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贾》 序 章 从大石岩水库工地退场回到赖源公社中村小队才三个多月的林强云前几天从赤脚医生培训班回来以后就等着生产队的安排。已经四天了生产队对于是否成立医疗室的事还是没有一个准信。 这里先得介绍一下这位叫林强云的年轻人他于一九五零年十月出生于福建省连城县一个普通中学教师家庭母亲也是个极为普通的家庭妇女。在家他是老大下面还有六个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十岁。 今天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昨天和人说好了今天去山上打猎下午扎好竹壳火把再把用十毫米无缝钢管再加工具钢套管自制的一长一短两把双管猎枪检查了一遍。心想好在利用工地上的机床和自己的钳工、打铁技术做了这两把猎枪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回到这山村以后会无聊到什么样的地步呢。最不济的话也可以把这两把枪卖个一二百块钱吧公社宣传办的人就曾经提出来愿意出一百五十块钱买这把长枪和十五子弹。 林强云不慌不忙地往军用挎包里装进手电剩下最后的两包九分钱一包的“经济烟”。床上放着的中号铝饭盒一拿到手里就出一阵声响里面盛了一瓶阿司匹林、几瓶云南白药、十多包磺胺结晶和一卷纱布、一小卷医用胶布。想了想他打开培训时的医疗箱抓出几块急救用的三角巾和一把医用小剪刀还是不能把饭盒装满只好胡乱再抓了一卷药棉这才让铝饭盒不再出响声。 这些都是上山打猎所必需的东西为了这些别人看来没什么用的东西那可是花费了**块钱呢。他可不愿意毫无准备地去冒险。虽然上山打猎不一定就会生什么危险但有备无患总好过生事故时束手无策不是? 既是为了兴趣、好玩也是为了碰碰运气希望上山后能打上一只较大点的野兽可以卖得一些钱补贴一下毫无收入的困难生活。 取出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化工辞典》和《**诗词》翻动了几页摇了摇头又把它们放进挎包里。摸着上午走了三里地去上村代销店替本村一个孩子买的三角板和二支铅笔想起那孩子看到钢笔时两眼放光的样子又把衣袋上插的钢笔也放在一起。心想:“还是带着吧万一等会碰到他顺便给了省得专门送一趟。这支一块多钱的钢笔反正也没多少用处一并送给他好了。” 看到桌上上午新买还没有用过的汽油打火机摸了摸上衣口袋的火柴和香烟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打火机也带去的好省得到时候火柴被露水弄湿了连烟都抽不成。抓起打火机灌满了汽油也塞进了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挎包缝隙里。 桌上牛皮制的子弹盒装着他全部弹药----二十六铜壳子弹其中有十五是装上直径二毫米铁砂的霰弹。虽然子弹里面的火药是自己配制的黑火药底火也是自制令纸用的红色火药除了霰弹外其他子弹的弹头则是花了近半个月时间做成带旋转尾翼样子像迫击炮弹的钢制子弹头。威力虽然没有步枪子弹那样及远可自从枪弹做好后打了几十枪猎到七八头黄麂和一头半大野猪从来没有出现死火的现象性能好得很呢。由一米二长的枪管中打出去的子弹在一百多二百米内不要说是黄麂了就是连野猪也能打死。再说了这二十六个黄铜子弹壳可是他前两年用十五斤“石蝀”(一种生长在山涧的灰褐色蛙味极鲜美)从县农械厂“武卫”队员那儿换来的宝贝。这种子弹壳外径十二毫米长度有九公分收口处的直径刚好装十毫米的猎枪弹头。可惜县农械厂自从那年县武装部枪械库的枪枝弹药被有关人士让造反派们明抢暗送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生产过这种据说能射穿三十毫米钢板、口径为十毫米的高射机枪和子弹了。 林强云满意地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希望今天的运气好点能打到黄麂(音:几ji一种小型的鹿)最好是打到一头野猪过些时候回家过年的钱也就有了。唉!” 抬起手腕看了下当中学教师的父亲被关进牛棚时交给自己的上海表四点一刻大概时间也快到了。把身上穿的半新工作服脱下匆匆换上一身更旧的劳动布工作服把子弹盒挂在皮带上扎好。抚摸了一下被打铁飞溅出来的红铁渣烧得都是小洞的衣裤心想:干了三年多的民工好不容易学会了几门手艺可回到这山村里还是没有一点用处。这里没有工厂连公路也只是通到五十里外的姑田公社自己学会的电焊、钳工技术用不上别人也不知道这些能做些什么。就连断断续续花了近一年时间学会的打铁手艺也因为没有工具而没法去干。在工地上赚到的一百多块钱除了交给母亲一百块外带到这里的三十多块钱已经用掉差不多二十块了。要想回家过个宽松点的年给弟妹们买点最差的布料每人做上一身那怕是一件新衣服就看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能不能赚到钱了。 钱啊!要怎么样才能把你赚来呢? 身为“反动学术权威”的父亲现在还关在牛棚里接受劳动改造每月只十八块钱的生活费。全家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七口人要靠这十八块钱维持生活呢。 “唉……”林强云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探出头看了看早上挂在门框外只剩下一双的草鞋走到外面把手伸入门边的小木箱里摸出四分钱心说:“山里人也太穷了一双草鞋才给二分钱昨天打了半天的二双草鞋连买半包九分钱的经济烟都不够。” 回到屋内坐到矮条凳上抓了一把稻草编起草鞋来。 这山里的规矩挂在外面的草鞋可以让行路的人随便取用若是有钱的丢下一点。若是没有钱的则什么也不用付只管把草鞋穿走就是。即便主人家在也绝不会多说一句话。如果打的草鞋总没有人取去穿哪才是很没面子的事情。说明你打的草鞋不是样子难看就是穿着不舒服请人也没人喜欢穿你的草鞋。 “林强云走罗。”门外本村土生土长的徐忠福隔了老远就喊。 对这位同年的本地小伙子林强云倒是和他很谈得来虽然对徐忠福才二十来岁就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很是取笑了一番。但整个中村生产队老老少少一百二十多人中也就只有徐忠福才把林强云这个上山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的青年、“可教育好的子女”当成朋友。其他的人么除了相见点头之外从来没人和他主动交谈大概是怕和他走得近了沾上什么“黑五类”的霉气。 所以林强云很珍惜这份难得的友情。 夜里上山打猎可不是玩的就连本地人也不敢托大的穿草鞋在夜里上山。像林强云这样的外来人口也就入乡随俗把脚上的解放鞋换成了黑面布底的手工鞋。因为胶底鞋一旦踩上被砍掉做豆扦、薯扦的小树桩时尖利的树桩会把人的脚底板捅个透穿穿上由数十层布叠合纳成的布底鞋则少了这层顾虑无论如何小树桩也刺不穿结实的布鞋底。 林强云一边扣着布鞋带一边高声应道:“我在换鞋呢马上就来。” 出门时林强云顺手把打好的草鞋挂在门框上匆匆追上徐忠福往山上走去。 这天又是一个毫无所获的日子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星光在山上转了五六个小时硬是连根黄麂毛也没有捞着更不用说能多值些钱的野猪了。 两个人打着手电垂头丧气地走到中村外不远的“石燕洞”口时徐忠福忽然拉住林强云说:“林强云今天我们是一点东西也没打着。出来了大半夜总得带点什么回去吧。不如我们到这洞里去打上几十只石燕(蝙蝠)。洗剥了用油炸也很好吃的怎么也比什么没有强些。你看我们的火把又还没有用掉再说手电筒里的电池还能用好久。怎么样?” 这个石燕洞林强云上山下乡到赖源公社头尾五年了从来没有进去过。只是听徐忠福讲过这个洞里除了有无数的石燕之外还可以通到四川的峨眉山。不过连徐忠福自己也说自他知道这石燕洞以来只听说过百多年前有一个人曾经带了绳索和很多干粮进洞去准备到了四川后再从那儿回来。但那人自进洞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再见过那个进洞的人。谁也不知道进洞的人有没有到达四川峨眉山反正除了他家的亲人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人会去关心这件事。 林强云被徐忠福强扯着深入石燕洞两个人举着火把一前一后地走在宽敞的石灰岩溶洞内不时有几只石燕从他们的头上飞过甚至还有的掠过他们的脸旁。 已经深入岩洞一里多近二里路了先行的徐忠福来到一个分岔的洞口回头对林强云说:“这个洞里最多石燕了我们先把火把熄了进去四五十步我叫点火的时候再点着然后由我对着乱飞的石燕开枪。无论能打下多少来都只能开一枪你就不要打了。记得了哦?” 林强云不屑地说:“去为什么我就不能打?要知道我这把猎枪可比你那把土铳好多了不用多说了一人打一枪能打多少是多少。” 徐忠福无奈地苦笑:“好好一人打一枪就是。我也只是听老人们说这洞里枪打得多了会出事情说是打完了要赶快跑出去。否则会有不知道什么的古怪的事情生……” “好了我们快去打吧我可是觉得渴睡赶紧打完了回去睡觉才是真。”说着林强云踩灭了火把夹在腋下取出手电筒当先走了进去。 两人用手捂着手电靠指缝中透出的一些光线摸索着走了上百步。徐忠福关了手电悄悄地说:“我们两人一起把火把点着然后我打后面你打前面我一叫就一起开枪。” 林强云关了手电说:“好吧我听你的叫声再开枪就是。” 徐忠福待了一会开口叫道:“注意了……点火。”两人同时划着火柴点着了火把。 一下子黝暗的石灰岩洞中亮堂了起来数量不多的石燕乱纷纷地在洞中到处飞动。林强云等徐忠福扳起铳上的鸡头这才好整以暇地取下背上的枪用右手的指头按下击锤。问道:“怎么没看到多少石燕啊怎么打?” 徐中福从容不迫地掏出个小竹管往铳头的药座上倒火药:“不要慌么等一下大声叫并用石头丢出响声那石燕就飞得满洞都是连石壁都会看不见呢。” 说着从背着的苎麻囊袋中掏出两块拳大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道:“石头一落地我们一起大声叫喊石燕飞起最多的时候我们就开枪。” 随着徐忠福丢出的石头落地声响起林强云和徐忠福同时放开喉咙大叫:“啊……” 他们的叫喊声一起本来洞中不多的石燕飞得更急“噗啪噗啪”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功夫满洞都是“噗噜噜”的声音两个火把的光线一暗。 徐忠福大叫:“开枪……”抬起火铳照准上方就扣下板机。“哒”地一声没打着火。 林强云隐隐听到徐忠福的叫声朝斜上方“碰”地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响在四面是石壁的溶洞内显得分外巨大把满洞石燕飞行的声音都盖下震得林强云耳朵嗡嗡直响。 过了三四秒徐忠福的火铳才打着又是“轰”地一声。 许久许久溶洞中渐渐安静下来林强云拣起快要熄灭的火把晃动了一下将火燃旺。四下一看溶洞中他们站立的前后黑乎乎的石燕落满了一地看样儿怕有千儿八百只上下。 正在呆的时候耳中听得徐忠福的声音说:“拿着快把地上的石燕拣起来我们收拾一下快点回去了。” 林强云傻傻地接过徐忠福手上的囊袋问道:“什么?” 徐忠福又好笑又好气地把话再说了一遍林强云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猎枪斜背到肩上边向前走一边说:“想不到我们的枪声在这石洞里会有这么响我到现在耳朵都还什么也听不到还在地响个不停呢。” 正在两人手忙脚乱地拣拾地上成片石燕的时候一阵沉闷得有如打雷的声音从他们的脚底下响起他们感觉到了微微的震动。刚开始时似乎声源还在很远不过一会儿功夫响声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脚下。 徐忠福也许是听人说得多了奔过几步抓起放在地上的火铳对着林强云大叫:“带上自己的东西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也不等他回答把火铳往肩上一背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囊袋一手举着火把转身就跑。 林强云这回倒是听清了徐忠福的叫声手脚不停地飞快往囊袋内装着石燕口中大声应道:“这里一堆拣了马上就走。”也不管别人听没听到他就是舍不得那些打下的石燕。明天拿到公社去这可都是钱啊起码能卖三四块吧抵得上在生产队里干十来天呢。 脚下的声音越来越响震动越来越大。林强云刚站直身体准备离开整个山洞晃动起来使得他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把身边的挎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侧身倒在地上努力稳住身体。搁在一块石头上的火把也掉了下来转眼间燃着的火把熄灭了只剩下一团的炭火。在连续不断的剧烈摇晃中林强云的身体渐渐向一个方向滑动滑动的度由慢到快。火把上的那团炭火已经看不见了漆黑的山洞里再没有一丝光线。 突然林强云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向上提了起来身体一沉似乎在向着无边无际的深渊里掉下去耳中不时听到除了震动的声音外的呼呼风声。 朝下掉了有一分钟左右林强云忽然感到身体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被这股力量带着上下翻腾。随后他心里一阵迷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章 “哎哟!” 林强云听到自己呼痛的声音,试探着扭动了一下身体。一阵酸痛麻痹的感觉从上半身传到大脑,似乎躯体和脑袋还完好无损。 林强云努力克制住睁开眼睛的冲动,生怕睁开了眼睛之后看到的是自己不希望看到的景象,还是先闭着眼来得更保险些。 还好,自己还活着。啊哈!活着的感觉真好。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右手,“嘶”林强云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是左手,除了疼痛麻痹之外,也还是能动。 接下来是左右双脚,伸缩了一下。咦,居然不是那么疼痛,不像上身和双手那样动一动就钻心地痛。 既然自己还能动,那就不能老是这样躺着,应该是时候看看所处的环境了。 慢慢地把右眼睁开了一条缝。 没有,什么也没有,眼缝中看到的只是黑暗。 林强云心里一惊,赶紧把眼睛闭上。 “怎么会什么也看不到,难道是眼睛瞎了不成?”想到这里,林强云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下把双眼睁开。 令他失望得很,在他的眼中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到。 不死心的抬起右手,忍着疼痛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柴,闭上眼睛抖动着双手划擦了好几下,这才听到“嘶”的一声火柴点燃的声音,眼皮外也透过了一片光明。 林强云立即睁开眼睛,这一根火柴点燃的火焰晃得他除了火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总算放心了,眼睛并没有瞎掉,只不过刚才是太黑暗才看不见的。 林强云丢掉快烧完的火柴梗,四下摸了一下。 挎包,还在,扣带也没有松脱,里面还是鼓鼓的装满了放进去的东西。 牛皮子弹盒,还在右腰上挂着呢,旋扣也扣得好好的,拍动一下里面“哗哗”的直响,想来子弹也没有受到损失。 左腰部牛皮枪套里二十五公分长的双筒短管猎枪静静的呆在枪套里一动不动,等着自己动用它。 啊哈,连背着的长猎枪也没有丢失,难怪刚才躺在地上时被硌得难受。 静静地坐了一会,林强云心想还是快点回去,说不定天一亮生产队已经派人来通知决定成立医疗室,以后就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田了。 强忍浑身的酸痛爬起来,取出挎包内的手电筒四下里照了照。 上面是不见顶的空洞,自己所在的地方大约有四五十平方米,绕着走了一圈后,现有三个不知通向哪里的岩洞。有一个洞仅只人头般大,绝对是不能钻出去的。还有一个虽然大得够两个人并肩走的,却是朝下而去。林强云走了几步后,现朝下的洞越来越陡,赶紧退了出来。 确认地上已经没有自己的东西后,别无选择地往那最后一个倾斜朝上的洞口走去。 用了将近半小时,前面可以看到白光,原本狭窄得勉强能挤过的山洞渐渐宽敞多了。看到出洞有望,林强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确实是亮了,但阴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 想到时间,林强云这才抬起左手,手腕上的表停在九点二十八分。他没法得出正确的时间,连条也懒得去开,摘下手表就塞入挎包中。 取下背着的猎枪,拨开勾住枪管的压扣,让枪管的后部翘起,拉出那个打空了的子弹壳,再从子弹皮盒中拿出一颗子弹装进枪里,在枪管前部一托,锁死了。 抓住枪把的右手按下击锤,用枪管拨开洞口浓密的藤蔓,警惕而缓慢地走出洞外。 洞口位于一个山谷中部一堵七八十米高的石灰岩壁底下,石壁上从疏到密垂下许多山藤,密集的山藤把这个洞口掩盖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林强云自己从那儿钻出来,而且立身之处距洞口只有七八步,估计多走远些的话,林强云也很难一下子找到这个洞口的。 对面也是一堵峭壁,距离大约有三四百米,左右两面远远的看来是高山,也不知道从左边能够走出去呢,还是往右走好。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可以肯定的说,这个山谷林强云从来没有到过。提着猎枪信步走了一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又想不出来。 没有太阳,东南西北也就没法分辨,他只管往山谷较高的一面走去。没有路的山谷,也不见有人来过的迹象。攀上爬下的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了二里左右,累得他出了一身大汗。 脱下里面穿的毛线衣,一阵微微的风吹过来,林强云这才恍然:天气不对,现在是公历十二月呀,怎么这风吹来一点都不冷?原来自己一直的感觉是对的,这个山谷很暖和,这就是觉得不对的地方了。 再走了百米左右,耳中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林强云高兴地加快了脚步。只要有水,顺着水路就一定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来到水声传出的地方,林强云傻了眼。 高高的石壁上一股山水从数十丈的高处往下泻,形成一段又一段的细小瀑布,水流到了石壁下顺着一条二三尺宽的小水沟朝下流去。 这一面是绝路,只有从那一个方向走了。 出了山洞已经有一个多小时,林强云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天色比刚出洞的时候暗了一些,是要找东西填肚子了,接下去天色再暗些的话今天就只有挨饿罗。这一路走过来没有现大野兽的踪迹,山鸡、松鼠倒是见到了几只。 林强云把猎枪中的子弹换成霰弹,回头朝来路走去,很快就打中了一只七八斤重,而且不怕人的雄山鸡。 吱吱喳喳的小鸟鸣叫声把林强云从睡梦中吵醒,他伸了个懒腰后睁开双眼。 天方亮不久,各种各样形状的白云被太阳照得红红的,使得山谷里的青山绿树也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影。 揉了下痛的眼睛,林强云挺身坐了起来,心想自己真是见了鬼,好没来由地落到这荒山野岭来睡了一夜。 山里的夜真的是很凉,一晚上林强云被冻醒了好几次。现在起来了才现衣裤都被露水打湿,难怪觉得这么冷。 脱下表面几乎可以滴出水来的衣服晾在石头上,把毛衣小心地放在昨夜用来做枕头的挎包上,伸展手足扭头扩胸摆腰地作了下准备,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晨跑活动。 这里能跑的地方不大,就这小沟边十多二十米的长度稍平坦一点,荒草也长得较为低矮。在这么短的长度来来回回地跑了几百趟,连汗也没有出得平常在石头路上跑三公里的一半那么多。 吃掉昨天剩下的半只烤鸡,林强云穿扎停当便顺着水沟朝下走。 已经是下午二三点了,一路下来让林强云走得懊恼不已,昨天一个多小时好歹也走了二三里地,想不到今天走了大半天,估计连十里都没有出头。前面却还是一片山林,一点都没有人的踪迹。 在水沟中前行了百十步,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用石头堆起的沟堰,使流到这里的水形成一个二三平方米的小水池。再下一点是一片十来亩大的平地,这片平地上不见灌木和大树,连丈许高的小树也仅有十来棵。地上满是二尺左右的杂草,一看就知道这是经过人工开垦出来,而又被抛弃荒芜了的田地。这样的抛荒地林强云在赖源可见得多了,不但有只能种一二十丛稻谷的斗笠丘,甚至连面积达半亩的水田也有抛荒的。 从水沟上来越过平地,一座内外长满了杂草的陈旧竹棚显现在眼前。 林强云大步朝这废弃的竹棚走去,刚走到竹棚前四五步,脚下踩中了什么,咔咔数声响起。 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一具骸骨被踩断了好几根肋骨。 林强云叹息道:“这里的人不知遭到了什么祸事,死了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四下打量了一下,对着地上的骸骨说:“今天看来又找不到人家了,这位老兄莫怪,借你的竹棚用用,我安顿好后会替你收拾安葬,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取下背着的猎枪,向右边走了十几步,“噗噜噜”,一下从杂草中飞起一只山鸡朝平地边的竹林飞去。 林强云一顺猎枪,“碰”地一枪就把山鸡打下,笑道:“晚饭有了,还算是有点运气。” 清理竹棚的时候,林强云才惊奇地现,竹棚内竟然有一座打铁炉,炉上架了一口只剩下一圈边的铁锅。这里不但风箱、铁砧、铁钳和铁锤全有,而且还在一角找出了一大堆怕是有三四百斤锈得厉害的铁料,就连打铁的木炭都高高的堆满了竹棚的一角。 竹棚紧挨着一个石灰岩洞口搭起,岩洞里黑沉沉的不知道有多深。 除了外面被林强云踩破的骸骨外,竹棚内还有三具骸骨,其中一具骨头间有一个看来像是箭头的三角形铁块。 让林强云迷惑不解的是,这几具骸骨都没有头,他怎么都想不出这些人的头骨都到哪里去了。看这些人骨的情况,决不可能是被野兽拖走的,总不可能野兽们光吃人头不吃人体吧? 清除掉棚内的杂草和骨头,天已经暗了下来。林强云把在这棚内收集到的各种东西一件件地拿到火堆边,仔细研究。 两把与书上的图片极为相似的弩,它上面的木弓和木制弩臂都快要烂掉,只有长满黄绿色铜锈的青铜板机还完好,扣动时也还相当灵活。两把弩弓大约七十公分长,弩上安着弦的弓也有六七十公分。这两把弩上黑乎乎长着许多绿白色霉的弦倒是看来还好好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林强云边看边自顾自地说:“原来弩弓就是这个样子的,比我制造猎枪可容易多了。嘿,还有瞄准的标尺和准星呢,不知道它的箭能射到多远。” 除了这两把弩外,其他的刀呀、锄头等等的东西全都锈蚀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能依稀看得出有几把似乎是过去的兵器或家具----刀、锄----罢了。 林强云和身躺在找来的干草堆上,小心地抚摸着一把比较完好的弩弓,心想:“如果把这种弩上的弓改成钢板,弓弦用细钢丝绳来做不知道能不能比用木头做的更好……” 次日,林强云早早起来在平地上清出一小块地方的杂草,活动了一下后,决定进入石洞里看看有些什么东西。 这个石洞很干燥也很浅,走了四五十米就到底,除了几支还没有烂掉的箭支外,再没有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回头准备出洞的时候,他的手电筒无意中照在洞底的顶部,似乎看到七八米高的顶上,一个突出来的地方有一条东西从石缝中伸了出来。 林强云认真地看了一下,这么高的地方人是不可能就这样能直接爬上去的。 既然有了现,林强云怎么也要上去看个清楚明白。 跑到外面找了些枯枝和松明,用松明扎了个火把,并在洞里点起了一堆火。四处一找,果然被他现了几十个人工挖凿的小窝,从山洞左壁成斜线可以到达那个伸出东西的地方。 林强云想道:“自己这样爬上去是可以,要下来可就有点难度了。要有绳索才能安全下来。”急忙又跑出洞去找了一粗一细的两条山藤,好不容易用石头砸断了拖到山洞里。 他把两条山藤结在一起,细藤的一头扎在腰上,没点着的火把扎在细藤七八米的地方,跳动了一下觉得还利索,就开始沿着那些石窝往洞顶爬去。 总算还好,凿石窝的人并没有偷工减料,每个石窝都能让人的脚踏实,而且还有抓手稳定身体的缝隙。 爬到上面一用手电照着一看,这里又是一个低矮的小山洞,朝外的地方只有六七十公分的高度,进去一米多的地方则可以让人站立起来走动。 他在下面看到的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尸骨,这孩子手中拿着一把标枪,标枪伸出外面才让林强云看到。