,元庆的脑袋嗡的一下,感觉今天他来得太窝囊了,没准儿会连命也丢在这里……脑子乱,可是元庆的手没停下,大成手里的军刺已经到了元庆的手里。元庆站起来,脖子猛地就被翻过桌子蹦过来的万杰用一条胳膊勒住了。元庆下意识地用刀往后捅,胳膊被同时蹦过来的老三别住了。元庆的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我是不是要去追赶大龙了? 耳边突然响起单飞的一声低吼:“弄死你!” 万杰的胳膊松了,抓住元庆拿军刺的那只手也松了。元庆回头一看,万杰不见了,单飞的手里捏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军刺站在元庆的后面,老三跪在单飞的脚下,一点一点地抽搐,随即倒下。德良和大成也不见了,窗口那边孤零零地站着端一把单管猎枪的庄世强。 元庆的一只手撑在前面,一只手护住想要往上冲的单飞,冲庄世强笑:“老庄,这是我跟万杰的事儿,你离开。” 庄世强冷笑一声,将枪筒猛地往上一抬,随着一声巨响,房间中央的大吊灯碎了,玻璃片哗地散落一地:“老实给我蹲着!” 就在元庆迟疑着是蹲还是冲出去的刹那,门被踹开了,外面冲进举着小满那把猎枪的胡金。 元庆没有听见胡金嘴里喊的是什么,让开胡金,拉着单飞冲出了房间。 里面响起一声枪响,胡金开枪了,庄世强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胡金抓过桌布,匆匆包好猎枪,别到后腰上,叉着两腿来找元庆……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元庆被单飞架着,冲到走廊尽头,刚要沿着楼梯往下走,楼梯口有几个人影一晃,元庆低吼:“走那一头!”单飞没有听他的,架着元庆闪到楼梯的一侧,迅打开楼道对面的一扇窗户,一把将元庆推上窗台,赤手空拳冲回了楼梯。元庆想要下来已经来不及了----胡金从后面猛地推了他一把。元庆掉到一片瓦上的同时,胡金也掉了下来,两个人同时滚到了楼下的一堆垃圾上面。 “咱们的人呢?”元庆翻身起来,猛地揪住了胡金的衣领。 “全被打散了……咱们中了埋伏,那帮人至少有四十个,全都带着家伙!” “万杰哪来的这么多人?” “不是万杰的人……我看清楚了好几个,他们是吴长水那边的人……” “去***吴长水!”元庆想要站起来,可是没有气力,揪着胡金的肩膀摇晃,“是广维,广维的人!” “嘘……”胡金的眼睛瞪着对面一个墙角突然出现的万杰,悄悄把一只手别到了背后,“玩命吧,不然得死……”元庆也看见了手里提着一把砍刀,狞笑着往这边走的万杰,他搞不清楚,刚才在楼上,万杰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德良和大成。 万杰将手里的砍刀往空气中猛地一挥,大踏步地往这边走:“二位,咱们赶紧做个了断吧,完事儿我还得去找小军呢。” 胡金背后的那只手已经握到了枪把,故意装出惊恐的样子:“杰哥,这事儿都是天林策划的。” “天林也得死!”万杰将砍刀在手掌上一下一下地拍,“凡是打过我的,全都得死。”尽管形势如此紧迫,元庆还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端倪,万杰跟天林没有结开当初的那个疙瘩,现在天林跟广维的关系非常明了,也就是说,这帮过来“参战”的家伙不一定提前跟万杰接触过……“等等!”胡金突然站了起来,“庄世强已经被广维的人给打死(一路看小说网,ap.)了!”就在万杰一愣神的刹那,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一辆自行车如同一杆行进中的标枪,嗖的**在万杰的跟前,魏大浪翻身下车,劈**掉了万杰手里的砍刀。 万杰冷不丁遭此惊吓,下意识地转身,没等挪步就被魏大浪手里的一根链子锁抡了个趔趄。 万杰倒退两步刚要问,被跟上来的链子锁又抡了一个趔趄,万杰继续倒退,链子锁又跟了上来,万杰的脖子被抽得就像一只紫红色的皮筏子。感觉再拿造型恐怕会出人命,万杰索**怪叫一声“你等着”,勾下身子,手脚并用,狗爬几步,狼狈地窜进拐角,不见了踪影。 魏大浪弯腰拎起自行车,重新上“马”,单手扶把,另一只手摇着链子锁追了出去。 就在元庆抓着胡金的肩膀刚刚站起来的刹那,钱广和老疤一边一个揪着筛糠般哆嗦的袁民出现在万杰消失的那个拐角。元庆没理他们,招呼胡金赶紧走,一抬腿,跪下了,膝盖下砸出一溜鲜血。胡金弯腰去扶元庆,被刺斜里冲过来的孙洪推到一边,胡金直接冲出了院子。 孙洪半抱半扛着元庆,迅上了一辆刚刚在门口停下的面包车。 院子里突然冲进浑身是血的单飞,他的前面是几个抱头鼠窜的陌生人。 老疤站在垃圾堆上扯着嗓子喊:“袁经理,让弟兄们撤吧,援兵来啦!” 袁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迎面撞上了同样跌跌撞撞冲进来的万杰。 万杰死命一瞪袁民,撒腿往垃圾堆的后面跑,一道自行车带出来的亮光闪过,魏大浪手摇链子锁,忽地冲向万杰。旁边突然伸出一根竹竿,自行车摔倒,魏大浪一头扎到了垃圾堆上,链子锁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圈,“吧唧”掉在帮老疤咋呼的钱广的头上,钱广滚下了垃圾堆。 大成从拐角处跳出来,抽出**在自行车前轮的竹竿,直扑袁民,被横空出现的德良迎面一砖拍在地上。 穆坤手持一根铁管,劈头盖脸地砸向正懵懂着往上起身的大成,大成闷哼一声再次倒地。 单飞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棍子,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在他的棍下惨叫…… 第三章 摸着石头过河1 元庆的伤势不算严重,两个刀口,一个在膝盖上方,很深的一个窟窿,缝了四针,一个在靠近腿弯筋腱的地方,贯通伤,缝了七针。打完一个吊瓶,开了点儿消炎药,可以“出院”了。站在那个小诊所门口,元庆问胡金:“你觉得今天咱们失算在哪儿了?” 胡金不正面回答:“想我胡二爷从十几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小心谨慎了半辈子,第一次栽得这么没有面子。” 元庆说:“这事儿先不要告诉小满,等小军出现,我跟他商量对策。最近几天咱们暂时不要活动了。” 胡金笑得比哭还难看:“还活动个屁呀?咱们刚闯出来的这点儿名声,一下子完蛋了一大半。” 元庆一哼:“没你说得那么惨。最起码让广维知道,咱们不是当年的吴长水和大勇,咱们是有血**,有实力的。” 胡金有气无力地挺了挺**脯:“实力是有,但是这次咱们有点儿狗***的意思。” 元庆不想跟他说了,问过来搀扶他的孙洪:“你们在外面的时候没有现情况不对?” 孙洪痛苦地摇头:“我们只记得要堵万杰了,被人打散了才反应过来……” 元庆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胡金,你不要回厂了,直接去民安酒家。” 胡金这才反应过来,来不及说话,撒腿就跑。 