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皇后不做妃》 第一回 花珠之死 (bxzw.com)是半夏子时。 又听见了庭院里细细低长的吟唱声,像哭一样,钻进耳朵深处,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源处依旧是在湖边。 春上入嫁之时已初闻,一身密汗惊恐不已醒来,如今做十三王府少夫人整整满四月,算上了一季,竟然早已习以为常。 丫鬟小碧点着灯笼从走廊上小跑过来,有些惶恐,“夫人。” 她低着头,试探性地询问,“您是睡不着么?” 又抬手招呼廊间的另一个丫头,“去给夫人端些安眠的汤药过来!” “不,”我立刻摆手微笑,示意不必麻烦,“天气热了,屋子里有些闷,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她有些怀疑地斜起眉又瞟了我一眼,正对上依旧是微笑澄明目光,连忙垂下,退几步后倚在柱子下,不敢再做声。 并非是府上的下人们没有礼数,事出有因,也就只有小碧一个人敢这样。 我齐家也是大家,嫁入十三王府时陪嫁的物事亦是不少,陪嫁丫头自然也是有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做这贴身侍女的活计。 说实话,我讨厌这丫头。 原本从自家府上带过来是有个贴身丫头,叫花珠。 但她不在这儿,她在我洞房花烛那一晚就失足跌入湖里溺死了,我总是觉得,这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事。 譬如父亲坏事做尽,人到暮年,在朝中渐受排挤,免不了就要拉拢人脉,巩固地位,我原以为会是入帝王后宠,争个三千佳丽之流,不想却来到这王府,做了十三王爷曲高阳的王妃。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厌恶的心态过来。 父亲说,宫里不是谁都能呆的地方,我性子太执拗,早晚会吃亏,不如安安心心,嫁给曲高阳,吃不愁,穿不愁,他也就安心了。 十三王爷身性享乐,无意朝野,皇上对他很放心。 我知道父亲的用意,齐家是望族,落寞亦不会入谷底,他不敢攀龙附凤,只求保身,皇帝多少会顾及十三王的事宜,不得痛下杀手,他得身家性命,也就够了。 爬得太高,现下就担心摔得惨不惨的问题,一个女儿换后半生安稳,相当划算。 这没有什么怪与不怪的问题,我并不介意他这么做。 他待我很好,何况我现在过得也不差,正如他所言----吃不愁,穿不愁,甚至连心都不用操,简直是惬意极了----都是早被安排好的事。 我顺着他为我铺下的路一路走来,惹人艳羡。 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入府四月,连曲高阳一面也没有见着,跟了我十六年的丫头,一朝就没了性命。 好还是坏,如果仅从最肤浅的角度来看,其实完全是说不准的事。 要知道,享乐的另一层含义是风流,无心朝野的第二种说法是醉心花丛,在知道要被当做挡箭牌要来葬送青春进一个浪子手下时,说不心凉,多少有些虚假。 ------------------------------------------------------------------------ 花珠会游泳,这原本不该,整日陪着小姐呆在闺房的丫头怎么会有下水学游泳的机会?她恰好是个闭气和耍浪的高手,王府里的人,也许没有料到。 我在七岁那一年险些跌入河底淹死,花珠一直心有愧疚,她那时不过也只是个大我三岁的孩童,坚定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喝了一个夏天的河水,跑来跟我说,就算是这下我跌入了江底,她也能把我给救上来。 花珠从生下来就是为了服侍我----她是齐家的家仆,世世代代都是为我们齐家而活,血液里流的只有忠诚,如果还没有看见我在清王府扎下深根,安安稳稳一如我在齐家一样,她是不会死的。 何况还是失足溺死这样的理由。 新婚之夜,曲高阳并没有过来,有一点点出乎意料。 但稍微一想,就觉得很自然。 我既不同那些心甘情愿送上门来的侍妾,王府里,也就不会给我好脸色吧? 五大望族,齐家之后齐泰,齐尚书就是我爹,他在朝中名声并不好,很快要垮台,明眼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他拖延性命的把戏,入嫁王府,也就带了一层类似和亲又类似乞求的色彩。并不招人待见。 何况望族里出来的小姐,一定是迂腐保守庄重又惹男人讨厌的木头型女人,看着就气闷,他要真是过来了,那才是奇怪。 初春,我穿着缕金丝的嫁衣在房里和衣而卧,隐隐约约听见了蛰虫惊醒的声音。 “花珠,你出去看看吧。” 隔着重重帘幕,在香气馥郁的房内低低唤她。 她应了一声,去往湖边。声音是从湖边传来的。 熏香袅袅,让人昏昏沉沉,我不得清醒。 第二日天明时,小碧丫头就慌慌张张闯进房里来,正逢上我初起梳妆,舌头顿时打结,“不……不好了,夫人,花珠姐姐淹死了!” “是么?” 桃木梳还在发尾,忽而明白了一件事。 初来就害死了我的丫头,大约是个下马威。 曲高阳三妻四妾一样不落,我嫁过来时亦有耳闻。有地位,又有银子,女人就都成了狗皮膏药,见缝则贴,为个花心萝卜争风吃醋。只可惜了我的丫头。 她连连点头,有些急躁,“您快出去看看呀!” 既然都已经是死了,我再去看,她会活过来么? “去打水来,让我梳洗梳洗。” 她抬起头,睁大了眼,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诶?” 我冲她微微一笑,“是衣衫仪容不整出去,万一碰见了王爷礼数不周过错大,还是没有及时去看我的陪嫁丫头过错大?你算不清么?” 哪怕知道,他根本不在这府里,我碰上他,是万分也不可能。 “算……算得清。” 她不敢抬起头,只用眼角斜瞟着我的神色,连忙退出去。 事后方才再来向我正式行礼,说是没了花珠,梨管家另赏她做丫头,愿为夫人做牛做马云云。 明知是眼线,却不得推辞,只好留下。 就如现下的情形一般,明知那湖里怪异,明知花珠是被人推下了水,也还要装作一切正常,从未起过疑心,从未觉得哪里不对头,装作贤良温淑的夫人。 哪怕他曲高阳连汗毛都未碰我一根。 四个月,除了拜堂之时,听见过他的笑声,连身高相貌都不曾知晓,就住到了湖边,一季都在听哪里嘤嘤泣泣的声音,我齐素何曾过得这般窝囊。 “小碧。” 她垂首站在廊侧,听闻声音,抬起头来,“夫人?” “如果,我没有说睡不着让你端药过来的话,晚饭时送过来的补汤里就不要再放安眠的药材了。还有,熏香里加的九徽香真的太腻,我昏沉一两日没什么,昏沉四个月,还真是有些不舒服。没有必要的话,也不要再点了。” “夫人……” 她摆起手,眼神有些惊恐,“不是我……” “我知道。” 我微微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做过了。” 她身体有些发颤,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我伸手扶住,头侧到了丫鬟的耳边,轻声细语,“不管你背后是谁撑着,毕竟我是夫人,你只是个丫头,真的要捅出来,你也只有被拿来挡命的份,你,不会不知道吧?” 松手,衣裳稍稍华贵的丫头立刻跪倒了地上,脸色发白冒汗。 几米处另外守夜的丫鬟看见,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跑过来,扶起小碧,有些不知所然。 “小碧姐,你还好吧?” 小碧犹自惊吓,自然没有应声,我捻了捻披肩,冲另来的丫鬟微笑,“女孩子家身子薄,这站着守夜,哪里是你们做的活儿?你小碧姐姐想必是累着了,你陪她一块儿去歇着吧!今日就不必再守了。” 她似乎还是有些犹疑,“可是梨管家……” “梨管家要是问起,就推到我身上好了。” 我歪歪头,指向丫鬟们住的侧院,“不会有事的,去吧。” 她唯唯应了一声,扶着小碧回去。我抬头望向前方,湖水沉静,无波无纹。bxzw.com 第二回 群莺斗艳1 (bxzw.com)次日异常热闹。 之所以说热闹,是因为这昨日前的四个月,除了花珠,花珠死后除了小碧以及府上偶尔遇见不相识的丫鬟与家丁,我就没有再见过其他人。 我并未刻意去避着谁,那自然就是谁都在刻意避着我。 曲高阳他爹是圣祖皇帝,已经死去多年,一同殉葬的是他母亲毓妃,连高堂都免过,不用为婆婆或者公公请早安亦不用行礼,更没有为难,我这新嫁的媳妇,日程也就轻松许多。 一个人在新房里起来,就已被这暗示告知得明白----他是不会来的人。 而这府上一手遮天的梨管家,除了他送过来的丫头小碧,我还真是没有福分见这大忙人一面。 府里规矩繁杂,既然只有曲高阳一个人,他不在,膳食就都是单独送到房里来,小碧说,府上的姨娘们都是这样。 很自然就将我划到了姨娘的层次。 也是难怪,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来,连王妃的名分都没有,一声夫人,算什么呢? 我在这天起得很早,在院子里溜达。 没有刻意要等谁,但却也觉得,如果是有人要过来,还是自己先出来看着别人过来比较好。 这样觉得突然的就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当家----曲高阳的臂膀,梨唐。我比较习惯叫他大当家而不是管家,觉得更符合他的身份一点。 大当家一身素白长衫,眉清目秀,发漆如墨,从树后轻轻唤一声‘夫人’,亦是沉稳悦耳。 我回转身来,如果不是见他手上那把精细的金算盘,几乎就要以为这是皇家出的金玉皮囊,萝卜心的曲高阳了。 大当家微微欠身,“梨唐前数月均是为王爷操办事务,未得抽身,今日方来向夫人请安,望夫人见谅。” “无碍。”我亦是回身一个万福,“大当家能在百忙中犹记得分我一个贴身丫头,心意已足。我都记得。” 他点点头,依然正直地就好像最普通的主仆交流,面不改色,“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梨唐吩咐,自当尽力。” 说真的,是有些悲情。 四月抽不出时间来拜访,哪里有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脸皮未免也太厚。 他似乎不太愿意多作停留,很快就切入了正题,“您要是对府里的丫头不满意,就多走走看看,挑一挑,总会找到您喜欢的。” “万一挑到了姨娘们的丫头呢?你也给吗?” 他礼貌地掩手一笑,更显温文尔雅,“夫人真是爱说笑,您是大家千金,明知是别人用过的东西,您又怎么会去要呢?” 顿时把我驾到千金的位子上,也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梨管家这话可就说得太不近人情了。丫鬟也是人,可不是东西,哪里又有你用过,我用不得的说法呢?” 他笑着轻咳了一声,并不做反驳,“夫人心善,丫鬟们有福了。” “丫鬟们有福,我自己却怎么也过得不舒坦呢!” 抬眼盯着他,逼着精明的年轻人来接下句,“府上的丫鬟惹得您不满么?” “陪嫁时的贴身丫头,梨管家大约是不记得,前些日子落水溺死了,我想念地紧。”又接上先前的话茬,“并不是王府里的丫头不满意,只是再要找个跟了十六年的丫头,的确是有些困难,一时间还难以习惯。” 他顿时有些收敛,沉声回应,“夫人节哀。” “听说那地方是有些滑,一不留神,就摔下去了。我又是个走路不看路的人,还真是有些后怕,后事呢,梨管家就不妨先替我备着,省得日后麻烦。” 他微微睁大眼,显然是对我刚才自咒的话语还有些不适应,“夫人,您这是……” “很奇怪吗?这湖里不是常常死人的吗?” 花珠在这里被淹死,有男人的鸡飞狗跳之地,死的女人和丫头自然也不在少数,多半都是在这湖底了。 那些半夜的哀婉之声,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错觉,但必然是积蓄了无尽幽怨,我不喜欢那地方。 “我不会浮水,又是住在湖边,每天来来往往的,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不算太奇怪吧?。” 他似乎对这样的理由感觉有些为难,“这……” “临湖的住处……是王爷选的么?” 想必是怕无端又牵扯到曲高阳,管家连忙否认,“大婚事宜,都是梨唐打点,王爷不曾过问这些小事。” 既然不是什么特定的住处,那就没有必要遵守了。 “我想改住到西厢去,李管家会安排的吧?” 管家有些迟疑,碍于之前所说‘尽管吩咐’,最终还是点头答应,“是。” 他行了个礼要离去,“如果来得及,”我补上一句,“我希望今晚就可以住进去。” 他侧着身子点头,表示知晓。 送走了管家,我让丫鬟送了些点心过来,就坐在院子里的凉亭内,一边吃,一边等着三五成群的女人过来。 想必风声已经传出去了。bxzw.com 第二回 群莺斗艳2 (bxzw.com)我进屋小睡了一下,又看了些闲书,正午的热气刚刚落下,花枝招展的侍妾们果然就都上门来了。 西厢房在收拾,李管家来过,大概都已经知道。 我一身淡湖绿的长纱裙,在争奇斗艳的一群人中,顿时显得异常朴素。 何况还是没有涂什么胭脂水粉,亦未佩戴香囊珠玉,很是让她们满意。被比下去了。 她们是一齐相约来拜访,莺莺燕燕争奇,我花了好些时间,才一一分辨得开。 姐姐长姐姐短的,我一下子老了许多。 不知是哪个送走了花珠? 是秦淮烟花地来的孤傲才女柳音绝,还是三台戏庄的退隐名旦角蒋烟波? 曲高阳在路上瞧见戏弄回家的小娘子黄蕊蕊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小被买入王府的两个侍浴丫头阿湘和阿汝最早被纳入门下的,虽然言辞行为皆是有礼有数,但仪容自威,余下的女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顾忌,想来是很有地位。 这大约也算是燕瘦环肥各类齐全了,没得重复,各有千秋,都不是吃素的人。 柳音绝一首凤求凰清丽无双,入耳铮铮。蒋烟波亦不落人后,昆句十六绝,听得我心旷神怡,黄蕊蕊绣艺了得,一把牡丹扇竟然在七月引蝶起舞。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一下子都现在我面前,逼着我出手,说是要姐姐也凑个乐子。 下得狠手。 我要真是有个三五才艺,也就拿出来乐一乐了,只可惜齐家风光那会儿,我爹光忙着收礼,也没甚顾及我这大小姐是不是还撑得门面,玩乐惯了,还真是什么也不会。 同我老父齐泰的贪尽天下的名声在外一样,我无用无德的说法,在京城里是一样盛行的。 犬父出犬女,也是常理。 圣祖皇帝还在时,来过我们家一回,用脚在地上写了个一字问我是什么,我很歉然地没有答上来,顿成齐家笑柄,传遍全城。 现下长大了,也还是脱不了小时候的事,我不是个灵光脑子。她们都是来看笑话的。 来看做了四月少夫人的蠢丫头齐素,又是惹到大当家,又是要换房,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 “各位妹妹都是玉人儿,琴棋书画都是样样精通,齐素幼时顽劣,家父宠纵,都是荒废了,都比不得,怎好献丑?” 黄蕊蕊不想面善,却是个不饶人的刀子嘴,顿时便有些不悦,拿着帕子轻轻咳嗽,“妹妹不登台面,也都硬撑着上来了,姐姐是齐家人,怎么也该会点什么,都是侍奉王爷的姐妹,又何必再谦让?” 蒋烟波戏场里也是见惯世情,懂得周旋,也附和着一笑,“妹妹我可是连曲儿也唱了,姐姐再不给面子,可不就是耍我们么?” 阿湘阿汝姐妹见气氛已到稍僵地步,立刻扮红脸上来解围,“姐姐就不要客气了,也让我们见见世面不是?” 红白脸俱全,还有一个默言。 秦淮烟花女子柳音绝并没有开口,也许不是一伙,也许是不屑----她本身长得漂亮,也的确用不着拉帮结派。 我实在推辞不得。 和一群这样的女人斗嘴,怎生推得? 只好转身朝向柳音绝,“齐素疏于才艺,不曾携带乐器过来,就此借妹妹梧琴一用,可否?”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我坐上琴台,仔细想了想,好像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一首歌,是和花珠赶集时从个货郎口里听来的。一向没有乐感的两个人跟着人家走了一路,听着听着竟然学会了,时常拿出来唱,自娱自乐。 歌词大约是这样。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 西边摘的红桃李 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 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 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买不买? 看看也没关系。” 琴弹得并不好,最简单的几个音来做伴奏,很是单调。 五个娇艳的女人顿时在亭子里笑成一团,喘不过气,“姐姐你真是……” 浅薄是么? 没有教养是么? 想说的什么,我都知道。 “这天没下雪也没落冰,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霜也没有露,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算的大吉利。 诸事宜。 老天说,最最要得的就是卖东西。 葫芦山的落雨晴 九道湾的思相忆 越女愁湖边上还采了玉丹青 对头,碾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南山碧 半两银子拿走一大提 十个铜板你就自挑一 怎么样? 试试也不要紧。” “哎哟,我的姐姐,这就是你会唱的歌儿么?” 蒋烟波已经捂着肚子笑得快要岔气,她是戏子,通晓音律,我这曲儿在她听来无疑就是小丑一般,“怎么是货郎走街呢?” 连一直板着脸清高模样的柳音绝也忍不住用袖子遮住了脸,笑得有些脸红。 我双手放平,按在了琴弦上,“难道不算是歌么?” “姐姐真是连什么唱得,什么唱不得都分不清么?这也算歌的话……” “这也算歌的话,那还有什么不算是歌?” 有人声过来接上黄蕊蕊的话,却是个男人。 从远处走来,声音洪亮,器宇轩昂,暗金色服袍,步履沉稳,我听出了轻薄意味。 女人们立刻起身,施施然行礼毕便又袅袅一窝蜂粘上去,一声声“王爷----”温香软玉地让我无端落了好些鸡皮疙瘩。 原来他就是曲高阳。 隔了四个月,终于头一次见到了要嫁的人。 脚上是镶玉的黑色浮线四爪龙靴,正好配他一身暗红袍,我仔细看了看那双脚,还好,是认得的。 拜堂的时候,从盖头里看见的,就是这双脚。bxzw.com 第二回 群莺斗艳3 (bxzw.com)五个老婆拥簇着他过来,我并未没怎么抬头,盯着那一双脚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确认,才抬脸又端坐,亦没有施礼与他。 他在亭子内被五女环绕着坐下,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齐素,本王过来,你却不行礼,这是何故?” “行过了。” 女人们顿时变脸起哄,阿湘阿汝此刻严守在两侧,眉目倒竖,“我说齐姐姐,我们这五双眼睛都看着呢,没有行礼不知礼数也就罢了,何苦又再狡辩?当王爷是瞎子么?” “我只认得那双脚,并不认得王爷。” 曲高阳脸色有些变化,我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眼,不作半分相让,“齐素嫁入十三王府,还不曾见过王爷,只在大婚之日见过王爷的脚,这会儿也不知这双脚是也不是,是以不敢冒然行礼,怕是与真王爷不敬。” 又扫视女人们一周,“现下看见妹妹们与王爷嬉戏,这才知晓身份。” 接着从琴台上下来,躬身低头,微曲膝,“妾身齐素有眼无珠,识不得泰山,冒犯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不曾喜欢你曲高阳,但太不给我面子,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度量。你待我齐素如何,你得知道。 五个老婆顿有鄙夷之色,大约以为我在抢风头。 只是不知是谁漏了枕边风,才会让他过来,看我的笑话。 又怎能让你们如愿。 “齐素刚才所唱,的确是歌,只是王爷不曾听过,所以误会。” “大胆!” 他懒懒侧眼,示意阿湘阿汝不要开口,有些玩味,“是么?本王不明白,夫人何不说说看?” “大凡人死之时,生前好友亲人皆会择取其身前所好之物,以安亡灵----妹妹们会笑,是因为妹妹们不明白。王爷觉得好笑,也是因为王爷不明白。”我转身朝向了琴台正对的方向,有些歉疚,“这是首挽歌。唱给我大婚之日溺水死的丫鬟花珠的挽歌。她喜欢听,所以我唱给她听。” 琴台正对的,就是那片我讨厌的湖水,哪怕是在夏天,也阴阴寒彻,看不见湖底,就知道是丢了花珠。 我对不起她。 他啊了一声,顿时有些不耐烦,“梨唐不是个给了你个丫头么?怎么还拣着这件事念念不忘?” 人岂又是可以替代的东西? “并非是念念不忘,只是恰好想起,恰好又被王爷看见罢了。” 小娘子黄蕊蕊低低切了一声,埋怨似的靠到了他怀里,“王爷,您不是说西厢是留给我的吗?隔两天就要搬了,您亲口答应的,梨管家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又给了姐姐?” 她抬头,示威性地盯着我,“妹妹本该是让给姐姐的,可是我又很喜欢,怎么办?” 小娘子戳了戳曲高阳胸膛,声音愈发娇软,“王爷拿个主意吧!” 曲高阳哦了一声,扬起脸,笑得有些轻佻。好像是在说,怎么办呢?我的夫人,要不要求求我? 此刻我离那张脸,只有七步。 看得很清楚。 他是个少有的美男子,一同皇家的血统,帝王们取最漂亮的女人,生最漂亮的儿子,漂亮的儿子们做皇帝,再从头开始。老天原本就是不公品的,权利,地位,金钱,还有相貌,都集中在一家人身上,谁也埋怨不得。 抛去他十三王爷这称号,如果仅凭这张脸,应该也会让无数女子疯狂的吧? 脸如玉像,鼻梁直挺,加上斜斜飞入发鬓的双眉,和一双慵懒的眼,都配在贵族气色的苍白上,顿时让人不敢靠近。 是无端生出来的距离感。 大概是习惯了把人踩在脚下,习惯了人们求他,忘却我齐家望族,其实也是这般脾气。 我并不想讨好他。 “无妨,既然是妹妹先开的口,那西厢自然该是妹妹的了,齐素再另挑一间就好。” 黄蕊蕊大约没有料到我是如此好说话,暗地翻了个白眼,立刻又笑起来,“那就谢过姐姐了。” “只是,”似乎还是有点想挑拨,小娘子张着眼,顿时换成了无心的语气,“姐姐不住湖边的房子,唯一是空出来的西厢又给了我,那姐姐要住哪里呢?” “我住过的云水阁姐姐自然是不能去的,那……”她扳着手指,似乎想到了什么,语音有些放慢,“难道,姐姐是要住到最北边的扶疏院去么?” 阿湘阿汝喝止一声,“蕊蕊!” 却并不是喝止的神情,转脸过来盯着我看,更像是在落井下石。 这扶疏院,难道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么? 我回她一笑,“不碍事,齐素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 柳音绝见我不问事就一口应答,冷哼了一声,终于开口,“扶疏院年久失修,漏雨又漏水的,府里不干净的东西九成都聚在了那儿,你就不怕么?” 曲高阳点点头,嗯了一声,亦是回头过来,眼角含笑,“夫人不怕么?” “是做了亏心事才会怕鬼敲门不是么?齐素无才,却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自然是不怕的。” 我向着湖水吹了口气,又想起花珠,忽而笑了笑,“要真的是遇见了花珠,那才好呢,又怎么会害怕?”顿了顿,禁不住语气就有些轻飘起来,“真要害怕的,大约是另有其人吧。” 小娘子在曲高阳怀里咬着牙,脸色一瞬有些发白,挣扎起身子,“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你的丫头,是我们害死的不成?” 我遥遥坐回了亭子的另一边,正对着秀色可餐的六个人,觉得异常养眼,“我是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妹妹在紧张些什么呢?” 她的目光射过来,我看着却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可别不打自招才好。” “你!” 黄蕊蕊咬了咬嘴唇,却识相地没有再接话,瞪了我一眼,很快转向曲高阳,“王爷,你看,姐姐她欺负我。” 男子伸手摸了摸怀里蹭过来的脑袋,换了支腿跷起,本是不耐烦女人争风吃醋的脸,似乎也来了些兴致,“都说齐尚书家的千金傻,我看也不傻嘛!伶牙俐齿,可吓到了我门家五夫人。” 顿了顿,又皱眉思索,“该怎么罚呢?” 抬手招呼身边花丛,“大家一起来想想看?” 瞧,的确是诚心来看我笑话的。 六个人七嘴八舌,竟然真的讲得兴起。 我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已经落下很久,早该暗下来了。 在这里陪着一群无聊的人玩这样无聊的把戏,真是浪费生命。 “那就等王爷和妹妹们商量好怎么罚我的时候再来找齐素吧。”我起身向众人欠身,“齐素身体有些疲乏,就先回去歇息了。” 指望五个女人能够在这里给定一个主意,那才真是笑话。 背身离去,隔得远都还能听见亭子里女人们吵吵闹闹的抱怨声,类似于‘王爷,您看’,或者‘王爷,我不依~’又以及‘好了好了,心肝’之类的话语还是隐隐约约传进耳里来。我不得不开始有些佩服曲高阳,竟然在家里养了五个女人,应付自如而没有被烦死,想来也是蛮不容易的。bxzw.com 第三回 凶手1 (bxzw.com)梨唐办事果然是迅速,西厢在当天晚饭时分就已经收拾完毕,小娘子黄蕊蕊的物事也都立刻被送进去整理清楚,家丁们排成一长条,挨个传送,我远远看着,就像是蚂蚁在运饭粒一般,掩着嘴着实笑了好久。 因为曲高阳回来,所以才有了正式的晚宴,约莫着快要到吃饭的时候,我不见有人送饭来,便出门随手拉了个丫头问,这才知道事情。 厨房里的师傅们都忙着准备晚上的全席了,顾不上我的点心。 按礼说我是该去的,但如果允许我再多想一点,假如时间倒转,就会发现一个问题----显然在没有随便拉个丫头询问前,我是不知晓状况的,这样的缺席,不但不会失礼,反而还会很悲情。 是不被欢迎,被遗忘的少夫人而导致的结局。 相反的,我要是去了,免不了就要受六个人的排挤,冷嘲热讽倒罢了,还要被冠上是为了曲高阳的理由,想想都觉得不自在。 自然还是装作不知道,不去的好。 现下见到了曲高阳,也不过尔尔,反倒不愿再有任何交集了。 听着他夫人夫人的叫,竟然还真有了一些已为人妇的觉悟,不是徒然糟蹋我大好时光么? 于是吩咐了门外守着的丫头,说有些困乏,要先睡了,没事的话不要打扰。那丫头也是听话,晚宴果然没有人来传唤。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大约是六人宴相当习惯,少一个也不觉什么。 何况我本来就未曾加入过这六人组,也没有什么缺席之说。 只是苦了自己,饿了一整个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念列女传都不起什么作用,只好在半夜爬起来,偷偷溜到厨房,还是想找点东西吃。 这时才遇到了小碧。 话说起小碧,我还真是有点奇怪,除了六人组来之前她给我送过一趟点心,之后竟然都没再看见她,和她平时喜欢盯紧我的个性倒是有些不相符。 不知是要做什么? 怀里好像揣了什么东西,是往我房里去的。 在门口微微颤颤点燃,是支香,点破窗纸,吹进了房里。 迷香么? 我在桥边找了个石块坐下来,就在石块的树荫下等着看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轻轻扣了扣房门,没有听到应声后便从袖子口里抽出了一块方巾,扎在脸上,摸进了房里。 结果是显然,我并不在房里。 她有些奇怪,左右搜寻,探身出来时很自然就嘀咕了一句,“奇怪,人哪里去了?” “是在找我么?” 我从石块上起身,拍了拍衣服,走到了廊上的光线里,身影显露,“我在这里。” 她盯着我,有些惊慌,伸手摸了摸脸上,方巾还在,立刻转身就跑。 很快消失在夜色里,速度快得很,我根本追不上。 我耸了耸肩,想到连害人都有如此愚蠢的丫头,不免好笑。悠悠去了丫鬟们住的侧院,冲着那惊慌失措的背影遥遥喊声,“小碧,我可是看见你了哦!” 侧院并不远,就在厨房旁边,我遥遥喊了几句,小走一会儿便到了。 院子里也有打瞌睡的掌灯丫头,一见来人就惊醒了行礼,问所为何事。 “带我去你小碧姐姐的房里看看。” 府里的下人们都是睡通铺,小碧职位稍高一些,应该有单独的房间。 那丫头应一声,随即带路。提着灯走在前面,提醒我门槛和台阶,走过大通铺房到尽头便到小碧睡处所在。 推门进去,一如所料,果然看见了床上隆起的人形。 气息却并不均匀。 灯火照进来,房间不再是黑暗的时候,我听见了她的喘气声,大口大口,惊恐异常。 “灯给我,你下去吧。” 那丫头哦了一声,依言退下。 被子里的身体,顿时便颤抖起来。 小丫头掩上门,脚步远去,扼杀了小碧最后的希望。 我把灯放在了桌上,她始终没有转身过来,依然是头侧向里边,背对着我的身影瑟瑟发抖。 “我要是你,被发现的第一时刻就不会跑回来。” 她显然是在竭力克制着哭声,已经啜泣起来。 “但人就是有这样的本性,出了不好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窝,希望把被子蒙起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也不例外。” 你还活着,花珠却死了。bxzw.com 第三回 凶手2 (bxzw.com)一手掀开了她的被子,丫鬟还是穿着刚才出去的衣服,方巾已经掉到脖子上,她蜷成一团,失去了最后的掩盖物,终于尖叫着从床上滚落下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夫人饶命!” 我拉出了梳妆台里的椅子,坐到了床前,正对着她,依然还是觉得可笑。 “饶命?饶了你的命,死的就是我了吧?” 小碧抬起头,头发已经散开,泪流满面,额头磕出通红的印记,“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夫人!” “让我来猜猜看,用迷香熏倒,然后拖到湖边,推下去,人就淹死了是不是?九徽香还不够,今日要换迷香了?” 她爬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求求你,夫人,饶了我吧!” 没有承认错误,却还指望得到原谅,这是怎样愚蠢的念头? “拿开。” 她扬起脸,披散开来的头发已经被泪水都粘在脸上,“夫人,不要杀我,求求你!” “我说----拿开。” 小碧依然是抓紧了裤腿不放,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抓住了身后的椅子,砸向了她的跪在地上的后背。 用力时一点也没有心软。 那把椅子有多重,我砸的力气有多大,我自己心里都清楚。 椅子是切切实实打在了她的后背上,我听见了她的闷哼声,这时再踢腿,很容易就将并不怎么结实的丫鬟踢到了墙角。 她垂着头,嘴角有血溢出来,捂着被踢的肚子,低着头嘤嘤啜泣,仿佛已经绝望。 “求我,是因为觉得我很好说话是不是?现在不求了,又是怎样?” 她在墙角机械地摇头,“求求夫人……求求您……” 让我看着就恶心。 我蹲下身来,揪住了她的头发,那双眼,恨得我揪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是多么地不堪入目?你在这里求我放了你----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花珠是连求你的机会都没有……是不是觉得杀人很简单?一点迷药,手轻轻一推,她就不见了,没有想过这事情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害怕是不是?求我饶了你,你有什么资格求我饶了你?” 有罪的人,最可恨的是你犯罪之时,都不曾痛在心上。只因为死的人不是自己,这样自私。 “站起来。” 她抬起头,听清了话语,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刻又变得有些癫狂,拼命往墙角里缩,“不要,不要杀我,夫人,不要杀我!” 手足无措的丫鬟,也无暇顾及已经磕破的额头,依然都捶在地上,“我给您磕头,一千个,一万个!我给您做牛做马,做畜生也好,求求您,不要杀我!”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爬上前来,抓住了我的脚,“花珠姐姐会饶了我的,夫人,花珠姐姐会饶了我的!我只是个丫鬟,也只敢奉命行事,花珠姐姐知道的!” 但是,是以为提了花珠,我就会放过你么? 我只会更恨你! “小碧,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我是有提醒过你的吧?不要做得太过,你没有听见么?害了我的丫鬟又想来害我----是不是做得太绝了一点?” “夫人,我真的不想……”她嗓子咽哑,眼泪不住流,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真的不是要害花珠姐姐,也不想害您啊!” 听说打了人一巴掌,再给人糖吃,很不招人喜欢的。 “不想我杀你是吗?可以啊,湖就在那边,出去,然后跳进去,自己淹死自己。怎么样?” “夫人……”她咬着嘴唇,见我没有半分动摇,显然已经知道求饶没有半点希望。 慢慢站起身来,擦了擦脸,忍着颤声,“好。” 丫头苦笑一声,眼泪依然止不住汹涌,却点点头,偏过头去,竟然真的转身要出去。 我提着灯笼,打开了房门,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连临死也不肯说出幕后指使的狗,的确是连活着的必要也没有。 “走暗路,不要走廊间。” 她出门就要循着往常的路走,我伸手在背后拉住了她,“你死,污我一个人的眼睛就好,不要也污了别人的。” 她仰起头,似乎是想把泪水倒回去,果然依言下了台阶,绕道从花园过去,避开了守夜的丫头和侍卫。 从她的房间到湖边这段路也不算是太长,小碧走得很快,像是横了心,情绪很激动。 只是脚刚刚踏上桥面,却又突然慢了下来,停在了桥的入口处。 显然还是怕死的。 刚刚已经止住的泪水又突然决堤,洪水一般爆发出来,拉长了脖子吸气,忍着不发出声音,脑门上青筋暴起,脸顿时酱得通红。 “害怕了?” 她捂着嘴流泪,斜看了我一眼,一如往常偷窥的姿势,只是平日里的小心,都变成了恨意。夹杂在泪水里,就更加触目惊心。 谁不恨呢?但恨是个什么东西?能救命么?能起死回生么?不能。 “恨我是吗?我也恨你,很公平。跳吧。” 她闭上眼,最后抽气一声,长长伸直了脖子,泪直流到了衣领,湿尽领衫。 桥栏并不高,丫鬟背身探下身子,就好像一双长截在外,段截在内的筷子,失去了重心,顿时直直插入了湖底。头朝下,水花溅得很少。 小碧从我身边到下去的时候,并非没有遗言,我听见了,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 她说,“来世定要生在权贵之家,不做贫贱之人。” 多少人是觉得世界不公平,但世界就是这样,真的有来世么?那也是来世的事了。 下一世是人还是畜生,这一世的我,一点也不在意。bxzw.com 第四回 伪善面具 (bxzw.com)水面在夜里看来就是黑色,远处的灯光也只能在水面上星星点点落下些波粼,她扑腾了几下,便直接沉入了水底。 看来是不会游泳。 一个不会浮水的人却要用溺水这样的手法来害死其他人,这是多么讽刺。 水泡咕噜噜从湖面冒出来,很快消于平静。 桥面在暗处,灯火通明的通向我房里的走廊就在前面。我招了招手,“来人,有人落水了!” 人群顿时聚集围拢过来,我指了指小碧刚才落下的地方,“有人掉下去了!” 好几个识水性的侍卫立刻跳入了湖底,三四个一起,一下子就把小碧给抬了上来。 其中一个侍卫上来后立刻把她架起来,头朝地,肚子压在侍卫弯曲的腿上,另一个人则用力捶她的后背。水顿时都从她口里倒流出来。 她咳嗽了几声,顿时翻过身,瘫倒在地上。 并没有死。 她睡在地上,衣衫湿漉,大口大口的喘气,眼睛很快盯向了我,说不清含义。 是奇怪么?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命是你自己的,谁也没资格拿走它。” 上前来扶她的另外两个丫头对我突然出口的话显然是有些不解,顿时抬头,都望向了我,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小碧,有些犹豫,“夫人,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弯下身来,把肩上的披肩解下来,盖到了小碧身上,又掏出帕子,轻轻擦掉了她脸上的水。帕子触碰到因为磕头太多而破皮的额头,她顿时吸气抽搐,龇牙咧嘴,人不禁又往后缩了几分。 “湖底石子多,划破了额头吧?”我把帕子抚在了她的伤口上,“你看,痛才好,痛才提醒你,轻生呐,一点好处也没有。” 旁边的两个丫头也凑上前来,扶她起来,有些担忧,“小碧姐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可以跟我们说啊,何必这么……” 我拍了拍她的肩,又替她拉好披肩,示意侍卫们都可以离去了,又吩咐旁边的两个丫头,“好好照顾你小碧姐姐。” 披肩的领口结的很松,轻轻一拉,里面的绳子顿时卡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身子顿时一僵,又紧紧抿住了嘴唇,盯着我,一动不动。 “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有些分寸的好。” 支使你的人该死,真正做事的人,也一样该死。 我不会是什么因为你迫不得已就可怜而放弃仇恨的人,只因你也是个丫鬟,和花珠一样的身份,不想因此就觉察到你的卑贱。 她憋红了脖子,发出吭哧的吸气声,眼神惊恐,直着脖子点头。 “这样才对嘛!” 我松开了领口的拉绳,最后又替她理了一下散落脸庞的头发,冲她笑了笑,“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会尽力帮忙的。” 她哆嗦着身子,没有点头,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连连道谢,一边替她擦水,一边扶她回房。 窃窃私语‘夫人真是心善’之类。 小碧并没有说话。 房里应该还有不少残留的迷香,我叹了口气,出来时的胃口尽失。坐在桥墩下,一夜无眠。 ---------------------------------------------------------------------------- 快要天明时,我约莫着仆人们也都应该快要起来了,便才回了房。 爬到床上,浅浅睡去。 没有多时,人声又吵闹起来,外头有丫头来敲门,端来洗漱的用具,便也只好和平时一道,梳妆打扮,不情不愿起来了。 关于昨夜小碧投湖轻生之事,只一夜便传得风风雨雨,我出来时,外头的家丁丫鬟们低着头耳语,都是在说这件事。 平日里都是小碧给我梳头,这会儿换了个丫头进来,小心翼翼的梳个流云髻,还不忘小声呢喃,“夫人真是好人,小碧姐姐能伺候您,也真是福分。”也是和预想中的情形相差无几。 我笑了笑,抬手从镜子旁抽了一支珠玉钗,放到了她手里,“你是第一次过来,嘴儿又甜,我也没有什么好赏你的,这只钗,你就留着吧!” 她双手微微颤颤上前来接钗,有些受宠若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我起身拉她起来,又亲手把钗插到了她头上,“我赏你的,有什么不敢呢?” 把丫头拉到了镜子面前,印出一张娇羞的脸,“姑娘家,总该打扮一些,我喜欢你,所以送你钗,你要是不收,不就是嫌弃我了么?” 那支钗是我十四岁七夕之时在金玉堂所购,精致大方,插在头上流光溢彩,很好看。 她从镜子里看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扑哧一声笑出来,“多谢夫人!” 这丫头的手很巧,梳好了头发也很会簪花,两只素白长卷花叶插在发髻左侧,顿显雅致,我侧着头在镜子里看了看,觉得很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杜若。” 不像个丫鬟的名字,倒像哪家的小姐了。 我放下眉笔,拿了张素笺,随手写些诗词,“识字么?” 她低了低头,有些脸红,“不识。” “父亲是杜姓人家?” 她顿时有些结巴起来,头埋地更低,“不……不是。” 心灵手巧,长相又是清秀的丫头,曲高阳断然是不会放过的吧? 我掩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曲高阳给你取的名字吧?” 她似乎吓到了,一个腿软,又跪倒了地上,“奴婢绝无非分之想!” 看来是个没用的东西,连名分也没有捞到半点。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起来,“我不会介意这个的,你不要害怕。” 又冲她摇了摇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我不是她们,你放心吧!” 扯她袖子的时候看见了手臂上被抽打过后的淤青,想必日子过得凄惨。 我想起嫁来的时候父亲有给我好些药材,这个露那个丸的,多少会有点用,便到柜子里去找了找,拿了一些给她。 “被欺负的时候,就要说出来,知不知道?” 她见我拿药,又看见了自己露出来的手臂,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拉紧衣服和领口,连连摇头,“夫人,我……没事的!” 又后退了几步,安分地站到了桌子旁,“只是摔伤,不敢劳烦夫人!” 我按了按额头,有些伤神。 最烦的就是这些纠纠不休的人。天生就是要被人踩的命。 我只好上前,把瓶瓶罐罐都塞到了她怀里,实在是无奈,“我知道你没事,我也知道你不需要这些药。夫人我就是东西太多了,放在这里碍眼,让你给我拿出去扔掉,行不行?” 她抱着那些药,眼里顿时蒙起一层水汽,点点头,强力克制着眼泪不要留下来,“是。” 杜若转身离去,我看见她用袖子在擦泪。顿时撇过脸去,觉得烦躁。 花珠就不会这样了吧?我讨厌这些麻烦的人。 小碧这一日大约还在休整,依然没有过来。 我抽了几张银票,便直接出门去了。 路上碰见了不少家丁下人,一一抱以微笑,嘴角都有些抽搐。 实在有些后悔,怎么偏就选了个善人来扮,要是从入府开始,直接做了母老虎,不就省了这些事么? 我望了望天,天色晴好。 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听曲儿了,也好些日子没见流歌了。 抬手在门口招了个轿夫,直奔戏庄去。bxzw.com 第五回 三台戏庄——狐朋狗友流歌 (bxzw.com)流歌是个戏子,唱旦角。 长相清艳,身段也是风流,唱腔细细长长的,听起来百转回肠,自然就是眼下的台柱。托我那昏官老爹的福,我未嫁之时,也是听曲儿斗蛐蛐打马吊一样没落下,活脱脱纨绔子弟,家里又有的是钱,银子砸来砸去的,也就和流歌认识了。算是有些交情。 要出嫁时在家里准备了好些日子,嫁过来后又在王府里闷了许久,这会儿不经意算一算,竟然已快半年了。 戏庄门口迎客那刘虎平张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迎上前来。 “哟,这不是齐小姐么?您可是好些日子没来咱们戏庄听戏了!今个儿好不易逮着您,快,得赶紧把您送到我们流歌公子那儿去!” 他请着我往里边走,又指了指二楼西侧的雅间,“流歌正好有一场,还是杜丽娘‘游园惊梦’,我知道,您爱听!” 我从袖里摸了一锭银子打赏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戏庄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和往常一样上楼,我从后门进去,找了个安静的座儿,立刻就有童子端上瓜果茶水上来,安安静静坐在后边听戏。 台上的男人比女人一点不差,甚至更显娇艳,眼波流转,瞧见我进来,微微一笑,又续上下句。 不免又想到昨日蒋烟波的勾魂眼,唱戏的,都会这招。 其实除了府上听那一段,其实我都没听蒋烟波唱过戏,她做台柱时,我不常听戏,也不认得她。是因为流歌,才喜欢砸银子到戏台上的----直觉上,流歌应该是要更高一筹。 也许是因为流歌比较漂亮的缘故。 我自己是个女的,和女戏子自然就难以生出交情,女人和女人,总会有些扯不清的事,换成男的自然就方便了许多。像流歌,他唱我听,我乐得掏银子,他也乐得收银子,说起来也还算是熟人,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今日的酸梅乌汤很不错,我忍不住多喝了一些。眼睛依然是没有离开过台面----因为要看流歌。 我本俗人,也不是一心一意听戏,嘴里要有蜜饯吃,耳朵要听着,眼睛还要看着风流人物,如此方才觉得是享受。 游园惊梦是流歌的名折子,点的人很多,我七七六六也听过不下百回了,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 扫视了台下一周,很快就发现了两个美人。 好吧我承认,这也是我常来听这一出的原因之一。雅间的常客自然都是些雅人,不管是真的风雅还是有钱装风雅的人,总归皮相不会太对不起人吧? 所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这等莺莺燕燕之事,大约也就我这年龄的听不生厌了。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又都是有钱人家,穿好打扮好,就难得有不好看的,怎会不饱眼福? 比如刚才发现的同样是在后侧,却占据了最佳视角的台中的那张桌子上的两个人,水墨白扇,白玉簪,真真风流,啧啧。 只是我这么想着,没想到这“啧啧”声竟然还真的念了出来,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没有听见,但两个美人似乎听觉格外灵敏,立刻闻声回头,朝向了声音的源头。 都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悦。 显然是为有人打扰了如此风雅一出戏而心生厌恶,我张了张眼睛,比起手臂,表示抱歉。心里顿时喜滋滋。 果然是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尤物,回头就分辨得很明显,一主一仆,正中央的白衣少年温文尔雅,显然是主,而旁边那黑衣坚毅和朝向我的怒光,自然就是仆,天,好搭! 不知二人有没有些暧昧情事? 这等姿色,我竟然都没有发觉,想来是这半年间的新客。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待到那“绵搭絮”一折,我便有些坐不住。听戏不听尾声的人多得是,他俩要是跑了,我怎么办? 便连忙招呼童子,拿来笔纸,写了个素笺,以求一叙,又给塞银子,让他把信给送过去。 小童依言照办,黑衣人接信,循着侍童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我笑嘻嘻朝他挥手,见是先前惹他不悦的人,便又瞪了我一眼。吃了个闭门羹。 倒是那白衣丽人,回头过来,温柔一笑,顿时又化地我心花怒放。 流歌很快唱到‘坐起谁欠,则待去眠’这一句了,两个美人动作轻柔地起身,果然离去。 我拍了拍胸脯庆幸,幸好先写了纸笺,虽然没有明确回应,也聊胜于无? 这一曲结束,大家照常站起来拼命鼓掌,往台上砸银子,碍于今天的女装,我不敢向往日一样跟人比谁砸的银子大,只扔了两个元宝上台,便直往后台寻主角儿去。 流歌已经在里面卸妆,外面守门口的都是熟人,流歌伸手在里面打了个招呼,守门的人散开,我便掀帘子进去了。他正在在拆发饰。 其实抹去胭脂眼线,脸部的轮廓露出来,流歌的男人英气还是很明显的,了不起算是清秀一些,并不像外传的妖艳女气什么的。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谣言。 喜欢听流歌唱戏的官老爷很多,也有说他是断袖的,我乐颠颠天天跑去砸银子,结果发现人家再正常不过,隔三差五还逛逛青楼扫扫姑娘,男人该有的样子一样不差,其实失望至极。 “好久不见呐,过得怎么样?” 我随手翻一翻在里间里的戏装,也随口回话,“就这样呗!” 他顿了顿,重新强调,“我是说,这些日,你在王府过得怎么样?” 齐泰是我老爹这件事,我并没有隐瞒他,戏庄赌场的老板们都知道,刘虎平也是机灵,没提说王妃什么的,倒连我自己也给忘了。 “哦,那个呀,”我一屁股蹭上他坐的长条板凳摇头,“甭跟我提这个,真没意思。” 他似乎还是有些纠结,“你……过得不好?” 我耸耸肩,也和他一同望着镜子里的对方,“我昨天才见了曲高阳第一面,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孬种。” 流歌的脸顿时在一瞬间扭得有些奇怪,扬起了一条眉毛慢慢转向我,仿佛是看见了一个怪物,“昨天?你不会是……” 他又撞了撞我的手肘,“还没那个吧?” 我白了他一眼,又用手抓了一大把艳红胭脂,翻手抹在了他刚刚擦干净的脸上,“是呀是呀,你姑奶奶我还是个清白身,很好笑是不是?” 他的确是笑得前仰后合,看得我火大。 “我说素素,你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他掩着嘴站起来,还是兀自笑个不停,又把我也拉了起来,围着我上上下下左右打量,“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我们齐大小姐也不差呀,我说,连十三王爷这样的风流种都……你不是有隐疾还是什么?” “笑个屁,老娘要是有隐疾,你明天就逛窑子就不举!” 他顿时在一瞬间闭嘴,男人么,显然是对这事有些忌惮。 脸却发红起来,“女孩子家,说话还是不要这么……” 我斜起眼,哼了一句,“跟姑奶奶装纯良,害臊不害?” 这年头,女人不好混,当年出来,我一向都是男装示人,当年包整场戏台二十八回,砸银子砸到手软,才得会流歌一次。首回相见,凭借我收藏多年游园惊梦画轴长卷,赠与佳人,两人评评点点,并对“山桃红”一节的‘**’一部分进行了详细的探讨,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由此成为狐朋狗友。 以至于后来换了女装来听戏,硬是活生生吓了他一身冷汗。 所以说,这人对我底细甚知,却总是爱装出一副纯良模样,顶是可恨。 “说真的,忒烦。府里尽是些争风吃醋的女人,你整我我整你的,烦也烦死了。” 他嗯了一声,脱下戏服,就在原地换上长衫,“所以说,还是清清白白一人地好啊,逛窑子也省事。” 流歌身段是真真切切诱人,他一向不介意在我面前换衣服,而反正是免费,我也一向不介意看他换衣服,宽肩窄腰,还有领口那一根细白锁骨,不瞒各位,这正是我每逢听戏后与他一会的最大收获。 “说真的,你是被人色迷迷盯习惯了吧?”我吞了吞口水,很是为他处于我饿狼扑虎目光蹂躏之下的泰然有些敬佩。 流歌这会儿已经穿好了上衣,只差束上腰带了,我看见那细细一圈腰,又忍不住咕隆,吞了一口口水。 他仰天叹了口气,仔细系好了腰带,“是啊,总是被人色迷迷盯着,盯啊盯啊的也就盯习惯了。” “要不……”他探头指了指窗外,“咱们出去逛逛?” 两人相视,顿时嘿嘿奸笑。 “知我者,莫流歌也!”bxzw.com 第六回 关于抵押的小事一 (bxzw.com)我的确是有些发霉了。 原本打算和流歌一道,洗洗身上的晦气,但发现事实有些行不通。 现下是一男一女,又不是一男一男,戏也听了,我穿成这样,总归不能和他一起去逛窑子或者直接去赌场掷色子,只好正正规规出门----逛街。 两个人出来,站在戏庄门口,顿时有些感慨。 是该说狐朋狗友有不如没有么? 要说半年不见,一朝再见,依旧还是没有任何距离感的,恐怕也只有狐朋狗友吧? 我点点头,“我都清心寡欲快半年了,开荤还是不开,真是个问题呢!” 要知道,男人和女人,我是说,正常的男人和女人,而不是之于‘一起讨论**究竟是先云后雨还是先雨后云的’非男非女,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可寻找的乐趣。因为这已经完全演变成了‘一个男人陪一个女人逛街’这样的模式。限于我之前与流歌的沟通领域只在于各种不正常的范畴,反倒有些别扭。 两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瞎逛了几圈,又没有找到什么乐子,顿时感觉无聊之极,流歌……大概也和我一样,有些疲乏。 狐朋狗友能做什么呢?狐朋狗友就应该一起花天酒地不做好事的,哪里像现在? 王麻子的冰糖葫芦不如万家胡同的正宗,黄梅斋的桂花糕反而不如街边十文钱三个的麻糖好吃,以及蹲在地摊上看一明明串铜钱可以抱走一大堆偏偏硬称是玉石的镯子,的确是没聊。 “流歌,跟我一起,很没意思吧?” 他此时正在地摊上盯着一枚还算是仿得有些真的扳指看得出神,套在手上试,似乎并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自己讨了个没趣,也随手挑了三四个镯子一齐套在手上,扬起一只挂满的胳膊伸向老板,“诺,一起多少钱?” 老板是个老头子,布衣白须,很有精神,见我伸手,努努嘴,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答话。 倒是流歌这会儿抬起了头来,扳指套在手上,来了兴致“这个扳指呢?” 老头子笑眯眯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一个五。 我摸了摸口袋,以为是五文,想着刚才买炸麻团似乎还剩下五文,便递给他。他摇摇头,并不伸手来接。 流歌又盯着那扳指看了一会儿,似乎顿然醒悟,脸色立刻由随意转为为恭敬,连忙起身向那老头作了个揖,道,“小生出来得匆忙,恐怕身上银钱不够,前辈可否稍等,容小生回去一趟,取钱来赎?” 他弯了弯拇指,见扳指已套牢,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同老板做了抵押,“这个姑娘就押在您这儿,权当凭证。” 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老头子坐在地摊前,点点头,冲我呵呵一笑,显然很是赞。 我顿时感觉有些脱离状况,莫名其妙。 “他刚刚是说,把我押在这儿,做……凭证?” 老头点点头。 “我没有听错?” 依旧还是点点头。 “凭什么呀!凭什么把我押在这儿?他我谁呀?” 老板耸耸肩,“这个老朽就不知了,姑娘和那位公子一起来,那位公子是您的谁,您自己不知道么?” 我斜眼瞄了瞄那老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想来也是个爱装的人。 “您别说,我还真不知道他是我谁,咱也甭管他是我谁了,总而言之,本小姐现在要走了,您呢,要是要钱就到三台戏庄去要去,找那最红火的流歌公子,跟我可没半点干系。” 我站起身来,手上五个镯子叮叮当当一块儿响,听着提醒我没付钱,便不禁又有些来气,“镯子钱,都算他账上。” 老头睁了睁眼,似乎也怕找不到人,没有拦我,只是小声嘀咕一句,“这请得可真够大的。”却抬起头来,一副‘没事,我就在这儿等着他拿钱来的表情’,示意我完全不必管他,可以放心离开。 虽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些奇怪,但想一想,好像也算正常,所以我就这么走了--------这只是插曲的开始。 原本可以不用说出来,但没办法,真正霉运的第一战,我必须提一提。现在都还在后悔。 当时要是知道,放心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打死也不会让流歌请客----哪怕是事到如今,再回头来说这些烂事,也不得不感慨,麻烦真是个无穷无尽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当下看来完全没有,而事后却又没完没了的麻烦。 太多事情都是这样----不该贪这点便宜。bxzw.com 第七回 摊牌1 (bxzw.com)当天傍晚回到王府,不算太意外的是杜若成了我新的贴身丫头,扶疏院已经收拾完毕,可以入住。有点意外的是,行李没有得到半点允许,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全部清点一番,移到了扶疏北院,和……最意外曲高阳今日的晚宴,竟然派了丫头过来,说是家庭晚餐,全家人理应聚集一堂,一起用膳。 天知道我刚刚在外面吃得多饱。 丫头是阿湘阿汝派过来的,传的也是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指令,此时我正在愤愤不平地清点我的物事,并且庆幸我不是个喜欢藏捏的人,女孩子家的东西,全被人看光,无论是怎样的好脾气,大约也不会高兴的吧? 偏偏还来的是两只走狗,一副我理应感激涕零的模样,笑脸打发走了两个人,立刻在屋子里火冒三丈。 是以到了大堂,和莺莺燕燕千娇百媚围着曲高阳献媚的女人们一比,我从早上出去就没再换过的衣服,以及一副无论怎么自我催眠,也掩盖不下的发青的脸色,立刻又显得寒碜又不讨喜起来。 曲高阳皱了皱眉,似乎对我望族后女的刻板映像又加深一层,只点点头说了一句,“坐吧。”便不再多言。 饭桌上大家小声的洽谈,气氛柔和,唯一不太美满的是,他们口中笑谈的一份子,似乎总是不离我。倒不是这又怎么激怒了我,只是觉得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做这样无意义的事却不觉得半点无聊,真是让我觉得无聊。 先前在街上的确是吃了很多,这会儿回到府里,便什么也吃不下。 关于行李被迁却未经我允许的事,还是有些气愤,喝了一点饭前的银耳汤,就再也没有动过碗筷。十足的怨妇形象。 五个夫人,都很受用。 晚膳完毕,又送上了甜点和茶水上来,五女一男依旧还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并没有说起身要走的迹象。我实在按捺不住。 就说我爹齐泰,该贪地贪,该吞地吞,银子也不少,和我娘一块儿吃饭也就这样,我向来先吃完就走了,也没见过这么耗着的。不耐烦的神色,顿时全部挂在了脸上。 曲高阳看见,挑了挑眉,忽而道,“夫人上次不是说,欺负了我的五夫人,该怎么罚,等本王想好了再告诉你么?” 黄蕊蕊笑了笑,埋怨似的娇嗔了一句,“王爷~” 他坐在上首,抬高了脖子,似乎有些恶意得逞,“本王现在想好了,夫人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又侧头转向了黄蕊蕊,“夫人们最爱玩的游戏叫什么来着?” 黄蕊蕊配合地伸出一只手指,在眼前摇晃,很是来了兴致,“输了的,可是要扮丫鬟,任打任骂的哦!” 一如我所想,果然无聊。 “就像杜若那样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好意思,这个不行。” 曲高阳哼了一声,有意无意拖长了语调,“这亲口说的事,又翻脸不认,似乎不大好吧?” “皇上亲自赐婚,五大望族之后齐素给人扮丫鬟,丢了皇家的脸,恐怕也不大好吧?何况,”我瞟了瞟坐首的男人,“入嫁四月,我家相公连亲也未让回省一回,好像是有点不对呢!” 十三王转眼过来,盯着我看,似乎想要琢磨出什么。而我理直气壮,也当仁不让直视他。 眼神燃火,两个人顿时接招,就地厮杀起来。 刀光剑影,破风撕空,餐桌上飞沙走石,很快就布满萧萧肃杀之气。 男子一柄长剑刺来,怒目喝道,“小小女子,何敢与我争上下?受死!” 女子七尺银鞭回档,也是直杵要害,“小女子?那就让你尝尝小女子的厉害!” 男子冷哼一声,剑光四射,“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银鞭九环,缠上青剑,不得动弹,“天下武学博广,岂止你一人?狂妄!” 男子剑抖生花,漫天耀眼,“妇从夫,你可是在我十三王门下?不得撒野!” 女子尺鞭亦是灵动,如长眼,左右护围,人不得近,“野不野得,可不是你说了算!” 两人暗里对焦,噼里啪啦,火光四射。 餐桌上剩余的五位夫人顿感气氛变化,想要上前问询,即刻被秒杀。 一时间血溅三尺,尸横百里,惨不忍睹。 男子情知一时胜负不分,当机立断,闪电般转头,立刻结束战争。 画面回转,又到餐桌,烛光银具,还是和谐不已,众人长出一口气,皆道万幸。 十三王脸上却浮起不明笑容,似乎是想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身边的女子们,“都先下去吧。” 我喜不自禁起身要回房,他咦了一声,伸手指向门庭,“夫人和我,不是有些话要谈的么?” 夫人他有五个,大夫人到五夫人一一排序,至于这没由没来的夫人,自然就是指我了。 剩下的女人们顿时有些不乐意,扭扭捏捏不愿走,他也不催促,却扫视一周,即刻脸色发沉。阿湘阿汝有些忌惮,柳音绝与蒋烟波一道早已出去,黄蕊蕊也不敢再放肆,人便在一瞬走得干干净净。当然,走时是不忘给我‘你记着’类似的狠眼神的。 “有什么事,就尽快说吧!”我看了看已经清场的餐桌,觉得有些他大题小做,“有必要让大家都避开么?” 他哼了一声,凉薄开口,“丢我的脸倒不至于,倒是我五个夫人的嘴,可是说不定呐。” 语气尖酸,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貌似我不记得有做过什么不光明正大的事? 夫人们都不在了,我也没必要装什么大家闺秀,于是爽爽快快翻脸,“是男人有话就直说。” 他又斜瞟了我一眼,这才悠悠回应,“早前只闻齐尚书之女愚笨,却不知勾搭男人倒是很有一套----为人妇四月有余,还在大街还与陌生男子打打闹闹,举止亲昵。说真的,”他顿了顿,“好像的确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呢!” “你派人跟踪我?” 我顿时有些恼怒。bxzw.com 第七回 摊牌2 (bxzw.com)说我是被我爹娘宠坏了也罢,说我没教养也罢,总而言之,这世上向来只有我决定要不要探别人,却没有别人不闻不问就要来探我的。且不说今日行李被搬怒气未消,现下又发现被人跟踪,气怎么还平复地下来? 于是干脆摊牌。 “这么说吧,曲高阳。你也不是不知道皇帝把我嫁给你是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爹也罢,我爹人品的确是很差也先不管,齐家好歹是望族,废还是不废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我爹手上也还有一些兵权,他会慢慢交回去以保命,皇帝也不会太为难他。我呢,就是这中间的桥梁,你也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直白一点,我也不喜欢你。大家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进水不犯河水,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见的结局么?” 他笑了笑,有些玩味,“所以说,你要是找男人红杏出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咯?” 我点点头,完全不否认。 “所以你的老婆是五个还是五十个,我一点都不会在意。咱们各过各的,就像前四个月一样,我觉得很好。” 如果不是招惹了花珠,又逼得我连命都不保的话,我其实是很乐意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 “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讨厌大贪官齐泰,我有时候自己也不喜欢他。并且,曲高阳,我真不是你那盘菜,当然了,你也不是我的菜,大约在两年或是三年后你应该就会给我写休书,然后我回去跟着我老爹凄凄惨惨或过小日子,你继续风风光光做十三王。一切恢复原样,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现下纠缠这些,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真的。” 他撇了撇嘴,点点头,“还蛮有道理的。只是……”忽而话锋一转,“我为什么要让你过得那么惬意呢?我好像什么好处也没有嘛。” 果然是不讨喜的人。 我无所谓摇头,“没有坏处啊,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了不是?我现在安安分分,没败你的名声也没把你的夫人们都送到黄泉一起打马吊,没给你添半点麻烦,这都不算是好处么?” 他哦了一声,似乎有些理解,“夫人在威胁我呢。” “不不不,”我连忙否认,“我就是在保命,你的夫人们,都太可怕了。” 他似乎来了兴致,“连你也害怕?” “可不是么!”我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接上话茬,“被熏了四个月的九徽香,每天都要吃清露丸来醒脑,差一点就被推倒池塘里淹死,说不害怕,不是在撒谎么?” 只是有些不幸,我的老爹齐大尚书,在前年还是全国最有钱的人,从我出生到我出嫁,正式入到齐家的小妾一共两百二十一个,通房丫头不计其数,女人从来不缺。年方五十,只有我一个宝贝丫头,我娘目前为止还是他最喜欢的女人,她亲手了结的女人和孩子我数也数不过来,她们那些把戏,早都看烂了。 别说只有男人花心,我娘的干妈妈秋玑公主,就是男宠上百的人,如果不是我爹贪得让全国人民都愤怒,必须得让我来给他圆场,我将来也会是她这个样子的。哦,对了,这也是我们齐家安然至今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娘是秋玑公主年少时收养的义女,也是以公主名义下嫁给我爹,仔细算一算,我其实也算半个公主了。 秋玑公主是皇帝的姑姑,也是曲高阳的姑姑,就算不亲近,也还是个长辈辈分在那儿,齐家也是世袭的贵族,贵族那一套,谁也不纯洁,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我娘也不想拿我当大家闺秀来养,要真是嫁人了我会吃亏的,所以从来当男孩子惯着,本质上来说,曲高阳有的恶习,我一样没落下。既然不是养在深闺的高傲贵族姑娘碰上放浪不羁皇家少年然后一见钟情的烂俗故事,那就只好是两个纨绔子弟各自花天酒地的流水账了。 “曲高阳,我和你唯一的不同只是在于,你可以活得比我更放肆一点。我还得顾忌着皇家的面子以及不能太让秋玑公主太失望,以便给我自己留着条后路,就这么点差别。” “哪里笨了?”他似乎忽略了谈话内容,重点竟然放在了我的滔滔不绝上,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生气,只是用一种很欠扁的语气又提了一遍我小时候的蠢事----“怎么就连写在地上的‘一’都不认得呢?” 我自动不理会这句话,等着他的回应。 “等齐泰真的身无半权,我皇兄也可以对他放心,还真是一段长日子呢!” 果然挟着块大饼就以为是月亮----月亮在天上呢! “我说曲高阳,你也别装了,五大望族和你们皇家是一路人,大家都什么货色你我也清楚得很。我这儿是直说不讳了,你怎么想,怎么做,我管不着,我也不在意----本小姐累了要回去睡觉,你爱待就自个儿待着吧,恕不奉陪。” 我摔桌子起身,男子阴阴一笑,我根本没有看清动作,却突然只见一堵宽阔的人肉墙壁扩展在鼻尖,挡住了去路。 我往左,这墙也往左,我往右,这墙也往右。铁心不让我过去。 “我说十三王爷,这样好玩么?” 一抬头,正对上那双狭长风情的桃花眼----原本该接下去讥讽的话都鲠在喉咙,忘词了。 距离实在太近,连美男子呼出的温热气息都拂在脸上,何况他长得并不难看。 我有一瞬间的脸红。 都被曲高阳看在眼里。 男子忽而伸出双臂,将我抱在了怀里,下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摇晃。 “你说,我要是不放过你,也不休了你,你该怎么办呢?” “也不难办。只需要……” 有一小会儿的停顿。 他漂亮的脸顿时扭曲发白,手臂转向,“齐素……你!” 无论什么男人,命根子总不会不要的吧? 哪怕是曲高阳这样好看的男人,双手捂在腿间,眉毛拧成一团,看上去竟然也一样会滑稽。 我拍了拍弓着身子,正好和我平齐的脸,不觉微笑,“瞧,很好办,是不是?” 于是施施然行礼,再施施然出门,只剩下弓腰像虾米一样的十三王,在原地咬牙切齿,“很好,齐素。”bxzw.com 第八回 又见美人1 (bxzw.com)第一回交锋,齐素胜。 而在发现十三王府的后门,也就是北门就在我的新居扶疏院不过百步之处后,先前关于迁移不悦的阴霾便顿时一扫而散。 从正门出去,免不了就要穿正正经经的衣服,这里毕竟不是齐家。翻墙或是走后门未免又太没有面子,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齐素。 但若是住在后门旁,那实在就是太完美,‘近嘛’,如果被发现,至少还可以这样回答。 至于新的贴身侍女杜若,大体上是个好丫头。 为什么说大体上,因为很显然,她喜欢曲高阳。 一个丫头没事爱绣绣香囊,做做护身符,再没事就爱发呆忧愁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十六七正是怀春的年龄,相貌有着致命的力量。 曲高阳那张脸,流歌大约也会多看几眼。 哦,忘了说,流歌有这个习惯,他自己长得好看,所以见到同样是好看,尤其是能和他的脸相比的人,便免不了要多看几眼,比较一番,美人的通病。 比如我今日去戏庄去得早,他还没开唱,两人一齐在他房里闲着时就问了问我昨日见的两人,是不是相识。 他对男人没兴趣。 我顿时明白过来,白了已经开始上妆的人一眼,“没有你好看啦, 他今日依旧唱的还是西厢,第二本第一折。画好了妆就掀帘子从幕后出来,台下顿时尖叫一片。 我叫好叫得尤其卖力,手掌都拍红了。 忽而发现有两个与满场沸腾十分不搭的矜持背影,一黑一白,坐在一张熟悉的桌子上。 是昨天我留了纸笺的两个美人,他们又来了。 便腆脸皮又挪过去,凑到了他们的桌子上,“不介意一块儿听吧?” 黑美人理所当然怒目而视,欲起身赶人,我笑嘻嘻望着他,他看清楚了来人,立刻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手指着我,“你……你……你不是昨天……” “记得是不是?记得就好说啦!” 他狐疑地放下手,随后又皱着眉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人立刻转换成了鄙夷的神色,“怎么会有人没事爱扮成女的?” 我石化了。 我昨天女装来,今天换成了男装,事情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白衣公子看着于心不忍,连忙过来解围,轻轻咳了一声,“凌天,人家原本就是个姑娘。” “是吗?” 被叫凌天的少年人似乎还是有些怀疑,又拧着眉扫视我一周,最后眼神停留在我胸前可以说是基本平坦,只是稍稍有些隆起的地方上,斜挑了挑眼,这才不情不愿转为了认同,“是哦。” “本小姐女扮男装出来能不裹胸吗?你难道指望我头发跟你束成一样还顶着两个球出来?还有,你那句‘好像’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伤自尊了!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就跨上了桌子,一手抓起了黑美人的衣领,凶神恶煞至极。 当我齐素真吃素啊! 如果时间允许我在这一瞬间小小停顿一下,那么情景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白衣少年微微张开了嘴,脸色有些发黄,好像是踩到了屎。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少年凌天,长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不敢相信----应该是掉到屎坑里了。 整个雅间顿时安静到不行。 所有人都转了身,盯向彪悍地一腿在地,一腿在桌,并且一手虐待美少年的----女扮男装的,齐素的,胸部上。 如果我再仔细一点,就会听到所有人的大脑飞快转动的声音---- 的确是诶! 也难怪人家会认错嘛! 以及----真的是女的吗?我好像也没有看出来! 或者是----仔细一点,还是有的啦! 当然,我很感激流歌,此时还在戏台上的他,只是用手遮住了眼,抬头望着天,无奈至极----当然了,是一如往常。 很庆幸,这一瞬间很快过去,而我也立刻意识到公共场合的形象问题,即时收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众人是知趣的,流歌立刻接上了没有唱完的半个音开始拉嗓子。一切又恢复正常。 凌天扯了扯被拉乱的衣领,气冲冲偏过头去。 他也不好直接赶我走。bxzw.com 第八回 又见美人2 (bxzw.com)我理了理一样有些凌乱的衣裳,又清了清嗓子,调回到正常的音量,便冲二人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冲动,失礼了。”又提起茶壶,给凌天斟了一杯茶,“君子不与小女子计较,得罪了。” 低头,双手奉茶,伸到他面前。 年轻人有些别扭,干咳了一声,不知是不是不情愿,但毕竟我已毕恭毕敬做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好拒绝,只能接过茶,一饮而尽。眉头依旧是紧锁。 大约还是对刚才被人拎着衣领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双手抱拳,冲在对面的白美人一揖,只点了点头,“海涵。” 他也回礼点头一回。 此时流歌这一折,已经到尾声了。 我坐回我自己的位子上,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又瞟过来,虽然装作没事,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今天的戏份结束,流歌进了后台。我也起身要进去,却忽见白美人站了起来,和凌天一道,朝后座这边过来。 戏已经散场,虽然观众都有依依不舍,但却也不是还留在原处回味,大多从中间的出口出去了。 他显然是朝着我来的。 黑美人凌天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冰山脸色,站在身后,和一脸春风笑容的白美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不好就这么进去,只好也站起身来,又冲两人打了个招呼,“流歌唱得不错,是吧?” 他笑了笑,点头表示认同。 “那,常来听就是咯。”不知怎么,他明明朝着我笑得温良无害,我却顿然觉得有些尴尬。 我指了指后台,转身欲走,“流歌……他在等我,我先进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这才张口。 只是轻声细语说出这几个字,却好像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不由自主转身回答,“齐----素。见贤思齐的齐,安之若素的素。” 一出口就后悔了----说的是真名,实在不该,他是个陌生人!尽管是美人,但经历刚才这么一闹,我几乎已经没有太多兴致----往常的结交流程,一向不是这样。 他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句,“见贤思齐,安之若素。”这便抬头,“我知道了。” 他指了指后台,“你先去吧!” 我哦了一声,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一路往戏间那儿去,却也没有回头。 倒是流歌,他说在我掀帘子进后台的时候看见了两人,一直盯着过道上我的背影看,并不曾离去,是直到我进来了才转身的。 无端又让我有些不安。 “你都做了些什么?” 流歌一边洗去脸上的油彩,一边问我。 “抓起凌天的衣领然后警告他我不是吃素的?” “不是说这个啦!有没有别的?” 我挠挠头,“别的?”似乎真的没有再做过什么了。 “他们在的时候你不是都在吗?我能做什么啊?” “那倒也是。”流歌嗯了一声,边拆发饰边仔细回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向我,“你觉不觉得,他们的口音有点奇怪?” “很正宗啊!”何况他也没有跟我说上多少句话,我耸耸肩,有些不以为然,“比我还正宗的京腔呢!不是外藩人啦!” 流歌却并不赞同我的看法,他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太正宗了,所以才感觉奇怪。像是故意的,所以始终感觉有些生硬。况且,”他又皱了皱眉,“听折子戏却不听尾声,现下的年轻少爷们早不这么做了。” 说实话,当时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那是前些年比较流行的事,现在也不乏人做,但不是我这样年龄的人,都是些有家室的太太老爷们才常常这样。虽说他这样贵族气息浓重的人做出来也没有太不合理,但流歌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怪异起来。 “就算是,皇城里的外藩人也不少啊。每天这里来,那里去的,官话说得正宗,又不是常住这里,所以偶尔不是太了解现下的风俗,应该……还蛮常见的吧?” 我觉得我好像有些多心。 流歌切了一声,似乎也放下心来,“刚才不知道是谁被吓到,麻烦回去告诉她,别说认得本公子,丢。” “还有,”他拍了拍我的脸,“拜托清醒一点,别有事没事爱勾搭,没准哪天钓上条食人恶鱼,够你受的!” “你不也是钓上来的么?” 我无比得意地掐了掐他水嫩嫩的小蛮腰,“这样的美人,上哪儿找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细腰长腿的男人立刻伸手就拍掉了我色迷迷准备袭胸的手,一转身飞快披上了长衫,“冲着美色来,齐素,我跟你讲,绝没好果子吃,识相点,尽早收手。” “那样我会很无聊的。”尽管他提醒过我很多次,但是----“我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一个人,总是过不下去。我不做这些,我能做什么?” “流歌,”我抬起头,盯向他,“你知道,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选择。” 我什么都有,但什么都没有。 一个望族小姐,能做什么呢?什么都是被安排好的,一点也不好玩。 只有人是会变化的,所以我才要不停地寻找人,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变化,而不是我所见得,一动也不动的死水。 秋玑公主有数不清的男宠,她每天都要换不同的男人,也许我们的本质是一样,但我觉得她很悲哀。 我要找不同的男人,和他们做朋友----这比仅仅靠肉/体的关系要来的长久。 他恶地打了个寒颤,“齐素,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做出这种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 “不会起作用的。”他背过身去,头偏向了窗外,“我说过的,觉得不会起作用的,你最好趁早死心。” “花珠死了。” 然而背着光的修长背影还是叹了口气,终于心软,“好吧。” 依旧是起作用了。 他会帮我找到这个男人,和他成为朋友,再把他介绍给我,然后一起花天酒地。 一向是这样。 我站起来,在身后抱住了他,“谢谢。”bxzw.com 第九回 李代桃僵(上)1 (bxzw.com)京城这么大,我结交过的人不计其数,但是都和秋玑一样----他们从不曾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 把酒言欢过后,就都是过客了。 他们记得我吗?大约换了一身衣服,就都不认识了。 流歌不过是我用我父亲的银子所砸中的千百人中的一个。 但瞧,也并非如此结交的朋友,就都是如最初的玩一玩的心态一样----连姓名也不曾告知。 流歌几乎知道我的所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人来相信。 也许是因为他的职业----戏子。 我不是瞧不起戏子,更不会觉得戏子就低人一等。只是觉得,一个每天都在扮演不同角色的人,要让人觉察不到是在演,必定就要走入众生百态----这是一个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所以大概才会容忍我的幼稚。 什么都有了的人,不知道该怎样生活。 他不会觉得我是多么不可理喻,更不会说要扮演怎样救我于水火的英雄。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评价我,也不改变我,仅仅只是陪伴。 说起来简单地要命,但这样的人,几乎不存在,我实在庆幸,我找到一个。 从后门回来,已经有些晚了。 杜若听见声响,连忙过来开门,表情却有些忌惮。 指了指院子,小声说,“王爷在里面。”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实在不明白。 但随后就明白了。 院子已经明显不是之前的院子,似乎……精致了一些。 房间已经明显不是原来的房间,似乎……小了一些。 感觉无缘多出了很多东西。 譬如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张书案,端端正正放在了我的书房里,挤走了我的矮榻,顿时显得拥挤异常。 