估计这个孩子是事时被大人藏在这里,大人都死了之后没人把他带下去,是饥渴而死的。 林强云拉动小山藤把火把和粗藤扯上,点着了火把,把粗藤绑在一个钟乳石上。这才在小洞里搜索起来。 小洞总共也就二百来平方米,除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辛苦了一场爬到这里,怎么也要看看陶罐,就是没有东西也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吧。 两个较大、约五十来公分高的陶罐是空的,林强云失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去拿一个只有十多公分高,有盖的小陶罐。咦,有点重量,肯定有东西!打开盖子用手电一照,“啊哈”一声叫了起来:“好像是盐。” 伸手抓出几粒捏了捏,再用舌头一舔,果然是盐。大半罐的盐大约有三四斤。这可是现在用得着的好东西,万一还找不到人家的话,以后还要靠它过日子呢。 “还有两个,也都是带盖的,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啊。”林强云盯着最后的两个小陶罐笑呵呵地说。 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口,林强云要把最后的惊喜或是失望留到过足了烟瘾之后,心理上的承受能力也更大些。 丢掉快烧着手的烟屁股,蹲到两个陶罐前面,迅快打开一个盖子。 空的,陶罐里面什么也没有。 死了心的林强云百无聊赖地揭开另一个陶盖,在斜插在大陶罐口的火把光照耀下,里面好像有东西。 林强云一下子来了精神,三不管伸手进去,掏出了几本薄薄的线装书后,陶罐里再没有东西了。 他大略地看了一下,书共有三本。一本上写着“阴阳养生决”。 翻开书页,里面的图画看得林强云脸红耳热,长到二十多岁他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一类的东西。书里画了十多幅男女交合的图画,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图画的旁边还有说明,然后就是二三十个药方和制药的方法、用处等。 “天!这可是黄得不能再黄了的黄色书籍,”林强云自言自语的说:“被别人看到了我有这样的一本书,肯定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不被打死也一定会被关进牢房住一辈子,只被关在牛棚里就算前世烧了不知多少香才求得的好运气了。” 虽然有这样的担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决定还是先留下来看看再说,等回到中村的家里时,看情况再处理掉它不迟。 一本“天师道符录”,里面有少量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文字说明,大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录,还有不少是读起来极为拗口的咒语,怎么也看不懂这些符文是作什么用的。 另一本最厚的没有书名,书皮左下角上只写着“大宋嘉定八年戴云子恭录”一行小字,第一页中也写着“嘉定二年己巳十二月十二,某与七军将率部护李帅元砺公六龄之子冲突,杀叛贼而出围,罗孟传遣部一路追杀。某等赴赣入汀,隐于此山中而得保全公子……” 再下去的书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地名和人名。 原来这里写的是一个叫戴云子的人,带领一批人保护一个叫李元砺的六岁儿子冲出包围,又被一个叫罗孟传的派人追杀,逃到汀州的山里,最后只剩下小孩和四个人,准备在这里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然后再去找那罗孟传报仇。 这些几百年前的事对林强云没有丝毫用处,看过了便算。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要招兵买马,总有不少金银财宝吧,怎么都没有找到啊。回想下面的地上那么零乱,可能是被追杀他们的人搜走了吧。 林强云用竹棚内的铁条在外面的平地上挖了个坑,他在收拾几具没有头的骸骨时,现在这些人骨的旁边有三块磁石,把磁石放进包里心想:“带回去村里给孩子们玩也好。” 望着不高的坟头,林强云轻声祝道:“各位,安息吧!虽然我不清楚你们是些什么人,但愿你们在天之灵能自己找到应该去的地方。” 林强云走到竹棚内,坐在干草堆上沉思: 大宋嘉定八年,这是哪一年啊,总有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吧,可惜自己的历史成绩太差了,上课时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过,每次的考试都是考前赶工看书,幸运地是每次的成绩都刚刚能达到六十多分----及格。 几百年的东西放在陶罐里没有被风化掉,这倒是还可以理解。可在这竹棚里的刀啊、弓弩啊,还有这些铁器什么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放了几百年的样子啊。在这竹棚里放了一二十年,最多也就三四十年吧,否则在这样潮湿的地方,哪还不早就锈得变成尘土,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肚子又开始叫唤,林强云抓起猎枪就走出竹棚,当他要装子弹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子弹已经用掉了三,除了十一单弹头的子弹外,用来打小猎物的霰弹只剩下十二了。万一再有几天找不到回家的路,或是找不到人家的话,没了霰弹,要打下山鸡、野兔等等小的动物可就没有什么把握,到时候将会饿肚子的。 不行,一定要再去找到人家,最起码也要想个办法解决还没有找到人家时的吃饭问题。以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他回头看了看竹棚,当扫视到棚中那堆草木灰边上的弓弩时,眼睛一亮。弓弩!对,就是弓弩。 这里不但有工具、有材料,还有现成的样品放在这里让自己仿制。凭着打铁和钳工的手艺,做出个把弓弩绝不是什么难事。 心里想开了,浑身也显得轻松了很多,再加上这个山谷里的山鸡也实在是很多,不过半个小时,林强云就用一霰弹打回了两只山鸡。 既然找到有盐,吃的那就好得多了,不但烤出了香喷喷的烤鸡,还用铝饭盒煮了鸡汤。比前两天没放盐的鸡,味道不知好了多。难怪从林强云懂事时开始,社会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谣言,左邻右舍和乡下的亲戚们无不尽其所有的抢购食盐。 就连自己坚信**和人民政府的父母,也有过两三次跟风购盐的事情生。 吃过了三天来第一顿有滋味的饭,林强云马上就拆开弓弩,对它们进行研究。看清楚那比较复杂的板机结构后,他觉得这弓弩的构造并不比自己的猎枪难做,而是简单得多了。最起码自己猎枪带动击锤的条弹簧,在这两把弓弩上就没有。 修好了打铁的风箱和炉子,原以为马上就可以打出需要用的工具呢。可让林强云没想到的是,那看起来一大堆的铁料,除掉铁锈后只有四五十斤不成样子的铁疙瘩、手一用力就断的铁条。选出较大块的放入炉里烧红了用铁锤一打,竟然全部都是熟铁,杂质还多得要命,一锤子打下去铁渣子乱飞。非但没有可打制刀具钢板的高碳钢,就连中碳钢或是低碳钢也没有。 林强云连着抽了二支烟后,一拍大腿说道:“不就是钢和纯铁吗,那有什么好想的,把钢炼出来就是了。” 说是这样说,可要把钢炼出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据林强云打铁师傅所教会他的炼钢方法,还得要找些材料才行。 生铁。那口破铁锅用铁锤一砸,拿起碎片看了下断口。就是它,生铁有了。 铁料,有现成的,入炉炼就是了。 石灰石,这里有的是,用铁锤随便砸。 再有就是适合做坩埚的粘土和萤石、石英砂等等需要去找的材料。 一个下午的时间,制作坩埚的粘土倒是找着了,但萤石、石英砂却是没有。 少了材料也可以炼出钢来,虽然质量不能保证能有多好,但想来制作刀具和弓弩还是不太成问题的。 连夜做出了三个容量二升左右的小坩埚和四个浇注钢坯的泥槽,放到竹棚里让它们阴干, 此后的连续几天,林强云沿着小水沟分开浓密的树枝藤蔓向下游探索。 到第四天中午,千辛万苦来到一个石灰岩壁面前时,他彻底放弃了沿着水沟出去的努力。因为这个小水沟到了这个石壁下就一头钻进地下,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看着十二三米高,平滑光洁的一块大石头成九十度地矗立在面前,林强云连绕道爬上去看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满怀着失望,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原来这一段只要一个钟头的路,林强云走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回到竹棚。 林强云在失望之余,只好安下心来做好在这里长住的打算。 实在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那几个死鬼,他们当初是从哪里来到这个没有任何通路的绝地的?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吃完今天的晚餐,点上最后的一根香烟,心想:“既然一时之间不能回去,也暂时找不到人家,剩下的二十多根火柴就要留住不能再用掉。猎枪的霰弹还有八,能不用就尽量不用。单弹头的子弹十一全在,也必须要省着点,最不济的时候可以用这里的铁料做些铁珠,把弹头取出来换上,到时候可以救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地把弓弩和所用的箭做出来,练习到能够熟练地使用,那样打猎时就能用以代替威力强大的猎枪,节省数量极少而又暂时无法补充的子弹了。 胡思乱想的考虑中,连澡也没有洗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林强云连每天必做的晨练也免了,走到水沟边匆匆用手舀起水在脸上冲洗了一下,就回到竹棚。 想了想要做的事情,地那堆废铁料中挑出一根长铁条,到竹棚外底洼地里挖了一个坑,再把前几天挖到不远处的水沟完成,将水引到坑里。 看看水放满了水坑马上堵上水沟,回到竹棚取出一个用细山藤编的小筐,到二十多米的石壁下装取黄泥倒入土坑,用木棍将黄泥搅拌成浆。 然后,奔跑着把棚内选好的碎木炭倒入泥浆坑内浆上黄泥。 利用这半天的时间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林强云饿得前胸贴后背。匆匆跑去花了一个多小时,用去了两霰弹打回两只山鸡。林强云心痛得狠地将两只山鸡掼到竹棚的地上。恨恨地说:“死山鸡,越来越鬼灵精,远远地看到人就四散逃跑。害我一子弹只能打中一只。唉!” 虽然材料、工具都不顺手,经过一下午的努力,总算让林强云炼成了五六斤高碳钢。 这一条红红的钢坯,让林强云兴奋得饭也顾不上吃,直到将钢料打成了一块一米来长,厚度约四毫米左右的扁钢条,这才准备吃的。 要说日子过得快么,开始的十来天还好一点,闲时看看那本“黄书”打一下无聊的时间。到了看着那本“黄书”腻味后,林强云就每天都觉得是度日如年了。 可要说日子过得慢呢,到这里已经半年多。 按现时的气温来说,应该是冬天。可他却又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上山打猎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在冬天的时候来到这里,过了半年了又迎来了一个冬天。 就是林强云再怎么小心的行动,身上的劳动布工作服也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每次出外打猎,他为了保住其他的衣物,都把毛线衣和作为外衣的一身运动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好。 半年多的时间,让他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的熟悉,只要人能去的地方都让他走遍了,就是找不到走出这个绝地的路。 他孤零零地在这个不过二三平方公里的绝谷,所见到的除了树木、毛竹、山藤、灌木、野草外,会活动的只有小沟里的水。动物则是山鸡、松鼠、小鸟,还有就是自己这么一个为了填饱肚子的一已私欲,而杀戮那些美丽可爱山鸡、松鼠的家伙。 可怜的是,他所赖以生存的子弹只剩下七颗,主要的、而又必不可少的食盐也快见底了,最多还能吃上十天半月的。 最让他恐慌的是,这绝谷里的山鸡和松鼠已经快要绝迹。这一个月多月以来,他的食物除了打到的猎物外,还有这山谷中能找得到的葛藤根砸烂洗出来的淀粉,以及为数不多的几种野果。 幸亏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在食物还没有缺乏之前,第一个月便做出了一把钢弩和三十多支无羽箭,还有一把山锄和一把柴刀、一把匕。这才得以保住最后的几颗子弹,也能用那把山锄去挖掘找到的葛藤根。 还别说,现在的林强云使用那把钢弩已经是非常熟练了,在弓弩的有效射程二十多三十米内,几乎达到了百五六十中的地步。他所看到的动物,只要被接近到一定的距离之内,那就十有六七逃脱不了成为果腹食物的命运。 说到那些弓弩所用的箭,绝对是花了林强云最多时间的东西了。第一支箭做出来后,林强云用做好的弓弩试射了几十次,距离一过十米就怎么也不能打中目标,甚至于有好几次射出去后,林强云清楚地看到那支箭在落地前是横着飞去的。 这样的效果让林强云苦恼得几乎疯,差一点就把刚做好的弓弩给砸碎了。 经过几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打制、试射,又按自己猎枪弹头旋转尾翼的原理,把箭头制成四棱的旋转箭镞,才做成了现在这种无羽箭。 这天,林强云又来到水沟的尽头,放下两只打到的松鼠,取下背着的猎枪,解下腰间的皮带,连同弓弩和几支箭放在身边,坐在石壁下呆呆地看着钻入石壁底下的流水。 一时之间心里觉得空荡荡地,他仰躺在草地上闭上双眼,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动物折断树枝的“劈啪”声和“吱吱”叫声,听到这么大的声响,那绝不是小动物的行动所能弄出来的。 “一定是有大的动物。”林强云心想:“这下可好了,只要能把这东西打到,过个几天没有问题。但得小心些,别让这畜牲给跑了。” 林强云强忍住马上跳起来的冲动,把右眼张开一条缝,极为缓慢地转动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很可惜,声音是从身后右方传来的,以林强云现在这样躺着的姿势根本没有办法看到。 他小心地转动身体翻了个身,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入目的赫然是一只小猴子在十多米远的一棵小树上挂着。 那棵小树已经被小猴子折腾得叶落枝折,它还不罢休,窜上跳下的“吱吱”乱叫。 林强云悄悄地抓起猎枪,想了想又把猎枪放下换上弓弩,眼盯着小猴子摸索着慢慢地踩住脚蹬拉开弓弦,“哒”地一声轻声响,扣住了。 这一声细微的响声似乎惊动了小猴子,窜跳的它身体顿了一下,转动猴头四下张望。 当它的头看往林强云这个方向时,明显地呆了一下,与林强云四目相对地互相呆看着。忽然,小猴子“吱”地一声惨厉的尖叫,飞快地纵身而起逃向树丛。 林强云狠狠地敲了下头,骂道:“该死的,这么不小心,好几天的食物从口边溜走了。” 不死心的林强云丢下弓弩,抓起猎枪朝着小猴子逃走的方向就追。 哗啦啦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赶了十多二十步后,连声音也听不到了,林强云追赶的脚步也越来越是无力。抱着万一的想法,还是拖着脚步勉强向小猴子逃走的方向走去。 再走十多步,已经到了石壁前,几条从石壁上垂下的小山藤还在不住地晃动。林强云前些时候来过这个地方,只不过没有走近石壁下罢了。 这时他好奇地走了过去,抬头朝石壁顶上看,山藤是在石壁半腰的石缝中垂下来的。心想:“那只猴子是从这里攀藤而上的吧,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从光滑的石壁爬上去。” 思忖间,忽然觉得不对,那样光滑的石壁,就是猴子也没有可能在没有攀附的情况下上去的呀。 走到山藤前仔细一看,啊哈,一丛灌木后面原来是一个底一米六七十公分宽,高有三米多,上尖下阔的石缝。退后几步再看,那道石缝到了六七米的地方变成了一条线直达顶部。 林强云探头看了看,黑洞洞的视线不及三米,目光所及,大小石块不规则地散乱在洞内。 太阳当顶,还有半天的时间,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能进入这道石缝一探究竟。 放下长枪,拿出干电池装入已经锈烂了半边的手电筒,在双管短枪里装上子弹,闪身进入这道不知深浅的石缝。 手电筒射出微弱的光线,深入十多步,石缝转了一个弯,前面的脚下已是斜斜朝上。再走一段二十米左右,前面出现了亮光,将到光线的所在,又是一个弯转过,顶上一道三四米长、四五十公分宽的石缝,被浓密的青藤绿叶掩盖着,枝叶间透下几束阳光照射在地上。 通路到这里为止,地上散落着不少刚折下的枝叶,想必是那个小猴子做的好事。不过,让林强云感到惊喜的是,地面距离顶上的高度只有四五米,而且还有不少山藤从上面的裂缝中垂下来,要想从这里爬出去决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林强云把手电筒拿到眼前看了看,电珠出的光比个萤火虫还不如。他叹着气拆下电筒上的圆玻璃片和电珠放进挎包里,随手把用了三年多的破电筒丢在了一角。 把短枪插回枪套里,林强云抓住两条较粗的山藤,手脚并用向上奋力攀去。 呼啸的山风吹得林强云眯起双眼,虽然是太阳当顶的中午,凛冽的山风还是让人觉得很凉。 好久没有吹过这么强劲的风了,林强云冷得上下牙“得得”地直响,但他还是忍着四下走动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道山梁的中部,他的身后就是那个找了半年多没找到路的绝谷。往前面走十多米是直上直下的一堵绝壁,绝壁下十多米一条小溪在林木间时隐时现。 左边同样是陡峭的石灰岩山壁,虽然并没有那么样的垂直上下,想从那儿爬上去也是困难得很。 右边的坡度望过去倒不是很陡,而且最高的地方也比左边的高度低了不少。看来只有从右边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面前茫茫的林海,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困住了自己达六个多月的绝谷,很快就要回到插队的赖源中村生产队,不久又可以回到连城县城关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林强云高兴得仰天长啸,“哦啊……啊……啊”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林强云想:“还是先把猎枪和毛衣带上来吧,如果就这样能走出去到有人家的地方,自己带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少了什么。” 放下背着的挎包,他回头赶到快要倒塌的竹棚,把运动衫和毛衣全都穿上,把那三本陶罐里找出来的线装书塞入毛衣内。匆匆走到那堵石壁下背上猎枪,提着那把弓弩和剩下的四五支箭,走向那道充满脱困希望的石缝。 就要爬出石缝时,绑在一起弓弩和箭被身边的石头一碰,那根小藤啪地一下断了,石缝底下“咔啦”一声响,弩与箭一起掉了下去。 “算了,就让你们留在这里吧。”他有些不舍地想,但也不愿再爬下去拣上来,带着一脸自嘲的笑容对着下面说:“希望不要再回到这里,没有再使用你们的机会。” 把怀中的三本书放进挎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脑袋转向右边,看到数十米外一直到山上摇摆晃动的林木枝叶,淡淡一笑。抽出枪套里的短枪,迈开大步向右边走去。他要爬到山上去看一看,山的那一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不能离开这困住自己半年多的绝谷,就在此一举了。 第二章 南宋绍定元年(公元1228年),距当今圣上赵昀登上皇帝宝座前后有五年了,权相史弥远专政也达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来,南宋朝庭的生死大敌----金国,正忙着应付在他西北部崛起的蒙古人,但也还不时派兵在金宋边境上游走威胁。以此来警告南宋小朝庭:不要轻举妄动。 朝中掌政的史弥远,对外采取苟且偷安的宗旨,对内则费尽心机巩固权势。 自开禧二年(公元12o6年)的北伐失败以后,宋、金两国由于国力基本相当,一直是打打和和,磨擦不断,谁也奈何不了谁,都无力打败对方。倒是使得两国的国力日下,欲振难为。 嘉定七年(1214年)蒙古侵金后,南宋朝庭次年就断绝了每年三十万的输金岁币。以至金国因连年战争的巨额消耗,急需南宋岁币补充而累催不果,再加上试图向南扩地以稳定局势巩固国基。终于在嘉定十一年(1218年)春举兵南侵,要迫使南宋再按和议恢复朝贡。 宋军在两淮、京湖、川陕三条战线起反击,双方互有胜负,战争打得黏着拖沓。直至嘉定十六年(1223年)金宣宗病死,宋、金两国才像两个打得精疲力竭的市井流氓,谁也没有打败对方,气喘吁吁地休战了。 当然,金国除了耗费大量本就所剩无几的库银外,并没有达到重新收取南宋岁贡的目的。 南宋朝庭也不好过,战、守、和的朝议没完没了;前线将无守意,军无斗志。弃地丢城的败报连续不断,连军事重镇大散关都多次失陷,四川兴元府(陕西汉中)也一度失守。 这场保卫战,使南宋本就空虚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消耗一空。 近年来,南宋朝庭上下更是主张“联蒙灭金”,全然不知一旦面对比金**队更强大的蒙古兵时,南宋将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除了有数的三、两个人外,“唇亡齿寒”的道理竟然再无人明白。 南宋朝庭的达官显贵们,以为靠着一纸和议就能取得长久偏安,只顾着苟且偷安,醉生梦死,根本不思作为。以各种名目巧立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天下民穷财尽。 这期间,朝庭对山东、江淮的红袄军先是采取笼络,后又视其为羁縻州,最后则完全断绝对江淮义军的支持。 当然,许多所谓义军也实在不争气,比如当时势力最大的李全,就变成了亦兵亦盗的军队。无战事时抢劫、强*奸、烧杀所在地的平民百姓,比之金兵对百姓的残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风头不对时便降金,蒙古兵过来时便降蒙,抢掠不到粮草时又归宋。宋朝庭对他们的时降时叛,也是不胜其烦,头痛万分。 这期间,朝庭所行的纸币----会子(北宋和南宋前期行的叫“交子”,南宋后期行的叫“会子”)----已经缩水了八成多。 这样一来,却是富的越富了,贫的越穷困。大量的土地集中到少数富豪名下,而捐税却又是按人头征收的。最苦的是无田可种的平头百姓,各地的农民逃捐、逃税,纷纷涌入各大都市,各处城镇的乞丐日渐增多。 许多地方田地大量荒芜,甚至于有数十里、上百里,甚至于千里无人耕种的现象。各地的饥民饿极而烹食小儿的事件时有生。 这期间,南宋境内许多地方的百姓,因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与其被冻饿而死,倒不如奋起反抗,自己赚得一条生路来,故而各地的起义不断。 这些起义军没有树立明确的政治目标,所以一开始轰轰烈烈闹得有声有色,穷苦百姓踊跃参与,短期内就声势大振。可稍有一点成果后,却因起义军没有稳固的根据地而又不事生产,很快变成为四处就食的强盗队伍。再到后来,则演变成了**杀掠的流寇。这样一来便大失民心,不但宋朝庭派兵围剿,连各地村寨的百姓也为了保护自己,而配合官兵对起义军进行无情的打击,使起义军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各处被镇压的起义军,除少数残部逃得性命,待官兵走后就成了占山为王的强盗土匪外,其余的则被剿杀殆尽。 不过,我们大宋朝的老百姓也确是良善得很,只要天下不再大乱,只要不必提心吊胆的携老扶幼逃难;只要赋税高得还能接受,能留下一点赖以活命的粗粮,不被饿死;只要……反正,只要有一线生机,自己还能勉强活下去,能忍就尽量忍着。 有那些实在不能忍的人们,则逃。逃到可以生存的地方,那怕是再偏僻、再险恶的穷山恶水也在所不惜,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行。 还有一些身无分文,或是年老力弱无法逃、也无处可逃的,只能躲在山野间等死。而那还有些气力的,则铤而走险,干那没本钱的买卖。以至于打闷棍、背娘舅的小蟊贼多如牛毛,使得天下各地道路不靖,行旅艰难,各种各样的商品流通渠道大为不畅。 