元庆让孙洪先回去,自己默默地坐到胡同口的一块石头上,一下子感觉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滑稽得可笑。 等着吧,广维跟咱们一样,先卸了大龙这条膀子,再拉拢天林“裂边”(离开),最终砸“沉”了咱们……那天小军说过的话忽然回荡在元庆的耳边。广维,我们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元庆没有检讨自己,他们砸这个砸那个,难道别人都与自己有什么冤仇? 事情不让小满知道,小满还是知道了,而且很快,快到在元庆还没出诊所之前。 元庆正坐在诊所外面的那块石头上回想这件事情的过程,一辆摩托车就停在了元庆的跟前。 小满从摩托车上下来,直接站到了元庆的跟前:“二哥,你不应该这么快就去‘办’万杰。” 元庆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索**不说话,等候小满脾气。 奇怪的是,小满并没有多说什么,闷头站了一会儿,问:“你伤在哪儿了?” 元庆说:“没事儿,缝了几针。” “万杰那边有两个人去了医院,”小满坐到了元庆的身边,“一个是刀伤,一个是枪伤,都在抢救。” “我知道,胡金正在处理这事儿。” “老三估计没事儿,肚子破了,要做手术,庄世强可能会死,”小满似乎是在自语,“老三是吴长水那边的人,也是个老资格的混子,是过来帮万杰的。庄世强是万杰早就安排好等着杀你和我的,可惜我没去,他也没有胆量直接杀人,反倒让胡金打了……你不要着急回家,找个地方躲几天,只要没死人,事情会过去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直接过去办这事儿,如果你稍微晚一点儿,就不会出这些事儿了。” 元庆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小满说:“我刚从**健明那边回来,**健明跟我说了不少。”没等元庆问,小满接着说,“**健明用咱们以后不找他的麻烦为筹码,给我提供了关于广维和天林的一些信息,其中提到了吴长水和万杰的一些勾当。我先说吴长水和万杰……**健明说,早在上个月,万杰就知道咱们派人过去盯梢的事儿了,去找吴长水,给他下跪,求他救命,吴长水让老三带几个人过去帮他,还给了两把猎枪。双管的,万杰让一个不起眼的兄弟带着,预备庄世强失手他好接上。单管的在庄世强手里……我听到这个消息,没往心里去,万杰这块死肉不值得我当心,可是后面的话,让我不得不感觉咱们有必要拖一拖万杰这事儿了,因为有一个**谋在等着咱们,我想让这个**谋落空,咱们再动手……” “我基本知道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谋。” “你知道的只是表面。”小满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霾,元庆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现这种情况。 “是不是广维派人在我跟万杰对上火的时候和稀泥,实际没有接触过万杰?” “也不全是这样。这里面很复杂,其中牵扯到天林。” 接下来,小满说了**健明提供给他的这个信息。**健明说,吴长水连人带枪交给万杰,嘱咐他,见好就收,意思是,只要这事儿弄个平手,大家以后不再相互厮杀了,万杰该收敛就收敛起来,以后找个远一点儿的地方展。“其实,吴老妖是知道万杰的脾气的,只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他知道这些话早晚得传出来。吴老妖巴不得闹出人命来呢……”小满接着说,万杰表面上答应,实际不是那么想的,他要是有另谋展的想法,早就不在这一带出现了。万杰知道吴长水在气势上不能给他多少支援了,就想到了广维,带了不少钱去见广维,结果,刚一进门就被砸了出来,脸上好几个巴掌印子,钱全扬在门口。当天晚上,万杰不知道哪根弦断了,带着这些钱去找了朱老货。 “万杰以前认识朱大志?”元庆不禁皱起了眉头。 “以前不认识,是通过老三认识的,老三在去万杰那边之前,跟着天林在小湾码头。” “你接着说。” “朱老货跟**健明的私人关系不错,这些消息就被**健明掌握了……” 小满说,万杰把钱给了朱老货,让朱老货去跟天林说说,能不能在气势上帮一帮万杰。朱老货知道天林瞧不起万杰,也知道天林和小军曾经在监狱“**”过万杰,明白这事儿不可能成功,但是眼前的那一大堆票子又让他心动,索**拍了**脯。万杰眼巴巴地等了几天,得到的消息是,天林整天跟广维泡在一起,朱老货拿着他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万杰去找朱老货要说法,朱老货搪塞不过去,索**偷偷安排了几个混码头的小弟过去帮忙。领到人之后,万杰横下一条心,给元庆设下了埋伏,准备一次**跟元庆和小满做个了断。 “我去见**健明之前,先去找了朱老货,”小满喘口气,接着说,“我给了朱老货五百块钱。朱老货一开始跟我玩劳改油子,说钱他可以收,但是小人不能做。我就跟他兜圈子,让他明白咱们的实力不比广维差,起码还有小军在外围支持。老家伙就动了心思,估计也是为将来留条后路……我跟他说,无论你将来混到什么程度,我向春满这里都有你的一只饭碗,老家伙就跟我说了天林对他讲得一些私密话。朱老货说,天林之所以跟小军和咱们‘裂边’,钱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咱们玩得势头太猛了,怕进监狱。广维跟他谈了不少,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广维才是真正混江湖的材料。广维答应他,将来咱们所有的地盘都是他的,他绝对不会跟天林争这些地盘。天林说,他不想跟小军和咱们彻底翻脸,但要是咱们威胁到他的利益,他会拿出个效果来给广维看的……你别不相信,这些话都是朱老货亲口告诉我的。” “朱大志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还君子小人呢……”元庆有些失望,朱大志在监狱时的大哥形象顿时坍塌。 “劳改油子,”小满鄙夷地笑了笑,“其实天林也不过是在利用他出点儿馊主意,朱老货早晚会是个叛徒。” “明白了……原来那几个面熟的人是天林的人,我还以为是吴长水的呢。” “两帮人,另一帮确实是吴长水的,不过现在跟了广维。” “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元庆苦笑道,“打蛇不死反被咬,几个月前就应该彻底弄残了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万杰倒是不可怕,我怕的是万一出了人命,咱们都要学小军了。” “等医院那边和胡金的消息吧。”元庆说完,**口一堵,砰地吐了一口浓痰,“天林,你太不是男人了!” “我理解他,”小满**恻恻的一笑,“他看到了在咱们这边没有前途,另攀高枝那是早晚的事情。”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这么着吧,”小满闷闷地吐了一口气,“咱们俩不能一起呆在汽修厂,那样,一出事儿就是俩。