又譬如卧室,不知怎么,多出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还有一些……明显的他人的痕迹。 但凡是属于我一个人之处,通通都依样增添了一份。 显然,这人想挤进来。 曲高阳,我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很高。 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惩治我的办法----搬来了我的院子。 我闭上眼,叫了一声杜若,“所有不是我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丫鬟小心翼翼回话,“王爷说了,您要是扔一次,他就再搬一次,而且,”她把头埋得更低,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所有您发火损坏的物品,都要由院子里的下人们来赔偿。” ‘我管你们啊!’本来该这么说,但这句话终究是没有喊出来,我才刚刚塑造了一个这样善良与世无争的夫人形象,不能傻到立刻毁于一旦。 “王爷呢?” “王爷说,晚上会回来,让您好好准备一下。” 丫鬟的语气忽而有些发酸。 相公让娘子所谓的“准备”,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当然有一千种方法让敢爬上我床的男人死得冤到十九层也都不算完,但……明晃晃这里还站了另外一个人,鉴于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似乎恶毒的点子,就都没什么必要了。 我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围着杜若转了三圈,最终停下。 丫鬟开始有些不自在。 “杜若,你……想不想要个名分?” 她现在并不太害怕我,微微抬起头偷瞄了我一眼,似乎想确定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待看见我的眼睛后却还是立刻腿软,跪在了地上,“奴婢……从来就不敢有非分之想。” 口是心非的姑娘。 我笑了笑,扶她起来,“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已经给了王爷,不在这府里谋个位置,以后还怎么过活呢?”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立刻缩回了手臂,口上却还是坚持,“奴婢命贱,不敢妄想。” 显然还是对我有所防备。 “西汉时期的皇后卫子夫,最初也不过是个侍女。杜若,没人说丫鬟命贱,你的命,更不贱。” “我……”她微微张开了口,却又闭上,显然还是之前的想法。 我好言好语相劝了几回,对方却始终要紧了牙关,总是同一个回答,便忍不住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只好直接破题,一把她摁倒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对面,同一个高度,眼对眼来跟她说清楚事情。 “杜若,你不要害怕,我绝不是想要害你,坦白一点,我跟你说这些,当然也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夫人想帮你,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我自己----。”我低了低头,酝酿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再抬头时看上去更真诚一点,“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不是曲高阳。” “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出去吗?”我扯了扯身上的男装,“就是为了去见他。” 大约是触到相同的心事,她似乎有些动容,有些小心地开始回话,“那您……就不怕王爷么?女人嫁了人,就要守妇道的……”她咬了咬嘴唇,还是在维护自己的心上人。 “那和你爱的人的山盟海誓呢?那些都算什么?难道要为了自己不爱的人去背叛自己爱的人吗?杜若,”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强调重点,“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我没有任何错,我只不过是运气不太好,在和我爱的人一起双宿双飞之前,还要暂时寄居在一个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人家里。仅此而已。” “还好我碰到了你。”我又笑了笑,“这么好的姑娘。” “我可以为了我爱的人不顾名声给曲高阳戴绿帽子,理所当然你也可以为了你爱的人,做任何事是不是?” 我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何况这事半点也不幸苦。成了,马上就会和我平起平坐,不成,你了不起就和现在一样,没有任何损失。你爱他,不是吗?” 怎么会有女人不希望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何况还是带了“被承认”这样的诱惑。 她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bxzw.com 第九回 李代桃僵(上)2 (bxzw.com)手正在搓衣角,大约还是在犹豫挣扎。 我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给最后一道催力,“今天晚上,你做夫人----我会让曲高阳绝对发现不了任何破绽。一切都有我担着,你想要的所有,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在晚饭前给我一个答复。” 走之前,轻轻握了握她还在不知所措的手,温言细语,“不要让我失望。” 毋庸置疑她会答应。 事实上,在我出了客厅的第一刻,就已经开始构思夜晚的计划了。 只不过想起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抖了抖肩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流歌要是知道我拿他来当挡箭牌,不知道会怎么想? 是一如既往以鄙夷的眼神望着我说,‘齐素,你真是没救了。’还是继续沉默,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这也不过是‘你没救了’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我忽而有一种抓住了他软肋的窃喜感。 这世上愿意把软肋给你抓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每个人都隐藏地太好,看着他们,觉得很感慨,但也没有选择,只能理解。我站在院子的门口,遥遥可以望见先前临湖的旧居,感觉有些物是人非。 皇家无疑是有钱人,但在四个月钱,齐素的待嫁岁月中,齐家的钱,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有钱没处花的时候我爹就喜欢奇珍异宝,而那个时候的我比较喜欢把奇珍异宝当做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玩。要说那些世人不知道的玩物,不客气一点来讲,放眼京城,没人比我齐素更了解。 要问我十六年的闺中时光除了吃喝玩乐和睡觉,大把的时光都如何浪费?不想精通都不行。 比如,你们可知道西域轮台国出产的香料“锁花烦”? 熏于罗帐花烛夜,睁眼所见的女子纵使丑无颜面也会在情郎眼中面若桃花,娇羞无限,幻化成他最希望交/合的女子模样。 熏香不灭,幻像不灭。 鱼水欢后,一切恢复原样,清楚所有行事,推脱不得。 若是两情相悦,缠缠绵绵自然是愈加恩爱,但若是两情不悦,后果恐怕就有些难办----但这也不是我要考虑的范围了。 传言卖“锁花烦”的商贩都会提醒顾客,这是巫术之物,如同强行种下的情蛊,违逆人本愿的东西,还是谨慎为妙。 可……若真是两情相悦,谁还会要这个东西?既然造出来,就算遭了天谴,也必含那发明香料的人,我又怕什么呢? 没有错,我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告诉杜若并非是因为我有了什么精囊妙计,我所依靠的,不过只是这一小盒“锁花烦”,这也是嫁妆之一。 齐泰为我想得十分周到。 所谓“为他人做嫁衣裳”,是不是就是我如今的心态?好玩好玩。 和预料相差不远,曲高阳今天回来地果然要比平常早一些。他大概是想看看我气急败坏的反应。 给他就是了。 外头的下人没有来报,想来是被他拦住了。等我发现时,他已背着手,带着笑进了书房。 又换了一套时下流行的青丝锦袍,头上依旧是白玉簪,行步生风,都带了一股隐隐的脂粉香气。我在书塌上翘着腿看新出的闲书,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抬起头来。 他装模作样在对面新搬来的书桌上坐下,翻开了一本《礼》,眼却不在书上,始终笑盈盈朝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他撑起一只手,竟然架在了脸上,“夫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看,”他指了指自己的桌子,又指了指和他正对的我的书塌,很是得意,“这样是不是很相配?夫人在那里看书,我在这里写字,夫唱妇喝,妙哉妙哉?” 书房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地方,他往那儿一坐,挡了我的光线不说,还碍眼,油嘴滑舌让人无端便生厌。 “曲高阳,得了,你那一套,还是留着给那些没脑子的女人吧,齐素我实在是没有心情消受。” “那谁谁----往左边去一点,”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挡着我的光了!” 他脸色顿时有些抽搐,停顿了一小片刻,却还是忍着怒气,依言往左挪了一些,嘴上还是有些介怀,“敢叫本王往左往右的女人,你还是第一个。” 曲高阳生气了----这画面实在是看得我有些心花怒放,我吞了吞口水,把书放下来,笑眯眯望着他抱拳,“荣幸荣幸。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习惯了。” “下次?”他冷冷笑了笑,显然动了真怒,但却碍于我小女子身份,不得过多计较,只是拉沉了脸,“本王容你一次,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么?” 那可说不定。 未来既然称之为未来,本是因为它的未知与不确定,倘若凡事都可以确定地让你一出口就成定势,那未来还有什么意思? 何况还是人性,这样不确定的东西。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看见了,似乎理解为轻蔑,便也较真起来,站起身,踱到了塌旁,眯起眼盯向了又躺回塌上没卧像的我,“你是在嘲笑本王么?” 娇贵皇家血脉,果然是经不起半点激。 我耸了耸肩,“没有啊,是你自己说的。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的嘛。” 他哼了一声,瞟见我手上的书名----《红隙怨》,忽而心情转变,扬起一丝笑。抬手抽走这一折戏,无端生出一丝戏谑。 “夫人整日爱看的,就是这些书?” 这是流歌新到的戏本,先借我看两天。也是走莺莺燕燕的路子,冤家来冤家去的,俗俗了点,消磨时光倒是足够。我有些气愤,一把又将书夺过来,“看闲书又怎么了?我可没打算做圣人!” “我知道……”他忽而俯下身来,我本躺在塌上高高翘起的腿被他拉直,他整个人伏上身来,几乎将我压制在塌下,“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圣人,这不是刚好相配么?” 原以为上次之后,他会收敛一些,就算没有什么惊吓效果,至少也会让他失去兴致,现下看来,好像……适得其反。 既然进来没有人通报,下人们应该都已被打发或是吩咐过,我在这里叫,肯定是不会有人应得,不免便有些慌乱起来。 “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他的发丝垂下,落在我的脖子里,顿时微痒不已,曲高阳手臂撑在两侧,我几乎动身不得,只好扭动脖子,希望可以好受一些。 他瞳孔顿时收缩,忽而腾出一只手摁住了我的额头,“别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得乖乖听话。在他右臂的空挡伸出了我自己的手,拨开他落进我脖子里的头发,“你的……头发,很痒。” 他没好气地将头发甩到身后,声音也突然恶狠狠起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过家家?” 他已经收回原处的右手忽而捶在书塌上,塌边的笔筒站势不稳,都倒下去,摔在地上响得清脆。我左耳猛然一震,吓得顿时便又软下来。 脸上立刻换成讨好的神色,“行周公之礼嘛,我知道,开个玩笑,玩笑,别激动。” “但是……曲高阳,”我推了推他的肩膀,希望可以推开,但没有怎么奏效。“你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是么?” 又推了推,还是不动。“咱们也没有必要闹得这么僵,不如……” “不行。” 还没有开口,就被他否决。 只得在暗地里咒他一万遍,再重新谈判,“不是,我还没有说……” “不行。” 他盯着我的眼,眼角生出细小的笑纹,显然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他都会说‘不行’----小人! “曲高阳有本事你就一直这样趴在我身上一百年也不下来!” 他歪了歪头,努努嘴,停顿了片刻,“好啊。” 并没有如我所想蠢到又直接出口说不行。我顿时有些气丧。 “我说齐素啊齐素,你就乖乖从了本王吧!” 他拍了拍我的脸,一如当日我在晚宴完毕之时拍他的脸一样,得意非凡。 我闭上眼,只得在心里暗骂阴沟里翻船。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果真的要比争斗,这恐怕就是我唯一的弱点。 他如果真的要坚持,在没有任何实现准备的情况下,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书塌上方的这个人,好皮相好身段,我不会吃亏----如果这算是安慰的话。 “喂!” 他又在拍我的脸了。 “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齐素!本王再说一遍,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我没有应声,当然也没有睁眼。眼睛如同妆容,闭眼如同半面妆,曲高阳,你不值得。 接下来会怎样? 你会剥我的衣服么?反正天气正是酷暑时。 我闭着眼,躺在塌上,一动不动。 然而并没有衣裳掀动的声音。 竹塌响动,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了。 “我晚上再过来。”bxzw.com 第十回 李代桃僵(中)1 (bxzw.com)我从塌上坐起来,曲高阳已经走远。门帘犹自晃动,方知这的确是事实。 他到底是想怎样? 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我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叹气? 有什么好叹气的? 我扯开衣襟看了看平坦的一片,难道是因为这个? 又抬起袖子闻了闻,觉得他丝丝缕缕的脂粉味道似乎还在,不免有些厌恶,想好好洗个澡。但仆人们都不在了。 “杜丫头?杜丫头?” 直跑到了院子里,才又看见了她,房子里果然是一个人也没有,大伙儿都被驱赶到后院里,坐在树下三五闲聊。她一个人靠在树下,似乎心事重重。 “都散了吧。”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 “洗个澡,好好准备一下。” “啊?” 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听见人声,下意识地回应了一下,以为被人发现,见到是我,才又舒了口气。“夫人,我……” 她还是畏畏缩缩的。 “我知道。”我挽起她的手,往浴池去,“还在犹豫对不对?” “不会有事的。”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就像流歌安慰我时那样,“有我给你撑着呢!” “嗯。”我这么说,她似乎好受了很多,抬起了头来。又走了几步,始终是有些忐忑的模样,看得出来,心不在焉。 我也不再多劝慰,只挽着她一路向浴池房。 浴池房在正苑的北侧,每个院子的布局都是如此。 曲高阳很懂得享受,为每个院子都修建了浴池,从山上引下温泉水来,倒是很合我意。哪怕是这年久失修的扶疏院,虽然初始有些陈旧或是灰尘什么的,浴池房却依然常年水汽氤氲,舒适至极。 绕了一会儿就到了。 刚刚已经稍有平复的丫头在迷迷糊糊被我带到了浴池,似乎还没有发觉,直到我已经开始帮她解衣带,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顿时又惊呼一声,连连后退,“怎敢叫夫人……!”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浴池里的蒸气腾腾然升起,朦朦胧胧,很安静,也没有旁人在。 她低了低头,“奴婢自己来。” 我不再插手,也开始脱衣服。 她便又有些惊愕,连忙盖住了已经松开的衣裳,“夫人……” 我笑了笑,实在觉得她敏感地有些过分,“怎么,我就不能洗澡了么?” “当然不是……,只是……” 我知道,她应该还是不习惯和人一起泡澡,说实话,我这也是第一次。但没办法,人和人,只有在最坦诚相见的时候,才会说最真诚的话,要套姐妹情,我也只好这么做了。 “你我都是女人,又都有喜欢的人,我不害羞,你害羞什么呢?” 脱下外面的披衫,我泰然下浴池,泡在了水里,舒服地伸展了一下,便招呼她下来。 “很舒服哦!” 她迟迟疑疑地,背过身,飞快脱掉了衣服,双手环臂,从池子的另外一侧入水,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隔很远,警惕地看着我。 我不作声,只闭着眼,靠着池子的边缘躺下,等着她自己过来。 果然,温泉水天生的惬意感还是打消了她紧绷的身体,她很快也躺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夫人,你相不相信,我以前也是有泡过温泉的?” 她突然这么问我。 “相信啊。” “她们都不相信,”她苦笑一阵,有些无奈,“我有一次不小心说出来,大家都笑我,说我想当小姐想疯了。” 浴池房是主子们洗澡用的,下人都不能进来,杜若要是在丫头们中间这么说,自然会招来鄙夷的。闭着眼都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了。 “你们家……家道中落了吧?” “九岁的时候爹被人害死了。”她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强自平静下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九岁? 之后便没有再习书……不识字,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爹……一定是个很正直的人吧?” 她嗯了一声,却似乎平添了些恨意,“就是因为太正直,才会被人陷害----他不该做好人。” 过了一会儿,又添上了一句,“好人从来没有好报,恶人却总是活得生色四起。” 我舔舔嘴唇,吞了口口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 每天都会有人恨这世道,我也不喜欢它,但若是执着于此,就有些过了。 “杜若,你知道我爹齐泰吧?” 她没有应声。bxzw.com 第十回 李代桃僵(中)2 (bxzw.com)“谁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人,虽然他现在活得好好的,但我知道,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至少对得起他做的那些孽。” 齐泰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从浴池的另一头游了过来,浮在了我的对面。“你在咒他吗?” 她没有再称呼我夫人,而是强调,“他是你的亲爹。” “亲爹又怎样呢?迟早会发生的事,就是事实,和他是我的谁,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又接话,“夫人,您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不要总是再怀疑,我是想害你,看你出丑了。” “我没有。”她不自主又后退了一些,脸却红了。 “晚饭过后,你就在卧室的侧房里呆着,我到时候会过来叫你。” 我擦了擦身子,从浴池出来,换好了衣服,指向屏风,“那里有你现在可以换上的衣服。晚上的衣服我已经放在你平常睡的房间里了。胭脂水粉也都一一俱全。”我冲她微微一笑,自然地系好腰带,“记得打扮地漂亮一点。” 她却把头都埋进水里了。 我在池沿蹲下,觉得有些好笑,“没关系,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会吩咐不让人进来,慢一点也没关系。” 从浴池房出来,掩好了门,又打发走了四周的仆人,回到卧室布置好熏香,天就已经差不多黑了。 我在院子里喝茶,便碰上曲高阳平时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过来,说是没有看见杜若姐姐,只好自己来找我,已经到了用膳时间了。 “哦,我让她去帮我买些东西去了,咱们走吧。” 曲高阳倒是有心,明知我不愿和他们搅在一起,还偏偏事事扯上我,遣派来的都是些粉嫩粉嫩的丫头小子的,我倒是连摆脸色的心思都没了。 行到膳食处,才又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五位夫人都是一副凄怨模样,却打扮地一个比一个妖艳,我一进门,就被五只明晃晃,娇艳艳的刺绣肚兜给吓到了----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肚兜和披纱,这夏日的晚上,餐桌顿时感觉香艳地有些过分。 曲高阳斜瞟了我一眼,暧昧一笑。女人们的恨意便更深。 我顿时明白了。他显然是故意的。 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五双眼睛不停给我暗示,还有五具身体一齐卖弄风姿,曲高阳视而不见,偏偏为我添菜添饭。 “夫人多吃些,补补身子。” “夫人,金丝勾儿养颜,吃吃看。” “夫人,今日的鸭汤是特煲的,一定要喝哦!” 曲高阳,真的是个高手。 为难只是低级的手段,我齐素可以见招拆招,但如果是这样----我真的是没办法。 不能伸手打笑脸人,我极力想和他撇清关系,他就极力让我和他混乱不清----招来一群女人的怨恨,这比他一个人要来的烦得多。 就算是清高如柳音绝,看我时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一层怀疑的神色----我之前对曲高阳没有半点兴趣的的想法是表现地清清楚楚,现在他突然亲昵地不行,大家理所当然就想到了是我的问题。 勾引啦,狐媚啦,表面一套,背里一套啦。 大约就是这样。 虽然我承认我的确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但大约名声也还没到这狼籍程度,都是曲高阳害的。 柳音觉看着我,我只得摆了个异常尴尬的微笑回应她。 她收回目光,便不做声了。 她自己也是这样----要靠姿色来吸引男人,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她还是这么做了。尽管她服装的颜色和样式都要清雅一些,却也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距离了,我觉得有些悲哀。 喝了一口汤,便放下碗筷,吃不下去了。 最近有意识到礼仪问题,我没有很直接地表示出来,便坐在位子上等大家吃完。 曲高阳看见,也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咳了一声,也端正坐着。五位夫人见样,便都纷纷放下汤匙或筷子,表示自己也已经吃好。 他满意地环视了一圈餐桌,合掌拍手,声音有些愉悦,“好了,大家都吃完了。” “那就……”他侧头示意立在一旁等候吩咐的下人可以开始收拾,“散了吧!” 黄蕊蕊和蒋烟波的怨艾是表现地比较明显的一群,曲高阳竟然起身伸手过来挽我的手,我用力抽,却抽不出来。阿湘阿汝也有些愤愤不平,碎碎念着什么,只有柳音绝,叹了口气,也跟随众人一起回去了。 待到大家都不在了,我用手肘猛然撞他,他吃痛,这才放开了我。又瞪了我一眼。 “齐素!”有些咬牙切齿。 “你说,你什么意思?咱俩很熟吗?”想起刚才他那些话,我没来由就有些生气。 见似乎起到了效果,他又开始有些得意,“皇上亲选良辰吉日,阳春三六全城同庆,十三王爷与兵部齐尚书之女齐素大婚,我们俩是夫妻,你不会连这点都忘了吧?” 之前我很爱拿这句话来压他,现在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压我,便实在感觉有些不妙。我现在是努力想要平淡这一纸婚书的力量,但他却揪住了不放,还真是棘手了。 休书?其实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皇帝亲自赐婚,又岂是说休就能休的? 搞不好惹怒龙颜,小命不保,岂不是玩完?我又怎能蠢到这个地步?bxzw.com 第十一回 李代桃僵(下) (bxzw.com)当然不能向他求饶,否则我就是被吃死,一辈子都得耗在这里了。 我抿了抿嘴,正色起来。 “夫妻就要做夫妻该做的事,你是这个意思吧?”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并不否认。 “好。”我点点头,“你要总惦记这事我也没办法,咱今晚就办了吧。” 我指指自己平坦的胸前,“你马上就会发现跟我在一起,是多么地没意思。” 似乎是我直接切入主题的开放有些吓到他,他咳嗽了一声,大约没有猜到我会直接答应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词,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偏向了别处,“没事,换换口味也不错。” 两个人,突然就有些尴尬起来了。 快要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我问他,“是去你的房还是去我的房?” 他竟然有些脸红,声音也小了下去,“本来搬过来的时候,就是想着要住一起的,怎么还会有我的房?” “那就是我的房了。”我耸耸肩,直接给出答案。 下人们一路见到他,一路行礼,都被他吩咐先休息去了,大家盯着我和他的眼神无端让我有些不自在。 太暧昧了。 回到卧室时,灯已经被点上,屋子里空荡荡,没有人。 他在桌子旁坐下,我还是有点犹豫。 到底是该坐到床上去,还是和他坐到一块儿? 他好像看出来了,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示意我过去。 我坐下后又前后摇晃了几下,还是冲淡不了这一股从开始就很莫名的尴尬气氛。只好干笑了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怎么开始呢?” 桌上有酒。 “那就先喝点酒吧!”我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就喝掉了。 “说真的,这事我一点都不吃亏。” 他却没有喝酒,只是将酒杯握在手中,用手指轻轻摩挲,也不说话。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很快干了,指着他,忍不住笑,“曲高阳,吃亏的是你。” 他依旧是没有说话。 “那个,点一点香可能会好一点。” 香炉就在旁边的镂空雕花装饰木坛架上,里面是我晚宴前放进去的锁花烦,我起身走过去,点上,香味便开始若有若无飘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酒在桌上,他又不说话,我便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不停地倒酒,不停地喝,一壶花雕都快被我喝完了。 他的那一杯还在手里,动也没动,手指依旧在酒杯上缓缓移动。 我看得有些不耐烦,提起壶,还想再喝一点,却发现酒壶好像已经空了。 只有最后的两滴酒滴下来,刚刚漫了个底儿。 而曲高阳的那一杯,平静的小酒面,却还在灯下闪闪发光,十分诱惑。 我忍不住伸手去拿,“你不喝,就给我喝好了,不要浪费……” 他突然抓住了我伸过去的手,眉头皱起来,“齐素,你很紧张?” “不给就算了。”我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本小姐哪里紧张了?你才紧张呢!” 我酒量不大,但喝起来却又容易忘形,一壶下去,很快就有了醉态。摇摇晃晃起身,瞪了他一眼,“你才紧张呢!” 很多男人不喜欢喝醉酒的女人,曲高阳就是其中之一。毕竟我不是杨玉环醉酒这样的媚态,而是失态的齐素。 从我喝酒开始,他就一直皱着眉,想必已经是很没有了要行夫妻之礼的心情。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破坏了你的兴致?” 他握着酒杯的手渐渐用力,声音虽然依旧平静,却也已经带了怒意,“你就那么讨厌我?!” 砰一声,酒杯破碎,酒洒一地。 瓷片都在手里,他却还在用力。我仔细盯着那只手看,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好像有血流下来了。 “手……” 我指了指他的手,“好像在流血……” “流血又怎样!”他却突然朝我怒吼,不知是为什么生气。 吓了我一跳,声音顿时小下去,“会疼啊。” 他盯着我看了看,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嘴,松开了手。酒杯的碎片缓缓掉在地上,袖子下垂着的半只手,依旧有血滴下。 我想起我房里还有不少药粉,都是立刻止血的,便让他坐下,“你等等。” 装药的小箱子就在床柜旁边,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我娘小时候请银匠做的,以前姨娘们总害我,免不了要备着些。外面套红漆柳木,一直带在身边。 我剪了一段纱布,又用镊子将还陷在肉里的一些小碎片夹出来,倒上药粉,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似乎气也消了,狐疑地盯着我,“你怎么会这些?” 我努努嘴,“就像你们皇家子弟,食物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有毒,我会这些,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合好药箱,起身要放回原处,却感觉有些混混沌沌,刚才包扎时清醒了一会儿,这下事情做完了,便又回到了醉酒状态。我用力晃了晃脑袋,却感觉周围的景物都重重叠叠起来。 撑着桌子起身,差点摔倒。 他立刻伸手过来,扶住了我。 很英雄救美的姿势,停滞在我几乎撞上他,两人抬头相望的姿势上----此时的香气,已经相当馥郁了。 我努力睁大眼睛,凑近他的脸,竟然在这双眼里看到了一点柔情,忍不住感叹‘锁花烦’功效之深。 他似乎也有些不对劲起来。 呼吸有些急促,脸竟然慢慢凑下来,半眯着眼,好像是要…… 错了错了,这是要亲吻的姿势! 我连忙低头,正撞在他胸膛,酒精上涌,胃里在翻江倒海,要吐了。 干呕了几声,定睛一看,地上柔软的地毯正是我喜欢的那一张,连忙忍住,想要推开他出去解决。 而曲高阳此时整个人都已经出去迷离状态了。 我低着头的时候发现他在啃我的脖子,我推开他时他也是一副软身子骨,推开了又抱上,简直就像个小孩子找着了糖一样粘,好不容易才甩开。好言好语相劝,说我去去就回,嘱咐他等我回来。 一出去便掩好房门,夜晚的空气清醒凉快,我大吸了几口,立刻往一旁为了方便侍女夜间照顾主子而修建的侧房去。 杜若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盛装打扮的侍女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见我进来,立刻起身,手还在不停搓,显然还很紧张。 我吩咐她从浴池房出来回这里后就一直呆在这里,身上穿的正是我今天晚上穿的衣服。 “赶快过去吧。” 她点点头,起身要走,闻见我身上的酒气,便又停下了脚步,“夫人,您喝酒了?” “我酒量很大的,就喝了一点,还好。” 我催促她快一点过去,“他……可能会有点急,你不要害羞。” 她脸一红,飞快跑出去了。 桌上是泡着的菊花茶,我倒了一杯醒酒,觉得好了很多。 接下来要做的所有,就只是等这一夜过去了。 我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忍不住微笑。 ====================================================================== +小小生废话时间 + ====================================================================== 祝大家圣诞快乐~看文快乐~bxzw.com 第十二回 锁花烦 (bxzw.com)身穿着和齐素一模一样衣服的丫头一路小跑到了卧室门口,深吸了口气。却不敢推门。 她用手蘸了点口水,轻轻点破了窗纸,便看见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他坐在桌子旁,右手上绑着纱布,好像是受伤了。左手手轻轻敲着桌子,百无聊赖。 不再是平时高高在上,不敢靠近的十三王爷,屋子里等待的那个人,仅仅只是像个爱人。无与伦比纯净的爱人。 她顿时情感泛滥,扶在门沿上的手禁不住一用力,就推开了房门。 曲高阳闻声转过头来,杜若一瞬间呆在了原地。 后悔自己的莽撞。 他不会认出来吗? 然后立刻沉脸,说,“出去。”让她颜面尽失? 她又开始不停地搅衣角,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而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却在这一刻微笑起来,歪着头,用眼睛指了指还开着的房门,“怎么不关门呢?” “哦,”她转过头去,有些受宠若惊,“好。” 伸手掩上了门。却还是站得远远地,不敢靠近。 十三王睁大了眼,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扑扇,眼神纯净无暇,“你怎么不过来呢?” 她慢慢地移过去,靠到了他身旁站定。 曲高阳满意地点点头,又指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坐下呀。” 她又小心翼翼地坐下。 对面的男人立刻就欢喜起来,伸手抱住了她,“乖。” 她两只手垂在两侧,感觉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这个怀抱,温暖地让她惊讶。 和他第一次轻薄之时的嘲讽完全不同,没有蔑视,没有距离,完完全全,就像是属于她。 但即便是当初被那样的眼光看着,那张绝美又讽刺的脸,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印到心里来了。 擦都擦不掉。 现在,她想要的人,就在面前。她觉得有一点想哭。 慢慢地伸起手,也环绕起来,抱住了他宽阔瘦削的肩膀。 对面的人感应到,立刻笑了,是轻微的哧哧声。 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就立刻沿着脸颊亲吻上来。 她有些颤抖。 曲高阳却一把抱起了她,大步朝床帏而去。 她瞥见了木坛架上那一只小巧古朴的青铜香炉,抱着她的男人还在她肩上缠绵,眼神迷离。 她像是下了决心,突然扳过了他的脸,对准嘴唇,伸进舌头,突然热情如火。 曲高阳感受到这一股回应,更加忘情。 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伸手拉下床帏,整个人便俯身下去,温柔地解开她的衣裳,吻遍全身。 她很快就发烫起来,呻/吟出声。 红色的床帏围出一个小小世界,外面的烛光透进来,顿时让整个空间都是淡红的朦胧之光,她虽然沉醉在**之中,却坚持睁眼看着在上方努力的男人,想要记住他的全部。 细碎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脖颈上,胸膛上有细密的汗,那一张像玉雕一样的脸,从来都没有离她这么近过。动作也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她不知道齐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药,但……她知道,此刻越快乐,之后就越绝望。 明天一早醒来,他就不是她的了。 想到这一点,她愈加疯狂,紧紧抱住了十三王,和他贴得更紧,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曲高阳轻轻笑了笑,抽空出来,在她耳垂边轻轻一吻,低声耳语,“我永远都是你的。” 她长长嗯了一声,眼角泪线滚下。 另一方的齐素,睡得极浅,虽然房间里的动静并不大,但这并不表示什么也听不到。 这感觉很奇怪,高高兴兴地想要睡去,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地会快乐。 何况房间本身就是为了方便主人传唤而设计的,那些声音……根本睡不着。 于是又和上次一样,跑到了湖边,在湖旁的大石块上,坐了一个晚上。 早上天刚刚亮,下人们便都起来了,陆陆续续出来,打扫准备。 我叫了好几个丫鬟,几个夫人院子里的和曲高阳院子里的都有,当然,我自己院里的丫头也叫上了,都是吩咐他们送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到我房里去,说直接推门进去就可以了。 接下来再发生的事情就完全没有了悬念。 全王府上上下下都在这一天早上知道了杜若的新身份----原来王爷看上的不是我齐素,而是齐素手下的婢女杜若。 尽管两人衣衫不整被撞见,但却没有一个丫鬟觉得杜若因此丢脸,反而羡慕不已。 出来后都聚在了我的卧室门口,窃窃私语。 我知道,讨论的重点是杜若,但有一部分,必然是我----丢脸的齐素。 大家是在我的床上看见曲高阳和杜若的,这于我,无疑是个极大地炸弹。所以我换了套庄重的衣服,再回卧房门口时,聚在门前的丫鬟们的叽叽喳喳便立刻停止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我。 大概是觉得此刻的我因为丢脸可能会恼羞成怒。 事实上,我的确是摆了一副恼羞成怒的脸色,还为此准备了一套符合夫人身份的说辞。先是愤怒,骂不成体统,然后摆出王府的声誉和面子,说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也不再追究,杜若已经是王爷的人,可能为王爷开枝散叶,王爷理所当然应该给杜若一个名分。再将手下的丫鬟们都训斥一通,告诫她们不要痴心妄想,然后愤怒地拂袖而去。 连流程都想好了。 只等着一个人,来配合我表演。 曲高阳,我在推门之时,默默念,这就像是第二场,而这一场,胜的人,还是我齐素。 我推开门,外面的丫鬟们都探头进去,我扫视一周,她们便又都纷纷退散,低着头连忙转身要离去。 关上门,就看见了还躺在床上的两个人。 曲高阳坐在床上,薄丝被盖住了下身,只露出一面白皙精壮的胸膛,身上红痕点点,犹见昨夜的疯狂。 而杜若,脑袋依偎在他的腰上,正看着我,丝锦遮身,应该是什么都没穿。 他突然下床来,我下意识遮住眼睛,却只听见一个愠怒的声音,“不用遮眼。” 再睁眼时他已经将上衣披上了,原来下面还有一条裤子。 不等我张口,曲高阳便径直走到了房门前,一伸手,就拉开了门。 拥簇的全是丫鬟家丁们的头顶。他们不但没有走,反而来得更多了。 “即日起,杜若便是本王的六夫人。” 他转身过来,看了看我,又回转身去,“衣食住行,都要按照夫人的标准,轻慢半分,本王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十三王出去,人群轰然而散。 结果已经出来了,杜若果然成了王爷的女人。 于是事实便成了这样----无非又是一只乌鸦飞上了枝头,变作凤凰,以及,又多了一个要低声下气折磨人的主子。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新闻立刻也失去价值。 杜若在床上,已经穿好了衣服,侧对着我站在窗子前,却似乎并不怎么样高兴。 我笑了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了?” “你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对不对?” 我耸耸肩,有点意外,“怎么会这么问?” “我不是傻子,”她转头过来,直盯着我,“你说你不想和他在一起,所以让我来代替,但即便是这样,你就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么?” “你还是得做王妃,还是得做他的夫人,只要他想,你迟早会和他同床共枕,”她自问自答地说出答案,“我不过是你向他示威的工具。” “从头到尾都是。”到这一句时,声音已有些颤抖。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懒得再争辩,直接爽快地笑了笑,“不错,是这样。” 但你难道还在怪我骗了你么?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很公平,不是吗?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对你好,给你得不到的名分和地位,你却还要求我是真心的,这不是太贪心了么?” 她强自忍住快要溢出来的泪水,“齐素,我以为你不一样。” 我上前将坛架上的小香炉拾进袖子里,又用另外一只袖子抹干净了坛架上落的少数香尘,歪下木架,给她看干干净净的架面。“错了,我和他们,一个样。” 五大望族,齐王武黄葛,还有最大的皇室血脉曲家,纨绔子弟出来,都是这样。 不乏正直向上的人,但那些人,不是我。 ====================================================================== +小小生废话时间 + ====================================================================== 来来来,说实话,看到这一回有没有抱怨“怎么没有h?” 不纯洁哦~~bxzw.com 第十三回 毁容1 (bxzw.com)从卧室出来,我沿着临湖的桥面一路过去,趁人不注意,便将袖子里的香炉,沉到湖底去了。 自我搬出来后,这个院子便没有再住人,下人也不常过来,倒是我自己,有事没事还常来走走什么的。 只是明明之前说的是讨厌这里,所有偶尔碰见大管家梨唐时,便总是忙于解释,“就是随便走走,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自己都觉得牵强。 随便走,也不是一两次了。 他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躬身行一礼,表示知晓,也不多言。 自从和曲高阳明目摊牌后,我便再没有什么顾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赌赌色子,听听戏什么的,几乎是又回到了嫁人之前的日子。 若是在从前,一夜没睡,是必然要补觉到天黑的,但十三王府……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地方,晚上睡就罢了,白天,真的是没什么安全感。 我换了身男装,打着哈欠从扶疏院的后门出去----准备去流歌那里借个地儿睡一觉。 推开后门,惊讶地发现,平常常坐的那一辆马车,竟然已经停在门口了。 似乎是在等生意。 我掀开车帘坐上去,向车夫打了个招呼,“老地方。” 我掀车帘坐进去,然而车却没有动,马依旧停在原地,打着响鼻,发出轻微的吭哧声。 我有些奇怪,探头出去,“师傅?” “哪里?”他有些含糊不清地问我。 “三台戏庄啊!” “哦。” 他飞快地抽马一鞭,枣红拉车的畜生吃痛猛然奔出去,我在车厢里颠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才扶稳了爬上来,有气无力搭在车头的通风小口处朝伸出一只手去拍他的肩膀,“师傅,麻烦慢一点!” 他肩膀猛然一颤,立刻偏过去,我拍空了。 但立刻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原来的车夫! 肩膀瘦了,刚才的声音也不对……显然是身手敏捷的练家子。 我怎么了?是惹到了什么人么? 掀起旁边的车帘朝外望了望,车依旧是颠簸地厉害,却不是朝最最热闹的戏庄而去,而是对准了郊外----完全相反的方向,道路两侧都是安静的民居,偶尔有一两个行人,王府本身就不在闹市,已经越来越清冷了。 我有些害怕起来。 装作提醒一般,和赶车的人搭话,“师傅,我是要去戏庄,走错啦!” 他没有再回答。 又抽了马一鞭子,车行得更快,愈加颠簸。 我往车厢后侧看了看,车是进了北郊树林,一路都是些破碎的树枝什么的,张牙舞爪,跳下去肯定会被刺到。 我不敢跳。 而他没有回答,没有回答无疑就是承认。 我闭上眼,干脆靠着车篷,躺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 当我还是齐家小姐,不是什么十三王妃的时候,想方设法要害我的人,多比牛毛,这样的情景,实在是熟悉地过分。 唯一的区别是现在没有一个会时时惦记我安全,事事会想得周全的娘亲来护我周全了,情景感觉还真有些凄凉。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会不会死?” 赶车人拉缰绳收马,车停下了。是个低沉的男声。 “只毁你的脸,不要你的命。” “那就好。”我从车厢内跳下来,“不会死就好。” 他已经下了马,站在后面等着我。 脸上蒙了一块黑布,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只露出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如果这样的一双眼再阴翳一点,一定会非常吓人,但现在的这双眼不是。 眉头微蹙,眼睛半眯,盯着我,似乎有些疑惑。 这双眼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我以前所见的杀手们惯有的暴戾。 他不是坏人。 我又走近了一些,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释然而笑,“我是个女孩子,当然在意自己的容貌,只是和命比起来,容貌就算不上什么了。” 刀在他的右手,已经慢慢握紧。 我有些心惊。连忙伸手制止,“我自己来。” 腰带的暗袋里有银质的小匕首,深吸了口气,掏出来,飞快地在两侧脸颊各划上了两刀。 匕首很锋利,是平时用来防身的。 划过之后,都只留下细细的血痕,很快就有小血珠渗出来,我疼得龇牙----表情一变,伤口顿时扯开,皮肉俱裂。 “这样够不够?” 他一下子被吓到,匕首一松,便掉在了地上。又连忙捡起来,手却开始哆嗦。bxzw.com 第十三回 毁容2 (bxzw.com)“不够么?”我伸手还要再划,他脸色发白,一心急,竟然背过身去捂着肚子,吐了。拿匕首的另外一只手腾出来张向背后,“够了!” 面巾掀起来,从侧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胡子青绿胡子茬的下巴。 他很快恢复过来,转过身拉下面巾,额头冒汗,喘着气,有些惊恐,“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好笑的表情,“齐----素。派你来的人,不会连这点都没有告诉你吧?” 无奈嘴角刚刚上扬,便扯动了伤口,又滋一声捂住脸,血从指缝里露出,已经流到脖子上了。 他眼睛陡然睁地更大,露出惊惧的神色----踉跄上马,拖着车飞驰而去。 我被留在了树林里。 马蹄慌乱,沿路踩断了不少积枝,草从不多的树林里扬沙一阵。已经远去了。 我寻了个树墩坐下,嘶一声撕下脸上的假疤,顿时一带扯下不少汗毛,通得我啊一声大叫。 这不过是个把戏。 川剧中有个绝活叫变脸,我九岁时特别迷恋,请了个变脸师傅天天在家里搭台子表演,后来闹着要学,我爹便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他----绝活都是不外传的,齐泰用一万两银子,给我买了个师傅。 相比贴一张脸上去又不让人看出来,贴两条疤,不过是雕虫小技。 生胶粘成,皮肉俱全,拿在手上还是软的,一扯开,就像真肉一样吓人。我用手指弹了弹,无比得意,又塞回了口袋里。 只是血却不能作假,从腰带里掏匕首时只能忍痛划破了手,再用手去捂脸,效果就十分逼真了。 只到现下,手上还是生疼,身上又没有带药,只好用手帕随便包扎了一下。我咒咒骂了一阵,没了车,便只好走回去,却不知是谁要来害我。 这一走就是好好几个时辰,脚程不比马程,等我灰头土脸回到王府时,早已是天暮时分。 在后门敲了一阵,刚要开口叫杜若的名字,恍然想起,人家现在已经是六夫人了,又怎么还会来给我开门? 便只好又绕了好几十步,找到一株大树,爬到树上,准备翻墙进来。 老柳树枝桠多,叶子蹭了我一身的绿芽不说,等爬到树上,才发现王府的院墙顶端竟然都是插满了食指长的铁锥! 想来是为了防贼。 但这样我就没法扶着墙下去了,只能跳下去。 墙下是一片黑,走廊及巡逻的灯光都在远处,我又回头看了看柳树根,估摸了一下院墙的高度,咬咬牙,打定落地就打滚,应该不会摔断腿。 贯穿整个王府的长廊,在扶疏院这一段,侍卫并不是特别多,都在来回走动。瞅准一个空挡,我嗖一声跳下。 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侍卫听到声响,回头过来张望,我屏住呼吸----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又踱向长廊的另一头。 我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感觉实在是幸运之极。竟然一点也没有摔伤。 却忽而听到了脚下的闷哼声。 什么东西? 我伸腿踢了踢,脚下的物体顿时爆出一声压低了的怒吼,“齐素,你在干什么?!” 曲高阳? “你怎么……” 他却突然站起来,捂住了我的嘴----侍卫已经又踱回来了。我们俩现在的样子,一个灰尘扑扑,一个刚被人踩了刚爬起来,谁都见不了人。 “进屋再说!” 他拖着我,一路进院子,直到厅堂才松开。我已经有些呼吸不上。 连忙撑着腿大口喘气,“你想憋死我?” “谁让你……” 厅堂里烛火甚亮,他突然盯住了我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我不自觉摸了摸脸,有些疑惑,“怎么怎么了?” 包手绢的手蹭在脸上滑滑的,我这才想起上午的事,应该是血迹还留在脸上,可能看起来有些吓人。 但是……他紧张什么? 我禁不住有点想开玩笑,便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哦,这个,上午出去被人绑架了,有个傻子想杀我,我就把他给杀了。” 又故作恶心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溅了一脸,连衣服都脏了,真是。” 他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挑了挑眉,双手环臂,完全不相信的模样,“你也会杀人么?连一只蛤蟆都不敢杀,还杀人?” 说实话,我真的讨厌蛤蟆,也讨厌蛤蟆这个词。 他似乎天生就是要和我作对的,我皱着眉瞪了他一眼,随便说说都能扯上我讨厌的东西。 “信不信由你!” “那……”他找了个没趣,便有些别扭,“你还好吧?” 我顿时起了阵鸡皮疙瘩。 这世道究竟是怎样?黄鼠狼给鸡拜年么?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托你的福,我还活着。” 他在对面坐下,神色有些严肃,“以后自己小心一点。” 又像被带了绿帽子似的幽怨看了我一眼,“出去偷欢,也该注意安全。” 我一口茉莉花茶,顿时都喷在桌子上。 “什么偷欢?我了不起就是去听个戏!你胡说什么?!” 他讥讽起身,“知道羞耻就好。” “曲高阳!” 十三王已经翩翩然出去了,临走掩上我的房门。 我顿时成了无处不红杏出墙拈花惹草还差点为此搭上自己性命的风骚女----还让不让人活了? 只是连他都有些被吓到,丫鬟下人们自然不必说,让人伺候估计今晚又没得安稳了。 我自己倒了些水,洗了把脸,又重新清理了一下伤口,身心顿时放松了很多。 昨夜一夜没睡,今天又备受折腾,还走了好几里的路,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放进水里的时候,都不敢接触铜盆,偶尔碰到,就疼得呲牙咧嘴。想要自己挑破上药?太遥远了。 以前小时候顽皮,都是娘亲给我上药的。 我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擦干脚,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双手放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念娘亲。 这一睡可谓是惊天动地,丫鬟们不敢冒然过来叫我,我一觉便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因为肚子太饿,饿醒了。 而晚饭已经错过。 想到上一次去厨房碰到小碧的不愉快经历,类似念头顿时打消。我起来换了件男装,又梳了简易的束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了点变化。 脚不疼了。 脱了鞋一看,脚上用纱布包好,已经上了药。 不免感叹黎管家是从哪里寻来的新丫鬟,这样细心? 回头要好好谢谢他。 但丫头似乎并不是随时待命的。 出去在门口转了一周,并没有看见什么一副脸上写着‘我是夫人新的贴身侍女的人’,只好作罢,惦记着和流歌一起逛青楼之邀,又偷偷溜了出去。 好了疤忘了疼,又寻了辆马车过去,再没有发生什么事。 戏庄此刻早已关门,我直接去了折花楼----京城最大的青楼,一半的男人都把金子扔进这里醉生梦死。 我也是常客了。 老鸨眼尖,尽管是近半年没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上前来相迎。 “齐公子,今儿是吹的什么风,把您给招来了?” 我笑了笑,展开扇子,“今儿吹南风,公子我是来看男人的。” 一锭金子顺势塞进老鸨怀里,她眉开眼笑,“那您可是来对时候了!” 显然是理解成了我好男倌----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连忙摇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在这里约了人,是来会他的,流歌,流歌公子没有给您留下口信?” 现下世风不好男,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男倌,像折花阁这样的大手笔,各个客人的各个口味,自然都是考虑到的。倒也不甚稀奇。 她歪了歪脖子,尴尬地笑了笑,一个罗帕甩到我身上,浓烈的脂粉香顿时呛地我直咳嗽。 “您说我这记性,尝个新鲜就是,怎么还会惦记呢?您好生俊俏的公子哥儿呐……” “妈妈。” 她笑嘻嘻哎一声应上,“怎么了?” “管好您的嘴巴。” 我掏了一锭更大的金子,放在她手里,握着她的手合上,“握紧了,漏风可不好。” “哎。” 她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哎。”bxzw.com 第十四回 美人原名乌丸邦1 (bxzw.com)我径直进去,顿时暖香袭面。 胭脂粉帐红罗一片,莺莺燕燕都是娇兰。脸上挂起不羁笑,便朝趴在栏桡上出神的素湖绿纱装女人打招呼,“落姐姐,我想死你啦!” 她轻笑一阵,莲步轻移下楼,“想我怎么不来看我呢?” “蜜嘴儿……”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戳向我的右肩膀,“负心郎!” “流歌公子在香屏阁第三间房。”她伏在我的耳边,轻声耳语。 又施施然绕过了我,迎向了外来的客人,“刘公子,好久不见您来呢!” 后面伸出的手依然是朝向我,丝巾下两指相扣,是个三字。 落霜是花名,我唤她落姐姐。 她原是梅妆阁的头牌,因年岁渐长,今年被挤下阁主之位,也算是我和流歌的熟客了。 落霜和流歌有没有过什么隐秘关系我不知道,但和我肯定是没有,她总是拿我当小孩子看的。 ‘我的小郎君’总是这么叫我。我疑心一早就知道我不过是个女儿身。 倒是香屏字,我不常去,觉得女儿家气太重,不知流歌今日看上的又是谁? 循着号牌一路过去,到香屏阁这一层时,依数到第三间房,号牌已被翻到了背面,显示已被人包下。 想必就是这间了。 里面有叮叮咚咚的琴音。 我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该敲门----听琴的人一向不喜欢被打断,倘若我自己要听琴,也一样会烦这点。 我伸了伸手,感觉还是有些不大好。 虽然和流歌很熟,但他毕竟是通晓音律的人,对这方面,应该会比较介怀。便又把手放下。 抱着臂,靠到了走廊间的柱子上,决定等这一曲终了,再进去。 在门口转了转,无事可做,便也趴在栏杆上,看底层的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客人。 居高临下地看人,其实和面对面看人,很不一样。 所有人都在你眼底下,没有脸,看不见高矮,只看见一个头顶和服装,不用看人脸色的时候,简直爽地要命。 谁知道天底下的多少让人痛苦让人流泪的事情都是由这么些脸引发的呢? 诺,门口又进来了一对。 一蓝一黑,结伴而来,就像是半年前的流歌和我。 落霜已经打发走了之前的那什么刘公子,周围也不乏献殷勤的男人,只是各个都是猥琐不堪,她不停摇扇子,周旋地有些无奈。 眼下这一对人进来,她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推辞众人,迎向他们。无意抬头时,看见了楼上的我,我便招招手向她打招呼。 黑衣人突然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蓝袍人,接着用手指向了楼上。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香屏阁这一带的廊间并没有什么客人,他指的方向……似乎是我? 蓝袍人顺着黑衣人指的方向和他一齐抬头,竟然比了比手里的折扇,他在向我微笑! 隔得太远,也没看清是谁。 只见他和落霜又聊了一会儿,落霜似乎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又朝向他,点点头,便走开了。 一蓝一黑,这便上楼来。 我背过身,发现房间里的琴音依然没有断,便有些无聊地开始用脚点地----这一曲可真是长得要命。 琴音袅袅不绝,我低了低头,数着自己脚点地的次数玩儿,却忽见两双乌稠面的华贵皂靴已经横在了面前。 顺着这两双靴子往上看----是蓝袍和----黑衣。 再往上,是一张温柔的笑脸和----另一张严肃地有些好笑的脸。 这不就是我在戏庄勾搭未果的美人么? 我刚刚扬起了笑脸说“是你!”,却忽而发现,这情景有些不对。 这不是在戏庄也不是在酒楼也不是在赌场,我要是索性在第一次穿女装见面时有忍住没有抛勾搭信就好了,这会儿我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女生在青楼! 重逢的欣喜顿时变作尴尬,我勉强继续已经笑了一半的笑脸,“好巧……” 他点点头,歪歪头,指向旁边的另一间房,“一起去坐坐?” 我侧头瞟了瞟他们身后的房门,依然还是紧闭,流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坐一会儿应该无妨? 便点点头,应声,“好。” 凌天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抢在前面为美人开门,我跟在后面进去,瞪了他一眼----他那副神情,显然在鄙视我。 你们家主子都没有半点不满,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美人在房间里坐下,里面的女人立刻过来斟茶,见到身后的凌天,又看了看我,嘴角禁不住浮起笑意。都说姐儿爱俏,真是大实话。bxzw.com 第十四回 美人原名乌丸邦2 (bxzw.com)“公子是头一次来?”她偎在美人旁侧坐下。 “嗯。” 凌天见她离美人实在太近,几乎是要趴到他怀里去,十分不满,皱着眉盯着她,似乎很厌恶。 我挑挑眉,愈加认定他是对美人怀有不轨之心。 “再去给本少爷叫几个姑娘过来,”我招了招旁边伺候姑娘的小丫头,打赏了她一小块银子,“拣最漂亮的!” 我笑眯眯朝向美人,“你可是一个人温香软玉在怀,我和凌天,怎么能干看着呢!” 侧头过去,“你说是不是,凌天?” 他不安地动了动,张眼望向了美人,似乎是在求救。 美人心善,也掏了块银子----比我的要大,赏给准备出去的小丫头,“漂亮姑娘就不用了。我们喝喝茶就好。” 顺势将自己的手臂从姐儿的手里抽出来,“这位姑娘,你也出去走走吧。我们有些事要谈,不太不方便。” 姐儿悻悻地起身,在青楼打滚,却也识时务,拉着那小丫头一块儿出去了。 凌天表情像是松了口气,顿时自在起来。 不得不让我有些怀疑,“凌天,你……不是那个吧?” 他转过脸,有些疑惑,“是什么?” 难道非要我亲口说出来? “就是那个呀!”我捏住我的袖子,做了一个掰断的动作,“这个?” 他茫然地望着我,又看了看他们家公子,还是不明白。 美人干咳一声,拉住了还要作解释的我,有点冒汗,“凌天,他只是和女人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你不要误会了。” 黑衣的年轻人这下顿时反应过来我掰袖子的含义,脸上涨红一片,愤愤地瞪着我,哼了一声,转向主人,“少爷,我早说过我不喜欢她,你总是让我说个具体的理由出来----这就是理由!” “喂,不是就不是嘛!”我不禁有些来气,“一个男人,肚量怎么小得跟鸡肠似的!” “你!” 他几乎就要拍桌子站起身来,美人连忙伸手,将他拉下,“凌天!”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重哼一声,各自偏过头去。 美人无奈地笑笑,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拱手,向我行了个礼,“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介绍,失礼了。” “在下乌丸邦,赤比国人,”又指了指凌天,“这是我的侍从,凌天。一齐见过姑娘。” 果然是外藩人,我不免想到前些日子流歌说的话,暗自有些惊奇。 “但是你们……”我食指摇摆不定,指向两人,“官话说得可真是……” “哦,这个,”他微笑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父亲向往已久,是以从小便让我学习汉话,我也算是半个汉人了。” 乌丸邦脸部轮廓分明,鼻梁直挺高耸,一双眼睛却是漆黑,我原先以为不过是长得俊俏些的美男子罢了,这下仔细一看,还真有些外邦血统的感觉,真是别有风味。 忍不住盯着他的脸,愈发沉迷。 流歌是清秀,上了妆就是妖艳,曲高阳一副贵族气,但是这一个……性子温柔,长相英气,怎么看怎么都是完美啊! 凌天见我一副色迷迷的样子,顿时警戒,连忙起身,插坐到我和乌丸邦之间,“不要对我们家少爷存有非分之想!” 我一手扒开了他,依旧是有些发晕,“乌丸公子可曾娶妻?家住何处?生辰八字如何?” 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有一点点讶异,随即又挂上了一贯的温柔笑容,“在下不曾娶妻,家住赤比梁洲,八字丙寅乙未壬子壬寅。”又睁了睁眼询问我,“齐姑娘可满意?” 我当然点头不迭。 于是将凌天扒得更远,“那你介不介意一个家住中原京都,年方十六,八字己酉甲戌庚申戊寅的人和你……” 我突然想到曲高阳,笑容有些凝结。我现在并不是自由身。 只好没力地摆摆手,“没什么……” 他倒也没有再多问,凌天再插回来时,我便自觉地挪到了一边,给他腾出位置,觉得扫兴异常。 “你和戏庄的台流歌公子交情不错?似乎很捧他的场?” 我点点头,倒也不否认,“流歌长得漂亮呀!而且他人很好。我们是老朋友了。” “我呢?”他用折扇敲了敲自己,“是新朋友?” “会成为老朋友的。”我连忙补充,“看得出来,我们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他敲着扇子重复了一遍,情景好似上次重复我的名字,我突然没来由又有些紧张起来。 那一曲琴,早该结了吧? “流歌……流歌就在隔壁的房间等我,不然,叫他一起过来?” 我伸出整只手掌偏向隔壁的方向,此时便露出了还缠着纱布的掌心,他目光骤然收紧,盯住了它。“你的手……是受伤了?” 声音依旧沉静,我却在一瞬间,感觉有股危险的气场弥漫。 连忙又拉长了衣袖上的袖沿,遮住纱布,恢复只露出五指的状态,“没事,不小心划破了。” “流歌……”我再次提及,他却起身打断了我,“没有事,我们就要走了,你过去吧!” 依旧是和上次一样,吩咐我离开,只是这回,他是先走。 我起身看着这一黑一蓝很快出门,且再未回头,感觉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正逢上流歌探头出来,向门外张望。 我掩上自己的房门冲他招手,“在这儿呢!” 他看了看左右,有些不满,“你自己点了房,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乱说什么,是别人……”流歌很快摆摆手,拉着我进去,不待我解释,便将我按在了座位上,“上次你说的那两个人,有消息了,是住在临江客栈,从赤比国来的,叫……” “乌丸邦是吧?” 我喝了口茶,又有些有气无力,“我刚刚知道,就是他请我去隔壁的。” “难道……”我有些鄙夷地望着流歌,“是你请他来的?还顺道邀上了我?”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真是找的好地方!” 流歌眨了眨眼,感觉有些委屈,“以前不是都在这儿的吗?” 以前?以前我都是齐公子,可不是什么齐姑娘! “真是败在你手里了!”但转瞬又有些疑惑,“他怎么跑到四号房去了?难道你和他约的不是在这儿?” 流歌连忙摇头,“这个我可不知道。” 我甩了甩脸,“算了算了,别管这些闹心事了!喝酒!” “你,”我指了指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三字号女人,“弹几个小曲儿给爷听听!” 流歌用手掩了掩鼻子,似乎是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他倒也不是第一次听我这么说了,每次再听见,每次还是会笑,我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有些愠怒,“别惹爷,爷烦着呢!” 我并没有告诉昨天在北郊发生的事,以前在齐家,发生了什么事,我总爱跟他讲,但后来讲着讲着就烦了----他听得烦,我将的也烦,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却都知道----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谁也不能改变谁的任何事。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感觉有些失望,但失望过后,也就习惯了。继而明白,凡事都是有限度的,朋友是有限度,关心也是有限度,我不能总是指望着别人。就如同先前,总是指望着娘亲一般。 谁还会想要来害我? 我已经出了嫁,娘亲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我出嫁----她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走了。我对齐泰的各个大小夫人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那些放荡不羁的年少时光,都一一成为过去,耗光了银子,也耗掉了青春。他们或她们都已娶妻生子或者嫁人,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是流歌,刚刚认识的,也不过是一个外藩人乌丸邦。 我唯一惹到的人,无外乎曲高阳。 和他的老婆们。 究竟会是谁? 不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要紧,但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愤怒就会不可遏止----我差一点,就毁了自己的容貌。 而在这之前,还没有遇到一个娘亲在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的----除了你,眼里什么人也没有的男人。 如果这世上寻不到,我就要和秋玑公主一样,招尽天下男宠。无论哪一样,都少不了这张脸。 我知道我自己长得一副无邪模样,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开心,娘说这样的脸最适合向她撒娇,但秋玑公主却一语道破----这样的脸,最适合薄情寡义。 我突然恨极了曲高阳。 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那么多女人,如果不去招蜂引蝶,又怎会引来这样多的怨艾?如同我的娘亲,她聪明至极,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却因绞心病而死,她吃好穿好,但从来不快乐。没有人可以害得了她,她自己害死了自己,因为我爹齐泰,油尽灯枯。 每逢因为男人而纠缠不清,我便分外想念她。 如同今日又晚归,还未敲门,北侧后门便吱一声打开。 一个生涩的丫头站在门后,“王爷吩咐,让我在这里候着您回来。” “你又是哪个夫人的底细?还是想如杜若,乌鸡变凤凰?” 她抿了抿嘴,眼里泪珠打转,“糕点都放在了您房里,刚刚热过,您要是饿了,可以吃一些。浴池房里衣物也都已备好,您洗过早些休息。” 伸手掩上门,一转身便消隐在夜色里。 背影单薄,是个瘦小的丫头。 我突然想起了花珠小时候,有些口干舌燥。bxzw.com 第十五回 小元1 (bxzw.com)是夜。 黑青发亮的街道上,飞驰着一辆马车。 黑沉木厢顶,玄色车帘,与车木同色的是轻浮雕的花纹,乍看不出,仔细瞧来,却是华贵异常。 拉车的两匹黑马,若是识马之人,一定会大呼惊奇----这竟是两匹稀世汗血。 不免又对车的主人,起了好奇之心。 车行至淮阳路,便慢了下来,改为徐徐踱行。直至到了京城灯火最为鼎盛的临江客栈,便立刻有小二上前来接马,一身黑衣的车夫跳下,嘱咐食料。 小二在心里咋舌一阵,“燕窝,什锦,这可是马吃的么?”但却不敢多言。 黑衣又到后侧,打起帘子。 车内这才下来一个蓝袍公子。 面目清朗,神色温柔,张开折扇,冲小二微微点头,招呼旁边的黑衣人,“凌天,咱们上去吧!” 二人一行进了客栈,一路上楼。 小二在原地,犹自还有些感叹,“谁家的孩子,生的这样好看!” “可是公子……她是有家室的人!” 黑衣人在走廊,跟在蓝袍人身后,压低了声音,有些急切,“她的丈夫是中原的十三王爷!” 蓝袍人伸手推开了房门,依旧有一丝浅笑挂在脸上,仿佛不甚在意,“那又怎样?” 黑衣的年轻人跟在后面掩上门,为自家主子倒了杯茶,脸上有掩不住的忧虑,“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五大望族之首的齐家,兵部尚书齐泰,就是他的父亲。” “不是更好么?”蓝袍公子喝了口茶,“配得上我。” 自然,这一主一仆,一蓝一黑,就是前面刚刚提及的赤比外藩人----乌丸邦和凌天。 “公子,”凌天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我们是来和亲的,不是来拈花惹草的。” “我看起来像是在拈花惹草吗?”乌丸邦睁大了眼睛,露出无辜的神色,“你也听见她说了,我们一见如故。” “不是拈花惹草,是旧相识。”他摇了摇手指,“这不同。” “况且,她用三千两银子买下了我。”乌丸邦忍不住眯起眼笑了笑,“倒真是有趣。” “什么?!她……”凌天乍然要发怒,突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 乌丸邦无奈撇嘴,“我不会耽误正事的,你也不用事事都问得明白。” 他垂下眼帘,回想那一个晚上的相遇,黑漆漆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味道却从未改变,他嗅见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茶味道。 不是一种,是很多种,他从来没有在赤比国的女子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梨唐次日早上来访,说是又挑了个丫鬟送过来,想必我昨夜已经见过。 强调她之前是在厨房做烧火丫头,并未侍奉过其他夫人,让我不必为难。 不知是那丫头昨夜跑去告状还是他已看出端倪,亦或是曲高阳告诉了他----我待花珠之后的丫鬟,一向都不好。 他若不是站在曲高阳这边,我还是很有心要与他攀攀交情的,毕竟他长得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她到扶疏院来,自然就是我的人,对自己人,我又怎么会为难呢?” 我不禁笑了笑,“原来梨管家也爱说笑呢。” 他抬眼看了看我,眼色沉静,却没有接话。 杜若也刚刚出来,他躬身行了个礼,“六夫人。” 我本来笑得很假,不知怎么,听了这声六夫人,倒真笑起来了。 梨唐适时而退,便只剩下了我和杜若,在正苑的花园里。 “妹妹。”我禁不住这么叫她,心情没来由地有些愉悦,“这下子,我们才是真姐妹了。” 之前为了糊弄曲高阳,我和她攀过女人姐妹交情,她比我年长,我差点叫姐姐。如今杜若做了曲高阳六老婆,便又矮了一截,成了妹妹,我叫得心旷神怡。 她脸色有些发白,不过是几日之隔,却突然对我恨之入骨起来,“王爷是不会休了你的,而我会怀上王爷的骨肉,你……”她咬了咬嘴唇,“你自以为的清高,什么也不是!” “我倒是想清高来着,”我耸了耸肩,又努努嘴,觉得好笑,“没想到成了赖皮,哎,可惜可惜。” “会有报应的!”她有些发抖,却狠着眼睛放出了这么一句话,愤然而去。 七月半,已是流火之日,即便是清爽的早上,也早已有暑意,我却突然有些心凉。 树丛后冒出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是昨夜我骂了的那个丫头。 “你都听见了?” 她点点头。bxzw.com 第十五回 小元2 (bxzw.com)“那你知道小碧姐姐伺候我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吗?” 她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小碧姐以前常常欺负手下的小丫头们,打得很厉害……” 我有些歉然地笑了笑,“昨天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太好,并不是存心要骂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仿佛有些受宠若惊,却试图来安慰我,“夫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他们……” “不,”我摇摇头,“我姓齐,我爹就是大昏官齐泰,你应该明白,我不是好人。” 从一开始,就不要把我当做好人来看。 等到事后再认清,难免失望,其实都没有绝对的好人。 “去忙吧!”我顿了顿,“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打发她走,顿时觉得疲惫异常。 为什么不能对身边的人好? 因为身边的人对你好之时,却往往存了其他的心意,而这份心意,我往往都担当不起。 譬如……杀了我的丫头,还想来杀我。 譬如……送她到最爱的男人身边,却恨我如斯。只因我并非是说出了实情,大约应该也有争宠的嫌疑。 指使小碧背后的究竟是哪一位夫人,我甚至都没有气力去查究,花珠已经死了,找出那个人,又有什么意义? 最可怜的依旧还是女人,为争一个男人,头破血流,花珠不过是替我,做了冤死鬼。 只是我不是什么柔弱之人,任得欺负,以为早已没了下文,又惹上了差点毁容的事,近日便愈加烦躁。 恨不得立刻就搬出王府,落得清静,也不见不烦。 曲高阳得了新宠六夫人,似乎也没有太多心思来和我斗,也冷淡了下来。 和杜若如胶如漆秀恩爱,让其余五位夫人眼红之极,我顿时又成了被遗忘的状态,稍稍有些平复。 又过了几日,就在我以为曲高阳这个人几乎不存在之时,他却突然又来了。 是七月中旬,天气太热,也不想见人,我已经好几日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晚宴了。 那天晚上,小元,也就是梨唐新派来的丫头,突然有些欣喜地冲进书房,“王爷来了!” 那时我正在剪纸,反反复复折多道,尽管没有太繁复的纹路,剪出来依然很好看,觉得神奇。 “王爷来了!”小元几乎是跑过来的,还有些气喘,“就在客厅里!” 又连忙跑过来,“您快些打扮打扮!” 她手忙脚乱地要为我插钗,见我依旧还在剪纸,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有些心急,忍不住跺了跺脚,“夫人!” “怎么了?” 我放下剪刀,有些好笑,“难不成还要我沐浴又梳妆然后娇娇滴滴叫一声王爷你个薄情郎可把奴家想死了跑到门口去迎接他吗?” 挺好笑的,我忍不住笑了笑,但小元却没有笑。 室内有些安静,气氛也有点不对。 我转头瞅了瞅她,发现她的神色有些紧张,“夫……夫人……” 结巴什么? “万幸你是没有娇娇滴滴叫王爷你个薄情郎可把奴家想死了----本王可还想多活几日!” 小元腿一颤,飞快地跑出去。 原来曲高阳已经到书房门口了。 刚才说的话,自然他都是听见了。 我吞了吞口水,也不在意,“稀客。” “明日皇兄大宴,盛迎赤比国王子来访,文武百官皆要出席,你好好准备。” 我哗啦啦展开刚刚剪好的一大张纸,发现果然是很漂亮,便又取了一张,重新叠好,欲待再折,“你六个夫人嘛,随便挑一个不就好了!” 他哼了一声,无缘又来了些怒气,“你我是赐婚,皇宴之日,我又怎能携其他人?” “原来是怕被人笑话。”我点点头,“我倒是不怕的。” “齐素,”他突然上前,直直盯向了我的眼睛,脸色发冰,“我知道你讨厌我,但至少现在,名义上你还是我曲高阳的女人,所以……”他站起身来,“配合一点,才是上策。” “高阳。” 我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身子一颤,想要抽出手来,却被我紧紧抓牢,“只有这样抓住你,才感觉,你其实一直在身边。” 男子在一瞬间有细小的迟疑,然而迟疑过后,却还是缓缓伸出了手,想要覆盖到左侧这一个靠在他肩的小脑袋上。 我立刻放开他,耸了耸肩,朝他微笑,“这样够不够?” 不免有些得意,“装恩爱,谁不会呀!” 他却在这一刻骤然是真的发怒了,没有怒吼亦或是捶桌子,我只看见他牙关上的肌肉抽/动,声音平静地有些让人害怕,“知道配合就好。” 却不知是为什么。bxzw.com 第十六回 皇宴1 (bxzw.com)这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依然不知愁的年少时光,天真又烂漫,和一群同年龄的男孩子,在山上打猎。