这对于本来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平头百姓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这时是阳春三月初的一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那方向不定、时大时小吹来的春风,对衣衫单薄的人来说,这风吹在身上也还是觉得挺凉的。 太阳已经升起将近三丈高了,把风都晒得有点儿暖意。它普照着天下的一切,也照着下面----福建路西部山区西北角上----的一个小山谷。 山谷中的小溪边,似乎有条被杂草淹没的小径,有两个人分枝排草,不紧不慢地缓缓而行。 这两个人都穿着缀满了补钉,染成青灰色的粗麻布两截衫裤。他们腰带上挂着柴刀和一个竹编的箭篓,篓内装着十多支削竹为杆、笋叶为羽、磨骨为矢的竹箭,手里拿着已经挂上了弦的粗制木弓。袖口、裤脚用草绳扎着,脚穿着笋叶为耳的稻草鞋。 领先用木弓打草前行的是个十六、七岁,姓陈的敦实少年。他壮如牛犊,浓眉大眼,身高约有四尺六(约一米四)左右。他叫三富,小名三儿。 满脸笑容走在后面的,是位编着根粗长辫子的大姑娘。她也只有十六、七岁,姓沈,名叫南凤,因为聪明灵黠还生就一双巧手,又长得甚是惹人喜爱,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家里和村中的人都亲切地叫她凤儿。不过,她与从小玩到大的三儿不大得劲,两人喜欢混在一起,又似斗鸡般的见面就吵。三儿笨嘴拙舌的,每次争执吵闹都以落于下风失败告终。 凤儿高挑的身材比三儿高了小半个头,瓜子脸配着一对凤目,小巧的鼻子时不时地会皱一皱。笑起来时脸上现出两个酒涡,口中露出整齐细白的牙齿。刚育的身体略微显得单薄了些。 凤儿哼着山歌、信手甩着木弓,迈着轻快的脚步,东张西望悠闲地走着。反正前面有三儿顶着,自己万事不管,只要跟着走就是。 走在前面的三儿突然止步,凤儿手中的弓差点儿戳到三儿的背上。她吃了一惊,收住脚步,歌声徒止。 她抬头朝前看去,一边从后腰上挂着的竹篓里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弓上。 三儿稳稳地站在前面二步,双手拉弓搭箭瞄着前方。 凤儿赶紧侧移半步,闪在三儿旁边以便看清情况,举起拉开的弓,准备射出箭。 溪边的灌木丛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二丈开外,左手举着一块鲜红色的东西摇晃,口中又急又快地大声说着什么。可惜他们听不清楚。 这人的打扮怪异:多处破烂兰黑色的两截衣裳与现时人们的穿着完全不同,上衣中开襟,一边衣襟钉几个黑色的,圆圆扁扁的东西,钻过另一边衣襟剪开的小缝穿在身上,衣服的袖口也收着。腰扎牛皮束带,下身同色裤子,裤管宽大,脚下穿黑布面鞋。 这人短短的头,胡楂子老长,看长相不过二十来岁。高五尺五六(约一米七),猿背蜂腰,粗眉毛,长方脸被晒得又红又黑。左肩上斜挎一个淡黄色的包,腰左边挂了一把装在木刀夹内的鹰嘴柴刀,右肩斜背着一枝嵌在木柄上的双排铁棍,包和铁棍的背带成十字交叉在胸前。 他右手提着的,也是两根并在一起安在一块曲尺形木块上的短铁棍子。 这人看他们用弓箭瞄着他,把那短铁棍插到腰间,又放慢了声调说起来,一边还比划着双手。 两人这次隐约听懂了些,好像是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住在哪儿?等等。 这也难怪,三儿和凤儿在横坑村中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只到过十多里外的庵杰村。不过,听这人现在讲的话,似乎以前到村里收购山货的人与长辈讲话时有说过,那时他们并没有在意。 那人说了好半天,从他话中的片言只语和手势中,三儿和凤儿连猜带懵,总算明白了一些:这人姓林,名叫强云。到山上打猎迷了路,现在是要跟他们去村里,讨要些吃的东西。 三儿对他说了好久,才让这姓林的明白了自己两人要先去查看前面山上安置的捕猎陷阱,回来后才能带他到村子里去,让他现在跟着两人一起走。 “三儿,你说今天会有野物套着么?要是再没有的话,我们换一个地方装过吊藤好了。”路上凤儿心不在焉,没话找话地说。 前面的三儿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说:“你怎么这么多的废话,一路走来你这话已经说十多二十遍了。真烦人。” “哪有十多遍啊,总共才不过说了七八遍。”凤儿不服气地反驳说。 三儿习惯了凤儿的强词夺理,再不开口讨论,只顾埋头急走,不理会她的唠叨。 凤儿没有了争论的对象,觉得十分无趣,百无聊赖地转而和走在她面前的林强云谈说起来。 三人走的根本就不是路,也许只是被樵猎之人走过几趟后的痕迹罢了。 林强云自三儿示意可以跟着走后,就走在他们中间,一直试着和他们谈话。有凤儿肯与他闲聊,他非但不嫌她罗唆,反觉得能多听、多讲、多练习一下这里的方言是件好事。时间稍长后,互相间说的话倒也能听懂三四成。 走了百十丈后,一行三人来到一处石壁下,眼尖的三儿一声欢呼:“黄麂哦!”快步朝石壁下冲过去。 一头十多斤的黄麂被山藤套着后腰,离地三四尺挂在一根比手臂稍粗的毛竹上。 两个少年男女手脚利索地解下早已僵死的黄麂,三儿爬上毛竹解下那根山藤,然后仔细察看四周的痕迹,沿着石壁走过去,在四五十丈外一处稍显平坦、毛竹较稀的地方停下。 煞有介事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三儿最终选了一根不太大的毛竹爬上去,利用整个人的重量使毛竹弯下来。 林强云帮忙拉着弯下的毛竹,让三儿脱开身去装设机关.。 三儿设好了山藤套子,让凤儿用木棍顶着别住藤套机关的小木棍,自己把山藤的一头拉过去系到毛竹上,双手拉着山藤,示意林强云缓缓松手放开毛竹。 毛竹弹起了一点,把山藤拉紧,三儿和林强云放开双手,毛竹不再动了,凤儿也小心地拿掉木棍,吊藤陷阱就做成了。 正当三人做好了吊藤陷阱,准备扛着黄麂回去时,他们听得左边远处传来一阵野兽的咆哮声,夹杂着有人受到攻击时惊慌的喊叫。 三儿和凤儿对望了一眼,不知所措地站着呆。林强云略略沉思,放慢度对两个少年男女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可能有人遇险了……” 凤儿不等他说完,抢过话说:“要去一起去,我们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抽出一支竹箭,拉着三儿抢先就急步朝声音传来方向走去。 林强云跟在他们后面,在灌木丛中朝山梁走,前行不到二百步,凤儿和三儿停住,并蹲下了身。 林强云走过去,学着他们的样蹲到一丛灌木后,伸头探看。 前面是另一道小山坳,距离三四十丈的远处有一道小溪,溪边有一片数十亩大,长着数十丛灌木的草地,零散立着六、七棵合抱大的杉树。 六个光脚赤身,腰间围裹兽皮,肤色很黑的人正挥动长竹竿围攻一头巨大的棕熊。棕熊虽然不断受到打击,但还是左冲右突,频频对围攻它的人起反击。围猎棕熊的人中有一个看来相当灵活,不时冒险快绕到棕熊背后,用一支削尖的竹竿进行袭击。另有两个行动明显不便,可能是受了伤。 那棕熊也不是太笨,认准了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追逐。 就在他们探看之间,棕熊已经一掌将被追的人扫中。那人长声惨呼着从口中喷出大蓬鲜血,飞跌出丈外掉在地上动也不动,想来是活不成了。 棕熊击倒了一个后,更不稍停转身向另一个离它最近,并在它身上扎了一矛的人冲去。那人刚拔回长矛还不及避开,棕熊已到面前一口咬在他的腰间,熊头一甩之下,围裹的兽皮和肚腹齐开,隐约可见那人的内脏从腹中流出。 林强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熊,心中也是害怕之极,很想就此掉头奔逃。却又碍着两个少年在身边,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要说有心去帮忙围猎吧,看那棕熊硕大的身躯和迅猛的度,自问凭自己的本事绝无可能从其爪牙下逃生。假如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人死于棕熊的尖牙利爪之下,良心上也太说不过去。当下咬牙切齿地决定,帮这些人将棕熊打倒。自己有猎枪在手,再者那头熊看来也被几个人围攻了一段时间了,它的力气应该用得差不多了,未必就不能打死它。强按住狂跳的心脏,取下背着的双筒猎枪,抖着手好不容易把挎包里取出的两颗猎枪子弹装进枪筒。 林强云长吁一口气,抬头再向围猎场中看去。 仅在这一二分钟的时间里,狩猎场中的情势已然大变,棕熊仍是横冲直撞地四处追逐,包围着棕熊团团转的只剩余三个身手较灵活的人了。 林强云正好看到棕熊将一个人扑倒在地,牙咬爪撕地几乎将地上的人分了尸,然后抬起沾满了鲜血的头颅,呼哧呼哧地盯着四五丈远的两个人。 林强云不敢怠慢,平稳了一下因紧张而变得稍急的呼吸,提着猎枪快步朝山梁下走去。 棕熊喘息方定,一俯头又朝一人飞快冲去,那人闪避了几次之后再走不及,被棕熊一头撞在胸膛上。他短促地“啊”了一声,大口的血从嘴中喷出老高,身形倒飞而出。 棕熊跟踪而去,利爪一抡向那倒地的人扫去,熊爪离开时勾着皮肉的爪子一带,那人便被开了膛 另一人此时恰好赶到棕熊背后,口中高声大叫,将尖竹竿深深地扎在棕熊侧腰上。棕熊吃痛,猛一转身,将刺中它的人甩得跌跌撞撞的斜冲出两、三丈,带着扎在身上的竹竿,掉头又朝这人冲过去。 那人连滚带爬七弯八拐地避开棕熊逃到一棵树下,手脚并用朝树上爬去。棕熊奔到,一头朝那人撞去。那人手抱树干双脚一缩。棕熊那一撞,只差着那么几寸就能顶到树上那人的脚,险险地避开断腿之危。 棕熊的头撞在树干上,一时头晕眼花,过了好久才绕着树干打起圈子,扎在它身上的竹竿在碰撞中掉了,鲜血从伤口中汩汩而出。棕熊转了两圈后,抬头看树上的人又爬高了数尺,便停下张嘴向那树干撕咬、挥掌向树干击打。 树不很大,根部的径粗不足二尺,被棕熊打一掌,树干就猛烈地摇动一阵,爬在树上的人也随之晃动,稍一不稳就要掉落。棕熊锐利的爪子还带起不少树皮、树干的碎片。 树上的人四肢紧抱树干,一动也不能动地尖声号叫。 远看过去,那爬在树上缩成一团的人,只有那棕熊的头般大小。 幸好棕熊没有跳起来,倘若它懂得跳起来的话,树上的人立时就有性命之危。 凤儿和三儿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惊呆了,哆嗦着躲在灌木丛后不敢稍动,生怕出声响惊动棕熊,到时将会引火烧身。 两人同时看到林强云迈着大步快向棕熊接近,距它十五六丈时大声喝叫:“好个畜牲,还敢再伤人。” 此时,棕熊仰头朝树上狂怒咆哮,大嘴和前爪对着那棵树又咬又抓又挠。见一时不能抓到树上的人,便笨拙地环抱树干要朝树上爬去,幸好熊体巨大且又受了不轻的伤,一时不得爬上。 那棕熊听到林强云的声音,立时转过巨大的头颅。它见又有人前来搅场,放弃上树的打算,转身面对着来人,人立而起张开满是森利牙齿的大口,挥舞着两只前爪向林强云示威。 棕熊见自己的威胁并不被来人看重,没有吓得逃走,不由得把一腔怒火转到打扰它的人身上,恶狠狠地咆哮着朝林强云冲过来。 好个林强云,将猎枪木柄紧靠在肩上,瞄准冲前的棕熊狠狠地扣下板机。猎枪“啪”地一声大响,枪口喷出一股青烟直奔棕熊而去,同时棕熊前胛部位立即爆出了一球血花。 棕熊长声哀号,人立而起盲目地挥舞着前爪。眼见将要倒下,却又稳住了,四爪着地,瞪着通红的双眼,一曲一拐地飞快地朝林强云冲过来。不过,度已经慢了很多…… 此时,棕熊已经冲到距离林强云不足二十步之处,只要再过数息的时间,就能扑到他的身上。 远在三十多丈外的凤儿觉得站在棕熊面前不是林强云,而是自己。她似乎感觉到了棕熊口鼻中腥臭的气息喷到了脸上,那巨大锋锐的爪子就要抓到身上,森森利齿即将深深地扎入骨肉,把自己撕咬得粉身碎骨。 一时之间她心胆俱裂,绝望地双手捂脸不敢再看,不由自主地,口中出尖利高亢的惊人叫声。 三儿紧张得浑身颤抖,满头都是豆大的汗水,紧闭嘴唇,双眼惊惧地盯着那边的一人一熊。手中的弓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 虽说他们与林强云才相识不过一个多个时辰,毕竟是和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还同是人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个人在面前惨死于野兽的利爪之下,只能呆在远处毫无办法解救,若说他们能做到无动于衷不紧张着急,那也就不能算是个人了。 熊与人离得近了,越显得那棕熊的身躯庞大。林强云在这棕熊面前,他的个头只与棕熊四爪着地般高。 在这生死一间,林强云静立如山,平举着的猎枪再次响起枪声、喷出青烟。 棕熊前额上爆出夹杂着白色脑浆的血花,由于前冲惯性的作用,冲到林强云身前数尺才声势惊人地“轰”然倒地,倒下后还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进了三尺,不声不响地起不来了。 棕熊的嘴大张,露出锐利的牙齿和汩汩外流的鲜血,无神的双眼大睁着,硕大的熊头紧挨着林强云的小腿。 当棕熊的头碰到腿部时,林强云呆了一呆,突然醒觉似地猛然向后一跃,退开数尺。将猎枪交到左手,飞快地从腰间拔出双筒短铳指着倒地的棕熊。 棕熊猛烈地抽搐,大量的鲜血夹杂着气泡从前胛和头部涌出。渐渐地,棕熊的血不再外冒,只剩四肢还时不时抽*动两下。渐渐地,它的四肢不再抽搐,再过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 许久……许久,凤儿和三儿惊魂甫定,回过神来。由于他们看到的场面太过血腥,受到的惊吓过度。所以对后来数十丈外猎场上的情况大多是视而不见,并没有看清棕熊被林强云打死的全过程。只是在迷茫中看到了一部分。而且此时再没有听到棕熊的吼叫声,便一齐振作精神站了起来。 凤儿看到三儿向林强云那边跑下去,顺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木弓和竹箭,来不及多想,跟在三儿的身后便埋头冲了下去。 跑到近前一看,那倒在地上的棕熊只怕足有千多斤,倒在地上横着的高度竟达到两人的胸腹间,被这畜牲咬上一口,或是打中一掌哪还有命在?! 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被这棕熊打飞的人,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话来。 忽然,两人身躯同时一震,他们到此也有一会儿了,怎么没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不知他干什么去了?万一再有什么似这棕熊般厉害的东西跑出来,自己俩人可对付不了,那还不是白白地送命! 两人立时紧张起来,警惕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寻找。 这时的林强云,暗自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中也是后怕得紧。他正提着猎枪和刚从树上爬下来,最后一个矮小的人一起,站在不远处一个被棕熊打飞并胸裂腹烂的人旁边。 凤儿扯着三儿走了过去,看到林强云身边的人,又都吃了一惊。 这是人么?不,可能是妖怪,又或者是山魅,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精怪。 说准确点,这是两个人形的怪物,虽然和人一样有手有脚,有头有脸。 但其身高不过四尺,比三儿还矮了半个头。浑身黝黑,一头乱蓬蓬的淡黄色长头散披在肩上,身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寸许长的黄毛。面目极为丑陋,耳、眼、口、鼻倒是与常人无异,只是长得不成比例地难看。除了在腰间披了一片兽皮外,光身赤脚,而且身上皮肤极为粗糙。年龄多大却是看不出来,似乎是二十多岁,又似乎有三十多岁,说他有四、五十岁也不为过。 地上躺着的那个早已经没有气了,站着的这个也和死去的人相差不大,除了未曾被开膛破肚,还活生生地站着之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淋漓地煞是吓人。 凤儿心中害怕,将身体靠在林强云身上。三儿也是紧张地挨在林强云的身边,不敢离得稍远。 林强云知道他们紧张,连忙安慰他们说:“不要怕,有我在这,不会有危险的!” 凤儿颤抖着声音说:“林……大哥,这几个是什么东西,样……样子好吓……人啊?!” 在这紧张的时候,凤儿倒是脱口而出地把“喂”改成“林大哥”了,已经不知不觉地把他当成了强大的依靠。 林强云拍拍她紧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说:“不要怕,他们也是人。很可能是山林中的野人,与我们是一样的,不过长相与我们有些不同罢了。我还看过全身乌黑,比我要高出两个头的人呢!也还有全身雪白,长着红头蓝色眼睛的人,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那围着兽皮的黝黑小个子走了过来,在三人面前“扑”地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 林强云连忙将那人拉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懂。” 那人倒是能听懂一点林强云的话,一面指手划脚,一面吃力地、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救我,我……是山都……山都……山都……” 林强云听得吃力,连忙摇手止住他,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山都,我们叫你山都就是。你住在哪儿,这死去的人怎么办?” 那山都急得脸色更是黑了,头上流下大滴的汗水,涨着黑脸用手朝山上指,结结巴巴地说:“前,前,山上,窝……里。”又用手指着地上已经死去的人说:“土里……下,土里。” 林强云接过话头,说:“你是说你住在山上,这人要埋在地下么?” 山都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这一片的草地、山坡上方圆六七十丈内,共找出十二具全是血肉模糊大小不一的尸体。其中有男有女,内里有三具看来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两具女尸的不远处,有一个细小的婴儿和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孩,不过也都是皮开肉绽的死人。 三人帮着山都在一个小洼地挖个大坑,草草把这些死人埋了。 看着刚堆好的坟,又看了看地上的棕熊,林强云有点愁。看来死去的这些都是山都的族人,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接下来他怎么办? 另外,这么大的一头熊,怎么才能把它弄走。林强云可不想把这么大的一头猎物丢了,要知道他现在缺的是钱,这头熊再怎么样也能值个几百块钱吧,最少自己也能分个一百、八十块。 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三儿,你和凤儿住的地方有多远,能不能回去叫人来将这个大家伙抬回去?” 三儿刚要答话,凤儿抢在他前面急急地说道:“不远,只有十多里路。叫三儿回去喊人好了,我要跟你去看一看这个山都住在什么地方。” 三儿也自告奋勇地说:“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我才不要凤儿跟着,省得听她唠唠叨叨的废话。” 林强云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那好,现在天时近午,三儿你要快去快来。路上千万小心了!” 三儿应喏一声,说道:“放心吧,林大哥,我会很快带人回来的。”这三儿也不知不觉地叫起了林大哥。说完后,便转身急急地走了。 山都静静地站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强云。这时见林强云转身看着他,连忙翻身跪下,又磕起头来。 林强云将山都扯了起来,对他一面比划着,一面说:“你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跪下、动不动就磕头了。现在你带我们去你的住处,我想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不过,要先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然后再去” 林强云拉着山都走到小溪边,放下手中提着的猎枪,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条手帕,拿到水里搓了搓,稍挤干了点,在山都身上的伤口上擦洗起来。 开始时,山都和凤儿都不明白林强云想要干些什么,看了他的动作,这才清楚是要为山都清洗伤口。 山都的伤口被水一洗,身上痛得一抖,呜哇哇说了一句什么,掉头就朝山上跑了开去。 林强云口中大叫:“山都,不要跑,我是为你洗伤口伤呐!” 山都听而不闻,脚步不停继续奔去。 凤儿嘟着小嘴骂道:“哼!不识好人心!跑什么跑,一点痛就受不了,还是野人、山精呢!” 林强云苦笑着说:“你别骂了,可能我将山都的伤口弄痛了,他痛得实在受不了才跑的。” 凤儿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她眼珠一转,目光扫向四外的远处。忽然看见倒在地上的棕熊心中一惊,立刻就想起刚才的情景,马上又将眼光避开,转而望向小溪。 她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这才对林强云身边放着的铁棍注意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并在一起的两根铁管。便向林强云问道:“林大哥,你刚才打死那大棕熊的这两条铁管子叫做什么?竟然那么厉害,只听到两声大响就将它打死了?” 林强云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坐到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说:“不是铁管,它叫双筒猎枪,不过是土制的。要装上子弹……” 话没说完,凤儿就抢着说:“什么猎枪?不要骗我了。这个才不是枪呢,我们村里有好多枪,三儿家就有两三把,归永叔使枪才是好看呢。哦,归永叔是三儿的爹爹,大家说他使的是‘岳家枪法’。快告诉我嘛,你那东西叫什么?” 林强云见这凤儿纠缠不清的样儿,仔细想想,一时也还真是没法和她解释清楚,只好胡乱说道:“这个……就叫它‘火铳’吧,很厉害的,能打穿两寸厚的木板呢!” 那凤儿大概是心中还很害怕,东拉西扯地与林强云胡乱说着话。 两人闲扯着,不知不觉中过了不少时候。互相说的话也越来越能听得明白,渐渐地听到对方说话大部分都能听得懂了。 野人山都抱着一大捧乱七八糟的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跳进溪水里。他手忙脚乱地将怀中的草按到水里,胡乱荡洗了一下,放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大石上。找了一块小点的石头,对着那些杂草敲打起来。 看看草药捣烂了,山都丢了石头,把整个人泡到水里,呲牙咧嘴的自己清洗起伤口来。随后,将那些捣烂的草敷到身体各处的伤口上。 看到山都敷满草药的怪样子,看得凤儿把害怕都给忘掉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强云也不由得放开心怀,脸上露出了微笑。 山都看到他们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傻乎乎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也跟着笑起来。 林强云和凤儿跟着山都,翻过一个山梁,一个山谷展现在他们眼前。 山谷内全是高过人头的茅草,只在站立这一面朝西的半山腰上,集中长着四棵阔叶树。 有两棵相隔四丈左右的树间,架着毛竹、碗口粗的树干等,用茅草、树叶挡得严严实实,做成了一个树屋。看来,这就是山都的住所了。 三条粗藤交织成一条,从树屋顶上的枝叶间垂了下来。 山都跑到粗藤边,转身对林强云二人磕了个头。在强云还来不及阻止前,他已经抓住粗藤踩着藤节爬了上去。 林强云朝凤儿笑了笑,问道:“怎么样,你能爬上去么?” 凤儿嘴角一撇,不屑地说:“这有什么,更高的树我都上去过。不过,你先上去,我跟着,替你护着背后好了。” 林强云心知这女孩儿害怕,也不去说破地点了点头,学着山都的样子朝上爬去。 那凤儿口中虽是说要为林强云守护,心中却是极怕,忙不迭紧跟着向上爬。 树屋----不,只能说是树上有盖的草窝----不大,约有丈五见方,长近四丈,高仅七尺许。内里用树干、毛竹密铺成地板。靠北的方向垫铺着近尺厚、经过整理的柔软干草,用三根毛竹拦着。草铺上面堆放着几张狼皮、黄麂皮、山羊皮和一张黑熊皮。 树屋四面用小竹竿和山藤编织成墙,竹墙的内、外部扎上茅草。屋顶也是用小竹竿扎成架,再盖上茅草。屋顶挂着数十条肉干,还有几只晒干的山蛙和剥了皮的山鼠。 草铺前摆放着几块尺许大,寸许厚的石片,石片上一个泥盆装了大半盆柴灰,灰中隐约还有一点火星。