我准备带着几个妥实兄弟控制北山服装批市场,弄到钱以后,开家歌厅……二哥你不知道,现在南方的歌厅很普遍,咱们这边才刚刚起步,我准备趁这个混乱时期,开家,然后让这一带所有的娱乐场所都给我交租子。除了这些,那些不太正常的生意我都想过去‘扒皮’,先弄大了再说。” 这番话,元庆听来有些模糊,随口道:“你看着办吧,我好好经营着汽修厂。” 小满说:“胡金也不能在汽修厂呆着,他应该出来干点儿别的。” 元庆说:“他准备开一家饭店,地址已经选好了。” “饭店……”小满突然捶了一下大腿,“古大彬刚开的一家饭店又倒闭了!有人说,大宝和肖卫东他们经常过去吃白食……前一阵我听胡金说,他要过去接手那家饭店,我骂了他一顿。如果他真有这个想法,你告诉他,我一辈子也不想登那个门,让他永远从我的眼前滚蛋。” “放心,胡金没有接古大彬饭店的想法。他想把唐风饭店接管过来,唐风饭店的老板也有这个意思。”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小满一笑,“通过这场血战,哪个小混混也不敢随便过去影响生意了。” “不敢说,这事儿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儿……呦,卫东大哥?”元庆站了起来。 肖卫东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笑咪咪地往这边走:“二位兄弟这是在商量什么呢?” 看表情,元庆明白肖卫东已经知道了刚才生的事情,直接问:“有人让你过来找我是吧?” 肖卫东点点头,从衣服口袋里**出一沓药费单子:“这是大宝给我的,他说你们摊了点儿事情……什么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三个轻伤,两个重伤。对方没有报案,但这属于刑事案子,不报案不证明你们没事儿了。我劝你们以后办事儿不要动枪了,那玩意儿壮胆归壮胆,但是危险,还犯法。知道不?前几天,公安收缴了不少枪,好像有个文件,现在私人藏枪犯法了。不管你干没干事儿,有枪不行……” “你能痛快点办事儿吗?”小满打断了他。肖卫东将单子递给了小满:“这些单子是万杰拿给大宝的,万杰的意思是,他们不报案,让你们把医药费给了,他从此消失……我看了看,不多,五千多一点儿,不过他还要以后的护理费,一共一万块钱。你有什么打算?” 小满将单子丢给肖卫东,反着眼皮看他:“你回去告诉万杰,我给他个**。” 元庆拉住了转身要走的小满:“可以。前提是他不要再纠缠这事儿了。” 肖卫东说:“他肯定不会再纠缠了,这下子他领教了咱们的厉害……魏大浪刚才抓到了他,要拧断他的脖子。我也让大宝捎信过去了,如果他还不消失,见一次打一次,直到他坐上轮椅。他跟大宝做了保证,以后离开这一带。我的意思是,给钱吧,不然,将就这帮地痞,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有人要保你们也保不住,因为这种案子属于公诉案子,就算没有人起诉,还有国家公诉人……” “这个我知道,”元庆笑了笑,“给钱。一会儿你让大哥宝给他送过去,收条给我。” “小满,你是个一根筋呢,”肖卫东坐到了小满的身边,“你就不会跟我学学?什么年代了都?” “这话我应该跟你说吧?”小满哼了一声,“你现在混得比我好是吧?” “起码我混得比你稳,”肖卫东的脸色有点儿不自在,“咱俩是一路货色,谁也说不着谁。” “那就别说了,”小满笑了,“东哥,你还真的开了个讨债公司?” “开了,又关了……生意不好做,太他妈难,玩黑的玩**的都不是我的强项……”肖卫东瞅一眼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忿忿地打开了话匣子,“夏提香这个装逼犯真能闹,还帮我设计了一个收账章程呢,一条一条跟个真事儿似的……什么接到‘活儿’以后要视他的偿还能力以及帐目的时间长短和难易度收费啦,什么收账的方式由浅入深啦……电话*扰、语言恐吓、肢体冲突、当众侮辱、贴小广告、抹屎泼尿……反正就是一套*逼计划,好听不中用。我一看这样不行,干脆来硬的,打过几个欠钱不还的‘老赖’,后来被警察给盯上了……” “你干脆去卫国那儿得了,”元庆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他那边正需要人手。” “哪有哥哥跟着弟弟吃饭的?”肖卫东的脸红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跟你去拿钱?” “东哥,你这么勤快,是不是有回扣?”小满笑道。 “怎么能没有回扣呢?”肖卫东撇着嘴笑,“大宝通过这件事情又抬高了身价,我呢?起码以后吃不上饭了,二位兄弟会给我一个饭碗不是?我还真的没有撒谎,这个社会真的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混起来的,混工厂?失业,混社会?没有那个脑子……”突然把脸一板,“你们知道不?我是一个绝对的将才,但我不是帅才,如果有曹**带着,我会是典韦、许褚,如果有老蒋带着,我绝对是孙立人、张灵甫……” “我带你吧。”小满一本正经地**话。 “你?拉倒吧,”肖卫东仰面大笑,“前几年你有这个潜质,现在你没有……大浪淘沙啊,这个世界变化真快。”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元庆的伤势不算严重,两个刀口,一个在膝盖上方,很深的一个窟窿,缝了四针,一个在靠近腿弯筋腱的地方,贯通伤,缝了七针。打完一个吊瓶,开了点儿消炎药,可以“出院”了。站在那个小诊所门口,元庆问胡金:“你觉得今天咱们失算在哪儿了?” 胡金不正面回答:“想我胡二爷从十几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小心谨慎了半辈子,第一次栽得这么没有面子。” 元庆说:“这事儿先不要告诉小满,等小军出现,我跟他商量对策。最近几天咱们暂时不要活动了。” 胡金笑得比哭还难看:“还活动个屁呀?咱们刚闯出来的这点儿名声,一下子完蛋了一大半。” 元庆一哼:“没你说得那么惨。最起码让广维知道,咱们不是当年的吴长水和大勇,咱们是有血**,有实力的。” 胡金有气无力地挺了挺**脯:“实力是有,但是这次咱们有点儿狗***的意思。” 元庆不想跟他说了,问过来搀扶他的孙洪:“你们在外面的时候没有现情况不对?” 孙洪痛苦地摇头:“我们只记得要堵万杰了,被人打散了才反应过来……” 元庆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胡金,你不要回厂了,直接去民安酒家。” 胡金这才反应过来,来不及说话,撒腿就跑。 元庆让孙洪先回去,自己默默地坐到胡同口的一块石头上,一下子感觉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滑稽得可笑。 等着吧,广维跟咱们一样,先卸了大龙这条膀子,再拉拢天林“裂边”(离开),最终砸“沉”了咱们……那天小军说过的话忽然回荡在元庆的耳边。广维,我们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元庆没有检讨自己,他们砸这个砸那个,难道别人都与自己有什么冤仇? 