青草葱葱,天气晴朗,犹在追逐中的少年在马上回头,笑脸异常灿烂,“素素,快一点!” 我甚至都不记得谁叫过我素素。 爹娘叫我素儿,花珠叫我小姐,现在大家叫我夫人,就算是流歌,也不过是连名带姓,叫我齐素。 齐公子,齐小姐,十三王妃,我有太多身份,都不允许谁能和我亲密到这个地步。 可以直接叫我素素,好像我不过是那个平民家的少女。 梦醒之时,我努力回想那一张脸,记起几乎所有细节,甚至记得他笑起来时鼻子旁的笑纹,唯独却不记不得这张脸的容貌。 记得的,好像就是个感觉,而不是一个人。 如果花珠还在,我便可以问她,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少年存在过,还是仅仅只是我臆想出来的美少年----起床时,是小元给我打水来洗脸,我张嘴欲问,发现不是花珠,忍不住又有些失落。 但梦里的情景,是如此真实,就好像我真的是和这么一些人一起纵马恣游过一样----我越是努力要想起来,越是想不起来。 心里便生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白,腾出来为这个少年,似乎很重要。 换了衣裳出来,发现太阳已经早早行到半天,王府里树木,流水很多,却一样是热,我刚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 再也没有出游或是其他的心情,混混地看些闲书,胡乱涂鸦,剪剪纸什么的,日头一晃,竟然就到了晚上。 考虑到今天晚上的皇宴,以及齐泰的出席,我挑了一件红色的轻袍,也上了些妆,使自己看上去庄重一些。 曲高阳来接我的时候竟然也是一身红袍,虽然与我的朱红色相比,要暗一些,但看起来倒是十分相配。 小元在一旁偷笑,“王爷和夫人,连挑衣服都挑到了一块儿,真是一对儿!” 曲高阳自昨日之后,便始终是副冷冰冰的模样,听见这句话仿佛没有听见,只扫视了我一眼,便又扭过头去,径直出去了。 “多嘴!” 我骂了她一句,连忙小跑跟上,“喂,等等我!” 等行到王府门口之时,已有轿夫候在门口,我们是要坐轿子去皇城。 半年犹算是新婚,我和曲高阳理所当然要坐同一顶轿子。 轿门放下,他直接进去,我只看见了个脚跟,轿帘便又垂下,压根没有半点理我的意思。 八个轿夫都在旁边,盯着我看。 在心里咒骂曲高阳太不给我面子一阵,我咬咬牙,还是掀帘进去了。 轿子即刻被抬起,稍稍晃动一下后便马上又平稳下来,曲高阳就在对面,然而我看到的却只是一张面瘫的脸。 禁不住又往角落里挪了挪,想到从这里到皇城,如果仅仅是步行,还真是有一段距离,深出了口气,百无聊赖。 难道就要这样过去? 熬也熬死了! 我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如果在皇上面前你也这个样子的话,那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我不和,”我摊开了手,“你不是希望我好好配合吗?现在你自己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 他依旧是不说话。 “你皇兄和我爹都在,曲高阳,现在不是和我斗气的时候。” 直觉上,应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虽然我对此一无所知,也许是其他原因。但道歉总是没有错,我不想因此给齐泰惹麻烦。 “如果……”真实说起来,还是有些艰难,“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的话,还请你原谅----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慢慢转头,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搜寻什么。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他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偏过头去,“算了。” 其实我感觉他倘若做朋友,而不是夫妻,其实也还算不错。根本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我不过是求一张休书,所以事事要和他作对,他若是应了,自然就皆大欢喜。省去这些勾心斗角,我也就不必和他的老婆们闹得你死我活了。 “女人偶尔比男人胜一筹,就那么丢脸么?” 他如果还是在为杜若的事耿耿于怀,我恐怕是最不能理解----他都收她做六夫人了,还在气什么? 也许只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讨厌他的女人。 “曲高阳,”我伸长手臂,握住了他的手,“你是个条件好得不得了的男人,我打赌任何女人见你都会心动,但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要分给你的,总要有一部分,来留给其他人。你依然是万人风靡,我不过恰好不在这之列。” “我不强迫你。” 他突然反握住了我的手,眼神纯净又迫切,“你会不会转来这一列?” 他这是? 不可能的! 我连忙在心底否决,怎么会觉得他喜欢我? 一定是在看玩笑,想要看我出丑!bxzw.com 第十六回 皇宴2 (bxzw.com)我龇了龇牙,立刻抽出一只手来拍掉了他犹握着的另一只,“天崩地裂的话,本小姐倒是会考虑看看。” “现在……”我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天还在上头呢!甭拿我取乐子!” “哼!” 他正了正身,似乎因为奸计没有得逞而有些落丧,又恢复了一贯的十三王语调,“本王若是看上你,天才会真的掉下来!” 这才对了。 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舒了口气,回想他刚才的眼神,装得还挺像,也不知是哪回见过似的。 现下就好了许多,我瞟了瞟他犹自不可侵犯的模样,金玉皮囊,总算感觉不再那么奇怪了。 行到皇宫门口,轿夫便将轿子放下,原路返回,已有领路的公公候在门口。 皇城之内,除却皇室仪架,是不能行车的,曲高阳虽然贵为十三王爷,此时却也只是以外人身份进宫,我们只好步行过去。 说起皇宫,我算是有些熟悉了,秋玑公主以前常常招我进宫陪她说说话,有时会放我出去逛逛,倒也有几分熟悉。 只是金銮殿,还真是没去过。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 公公行到九曲龙栏桥之时,便停了下来,曲高阳止步,我也跟着停下。 公公一路小跑,及至灯火辉煌的大殿门口,便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响亮,又极其悠长的宣报----“宣----十三王爷----十三王妃进殿----!” 竟然比流歌吊嗓子一点不差! 我咋了咋舌,感叹仅仅只是少了个器官,声音便会有如此大的进步,愈加觉得人体真是神奇。 曲高阳在前面,走得不快,我随着他的步伐,刚好合上。 进殿之后,跪拜皇上,龙颜大悦,即时赐座。 我和他一同坐下,位于左侧,与皇亲国戚同列。右边则是文武百官,齐泰在首。 他扫视了我一眼,便再无表示。 似乎那个赤比国的王子还没有到。 我与曲高阳在左侧第二位,其他亲王排在后侧,首部空出来,不知是哪位还没有到。 其实论辈分,就如今尚在京城的皇子而言,他绝对是轮不到第二位的,被安排在这里,大约因为他是皇帝最为宠爱的胞弟的缘故。 当今皇帝曲高平,与十三王爷曲高阳同为圣祖皇帝之宠妃毓妃娘娘所生,二人本都深受圣祖皇帝喜欢,却不是皇位继承人之选。正统东宫太子乃皇后所出长子,于圣祖皇帝病危之时病逝,死因众说纷纭,无从考证。 圣祖皇帝坚持要毓妃殉葬,五皇子曲高平与十三皇子曲高阳顿成无倚之孤,时年,五皇子十五,十三皇子年方八岁。曲高平继位之后,似乎是为了弥补父母之责,便对这位弟弟百般宠爱,骄纵有加----所以说,曲高阳如今花天酒地,又不可一世,喜欢四处拈花惹草的性格,很大程度上都是由龙椅上的这个人造成的。 我侧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几乎是懒懒歪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一脸倦容,如同曲高阳一样苍白漂亮的脸,却又带了些不健康的蜡黄,身子瘦得出奇,他只比曲高阳大了七岁,看上去却要老得多。这就是皇帝吗? 倘若做皇帝都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倒是完全不明白怎么人人都想着要做皇帝了。 我禁不住摇了摇头,外头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吊嗓子的声音----“宣----赤比国王子----进殿----!” 文武百官骤然起立,曲高阳也站起身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坐着,他一伸手,竟然提住了我的衣领,把我给提了起来! 我愤愤地在桌子底踩了他一脚,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看清了殿外徐徐进来的王子殿下。 一身金黑相间的异族服饰,靴头微微翘起,举步轻柔,头发没有束起,而是在身后的发底打了个小结,额边有两个细长的小辫子垂下,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如水。 殿下顿时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好个风华绝代的赤比国殿下! 竟然----是乌丸邦! 这是怎样的状况?我有些不明白了。 他一路上前,行到龙椅之下,便单膝跪下,低头,“赤比国大皇子乌丸邦,拜见皇帝陛下!愿您身体安康,愿两国安好如常。” 皇帝点了点头,“请王子入座。” 侧首的公公便挪开了我旁边的案桌的椅子,示意他可以在这里坐下。 原来左首的位子是留给他的! 但皇帝在场,曲高阳也在场,何况和乌丸邦,并不是一段什么见得人的事,他没有主动表示认识我,我也自装作王妃仪态,装作不认识他。 皇帝起身,说了一段祝酒词,大意便是为了欢迎赤比国来访,请大家开怀畅饮之类,接着便是歌舞奏乐,宫女们身姿曼妙,大家心情都甚是愉悦。 只有我除外,因为我是个女的。女人对女人,自然是没什么可感冒的。 甚至有亲王合着拍子轻轻敲击案桌,我只好一杯一杯的喝酒。 齐泰在右侧规规矩矩,不时和旁边的大臣小声交谈,只是见我一杯又一杯,不免就有制止的眼神过来。 我没有理会他,待跪在一侧添酒的侍女已经为我换了四瓶酒上来,曲高阳终于有了些反应。 握住了我的手,将酒壶挪到了自己手边,我不好再去抢回来,只好在桌底不停踩他的脚。 十三王爷脸都绿了。 “别跟我抢!”我压低了声音,“大家都看着呢!” 他竟然用左手捏住了我一直想要暗里伸上来的两只手,自己则用右手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丝毫不给我半点机会。 曲高阳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大,我被钳住了手,动也不能动,只好左右张望,正逢上乌丸邦也朝这边看过来,只好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又依偎在曲高阳肩上,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曲高阳这一握,竟然一个晚上都没有放手。 哪怕是皇帝再次对乌丸邦表示欢迎,众人皆起身向赤比国王子进酒之时,他也是一手捏着我,单手干杯。我是女人,可以免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乌丸邦是来和亲的,在饮酒至半酣的时候,他说了这件事,皇帝正在兴头上,一口答应,说让他在京都多住几日,和公主们好好相处,他再作决定。 此时曲高阳,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都不知道他的酒量这样小。 皇宴尾声,大臣们各自散场,齐泰临走之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融入了离去的官员们一群。 皇帝派了两个侍卫搀扶曲高阳,他却始终握着我,我只得把他的手扛在了我的肩膀上,尽管有别人在扶,还是感觉有些吃力。 亲王们都是各自分头离去,想必是为了避嫌,怕有结党谋私的嫌疑。 依然有个公公在前面领路,我在夜色里看见喝醉的曲高阳的脸,睫毛垂在眼睑下,纯真如婴儿,和他睁眼之时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同。不知是怎样的感觉。 出殿之后,过了九曲龙栏,公公一直将我们送到了皇城出口,先前来时的轿子已经候在那里。轿子只能容两人,皇帝派来的两个侍卫和我一起将曲高阳扶进轿子后,朝我行了一礼,便回去了。 终于少了一大块重量,我舒了口气。 却忽见城墙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乌丸邦。bxzw.com 第十七回 折花三月初二1 (bxzw.com)“齐姑娘。” 他冲我招了招手,走过来,还是温柔一笑,“刚才在金銮殿上,不方便向你打招呼,真是抱歉。” “没事。”我笑得有些勉强,“大家都不方便。” 他若只是个普通公子哥儿倒好了,现下在这里露面,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朋友,便没法做下去了。 我刚开始时也不过是因为他长得漂亮,何况还是在青楼正式相识。 现下是以十三王妃之名一同见过了皇上,知晓双方底细,任何游戏,便都没了意思。 “京都人杰地灵,公主们都很漂亮,你慢慢挑,一定会找到你喜欢的人的。”我伸脚迈进了轿子,“起轿。” 这下事才算是闹大了。丑事传到了外邦,我觉头都大了。 曲高阳醉地厉害,怎么坐也坐不稳,轿子本身也不怎么大,我只好让他躺在我的腿上。 幸而他醉酒是安安静静的,没有撒酒疯,只是太小孩子了,我看得竟然有些不习惯。 突然想起,他先前说“我不强迫你”之时,好像就是这个感觉----如同那一日我给他下了锁花烦。 多好看的一孩子。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男人,皮肤竟然好得要命,摸起来滑溜溜的,我一时兴起,又捏了捏他的脸,“不听话的孩子,姐姐就捏你!” 本来在扶他进轿子的时候已经松开的手,这时却又突然抓住了我,他脸上忽而扬起一股朦朦胧胧的笑,好像是在做梦,“素素,快一点!” 我一瞬感觉好像是被雷劈,这是梦里的声音! 追逐中的少年在马上回头,“素素,快一点!” “喂,曲高阳,你醒醒!” 我使劲拍他的脸,他的手却松了。醉晕过去,再也叫不醒。 回到王府,已经是半夜,梨唐等候在门口,又和一众侍卫将曲高阳扶回房,我伸展了一下已经有些酸痛的臂膀,便直接回了扶疏院。 小元还没有睡,是在等我。 看得出我有些臂酸,便过来帮我揉/捏。 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始终有些不解。 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梦境的巧合? 我打赌我压根就不认识曲高阳。 至于乌丸邦,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妙,玩不下去了。 因为已经正式拜见了皇帝,乌丸邦被安排在使国馆住下,安静庄严,最重要的是,离京都的十三王府,不过三条街之隔。 凌天一直在等他。 乌丸邦刚刚回来坐下,侍从为他倒了一杯茶,便问道,“怎么样?” 他嗯了一声,眯起眼,“她好像不会再见我了。” “已经见到公主了吗?”凌天有些喜出望外,“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您惹了哪位公主不高兴吗?”反应过来乌丸邦的话有些不对劲,凌天又忍不住询问。 “凌天……”乌丸邦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察觉到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他顿时有些不耐烦,“你早点歇息吧,我也累了。” 凌天哦了一声,却不敢再多问,只得掩上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乌丸邦起身,踱步到窗前,因为住在使馆的三楼,他在窗前稍稍探了探身子,便看见了那沉静奢华的府邸。 只是府中树木葱葱,看得见屋顶,却看不见人,也不知她在哪里? “三月初二。”他又忍不住念了念这个日子。 其实他早在近半年前就来到中原了。 京都最大的销金窟是折花楼,他不知道中原的女人和赤比的女人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所谓三千两换一夜风流,其实也只是个误会。 香屏阁的阁主是惜罗,香屏阁四字号房。 乌丸邦三月到京都,点的自然是头牌。 三月初三便是齐素与十三王大婚之日,但大婚的前一天晚上,她并不在齐府。 哪怕是她的贴身丫头,花珠,也并不知道,自家的小姐在这一天她熟睡之后出门,睡醒之前回府----中间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察觉。 但倘若是去问问折花楼的杜妈妈,她要是记性好一点的话,还可以记起来----梅妆阁前任阁主落霜的常客,齐公子,倒是在那天晚上来过一回。 醉醺醺的,一反常态地不点姑娘,却要点男倌,说是尝个新鲜。 齐公子向来都是白白净净,若真是好男风,倒也不稀奇。 她让龟/公领去雅间,收了银子,也就没有再理会这事,直到齐素时隔四五月再来。她依稀还记得,便开了个玩笑。 当下齐公子顿时便变了脸,又塞给她一大团金子,让她管好自己的嘴----这方才明白,他是很忌讳这事被人知道。 大约怕是被人当做龙阳君。bxzw.com 第十七回 折花三月初二2 (bxzw.com)时间倒回,是三月初二。 明天就是大婚了。 花珠在房里整理我的嫁衣,看得出来我不高兴,她也就高兴不起来。 娘亲已经死了,否则她一定会拼命拦着齐泰----嫁到王府,其实和嫁到帝王家,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至今犹在后悔,嫁入了齐家。 但我在这一点上,没有选择,他毕竟是我爹。 我从两个月前开始,就没有再出去鬼混,不听戏不赌博不遛马,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学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不给齐泰丢脸,也不给我自己丢脸----我好歹还是姓齐。 我甚至细致地想好了以后要走的路,如何讨好未来的夫君曲高阳,如何争宠,如何不失周全地,保住我爹的性命。 我生在望族家,齐泰贪尽天下的银子都任我挥霍----倘若还有自由,那老天才真是瞎了眼。 但这一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我就不是我了,我有些怀念。 花珠依旧在打理已近打理过千百遍的嫁妆,抬起头,见我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叹了口气,走过来为我拆散发钗,“小姐,还是去睡吧!”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头发披散下来,容颜涣散,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花珠,最后一回,让我喝一点酒。” 虽然齐泰有嘱咐过不让我喝酒,但明天他就管不着我了,我眼巴巴望着花珠,她有些于心不忍,终于妥协,“就一点。” 大家送来的贺礼里面不乏好酒,我都刻意留在了房里,有时间闻一闻,也觉得舒服。 花珠撕开了一小坛女儿红的封条,拿起杯子给我倒了一小碗,“就这一点。” 只是情景最终还是演变成了她最不希望的结局----我不停跟她讲我没得选择,我不是从小就要变得这么闹腾,她哭得稀里哗啦说我都知道,我们一碗一碗地喝酒,最后醉的人是她,不是我。 我酒量大得出奇。 这完全得益于从小就练起----我常常有不学好的倾向,什么不好就去干什么。 喝酒不是伤身么?不是败事么? 败了多少回了,什么也没败掉,只留下一个大酒囊,谁都灌不醉。 这并不是好事,譬如我现在,想要喝醉了好好疯一场,却怎么也醉不了,反而愈加清醒。清醒地让我想哭。 我把头发简单地束起来,随便套了件长衫,一路打着酒嗝去了折花楼,跟花楼里的杜妈妈说,要点最俊俏的男倌。 带的都是最大张的银票。 杜妈妈连连点头,让旁边的下人领我过去,说是雅间,怕找不到。 那楼梯弯弯拐拐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转了好几道,还是没到,我不禁就有些不耐烦。 “搞什么?!你耍本少爷?” 他擦了擦汗,连忙赔不是,“雅间比较隐蔽,是要转一转,马上就到了!” “给!”我昏昏然又塞了张银票给他,“爷今儿高兴,不和你计较!” 我一把推开了他,“爷自己找!” 他哎哎又连忙扶住了我,“齐公子……” “不许跟上来!”我又打了个酒嗝,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给你这个,不准挡爷的道!” 他唉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我转身瞪了他一眼,他正在咬金子,连忙摆了摆手,“得得得,您自己找!你慢慢找----我这就走!” 这才对了嘛!谁不是银子的孙子! 我四处转了转,也不知哪一间才是那个雅间,转悠了好一阵之后,酒气上涌,竟然有些不舒服。 晃晃然随便推开了一间房,寻着痰盂便是一阵大吐。 吐过之后好了许多,我倒了杯菊花茶漱了漱口,环顾了房间一周,本来想说声抱歉打扰阁下好事了,房间里却是安安静静----似乎没人。 房里的姑娘被包出去了? 和杜妈妈也是熟客,我迷迷糊糊伸手到门外,将牌子给翻了过来。 在齐府睡得也是睡得,暖香阁睡得也是睡得,谁睡不是睡!不过都图个乐子。 我拆了头发,脱了衣服,还是感觉有些头晕----十几年的女儿红初喝之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会儿冷风一吹,后劲就上来了。真真是好酒。 我扶着凳子椅子一路走到床边,竟然有些站不稳。 瞧见了床,哼一身躺下,翻了几回,晕乎乎就快要睡着之时,却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有些警觉,翻身眯起眼起来,“谁?” 屏风里的声音依旧还在。 我光着脚,还有些不清醒,等弯到屏风后时,才发现我齐素果然是有过人之处----醉酒之时,找痰盂来吐,也能信手推开了雅间的房? 屏风后是个男人,正在脱衣服,见我过来,竟然冲我笑了笑。 虽然酒劲让眼帘模模糊糊的,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出他修长的身材和温柔的笑容。 好个俊俏的男倌啊!bxzw.com 第十八回 三千金赎你身1 (bxzw.com)“杜妈妈果然讲信用啊!” 我禁不住笑了笑,“姿色上层!” 他似乎有些迷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光着的脚,“你是……?” 我忙不迭点头,“我就是你今晚的官人!” 邪笑着上前,“快快从了我吧!” 乌丸邦在扑到的前一刻终于得出了结论----中原的女人,果然是和赤比的女人不一样。 都……好开放。 他似乎还想把没有穿太好的内衬衣给扣上,我有些不耐烦地又撕下,“扣什么扣啊!” “但是现在……” 我突然明白了,这小男倌是在跟我玩欲拒还迎! 于是嘿嘿一笑,放手又坐回了床上,“没事----没事----你慢慢来,我看着呢!” 他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站在床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来回走了几遭,最终咳了一声,手放在鼻子上,盯着我,身体微微摇晃,却不说话。 我连忙扬起笑脸,拍了拍床旁边软软的被子,“这里!”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最终过来坐下,“你……” 倘若是头牌,理应温婉一些----难道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招人喜欢? 他歪着头想了想,“唱个曲儿给我听听吧!” 嘿!这小厮要求还挺高! 得,我今个儿有这个兴致! 清了清嗓子,我转过眼看了看他,“先说好,唱得不好不准笑!” 我只会唱一首歌----还是跟花珠一起,跟着货郎走街串巷学会的唯一一首。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 西边摘的红桃李 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 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 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我一边唱,一边拍手,并且用眼神示意他也一起来跟我打拍子。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显然这曲儿不好听,尤其是我唱的时候,简直都不能称之为曲。 但,既然唱了开头,怎能不唱到结尾? 难得我想唱一回! 我嘻嘻笑了笑,侧眼瞟了瞟他伸到面前的两只手,摆出打住的姿势,却并不打算停住。 你让我唱就唱,你让我停就停,你谁呀你? 他瞪着眼,发现我丝毫没有听他话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恼怒,但大约本身教养甚好,粗口也爆不出,脸顿时便气得有点发红。 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忍不住缩起脖子嘿嘿地笑。 然而身边的人立刻就想到了对策,他突然搂过我,一仰脖子,两片柔软的嘴唇就上来了----我的嘴,一下子就被堵住了。 我有些惊异,这支支吾吾地想要说我还没唱完呢! 他的舌头却灵动异常,含住了我的舌,容不得我说半句话----这种制止人的方法虽然有点奇怪,但,似乎还不错。 我反咬过来,却不知这算是回应。 他吻得愈加投入。 舒服地----我竟然禁不住闭上了眼。由他带领着进入一个奇妙的世界。 说实话,我并没有和谁亲吻过。 阅尽无数美男,是真的没和谁有过太多亲密的举动,我毕竟还是个女孩子,逛青楼也只是听听曲儿调戏调戏美女,没法和流歌一样,每日都换不同的姑娘。 我还真不知道,接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无论这个人离你有多么远,哪怕是完全不相识,在这一刻,却感觉好像融为了一体,没有任何距离。 他右手托着我的头,轻轻剥去我的衣裳,动作温柔地出奇----我又一次感叹,专业人士做事果然就是不一样。 气氛已经有些升温。 他喃喃了一句,“这样才对嘛,乖……” 便低头去解自己的衣衫,嘴不禁就离开,我顿时便感觉好像少了大餐,又黏上去索取更多。 乌丸邦只看见一张眯着眼,嘟着嘴的小脸扬上来,但衣衫的扣子却好像在这里绞住了,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声,“汉人的衣服真是麻烦!” 又连忙应付这嘟上来的一张嘴,小巧香甜,有些惊奇,虽然生涩,却竟然好吃地很。 迎上的人眼角弯弯,一片迷蒙,他甚至在她的嘴里尝出了一丝酒味----原来是个酒鬼! 倘若她要是不说话,一切就完美了。bxzw.com 第十八回 三千金赎你身2 (bxzw.com)乌丸邦仔细看着身下不安扭动的身躯----娇软如玉,白皙光滑,与他紧紧相贴,有些燥热,却只是用手抱着他,两只脚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等一会儿,等一会……” 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花茶味道,清醒又不腻,怎么也不生厌。 乌丸邦忍不住微笑,又摸了摸这张微微有些潮红的小脸,却发现她竟然在不住地在他身上乱啃! 从脖子一路啃到了胸前,“嗷!” 他突然有些气急败坏,“这不是樱桃,不可以吃的!” “哦~” 身下的人慢吞吞应了一声,却突然又伸手揪住了另一颗,张嘴就咬。 “啊----啊--------” 乌丸邦强忍着痛,伸手拍了一下她,“不能吃!” 小人呜呜地抬起眼,竟然有浅浅的泪水在里面,“好吃嘛……” 眼睛睁得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额间柔软的发丝有一部分粘在了耳侧----如此可爱的人,此时光着身子。 他的心,在一瞬间有些纠动。 突然猛然扎下了身子,“你吃我的,我也吃你的!” “好痒……” “闭嘴!” 春色旖旎满香闺。 于是当我昏昏迷迷在凌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一副景象。 身旁,玉体横成,吓了一跳。 有个身段修长诱人的男子躺在身边,背着脸,长发披散在肩上,正睡得香甜。 头痛顿时都变作清醒,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竟然全是斑斑点点的吻痕! 他的似乎也好不到那里去……难道昨天晚上……? 天! 昨天晚上我也就是想想而已,难道真的做出来了? 很想扳过他的头看一看,第一次交/合的男子,究竟长得什么样,但吞了吞口水,还是有些不敢。 万一很丑怎么办? 我再次瞧了瞧他完美几乎是没有一丝赘肉的后背,咕隆又吞下一口口水----记着这个背,一定是个美人! 我急急忙忙收拾好了衣服,想要快步夺门而出----趁他还没有醒来。 但走到了门口,发现似乎又有些缺德,逛青楼要给银子给老鸨,小倌也是要给的呀!我摸了摸身上,最后剩下的,好像就只有一张三千两黄金的银票了。 咬咬牙,还是从身上随便摘了个玉佩压在桌子上。 给他留了个个便签----“青楼不是好地方,这些银子应该够你赎身,找个姑娘(官人)赶紧娶(嫁)了吧!” 便连脸也顾不上洗,连忙奔向大街,随便拦下了一辆马车就立刻扬鞭,“齐府!” 腰酸地厉害。 刚刚赶上婚事。 花珠暂时还没开始准备,我几乎是刚换了衣服躺下,她便起来叫我。“小姐,是时候梳妆啦!” 我以最快的速度自己穿好了衣服,裹地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皮肤只有脸和手,以及,一小截脖子。 红痕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 我冲她咧大了嘴笑了笑,已经坐在梳妆台面前。 她有些惊讶,“小姐,今日都不用赖床的?” 等一系列纷繁的手续都一道道过来时,我早已迎接不暇,而花珠也是被弄得焦头烂额,便再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一天的不正常,以及偶尔不经意地捶腰。 事实上,我自己都快忘了。 直到再在折花楼见到乌丸邦的那一回,杜妈妈又提起了这件事。 “尝个新鲜就是,怎么还会惦记呢?” 我猛然惊醒,醉酒混合心情不好下做的事,尽管我自己记忆模糊,但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儿,没有醉的人,可都清楚地记得。 它是件随时可以被捅出来的事,只要有人有这个意愿。 幸好杜妈妈并不知道。 但她无意提醒过后,我始终是有些不安。 名声是有多珍贵呢? 我在意的不是名声,而是这名声之下,悬系的齐泰的一条性命。 如此方才惊醒,流歌总是跟我说的,四处勾搭,总有一天会栽在勾搭的手里。哪怕平时这勾搭,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连忙塞了银子给她,嘱咐她不要多嘴。 又想起近日的诸多验证----一心想要结交的美人,原来竟是赤比国的王子,还是来和亲的,真是丢脸丢到外藩去了! 他让我觉得危险,就如同流歌让我觉得亲切又不可靠近,曲高阳让我觉得讨厌一样。身体的本能,往往都是最正确的判断。 于是便对那个梦,又有些忌惮起来。 最害怕的是什么?也许不是讨厌的人变得更讨厌,而是发现讨厌的人,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讨厌。 信念会崩溃,我讨厌所有三妻四妾像齐泰一样的女人,曲高阳无疑在这之列。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有淡淡的转变? 是给他下了锁花烦,他变得好像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的时候,还是今天,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不想强迫你’时的迫切眼神,还是,醉了躺在我的腿上,纯真如婴孩? 当我所见的所有,几乎都是假,而我自己,也习惯得不能再习惯地去做个大谎言精,张口几乎都不会有真时,这样的真,就似乎有了奇特的力量,一点点开始击退防御----我喝醉酒时,也是这个样子,像小孩子一样听话,还缠着花珠给我讲故事。 很可惜的是,我很少有醉的时候了。 人与人之间,不过也就这么一点触动,逢到相似的人,就会不自觉划进自己的圈子,视为自己人。对自己人,又怎么恨地坚定入骨? 这原本该是我的信念。 事实上,如同我一样,乌丸邦几乎也将三月初二的这一个夜晚忘得干净。 这不过是他生命中如同昙花一现出现的女子,他承认她鲜美可口,但却不值得留恋----他是赤比国的皇子,他会是赤比的王,女人们将向跪拜神一样跪拜在他的脚下,任他挑选。 中原青楼里出现的……仅仅只是作为男人的插曲。 直到他某一次兴起,决定去京都的一个戏庄里听一个很有名的戏子唱一出很有名的戏,那一股淡淡的花茶味道,竟然又出现在了面前。 不同于以往的纠缠,竟然只是纯粹的搭讪,她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那样热烈的眼神,看他,也看凌天,当然,同时也看着台上那个戏子。 他忽而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共同点----足够漂亮的脸。 他在这一刻有些生气,她在花楼里的时候还表现地什么都不知道! 凌天不知道他与她之间发生的小小隐秘,理所当然拒绝,在尾声还没上时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他离开。 这也难怪,这本来就是凌天的任务,他是来和亲的,也是来考察中土地理风情的,唯一不能做的事,就是谈情说爱。奈何一路无论多么低调,总还是会有女人找上门来,凌天已经习惯性地把她归到了她们的一列。 只有乌丸邦自己知道,这个似乎没心没肺的人,在他偶尔还会小小回味一下那一夜之时,竟然将他忘了个干净,是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见贤思齐的齐,安之若素的素。” 他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我们一见如故。”bxzw.com 第十九回 蘼芜香1 (bxzw.com)曲高阳昨夜是下榻在六夫人院下。 他甚至为她建了一座新的别院----蘼芜香,杜若,蘼芜,本都是香草之名,曲高阳对新夫人的宠爱,有目共睹。 倘若不是除了昨晚的皇宴,我几乎和他没有任何交集,这些事情,本该体现地更明显。 自我又不同他们一处晚膳已经太多日时,小元便有些看不下去。 一早起来,便不住嘟囔,“明明是夫人扶着王爷回来,怎么又跑到她房里去了?”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杜若。 便笑了笑,不甚在意,“王爷喜欢呀!” “难道您就不着急么?” “不是我的,我急什么?” 她有些埋怨似的放下梳子,“您是皇上赐婚,京都流水宴三日的王妃,谁不知道?王爷不是您的,还能是谁的?” 却不知,正是因为这御赐的婚姻,他才不是我的,我也当然,不会是他的。 “万一……” 她有些犹豫,重新放在头上的梳子梳得更加小心,“万一六夫人要是抢在您前面先生了小王爷怎么办?” “那他就是将来的小王爷喽!” 她一着急,直接就哎呀地叫起来,“夫人!” “好了好了,”我伸手拉住她,“不要再担心这些事了,大清早的。” 我和曲高阳并未同寝过,这几乎已是府上尽人皆知的事,只是几番事过,我和他,又有些迷离但大约依然不像会是真正的女主人,是以在府上,虽无人放肆,却也无人当得真。 大概只有小元,她大约也就十三四岁,她几乎还不懂事。 这一天,我依旧没有出去,想着这几天避避风头,怕碰上乌丸邦。 正在后花园里和小元一起闲坐,她忽而扯了扯我,我抬头一看,前面仪架非凡----杜若锦衣玉缎,被大约四五个丫鬟一齐拥簇着,雍容华贵,正朝我这边缓缓走过来。 小元情急,又扯了扯我,“夫人。” 我放放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依旧是装作没有看见,自顾自吃些零嘴。 “姐姐。” 她已然施施然过来,弯腰略略欠身,向我行了个礼。 我点了点头,也应答一个礼,“难得又碰上妹妹,一起坐坐?” 她垂眼瞧了瞧石凳,旁边的丫鬟便立刻会意,连忙拿上一个锦绣蒲团,垫在了石凳上,铺好放平,仿佛是在示威,方才冲我一笑,坐下了。 不过才十来天,我已经完全看不见当初那个唯唯诺诺,无论说什么,都是‘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的丫头了。地位和一点点时间,果真改变起人来,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小元有些看不惯,轻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王爷昨晚睡得真是不安稳,都喝醉了还……” 她忽而掩着袖子,吃吃地笑起来。 说些闺房之事与我听,只可惜我却没有半点这个闲情逸致。 “是么?” 我嗑了个瓜子,“六夫人快些加把劲,给王爷添个小儿子才是正事呢!” 她却突然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那是自然。” “就先恭喜妹妹了,”我招了招小元,“我也有些疲乏了,先回去吧!” 小元立刻哎一声,跟在后头,忙不迭小跑,直到快进院子,又回头看了看,确定她们已经听不见,方才又开始小声地埋怨,“夫人,她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您嘛!您这么还这样客气!” “她高兴,就由着她喽,我有吃亏吗?”我转了个身,上看下看,故意装作惊奇,“没有掉肉嘛!” 小元不甚高兴地叹了口气,像个饱经人情的大人。 她自认是为我好的精明,却不知,我要真是反击,才是着了杜若的道儿。但不免还是不解----自杜若受宠之后,连剩余的五位夫人几乎都已经对我没有太大兴趣,她又何以无缘无故,与我生出这样打的仇恨,处处要和我作对? 下药的事,似乎还不至于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摇了摇头,想起好些日子没有见流歌----乌丸邦的具体事也还没有告诉他,便摘下了上回在地摊上贪他的一个镯子下来,让小元帮忙带给他,就说我有些事找他,让他明天老时间在老地方等我。 小元有些犹犹豫豫的,我知道她始终是想让我和曲高阳从凑成一对----“放心啦,只是个旧朋友。” 我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把镯子握好,“夫人我当年,也是叱咤江湖啊,有一两个朋友,实在是太正常啦!” 她还是站在原地,不肯走,“王爷都被大家抢走了,您不花些心思抢回来,却还有心思弄这些!” 我只好翻眼望天,“流歌好男色。”bxzw.com 第十九回 蘼芜香2 (bxzw.com)她突然嗖地就跑出去了。我低下头时已经不见。 而曲高阳和杜若,此时正在蘼芜香的小楼顶上,看见一个瘦小的丫鬟,从扶疏院旁的后门出去,一溜小跑,去往的方向正是京都的繁华所在。 已经是锦衣玉簪的女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身上环佩叮当作响,“看么,你这样喜欢她,她还是一样四处招摇。你算得了什么?” “你又算得了什么?” 身旁的男子突然转身,手指抓在窗柩上,青筋突起,“不要在本王面前,得寸进尺。” 女子眼睛忽而蒙上一层雾气,有些细微地颤抖,却在这一刻笑起来,“十三王爷,我可怜你。” “她永远都不会记起你的。” 像是诅咒一般,女子红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背身离去。曲高阳突然感觉心神一噤,飞快地回头望去。窗台下,原本还在院子里树下的素衣人,此刻突然不见。 仅仅是在这一句话之间。 ‘她只是进屋了。’他在心底这样默默地念,然而绝望还是不可遏止地蔓延上来,好像要侵蚀他全部的心智。 “素素,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想起我来?” 齐泰早已没有当初的野心和力量,兵权日益瓦解,他也逐步老迈,又新的大臣起来,成为皇兄新的心瘤,他的确是贪得无以复加,却也是为圣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之臣,当今皇帝,亦不是贪杀之人----齐素啊齐素,你真的是以为,要用这纸婚书,来换他的性命么? “然而只有这样,我方才能得留住你。” “素素,不要怪我。”他盯向那一方屋顶,仿佛要将它看透,看出屋里的那一个人来。 小元按着齐素给的地址,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戏庄。 刘虎平上来询问,向她要票,“小丫头片子,戏票呐?没票可不让进的!” 显然是因为她丫鬟的服饰而看清她,以为她没有钱。 刘虎平笑脸时是副谄媚样子,不笑时,吓小元这样的人,还是绰绰有余。小元被这么一问,顿时有些紧张,却还是抬高了脖子,强自装作镇定,“是我们家夫……我们家齐少爷来,让我带信给流歌公子的。” “我瞧瞧,有什么信物没?” 刘虎平上前,挑起眉,“想见我们流歌公子的人多了去了!我老刘可保不定真假!” 他往前来,小元顿时更加紧张,闭着眼大喊齐素教她的原话,“雉尾生那两根上好雉毛谁偷了过瘾庄里出家贼要严惩以为我不知道么,拦我的丫鬟,下回别涎着爷要赏银子!” 刘虎平立马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恨不得给她下跪,“我的祖宗!我知道是您啦!” 小元害怕地啊啊直叫,被捂住了嘴巴,也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待到发现凶神恶煞的来者原来是在忌惮自家夫人时,便立刻又轻快起来。有些趾高气昂地冲老刘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刘虎平忙用眼神示意,唤了个小厮给小元带路,“姑娘您慢走。” 流歌这会儿的戏还没有开始,正在幕台后化妆,披霞带冠的,小厮领着小元在门口停下,敲了敲门,“是齐少爷的丫鬟。” 里面也跑出个小童,门吱一声打开,传来他温水般的声音,“进来吧。” 待到小元进去,小童又掩上了门。流歌方才回转身来,“有什么事么?” 小元啊地一声,直接就叫出来,待发现这房里就自己一个人大惊小怪时,又有些害羞,腾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这真的是个男人么? 戏妆浓重,却与他融为一体,他甚至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漂亮,哪怕是王爷从秦淮地带回来的烟花女子柳音绝,也没有他生得这般妖艳----狭长的凤眼倘若不是现下清澈若水,只要换上半分引诱就够,回转身的姿势倘若不是现下正直挺拔,只要换上半分随意----就是人间尤物! 小元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幅美人醉卧图,眼神有些恍惚。 流歌清咳了一声----完完全全男人的声音,异常正经。 “姑娘?” 小元哦地回过神来,连忙掏出袖子里的镯子,上前递给流歌,“夫人说,明天和你老时间老地方见。” 又禁不住微笑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暧昧。 流歌警觉地回头,“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元连忙摆手,“不不不,流歌公子,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歧视你的……” 流歌手中的眉笔顿时断作两截,先前开门的小童连忙上前,偷偷拽下来,又赛回一只新眉笔进去,仿佛已经见惯不怪。 小元却有些吓到,然而对面的男子很快又恢复过来,微微笑了笑,“回去带话给你们夫人,倘若我要真断袖了,她就要和这眉笔一样,断作两截。” 小元见他微笑,忙不迭点头,而后又啊地转身,“公……公子……” 梳妆台前的尤物依旧在笑,冲回身的她微微点头,伸出一只食指来,指了指地上的眉笔,表示肯定。 小元抖了抖,立刻飞跑出去。 夫人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bxzw.com 第二十回 小齐子恭迎流歌公子1 (bxzw.com)我讨厌人在我面前耍手段,却不甚讨厌炫耀。 炫耀往往是在爆短,害怕人不知道,害怕自己不知道,才会想到炫耀,不过是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信心。 杜若的那一点把戏,我本该冷眼对待。 却总是隐隐放不下心来----距离上一次差点被毁容的事件,已有十余日。 是她么?最近我不禁这样猜想。 第二天出门,便格外小心,尽管事实是我早已不小心过多次,也不知为什么今天会想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又是要去折花楼,有些过意不去? 还要顺道去看看杜妈妈,看看她的神色,确保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落霜的房间早已空出来,我和流歌以前常去听她弹弹琴,唱唱曲儿什么的,说的老地方,就是指这个。 打赏给杜妈妈的银子依旧很多,除了一贯的谄笑,我似乎没有发现其他事变。 落姐姐在楼下迎客的时候就已经给我打过招呼,进梅妆阁她的房里时,还是被流歌反常的微笑吓得有些讪。 小元一字不落的转达了他的原话并叮嘱我最好后不要和他来往,‘您会像眉笔一样被他折作两截’。 “坐啊。”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位,“过来。” 我自觉地掩上房门,连忙为他斟茶倒水,省得别人看见我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今天累不累?多喝点茶,润润嗓子,唱戏也是很辛苦的。” 我讨好似的递到他面前,“不烫。” “小齐子。” 他接过茶杯,凤眼愈发抬得高,“给爷捶捶。” “哎。” 我立刻弯身到他背后,左右上下,捶得均匀,“舒不舒服?” “你说……” 他细长的小指与无名指都是翘起,拈起茶盖,缓缓吹气,“这京都里边儿,我流歌极好龙阳的说法,有几成,都是你传出去的呢?” “小的哪敢!”我一不小心用力,就捶得重了,他略微偏身,我又连忙改为轻击敲打。“那是您长得美艳,外头人嫉妒您的美貌,才传出了这般的流言!” 我在他身后,小小地掀了掀他的衣领,瞟见那一根细白水晶锁骨----“您是纯爷儿们!” “你嫉妒我是男人,但长得比你美?”他喝了口茶,嗯一声又翘起腿。 “小的哪敢!”我立刻跑到他面前,一抹素净的脸,扬手伸向了他那张让无数京都达官贵人都恨不得撕下来的皮相----“简直不用对比!您是怎样的天香国色,我是怎样的不起眼如泥土,我心甘情愿地做泥土来衬托您的美貌!” 哧---- 他一口茶水,顿时都喷在我脸上。 流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我闭着眼用袖子擦了擦脸,恨不得也将他撕作两截。 突然有一张细软的手绢铺在了脸上,是一双手,在轻柔地擦拭。 我胡乱中摸到,它便顿时收回去。 “赶紧弄干净!” 我睁眼时只见一张浅湖蓝色的方巾铺在脸上,椅子上端坐的依然是流歌那水蛇身段,翘着一双长腿,伸得无比祸水。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忘了说一点,流歌除了异常嫉妒别人的美貌之外,洁癖也相当严重,但凡不整洁,不够雅致的事物,是在他眼下存活不了一日的。 关于我为何至今能活到今日,我只能说,这是个奇迹。 或许是因为齐泰很有钱----我有穿不完的衣服,所以可以每天换,我买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哪怕不怎么雅致,也都还能入眼----暂时掩盖了我本身其实是个懒人的事实。 我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乌丸邦是赤比国的大皇子。” “我没法活了……” 他嗯了一声,似乎却并不太惊奇,“我倒觉得,那个乌丸,不是个多话的人。” “何况我早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你非要跑去勾搭。” 他斜斜瞟了我一眼,显然是在说,“这下好了吧。” “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探身过来,“上午来的那个丫头,是你的新丫鬟?” “有些像花珠。”似乎是无意,他这么评价了一句。 花珠以前也常常来替我送信,他认得。 “扯!是曲高阳他管家随便找的烧火丫头!”我禁不住又吞了吞口水,“我也就是随便用用。” 他无所谓耸耸肩,“谁管呢!” 而后又啜饮一口茶,“我只知道,除了看见我这样的样貌惊为天人的人,你一紧张,就喜欢吞口水。他这管家倒是有心。” 咕隆,我又吞下去一大口。 他看出我的窘迫,也不再追究,“听说乌丸邦是来和亲的?” 这消息也就是皇宴那会儿才知道,这么快就传到市井闲谈去了?bxzw.com 第二十回 小齐子恭迎流歌公子2 (bxzw.com)“啊。” “敢情公主一个个养着就是等着这时候用的……”我禁不住又补上一句,“跟我一样。” “乌丸邦也不是简单的人……”他似乎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近半年前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企图?” “嗯?”难道流歌早认识他?我顿时有些惊异。 “哦,”他放下茶杯,“早前他就来听戏了,我见过几回。” “又是嫌人家长得比你漂亮了吧?”我鄙夷地挑挑眉,“小心眼!谁生一副好皮囊你就记得谁!” 他又微微笑了笑,竟然当做了夸奖,“自然。” 想当年我是包了二十八场砸光了银子才得以结识,这乌丸邦不过是去听了几场戏,就被他记得,难免有些嫉妒,为我那一副珍藏的游园惊梦的画卷不值。 我这时方才又发现,他摩挲茶杯的左手拇指上,竟然又带上了前一回在地摊上买的那个扳指。 玄绿色,里面丝丝缕缕的印记,在灯光下看起来,似乎还挺不错。 平时唱戏也没见他带,这会儿带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抓过他的手,想要仔细看看,他发呆中有一瞬间本能的推开,待到发现是我后便就直接伸了过来,“是不是很好看?” 我脱下来,戴在自己的拇指上,松松垮垮的,便又脱下来,重新按回了他手指上。 那一双纤纤玉手,修长白嫩,一时忘形,我便又捏着不肯放手,差一点就又贴到了脸上去。流歌反手一拍,正打在我手背上,“也不看看本公子是什么人!是你轻薄得的么?” “是不是又惹上谁了?” 他忽而用眼睛指了指门外,抬高了声音,“能跟着你一路过来,还潜在门外偷听了这么久,也是不容易啊!” 门外有人? 我立刻起身,三两步至门口,拉开门----走廊上空空如也。 “没人啊?”回转身问他。 “你要是能发现,也就用不着我了。”这一盅茶已凉,他放下腿起身,“你实在是该注意些。” 落霜已经上来,朝里屋一瞟,又冲我抿嘴一笑,低低的声音过来,“小郎君,别坏了姐姐的好事啊!” 我顿时干咳一声,连忙出去。 流歌也是个男人,男人来青楼,焉有不折花之理? 只是不知又是谁,跑来跟踪我? 难道是曲高阳?之前他就做过这样的事,倒是很有嫌疑。 我倒是不怕死惯了,既然是一路跟来没有发生什么事,回去大约也不用担心,爱跟不跟的! 如此回到王府,小元早已急焦焦地等在后门内侧,听见敲门声,又听见我的声音,连忙拉开了门,披头又是埋怨,“夫人,您怎么才回来?王爷都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曲高阳?他又来做什么? 小元拉着我几乎是一路跑回扶疏院,边跑边有些气喘,“你要是现在去换衣服,还来得及!我先去拖着王爷……” “不用了。” 曲高阳已然站在扶疏院门口,小元一时发愣,我拍了她一下,“快下去!” 她啊了一声,担忧地看了看曲高阳本来就不甚和善的脸色,又看了看我,还是一转身,消失在院内。小小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去给您准备药膏!” 我禁不住在心里笑出声,她以为会怎样? 曲高阳在夜色下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番,又哼出声,“男扮女装,倒是挺熟练。” 这是自然,打小就做起的事,能不熟练么? “过奖。” “是正事,”他瞟了我一眼,开始往回走,“上次那个赤比国皇子有要求。” 我也跟着回院子,“怎样?” “说是要到处逛逛,素知我在这方面在行,希望能和我们一起,领略一下京都风情。” 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的确是挺在行的。” 想必曲高阳的不羁名声,已经扬名海外。 他骤然停住转身,还跟在身后偷笑的我便不小心又撞在他的胸膛上----真是有些老套的情节。 我摸了摸额头,退后三步,依然还是在笑,“这样的任务,你倒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倒是没什么,”他进屋坐下,眉头有些发皱,“他为何要点名你也一起?” 我刚刚端起茶杯,手一抖,又差点摔下,“他点名我一起?” “说是有个同龄女子在身边,才好和公主们比较自然地交往。” 放屁! 我强自咽下这口茶,“有道理。” “不管怎样,”他起身来,又冷冷扫了我一眼,“到时候别给本王丢脸。” “只怕你不适应----我们到时候会和谐地要命。”我挑挑眉,挑衅似的给他一个微笑。 “哦,对了。”我连忙放下茶杯,趁他走之前提醒他最后一件事,“加油加油!我等着看你儿子呢!” 他已经迈出一半,滕在空中的左脚忽而又在此刻收回来,两拳都握紧,青筋暴起,似乎是恼怒地厉害。 等到他再转身之时,我便不自觉有些害怕软下来,声音也小下去,“你是该添个儿子了,况且杜若也……” 他却又腾地回转身,重新踏出那一只脚,用力异常,我甚至都听到木板吱吱碎裂的声音。 “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他声音冷静地发冰。 我跑出去一看,门前的地板上,竟然有个浅浅的脚印,用脚尖轻轻一点,门外的地板架子就碎了。 小元抱着一堆的药膏跑过来,见曲高阳已经出去,连忙拉着我上看下看,我禁不住按住她,“小元,我没事。” 她眼睛睁得有些大----“以前我爹生气的时候,娘总是会挨打,所以……” 曲高阳是在生气----连小元也看出来了。 哪怕是陌路夫妻,倘若妻子真的夜夜在外面鬼混,作为男人的自尊多少会受到伤害吧? 我一直在等着他写休书的那一天,我现在自己都可以罗列出一大摞的罪状,每一条,都足够他休了我。 他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我越是这样,他越是纵容着我。 这盘棋上,看似我处处占尽先机,然而赢家却还是他。 那些小争小吵的胜利,此刻看起来便都好像小孩子的顽皮,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不是会打女人的人。” “王爷很凶的……”小元将药膏都摊在了桌子上,“我娘说,无论再好的男人,生气起来时,也还是会打女人的。” “爹常常在醉酒的时候打娘,醒了又给她下跪。我知道爹喜欢娘,”小元禁不住有些抽噎,“但他还是打她,我不怎么喜欢爹。” “曲高阳不是这样的人。” 我望了望门外,依然可以看见那个浅浅的脚印。 “您怎么知道?” 我骤然收回目光,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是知道。”bxzw.com 第二十一回 皇子京都游(上)1 (bxzw.com)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开始担忧很多事,但是什么,又完全说不上来。 大约是因为流歌说了被人跟踪的事。 我一向没有太强的安全感,倘若再发生一些什么事,就愈加觉得全世界都是刀光剑影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脸上便是胭脂也擦不掉的两个熊猫眼。 小元甚至还剥了鸡蛋来给我敷,但似乎效果不是很明显,我起得很早,想到反正是要去陪乌丸邦,自己便也没有太多的打算。而曲高阳这时还没有来,我便有些不耐烦,打发小元去蘼芜香叫他。 “就说我等着呢!” 小元似乎有些忌惮杜若,但见我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已经是七月末旬了,除却夜里有些清冷,秋老虎依然还是在发威,人便特别容易烦躁。 小元才去了没一会儿,就又焉了回来,说是被外头的丫鬟拦住,连进都不让进。 “还说什么……”她低着头,又去瞧我的脸色,想是什么不好的话。 “说什么鸳鸯情曲儿长是不是?他晚上折腾是他的事,本小姐就得在这儿干等着是不是?” 我心情不好,逮着谁就爱冲谁发脾气,朝天翻了个白眼,“跟我走!” 小元面有喜色,想是以为我终于有了些觉悟,跟在后边友善地提醒,“您已经是夫人啦,不能再叫自己小姐的!” 蘼芜香装点地异常奢华,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等跟着小元一路来到新院的门口时,气势顿时矮了一截,跟它这亭台楼阁的一比,我那扶疏院简直就是个小茅房! 诗情画意,水榭栏桡,我偏着耳朵听了听,似乎还听到了乐声。 小元本来也是雄纠纠气昂昂的,但见我停在了门口,也便有些后退的意思,“夫……夫人……” 我用手肘撞了撞她,“别害怕,夫人我当年,塞牙缝的都比这大!她打肿脸充胖子,咱半点也不眼红!。” 然而仅仅只是门栏上的雕花就可见精致程度,凸凹暗地,层次分明----这显然是大家手笔,曲高阳是下了真本钱。 小元不懂,我自己却觉得有些没意思。 然而既然是来了,也不好在她面前又退回去,省的门前的丫鬟又要在杜若面前嚼舌根。 我清了清嗓子,“王爷还没起来么?” 那丫头朝我屈膝,微微行了个礼,“王爷还在床上了,夫人吩咐说,不要打扰。” 小元小孩子气,便有些不平,“我们家夫人才是夫人呢!你们家,那是六夫人!” 杜若手下的丫鬟却也不是好欺负的种,哎呦了一声,连朝小元甩白眼,“可真是抱歉,王爷管我们家夫人叫夫人,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都是跟着王爷叫!” “放肆!” 我顿时有些火大,倒不是说谁是夫人谁不是这事,挑在了我面前兴风作浪,未免也太不将我齐素放在眼里了! 丫鬟立刻颤了颤,抿嘴不言。 我对她微微一笑,“不是说你。”方才转脸,冷眼朝向了小元。 “跪下!” 她睁大了眼,似乎还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待到明白后,眼泪便立刻漫上来,双腿一弯,就在蘼芜香门口跪下。 我抬头看了一眼四方素净的牌匾,香字都似乎看出了情意,愈加觉得厌恶。 “六夫人的丫鬟,是你能惹的么?”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眼,似乎想辩解,却被我更严厉的眼神制止住,眼泪顿时刷地止不住,流下来。只好摇了摇头,“不是。” “王爷说的是,是你说改就能改的么?” 她低着头开始啜泣,不再抬眼看我,依旧摇头,“不敢。” 这时门口的丫鬟顿时便有些害怕起来,我向她低了低头,说,“自家的丫鬟不懂事,唐突了你们家夫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她连忙后退,靠在了门柱上,有些哆嗦,“不会不会。” 立刻冲进了院内,“我去叫夫人!” “小元,起来,咱们走吧!” 我拉着她起来,“是非之地,脏了我的眼,污了我的耳朵。” 小元低低嗯了一声,默默跟在我身后,却不再说话。 我以为这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戏,然而小元还小,她似乎并不明白。跟在后头安安静静的,不再像平时一样,总是怂恿我勾引曲高阳,听话地异常。 我顿时反应过来,她显然是当真了! “听我说,小元……” 然而曲高阳已经出来。 我转身反手握住了小元的肩膀,“小元,刚刚只是……”bxzw.com 第二十一回 皇子京都游(上)2 (bxzw.com)曲高阳好死不死又冰冰凉凉开始抱怨,“你一大早又在门口又是吵又是闹的难道就是为了让本王站在这里看你跟丫鬟闲话家常?” 我深吸了口气,不理会他,“小元……” “倒是胆子不小。”他有意无意又加上。 我忍不住飞步上前,站到了他身旁,“早死早超生!” 不忘回头嘱咐小元,“晚上我回来再说清楚!” 他扯着我往王府大门去,有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看重这丫头?” “要是没你那一堆的老婆,我又怎么会惹来这样的麻烦?!” 提起来,我又忍不住要发火, 麻烦总是会让人心烦。 我要上马车时,曲高阳已经在里面,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我一时没有意识到,直接就拉着上去了,而后反应过来,又有些尴尬。 他却似乎不怎么在意,懒懒躺在了靠座上,“我摘我的花,你出你的墙,我的老婆,又干你什么事呢?” 我瞟了一眼他,有些不屑,“我和你不一样。” “我和你一样。” 他却径直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眼睛深处,忽而笑了。有些凄凉。 马车一路驶向使国馆,我在路上询问了一下他的打算,得知并非很久,只需要跟着进宫,和公主们及乌丸邦一起说说话就好了,便放心不少。 然而乌丸邦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没有等着我们一路去拜访他,而是直接恭迎在了使国馆的门口,和凌天一起。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听闻京都特色繁华,处处皆是令人流连忘返,在与公主们接触之前,可否请十三王爷领带,领略一番风情?” 见曲高阳同样有些意外,又补充了一句,“这样将来和公主们谈起,也不会显得我太孤陋寡闻。” “是我欠缺考虑了,”曲高阳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尽管没有打算,但随即便点头答应,“来者是客,我尽地主之谊,应该的。” 乌丸邦微微一笑,很是满意,只是有意无意瞟向我与曲高阳相距甚远的手,又立即挪开,别有深意。 我连忙靠近,伸手挽住了身边人的胳膊,曲高阳意识到,也伸手揽过来,显得十分自然。 乌丸邦脸上笑意更深,却转身小声打发凌天回去,又回转身来,“我们出发吧!” 听流歌所讲,他几乎是在我出嫁之时就已经来到中原,想必早已是将京都摸了个通透,又怎么还会需要人来介绍?一定是有鬼。 然而我却不能直接问他,既已装作不相识,便只能如此耗到底。 “王妃也是京都人氏,不知道京都的姑娘,平时都喜欢逛些什么地方?” 自他竟然要求我们都做便装打扮,说是更方便领略原汁原味之京都,我花了一个早上才好不容易梳好的庄重发型便都只得拆散,随随便便扎了一下,换上一身普通的白衫,人立马就素成了面瓜,不禁有些恼火。 “诺,”我随手朝街上一指,指向一家成衣铺子,“像什么许家绸缎,张家首饰,王家胭脂啦,女孩子们都爱逛,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哦了一声,笑了笑,街边的酒楼之上,正好有个卖唱的江湖女子,此刻在窗台上露出半截身子,搂着琵琶唱的是‘春江花月夜’。 他便指了指她,又朝向我,“王妃爱不爱听戏?我倒是挺喜欢的。” 我神色顿时有些紧张。 果然,他有意无意又开始怂恿曲高阳,“我从赤比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京都有家戏庄叫三台,很是盛名,场场都是爆满,十三王爷不知也是不是熟悉?” 我挽着曲高阳的胳膊不禁一紧,他显然感受到,垂眼看了我一眼,也是面不改色回答,“小家小班的,登不得台面。你要想听,宫里御用的戏班要比这强得多,何妨不和公主们一起听听看?” 乌丸邦哦了一声,也徐徐往前走,“那是自然。” 他又看了我一眼,“只是听人说,那三台戏庄里的台柱流歌,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听不听戏,倒是无碍了。” 曲高阳却答地更干脆,“素素最不喜欢的,就是京都里的戏子流歌。” 他突然翻手,将我的胳膊拿下,转为牵手,“是不是,素素?” 我立刻笑脸回应点头,庆幸幸好是流歌不在场,“倘若乌丸皇子真的是想一睹风采,也不必在意我这个小女子的感受。” 乌丸邦盯着我们俩牵在一起的手,挑挑眉,竟然张开了扇子,温润如常,“既然王妃不介意,那乌丸邦就恭敬……” “我介意。” 曲高阳却突然止步,停在了刚刚乌丸邦指向的酒楼下,“素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而后又朝向乌丸邦,“倘若皇子也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一定不会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是不是?” 乌丸邦脸色有些发僵,但很快恢复正常,歉然地笑一笑,“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倒是乌丸邦煞风景了!” “也走了很久了,我们进去歇歇?” 我歪头指了指酒楼,小二已经开始张罗桌子热情地不得了,何况我夹在两人间一个上午,的确也是累得要命。 “小二,上壶酒!” 我很自然地招呼,但曲高阳却立刻改口制止,“上壶茶!” “酒!” 我瞪了他一眼,又连忙嘱咐凑上前来的小二,塞了他一小锭银子,“要上好的竹叶青。” “不要理她,一壶菊花茶就好了。” 曲高阳从袖中摸出一大块元宝,压在桌上,“我说,要茶。” 那小二眼前一亮,连忙将碎银块递给我,上前一抹,便将金子纳入怀中,喜滋滋朝后堂大喊,“清热解火的菊花茶咧!” 曲高阳朝赤比来客又是一笑,“喝酒对她身体不好。” 我却恍然感觉这场景异常熟悉----敢和我比银子大? 乌丸邦在折花楼好像也做过这事,曲高阳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故作亲昵却反倒弄巧成拙,乌丸邦掩在扇子后笑得愈发得意的眼,让我愈加坐立不安。 “上你们店最贵最好的菜。” 我不耐烦地朝柜台边噼里啪啦算账的伙计吩咐,“这位爷今天请客。” 指的自然是曲高阳。 “甭管花多少银子,去叫几个会唱歌的姑娘过来。”我又指了指乌丸邦,“那位爷今天兴致也高。” 最没兴致的人,自然就是我,索然无味。 曲高阳刚才一锭元宝已经露富,掌柜头点的像鸡啄米,两人还来不及制止,已经有伙计飞快地跑出去找卖唱姑娘,而类似于‘金玉满堂’这类一看都是浮夸的菜名也早已开始报上。 于是等到将近二十盘菜铺满了桌子,在旁边依依呀呀唱得人连饭都吃不下的两个姑娘不住向曲高阳以及乌丸邦二人抛媚眼时,我这顿饭,确确实实就是吃不下了。 “王妃的眼光的确是独特。” 乌丸邦喝了口茶,也是被乐声吵得有些疲乏。 曲高阳为了显示我们感情之深,也不好赶走叫来的姑娘,但一桌的大补之菜,吃得也尽是反胃,何况他做王爷的,自小山珍海味长大,本来就不甚喜好这个。 我撑场面却也只得接话下去,“我最喜欢的就是砸银子,最开心的就是花钱,”又投给曲高阳一个深情的眼神,“幸好我家相公从来不缺这个。” 曲高阳干咳了一声笑笑,“无妨。” 小二听见,愈加跑得勤,又上甜点又上饭后茶,曲高阳一一接下。 直至一顿饭毕,早已荷包空空。 他翻遍衣底来付钱,倒也不觉得丢脸,倒是给了自己台阶。 自然是不能让乌丸邦再来付钱,我显然也不会付钱,倘若不是乌丸邦自己要什么平民之旅,一切若是按照官方的流程一一进行,也就不会发生这种根本就没法再游玩下去的事。 我突然松了口气,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没法摆什么皇子架子再要求去什么地方----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出门还是该多带些银子才是!”我从酒楼出来,感觉异常轻松,“真是可惜了,乌丸皇子,没有办法让你好好地在京都玩一玩!” 我们唯一的交集不过是在戏庄和折花楼一会,他能在我面前让曲高阳带他去青楼么?显然不能。 很快就会散场,我连语气也都轻快起来。 “七月末了,可以去城隍庙求签么?” 求签从来不分时节,他却突然表现地异常好奇,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外邦人,“拜佛求签,是不要银子的吧?” 倒是瞅准了自己赤比人的身份。 我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挂上微笑,“真是好主意。” 城隍庙甚远,我提议乘车过去,却被乌丸邦打断,“京都风光甚好,又何必坐车来浪费呢?走一走不是更令人神清气爽?” 我去他的神清气爽! 我走得几乎脚底要起泡,曲高阳有心扶我,我感激地半扯着他的胳膊,倒是真感情。 及至庙门口,已是几乎没有力气,一到了就坐在庙里的香客椅上,再也不愿意起来。 摆摆手示意装作不知道流程的乌丸邦,真要求签,完全可以请教曲高阳。 于是两个男人一起进庙跪拜,让我有点想笑。bxzw.com 第二十二回 皇子京都游(下)1 (bxzw.com)“王爷与王妃,感情并不是那么要好吧?” 乌丸邦在庙内的蒲团上依着曲高阳示范的样子跪下,语气有些不羁,“心有所属和心无所属的人,倒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曲高阳闭着眼,双手在胸前合十,仿佛没有听见,“拜佛还要心诚,乌丸兄若是在拜佛之时还有杂念,佛又怎能听见你的祈求呢?” 另一旁的人笑了笑,“只是作为男人,一个善意的提醒罢了。”他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我身边这样的女人也不少。” 曲高阳闭着眼,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下一头,这方才睁眼起来,又看了看乌丸邦,笑容也是有礼之极,“佛想必是没有听见你的祷告。” 我看见他们俩出来,便在庙外冲他们招手。 乌丸邦又回头看了一眼庙中央贴金的佛像,想到赤比人从不信这个,有些轻蔑。 “回去可以坐车了?” 我愉快地指了指天,“天色不早了。” 我刚站起身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脚本身可能又磨出了泡,一落地发疼,顿时腿软,曲高阳连忙伸手来扶,我摇了摇头,又坐下去,“疼。” 乌丸邦扫我一眼,不好再提什么神清气爽的主意,也只好应一声,“我去叫辆马车过来。” 我从不否认我恶习多多,娇生惯养又没用。 我这一生就没走过多少路,何况还是乌丸邦这样故意不让我好过,显然休息一下,顿时发现腿疼脚也疼,倘若是在我未嫁之时,我一定会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让轿子抬到跟前来,再一路抬回齐府,除了最后到闺房,我甚至连地都不用下。我会让轿夫抬进府里来。 然后花珠会帮我上药,我闭上眼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除了差点被毁容的那一天,没办法才一个人走回来,那时是要回来,也没有觉得有多么疼。 现下却好像所有的娇小姐脾气都出来,一齐往身上砸。我几乎是无赖地坐在椅子上不肯动,乌丸邦还没有回来,我在这儿发脾气地咬牙切齿,“我恨他。” 曲高阳叹了口气,突然俯下身,也在我旁边坐下,将我的腿抬到了他的腿上。一揉一捏,竟然开始为我按摩。 我顿时感觉异常不自在,连说话也开始有些结巴,“曲……曲高阳,你干嘛?” 他手上不停,人也不抬头,“毕竟现在,名义上你还是我的妻子。我好歹是个男人。” 但咱俩是对头! 我差点就把这话说出口,但吞了吞口水,始终是没有说出来。埋怨自己想太多。 于是乌丸邦再回来的时候,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他看见的完全是一副夫柔妻良的家庭美满画面,从敞开的门里透出佛像的一角,竟然隐隐还有金光,好像是他们俩一齐发出的光晕。 “找不到马车。” 尽管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讨厌,但却是事实。这个时节来城隍庙的人并不是很多,因为自己要求步行来,天色已经有些晚,其实看看周围,便会发现,除了庙里的和尚和一些极其稀少的商贩或是解签人,早已经没有什么人烟了。 我几乎就要翻白眼骂他,碍于目前担任的两国外交身份,不好发作,只好连忙将腿从曲高阳身上拿下来,“我也不太要紧,反正也走来了,那就再走回去吧!” 站起来的时候,依旧是扯着曲高阳的胳膊。 乌丸瞟了一眼,又要出去,“我再去找找看。” “不用了。” 十三王喊住了他,等到他回头,方才解释,“这个时候,应该是找不到马车了,就走回去吧!” 却突然放开了我的手,在我面前蹲下,“上来。”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当然是背你回去。”他回头有些不耐烦,“腿脚都成这样了我还能让你走吗?” 乌丸邦正在门口盯着我。 我哦了一声,只好趴上他的背,感觉有些不自然。 如果仅仅只是要做戏给他看,今天也算是赚足了。 “很远诶!” 我禁不住善意地提醒他,倘若是要在女人面前撑面子,自己这样吃亏,好像的确是没有太大必要,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他需要刻意讨好的俏佳人。 “没事。” 他已经背着我走到了乌丸邦所站的寺庙入口处,示意他一起出发,“走吧!” 曲高阳很瘦,原以为他的肩膀会很硌人,但实际趴在上面,却不是这样。温暖厚实,而且他脚步很稳,甚至好过我以前爱烧钱乘轿子总要点的八抬轿。 “曲高阳,你要是做轿夫,我肯定天天让你抬轿子!” 我一时间有些得意,禁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稳呐!” “敢让本王给你做轿夫,做梦!” 待他发现乌丸邦就在身侧时,又有些尴尬,冲他微微一点头,表示不好意思。 乌丸邦已然不在谈话之列。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委实有些发酸。就为这异常亲昵且显然不是假装的一幕,背她的人却不是他。 他此刻竟然很想变作吃苦的曲高阳,去背那个在他背上开玩笑的丫头。 男人都是想坐拥三千佳丽的,他自然知道,但倘若真的看见专情的人,是不是也会羡慕,有没有这样的女子值得你也变得异常普通,专宠她一人? 他撇了撇嘴,想要别过头去,不看这和他无关的一幕,然而目光却还是禁不住要扫到身旁的两人。 他们欢闹异常,明明是在互相骂对方,他却连这一点也羡慕。其实看上去很甜蜜。 她连骂我都没有。 他看了看素衣的女子伸手在空中晃,好像在扬鞭,“驾!” 曲高阳回头又是恼怒的眼神。顿时感觉自己置身事外。 虽然在使国馆就可以看见王府,但并不表示二者的距离就只有这么一点,依然是隔了两条街与房屋,没有办法横穿,只能一路横达,还算是很有一段路程。 就在庆王路的时候,曲高阳停下,这条路到头就是王府了。 使国馆还隔着两条街,他显然没办法尽地主之谊将乌丸邦再送回去,乌丸邦拱手,却不再如白日一般无理取闹,“今日甚尽兴,王爷送王妃回去吧。” 曲高阳没法也依样回手,我连忙伸出手来,穿到他前面,也做出相同的样子。 “尽兴。”他点点头,“抱歉没有让你对京都留下太深的印象。” 乌丸邦抬眼扫了一眼为他话语配手势的人,又笑了笑,抬步走向另一个路口。 早就有了。bxzw.com 第二十二回 皇子京都游(下)2 (bxzw.com)也许是东西是别人的才会觉得有意思,也许你有一点兴趣,但对方偏偏对你没有半点意思才会想要得到手,也许是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也许是刚才见到曲高阳,本以为他很蠢,其实发现有爱的人很幸福。无论如何,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凌天虽然在乌丸邦与戏庄再见的第一回便被吩咐搜查信息,得知她是中原十三王爷曲高阳的发妻,但真实看见她王妃的样子,还是有些被吓到。 禁不住咋舌,回想之前齐素在戏庄的狂躁样子,感觉有些不敢相信,好在乌丸邦已经回来,终于可以一吐众多想法,“少爷,难道中原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么?” 他现在已经很习惯地称呼他少爷。 “显然不是,哪里再去找第二个她?” 乌丸邦在房间里无意识接口,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立刻回头,紧张地盯向凌天。 凌天顿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显然不是,哪里再去找第二个她?’她那样的人,恐怕正常家里都不会有的吧?” 乌丸邦少有的神色变化有些吓到他,“很正常啊!” 然而主人却在一瞬间摇了摇头,显得异常疲倦,“不对了。” 凌天还没有反应过来着一句不对是什么意思,就已被乌丸邦赶出房,“去给我打水来洗澡!” 他掩上房门出去叫使国馆里的侍者,感觉有些奇怪。 这已经是第二回看见皇子神色变化了。 第一回是在皇宴回来之后,再一回便是现在----乌丸邦几乎是从七八岁起便学会了现下的温软笑容,对谁都是这样,从不曾变化,仿佛是带在脸上摘不下来的面具,身为皇家人,这再正常不过。何况还是将来要继位的大皇子。 笑容之下,常常都不是什么好事,他是自小就跟着乌丸邦的,也明白这些事,不觉得过分。 如今却见他好像总是有些表现地一惊一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门便见到了上前来询问吩咐的使国馆小职员,按要求吩咐下去,愈加想不明白。 此时曲高阳和齐素也都已经入府,王府前的侍卫都看见,小元也一直等在旁边,我连忙要下来,他却不让。 坚持背到了扶疏院,才放我坐下。 必然明天又要在府上传得风风雨雨。 虽然始终不太习惯,他这样做,我不得不承认,倘若不是从一开始就定义好的关系以及他现有的且可能还会增加的六个老婆,我还真是有些心动。 “谢谢。” 我这句话说得异常生涩。 仿佛一回到王府,就立刻提醒了我们现下各自的立场和身份,他也变得有些冷冰冰,“你好好休息。” 便又出去了。 不知是去那一家夫人的院子。 小元可能还在生我的气,但见到这样一副情景却还是禁不住有些着急,主动和我说话了,“夫人,您怎么不留下王爷呢?” 他已经走出的步子忽而一滞,却立刻续上,走得更加飞快,一转弯,就不见了。 我笑了笑,“他要是不想留,我留也是留不下的。” “早上的事……” 小元顿时脸又一红,连忙低下头来,想必是想起自己应该暗暗地生气。 “早上的事,显然只是在做戏,我断然不会打骂你的。” 我瞧了瞧她的身影,就为和花珠如此相像。 我其实是这样念旧,我自己知道,花珠也知道,她死了,把她自己的思想也带进了棺材,便不会再有人知道。 念旧多么可怕,所以才要不停地换东换西,因为你喜欢的事物,常常都不会总是你的。所以只好不喜欢。 “我想明白了,”她上前来扶我进房,“就是想明白的有点慢。”bxzw.com 第二十三回 公主满为患1 (bxzw.com)没法再去浴池房,我就在房里的浴桶里洗了澡,而后才发现,挑破脚泡,是一件多么烦心的事。 “疼疼疼疼!” 小元针才刚刚触到泡,我便禁不住开始大叫,“娘亲!” 她几近鄙夷地抬头,“夫人,我还没挑呢!” “是吗?” 我扳起脚板一看,果然,晶莹剔透的那几个小圆球还好好地驻守在原地,根本没有半点破的迹象。 “为什么你一个都还没有挑?”我几乎又要哭出来。 “因为我的针还没有伸出来,您就开始鬼哭狼嚎!” “为什么不等我睡着了再说?” 我回想起上一回也是这样,小元才刚刚来,挑脚泡又上药,我完全都不知道,根本就察觉不到疼。 但让我自己睡着,她等在旁边,我若是知情,这样的事也做不出来。 