盆边搁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满是缺口长约尺半的青铜剑。 石片上还有两个掌大蚌壳,一个盛着淡黄色的植物粉,一个盛着灰白色的粉状物。 除了以上的东西外,树屋内零散的放着几个装水的竹筒和一些干草干花,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第三章 看了这样的情景,林强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悲哀地想道:“他们能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可见其生命力的顽强。我要帮助他,一定要帮助他!可是能帮他些什么呢,怎么帮?” 林强云再扫视了一眼树屋,看到那非刀非剑之物,心中一动。对那野人问道:“你有刀吗?刀,懂不懂?”一边问着,见山都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一边从腰间的刀夹中抽出柴刀,送到山都的面前。 山都茫然不解地摇摇头,然后又两眼放光地盯着强云手上的柴刀,想将柴刀拿起来,又犹豫地看看林强云再把手缩了回去。 林强云笑着把柴刀送到他面前点点头,意思是叫他尽管拿去。 山都似乎明白了林强云的意思,一把将那柴刀枪到手上,反反复复地察看了好一会,用手指试了试刀锋。然后,又取了一支近寸粗的竹竿,咬牙切齿地用力挥动柴刀砍下去。 竹竿应刀而断,还险些儿砍到山都的腿上。 一脸惊喜地将竹竿平整光滑的断口凑到眼前仔细观看,山都的神情显得变幻不定。 片刻之后,山都丢了竹竿,转身向林强云,口中鸣哇哇叫着,指了指柴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强云点点头,微笑着指了指柴刀,再指了指山都,然后在山都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感叹地喃喃说道:“现在我只能这样帮你了,希望我能解决好自己的事情,然后才有能力来帮助你啊!实在对不起,无能为力啊!” 山都没有注意去听林强云在说些什么,满心欢喜地自顾自走到一角,去把玩那把宝贝柴刀了。 强云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凤儿问:“凤儿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们村里能买到盐么?” “盐?什么盐?我不知道。”毕竟双方接触的时间才不到一天,互相说的话还大部分听不太懂,凤儿一时没听清楚林强云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有口无心地回答。 林强云被她逗笑了,说:“傻丫头,就是煮菜时要放的盐,盐是咸的,明白了么?” 凤儿也被自己的傻样逗笑了,忍住笑说:“盐?啊!有、有。盐是有的,不过要到县城去买。去年我爹就在城里买回来十多斤盐。我还曾经听爹对我娘说过,说是李大人以前奏请朝庭核准本州食用潮盐,已经有回复核准了,讲的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朝庭?”林强云大吃一惊,心中想:“那就是有皇帝了。这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讲的话让人不大听得明白,现在还有皇帝?这不太可能吧?” 林强云心中稍定,急忙向凤儿问道:“什么朝廷?现在是什么朝代?是不是有皇帝?现在的京城是哪里?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公元哪一年?……” 凤儿不久前才能听懂他讲得缓慢的话,对于这样一连串说得又急又快的问话,根本就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急忙叫了道:“慢点,慢点!你说得慢一点。我听不清你在说些什么,你说慢些我才能听清楚。” 林强云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放慢度严肃地一字一顿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皇帝是哪一位?你知道么?” 凤儿学着他的样儿,装出满脸严肃的样子,也是一字一顿慢慢地说:“现在是大宋朝,爹爹说今年是绍定元年,今天是三月初四,再过八天就是我生日。那皇帝是什么我不知道,得回家去问我爹爹。” 林强云接着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凤儿不是说不知道,就是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总是不得要领。心中明白,在凤儿这小丫头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只能等见到她的父亲以后再探听情况了。 林强云心绪紊乱,脑子里像一锅煮开了的浆糊,在这树屋内磕磕拌拌的转着圈儿。 凤儿看到林强云的脸色忽青忽白,两眼直地转圈,不知道这位刚认识不久的林大哥,究竟在这片刻间出了什么无法排解的事儿。再看看那个野人山都,却是躲在一角把玩那把林强云送给他的柴刀。 两个人一时间无暇理会自己,也没有和自己说话的可能,忽然间凤儿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孤独。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只觉得身上冷,冷得她起抖来,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只能蹲下,双手抱头,把身体紧缩成一团。 这树屋内的三个人就这样持续了许久。 过了数刻,凤儿觉得实在是受不了了,突然站起来挥舞着双手,高声大叫:“受不了啦,到底是怎么了?啊……” 凤儿那尖利高亢的尖叫声,像一把刀子,从耳中直刺入林强云的脑子里。 林强云被尖叫声惊醒了,走到凤儿的身前问道:“凤儿,你怎么了?” 那凤儿见林强云恢复过来,如同又找到了靠山股,一把拉住林强云的手,抓得紧紧的,闭上眼睛,蕴藏在眼中的泪水流了满脸,哽咽着:“刚才你那样子好怕人,吓死我了!林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强云苦笑了一下,说:“不要怕,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与别人没相干的。也没出什么事。”口气一转,笑着调侃说:“想不到这位要为我守护后背的女英雄,胆子却是这么小的,若是真有危险时,我不是死定了?” 林强云不等凤儿分辩,转了头看了看在挥动柴刀的山都,说:“凤儿,这山都其实极为可怜。我想帮帮他,但又无能为力。等我有能力时一定要帮他走出这深山,让他和我们一样生活得好好的。” 林强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走到山都面前,伸手拍拍山都的肩膀,将布包送到山都的眼前。 山都看小布包送到面前,知道是给自己的,伸手接过,望向林强云的眼中射出询问的神色。 林强云就他的手中解开布包,用手指捏出一点盐抹到山都的嘴里。 山都眼中又一次闪射出惊喜的目光,翻身跪下再次磕头起来。 林强云把头偏过一边,默不做声地拉起山都,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出去。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被凤儿看到了他偷偷抹去眼角滚下的几颗泪珠。 凤儿跟着林强云回到小溪边,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位新认识的林大哥,是因为看到山都的艰难生活,又没有办法对其进行帮助而难受。也许他正在想办法也说不定,也就强忍没敢说话。 但她却不知道,林强云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他不光为了山都难受,还正为着自己处在这个不可知的异样时代而烦恼。 看林强云在小溪边远离刚才斗场的草地上坐下,她也一声不响,乖巧地挨着他双手抱膝坐着,并摆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什么也没有想,经过今天那血淋淋的场面后,只是觉得这样坐在林强云身边安全,心里很平静。 惊心动魄经历后的此时此刻,这种默默无语的宁静使她有了这样安全、平静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经验过的,也许,小时候在母亲的怀抱里,会有这种感觉罢。 人声狗吠隐隐约约传来,两人抬头向声源来处看去。 半里外的山梁上,三儿牵着三头狗走来。 林强云和凤儿站了起来,三儿看到两人,丢了手中牵狗的绳子,连蹦带跳的奔了过来。 三头狗脱了束缚,吠叫着越过三儿,朝林强云和凤儿方向冲过来,奔到近前丈多远处时,打了个圈儿,掉头朝另一边十多丈外的死熊处狂吠而去。 在三儿身后不远,十二三个或扛着标枪、或手提大刀的男人,正匆匆地急步走过来。 三儿跑到小溪边,憨憨地笑着对林强云道:“林大哥,我回来了。” 林强云拍拍三儿的肩膀:“辛苦你了!”朝随在三儿后面的人群迎了过去。 这些人年纪最大的不过四五十岁,有六七个是十多二十几岁的青年。年长的都留着长短不一的胡须,年轻的嘴上也有茸毛胡子,看来都有留胡须的习惯。 来人都是两截衣衫脚穿稻草鞋的山民打扮,衣裤上多是补钉。只有一个中年人虽然也是穿草鞋,但却身着长衫,显得与众不同。 身着长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领先而行,这人的个子比林强云还高出半个头。长条脸上留着二寸多长的山羊胡子,走路时显得慢条斯理,一副学究模样。他每步跨出去都近三尺,行进的度并不比别人慢。 凤儿抢上前去,一把拉着长衫学究的手,摇晃着撒娇:“爹啊!你怎么才来呀!刚才可吓死我了。好在有林大哥和我们的在一起……” “原来这高个男人是凤儿的父亲,难怪凤儿长得这么高了。“林强云心中暗想。 长衫学究一面听一面注视着林强云,待凤儿略停顿时,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松开手暂停一下。走到林强云面前双手一拱,说着一种听来很别扭的普通话问道:“这位兄弟请了,在下先谢过救护本村子弟和小女的恩德。敢问贵姓大名,何方人氏,尊架到此地来有何贵干?” 林强云学着样儿将手一拱,这样的行礼方式,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扭捏地用普通话回答说:“不敢当大叔道谢。免贵姓林,名强云。连城县林坊村人。因为上山打猎走到这一带山林中迷路了。请问大叔尊姓大名,这是什么地方?能否在贵地借住几天?” 那长衫男子喜道:“原来你姓林,是本州莲城人,我就托大叫你一声林兄弟了。既然都是本地人,那就好说了,就凭你救护了本村人,但请到我们村中无碍,可在我家先行住下。小姓沈,名念宗;(指着身后的大汉)这位姓陈名归永,是三儿的爹。本村属汀州(现福建省长汀县)庵杰村,名唤横坑,与莲城县同属一州。你既然迷了路,稍后请随我们来就是。眼下且先把你打的猎物运回去罢。” 林强云又惊又喜,心想:“哎哟,怎么在赖源的石燕洞一下子弄到长汀县来了?这里离老家连城县城关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吧?在他们这儿住几天,搞清楚具体情况后再说。” 心神晃忽之间,沈念宗为林强云逐一介绍了同来的各人。林强云心有所思地唯唯喏喏,只是不断对他所介绍的人点着头,人名那是基本上没有记住,就是能记得几个名字的,也都与人对不上号。 沈念宗回头对同伴说:“大家一起过去动手,先将林兄弟的猎物抬回村去。他要在我们村住几天呢。” 众人同声应喏,随着林强云来到棕熊倒毙之处。 三只狗儿此时已停止了狂吠,只蹲坐在距棕熊四、五尺远,分成三个方向警惕地注视着地上的熊尸,有一声没一声地吠叫。 看到棕熊庞大的身躯,跟随而来的人们不由出数声惊呼,七嘴八舌地议论。人们看看地上的熊尸,又看看林强云。似是非常奇怪这位个子平常的年轻人,凭什么能把这么巨大的一头熊给打死了?他们的眼神由开始的疑惑变为好奇,然后由好奇又转变为佩服,再后来眼中全成了敬畏的神色。 谁说不是呢?这头倒在地上死去的巨熊,那样大的一头恶畜怕有这位年轻人十来倍的重量吧。是三儿和凤儿俩亲眼看着这位姓林的年轻人,用他背着的两根并在一起的铁棍给打死了的。三儿和凤儿都异口同声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地,它连铁棍的边都没挨到,听到轰然大响后从铁棍中喷出青烟,棕熊就死了。就是这么简单! 神仙啊!只有神仙才能在眨眼之间杀死害人的巨熊。试问,凡人有这样的可能么?谁要是说有这样的可能,那就请他来试试给大家看。 陈归永看着这庞然大物,皱了皱眉头,走近林强云,说:“林兄弟,这畜牲实在是太大了些。若是要将它弄回村去,定要将它宰剥了,分解开才能挑回去。” 林强云从来没有处理猎物的经验,过去虽然有过打猎的经历,但打着的猎物大都不过是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最大的猎物也就是二十多斤重的黄麂而已。他实话实说:“大叔做主好了,我从来没有宰杀过这样大的猎物。” 陈归永得了林强云这话,转身过去和沈念宗说了几句。沈念宗便指手划地指挥着众人忙碌起来。 林强云自知帮不上手,便站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家宰剥棕熊。 才一会儿功夫,林强云就现几个正切剥棕熊的人,手上拿的虽然是铁制的刀具,但看他们使用起来很吃力,连割带锯的,显然是刀子不利所致。 林强云从后腰上取出匕,送到陈归永的面前,说:“归永叔,你试试这把小刀。” 陈归永正埋头要切下熊掌,毫不经意地接过匕,像用自己的皮刀(一种刀刃成圆弧形的菜刀,除了作为菜刀外,多用于开剥动物的皮革)一样,用力切了下去。 不料,这一刀下去,一下子就将大碗粗的熊掌切下一半,连那坚韧的掌筋都有近半被切断。 这一下,陈归永大感惊讶,他想不到这柄小刀竟是如此锋利。将匕举到眼前,仔细地察看起来。口中说着:“咦!?这是什么刀?竟然这般锋利?” 正在一同切剥棕熊的人听得陈归永的话,都停手直起身看着陈归永。一人问道:“归永,什么事?” 陈归永举起手中的匕,对众人说:“你们看,这把刀有什么不同?” 众人都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有人随即说道:“除了小而长,样子有些特别外,看不出什么不同啊,怎么了?” 陈归永一只手把着熊臂,另一手把匕比在断了一半的熊掌上,说:“你们看清了,看看这刀有何不同!”说着用力一刀顺着骨缝朝下切去。 众人眼见这一刀下去,那只粗大的熊掌应刀而下,直落在地,切口整齐光滑。 这一下看得众人悚然动容,都没有想到这样一把不起眼的小刀,竟然是如此锋利。其中一人问道:“二哥,这刀是哪里来的?” 陈归永答道:“这是林兄弟的,他刚才拿给我用时,我还没有在意,等一刀就切下近半个熊掌,我才知道这是一把宝刀。” 众人听了,一齐围了过来观看。 外表上,这刀子与其他的匕没有什么不同,单刃的匕全长尺三,刀身宽约一寸二分,背厚一分余。硬木镶制的刀柄占了六寸左右,一块细长的铁片做成护手。刀身略弯成微小的弧形,刀尖朝刀背方向挠起三分。 沈念宗伸手接过匕,翻动着仔细察看。只见整条弧形刀刃的近一分左右,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细纹,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镜,刃口部分闪闪着青光。口中说道:“果然好刀、果然宝刀!” 沈念宗将匕交给身边的另一个人,说:“你们都拿去见识一下,看完了大家赶紧做事,我们要早点回去呢。” 众人花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将棕熊剥了皮,切割成数十块。沈念宗连那熊下水也不肯放过,叫人拿去小溪里洗净带上。 大家用山藤绑扎好熊肉,挂到刚做成的竹扁担上准备动身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 天黑后不久,他们回到横坑村。这一路回来,十多个人就着昏暗的天光,最后一段路又是摸黑挑着担子走在山林间的小径上,全都累得够呛。连林强云在内,每个人都挑有百余斤的熊肉,就连三儿都挑上七、八十斤。只有凤儿的担子轻一些,但也挑了五十多近六十斤重。 村子里一阵纷扰,沈念宗高声吩咐,要各人挑回的熊肉等都先放到各自的家里。然后带着林强云回到自己家中,匆匆地安排他洗浴进食后,安顿在一间空房内睡下,便也自去休息了。 这是一个稍为宽大的山谷,坐北朝南,纵深四里左右,横向最宽处有五里多,到谷口收窄至宽约五十丈左右。 一条二丈多宽的山溪,通过山谷正中蜿蜒曲折流向谷外,将山谷切成两半,还另有三条更小些的溪流汇入山溪中。 清澈的溪水深仅二尺,水中一群群二三寸长的小鱼悠闲地上下游动,不时还有一两条跃出水面。 一条小路沿山溪西岸,从谷外通到小村。 沿小溪两岸从谷口一直到后部的山下,是一片宽约三里,深二里余平坦的缓坡地。 东边山上是间有杂木的竹林,西山全是杂木,后山则大部分长着马尾松。数条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后山和东、西山下坡度不大的草坡。 距谷口一里左右,沿着谷中央的小溪两岸,零散的建了十多座坐北朝南的泥墙瓦房,形成一个百多米长的小村。 村中只有两姓,隔溪为邻。溪东住着的七户姓陈,溪西十户则是沈氏家族。 沈念宗的家位于村子最靠近谷口处,小路从门前通过,架了一座三丈余长的木桥连接小溪两岸。 到谷口的一片及村的左、右,围绕着小村开垦了三、四百亩稻田,只占谷中的平地的小部分。看得出来,谷中还有八、九成的土地没开垦,大半长着灌木,一部分长着各种野草,山谷里开垦出三四千亩的稻田是不成问题的。假如把谷中的平地都开垦了,大约能养活千把人吧。田里的秧苗已经有三寸左右高,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插秧了。 后山和两边的草坡上,长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朵,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丛中。 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人声夹杂着鸡鸣、鸭叫、狗吠,牛哞、猪号声混成一片。不时有人挑着木桶,互相打着招呼到溪中挑水。 整个小村一派平和安详。 沈、陈两族的先人,于唐僖宗光启年间(公元885~888年)躲避黄巢之乱,从当时的虔州(今江西赣州)逃到这个山谷藏身。经过三百多年的生息繁衍,逐渐展成这个有十七户,七十多口人丁的小村庄。 总的说来,村民们还算活得下去。除日用品较为缺少外,种出来的稻谷完粮纳税后,只要精打细算地省着点吃,还能够养家活口。 这期间官府的赋税多得惊人,横坑村人丁七十六口,田三百一十三亩。每年官府收取的两季赋税及‘和买’、‘和籴’、‘支移’、‘折变’和‘经总制钱’等等,一共应缴纳‘会子’一千二百八十贯上下,折银三百六十五两七钱多,占横坑全村全年总收入的五成多六成。 幸好这里距汀州数十里地,四下里有重山阻隔,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派来主政的地方官大多不算太过分,官府收的税也还能承受得了。只要乖乖伏法,按时缴纳官府的赋税、摊捐,就没有太大的麻烦。 若是村中遇上什么大的天灾**,早年出外经商的亲友们,也还能支持接济一些,不至于死太多的人,让村子得以保全下来。 至于村民们日常生活用品,如:盐、布、针线,等等的。那就只有靠山吃山,用打到的猎物和挖取的药材来换了。 当然,这期间也有走投无路的人,扮成盗贼来村里骚扰一番。除去年的江南西路陈三枪的手下的一小股绿林好汉,流窜到汀州境内,不知如何来到这横坑抢劫,被村民们击退,村民也死了三个人外。其他的几次仅损失了少量粮食,倒也没有给村子造成太大的伤害。 要说村中人们的生活不错,那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仅是一日两餐都有吃的,农忙时甚至还可以改成三餐,中午吃上一碗半碗的米饭而已。 所谓有吃的,也不过是用糙米煮的,加进了大量芋头瓜菜的粥。至于干饭,那是将糙米放入锅里煮至半熟,将半熟的米粒捞起来,拌了一半以上的干萝卜丝或是其他晒干的瓜菜果丝,再放到木饭甑里蒸熟。余下的饭汤留下少量米粒,再加入瓜菜煮成稀粥。 这横坑村耕地有三百多亩水田,全村却只养了两头老得已经拉不动犁的黄牛,种田的人对耕牛又十分爱惜,何况在多年来的饲养下,人与牛又产生了感情,所以等闲不肯再让老牛下田,故而纯靠人力的耕作十分辛苦。 纯朴的村民们除了下田耕种,上山打猎、采药外,别无其他的收入。生活也还是保持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沈念宗的小儿子叫沈南松,今年已经十岁了,是个聪明机灵的小男孩。 今天一早起来,就想去看昨天夜里来自己家借住的林大哥。但姐姐叫他不要太早去吵醒别人,他只好在院子里无聊地呆着。 昨天他就一直想看清楚这个林大哥,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能耐,竟然一个人就能打死千多斤重的大棕熊。这令小小年纪的他佩服极了,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汉,是大英雄呢。村里的这些人么,哼!除了会讲口之外,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是在昨晚那朦胧的油灯光下,就是走近了也看不大清楚,何况他根本挤不到和林大哥面对面。他只能走到林大哥的身后,伸手摸了一下林大哥背着的铁棍。同时这林大哥身上散出一般极重的汗臭味,呛得他直皱眉,连忙退了开去。 小南松等了好久都不见林大哥出来,忍不住悄悄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一条缝偷看,里面早没人了。 屋角摊着的稻草上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靠墙的一边,放着那根姐姐讲过,会冒烟喷火,还会出极大声响,打死大棕熊的铁管子,以及包儿、袋儿等物品。 南松悄悄地走进去,想仔细地看一看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铁棍,母亲就在外面吼他了。 他连忙高声答应着出去,一路小跑来到饭厅。 父亲吩咐:“去那间屋,叫昨夜睡在那屋的客人来吃饭。” 南松应声跑出厅,心想:“他不在屋内,会去哪儿呢?会不会到溪边去了?先去溪边看看。” 跑出院门,果然看到一个人站在桥边,穿着一身肮脏的古怪衣服。 他走到那人背后,对他叫道:“喂,这位林大哥,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饭。” 林强云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他红着脸用手比划着吃饭的样子,有些结巴地又说一遍:“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饭。”心里直骂自己:真是没用,连句话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好。 林强云笑了起来,一面跟着他走,一面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沈南松觉得很没面子,拼命压下害羞的心情,极力装出副大人的模样,挺起胸膛说:“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叫沈南松,已经十岁了。爹爹说,从今年开始我就要下田帮着做田事了呢。” 林强云奇怪地问道:“你才十岁就要你下田做田事?那你不用上学读书么?” 这话才一出口,林强云暗骂自己是个笨蛋,既然已经不是很肯定的知道了这是宋朝,这时候哪里有什么学校,这不是没话找话说吗。 沈南松说过几句话后逐渐流利起来,奇怪地问道:“什么上学读书?” 虽然知道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厉害,但还是耐心地向小男孩解释:“就是看书认字,学语文、算术啊!” 又是一个错误,宋代只有私塾,据自己所知的在私塾里读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和“人家日用”什么的,还有就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古书。哪来的什么语文、算术呀。 沈南松有点丧气地回答:“学语文、算术?我没有听过,爹爹说我还看不懂书,只是教我认字。” 两人走进大门,只见沈念宗站在饭厅门口。他看到林强云走进来,伸手肃客,说道:“林兄弟,你昨夜睡得还好么?” 林强云笑着说:“睡得可香了,一躺下去就到天亮。在山上我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安稳觉。” 