事情不让小满知道,小满还是知道了,而且很快,快到在元庆还没出诊所之前。 元庆正坐在诊所外面的那块石头上回想这件事情的过程,一辆摩托车就停在了元庆的跟前。 小满从摩托车上下来,直接站到了元庆的跟前:“二哥,你不应该这么快就去‘办’万杰。” 元庆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索**不说话,等候小满脾气。 奇怪的是,小满并没有多说什么,闷头站了一会儿,问:“你伤在哪儿了?” 元庆说:“没事儿,缝了几针。” “万杰那边有两个人去了医院,”小满坐到了元庆的身边,“一个是刀伤,一个是枪伤,都在抢救。” “我知道,胡金正在处理这事儿。” “老三估计没事儿,肚子破了,要做手术,庄世强可能会死,”小满似乎是在自语,“老三是吴长水那边的人,也是个老资格的混子,是过来帮万杰的。庄世强是万杰早就安排好等着杀你和我的,可惜我没去,他也没有胆量直接杀人,反倒让胡金打了……你不要着急回家,找个地方躲几天,只要没死人,事情会过去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直接过去办这事儿,如果你稍微晚一点儿,就不会出这些事儿了。” 元庆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小满说:“我刚从**健明那边回来,**健明跟我说了不少。”没等元庆问,小满接着说,“**健明用咱们以后不找他的麻烦为筹码,给我提供了关于广维和天林的一些信息,其中提到了吴长水和万杰的一些勾当。我先说吴长水和万杰……**健明说,早在上个月,万杰就知道咱们派人过去盯梢的事儿了,去找吴长水,给他下跪,求他救命,吴长水让老三带几个人过去帮他,还给了两把猎枪。双管的,万杰让一个不起眼的兄弟带着,预备庄世强失手他好接上。单管的在庄世强手里……我听到这个消息,没往心里去,万杰这块死肉不值得我当心,可是后面的话,让我不得不感觉咱们有必要拖一拖万杰这事儿了,因为有一个**谋在等着咱们,我想让这个**谋落空,咱们再动手……” “我基本知道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谋。” “你知道的只是表面。”小满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霾,元庆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现这种情况。 “是不是广维派人在我跟万杰对上火的时候和稀泥,实际没有接触过万杰?” “也不全是这样。这里面很复杂,其中牵扯到天林。” 接下来,小满说了**健明提供给他的这个信息。**健明说,吴长水连人带枪交给万杰,嘱咐他,见好就收,意思是,只要这事儿弄个平手,大家以后不再相互厮杀了,万杰该收敛就收敛起来,以后找个远一点儿的地方展。“其实,吴老妖是知道万杰的脾气的,只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他知道这些话早晚得传出来。吴老妖巴不得闹出人命来呢……”小满接着说,万杰表面上答应,实际不是那么想的,他要是有另谋展的想法,早就不在这一带出现了。万杰知道吴长水在气势上不能给他多少支援了,就想到了广维,带了不少钱去见广维,结果,刚一进门就被砸了出来,脸上好几个巴掌印子,钱全扬在门口。当天晚上,万杰不知道哪根弦断了,带着这些钱去找了朱老货。 “万杰以前认识朱大志?”元庆不禁皱起了眉头。 “以前不认识,是通过老三认识的,老三在去万杰那边之前,跟着天林在小湾码头。” “你接着说。” “朱老货跟**健明的私人关系不错,这些消息就被**健明掌握了……” 小满说,万杰把钱给了朱老货,让朱老货去跟天林说说,能不能在气势上帮一帮万杰。朱老货知道天林瞧不起万杰,也知道天林和小军曾经在监狱“**”过万杰,明白这事儿不可能成功,但是眼前的那一大堆票子又让他心动,索**拍了**脯。万杰眼巴巴地等了几天,得到的消息是,天林整天跟广维泡在一起,朱老货拿着他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万杰去找朱老货要说法,朱老货搪塞不过去,索**偷偷安排了几个混码头的小弟过去帮忙。领到人之后,万杰横下一条心,给元庆设下了埋伏,准备一次**跟元庆和小满做个了断。 “我去见**健明之前,先去找了朱老货,”小满喘口气,接着说,“我给了朱老货五百块钱。朱老货一开始跟我玩劳改油子,说钱他可以收,但是小人不能做。我就跟他兜圈子,让他明白咱们的实力不比广维差,起码还有小军在外围支持。老家伙就动了心思,估计也是为将来留条后路……我跟他说,无论你将来混到什么程度,我向春满这里都有你的一只饭碗,老家伙就跟我说了天林对他讲得一些私密话。朱老货说,天林之所以跟小军和咱们‘裂边’,钱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咱们玩得势头太猛了,怕进监狱。广维跟他谈了不少,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广维才是真正混江湖的材料。广维答应他,将来咱们所有的地盘都是他的,他绝对不会跟天林争这些地盘。天林说,他不想跟小军和咱们彻底翻脸,但要是咱们威胁到他的利益,他会拿出个效果来给广维看的……你别不相信,这些话都是朱老货亲口告诉我的。” “朱大志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还君子小人呢……”元庆有些失望,朱大志在监狱时的大哥形象顿时坍塌。 “劳改油子,”小满鄙夷地笑了笑,“其实天林也不过是在利用他出点儿馊主意,朱老货早晚会是个叛徒。” “明白了……原来那几个面熟的人是天林的人,我还以为是吴长水的呢。” “两帮人,另一帮确实是吴长水的,不过现在跟了广维。” “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元庆苦笑道,“打蛇不死反被咬,几个月前就应该彻底弄残了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万杰倒是不可怕,我怕的是万一出了人命,咱们都要学小军了。” “等医院那边和胡金的消息吧。”元庆说完,**口一堵,砰地吐了一口浓痰,“天林,你太不是男人了!” “我理解他,”小满**恻恻的一笑,“他看到了在咱们这边没有前途,另攀高枝那是早晚的事情。”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这么着吧,”小满闷闷地吐了一口气,“咱们俩不能一起呆在汽修厂,那样,一出事儿就是俩。我准备带着几个妥实兄弟控制北山服装批市场,弄到钱以后,开家歌厅……二哥你不知道,现在南方的歌厅很普遍,咱们这边才刚刚起步,我准备趁这个混乱时期,开家,然后让这一带所有的娱乐场所都给我交租子。除了这些,那些不太正常的生意我都想过去‘扒皮’,先弄大了再说。” 这番话,元庆听来有些模糊,随口道:“你看着办吧,我好好经营着汽修厂。” 