只好心一横,眼一闭,“来吧!” 于是这一夜,惨叫声传遍整个王府。竟然还有下人传闻以为是闹鬼。 我第二日早上出来,偶尔听见丫鬟们嚼舌根,脸都黑了。 但脚泡也不是什么大事,挑破上药,很快就好了。这一点倒是和上回一样。 曲高阳依旧是下榻在六夫人杜若院下,仿佛是什么得意的事,总会有人想方设法要让我知道,我亦不知,她一路安排这些丫鬟‘窃窃私语’到恨不得高喊还有什么意思。 早上起来活动了一下,就有公公来宣圣旨,他这时还没出来。 有下人连忙去报,公公便在原地等他出来,我冲他笑笑,他便也回冲我笑笑,却不透露任何讯息。 待到曲高阳出来,方才说是免跪。 皇帝宣他和我一块儿进宫,陪同乌丸邦和一众公主游乐。 “皇上说十三王与十三王妃同是年轻人,赤比大皇子也是年轻人,年轻人和年轻人一块儿,才好说话。” 他这回再对曲高阳的笑,便又和对我的笑大有不同,别有深意。公公翘着兰花指收起圣旨,回头又上轿回宫,曲高阳提醒我,我这才知道,这便是皇帝身边的贴身红人----徐公公。 我拍了拍胸脯,幸好我没给他塞银子。 皇帝想必是对这一次的和亲,很是在意。 曲高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有些凝重。 “你脚好了一些没?” 我们是随着公公带来的轿子一同进宫,同上回一样,也是坐在一顶轿子里,他低头看了看我的脚,忍不住发问。 我踏了踏轿子底座,表示完全没事,“已近好了。” “还是谢谢你背我回来。” 想到昨夜的道谢并不怎么正式,我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在意似的嗯了一声,又恍然抬起头,“你和赤比国的那个皇子认识?” “不认识。” 他挑眉耸肩,又叹了口气,“那就是认识了,答得这样快。” “好吧。” 我有些无奈地承认,“看戏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要来的外藩王子。” 知道就不会上去勾搭了。 “你和他……”他忽而抬起头,有些怀疑地盯着我,“没有发生什么吧?” “没有,我肯定。” 我坚定地摇头,如果仅仅只是互报家名也算是有发生什么的话,那我和全京都的美男子都有一腿了。 他点点头,算是得到了个解释。 “倘若皇兄真的很是在意这一次的和亲,那么……”他从轿子里下来,拉着我跟在徐公公后头一路进宫,“我们就务必要让他看上某一位公主了。” “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务必的?” 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极力促成就行了!干嘛挑刺?” 我识相地闭嘴,徐公公在前头几近小跑速度,嘴角微微上翘。 乌丸邦早已抵达御花园,几乎所有的公主们都被安排在那里,好似今天的一场相亲大会。徐公公说我们只要自然一点加入就可以了。 但这皇宫里我唯一认识的公主只有秋玑公主,但她是曲高阳上一辈的,连皇帝也要叫他一声姑姑。我想着要和谁打打招呼,都发现有些困难。 幸好乌丸邦一时还没有看见我们。 我粗略数了数,仅仅是放眼所望的公主就将近有二十来个,又何况是这花园处我没有看见的? “圣祖皇帝到底生了多少?” 曲高阳随便找了张石桌坐下,面不改色,“七十一。” 我眼睛几乎要瞪圆,吓得不轻,七十一,养猪仔呐? “皇子只有十二个。” 他看了看我,又不愠不火地接上一句。 “已出嫁的公主只有四位,剩余的都是正值待嫁之时。” 也就是说,这花园里的公主有五十五位! “比武招亲都可以打上好几天了!” 我只想翻白眼,“燕瘦环肥想必都是不缺,我们凑什么热闹啊!” “谁知道是不是?” 他忽而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介怀,“公主们都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受宠的太任性,不受宠的又总是怨艾,”他望了望天,“他也是做皇子的,提不提得起兴趣,实在是很难说啊!” “你看我做什么?”我禁不住有些抱怨,“别说我娇生惯养,你也一样!” 他皱了皱眉,盯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乌丸邦的声音已经过来,“噢,你们在这里!” 他今天因为是要来和公主们相亲,所以特别打扮了一番,紫绸玉带,除了额间的一抹发饰,服装都是与中原人无异。 倒是显得格外风流倜傥,我忍不住从上打量到下,又多看了几眼。 曲高阳干咳一声,我连忙收回目光,“好巧。” 天都知道这巧合是怎么来的。bxzw.com 第二十三回 公主满为患2 (bxzw.com)公主们个个又都是怀春的年龄,见到七月少年郎,依然春心萌动,面带桃花,我随便瞧了瞧,便看见了好几个。 乌丸邦虽不是中原人,却比中原人生得还要温润,又总是拿着把扇子装文雅,相貌亦是俊美非凡,他冲我又是美人一笑,便招蜂引蝶地厉害。 围在四周的公主们俨然已倒在麾下,我不耐烦地用手敲了敲桌子,小声地骂,“真是妖孽!” 他在我和曲高阳坐的石桌旁坐下,仅剩余的一个位子便有好多公主来抢,俨然不顾身份形象。 我只好侧过头去不看,省得破坏公主这词在心中的美好印象。 “乌丸皇子打算在京都待多久?” 他哦了一声,依旧是满面笑容,“这倒要看缘分了。” “碰上了,说不定很快,”而后又顿了顿,“要是碰不上,说不定就慢了。” 又回头向一众女生一笑,我隐隐约约听到尖叫和晕倒之后抢救的噼里啪啦的杂声。 “很多时候,感情都是要靠培养的。”我拉了拉曲高阳的手,打算给对面的人做个示范,“不一定是每个人娶妻之时,都能找到自己的所爱,但倘若一起生活,慢慢发现对方的好,然后慢慢开始喜欢,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曲高阳握着我的手有些发湿,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它,“用尽一生也没有找到以为是最值得的人,等到暮年,大概就会后悔----你怎么知道你现在遇到的,就不是最值得的那一个?” 我摊开手,身边美人众多,“她们都受最好的教养,有最纯洁的少女情怀,重要的是,”我忍不住上前,压低了声音,“大概每一个,都挺喜欢你。” “娶了她们,是多么有福气又值得庆幸的事!” 我转头朝曲高阳笑了笑,得意地挑眉,现在连我自己都有想娶一个回家的冲动! “想必王爷与王妃就是这般?” 他盯着我,勾起嘴角,“不认识也可以结婚,这是中原的人的惯俗----对我们赤比人来讲,还是有些困难。” “一定要有一些了解,才能够确定彼此是今后最好的伴侣。”他收拢扇子,啪一声合拢,“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我几乎就要上前扇他两巴掌,一屋子的公主都在这儿任你挑,你还叽歪个啥? 毓妃所出,也不过是曲高阳与当今皇帝两人,没有胞妹或者姐姐,是以公主们都在,却没有和他十分相熟之人,少有接触,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人选来推荐。乌丸邦要真是这样挑剔,事情似乎便要陷入僵局。 五十多个人,我感觉有些骇然,真是人满为患,我还得改行做媒婆! “不知乌丸皇子有没有兴趣玩一个游戏?”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的确是有点多,但为了将本国的公主推销出去,唯有让他们相互了解,游戏是再好不过的办法。 “和乌丸邦皇子一起,公主们意下如何?” 聚会已经无聊到极点,乌丸邦又不给面子,大家巴不得有点东西来消遣一下,打破气氛,便都点头答应。 “需要弄些东西来。”我撞了撞曲高阳。他会意地侧头吩咐,旁边立刻有眼疾手快的太监陆陆续续搬椅子过来,近60个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形成几乎三四米的方径。大家不知我要做什么,都在小声地讨论,有些好奇。 御花园里的还有的其他宫女太监也都远远观望,看着我们张罗,打算远远凑热闹。 “游戏很简单,折后真言。” 有个小太监已经从附近的书房里取了五十八支尚空白的奏本过来,都堆在怀里,摊开到我面前。 我从中抽了两本,一本扉页用朱砂写上‘鬼’,另一本则用浓墨写上‘人’。 合拢又重新插入奏折本中,在石桌上打乱。 此时石桌是在众人围成的圆圈中央,除了我,曲高阳,还有乌丸邦和几个帮忙的小太监在这里,其余的人都是围在外围。 我随便抽了一本,站起身来,“宫里的日子是有多没意思,我可以想象。倘若你们是想要这游戏变得有意思些,明天或者后天还可以记得,以后也不会忘记,最重要的是----今天,大家都能找到一些乐子,就请记得,抽到了,就不要食言,一定要说真话。” 我摊开这一本奏折,上面是空白,“假设我抽到的是人,”我伸手拿了另一本奏折递给曲高阳,“假设他抽到的是鬼。” “那么,请问,十三王爷,”我低头看了看他,“给你破童子身的是歌姬还是侍女?” 他顿时脸色酱地像猪肝,我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脚底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他,“王爷?” “侍女。” 他张了张嘴,终于出声。 我满意地点头,“现在,就可以在奏本上记下,给十三王爷破童子身的是侍女。” 人群已经有些骚动,我扬了扬手中的奏本,环顾四周,“游戏的规则大致就是这样,不敢玩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有兴趣的,就坐在原地不动,如何?” “原则只有一条,”我微笑着补充,“不冒犯当今皇上,不反叛我中原,一切都无妨。” 乌丸邦的脸色已经渐渐生出玩味。 周遭的公主们显然有人开始有些害怕,但此举已经吸引了宫中不少人来围观,大约是怕被笑话,五十五位公主,竟然没有一位离席。 “那位公公,就麻烦你传奏本了。” 我朝身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笑了笑,同曲高阳,乌丸邦一道,也和大家一样,坐回到外围的大圈之中。他点点头,用一张礼盘将奏本堆放成三折打乱。从身边的第一个人开始,一次任选。 一轮传完毕,我微微张开手中奏本,看见一点黑色,又缓缓合上,笑而不语。 “抽到鬼的,请站起身来。” 我也一同站起,“我就是人。” 对面立刻有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站起来,扯了扯裙子,显然有些紧张,大概是怕我为难她。 曲高阳也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太过分,我踢了他一脚,表示自有分寸。 “这位……”旁边的小太监立刻补充上来,“初晴公主。” “初晴公主,请问……你心中的未来郎君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小声地啊了一声,脸上马上飞红,左右看了看,似乎这才明白过来已无救援。只好小声地坦白,“星目剑眉,文采飞扬,执我之手,与我偕老。” 旁边许多公主,亦点头,似乎都有赞同的表情。 “小李子,记上,初晴公主心中所属乃为星目剑眉,文采飞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人。” 小太监哎了一声,连忙上前,从初晴手中接过奏本,依言记上。 小姑娘脸又红了。 奏本再次被打乱,第二轮开始。 大家已经有些躁动,似乎都有尝一尝的冲动。 我这一回是空白,没有人也没有鬼。 奏本分发完毕,又一个公主站了起来,鹅蛋脸,淡湖绿群衫,风姿卓越,“人在我这里。”bxzw.com 第二十四回 折后真言1 (bxzw.com)另一个同样也是一看便是傲骄的姑娘几乎也在同时站起,只是穿着打扮便又完全是另外一幅光景----颜色鲜艳浓重却不艳俗,想来是被宠得厉害,站起来时,头也是保持着微微高昂的状态,“鬼在我这儿。” 鹅蛋脸的公主低头笑了笑,仪态温婉,却言语犀利,“知道我是人的这一瞬间,是恨我还是后悔参加了这个游戏?” 被问到的人微微一怔,却将头抬得更高,“我以为会是恨你,没想到是犹豫又松了口气,我也不后悔参加了游戏。” 公主,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顶多也就是任性点,脾气火一点罢了。 乌丸邦努了怒嘴,发出轻微的哼哼声。 游戏已经有些味道了。 周围的人脸上都蒙山了一层紧张又有些视死如归的表情,想来是沉醉地很。 想当初我在酒馆被一个自称穿越而来的人告知竟然这样一个游戏的玩法之时,也是迷到了半夜,花珠乔装来拖我,才勉强放手,倒是比他们还要疯。 有妹妹问到姐姐这样的问题,“倘若我和你同时喜欢上一个人,你会选择争取,还是选择退让?” “争取。”回答是毫不谦让的肯定。 感情的事,让不得,哪怕是疼爱的妹妹,也让不得。 我侧眼看了看嘴唇微微发抖坐下的‘人’,觉得好笑。又怎会有人天生就生来是让你的? 何必还不敢相信?如同没有人生来就是爱你一般。 “如果有一天,意识到自己昨日所作的事情是大错特错,你为此后悔,为此愧疚,却无法重来,你会怎样做?” “尽最大的可能弥补,倘若不能,就忘记。” 曲高阳也微微有些动容,乌丸邦也是一样。 我嘴角禁不住上扬,不是这般争逼,你们又怎会看见一眼看不见全貌的公主也是能触动你心灵的人? “这一生,做过的最为疯狂的事?” 来者微微一笑,含蓄又内敛,“和你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近在身边的人,或者不甚了解的人,或者仅仅只是知道,完全不了解的人,有时只需要几个简单的问题,一切便豁然开朗。 毕竟自己眼所见的别人,并不一定就是她/他的所想,一句话,往往就足以暴露你是怎样的人了。 这一轮,竟然是我。 我缓缓将奏本开了缝,瞧见红色的‘鬼’字,便立即合上,希望‘人’不要是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抽到的是曲高阳,我稍微松了口气,总比乌丸邦要好。 他站起来,看了看我,我立即回头笑了笑,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 “你有恨过谁吗?” 他放下奏本,补充上,“因为爱她而恨她。” 我摇头,“我恨很多人,但没有一个因爱而恨----如果真的有遇到这样的人,我将会把他放进心底,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好过折磨自己。” 这是真话,我一点没撒谎,歪歪头看向他,可曾满意? 他垂下眼帘,坐下。小李子在‘鬼’上又记上一条,‘十三王妃不曾因爱而恨。’ 此时的奏本,已经密密麻麻写上了好几页。 大家的兴致却都没有半分减少的迹象----问题依然火辣。 其实已经几乎到了午饭时间。 近六十人的轮回,轮上乌丸邦和我的几率实在是小之又小,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担心地有些多余。 然而这一轮的奏本到面前,我随手抽了一本,打开一看,竟然又是‘鬼’! 红色的‘人’字在乌丸邦那儿。 他笑着站起来,我立刻警觉地几乎全身绷紧,也缓缓起身,“鬼在这里”。 他晃了晃手中的人,“人就是我。” “那么……” 他张开扇子,徐徐上前,竟然凑到了我耳边“三月初二的晚上,你在哪里?” 我脸色陡然发白。 我当然记得三月初二的晚上我在哪里,做了什么,但关键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是折花楼的杜妈妈透露出去了么? 又是怎样才会传到乌丸邦的耳里? 我显然是不能说真话。 他点了点头,小声地提示,“折花楼里不是么?” “你想要怎样?”我紧张地盯着他。 曲高阳和一众人都看着我们俩,显然是察觉到有些不对,乌丸邦立刻挪开身子,脸色又恢复如常,抬高了声音,“如果有来生,你会想要做什么样的人?”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偏过了脸,“就算有来生,我也不会自己决定----还是交给阎王,否则一生都会后悔或抱怨没有做正确的选择。” 谁能做一生都不会后悔的决定?谁可以决定了不后悔就永远不动摇,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小李子又提笔记上,‘十三王妃不愿有能决定的来生。’ 游戏到此为止,已经有丫鬟或是小太监们纷纷前来提醒各自的主子应该用膳,虽然大家显然都是意犹未尽,但我站起来让小李子收起所有奏本,还是不免听见了一阵强大的舒气声。 依旧有人逃过了这一场冒险,比如乌丸邦。 我先下感觉有些纷杂,很难说游戏是不是起到了促进彼此了解的作用,但至少我现在更加烦恼----乌丸邦并不是好惹的人,他似乎对我之前的生活相当了解。 “这一本奏折,”小李子现场点燃了一个小香炉,就在香炉内连‘人’带‘鬼’,一起烧掉了。 于是人群就此而散。bxzw.com 第二十四回 折后真言2 (bxzw.com)曲高阳敏锐地捕捉到我的不正常,去却没有在当场询问。 待到乌丸邦彬彬有礼离去,而我们俩也一路到了皇宫之外时,方才在回府的路上问我,“你和乌丸邦,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我几乎要翻白眼瞪他,“清清白白!还没隐呢!” 他嗯了一声,沉吟道,“他似乎总是针对你?” “天晓得是怎么回事?” 我也有些愤愤,忍不住抱怨。 他却似乎是不相信地瞟我一眼,“鸡蛋要是无缝,苍蝇又怎么会来叮?”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 他靠着躺在了轿子里,闭上眼,仿佛没有听见。 中原一向是自诩天朝,我不懂朝事,也差不多以为是这样。 然而这些天曲高阳对乌丸邦的小心,以及皇帝对这次和亲的重视,隐隐让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们,有这样强大吗? 齐泰早已不是当年的镇国大将军,这些年他已然发福,我犹自记得的,还是他几近徒步青云的年代。 周边各国均是朝拜于中原之下,那时我甚至还不知道有赤比这样一个国家。 何以在不过一二十年,格局就变得如此不同? “倘若这次的和亲不成,会怎样?” 我禁不住有些担忧地摇了摇似乎是在轿子里小寐的人,“会怎样?” 他悠悠然睁眼,却又看向别处。 “皇兄他也是艰难。” “可是我们现在很好啊!” 笙歌太平,一切照旧,没有战争没有内乱,民税兵役也都正常,“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可知东宫太子并没有死?” 他忽而抓住了我,声音小的几近耳语。 我顿时有些惊恐,“那当今皇上……” 他疲惫地又垂下手臂,“倘若此时内乱,就一切无定数了……” 难怪乌丸邦是这样……猖狂。 “我给你们,带来了太多麻烦么?” 我忽而察觉到我好像担任了一个奇怪的角色,皇帝想要和赤比国交好,曲高阳同上,但乌丸邦,似乎觉得我很碍眼。 “以后可以不必和我一起来,”我犹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上,“乌丸邦,我可能和他有些过节。” 曲高阳正色起来,我愈加觉得脸上难堪。 “之前在戏庄的时候,我觉得他长得漂亮,便拆人送了素笺过去,说是想要结交。而后又遇到过几次,互报了姓名……” 曲高阳的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盯着我的眼色愈加发凉,我连忙摇头说明,“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他好看!” “只是……”我忍不住搓了搓手,“本来是要让流歌来介绍的,所以选在了折花楼……” 他眼睛几乎在一瞬间瞪成了铜铃,恨不得跳起来,碍于是在轿子里,只得以头碰到顶梁而告终,怒气与惊讶依旧是不减,“什么?折花楼?!你平时都去这样的地方?!” “别那样看我!” 我忍不住一手拍他下来,小声地抱怨,“就跟你自己没去过似的!” “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在皇宴的时候碰到了他,没有表明身份,就一直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 我摊摊手,实在是无奈。 “显然我在外面是没有讲究这么多的……现在就只好一直装作不认识了。” 他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立刻瞪了我一眼,我自觉理亏,也只好低头。 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他是什么皇子?!” “也只能就这样下去了。” 他盯着我,好像我就是那无限烦心的所有来源。bxzw.com 第二十五回 惊觉酿大祸1 (bxzw.com)这一天回来,一切如常。 只是回想白天乌丸邦说的那些话,还是感觉心有余悸,始终无法安心。 于是又在这一天晚上乔装去了折花楼。 乌丸邦好像料到我早有此一举,我刚刚到花楼的门口,还没来得及探杜妈妈的口风,她便直接扑了上来,像是中了彩。 “哎呦,齐公子,你可来了!” 连忙将我拉进楼内,“楼上有位公子已经等了你好久啦!” 难道是流歌? 她却指明是香屏阁的四号房,并非我们一向约定的梅妆阁。 我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照常打赏,直奔楼上。 房里的姑娘已经被清走,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的果然是他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他一人在悠悠喝茶,凌天并不在里面。 “乌丸皇子……” “为什么不就像初次见面那样?”他声音软而温吞又有些慵懒,顿了顿,斜眼瞟向我,“为什么行为处事,都要表里不一?” 他站起身来,却是将我按下,坐在桌子旁。围着我打转。 “快活风流也没什么不好,明明不是温婉之人,又何必总是要装出这副样子?” 此时再笑,却不如初见时的美好,含义众多,面目俱现。 原来种种温润外表,皆是伪装。 我禁不住抬眼,“就像你这样?” “明明不是好人,却偏偏要装做对谁都是好,明明不喜欢人,也要对着人笑。”我努努嘴,“倒是比我要强得多。” “我不过是在人面前,有所收敛,又何来‘装’之说?”又禁不住挪了挪凳子,离他远一点,“乌丸皇子还请不要妄言。” 这些日,除却对我总是有些挑刺之外,他对别人,倒是好得很,犹如当日在戏庄,温柔有礼对什么都不介意的一样,当然,加上了一些皇族气质。 我讨厌这气质,就如同讨厌曲高阳总是在我面前摆出王爷架子一样。 “你可知,”他忽而停下,伏在了我的身边,嘴唇几乎要触到耳垂,让我有些发颤,“你可知,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譬如……”他转到对面,与我相齐,笑的极深,“我想要做父皇的继承人,所以排在我前面的皇子们都一一夭折。” 我并不清楚他们赤比国的历史和政治,但皇家争斗,本是常事,倘若我是生在帝王家,也必然熟知这些,又有何奇? “勾心斗角么?算不得稀奇。” 然而手心已经开始有些冒汗,后悔单枪匹马刚好撞上了这鸿门宴。 “你爹是前朝镇国大将军,如今昏庸无能的兵部尚书,你……”他依旧是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指向我,“为了给你爹留下一条后路,嫁入十三王府。” 我最恨别人揭我伤疤,忍不住就双眼要冒火,“我爹是有多昏庸我自己清楚,我要做什么我自己也清楚,这与你又何干?” 他又笑了,仿佛为自己说中了而有些得意,“你也是个可怜人。” “那也用不着你来可怜我。” 我几乎是恼羞成怒,禁不住站起身来。“倘若你赤比堂堂皇子是因为我这一介小女子惹怒你而迁就于这一场联姻,”我冷冷起嘴,“我方才是可怜你。” “君子该知,不与女子计较。” 他却显然早已对这一套不再受用,几乎是微笑着看着我回答,而后接上,“我自然不是君子,又何必忧心这些?” 我顿时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坐下。如果仅仅只是论嘴皮功夫,我显然斗不过他。 我调整了一下语气,重新开口,“为什么要针对我?” 他看了我一样,却不急着回答,而是用扇子拍打着手,隐隐打出拍子和节奏。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 西边摘的红桃李 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 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 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自念自奏,赫然便是我在三月初二那一晚唱的歌曲! 我脸色顿时刷白,握紧了桌子的边沿,“你是谁?” “我便是你今晚的官人!” 他邪魅一笑,“可曾记得?”bxzw.com 第二十五回 惊觉酿大祸2 (bxzw.com)我霎时感觉好像天塌----言语立刻异常不通畅起来,直觉便开始否认,“乌丸邦……这……纯粹是个误会……” 他嗯一声转头,盯向我,“你脱了我的衣服上了我的床又将我身上咬得青一块紫一块,可是怎样的误会法?” 我有咬他?我完全不记得! 我起身连连摇头,“那天我……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身子开始慢慢挪向门边,企图找个机会逃走。 他看见了,也不做声,却是喝了一口茶,顿时将手中的扇子甩出去,十六根扇骨便都刷刷插在门闩上,铮铮作响。 我犹在缓缓移动中的脚步立刻停住,钉在原地,不敢再挪动半分。 “大家都是成人了……”我立刻转变脸色,改为柔和政策,“酒后误事,想必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将茶杯放下,缓缓转过脸来,我立即满怀希冀地望着他。 他冲我微微一笑,无限温柔。 “不能。” 却是完全相反的回答。 我强自在心底咽下一口怒气,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依旧好言好语相向,“那你要怎样?” 他竟然笑得异常灿烂,好像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对,我,负,责。” 我盯着那一张无限诱惑的嘴唇说出了这世界上最令人不可置信的四个字,这一瞬间,还以为是我看错。 “对你负责?”我几乎有些要冒烟,你是个男人! 他竟然点点头,指了指自己,从头划到尾,“所有你亲过的地方,都要负责。” 我不可能有那么饥饿的……我飞快地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他却伸出一只手指来在我眼前轻轻摇晃,“不是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就是你,”他的手指指到了我的额心,“你要负责。” 我抽了抽嘴角,怎么会有这么小家子气的男人? “可是……我已经有相公了。” 我尴尬地捏住他那一根手指,放到一边,“是不能再对你负责的。” “那也很简单,”他轻快地转身,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去的手势,“休了他。” 说的倒是容易……你给我休休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善地提醒,“休书得由男方写……决定权在曲高阳那里,不在我这儿。” “你就不能让他休了你么?” 他转头过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们是赐婚,皇帝金口玉言,不好休的……” 他微微张开嘴,哦了一声,好像表示理解,过来又拍了拍我的脸,浮起微笑,“那是你的事。” 他伸手从我的脖子旁穿过,将钉在门闩上的扇骨一根根又拔下来,心情似乎好得出奇,“不妨说给你的相公听一听。” 我用手肘撞开了身后的房门,飞快跑出去,他没有再追上来。 下到花楼的厅堂底部,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到这香屏字四号来。 杜妈妈还来不及拦我,我已经飞奔出去,简直没有办法形容这乱成麻一样的心情。 曲高阳在上午才刚刚说明了我们目前的尴尬状态----我疑心倘若皇帝知道,也不一定会拒绝,毕竟国家大事显然是要大于我这个小女子。 何况还要和曲高阳坦白我酒后乱性,犹等于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一向是以他四处拈花惹草而我只是纯洁地饱饱眼福就好为骄傲和对比的,这番话出,让我还怎么活? 我感觉迫切的需要一个人可以倾诉一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流歌。 尽管知道他一定会更加鄙视我,但他也算是个对我本性有所了解的人,我在花楼的门口,对面四方方向犹豫,然而终于还是迈向了东方。去往流歌的居所所在。bxzw.com 第二十六回 银钱砸来终非心切1 (bxzw.com)流歌是戏庄的台柱,也都是有钱人,在京都亦有寓所,只是我从未去过。 这就好比是一个没有名目的约定----仅限于戏台和青楼,我们喝酒谈天一起逛窑子,但绝不涉及彼此真正的生活。如此方能长久,因为相距甚远。 我知道他在武陵溪有一处房屋,平常也大多是住在那里,尽管一路是朝着这个方向和目的而去,却还是十分犹豫。 然而等到想要后悔回去时,脚已经停在了他家门前。 宅门极为沉静,漆成深黑色,没有侍卫和家丁守卫。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房子安静地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住。 我吞了吞口水,有些失望。回头从台阶上下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透出一张苍老的容颜。 是个老妪。 “你找?” 她探出半个身子叫住我,吓了我一跳。 “哦,”我连忙向她点了点头,“流歌,我是他的朋友。” 老妪眯起眼,似乎在回忆思考流歌究竟是不是结交过我这样一个人,她歪着头仰起脸,仿佛陷入沉思,想得极慢。 我连忙提醒,“我叫齐素。” “齐----素----啊。”她抬了抬眼,又凑近了我一些,但似乎因为天色已晚,人老眼花,有些看不清,盯着我时,好像看错了方向。 她伸出一只手来,向前方摸索,我连忙抓住,握在手里,“我在这儿。” 她手上的皮肤异常粗糙,捏着我的手,竟然刮地我有些疼,“这儿太黑啦,我看不太清,让我摸摸你的脸。” “哦,”我矮下身子,让脸处在一个她比较方便触到的高度,“好了。” 她的手刚刚要抚上,却立刻被一个声音打断,“青姑!” 老妪垂下手,收回又交叉放在拐杖上,轻轻哼了一声。 却是流歌。 他似乎是从里面赶出来,大步上前,正停在了我面前。 老妪巍巍颤颤又进去了,他扶着门左右环顾,待到确认没有人之后,忍不住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顿时感觉有些尴尬,“不小心过来了……” “进来吧!” 他有些埋怨似的看了我一眼,拉着我进去,又连忙掩上了房门。 我跟着他一路往书房去,感觉仿佛被嫌弃,顿时很不是滋味。 “倘若你不方便,就不要勉强了。” 我在他身后停下,“我们也没有要好到这个地步----我不希望给你添太多麻烦。” 他在前面匆匆行走的脚步忽而闻声停下,回转身来,似乎有些讶异。 “尤其是在你不情愿的时候。” 但书房就在前面了。 他似乎没有太多心情和我解释,只是又折回来,拉着我进去,“里面再说吧!” 我抿了抿嘴,也只好进去。 流歌从外掩上门,方才指了指书房另一头的会客椅,“坐。” 他书房布置地相当雅致,几乎都是墨白两色,一如他的外表,清秀又铮铮。也不知要是被那些只记得他妖艳戏装的男人看见,都要做何感想。 “我不想来打扰你的……” 不知为什么,我一开口,竟然就是幽怨又发酸的语气,连自己都有些吓到,连忙住嘴,调整语气。 “顺手就过来了,倘若真的是有打扰到你……” 他几乎是刚刚招呼了我,便回到书桌旁坐下,依旧在写些什么,见我又出声,方才抬头,又摆摆手打断,“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语气好像我一向不过都是包袱。 我顿时感觉好像所有要倾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心发酸,鼻子发酸,眼睛也发酸,但竟然没有一个是要蹦出来。 我不过是要来和你说说话,又何必如此不待见? “你……你先忙吧!” 我起身离去----所谓狐朋狗友,也就止于此,觉的老天果然没有错。银子砸来的人终不如心换来的真切。 “齐素。” 他忽而在身后叫住了。 声音有些疲惫,“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停了停,“不像这样任性,不像这样固执?每当有事情发生,唯一想到的,就是抱怨?” 我抬起来的脚停在半空,却迈不出这出去的一步。bxzw.com 第二十六回 银钱砸来终非心切2 (bxzw.com)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在我身后的样子,一定是皱着眉,笔夹在指间,神目心累,看我如同幼孩。他本是这样沧桑。 我最初结交他,也不过是因为这样,但现在却心涩地厉害。我终究还是个普通人,做不到看穿世事,才会不由自主接近几近看穿世事的人,现在却发现这让人累得心慌。 “你总是在抱怨你所有的一切,抱怨嫁给了曲高阳,抱怨没有人关心,抱怨花珠的离去,抱怨身边没有众多的美男子环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多少人穷尽一生,拼了命也换不来你这样的生活?” 我背对着他,站在书房的门口,几乎有落泪的冲动,却不敢回头看他。“这本不是我的选择……” “又是这样。”他轻轻笑了笑,是细微的嗤嗤声,“这不是你的选择。” “那么,又是有多少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有爹疼,有娘亲宠过,该是你的,老天就一分不少如数都给了你,甚至不该是你的,你也都一一揽进怀中,”他摇了摇头,“何必又还这样小孩子气?” “人又岂能事事顺利,未免太过贪心。” 一语就指到了我心深处----层层剥皮,层层掀开,等到齐素被剪成了小球,也其实只有两个字----贪心。 他骂我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是住在我心底一样,什么都知道。 是的是的,我从来不是好姑娘,但没有哪一次,做人做得这样内疚。 我给流歌的所有印象,便是大手花钱眼高手低的富家小姐,我的确是这样,贪心地太过分。 向他抱怨,向他索求,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认为这就是朋友。 但这朋友的限定,要求太广,我也太不知足。 我现在几乎悔到了肠子发青,为什么要在折花楼的门下有这一瞬间的犹豫,又为什么每次发生了事情又总是想到他? 他本又不是我的谁。 我们俩的交情,细致算起来,好像就仅仅止于相见之时的一场戏。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仅为一出游园惊梦,我终究只是个看客。 我甚至开始后悔,不如在香屏字的楼上,就应该向乌丸邦许下应答。早该向曲高阳坦白,却犹自担忧是否保全面子----我是个好人么?显然不是,我好像做人都做得异常矫情。 本要出来的眼泪突然在这一刻都立刻变干变涩,我不想在他面前哭。 伸脚迈出去,穿过院子,大门就在前面,我走得飞快,推开门,重新回到大街上,突然感觉异常轻松。 这便是最终的答案,我几乎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终究还是给了我答案。尽管除了眼睛,浑身上下,都想哭地厉害。 流歌拿着笔,毛笔的笔尖点在远远消逝的人影上,门关上,终于不见了。 笔尖的浓墨滴在纸上,化成墨晕,由此散开。 他低头换了一张纸,重新续笔,又写上。 低低叹了一声,“我终究是为了你好。” 男装的瘦影消隐与门后,书房的一侧,立刻生出了一个稍微有些清瘦的身影。是刚才开门时的那个老妪。 她朝书房内看了一眼,抬步进来。却完全不是刚才佝偻的模样。 流歌不停笔,却也半分不想抬头,“青姑,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倘若知道,你母亲……” “我都记得!” 男子忽而有些发抖,一支上好的竹简细毫便在手中霎时断做两截,笔锋溅起的墨水滴滴点点又都撒在刚刚写好的纸上,他烦躁地将纸揉做一团,连同笔一起,奋力扔出门外。 “我都记得……不要一遍遍来提醒我。” 被称作青姑的妇人闭着眼,似乎也隐隐有怒气,强自按捺下来后,依然开口,“你要是记得,就不该迷恋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 声音浑然不是刚才苍老的老妪之声,沉稳庄重,不怒自威。 流歌被这一怒似乎惊醒,握紧了拳,却是克制住自己,安安稳稳地坐下,重新摊开纸,重新换上笔,依旧续上未完的书件。只是手还是有些颤抖,落笔并不稳。 “不干她的事,也不要去惹她……”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有分寸。” 妇人盯着他,直到确信他一切已经如常,方才转身掩上了书房的门。“你知道就好。”bxzw.com 第二十七回 杜若的秘密1 (bxzw.com)我从流歌的寓所回到王府,已经是半夜。 小元并不知道我出去过,是已也就没有等我,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是有人等侯在了门外。 这人不是曲高阳,亦不是任何可能等我的人,但我在第一眼见她之时,却没有任何惊讶,好像是隐隐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反而一点都不惊讶。 “是你。” 她低了低头,而后又抬起来,“的确是我。” 她拍了拍手,便有一辆马车从暗处显现出来,牵着马的车夫,赫然便是差点毁我容那日的男子。 胡子茬的青色下巴,鹰一样的眼,他这次没有蒙上任何东西。我看清了他的全貌,觉得有种末日归来之感。 但心下却突然坦然----于人而言,我好像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无人在意,于是连自己也觉得存在好似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上一次你逃过,并非是因为幸运,只是因为,我那时还不想真的杀你。” “那现在是真的要杀了我么?” 你已经承认。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头偏向了马车,“上车吧。” 反抗也许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更为奇怪的是----我半点反抗的心情也没有,家门就在眼前,她所站的位子,里王府的后门不过几步之隔,我甚至只要大叫一声,就马上会有人出来,但我没有这样做。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上了马车之后,她坐在我的对面,却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偶尔地看我几眼,也是复杂不堪的表情。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幽幽吐出一句话,“我一直很羡慕你。” 顿了顿,“也一直恨你。” 我哦了一声,感觉并不是太意外。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这样恨你?” 她似乎有些惊讶我过于平静的表现,眼睛微微睁大。 倘若在以前,我是一定会问的,可能还会愤怒----比如站起来,感觉不可置信,‘我甚至从未招惹过你,你为何要恨我?’ 但生在齐家,从极小到现在,我已被恨了无数次,有一些恨的确是可以找到理由,但很多恨,其实往往都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如果一个人决心要恨你,那往往就和事实没有什么关系了,恨就是恨,解释也是徒劳。 “我知道,你恨我,恨到想毁我的容,恨到想杀我,这就够了。” 我摊摊手,“是我问了,你就会对我网开一面么?” 她偏过头去,有些愤怒地哼了一声。 马车徐徐停下,传来车夫驭马的声音,她很快从车上跳下,男子也已经站在了外面,与她并肩在同处。 我识相地下车,环顾四周,发现所处之处,其实是一块墓地。四周皆是久未有人的残碑,不知是什么地方。 行车还不到半个时辰,想必离城区不远,这里荒凉异常,两人俱是十分怨气地看着我,我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杜若又从车里探头进去,拿了一些祭拜的香烛和纸钱,就地燃起,和他一起的男子也立刻跪下,撒酒祭天,十分诚然。 我却有些不理解,因为他们跪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块空地。 “为什么要对着空地祭拜?” 杜若原本是在烧纸钱,听到我这句话,突然一跃而起,上来就掐住了我的脖子,眼睛发红,就好像一头失控的豹子。 “因为我爹连被葬的资格都没有!” 我顿时被卡住,呼吸不过来,脑子几近空白,但却忽然好像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bxzw.com 第二十七回 杜若的秘密2 (bxzw.com)她曾跟我说过,她有个爹。 她以前原本也是做小姐的,不是什么丫鬟。 以及她说,这世上,总是好人得不到好报,但坏人,做尽了坏事,却依然活得逍遥自在,以及,我说,我知道齐泰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时她惊异的表情。 车夫立刻冲上前来,拉开了她,“小姐!” 想来,他应该是杜若先前的家奴。 她几乎是被他横抱到了一旁,胸膛犹自起伏,眼神恨意却不减。 “十年……十年之前,震惊抚州的蝗灾案,你可曾记得?!” 十年前的蝗灾,那时我只有六岁,就算有经历,也必然会忘记,但就是事后的风雨,也传了很久。我有所印象。 现在的抚州算是大粮仓之一,几乎年年都向朝廷进贡,但十年前,却不是这样。 十年前,抚州几乎是年年旱灾,无水无粮,是以常常会闹蝗灾。但因为总会有一些防御措施,也就没有严重到举国尽知的地步。十年,乃是圣祖皇帝犹自在位的从德年间,抚州蝗灾原本一直断断续续的,却好像在这一年积蓄了所有的力量,突然爆发,殃及周遭将近七座城,国民恐慌。朝廷派下赈灾款来,命令救治,拖近一年,却毫无好转迹象。 大批难民涌进京都,圣祖皇帝大怒,安排难民分散各省之时,严令下达,追究责任。篓子捅出来却让万千人愤怒----原来抚州知府辛齐民,自走马上任抚州之后,便年年贪吞灾款,以此拖住蝗灾,以求年年有得,中饱私囊。 那一年蝗灾非同小可,本该大治,辛齐民却依法炮制,只是留出了极少部分的银子用于充当场面,灾情四衍,祸及旁池,方才捅到了朝廷。 圣祖皇帝与金銮殿撕碎奏折,当即下达斩令,株连九族,以谢抚州百姓数年之苦。 天下无不为之称幸。 “这便是你们所知道的辛齐民,”她咬紧了牙,眼泪汹涌而下,“他成了全天下的罪人!都是因为你爹,镇国大将军齐泰!” 说实话,她这么说之时,我反倒有一种释然。 倘若是齐泰,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事实想必是这样:贪灾款的是齐泰,却嫁祸给抚州知府辛齐民,圣祖皇帝年间,他正是受宠之时。多方掩盖周旋,也很容易做到。条件是,留下他女儿? 这便是现在的杜若。 “他没有一点后悔,他临死前的游街,被所有人扔菜,扔石头,但他很高兴,因为皇帝终于知道了,抚州有救了。” 杜若此时已然泣不成声,几乎跪在了地上,“他没有亲人,是被爷爷捡来养大的,唯一的遗憾就是,爷爷没有来得及看见他考中功名,而娘,也要跟着他一起奔赴黄泉。” 车夫眼眶也明显湿润,却没有上前扶她起来,而是径直走到了我跟前。 “老爷死前有过吩咐----不让我们恨任何人,不恨皇帝,不恨你爹,也不会做任何报仇的事情。他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关任何人的事。” 他骤然转过头去,用手捂住了嘴,想必是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小姐从未想过要杀你,她只是太不甘心……今天是老爷的忌日!” 我顿下默然。 又怎么傻到以为仅仅因为那一件小事,她会恨我如斯? 我以为我可怜地很,现在发现,可怜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她要恨,就让她恨吧!” 倘若没有恨,只剩下心伤,我无法想象这情景的痛苦。 我对天下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无法替我爹戴罪,仅仅是为您的人品,我敬仰您。” “倘若可以用曲高阳来弥补你……”我起身朝犹自在地上流泪的杜若鞠了一躬,“这张脸,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用要。” 你想要毁了的话,那就拿去吧!倘若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 车夫有些惊异地盯着我,而后又朝向了杜若,她却在这一瞬间笑起来。 “齐素,你是在可怜我?” 她站起身,整理好服装,又擦干净了脸上的泪,“他为取名杜若,为我修建蘼芜香,我是十三王最为宠爱的六夫人,凭什么你来可怜我?” “阿道,”她叫了一声,车夫随即应答,杜若转身上车,“走!” 阿道仿佛还有些犹豫,看了我一眼,张嘴想要叫我上车,但杜若已经又在车内吩咐“走啊!”于是上马抽鞭,又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荒郊野外。 这算不得绑架,我笑了笑,他们其实都是好人。 绑着我来这墓地,给辛齐民,无非是想说,他们都做到了他的要求----始终是在恨,也许并不是恨我,只是恨他的离去。 毁容大概只是插曲,谁也无法保证完全没有失控的时候。墓地依旧吓人,我却忽然对这一块地方有些留恋。 这儿,毕竟还是京都。bxzw.com 第二十八回 册封公主1 (bxzw.com)也许是我将自己看得太重,我摸着黑仔细辨认车辙,一路回府,却徒然生出了一股别离之意。 乌丸邦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他明明只是随口而言,我却仿佛好像看到了他随口之后的坚决----如同他哪怕只是重复说,“见贤思齐的齐,安之若素的素。”这一句话,我都会害怕地好像末日要来临。 何况,倘若真的是只有这样一个解决办法,我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 齐泰已经做尽了坏事,我花他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我的存在,其实本身也就是罪恶了。 路不好辨认,何况我也不是什么会认路的人,这一路回来,天竟然已经蒙蒙亮了。 还是如同老样子,后门没有留门,我预备是翻墙进来。 脚还是一如既往地磨破了,好不容易爬上了围墙边的柳树,要跳下来之时,却发现曲高阳正在下面看着我。 “你还是回来了。” 他伸展开手,犹如怀抱,“下来吧。” 他要接住我? 我随即感觉有些不安全,他那么瘦……连忙摇头,“我自己可以下来。” “放心吧,我会接住你的。”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顾虑,又补充道。 这样僵持似乎不太好,我琢磨着哪怕是摔倒他应该也还可以垫背,大约不会太严重,于是咬咬牙,心一横,就跳下来了。 始终还是紧闭着眼。 “在我怀里呢!” 我听见了他好像在轻笑,睁眼一看,果然是端端正正落在了他怀里。他站得很稳,手臂……也抱得很稳。 我脸一红,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我受不了温柔的男人。尤其是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人之时。曲高阳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觉得异常尴尬。 “发生了什么事么?”我连忙扯开话题。 他抬头偏向了扶疏院,“你先换好衣服,出来再说吧!” 原来是皇帝召见。 但曲高阳好像预先知道了消息,一路上的脸色异常沉重。于是先前少有的一刻温柔,便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抬轿子的轿夫跑得飞快,轿子竟然有些摇晃。 他两只手交叉,握得很紧,似乎经过了一番斗争,方才终于抬头,望着我。 “我们……相处地不差是不是?” 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还……还好啦。” “就这样下去,行不行?”他突然好像有些小心翼翼,望着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希冀。 我被这害怕又热切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发烧,却不敢冒然回答。 本来的打算是回来之后,就告诉曲高阳,我其实也如他一样,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倘若乌丸邦说的话是真的,我们也的确不必再这样下去----“不妨说给你的相公听听。” 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现在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我上前握住他的手。 他却立即缩回,长叹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明白了。” “快一点!” 他从轿子里探头出去,嘱咐轿夫加速。 一直到进皇宫,都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有种莫名的内疚,却不敢说出来。 这回迎在皇城门口的是徐公公,我记得曲高阳有一回跟我提过,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身贵权重的公公亲自迎接,我愈加感觉不对劲,曲高阳和他简单寒暄几句,他依礼回答,是副皮笑容不笑的表情。偶尔侧眼看我一回,也是意味深长。 我跟在曲高阳后面匆匆前往金銮殿。bxzw.com 第二十八回 册封公主2 (bxzw.com)门口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十三王爷----十三王妃求见----” 长长通报,候在门口的太监匆匆小跑进去。 等到龙椅上的人无力挥手,是声疲倦的“宣”。而后方是层层叠叠,依次传回命令。 他又扯开了嗓子,“宣----” 我已然有些烦躁。提起裙角正要进去,他却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吞了吞口水,没有挣脱。 于是等到进殿之时,皇帝懒懒地摆手示意“免跪。”一眼就见到了他紧抓住我的手。 曲高阳的脸色有些气愤,也有些坚决。 他甚至没有拜见皇帝,神情就好像是一股宣告。 “高阳……” 他刚刚开口,曲高阳就立刻发抖起来,举起了我的手,在殿内怒吼,“我是不会答应的!” 皇帝在殿上沉默了半响,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便只是用手撑着头,等他平息。 过了一会儿,见曲高阳神色有所收敛,方才又指了指我,“不妨问问王妃的意见。” 他的手在一瞬间有松开,却又立刻抓得更紧,“她也不会答应的!” 皇帝用手掩着嘴笑了笑,头一偏,徐公公立刻会意,走上前来。 “十三王妃与十三王爷成亲约七月,却并无夫妻之实,可有此事?” 我低了低头,挣开了曲高阳的手,“是。” “你曾对人说过,你根本就不喜欢十三王,还屡次冒犯,做尽闹事,只为十三王给你一张休书,可有此事?” 我没有办法否认。 “是。” 曲高阳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那么……” 徐公公笑了笑,“让我再来问你----三月初二,你与入嫁十三王府的前一天晚上,却去了青楼,与一个男倌有染,而破处子之身,可有此事?” 殿内空空,大得让人害怕,全一色的暗金,让我心凉。 我完全察觉到了曲高阳刻在我脸上刀一样的目光,这感觉,似乎比羞愤要来得更可拍,我不自觉偏过头去,“是。” “无论那一条,都足够让十三王休了你。” 皇帝点点头,示意到此为止,徐公公又重新回去,站到了皇帝身边。 “齐素,蒙羞与皇家,你可知罪?” “臣女知罪。” 原来一言一行,竟然都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可愿意戴罪立功?” 曲高阳转脸过来看我,我这一会终于鼓起眼光去看他。就好像初嫁之时,看他一般,目光微笑澄明,“我愿意。” 他笑得几近癫狂。 “我那么对你,你还是连半点留恋都没有……”他忽而啊得一声大叫,整个金銮殿霎时竟然有些动摇,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隐隐有泪。 “倘若你说一句不愿意,我便原谅你。”他的目光忽而有些发狠,“就算是骗我的又怎样?!” 皇帝脸色顿时有些发怒,“为一个女人,仪态尽失,成何体统!” “拉他下去!” 立刻便有侍卫上来,曲高阳看了我最后一眼,我用余光瞟见了他,但我没有回头。 他笑了笑,顺从地被带走。 圣旨就地颁发----镇国将军齐泰之女齐素,入嫁十三王七月,无所出,与人淫,休。斥为庶民,逐出京都,永不得回。 于此同时,颁发的还有另外一道圣旨----天朝圣祖帝之妹,公主秋玑之养女,孝葵之女,即日起,册封为素云公主,嫁与赤比国大皇子乌丸邦,原两国交好,钦此。 孝葵就是我娘,仅仅只有秋玑公主这样叫她,那时她还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侍女。现在大家都叫她齐夫人,闺名是浣吟。 圣旨经手,徐公公立刻上前,与金銮殿内就地焚烧。 “皇榜午时即会张出,从现在起,你就是素云公主。”金盆内的圣旨很快燃成灰烬,他瞧了瞧,确认已经无法辨认,“齐素就和这道圣旨一样,染成了灰烬。” 他盯着我,仿佛是在等我的回答,我点点头,感觉异常虚脱。 “送素云公主回宫。” 原来府邸都已为我备好。bxzw.com 第二十九回 和亲赤比国1 (bxzw.com)一切都来的太快,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乌丸邦已然要回国。 携带品是他未来的皇后----素云公主,也就是我。 齐素的皇榜于午时布告天下,齐泰颜面尽失。 素云公主和亲赤比的皇榜于次日清晨昭告,如同当日我嫁给曲高阳一般,全城结彩。 我在第二日早上起来就被从头到尾换了一层皮,流程……依然是和出嫁那天一般。 只是送亲的队伍更为庞大壮观,毕竟是公主。 一路送出京都城门,方才回去,仅留下护卫队伍。 我一直坐在轿子里,不知道外面的状况,也没有看见乌丸邦。 也许那一日我应该回头看一看,就会看见城门上的那个人,手握在城墙之上,眼神可以看穿天地。 还不明白么? 我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恍惚还是明白了。 只是因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就什么也没有意识到,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我已不再是曲高阳的任何人,齐素已经死了----就和那道被烧毁的圣旨一样。 我原以为我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什么都不会留恋,但在仪架的队伍行到京都边界,迟度关之时,我还是犹豫了。 “停下!” 行在马车不远处的是乌丸邦的马,他拉了拉缰绳,吩咐有一瞬停滞的队伍,“继续。” 轿子刚刚落地,又被重新抬起,我禁不住有些愤怒,“停下!” 我打起帘子,探出头来,“倘若不停下,我就自己跳下来。” 队伍终于还是停下来了,乌丸邦也下马来,走到了轿面前。这是我以素云公主的身份第一次见他。 他的装扮和初来之时差不多,十分明显的异族服饰,尽管不是中原之风,却依然……君子如玉。 只是我见他的心境却早已和那时完全不同,没有惊艳,我明白这人金玉其外的面皮底下,其实藏着蛇蝎。 “怎么,后悔了么?” 我闭了闭眼,觉得不可理喻,“我说到就会做到,齐素死了就是死了----不必拿你的小人之心揣度我。” 轿夫放低了轿门,我抬脚下来,“让我最后看一眼京都。” 他偏了偏头,往旁边走远,示意轿夫们也都离去,给我留下一点空间。 其实就在这轿上,仅仅从皇宫初来到迟度关的这段路,我却突然意识到了很多事,比如明白曲高阳为何总是奇奇怪怪,还有,我意识到我很舍不得小元。 我没有向她告别,甚至连暗示也没有,我现在觉得有些愧疚。 最重要的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曾经让我很想哭,我现在也一样,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 就算是坐在轿子里,就算是最后一次去找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我还是有隐隐地不甘。 期盼着是不是会有个鲜衣怒马的美少年,驾着长车,奔腾而上,挡在了迟度关之前,高吼一声,“留下!” 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穿着嫁衣从轿子里逃出来,然后坚定地赖着你再也不分开。 迟度关,我抬起头望了望,三个苍劲仓颉体刻在城墙之上,除了边界守城的将士,便是一眼触不到头的苍凉之地,他显然是不会来的。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为自己最后临头还抱有的期望觉得好笑----什么是爱? 我可以和别的男人同床共寝,可以身穿绫罗做别人的夫人,唯独不能不把你放在心底。就好像是害怕,害怕捅破了这层纸,就连朋友也没得做。 所以你可以日日流连花楼,我也是一般,只因这样,我方才可以光明正大揩你的油,毕竟是狐朋狗友。 也许是第一去听那一场游园惊梦,你戏装拖曳的长衣转身,也许是那日的光线正好,也许是那一日午后的闲情逸致太松,总而言之,这身影刻在了心底,种下种子,发芽生根,我拦也拦不住。 那一年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十四,也许是十五----不要怪我只看相貌,那时的年龄,纵然再是世故,身体也不过是个刚刚怀春的少女,心动又怎么会受理智的控制? 我以为只是垂涎美色,我以为只是因为你长得比别人好看,却不知,这就叫做/爱恋。 我深吸了一口关外的空气,没有京都的嘈杂,觉得离他异常遥远。也许是乌丸邦刚刚开口之时,我便有了不可逆转的宿命感----我终究是逃不过要离开京都,所以身体本能地要去寻求最后的挽留。 但是,你骂我总是在抱怨,为什么总是像个小孩子。我笑了笑,“所以我到这里来了。” 但是你听不见,也不知道。bxzw.com 第二十九回 和亲赤比国2 (bxzw.com)“乌丸邦!” 他在远处听见,回头,风把头发吹散,拂在他脸上,他笑得温柔又灿烂,“嗯?” 我眼睛一酸,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他也不错啊,撇去腹黑的心肠,人也长得漂亮,大多数时候的伪装,都是温柔,好歹是要过去做皇太子妃,说不定将来还是要做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什么我还是觉得酸地要命? “我在十三王府,有一个贴身丫鬟,叫小元----派一个人回去,赎她出来。” 我望向他,尽管不想低头,却还是低头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不相信,“就这样?” 乌丸邦抬手,随便叫了一个士兵,“你,回去,送信给十三王府的丫鬟小元,赎她出来。” 又放高了声音,下令至全队,“启程!” 我匆匆坐进轿子里,听得见一阵飞快的马蹄远去,脸上忍不住浮起微笑,觉得心满意足。 乌丸邦这次没有走远,就在轿子的旁边,坐在马上,慢慢前进,我要是挑起轿子旁的侧帘,就可以看见他。 “我还以为你会哭天抢地,用刀架着脖子,逼我放你回去呢!” 他轻轻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笑话。 “我回得去么?与人淫,皇帝都张榜了,还谈什么回去?” 即便只是单单给女方的休书,往往也会顾及女方面子,不会列出具体是违背了七出的哪一条,皇帝这样做,无非是想把我逼上绝路。 齐素倘若只是普通女子,为天下所不耻,恐怕早就无颜面存活与世了吧?幸得我脸皮厚实。 我禁不住拍了拍脸,“好样的!” “你在赤比有娶妻吗?” 我打起帘子问他,怕他误会,又连忙补充,“什么小妾啦,侍女啦,之类的?” 如果有,恐怕又免不了一场打斗,我实在对这些东西有些疲乏。 “哦,”他点了点头,“原来是有的,不过等你回去应该就没了。” 我耸耸肩,倒是挺会讨好女人。 只可惜,鄙人偏偏不是属于正常的小家碧玉一筹,不仅不会觉得说此人为了我而遣散家中众女人是多大的恩宠,反而会觉得,此乃贱男人之典型代表。 用过的女人就可以当衣服一样扔掉,什么时候,我就会是下一个? “这是为了你。”他从马上偏头下来,盯着我,似乎是因为我刚才的无动于衷有些惊讶,又强调了一遍。 “不不不,”我几乎是笑着否决,“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有,我也不会介意的。你不是大皇子吗?我可以理解。” 他骤然有些恼怒,随即却又放松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表情,但却显然可以看见他皮笑之下的阴险,“你以为我会跟十三王一样蠢么?他会纵容着你,我可不会。” 他长长地哼了一声,又仰起头,趾高气昂地骑着马与轿子拉开了一些距离,恢复了正常的骑速,仿佛是有意无意,自言自语道,“我打算不放手的东西,可就不会由着她胡来。” 另一侧的似乎是个将军,因为他声音有些响亮,大概也听见了,便转过头来,朝向乌丸邦,有些疑惑,“皇子?” 乌丸邦在马上随即一笑,“哦,没什么。” 却在这一瞬间从背上抽箭朝天,猛然放手,弓箭破空的尖锐之声霎时划破天际----一只孤雁长鸣一声,从天上掉下来。 脖子心处,正插着一只箭,镶金的箭头,箭尾是皇家的徽记,乌丸二字。 立刻便有侍卫跑到后头,捡起那只雁,又跑上前来,一便跑,一便跟随着乌丸邦的马速,呈给他,“大皇子,这是您的猎物!” “箭头拔了,扔了它。” 他懒懒地抬手吩咐,却转头朝向我,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我立即愤然伸手,拉下轿帘,将那一抹笑,挡在了轿帘之外。 示威么?本小姐倒是不吃这一套!bxzw.com 第三十回 神偷秦道1 (bxzw.com)小元是在十三王接到圣旨出去的当天中午,听到了皇榜之说。 这一天,齐素没有回来。 曲高阳回来,好像丢了心,正常得不得了,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却让人害怕。 她很想找到齐素问一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再也没有回来。 皇榜上说,她是被逐出了京都。 第二日,公主出嫁,全城结彩,一如当日的镇国大将军之女与十三王大婚的情景,十三王爷出去了,很晚才回来。 在中午梨管家来找她,说有人帮她赎身了,给了她结算的工钱,比她想象中要多出很多。 “有人帮你赎了身,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她被叫出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觉得异常疑惑,“是夫人做的么?” 管家摇了摇头,不等她去收拾行李,便直接将她领到了王府的门前,“走吧!” 她站在王府门前,大门轰然一声关上,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鼓鼓的银子包,明白了事实。 夫人,是真的走了。 但并不是不记得她----她原本有一小瞬间的责怪,责怪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现在却都化作了心疼。 夫人,究竟去了哪里? 当十三王爷在城北的奴隶市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将她买了下来,说她像一个人,她以为是遇到了痴情男子,以为像的是恋人,会过上好生活,却依旧是被买来做了丫鬟。 齐素始终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花珠,她却在府上丫鬟家丁们偶尔的闲谈之中得知,她嫁来十三王之时,有过一个陪嫁丫头,叫做花珠,那个花珠----似乎和她很像。 这便是十三王买她回来的初衷----倘若不是在意,又怎会做这样的事? 是以她总是极力促成夫人,想要两个人和谐一些,却总是没有如愿,夫人不喜欢这里----她好像明白了,尽管是不相信,但那,也许的确是事实。不然,怎样才能被休掉? 她却突然没有那么想要责备她了,她原本就是要打算离开这里,现在终于完成了,好像事情走到了头,就原本该是这样的结局。 手里的银子很多,几乎足够她这样的人花上大半辈子,她掂了掂,放在怀里揣好。京都的天色青蓝泛空,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便是向往已久的自由。 她原本是打算要回老家,再过上一阵子,等年龄差不多,就找个老实人嫁了。但马车行到闹市,她却又有些犹豫----她记得这里有一个戏庄。 她替夫人送过一次信,她犹自记得那个戏子明艳动人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在车里叫了一句“停!” 她从车里跳下来,付给了车夫一些小钱,“就停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就出来。” 刘虎平已经不认识她,她脱去了丫鬟们的服饰,又添置了几件衣裳,便是普普通通的少女模样,朝戏庄里头望着,又是在打听流歌,刘虎平便嘻嘻笑着讨赏,把她当做了众多迷恋流歌的少女之一。 小元也意识到了,没有作声,给了一些赏银,便由小厮领着往楼上去。 流歌的那一场戏,刚刚开始。 她从后门小心进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疑心夫人之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来听戏。 台上的人果然是国色天香,那时他坐在幕后的椅子上,折断了一支眉笔,也端的是清秀无双,这回化作杜丽娘,又还有谁比的过? 只可惜,她自小四处混荡,虽然什么都知道一点,却什么也知道得不深,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她听了两句,便有些不耐烦,听不下去了。 总算是和夫人有过一个交代。小元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将桌子上免费赠送的瓜子囊进了兜里,便又偷偷溜出去了。 “走吧!” 她催促车夫重新启程,对此已再无挂恋。 台上的人,伸出了半只手,正唱到‘炷尽沉烟,抛残绣线’,忽而手有些发抖,立刻回转掩住鬓角的珠花,又接上了下句。几乎没有人发现。bxzw.com 第三十回 神偷秦道2 (bxzw.com)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谓的素云,想必就是齐素,他几乎是在看见皇榜的第一刻,便要冲出了皇城,当街拦下那一只吹吹打打,异常热闹的喜庆队伍。 她就在里面。 武陵溪的住处极为幽静,但越是这样,街道之外的热闹,就越让他揪心。 她是要远嫁赤比,不是什么十三王府----齐素已死,再也不会回来。 并不同于上一次的全城共庆,他知道她不会走远。 青姑前一整天都守在了书房的门口,怕的就是他会克制不住,冲出去,坏了大事。 他的确有这样想过,但这一天的书房里除了被折断的两百三十一只毛笔,以及他坐在书案上,滴了一大片墨水的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他就这么坐到了天黑。 直到终于意识到,队伍想必早已在迟度关之外,方才终于无力地扔了手中最后一支笔。 骤然心凉。 戏子流歌,倘若是这样,他永远是没有办法要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紧紧握住了双拳,眼中的墨意深不见底----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这一天,谁也夺不走。无论是所谓的十三王爷,还是什么赤比国的皇子。 已经是深夜,青姑也已经睡去,他从书案上起身,弯腰下去,打开了书桌底部的一张暗格。 抽出来,里面有一个翠玉镯子。 齐素此时想必已经不记得,她手上还有两个差不多的,不常戴,一直以为是地摊货,而上一回让小元送信来,无非也是想借意提醒,他还有个老朋友。 却不知这玉镯大有来历。 流歌盯着他,手指细细摩挲,玉镯在烛光之下流光溢彩,倘若此时再稍微仔细一点,便可以看见镯子内中细细的血丝,由极浓的绿色包裹,若是不注意,一般很难认出来。这竟是一只血玉镯。 血玉极难成形,而血能入玉者,必都是死不瞑目----只有如此之深的仇恨,血方才能如病丝,丝丝缕缕,每每进髓。 娘亲这样温婉的人,想必是……他握紧了玉镯,却忽而察觉到一丝动静,立刻抬高了声音,“来者皆为客,前辈何必走梁上?” 书房依旧是静地要命,流歌不动声色。“青姑……” 房梁上突然掉下一个呀呀大叫的老头子,“别叫别叫!” 花白胡子,粗布衣裳,跳上跳下的,赫然便是那日在地摊上倒卖玉器的糟老头! “别叫她来!”他一边拍落衣服上的灰尘,一边紧张地抬眼盯着流歌,“我下来了!” “怎么,还想来偷东西么?” 流歌轻轻挑了挑眉,“前辈偷了去,我不计较,又买了回来。倘若再来偷去,未免也太没有盗品?” “哎呀呀,我不是来偷你的扳指,也不是来偷你的镯子的!” 老头似乎是因为被人否定了人品,有些着急,连忙挠着头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一时间,连脖子都急红了。 流歌也不看他,过了一会儿,等老头自己平复下来,方才终于想到了从今早就开始潜伏的初衷,顿时一拍脑子,“对了!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 “我跟你说……上次那个丫头,她不是嫁到赤比去了吗?镯子又还有什么用?反正我看她平时也没怎么戴,就想来问问你的意见,看可不可以由我暂时保管,搁着怪可惜的……” 流歌神色顿时有些发僵,愣了一愣,随即转头,“你怎么知道她嫁到赤比去了?” 老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一直惦记着那几个镯子嘛!” 他啧啧了几句,“她哪里知道这是上好的血玉……” 流歌转身,又在书案旁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悠悠吹气,“前辈莫非不是还想将已经出手的东西,又偷回来吧?” 他用三只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姿势似乎是有意无意,“我可是花了三万两,买回了自己的东西呢!” 老头子脸一红,虽然手痒地很,却不敢承认,“哪里哪里!我就是过来,问问公子的意见罢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揣着这个心思了!” “莫不是听错了么?” 流歌轻轻笑了笑,“天下第一神偷竟然在和我保证不对看上的东西怀有异心?” 老头一听这话又着急了,连忙争辩,“我秦老头别的不谈,就是说到做到!” 流歌轻轻嗯了一声,似是若有若无,“那……青姑呢?” 老头子的脸色顿时又涨成酱紫色,有些窘迫,“那是……是意外!” 但……她是不是还带着呢? 流歌忽而有一些好奇,既然镯子可以被当做信物用来提醒,那……他又用手握了握手中的玉器,这一个,在我这里,另外的三个,你是扔了还是……随你一同过了迟度关? 他忽而有些警觉的回头,“你在房梁上呆了多久了?” 秦道摸了摸胡子,有些得意,“我从早上就开始啦!要不是你一直在折笔,害我老头子不敢下来,这会儿又饿得不行,我又怎么会被你发现?” 天下第一神偷,并非虚有其名,倘若连最基本的潜伏都做不到,又如何去偷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是门艺术。 流歌有些恼怒,自己竟然迟钝到了这样的地步,连房梁上蹲了个活生生的人都是等到了晚上才发现,一用力,又差点捏碎手里的东西,待反应到是镯子,又连忙收手,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晃了晃手里的玉镯子,“帮我一件事,镯子就是你的了。”他朝老头子伸手,摆出一个四字,“四个都是。” 秦道的眼睛几乎在当场就有些发红,“四个?” 他吞了吞口水,“我原以为,只要你手上那个扳指就心满意足了呢!” 流歌不自觉伸手摸了摸扳指,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也未尝不可。” “好!” 秦道似乎是怕他反悔,连忙一口应承,“你要我老秦做什么?” 只是话一出口又有些犹豫,“和她沾边的可不行……” 流歌知道他说的是青姑,轻轻哼了一声,“不然前辈以为,看见自家的东西被偷来在地摊上卖,我还会好心情地用银子来买么……” 言归正传,他又敲了敲桌子,“盯着她。” 秦道微微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哦了一声,方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那个丫头啊!” 他嘿嘿一指,朝向了流歌,“年轻人呐,我说你……” 流歌侧眼过来,倒是冲他笑了笑,微微张开嘴,“青……” 老头子连忙奔出窗外,顷刻在夜色里消失地无影无踪。bxzw.com 第三十一回 秦道的交易1 (bxzw.com)一张微微供着的身影此刻就像一张张满风力的弓,老头子秦道,正在京都夜色的屋檐之上飞奔。犹自觉得不理解。 十三王爷是这样,这会儿流歌也成了这样,那丫头有那么好么? 但说归说,他信誉还是得讲,何况还有四个镯子呢! 仪架庞大招摇,他只要再今晚之前,赶到迟度关,之后便可以按照正常速度来,不紧不慢跟随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便又拐了个弯,转朝十三王府而去。 不知那小子又是怎样? 他忍不住捂着嘴,嘿嘿笑了几声。 事实上,正如他刚才在腹中所料所想一样,曲高阳的表现,的确也比流歌差不到哪里去。 整个扶疏院又被清理了出来,闲杂人等,一概免进。而从皇宫里出来,突然转性了的曲高阳,此刻就正在院子下的槐树底,独自饮酒。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扶疏院是我在有了府邸之后,我娘过来时住的院子?” 槐树底下是一张石桌,桌上摆满了酒坛,散落一地的,也都是酒坛,石桌旁的人自言自语,显然是想把自己灌醉。 整个院子中便都弥漫着一股异常浓郁的酒香,随风飘过,更加勾人。秦老头伏在屋檐上,按了按肚子,强自压下酒瘾。 “我明明是个三杯就倒的人啊!怎么现在怎么也醉不了?” 他轻轻笑了笑,脸上依旧是风淡云轻的表情,却显然牵强,无端让人看得有些心疼。 “母后……她跟着他殉葬,她不要我和皇兄……所以我从来不打扫这个院子,任它破败,反正是被丢弃的东西……” 曲高阳伸手向半空中探了探,仿佛是在向对面的人敬酒----对面空空如也。 “你不记得我,你也抛弃我……所以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她们害花珠,她们害你……我都不管,以为我很坚决,”他苦笑一声,“最后却还是禁不住要过来。” “为什么我在意的每一个人,都要离我而去!” 他骤然狂吼,伸手便愤怒地拂向桌子,秦道眼见桌上的几坛好酒便都要碎地浪费,连忙从屋檐上飞身跳下,赶在酒坛落地之前,都一一接住。 又嬉笑着放到桌面上来,“小兄弟,想不开是想不开,别跟酒过不去啊!” “你是谁?” 尽管是微醺状态,曲高阳还是立刻眯起了眼,有些警觉,“何敢擅闯王府?!” 一想到刚才自己的丑态想必也都是被这人看了去,曲高阳禁不住脸皮有些发热,刚要怒起叫人,秦道笑盈盈望着他----他却晃了晃,又慢慢坐下。 “陪我喝喝酒吧!”语气异常萧条。 秦道已经开始入宾为主,自顾自倒酒,他早知他会这样。 “老……”曲高阳有些迟疑,仿佛不知道该叫什么,最终还是改为“前辈。” “前辈,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想恨她?”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但是恨不起来。” 秦道摇了摇头,“没出息……” “大家都这么骂我……”他长叹一声,“我何尝又不是这样骂自己!” 秦道啜饮了几口酒,微微啧了啧口,一脸老成,“男人女人,都是一样,最爱的就是犯贱。” 他拍了拍曲高阳的肩膀,“天下女人何奇多,怎么都爱吊死在一棵树上?” 曲高阳却异常敏锐,嘲讽似的笑了起来,盯着秦道上下打量,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前辈,想必也是没有家室吧!” 秦道服装朴素,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丫鬟整理出的手笔,但倘若家中有个老妻,想必也是不会弄得如此邋遢。开口又是犹自光棍的不羁,曲高阳一语便说到了心里去。 “若不是吊在了一棵树上,又怎么会坚持到这个年龄?” 秦道顿时干咳,一口酒呛在脖子里,面皮发红,“这是跟前辈讲话的语气吗!” 曲高阳微微勾了勾嘴角,依旧满上酒杯,却显然已有些轻视的味道。 秦道被噎住,却也不好发作,只能硬吞回肚子里去,抱怨所见所闻之人都是不待见样! “这情情爱爱有什么好?当不得饭吃,当不的银子花,值得一个个要死要活的么?” “难道前辈以为,情爱是闹饥荒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谁会去想这些?” 他轻轻哼了哼,依然锁上眉头,“索性要是为生计奔波,倒是不用去想……” “怎么一个个都和我过不去?!”秦道连来两处,都不是不被以长辈身份好好尊重,不免十分不满,“那丫头欠一屁股桃花债是她的事,凭什么又扯到了我老头子的身上来?!老子今天还不跟了!” 他愤然一口干了面前的酒杯,矮小的形象在此刻挺直脊梁之后,竟然还显出了三分伟岸来,只是脸皮依旧发红----他喝酒总是这样。 曲高阳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一个个……都?” “流歌那个臭小子不也跟你一样!” 他几乎是不假思措,回答便已破口而出,曲高阳顿时脸色有些阴沉,“三台那个戏子啊,嗯,我知道的。”bxzw.com 第三十一回 秦道的交易2 (bxzw.com)手上的酒杯却在一瞬间被捏碎,秦道意识到说错了话,然而为时已晚。 他干干笑了几声,企图掩饰过去,然而想到齐素,不免又起了一丝恶作剧的心理,“那丫头平素最爱的就是跟京都里的美貌公子哥儿勾搭,你也知道么?” 原以为对面的王爷会恼羞成怒或者变得不自在,也好让他丢失的面子有所挽留,然而曲高阳只是垂下了眼帘,仿佛陷入了回忆,“知道啊,怎么不知道。” 原以为是和自己一样----原以为是做给对方看,却发现不是。 愈加显得这先前风流十三王的称号可耻又可悲,原来都是自作多情呐!她的记忆里,根本连他这个人都不存在过。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对面的人就立刻恢复了淡淡的风华,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又有些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起来,“跟?跟什么呢?” 他轻轻哼了一声的询问,让秦道竟然打了个寒颤。他本就是个贼,偷得再好,也还是个贼,最好的技术只有躲藏,淘宝,以及……似乎是天底下无人能敌的灵活手指,缩脖子是常有的动作,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案劫贫济富的主,心虚是惯常的。 一不留神,就又嘿嘿地招了,“跟着你的心上人呐!他付了我银子,不如你也付一付,老夫顺便帮你跟一程?” 跟着的人,当然是齐素。 