厅内摆着一张泛黑且粗糙的白坯木桌,四张条凳放在桌旁。山墙上贴一张写着“天地君亲师”五个三寸大字的红纸。靠墙一张人高的神案上,除了几个祖宗的灵牌外,还摆放了铜香炉、瓷酒杯、锡灯盏等物,香炉中插着三根燃了一半的棒香,灯盏上有一根灯芯还在点着。 木桌上放着一碗黄麂肉、一碗熊肉和一碗炒芥菜,还有一碗咸腌笋。 桌上只放了三双筷子,沈念宗让客人坐到客位,自己坐在主位,沈南松则坐在下。 凤儿走了过来,为每人盛了一碗赤红色的糙米粥,粥里多是萝卜丝而少见米粒,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念宗对林强云道:“山野陋居,只有粗粝稀薄之食,林兄弟请莫见怪。” 林强云连称不敢,心中却在想:“吃完饭一定要向沈大叔打听清楚,现在到底是那一个朝代,具体是那一年。” 饭后,沈念宗对林强云说:“林兄弟,你昨日打到的棕熊,除去血水及肠内洗掉的脏物不算,连皮带骨足有一千六百余斤,恐怕这头熊未死时有不下一千**百斤重。除了熊皮、熊掌、熊胆、熊筋、骨头外,还有六百多斤肉、二三百斤油和一些下水。熊掌送到府城可卖得些钱,这七百多斤肉如何处置?你个话,我好安排人帮你办妥。” 林强云说:“我想将熊肉全都分给村中的人,大叔看着办好了。我上山打猎只是为了兴趣,没想到却猎获了这么个大家伙。”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说:“这样好了,将熊肉留着一部分腌着,另外的分给村中的各户。熊油则煎出来,各家都分一点留着治病,风湿、刀伤、摔伤都可以用,还能用来煮菜食用。骨头也不能丢,可以熬出膏来留着。至于熊胆、熊掌、熊筋和熊皮等,这几样能值些钱的,能留的暂时先制好留着。不能久留的,明后天我们带到州城卖了。你看如何?” 林强云道:“全凭大叔做主就是,我没有什么意见。” 沈念宗说:“那好,我就替你做主了。另外,那熊胆可大了,足有饭碗大小,我想晒干后也比拳头大,你要不要看看?” 林强云说:“不必看了,请大叔帮着打理好了。” 沈念宗见林强云这样说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讲,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 林强云急忙叫道:“大叔,请先待一会,我还要请教几个问题。” 沈念宗有点疑惑地坐下:“有什么事,林兄弟尽管问就是,我是知无不言。” 林强云整理了一下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缓缓说道:“沈大叔,实不相瞒,我在山中的时间久了,多年来与世隔绝。我想知道,如今是什么年代,皇帝是那一位?请大叔指点。” 沈念宗笑了起来,说:“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来告诉你,眼下是大宋绍定元年,距建炎南渡至今,已经一百零一年了。今天是三月初五日,当今圣上亲政才只有四年,如今在朝庭中当政的却还是宰相史弥远。我朝与金国前些年一场大战,金狗被我宋军挡在秦岭、淮水以北。天下也太平了四五年,虽说官府赋税日重,我们也还能活得下去。最坏的就是天下各地盗贼如毛,出行极为不便。比如我们汀州,许多人耐不住极重的赋税,只好将所种之田卖与他人。偏偏购置田产的又大多是恶霸之流,他们勾结官府,令得其田产虽去而赋税尚存,其人被栏头(宋时收税的衙役)追扰,有那性子暴躁的,往往杀了栏头差役造反求生呢。” “从我识事开始,就经常有广贼、赣盗前来抢掠,各村寨造反的也不时出现,还是不大太平啊。怎么样,还有什么事,你只管问来。” 林强云尽管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大约的年代,对今天的答案早有心理准备,但心中还是震动不已。强扮笑脸说:“谢谢大叔告诉我这些事,其他没有什么事了。昨天要不是碰到你们,我又要在山里露宿。真是谢谢你们,收留我在这儿住下!” 沈念宗连忙说:“这个不用谢,出门人那个顶着屋子走路,哪里不会碰到难处?我们都是外来的客(家)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林强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沈大叔,我这几年都是在山里帮人做工,对汀州府现在的情况不了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现在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沈念宗笑着说:“呵呵,这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离城这么远,就只有我才会去州治长汀县。一年中也仅去两、三次。还是问到了我才能告诉你,若是问到村中的其他人,大多是和你一样不知道的。” “如今,汀州眼见得可以兴旺起来了。数年前赵崇模知本州时奏请,至今年朝庭核准我们汀州可以运销‘潮盐’,水路已可直通广东潮州。广货由鄞江(现福建省西部的汀江)溯流而上,至本县转道赣州(江西赣州),从赣州走水路可运达吉州(江西吉安市)、隆兴府(江西南昌市)、江州(江西九江市)等地。我们汀州的纸、竹木、及内地由赣州运来的绵、麻、布、瓷器等各色货物,从汀州顺江而下运到广东。一年来,汀州境内的人,生活已经好多了,县城内各色货物都能买到。只是我们这些客(家)人,在田里找食还勉强,想赚些钱却是难。近江边的还好些,离江稍远些的,就比如我们村中的人,想赚些钱帮衬度日就太难了。唉!难啊!可日子还得要过,你说是不是。” 沈念宗说到后来,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林强云被沈念宗的一番话说得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马上跑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泄一番。只是碍于眼前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不能过分显露自己暴躁的性情,只好跟着摇头叹息了几声,抬头看看沈念宗父子说:“大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忙你的事去吧。” 沈念宗站了起来,说了声:“告辞。”领着沈南松走了。 第四章 林强云看着沈念宗父子走出,只是在饭厅里呆坐着。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我走了什么背时运?怎么会来到这里?究竟生了什么事!?” 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他除了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外,还担心接下来,在自己身上还会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茫无头绪地坐了许久,他铁青着脸走出沈家饭厅,走进昨夜寄宿的房间内,一头扎到地铺上。进房门之前,似乎听到沈南凤在叫,他也懒得理会,像没有听见似的不应不答。 沈念宗此时正好带着儿子回来,刚走到大门口,看见林强云的样子很可怕,料想林强云一定是有什么不幸的事。对还要呼叫的凤儿摇摇手,老于世故的交代家人:“不要去骚扰林兄弟,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幸的事。” 林强云在屋内一躲就是一整天,推托说身体不适,午餐、晚饭没有出来,小南松送入房内的饭也原封不动。 直到了第二天凌晨,林强云才走出房间门,脸上的肌肉强直僵硬。呆呆地站在门前,仰着头,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际。 天边才显露一点白色,四下里开始出现一片灰蒙蒙的光线,运足目力也仅能模糊地看见二三步内的东西。 凤儿正和母亲在灶前忙碌着,准备今天一天的饭食,这时走到院子里抱柴草。她看见了林强云,走近前去正要开口招呼,忽然又愣住了。 天色朦胧中,仅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神勇无敌的林大哥,似乎变了一个人。原本丰润的脸瘦了一圈,脸色萎顿苍白,胡须似乎长了不少,眼神也暗淡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委靡不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小丫头迟疑了一下,走近林强云问道:“林大哥,昨天出了什么事?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有什么事说出来就会好受一点的,或者到没人的地方大声地叫出来。对了,不如你到村外走一走吧,过一个时辰再回来吃饭,你说好么?” 林强云的神色渐渐地缓和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说:“谢谢你凤儿姑娘,我没事。到外面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林强云迷迷糊糊地走出沈念宗家的大门,过了桥便信步往后谷方向走去。 环视整个山谷,远处的山脚被一层灰白色的雾气笼罩,周边起伏的山峦也还是黝黑。 昏暗的天光刚刚能看清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视线不能及远。 铺在路上卵石缝隙中长出来的、由路边伸到路上的杂草,不时拂过林强云的脚上。才走了数十丈远露水就浸湿了裤脚、鞋子,每走一步都出一下“叽咕”的响声,好像刚从水中走过一样。 吹来的晨风湿漉漉、粘糊糊的,似乎那风一吹到脸上,就变成了粘液沾在皮肤上,再也不肯离开。 就是空气也显得那么糟糕----潮湿而又沉重,吸入、呼出都让人觉得困难。 所有的这一切全让林强云感到极不舒服,所有的一切全都让林强云感到不满意。 走过了最后一所房子,路上已经没有卵石,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狭窄得多的小泥路。四周的野草更多,打在脚上的露水,使鞋子和裤管也水淋淋的。 天,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雾,渐渐地稀薄了些。 东边的山头上,显现出淡淡的红色,渐渐地能看清十余丈处的景物。 脚下的小径岔开了三条,分别通向后谷左、中、右三个方向。 林强云漫无目的地向左边的小路走去,来到一个小山坑口。 一股涓涓细流,从坑口左边一堵直立的石壁下流出。十丈宽的谷口长满人高的灌木。山坑左边的石壁越往里越高,石壁顶上长的都是毛竹。 山坑右边是很陡的山坡,山坡上灌木杂草丛生。 山坑内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间杂着数十棵马尾松。石壁到山坡脚下最宽处有近十丈,直到深入山坑中二十余丈,山坑中的平地才消失。 林强云停下脚步,站在小径上四下打量。这时若是有人,从他茫然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只是头在转动,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见。 从不远处陡峭山坡的灌木丛中,传出了一只斑鸠“咕谷----咕----咕,咕谷----咕----咕”的鸣叫声。 斑鸠充满活力的叫声,连续不断地由耳道直入心田,灌输到脑海深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强云的眼睛慢慢地明亮了起来。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 斑鸠的叫声有规律地响着,虽然并不动听,却显得极富生气。 也不知呆呆地站了多久,林强云忽然觉得天地明亮起来,四处的景物已经清晰可见。 天空中红光耀目,把眼前的青草、翠竹、绿树映照得泛出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仿佛能够听见草木生长的刷刷声,间中似乎还夹杂着虫奔蚁走的忙碌脚步声;心中感应到了天下万物生长壮大的勃勃生机。感受到如此的生机,胸臆间逐渐衍生出一股豪壮之情。 湿透了的鞋子和裤脚凉爽得有点舒服起来,可见沾了露水的鞋裤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清新的风吹在脸上,再没有刚才粘糊糊的感觉,让他觉得好受多了。 吸入的空气虽然还是那么潮湿,但清新中还带点儿甜甜的树叶花草的香味。 这一切让林强云舒服得呻吟出声。 全变了,全都变得美好起来,和刚才走出来时的灰暗阴晦完全不同,就像是突然间一个人由一个污秽的环境中转化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这一刻,林强云的思绪活跃起来:“现在是南宋绍定元年,距宋朝南渡一百零一年。南宋是由那一年开始的呢?好像是……唉,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管它呢,反正知道是南宋就行了。今后靠什么生活,我应该怎么办?” 深思了许久,林强云一拍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凭着学会的几种技术,凭着我年轻力壮,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容易么?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呢!先找个立脚点站稳脚跟,再打主意。” “对,站稳了才能走,走稳了才能跑。先谋生,再寻机会展。一定能干出一翻事业来的。”想到这儿,他仰天大声吼叫:“老天,既然你叫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是想让我来这里有所作为。我会做出一翻事业来的,等着看好了。” 经过这数声大叫,林强云觉得漏*点满怀、全身热,仿佛四下里有股巨大的力量,从脚底、从周围的空气中,不绝如缕地汇入体内,慢慢充满全身。 几天来在山上奔走的劳累,昨天开始压在胸中的块垒,久积在心中的不平之气,脑海里的阴郁沉闷,这一瞬间全都消散殆尽无影无踪。 刚从山头上冒出来的太阳,把它暖暖的光线照在身上,不过一会的功夫,林强云的身上就升起了一阵白雾。 渐渐地,天空中红色的彩霞缓缓地变成了朵朵白云。 林强云跺了跺站得有些麻的双腿,转过身迈着轻松的步子走上回村子的小路。 从最靠后谷的房屋半开的粗制木门中看进去,陈三富、陈归永父子两人在院子中忙碌。 半亩大的院子里放着三、四根毛竹,陈归永用锯将毛竹截成一尺多长的竹段。三儿则费力地用刀将竹段破成小条。 三儿一抬头,看见了林强云站在门口,高兴地放下手中的刀,叫道:“林大哥,你好早啊,进来玩一会。” 陈归永也对林强云笑笑说:“林兄弟,进来坐。等我们把这一根竹做完,带你到我们村的晒谷坪去看大家练武,顺便请你指点一、二。” 林强云一听练武二字,条件反射似地浑身一颤。 随即想到,现在并不是要自己去练武,仅仅是只去看看,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不用自己练武,去看别人便大感兴趣,说道:“啊,这里有人练武。可是,归永叔,我不会武啊。” 陈归永笑着说:“不会武?这怎么可能,那头熊是随便的人能杀死的么?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再多问了。” 陈归永摇手止住想要开口辩解的林强云,接着说道:“会不会武不要紧,和我们一起去看好了。” 林强云问道:“能让我开开眼界就行。村中的人都练武么?是不是请了师傅来教?” 陈归永说:“我们这样小的穷村,哪里有钱请教头啊。只是我们的先人都是练武的,照着祖先传下来的样儿练,大家互相交换着学就是了。来来去去都只有那么几路拳脚、枪棒,也练不出什么好武艺。不过,我们村男女老少都会一点防身的功夫。” 林强云又问道:“这一带村子里的人都练武么?” “不,这一带只有本村的人练武。我们是个小村,人丁少,为了自保而练些功夫。一来可以强身,二来也是自卫所需。你不知道,过去经常有土匪会到各处抢掠。去年,就有一帮土匪想到本村抢劫。幸而他们人数不多,总算被我们打跑。我们村死了三个人,全村的成年男人都带了伤。凤儿的哥哥才十六岁,他和三儿的娘,就是在那一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陈归永说到后来,声音哽咽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林强云歉疚地说。 陈归永把脸上的泪水一抹,站起身来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三儿,我们带林兄弟去晒谷坪,这些活回来再干。” 三儿答应一声,急匆匆跑进屋,出来时肩上扛着两把红缨枪。 陈归永父子领着林强云走过三座房屋,转过一个屋角,这座房屋背后有个三四亩大小的场地。场地很平整,用黄泥、碎石夯实,表面上再铺上一层细砂。 他们来到时,场上十多个人看到陈归永他们,纷纷上前打着招呼。围上来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林强云,都想弄明白,这位并不是很高大的年轻人,怎么会有本事打死那么大的一头熊。 凤儿也在一角伸展拳脚,听到纷纷扰扰的招呼声,转过头就看见在人丛中的林强云和陈归永父子。兔子似地蹦过来,叫了声:“归永叔,三儿,你们来了。”又转脸对着林强云,说道:“林大哥,你没事吧,来看看我们练得好不好。等一下你可以看到归永叔的‘岳家枪法’了,他是我们村中武艺最好的呢。” 陈归永呵呵笑道:“丫头,你别吹了,林兄弟什么没有见过,他连那么大的棕熊都能打死,我这点武艺算得了什么。” 说到林强云打死那头大棕熊,大家都来了兴趣,特别是昨天不在而没有去搬运熊肉的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向三儿询问。 凤儿趁别人没注意,捉个空拉着林强云走到一边,关心地问道:“林大哥,你好受些了么?有什么事情,能与我说说么?” 林强云心中暗想,我的事情就是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你这小丫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想是这样想,但也不好负了她的一番好意,笑笑说:“没有什么事情,谢谢你的关心!你看,三儿他们在讲我们昨天遇到棕熊和山都的经历。讲得也太夸张了些吧!哦,正在说你呢。” 凤儿被林强云这一岔,也把注意力转到那帮人群中去,朝旁边“啐”了一口,就向人群走过去。 看着众人打逗笑闹,林强云微笑着走向一边,低头沉思起来。 晒谷场的人丛中,三儿正手舞足蹈地在吹嘘,讲得眉飞色舞:“……我们看到那野人被熊甩出好远,眼见就要没命。林大哥一步就有一丈远,十步冲前了十多丈,嘴里雷鸣般的大喝一声‘杀’!”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插口说:“一步一丈,十步才十丈。怎么会有十多丈,你一定是看错了。” 三儿急了,说:“我怎么会看错,是十多丈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斥责那年轻人:“根全,别打岔,让三儿说下去。” 三儿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说:“我不和你计较,想听的就不要插嘴。”他喉头鼓动了一下,“咕”地一声吞了下口水,接着说道:“当时我也要冲前去的,但没有林大哥快,凤儿那就更慢了……” 这话刚巧被跑来的凤儿听到,立时便朝人丛中跑去,大声叫了起来:“死三儿,我不是和你一起跑到的么,怎么比你慢了?你乱说!” 三儿不想和凤儿争执,连忙说:“是是,是我乱说的。凤儿一点也不比我慢,是和我一起跑到的,可能还比我快了一点点儿,只不过比林大哥慢了一点点。”回头看了凤儿一眼,意思是说,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那叫根全的年轻人打趣地说:“也可能比林大哥快那么一点点儿,这也是有的。” 凤儿不依不饶地与他们争辩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凤儿拉着沈南松的手走到若有所思的林强云身后,叫道:“林大哥,我们回去吃饭了,爹爹说今天早些吃饭,要去县城呢。” 三人回到沈家时,沈念宗早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林强云等人进门,连忙招呼着:“林兄弟快来吃饭,饭后立即动身和我一起去县城。今天我们要把熊掌先卖掉,再放下去就会不新鲜了。” 进食之间,林强云问道:“大叔,这里到县城有多远?路可好走么?” “若是从庵杰村走,出谷口要先往东,到庵杰村后再折向西南。多绕二十多里的路,到县城有七十余里,路大好走些,就是不时会碰上劫路的土匪不太平安。还有一条路出村直往西南,走十多里到龙门银坑,这条路更远,且开头的十多里必须寻路。这次我们不从庵杰村过,也不从银坑走,而是出谷口向南沿溪而下,由小路直赴县城,只有四十多里。不过,有三十多里路是人烟稀少的羊肠小径,不太好走。而且,这条小路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很可能会有猛兽出没。但我宁肯遇到猛兽也不愿见到土匪,碰到黑心的不但抢劫钱物,弄得不好连命他们也要。” 沈念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过了,你将那兵器带上便不怕,是么?如果实在没有把握,我们也只好多走些路,从庵杰村绕着走就是。我们若是走小路现在就动身的话,今天午时前后便可到县城,进城后还可以办好我们要办的事,明天就能早些回家。你看如何?” 林强云听得沈念宗问,极为自信地回答道:“我是走大路、小路都一样,只要走近路就好。依大叔的主意,我们走小路好了。猛兽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凭我手中的兵器,只要不是数量很多的大狼群,小心谨慎些儿就没事。就是来上三、两头猛兽,只要现了,谅它们也不能伤害到我们,大叔放心好了。饭后就走么?” 凤儿在门外听了多时,此刻走进来说:“爹啊,这回带我去好么?你以前说过要带我去县城的,一直都没有去成。这次可要带我去了。爹呀,你说好不好么!” 沈南松也叫了起来:“是啊,爹爹说过的话总不算数,以前你也讲过要带我去县城的,到现在都好多年了,也还没有带我去过。” 沈南松的母亲手上拿着一叠洗得白的蓝布衣衫,这时正走进饭厅,听了儿子的话,把脸一沉,叱道:“南松,不得对你爹爹无礼,在客人面前也这样放肆。要去县城也可以,等你长大些再去。” 沈念宗连忙为儿子说情:“好了,好了!你也不要骂他。我是答应过带他们去县城的,不过南松以后再去,今天我先带凤儿去好了。” 正说间,三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喘着气说:“我也跟叔一起去县城,来回挑东西的事我包了。这是爹告诉我叫我跟去的,可没有瞒着我爹。” 沈念宗笑了起来:“没人说你是瞒着你爹的,就一起去好了。” 沈念宗转而指着凤儿母亲手上的衣服,对林强云说:“林兄弟,这是凤儿她哥的衣服,你先赶紧去换上,我们立刻就走,早一点赶到县城好办事。” 天,阴沉沉的,早晨时的满天红霞,到这时变成了一天浓厚沉重的乌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起大雨来。 长得密实些的树林中时显得阴森森地,只有走到竹林中时,光线才稍微好一点。路上和路边的野草经常密得似乎要拌住人的脚,拉扯着沾满了露水的裤脚、鞋子,让人走得磕磕拌拌。 小径从树林、竹林间曲折伸展,一行四人各带着一只装在苎麻囊袋内用油纸包着的熊掌,在小径上埋头急走。 三儿一手拿着根竹枝,打着路边的杂草领先前行。他说这是已经养成了的习惯,也是在山路上行走的不成文规矩,这叫打草惊蛇,并且也可以多扫掉些露水,省得脚上的草鞋被泡软了破得太快。 凤儿柱根木棒,紧随其后。 林强云头上戴了顶折成方形用线草草缝成的帽子,穿着稍显紧了些儿的长衫,甩着宽大得能遮住手掌的衣袖走在最后。左腰部鼓鼓的,右腰挂一个苎麻囊袋,斜挎黄包外,还背着那支双管猎枪。这副长衫背铳、斜挎军用包,腰间还吊着一个囊袋的打扮。使他觉得自己的样子真是不伦不类,十分好笑。 这一路行来,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去长汀县城的关系,凤儿的兴致极好,口中不停地哼着山歌,还不时地放声高唱。 林强云一路听着沈念宗讲解横坑村的情况,也一边打听各种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时代的情况,以便考虑自己的前途,决定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林强云问道:“沈大叔,横坑村附近有打铁的么?” “我们这一带都是小村,最大的村子就是庵杰村了,也仅有三十多户人家,哪里会有铁匠铺啊。这一带数十里方圆的人要想买铁器,都要到县城去。