小满说:“胡金也不能在汽修厂呆着,他应该出来干点儿别的。” 元庆说:“他准备开一家饭店,地址已经选好了。” “饭店……”小满突然捶了一下大腿,“古大彬刚开的一家饭店又倒闭了!有人说,大宝和肖卫东他们经常过去吃白食……前一阵我听胡金说,他要过去接手那家饭店,我骂了他一顿。如果他真有这个想法,你告诉他,我一辈子也不想登那个门,让他永远从我的眼前滚蛋。” “放心,胡金没有接古大彬饭店的想法。他想把唐风饭店接管过来,唐风饭店的老板也有这个意思。”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小满一笑,“通过这场血战,哪个小混混也不敢随便过去影响生意了。” “不敢说,这事儿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儿……呦,卫东大哥?”元庆站了起来。 肖卫东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笑咪咪地往这边走:“二位兄弟这是在商量什么呢?” 看表情,元庆明白肖卫东已经知道了刚才生的事情,直接问:“有人让你过来找我是吧?” 肖卫东点点头,从衣服口袋里**出一沓药费单子:“这是大宝给我的,他说你们摊了点儿事情……什么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三个轻伤,两个重伤。对方没有报案,但这属于刑事案子,不报案不证明你们没事儿了。我劝你们以后办事儿不要动枪了,那玩意儿壮胆归壮胆,但是危险,还犯法。知道不?前几天,公安收缴了不少枪,好像有个文件,现在私人藏枪犯法了。不管你干没干事儿,有枪不行……” “你能痛快点办事儿吗?”小满打断了他。肖卫东将单子递给了小满:“这些单子是万杰拿给大宝的,万杰的意思是,他们不报案,让你们把医药费给了,他从此消失……我看了看,不多,五千多一点儿,不过他还要以后的护理费,一共一万块钱。你有什么打算?” 小满将单子丢给肖卫东,反着眼皮看他:“你回去告诉万杰,我给他个**。” 元庆拉住了转身要走的小满:“可以。前提是他不要再纠缠这事儿了。” 肖卫东说:“他肯定不会再纠缠了,这下子他领教了咱们的厉害……魏大浪刚才抓到了他,要拧断他的脖子。我也让大宝捎信过去了,如果他还不消失,见一次打一次,直到他坐上轮椅。他跟大宝做了保证,以后离开这一带。我的意思是,给钱吧,不然,将就这帮地痞,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有人要保你们也保不住,因为这种案子属于公诉案子,就算没有人起诉,还有国家公诉人……” “这个我知道,”元庆笑了笑,“给钱。一会儿你让大哥宝给他送过去,收条给我。” “小满,你是个一根筋呢,”肖卫东坐到了小满的身边,“你就不会跟我学学?什么年代了都?” “这话我应该跟你说吧?”小满哼了一声,“你现在混得比我好是吧?” “起码我混得比你稳,”肖卫东的脸色有点儿不自在,“咱俩是一路货色,谁也说不着谁。” “那就别说了,”小满笑了,“东哥,你还真的开了个讨债公司?” “开了,又关了……生意不好做,太他妈难,玩黑的玩**的都不是我的强项……”肖卫东瞅一眼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忿忿地打开了话匣子,“夏提香这个装逼犯真能闹,还帮我设计了一个收账章(电脑阅读.)程呢,一条一条跟个真事儿似的……什么接到‘活儿’以后要视他的偿还能力以及帐目的时间长短和难易度收费啦,什么收账的方式由浅入深啦……电话*扰、语言恐吓、肢体冲突、当众侮辱、贴小广告、抹屎泼尿……反正就是一套*逼计划,好听不中用。我一看这样不行,干脆来硬的,打过几个欠钱不还的‘老赖’,后来被警察给盯上了……” “你干脆去卫国那儿得了,”元庆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他那边正需要人手。” “哪有哥哥跟着弟弟吃饭的?”肖卫东的脸红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跟你去拿钱?” “东哥,你这么勤快,是不是有回扣?”小满笑道。 “怎么能没有回扣呢?”肖卫东撇着嘴笑,“大宝通过这件事情又抬高了身价,我呢?起码以后吃不上饭了,二位兄弟会给我一个饭碗不是?我还真的没有撒谎,这个社会真的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混起来的,混工厂?失业,混社会?没有那个脑子……”突然把脸一板,“你们知道不?我是一个绝对的将才,但我不是帅才,如果有曹**带着,我会是典韦、许褚,如果有老蒋带着,我绝对是孙立人、张灵甫……” “我带你吧。”小满一本正经地**话。 “你?拉倒吧,”肖卫东仰面完蛋了?”小满的脸色迅涨红。 “你没有完蛋,而且还在上升,但是你的前途并不是我曾经想象的那样辉煌……走吧,拿钱去。” “你是不是想说,现在又混起来几个比我当年还亡命的小子?” “我可没那么说。”肖卫东过来拖元庆,元庆悄悄捏了他的手一下,回头冲小满笑:“卫东大哥是个酒彪子。” 小满没有反应,低着头看阳光下自己很小的那片投影。 元庆边走边对肖卫东说:“你这么刺激他,他会很难过的。前几天他就经常问,我是不是真的很鲁莽?我没说什么。” 肖卫东说:“你也挺有意思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元庆说:“类似这样的话我可以跟扁铲说,可是跟小满不行……”元庆不说了,忽然觉得小满这几天也变了不少。 元庆不知道,就在前天,小满被几个看上去很面生的年轻人堵在一条胡同里,不是他提前防备,差点儿没出来。 走上通往汽修厂的那条路,元庆对肖卫东说:“我就不回去了,你去汽修厂等胡金,他会把钱给你的。” 肖卫东点点头,说:“这事儿过去之后,你们不要以为完事儿了,古大彬也在琢磨你们。” 元庆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肖卫东往汽修厂的方向走:“以后慢慢告诉你吧。要知道,前些日子我跟大宝经常泡在他那边。” 望着肖卫东的背影,元庆愣了半晌,古大彬原来一直都在惦记着我们?他想要干什么呢?大笑,“前几年你有这个潜质,现在你没有……大浪淘沙啊,这个世界变化真快。”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 第三章 摸着石头过河2 傍晚,元庆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溜达到海边看那些贴着海面低飞的海鸟,又一次感受到了它们的自由与洒脱。 坐在海堤上,沿海岸线往远处看,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感觉让元庆感觉不真实。 歪着头看海岸线的西面,林立的高楼在放肆地卖弄璀璨的灯光,元庆知道,那些高楼的后面全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 元庆觉得自己就像一位被囚禁在一间**暗潮**的老房子里的人,外面的灯火让他感到激动,可他够不着。 