他握着酒坛的手,又禁不住开始有些出汗----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凡是关于她,都向着了魔地止不住要扑上去? 他压下了言语中细微地颤抖,“前辈开玩笑……齐素已然被逐出城。” 秦道见他犹自嘴硬,不免哂笑,“是啊是啊,被带到赤比的不知是谁,既然和十三王爷没什么关系,老夫也就不多此一举喽!” “要多少?” 他闭上了眼,还是又一次屈服。 秦道见上钩,想着从流歌那里捞到的是血玉镯,倘若不从他这里狠狠敲一笔,也未免太过意不去,哼了哼,很是满意。“不多不多,只要一张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是皇兄登基之时,给他的承诺,他不会造反,亦不会看着他江山被夺去,这是相依为命的依靠,全天下最信任的,唯一一张,的确是在他手上。 关键是,他怎么知道? 秦道依旧是在埋头喝酒,缩着脖子的样子仿佛有些猥琐,抬起头来眼睛却是精光四射,“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嘿嘿,我盯它很久啦!” “好。” 他扶着酒坛的边沿,又灌下一大口,“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 秦道抱着一坛酒起身,犹嫌不够,又抱了一坛,“还望十三王爷记得,到时莫要赖在醉酒上。” 老人在树下一跃而起,飞上屋檐,几乎是无声无息,便已飞一般消匿。曲高阳看了看桌上还剩下的半坛酒,醺醺然起身,“果然是贼,跑起来比谁都快。”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院子,直接穿过竹门,对等候在门前一身红衣的女子置若罔闻。 “曲高阳!” 她似是不甘,恨不得跺脚,却只是有眼泪又溢满眼眶。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背影提着半坛子酒,一步一步走远,声音从远处轻轻传来,“每一次看见你,都会提醒我,我像个笑话。” 一路夫人们的院子都会穿过,他好像是在点名,指着根本没有人出来的院子大门,“你,你,你,还有你,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从桥上过去的时候,穿过临湖的院落,黄蕊蕊此刻想必已经入睡,他哼哼着笑了笑,“尤其是你。” 梦中的小娘子打了个寒颤,皱着眉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bxzw.com 第三十二回 旅途(上)1 (bxzw.com)梨唐办事一向迅速,齐素也曾这样赞扬。 杜若其实比他更快,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收拾了包袱不见人影,一同消失的还有府马坊里的马夫阿道,于是传言甚嚣尘上。 五个夫人哭哭啼啼的,曲高阳却在这一天不见人影,梨唐起初还是好言相劝,最后不得不动粗,给了银子一一雇了马车,遣送回乡。 得知曲高阳似乎是异常坚决,王府里便由最初的哭声改为充斥成骂声,烦躁之极。 实话实说,梨唐在终于结束了这个五个女人的夜晚,感觉异常疲惫,不免有些佩服曲高阳平日里的周旋起来,何况外面还要维持着一大堆的花花草草。 但那个人,到底是有什么好? 他却不敢问。 曲高阳依旧表现地平常,太过刻意的平常,倒是把大家都吓得要死了。 再来看看一路走远的素云公主,以及……当然还有乌丸邦。 如果算上出城的那一天,那么今天已经是第三天,齐素已经有明显的不适应症状。 每天的脸色都是发白,食欲也明显下降,总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明显地不健康。她一向是这样,怕吃苦怕疼,身子骨娇贵又眼高手低,总而言之,纨绔子弟该具备的所有,一样不少。 乌丸邦都看在眼里,是显然的水土不服。他在等着她开口,比如减慢一下行程,比如换些乘坐的方法,而不是整天赶路之时,都是闷在轿子里。 但她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晚间扎帐篷休息,送到她帐篷里的饭菜,据身边的侍女汇报,总是皱着眉,尝一点,饭吃两口,却始终不抱怨。更不用提向他要求。 他暗示地吩咐了一下她身边的人,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根据要求来换。 她却只是摇头,说没事。 能耗多久? 没想到竟然耗了半个月。 乌丸邦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在戏庄里抡袖子砸银子脸上笑得跟团花儿似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尖下巴,走路有气无力,翩翩欲倒,见他只会翻白眼的一把骨头,赤比国的大皇子彻底怒了。 依旧是行走在官道之上,齐素坐的轿子捂得严严实实,想必是在轿子里昏睡。 乌丸邦的马渐渐靠近过来,放慢了速度,挨在轿子的右侧。 “咳咳……” 他咳了两声,十分清亮,但轿子的帘子都没有闪一下。 “咳咳咳……” 轿子被士兵抬着跑得欢快,里面依旧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乌丸邦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咳个惊天动地,忽然见到面前伸来了一罐枇杷膏,是凌天递过来的,“皇子,您嗓子不好,就吃一些。” 说得异常真诚。 “拿回去。”他摆了摆手。 凌天却依旧是坚定地不收手,“皇子,您的嗓子……” “拿回去!” 他几乎就要像齐素一样翻白眼,克制了一下,终于忍住。 方才回头微微一笑,“刚才有点灰尘进嘴里了,不舒服。已经好了。” “诶……” 轿子里顿时传来了一阵变调又夸张的叹气声,“堂堂皇子竟然沦落到要吃灰的地步,真是苦命呐……” 凌天这几天总算有点知趣,立刻调整缰绳,将马头拉离了乌丸邦所在,乌丸邦变脸这一瞬间鼻子里的哼声,方才终于扬眉吐气地出来----“哼!” 但轿子里又沉寂了。没有下文。 不出意外,除了出迟度关那一会的闲聊,齐素一点要和他争斗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已经沉闷了半个月。 但半个月已经够长,他憋不住。 他要娶的人,本该是像那一天夜里所看见的那样,趴在他背上,打打闹闹,一脸小人得志的得意,明明是冷嘲热讽,他看来也觉得是甜蜜。却不是像现在这样。 那他算什么?! “齐素。” 轿子里传来懒洋洋的哼声,“嗯?” “咱们说说话吧!” 他竟然有难得的低头,“你一路上也没什么消遣。” “睡觉不是消遣?谁说我没消遣?我不知道多消遣……” 他禁不住嘴角浮起一点微笑,“我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长得很好看。” “干我屁事。”稍稍停顿,然而接上来的还是有些感兴趣的询问,“都是你这副货色?” 乌丸邦嘴角有一阵的抽搐,黑了黑脸,还是答上,“都是我这副货色。” “让不让摸?” 八个抬轿子的士兵有一瞬间的腿软,轿子轻微晃荡了一下,四周的随从都不自觉离开了近两米的距离。 乌丸邦竟然难得地耐着性子,不着意拼命蹂躏手中的缰绳,“我回去问问看。” “让摸就跟我说一声啊!别浪费了。” 声音有些昏沉,似乎又要睡去。 乌丸邦有些恼怒,又靠近了一些,弓下身来,一伸手,竟然将轿子旁边开的小窗的帘子给撕掉了。 齐素在内部正靠后座躺着,陡然有光线进来,禁不住就眯着眼睛用手去挡,“关上!” 然而布已经扯下来了,乌丸邦弯腰的时候发现她苍白的厉害。估计是这几天闷的。声音便忍不住有些发软,“也吹吹风,对身体好一点。” 她往后缩了缩,估计是想躲进阴影里,并不想见光,竟然连双臂也环抱着。乌丸邦在马上,便只看见轿子里的半截腿。她整个人都缩到后头去了。 估计是这动作有些累,眼睛大概也渐渐适应,她这么抱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于是我们的大皇子此时便又能看见了一双手。 在八月的太阳照射之下,隐隐泛出淡金色的光,好像有些透明。 随意放在腿的两侧,手臂上滚落下三个玉镯子,祖母绿色,愣是显得阴阴寒寒。 他记得三月初二的时候,她手上还没带这个东西。 好像眼睛就被扎了一下。他尽力装作平常,“镯子挺好看的。”bxzw.com 第三十二回 旅途(上)2 (bxzw.com)“地摊货。”她动也没动。 似乎提到首饰,她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便从窗口里伸出一只手来,在旁边摊开,“我的玉佩。” 乌丸邦看着那一张细白修长的手掌在左侧,很想上去握一下,却还是拉了拉马,不着痕迹地避开,“哦,扔了。” “什么?!” 齐素一瞬间便坐了起来,头朝向了窗口,依旧是发白的脸大概是因为愤怒和太阳的照射有些微红,“那是我抓周时抓到的羊脂玉!” 乌丸邦依旧是笑得温良无害,“见到了三千两黄金嘛,谁还会管用来压银票的破东西?何况做工实在太粗糙,我也以为是个地摊货,就随手扔了。” 玉是天然没有磨损的,唯一的后期加工只有齐素自己歪歪扭扭刻上去的一个‘素’自,开始刻的时候估计还是刚刚识字,丑不拉几的,后来也就没管,就这么一直带着了。 他看见那只手摆了摆,似乎是在说‘算了算了’,整个人又后仰瘫下,了无生气。 “齐素,你有真的喜欢过谁吗?” 轿子里的人久久不应声,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吐出两个字,“无聊。” 抬轿子的士兵又是腿一软。 这一下齐素是整个人都被带地往前冲,用手撑住了轿子边沿,方才没有从轿门趴出去,“软什么软!给我硬起来!” 乌丸邦的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 八个士兵顿时全僵在原地,然后软了。 “走啊!” 八人微微颤颤站起来,腿犹自弯曲,轿子里的人似乎是嫌慢,“倒是竖起来啊!” 八人彻底泪奔了。 齐素不耐烦又抡着袖子从轿子里跨出来,“一边儿去!” 竟然一身素衣,站在了阳光下。不等轿子,自顾自跟着队伍行走。 抬轿子的士兵们有些畏惧地望了望乌丸邦,他偏偏头,示意他们就这样启程。 于是整个队伍的速度不自觉就慢了许多,齐素本来走得并不快。 乌丸邦也不加制止,就骑在马上,慢悠悠跟在后头。 她走得很世俗,就像京都里所有浪荡公子哥儿一贯的走法,身体有轻微的左右摇摆,头抬得半高,玉树临风,说不定嘴角还带着一些轻薄的笑,真是和他偶尔跟在京都,跟在他后头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微微笑了笑,也跳下马来,将缰绳转交给身边的侍卫,不紧不慢,也走上前来。 齐素瞟见,不自觉又有个白眼飘过去。 乌丸邦这些日已经十分淡然地接受,仿佛一点不在意。 他偏了偏头,看着身旁这位十足小白脸的人,禁不住微笑,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庸俗地要命,所有他不喜欢的纨绔子的毛病都沾上了,但偏偏就不觉得讨厌,反倒觉得可爱。 齐素瞟见他一人阴阴地笑着,不免有有些警觉,“笑什么?” “娶了你啊!”他答得理所当然。 “那倒是够你美的,”身边的人几乎是用鼻孔哼了口气,“我齐素都被全国人民给抛弃了,幸好还可以跑到赤比混个皇妃当当。” 不羁的语气,却有些嘲讽。 乌丸邦何其人也,立刻神色一沉,“你是和人赌气才答应我的么?” 齐素淡淡转眼,“篓子都捅到皇帝那儿去了,我能不过来?乌丸皇子倒真是会说笑话。” 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禁不住有些发僵,停顿一下,又重新挂上,“到了赤比,你可就不能再叫我乌丸皇子了。” 他嘴角原本温软的笑容忽而转为邪魅,“该叫我夫君。” 乌丸皇子,这刻意拉开的距离,又怎能允许?反正……她现在已经逃不掉了。 乌丸邦忍不住凑近她的身体,猛的吸了一大口她身上的味道----哪怕是在几乎荒芜的官道之上,气味消淡,她身上还是有一股迷人的花茶清香。他沉迷不已。 齐素被乌丸邦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吓到,连忙拉好了衣服,离他远了一些,“你想干什么?!” 乌丸邦也不解释,挑了挑眉,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他一向是有这么一副温软的笑容作为面具,这真的笑起来,除却眼角极小的纹路最为印证,倒真是没有人发觉了。bxzw.com 第三十三回 旅途(下)1 (bxzw.com)齐素走了没有多久,便有些腿酸,乌丸邦却依旧是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仿佛完全没有将一两个时辰的脚程放在眼里。 齐素原本是打算回去坐轿子,但奈何轿子早就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慢悠悠抬着,不好倒回去。和乌丸邦太过轻松的表情一对比,齐素顿时觉得自己显得十分没用。愈加觉得不能拉下这个脸来,便硬撑着,倒是越走越慢了。 乌丸邦也随她,在心里好笑,嘴上却不说出来。 事实上,齐素又一次高估了自己----她的确很喜欢做高估自己身体的事,却忘记身体往往是最忠诚的,它从来都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 起初还能慢慢撑着,撑不住了就会破罐子破摔,怎么也拼不起来。这一向是她的作风。 乌丸邦明知,却不拆穿。偏要等她来屈服。 大约有过了两三注香,太阳已经偏过正午的分割线,开始西下。乌丸邦察觉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一步----两步----三步----他斜眼瞟着,装作没有发现。 终于----蹲下了。 乌丸邦脚步一滞,也随即止步。整只队伍便都随着这一双脚,而霎时停止。 “怎么了?” 他转身回走,停在她面前,“回去坐轿子吧!” 她依旧蹲在地上摇头,“不走了。” 是的是的,没有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想做事的时候心血来潮,不想做的时候也一样心血来潮,还固执地没有道理。 乌丸邦伸长了脖子望见后头的轿子,轿夫们便立刻小跑着到了前面,停在她旁边。 她依旧是一动不动。 乌丸邦蹲下来,伸手要抱她,齐素却不耐烦地抬手打开,“不走了!” 当着众多士兵的面,笑脸温柔的人要去抱素云公主,却被素云公主言辞拒绝,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再低头时的声音便隐隐含有怒气,“上去。” “不上。” 她竟然把头埋在了蹲着的双膝里,不再看他一眼。 “齐素!” 乌丸邦咬了咬牙,最后一次蹲下来,“你上不上去?” 对面的人突然抬头,脸上挂着异常讥讽的笑容,环顾他四周的将士,似乎是做了个决定,慢慢探到他耳边。将士们都十分自觉地转过头去。 乌丸邦的呼吸甚至在一瞬间有些急促。 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两句话,“你不是想娶我么?你不是喜欢我么?”声音不大。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也可以自然接上----喜欢,就是这么一点诚意么? 乌丸邦的脸色在一瞬间僵硬,他明白这并不是一种撒娇或者引诱,这纯纯粹粹,仅仅只是讽刺。 不是喜欢么? 他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困惑,那为什么要生气? 他有些惊异地收回头,面对面看清了她的脸,脸上挂着的,就是讥讽。 齐素的声音很小,两个人蹲在地上,能听见地就只有他一个。 “看,你连我有什么样的习惯都不知道,你连我说一句话都不肯答应,你连我反驳你一次都会生气。乌丸邦,你凭什么娶我呢?” 这样讥讽又凉薄的笑容,他真的是第一次看见。 因此发现,他以为是了解的人,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他脑中立刻浮现出那张笑若夏花的脸,再回眸看,和眼前的这一张,一点都不相同。 但他却是在一瞬间立即反应过来,抱住了她,仅仅只是蹲下来抱住,将她环在了手臂之中。 抬头向伸手的将士们下达命令,“就地驻扎!” 军营队伍,自然是相当有组织,扎营生火,都有分配,便只留下还抱着的两个人在原地。 他有一些心惊,刚刚那一张脸,几乎就要骗过他。 他几乎就要动摇和怀疑,但在最后一刻,还是明白过来。 这仅仅只是一种脆弱----逼着周围的人离开,剩下的,才是真正可以明白的人。 她不过是在怀疑,当然,心情也很不好。 他抱着她,可以感受到她突出的脊背骨,真是瘦地要命。 “对不起。” 不知是怎样,他突然轻轻呢喃。bxzw.com 第三十三回 旅途(下)2 (bxzw.com)由于这一次的意外打乱,队伍只好在白天休息了一整天,而晚上赶路似乎又会被打乱节奏,于是整个进度,就都由此拖延了一天。 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将士们倒有些庆幸,好歹算是可以休息一下。 齐素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半个时辰,似乎是要等着乌丸邦离开。乌丸邦心里有数,便就这么一直耗着,偏偏不走。 直到大小姐腿酸脚麻,实在蹲不下去,哼了一声要站起来之时,脚软要摔倒,乌丸邦乘机救美,方才告一段落。 由侍女扶着回帐篷。 她进去之后也不说话,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呼吸平稳到快没有声音。 送饭进来的侍女吓了一跳,竟然伸手要来探她的鼻息,被齐素一睁眼给瞪回去。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在里面叫,让侍女给打水来,说是要洗脚。 幸好附近有水源,又早早烧了热水,侍女端进去,又被赶出来。嘱咐说不让伺候,自己却脱了袜子,脚刚刚放进去,就疼地倒抽气。 她怕疼,怕得要死。 真的,倘若在疼和死之间选择,也许一不留神,她就选了死,死了至少不会疼。 齐素颤悠悠将脚放进木盆里,却不敢接触盆底,不用看也知道,脚底一定磨了不少水泡。她本来就不是个体力好的人。 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意外,她一般都会坐轿子或者马车。齐素讨厌走路,尤其是走很远的路。要不是在轿子里真的闷很久,她说什么也不会出来,将自己活生生搞成了这副模样。 帐篷外似乎又有动静,她刚刚听见,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将床上的枕头给扔了出去,“滚!”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尤其是乌丸邦。 然而近来的人,偏偏是他,他歪了歪头,轻轻闪躲,枕头掉在了地上,并没有砸中。 齐素双眼瞪着他,企图阻止他靠近,“你来干什么?” 乌丸邦又握了握拳,听见‘滚’,还是忍不住腾起一股怒气,然而看见床边像小兽一样恶狠狠盯着他的齐素,又听见怒火腾地熄灭的声音。 他晃了晃手里的额药瓶,力图使自己看上去轻松随意一些,“擦药。” 齐素用眼睛指了指帐篷内的桌子,“放那儿,你出去。” 他自动忽略了这句话,一步步走到床边,齐素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乌丸邦!” 然而他还是一屁股坐到了她的旁边,“挑脚泡这种事,还是别人来做比较方便。” 他弯下腰,伸手轻轻一抬,那双还泡在水里的脚,便被拉到了他的腿上来。 有一瞬间僵硬的反抗,但始终还是拉上来了。 乌丸邦嘴角又有了浅浅的真实笑意。 说实话,她的脚很白,腿也很白,其实……他瞟了瞟她的脖子,全身上下都很白。 齐素不自觉地拉了拉衣领,乌丸邦却又淡淡瞟向别处,仿佛刚才,只是不经意地扫过。 他似乎没有带什么器具,乌丸邦低头找了找,只好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来,明晃晃有些渗人。齐素顿时被吓到,想要缩回脚,“你……你干什么?” 他也没给人挑过脚泡,一时弄错,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收回去。齐素指了指床边的小柜子,“那里有针,用针就好了。” 他嗯了一声,脸皮有点红,随即依言打开柜子,挑了一根针,又点燃火折子烤了烤,低头一一挑破,用白布擦去,一一上药,极为认真。 挑破的时候很疼,上药要进入肌肤入效更疼,齐素虽然不住地龇牙,却没有胡乱动脚丫,尽管有细微的退缩,但是异常安分。bxzw.com 第三十三回 旅途(下)3 (bxzw.com)他低头的样子太认真了,看见有人为你认真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感动。 乌丸邦一路挑完近十个水泡,上好药之后抬头,却发现齐素早已就满面泪水。 “很疼?” 他禁不住有些害怕地问。 齐素点点头,用袖子抹去泪水。 其实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小元第二日才被派到了扶疏院,那一天的晚上,其实是曲高阳给自己挑破了水泡。只是当时睡着了,疼也许就没有发现。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倘若给你上药的人,动作轻柔地要命,也就不是那么疼,就像现在这样。 她常常是和人亲密地不得了,然而心底放下的,却始终只有流歌一个,放得太久,以至于连自己都忘记,其实心里还是有人的。 一贯的理由是,不相信这些男人,但……其实都是借口。 有人对自己好的时候会害怕,觉得不真实,觉得一定是会失去的东西,但如果真的是触到了最容易心动的那一块,又感动地要命。世上并非只有他流歌一个人。 她越是用力去抹,泪水就越是哗啦啦要流出来,乌丸邦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眼泪泛滥成灾。只好一把拉过她,抱在了怀里。 泪水于是很快湿透他胸前的一大片。 “没有那么疼的。”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坦白了来讲,她活得内疚,从齐泰是人人喊打的大昏官开始,她就活得异常内疚。齐泰只有她一个女儿,因为她娘只生了她一个,还因为,所以姨娘要生的孩子,都因为怕威胁她的地位被娘亲扼杀了,她的存在,从知晓这件事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内疚。 不学无术,打马吊,上赌馆,逛窑子,调戏娘家妇女,勾搭眼里所见的每一个美男子,最常看的闲书就是情情爱爱或者春宫图,她这人本身的存在就完全由内疚堆砌而成。 除了嫁给曲高阳,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哪怕是为了齐泰,其实也算是价值。就像现在到了赤比,其实也都是价值。 跟流歌在一起,他那么成熟那么明透,所以总是内疚,内疚地不去做更多内疚的事来麻痹,就会想哭。 但其实,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毛发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我齐素就是这样。 我怕疼,我眼高手低,我好吃不爱做,我脾气不好,我天生就爱让人伺候着,我还喜欢有事没事欺负看不惯的人,我坏毛病多得让人数不清,但是……这才是完完整整的齐素。 曲高阳为她挑脚泡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现在乌丸邦为她挑脚泡的时候,她依然是这样……仅仅是承认自己的一个存在,为什么就偏偏等了那么多年? 乌丸邦很快感觉到胸前的湿软已经渗透了内衣,贴近了胸膛。他感觉有些慌张,只好不住地轻轻拍她,“不疼不疼……” 却不明白,她竟然是这么怕疼的。 齐素伸出两只手,在背后抱住了她,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乌丸邦身体一僵,仿佛是有些不敢相信,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语气更加轻柔,嘴角就算忍着也要往上翘,倒完全不用装了。 她竟然抱着他哭了一夜。 这是多么惊恐的一个数字,乌丸邦感觉胸前不止是湿了一片,而是湿了整片! 原来从来不哭的人一旦哭起来,其实是这样地可怕。 他低头看了看,好像没什么动静了,齐素抱着她,头侧在胸膛边上,竟然睡着了。 身子犹自在抽噎,是流泪过多的自然反应。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在她发丝上轻轻落下一吻,就这么任她抱了一夜。bxzw.com 第三十四回 抵达赤比国1 (bxzw.com)当然第二天的情形也是可想而知,乌丸邦就这么坐着也是有些累,时间一长,又是异常温馨和谐的气氛,就忍不住也将下巴压在齐素的头上睡着了。 就坐在床上,倒下来的时候也是显然将她抱在怀里。 大约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齐素醒来,只感觉手好像摆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她撞了撞,好像是胸膛,再慢慢抬起头,果然是乌丸邦的下巴,棱角分明的性感----她竟然是睡在他的怀里! “啊----啊------------” 她几乎是一抬脚就将身边的人踢到了床里边,“你怎么在这里?!” 不叫倒好,这么一大叫,帐篷外守候的侍卫和本来就睡得极浅的侍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冲了进来,“公主!”然后在第一时间又冲了出去。 因为床上有两个人,都是衣衫不整,刚刚睡醒的样子。虽然一个是满脸笑意,另外一个是满脸戒备和怒意,但不管怎样,已经不是他们能够管的事情。 乌丸邦被这么一踢,又是在起床之时,本来不甚高兴,但看见侍卫和侍女们匆匆回避,几乎是有些羞红的神色,又忍不住觉得心情甚好。 他整了整衣裳,从床上下来,斜眼盯着齐素打着绷带的脚,挑了挑眉,“也不知昨天是谁死命要蹭在我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齐素此时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睁眼自己都觉得有些困难,伸手一摸,果然是很恐怖,嘴上却还是要逞强,“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了!” 她愤愤然起来,一脚跳下床,可能是太用力,脚底板又忍不住一阵抽疼,因为乌丸邦在场,终于把这一声“疼疼疼”给憋回去,感觉异常烦躁。 乌丸邦出去,侍女们纷纷进来,洗漱穿衣一一完毕,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又继续上路。 但侍从们再看齐素和乌丸邦的眼神,就已和昨天完全不同。无论怎么掩饰,都有一种藏不住的暧昧。 齐素知道是早上的缘故,但她自己本身也有错,便不好无理取闹地责怪乌丸邦,只是一直抿着嘴,看得出十分不高兴。 这一天自然是乖乖地坐在轿子里,沉默不言。 大家只当她是害羞,甚至连凌天也默默承认了这一点----没办法啊,她都已经是大皇子的人了。 齐素偶尔在轿子里瞟见马上的他,他便立刻偏过头去,好像是在说,‘我怎么会承认你?我是看在了皇子的份上!’ 更让齐素窝火。 行走已半月,这一次的驻扎之后,基本上就已经接近了赤比国的国界。 人烟渐渐多起来,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齐素虽然是愤怒着,但好像怒着怒着也就习惯了,她本来的打算就是要到赤比来,过全新的生活,不用管之前的事,最重要的是,离了流歌十万八千里,想心疼也没得疼,反倒是坦然接受。 对四周的人和事,也就没有那么排斥起来。 到达赤比之后,整只队伍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原本只是在路上走走,大家也都是有说有笑的,齐素也不禁被感染,行事说话也都精神了许多。 赤比人很友好,又是娶了公主回来,她不由自主就被环上了外国来的友好和亲公主的光环。进入本国国境之后,每到一处城池,便总有城主出来迎接,排场也大得很,赤比女子不避嫌,也出来和乌丸邦一起,早已被国人认为是璧人。 她又无意再做什么娴熟端庄的形象再来让自己受苦,一路有话说话,异常直白,反倒被大家认为是率真,倒是迎合了赤比人的风俗,更招人喜欢。 乌丸邦看在眼里,每每脸上都是笑意。偶尔凌天再有介怀的表情出来,他便有理有据印证自己选择的正确,“我说过,大家都会喜欢她的吧!” 似是炫耀。 抵达赤比国都梁洲那一日,皇帝亲自出城来迎接,万人空巷来围观,齐素选择了一套简素大方的衣裙穿着来朝见。举止亦是十分得体,给足了乌丸邦面子,深得皇帝喜欢。 当晚便入住皇城,下榻于大皇子殿下,安排是三日之后大婚。 然而此事一过,疲态又俱现,白天里几乎见过了所有的皇亲国戚和大臣,简直像车轮战,晚上再回来,她几乎是到头就睡。也不甚计较是不是住在了乌丸邦的府邸里了。 于是乌丸邦晚上处理完了一些必要的事宜回来,问起公主之时,便说是早已在房里睡下了。 他无意去打扰,自己洗漱之后,也就睡下,只是想到白日里她四处周旋,风生水起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高兴----她并没有排斥,而且表现地相当配合。 又是中原望族,外交这些小事,自然也难不倒她,偶尔碰见不了解的习俗或是习惯,都是大方承认,而后便记在心中,相当上心。bxzw.com 第三十四回 抵达赤比国2 (bxzw.com)第二日早起,齐素很自然地要求侍女为她换上了赤比服饰,入乡随俗。 早起时心情大好,在院子里伸懒腰,正逢上乌丸邦也出来,便冲他挥了挥手,回头过来嫣然一笑。乌丸邦差点失神。 一身紫衣,发饰不再像中原那样繁杂,简单梳起,留了两股在耳侧垂下,头上赤比姑娘常带的头饰,靴底有浅金色的鎏金花纹,与服装边沿的镶边相印,顿时显得娇俏无双。 这回头一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乌丸邦都挪不开眼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换回了皇族服饰,大体也是暗金色,幸好还是很相配,便也自然地点点头,走上前去。 “很好看。” 齐素倒是没有什么害羞,十分坦然地接受,却也没有当做赞扬,想必是一众侍女早已如此说过了。 “你们家老爷子还硬朗着呢!” 突然出口就是这样的话,乌丸邦顿时一怔,和谐气氛全无。 她是昨日见得皇帝,人高马大,笑起来爽朗有声,倘若乌丸邦要登基,想必还是得等上一阵子。 “父皇身体一向很好。” 他顿了顿,依旧是笑着应答。 “竞争对手你都一一扫光了,我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耸耸肩,“真是比在京都还要无聊。” 完了便又要进去,似乎是和他没有太多话可讲。 乌丸邦微微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扯住她,但她已然进殿。只看见了半个背影,似乎在询问某个宫女。 宫女摇了摇头,又有些无奈地低下,她立刻摆手,似乎不太高兴。烦躁地进去了。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往里探了探,待确定齐素早已不在附近之后,方才开口询问,“公主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宫女有些害怕地摇头,乌丸邦立刻沉下脸来,她连连后退,方才承认,“公……公主刚才是在问,宫里俊俏的侍卫都被调到哪里去了,怎么这里一个也没有看见……” 乌丸邦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也只得摆摆手让她下去,齐素嬉皮的笑脸却在此时又忽而从殿后显现出来,双手环臂,十分戏谑。 “没有想到,乌丸皇子背后也是个喜欢探听女人家的这些琐碎事情呐!” 完毕啧啧舌,似乎真的是一副完全没有想到的神情。 他现下早已对这一套冷嘲热讽习惯,脸皮也逐渐厚起来,嬉笑回口,“不是因为关心你么?” 齐素讨了没趣,又哼一声转身,乌丸邦连忙伸手拉住,“出去转一转?” “赤比物土风情,你也应该见识一下。” 他微笑着邀请,齐素不给好脸反到不自在了。何况当时他在京都,她也曾和曲高阳一起,带他游历过一番。尽管是什么也没逛到。 现下手中又没了银子,虽然宫中是一一具备,不缺什么,但自己手中没本钱,难免就没有底气。 她撇了撇嘴,最终还是点点头,伸手朝向他,仿佛是最后的刁难,“钱包。” 乌丸邦眼角禁不住扬起笑意,竟然真的伸手去解钱包,人却在这时突然俯身,凑到了齐素的耳边,轻轻耳语,“我的……就是你的。” 热气呼出在她脖子上,齐素顿时感觉心神一颤,连忙推开,仓皇落逃。bxzw.com 第三十五回 大婚1 (bxzw.com)耳垂和脖子,是她的敏感之处,乌丸邦似乎知道地格外清楚。 她大步走在前面,企图和他拉远一点距离,又禁不住拉了拉衣领,有些害怕。 乌丸邦不是曲高阳,这一点从一开始就体现了出来,他是个笑脸的温柔人,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温柔,但让人害怕,感觉……无处可逃。 齐素有些警惕,也有些无助,这里,她才是真正地势单力薄……要妥协吗?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她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犹豫。 乌丸邦微微笑着跟在身后,竟然不着任何掩饰,就这样一路出宫,来到闹市。 两人都是正值青春年少,又是华服美貌,就这样一齐走在街上,便十分引人注目。 何况这梁洲城又不是齐素自小混迹的京都,难免会有些陌生感,人们纷纷侧目,她便立刻感觉有些不自在。 只是却不愿意向乌丸邦表现出来。 一路途经各种店铺,齐素似乎也没有太大兴趣要挑选喜爱的事物,都是随便看看,不问价钱就一一买下,都堆在乌丸邦手里。 直到最后皇子双手已经显然无法放下,不得不另雇一辆马车,专门装这些,由此拖回皇宫。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一齐坐在马车内部,有些静默。 乌丸邦一路微微笑着,也不多言。 齐素坐在他对面,被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就算脸皮再厚,也难免不自在。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几回,却还是又重新被盯上,终于发飙。 “你就这么一直挂着,不嫌累么?” 显然指的是乌丸邦脸上那一副成天的温软笑容。 “习惯了就好了。”他依旧是笑着回答。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始终是有些尴尬,然而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三月初二的事,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 她笑了笑,“你是皇子啊,谁不是往你身上蹭?我不一样,我拼命避开你,所以你感兴趣了,想要玩一玩,不惜以两国外交为代价把我娶回来,有意思么?” 不等乌丸邦回答,自己已经抢先,“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直直看向了乌丸邦的眼睛,“男人都是容易厌倦的动物----激起了斗志,被浇灭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微微偏过头去,笑得落寞,“何况你还是要做皇帝的人。” 乌丸邦依旧是微微笑着,坐在对面,没有回答,齐素再抬头瞟见,觉得似乎已经知晓了答案。 心还是酸了,尽管一点也不想承认,甚至骂自己竟然还抱着期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心酸了。 乌丸邦看见她眼里有掩饰不住地浓重的失望,而后又仰靠在马车背上,闭上了眼,企图不让他发现。 但那闭着眼的一张脸,发白,没有表情,还是让周遭的空气都在一瞬间都冷淡下来。 她失望了。 他微微翘起一边的嘴角,觉得满意。 满意之余,还有甜蜜。 这些意思……是不是就代表了在意? 他原先也以为,看上齐素,仅仅只是兴趣,兴趣过后,就什么也没了,然而兴趣仅仅只是个开始。 从知道她这个人开始,到一步步了解她,看见她笑,看见她哭,看见她像只刺猬一样防备自己,其实才发现,吸引人的,其实不仅仅只是‘别人的娘子而我得不到’这样一个称号。而是在于,她和他一样----都把一些事情,埋得极深,表面上似乎是不在意太多事,但事实上在心里在意地要命----多么别扭的人,刚好配上我这样一个人。 他淡淡的笑依旧是挂在嘴角,“你配我,刚刚好。” 这便是答案,找不到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话来形容爱,只是觉得,这个人,就是要追寻的全部,找到了,就好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从此可以休息----你配我,真的刚刚好。 她的眼珠动了动,眼皮有一瞬间的颤动,但随即又复于平和,仿佛不曾听见。 这就已经是最好的承诺,乌丸邦微微扫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人,心里觉得无限平和----多么好,你现在在我身边,我给你承诺,但只有我乌丸邦自己听见,这就足够了。 乌丸邦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兑现这一个承诺。 马车行驶时有轻微的颠簸,稍微抬一抬车帘,便可以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就好像人生。他不免又想起十三王背着齐素和他一起走回府邸的那一日。 那一天,他在夜色的街道上感慨,男人都是喜爱三千佳丽的动物,都喜欢被女人包围,但倘若真的是遇到对的那一个人,其实会觉得,独宠一人,异常美好。 现在他做下了这一个决定,又重新放下帘子,微笑着嘱咐车夫,“快一点。”bxzw.com 第三十五回 大婚2 (bxzw.com)齐素今日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一切都是随便,直至到了第三日的大婚,方才又有些紧张起来。 自己想起来的时候有一些好笑,明明是已经结过一次婚的人,现在再来第二次,理应会好很多,但这一天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都绷紧了不自在。 她是在害怕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赤比与中原接壤,虽然习俗多有不同,大体上的流程却还是差不多,齐素从一早开始就被人摆弄,始终有些担忧。 因为是外来公主要嫁给皇位继承人,所以婚礼的仪式异常浩大,只可惜齐素自己却只能一直闷着,除了在皇帝面前拜堂,以及之后的喜宴中一一拜见文武百官,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参与到整个婚礼当中来。 乌丸邦这一天都是相当高兴的,齐素看得见,却也发现不了和平时太大的区别----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淡淡地笑着,得体到不行。 倘若不是要显现出中原女子的修养,齐素也是不会在酒桌上这般周旋的,她不用喝酒,总是站在乌丸邦身边,衬以满足的微笑。 时不时点头,偶尔和女眷们说一些女人间的事情,显得十分和谐。 直到晚上,齐素坐在殿内,等着乌丸邦回来,才发现自己所紧张的事情。其实原来是洞房。 赤比女人不用盖头,自然也就不用偷顶着红布一直坐在床上,什么也看不见。她坐在新房内的桌子旁,喝点酒,吃一点东西,乌丸邦因为应酬太多,估计要等到半夜才会回来,省的饿着自己。 她正这么想着,外面便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近至殿内,又恢复安静。 想必是他过来了。 她手顿了顿,随即立刻又接上,依旧给自己倒酒。 于是乌丸邦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身着红衣的女子,除去了凤冠批霞,脸微微发红,正仰着脖子,一口喝净杯中酒。 异常漂亮。红衣似火,愈发显得肤白如雪。 他倒也不忙着进去,就这么倚在门框上,环着臂,嘴角噙笑看着他。 齐素又喝下去好几杯酒,方才发现了门外的人。点点头算是招呼。 乌丸邦进来,也在旁边坐下,脸上也已经有些醉意,晚宴的时候,他被灌地不少。 现下趁着酒意,愈发觉得满足。 “爱妃。” 他看着她,这么叫了一句。 齐素没有抬头,只是摆摆手,“我讨厌这称呼,改叫娘子。” 她举起酒杯,冲乌丸邦晃了晃,“嫁给十三王的时候,我挺希望人叫我王妃,结果他们都叫我夫人,现在好了,我做了皇妃,才发现我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叫。” 乌丸邦宠溺地点点头,又微微张口,“娘子。” 齐素眉开眼笑,也给他倒了一杯酒,放到了他面前,“对嘛,听起来就跟哥儿们似的亲热!” 乌丸皇子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我倒不是娶你回来做哥儿们的。” 言毕又轻轻凑上去,凑到她耳边,“是娶回来做娘子的……” 耳边,耳边,又是耳边! 齐素有些恼怒地避开,虽然没有明言拒绝,却还是让乌丸邦有些不悦。 顿时变脸,“齐素,你可知,大婚之后,你就是我乌丸邦的女人了,做妻子的该做些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 乌丸邦兴致被搅,眯起了眼,敛去笑容,冷冷发话。 “我在等我喝醉。” 她毫不避讳地坦白。 “已经有七坛酒了……”她指了指桌下七个空空的酒坛,“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这么一说,她喝酒的速度更快,几乎是提起了酒坛就往嘴角灌,酒沿着细长的脖子一路流下,尽管失态,但还是漂亮。 他不得不承认,她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脖子,只是这一幕,却还是刺得他眼睛发疼。 乌丸邦几乎是一把扯过了她,拉到怀里,还由不得齐素反抗,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霸道又神情,似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齐素后脑被钳住,不得动弹,她用脚去踢他,他不避开,却将她抱得更紧,舌头缠绕至她口的每一处,连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愤怒地想要推开他,但这一次抱的力气,却好像钢铁。她狠下心来,咬不到你的,就咬自己的! 闭眼用力咬牙,血腥味破出,即刻在口中蔓延,随之而来的便是舌头中处钻心的疼痛。 她是个怕疼的人,她一向都是。 但乌丸邦尝到这一股血甜,却仿佛更加愤怒,舌尖直往伤口探寻,直至找到破断的血源,便更加用力吮吸,他竟然在喝她的血! 疼……舌头疼,心也在疼。齐素闭着眼,想要努力忍住,但疼地眼泪还是要掉下来。 流到嘴角,和血混合在一起,又咸又哭,异常涩口。 他突然在这一瞬松口,放开了她。推开她到对面,看见她又是满脸的泪水。 唇上有血色的印记,肤白如玉,异常妖艳。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大口呼吸,齐素滕地一下掀翻了桌子,“你怎么不吻死我算了?!” “我不能呼吸,我流血又掉眼泪,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看见她哭,乌丸邦又心疼地禁不住伸手,想要安慰,然而手刚刚动了动,却立刻放下,转而重新被怒气所取代。 “那个人是谁?”bxzw.com 第三十五回 大婚3 (bxzw.com)心思缜密如乌丸皇子,既然可以看透她的种种伎俩,又怎么不会发现这么一件小事? 怎么答应地这样爽快,怎么一路迁来赤比,几乎就没有给他造成过任何麻烦? 她本不是什么顺从的人,她本是个破罐破摔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就嫁给他乌丸邦? 国家么? 他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的自私,清楚地看到倘若不是在意的人,就算造成再多困扰,她亦不会插手----两国交战又怎样? 她爹是镇国将军,年迈却依然不老,交战又怕什么?只会给他一个机会,至于这全国的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他又舍得让赤比国的百姓们一道遭受这个灾难么?他终究是要娶一个公主回去的,这就是他的任务。他违背不得。 多么浅显的道理,她又怎么看不出来? 赤比在这一回,的确是很占优势,但优势仅仅在于挑选他心仪的女子,还不至于闹到连十三王的王妃也要一起送出这样的地步----她为什么要答应? 京都不好么?她原本活得这样逍遥自在。 “我再问一遍,那个人是谁?” 酒坛一一摆好在桌下,她弯腰又重新提起一坛,鲁莽地撕去封条,依旧是大口大口地往下灌,但酒毕竟还是辣,舌头又刚刚被自己咬伤,流经伤口,想必是被辣地不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蹲下来,将一手的酒坛放在地上,眼泪掉得更加汹涌。 乌丸邦心一颤,上前走了两步,却又还是止下,距她一步之隔。 “就喜欢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他身形有些轻微的摇晃,觉得绝望,“我都不曾见你哭过,你却为他哭了两次,每一次,都是这样身心俱碎!” “他到底有什么好?!” 桌子已经被掀翻,他随手拿起凳子,在地上便摔得粉碎,“你把我当什么了?!” 碎片飞溅,有一小截砸到了齐素的手臂上,因为太过尖锐,衣服被划破,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破皮之后又立刻开始流血。 齐素却已经无暇顾及,仅仅只是捂着嘴,想要制止住哭声,却似乎更加肝肠欲断。 乌丸邦夺门而去,一夜无眠。 而房梁上,此刻却掉下来一个糟老头子。 盯着蹲在地上哭的齐素,在地上左右跳窜,哈哈大笑,“莫言一个个想得要死,你却早已经有了心上人,真是有趣有趣!” 齐素闻声,忽而有些警觉,抬头一看,竟然是个笑得癫狂的老头。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听口音便是正宗的京都人士,她有些警觉地站起身来,抓住了手上的酒坛,似乎想要当做武器,“你是谁?” 秦道嘿嘿一笑,寻了一个凳子,笑嘻嘻坐下,“莫怕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来向你讨一样东西。” 老头不言,只是用眼神瞟了瞟她的左手,那里正垂着三个翠绿的镯子。 齐素有些似乎一时间还没有理解,为何会有一个京都人跑来了这里,只为三个地摊上的镯子----她盯着秦道看了一会儿,哦地一声反应过来,“你是上次在地摊上的那个人!” 秦道笑眯眯点头,“不错不错,那……镯子给我吧?” 齐素并没有问他,何以为了三个破镯子竟然一路追到赤比来----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显然说明了一点,眼前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况且……留着镯子又有什么用? 她苦笑一阵,觉得自己可悲,都已经大婚了,为什么还不肯摘下来? 现下正好是理由----她立刻低头去摘,摘下了两个,递到了秦道手里,“拿去吧!” 还有一个在手上,怎么摘也摘不下来。 秦道倒也不催她,反倒觉得好玩,好似看戏,“五环之中,唯独凤镯不得落,可不是天意么?” 流歌手中的血玉镯共有四个,加上他手上的扳指,一起就是五个,秦道盯了好久,才稍稍发现了这么一点门路。 镯子若是浸泡在血水之中,吸收血液,则会隐隐显现出文字图案,齐素手上脱不下来的,便是最小的一只凤镯。 眼下自己手中的乃是两镯,为虎与蛇,缺失的一个在流歌手中,图案乃是龙,刚好与凤相配,这下镯子拔不下来,反倒让他觉得别有寓意。 他缩着脖子嘿嘿笑了笑,“小姑娘,看来你的如意郎君不是这个皇子啦!快快回京都才是!” 谁知齐素听闻这一句话,却骤然转身,将手砸向了身后巨大的花瓶,秦道正坐着,还来不及去栏,镯子已然碎掉。 叮当落地,断做两截。 花瓶也在一瞬间破裂,齐素手腕之上,赫然便又多了好几道划痕,瓷片夹在手腕上,血又流地厉害。 她却一把用袖子抹干净了泪,在一地的碎片之中捡起了断裂的两截碎玉,上前又放到了秦道手里,“只能这样了。” 秦道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待到他看清了手中拿着的的确是两截,而不是一整圈之后,立刻又开始捶胸顿足,嚎嚎大哭,“我的娘,这可是上好的血玉镯!” 齐素微微一愣,却随即笑开,“那又如何?” 现在说……又有什么作用? 她戴这镯子的时候,不计较它是什么,觉得哪怕是块石头也宝贝,现在她摘下这镯子的时候,也是一样,哪怕是最好的玉,也和石头无异----已经摘下来了。 这便是答案。 她打开了门,又提了一坛酒揣到了秦道怀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素云大婚,不曾请前辈喝一口喜酒,以此当做补偿。请便。” 显然是要赶他走。 秦道起身,犹自泪花连连,似乎还没有从血玉镯的悲伤中反应过来,只是迷迷糊糊提着酒坛,应了一声,“血玉啊!” 便骤然起了一阵烟雾,齐素探头出去看,却发现来者已经无影无踪。bxzw.com 第三十六回 放手1 (bxzw.com)好了好了,终于走了。 她低头看了一地的狼藉,觉得眼睛好像在霎时又干涩起来,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怎样,竟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泪水。 是的确想过要诀别,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坚决的方式。她亲手碎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像是赌气,但更像是解脱。 这下一切已然得到定论,疼便钻心了。 手臂上,手腕上,还有舌头上。尤其是手腕上,她坐到床边,拔去了几个稍大的瓷片,小血柱顷刻汩汩而出,还又一些是陷在肉里,自己用手也拔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叫侍女们进来了,便干脆任由它这样流着,头一仰,躺在了床上。 也许当时是有这样一种心境,死了就死了吧。 第二日早上起来,齐素稍微翻了翻身,被发现人已经被包扎地严严实实,手臂,手腕都是,但是浑身无力。 乌丸邦脸色发黑地坐在床边,盯着她。见她醒来,便立刻冷冷起身要出去。 齐素立刻伸手,抓住了他。 “对不起。” 她觉得,她这一句话,他一定是明白。 “我还在适应,只是犹自有些不甘心……并没有任何要冒犯你的意思。” 乌丸邦的身子有些僵硬,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停止在原地,只是没有转身。 “我已经过来了,嫁给你了……不是么?”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是不是仅仅只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我都过来了,这才是事实,不是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齐素这个名字也都不复存在,谁不会有一些不甘呢? 她松开了手,重新垂回到床边,闭上了眼,觉得已经说完了所有自己要说的话。 乌丸邦还愣在原地,察觉到这一瞬间衣袖的松开,顿了顿,终究没有转身,“你好好休息吧!”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是罪有应得----这都是我自找的,不是么? 强迫着身边每一人离开,拒绝身边每一个人,从京都到赤比,都是我自找的。 “晚上再叫我吧!” 我随口吩咐身边等候的侍女,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可是,您还没有吃东西……” “出去。” 我背着手过去,挥了挥,“不要打扰我。” 于是一直到半夜,我睁着眼醒来,乌丸邦都没有再过来。 我披着衣服起来,侍女们早都已经休息,八月中旬,天气已经不再炎热。 赤脚走在地板上,还是会觉得冰凉。 这里的皇宫和京都的皇宫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地上都是细腻光滑的墨瓷,只是没有像在中原,都铺上各式各样的地毯。 脚底没有穿鞋子,走起来便是无声无息,我侧眼瞟了瞟身上素色的披风,又想到自己现在势必是一副没有血色的样子,倘若是谁半夜起来如厕,一定以为是撞见鬼。 不免又觉得好笑,从殿内一路出来,在院落之中闲逛,除了原处偶尔有巡逻的灯火,唯一可见的,便是天上明晃晃的月亮。 水一般倾泻下来的月光,倒是和京都一模一样。 不免又想起和花珠,一起跟着那个货郎,一路尾随,游荡欢笑的时光。 我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树干,现在回忆起来,依然觉得美好----毕竟那才是完全没有任何忧愁的日子。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 西边摘的红桃李 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 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 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买不买? 看看也没关系。” 树下一抹金色的影子微微笑了笑,觉得心疼,脚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就要走出去,却被另一个抢了先。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皮肤细白,鼻梁高耸,轮廓也是极其分明。似乎是被轻微的歌声吸引而来,看见了月光下的素服女子,明白了声音的来源,便循着过来。 “是你在唱歌?” 赤比本是与中原接壤,方言差别虽然大,但也不至于十分难学,这近一个月的路途过来,齐素早已在路上被教授地七七八八,便嗯了一句,冲他微微点头。 “你是中原人?” 齐素心下觉得奇怪,这可是在大皇子的殿内,中原人不就只是有公主一个么?你还在问? 她又点了点头,给了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 本想问,你是什么人,何以出现在这里,但犹豫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出口。看他衣衫华贵,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想必非富即贵,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来了就是来了,又何必探究。便不再多话。bxzw.com 第三十六回 放手2 (bxzw.com)那少年似乎还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只是也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下,“听说二哥娶了一个中原的公主回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唱这样的歌?” 二哥?那他也应该是某一位皇子了? 齐素差点就要翻白眼,她来到赤比之时,早就已经按照礼仪见过了一众赤比人士,大婚之时,还曾出席婚宴,难道就这么不好记么? 活生生一个人在你面前,难道不认得? 她瞅了瞅自己的衣服,一身素白,发饰也是拆散下来,简简单单披在肩头----别说是因为这个? 便笑了笑,也不承认,“这是中原的……”顿了顿,本来想说是货郎卖唱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为,“是民谣。公主想必是不会唱的。” 少年哦了一声,点点头,仿佛也是认同。 又有些欣喜地凑上前来,“你是跟着公主一起过来的侍女吧?公主长得好不好看?” 齐素嘴角有些抽搐,就算我没穿什么贵重的衣衫,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被人认成是侍女吧? 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异常可惜,“二哥大婚那一日,我恰好不在皇城,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现在了,也没见着那个公主……所以偷跑过来看看。” 说罢还冲齐素眨了眨眼,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齐素尴尬地点头,也和他一道,将手指放在了嘴唇边沿,“嘘----” 少年盯着她嘘声的样子,忽而喉结滚动,眼睛瞪得圆圆的,脸皮有些发红。 指了指她嘟起的嘴唇,“你……这个样子,好可爱啊!” 齐素连忙放下手,几乎要满头黑线,小孩子才多大! 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揉了揉,“回去一边儿玩去,啊!” 便拉了拉披风,想要进殿。 小孩儿在身后,似乎被这一举动气的不轻,竟然一伸手,一把将齐素拉到了怀里。 脸皮犹自微红,“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他身材高大,比齐素自然是高出不少,但身子板却显然还是少年的样子,齐素被这拉着一撞怀,始终还是觉得好笑。 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出来,敲了敲他的胸膛,“是啊,你是大人了!” “但是呢,姐姐要回去睡觉了,乖~” 竟然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却没有察觉到小孩子脸上的神色已经渐渐转为怒意。 其实手上伤口未好,被他刚才这么一拉扯,已经重新崩裂,纱布上隐隐有血渗出,只是都隐在长袖之下,没被人看见。 齐素强力忍着痛,眉间还是舒展开来要笑脸迎人,乌丸邦在树下看着两人拉拉扯扯,早已忍不住怒气,喝止一声,“游!” 少年立刻神色收敛,转向了树下,“二哥?” “这便是你皇嫂,素云公主。” 他大步走上前来,将齐素揽在怀中,又伸手朝向面前几乎与他齐高的少年,给齐素介绍,“这是我四弟,乌丸游。” 齐素立刻哦地点点头,“原来是四弟! 又笑得眉眼弯弯,“叫你弟弟就不用生气啦!” “错过我的婚礼,可别连皇嫂也不认得啊!” 乌丸邦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说过,很漂亮是不是?” 少年乖巧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也如对面的男子一般,扬起温软的笑容,“的确是漂亮。” 他冲乌丸邦低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齐素在原地,觉得好笑,“果然你们家的孩子都是你这副货色!” 原本是因为他伸手揽过来,齐素也自然地微微倚靠在他身上,只是想到先前的争吵,自己觉得无趣,又不想涎着脸皮去讨好他。见少年走了,便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一些距离。 乌丸邦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却不放手,反而将她腰箍地更紧,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齐素轻轻笑了笑,觉得他也有些孩子气。 “你不生气了?” “你道歉过了。” 他又低头凑下来,“我都听得见。” 热气依旧呼在脖子上,痒痒的,齐素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却没有拒绝。 到头来,她依旧是要输给命运。bxzw.com 第三十七回 四皇子乌丸游1 (bxzw.com)乌丸邦似乎有些惊讶,唇边笑容随即荡开,干脆将侧着身子的齐素扳回自己的怀抱之中,密密麻麻啃脖子。 他对这一截瘦长到透明的肌肤似乎格外又好感,亲到她的后颈,又闻到淡淡的花茶香味,愈发不能自已。 “你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唇齿间言语有些不清楚,齐素低着头,看见的是他那一双鞋尖微微翘起的靴子。 当时看见曲高阳的时候,记得的也不过是一双脚。 笑一笑时光流逝,竟然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受伤了啊……” 她低着头抱怨,“乌丸邦。” 男子完全沉迷在柔情之中,随随便便嗯了一声,也都是心猿意马。 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亲吻的。 齐素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适时制止,便抬头提醒,“我受伤了……” 哪知刚刚抬头,便正好对上乌丸邦笑盈盈的双眼,眼里邪气四溢出----他显然是故意的。 齐素连忙偏头,嘴唇还是被堵住,只是这一次,要温柔许多。 她支支吾吾想要避开,来者的灵巧却好像是在安慰,犹如困兽舔舐伤口。轻轻在昨日的痕迹上抚摸。 她禁不住闭上眼,放手了。 这里已经是赤比了,放手吧。 他是这样的温柔。 当齐素的舌也开始主动缠绕之时,乌丸邦眼里浓郁的情意便一发不可遏止,他手箍着齐素的腰,竟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娘子……” 齐素手勾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仰起头,亲吻了一下乌丸邦侧脸处的下巴,“我在努力……慢慢来……” 声音很小,但他听见了,轻轻点了点头,“好。” 没有人追究新婚之夜发生的事,大吵大闹什么的,尽管房间是一片狼藉,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乌丸邦抱着齐素回房,又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亲自捻好被角出去,神色异常温柔。一众侍女们,就算有疑虑,也不敢再说出口了。 日子由此恢复正常,皇妃要做的事,无非是比王妃要更苛刻一些。 齐素是这么想的。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乌丸邦是大皇子,首席继承人,放在中原,那就是太子,作为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言行举止,要求实在是要麻烦地多。 新婚三日,赤比有习俗,允许夫妇自由。但三日过后,一切又要回到正常的严肃轨道上来。 每天都要去给乌丸邦他娘请安,请安完毕,还得和一众贵妃或是公主喝下午茶,偶尔谈一谈美容或是新趣的小玩意儿,逗逗大家开心,万分矜持地保持礼仪形象。齐素表面上说是理解,心里其实早已憋屈至极。 就比如这第一条,她一定是要住在宫里,想要如在京都,爱出去就出去,爱听戏就听戏去,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时的周旋倒没有什么关系,但一想到今后大半的人生就都要耗在这上面了,齐素便异常烦闷。 第一日的请安,理应庄重,侍女按照皇妃礼仪,给她头上密密麻麻顶了一堆的饰物,越来越重,竟然还有要加上的趋势,齐素一烦,就都又按顺序拆下,又一一放好在梳妆台上。令负责妆容的侍女十分尴尬。 她待要再申辩,已被齐素伸手打断,“就这样吧!” 于是挑了两个长相乖巧的丫头跟在后面,便一同往皇后的寝宫而去。 为了不出乱子,齐素今日起得很早,想着一定是赶在了前面,没想到到达皇后所在的嘉平殿之时,殿外还是传出了一些女人们矜持的嬉笑声。 似乎是早有人到了。 她一时有些惊慌,斟酌了一下迟到的措辞,深吸了口气,挂上笑容,还是进去了。 然而殿内并没有女眷,齐素环顾了一下,满面笑容,十分开心的只是皇后一人,旁边的宫女们也都是掩着嘴,小声地吃吃笑着。原来这才是声音的来源。 她舒了口气,又发现皇后的座位旁,正坐着一位也是金色服饰系的少年。皇后拉着他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见到齐素进来,便微微点了点头。 齐素行了个礼,又站起身来,那少年这时便回头,脸上依旧还挂着笑。 一双眸子好像星星一样闪亮,是四皇子。 齐素刚刚伸直的腿又要微微弯下,“四弟。” 乌丸游却早已快步下殿来,抓住了她的手,围着她左右看了看,方才转头笑嘻嘻朝向了皇后,“皇嫂好漂亮!” 皇后此时心情甚是愉悦,便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皇妃也坐。” 乌丸游是个很会讨好他娘的人,皇后简单地询问了一下齐素一些诸如‘住得习不习惯’,‘身边侍奉可都满意’之类的话,齐素一一作答之后,便不再多言,多半都是拉着乌丸游的手絮絮叨叨说些趣事。 齐素原本准备了一些谈资,这下反倒乐得轻松,也就微笑不语,坐在旁边。 其实多半是没有怎么听,也就是装装样子。皇后这年纪爱听的话,齐素大多是不感兴趣的。 乌丸游似是发现,便扯到她身上来。 “皇嫂。” 略带一些撒娇的意味。 齐素嗯了一声,微微偏过头来。 “二哥……他在中原是怎么认识你的?” 说罢又眨了眨眼,拉着皇后,“母后也想听听呢!” 皇后也就微笑着看向她,顺应了游的意思,“说给哀家听听罢!” 齐素心里一愣,说实话,她倒是完全没有想到皇后也是会打听这种事的人,也不知乌丸邦有没有在皇后面前说过,要是两人说的对不上,可不就完全穿帮了么? 乌丸邦想必是不会说两人在戏庄或是青楼认识的,齐素想了想,还是大方地回答,“我们一见如故。”bxzw.com 第三十七回 四皇子乌丸游2 (bxzw.com)“就这样?” 游似乎有些不满意,竟然嘟着嘴,一副十分失望的表情,转向了皇后,“皇嫂不肯说啊!” 皇后脸色依旧和祥,但望过来时的眼光却带了不容拒绝的威严,想必这四皇子受宠地厉害。齐素有些慌乱,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上,“我们是在戏庄认识的。” “他去听戏,我也去听戏,正逢上同一场,觉得投缘,就结识了。心下并不知道各自的身份。” 游有些急切地凑上前来,“然后呢?” 齐素微笑着续上,“当时我是男装,然后就一起游山玩水,暗生情愫。” 摊开了手,“结果在皇宫遇上,方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于是双双请求赐婚。” 挑了挑眉,又扬起大大的笑脸,“皆大欢喜。” 开头,结尾,**一一具备,齐素看了看游,又转过头去,端端正正做好,倘若此时他再有疑问,那便是多事了。皇后应该也不会帮他。 他果然嗯了一声,不再问及此事。 又坐了一会儿,她稍稍再谈了一些琐事,便起身告辞,皇后点头应允。 正从殿内出来,招呼等候在外的两个侍女一起回去,便又听到了后面的呼喊声。 皇嫂皇嫂的叫,齐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便转身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待。 游几乎是有些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冲她笑了笑,“母后不放我呢!” 神情好像和她有过约定,在解释迟来的原因。 齐素点点头,便自然地往回走,“四弟平素不在皇城么?怎么连你皇兄的大婚也未参加呢?” 他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打猎去了。” “皇嫂,要不要改日和我们一起打猎去?” 他提到打猎,眼睛都有些放光,一张脸顿时更添光彩----齐素侧眼瞟见,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乌丸家的孩子,果然各个都生得漂亮。 游什么心思是怎样她也不是不明白,她也有过这样的年龄不是么? 只好呵呵一笑,“我们中原人没有这个爱好----而且,我讨厌骑马。” 讨厌骑马? 出口时,她自己也有些疑惑……她有骑过马么? 但摇了摇头,随即还是又接上,“走路啊,骑马啊,我都不喜欢,我比较懒,只喜欢坐车。” 游点点头,似乎要记在心上,又连忙补充,“大狩猎的时候,宫廷女眷们也都去啊,她们坐车,只是看看,不用骑马的。” 似乎铁了心要拉上齐素。 齐素微微皱眉,她好像还不知道有什么大狩猎这回事? “是……什么时候?” 游见她似乎是答应,忍不住笑,“二哥不会是还没有告诉你吧?这个月十八,就是三天后啦!到时大家都会去的!” 他倒还真是没说。 齐素想着大型的活动皇妃应该不会缺席的吧?便点点头答应了。 “到时候我会给你加油的。” 指指已经到了的寝宫,“我先进去了,你也回去吧!” 游却还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他,并不离去。 旁边的侍女回过头去看见,小声地凑到齐素耳边提醒。 她有些惊讶,却没有回头。 晚上乌丸邦回来的时候,齐素尚在殿内等他。 躺在贵妃椅上看一些赤比的历史记载之类,见乌丸邦稍稍疲惫的神色,笑了笑,“回来啦!”便接着低下头继续。 但就是这么一句,却又让乌丸邦感动之极。 他的确就是这样设想的,有一天,那一些温馨的画面会属于自己,现在一下子就来了,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轻轻嗯了一声,也在旁边坐下。 “是三天后有大狩猎么?” 齐素放下书,“早上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四弟告诉我了。” 乌丸邦又是嗯了一声,齐素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随口接上,“他说宫里的女眷都会去,让我也去……” 乌丸邦立刻有些紧张,“你答应了?” 齐素茫然地点点头,“难道不是?” “女眷们去得很少,”乌丸邦轻描淡写地提醒,“去不去倒是无所谓的,就怕你累着。” 没有明说不让去,却已有了这个意思。 齐素本身是不介意这件事的,想着他要是不愿意,大不了称病就得了,奈何他却不明说,反要这样拐弯抹角,不免又让人想起他是不是事事对她怀了心机,难免有些不悦。也如他一般,装作轻描淡写,“哦,我已经答应四弟了。” “四弟……”他轻轻哼了哼,“倒是跑得挺勤啊!” 齐素顿时有些敏觉,不是什么好征兆,却有心帮游打照应,“他也还算个孩子,难得碰到一个稍稍大些的姐姐,难免有些娇气。” 又笑着迎上乌丸邦的眼光,“我宠宠他也是应该的,毕竟是弟弟嘛!” 两下倒是默然,无话可说了。bxzw.com 第三十八回 大狩猎1 (bxzw.com)三日很快过去,大狩猎之日到来。 两人虽然住在同一间宫殿,却是分房来睡,齐素前夜睡前喝了一些汤,只感觉头昏昏沉沉,似乎累得特别快,于是早早睡了。 睡得极沉,又好像在梦魇,觉得累得慌。 早上的时候依稀记得侍女又来唤过一次,当时随便挥了挥手,便让她下去了。 虽然记起是要狩猎,但脑子似乎总不怎么清醒,也就懒得再去想这个事,翻身又继续睡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便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动静很大,折腾地慌。 她半睁着眼,抬手招呼人出去看看。侍女很快回来,说是四皇子在外头嚷嚷。闹什么也没听清,只见侍女的两片嘴唇上下张合,自己眼睛打架,倒是一个字也不知道了。 又似乎听见有人在阻拦,说“皇妃在休息,不得打扰”之类,然后就是哎哎呀呀地冲撞声。 听得也不真切,她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想要将这些声音挥去。却感觉到有一个人在不停地摇晃自己的肩膀,旁边好像还有一些宫女们的哭腔。 强自睁眼一看,面前的人脸细白精致,不停在叫,“皇嫂皇嫂!” 不是四皇子么? 她笑了笑,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摆摆手,意思是“我很困,今天不能去了。”便又闭上了眼。 不多时,只感觉嘴唇里好像被硬塞进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异常清爽,意识好像这伴随这口中融化的东西渐渐清醒过来。 她最后拍了拍头,终于睁开了眼,顿下心凉。 她不是傻子,朝床边望了望,看见了游,便立即张开抱歉的笑容,“昨晚睡得不太好。” 整个人却已经冷下来。 昨晚一定是被人下了药,而这人下药的目的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参加今天的狩猎。显然只有他一个。 齐素指了指房门,有些戏谑,“你不会还想看你皇嫂穿衣服吧?” 旁边的宫女立刻解释,“刚才拦不住……” 游脸皮一红,连忙出去,“我在外面等皇嫂出来。” 齐素依旧是摒弃了那些繁复的皇族服饰,选择一些轻便的饰物,但一向喜欢素服的她,却刻意挑了一件火红的短袍,妆容亦是比平时要重一些,掩盖了今早的疲惫。 服装十分贴身,配上短靴,顿时英姿飒飒,好像战场上令人移不开眼的巾帼红颜。 她犹自还在整理腰间的配饰出来,看到等候在外的游,又是灿烂一笑,“走吧!” 四皇子的眼睛有些发直。 他是备了车在外面,为她打起帘子,“就是怕皇嫂忘记,游刻意来等候。” 齐素笑着坐上去,拍了拍自己的后脑,“我这人记性不好,又懒,多亏你啦!” 看时候应该不早了,倘若是要狩猎,一般都该是早上出发,乌丸邦没有叫上她,却是四皇子前来,她禁不住冷笑。 又挂上了姐姐式的温柔笑容,“四弟怎么也去得晚?大家不该是都去了么?” 游笑了笑,“本来是去了的,到半路的时候又想起来,怕皇嫂不愿意来,就回来看看。幸得碰上了。” 狩猎是在皇家圈养的丛林里,也是在皇城附近,游倘若是半路回来,那么他们这一去,恐怕是难以遇上大部队了。 马车里也都配置了东西,齐素琢磨着一时半会应该还是不要紧。 这么想着,很快就到了园林的入口处,外头有守卫下来迎接。马车出示了令牌,便又直接行驶进去,齐素撩起帘子一看,不觉惊悚。 这哪里是园林,这分明就是一片森林! 她一向是不怎么出去的人,看见太过原生态没有人烟的东西,便禁不住有些害怕,连忙放下帘子,有些喘气。 “狩猎多久啊?” 大约是不用住在这里,她刚刚吐了口气,还在庆幸,游的回答便又迎上来,“狩猎要三天呢!” 好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惊惧,“三天都住在林中。” 齐素顿时一愣,却强自装作没事,“哦。” 却见游笑开来,“林中有行宫啦!不用害怕。” 马车径自驶向狩猎间的休息处,其实并非像齐素想象中一群人在林中混乱,时不时就可能找不着北这种状况。 两人从马上下来,原来是个一群暂时搭起的帐篷,不过也是异常华丽,想必白日就是在这里休息,行宫应该还在远处。 齐素下了车,只见到四周有一些准备膳食的侍女和守卫的侍卫,一一向她和游行礼,说是皇上和皇子公主们很快就会回来。 让游陪着自己干等似乎有些不太好,齐素想着让他先出去转转----一个能在皇兄大婚之日犹自打猎不归的少年,想必是对这事相当热爱,让他憋屈着,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便拍了拍他,“要是想去就去吧,不用再这里陪着我。” 游领着她进了一个帐篷,却和她一起坐在床边,正唧唧咋咋说些什么,听见齐素似乎要赶他走,顿时拉下脸来,十分不悦。bxzw.com 第三十八回 大狩猎2 (bxzw.com)“皇嫂就那么不喜欢游么?” 齐素其实也没有怎么注意他到底说些什么,只是机械性地点点头或是笑一笑什么的,脑子想着的都是早上的事。忽见身边气氛冷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连忙拉着他的手笑,“皇嫂是见你喜欢打猎,怕陪着我觉得没意思,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心里顿时汗如雨下,这表情和语调,听起来就跟他娘似的! 游立刻又欢喜地握紧了她的手,甜甜叫了一声“皇嫂!” 腻地齐素浑身都是一颤。 笑眯眯地应声,“你刚才说什么呢?很有趣啊,接着说……” 本来来的时候也不早,这么耗了一会儿,便就听见了外面陆陆续续人声喧闹的声音,想必是大队伍回来了。 齐素原本是在心中冷笑着要赶过来拆穿乌丸邦的小把戏,现下这么坐了一会儿,知道他们回来,却反倒不急着出去。 游似乎也不急着走,齐素便就笑嘻嘻地陪他天南地北地扯些事情说说,直到有侍女来唤四皇子出去,说是皇帝今日收获颇丰,要一起庆祝,方才又和他一起出来。 到皇帝所在的帐篷之时,其内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的大臣都在,出来的嫔妃却只有两个,皇后在上首,乌丸邦就坐在旁边,大体上都是她认得的人。 见了众人,盈盈一拜,说是四皇子路过,一起叫上了过来。 皇后侧眼过来瞟了瞟,点点头,齐素便过去坐下了。 游自然是挨到了皇后身边,和齐素相对。 齐素是不知道乌丸邦找了什么借口,但现下她来了,所有借口便不攻自破。从皇后方才的神色看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她便也如乌丸邦一般,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什么也不说,便没什么人追究了。 席间有几个人,十分显眼,因皇子们都携带了妻子出来,除却游,其他一眼便知是没有太大的地位,这一点从席间座位的安排上就可以看出来。 皇帝在首座,皇后在旁边,乌丸邦在皇帝下首,游在皇后下首,下面依次是大臣,然后才又再是其他亲王或皇子,兄弟二人受宠的形势十分明显。 坐在游右侧的是大将军,旁边却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烈焰红唇,十分惹眼。 那少女偶尔低头和将军说些什么,齐素隐隐听见她叫爹,大约是将军的女儿。 只是一双眼睛虽然是在和别人讲话,却是不住地盯着对面的人,齐素忍不住勾起嘴来笑,大约明白了乌丸邦不让她过来的原因。 这一顿的大餐乃是烧鹿,为皇帝亲手射中,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十分和谐。 酒至酣处,齐素见皇后侧头向皇帝说了什么,皇帝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停下,便知道一定是要来了。 果然,他伸了伸手,拿起一杯酒,站起身来,“众位爱卿,今日朕甚是欣悦,时蒙皇后提醒,朕要在这里宣布一个好消息!” 众人纷纷放下酒杯,大将军旁边的女子顿时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脖子根。 齐素却将手中的酒杯又拿起,轻轻饮了一口。 乌丸邦坐在旁边,顿时感觉心好像漏了一拍。 皇帝爽朗地笑了笑,“仆兰将军,你家的姑娘害羞啦!” “幸逢素云公主也是在场,阿历,叫一声姐姐!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哈哈哈……” 被唤作阿历的女子虽然脸依旧是红彤彤,却也此刻抬起头来,斟了一杯酒,敬向齐素,“姐姐,我们以后就要一起侍奉乌丸哥哥了,我敬你一杯!” 眼神真诚率真。 齐素端庄地起身,接过酒,微笑着一饮而尽。 皇后盯着她的眼便尽然放松下来,微笑重新挂上脸,吩咐大家不要拘束,开怀畅饮。 将军似乎格外高兴,又本是豪爽之人,不停喝酒,席间充斥的便都是他大笑的笑声。bxzw.com 第三十八回 大狩猎3 (bxzw.com)齐素本不常微笑,但此时却是坚持一路笑到了底。 将军也没什么错,她想到齐泰,却不由觉得赤比的将军粗鲁。齐泰兵部尚书,镇国将军,也是习武之人,就没有见过他这么笑过。 