就是在县城,也只有五家铁匠铺,打制的铁器也不是很好,仅能勉强使用。再说了,好的铁器我们种田人也买不起。”沈念宗显得有些无奈。 林强云若有所思地问道:“前天,我看三儿和凤儿用的箭上,装着骨和石头做的箭头,现时的铁器这样少?还有,你们用的刀也太差了,连割肉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你们就没有更好一点的刀了么?” 沈念宗说:“林兄弟,现在的铁器倒是不少,要什么样的好铁器都有。但你不知道啊,我们穷人除了一定要用的,哪里买得起好的铁器呢。就比如刀吧,买一把我们现在所用这样的刀,就要二百五十多文钱,折成会子要一贯多呢。再好些的价钱就更高。当然,再好的刀也不能和你的那把宝刀相比。现在还有人比我们还不如,用的刀是使了数代人的,连菜都切不动呢。” 林强云试探着问:“照你这么说来,铁都这样缺,钢就更少了,难怪你们的刀这么差,原来都是没有加钢打的。沈大叔,我们在村里开一个打铁铺可以么?如果行得通,要怎么办呢?” 沈念宗奇道:“钢?我不懂,只从书上看到过‘百炼成钢’这句话。打铁铺?村里如果有个打铁铺,那真是太好了,这附近几个村的人们要用铁器也不用走数十里地到县城去买了。可是,我们村有人会做木匠、石匠、泥瓦匠,就是没有人会铁匠手艺。再说,会打铁的人哪里肯来我们这样穷的小村子里开铁铺呢?” 林强云笑着说:“大叔,你眼前就有一个铁匠。可以这样说,我是当今世上最好的铁匠呢?你信不信?我可以炼出好钢,可以打制各种铁器,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就可以打制出像我那把一样好的刀来。” “真的?!”沈念宗突然止住脚步,一脸惊喜地回头问。 “真的!决无虚言。”林强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沈念宗思索着说:“好!林兄弟,我告诉你,在我们村开打铁铺不但行得通,还十分需要。就是需要办什么关防之类的,我会负责去办。只要你能打制出我们需要的铁器来就行。” 前面,三儿和凤儿已经走出了很远,这时现两人落在后面数十丈, 凤儿扬声大叫:“爹、林大哥,你们走快点呀,干嘛这样慢吞吞的。” 两人加快脚步赶了上去,沈念宗笑嘻嘻地说:“三儿、凤儿,你们知道吗,我刚和林兄弟讲好了,他要在我们村中长住。要在村中开一间铁匠铺哪!以后我们这一带的人用铁器再也不用到县城这么远的地方了。” 凤儿喜孜孜的问道:“林大哥,是真的吗?” 林强云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凤儿天真地说:“那太好罗!林大哥,以后你就可以把家里的人,全都接来我们横坑村来住了,是不是?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爹妈肯不肯来?你有兄弟姐妹么?请他们一起来,到我们横坑村落户好不好?我们横坑可大了,再多几十人也住得下,你还有其他亲人也叫他们来村里落户,好不好啊。” 凤儿一口气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串、问了一大串,爆竹似地没有停顿,间中气也不喘一口。 沈念宗笑骂道:“傻丫头,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山村,你林大哥是莲城县住的,也不知道他时间长了能不能住得惯。” 林强云心中想起家中的父母弟妹,他们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心中酸楚,脸色暗淡了下来,神情显得很是落寞。 沈念宗以为自己这样说林强云不高兴了,朝正要开口的凤儿使了个眼色,回头说道:“林兄弟莫怪,我这是实话直说。凤儿年少不懂事,说得不好还请见谅才是。” 林强云苦笑了声:“大叔和凤儿都没有说错什么,就是说了什么无心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说实在的,我家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就剩下我光杆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里安家,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沈念宗这才心下稍安,暗道,原来他是因为听了凤儿的话后感怀身世,才显得闷闷不乐。连忙安慰他说:“林兄弟,若是这样,你就先在在我们村中安定下来,住在我家好了。这样,今后也好有个照应。还有什么事,将来再说不迟。你看行么?” 林强云连忙抱拳躬身施礼,说:“那真是太好了,我几年来在各处为人做工,随处漂泊的日子也过厌了。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安定下来!” 凤儿拍着手跳了起来:“好啊!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了。爹呀,林大哥住在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还叫他兄弟么?” 沈念宗笑着说:“对,既然凤儿叫你大哥,恕我托大,就叫你强云吧。” 林强云:“这样最好。” 三儿也是觉得高兴,口中“嘿嘿”地笑着,心里打算:只要林大哥肯在村里住下来,以后我就可以跟着他,能学会好多本事了。 走了差不多三十里路,沈念宗估算天色已近申时,四人在路边不远的一处石壁底下坐着进食。林强云只三数口,就将席草编织的小饭袋内的饭团吃完。 他正准备将席草饭袋放入挎包里时,忽然听到远处有小猪的叫声。 林强云对众人摆了摆手,竖起食指立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在他们的注视下轻轻地取过靠在石壁上的火铳,扳开扣环的钩子将枪管前端压下,从挎包中取出两个红色铜壳软蜡封的子弹塞入枪筒中,抹开被挤出的碎蜡,伸手一托枪管前部,“达”地一声扣牢了。然后“咔咔”两声用右手拇指按下击锤,再反复察看了一遍,对三人轻声说道:“前面不远有野猪声叫。你们不要出声,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打一头野猪回来。” 凤儿不依地小声说:“我也要去,不然我就大声叫。” 林强云苦笑着小声道:“好,好。你们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不要走得太近,更不要弄出声音来。不然,连野猪毛都摸不到。” 凤儿高兴地点点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远远地跟着,不会碍事的。” 林强云提着铳,悄悄地顺着石壁根部朝小猪叫声传来处潜行过去,走了十多近二十丈,野猪的哼哼声已经清晰入耳。声音嘈杂散乱,估计是一群野猪。 从枝叶缝隙中探看出去,十多丈远处的一片竹林边上,三头大野猪带着十多头小猪分为三处,用那长长的猪嘴在地上拱着,不时拱出一根竹笋来。围在大野猪旁边的小野猪一见竹笋便蜂拥而上,争相抢食。 林强云小心翼翼地将火铳朝枝叶间伸出,准备打那最近的一头大野猪。这头野猪虽说不是三头大野猪中最大的,但它距离最近,只有十二、三丈远,从自己的位置打过去刚好能轻松地击中它的前胛。只要打中了前胛,这头野猪即使一时不死,它也跑不动了。 正当林强云调整好呼吸,慢慢把头靠到枪柄上准备瞄准时,天上落下一滴水珠掉在他的手背上。立时,手背上粘稠的液体散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林强云猛一抬头,看清了上面的情况,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自祷告:“老天爷保佑,凤儿他们千万要慢一点过来,最好是不要过来。” 这是一处向内凹入的石壁,林强云正位于石壁的凹陷内。在他的头顶上一丈多不足二丈高的石壁顶,不知什么时候一头老虎伸长脖子,将那比面盆还大的虎头探出石壁外。这畜牲张着大口,跃跃欲试地紧盯着那群拱挖竹笋的野猪,似乎想到了那些野猪已经成了它口中的美味,它那虎头左摇右晃,鼻孔轻轻地喷气,口水成串地朝下滴落。 林强云更加小心地将火铳缓慢收回,一点、一点地将铳口朝上抬起,心中大叫:“老天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了,谢天谢地。” 正当他将枪托靠在肩上瞄向虎头时,石壁上虎啸声震天而起,一条黄黑相间的身影已经扑出了石壁三、四尺。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了枝叶拔动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强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把枪口朝前跟着那条身影移动,并果断地扣下了一个扳机。 随着“轰”地一声响,一条黄黑相间的庞大身影,从林强云的头上飞掠而过,直朝十多丈外的野猪群猛扑过去。 那些正在忙着拱泥、争吃竹笋的大、小野猪听到虎啸、枪击的响声,一齐警惕地抬起头来。震天响的虎吼声即时就使野猪群起了一阵骚乱:三头大的野猪开始转着圈四处探看,十多头小野猪则四散奔逃。有三头小野猪吓得糊涂了,昏头转向地竟然朝石壁方向狂冲过来。 黄黑相间的身影在三丈多处落地,正是那头老虎。只见它一双前爪才着地,将那巨头一探,血盆大口一张就咬住一头小野猪,钢鞭似的尾巴把灌木扫得枝叶横飞。 好家伙,老虎将头一甩,将咬在嘴里还在尖叫未死的小野猪摔出四、五尺,朝数丈外的一头大野猪猛扑过去。 一时之间,将死小野猪的哼哼声,大野猪拼命挣扎的剌耳尖叫声,野猪们逃走时的折枝断叶声,老虎撕咬声以及它从鼻中喷出的低沉呼呼声,交织纠缠在一起汇入林强云等人的耳中。 不久,碰断枝叶的声音消失,哼哼声也逐渐沉默了下来,只有那头大野猪垂死的尖叫声还时断时续地响上一、两声。而且,那野猪的尖叫声也渐渐地越来越小,叫声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后,尖叫声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林强云在老虎扑向大野猪的时候,趁着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飞快地将弹壳拉出放入包内,又取出一颗子弹装入铳中。然后始终将火铳架在身前的树枝上,全神贯注地瞄准十多丈外的老虎,并将老虎撕咬扑杀野猪的过程全都看在眼里。 被老虎咬着脖子的大野猪不再有动静,卧在地上紧紧咬着野猪脖子的老虎,也慢慢地将嘴松开,挣扎着想要撑起身躯。但老虎的身体刚抬起了一点,便无力地向下一落,依旧搭在野猪的脖子上,那虎头也向侧边偏去。慢慢地,干脆就一下子朝一旁的地上扎了下去。 林强云在老虎撑起身体要站起来时,几乎就要忍不住朝虎头击了,幸亏老虎没有起得来。 现在,看那老虎的肚子还一起一伏的抖动,没有再进一步行动挣扎,安心了不少。但他还是不敢稍有懈怠。过了一会,老虎的身体再也不动了,无声无息地卧在野猪旁边。 许久,又过了许久,林强云吐出一口憋久了的长气,把枪托顶在右肩上瞄着虎头向外走。 在他身后一丈五六,凤儿、三儿和沈念宗三人,看见林强云走出去,脸色煞白地互相看了一眼,也是小心翼翼地相跟着走过来。 用脚拨了拨已死的小猪,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三人,说道:“你们不要跟得太近了,最好是留在那里不要跟来,以防万一。等我检查过老虎确是死了,你们再过来也不迟。” 绕到大野猪的旁边,林强云隔着死猪用火铳的枪管顶着老虎的头捅了两下,那老虎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老虎的确是死得透了。 林强云头也不回,警惕地注视着死虎,只是朝三人站立的方向招了下手。只听凤儿和三儿齐声欢呼,呼拉拉地跑了过来。 林强云将猎枪交到三儿手中,从挎包内取出匕,走到老虎身边,学着武松打虎的姿势,将左手抓住虎头上的皮,用力地把虎头提起来朝地上墩了两下,那老虎动也不动。林强云这才放下心来,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第五章 沈念宗心有余悸地走到林强云身边,看看坐在地上呆的林强云,又看看死去的野猪和老虎,不无感慨地说:“畜牲就是畜牲,无论是多么凶的猛兽,就连百兽之王老虎都是一样。这畜牲被你的火铳打中,以为是这些野猪用什么奇怪的方法伤害了它,将野猪恨之入骨,临死都要咬死野猪报仇。这倒好,大大地便宜了我们,不但打了一头大老虎,而且还额外地多得了一大一小两头野猪。” 沈念宗环视了三儿和凤儿一眼,为难地道:“这一虎两猪,大约总有好几百斤吧,我们就这四个人,可怎么把它们弄到还有十多里路的县城去呢?” “是啊,这可怎么办?”林强云愁眉苦脸地说:“能不能请些人来帮我们抬去?” 沈念宗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对了,在这里下山去约两里地,有个叫黄坊坂的村子,我和三儿去请人来抬。强云,看来仅这头老虎就不下三百斤重,二头野猪估算着也有一百多二百斤。要请人的话,需要请十多二十个人来,你看如何?” 林强云喜出望外,说:“我正愁怎样处理这些野兽呢,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那么,大叔你和三儿快去快回,省得我和凤儿等得心焦。” 沈念宗道:“我去请人,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你们安心等我就是。三儿,我们快些走。” 林强云待沈念宗和三儿走了,把猎枪内的子弹退出放回包内,无聊地四处察看了一遍。走回老虎旁边时,这才想起要仔细地检查一下老虎的伤。他一时还不明白,那一枪到底打在老虎的那个部位,他要搞清楚这枪打出去,自制子弹的钢弹头,会对老虎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林强云把手中的铳递给凤儿,俯身拉扯死虎的前肢,将它翻成肚朝天。这才看清子弹打在老虎的肚子上,位于肋骨下方的柔软部位,伤口不到小指大。心想:“大约是子弹从肚子打进去,穿到胸部,或者是打到它的心脏也说不定呢。它的内脏被弹头打进去,肯定是内部出血出得一团糟。难怪它只咬死一头野猪,就没有力气报仇了。看来以前自己做出带尾翼的弹头还是很好用的,虽然和普通的子弹头比长了许多。” 凤儿把铳扛在肩上,静静地看着林强云翻动虎尸。见他对着死虎看一回,叉开手在虎尸上量一次,再低头沉思,想来他是在研究些什么。 凤儿不敢问,也不想问,她对死了的老虎根本就不感兴趣。她只是觉得,只要这样看着林大哥就很高兴了,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林强云这时忽然童心大起,叫道:“凤儿,这老虎倒在地上,看来也不见得如何吓人。我们将它摆成坐着的样子,不知会是怎么样儿。来,帮帮我。” 凤儿一听也觉得有趣,忙把铳放到地上走前来帮忙。 林强云双手抄起虎头放到肩上,奋力将死虎抱起。凤儿则在另一边抓紧老虎的背皮用力地拉。这时,他们似乎听到有人声,停下手来细听,除了风吹枝叶的声音外,却又是毫无动静。 林强云喃喃道:“会不会是我闹耳听错了?我前的耳朵以前没有毛病的呀。不管他,做我的事要紧。”随即就又全神贯注地恢复他们的工作。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合力将那死虎搬弄成坐姿。然后,两人又将野猪拖到死虎面前,将一只虎爪搬到野猪的身上。 林强云摆布好了,退开几步,仔细打量了几眼,又走过去,把快要僵硬的虎头用力抬起,并把老虎微开的嘴巴掰开,停了一会后,松开手也没有变形。大功告成! 这个造型从稍远些看过去,活像是一头老虎在捕杀了一头野猪后,仰天高啸的样子。 林强云拍拍手走到十多步外,看着这造型,满意地说:“这可是真正的标本,可惜我不会画,不然将这情景画下来,会是多么好的一副‘猎猪虎啸图’啊!呵呵!走啊,凤儿我们走远些休息。等一会儿看看你爹和三儿请来的人,见到这头老虎时是个什么模样。” 林强云和凤儿在全神贯注地在摆弄这艺术造型开始,到他们远处坐下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吓跑了两拨人了。害得沈念宗和三儿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吓跑的人哄回头。 黄山坂,这个建在山阳的村子并不大,也不过有二十余户人家。这是个单姓村,全村的人都姓黄。 今天,村里的一帮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商量着等插完早谷的秧后,要上山打那咬死村中许多猪牛的老虎。 一个叫六癞子的瘦小年轻人挥动干瘪的右臂大声说:“大家带齐了刀枪、弓箭上山去,我们有六、七个人呢。我就不信,六七个人还打不死它。” 另一个叫全福的青年,平时就看不惯六癞子喜欢吹牛又胆小如鼠的鬼样子,经常没事找事地和他抬杠。这时拖长了声音道:“我可是怕得紧,老虎是那么好打的么?两个多月来,连牛都被咬死了二头;猪呢,除了被拖走三头外,还被咬死四头。其他的鸡呀、鸭呀就更不用说了。六癞子呀,好像你家百多斤重的大肥猪,就是第一个被老虎拖走的吧?好像你家的鸡也被叼走五、六只吧?怎么到直如今才想到上山打虎啊?” 六癞子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是等七叔公呢,只要七叔公话,他肯带我们上山,我才不怕呢。七叔公,你就说话吧。”六癞子向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求援。 七叔公叫根宝,因为他辈份最高,又排行第七,平时主意最多,而且能打肯拼。村里的年轻人都以他为头,他说的话,比这些年轻人的父母更为有效。这时听了他们的争吵,宽容地笑了笑,说:“你们都不要争了,打虎呢,凭我们这些人是打不成的。别说我们只有这六七个人,没有真本事的话,再多十六七个人也还是不行。” 全福问道:“七叔公,那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根宝瞄了六癞子一眼,大有深意地反问道:“那你说,不这样算了,我们又能怎么样?打虎嘛,嘴上说说可以,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真敢上山去。说不定走到山上见着老虎时,不但不敢去打它,吓都被它吓死了。我想啊,就是不被老虎吓死,能够在老虎面前能逃得动的,也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六癞子被根宝的那一眼看得及不舒服,似乎察觉了这话说的就是自己,不服地说:“七叔公,你也太小看人了。虽说老虎我不一定敢去打它,但逃走么,我是肯定能逃得走的。不信,等着看好了。” 正在这伙人七嘴八舌地争闹不休,根宝的父亲黄生财带着沈念宗和三儿走了过来,大声叫道:“你们别吵了,那祸害我们村的老虎已经被人打死了。现在大家回家取了竹杠、绳索,一起去帮忙。将打死的老虎抬到县城去,为那位打虎英雄请赏。” 根宝一听这话,心道正说打虎呢,这老虎就被打死了,天意啊!不及多想呼地一下跳了起来,脱口就问:“爹,那老虎是在什么地方打死的?那一位是打虎英雄?” “听这位沈先生说,打死老虎的人是他侄儿,姓林。死老虎在西山去横坑的小道上,离这里不到两里地。你们快回去把家里有力气的人都叫上,除了老虎外,还有两头野猪呢。”黄生财大声吩咐说。 这伙年轻人“哄”地一声四散跑走,黄生财摇摇头说:“我们村里的这些年轻人,天天叫嚷着要去打老虎,可没一个有那本事。” 沈念宗笑着说:“黄老兄,也不要太苛求他们了。没有真本领的上了山,说不定还会出大乱子呢,要是伤了人,或者出了人命,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黄生财满心欢喜地说:“那倒也是,真要伤了人或是出了人命,我这身为户长的人就惨了,那还不给苦主家的人撕了,最少也要到县衙去挨上一二十下板子吧。总算还好,这头搅扰本村的畜牲被你侄儿打死,为附近的村子除了一大祸害。沈先生,我们一边走罢。” 村子里的青壮年男人,连那六、七个年轻人,总共还有十多个在家。听得老虎被打死的消息,纷纷扛了竹杠,带了绳索朝村西走去。 这些人急匆匆地很快赶上了沈念宗他们三个人,问清了具体地点后,六癞子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仗着身轻腿快,远远地跑到众人的前面。 六癞子对那少年说:“我们跑快些,也许到那里时老虎还没有死透,我们也打它两杠子出出气。” 少年问道:“六哥,没死的老虎你敢去打?小心它爬起来威,被它咬上一口或是抓上一把,不死也半条命了,那可不是玩的。” 六癞子猛地刹住脚步,回身斗鸡似地伸长细小的脖子,怒目瞪着少年喝道:“你敢看不起我,到那里时你只管远远地跟在后面,我就打它两杠子给你见识一下。” 少年陪着笑脸说:“好好,六哥神勇无敌。我就远远地看六哥大神威,打那死老虎两杠子,见识六哥的威风。” 六癞子“哼哼”两声,还待要再威,一抬头看到村中的人相距不远,气呼呼地转身急步奔去,大声说:“好,有种的就跟着来。” 少年人在六癞子后面十多步外跟着,不久之后,眼尖的他停下脚步不肯再进,大声叫了起来:“六哥,前面就是石壁了,你可要小心,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六癞子“啐”了一口,低声骂:“胆小鬼!”也不答话,只顾朝石壁冲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林强云开枪的位置,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 他壮着胆把头探出去一看,正好见到林强云扛着虎头的情景。在六癞子眼中看到的:不远处有头数百斤的大老虎,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往这边,正把一个人咬在口中,正欲将整个人吞下肚去。那人的头和大半个胸部在虎口内,却是还没有死透,环抱老虎的脖子,双腿乱蹬极像临死前的抽搐。 六癞子惊得魂飞天外,脱口叫道:“妈”那个“呀”字还未出口,他突然警觉地伸手捂住嘴,硬生生地将那个“呀”字吞了回去。他自觉声音大得足以惊天动地,实际上却是声如蚊蚋。 他也不想想,才听到有人语声,若是老虎正在吃人,哪还有人留在现场从容地说话? 危急关头,却还算好,没忘了要摒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竹杠和绳索,颤抖着悄悄地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跌跌撞撞地逃到少年人身边,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扒在地上,六癞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快扶……扶我起来……逃命……老虎将那人连头带胸吞下去。我刚才被它看见,马上要来吃我……” 那少年原就比他更为胆小,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六癞子一道先来的。不过听说老虎已经被人打死,后面又有十多个壮汉跟着,仗着有那么多人撑腰,才壮着胆跟六癞子上山,其实心里害怕之极。所以一看到这堵石壁,就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踏前半步。 他远远看到六癞子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心知一定是有危险,再看清六癞子的脸色青中夹白,满头大汗的样儿。早已心慌意乱,强自镇定地摆出一副面朝山下,随时准备起跑的架势。扭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六癞子,一有不对就赶紧拔腿逃命,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姿势别扭得难受。此时只听到六癞子的话中有“逃命”两个字,其他说些什么也顾不得听,转过头撒腿就跑。 那六癞子本来就吓得身酥腿软,挣扎着勉强逃到这儿,原想多个人好壮壮胆子,或者叫他扶持自己一起逃命。不料,自己连话都还没有说完,那小子就逃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就到数丈外。哪里还能指望他来给自己帮忙、壮胆。 六癞子泪汪汪地看着他越逃越远,而自己却是全身软外加腿肚子抽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不要说是跑了,就连站起来也无法办到。他带着哭音凄惨地呼叫:“等等我,等等我啊……” 少年耳中听到六癞子凄厉的惨叫声,以为老虎已经追到六癞子,心中估计这下六癞定是凶多吉少。逃命要紧,那里还敢停下脚步,越头也不回地死命狂奔,度打破他自己有史以来的纪录。就这样的度,他还嫌逃得不够快呢。 六癞子看着少年越跑越远,身影越来越小,双手撑不住上身的重量,整个人瘫软在地。他恨恨地用头撞向地面,好恨啊,恨那小鬼头只顾逃命,丢下自己不管。他好恨,他恨天老爷不长眼,别人能逃而自己却不能动。他恨,他恨地上为什么不多长些草,这些草为什么不长得高些,最好是长到自己倒下就能盖住全身。