一个小时前,胡金找到了蹲在一个报摊前抽烟的元庆,告诉他没事儿了。 胡金说,他先是去见了江姐,直接把自己开枪打了庄世强的事情说了,然后声泪俱下地控诉庄世强在入监队对自己的残害,甚至连自己变成“太监”这事儿都按在了庄世强的身上。江姐被胡金感染了,抱着他的脑袋大哭。出门前,江姐对胡金说,放心吧弟弟,这事儿有姐姐我。尽管这样,胡金还是不敢直接回汽修厂,他设法找到了在一个小诊所包扎伤口的德良,问他自己走后,那边生的事情。 德良说,很简单,我们控制了局面,然后分头跑了。 胡金说,是谁把老三和庄世强送到医院去的? 德良说,我也不清楚,我只看见魏大浪揪着万杰的头站在饭店门口,招呼我们先走,估计应该是他。 胡金想,有可能,魏大浪号称大侠,这样的事情办出来不奇怪。 胡金嘱咐德良暂时找地方躲一下,顺便去把钱广找过来。 钱广是跟老疤一起来的,没等开始表功,胡金直接给他们下达“指示”:马上去找袁民,软硬兼施,让他本人或者他那边的人去派出所“顶缸”,先揭露万杰的种种罪行,然后说他们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实施的反击。钱广说:“袁民已经去过派出所,而且被警察给留下了,我找人打听过,袁民就是这样跟警察说的。”胡金说:“那不行,你们还得找人再过去,争取把万杰那帮人弄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口子’。” 老疤说,那样不好吧,人多嘴杂,容易乱“口子”。 胡金猛地立起了眼珠子:“你懂个屁,这不是在监狱,在外面,讲究的就是一个众口铄金,唾沫淹死驴!” 老疤骑上摩托车就走,胡金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但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劲儿,老子说话不好使? 听到这里,元庆笑了:“你不但装逼,也是个怪逼,跟他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钱广呢?” 胡金说:“我让钱广回去监督着老疤,别让这小子把事情办砸了。小满知道这事儿了?” 元庆简单说了一下小满的情况,最后说:“一会儿你拿一万块钱去找肖卫东,先把事情压一下再说。” 胡金点头,还是有些担心:“万杰这次基本吓破胆了,江姐也答应帮我,但是不敢肯定警察那边会不会放过咱们。” 元庆说:“自古以来民不告官不究,就算警察真的想要跟咱们过不去,也不会像有人催着那样上紧。” 胡金嗯嗯两声:“应该是这样的……看我的吧,前面我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行,有的是人‘顶缸’。” 闷了一阵,元庆说:“听肖卫东的意思,古大彪子在琢磨咱们。” 胡金说:“我知道,前一阵子他找过我,只字没提你们俩的名字,跟我演戏呢,说他从此退出江湖,一门心思做生意,最后还说,要是以后我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他的大门随时给我敞开着。我胡乱敷衍他,没往心里去,他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还不清楚?我明白他的打算,他这是趁吴长水完蛋,咱们顾不上他,偷偷展实力呢……有人告诉我,他在济南接触过万杰,两个人不知道商量过什么,回来以后他直接不在社会上露面了……我记得几年前他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总有一天他会从最**暗的角落爬出来,迎风站立……当黑道老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什么黑道不黑道的,老子从来就不相信什么黑道,在中国不存在那玩意儿,存在的就是咱们这种江湖好汉。” “有**硬不起来的好汉吗?”元庆笑道,“咱们都不是好汉,咱们是小军说的那块阳光里的**影。” “管他什么呢。混它个昏天黑地,快快活活过日子就是好汉!” “最近咱们不要去戳弄古大彬,”元庆望着一处黑影,沉声道,“一是传出去名声不好,二是顾不上他,也算是少惹麻烦。”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戳弄他,一开始我就抱着跟他动脑子的想法,可是他又跳出来跟咱爷们儿瞎‘抖擞’……” “我觉得古大彬才是真正玩的人,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天生就是个‘道儿’上走的人。” “什么‘道儿’?在我胡二爷的字典里,什么白道黑道全不好使,真正的爷们儿横跨黑白两道!” “不谈这些了……”元庆的眼前忽然出现大龙的影子,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大龙算不算一个爷们儿呢? “走着瞧吧,总有一天,胡二爷就是港上的杜月笙,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 “关了吧,我现小满在朝着你当年展,你在朝着小满的当年展。算了,硬着头皮‘拱’上一阵再说吧。” “那就不说了,”胡金问,“你想去哪儿暂时一躲?” “我不想连累别人。你走吧,有机会我会给厂里打电话的。” “我回咱们‘家’。要是我也躲了,警察会去调查咱们那些兄弟的,备不住哪位兄弟牙口一歪,就得出事儿。” “枪藏好了吗?”元庆问。 “丢了。我以后不会用那玩意儿了,前面的仇已经报得差不多了,后面的后面再说。” “走吧,记着先找肖卫东。别怨我不仗义啊,你和小满都没有家了,我还有爹娘。” 胡金走远了,元庆继续蹲下,鼻子忽然就酸得厉害,眼前总有老爷子和妈**影子在晃。 坐在海堤上吃了包子,元庆想要站起来,蓦然感觉自己没了力气,借着月光一看,腿上缝的针全都开了,血在淌。 元庆拖着那条伤腿往医院的方向走,身边突然停下一辆出租车,表哥摇下车窗,冲元庆笑:“打车吗小哥?” 元庆一愣:“你什么时候开上出租车了?”那时候的出租车很少,很有门路的人才能干上这个职业。 表哥打开车门,一脸幸福:“我是谁?我想要干什么还有干不成的?”元庆上车,笑道:“你说得没错,当年你想要**x,也成了,这事儿没解。”表哥坏笑着踩了一脚油门:“现在不用那么下作了,咱快要结婚了。你去哪里?”元庆说声“随便转转”,问:“你哪个表哥在交通部门当领导?”表哥啊哈一声笑了:“我这个表哥可不一般,比领导还好使……”止住笑,问元庆,“你还记得梁腚眼儿这个人吧?” 元庆一下子明白了,敢情表哥开上出租车是梁川给他办的。 年前,梁川过来找元庆,先是埋怨他不给他写信,后来说,他现在找到感觉了,交通局的一个科长是他爸爸的学生,看到他在干老弱病残才干的活儿,不忍心,调他去车管所的一个下属单位,专管出租车登记的事儿,下一步准备办手续,让他正式成为车管所的工作人员。 元庆问,国家执法部门会调你个劳改犯去执法? 梁川说,劳改犯就不是人了?何况我那个案子本来就是个错案,我正筹备着翻案呢。 胡乱聊了一阵,梁川说,他儿子快要上学了,他老婆又查出来肾炎,家里很需要钱,他得拼命赚钱。 