她一路笑到宴会结束,直到游又来找她,那笑竟然还挂在脸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算是别有心意了,齐素看了看他的眼,明白他今早一定要拉上她的原因了,“谢谢。” 游眨了眨眼,上一刻还是小孩子一样纯真的脸,下一刻便带上了邪魅又严肃的嘴脸,一如乌丸邦的变脸。齐素暗自感叹,果然是兄弟,连变脸的绝活都是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二哥吧?”他顿了顿,“他是要做皇帝的人,显然不可能只有你一个,现在是阿历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话锋一转,回到了正事,“但我不一样。” 他最后拉了拉齐素的手,一如平素微微撒娇的模样,话语却一点也不是这语气,“皇嫂,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稍稍偏头,便看见了正在过来的乌丸邦的身影,游握了握,便又放开,“我过去母后那边啦!” 乌丸邦走近,却也无话可说,游甚至有些蹦蹦跳跳的身影,完全就像个小孩子。 齐素也配合地冲他背影笑了笑,“游真是可爱呢!” 乌丸邦轻轻呢喃,“是么?” 手却已经又揽上齐素的腰,凑到耳边的呼吸依旧是灼热,齐素却只是想笑。 任由他抱着亲过来,直到那一张唇凑到嘴边,舌伸进来,她亦没有拒绝。只是她这边,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一切都任由他来,只是不作任何回应。 乌丸邦心下明了,却吻地更加忘情,齐素由着他带着腰,尽然三两步飞奔,已经到了大皇子的帐篷。 乌丸邦有些着急地开始解衣服,齐素依旧是微笑,一点也不反抗。 两人赤条条在床上,乌丸邦一如既往吻遍她全身,她不否认他床上功夫很**,来之不拒绝,身体本能的反应她也不反抗,一切任由自然,只是没有任何激情。 脸因为**烧成嫣红,乌丸邦在上面低吼,“叫我的名字……” 齐素配合地低低重复,“乌丸邦……” “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的微笑从开始就不曾脱下,“怎么不知道,乌丸邦啊!” “叫我邦……我听见你叫他游了……” 齐素吃吃地笑,“邦……他还只是个孩子,和孩子比,你还在怕么?” 他怎么不怕?他怕得要死。 “不要走……” 齐素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就在这里。” 她因为疲倦而睡去,乌丸邦摸了摸她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吻一下,将她**搂入怀中。 她睡觉的样子,就像一只猫。 蜷曲着,浅浅地呼吸,前胸后背,全身的雪白都在他眼底,看起来都好像泛着柔和的光芒。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忍着悸动,迅速穿好了衣裳,再躺回床上,重新将她搂入怀中,“不要走。齐素,你说过你已经来了,就不会走的。” “我不会放你走的。”乌丸邦抱着她,重复着这一句,也睡去了。 齐素在这一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梦,乌丸邦的确是在她的身侧,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她承认这些感觉都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快了,她却只有一种从所未有的疲倦。 疲倦是心上的,身体喜欢,又怎样? 齐素啊齐素,她好像飘起来,想到了秋玑,秋玑公主说,“身体算什么呢?” 她笑着点点头,“身体算什么呢?” 来赤比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流歌,另外一部分原因,她在梦里笑了笑,我终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原女子。 逛青楼的次数再多,所知道的女子的道德标准,还是要从一而终。 是有多少人一次定终身,是有多少人发现一觉醒来旁边躺错了人,如果有选择,是有多少人愿意做秋玑? 很少很少,少到连齐素,也不愿做这其中一个。 不然我怎会对你说,“我在努力……” 不然我怎会对你说,“我终究是来了。” “乌丸邦,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承诺?” 梦里的人在怀里小声地出声,乌丸邦低头,感觉胸前的衣裳有细微的湿润。 她的眼角,慢慢地滚下一滴泪。但仅仅只有一滴。bxzw.com 第三十九回 丢失的记忆1 (bxzw.com)乌丸邦有些慌乱地擦去这一滴泪,想要细听之时,已经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然而他还是听清了承诺二字。 齐素是什么人,他原本以为自己知道,但在这一路过来,她善变的脾气,又让他捉摸不透,也许是优柔寡断的人,也许是异常坚绝的人,不管是怎样,他伸手将她搂得更紧,如果一个躺在你身边的人,你却感觉从未看清她的心,他不免腾起一种本能的忧惧。 阿历好像并不是介意乌丸邦和齐素两人一起的事情,因为是将军的女儿,性子豪爽,反倒让齐素也不好拉下脸。 次日起早,男人们又是出去,阿历身手不凡,对打猎也很有一番经验,本来就是和她将军老爹一起来,有意要露些本事。 奈何齐素又不是什么琴棋书画骑射打唱样样精通的人,自己不会,干脆就不凑这个热闹。 乌丸邦早上起来,她心里知道,却不睁开眼,窝在床边装睡。 男子低头,亲吻了他的双眼,便听见收拾猎具起身的声音。 待到他出去后,齐素慢慢坐了起来,又慢吞吞穿好衣裳,却没有了半分要打扮的意思。 婚事已经定下,她是不可避免要多一个妹妹了,之前的确是有抱着捉奸的想法过来,是以刻意装扮,如今一切明了,自己却觉得万分没意思,反倒什么也不在意了。 她本不是会为了男人争风吃醋的女人,当初讨厌曲高阳,无非也是这个原因。女人倘若真的有人来爱,他自己就不会再去做这些事,已经是在和别人分享,还要想尽心思去讨好,她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她齐素做不到。 她原本喜欢的是素色衣服,奈何赤比服饰颜色多是浓重,也就只好将就,她皮肤苍白,倒也十分搭配,显出一股赤比女子不常有的清幽之气来。 挑了一件浅色的纱袍,齐素懒懒地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出来,便在林子旁边走走,四处逛逛。原以为男人们都走光,没想到出来就碰上了游。他似乎是在刻意等待。 齐素有些意外,但稍稍一想,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因为今日的衣服有些松散,她出门伸懒腰的时候,仰着脖子,便自然露出了昨夜疯狂之后的斑点红痕。 游目光骤然收紧,双拳捏地咋响,齐素是回转身来才看见他的,心里明白,却依旧是笑了笑,拉好衣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四弟今日怎么没有出去?” 游笑了笑,答得十分直白,“为了陪皇嫂呀!” “乌丸家的男人……”她低头用鞋子碾了碾地,再抬起头来,忽而笑得异常灿烂,“果然都是喜欢抢别人家的东西呀!” 游承认,他在这一笑之下,有一瞬间的失神,发现齐素有些奇怪的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以前很迷人,现在……也依旧迷人。 齐素笑眯眯上前来,竟然踮起脚捏了捏他的脸,“这么漂亮的孩子,皇嫂要是不喜欢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游心下一动,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呼吸开始有些急促,“皇嫂,我说过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女子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上下打量,最后停留在他细瘦的腰肢下,头点的得别有深意,“看得出来。” 游却忽而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这未免也太直白? 齐素拍了拍他,却立即转移了话题,“我不是说要给你加油的么?带你皇嫂去吧!” 乌丸邦早已经出发,至于为什么她不是跟着二哥,而是选择了跟着自己,游没有问。 这也无须问。 游的马暂停在帐篷边沿,齐素瞟了瞟,黑身白蹄,竟然是匹骓。 她原本不会骑马,这会儿看见这匹马,却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竟然有一股冲动,很想要试一试。 她伸手两指并拢,吹了一声口哨,婉转有声。那马听见,略微打了个响鼻,竟然径直走过来。 齐素有些惊奇地摸了摸它的头,它便顺应着抚摸的方向闭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它听我的话诶!” 游也有些不可置信,但转而也化为愉悦,“皇嫂这么受欢迎,马喜欢也是正常的啊!” 缰绳就在手上,齐素感觉自己手中隐隐渗出汗珠来,心怦怦跳得快极了。 她一激动,便飞快地踩上了马镫,刚刚拉上了缰绳,一夹紧马肚子,那马便好像一阵风,嗖地冲出去了。 后面听到游呼喊的声音,齐素感觉到风都吹拂在脸上,从未感觉如此舒畅。 她有些惊异自己的天赋,又在心里骂,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骑马? 骑马是这样一件美妙的事! 林中树木飞快地从旁一闪而过,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风带起,飒飒作响,齐素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在空中挥舞,欢快地大叫。 回头去看,游已经骑着另外一匹则枣红色的马也赶了上来,速度迅疾,很快便与齐素并肩。 她朝他欢快地大喊,“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会骑马!”bxzw.com 第三十九回 丢失的记忆2 (bxzw.com)游没有说话,只是比起手,向她伸出拇指。 而后又很快超越了她,马尾甩在前面,隐隐传来他招呼的声音,“跟上来!” 她拍了拍马脖子,那骓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立刻加速,飞奔上前,续上游的脚尘。 两匹飞速的马在林中嬉戏,你追我赶,马上乘坐的是两个异常美丽的少年人,少女的笑声好像银铃,咯咯地响,直要进到人心里去。 游是有意的。 他把方向引到了皇帝与皇子们今日狩猎的范围之处,乌丸邦看见这么一副景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于是当阿历也骑着马,背着一筒子箭,在远处叫着姐姐和游的名字纵马过来的时候,齐素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她慢慢拉着缰绳,让马速慢下来,也是大方地微笑,“阿历妹妹。” 阿历见到两人,有些高兴,“邦哥哥说你是中原来的,没有打猎的习惯,所以没有出来……” 她又看了看齐素乘坐的马,似乎有些怀疑。 游上前打圆场,“皇嫂天分好得出奇,刚刚上马就会了,是不是很神奇?” 齐素点点头,又转身问马的名字,游解释,名为追山。 阿历很快笑笑,指着不远处集结的人群,“邦哥哥也在那边,我们一起过去吧!” 两人拉着马徐徐过去,阿历在前,跑得很快,乌丸邦也早已迎上来。背上也背了一筒箭。 于是四人对立。 齐素与游在来方。 乌丸邦和阿历在往方,都慢慢拉住了缰绳停马,气氛忽而有些诡异。 乌丸邦低头看了看齐素身下的马黑身白蹄,是游的追山。 游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齐素亦是。 他顿时觉得两人刚才嬉戏的笑声异常刺耳。 “爱妃。” 齐素自觉地拍了拍马肚子,拉着马过去,站在了乌丸邦的左侧。右侧已经有阿历。 皇帝也看见了他们,纵马过来,却是一闪而过,驶向远处,一众大臣们便都又跟上。乌丸邦与游也都是见状随从。阿历亦是。 齐素不着急,便不紧不慢,让马小跑在后面。 游回头过来,似乎在叫她,她挥了挥手,表示没有兴趣参与。 距离很快拉远,齐素几乎是没有掌握马的方向,任由它走着。前面便轰然传来了欢庆声,好像是射中了什么。 她懒懒地拉绳,便立即又有一骑轻跑过来,她猛然抬头,听见他的声音,“皇嫂,这里!” 一如那时,那个少年在马上,笑脸清澈如水荡漾,“素素,这里!” 她愣在原处,感觉天旋地转。 画面支离破碎,但却异常清晰。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一张脸,斜斜飞上去的眉角,那时他的表情还是异常纯真,在马上呼唤他,“素素,快点啊!” 明白那一股就算是看脚,也可以认识的莫名熟悉感。 知道他是风流戏花丛的十三王,也一样敢摊开有恃无恐,知道他一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胆量,为什么他喝醉酒,一笑得像个孩子,自己就有些慌乱。 他并非没有暗示过。 现在想来,每一样都是他,提出婚约的并不是她,也许不是齐泰,也许是他。 “你会站到这一列么?” “就这样下去,行不行?”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恨她?” 因为我把你忘了。 她木愣地望着远方那个渐渐跑近的少年身影,感觉心抽地好像要脱离自己。 “高阳……” 游在马上,只见齐素骤然晕开的笑脸,手便无力垂下,从马背上堕下。bxzw.com 第四十回 弃妩宫1 (bxzw.com)原本尚在庆祝的众人,听见这一声呼声,便都又朝齐素这边飞奔过来。游本来离得最近,然而最先冲上来的还是乌丸邦。 他的马原本要比普通的马驹好得多。追山在齐素那里。 游也有过一瞬间的迟疑,毕竟乌丸邦才是她合法的丈夫。 女子一身素衣,从马上滚下,乌丸邦飞奔到前,立刻跳下身来,抱着她又上马,载回了营地。 齐素在迷迷糊糊之中记忆犹自翻滚,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张脸。 那脸在马上,那脸在马前嬉戏,那脸扬起来说,“素素,素素,素素……” 她不耐烦地敲他的头,“我听见啦!” 他便一伸手把她抱起来,“就是喜欢叫你啊!” 她不想醒来,怕醒来就知道,自己已经离这人太远,远到不愿意承认。 好像有一双手拿着凉凉的东西敷在她头上,她也顾不得,只是一把抓住了这一只手,不停说对不起,“不要走……” 那手一滞,随即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庞。 女子在昏迷中嘴角荡漾开来浅浅的微笑,“高阳……” 乌丸邦霎时僵硬,手抽出她努力想要蹭上来的脸,表情顿时冷得发冰。 一众侍女们纷纷退下,不敢触动霉头。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男人?!” 他在帐篷内来来回回走了不下百遍,终于还是忍不住怒气,大步跨到了床边,摇醒了病症中的人。 齐素感觉肩膀被箍地生疼,强力睁开眼,只看见他发怒的脸。 “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我知道不是曲高阳……你现在在梦里唤他的名字,却在做我的妻子,齐素……”他侧脸边的肌肉在隐隐咬动,“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是不是?” 齐素脸色发白,此时一张唇也是完全没有血色,原本只是皱着眉想要推开,然而抬起头却看见了他身后的一张脸。 阿历的肌肤健康红润,红唇刺眼,微微探了半个身子上来,似乎是想要拦住他,“邦哥哥,姐姐她……” 也许是好意,她却忽而在心里凉到了底。又有了一个人,在叫她姐姐了。 乌丸邦怒意甚至带着些恨意的脸,却让她只在这一瞬间觉得厌恶。 男人都是这样。 怪我么?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可知,我这一生,最恨的便是男人三妻四妾? 招惹不起,就不要来招惹我,就不要带我过来。 不是说喜欢我么? 她忽而扯开了一张笑脸,“乌丸皇子,从第一次在戏庄我勾搭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贪恋的仅仅只是美色不是么?” 她有些无力地推开了他的手,“我们相见是花楼,你是男倌我是主儿,你是主儿我是姐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么?” “京都城内,人人不知齐公子的臭名,你偏偏要认为我长得无邪,要娶我回家,我跟你来了你又在抱怨什么?” 她斜斜勾起一边的嘴角,“睡也睡了,亲也亲了,难道还想……” --啪---- 骤然一个巴掌扇在脸上,苍白的脸霎时便浮起一张掌印,齐素整个人被扇得几乎要倒下,却立刻用手撑在床上,晃了晃,终究只是头被扇得偏过去,发丝凌乱在嘴角,出了一些血丝。 她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却依然接上,“难道还想悔婚么?” 男人都是经不起激的动物。 她在心里冷冷地笑,“后悔了么?可是我是素云公主,你也不好休啊……” 她扳着指头数,“想知道和我在折花楼一起睡过的男倌有哪些么?” 她低了低头,竟然吃吃地笑起来,“乌丸邦啊乌丸邦,你竟然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啪---- 又是一巴掌,打在重复的手印上,半边脸都是火辣辣地疼。 齐素干脆扶紧了床帏,好不让自己倒下。 “想让我休了你么?”对面的男子修罗凶相毕露,“我早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你的十三王----他像个孬种一样容着你,但是齐素我告诉你,我乌丸邦,比你想象中的要心狠手辣地多!” “我想要的女人,我会抢回来----背叛我的女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狩猎提早结束,乌丸邦对外宣称齐素身体不适,打道回府。 游也跟着一路先回去,于是阿历便也要吵着回去,毕竟也是兴尽,狩猎就此为止。 从此传言便成,中原来的素云公主,美则美已,就是太体弱多病了。 齐素索性破罐破摔,连回去时看见稍稍俊美些的侍卫,勾魂眼光都丝毫不遮掩地挂在脸上。 一边脸已经肿起,用白纱头巾遮掩住,竟然别有风情。 乌丸邦送她回来,在晚上再过来的时候,正见她在长廊之上,勾搭一个小个子的侍卫,那侍卫低着头,有些脸红地应答,远处便是她咯咯的笑声。 她在问他的生辰八字。 一如那一次。 “乌丸公子可曾娶妻?家住何处?生辰八字如何?” “在下不曾娶妻,家住赤比梁洲,八字丙寅乙未壬子壬寅。齐姑娘可满意?” “那你介不介意一个家住中原京都,年方十六,八字己酉甲戌庚申戊寅的人和你……” “可曾娶妻?家住何处?生辰八字如何?”她笑眯眯地问。 “小的不曾娶妻,家住府清镇,八字……”他低着头尴尬地回答。 如今这一切重演,在一个不知名的侍卫身上。bxzw.com 第四十回 弃妩宫2 (bxzw.com)“齐素!” 侍卫慌乱逃走,他只是觉得她转身朝他笑的脸,犹自挂着**过后细微的红晕,异常恶心。 她察觉到,重新收敛,又变成淡淡的端庄之样,懒懒地说,“你来啦!” 倘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觉得温馨,觉得那一日的决定,是正确地不能再正确。 但活生生看着这样一张脸的转换,他只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一块东西,不停翻滚。 是有多少次,她都是这样? 在折花楼里和他,和他他他他他,回去之后依然能够在曲高阳的背上打打闹闹,然后轻易俘获他的心? 觉得三千后宫都已不重要,只愿为宠这一人? 他也如这般,一同挂起平素的温软笑容,“我已为你打破规矩太多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当彬彬有礼,温柔却又拒人千里的乌丸大皇子开始莫名眼角有愉悦的笑纹,当他开始动不动就发脾气,当他温柔的时候不仅仅只是机械时----他早就该回头了。 他是心狠手辣的大皇子,是要做皇帝的人,又怎该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他自己? 他点了点头,“阿历后天就嫁过来。” 转身离去,微微一笑,却在出殿之时又下了命令,“东郊修建高台,将素云公主囚于塔内,不得出。” 他走时脸上犹自挂着浅浅的笑容。 有些女人不是那么国色天香,不是那么魅惑无双,但偏偏看一眼就沉沦。 以为这是本色,只为你一人的真实。 然而倘若回头,发现她对千百个男人都摆上了一样的笑容,便只会觉得恶心----我终究只是个男人,简单的伎俩,还是上当如此之久。 既然你那么爱耍这一时的心机,又撞上了我乌丸邦,那么…… 他冷冷勾起嘴角,“就如你所愿。” ---- 阿历在嫁进来的这一天并没有见到齐素的人。 事实上,她嫁进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再见到齐素的人。 她起初还有些疑虑,但很快发现,乌丸邦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问多了也就是淡淡地哦一句,“她身体不好,要每日吃斋念佛,就出去住了。” 再问下人,也都是一个说法。 她虽是武将的女儿,却也算是个聪明人。齐素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说,她便就该停止在这里,不能问了。 东郊的塔,名为弃妩宫。 阿历也不想追究这名字的来历,她偶尔有一次偷偷地跑到塔下想要去看望她,但塔底守卫的嬷嬷和四遭的侍卫拒绝了。说除了大皇子,谁也不能进。 只是乌丸邦并没有去看过她。 阿历发现自己当天送进去的糕点在晚上又被送回来,摆在了房间的圆桌上,乌丸邦微微笑着说,“阿历,不要多管闲事。” 让她胆战心惊。 也许邦哥哥其实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她点点头,吩咐侍女处理掉。 其实倘若没有齐素,她就实实在在成了殿里的女主人,赤比皇子配赤比女子,大家欢欢喜喜,好得要命,她偶尔会想起狩猎之时见过的齐素,端庄起身,接过酒,微笑着一饮而尽的模样,觉得可怜,但很快便忘了。 九月底一过,就是十月了。 天气已经渐渐变冷,宫外渐渐有传闻,中原来的素云公主,疯了。 阿历有一次出去逛街,偶尔听见街头巷尾这样的传闻,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心中知晓的只有三个人。一个人,在弃妩宫的塔顶,吃吃睡睡,睡睡吃吃,不开口讲话。还有一个人,有事没事回去东郊放风筝,风筝飞得极高,几乎要触到塔顶,却往往没人来应。再有一个,便是赤比的大皇子,乌丸邦,听闻已经开始渐渐掌管军事了。bxzw.com 第四十一回 十三王闲差闲混1 (bxzw.com)齐素被囚在这塔上,整整一个月了。 游几乎在晴朗的日子里都会来放风筝,风筝上没有写字,也不是特别花哨,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塔里太寂寞,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齐素在塔顶的阳台之上笑了笑,“其实已经没什么必要。” 她有时会心想,乌丸邦怎么那时干脆不杀了她?而后又觉得杀了反倒不像他的性格了。 他大约是清楚,所以要折磨,明白这比一次死了痛快要来得有意义的多。 齐素爱玩又爱疯,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当然,也没有男人。 她甚至都不能从塔上下来。 有房间,有马桶,有浴房,每天嬷嬷会送饭上来,也会打扫房间。但嬷嬷一律是哑巴,齐素暗暗地笑,乌丸邦,你果然是做得绝。 已逢金秋。 秦道来来回回的,也早回到了京都。 首站便是武陵溪的流歌住处,他是带了三个镯子一齐回来,过了一个月,每每拿出那只凤镯,还是忍不住要干嚎一番。 而流歌当日正是从戏庄回来,刚刚推门进书房,便见平日自己的座位上,端端正正做了个糟老头。 他手禁不住有些发抖,强力克制住,没有先问她,反倒是问了镯子,“如何?” 秦道拖着椅子转身,一张皱巴巴哭着的老脸便涎到了流歌面前。 他摊开手来,伸到了他面前。 “我的血玉诶……” 恨不得哭天抢地。 流歌看着那两截破碎的玉镯,顿时有些站不稳脚。 也许只是意外……他安慰自己,她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弄的?”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你不是宝贝地紧么?” 秦道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责怪他竟然睁着眼说瞎话,“怎么可能是我弄的?当然不是我弄的!” 他站起身来,捏着手往一旁的大花瓶轻轻砸去,做了个示范,“是她砸碎的!” 秦道絮絮叨叨回忆,“我到那天她和那赤比小子在结婚,晚上不知道怎么闹翻了,我潜进去,让她给我镯子,她就顺从地摘了下来,这个摘不下来,她就砸了给我……” 老头又嚎了一番,“我哪里知道她是要去砸镯子的呀!还没来得及拦住,已经碎了!” 流歌感觉自己的心跳地突突直响,平静了良久,方才问,“她过得怎么样?” 秦道似乎很喜欢掺和这些事,一见流歌气色不稳,很是受用,立刻转哭为笑,嘻嘻哈哈拍手起来,“不好不好!” 他指了指嘴角,“嘴角是血,”又指了指手臂,“手臂上也有划破的伤口,”最后嘻嘻地晃了晃手腕,“傻姑娘砸花瓶,瓷片渣子全迸到手腕里去了,小血柱汩汩的!” 流歌慌乱之中不自觉摸上的一支笔,又嘭地一声,在手中断做两截“是么?” 声音已然有些颤音。 青姑在外面询唤的声音过来,“流歌?” 秦道连忙收敛神色,将那两截碎玉揣到了怀里,往窗户外面一翻,就不见了。 青姑推门来看,却只见在书案上静坐的流歌。 摆在面前的是一张白纸,纸上没有一个字。 他盯着那一张纸,对进来的人不闻不问。 青姑有些恼怒地又唤了一声,“流歌!” 他抬起头,是一双清冷又凄凉的眼,“姑姑?我们还要等多久?” 他将白纸又折上来,动作异常缓慢,却看得见手背上的青筋突起。青姑长叹一声,这孩子的心思,她明白。 “快了……” 流歌将纸卷起,插进了画轴之中。 默默地低头,“好难……” 青姑出去,掩上房门。 ---- 秦道自然是要依样要把这些消息告诉给曲高阳一遍的,他就是喜欢看着年轻人为了情情爱爱折磨地死去活来的劲儿,倒是比看什么戏都要来得精彩。 话说这一天晚上,他从武陵溪出来后,一路沿着庆王路的屋檐上飞奔,一路飞到了十三王府。原以为曲高阳还是会在老地方喝酒买醉,触景生情什么的,哪知来时却发现院子早已蒙满了灰尘,破败不堪。 且不说十三王,就是连个打扫的丫鬟都没有看见,又哪里去寻曲高阳的人? 他有些疑惑,在整个王府的屋顶上都跑了一圈,发现有灯亮着的竟然只有一处。 点破窗纸一看,是曲高阳在灯下翻书的身影。 丫鬟家丁们早已睡下,留着的只有夜巡的侍卫。 秦道转了一圈,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府里除了丫鬟,别说夫人,连半个女人都没有。偌大一个王府,真正有用处的地方恐怕不到一小半,大部分地方都空着了。 曲高阳在灯下看得痴迷,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外边啧啧地叹可惜的声音。 秦道摇摇头,心想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了,还比不上流歌呢!索性也就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一抬脚,又飞上了屋檐。bxzw.com 第四十一回 十三王闲差闲混2 (bxzw.com)此时房间内的人才又慢慢转头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忽而浮起一丝苦笑,“忘都忘了,你又何必要再来提醒我?” 梨唐在身后,默默用账本几下,“叹气四千七百六十八次,揉眉心两千五十七次。” 曲高阳偶尔感觉有异样地转头,问他在记些什么,他便晃一晃手上的金算盘,“还有些琐事的账要算。” 只是他心里想些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于他,大概就像花珠于她吧? 彼此心中想了什么,又怎会不知道,只是说与不说的问题罢了。 京都人只闻齐素犯七出之条后,十三王一夜之间转性,遣散了所有夫人和侍妾,竟然开始日日上早朝。 文武百官在素云公主启程去赤比的第二天早上,看见一个暗红色华袍的少年人,迈着稍稍沉稳,依然有些轻佻的步子前来早朝之时,惊异之色,一点不亚于前日的皇榜张出。 十三王转性了。 许是谣传,但毕竟是好消息,连久病缠身,总是恹恹之色的皇帝,也难得露出了一些笑容。 想得这十三王虽然样貌俊美,毕竟是流连花丛过久,除了写写情事唬唬姑娘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便安排了他一个闲置,去翰林院编些书。总算混得咯一官半职。 曲高阳竟然也就真去了,做的像模像样的,每月到国库领那么几两月钱,日日早起早朝,与众大臣一道,道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便轻飘飘前往翰林院,扎进书堆里,傍晚之时,还常常抱着一大摞的书回去温习,说是方便整理。 真真是吓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现下这状况差不多已经一月了。众人每每看见他一副怎么打扮也遮掩不住的风流样子来来往往与翰林院,虽是习惯,还是忍不住指指点点一番。 曲高阳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倒是惹了一大帮子的小宫女们天天巴巴守在翰林院门口,有时没事要和十三王打个照面,苦了一堆的学士们。 “就没见茶水和点心什么时候送得这么勤过!” 一众编书都是闲职,又是文人,难免清高迂腐,上了年纪吹胡子瞪眼,年轻的人也难掩妒忌之色,曲高阳偶尔笑一笑,只当作没有听见。 唯一稍稍有些正常的便是圣祖皇帝在位之时,甚是爱惜的才子史文游,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大学士,饱读诗书,最常见的形象是背挺得笔直,头埋在一堆的卷宗之中。偶尔有见偷懒的闲人便要轻声呵斥一番,当晚便又会给众人分配需要翻阅的书目,常常惹来大家的抱怨。 曲高阳是一心要做好人,是以史文游每每布置的书目,都是抱着回府,一一看完,次日汇报情况,一连数月,竟然让大文豪史文游刮目相看。 他细长的手指轻轻粘过又一页,梨唐犹在旁边,噼里啪啦算一些小账。 曲高阳便又长不长短不短地叹了一口气。 梨唐纲要提笔记上,‘叹气四千七百六十九次’,却听见曲高阳幽幽地转过头来,“今日史老师布置的书目,也忒多了一些。” 梨唐不尴不尬的笔正悬在空中,便又悠悠放下,“您慢慢看,不急这一会儿。” 史文游想必是有意的,曲高阳睡的是一天比一天晚,书目依旧是源源不断地发下来,现下整个书房,梨唐环顾了一周,除了书案和他勉强可以坐下及站着的地方,其实已经完全没有空间了。 曲高阳这么闷闷哼了一阵时候,梨唐完全不理会,也没有半分要替主子分忧的意思。 在天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敲了敲门扉,示意自己先回去睡觉,曲高阳便又叹了一声,抱上书本,一一吩咐家丁拖进车里。已经又是到了上早朝的时候了。 皇帝是每每看着弟弟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哈欠一日比一日多,不免旁敲侧击地暗示,“史爱卿,编书是细功夫活儿,慢慢来就好了,不必太操之过急。” 史文游上前行礼,“年轻人要趁着好时光多多读书,行不得万里路,读书,其实是很应该的,这乃是为圣上培养栋梁之才。” 曲高平在心底暗暗骂迂腐,他哪里指望过高阳给他做什么栋梁?不惹事就已经很谢天谢地了。 却也只得点头称是,又不好再给十三王调换职位,只苦了曲高阳,每每早朝,基本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打瞌睡。bxzw.com 第四十二回 史文游的目的1 (bxzw.com)殊不知翰林大学士史文游其实是早有目的的。这目的从曲高阳决定来上早朝的第一日,就已经种下种子了。 终于,当每日愈重的书目终于将一个风流的俊美少年压成了一张白面紫唇迎风即到,触地即睡的行尸走肉之后,史文游放手了。 于是这一日,曲高阳在翰林院的小文官书案上睡得异常香甜。 十月的阳光在正午照在曲高阳的侧脸上,他懒懒地换了一边,觉得异常舒服,又翻了个身,却发现太阳好像没有了。 再翻了个身,太阳的确是没有了。 往前挪一挪,再往后移一移----无论怎样,真真切切地没有了那一股温暖。 十三王在书案上睁眼,看见了一件刺绣翻海涛的官服,蓝紫色绸丝,严严实实挡在了门口,将好不容易射进来的一丝秋日阳光完全隔绝在外。 他顺着这一张官服往上看,是一张白面少须的笑眯眯的脸。 明明挺暖和的,他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史大人……” 他嗯了一声,弯弯腰欠身,“十三王睡得可好?” “挺……挺好的……” 官服再度前倾了倾,“昨夜布置的书目可曾阅完?” 曲高阳抬手看了看,手上压的不正是昨夜的书目么? 本想糊弄过去,奈何他没有睡觉实在太久,就算是脾气再好也无缘憋屈地慌,干脆老实承认,“还剩余好一些呢!” “哦,这样啊!”官服点了点头,敲了敲他的书案,“那就不用看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继续睡吧!” 曲高阳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连忙趁着清醒时叫住了他,“史大人……” 史文游已经背着手又进了自己的书房,纱窗打起的帘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埋头在书堆中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睡下去了。 强打起精神继续翻书,直到日落,一日的工作结束。 侍郎大人们陆陆续续走完,曲高阳犹自坐在书案上,等待史文游出来。 竹纱帘背后的人,依旧埋首在文案之中。 曲高阳清咳了几声,他方才抬头,稍稍整理了一下东西,从书房里出来。 很是关怀地询问,“十三王,怎么还在呀?” 曲高阳只好公事公办地笑一笑,“走迟了。” 于是便又抱着一大摞书回去,累的半死,。 直到这一回的第二日,史文游方才隐隐提到了他这些日子,所一直在思虑的事情。 原来史文游家中有个女儿,年方十八犹不肯嫁,非说是看上了京都里无人不晓的花心王爷曲高阳,这曲高阳大婚之日在家中痛哭三天,差点没上吊。好不容易劝住了又一心想嫁到王爷府当小妾。 如今曲高阳女人散尽,一身清白,更是每日哭哭闹闹,非要爹爹找些门路,把自己嫁进去算了。 史文游本身是个腐儒,哪里又容得女儿去做妾? 幸得这曲高阳转性,倒也真像那么回事,便有心要考考他,好收他做女婿。 于是每日布置下来的任务越来越多,曲高阳竟然一一都应承下来,时日一长,脸史文游也不免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话说这一日正是天色晴好,十三王踮着一件青衫袍子,依旧是双目无神来上朝,瞌睡了半会儿,又颠颠跑回翰林院。 便见史文游笑眯眯坐在他的书案上,没有看书没有批些注释,竟然是在和一众侍郎们闲聊喝茶,倒把曲高阳吓得不清。bxzw.com 第四十二回 史文游的目的2 (bxzw.com)众人见他来便坐鸟散,史文游犹自在原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十三王啊……” 他喝了口茶,“你也算是年轻有为了,如今又是空房,可有意愿再续弦?” 曲高阳随着他的说话时的胡子抖了抖,猛然察觉到这一副笑容之后的阴险目的,立刻笑了笑摆手,“暂时还未有这个打算。” 史文游又是一笑,“男人么……那能不娶妻呢?” 又将曲高阳从上打量到下,“尤其是你这个年龄……” 曲高阳寒了寒,顿时有种被扒光了错觉,连连随便找了张书案坐下,埋头于书本之中,对史文游时不时射过来好像买货物的眼神视而不见。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曲高阳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他拒绝了,等待他的不是未来的安宁日子,而是许许多多的,数不清的这样的一天。 只要他还在这翰林院,只要这翰林院,还是他史文游的地盘,他就注定要这么每天被叨扰下去。 殊不知其实史文游史大人也是很可怜的,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也万分不及他那宝贝女儿史娇娇在家里对他万般蛮缠的一半。 这史大人绞尽心思要将曲高阳说动,无非也是为了早日摆脱史娇娇,连一张文人的老脸都豁出去了,说出来真是掉人眼泪。 于是曲高阳这几日,有意无意,便都刻意要躲着史文游,奈何又偏偏是一处工作的同僚,大多数时候,总是免不了要碰面,于是曲高阳就装了好些日子的哑巴。 比方这一日,史文游又拐弯抹角地说起了自家的千金,是如何如何有才,如何如何十八班武艺俱全,又如何如何地招人喜欢,以至于一众侍郎们都听得春心萌动,稍微年少一些的,已经开始写些小情诗念念,唯独只有曲高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惹了不少人非议。 莫不是那放荡女子齐素,还不曾从他脑子里出去? 这十三王看似个无情种,说不定是个多情种啊! 更有甚者,传闻十三王爷其实是个断袖! 但众说纷纭,也没个定论,唯一确定的一件事是,连平素一样正统严肃的大学士史文游,近日行为也屡屡犯轨,据说是为了小女史娇娇,求这门亲事,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这话传来传去,便又传到了皇帝耳中。 于是过些日子早朝的时候,曲高阳犹自因为昨夜的书目笔记在打瞌睡,皇帝恹着个脸,清咳了一声,“高阳……” 曲高阳猛然一个激灵醒来,皇帝的矛头已经指向了史文游,“听说史爱卿最近为千金的婚事跑得很勤呐!” 史文游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个礼,方才端正抬头,“天下父母心,皆是一般,小女迟迟不嫁,老臣担忧,多为她跑一跑,也是应该的。” 皇帝又在龙椅上侧眼下来,看了看十三王,他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心中明了,其实此时只消一句话----“高阳你就收了吧!”或者“史爱卿你就饶了高阳吧!”两方便都可以平息下来。 众人等的便是这句话,曲高阳不抬头,也是这个意思。 奈何皇帝张了张口,却只字不提这件事,反倒是点了点席间的刑部尚书,“宗人府前些日子的李家贪污一事办了没?” 竟然此事一掠带过。bxzw.com 第四十二回 史文游的目的3 (bxzw.com)曲高阳暗暗叫苦,史文游却禁不住微笑,没有反对,也就是默许了。 黄字祥尚书上前来汇报,又说了一些大体的民生之事,皇帝摆摆手,便退朝了。 史文游于是这一路去翰林院的气色都异常好,于是外头又有传闻,大学士史文游之女史娇娇,不时便要加入十三王府做王妃了。 曲高阳回来的时候,听见梨唐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又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派了人去探查过,那史娇娇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十三王心中的寒意更深了。 次日依旧早起,这一会史文游没有在外堂的书案上逼问他,而是将他叫进了学士书房。 众人已经见惯不怪,曲高阳此时再宫中,基本已被冠上史文游未来女婿的浅浅光环。偶尔又知情的大人瞟见他,便都赋予同情的眼光。 能将规规矩矩的史大人逼成这样的女子,想必是不简单呐! 曲高阳磨磨蹭蹭地进去,一路几乎已经将众多婉拒的语句被熟,只等再念一遍。 只是这一会,史大人的神色,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进来的时候,史文游已经在关窗子,等到他的的确确在书房之中,转身掩上门之后,史文游似乎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起身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让他坐下。 这一系列的举动已经让曲高阳感觉有些不对劲。 等到他拉开了一卷空白画轴,挂在对面的屏障上,却什么也不说时,他的这种不对劲感就更深了。 史文游将画轴垂下,从笔筒中抽出了一只细狼毫,没有沾墨,竟然在旁边的一个小花瓶中沾了一些水,背对着曲高阳,在画轴上写了一句话。 他身子挪开,曲高阳看清了,沾水的狼毫渐渐在画纸上显现出颜色,但当他迅速地扫完,这行字便消失了。 史文游站在画轴前,提高了声音,问,“我们家娇娇,真的是很不错,十三王……” 曲高阳立刻会意,“小生愚笨,名声亦是不雅,怕玷污了大学士府的身份……” 那行字写的是,‘从德十九年,圣祖皇帝薨,陈皇后与毓妃一同殉葬。’ 曲高阳不知他为何要写这一段人人皆知的往事,但……好像之前的一切,此时似乎都可以找到迷迷蒙蒙的原因。他一定是有什么想要告诉自己。 史文游转身,在画纸上继续写,‘妃子殉葬,尚合礼仪,陈皇后殉葬,与礼不合。’ 曲高阳立即又起身,“大学士,令千金多才多艺,何不另觅良人?高阳委实不敢当。” 他转手接过笔,在纸上挥毫,‘圣祖底与陈皇后甚为恩爱,皇后于帝前痛哭三日,终随帝而去。’ 字迹消失,史文游却重新拿过笔,在画轴上打了一个打叉,“二人皆非本愿。” 曲高阳还待要提笔再写,史文游却已经收起了画轴,重新扔入一堆的画卷之中,刚才那一支笔也已经插入笔筒,与其他毛笔无异。 史文游眼神催促着他离开,却做出了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十三王,你一定要多多考虑啊……” 曲高阳知道他想要说的东西就到此为止了,于是只得抱抱拳,点头客气应答,“一定一定。” 人却已经被史文游推出到书房外来。bxzw.com 第四十三回 掩盖的真相1 (bxzw.com)他努力想要装作正常,事实上,他也差不多扮演地相当成功。 无非就是坐在书案前翻阅画画,只是一个字也没有看下去。 史文游到底是老姜,回头还能继续跟他聊一聊史娇娇的事,曲高阳机械地应付,偶尔打个哈哈,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回去的路上,便一直在思忖这件事,从头到尾一想,那心思就很明白了。 史文游此举,无非等的就是这一天,他应该是算准了的,曲高阳新近丧妻,皇帝又是疼爱这弟弟,怎么也不会拒绝一门稍有可能的亲事,说不定,这喜就冲了。 他史文游是老臣,自然不敢勾搭十三王,同在翰林院也不是没什么机会说话,只为这一切合情合理,又不引起任何人怀疑,便扯上了尚未出阁的女儿史娇娇。 接近也就显得又理由,亲近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毕竟是想一门心思拉进门的女婿。 十三王最近转性,是以不敢光明正大私交,怕的就是同僚们的口风。 曲高阳心下明白,这老狐狸做尽铺陈,其实也不过只为这一次。 只是,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 就凭这一个月来的勾搭,就已经说明,史文游绝不是在开玩笑。 原本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如今被放上了台面,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有一个人一定知道这件事,但他却不敢去问他。 这人便是当今皇上,曲高平。 多年以来对哥哥超乎寻常的信任好像在此刻有些动摇,因为牵扯到了母亲。 母后……难道也不是自愿的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 曲高平登基之时,曾对他说过,“我们在这世上所剩下的唯一,只有彼此。” “所以,高阳,不要让彼此失望。” 那时他还没有对他说朕。 曲高阳亦是聪明人,对他最好的支持便是变身纨绔子弟,他低了低头,这样也不是不好,好歹还遇上了素素。 只是……倘若他早知素素在外之事,却没有帮他,而如今又扯出了母后的事,曲高阳感觉心下一寒。 站在最高处的人,总是有太多迫不得已,他也都明白,只是,如今坦荡荡想起来,还是不敢说出口。 于是他去找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除了他之外,可能知道的另外一个人。 当然在找这个人之前,他做了许多事。 探听母后当年寝宫的宫女们安排的情况----得知全部殉葬。 陈皇后亦是如此。 偶尔知晓,近圣祖皇帝身边的老太监非死即傻,他开始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正常。 但这一切做得异常隐蔽----只是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金銮殿病恹恹的男子正在躺着看一本奏折,徐公公垂首站在一旁,一一汇报。 “他知道了么?” “回圣上,消息封锁地很死,十三王还不曾得知。” “全杀了,装疯卖傻的也都不要留下----”徐公公点头,皇帝又招了招手,“对了,去探探高阳最近都接近了些什么人----” 他盯向了徐公公的眼睛,眼底寒意骤现,“给朕揪出来。” 逢上这一厢的秋玑公主,也同样是有眼线来报。 于贵妃椅上左拥右抱的徐娘咯咯笑着转身,“近日吩咐,不见客。” 又回转身来,嘻嘻揽上了一个细腰的小男倌,“让本宫亲一口!” 活色活香,艳丽糜烂异常。 于是当曲高阳准备好了礼物要去拜访秋玑姑姑的时候,却被门外的小太监拦住,好言好语打发,“公主一律不见客。” 他甚至隐隐能够听到宫殿深处或许是酒池肉林里的嬉闹声,却也只得退回去。 他毕竟是晚辈,而秋玑公主,不是谁要见,便能见的。 谜团愈发离奇。 他却不敢探究了,仿佛是所有人都知道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得不完全,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便是他曲高阳,他努力想走进去,但发现不过是徒然。bxzw.com 第四十三回 掩盖的真相2 (bxzw.com)一切都是如常。 曲高阳照常去上朝,史文游照常每晚塞给他一堆的书目,看得他头晕脑胀,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便多半是在瞌睡,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九月的新科状元出来,是个颇为俊俏的小生,叫刘书彦。皇帝有意招他为驸马,便在朝上说起了这件事。 与此同时,被推荐的还是一众进士,凑着的也是皇帝这时的好心情。 都纷纷进言,拉拢麾下。 其实这些把戏也都烂了,倘若不有一两个可靠的小圈子,这朝廷也没法混。幸得他是皇家人,又是皇帝的同胞兄弟,一向是背负不负正业的名声,皇帝也有意骄宠他这弟弟,曲高阳便乐得在这一场争斗之外,看得清楚。 现下朝中元老,无非是一文一武。 文首屈是翰林大学士史文游,平素除却编书,主管科举考试,也参与颇多重要事宜,说话相当有分量。 而武则为齐素之父齐泰,尽管齐素事宜让他折尽颜面,却并不影响他在朝中地位。 两人同为圣祖皇帝遗臣,遗诏宣称,得二人可稳江山,根基甚是厚重。 齐泰乃为镇国大将军,圣祖皇帝在位之时,一直是掌管兵权,虎符在握。曲高平登基之后,唯恐他持兵而骄,处处设有心机,逼得齐泰交出兵权。 但却依旧是稳在兵部尚书这官职之上,说一不二。 新科状元一出,文状元出尽风头,皇帝也有意招贤,齐泰党羽这一边,便有些势力不均。 武状元终究是比不上文状元来得上台面,何况这又是太平盛世,两人便极力推举新人,拉拢势力,以此一博。 譬如今早,齐泰党下有位大臣竟然提起刘书彦早年事,说是同为兰州人,知晓他曾在家乡娶妻,公主金枝玉叶,怎可下嫁。 奈何那刘书彦虽是个酸腐文人,攀上皇亲国戚这等美事还是求之不得,皇帝赐婚之时,便隐瞒了家有糟糠之妻之事,如今竟在金銮殿上被捅出。公主颜面无存。 龙颜大怒。 驸马自然是没得做,文臣们却又偏偏极力为他辩护,多言其文采斐然,二女侍夫也未尝不可。 武官们便又热血腾腾,就错骂错,好好的一个早朝,被搅得乱七八糟。 皇帝在朝堂之上懒懒挥手,让一个个来,一一陈述理由,却少做评价。 那刘书彦虽然娶公主不得,最终却还是留下。封了个七品,归在史文游门下。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在京都,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升迁之路。 齐泰这边,也推举了不少人,和史文游的新科进士们一起,被压在奏折底下,皇帝挥手退朝,说要细细看看,明日再议。 一众人拥簇着新科状元出去,尽是恭贺之声。 唯一风平浪静的,只有这殿下垂首不言的徐公公。 百官散尽,皇帝将奏折都推到了一旁,一本本翻来看,有些不经意,“徐公公,你看那刘书彦如何?” 手上拿的正是他高中状元的卷宗,洋洋洒洒,慷慨致词,十分有抱负。 “奴才不敢妄评。” 皇帝轻轻一笑,“你倒是会说话。” “朕倒是看出了那史学士,惜才太过,竟被齐泰抓到了把柄,真是有趣。” 两派相争,必有一败,他便是这期间的渔翁。 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拖长这相争的时间,能拖多长托多长,使他们相互牵制,方才保他江山平安。 未到新势力崛起,这老的一方就不可死去。 他等的就是这换血的一刻。 “纵养一头白眼狼又如何?” 他从盘中拾了颗蜜枣塞进嘴里,“朕每日对这这两张脸,早也厌烦了,也该换换新口味。” 徐公公在下首轻轻笑了笑,“圣上英明。” “对了,上次高阳那件事……?” 太监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秋玑公主也是机敏,将十三王给挡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似乎也不太在意,“就这么拖着吧……” 却皱着眉微微嚼了嚼,张嘴一吐,是片十分细小的枣核碎片。 徐公公立刻蹲下,将那片枣核拾,赶紧塞入袖中,眼神示意旁边的侍卫。 不多时,午门外匆匆斩下一颗头颅,是新来的御用糕点师傅。 “高阳那边,该留意的人,也都给朕留意着。”bxzw.com 第四十四回 多事之秋1 (bxzw.com)小南子打发走了十三,匆匆进来报。 我有些疲乏地挥手让一众男宠散了。 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来了。 我沐浴一番,又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散发白衣,方才往佛堂而去。 木鱼一直敲到了半夜,心境依旧烦躁。 “孝葵……” 我叹了口气,“她很好,只是去了赤比,离你远了一些,想来是不必担心的。” “齐素那孩子……” 我从蒲团上起身,“明明自己好得不行,却偏偏要每一个人都跟着跑着在后面替她担心,还是小孩子脾气。” 抬头望了望天,依旧是青蓝,却泛些青灰,“都是要注定的……” 我在长廊上赤着脚慢慢回去,小南子立刻在后面跟上来,“公主,公主要穿鞋呀!” 他提着一双毛绒的布鞋过来,我慢慢止住脚,让他弯腰穿上。 笑一笑,“忘了。” 他便又提醒后面小跑过来的侍女为我披上披风,“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随随便便跟自己过不去呢?” 小侍女点点头,替我整理好衣裳,“冻坏了身子,奴婢们可是要心疼的。” 我微笑着回答,“去吧!我知道了。” 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我已经死去的侍女孝葵。 我做主将他嫁给齐泰,她想必是不愿的吧? 那时她已有喜欢的人,但我心腹只有她一个,能担当起这事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难为你了。” “也一道难为了齐素那孩子。” 我一路细步回卧房,远远便闻到那馥郁奢靡的沉香味道。 里面有男宠们低沉沙哑的声音,魅惑异常。 想要问这世上有什么事用钱买不来的东西? 我低头一笑,有什么是买不来的呢?我这一屋子都是男人。 什么样的都有,倒贴上来,使尽手段让我快活。 齐素曾经问过我,“公主,这样怎的会快活么?” 男宠的热气吹在我胸前,痒痒地让我想笑,“快活啊!怎么不快活?” ---- 孝葵,齐素是偶尔得知她母亲原来是叫这么一个名字。 齐泰一直唤她浣吟,亲昵又亲切,她知道他爱她爱得极深。纵然有千百个老婆,始始终终,众人都清楚,他齐泰放在心底的,却只有她娘一个。 她以前常常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可以一边和其他女人行那苟且之事,一边还可以爱另外一个女人爱得极深。 爱到什么言语都不用,只消一个眼神,便再对他恨不起来。 你让我娘扫平你的桃花债而耗尽心血,却并非那么恨你,只因你看她画像时的眼神。 齐素在弃妩宫的塔顶常常回想起这两个人,以前一直不明白,是以恨那些三妻四妾的人,现在大约是因为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空想,心下反倒畅然。 她自己甚至都猜不透自己是怎样的人,秋玑公主却告诉她,生了她这样一幅无邪的嘴脸,是注定要做那凉薄之人的。 齐素有时会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过一遍,便会发现,秋玑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 比方说,她在十二岁起就常常爱在踏青时节出去骑马,拉上的尽是些粉雕玉琢的美少年,一起组成了团,时不时出来游玩。 那时她记得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说他姓高,叫高阳。 齐素那时懵懵懂懂,只知道很喜欢,也不知道那些酸酸甜甜的感觉算什么,她骑马的确是厉害,那时正是因为要和他比赛,被超过了,大吵大闹着要报仇,方才认识了他。 每日都一齐约定去赛马,她从未赢过。 好像少年就是有这样的天份,无论她跑得多快,换了多少匹马,还是赶不上他。每一天他都会在马上的追逐中回眸,嬉笑着冲她招手,“素素,快一点!” 她那是还是极为好胜的小孩子心性,就为追赶着一个人,竟然整整耗了一年。这一年里,用尽了办法,竟然真的就是没有追上。 后来却好像成了习惯和约定,也不一定是赛马,但凡晴天的日子,那时小团里的好多人已经不去了,齐素却还是时时念叨着,每次都是按时赴约。偶尔会被某一家的公子嘲笑,“齐少,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她那是虽然极小,却早已开始做男装打扮。 她便愤愤地瞪过来骂,“屁!我是要赢他啦!” 终究是没有赢成,齐素后来也便不再尽全力,有些留恋,心下思忖,倘若赢了,以后岂不是没得见面? 最后的一次是在她十四岁之时,生日的时候齐府上上下下结彩,她在这一天偷偷跑出去,那一日,乃是大晴。bxzw.com 第四十四回 多事之秋2 (bxzw.com)也许是生日太高兴,也许是新换的马驹尚有野性,她在半路跌倒,由此失约。 齐泰请了全京都最好的大夫,每天人参鹿茸地补,天天她娘亲给她熬骨头汤喝,方才终于没有落下残疾。然而,该丢的还是丢了。 便是十二岁到十四岁这两年间的所有记忆。 大夫说不用去想,也没怎么影响她的生活,她便乖乖听话不去想,觉得麻烦又费事。 而后在十四的百花节去听戏,电光火石之间,看见了戏台子上的流歌。 她知道有个感觉叫心动。 但这和生日不过相差一个月。 乌丸邦难道就没有感动过么?她总是不去想其他人,便就能接受他。 也许是会慢慢喜欢上的吧? 她朝着远方笑了笑,“如果不是阿历,如果没有骗我,乌丸邦,我是真的打算喜欢下去的呢!” 就如同他说的一样,她心底总是放了许许多多的人,见一个爱一个,原先因为爱的只是流歌,其他人都是糟粕,现下发现,她的心好像天生就是筛子。 千疮百孔,随随便便找个人,都能赌上一块,但又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所有。 其实至始至终,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也只有他一个。 只是她本不是坚定的心,稍稍说一说,他就信了。 我齐素其实是异常个放荡的人。 就连时不时来放风筝的游,都会让她心疼。 想起自己这个年龄之时,为流歌砸了二十八场银子的情形。 她在高台之上冲那风筝招招手,也不管他是不是看见。 乌丸邦偶尔这一次来看她,从楼下慢慢上来,她并不知道。 对着阳台喃喃自语,“的确该有一个人,来囚我一生,我这种人,最受不得宠,最容易做的事便是恃宠而骄,给我一分,我就想要十分,怎么填也填不够。” 她在阳台上吃吃的笑,“谁担当地起这样的齐素?谁也担当不起,大家都吓跑啦!” 乌丸邦看着那手撑着腮帮子在楼顶呓语的细瘦背影,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 来不及制止,一句“娘子”已经脱口而出。 但她并没有回头。 齐素知道,他现在已经对这回头一笑,“你来啦”的笑容厌恶之极。 有些时候是真的,有些时候是假的,但是真的时候,却不愿被别人用嫌恶的眼光来看,她脸皮再厚,也经不起那样的目光。 女子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在阳台的木栏之上轻轻地打拍子。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 西边摘的红桃李 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 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有些是假的,有些还是真的,她这一生,的确就会唱这一首歌。没有再学其他,也不想再学其他。 轻轻地哼,声音从高台之上散开,丝丝缕缕飘向远方。好像连它们都从不曾存在过。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 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买不买? 看看也没关系。” 续上的确是男声,沉沉稳稳,没有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从身后走近,隐隐压制心疼的情感。 他又怎们会忘记这一首歌? 她唱过无数遍,好听的,不好听的,醉酒时的,没醉酒时的,以及来赤比的一路上,偶尔不经意哼出的----都是这一首。 “迟啦!” 她知道他的走近,突然站起身,张开了手,好像一只风筝一样,从塔上一跃而下。 “迟啦!” “迟啦!” “迟啦!” 声音竟然被风吹起,回荡三四次。bxzw.com 第四十五回 偷梁换柱1 (bxzw.com)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跑上前去,却只是拂到了一小片衣角。 软软的,有淡淡的花茶香气。 素色的影子好像羽毛,在空中微微张开,细软的黑发在风中吹散开来,他从未看见她这样柔和的时候。 这一片影子,从东郊最突兀的塔顶跌落下来,温温柔柔的,好像完全不是在赴死,把刚刚上来的乌丸皇子,甩在身后。 这一下,大约就是比他要坚决多了。 齐素在半空中幽幽绽开一个笑,她斜眼瞟见了天上的那一只风筝,再转头,便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一定死得很难看。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大约是头破血流,四肢不全,吓死人。 但死了也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她偏了偏头,闭上了眼。 游在远处依然看见这一幕,风筝断线,他狂奔而来。 乌丸邦却呆在了塔顶,木然地转身,任天色由青蓝变为昏黄变成漆黑,坐了一个下午。 然而事情往往却都并非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绝望,只是犹在绝望的乌丸大皇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一个下午的时间,掩埋一个人,掩盖一件事,对一个有权有钱的皇家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乌丸邦感觉自己并没有抓住齐素,的确是这样,但他却不自主推了她一把,可能看上去帮了倒忙,于齐素来说,其实是帮了大忙。 弃妩宫建在东郊,草土鲜嫩,少有人迹。地势大体平坦,有不少肥美的土丘。乌丸邦这一推,恰恰将齐素推到了一块大的斜坡草地之上,落地之后,掉在松软的草坪上,立即滚下,一直到低谷,瘫在低洼的草沟里,竟然保住了性命。 游飞跑到附近,寻到了她,塔上却并没有人下来。 他立即就明白了现状,于是当时便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他要把这个昏迷中的中原公主,劫回去,做自己的皇妃----她几乎已经面无血色,粗略看来,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被囚禁在这里,他早就心有愤然。 别人不珍惜,他凭什么就要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么糟蹋? 游迅速唤来侍从,带走了齐素,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年轻的女体。因为摔下来时是面目朝下,已经辨认不清容貌,被狼只拖曳到水边咬噬,尸体残缺不全,异常恶心。 他吩咐人手收拾好了一切,自己又亲自去看了看,果然是很恐怖,连看第二眼,似乎都要吐出来。 狼是真的,他手下有养过几条,何况东郊人少,野兽常常出没,血腥味引来兽类,也是情理之中。 只怕她身上有什么标记,怕被认出来,干脆让狼崽啃地七七八八,单凭一件衣服挂在身上,由此作为凭证。 他最后牵着狼上马回去,颇有些挑衅地朝塔顶望了望,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一切都是在乌丸邦的眼皮底下进行,他甚至只要稍稍转个身,偏一下头,便可以看见这一场粗略又霸道的谎言。 但他始终没有再转过头来。 因为什么? 敏锐毒辣的大皇子,只因为遇上了齐素这样破罐破摔的人。 不过是害怕。 害怕承认事实,齐素恨他。恨到用了最好的解决方式,死了,一了百了。 “我果然是从来都没招过你喜欢么?” 他笑了笑,从塔顶下来,吩咐塔底的嬷嬷和侍卫,找找皇妃的尸体,随便埋了就算了,不要让他看见。 齐素的丧讯并未公布,一如既往的隐瞒。 嬷嬷甚至每天还会送饭上去,又带些衣物下来换洗,只是塔顶之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住着的,不过众多老侍女中的一个。这消息尚不敢传出到皇宫,是以几乎就没有人知道。 乌丸邦当然也不会贸然说出,这势必会让传言不可收拾----嫁到赤比的公主跳塔而死,被囚禁在东郊,无论是于赤比还是于中原,或是于他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一点。 乌丸邦维持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尽管要维护它轻松至极,但依旧心力交瘁。 得了好处的完全是游,在乌丸邦第二日依旧平平常常出现在父皇面前,而关于齐素的消息也一点没有变化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完全不用担心了。 他的二哥,把整件事情完完全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要齐素藏得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这样想着,游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好像偷到了东西的小淘气,得意地想要炫耀手中的物品,与平常乖巧的样子大有不同。 皇后温柔地在殿上看着他,觉得有些感兴趣,忍不住唤道,“游儿,今天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么?这般快活?”bxzw.com 第四十五回 偷梁换柱2 (bxzw.com)他笑嘻嘻上去,趴到了皇后身边,点点头嗯了一声,“前些日子去集市,寻了个小玩意,把玩了两下子,还真是有趣,这会儿想着想着,就笑了。” 皇帝在龙椅上侧过头来,有些制止和责备的眼神,转而却更为期盼地盯向了乌丸邦,“将军府还是要跑得勤一些,你未经沙场,终究比不得老将,还须待学习。” “要注意身体。” 皇后又在旁边补充,“你父皇年迈,你多担待一些。” 乌丸邦点了点头,又侧眼看向了游,十四岁的少年人,瘦瘦高高,趴在皇后身边,被轻轻拍着后背,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微微眯起眼,容颜天真又讨人喜欢。 只是那不经意地一瞬间睁开,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丝戏谑。 这也并非少见,每逢父皇分配给他诸多任务,而他窝在母后怀里享清福的时候,他便是这幅表情。 “不知长进!” 他躬身向两位长辈行了个礼,倒退三步,出宫门。 还是忍不住唾了一声。 游也并非没有听见,摇摇头,似乎要将这句话倒出脑中,又笑嘻嘻摸了摸皇后的手,“母后的手还是像个十七八的姑娘一样,细细滑滑的!” 说罢便蹭上了脸,来回摩挲,惹来殿堂之上一阵轻笑。 皇后爱怜地捏了捏他的脸,“胡说!” 脸上却已挂起笑容。 女人嘛,哪有不喜欢人夸自己漂亮的? 少年嘟嘟囔囔起身回去,也依样退出宫门,收敛了笑容,直奔回府邸。 齐素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经差不多醒来。 有些意识,迷迷糊糊的,因为这一伤,还顺带发了烧。 游赶回去的时候正烧得厉害,一张脸顿成嫣红,顿时又让他有些手忙脚乱。请来的大夫,终究是比不上御医,说只能开了方子去煎药,要慢慢来。 “姑娘伤势太重,这一烧之下,恐怕有些危险,”老头子摸了摸胡须,“还得看造化。” 游顿时怒不可遏,直接伸手,就抓住了郎中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看造化我还请你来么?” 郎中却不着急,被拉着衣领也依然腾出两只手来,在桌上摊开纸,依旧写药方,“生死有命,岂是你我可以急得?郎中本是悬壶济世,只是少些苦楚,又不是阎王。” 他又伸手,将药方递给了候在一旁的侍女,“煎服,一个时辰一次,不可间断。” 侍女抬头望了望游,得到了允许,立刻飞快地跑出门外。 少年松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又焦急地朝向了床上的人,“她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那时你说有救!” 语气蛮横,仿佛是不甘。 郎中是被用黑纱遮掩着眼睛一路带来,而后又这样一路出去,虽然不知道这户人家的身份,但面前的人服饰华美,手上又无半点粗糙,室内装饰亦是相当豪华,看的出来,是富贵之家。 病床上的人,他又瞟了一眼,嘴唇干燥,除却脸上的病态红,身体其他地方却俱是金纸一般的颜色,被烧成了这样,却没有一丝呻吟和皱眉,这不是一心寻死是什么? 纵有妙手回春之术,又怎能敌得过这一股不进黄泉不罢休的倔强? “她若是还想活,我自然有办法叫她醒来,”郎中顿了顿,指了指那一张脸,“她若是不想活,我又能奈何?” “公子连这么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郎中用手指戳了戳胸口,“心病还须心药医。” 收拾药箱,门外立即又有侍卫上前,为他蒙上黑纱,他顺从地扶着旁边人的胳膊。却是将游当做了这一剂心药,以为是年轻男女间的吵闹不休。 游有些失神,直到回神过来,郎中早已经被带出去。 他忽而意识到,这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件平素喜欢就要夺来的玩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要想什么,要做什么,他都是完全不知道的。 事情也许会依旧在掌握之中,也许会一马冲乱,全盘都是不可预料。 他伸手吩咐室内的侍女们都一一退散,只留下自己和高烧中的齐素,静静坐在房里。他原本一直是握着她的手,这下却又放开。似乎是连自己也困惑了。 药汤很快煎上来,他皱着眉出去,只留下刚才煎药的侍女来照顾,仿佛不太再想理会。 天很快黑下来,他觉得慌乱。 一夜四个时辰,这小侍女喂她喝了四次药。最后一碗,已经垂着头在床边睡着。 碗从手里掉下来,哐啷落在地板上,她骤然惊醒。 发现床边的人已然睁眼,直愣愣盯着床顶的白纱帐。 “她醒啦!” 小侍女顾不上捡碗,便飞跑出去,奔向四皇子游所在的院邸,一路跑一路喊,“她醒啦!” 齐素依旧是直愣愣地,眼皮没有抬一下,眼珠没有动一下。 只是听见这聒噪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良久,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沉重沧桑地让人无端都要生出些冰凉之感来。 “为什么我没有死?”bxzw.com 第四十六回 (狗血的)失忆1 (bxzw.com)不想死的时候,觉得世界异常美好,所有一心求死的人,在自己看来,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的确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但倘若自己也是这般,便又觉得世人可笑,你们骂我傻,我只笑你们未看穿。 她唉了一声,竟然掀开被子,慢吞吞坐了起来,而后脸上又浮起了一股有些诡异的笑容----天意不让我死,我死不了,又岂能让活着的人快活? 于是游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便已经见到几乎是完全恢复的齐素,一抬头看见他进来,便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游有些发愣。 她两眼放光,光着脚丫子跑上来,竟然一把便搂住了他,上摸下摸,“极品呐!” 游顿时感觉身子一僵,异常尴尬,“皇嫂。” 她充耳不闻,从胸摸到腰,口水哗啦啦直流,“这身板儿……啧啧……” 游饶是皇家子弟,身边不缺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当众吃豆腐,免不了还是要脸红,“咳咳,皇嫂,你……” 她睁圆了眼睛,突然停下了手,“皇嫂?” 又一巴掌啪地推到游身上,“嫂个屁!姐姐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黄花……大闺女? 难道……是? 游立刻蹦开了三尺,试探性地偏头,“皇嫂……这里是赤比?” 齐素白了他一眼,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异常不屑,“蒙谁呢?我京都长大京都混大,这里是京都!当我白痴啊?” “我是……”他指了指自己,“记得我么?” 齐素顿时又两眼发晕,色迷迷地盯向了他,“记得记得,哪里敢忘记!” 他拍了拍额头,觉得闹心,“我姓乌丸。” 齐素便立刻伸出手来和他握,“乌丸公子,幸会幸会~”握着握着又开始吃豆腐。 游无奈地抽手避开那一双不安分的爪子……竟然,真的……是失忆了。 连这种戏码也搬上,他立刻招来先前通报的小侍女,“再去把昨日的大夫请来,说出了点乱子。” 侍女哎了一声,见证齐素饿狼扑食的一幕之后,立刻飞奔出去。 犹自笑嘻嘻的人却始终没有察觉到要请郎中来查乱子的对象,其实就是自己。 她动了动,似乎因为身上的伤有些疼,立刻龇牙起来。发出抽气声。 游闻声关怀地望过去,她便又扬起笑脸,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却是十分勉强。 游便就在房内坐下,等着郎中过来,齐素直溜溜望着他,突然呵呵地傻笑一声,便猫着腰坐到了他身边。 极其讨好地抓住了他的手,“我是不是受伤了昏迷,然后你英雄救美,日夜不息地照顾我,直到现在我醒来?” 游想了想,受伤----救人,似乎是没错,但日夜不息……好像没有。 他微微点了点头,刚想说明,齐素便立刻又接上话,语速快地好像连珠炮,“既然你已经收留我了就不妨让我在这里住下吧?我看你有房有仆,衣服都是上好的真丝,一定不是穷人,何况你救人救到底,我伤还没有完全好,每天看着美色,恢复应该会很快,你就好人做到底,让我在这里住下?” 睁大了一双眼,使劲眨巴眨巴,小狗一样盯着游。 他不自觉点点头。觉得有些奇怪----我有说过要赶她走么?留还来不及呢! 她便又扬起嘴角荡开笑容,颇为满意地点头,“美少年果然都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郎中已经请过来,负责接送的侍卫为他解开蒙在脸上的黑纱,他一睁眼便看见了齐素,生龙活虎坐在椅子上,微微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恢复地不错。”他点了点头,便敲了敲桌子,“还劳烦姑娘伸手。” 齐素警觉地拉衣领,白了他一眼,“什么啊?” 游立刻好言好语上前,轻声劝慰,“你前些日子受伤了,怕是没有好得齐全,再让大夫看看。” 齐素拉起手腕处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过手去,放在桌子上。 眼睛时不时瞟向大夫,有些紧张。 郎中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把脉,点点头,很是满意,“伤寒已退,姑娘大体无碍,再多多休养便是。”bxzw.com 第四十六回 (狗血的)失忆2 (bxzw.com)游掩着嘴,立刻干咳,“大夫,您……没忘了什么?” 郎中回头来微微一笑,“老夫说是无碍,自然就是无碍,公子不必太过担心。” 又开了几付方子,一一吩咐内服或是外用的方法,便提起药箱要回去。 游起身还想要问个清楚,郎中微微笑着,头点了点站在门外的小侍女----原来早已知道。 大概也是诊断不出什么了。 他双手抱拳,又用眼神示意来时的侍卫,“得罪了。” 齐素见他眼睛又蒙上了黑纱,被两个侍卫扶着出去,歪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倒是做得细致。” 游此时正在门口看着他出去,心不在焉的,也没有听见。 齐素便在原地转圈,先是盯着自己,而后又盯向了游,微微有些恼怒,“我这都穿的些什么衣服?” 提了提自己的袖子,皱眉,“难看死了。” “这里是赤比,”他也只得好言好语解释,“我们的服装就是这个样子的。” 齐素便蹬蹬蹬又光着脚丫子跑到了门外,四处乱串,一直到大街上,游不放心,也只好跟上来。 四周的建筑和服饰,无一不是验证了游所说的事实----这里,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国度。 她此时光着脚,站在这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连衣服也是陌生的。 顿了很久,方才转身,又默默地回去。 “我怎么在这里?” 游依旧是跟在后面,自然知道她是在问他。 “我也是无意间见到你的。”他犹豫了一下,不打算提及任何关于乌丸邦的事情。 “好像是被人追杀。” 这样就找到了借口,“先暂时住在我这里吧,只要不出去,应该还是安全的。” 齐素在前面点头,语气似乎很低落。 “没银子花呐~” 声音不大不小,一定要让游听见。 他咳了一声,“府里不缺银子。” 齐素立刻嗖地转身过来,“我也不能白拿……” “要不这样吧?”她摇头晃脑地,似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咱们义结金兰?” 言毕笑嘻嘻地牵起了游的手,“这样呢,你也不必为给银子给我找借口而烦,我也不必为拿你的银子不用还而内疚,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底烦的是谁? 游垂下眼眸,忽然将她的手抬到了嘴边,“皇嫂,你变了。” 齐素的手在他手中有些畏缩,想要退回来,却没有成功。他握地很紧。 原本以为他是要亲吻这一只手,却只感觉他的鼻尖,在这只手上轻轻触了一下。 是吸气声,“皇嫂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她收敛了不羁之气,淡淡微笑,游抬起头望着她的眼,似乎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齐素啊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拍拍头,“是有几天没洗澡了!” 少年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她昏迷这一会儿,自然天天是有丫鬟擦拭身体的,或许是她不知道,断然不会发生几天没洗澡这样的事。 “是花茶味道啊!” 他放下这只手,“从开始的时候就闻见了。” 第一次在二哥的宫殿里,听见她唱歌,以为是中原来陪嫁的侍女,素衣红唇,嘟起嘴学他嘘声的样子甚是可爱。 只可惜是皇嫂,要抱要撒娇,也只能以四弟的身份。 他忽而笑了笑,抓起了她的手垂放到手侧,竟然不打算放开。 “不记得了最好。” 也就不必时时刻刻叫着皇嫂来提醒,这是他染指不得的女人。 凡事都是二哥抢了先,他总是乖巧地缠着母后撒娇,做那不求上进之人----这一次,就让他也争一回吧! “义结金兰就不必了。” 他笑了笑,忽而凑近了矮他一截的齐素耳边,“想要花我的银子又心安理得,方法可使多得很呢!” 齐素被这热气一吹,连忙缩脖子,头上又是一片黑线,两兄弟怎么都这样! 嘴上却依旧装作白痴样子,“那是那是,府上闲差想必也是不少,随便挑一个让我混着,我也就好受许多啦!” “会算账会打丫头会骂伙计,”她顿了顿,“有事没事陪你打打马吊也是可以的!” 游轻轻挑了挑眉,知道她是在躲避,却也不着急,反倒装出一副更是无辜的神情,“我这几日就缺个贴身丫鬟,要寻个年长的,懂事些的好来照顾我。你既是于心有愧,就暂时顶着吧!” 齐素顿时卡擦擦石化。 “乌丸……” 游笑眯眯回过头来,“嗯?” “没……没什么。”bxzw.com 第四十七回 金屋藏娇1 (bxzw.com)所谓……找抽,说得大概就是自己这种人。 齐素抽了抽嘴角,暗暗骂自己,面前的人可是姓乌丸,国姓皇家人,哪里能当是平常的小孩子? 何况也不小了。 她又瞟了瞟他,身板儿直,腿儿长,除了脸上稚嫩些,也几乎没差了。自己今年也不过算到了十七,本来也算不上年长,为何总要把他当做小孩子? 游再来细细询问她的家世,她便和盘托出,说了实话。如今中原的镇国大将军,举世闻名的大贪官齐泰,就是她的老爹,自己姓齐名素。就是齐素,那所谓臭名远扬被逐的十三王妃,说的就是她。 游再来对她那“黄花大闺女”有所怀疑,她便唾口,说自己清清白白,原都是外人污蔑。 每每提起,不管是明示还是暗示,都必然翻脸。 游也就不再追究。 说的是贴身侍女,又哪能真吩咐她做事? 索性也就随了她的愿,完全充了个闲差。 弃妩宫的事情也就只有他兄弟二人知道,那被掩埋之处,也是异常隐蔽,游派了人手去跟踪,知晓位置之后,便又伪装了盗死人钱财的迹象。 尸体被抛出,放狼出来吃了个干净。 而乌丸邦,竟然真的对这事不闻不问,吩咐办事的嬷嬷们,自然也不会来看,荒郊野外的,时日一长,连踪迹都没了。 齐素自醒了之后,每日按时服药,时不时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很快就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游亦没有太多事情,大半时日便也都耗在府,两人多多相见,竟然也不觉得无聊。 每日的请安照例是不能落下的。 游都是以笑脸居多。太过明显,以至于大家都发现了。 乌丸邦依旧是对他没有太多关心,问起这件事的是皇后,那日两人都在殿内,游陪在一旁,说些好玩的事情,便提到了府上新招的一个食客,唇齿伶俐,每每见到,便都觉得开心。 