他好恨,他恨……啊,反正在这一刻,全天下的什么都是他仇恨的对象。 恨归恨,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但小命还是最最要紧的。在这浑身无力腿抽筋的情况下,想起来跑那是指望不上了,就算能站起身那也要能跑得动啊。幸好双手还有些微力气,他拼老命抓住一把能够得上的草,借着拉扯那把草的力量奋力地朝路边的草丛爬去。他要离开小路远些,离小路越远,被走在路上的老虎现的可能性越小。他要找丛大些的草,那草越大越能把自己全身都遮盖住。只要尽快钻进一个这样的草丛中,被老虎现吃下肚的可能性就可以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各路神仙保佑这头老虎闹肚子,不想吃太多的食物。 希望老天爷保佑,这头老虎眼睛有毛病,只能看到远处的别人,看不到躲在眼前草丛中的自己。不过当务之急是先钻进一个这样的草丛,把自己藏起来再好好地求老天爷不迟。 心中默念全部能想到的所有神祗,祈求他们保佑自己…… 根宝带着几个腿快的年轻人走在最前面,说说笑笑地走了里多路,迎着逃下来的那个少年人。 根宝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少年,帮着揉动他的胸口问道:“土根,怎么你一个人跑下来了,六癞子呢,他去哪里了?” 好一会儿,土根回过气来,说:“是六哥叫我逃命的。本来他也在后面跑的,我只听到他的叫声,喊得好吓人哟!他可能是被老虎追上了,我没有看见,也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如何不知道。” 根宝一听,觉得有点不妙,对众人说:“你们在后面跟着,不要走得太近,看见不对劲就赶紧往回跑,千万不要管我。听清楚了么?” 根宝肩上扛的竹杠交给全福,全身的肌肉紧绷,快步朝山上走去。一直走到石壁下,也没有现什么动静。他小心地按三儿所说的方向,悄悄沿石壁根部走,前行不远就看到六癞子丢在地上的竹杠和绳索。 透过枝叶间隙看出去,只见十多丈外的竹林边,有头数百斤重的巨虎坐在地上,一只右前爪按在一头约有百多斤重的野猪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作仰长啸状,似乎因为猎获了野猪高兴得冲老天爷威呢。 根宝倒是能沉得住气,一手按住“碰碰”乱跳的胸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分开挡路的枝叶,不敢出半点声音,慢慢地蹲低身子朝外潜行。 他退到石壁边上才松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对站在三丈外畏缩不前的众人挥着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赶紧向后。 根宝跟着这些年轻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十多丈后,把手一挥小声喝道:“听着,大家不要慌乱,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相跟着快跑!” 众人一听根宝下令,撒开脚丫子顺樵径飞奔而下。 二三十丈外向上走着的沈念宗、三儿和黄生财等人,看见这五六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狂奔而至,不由心中奇怪。三儿双手伸张拦住他们,问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你们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 跑在最后面的根宝分开众人,走到黄生财面前说:“爹,那老虎可大得紧,它根本就没有被打死,正在吃野猪呢。” 黄生财一脸迷惑地看着沈念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儿抢过话头说:“这位大哥,你一定是看错了。死了的老虎还会吃野猪,真是笑死人了。那你有没有看见我林大哥和凤儿?总不会林大哥也被老虎吃了吧?” 根宝听三儿的话语中明显是不相信自己,不满的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看错。人我倒没有看见,就连先前跑上去的六癞子也不见了,只有他带去的竹杠和绳索丢在地上。但我确实是看到一头大老虎坐在地上,并且它还将一只爪子按在野猪身上,正准备要大吃一顿呢。” 沈念宗奇道:“有这样的事?我那侄儿可是已经检查过,那头老虎确确实实是死得透了的。这样好了,你们在后面慢慢走来,我们先去看一看。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再回头叫你们过去。如何?” 黄生财说:“那好,你们两人先去看,我们这些人慢慢过来就是。” 根宝说没有见着林大哥和凤儿的话让三儿很是担心,急着想快些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先跑了上去。沈念宗则还是老样子,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从容而行。 三儿跑到石壁边,就急忙高声叫了起来:“林大哥,凤儿!林大哥,凤儿!” 才叫了两声,那边响起凤儿的声音:“死三儿,鬼叫什么,人请来没有?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三儿听到凤儿的声音,高兴地问道:“怎么只听到你一个人的声音,林大哥呢?” 林强云扬声说:“我和凤儿在一起,你带人快过这边来吧。” 三儿顾不得被枝叶打得生痛,一直跑到死老虎之处定睛一看,突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凤儿和林强云看三儿笑得脸红耳赤,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弄得浑身满是草屑碎泥。林强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怕三儿出事,连忙走过去将三儿扶起。 这时,沈念宗也走到了,看清了老虎僵硬的坐姿。实在也是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念宗才强忍住笑意说:“难怪他们吓成那样,你们把这死老虎摆成这个架式,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还真会被你吓一大跳。好了,三儿、凤儿和我一起去,把我们请来的人带到这里。” 林强云这才知道,已经有人来过又被吓走了,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来人逃走时所出的。不禁和凤儿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沈念宗带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人走林强云面前,说道:“强云,下面村子里的人听说你将老虎打死了,都高兴得很。他们村里的猪、牛都被这畜牲咬死了不少。前些日子报到衙门,只由知州林大人出了个告示说:‘有人能将老虎除去者,除奖给二百贯的花红外,还要上表朝庭请赏’呢。所以,我一说起要请人来帮忙抬这打死的老虎,村子里年轻力壮的都来了。这位就是下面村子的户长黄生财。黄户长,这位就是我侄儿林强云,打死老虎的就是他。你们多多亲近。” 林强云抱拳说道:“黄户长,你好!劳动你们来帮忙,实在是太感谢了。” 黄生财拱手还礼,口中说:“林公子太客气了,实在不敢当这‘感谢’二字。这畜牲祸害我们村好几个月了,我们正愁没法除去它呢。这下可好了,林公子将它杀了,保得我们村子平安,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黄生财忽然想起六癞子,便又问道:“林公子,刚才你可曾看见一个二十来岁,头上长了癞痢的瘦小年轻人。他比我们先上山来,但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 林强云想了想说:“人我是没有看到,不过,刚才我在检查这头死虎时,似乎听到有动静。却只响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声息,可能是被老虎吓着了,我们大家分头找找。” 站在他们旁边的根宝,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林强云,心中对他极为佩服,心想:“这位林公子的年纪比我还轻,虽说满脸的胡须,但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看他的样子与一般人无异,也不见得如何高大威猛,却能将这么大的一头老虎打死。想来他必有过人之处。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地结识,与他交个朋友。” 正当根宝思量要如何与林强云结交的时候,黄生财转过头问他:“根宝,刚才土根是怎么说的,你讲一遍给林公子听听。” 听完根宝述说的情况后,林强云道:“看来,那位兄弟是在石壁外失踪的。这样吧,大家就从石壁下开始,以下山的路为中轴,各向路两边二十丈左右,排着横队朝下寻找。我想他肯定不会走远,一定还在这一带。” 根宝朝父亲看去,黄生财对他点点头说:“你去叫大家照林公子说的方法找,有这么多人不怕找他不到。” 林强云也招手叫来凤儿和三儿,说:“我们也一起去,帮着找人。” 连林强云、沈念宗他们四个人算上,人数已有二十二个,大家在石壁下排成一线,开始向下山的方向搜去。 才走了不到十丈,小径右侧的全福大叫:“在这里了,大家快来。” 根宝走在路左,听到全福的叫声,飞奔赶到。 他看见全福和另几个年轻人都站在一旁,脸色奇怪地盯着一丛茅草。 认真看时,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六癞子藏身在路边二丈余处,只见他跪伏在地将头钻在一窝茅草根部,除了那个癞痢头外,整个身体暴露在草丛外面,瘦削的屁股撅得高高地,浑身颤抖得连带那三尺多高的茅草也在抖个不停。 根宝没好气地走过去,伸手大力朝那高耸着的屁股一拍,刚要开口。却不料六癞子一只脚朝后乱踢,并高声惨叫起来:“妈呀!救命啊……”声音尖锐凄厉,似乎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伤害,令人听了浑身都暴起鸡皮疙瘩。 根宝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再次用力朝那屁股上打去,喝道:“起来,就你这样儿,还成天叫喊着要上山打虎?” 六癞子的惨声并没有停止,只是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小,向后踢动的脚也越踢越慢。 林强云一看这情形,立时想到课本上《范进中举》这篇课文,心知再不将这人弄醒,势必会出大问题。连忙过去拉住根宝,说道:“这位大哥,让我来。” 林强云俯身一把抓紧六癞子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对根宝喝道:“大哥,扶着他。” 旁观的众人看那六癞子筛糠似地颤抖,头朝下无力地搭拉着,脸色煞白隐带青气,头被汗水湿透,呼吸短促,大张着的嘴中哈啦子成一线地向下掉,双眼死死地闭着。 根宝见六癞子这副形象,也知道他有些不妙,连忙抢上一把将六癞子拦腰抱着。 林强云想起《范进中举》里的描述,按课文中所讲的样子左手揪住六癞子的头,把六癞子的脑袋朝上一提,右手一抡,左右开弓连打了他两个耳光。 被这两耳光一打,六癞子眼鼻中泪涕齐下,嘴唇哆嗦着抖动了几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脸色也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两边面颊上渐渐地浮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林强云松了口气,说:“好了,魂魄归窍,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黄户长是不是先叫两个人把这位大哥抬回去,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不过,以后不能让他再受到惊吓了。不然,他可能会变成白痴的。” 口中说着话,心里却在偷笑着想:好在自己不是杀猪的屠户,手上没油,这人既不是秀才也没有中过举,不然倒还真有点像书本上所说的情况。 黄生财止住乱糟糟的人们,大声说:“三弟、四弟,你们两个先将六癞子背回去。其他的人跟着来,扎好架子抬老虎和野猪,到府城为这位林公子请赏。” 林强云高声接着说:“各位,帮我抬走老虎就行。为表示我的谢意,那两头野猪就留下作为大家来帮忙的一点工钱,也略微补偿村里的一点儿损失。” 根宝大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野猪我们可以收下,但现在还不能留在村里,我们将这两头野猪一起抬到府城,也好让人看一看,这位林兄弟打死的是什么。大家说好不好?” 在众人轰然叫好声中,两位中年人背起六癞子先走下山,其余的人砍树、割藤的忙碌了起来。 黄生财指挥众人抬起架子,前呼后拥地下山而去,林强云拉住沈念宗问起刚才和三儿笑的究竟是什么事。 听完沈念宗和三儿所讲的情况后,林强云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凤儿笑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蹲起来,一手扯住林强云的衣摆,一手按在肚子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眼见得黄坊坂的人们已经走出一里多路了,林强云揉着肚子拉起凤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了,哈……我们快走,呵呵……再迟就看不见他们了,呵,哈哈……” 八个年轻力壮的人抬着架子,他们身边还有八、九个人护着。 架子上的二猪、一虎,还是按林强云摆成的那个样儿----老虎坐着仰天而啸,一只前爪按在被咬破喉咙的野猪身上----坐着。 这十多里路走下来,吸引了数千双目光。在这些乡民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轰动热闹的场面。 老成些的只是好奇地观看一会便自行走了,还是忙自己的事儿去。热闹看过了就罢,赚得一日三餐有东西下肚才是要紧。 年轻或是性喜热闹的则跟着这队人走,他们眼中流露出敬佩仰慕的神情,态度恭敬地围在旁边问长问短打听详情。 再有些打听了一些需要的资料后,便放开脚步往州城飞奔而去,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消息灵通,要抢先将这些消息在城内传播。 抬着架子的人为了赶路,虽然不能分心而无暇应答。但每个人都显得精神饱满,特意放慢脚步缓缓而进,口中的号子声也显得雄壮嘹亮。 空着双手在旁边相护的人,却是与有荣焉地挺胸凸肚,摆出一副大英雄的骄傲模样,手舞足蹈地讲着说着,一个个神采飞扬。 他们还不时维持秩序,大声地喝叱挤得太近的人,让他们退远些,不要妨碍抬着架子行走。被喝叱之人这时的脾气也都好得出奇,乖乖的听说听教地退开一些,一点也没有生气怪责的意思。 这一支小小的队伍一开始就走得并不快,一是由于路径小而且不好走,要有人劈开路边的灌木和杂草才能继续前进。二是,很多路段是穿过水田,抬着架子的人必须从水田中走,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等到走上了稍大些的驿道后,本来是可以走快些的,但经过一个小村时,立时引起了轰动,小村的人空巢而出,一定要黄生财停下,让村里的好好看看打虎英雄和被英雄打死的老虎。 消息四面传了出去,附近小村的人纷纷赶来。从小村出来以后,不断有人汇入,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行进的度越来越慢。到大同村时,人数已经过了五百大关。十四、五里的平坦大路,他们竟然走了近二个时辰。 好不容易渡过鄞江来到城下,已经可以望见长汀城东的城墙。距城还有四五十丈时,东城门中涌出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十多个,大多是身着公服的衙役差人及押司、书办等,其中还有三位头戴乌纱身穿皂袍的官员。 这群人中抢出一个衙役打扮的,快步走到架子前问道:“你们那一位是主事的?快些随我前去应答,知州大人前来问话。” 根宝这时正好被换了下来休息,连忙向后面大声叫道:“爹,这里有位衙门的头儿在找你。” 黄生财一听赶紧拉了沈念宗,慌忙挤了前去。他见了那衙役,放开沈念宗的手,抱拳赔笑道:“原来是陈都头,我们正要到衙门去为打虎的英雄请赏呢。不知陈都头找我有什么事么?只要陈都头交代下来,我一定照办。” 那姓陈的只不过是府衙内一个普通差役,听得黄生财口口声声地称呼他“都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实是大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说:“我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知州大人叫你们主事的人前去答话。你快跟我走吧,不要让知州大人等得太久了。” 黄生财点头陪着笑说:“是是是,我们也正要赶着去拜见知州大人呢,我这就叫他们紧赶两步。” 阿衙役道:“不是去衙门,现在知州大人在城门口等着呢,还不快跟我过去。” 长汀县城,是汀州的州治所在,建于卧龙山阳。汀州置州的时间至今不过五百年,唐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设县,后来升格为州。县城原位于东坊口,唐大历四年(公元769年)迁至此处。 县城目前的所在地,原来叫白石村。 此时的长汀城,还是黄土夯成的城墙,女墙也是泥坏所垒,显得十分寒酸。 长汀城的东门宽有丈五、六,方形的城门顶上架着数十根二尺方的松木。门口六个门丁都有四、五十岁,个个显得老态龙锺。 平时显得懒洋洋无精打采的门丁,这时也把标枪持在手中,勉强挺直腰杆,努力做出一副克尽职守的模样。 第六章 知汀州事林岜大人,六十出头的年纪,五尺多近六尺的个子,圆脸粗眉,身体有些福,于嘉定十七年十二月以右朝散大夫堂除知汀州。 总的说起来,这位林大人还不算太坏,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正。当然,作为地方官的,靠俸禄原本可以生活得极好的,但由于朝庭行的“会子”大幅缩水,以至于只够养家活口。若是要生活过得好一点,或是置办些产业以便致仕后过得舒畅,那就不用想了。所以,有时想办法暗中搞些外快、收些贿赂,那是任谁也免不了的。只要作得小心,作得不是太露骨也就平平安安,万事大吉。 林大人在城门口踱着方步,这时正抬头朝外看。 陈衙役领着黄生财一路小跑着来到林大人面前。 黄生财见到林大人看过来,隔着五六步就“扑”地一声跪下,俯伏在地:“大老爷在上,小人黄坊坂户长黄生财见过知州大人。” 林岜脸露笑容,和声说道:“你是黄坊坂户长叫黄生财,这名字倒也合你的身份。且先抬头回话。” 黄生财抬起头,只是不敢看林岜,将目光朝旁边瞄去。 林岜问道:“我听说为害你们村的老虎,已经被你们打死了,这是真的?” 黄生财伏下身子,回道:“不敢欺瞒大人,老虎确是被打死了。但打虎的却不是我们黄坊坂的人,而是庵杰村横坑的一位年轻公子。这位公子叫林强云,是他将老虎打死的。” 林岜问:“你是说老虎是这姓林的年轻公子一个人打死的?那这位林公子人呢,他在哪里?快快将他请过来。我要见一见有如此勇力的壮士!” 黄生财小心地回话:“大人,我身边的这位沈念宗先生,是和那林公子一起的,是本县庵杰村横坑人。他们一起来的共有四个人,我先去请那林公子等人过来好么?” 林岜不在意地扫了沈念宗一眼,说道:“好,你快去请那位林公子前来述话。” 黄生财带着林强云、凤儿和三儿走到林岜面前,远远地就叫:“林大人,我把林公子找来了。” 林强云走前数步,躬身拱手为礼,道:“林强云参见大人。” 林岜第一眼看清林强云强健的身体,一副优悠文雅、从容不迫而书卷气十足的模样,就有点喜欢了。再到看林强云完全没有一般山村乡民见官时战战兢兢、畏缩不前的猥琐模样,好感又多了几分。此时见他不亢不卑的对自己施礼,走上几步执着林强云的手臂,呵呵笑道:“林公子不必多礼,请问林公子表字如何称呼?你真是庵杰村横坑人?为何你这位叔叔却又姓沈?” 林强云听这知州大人问起自己的表字,心中不由一愣,暗道:“这时代的读书人都起有表字,这自己是知道的,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取个表字。得赶紧想出一个表字才好。名叫强云,云可以四处飘飞,高山大川俱在脚下。对,表字飞川,就是它了。” 心念电转中,回道:“有劳大人下问,强云草字飞川。在下原是本州连城县林坊村人,到了横坑后承蒙沈念宗大叔的多方照顾,与他又谈得来,故认他为叔。” 林岜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好,强疾之云飞越百川,这字起得好,与名极为相配。我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年轻人了。且先看看被你猎获的老虎,我们再详谈。如何?” 林强云淡淡地说道:“全依大人就是。” 林岜挽着林强云的手,向停在四十丈外的架子走去。当他走近架子,看到架子上坐着的老虎那足踏野猪,仰天高啸的模样时,心中也是不由突突地乱跳。暗道:“好大的一头老虎,好威风的架式。” 林岜绕着架子缓缓地转了一圈,对陪在身边的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这虎身上看不到伤口,不知它伤在哪里,你是如何将它打死的?” 林强云笑笑,俯身指着老虎腹下说:“大人你看这里,伤口在老虎的肚子上。” 林岜俯身一看,果然老虎的腹下正中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血迹,不是林强云指点,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讶然说道:“这么微小的伤口,竟然把这么大的一头老虎给打死了?从腹部开剥,这张虎皮就无一丝损坏。好好,我也见过不少虎皮,但如此完整无缺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会交代剥制虎皮的匠人,一定要小小心心鞣制,千万别弄坏了。” 林强云见林岜对这虎皮有这么大的兴趣,心想:“看来,这位大人是看上这张虎皮了。他是这汀州的知州,而我又要在这里立足。也罢,我就做个人情,将这老虎送给他。以后也许能得到他的照应。” 林岜回身在一位师爷手中接过一块红绸和红花,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转过身亲手将红绸斜披到林强云的肩上,并将红绸花扎到他胸前。笑着对林强云说:“林公子,叫你的几位同伴与师爷先去衙门。你和我一起到大街上走一走,也好让这长汀城内的人见识一下你这位打虎的英雄。你放心,办了正事后再行安顿,一切自有人会打点妥当。” 接下来的事情,搞得林强云头昏脑胀,烦不胜烦。 进城时,先由知州出巡的仪仗前导,在喝道声和“当当”的锣声中,林岜放着桥子不坐,缓步与他在大街上把臂先行。实是给了林强云极大的面子,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林岜确实有交好结纳林强云的心意。 摆放着二猪一虎的架子随后跟进。街道两边挤满了人,大家都要争相一睹“打虎英雄”和那被英雄击毙的猛虎。 游行到了州衙后,林岜大人升堂如仪,传令将放置着老虎和野猪的架子摆在门外空场上,让人随意参观以显示林强云的勇力。接着,照例表了一通“天佑我朝,大宋天子圣明,才能出了一位打虎英雄,令其除去为害本州的虎患”之类的颂词。然后,又在众人注视与喝彩赞颂声中,当堂付二百贯花红的赏钱。 当然,赏钱是付给朝庭行的纸钞“会子”。 再下来,知州大人请打虎英雄林强云到内堂述话,陪同的还有本州的司录参军和司法参军二位席佐官。 本来应该还有司理参军和司户参军的,但因为汀州户口太少所以未设。知州林岜兼了司户,司法参军兼司理。可以说,本州是林岜大权在握,一个人说了算。 林强云跟着林岜到内厅时,沈念宗、凤儿和三儿早已在厅中坐了许久了。 见到林岜挽着林强云的手走进厅中,沈念宗三人连忙站起来。 沈念宗拱手躬身道:“庵杰村秀才沈念宗,带小女沈南凤、侄儿陈三富见过知州大人。” 林岜笑容可掬地说:“原来是沈秀才沈先生,内堂之中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好说话。” 林岜端起衙役奉上的茶,朝林强云等人一举:“沈先生、林公子,请喝些茶润润口。” “多谢,大人请!”林强云和沈念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凤儿和三儿则拘束地呆呆看着。 林岜:“林公子不知道吧,本官与你俱出西河堂,原系同宗。