元庆说,过一阵我要开家汽修厂,要不你过来兼职? 梁川说,国家有规定,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不可以兼职。 其实元庆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害怕跟这帮人接触,说穿了就是害怕再进监狱。问他,你怎么才能赚到很多钱养家呢?梁川哼唧两声,踌躇满志地说,这个我有门路,只要肯动脑子,肯下力气,赚钱不是问题。接下来说的话,让元庆感到汗颜,这家伙想做个地下交通稽查队员,就是那些开黑车的司机口中的“钩子”。意思是,装作用车,然后将车骗到“卡点”上,黑车的罚款有1o%的提成给他,这比劳改队里的“点眼药”还扯淡。元庆说,你这么做不怕天上打雷?梁川说,我这是为国家清除害群之马,利国利民,天上打雷劈不着我。元庆让他滚蛋。 “你的腿在流血呢。”表哥放慢了车,“先送你去医院?” “不着急,”元庆笑道,“梁腚眼儿是个人物,你是怎么接触上他的?” “有一次他过去找你,你不在,他跟我聊上了……”表哥说话好像有什么顾忌,“他说,进过一次监狱的人应该珍惜自由。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当初我跟着小满在外面‘作’过一阵,感《ap.》觉挺后怕的。后来你出来,我吃了定心丸,以为跟着你会稳当起来,可是……反正我跟梁川聊了不少,他答应帮我办这事儿……我就这么开上出租车了。这车是亿运公司的,我跟梁川两班倒,我白班他夜班……” “这样也挺好,”元庆摇了摇手,“你跟梁川一样,不适合在社会上混,跟我们不一样呢。” “其实我很喜欢你们那种生活,很痛快,可惜太惊人了,我晚上都不敢回家睡觉,走在路上也怕被人砍……”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 “不是……小哥,其实我干这一行也不错,起码能帮你们打听到不少信息。” “哦,确实不错……最近你打听到了什么信息?” “今天中午,唐风酒家被人给砸了,据说是万杰欺负人,被一个商店老板请人‘忙活’……” “这事儿我知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肖卫东的弟弟肖卫国被一个港商给骗了,据说挺惨……” “慢着!“元庆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估计你肯定不知道,连肖卫东都蒙在鼓里呢,知道这事儿的就夏提香和大宝两个人。夏提香和肖卫国打过我的车,他们没认出我来。他们在车上谈论这事儿……是这么回事儿,肖卫国通过一个叫菲菲的女人认识了一个外贸局的人,那个人其实是个大骗子,这个大骗子介绍他们认识了**老板,**老板是个香港人,有家工厂,倒闭了,他就开始行骗。肖卫国被他给骗得晕头转向,等到人家要接手他的公司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不敢跟肖卫东提,就跟大宝说了。结果,大宝去找了**老板,三句话不到,直接把人给打了。钱倒是拿到了一点儿,可是人家**老板不算完了,人家没找‘道儿’上混的,直接找了一个混官场的,人家要黑白两道齐动员,修理他们呢。” 元庆问:“什么是混官场的?” 表哥说:“就是一个在政府部门上班的,路子野,公检法都开面儿……” 元庆叹了一口气:“这下子肖梵高的气数到了。” 表哥说:“他好像很不在乎,在车上说,他准备咸鱼翻身,让夏提香出面找那个人谈判呢。” 元庆一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夏老逼这次要大展宏图了。拐弯,去医院。” 在医院门口跟表哥分手的时候,元庆蓦地笑了,原来还有比我还难受的人呢。 第三章 摸着石头过河3 肖梵高有那么一阵子过得不怎么好,元庆早就知道,最早应该是在去年冬天。 那天晚上,肖梵高和夏提香来元庆的出租屋找他喝酒,看表情很兴奋。问他们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夏提香说,他们新搞了一个项目,进出口瓷器。起初元庆以为是真的,还说了好多祝贺的话。喝着酒,元庆明白夏提香撒谎了,不过这俩家伙最近干的事情还真跟瓷器有关。 肖梵高巨大的下巴上粘着一片韭菜叶,喷着唾沫对元庆说,夏提香不去当电影明星真是屈了大才。 元庆附和道:“在监狱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肖梵高点头,悲愤地望着墙上一张周润的照片,潸然泪下:“提香大哥要是出山早,有你‘晃晃’的没有?” 接着,肖梵高说了一件事情,惊得元庆差点儿没尿裤子。 肖梵高说,那天元庆不在,他跟夏提香在这间屋子“研究工作”…… 临近中午,二贼饿得眼绿,没有钱出去买吃的,两个人就划拳,谁输了谁想办法,结果夏提香输了。 楼下停着几辆汽车,夏提香提着皮箱下楼,让肖梵高在楼上观察,必要的时候下去“配合工作”。 肖梵高以为夏提香要去偷个车轱辘什么的卖钱,想起当年自己帮“皮子”们打掩护被拘留的事儿,担心得不得了,藏在窗帘后面盯着楼下,大气不出一声,准备在情况不妙的时候关门装睡。可是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夏提香挨个车看车牌,看到一辆大货车,犹豫片刻,然后站到车斗后面,用一根指头勾着车挡板,扎一个弓箭步,雕塑一样亮在那儿。不一会儿,那辆车动起来,先是往前开,夏提香手指勾紧车挡板,下身保持造型,一动不动地被车拖着前进。车顿了顿,往后倒,夏提香直接把皮箱丢到一个车轱辘下面,惨叫一声,仰面跌在车轱辘一侧,两只皮鞋当空飞起,一只掉在车斗里,一只砸在脸上。车停下,司机下来,走到夏提香的身边喊了几声,没有反应。司机左右看了看,倒拖着夏提香的两条腿往旁边的一条沟里拖,夏提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任凭他拖着往前走,身上的燕尾服都卷到了脖子那儿…… 起初肖梵高还边翘大拇指边嘿嘿,看到这个情况,以为夏提香真的出事儿了,大喊:“杀人犯!” 那个司机慌忙丢下夏提香的腿,想往车上跑,夏提香悠悠坐了起来:“我这是到哪儿了?” 司机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返回来扶他,夏提香再次晕倒,直接躺在了人家的臂弯里。 肖梵高冲下来,不由分说,劈手揪住司机的前襟,说他全看见了,交通事故,毁尸灭迹,属于故意杀人。 司机想要解释,夏提香醒过来了:“没事儿,没事儿……肝疼,肾脏也挤了……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肖梵高抱着夏提香的脑袋大哭:“姐夫,肝破了,肾挤了,还没事儿?你走了,我姐可咋办呀?” 司机吓得肝胆俱裂:“大哥,咱们去医院,该怎么抢救我花钱……” 夏提香说:“我还能扛得住,自己去医院得了,我老婆孤儿寡母……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司机知道自己这是遭遇了碰瓷儿的,估计人家这是看准自己是外地车了,只好自认倒霉。 