皇后有些警觉,游算到今年,已满十五,莫说婚事,也早该有些动静,但这孩子却总是乖乖巧巧,嘴上也灵活,去没见个女人,难道是好男风? 皇帝和乌丸邦也禁不住侧头过来,皇后只得耐着性子,安抚性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食客啊……想必是个男人了,这般有趣的人,游儿不妨也带来给母后看看?” 游依旧是笑嘻嘻的,却抽出了被皇后握着的手,“这人,吹不得风。” “出不得门。” 又连着接上,“见不得人。” 皇后脸上担忧之色更深,却只是哦了一声,“既是生了些病症,也让御医去看看。” 示意乌丸邦来安排,“邦,不妨也去看看。” 神色有威严,已然起了杀意。 游不是不知晓皇后的意思,奈何不小心已经走到这一步,却也推拒不得。而后又想到乌丸邦也要去,便突然冒出了一阵笑容。 “劳烦二哥了。” 一众御医和两位皇子一起,浩浩荡荡往游所在的府邸而去。 游本是担忧,这一路却都是浅浅微笑着。 从门里进去,御医们排成一队,却见着齐素在院子里伸懒腰。 首先进来的是游,她看见了,便乐呵呵地招手,“今个儿回来的早。” 御医们陆陆续续进来,乌丸邦尾随在最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顿时好像被雷劈。定在了原地。 他当然知道这声音,她笑的,她哭的,她说温柔话的,她骂人的,都是这个声音。 这声音咯咯笑着,在四皇子游的府邸之中。 他愣了一秒,随即沉着步子上前来,想要一辨究竟。 当然是她,理所当然是她。 齐素见到乌丸邦跨过一堆的御医上前来,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却立刻又恢复,重新挂在了脸上。 嘻嘻转向了游,“这位……是?” 游哦了一声,连忙介绍,“这是我二哥。” 齐素笑了笑,连忙上前来握手,“我们家公子的二哥,幸会幸会!” 原本又要重新走老路,握着手便要攀上去吃豆腐,游在一旁连连咳嗽,“我二哥已经娶妻了。” 又不着痕迹地拉开她,小声提醒,“别想了。” 这一番话下来,等候在一旁的御医们显然已经知晓。这与四皇子拉拉扯扯的一位,显然就是他口中新来的食客。 只是……怎么看也是个女的啊! 游此刻也想到了,连忙掰过齐素来,站到了自己身边,“他喜穿女装,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太过惊讶。” 齐素顿时皱眉,却感觉到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猛然用力,明白过来便自然接口,声音也压粗了几分,“一点个人爱好。” 御医们齐齐盯向她平坦的胸前。 点点头,而后又是一阵齐整整的叹气声。 齐素顿时感觉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就将游撕成碎片。 便笑眯眯在背后伸手,瞅了他细致的小腰,用力拧了三圈。 游依旧还是笑着,脸却已经白下来。 “他……他,想必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人懒不愿做事,方才欺骗本殿说是吹不得风,今日幸得回来的突然,又有一众御医在前,方才让本殿看清他好吃懒做的真面目……”小风应景地刮过来,齐素脸边发丝便都被吹起来,肌肤苍白,无端又显出一些妖艳。 御医们顿时咋舌,这样的男人,也难怪四皇子会……哎! 面前的人依旧是好好的,风刮了,什么事也没有,人也似乎是活蹦乱跳,看来是一场闹剧。 游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还请御医们……回去吧!”bxzw.com 第四十七回 金屋藏娇2 (bxzw.com)生病的似乎是四皇子。 大伙儿告辞,乌丸邦自然是留了下来。 齐素这才松手,游已经有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差要落下来。 完了又狠狠地踩上一脚,犹自觉得不够解气。 乌丸邦自然是留了下来。 直愣愣盯着她看。 齐素知道,接下来便是对游大骂一通,“好端端的,大家明明都不知道,又何必来戳穿我!” “我穿女装又怎么了,是有人规定男人不准穿女装么?” 自然是想配合游的说法来掩盖。 但这在乌丸邦看来,无异于一场闹剧。 他眯起眼,原本还想要探究一番,但此刻却已确定无疑。 “齐素。” 游有些惊异,他并不知道所谓素云公主,其实是齐素这样一个内幕。 乌丸邦轻轻松松叫出来她的名字,他便忍不住回头,觉得惊讶。 齐素却立刻睁大了眼,指向了自己,而后又望向游,“你跟他提过我么?他知道我的名字诶……” “我不管你是怎样,我也不管……”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压抑住怒气,“那一天你做了什么,总而言之,现在跟我回去。” “我既往不咎。”似乎考虑到齐素死鱼眼的性格,最终还是加上了这么一句。 显然是将那一天在塔顶发生的事,完全当做了是她布下的一场局。 当时是在想,你既然是如此坚决,恨我到宁为玉碎,死了也不再回头,我又何必再去抱着你不说我的心?何必建什么华丽的墓园,每日沉迷? 我本是赤比的大皇子,又岂会为了你这样的人,一次次背叛我,死了也不让我得到的人花费如此多的心思? 但当事实变成是你处心积虑地想要离开,就转变为了另外一层含义----齐素,这一次,真的惹到我了。 靠在游旁边瘦瘦的身影笑了笑,大约也猜到了乌丸邦心中所想。 只是,这并非是局----她的确是相死,无奈何,事实是她并没有死。 天要放了她。 就是天意。 齐素拉了拉游的手,有些畏缩地躲到了他身后,“你二哥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游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轻轻拍着,转向了乌丸邦,“二哥,你吓到了我的人。” “她的确是从中原来的,也的确是姓齐名素,我不知二哥何以知道这些,但……她现在是我的人。”重重强调了‘我的’这两个字后,又微微一笑,“可不是二哥的。” 一如初见的那一晚,乌丸邦伸手揽过她,说,“可别连皇嫂也不认得啊!” 嘴角笑容也和他平素一般温暖,但他听得懂这间的挑衅意味。 齐素也在旁边狗腿的附和,“我们家公子说得……没错!” 乌丸邦眯起眼又是一笑,已经轻哼出声,“是么?” “不妨让你家公子来看看,她腰间是不是有一粒红痣?”来人将齐素从头扫到尾,“手指甲方长,脚趾甲却是浑圆,好像贝壳,”衣服重重掩盖之下的腿,“大概少有人知道,你小腿长的狠,几乎是要和大腿一般吧?” 游的神色已经有些撑不住,心中郁结,却更加不愿相让,“是与不是,不过是二哥一面之词,难道二哥是要亲自验证不成?纵然我答应,我们家素素,也不会答应呢!” 齐素原比他大,起初救了她,游便总是改不了口,一直皇嫂皇嫂地叫,这下突然叫素素,脸色便已经变化。 游自然是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人叫素素,她方才听得波澜不经,除了这人之外,谁再来唤,都觉得不自在。 齐素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做任何回答。 乌丸邦瞧见,心中却猛然一抽,想起那一日曲高阳说,‘素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她满不在乎地应着,也未见这般不情愿。 或许是她怎样待他,他都不甚在意,就是见不得看见,人已经明明在身边,看似很听话很高兴,细微的动作却还是出卖她----她心里头,总是装着别人。 一个,两个……数不清多少个。 像是谁,又不像是谁。 仅仅为猜这些,他就足够觉得烦躁又愤怒,做人还未曾觉得这样辛苦。 他瞟了瞟稍显稚气的游,虽然将齐素护在了身后,但……他盯向她的眼,越是这样送上门的,你越不会爱吧? 你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他淡淡地笑了笑,又装作仔细地看了看齐素,方才哦一声,略略欠了欠身子,“的确是我看错了,我要找的齐素,乃是远在中原,早被驱逐出城的齐泰将军之女,又怎会是个男人?” “还望四弟不要将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言毕轻轻转眼,飞快地扫过齐素,没有任何停留,便这么出了门。 游此时再盯过来,齐素的神色已然不太好看,“怎么奇奇怪怪的……” 游询问一样的神色正望着自己,齐素立即撇清,“别听他胡说,我腿儿短!” 待到游又扫下来,这双腿却是笔直又修长,再稍微动一动,看见了膝盖,便知道乌丸邦说的并不是假话。 虽然知道她原是他的妻子,二人一定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奈何被明明白白挑起来,他还是异常不悦。 始终无法介怀。 齐素也不是不知道,勉强笑了笑,“我名声不好。” 他闷闷地应声,却什么也没有说。bxzw.com 第四十八回 武状元1 (bxzw.com)齐素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不自觉又笑了笑,也便沉默下来。 她现在就像一块烂铁,只能哭着喊着求男人来爱她。若不是长得还算无邪一些,谁还会来看第二眼? 这是个不清白的女子。 俗称就是破鞋。 哪个男人爱穿破鞋?每见每介怀,她被人亲过摸过,就是被用过的人。 乌丸邦心里一定跟明镜似的,看她的眼神大约也是这般----好像是在说,齐素啊齐素,你就装吧,怎么也不想一想,除了我,谁还会要你呢? 纵然我现在才知道,我有爱过谁,谁有爱过我,却都无法回头----她自己已被这男人打上了印记,一辈子都去不掉。 齐素默默地回房,拳头却握地异常紧,以至于后来松开,掌心隐隐作疼,这才发现指甲里都是血迹。掌心已经被自己抓破了。 于游,就算再不愿叨扰,却也不敢轻易言它----她是在赤比,可非是在京都,无钱无艺,出去了就等于要饿死。 所谓寄人篱下,原看起来轻松,却始终觉得低人一等,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乌丸邦啊乌丸邦,当我抛下一切跟你来的时候,可就是完完全全丢了所有,你可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连流歌也不要了,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妃,你担当不起这份爱,又何必带我过来? 男人都是这样的东西。 秋玑公主的话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她原先只是觉得可怜,只觉得秋玑不过是没有遇上对的人,而今却觉得真切----她的话,更像是烙印下来的宿命。 天让她生一副无邪容颜,处处招蜂引蝶,却没一个来得真切。 愈加理解,为什么宫里的娘娘们,从来都不愿公主们嫁到番外来。 里里外外,能靠的人,其实只有一个,这人倘若不要你,你就什么也不是。 一个男人,又能靠多久呢? 她自己忍着痛上了点药,却又勾起冷笑,靠人不如靠己,她就不信,她还在这破烂地方混不下去了! 于是……发生了一件很囧的事情。 这一批的科举考生中----有一位小生,人生得瘦弱矮小,唇红齿白,弱不禁风的样子常常惹人注目,发现来者的眼神之后就立刻狠狠瞪回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啊!”的人。 没有错,这位考生姓齐,名夙。 见贤思齐的齐,夙兴夜寐的夙,多好的名字,一看就是要为朝廷卖命的人,除了对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看的人爆粗口,对考官一向是嘴甜如蜜,深的赏识。 游本来是不答应的,奈何齐素从早缠到晚,唧唧歪歪个不停,又许诺若干,方才终于应下来,给她弄了个假户籍,就言是国都梁洲人士,乃是四皇子麾下的食客。 自此男装出入如常,每日准备的都是文章,报名参加科举之后,越来越认真,似乎真打算做出点什么来。 游自是不打算她能怎样的。这几日相处下来,齐素的众多恶习暴露无遗,显然也是纨绔子弟一个,要能指望这样的人去为国家出力,等于养了一只米虫。 他也没有很直接地打击,想着她要是累了,回头自然就不会再去凑这个热闹。齐素却好像是真上了心,每天捣鼓,直到大考。 那一天,她起得很早,早出之时,在祠堂里拜了拜神,又跟游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游自是和往常一样进宫去请安,不甚在意这件事。 又出去办了些事,傍晚回来的时候便见齐素早已回来,也不提大考的事。 第二日又出去,依样拜神。 直到第三日傍晚。她捧了一件袍子回来。 火红色的,配以青铜盔甲,如果没有错,这应该是一件战袍。 游想着她一定是落榜,便起心思要去安慰安慰她,正到她房里,便见墙上挂了一件衣裳。有个帽子,此刻正带在头头上。 齐素躺在贵妃椅上,眯着眼,甚是满意地盯着它。bxzw.com 第四十八回 武状元2 (bxzw.com)红缨碎铜片甲,如果没有看错,这件衣服的主人应该是----武状元? 他转身盯向了齐素,此人手无缚鸡之力,难道…… 他立刻便得出了结论,“这样迟早会被发现的……” 齐素嗯了一声,“啊?” 游遍立刻上前,将她头上的头盔取了下来,“偷盗武状元战袍,如同偷盗官服,这可是重罪!” 又好心地上前取下那一件衣服,折好了将头盔放上前去,“快些还回去!” “什么呀!”齐素翻了个白眼,“也不去问问,今年的武状元是谁!” 话声刚落,外面立刻有报喜之人来报,“四皇子,武状元出来啦!” 呈上红榜一张,首位赫然是他伪造户籍的那两个字----齐夙。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齐素便立刻点头,指了指自己,嘴型是两个字。 “齐----夙----” “看清楚了没?”她哼哼上前,夺过了那一张榜,“多好看俩字!说的就是我!” “战袍呢……”她把头盔又夺回来,戴在了自己头上,“正是在下的。” 游又狐疑地盯向她,齐素偏了偏头,看看探子,来人识相地退下去。 “甭看我了,我不会武功!” 她将战袍随手挂回墙上,“我只是……和你们的主考官大人,进行了一点点的小交易。” “贿赂考官?” 齐素又是一个白眼送过来,似乎为游提出的手段感到十分不屑。 叹了一口气道,“我原先以为会有点差别,这才发现天下乌鸦原是一般黑。我爹是个大贪官,年年却还是武考的主审,你们----竟然也是这样。” “贪官那点小事,连点创意都没有。随便猜一猜,就中了。” 她摊摊手,相当无奈,“我也不想的。” “那你前几日这样用功是……” “吓人也要先做足功课啊,”她掰着手指,“比如哪些年的案件啊,民间的一些小道消息啊,朝中的局势什么的。” “也不能完全乱来,”她摇摇头,“谁知道随便说一说他就被吓到了!” 游僵硬在原地,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怎样……这毕竟说的是本朝官员。 主审就是与仆兰将军齐名的朝中元老,云大将军----名声虽然不如仆兰,但是……似乎也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要达到齐泰那个标准,似乎还差了许多。 “你真打算……继续下去么?” 他始终有些不放心,“迟早会暴露的。” 而且,朝中的官员们,大多数对她都有些印象,素云公主的消息持久不传出,势必将会引人怀疑。 齐素笑盈盈望着他,似乎是料到了他所想。 便就在他面前,将战袍一一穿上,又从桌子上的小盒子里抽出了一小撇胡子,粘在了嘴唇上,“还认得我么?” 声音异常低沉。 本身盔甲就遮住了脸的大半,再加上这一瞥胡子,到真是认不完全了。 “平时……可不是穿这件的。” 游好心地提醒,战袍是上战场要穿,就算是将军们,平素也不过是穿着朝服上朝,若是脱了这身衣裳,岂不是全盘皆溃? “我早就想好啦!” 她埋头又在盒子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张面皮,软塌塌搭在手上,“用这个就好啦!” 那是一张面具。 柔软有弹性,游伸着脖子望过去,看得出来,是一张稍微有些清秀的男人脸庞。 “你都想好了。” 他又顿时有些委屈。 齐素只得上前来,扬着笑脸,“不能总是赖着你吧!” 游头愈发埋得低,“赖一赖也是无所谓的。” 齐素又笑了笑,将面具放回匣中,正色上前,慎重地握住了他的手,“四皇子,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事了,还请以后多多关照!” 漂亮孩子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点点头,“嗯,也就是换了个地方。” 第二日进朝,接收官职,封的是兵部一个闲差。 如今太平盛世的,也正是齐素所期盼的目标,别的不说,混日子够了。 第二日前去上朝,拜见皇帝。 齐素早已心平气和,没有丝毫怯场,倒是又惹来不少人称赞。 她口齿伶俐,又不像一般的莽夫,皇帝一悦之下,便赏做了仆兰将军门下的兰翎侍卫。 算是留在了梁洲。 日子过得愈发顺畅。除却脸上总是要覆着一层皮,一切都可谓是异常顺利。 但好日子来的快,也自然去得快。 她虽然是留在了梁洲,奈何手下突然多了一批人马,就算是装装样子,没事也要时不时常去营中逛逛。 游竟然也不避嫌,时常跟着一同去,时日一长,大家便都知道了。 四皇子和新出的武状元齐夙,关系非比寻常。 这原本该是好消息,譬如引来无数人拍马屁什么的,但……事实好像刚好相反。 还没等到诸多人来拍她马匹,皇后便找上了门。 前来通知的太监态度冷淡,神色凝重。齐素此时正在营中喝茶,闲散地很,正逢上老太监一张脸进来。 顿时感觉不是什么好事。bxzw.com 第四十九回 远驻肃州1 (bxzw.com)的确不是好事,齐素匆匆忙忙进殿,一见皇后那绷紧的脸,马上就有些后悔。 这里早已比不得京都,身边的人又都是个个手握生杀大权,自己这回不明不白地过来,可不是找死么? 行礼跪拜,皇后迟迟不让起来,齐素也就一直这么跪着,直到膝盖发酸。 微微欠了欠身子,立即被皇后发现。 声音淡淡的,却是让人害怕,“怎么了,武状元,就这么点能耐?” 齐素自然不敢在这时顶嘴,便立即又挺直了身子,低着头,“末将不敢。” “听说,你一直是住在四皇子府下?” 齐素暗暗在心底骂了一声,立刻醒悟过来皇后的意思,八成是把她当做奸夫了! 却也只得硬接上解释,“末将原是四皇子门下食客,现下刚刚谋得官职,是以没有移居,近日就要搬出来。” 希望撇清。 却不知皇后一听‘食客’这二字,更添怒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齐素被这一声声响吓得一惊,皇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咳了咳,很快又恢复了平和的语调。“齐……大人,年方几何啊?” “回皇后,足十七了。” “年少有为呢!”皇后的语气愈发和蔼,“如今中了武状元,朝廷如此看重你,可须好好为国家卖力才是。” 言毕是从鼻腔发出的细微笑声,又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齐素不敢抬头去看,却只感觉寒意好像要从脊背一直冲到头上来。 立即垂首磕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齐夙生为国,死亦为国!绝不犹豫!” 只要……别让我死。 她在心底颤抖着加上这一句。 皇后立刻放声笑起来,“真是乖孩子。” “来人。” 她出身寻唤,一个小太监立即凑上前来,她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太监匆匆跑出宫门,很快便回来了,也一样凑在了皇后耳边。 她点点头,便抬了抬手,指向了齐素,“起来吧!” 齐素此时,已经整整跪了两个时辰,双腿早已麻木。 两个太监上前来搀扶,撑着她,站在了殿内。 传的是皇帝口谕,新科武状元奇才可居,为保国安危,册封为抚边将军,远派肃州,以定边疆。 没有……杀她。 却将她派到了最为边远的肃州。齐素在心底笑了笑,这倒是比杀人来得更狠一些。 另有吩咐,即日启程。 齐素还拖着一双犹自不能动弹的双推,便被塞上了马车,侍卫和队伍来得异常快,一切事物都说再会为将军在路上布置,由不得她拒绝。 齐素还未来得及看梁洲第二眼,便在天黑关城门之前,出了城门。 她这是第几回被这样强行带走了? 马车因为是御吩,一路上畅行无阻,横冲直撞,所有必经的手续一概全免,路上也没有做任何停留。 齐素在车厢里浅浅睡了一觉,再睁眼醒来,便已经是千里之外。 派的是本是皇家御马,日行千里,就算拉着车,也要比平常马匹快上好几倍。 游得知消息已经是半夜,齐素这一天晚上没有回来。 军营中有见的人说,是被皇后手下的乞公公叫走了。又不敢连夜跑去质问,只等到第二日请安之时去问,皇后淡淡地点头,说是难得人才,才知道是被派到了肃州。 乌丸邦也是在当场,当时并不知道武状元是齐素,只是听闻名字有些奇怪。只是说起新科武状元被调遣之时,游立即变化的神色却迅速让他明白,这所谓的奇才,想必是皇后怕他乌丸游真的闹出一场断袖情使出的一场计。 当时顿时便感觉事情一场糟糕,强力稳定着神色,又装作好奇询问了一些细节,便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派出了人手去追赶。 游也是这般心思,做法亦是相同。 奈何皇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早就吩咐了护送的侍卫是日夜兼程,两批人马轮换驾车赶路,另又派遣一骑快马加鞭,单马走近路,赶到肃州都督之处,言见人必见玉玺文印,倘若没有,可将来人当场击毙,视为假冒,送人头回京有赏。 玉玺文印乃是在随从的心腹手中,扮作平常仆从,齐素并不知道这回事。倘若路上真是被追上,半路换了人,没有文印,也能叫她立刻知道。 两路人马,自然都是没有追上。 跑死马匹无数。bxzw.com 第四十九回 远驻肃州2 (bxzw.com)齐素这一队,其实也是相同的做法,四匹马拉车,跑死便换,生死时速。争的都是这一个人。 她若是到了肃州,接了文印,见了都督,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官员职位调遣,皇帝尚在,游怎样也是奈何不得。 届时等他十六一过,便立即为他娶妻,安下心来,也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便是皇后的打算。 万分也没有想到,这让她费尽心思的食客齐夙,其实原本是个女儿身。 更加没有料到,她万事皆有打算,备事异常周全的皇儿乌丸邦,中意的,其实也是这个人。最最没有料到的是,所谓的身体欠佳,已经免去每日进宫请安的中原素云公主,说的竟然也还是这一位。 齐素连日赶路,又被颠簸地面目无色,却只能在心里苦笑,为什么事情总是会演变成我从不曾想象过的局面? 我这样坚决地跟着你过来,这样坚决地不去考虑你乌丸邦的所有缺点,他还是又娶了别的女人。给我下了药,不让我去那一场狩猎,以为等生米煮成熟饭之时,便只能接受。 我这样坚决地反对,我说我在折花楼被万人枕,你还是信了。 我被你囚在弃妩宫,每日面对的只有上来送饭的年老的嬷嬷,连楼都不允许下,每天看见的只有天上那一只风筝。我这样爱玩爱闹的一个人,这样坚决地想要死,想要坚决地摆脱秋玑所言,我这一生注定就是个凉薄之人的诅咒。却还是活下来了。 天连死都不让。 我以为我原本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人,却还是想起了年少那一段时光,还欠叫高阳的少年一场未赴的约。 我原又打算没有任何脸面再回来,就算是赖在游的府上,也一定要留在赤比,怕连自己都要忍不住嘲笑自己----看呐看呐,你这么过来还是一样要被赶出来,不是傻子是什么? 却……还是回来了。 肃州一过,就是迟度关了。 迟度关再过去,就是中原了。 让我在肃州城楼之上看着京都,这便是最后的安排? 狠呐。 她在车厢里头晕乎乎地咋舌,又叹了一声,“狠呐!” 两队人马都没有追上,皇后派遣的马车日夜兼程,几乎是玩命地在赶路----将近快了三倍,不下十天,便到了肃州。 一路累死马匹十八匹。 齐素脸色发白几乎要翻白眼吐白沫,终于在第十天的晚上,赶到了肃州城下。 城门连夜打开,都督亲自来迎。一个不甚起眼的矮小随从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文印,呈递给都督,他接过来,又一一核对,便给齐素安排了住处,由此方才得到喘息。 等到乌丸邦与游的两只人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明了,城门紧闭,喊叫不开。 报上大皇子与四皇子名讳亦是无用,事情已成定局,齐素在这一夜睡得极沉,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信鸽在当晚便被放出,言扶边将军已到,文印均已接收等等。 齐素一夜之间便正式成了将军,第二日早起,听见仆从这样称呼,竟然愣了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叫的原来是自己。 倒只听见过别人这样叫齐泰,却没想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将军。可不是好笑么? 她半点武功不会,竟然还混到了将军的名衔。 都督前来照应,说的都是些贴心的话----守在这边疆,若是没有战事,该学会的东西其实只有一样----打发时间。 庙堂远,一身武艺又毫无用处,想到一生都要废在这里,不去学打发时间,还学些什么呢? 她笑着应答,一一点头。 唯一觉得麻烦的是,既然是以齐夙的面容见过了众人,这之后的所有日子,便都要带着这张面具继续生活下去。早上粘上,晚上又撕下来。觉得闹心。 她也原以为自己是个娇贵性子,除了京都呆不下去,然而到了赤比,从京都过迟度关去梁洲,又从梁洲一路回肃州,她忽而发现,她其实是哪里都能呆的人,没有男人,没有锦衣玉食,她一样生活地很好。 淡泊明志,几乎要成为楷模一样的君子。 想不起很多事,看不见很多人,那些事也就一一远去,成为无关紧要的过去。 她站在城墙上进行每日必行的巡逻,背着手在城门上吹风,风乃是从京都的方向过来,她却觉得异常淡然,已没有了半分心动的意思。bxzw.com 第五十回 造势1 (bxzw.com)两队人马也都是在这一夜放出了信鸽,游与乌丸邦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消息。 齐夙已经切切实实成为了抚边大将军,驻在肃州。 不是简简单单换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而等到人马再返回梁洲,已经又是半月之后,此时已是深秋。 阿历发现这一天,乌丸邦的脸上没有笑容。连例行公事的温软笑容也没有。 她有些试探性地在床上伸手过去,想要抱一抱身边的男子,他却嗖然起身,披起衣服出去了。 阿历连忙讪讪地收回手,闭着眼睛装睡。 却听见乌丸邦的脚步声一直远去,似乎是去了院子里。 她很想也起来,为他去加一件披风,但……她不敢。 同床共寝的人,触摸得到他的身体,却不知他心在哪里。 现下----连身体都摸不到了。 外面是隐隐约约的敲击声,没有歌声,却隐隐打出某一个节奏。 她已经听过太多次,心里明白这首曲子,或许不是曲子,或许是某一段说辞,已经成为他心底隐隐埋藏的秘密。 而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谁能走入你的心底? 她苦笑一阵,你我同床,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面子----大婚已经数月,她自己知道地清清楚楚,她仆兰历历,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原以为一直笑着的邦哥哥,一定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现在发现,全然不是这样。 如果一个人对所有人都是这般笑着,那么对她的那一份笑,此刻就没有了任何含义。这不过是张面具。 这张脸,为了一个人变化,她却无法靠近。 乌丸邦这一夜都没有回来,他站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反反复复,敲的都是这个节奏,声音也不大,偏偏每一下都敲进她心里。 像是打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 乌丸邦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一只曲子,可以在心底唱这么多遍,不知不觉到天亮,有些恍然,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又不知不觉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事。 而据说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变成傻子,老生常谈说,这便是情。 但他是要做帝王的人,又怎能有这种情感。 他摇了摇头,又挂上一贯的笑容,回房去换衣服,洗了个澡,人又精神了许多,除却眼角的疲惫,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游这天没有来请安。 父皇却告知了他一件事。 京都大乱了。 东宫太子曲高歌原是在中原圣祖皇帝薨毕之日传言离奇暴毙,却在近日又有风声冒出,原是被宫中人救下,潜伏已久,只为复国。而如今在位的皇帝曲高平,其实不过是篡逆之人。 “都是传言,也不知真假。” 皇帝的语气虽然是随常,但既然把这件事拿出来了,显然就不是仅仅只是要当做件传闻来讲。“那边我已经派人盯得很紧了。” 他又看了看乌丸邦,方才吩咐,似是拖以大任,“好好操练。” 又轻轻咳了几声,吩咐他退下。 没有说上几句话,乌丸邦却已知晓其中含义。 这一次,势必不会太平。 纵然太平,他的父皇,也一定要让它乱起来----他若是要做皇帝,资历早已足够,什么也不缺,单单只缺一样----马上战场上的男人疤,这是自己不去经历,就永远学不来的狠劲。 父皇看上去身体一向康健,然而愈是这样硬朗的人,每日又都是玩命地处理朝事,这样的人,倒下的时候,往往都没有任何预兆的----一旦倒了,就不会再起来。 父皇对他,期盼是越来越急切了。 他满怀心事一路回去,回来却没有见到阿历的人。 房内留了一封信。 内容异常简单,“已离去,勿念。” 连忙去追问侍女,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好又立刻安排了人手去寻,至此已经觉得烦心至极。 齐素的,父皇这两边的事全都夹在了一起,也不算是多么紧迫,却每一件都压在了他心头上,喘不过气。 现下阿历又出走,简直就是在添乱。bxzw.com 第五十回 造势2 (bxzw.com)游那边估计消息也是一样,他现下已经不太想管这个弟弟太多。 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前往仆兰将军所在----自然不是要和他说阿历的事,是要商讨关于中原大乱的准备。想必父皇也已经通知了。 而所谓关于中原的京都之乱----皇帝既然是真下了心思,的确就不单单是传闻。 倘若此时能够回一趟京都,便会发现十分明显的气愤变化。 街道依旧是繁华,人们的生意与打发每日照旧,但,所有的谈资,都在一夜之间转变----成为了关于东宫太子的隐秘。 大逆不道,这是禁忌话题,倘若大逆不道的是皇帝,这新闻的价值又要翻上一倍。 传言是从街边儿童口中长出来的,京都城内时不时也会贴上许多怪异的打油诗,内容无外乎一点----天下将乱,王者将归。 这坐不稳的病秧子皇帝,时日无多。 如若散发着谣言是篡逆之徒,恐怕就不会有多少人信,但如若挂上了东宫太子的名号,事情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层含义----这是光明正大的诛逆,而非篡位。 太子死因本是离奇,于陈皇后殉葬之日暴毙,民间早已有诸多传说。 但皇帝登基之后,此类言论被严令禁止,渐渐无人再翻,如今又被抛出来,稍微懂点世事格局的人都知道----有些事情,是在蠢蠢欲动了。 造势,只是这蠢蠢欲动的开始。 ---- 言论若是有心要散播,根本就无法制止了。 孩童懂什么?真正懂的是唆使孩童唱诸如“龙非龙,风非凤,东升龙腾,天子起。”这样明目张胆歌谣的人。总又不能将小孩子们都杀光了。 何况还有那些不断张出的小榜,以及时时刻刻都会引起恐慌的各种天灾**。 曲高平没什么表情,在龙椅上懒懒发问,“史爱卿,京都里的事,不一向都是你在负责的么?” 人依旧是慵懒,声音却已经带了寒意。 史文游立即上前一步说话,“京都城内民风一向安稳,作乱的乃是刁民,刻意为之,微臣已经着手在调查了。” “倘若……你要是调查不出来,这荒唐的言语……岂不是要一直传下去么?” 龙椅上的人忽而将奏折本全部摔下,“朕的颜面何存?!” 殿内文武百官俱是心惊,连忙齐刷刷跪下,“皇上息怒!” 徐公公立刻也便上前,扶着皇帝斜躺回龙椅,“您慢着点。” 龙椅上的人此刻便忽而发出了一声深深地叹息,沉重地好像要带着所有人坠入地底。叹到这世上所有快乐的事情,好像都在这一瞬间被淹没透顶,绝望地让人心寒。 他垂了垂下巴,看向一众同色的官服与头颅,而后又盯向了为首的两人,虽也是跪下,但脊背却依旧挺直,看得出老臣风范。 “朕自问登基九年,天下安定,无祸无乱,每日心力交瘁,只为守住这一片江山,拖这残躯废体,也甚心安。你们……莫说是没有看见。” 底下皆是一片沉默。 这……乃是事实。 从他十五岁起,到如今二十四,做皇帝,已经整整九个年头,纵然有什么东宫太子,能抵得过这九年么? 九年了,天下已然太平,无论是于谁,都没有好处。 何必将一个好好的国家打乱了再重组? 东宫太子,谋求的也就是一帮迂腐之臣的支撑,倘若这帮人不在了,那这乱,也就没有任何意思了吧? 聪明人应该是心系天下苍生的,哪里系的是做这皇位是不是太子本人? 他声音有些疲惫,挥手下去,“退朝吧!” 一众锦蓝色的官服纷纷起身,而后又如潮水,退至宫门口,弯身一拜,方才皆众转身,退出金銮大殿。 徐公公垂在侧首,沉默不言。 皇帝收敛了神色,便又懒散起来。 一手挑着一只葡萄盘,有一下没一下地吃,却无端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是史相么?” 似是无意,他随口问道。葡萄皮都吐在一盘跪着的侍女手中高举的金盘上。 “不是。”徐公公小心地回答。 “他必是什么都没做吧?” 轻轻哼了一声,徐公公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 “老东西!” 他微微唾了一口,“把秋玑公主那边……”他顿了顿,似乎也不甚肯定,“先围起来,隐蔽一点,别让什么通风报信的事就在朕眼皮子底下过去了。” “还有……”他又抬了抬手,“高阳这几天若是来求见,一律回绝。” 徐公公似乎还有些担忧,张了张口,似乎想要提醒,却被他挥手打断。 “他要闹就让他闹吧,闹不出什么大事来的。” 徐公公待到他说完这一句,方才小心翼翼地接上,“奴才是担心,十三王性情单纯,不懂得防备,怕是被人利用。” 拈葡萄的手忽而停滞,指甲转敲在金盘上,铮铮作响。 金椅上的人挑了挑眉,忽而绽出一张少见的笑脸,无声无息,放纵不羁,“我这一辈子,也就他这么一个弟弟----纵使被骗了,他也断然不会背叛我的。” 徐敬已知多说无用。bxzw.com 第五十一回 恶女史娇娇1 (bxzw.com)曲高阳的确是心疑了。 自史文游在翰林院告诉他陈皇后与母后殉葬皆非本愿之日,这疑惑便重重升起,直到现下,关于东宫太子的传闻遍布全城,饶是亲胞兄,也不得不怀疑。 圣祖皇帝在位之时,甚为宠爱他们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但父皇----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太子既然已经定下,断然不会废之另立。 他们兄弟俩,事实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宠爱是宠爱,却不是要他们来接替这江山。 至于太子离奇的死因,就算是他,也从不曾知晓。 难道是……皇兄? 他有些不敢想下去,那史大人,又是什么意思? 如若连他,也要背弃皇兄,那这朝廷,未免也太过心寒。 秋玑公主一定是知情人,却在这之后再也不肯见他,皇兄……想必也是如此。 他并不打算去问个究竟,因为事情已经接二连三地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史文游并没有撒谎。 至少在他有一个恨嫁的女儿史娇娇这一点上,半点也没说假话。 史娇娇的出现,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打乱了他的生活。 事情是从他以为一切已经消停,并且和史文游每日就史娇娇的话题对话已经成为每日例行公事,说到连自己也不甚在意,甚至偶尔还可以开开玩笑,“史大人千金甚是活泼可爱”的地步。 但----祸从口出。 就在他今天在翰林院起风的时候不小心这样开了个玩笑,回去十三王府的时候,路上的叶子便萧萧兮兮,不停落下又吹起,天黑得有些吓人。 曲高阳在轿子里也能听见外面风的怒吼声,不由地腾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这股预感在一到庆王府,见到站在门口的梨唐之时,便立刻得到了验证。 如果不是房子失火或者下一刻他就要死了这样的事,他是不会站在门口亲自迎接的。曲高阳有些缓慢地下轿,梨唐无奈地摊了摊手,“府里来了一只母老虎。” 这只老虎,当然就是史娇娇。 其实若论容貌,此人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杏眼小嘴尖尖瓜子脸,倘若不是一副吓死人的火爆脾气,也还算得上是十分可人。 可人儿此刻正站在院中央,笑眯眯地等着他进来。 曲高阳脚刚刚迈进府内,她便立刻上前,几乎是强硬性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你终于打算娶我了是不是?” 曲高阳费劲地将手抽出来,她却立刻又黏上,只当没有看见,如此反反复复了近十次,便只好放弃。 她哼了哼,似乎为这一场小胜利十分得意,接着道,“爹爹说你今日夸我可爱。” 曲高阳顿时有些发愣,开始仔细回想这一天说过的话,还未想起,又被她打断,“爹爹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男子才会夸女孩子可爱----” 她立刻转到了他面前,笑嘻嘻地望着他,“你喜欢我了对不对?” 曲高阳一时睁了睁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梨唐在一边有些看不下去,便上前有些好心地提醒,“史姑娘,王爷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你,如何谈得上喜欢……” 曲高阳看着她甜美的一张脸好像着了火,一瞬间忽而变成了红紫色,眼睛瞪得好像铜铃,声音也立刻尖锐起来,“我与王爷讲话,何时又轮到你插嘴?!” 嘴脸之凶恶,连仅仅只是看到侧面的曲高阳也吓了一跳。 更不用提这活生生的被骂之人----梨唐了。 他连忙好脾气地挂上一副微笑,“是是是,小人这就告辞。” 竟然径自溜走了,走时给了曲高阳一个‘保重’的眼神。 曲高阳卡擦擦回头来,又见到她迅速恢复的甜蜜笑容,有些石化,“史姑娘……” 可人儿笑得更甜,声音已经不容拒绝,“叫我娇娇。” “娇……”他刚刚吐出一个字,便已经续不下去,只能接着又改口,“史姑娘,本王……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史姑娘不妨改日再来拜访……” “没事,”她微微一笑,“不碍事的。” 她挥了挥手,一众丫鬟下人已经齐刷刷地站到了一旁,齐声低头等待吩咐,“小姐。” 这些人的身后,他伸长了脖子望了望,是小山一样堆起来的行李和家具。 “我已经搬过来了。” 她挽着他的手,开始往回走,“你先带着我逛一逛吧!我来挑个院子住下。” 曲高阳被拉着往前走,她一个女孩子,亦不好十分发作,只得由着她,十分无奈。 知道到了临湖的那一院,她忽而停下,曲高阳却径直向前去,有意要避开这一院。 她笑了笑,挑了挑眉,“这一院是怎么了?” “临湖破败,多有不详,你若是看上,要住也无妨。” 他却回身,淡淡解释。bxzw.com 第五十一回 恶女史娇娇2 (bxzw.com)史娇娇盯着他的眼,好像要将他看透,然而这一双眼看进去,却什么也没有。他在这时的目光异常清澈纯真,好像婴儿,与俊秀的外表完全不相符合。 她似乎有所了解。 “那就换一院吧!” 她很快跳过了这个话题,挽着他的手继续向前。 最终是选在了黄蕊蕊之前所在的西厢。 东西都一一搬进去,她在暮色时分很快吩咐人下去打听,那临湖的一院,原是镇国大将军之女,齐素初嫁之时,所住的院邸。 “原是心底住了人呢!” 她在院子里咯咯轻笑着,又冷起脸来教训丫鬟,“我平素点香用的那一只暖炉呢?快点给我找来!” 东西繁多,难免有些错乱。 丫鬟唯唯应着,连忙下去。 一抹白色的身影在院门后叹了口气,一闪即逝。 “府上想必是不会太平了。” 梨唐禁不住摇了摇头,好不容易走了诸多位夫人,十三王才刚刚好转一些,又来了这么一个人物,真是作孽。 话说,这一日,史文游布置下来的书目格外少。 曲高阳在房内漫不经心地翻着,等明白过来这一层含义,又想到方才史娇娇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 武陵溪的一处沉稳房宅之内,灯下坐的,也是个容貌美丽异常的少年。 一管竹只笔,停顿在纸上良久,终于没有落下。 他将这张白纸折了折,又放进了抽屉。 少年细白修长的手指纸上,一个翠玉的扳指在灯下愈加鲜艳,浓密的绿色之中,好像还夹杂了丝丝缕缕的鲜红,有些诡异。 青姑进来,看见他又在发呆,禁不住叹了口气。在书房内坐下,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还是放不下么?” “青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微微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却是一抹凉意,“纵然放下了,心里不也是每日念着么?” “我自盘算好一切,不碍举事。两年多,我们相处地甚好,好歹还算是朋友,她既已经去了,又何必再引她回来?” 妇人微微眯起眼,脸上有细小的纹理,眼里的光亮在烛火摇曳之下更添精利,“你下不得手的事,我便来替你做,不然你以为,我这老婆子是做什么用的呢?” 近十年的青春都耗费在这里,不讨回来,如何甘心? 她起身出去,而后又稍稍止步,回了头,“那日我听见你说她太像个小孩子----这下看来,更为幼稚和孩子气的人,本该是你,不是?” 她又笑了笑,轻轻地呵呵,掩着嘴出去。 还在书案旁的少年顿时脸色发白,手指握得更紧,竹管的毛笔咯吱吱响,却终于是没有断掉。 青姑----她一向是知道,该怎样来教训他。 他那一日,并不知道齐素来找他之时,就已经动了要离开的意思,并不知道她最后一次来找他,不过是想要询问一个挽留----没有说出口,但希望,为自己找一个借口。 请让我留下来。 他把她骂得狗血通透,所以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赤比。 不敢想这件事,每次想起来都会恨,恨自己,也很青姑,更恨这一个身份。 为什么要压在自己身上,以及为什么,又不能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给他? “等着我。” 他缓缓伸手,摩梭着手上的戒指,喃喃自语,“等我。”bxzw.com 第五十二回 流寇1 (bxzw.com)这一等,又是近半年。 已经是秋末,肃州天气干燥,齐素已经不自觉又添了许多衣裳,每每晚上取下面具,撕得脸都有些疼,只好不停擦些润肤的膏油,希望可以缓解一下。 每日依旧是照例去巡城,偶尔会下去周边跑一跑,她骑马现在已经相当顺畅。 这一日天气依旧是晴朗,她牵了匹马出去巡游,其实主要也是想出去跑跑。都督嘱咐她多带些人手,本是想着哪里真会喷上什么流寇,却也还是依言领着一小路兵出去了。 除了城门往北去,就在迟度关附近的黄沙里沿着城墙边缘走走看看。 竟然还真的碰上了。 他们一路兵正准备回去,却在迎面碰上了一队散人马,各个手上都有兵器,服饰邋遢,面露凶相,似乎来路不正。 两路相逢,气氛顿时有些凝结。 毕竟一方是官,一方是贼。 必然是有一方要让道的。 手下们却没这个意思,都是自诩正派,哪能为流寇让道? 但对方似乎也是这样想,停下了马匹,恶狠狠望向这边,似乎也不打算避开。 齐素身后的队伍便有些细微的躁动,想是动了怒气。 但她却不想惹事,毕竟是在国境,她只是奉命来巡逻,也管不得这些事。便沉声拉着马头往旁边过去,吩咐身后的人,“给他们让一让。” 身后的一众小兵见到,便都只得纷纷不情不愿地拉转马头,为对面的那只队伍让出道来。 这样一来,对面的士气难免就高涨了许多。 为首的那一个,是个刀疤脸,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似乎理应如此。颇为得意地用手招呼身后的兄弟,“走。” 用腿夹了夹马,轻轻哼了一声,便摇摇晃晃,朝她过来。 马队从她的队伍旁边擦身而过。 只是时间突然变得异常缓慢。 许是边疆事少,他们已经很久不见人影,又不见得忍让,连齐素自己,也快有些不耐烦。 但对方似乎看透了这一点,像是有意拖延时间,骑得很慢,一个个在马上都是轻轻颠簸,颇为轻蔑地盯着他们,更像是在示威。 大约是官兵和流寇生来的敌意,得了胜利,难免不屑。 其实两方人马数量差不多,真要打起来,齐素这一支大约应该还会占上风,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见到这么一副神色,队中早有人看不惯,尤其是平时脾气比较火爆的一个副领王臣,身下的马也是暴戾,不住地打响鼻,烦躁不堪。 齐素立即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便只得忍气吞声,尽力拉着马,马头不甚听使唤地摇摆,整支队伍已经有些躁动。 这一行流寇似乎也看得明白,故意调换了队形,竟然换做了一匹匹地过去,拉成一条直线,仿佛是在挑衅。 直到行到快末尾处,齐素干脆偏过头去,皱着眉不去看。 连她自己亦是有些怒了。 大约是倒数的一个男人脸上也有一条刀疤,生得精瘦,从一见到齐素开始,便一直是色迷迷的,一双眼睛从上瞟到下,又从下瞟到上,看得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们十分火大。 齐素平时为人相比那些真汉子粗性情的将军们而言,可谓是好了许多,到了肃州性情又是淡泊,因此颇得军心,很是得肃州军士爱戴。 这男人从齐素旁边慢悠悠拉着马过去,齐素依旧是皱着眉,却是握紧了背后的长枪。 他低低地嘿嘿笑着,马匹交错,直到与齐素交面这一瞬间,忽而伸了一下手,手伸的很长,竟然是要摸她的脸! 齐素也有些敏觉,身体急速后仰,怒气之下长枪出手,直捣来人。她其实没什么武功,奈何这一怒非同小可,那男人看她一副好欺负样儿,也没怎么防备,枪头刺过来,正在下巴上,一路划到胸前。锋利地滚起一溜血边。 手下将士见到将军出手,纷纷上前,怒吼一声,立刻就将那个男人围成铁桶。余下的人数自动组成队形,三冲两散,他们原本就是一字型的大忌,瞬间被冲散。 人群顿时陷入一场混战。 有两个贴身的副领一直在身边护卫,王臣已经冲上前去对付刀疤脸,齐素索性什么也没做。 胜败相当明显,他们这种人,平素欺负弱小倒是可以,对上了真正的士兵,倒是什么也不算了。为首的男人立刻吹响了口哨,人马便纷纷撤离,沿着迟度关的城墙一路跑向边缘,很快消散。 也没什么好追的,齐素喊了一声,前去追赶的人马便都放慢了速度,跑了几步,徐徐拉马,回转头来。 “回去吧!” “将军……” 是王臣,他有些担忧地询问。 齐素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却见追赶的那一骑又飞快地赶上前来,手中提了一张羊皮卷,“将军!” 想必是刚才那一窝人马留下的。 齐素接过来一看,密密麻麻的,都是些乱七八杂的打油诗。 大体好像都有谋反之意。 还有一些是另外用漆皮圈出来的,末尾是用红漆写的一些批注,“十一月中,东宫太子即乱,逐逆贼高平。处:武陵溪。” 自来到赤比之后,她就很少再关注京都的消息,哪怕是在肃州,迟度关就在眼前,她也只是这么淡淡的看着它,不曾在意。 原本是该扔掉或是上呈给都督,但结尾处的三个字却像针一样扎了她的眼。 武陵溪。 武----陵----溪。是什么意思?bxzw.com 第五十二回 流寇2 (bxzw.com)她飞快地转头,先前的一批人马早已不见踪影,追不上了。 她深吸了口气,合拢皮卷,又将它塞回了侍卫手中,“你先回去,交给都督,我们随后跟上。” 这一场斗争,太明显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只留下这一卷羊皮,她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太明显了。 身体有细微的发抖,就算是在宽大的盔甲之下,也犹自看得出这一阵阵战栗。铜皮都在轻轻作响。王臣拉着马,徐徐跟在一旁,不自觉走到了前面,似乎想为她挡一点风,有些奇怪,“将军,你很冷么?” 自齐夙来时便是清清瘦瘦的,脸皮白净,面向清秀的少年将军,他总是疑心将军大概是有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没事……”她扬起头,她突然放手抽了马一鞭子,坐骑吃痛,飞快跑出去,扬起黄沙阵阵。 伸手的侍卫们皆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也变纷纷抽马,陆陆续续奔跑着跟上。 齐素在回来之后见了都督,两人商讨了一下,她却极少应声。 那时都督正在堂内喝茶,她脱去了头盔进去坐下,羊皮卷正摊在桌子上。 “我在昨日也接到了圣上的传书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勤加操练。” 都督起身又要进去,齐素一激动,连忙站起来,“是真的么?” 都督正在撩帘子的动作忽而一滞,慢慢放下,又回转身来,转头盯着他。 齐素继续往下,有些结巴,“中原的内乱……我们不必插手的……” “大皇子需要历练。” 都督盯着她,很久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乃是圣上的原意。” 齐素心在这一瞬间立刻沉底,慌乱地点点头,“都督好好休息,属下告辞。” 抱着头盔出去,却有些站立不稳,连忙伏在栏杆之上喘气。 这不是在开玩笑。 乌丸邦要打战----另外一头,就是她的国家。 她的父亲势必要上战场,镇国大将军廉颇未老,还有……武陵溪,魔障一样的武陵溪……又是什么隐蔽的含义? 首要便是迟度关,一定是要从肃州入手。 她……终究还是淡泊不下去。 终究还是要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 哪怕仅仅只是内乱,哪怕没有牵涉到赤比,她睁着眼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帏,眼睛不眨。 她也一样会是现在这样。 如果曲高平有事,那么曲高阳……势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以为她已经不在意很多人,到头来却发现,高阳,流歌----甚至还有乌丸邦,和游,她一个也放不下。 躲避不及,以为做得坚决,其实不然。不过是害怕。她忽而在黑夜之中绽放出一个笑容,“我原是这样念旧的人。” 念旧到自己都恨,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随随便便见的人,随随便便发生的事,她一样也忘不了,每一样都会在心头纠缠,每一个人都在意地过分。 怕到连我自己也害怕的地步,不敢表现出来,不敢让人知道,都好像讽刺一般。 她脸上忽而又生出了那一股讥讽之色,“天,想必是故意的。” “想必是从不想让我好过。” “从来都由不得我。” 她絮絮叨叨的一条一条罗列,慢慢数下来,直到最后一句。 “本非我所愿。” 又想起了流歌说自己为何这样贪心之时的神色,眉头紧锁,看她如同幼,“又是这样。齐素,又是这样。” 她在黑夜之中立刻缄口。 却发出了一阵怎么掩也掩盖不住的悲鸣,是抽噎声。 极力忍住了,却还是哭过了。bxzw.com 第五十三回 史文游之真相篇1 (bxzw.com)今日的上朝,曲高平没有再提城中危言耸听之事。 并非是因为谣言已经平息----乃是因为,谣言,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京都散播出去,遍布全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不是他可以控制,也不是他可以训斥史文游或是质问朝中官员们可以解决了的了。 他有些疲倦,懒懒地看着下面的一众官员。大家似乎都商量好了,一起不去提这件事,但……他目光扫过一众的孔雀翎,其实每个人心中想的,却都还是这件事。 多么口是心非的地方,还这样光明正大。 “有本来奏,无事退朝。” 底下又是一片沉默。 直到大家都纷纷退去,曲高平抬起头一看,殿底下竟然还跪了一个湖蓝的身影。 他偏了偏头,示意徐公公下去。 那人便连忙站起身来,小步行到了前面,“圣上。” 正是今日新科的状元刘书彦。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爱卿何事?” “……” 他望了望徐公公,似乎有些戒备。 曲高平招手,“不必介意。” 殿内的侍女们早已纷纷退下。 “京都城内,关于东宫太子的谣言……史大人却不加制止……” “刘爱卿……”他懒懒地又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乃是要弹劾史大人么?” “微臣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若有冒犯,圣上能听闻一言,微臣也甘愿受罚!” 曲高平此言一出,状元竟然当即愤词激昂,扑通一声又跪下,头深深埋与地,异常庄重。 曲高平自是见惯了这些臣子们表忠心,也不甚为意,“起来吧,朕都知道。” “赐坐。” 徐公公便立刻搬来一把鎏金方椅,放在了御座下首,示意他来坐。 刘书彦想必是没有这样被礼遇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但随即又被正式的重用感所取代。整了整衣襟,又朝曲高平深深一拜,方才坐下。 皇帝在上首看着这一副景象,却觉得有些好笑。 大约也只有新上任的臣子才会这样了吧?一腔热血,定要都为国为民,得到一点赏识都便觉得是无上恩宠----他忽而又想到了史文游,低头又看了看意气奋发的状元。 等哪日你也看透了这朝廷,还会觉得皇帝,是这般高高在上,不可欺辱,不敢正视的人么? 我赐你一把椅子,你便感激成这样,殊不知,皇帝乃是这世上最最可怜的人----你以为近了我便可以近江山,却不知这江山,从来都不是我的。 “刘爱卿可是有什么对策?” 状元睁圆了眼睛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杀无赦。” “杀得尽么?” 他吐出葡萄皮在下首的金盘上,“朕几时做过暴君?” “杀一儆百----非是暴。”刘书彦有些急切地解释,“圣上不必为此顾虑。” 其实干着急的一直都是刘书彦,曲高平几乎对这一场蓄意的反乱没有采取过任何措施,一众老臣们竟然都心有戚戚,一同不提此事。唯有初出茅庐的新科状元,一腔热血,要一展抱负,才看不下去,由此来进谏。 他禁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勾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都说臣子一定是皇帝的忠犬,都说伴君如伴虎,说的都是他们的对,说的都是皇帝的不是。不妨来看看他的臣子们,一个个都是居心叵测,心中想的皆是飞黄腾达,想的都是明哲保身,刘书彦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多了吧? 人都是会成长的,会从身边学习,会变化,看不见当年的纯真初衷。这会儿看见刘书彦,他竟然只觉得好笑。 “谣言本是没有手脚,朕又如何来捕捉?” 若是没有兵马,没有人力,纵然这谣言再飞上天,也必然只是只纸老虎,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毕竟还是稳稳当当坐在这皇位上,民众了不起说一说,又能怎样? 该臣服的还是要臣服,日子还是要过,老百姓就是这么个东西----所有人掌权者都以为自己可以操控地顺心,却不知,他们看似微不足道,但所有人微不足道的生活却拼凑成了这天下。所有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百姓就像看客,这天下姓什么,是谁的,又有什么相干? “朕又未乱阵脚,你怕什么?” 若是乱了,岂非是正合他意? “圣上……” 曲高平已经别过头去,挥手让他下去,“你的心意,朕都知道。” 刘书彦还待开口,徐公公已经上前来请,“刘大人……” 他叹了一声,最终还是又呈上一拜,“微臣告辞。” 徐公公送着他一路出去到殿门口,过了一会儿方才折回来,朝曲高平微微颔首,“刘大人,很是衷肠。” “那又如何?” 他懒懒抬起一边的眼皮,“我又怎会在意这些?” 徐公公立刻有些变色,连忙上前,似乎是想要劝阻,“圣上……” 他扯开嘴来笑,“不必来和我说……你也下去罢!”bxzw.com 第五十三回 史文游之真相篇2 (bxzw.com)史文游这一日和一众大人们掩着袖子从金銮殿内匆匆退下,九龙的广台宽阔无边,他偶尔抬头一望,天色遥远,宫门深侯,唯独不见人。 无端生出心凉之感。 从旁而过的同僚笑着打招呼,“史大人,想什么呢?” 他立刻呵呵一笑,“天气甚好。” 又匆匆接上步伐。地板是凉白的玉石,两边的雕栏上是隐隐显现出来的暗色浮雕龙纹。 他一个人,不可避免的落在后头。 彼时,他亦是一腔热血的少年,三试连夺魁,金銮殿试,慷慨激昂,圣祖帝钦点状元。自此官服加身,平步青云。惹人艳羡。 两朝元老,朝中重权在握,谁不知翰林大学士史文游史大人? 却也不过是浮云。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袖中握得更紧,又抬头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天空,垂眼看见远处朱色宫门,加快了步伐。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低着头匆匆出去,两旁的侍卫点头行礼,前来接的轿子已经侯在宫门之外。 他几乎是逃一样飞奔到了轿子里,直到感觉到它离地,已经开始匀匀前进,方才闭眼后躺,舒了一口气。 多的是罪名可以加在他身上,譬如京都治理不力,民风不正致使谣言惑乱。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年轻人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究竟是为什么? 曲高平绝非圣祖遗命,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 圣祖皇帝一生峥嵘,到晚年身体多有病症,是以悉心培养人才,为的是给太子留下治国之才。太子亦是聪慧人物,处处深得圣祖帝喜爱。一切都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时任太傅,教导太子,只为等到登基之日。 又怎会突然改了遗诏? 陈皇后娴慧,后宫明达。 毓妃深得帝心,膝下二子,七皇子曲高平与十三皇子曲高平由此也深得帝宠爱,却绝非为继位人选。圣祖帝扶持之意十分明显,太子是当做后人来培养,而七皇子和十三皇子却显然只是普通儿子,只因毓妃受宠,是以地位要比平常皇子高出许多。 譬如喝茶与赏花,虽然时常都是皇后和毓妃一起,考文采问的都是十三皇子,偶尔开玩笑,也会让七皇子作一首,却少让太子参与这些事。 太子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习,圣祖帝也时常会带他去狩猎,说是太过文弱担不得天下。行事都会刻意教导,众人看在眼里,都是十分感动。 对太子要求严格,关怀也俱是发自肺腑,这样的人……他摇了摇头,虽然太子时年九岁,却已经有四五年的帝位历程,圣祖帝又怎会妄自浪费这些年的培养,而转立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七皇子做皇帝? 圣祖帝何等英明,他曾誓死要为明君耗尽这一生心血,能让他折服至此的人,是无论怎样也不肯相信,临死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朝中重臣皆是一心朝向东宫,转立了七皇子,何以服众? 何况一向温柔平和的陈皇后,平素行事皆有礼仪,从不逾越,尚有年幼太子在位,却与帝薨相随而去,如此刚烈的行为,已是反常至极。 何况太子竟在同一时刻离奇暴毙,不见踪影。玉玺碎裂,不成印章。一切的解释都已牵强到了极限----只因那一张遗诏,“后贤七皇子,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帝位。”圣祖帝亲笔,与遗体之前,不敢造次,由此登基。 现在回头想一想,他叹了口气,究竟是十皇子,东宫太子曲高歌,还是备受宠爱的七皇子曲高平,也不过只是一笔之间的事罢了。 七与十,相差也就那么一小笔。 他那时已然为朝中砥柱,一心要为圣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于百官之首轰然下跪,匍匐于地,第一个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刺绣官袍便像今早的潮水一般,纷纷徐徐地向后传递,由松散变为坚定,终于是万人齐口的承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纵然是错,也是他第一个错,让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一朝成了帝王,到头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要为圣祖帝守江山,还是为他守江山? 他已经由那时的热血少年变成现在老奸巨猾的狐狸,历时太多,反而会愈加迷茫,究竟想要的而是什么? 为何要告诉十三王,为何在听见这一系列的传闻却从不加制止? “圣上……” 他在轿子里缓缓抚摸袖口,这便是帝崩前的一月,送他的官袍。 “臣,该……如何才不是错?” ========================================= +++++++++++++++++小小生++++++++++++++++++ ========================================= 寒假了,偶已经回家,这几天都是在发存稿,到2。11日大概就会截至。 因为父母反对,汗~在家写文很困难~(扇子出来给偶作证啊~~) so……大概到12号就要停更,届时开学再恢复。 很抱歉,今年不能结文……(娘子偶辜负乃的期望了~泪~)但到12号的时候差不多就有19字了(偶也没打算写很多,20过一点就完了),大多数的情节都已经放出来,偶也已经写得七七八八,只差一个大结局和些小番外了~ 希望大家谅解支持……点点【收藏】小文,偶开学了就马上返工! 表抛弃偶啊~~ 提前向大家拜个早年~鞠躬~ 至此闭关~~~留言不能及时回复,希望大家表介意~飞吻+群抱~o(n_n)o~bxzw.com 第五十四回 齐泰之真相篇(上)1 (bxzw.com)从德十四年,百年难得一见的连中三元之奇才史文游于金銮殿内踏上腾飞之路。 和这传奇一般的人物不一样,齐泰是自小就被众人捧起来长大的少年将军。 齐家是望族,将军乃是世袭之职。 正常情况下,纨绔子弟通常都会走上两个方向----要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家族给自己的一切,心安理得地做贵族,心安理得又成了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像齐泰一样,痛恨自己为什么生在了齐家,痛恨他所有努力所有才华都要被掩盖,冠之以齐家之后这样的名义,仿佛一切的东西都不过只是因为他姓齐,和他本身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将军之位是世袭,但‘镇国’的名号,却不是由齐家而来。 很让他满意的是,和齐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是这一年的武状元,但已经少有人记得。这一年,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元宝一样的人物史文游身上,他得了武状元,有人唏嘘,得知是齐家人,便就此缄口。 他从武场外一步步进来,捧起武状元的战袍,瞧见这些眼神,指骨连自己都握得生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为什么我要姓齐?’‘为什么要姓齐?!’ 是以,当一个人完全全抛弃了你的姓氏,说,“朕素闻京都少年郎多有为,今见汝,方知此言不虚也!” 你便恨不得流泪,一心要为他出生入死,少年将军不负厚望,评定四方蛮夷之乱,安抚疆土,圣祖帝封‘镇国’之号。再也没有人看他之时,总要不望提醒,这便是齐家的人。 他们说的是,这是镇国大将军,齐泰。 齐,已经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圣祖帝出生入死,但……他蹙了蹙眉,抬手放下今日的茶水,“前些日子从杭州带回来的那批茶煮完了么?” 管家立刻在下首上前来,有些小心翼翼,“这是圣上去年御赐的一批茶,您从杭州带回来的那一批……暂时还没有续上,所以就先换着了。” “先搁着……用普通的毛尖就好。” 他把茶杯放下,扫向了旁边等候吩咐的管家,“快一些。” “诶。” 他便又长长叹了口气,倘若你是真的又见到过这么一个人,恐怕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 这么多年了,“浣吟……” 他抬头望向墙壁上悬挂的画像,画里的女子端庄美丽,嘴角微微噙着一丝笑,十分柔和。 这么多年了,却还是像在昨天。 娶了你,生了齐素,齐素出嫁,很多事情都一一过去,再也不会想起,唯独是这一件,犹自历历在目,就好像在昨天。 昨天。 昨天圣上的口谕来了。 是贴身的刘公公来传,神色紧张,似乎……圣上情况有些危急。 他匆匆忙忙从府里出去,跟着进宫,一路忐忑不安。 圣上身体一向不大好,春夏还好一些,如今快要入秋,好像又有些严重。虽说一直都没有断过药,偶尔大家也就习惯了,以为不会出什么事,然而耗着耗着,终究是要耗完的。 他那一日去面圣,是在病榻之上。 刘公公领着他进寝宫,而不是去御书房,他便察觉到事情好像有些严重。 圣上一向很较真,从不在臣子面前逾越礼仪,不在御书房召见,而换到了寝宫,难道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么?bxzw.com 第五十四回 齐泰之真相篇(上)2 (bxzw.com)穿过重重叠叠的帷幕,一路都是明黄色调,直到龙床,圣上竟然还在床上摆了一张小塌,上面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头上是病人常带的护额。见到他过来,有些吃力地转身冲他笑了笑,“大将军来了。” 他眼睛一酸,就要掉下泪来,“圣上。” 屈膝要行礼,却被刘公公拦住,圣上在轻微摇头,大致也是这个意思。 似乎连说话也费力气,往往都是一个眼神,刘公公便立即领会。遣散了一众侍女,便出去守在阁外。 皇帝这才放下奏折,闭上眼,躺在了床帏后侧。似乎有些不舒服,还想挪动一下,他连忙起身,用枕头垫住了他的腰,又扶着他,方才听见了一阵有些抱歉和自嘲的出气声。 他的手,被抓得很紧。 “朕自知……时日无多。” 因为刚才的移动,可能有些费力,此时圣上说话,有些气喘不平。 “您有龙气护体,宫里也有最好的御医……” 床榻之上的人,轻轻笑了笑,随即又伴随一阵咳嗽,“将军还是坦率一些,不要再自欺欺人啦!” “朕能耗到现在……已算是不易。” “有你在,朕甚是欣慰。” 他有些哽咽,“圣……” “高歌年幼,如若不能服众,你和史大人,就要多担待一些。” 他握紧这一双手,连连点头,眼里已经隐隐有泪花。 圣上……这是在托孤,却努力不想让他太伤感,故意要将语气说的轻描淡写一些。他知道了,却反倒更加不能自已。 早已经成年了的铁血男儿,此刻竟然泣不成声。 “哭什么呢!” 病榻上的人又笑了笑,“朕还没死呐!” 虽然都是成人,但初见圣上之时,他夺下武状元,其实不过十六七八,在皇帝眼中,始终像是个少年郎。 “有你们守着他,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忽而又转头,握着他的手轻轻用了用力,深深出了口气,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朕能有你这么一个人,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你为朕平乱四方,如今再由你守着高歌,是再好不过。” 他不知该说什么,唯有拼命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在圣上面前太难看。 握着他的这一双手却又松开,把他推向了旁边。 皇帝已经又重新埋首于小桌上的奏折。 “镇国镇国,朕既封你镇国,你便不能负朕的期望,要为朕,好好镇住这江山!” 最后一句语重心长,他没有听见命令,只听见了信任和期望。 而哭是没有任何用的,哭也对不起这些期望。 他知道圣上很快就会离去,他要从知道这消息的第一刻起,就要为这个期望而行动,给太子铺好路,扫平登基之日的所有障碍,如同他的名号一般----镇国。 他原本是忠心,原本是好意,他匆匆忙忙拭去了眼泪出来,在回府的路上盘算事宜,那一日心情沉重,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又哪里会预料到,事情会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得如此嚣张呢? 要是知道,也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了。 他讽刺地笑了笑,伸手摸上画像的脸庞,“就像我知道你是秋玑公主的人,就像你知道我是罪魁祸首,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一起。” 事情总是在我们极力想要促成或者阻止的时候夭折或是发生,我们所做的一切,便都恰好做了它诞生的助推剂,彼时会觉得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样?而后才明白自身的渺小。 天也做得很困难,这世上的人不止你一个,又岂能事事只顺你意?bxzw.com 第五十五回 齐泰之真相篇(下)1 (bxzw.com)陈皇后贤惠,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客气一点来讲,她本身其实是不怎么适合做皇后的。 后宫女人难免心机重重,皇后往往都是在望族女子中甄选,圣祖帝有心拉拢周边,也为了打破王家向来垄断后宫的局面,立了陈氏女子为后。 陈家也算是权贵一脉,只是若要和齐王武黄葛这五族比起来,又还差了好一些。他们家又鲜送女子进宫,皆是按照大家闺秀之举,中规中矩地养女儿。陈皇后性子本来沉静,不好争夺,被选入宫,其实是连她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 圣祖帝意甚是坚决,皇后是温婉性子,她亦知自己也算是皇帝的一步棋,来之安之,也颇受好评。 帝后相敬如宾,仅产有一子,即十皇子曲高歌,除却前面六个公主和三位皇子,乃为嫡出的长子,是以立为太子。 本意上来说,自从下诏书的这一刻开始,圣祖帝就是决心要将十皇子作为接班人来培养了。 相敬如宾,自然就不是属于宠妃一筹,她已有太子保位,又不素与人争夺,是以少有妃子和她争风吃醋。大多数贵人或是昭仪们的心思,都是花在了如何学习或是击败毓妃的身上。 毓妃乃是在陈皇后前好些年入宫,深得帝爱,诞下的两位皇子也一同备受帝宠。 帝崩,时年七皇子十五,太子九岁,毓妃二子曲高阳,时年八岁。 帝王血脉,七皇子与十三皇子皆为人中龙凤,事实上,从皇帝寝宫出来的第一刻,他就已经开始有些担忧这个问题了。 若论资历,其实七皇子也很不错,毕竟是比太子要大上许多,也更具分辨能力,亦善谋断。若是比起九岁登基这件事,十五岁的皇子登基显然要来得更合情合理一些。 何况七皇子平素也是很受宠爱,若是有人要趁此兴风作乱,实在是不敢想象。 朝中他与史文游分断文武,想必已经惹来不少人不满,两人年纪都算不上老成,本已甚受重用,如今新帝登基,若是太子即位,主持朝中局面的,想必还会是他们二人。若想要翻身,此时无疑是最佳时期。 又何况还有一些周边乱起八糟的亲王什么的。 三日之后,圣祖帝薨。 举国上下,张榜公告,民众皆着白衣以示哀悼,无不悲痛欲绝。 其实皇帝是在前一天晚上离去的,刘公公急急忙忙前来报信,他便立刻又尾随进了宫。求见陈皇后。 消息暂时还没有放出去,他来得很隐蔽。刘公公替他一路遮掩传唤,陈皇后在灵柩之外召见了他。 时皇后已着素装,极力掩饰悲痛,却还是看得出眼睛红肿流泪过的痕迹,但帝之葬礼,必得有人主持大局,她这时候便不能太过女人,一定要撑住。 所以齐泰来找她的时候,她便已经镇定下来,知道一定是和皇帝或是太子相关。 “将军所谓何事?” 齐泰此时也顾不上太多礼仪,没有在垂帘之外听话,而是直接上前,跪在了皇后前面。 “皇后……可曾想过为太子斩草?” 素服的女子微微皱眉,她本不愿听及这些生杀之事,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接话,“将军……此言何意?” “太子年幼,登基难以服众。七皇子又备受帝宠,行事亦是果断,已得不少人心,末将害怕……” “七皇子……”她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帕,“平素并无此意向。” 但声音并不平稳,说得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相比她年仅九岁的皇儿,这个人来登基,似乎要服众地多,何况毓妃亦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帝此去,她必是要被打入冷宫或是殉葬,倘若七皇子登基,一切形势便可以扭转……她有些不敢想象。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皇儿,她亦是在此刻心软不得。 倘若七皇子与毓妃真有此意向,那高歌,定是活不过了。 她有些发抖,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有些探疑地开口,“将军有何对策?” 地上的人缓缓抬头,一双眼睛望着她,骤然收紧,“开国见血,定江山。”bxzw.com 第五十五回 齐泰之真相篇(下)2 (bxzw.com)大殓之日,乃是三天之后。 时日,文武百官齐聚。 他与陈皇后献计也十分果断简单,赐毒酒于毓妃殉葬,拖为帝临终之意。以酒祭拜,于七皇子和十三皇子杯中下药,一同解释为殉葬。 虽然理由牵强,但时日祸患已除,他拥兵入城,护太子登基,相信众人虽然心有怀疑,也不敢多言。 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这一场对话,被人听了去。 曲高平本是在熟睡之中,半夜被毓妃派遣来的侍女匆匆唤醒,赶往皇帝寝宫,路过殿外,无意间听到了皇后的声音。 大约是本能,驻足聆听,对话的内容让他触目惊心。 其实就算是到现在,他偶尔也还会想,那一夜倘若没有听到这场对话,事实大概就完全不一样了吧?他会追随母后而去,高阳也不会为了所谓镇国大将军齐泰的一个女儿被折磨成这般。 做皇帝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其实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这帝位不是自己争来的,如果是被迫坐上去,其实滋味并没有那么美妙。 他发誓,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没有想过要做皇帝,没有想过要夺江山,毓妃很厉害,他们兄弟俩在母后强大的羽翼之下,生活得很好。 有时甚至会有错觉,自己和平常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父皇很喜欢他们,就像平常家的孩子一样,母后,也像平常家的母亲一样,高阳,就像平常家的弟弟一样。他在这宫里,意外地拥有一份奢侈的幸福。原以为身份没有太大了不起,现在却只想笑----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却还是要被送上西天,这就是他身份的代价。 领着她去的侍女在当场就变了脸,他平静地在窗下听完,匆匆离去。而后于半夜,赐死了这位侍女。 大殓在三日之后,母后似乎已经决心要殉葬。 那一日,妃嫔宫女太监,宫中上下,所有人物,皆着白绫。他与高阳都是在腰间系白带,母后则是一身素服,从晚上起就没有停过的眼泪始终噙在眼角,隐隐泛光。 他从早上进殿的时刻起,便是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手始终在衣袖之下握成拳头。偶尔抬起头,扫过一眼上座的皇后或是旁边和他一样的太子,便要连忙低下头来。 为的是不让人看见这一股遏制不住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高阳还不知情,一直在忍着眼泪,努力不想让自己随便哭出来,看得他有些心疼。 暗暗地伸手,握了握他。 太子的神色很平静,就和……皇后一样。 他冷冷地垂下眼,想必是早已知道了吧? 你们母子,是要逼死我们兄弟。 礼乐师诵读圣祖帝生平记事,褒贬皆有,很是中肯。 有侍女端上酒来,高阳握着他的手心湿潮,泪珠在眼眶中转了很久,终于在母后端起酒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的时候滚落下来。 他连忙用袖子去擦,却不敢哭出声来。 母后是一定要殉葬的,虽然父皇并没有要求,但身为圣祖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妃子,这也一样是代价。 而此时他在那一夜听见的‘假传帝遗诏,毓妃殉葬’的主意,就显得更加可笑。母后是怎样的人物,八方能周旋,大气得体,其实是在得尽万千宠爱,努力要给他们兄弟俩一个温馨生活之时,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吧? 圣上日理万机,势必先她而去,而今天……其实是早就注定的局面。 刘公公端着酒杯过来,他算准了时机,在眼中已经酝酿许久的眼泪在此刻突然如洪水一般爆发,连忙甩开了高阳犹自握紧的手,“母后!” 奔向了已经倒下的毓妃。 奔跑之中,宽大的衣袖扫过端酒的底盘,一瞬之前,已经乾坤扭转。 酒杯被换位了。 跪在灵柩之前的顺序原本是他----高阳----太子。如今最右边的酒杯和中间的互换,那么,这一杯完好无毒的酒水,就该被高阳喝下。 自己死或者是不死,就已经没有什么要紧了。 立刻有宫女上前来拦住他,“殿下!” “殿下,请……节哀。” 他顺势被拉回去,又跪在了原地,眼泪犹自任它扑啦啦往下掉。 刘公公看得有些心惊,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最终却还是调整过来,将酒呈在了三人面前,“三位皇子,请为先帝送行吧!”bxzw.com 第五十五回 齐泰之真相篇(下)3 (bxzw.com)他几乎是微笑着饮下这一杯酒。 眼泪和笑,都在这仰头的一瞬间,浮现在这张美丽的脸庞之上,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以为自己会像母后一样,在这一仰之后,就再也不起来,但酒的味道很正常,他慢慢低下头,伸手放回了酒杯,却竟然听到了最右边扑通一声,太子已经倒地。 金杯之中,酒还有半杯,都撒泼在地上,莹莹发光。 他连忙伸手拉住了高阳的手,小童有些不解地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高阳没事,他立刻就平定下来,自己也没事----这是天意! 礼乐师在殿内轻轻敲了敲钟,该轮到臣子们进殿了。 殿外已经有太监尖着嗓子在传唤,等候在殿门口的是他平素府上的心腹太监徐敬,原本打算是他死在殿上,然后由此人将高阳带回去安置。高阳年龄太小,他始终是不放心。 但如今……他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便立刻使眼色向徐敬,徐敬领会,很快跑进来,抱住了高阳便开始往外跑。 殿内本身也都只是一些太监和宫女,亦来不及拦阻。 他则立刻起身,抓住了毓妃殉葬之时的毒酒壶,几乎是跳到了高座之上,捏住了陈皇后的腮,强硬将毒酒灌下去了。 