此一役,二贼轻松拿到三百元,从此一不可收拾,接连打了几次攻坚战,直到认识了**老板。 人家**老板这是有备而来啊,元庆想,这下子,这俩家伙恐怕又要重**旧业了……不能,夏提香是个属王八的,咬住一根棍儿就不会撒口,此次出征,志在必得,不达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元庆了解夏提香的脾气,这家伙除非不出马,出马就是一个无休止,就像当年他在劳改队装神经,如果不是无产阶级**的强大威力,他不装出个昏天黑地来是不可能罢演的,除非此去他遇到的是一个比他还能装的主儿。 元庆猜得没错,夏提香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对手,但是人家没有跟他装,人家玩得是实力。 对方是一个法院执行庭的庭长,一交锋,夏提香就感受到了对方的威力,惊叹天外有天。 开头,夏提香拿出一沓材料轻轻搁在桌子上,不说话,想在气势上先压住对方。 没想,对方看都不看那些材料,只说了一句“你们公司是在跨区域经营”,就将球踢了回去。 这个词夏提香不懂,但又不想被唬住,摇手道:“no,咱们探讨的不是这个问题。” 对方不依不饶,直逼球门:“要解决问题,先必须弄明白这码事儿。” 夏提香不敢纠缠,使了一招拖刀计:“前提是,我们被骗了。当然,你说的问题也是个问题,同样需要举证。” 没想,人家当头一句:“你不懂法是吧?你知道什么叫做异地经营吗?回去研究一下再来找我。” 夏提香一看玩这个不行,直击他的软肋:“这个问题好像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吧?我来找你对话是因为你扬言要黑白两道齐动员,做掉我们,试问,你代表的是政府还是***?”对方一笑:“既然你这么痛快,我也痛快对你说,我代表一个人来跟你说话,郑福寿。” 夏提香有些懵,可是架子扎起来又不好随便收,说声“那好,告辞”,转身离去。 后来一打听,夏提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郑福寿是个退休警察,老**巨猾,心狠手辣,很多“老大”都绕着他走。 把事情跟肖梵高一说,肖梵高说:“我知道他,一个完全彻底的老‘横立’。不怕,兵来将挡,这事儿有魏大浪。” 几天后,郑福寿捎话过来,让卫国工艺从此消失,魏大浪临危受命,单刀赴会……这都是后话了。 在急诊室重新包扎好伤口,元庆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打开,里面有一个狮子在追赶一头水牛,水牛那么强壮,体型要比狮子大了好几倍,竟然毫无斗志,被狮子咬住喉咙,慢慢倒地,连吼声都听不见,只看见后腿无力地蹬了几下。这样的镜头让元庆想到了在看守所时夏提香被大勇痛打的情景,夏提香是水牛,大勇是狮子。可现在狮子死了,水牛活着,可见,胜利并不是永久的……所以,为了生存,必要的时候必须学会变通和忍耐,元庆想,现在很多“大哥”都在变通和忍耐……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一口吃不成胖子,铁叶子是经过无数次的锤炼才成为宝刀的。 外面在打闪,听不到雷声,这让元庆感到空虚,觉得后面少了点儿什么。 雨很快就下来了,刷刷的声音异常清晰,像箩筐里的豆子,又像钱罐里的硬币。 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元庆坐起来,点一根烟,抽一口,舌头麻麻的,就像裹着一层胶皮。 丢了烟,元庆站到窗前,蓦然小说.文字版亮起的一道闪电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为什么?为了钱! 躺回床,元庆算了算,自己现在尽管不敢跟那些真正有钱的人相比,起码要比上班的工人有钱……开业不久,元庆扩大了经营规模,通过一些手段,附近几家工厂和商店的车几乎全都在他那儿修,再加上擦车和卖配件,两个月赚了四万多。除去给工人和“小弟”工资,剩下接近三万,如果跟胡金和小满分一下的话,每人顶十个工人干一年的收入。我也算是个万元户了,元庆想笑,不出几年就是百万富翁。 原来“战争”还真的能够带来利益呀……彻底睡不着了,元庆的眼前全是花花绿绿的钞票。 下一步,稳起来,安排几个人**儿,彻底控制这一带的修车市场,然后继续向外扩张。 前几天,元庆得到一个消息,倒卖废旧物资很赚钱,但是竞争非常激烈,有实力的大公司都是通过招标出让这个业务的。这个业务必须拿下来!怎么拿?元庆曾经跟小满商量过,小满只说了两个字:暴力。元庆不同意,元庆说,暴力是万不得已才可以用的,最好在前期使用点儿别的手段。小满问他什么手段,元庆拿不出来……这事儿暂时放下了,据说,万山实业的废旧橡胶业务让一个叫赵龙的人拿走了,至少赚了二十万。就这么着吧,元庆揪着床帮狠狠地咬了咬牙,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就听小满的,暴力出击!只要策划得好,谁奈我何? 电视里的场景换了,一个男人跪在一个女人的脚下哭喊,为什么,为什么? 元庆一脚蹬关了电视,揪着裤裆替他回答,为什么?为你不是个男人! 元庆这样说,是说他自己。 元庆怀疑自己的心理有毛病,见了个心动的女人就慌,甚至有种虚脱的感觉。 小满跟他正好相反,跟女人打交道就像他打人那样轻车熟路。这让元庆很是纳闷,联想到小满从小就腼腆,联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泼辣,总觉得自己跟小满整个调了一个个儿。有一次,元庆跟肖梵高说起这事儿,肖梵高说,你忘了有一年他扒人家女生裤子那事儿了?元庆豁然开朗,敢情人家就哼唧,搞得他一宿也睡不着。元庆说,那你就进去也过过瘾,妹夫大舅哥的分什么你我?岳水吓得脸都**了:“小哥,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岳水这话没有夸张,小满在这方面确实很“护食”。 有一次,德良喝多了,多瞅了小凤两眼,被小满一脚踹在地下,脑袋磕出一个比金角大王还大的角。 还有一次,一个小混混冲小凤吹口哨,小满一拳“卯”过去,小混混的嘴直接肿成了猪八戒。 小满说,如果顺利的话,年底他就跟小凤结婚。 元庆说,小凤不够年龄。 小满说,先结婚后登记,谁管得着我? 元庆说,要是不小心怀孕了呢? 小满说,那就把孩子生下来给你家咱大哥,他没有小孩儿,我白送他个儿子。 元庆说,歇着吧,我嫂子有喜了。 小满以为元庆是在撒谎,没想到冬天里的第一场雪下来的那天,元庆的嫂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小满开玩笑说,咱哥的**不好使,咱侄儿不会是嫂子跟别人生的吧?元庆差点儿跟小满动了拳头。元庆即将离家的那阵,整天在半夜里听他哥哥那间的床吱吱嘎嘎地响。 也就是在下雪的那天傍晚,小满的家被警察抄了。 元庆得到这个消息赶到小满家的时候,几个警察正从屋里出来,屋里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