挣扎不过只是半分时刻,她原又是弱女子,殉葬的毒酒毒效异常快,刘公公赶上前来,陈皇后已然断气。 她慌乱之中与旁座上抓到的玉玺,此刻滚落下地,磕磕碰碰,顿时摔成碎片。 曲高平掷壶于地,瞪向了上前来的刘公公,眼中狠意吓人,“陈皇后思帝心切,与毓妃一同殉葬。” 刘公公时年已经五十有余,自认历风历雨,阅人无数,每日亦是陪伴在皇帝身边,自然是不害怕,但不知为何,看见这一股不要命的眼神和少年人身上突然生出的帝王之气,他却即刻就害怕起来。 许……是天意吧! “陈皇后……思帝心切,与毓妃一同殉葬。” 他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刚刚转身,文武百官已然到场。 从德二十年的八月初五。 齐泰犹自记得这一天的混乱场面,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进殿的地毯之上,就是碎落的玉玺,毓妃已经倒地,嘴角有血迹,陈皇后在高座之上,头与手,皆是无力垂下,脸色----竟然是和毓妃一样! 皇后……已经死了。 高座下滚落的是毒酒壶,地毯被烧出一片褐色的污渍。曲高平胸前的服饰亦是。 情况已经十分明显,他飞快地扫视殿内,除却灵柩一旁泼洒的金杯,太子竟然不见了踪影! 百官之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骚乱。 都是密密麻麻的私语声。 十五岁的少年人却在此刻异常稳定,上前扶住了灵柩,“先帝遗体在此,谁人敢多言不敬?!” 声若洪钟,气压天下。 台下竟然在一瞬间鸦雀无声。 “陈皇后执意追随先帝而去,太子心悸,当场暴毙,遗诏在此!” 他向前伸出手,抓住的是一张丝帛写出的遗诏,原本是放在高座的锦盒之内,为示与文武百官,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清清楚楚,鲜明不已,“后贤七皇子……即帝位。” 眼里此刻放出的,竟然都是杀意。 这个孩子……他要拼了一切!齐泰在一瞬间有些迟疑,将士都守在宫门之外,一身令下,便都会涌进来,届时就算再搬出先帝又能如何?他终究不是太子。 他几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却只感觉身边的人一矮,史文游竟然已经哐啷跪下。 手扶额前,匍匐在地,是正正统统的帝王之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官员也都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但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却只看见深蓝色的潮水不可遏止地从脚边一直延伸到殿外,一波到底,统统跪下,呼声震耳欲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从殿口看见了宫门之外的天空,湛蓝发碧,晴朗地过分,遥远又不真实。 他鹤立鸡群一般,立在这一众潮水之中,不知所从。 而后终于也跪下,重重地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德二十年,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天绥。bxzw.com 第五十六回 揭晓的终极真相1 (bxzw.com)太子失踪了。 曲高平也是在百官进来之后,方才发现了这件事。 但此时却没有时间再去探究,被拥簇着前往金銮殿坐上龙椅,灵堂很快被打扫地干净。 于是在第二天,玉玺的碎片也随着这一次的打扫,一起消失了。 也许不见地还有很多东西,他没法一件一件去想,当时太混乱,他也想不起来。 在场的宫女和太监都被一一赐死,刘公公装疯卖傻,他亦不敢用随帝去这样的理由来敷衍,只能由他去了。 太子想必是被谁带走了。被谁带走,他不知道。 事后再想一想,便觉得可能是秋玑。 什么人在宫中有这样庞大的力量和眼线呢? 长公主秋玑十五岁远嫁番外和亲,帝王崩,被遣送回来,便再未出过宫门。长期幽居在长乐宫中,生活糜烂,少有问世事。 直到刘公公装疯,得知是被长公主送出宫去,他这才意识到宫中尚有这样一位复杂的人物存在。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然掀起足够大的风浪,他只能平平稳稳地走下去,关于太子和陈皇后的事,风波自然是越小越好,已经渐渐不可能像那一瞬间这样任性妄为了。 除却齐泰和史文游,朝中大换血,知晓此事的官员退隐之后也都是三缄其口,从不敢提起,如果不是如今传言又翻出来,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其实在意的反倒是徐敬,他是知道真相的,高阳却不知,是自己的皇兄灌酒毒死了陈皇后。 倘若太子真的是没有死,如今他要回来,要这江山,他其实已经不怎么在意。 做皇帝这么久,已经有些腻了。 当时觉得很重要的性命,如今看来,反倒一钱不值。 他几乎是有些坦然地等待着一天的到来----等了九年。 有些意外,竟然有这么久。 九年里,他步步从齐泰手中夺回兵权,齐泰也一步步从最初的镇国大将军,渐渐背负骂名,成为中原最大的贪官,他一笑置之。 齐家不缺钱,贪那么多银子,他自己其实也用不上,必定是有些用途----究竟是什么用途,曲高平却不想探究,听之任之。 这九年,高阳喜欢上的齐家的女子齐素,央求他把她许配给他,最后一年,又从赤比来了一位使客,那时齐素已经做得很过分,他看不下去,便又册封了公主名号,将她转嫁到赤比。已经又快一年。 时间快地令人难以察觉。每一件事情想起来都好像是在昨日,但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 这九年,很多人一一改变,他是,史文游是,齐泰也是。 仿佛是越近,人就越迷茫,太子定是不可避免地要夺位,齐泰与史文游,却愈加惶惶不可终日。 圣祖帝的真切遗诏乃是要传位与十皇子,而圣祖帝与他二人,便是刘备之于诸葛孔明,有一些感情,旁人很难理解地透彻。 两人犹疑之间,日子已经过得飞快。原先是拿不定主意的立场,随着谣言与传闻的加剧,不做任何事情,其实就已经等于是默认。 挣扎最大的还是齐泰。 当年在场的侍女之中,有一个,乃是长公主秋玑的眼线孝葵。 七皇子给逼陈皇后喝下毒酒之时,她便已经趁乱将太子背出殿外。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陈皇后原本心软,早起准备毒酒之时,就已经十分犹豫。毒酒在房内放了一夜,最终起来,还是倒掉,将酒中只是撒上了迷药,打算迷晕二人,了不起斥为庶民,不再构成威胁就好。药粉不均匀,曲高平所喝的一杯中分量尤少,他当时又正是在怒头之上,心血沸腾,是以没事。 太子年幼,昏厥在地。bxzw.com 第五十六回 揭晓的终极真相2 (bxzw.com)后来被那不但没有倒地,却反而上前来的少年灌自己毒酒,她只觉得是报应。 迷晕之间,看见一个侍女上前来,抱走了太子,似乎想要救他。她强自抓住了玉玺,想要多拖延一些时间,直到看见那身影背着她的皇儿消隐在柱后,方才放手,玉玺坠地而碎。 太子醒后,已知宫中不可逗留,亦不敢回陈氏娘家,秋玑询问他皇后平素可有心腹之人,方才想起陈皇后幼年在家中有个贴身丫鬟叫青苏。因为入宫,皇后因姐妹情分害怕误她一生,是以送走此人。 如果再去寻找,定不会负他。 青苏果然接应。 齐泰拥兵自重,秋玑有意保住太子性命,便收了孝葵做养女,转嫁给齐泰,安插为眼线。 玉玺被孝葵后来收理,转交给青苏,打磨成四个玉镯和一只扳指。 玉乃灵性之物,吸纳血气,沁为血玉,被分为龙凤蛇虎四方,为玉玺的四只角,扳指则是取玉玺龙头而制,翠绿如碧湖水,青苏小心保管。 其实秋玑有些多虑了。 齐泰这九年,没有一天好过过。 每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便都是陈皇后于高座之上,脸色苍白,嘴角溢血的模样。手指弯曲,似有不甘。 那个……年仅九岁的孩童,被青苏领着来找他,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一双眼睛。 圆圆的,干净的,沉稳的眼睛。 服饰已经换做普通人,只是异常工整,还是隐隐能看出贵气。 他从门口跑进来,慢慢走近他,盯着他的眼,一步一步……然后,抱住了他。 脸贴在腿上,虽然是孩子幼稚的童声,却已经带了沧桑之气。 “父皇常言,如若这天下都不服我,唯有来寻将军,将军,定不会负我。” 他有些畏惧地想要避开,但那孩子抓得很紧。 齐泰仰着头,长叹一声,终于抚上他瘦小的肩,而后慢慢单膝着地跪下,头越过他的肩膀,将他抱在了怀里,“臣,定守圣令。” 太子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京都,齐家家财,系数用作招兵买马。 京都最大的青楼折花楼,以及京都最富盛名的戏庄三台戏庄,皆为隐藏所在的据点。 太子当然是想复国,他猜得到他的用意,每年都为他送去钱财,却并没有参与其中。 其实这天下究竟是由七皇子来坐,还是由十皇子来坐,此时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也都是中原,安稳生平,皇帝叫什么,已经不太重要。 他不敢拒绝,只因为陈皇后临死犹未闭上的那一双眼。 在高座之上垂下来,好像就是在盯着他,说,‘将军,乃是你害我母子落得如此田地!’ 计谋确实是为他所出,但太子却似乎并不知道真相,他每见那一双颇为敬重的眸子,都会感觉心底好像要烧起来----你抱希冀在我身上,却不知,正是我害得你无国无家可归。 圣祖帝于他托孤,便是将这孩子交给了他,他由着他来,由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 “朕自问登基九年,天下安定,无祸无乱,每日心力交瘁,只为守住这一片江山,拖这残躯废体,也甚心安。你们……莫说是没有看见。” 但七皇子所作所为,他也并非是没有看见----这天下如今安定地很,他做得很好。九年了,当年再多的心事和激情,如今都已经演变消磨,只成为了每日必然想起惯例,却不复当时的情形。 传言甚是嚣张,愈发张狂,他已经平和多年的心境,忽而在此刻又慌乱起来。 一如那孩子当年从外堂闯入,抱住了他的双腿,“将军,定不负我。” 虎符已经不在他手中,但至少这京都城内的兵力,却俱还是听从他镇国将军的调遣,曲高平没有端掉这一点,因为乃是圣祖遗命。 ‘非得齐泰守这京都,朕方得安心。’ “圣上……” 已经四十余岁的七尺男儿忽而在书房内掩面,努力遏制这一股突然升起的悲戚,“圣上……臣……”bxzw.com 第五十七回 反乱1 (bxzw.com)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任何征兆的,这一场叛乱来了。 人们有些惊奇,却仿佛又是在情理之中。 东宫太子持和氏璧玉,及先帝及陈皇后遗留的信物杀入京都,诛逆叛子曲高平。 车马在清晨一路奔腾,驶入皇城,那时大多数的人们还没有起来。 皇城侍卫放行,缴械投降,太子党杀入金銮殿,于百官之前生擒了当今的天子,彼时的七皇子曲高平。 皇帝在御座之上丝毫没有反抗,大笑三声,亲自摘下龙冠,束手就擒。 最后一句话乃是朝向文武百官,“这江山,朕早就坐腻了。” 皇帝身边平素最受宠爱的中人总管,中常侍徐公公徐敬,亦被一同带走,太子手上所带,乃为当年玉玺碎玉所打磨而成的扳指。 镇国大将军派遣士兵将皇城包围,一众官员皆不得出。 里里外外的侍卫,将皇宫团团包围,遗诏被重新翻出,修改过的痕迹十分明显。 ‘十’添了一笔,变作‘七’。 太子沉稳,说起往事,声音颤抖,又言先帝教诲,一众老臣,都是声泪俱下。 史文游为首,却默然不言。 但齐泰的立场已经表明地鲜明,大开了城门,放太子进来,做了内应。 也难免有不服的官员,说皇帝九年行事种种,亦贵为皇室血脉,纵有过错,也已消平。江山易主,为难的还是百姓,太子已在外多年,论政治论经验,手段想必都已不如他,多有不妥。 这等人,自然是立刻被旁侧的侍卫拉走,斩于城外,手段强硬。 早朝才刚刚开始,尚未开始汇报事物,识时务的臣子们便都已纷纷跪下行礼,唯有翰林大学士史文游,屹立于众。 当年是他第一个下跪,将曲高平捧上了皇位,如今这座位的真正主人回来,他却只感觉茫然。 在京都传闻甚广之时,他没有做任何事,十三王进翰林院编书之时,他鬼使神差地告诉他,陈皇后与毓妃的殉葬,另有隐情。 难道不是隐隐期盼,当年失踪的十皇子,圣祖帝指定的继承人,再出现么? 如今这人就站在他面前,齐泰应该是早就知晓内情的人。他却不知该怎么做了。 是……为江山,还是为了圣祖帝? 那一年他轰然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也不过是为金銮殿试上那一场知遇之恩。不想让不轨之徒,趁着时机作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当场就安定下来----他选择了曲高平。 以为自己是做了正确的决定,但东宫传闻再起之时,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心悸了。 他于七皇子,本就不坚定。本就只是为了天下。 但若是为了天下……就不该任由这一场兄弟间几近荒唐的闹剧又一次上演,天下需要的,只是个皇帝,这皇帝是谁,真的不那么重要。 只是,倘若这人乃是圣祖帝所最为希冀的人……他还是做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愈加惶惶,想起先帝,只觉得无颜相见。 “史大人……” 御座之上的人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棱角分明,鼻梁直挺,薄唇飞眼,沉静如水。 是一股新帝所没有的老成与内敛之气,这气度,如若不是有隐忍这些年的经历,想必是无法做到。 一定是有太多年的委屈,他却什么也没有写在脸上,仅凭这一股气度,就已经足够来接过这天下。 “史籍的整理,还是有劳史大人了。” 他一愣之下,躬身揖手,“领旨。” 却已经是承认了。 年号与一切事务皆是照常,只不过换了一个人。 张出了一张皇榜,内容简洁。 新帝自动退位,言漂泊在外太子归来,江山物归原主等等。 什么都没有发生,皇帝就已经换了一个人。 后来的市井难免传出过不少怪异的说法,刀光剑影,血流九尺之类,每一个版本,都异常精彩。而知晓此事的官员们却都知道,这一场所谓的平乱,其实来得简单之极,除却匆匆被斩下的三位不服之人,一切都如同平时的早朝,没有任何差别。 曲高平被囚禁了,十三王得知此事,匆匆赶往长乐宫向秋玑公主求救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天的晚上。bxzw.com 第五十七回 反乱2 (bxzw.com)马车匆忙驶入皇宫,城门守卫竟然放行,他有些惊异。 长乐宫灯火通明,已经有太监迎在宫外,看见他来,便立刻引着他进去----长公主竟然早就知道他会来了。 此时的秋玑,已经换上厚重的公主服饰,脸色庄重,妆容亦是有些浓烈,端坐在殿内,似乎就是专程为了等他。 曲高阳有些紧张地进去,行了一个礼,弯腰躬身,“姑姑。” “坐罢。” 她懒懒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旁边的座位,“也陪我说说话。” “皇兄他……” “高平不会有事的。” 似乎因为他开场就提这件事,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高歌那孩子心软。” “太子难道真的是……?” “你以为你皇兄是什么好人么?” 她瞟过曲高阳一眼,轻轻哼了哼,“他对你,算是好得不得了,对其他人……可完全就是另一个样。” “陈皇后乃是被他毒死----你可知道?” 曲高阳有些机械地摇头,感觉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这皇位原本就不是他的,你现下来求我,怕是也没有用,还得看太子之意。” “您早就知道,对不对?” 他忽而有些颤抖,想起史文游那日与画轴上所写,‘二人皆非本愿。’ “史大人也知道……齐将军做了内应,他也知道……” “只有我,”他忽而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了秋玑,嘴角是个略带讽刺意味的微笑,“什么都不知道。” “高阳……” 他这么一副样子,反倒让秋玑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叹了口气,柔声向他,“你既是皇家人,又怎么连这些事都还不明白?” “我不想做什么皇家人!” 他忽而弯腰,痛苦地将头埋在了膝间,“我只想要哥哥,要娘亲,还要素素……” “我问您最后一件事。” 他站起身来,努力克制着发抖的嘴唇,“母后……毓妃的殉葬,也是皇兄所为么?” 秋玑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十三王的眼神在这一刻让人异常不敢触碰。 良久,她终于摇了摇头,“你母亲是自愿随先帝而去的。” “好。”他点了点头,“那就好。” 有些踉跄地转身,小南子连忙来扶,被他甩开,一步步走出宫门。 “本王……自己来。” 长乐宫外奔出一个瘦高的身影,出了皇城,行走在夜间。直到庆王路,飞身一跃,跳上了屋檐。 扶疏院的屋顶,他已坐过太多次。 多半都是在想母后,或者是想素素。 这一次,他觉得很不开心,却不知道要想什么。 “年轻人……咱们又见面啦!”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嘎嘎的笑声,他敏锐地转头,“何人在此?” 糟老头子秦道笑嘻嘻从另一边的屋檐之上飞跳过来,手上竟然还提了两壶酒,嘿嘿在他旁边坐下,“怎么,不认得我了么?” 素素出城的那一天晚上,他见过这个人。 “你又来做什么!” 他有些微恼地转身,偏过头去,“不要来打扰我。” 秦道却也不说话,却只是打开了酒壶,滋滋喝酒,顿时酒香四溢。 “莫问人间几多愁,好酒下肚……嘿嘿,全没有!” “你皇兄,是不会有事的!” 他有些惊异地回头,“你都还知道些什么?!” 秦道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又饮下一杯酒,“今早的皇榜,太子归位----你与那小皇帝是亲兄弟,不是担心他,还是在想什么!” “你又怎么会明白。” 他悻悻地转身,也拿了一个酒杯,为自己倒上一杯,“你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旁边的老头子呵呵笑了笑,眼里精光闪动,心下却觉得怅然。 我若是不明白,又岂会来这里,坐下与你喝酒? “你上回问我,说我若是跟着你家夫人去了,便要将小皇帝御赐的那一张免死金牌给我,你还记不记得?” 曲高阳长长出了口气,饮尽杯中酒,仿佛已经不甚在意,“江山都易主了,我那张金牌,还有什么用。” “我无非是想提醒你,既然连它都可以拿来换----就该明白,有些人的分量,怎么都不可取代。” “我老头子几近一生才想明白。”他笑了笑,声音异常沙亮,从屋檐上荡开,空空回响,“真是太迟钝了。” “素素……”十三王亦微笑着望向了远方,“我看看就好。” “不知长进!” 秦道几乎是有些恼怒地站起身来,一巴掌就拍向了他的后脑勺,“你的素素,现在就在那迟度关上!” 曲高阳没做防备,被这骤然一掌一推,竟然直接从屋顶滚了下来,来不及变换姿势落地,便就直接面目朝土,摔在了地上。 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连忙爬起身来,望向屋檐,两个酒坛犹在,秦道却已经不见踪影。 素素……回来了?bxzw.com 第五十八回 相见1 (bxzw.com)关外传来消息----中原叛乱了。 太子只花了一天时间,便解决了所有事,曲高平乖乖退位,事情顺利地有些难以想象。不少人如愿以偿,但恐怕并不是赤比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都督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告诉齐素,她心里这样想,却暗暗松了口气。 “那这战……是打还是不打?” “还要等大皇子的消息……” 都督似乎也有些犹疑,无缘之战,劳民伤财,本亦不是他希望。 乌丸邦在接到消息后反应如常,倒是老皇帝,很有些失望。 他对乌丸邦期望很高,要求当然也很高,一直觉得他什么也不缺,唯独缺了一些疤痕----这些疤,一定是要从战场上赢回来的。 乌丸邦心里明白,抓住了机会,说是要去刺探一下情况,哪怕不能打,去边疆见见也好。 自然是想去看齐素。 游心里明白,也一同请求,皇后害怕事情败露,果断拒绝了。 于是当齐素在城墙之上看着乌丸邦一身戎装策马而来之时,便有些慌乱。 以为已经忘了,以为已经不在意,谁知却还是会恨----不想让他好过。 她公例一样询问,有大皇子的牌匾呈上来,方才放开了城门,通知都督前来接应。 洗尘宴场面很大,将士们少有宴饮,是以准备地很丰富,都督也是有心要犒劳士兵。齐素为都督直系下属,陪同乌丸邦了解边防情况的琐事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时下,她还带着那一张面具,清秀发白,却是张男人脸。并不知道乌丸邦已经明白了过来。 领着他去查看一众防御设施的时候,男子徐徐踱步在城墙之上,时不时询问一些细节,偶尔嗯一声,表示满意或者迟疑,然后提出不足之处,再微笑着补充解决措施和看法。 异常迷人。 齐素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将士们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身后的皇子也都一一报以笑容,她感觉心里有些酸。 乌丸邦……没有认识他的时候,他真的是异常美好。 温润如玉,无论对谁,都是好脾气的笑容,每一个和他交谈过的人,都会神清气爽,相貌俊朗,那时在戏庄瞧见,觉得真是人间极品。 不想是怎样惹上,又不想,为什么一定要看穿了这个人? 像是一生以来最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破灭在眼前,她不是会哭闹的人,只会憋屈在心底,难受一辈子。 “时间不早了,”她抬头望了望天,拉紧衣领,快是冬天,城墙上风大,吹得她有些头晕脑胀,“大皇子可以先回去休息,下午末将再来带您巡视。”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前面,有意要为她挡一些风,“这样也好。” 齐素低着头匆匆往回走,乌丸邦却忽而在身后叫住了她。 面向城门之外,乃是中原的迟度关。 “齐将军,可曾想过要去中原?” 齐素快步要往回赶的脚步忽而一滞,骤然停下。 声音发闷,“赤比地广物博,我又何必想去中原?” 想了也回不去,徒然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干脆不去想。 “齐将军……”他慢慢转到了齐素前面,“当真是这般想法?” 这探疑的语气顿时让她有些不悦,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要来把这些心机与谋算,都用在她身上。 微恼之下,开口也难免不逊,“末将也不是什么高人,但控制自己这颗心,还是足够的----想与不想,恐怕还是我自己说了算。” 他微微笑着的脸犹自盯着她,齐素在出口之后便又有些尴尬,意识到自己的不敬,有些结巴地又补上了一句,“大皇子若是执意要这样认为……末将也无话可说。” “你紧张什么呢?” 他微微挑了挑眉,背手又望向了远处,轻轻叹了一声,“我倒是很想去中原的。” “那里的姑娘……”他顿了顿,头侧过来,扫过齐素,“很可爱。” 是很可恨吧? 齐素在心底轻轻笑了笑,却看到身边的人闭上了眼,张开双臂,对着城墙之外广阔的天色,风将他的头发都吹起来,一张侧脸,好看地让人不忍打扰。 他深深吸了口气,齐素仿佛是有些意识到,连忙后退,靠在墙壁上,离他又远了好几大步,有些气喘。 他总是说她身上有一股花茶味道,像是害怕被他发现,她又不自觉地拉紧了衣领,想要把自己完全缩进衣服里,掩盖掉。乌丸邦却已经睁眼,招呼她回去,朝她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关外的空气,真是清新舒畅啊!” “齐将军?” 他偏了偏头,似乎在问她。 齐素有些心慌地点点头,匆匆上前。bxzw.com 第五十八回 相见2 (bxzw.com)赤比想来是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征战中原,齐素只是烦躁乌丸邦的迟迟不离去,却没有想到,中原,竟然攻向了赤比。 第一战,便是肃州。 都督连忙迎战,兵马已及肃州城下。 远扎在迟度关,说是……皇帝亲征。 理由……并没有理由。 她与乌丸邦和都督一道,都骑马到城下,行到迟度关,城门打开,对面亦是策马过来的将领。 两方罗列成阵施,十六匹的军马在前,普通士兵在后,如此相对。 齐素在都督副手,乌丸邦也是装作普通军将,在她的旁边,一同听候都督调遣。 没有遣使者来报,却是大开了城门,军士相迎,她有些奇怪。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例子。 对方的将领……她并不确定是不是就是新近登基的皇帝,看的出来,很年轻。 肤色亦是曲家特有的苍白,双眼浓墨如水,有一股戎装也遮掩不住的沉静之气。看来是不曾经历沙场。大概免不了又会孤傲许多。 由此便想起了自己初来肃州时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齐素低下头来,有些想笑,却瞟见了对方拉着马的一双手。 修长如白玉,握着缰绳,关节处泛出浅浅的白色----右手的拇指之上,是一截翠玉的扳指。 绿到要滴水,和这双手一起,便让她的心骤然抽起来。 像。 她曾无数次拉过这双手,厚脸皮地蹭在自己脸上,又被它拍开,“本公子可是你恣意轻薄得么?” 那一截扳指,她亦曾在灯下细细查看,和她的那几个玉镯,乃是同样的翠玉所打造。她在赤比大婚之日,将它们打碎,还给了那个糟老头子。如今所有的事串起来,便都变得很显然。 那一日遇上的流寇,遗落的羊皮卷上的‘武陵溪’,以及京都的传闻----和氏碧玉玺碎裂,太子手中所持,乃是玉玺龙头所造的玉扳指,是以视为信物。 流歌啊流歌……只可笑,这么多年,我竟然连你的真面目都不曾看见。 这一张脸,她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过去,除却眼中惯有的深邃,从眉到唇,无一不是陌生的。东宫太子曲高歌,原来竟然是你。 他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齐素原先总是不能明白,现下终于得到解释----这人,藏了巨大的秘密,就像无尽的深洞,看不见底,便分外惑人。 她总是害怕,总感觉接近不的他----那是自然,他是要复国的太子,而齐素,不过是京都中招摇过世的纨绔子弟。 终于明白,所谓‘未免太过贪心’的含义。说的正是她这样的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歪起嘴角笑了笑,身子有些不稳。也倒是扯平了,你一向是带着一张面具来见我,如今我也是这般,带着面具来见你。 够坦诚。 “如若……”对面的人淡淡开口,熟悉的嗓音顿时让齐素浑身一颤。 “以齐将军为质,此战便就此消停。” 旁边有一骑徐徐踏上前了一些,手中端着的是一份明黄帛锦的文书,已经盖上御印,显然并非是诳语。 “我绝不会伤害她。” 仿佛是看出了都督的犹豫,他立刻加上了这一句,缓缓出口,一字一句,异常坚定。 都督座下马轻轻摇摆头,被他拉扯住,已经有些心动。 齐素只感觉旁边的人嗖地冲出去,飞尘过后,乌丸邦骤然拉紧缰绳,马扬起前蹄,嘶鸣不已。却是在对方的城桥之下停住了。 他盯紧了吊桥之下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嘴角依旧是温温软软的微笑,朝着他,慢慢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做----梦----” 赤比国温润的大皇子扬起脖子,说了这么一句话,拉转马转身,高抬着下巴徐徐回来。 齐素有些惊惧地看着他身后的那个人,收紧了眼睛,杀气四溢。 旁边有侍从递上弓箭,白玉手指从容接过,瞄准了正在回队伍的背影。 “不要!!!” 她几乎是立刻就抽了马一鞭子,飞奔向犹自向她微笑的那个人,想要撞开他。 但箭已经射出,速度远远超过刚刚起跑的马匹,她只看见他后背一紧,嘴角还挂着标志性的温软笑容,身子晃了晃,似乎是想要撑住,随即却眯上了眼,缓缓倒下,趴在了马背之上。 战马驮着他飞跑回来,都督连忙下令,全军撤离。 她张开了手,飞跑着跟上马的脚步,拉扯住了乌丸邦坐骑的缰绳。受惊的马被齐素拖着回城,她在马上扶住他的身体,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迟度关上,也缓缓收起了吊桥,齐素在马上转身,回头去看,那身影已经缓缓进城,弓箭背在后背上,是挺直的脊梁。 “曲高歌!” 她几乎是嘶喊着吼出这一句话,风吹乱头发,眼里却已经又溢出泪水。 吊桥收起,他终究是没有回头。 她纵马在前面,乌丸邦被放下来,由士兵飞跑抬着进城,血从后背溢出,盔甲都是湿粘的,她扶过的手,尽是血。 却都不敢用手去抹眼泪,怕越抹越害怕。 距离太近,这一箭,射得极深。 还因为……她骑着马飞奔过去扶住这一副倒下的躯体之时,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微弱又轻柔,好像是最后的呢喃,就算是死到临头,也还带着一贯有的自负和邪气,轻轻吐在她耳边,“我就知道,你会过来。”bxzw.com 第五十九回 救治1【我回来啦~】 (bxzw.com)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挽回一切吗? 她拼命地擦眼睛,仰头望着天,想要把泪水倒回去----乌丸邦,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收军后大皇子被抬到帐篷里来,军医匆匆赶来,帘外士兵重重守候,消息暂时还不能放出去。 断箭伤及心脉,不敢贸然拔出----但倘若不拔出来,他亦是必死无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齐素恨恨地瞥过去,他朝外躺着,箭在背后,略微靠左,只差一点,就要刺中心脏。整张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血色,眉毛微微蹙成一团,却早已没了什么意识。 “拔吧!” 都督在帐篷内内来回踱步,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盯向了她。眼里是探究与怀疑的神色。 为什么大皇子会突然冲上去,以及为什么她要拼了命地去救他----他都不明白。 齐素心里有数,都督亦不是愚钝之人,眯着眼望了一阵,便又转头,看向了军医。 “张医……” “我都担下来。” 齐素上前,握住了病床上一双垂下来的修长的手,“大皇子……与我是旧识,如若出了事,我都担下来。” “这……” 医士却还是有些胆怯,旁边有行医随从在背后不停地用纱布止血,沾了药的棉球擦上去,又不停地换下来,动作迅速,却让齐素心悸。 还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了。 “按齐将军的吩咐吧!” 都督深吸了口气,大步一迈,出了帐篷。 风汩汩灌进来一阵,齐素却还是坐在床边纹丝不动。 “齐将军……” 按道理来讲,治疗伤员,闲杂人等都是要回避的。 “我要留下来。”她抬头望去,眼中异常平静,“如果真的有事,也都是我的错,和张医不相干。” 随从的助手面面相觑,齐素却握紧了那一双手,表情亦是异常坚定。 现在这一双手,冰凉透底,她禁不住又有些心慌起来。脸向前凑近,靠到伤员的耳边。 旁人纷纷别过脸去,这姿势看起来暧昧无比。 “你听着,乌丸邦,这一箭拔出来,你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下地狱!” 张医在背后猛然用力,一箭抽出,鲜血飞溅,喷了他一脸。 他好像有些被吓到,随即很快镇定下来,冷静地吩咐,“阿宽,阿窄,赶快止血!” 血有少量也都溅在她脸上,齐素眼睛一闭,却感觉整片心都凉了。 手指掐在握住的那一双手上,越来越用力,指甲都陷进肉里,只觉得恨。 凭什么? 凭什么是你先闯进我的生活,又凭什么是你先我而去? 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离心脏只差毫厘----张医拔得小心,却在看清了伤口之后大舒一口气,立刻冷静地开始缝合。 齐素抓着那一双手,感觉恨不得将躺在上面的人碎尸万段。 阿宽阿窄及时地给张医递上器具,擦药消毒,偶尔瞥见坐在一旁,浑身都散发着浓浓恨意的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也多亏得是张医还在军中,箭偏了一点点,现下又是刚刚开战,药材充足,只要这会儿命吊住了,不愁活不过来,他们都已经开始隐隐放心了----为什么齐将军却还是一副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模样? 分割 元宵了……大家都吃汤圆没?小小生恭祝大家元宵快乐~bxzw.com 第五十九回 救治2 (bxzw.com)最后一针缝上,剪断线头,将器具在清酒中洗净,又一一放回原处用软布包好。阿宽阿窄连忙从旁边的脸盆里捞起湿布,上前递给他擦脸。 病床上的人脸色还是一片死灰。 齐素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脸,朝向了他,“张医,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擦完了脸,正在洗手,张医手一顿,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解。 “我不是说了,我都担下来,你何必死马还要当活马?” 手上连脉搏都没了,她不是察觉不到。 她轻轻放下那一双手,抬回床边,塞进杯子里,捻好被角。一转身,出去了。 阿宽脸上一紧,连忙飞奔上前,手伸进被子里,就要去探脉搏。张医却在后面一勾脚,他来不及收势,只能连忙止步,整个人却都是趴在了窗前,脑袋刚好磕在床沿上,顿时起了一个大包。 医师悠悠地递了一罐药膏过来,脸上满是揶揄的神色,却是朝向了床上刚刚经历一场大手术的人。 “大皇子……齐将军早走了,你真的不用再装了。” 死灰色的脸顿时恢复为微微欠血的苍白,眼皮张开,一双犀利的眼在室内扫出,一室清明。 嘴角微微动了动,大概是因为吃力,还是有些断断续续,只有三个字----“要……你……管!” 阿宽有些迟疑地转向阿窄,却发现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脸色----我没有听错吧?这是大皇子说的话吗? “我要是不管,你就等着去见阎王吧!” 张医哼了一声,上前从被子里揪出一只手,掐上两只手指,只点了半分,便有些恼怒,“不是说了把握不好就不要乱用么?” 脉搏相当微弱,齐素又没什么经验,很容易就当做断气了。 不是想多要一些她的眼泪和甜言蜜语么? 大皇子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嫣红。 “跟着你一起下地狱……”不是就生死与共么? 他嘴角刚刚要浮起一个笑,回想过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立刻心惊,“张医!” 喊住了正要抬脚出帐篷的人,也顾不得形象,“快快快!齐素……别让她做傻事!” 张医眉毛一挑,轻轻哼了一声,阿宽阿窄连忙从旁边打起帘子,让他出去。 “师傅……您和大皇子……是什么关系啊?” “旧识。” 被送到边疆之前,其实就是某人的专属医师吧? 害的他天天在这里喝西北风! “那齐将军呢?” “姘头!” 他没好气地丢下一句。 只留下两个小厮,在风呼呼的帐篷外慢慢石化。 好劲爆的新闻啊! 没想到齐将军也有这一手! 不过话说平日里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大皇子又是温润如玉,也是难怪。只是……这俩人,是什么时候扯上的呢?bxzw.com 第六十回 单骑赴会1 (bxzw.com)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每一个被它找到的人,哪怕是诸葛孔明,也会变成阿斗在世,这东西大概就是情。 阿宽张大了嘴,结论性的点点头,“大皇子变成这样,也倒是情有可原。” 可是……他连忙抬腿,跟上张医,“师傅,等等我啊!齐将军怎么办呢?” 不愠不火的声音从前面远远传来,“关我屁事!” 他两脚一停,在齐将军的帐篷前刹车,张医早就已经走过这个帐篷了。 真的不管,好像不太好吧? 阿窄已经跟上前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决定往帐篷内看看。 门外有两个守卫,见他拿着张医专属的木头医药箱子,也都认识,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也就放行了。 帐篷内暖乎乎的,有两个侍女在打扫,他四周环视了一下,并没有看见齐素的身影。 “将军呢?” 一个侍女正在擦桌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接话,又低下头去打扫。而另一个侍女则是连头也没抬,完全对他充耳不闻。 “我说……” 两人默契地转身,对着一墙遮风的毛毡,开始打灰。 “咳咳……” 阿宽掩着鼻子连连后退,“各位姐姐……” 灰尘愈来愈重。 “知道啦知道啦!” 他只得转身又出去,到帘子门口,又弹尽身上沾上的灰尘,抬了抬头,装模作样的出去了。 门口守卫的侍卫也倒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走出三四步后再也忍不住,猛然掩着脸连连咳嗽,方才哈哈一阵,笑出声来。 齐将军帐篷里的两个人,他们兄弟可都算是见识过了,连平素直心肠的王副将,也都是对这两人颇为忌惮,何况是他呢? 连师傅都不管……自己凑什么热闹啊!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笑声,阿宽顿时有些气丧,想必是被他们看见了。便一溜小跑,飞跑回张医的帐篷去了。 ---- 迟度关下,单骑前来。 遥遥对着城门,手上擒着一把弓,拉开了正对上城墙。 城墙上顿时刷刷出来一整排的黑影,也都是拉紧了弓,对准城下的那一骑。只要他稍稍一动,顿时就会变成蜂窝。 “让她射上来。” 是个波澜不惊的声音,颇为柔和,正从石梯上缓缓上来,站在人群后面,淡淡地吩咐。 一整城墙的上千弓箭,便都又齐齐放下。 城墙下的单骑,拉满了弓,唰----稳稳钉在城墙中石块的中缝之中。 箭尾的羽毛前处,是一张打成结的纸条。 将士连忙拔下,拆开来,弯腰恭敬地奉上。 张开来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有本事就下来。” 字迹依旧不怎么样,歪歪扭扭的,像是信手抹上。 十只修长苍白的手指将它慢慢折起,又揣回了怀中,贴身放好,嘴角荡起一个浅浅的笑。 “字还是写得这么糟糕。” 顿了顿,缓缓下石梯,笑依旧不曾隐去,“脾气也还是这么糟糕。”bxzw.com 第六十回 单骑赴会2 (bxzw.com)“开城门,我要出去。” 一边走一边吩咐,跟在身后的将领只得连连劝慰,“皇上,使不得……” 人却已经几乎快要走到城墙底部,仿佛没有听见。 “开。” 在底下淡淡地扫视一周,看了看有些惊恐的士兵,“打开。” 众人唯唯诺诺地轰一声开了城门,吊桥也顺势啪嗒放下,搭在对岸,中间是干涸已久的护城河。 吊桥荡起一阵风沙灰尘,一个白衣黑发的身影,缓缓从风沙之后显现出来。 步步仿佛都是生出莲花。 齐素明明在马上,高他一大截,却在这时又禁不住有些气闷,好像低人一等。 “齐少爷,好久不见。” 他竟然径直上前,牵住了她的马。 笑盈盈望向马上的人。 齐素有些恼怒地夹马肚子,“你这个叛徒!” 马却依旧在原地,温顺地任由那双手抚摸,微微闭着眼哼哼,似乎颇为享受。 她皱了皱眉,从马上下来,背后的箭筒内犹有不少箭,直抽了一根,眼里一凛,就直接插在了马屁股上。 来人自然很快放手,马长嘶一声,一扬蹄子,吃痛跑远了。 他这才收敛了笑意,眉毛微微挑起来,语气却还是如常,“人倒是一点没有见长。” “不好意思,圣上,让你失望了。” 她环抱了双臂,言辞讥诮。 那一双手却飞快伸长了向前,齐素来来不及避开,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撕了下来。 看得城墙上的人神色都是一惊。 是个女人! “干什么要戴这些东西?” 他随手一扔,便将面具甩出老远,盯向这张长期不见光,已经愈加苍白的脸,眼里泛起柔情,“你比他好看多了。” 伸手仿佛是要去摸,齐素倒退两步,躲开了。 手在半空中有些尴尬,他笑了笑,自然地放下。 “我知道,你在怪我。” 他嘴角浮起一个颇为无奈的笑,“我亦是迫不得已。” “没什么迫不得已了,流歌公子,咋俩玩完了。”眼里渐渐浮起恨意,“你杀了我看上的人。” 对面的脸缓缓别过去,藏起禁不住滋生出来的妒意,“他是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别跟我讲道理。”她冷冷瞥过去,“我这人不讲道理。” “你说的。” 他上前一步,长手一揽,竟然将齐素拦腰横扛了起来,手护在她背后,直接将人甩到了自己身上。 言语间已经渐渐有笑意,“不讲道理----我也喜欢。” 齐素肚子在他肩膀上硌地生疼,脸倒过来,血气上涌,顿时酱成了猪肝。箭筒里的箭自然是哗啦啦全掉在了地上,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接住一根,却都被身下的手一一拨开,眼睁睁看着它们落地,半天什么也没有抓到。 “我要杀了你!!!” 挣扎之下,发髻散开,垂下是一头青丝,如缎如水,城墙之上顿时传来一阵嘘声。 曲高歌懒懒抬眼往上一扫,便都又噤声,却还是禁不住眼里的戏谑之色。 怕是有好戏看了。bxzw.com 第六十一回 所谓求和1 (bxzw.com)于是等到阿窄匆匆报与都督,齐将军可能冲动之下出事了,两人飞奔上城楼,在镜筒里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情形。 齐素被横扛在一个瘦瘦高高,无限风流的背影之上,两只脚全踢在那人的后背上,白衣绸缎上尽是黑脚印。 那一头,是垂下几近落地的黑发,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都督连忙放下镜筒,迟疑了许久,才又重新抬起,两人已经进了城门,吊桥早收起来了。 “齐将军是在那里么?” 阿窄笑笑的要去拿镜筒,“您也让我瞧瞧,回去好和师傅交代。” 都督却灵活地将镜筒转到了另一只手上,咔嚓一声,又合进了随身别在腰间的筒箍里,“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看来是场情债,并非是无由而来的军马。 那一方新登基的帝王,这一方的赤比大皇子,不过因为两人,都是一国之君罢了。 齐夙那小子----他哼了哼,平时倒是装得挺像,连他都没看出来。 不过他倒是相信一点,以她每每提起战事那副担忧的样子,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战打起来的,他也就放心了。 阿窄在垫脚在城墙当口,眯着眼朝远处望,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别人的家事,你我也就不用凑热闹了。” 阿窄啊地一声转身,都督却早已背手走下去,“这不是说与你听的,这是说给你师傅听的。” 阿窄嗖地吐了一溜舌头,连忙弓腰,也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下去了。 怎么能和都督挑明,自己是打着师傅的名义来探大皇子姘头的消息呢? 果然还是师傅比较有先见之明。说好了不管事,果然是不该管的事。 等到午间第一次去换药,师傅却怎么也不肯去了,吩咐了他和阿宽药膏的敷用法,便自己一个人呆在厨房里煎药,等到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怕也是早该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张医呢?” 大皇子语气很不善。 两人一边小心地拆纱布上药,一边小心地陪上师傅交代的话,“师傅说她没事。” “那人呢?”可惜没用。 “说是知道你骗了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师傅拦着不让来,怕齐将军一时冲动,就把您给解决了。” “是么?” 还是将信将疑。 却又立刻自言自语道,“她要杀了我,也是很有可能的,我这会儿又受了伤,打不过她,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转头来看见阿宽阿窄,有些奇怪,“你们俩怎么满头大汗?” 能说是被您给汗的么? “天气热。” 两人连忙用袖子去擦,“帐篷里太暖和了。” 可是风在外面刮的声音吓人,等帐篷里都安静下来,两人的马虎眼便立刻就破了。 “把齐将军叫来。” 顿时冷下来的脸对向了正在擦汗的两人,“就算她是要解决我----也给我把她叫来!” 阿宽手一抖,前手连忙系好了纱布,后脚立刻就飞跑出去了。 阿窄见情形不对,也紧随其后飞跑出去。 两人出了帐篷,又走了颇远,见左右无人,方才放下心来。 阿窄皱着眉转头,“你不是去齐将军营里看了么?” “没人呀!” 阿宽有些委屈,还吃了一嘴的灰。 “你呢?” 同为小厮,爱好八卦,怎么可能真听师傅的话,乖乖不去管闲事? “我琢磨着……”他悄悄凑过去,“齐将军可能被都督送到中原求和去了!” “啊!” 得听似乎更为可靠内幕消息的人顿时大吃一惊,“都督怎么会……”声音又放低下来,“就不怕大皇子怪罪么?” “都督是不知道齐将军和大皇子的关系嘛!” 瞧他在城墙上拿着镜筒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鬼。 “那……”阿宽又有些迟疑地望过来,“要不要告诉大皇子呢?” “废话!”一个栗子头打过去,“师傅说让咱俩闭嘴,当然就是闭嘴!” “张医,嗯?” 这一声嗯……含义复杂,情绪更为复杂,声音……也好复杂。bxzw.com 第六十一回 所谓求和2 (bxzw.com)两人哆哆嗦嗦转身,正见到的便是已经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脸色发青,站在身后的大皇子。 只是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嘴唇无色,看得出来是勉强支持。 阿宽连忙伸手去扶,“您小心身体!” 使劲向阿窄打手势,于是一双哆嗦着的手便更加哆嗦,慢慢地伸过来,要去扶另一边。 “啪!” 被打开了。 阿窄腿一软,立刻双膝着地,“小的并没有看见齐将军过迟度关,也并没有听见都督说由此打算,小的是逞一时口快,胡乱说来的!” “空穴不来风。” 他伸长了手,阿窄身子一缩,却立刻被拉住,原来是要拉他起来。 “去请都督过来,我就在齐将军的营里候着。” 脸上已经又是平素那副温温软软的好脾气样子。 阿窄疑心刚才威胁的眼光一定是自己看错,连忙哦了一声,跑去都督营里。 前转几步,就是齐素的帐篷所在。 守卫的两个侍卫自然是没有拦,阿窄扶着乌丸邦进去,便径直在主人的床铺上坐下。 有个侍女迟疑着伸了伸手,似乎是要来拦,见是大皇子,便有讪讪地放下。敬上茶之后就和另外一名侍女一起垂首站在一边。 “我坐,不碍事的。” 仿佛是看见了她的难堪,乌丸邦微笑着转头,“齐将军不会怪你的。” 那名侍女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另一名侍女在背后扯了扯她,身子被扯得偏了偏,她似乎反应过来,连忙闭嘴。 这些小动作,自然是没有被乌丸邦落下。 “你刚才要说什么?” 微笑朝那边,侍女有些惊讶地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有话不说,”他咋了咋舌,“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你们主子没教你么?”他挑了挑眉,“还是让我来代劳?” “是将军特意叮嘱,说不让您进来,就算进来了,也不许您碰任何东西的。” 拉扯她的那名侍女板着脸上前,将先前那名稍稍胆小的人拦在了身后,“奴婢们是奉命行事,还请大皇子息怒。” 他复又微笑,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阿宽,去把齐将军这篷里能拿得动的东西都拿来我面前走一遭,”他定定地笑着,“我每样都要碰一回。” 这倒是拦也拦不住了。 都督进来,先是躬身行礼,乌丸邦有病在身,便只坐在床铺上欠了欠身子,一手不停地在阿宽搬过来的东西上碰一下,再收回去,一手和都督说话。 场面很是有些诡异。 “齐将军的行踪,都督想必是清楚的吧?” 阿窄在背后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又后退了几分。 都督斜瞟着眼看见,心里有数,便只得长叹了一声,说了实话。 “大皇子,边疆战事,做不得儿戏。” 纵然对方可以拿军马夺美人,他这边,却也不能如那边一般,如此不明事理。 “我何时儿戏了?” 他左手依旧在不停地触碰,右手却伸上来,弯着从背后画了个圈到前面,比划的正是在迟度关前被射中的那一箭,“这也是儿戏么?” “这……” 其实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故意送死,好让某人回心转意吧? “我原不晓得,我乌丸邦的性命,在都督看来,也是如此一文不值。”他淡淡地诶了一声,“我的命,也都是会被当做儿戏的。” “这……” “正是因为大皇子性命宝贵,才当不的儿戏!”阿窄连忙接口,随即讨好地转向都督,咧嘴笑着。 遭受到一个凌厉的眼神后闭嘴,他开始自求多福。 “齐将军是自己过去的,看得出来,在中原也多有认识的人。” 他小心地措辞,开始观察乌丸邦的脸色。 “微臣不曾要求,更从未提议……这乃都是齐将军自己的意愿。” 仿佛看透了乌丸邦的企图,他连忙又接上,“大皇子可曾想过,齐将军说不定……是自己想要去中原的。” 你若是想要过去,就是送死。若是想要招齐兵马再过去,就是拉着将士们去断胳膊断腿,无论哪一样,都是他所不希望看见的局面。 乌丸邦左手依旧不停,速度却有些慢下来。 都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迟度关,就是中原----她怎么会不想回中原? 京都在望,有十三王----还有她在新婚之夜拼命喝酒,想起来的那个人。他不敢断定。 对于这个总是拼命闪躲和逃离的人,哪怕瞧见她泪水横流,也都是充满不确定和怀疑。 是否在那个人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他从来都不知道。 阿宽搬过来一条板凳,他习惯性地伸手要摸上去,却迟疑一下,停在了半空。 她坐过的凳子,我也这般宝贝,非赶来迟度关,笃定那新皇帝要射自己一箭,哪怕偏躲及时,却还是连命都要搭上----他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嘲讽的笑,对着半空中,吓了众人一跳。 乌丸邦啊乌丸邦,你又何时狼狈到这个地步?bxzw.com 第六十二回 选择1 (bxzw.com)齐素被扛着进城,一直在城墙上张望的统帅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吩咐人下去迎接。 曲高歌自然是一一拒绝,一直将她扛回了自己的行宫所在。 拳头雨点般落在胸前。 背后的衣衫上也尽是黑鞋印子,嘴里也将开朝以来所有皇帝都问候了个遍。 看得一众小心跟在后头的人胆战心惊。 是哪里来的泼妇? 头发绰绰都垂在前面,也看不清相貌。 直到行宫内部,一直进了龙塌所在,众人止步,方才被小心地放下来。 齐素红了许久的脸终于慢慢恢复正常的颜色,坐在床上,狠狠地盯着他。 他便蹲在她面前,和她对望。 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乱在脸边的头发都一一择开,拢在而后。 长发被清理到两边,垂在背后,发间是一张清丽的小脸,嘴角抿地很紧。脸上轮廓分明,又瘦了。 他伸手又要抚上去,齐素自然是偏开,只是这回却没有那么好运----脸被强行掰过来,正对着他的眼。 “让我好好看看你。” 双手捧着她的脸,眼中墨色流转,静静地望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齐素原本是瞪着的,这会儿眼睛瞪得发酸,便索性紧紧闭上,睫毛刷地盖下来,嘴角依旧不曾缓和下来。 只感觉自己的脸被塞进了一个怀抱,心跳声咚咚响,耳边还是熟悉的声音,“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个怀抱,等了太久了吧? 她看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离得这么近。 总是隔这个人太远,现在他的心跳就在耳边,却感觉不那么真实了。好像是在恍惚很久以前的一个梦。 我那时不要怀抱啊! 她闭着眼慢慢地想,我那时只要你开口一个留字,就什么都不用了。 现在他没有开口,齐素却有些释然----他一向是这样。 “流歌……” 她还是叫他的老名字。 “第一次去戏庄的时候,我在台下看见你,眼角画的红粉都飞上去,就在想,这么美丽的人儿,我一定要赎了回去,不让任何人再看第二眼。” “我砸了二十八场银子,你才终于肯见我一面。” “我去绸庄做了一百身新衣裳,都是白的,要每天都换一套去看你。知晓你平素是个爱干净,见不得脏的人。” “不要抱了……我现在穿的是男人的衣服,尽是灰尘。” 她挣扎着想要出来,却被箍地更紧,“素素,素素……” 他有些急切地呼唤。 齐素在怀里睁大了眼,听见这个称呼,高阳是这么叫……他,好像也是叫过的吧? 只是叫得太少,连自己也都快忘了。 “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荣幸,”她索性伸出掌来,上下其手,“送上门来的豆腐,多吃一些。” 怀里松开,他的脸在对面,齐素便慢慢又将手收回来,脸偏向了一边。 “你当真要把我怎么样么?” 他凉凉地开口,“我若是射死了你的夫君,你也要射我一箭来替他报仇么?” 怎么会?她最多射死自己,还求个夫唱妇随的美名,怎么舍得射美人? 她眼又瞟过来,停在他脸上,又别开,“比以前还要漂亮,男人个个都长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要转移话题。” “你明明就知道,不是?” 她这一回,人却又往后坐了几分,“我怎么会来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我怎么敢杀你?” 眼又复盯向他手上的扳指,“你是皇上,是君王,杀了你,我是要被诛九族的。” “你爹很好。” “我知道,开了皇城的门迎你进去嘛。”太子的传闻,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得到证实,大约就是没有错了。 “就像当时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玩好乐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来,天天要粘着你,不死不悔地逢人就说你好男风,连你常点折花楼的落霜姐姐,也都一一打点好关系,与我也不赖,嫁了十三王还是要三天两头往你那里跑,高兴找你,不高兴也找你,没心没肺,连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要说给你听,你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她起身来握住那双手,随即又放开,“现在,为什么不也这样呢?” 曲高歌皱了皱眉,也站起身来,“落霜和我没什么。她只是个探子。” “我和乌丸邦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她缓缓转身,看着他。 没有得到回应,是默不作声。 她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将头发都挽起来,打了一个节,缠在脑后,“这回和十三王的不一样,他要是死了,我说不定真会杀了你的。”bxzw.com 第六十二回 选择2 (bxzw.com)是后来才想明白----流歌一向是个做事周全又小心的人,明知是赤比的首席继承人,断然不会要他命,张医又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连被问及时也是一副不理解的模样,想必是那个人刻意为之,只觉得气恼。 “他有这么重要?” 她挽好了头发,偏了偏头,仿佛是在说‘你说呢?’ “你曾经也有这么重要。” 杀人又算什么呢? 连杀了自己,也都是可以的。 出迟度关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在京都这么多年担子一头热,一样落到如此地步。因为齐泰的缘故,张狂不羁惯了,却少被人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破罐破摔时就想明白了,我齐素,丢下就丢下了,认命就认命了,不吃回头草。 “那又何必来?” 他眼光随着往外走的人影移动,“你不也知道我的心思么?” “既然是来了,又怎会放你回去?” 话音刚落,便从房内的帷幕之中,唰唰步出一排的侍卫,拦在了门前。 “他们都听见了?”她有些恼怒。这不该是让外人听见的话。 “他们只听见该听的话,不该的听的,通通不记得。” 他也走上前来,牵住了她的手,淡淡解释。 齐素用力甩开,他却握得很紧,不着痕迹,齐素却只感到手骨一阵生疼,几乎要断裂。禁不住吼出来,“放手!” 他牵着她出去,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想我带着你,总是要比他们送你的好。” 眼光扫过侍卫,齐素瞪了一眼,只将另一只手握紧,声音发沉,“我若是真要走,你也留不住的。” 末了,又补上,“你我只是点头之交,算不得什么。” “是么?” 点头之交,这算什么话? 手握得更紧,齐素整张脸顿时变色,却是强忍着疼痛扬起脸,“难道不是么?我姓齐,你姓曲,咱俩又不是亲戚,你我最好好说好散!” 脚突然离地,齐素惊呼一声,自己竟然被他拦腰横抱了起来! 旁边都是人,恼羞之下,禁不住脸红,“你干什么?!” 他头侧过来,她有些畏惧地缩了一缩,却只感觉到柔软的唇只是在头上轻轻一点,随即移开。 但这个姿势,在外人看来,已经十分亲密。 “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点头之交。” “说清楚。” 他抱着她出去,众人目不斜视,只当是没有看见。 齐素头已经又贴到了他的胸前,听他沉稳用力的心跳,不胜唏嘘。 “流歌……我要你说清楚。” 一个轻轻的吻,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以为乌丸邦死了,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进了迟度关,对面就是以前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有些后悔,不知道是怎么过来了。 她也不想反反复复,如今便只想求一个答案。 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你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心动? 她轻轻挣脱下来,脸色突然变成少见的温柔,“我有一肚子的坏水和一身的坏脾气,什么也坚持不长,现下终于说出来,便轻松了许多。” “我只问你,”她微微抬起头,望着他,“我那时那么喜欢你,你有没有也喜欢过我?” 仿佛是害怕得不到答案,她连连又摇头,伸出了一截小指,比在面前,“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也算是有过。” 眼底已经是淡泊和浅浅的笑意----她恨完了,知道乌丸邦没事,也就真的只把他当做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不要这样。” 看他的那一双眼,以前无论怎么掩饰,都有隐藏在底下,微微发光的欢喜和热切,如今这些,他仔细地探究,都消失了。 “素素……不要这样。” 他像是有些害怕地乞求,明明人在对面,冲他微笑,却感觉相隔十万八千里,遥远地触碰不到。 宁可她来吵吵闹闹,也不要这份淡泊的神色,早已将他当做了外人。 “很喜欢很喜欢,一点不比你少。”像是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有些急切地拉住了她的袖子,“看见你来,我就很高兴,看不见你,就会很想念。一直都是,从来也没有改变。” 不善于表达情感,如今却将所有情话都恨不得一股脑地倒出来都说给她听,期盼地盯着那一双眼。 微微泛起了一点涟漪,却很快又复于平静。 “谢谢。” 她眼里有些水汽,“真的谢谢。” 好觉得,当时的齐素,也不尽然只是个傻瓜。 “好了好了。” 她反手过来,拉开他犹自扯着袖子的手,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你该说一声恭喜,我真的嫁人了。”bxzw.com 第六十三回 告白(大结局)1 (bxzw.com)“我不在意。” 她笑着别过脸去,不在意又怎样?----她在意。 “那时是要复国,青姑每日叮嘱,我亦顾不得儿女私情……” “是,我知道。” 她点点头,这时脾气好得出奇。 “你们都有你们自己的事,我便算不得什么。” 见他又在连连摇头,“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用不着否认了。” 高阳啊,你啊,都是这样。 我最爱破罐破摔的齐素,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他是不是十三王,你是皇帝还是戏子,她要的,不是身份,不是地位。 能说她是在吃这江山的醋么? “乌丸邦可以不要命,也可以抛开他爹的江山不要,你能么?” 不管是因为得不到的野心,还是真的喜欢,她都为这一份心而心动。 年少时,可以只在乎别人,不在乎自己,喜欢仿佛只是一个人的事,碰见好看的人心都会扑扑直跳,这样的时代,终究也只是那么几年。这几年一过,再这般,便只觉得好笑又幼稚了。 “我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江山。他做得到的,我都可以一一再做给你看。” 他坚定地对着她,仿佛是在吃醋,又仿佛是在许下承诺。 齐素愣了一愣,有些恍惚,却随即又绽放开来另一个更大的笑容,“这是你答应的,可不是文武百官,全中原的百姓答应的,由不得你。” 她望向他的眼,仿佛要看到他的深处,“你一向是这样,百般顾忌,等到最后才考虑自己……由不得你的。” 被你放在国仇家恨之后,本该可以理解,如今的确理解了,却只觉得怅然。 “我要回去看他,你松手。” 她掰开他抓着的手,“别闹。” “得不到令,城门不开,吊桥不会放下,你如何出去?”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就像是一道最后的底牌,缓缓向她伸开。 齐素咋了咋舌,聊聊拍了几下手,故作惊奇地叫了一句,“真是好办法。” 人却一转身,径直往城墙上去了。 跑了好一阵,才终于上去,先前的守卫多有防备,但眼见了她和曲高歌关系部一般,却也都不敢伸手来拦。 她趴到了城墙之上,抓过不知是谁手中的扩音筒,对向了广袤风沙之中的肃州城。 “乌丸邦----我不要回中原----我要跟着你回赤比----我数三声,你给我骑马过来!!!” 对面的城墙之上,有两个人,都拿着镜筒。 衣裳华丽,面色无血的人手有些颤抖,于是连都督的手,也跟着有些颤抖。 好胆大的告白。 上城墙之前,此人说的是,“以一人换一国平安,是再划算不过。” 一副儿女私情理所当然比不上国家安康重要的模样,让都督老泪横流。 可是现在……他抖得好厉害。 千万不要……他缓缓转头,阿窄已经狗腿地在城墙之下牵好了一匹马,正十分激动地往城墙上看。 都督眼一花,只见一个淡黄相间的白衣从城墙向内跃下,城门哗啦啦被放开,一骑黑马飕飗一阵,便立刻带着黄沙滚滚,绝尘而去。 他哀叹一声,伸手捂住了眼。 还是去了。bxzw.com 第六十三回 告白(大结局)2 (bxzw.com)“一----二----” 等数到三,一匹刚烈的骊在迟度关干枯的护城河边划过一个巨大的圆弧。城墙之上,男装的将军奋力一跃,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等看清护城河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宽上好几倍之时,顿时在空中哇哇大叫。 “救命啊!” 护花使者果然不辱使命,从马上跃起,蹬着城墙接住下落的人,一个回转,又落回了马上。 马一扬蹄,立即朝相反的方向飞奔。 动乱之下,齐素被直接横腰扔在了马背上,头发又全部散落下来,马背一颠一颠。大风之下的威胁,听起来便断断续续的,“乌丸邦……你要是不把我扶起来……我……杀了你全家!” 背面的迟度关上,弓箭手齐唰唰对准这一骑。 都督冷眼,一招手,肃州城上,远距离的箭手拉满了弓朝天,也都是对向了迟度关。 曲高歌旁边的将军弯着腰,从旁边绕上,双手呈上的是一只白玉弓,和一只羽箭。 他转了转身,手停在半空,却又改变了姿势,摆手让他下去。 手又重新背在背后,他眯着眼望着那一骑渐渐远去。 骑马的男子背后渐渐渗出血迹,有些狼狈,马前是垂下的一头青丝,随风几乎都要拂在地上,斜斜飘荡在一旁,完全遮住了那一张脸。 他记得那一张脸,素净无暇,笑起来万分无邪,开口说话噎死人也不偿命。手在背后渐渐攒成一团----刺伤人心,也是从来不偿命的。 “她说得对,由不得我。” 被抢夺了扩音筒的士兵在城墙上恋恋收回目光,方才转向他,“姑姑说,无邪之脸,必是薄情之人,也确是没什么错。” 纵然记起,也不复当日了。 他脱了头盔,微微点头,向面前的人行了个礼,“史千金的事,还劳烦圣上替我挡一挡……就当是,”他嘴角浮起一个浅浅冷淡的笑,“同为伤心人的份。” ---- 乌丸邦有些费力地拉起她,勉强扶稳,城门已经是在眼前了。 一骑径直进去,便传来两旁侍卫的戏谑的呼喊声。 进城门后他有意要拉马慢下来,却只听见耳边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回营!” 马乖乖跑向齐将军帐篷,两名侍卫在帐篷外已经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 指着齐素,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我就是齐将军!” 乌丸邦下马,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要拉她下来。 两名守卫便都自觉地偏过头去。 “我自己会下来!” 她有些恼怒地拍开,“当着我的兵,什么意思啊你!” 帐篷哗啦啦地被掀起,许多看热闹的人都不自觉地眼往这边瞟。 大皇子被拍开,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狗腿地跟在后头进去了。 再想要往里探一探,帐篷外立刻站出来两名脸紧绷绷的侍女,众人便只得哀叹一声,各司其职,安心守卫。 齐素嘴上虽然是骂咧咧的,回头来看见他身上血迹都渗透出来,免不了又有些心疼,“笨死了!” “不笨一些,你怎么会记起我呢?” 他邪邪勾起一边的嘴角,“就算是千刀万剐,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因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与我相配的人。 “阿历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突然收敛神色,微笑地望着她,“这回吃的是干醋。” 齐素一愣,脸上顿时飞红。 “谁……谁吃醋了?” “谁啊……”他伸手一揽,将还在别别扭扭的人揽进了怀中,“谁呢?姓齐名素,最不学无术,最怕疼,最爱花银子,还最爱逛花楼,最喜欢破罐破摔,不就是非得含在嘴里,捧在手里的齐大少爷,齐大将军么。” “不要再吓我,也不要再离我这么远。” 他把头都枕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抱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嘴里溢满温柔。 “嗯。” 回答他的是一声短短的承认。 --------------------分割------------------------ 擦汗~因为新文很小白,所以最后几章都挺小白的,再擦汗~ 所谓大结局,就是这样了……为毛不能群p,因为思来想去,我还是很cj(表pia我~) 之后会交代下其他,可能有番外,大概是流歌的。 写到这也才20,握拳,我要用番外凑到21!汗~bxzw.com 流歌小番外篇 (bxzw.com)“青姑悔不悔?” 武陵溪处的院落里,有一名老妇,在慢慢收拾东西,闻声转头,“悔什么?” 青春悔不来,做了就不该悔,多念如今,自己方才会好过。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还太年轻,想不明白。 “秦叔叔……”他顿了顿,“我会依言把血玉镯子给他,您也该顺道见见三番五次觊觎传国玉玺的神偷。” “都说了是传国,干什么要给他?!” 妇人有些恼怒地训斥,“胡闹!” “你娘亲她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她提起陈皇后,脸上隐隐泛出回忆的神色。 他回转身去,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天空,在院子里看来,只有四方大小。 那一天,她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仇恨是自己滋生出来的,死了的人,知道什么呢? 就像现在秋玑姑姑告诉他,这一切的缘由乃是本出好意的齐泰,镇国大将军如此多年来的扶持便都看上去好像笑话,竟然是出于愧疚。 孝葵他是认得的,竟然不知道,她就是齐素的娘亲。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和齐泰安安稳稳过到了死,他嘲讽性地笑了笑。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长久? 该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对的人。 他是能忍的,而齐素,偏偏是不能忍的人,她要别人,把爱,把喜欢都一一露出来,说给她听,做给她看,如此方才安心。 他那时拿什么做呢? 给她四个镯子,她也不知道是传国玉玺。 她喜欢人时,便很不得要给他摘星星,得不到,就悻悻地走开,直到遇上另一个。 那人恨不得为她摘太阳,送死前来,只为等她飞奔过来----他就做不到。 怕太狼狈,也怕万一真的死了,她一点也不在意,怎么办呢? 他纵然爱起来,也都是深沉的,顾虑的,不敢如那个人,好像火一样的烧起来,得不到,就要把全世界都烧掉。 他没那个勇气。 青姑日日都在督促他,娘亲温柔的神色和沁血的翠玉都压在心头,好像一座大山,说曲高歌,你要忍,他们夺了你的江山,你要夺回来,要为娘亲报仇! 可是……娘亲平素都是温婉的,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都会明白,她若是还在,纵然这江山真的易主,也只会劝他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安安稳稳一生,不会让他来争这劳什子。 “母后……说不定,从未想过我会再坐回来。” 他从枝头撇下一枝梅花,“不都是青姑你说的么?” 死了的人能说什么?仇恨都是活着的人的。 “你!” 妇人瞪着眼,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叹,“我知道你终究是要怪我的,”隔着门,一道相间,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背影看起来分外落寞。 妇人在里屋里将包袱打上一个结,“我是宁可你这般来怪我,也不愿将来悔过,没能坐上这江山一天,对不起你父王,也对不起你母后。” 做皇帝有什么好? 他将梅枝都攥在手中,咔嚓一声,又断做了两截。 他还在三台唱戏的时候,以为做了皇帝,就对得起娘亲,对得起青姑了,可以安安心心娶齐素,如今完全反过来,得天下,失美人,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当时就完全没有想到呢?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bxzw.com 十三王小番外篇 (bxzw.com)已近冬天,扶疏院下的大榕树枝叶落尽,只剩一树光秃秃的枝干。 树下的石桌被胡乱摸净,一个穿暗红金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头,正在斟酒。 石桌的另一头,则坐着一位裹着雪绒大衣,脸色病恹的男子,定定地望着天。 “喝些酒,暖暖身子。”曲高阳微笑着将酒杯递上去。 来人一口干净,脸上浮起少许红色,转眼向他,“是真的不要了么?” 十三王低头为自己也倒满一杯,撇起一边的嘴角笑,“有什么好要的?” “那么喜欢,连我都快拦不住……岂是说丢就丢得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的心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若不是我……”他转脸盯向破败院落里的扶疏二字,“她说不定就是住在这里了。” 倒酒的手一抖,小青瓷酒杯哐啷从石桌上掉下,清脆地响在冬日里,更添凉意。 若不是高阳以退出为由,他又怎会安安稳稳地坐在这扶疏院里,喝酒赏梅度日? “不关你的事。” 十三王捡起酒杯,翻过来放回桌上,又重新换了一只杯子,给自己满酒。 “她不会回来,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 院落前面的木廊上,犹自有他的一个脚印,如今落满灰尘,他不曾再走近一回。 “我和素素,很小就认识了,十哥所以为的素素,并不尽然。” “她在齐府里,也尽是有人要她命,到了我这里,也还是一样。我不拦着,也用不着拦,她是 个极狠心的人。”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我温温吞吞的,她也恼我。去赤比的时候,我在城墙上望,不敢下去拦,回来就知道,这一定是永别了。” “没一个人留她,她恼所有人。” 纵然那时是再喜欢谁,回来都不会要的,她一向是个记恨的人。 他朝对面绽放出一个笑,摇摇头,“哥哥,不亏,真的一点都不亏。” “我得不到,是因为早就知道,十哥也得不到。” 曲高平张了张嘴,还想再安慰,最终却也只是化为一个关怀的苦笑,伸长手拍在了高阳的脑袋上,“傻小子!” “是挺傻的。”他嘴角微微勾起来,早先总是在恼她,又怕她根本什么不记得,也就没有半点情分,什么也不敢,如今回头来看,才发现,女人的心思,纵然再复杂,也不过是要个把她当宝贝的人。 那时就愣是想不通。 天不尽如人愿,许许多多事,只是错过在一念之间。 他复又为对面的酒杯满上,“从小都是哥哥照顾我,这回换我来照顾哥哥吧!” 屋檐上嘿嘿传来一阵笑声,有个老头子在屋角拍着手哈哈大笑。 他一抬手,一块金色的小牌匾被掷上去,稳稳落在老头的怀里,他脚一颠,又从屋檐上飞跃出去。 另一屋的屋棱之上,是个脸色严肃的老妇,见他过去,便拍了他一下,似是埋怨。 老头缩了缩脖子,却并未着意闪躲,“青青,这是最后一回啦!” “谢谢啦----” 老头子道谢的声音远远传来,曲高平回头眯着眼望过去,两道身影已经飞奔出去许久。 “谁呢?” 十三王摇摇头,“管他是谁呢!” 撒两杯酒在榕树下,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薄薄的雪花。 酒落在地上,立刻便将着地的雪片融开,沿着榕树根渗进土地。雪花纷纷扬扬,等开始下的密集,便将地上的酒迹一并掩埋了。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是酒杯相触碰的磕声。 “叫上梨唐,”病恹恹的男子歪了歪头,院落的拱门下却已经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小金算盘挂在腰间,打着一把油纸伞,走了过来。 “老远就闻到酒香了。” 来人笑着应答。 ----全文完---- --------------------分割-------------------- 终于结文啦~ 尽量简洁地把事情都交代了一下,感觉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了~颇为胆颤地擦汗~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的鞭策和鼓励,就没有偶第一篇能够写完的文(虽然很短,囧~) 想起以前在交流中心看见的一句话----“我已经半途而废太多次,这一次,就让我坚持下去吧!” 握拳,偶终于有了一个开头!虽然不咋地,但好歹是个全尸没tj! 感谢亲耐的读者们,魅岚,恋恋辰缘,makiyo2883,爱情请勿儿戏,深夜听雨123,加油刘荣慧…… 感谢一路给偶鼓励的作者大人们,偶家亲亲娘子(泪痕星),很可爱的小燕燕(梦海孤雁),美文美名的浅笑(浅笑眠眠),超有爱的子夜月隐,叔侄j二人党:庄叔(青龙庄)和扇子(一把小扇摇得勤),大气的五羊,虫子(寄语虫),还有一起努力的小女御姐和蚊子(爱上蚊子)和嫣语问…… 人名可能没有一一列举到,希望大家不要pia偶啊~干脆给所有人来一个熊抱!o(n_n)o~ 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小小生哦~bxzw.com 新文简介及预告 (bxzw.com)新文是都市小白文,很浪漫很轻松~(这回是真的,不像素素这小文,简介挺轻松,可素内容不搞笑,愧疚~) 新文名暂定为《亲亲我的狐狸大人》 简介: 这是一个自以为小聪明,自以为小拜金,自以为小腹黑的小白兔,被一只貌似温良无害的纯情小狐狸吃干抹净的故事。 小白兔人生履历: 14岁,唐小白狗腿地跟在苏越后面,一边吸果冻,一边谄笑,“苏同学,要不我亲你一下,帮我写写作业呗?” 苏越:“滚。” 22岁,唐小白狗腿地跟在顾西城后面,一边递文件一边献笑脸,“顾总,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呗?” 顾西城:“唐小姐,工作时间请不要对上司性骚扰。” 23岁,时来运转。 苏越;“唐小白,我知道你喜欢我对不对?现在我回来了,快过来。” 顾西城;“唐小白,你不是一直在追我么?好了,现在我考虑好了,我答应你。过来。” 唐小白咬着手指左右疑虑,该选谁好呢? 小狐狸叉腰大怒,“唐小白你在看哪里?!你是我的人!闲杂人等,都给老子便便闪!” 唐小白皱着眉转身,“谁是你的人?” …… 咳咳,绝对的甜文,happy小文终于要来啦~ 另:文文名字好像很没特点,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是劲爆的名字,可以留言告诉偶哇~鞠躬~ 咔……没想到已经放出来了,囧~那大家就去捧捧场咯~谢谢啦~bxzw.com 新文简介及预告【新文也已完结】 (bxzw.com)《亲亲我的狐狸大人》已完结,甜文,免费,欢迎大家围观~~~ 简介: 这是一个自以为小聪明,自以为小拜金,自以为小腹黑的小白兔,被一只貌似温良无害的纯情小狐狸吃干抹净的故事。bxzw.com 小白兔人生履历: 14岁,唐小白狗腿地跟在苏越后面,一边吸果冻,一边谄笑,“苏同学,要不我亲你一下,帮我写写作业呗?” 苏越:“滚。bxzw.com” 22岁,唐小白狗腿地跟在顾西城后面,一边递文件一边献笑脸,“顾总,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呗?” 顾西城:“唐小姐,工作时间请不要对上司性骚扰。bxzw.com” 23岁,时来运转。 苏越;“唐小白,我知道你喜欢我对不对?现在我回来了,快过来。” 顾西城;“唐小白,你不是一直在追我么?好了,现在我考虑好了,我答应你。过来。” 唐小白咬着手指左右疑虑,该选谁好呢? 小狐狸叉腰大怒,“唐小白你在看哪里?!你是我的人!闲杂人等,都给老子闪开!” 唐小白皱着眉转身,“谁是你的人?” …… 咳咳,绝对的甜文,happy小文终于要来啦~bx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