互相间的辈份一时也不可考,但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我们就以叔侄相称,叫你一声贤侄。如何?” 林强云这才有点动容,站起来拱手说:“原来是本家叔父大人在此为官,请恕小侄不知,先前多有失礼了。” 林岜笑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也怪不得贤侄,贤侄且先坐下说话。” 两位参军与沈念宗一齐出声,恭贺林大人新认了一位年少英雄的本家侄儿,自然是奉承之词不绝。 林岜笑眯眯地享受了一番,待阿谀之声稍歇,这才呷了一口茶问道:“贤侄,看不出啊,你年轻轻的一副书生模样。也不见得有何特别之处,竟然身怀高强的武艺,能将那么大的一头虎打死。你快与我说说打虎的经过,一定是精彩万分。” 两位参军在上官面前不敢放肆,不一言,脸上露出的表情显示他们也是大感兴趣,都想听听故事。 “叔父大人过奖了,高强的武艺是说不上,只不过身手较别人敏捷些吧。至于打虎,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利用手中的火器,碰运气将老虎打死罢了。”林强云自然不会把自己害怕的事情说出,只将听到野猪叫声,在机缘巧合下打死老虎的经过说了一遍。 为了避免这里的人又似凤儿般把猎枪听成红缨枪,特别注意把它说成火铳。 林岜对林强云所说的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火铳”两字时更是大感兴趣,问道:“火铳,这是什么东西,竟然一下就将老虎给打死了?” 林强云拿起靠放在三儿椅子边的猎枪,送到林岜面前说:“叔父大人请看,这就是打死老虎的火铳。” 林岜伸手接过火铳仔细地察看,两位参军也围上观看。 这是一把双管铳,两根外径六分、口径三分,长约四尺的黑铁管并在一起。后部加了一尺长分余厚的铁套,用铜焊住,连同一些样式古怪的铁制机关一起镶嵌在木柄上。 林强云站在林岜身边,指点着火铳的各个部位解释。最后说:“这火铳要先装入火药子弹,再扣动扳机使击锤打到子弹尾部引火药将子弹打出,就可以击中所要打的东西。假如子弹做得好的话,在三百步内可以将二三寸厚的木板打穿。” 林岜将火铳交还给林强云,低头沉思了许久,脸上渐渐地严肃起来,放慢了度正容说道:“我曾在兵部看过‘武经总要’,依稀记得我朝有数种火器,却没有这样的火铳。这火铳是贤侄做的么?做出一把同样的火铳需要多长的时间、多少钱?还有其他的人知道火铳的事情么?” 林强云暗自思量:“哎哟,这事怎么跟他说好呢。这时代连刀都没有加钢打制,哪里能找得到无缝钢管啊,想做成这样相同的双管猎枪,门都没有。但又不能对他讲真话,就是讲了真话也没有人会相信。总得有一个说法让他听,能够蒙混得过去呀。这可怎么办?还是真真假假的告诉一点,所要花的钱多说些,让他想叫我做都没有太多的钱,省得麻烦。” 他呆了半晌才说道:“做倒是小侄做的,为了做这把火铳花了近一年。同样的火铳是没有办法做成的了,因为仅有的一点材料都为了做这把火铳用光了。不过,简单一点的单管火铳还是可以做的,每支需用二个多月,大约要三百两的银子。据小侄所知,火铳的事除了横坑村的人以外,再没有别人知道。” 林岜听完林强云的话后,默默地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说:“各位,这火铳之事关系十分重大。别怪本官说得厉害,它若是传到金国去,轻则影响到贤侄安危,甚至所有知道这火铳之人的性命;重则直接关系到我大宋朝的存亡和百姓的生死。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沈先生,你回去后务必交代村中的人,一定要保守火铳的秘密,不得泄露。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忽视。稍后我会给你一纸密令,由你任庵杰村的保正。若有现故意将火铳秘密泄露的,你可相机处置,严惩不贷。” 众人听林岜这样说,都明白事态严重。沈念宗也郑重地承诺:“大人请放心,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妥善处理,保证不会再有人谈论,也不会有人将这事泄露出去。” 林岜觉得话说到这也就够了,转过话题向林强云问道:“对了,贤侄说是本州莲城县林坊村人,这里的事情办完后是回家去么?还是另有打算?” 林强云:“小侄家中早就没有亲人了,回不回去都是一样。小侄会打铁的手艺,承沈大叔看得起,答应小侄可以在横坑落户,开一间打铁铺。叔父大人你看……” 林岜插口打断林强云的话:“且慢,落户的事你不必担心,休说是在横坑了,就是在本州的任何一处落户,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为叔会叫人为你办好一切关防。” 林岜目注林强云,诚恳地问:“贤侄啊,你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做事呢,本州正好缺一位弓手都头,若是有意的话,为叔即刻就保你这汀州总都头之职。或者,贤侄若是愿意到军中为国效力,我有一位世交的子侄,也可以说是朋友,在大军中任职,正需要像你一样的勇壮之士,可以将你介绍给他。” 林强云没想到这位叔父大人这样看得起自己,都头,那不就相当于当官了吗。但,自己是当官的材料吗? 林强云边想着,口中吱唔道:“这个,这个……” 林岜微笑着说:“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告诉我。” 林岜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心中却在想:“这么好的事还怕你不答应?!只要你答应了,不管是按自己的意愿留在这里做都头,还是到大军中去,反正这个人是一定要留在身边的。除非他不想做官,不不,怎么会有人不想做官的呢。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想来这位侄儿一定不会放过的了。” 那里林强云也低着头想道:“怎么办,这都头是铁定不能做的,军队那是更不能去的,元朝的蒙古兵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自己还是保住性命要紧。管他的,为了保命,只好辜负这位叔父大人的好意了。” 主意打定,林强云装出自认为极诚恳的笑脸:“多谢叔父大人抬举,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对不起了。小侄这个人平时懒散惯了,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材料。而且,目前小侄还不想参军,只希望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至于今后想怎么展、做些什么事,等安定下来以后再说。以后要是想出来做事时,一定会先来求叔父大人安排的。” 林岜一脸的失望之色,无奈之下,只好用语言抚慰:“这样啊,那为叔也不再多事了。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不要顾虑只管来找,为叔一定会尽力帮你的。啊哟,差点儿忘了,贤侄打的虎和那野猪,你打算如何处置?” 林强云:“叔父大人,这事小侄早想好了。来这里之前已经答应过,两头野猪作为给抬架子那些人的工钱。至于那头老虎,就送给叔父作为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林岜呵呵大笑:“见面礼?这可不成。先前我是想问清楚了,这老虎你若是准备留着,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既然你不是留着自己用,为叔将这老虎买下来,也省得你还要四处去找买主。一来,我见这老虎全身只有腹下一处细小的伤口,虎皮肯定完整无缺,我很是喜欢;二来么,我有一位朋友月前曾委托我帮他留意,要找些虎膏、虎骨,正好就遇上你打了这头虎。依我看,若是拿到行在临安去,少说也得上万贯才能买到。在这山乡偏僻之处,也能卖上个四、五千贯呢。” 在林岜略停时,林强云赶紧说道:“叔父大人请不必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侄诚心诚意将虎送给叔父大人,聊表做晚辈的一点心意。买的事,请叔父大人再也休提。否则,小侄就将这头老虎带回横坑村去。” 林岜停顿了一下说:“好了,既然贤侄心意拳拳,我也是实在舍不得就这样失去这张大好的虎皮,也就厚颜收下。贤侄准备在这城里住多久,可有住处么,要不要我叫人带你去找客栈住下?” 沈念宗站起来拱手说:“大人,我们是到府城来采买些日用品的,明日还在城中,算来后天就要回去。住的地方也有,在下一个族弟在城内开了一间杂货铺,我们就住在他家,请不必挂心。” 林强云见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站起来拱手告辞:“叔父大人公忙,我们也不再多打扰,就此告辞。” 林岜站了起来说:“请诸位稍候片刻。”匆匆招呼两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参军走出厅去。 不久林岜走回厅中,将手中的几张纸分别交给沈念宗和林强云,说:“沈先生,这是委派保正的文书和密令,你收好了。贤侄,这是你落户的关防。在汀州境内,无论你想做什么营生,只要不犯法的,凭着这关防你都尽可去做。另外这张,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有事时可以帮上一点小忙。你记住了,若是你有一天想另谋出路,一定要先来找我,好么!” 从衙门出来走到南门内大街,一路上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依稀还听到“那位年轻人就是打虎英雄”之类的议论声。 街上乞丐不少,只要有人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就端出个破碗。更多的却是连破碗也没有,伸出脏兮兮的手叫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还有的看到面目比较慈善的行人,干脆直接就从躲着的街头巷尾跑出来,与人纠缠乞讨。 沈念宗是见多了不怪,只是小声地交代三位年轻人:“记住了,在身上没有带着足够的铜钱时,千万不要给这些乞讨为生的一点东西。否则附近的乞丐围将上来,一时半会的决脱不了身,说不定连衣裳也会给扯烂,最终落得狼狈而逃。” 林强云若有所思地问:“一个不大的长汀县,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乞丐呀?我看这些人有很多都是年轻力壮的,现在有那么多好吃懒做的人吗?他们不会去为别人做工赚取一些吃的?而且听口音他们也不像是本地人呀。官府也不管他们?” 沈念宗不屑地撇撇嘴,感叹地说道:“官府到是有个卑田院,专门在冬天收留孤苦无依和衣食无着的人,到春暖时再让他们自谋生计。听老辈的人说,建炎南渡以前官府确是每年有些钱粮拨给,也救了不少老少病弱乞丐的命。” “现时的官府除了派人收税搜刮外,哪还有多少钱粮度支给卑田院。以前的州官们根本不付一文,听说这位林大人上任后,还能按律每年支给一些。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钱粮,到了卑田院中人口中的十不得一二,大部分都被小吏差役们给私吞了。” 沈念宗的一番话,总算让林强云对这些乞丐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沈念宗最后总结说:“这些能走到这里的乞丐,原本无一不是年轻力壮越过武夷山到达此地,留下来的大部分都贫病交加无法再走了。至于那些老少*妇孺,可能到此之前还有些银钱家底,一旦所带的钱用完后,除了乞讨还能怎么办呢?” 沈念宗似乎不想对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对两个年少的吩咐说:“凤儿,我先带你们去你六叔店中,我们就寄宿在他家。你和三儿两个不要到处乱跑,千万别惹事。知道吗!” 凤儿拖长声音答道:“知道了,爹。我们不会给你惹事的。刚才我和三儿不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等我和强云把熊掌卖掉了,再带你们去街市上走走。”沈念宗转而对林强云说:“安顿好后我们一起去卖熊掌。你先想好打铁铺要买些什么应用的东西,卖了熊掌我们再去买。” 林强云道:“打铁要的东西在心中装着呢,不知道那里能买到,大叔清楚么?” 沈念宗说:“到了我堂弟那儿再向他打听,总归能买到的。” 一行四人来到南门内大街,这是一条一里多长,呈东西走向的街道,街宽二丈余,两边都是店铺。 这条是长汀县城内的商业街,行人多,乞丐也多。 一路下来所见所闻让林强云不由大为感叹,与自己知道的情况相比,这古代人的生活不见得好,甚至可以说要差上很多。不过,有一点让他觉得很讶异,就是这时的人买任何东西都不用票,绝不似自己所知的那样,日常生活中要与粮证粮票、肉票、布票、油票甚至糖票、烟票等等一大堆的购物配给票打交道。在这里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现有的任何东西,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看来,自己的人生目标可以锁定在赚钱这个方面了,如果能够赚到大把钱,不但自己能真正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而且还能尽可能地帮助愿意自食其力的人们。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够赚得到多少钱了。 做些什么事情能很快地赚到钱呢?上山下乡以后,第一年就到公社在深山里的茶场学会了制茶,这门手艺在这里能赚钱吗?后来县里最大的水库开工去做民工时,又在工地的修理组学会了打铁,此后还干了一年半的钳工和电工,不时还为工友们顶班去开过车床和刨床。自己会的手艺还真不少,算来不下十种。可惜,除了打铁和钳工以外,其他的都是半桶水,只明白了道理而实际操作的水平有限。其实,如果不是中学时的停课闹革命及大串联,让自己从破窗户中爬入学校图书馆去,把所有的书看都翻了一遍,后来的手艺也不可能一学就会,也不可能想得到要学的技术为什么要那样做。 想到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尽情地看自己喜欢的各种书,以至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强云不由拍拍斜背在后面的黄色军用挎包笑出声来。 沈念宗和三儿奇怪地看着他,凤儿更是问出声:“林大哥,什么事这样好笑?” 林强云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些事情可不能让你们知道,推托地说道:“没什么,我是想到黄坊坂的人看到死老虎,吓得的飞快地逃命的事觉得好笑。”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忍俊不禁地也笑起来。 沈念宗的堂弟沈念康,年纪约有三十多岁,脸貌长得与沈念宗有几分相似,身材矮了一头却是大了一圈。他在大街靠西端开了一家杂货店,卖的是米油盐、针线、瓷器、小铁器和各种日用杂货。 店铺内数个人在选购商品,看来生意相当不错。 四人快走到店门前时,店内忙碌着的沈念康远远地看到了沈念宗,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迎了出来,口中嘻嘻地笑道:“大哥,今天到得晏(客家话,迟的意思)了,午饭吃了么?快进来食碗茶,歇一歇。哎哟,这是凤儿吧?两年不见,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了。” 凤儿甜甜地叫了声:“六叔!我们在路上吃过饭了。我叔妈呢?” 沈念康道:“叔妈在屋里头带你堂弟南禄,一会儿你帮她带着,好让她煮些好菜给你们吃。” 沈念康一面领着四人朝内走,一面回头对店中一个二十余岁的店伙嘱咐:“细狗仔用心看好店,我带客人进去。有什么事就来叫我。” 沈念康的家是前店后屋的格局,转过隔门就是一个院子。 天井后的厅上,一位中年妇人手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口中哼着歌儿哄小孩睡觉。 沈念康一进后屋,就叫道:“秋云,看看谁来了。” 中年妇人秋云看见随后进来的人,站起来说:“是大伯!啊,还有凤儿呢。快来坐着说话。” 沈念康也招呼着:“来来,来,先把东西放在一边,坐下来食茶。” 凤儿则由秋云顿着小脚领进内间去,自然是有女人的事情需要打理。 众人坐定后,沈念宗问道:“六弟,我这次带来了四个熊掌,你看卖到那家酒楼才好。” 沈念康说道:“熊掌么,在长汀城内的四家酒楼中,就是只有出了名的云山酒楼最为豪华,大厨是曾师从行在(皇帝临时的驻地)临安有名的师傅学艺,煮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有钱的主儿和富商们全上这家酒楼,也只有这家酒楼才出得起价钱。一会我和你一起去,也许能卖个好点的价钱。” 沈念宗说:“这四个熊掌可是大得很,总共有七八十斤,他们要得了这么多吗?” “没事,他们生意做得大,赣州来的内地客人和潮汕水客都去他店里。听说这段时间正愁野味不足,我们送上门去不是正好。放心,包在我身上。”沈念康拍着胸脯说。 沈念宗又道:“卖了熊掌后,我们还要买些打铁的用具。你可知道何处可以买到么?” 沈念康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你们可来得真巧,这街西头的胡铁匠,去年九月就病了,不但咳嗽咳得气都喘不过,还不时咳出血来。半年下来既打不了铁,又穷得没了钱治病,只好托我帮他将铺子门面租出去,正愁那些打铁的家什和存着的铁料没处放。铁料这东西呀,放久了容易生锈损坏。卖么,又一时找不到买主,丢了又舍不得。你们要买,他却正是瞌睡碰上了枕头。他既可将店房清理出来或租或卖,又可多卖得几个钱。而你们便宜些买了,也可以省下不少花销。这不是正好。”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喜上眉梢。 只有林强云知道,这胡铁匠今后是再也不能干打铁这门手艺为生了。沉思了一会,问道:“请问六叔,他这打铁铺内的工具都齐么,铁料还有多少,总共有多少重?能告诉我们么?” 沈念康听得问话,这才注意起林强云来,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客气地应道:“工具倒是齐的,不然他如何能打铁呢。他店内的铁料听说还有上千斤,其他应用的东西也有一些,有多重我们去看过那不就清楚了。”说完,转向沈念宗问:“大哥,这位是……” 沈念宗说:“刚才我忘了给你说,这位是我新认的侄儿。姓林,莲城县人。到山上打猎来到我们村。我们这次带来的熊掌,就是他猎获一头棕熊身上取下的。” 沈念康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强云,半晌才一脸惊喜地叫将起来:“什么,你……就是那位莲城县的林公子,打虎英雄呐。哎呀,失敬,失敬了!刚才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庵杰村的人带着一位莲城县过来的林公子到城里来,在经过黄坊坂时大神威,一举手就打死了祸害那村子几个月之久的老虎。原来是你们呀,真是想不到。林公子,你可是大大有名的人啊,今天我沈念康有幸,能认识你这位打虎的英雄,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秋云啊,快来快来,你来认识一下打虎的英雄,他正在我们家呐。” 秋云应声从内间敦敦地跑出来,口中欢喜地说道:“打虎英雄在哪里,哪一位是林公子?这可好了,刚才我要带南禄去看热闹没去成,想不到打虎英雄却来到我们家里。” 秋云从丈夫怀里将儿子抱下地,牵着南禄的小手,按丈夫的指示跑到林强云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夸赞道“儿子哎,快看看清楚,这就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哎呀,想不到勇武过人的英雄这么年轻又长得俊秀,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嫁到你家呀!真是难为你了,怎么就能将那么大的一头老虎都给打死了,听说那老虎有上千斤呢。啧啧……” 林强云听到这夸大不实的赞美之词,在他们夫妇连珠炮似的话声中欲辩无辞,只好涨红着脸尴尬地站起来重新施礼,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沈念宗赶紧为林强云解围,笑道:“就凭弟妹你?呵呵!这样一双小脚也想抱着南禄上街去和别人挤?不要被人挤倒了踩伤就算是好的了,还想挤入众丛中看林公子和他打的老虎啊!” “好了,人你现在也看过了,弟妹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六弟、弟妹,你们叫他强云就行。他已认我为叔,你们也就是他的叔叔、叔妈了,别再林公子、林公子的叫,倒是显得生分了。” 凤儿也赶了出来将秋云扯了进去:“叔妈,走吧,他们男人还有事商量呢。” 此时的南宋社会,秉承南渡后的宋高宗及当时大部分高官----特别是奸相秦桧的想法,认为北宋之亡归结于王安石的新党所奉行的新法。故极力推崇并大行朱程理学。 秋云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自小受的就是这种教育,出嫁后便成了典型的良家妇女。虽说丈夫是个小商人,靠开了间杂货铺谋生,有时必需在店内帮忙抛头露面,甚至还有上街买菜的时候,见识比别的同类女人多了些。但一遇到关乎“三纲五常”也不敢稍有逾越。只好满心不舍地拉着儿子和凤儿一起回房去了。 沈念康迷惑不解地问:“大哥,那你们要买打铁铺的东西干什么?我们村中又没有人会打铁,会打铁的人也不会到我们村中去。” “呵呵,强云就会打铁,他想在我们村中开个打铁铺。六弟,你可知道,他除了勇武过人之外,还得力于身怀宝刀利器。不然,如何能将那头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巨熊猎杀?!又如何一下就将数百斤的猛虎打死?!”沈念宗很有些得意地说。 沈念康吃了一惊,道:“一千七八百斤,这么大的熊?难怪你们说带来的四只熊掌有七八十斤重。” 三儿站了起来,比划着插嘴说:“可不是,那巨熊倒在地上都这么高呢。每个熊掌都有近二十斤重,幸好是四个人分开带着,才不觉得太重。” 沈念康接着向林强云问:“强云,你有什么宝刀利器,能借给我看看么?” 林强云探手里取出匕,递给沈念康,说:“这把匕虽然锋利了一些,但还说不上是什么宝刀。只要有打铁的工具,我能打制出一样的刀子来。” 第七章 沈念康从木制的刀鞘中抽出匕,仔细地察看,口中说道:“确是把好刀!你若能打制出这样的好刀,仅打制刀具就能够兴旺,其他的东西也不必做了。对了,你用什么方法能制出如此好的刀来呢?” 林强云想了想道:“我曾仔细看过现时大家所用的刀,主要是没有加钢,才磨不出锋刃来。另外,我看现在的打刀的铁里杂质太多,必须处理过才行。只要有好的铁料,再加上好钢,就能打制出好刀来。当然,有了好铁好钢还不够,必须打铁的人手艺好才行。” 沈念康对林强云打死老虎的事还是有些不解,追问道:“这把刀确是我见过最好的刀了,但这么小的一把刀子就能杀死二千斤的熊,能杀死数百斤的猛虎么?你是如何办到的?” 三儿一听这话立即又兴奋起来,站起身比手顿脚地说:“你不知道,林大哥并不是用刀杀熊,他用的是火铳。哇,火铳这东西好厉害啊,那巨熊被火铳中喷出的青烟一冲,就冒出血来,第二次烟再喷时,连熊头都打破,脑浆也打出来了。只这样两下,那二千斤的大熊便死翘翘了。只有几百斤老虎吗,比熊小了好几倍,林大哥只一下就打死了。” 沈念康奇道:“这么简单,喷了两次青烟杀了近二千斤的熊,一举手又猎了虎?” 三儿肯定地点点头说:“就是这么简单。所以说火铳厉害嘛。” 沈念康看看堂兄,沈念宗对他点点头表示三儿说的一点都没错。 沈念康心想,连大哥都认可了三儿的说法,这事是决不会错的了,大哥是个从来不说谎的人,自己信得过。 沈念康另外的好奇心又起,问道:“火铳?!那是什么东西?强云能不能把它借给我看看,让我也开开眼界,长些见识?” 林强云起身将靠在墙上的猎枪拿了过来,沈念康战战兢兢地双手捧过火铳,但见这火铳只是并在一起的两根黑铁管子,除了制作得极为精致、打磨得光滑油亮外,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他又不便详加打听,怕问得多了犯忌讳。再加上刚才听得三儿说得火铳那般厉害法,也不敢胡乱去动它,怕是一不小心给弄坏了,或是搞得喷出烟、火啊什么的,那可不得了。连忙将火铳小心翼翼地交还给林强云。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凤儿也已经梳洗好了,与沈念康的妻子秋云一起带着南禄走出来。 沈念康见凤儿和秋云牵着孩子出来,便对着妻子说:“秋云,我要和大哥出去办些要紧的事。你待会儿叫细狗仔去割上一斤猪肉,今天有大哥和林贤侄几位贵客上门,晚上我要陪大哥他们好好地喝上几杯。” 沈念宗问道:“六弟,我们这就走么?” “这就走。卖掉了熊掌以后,还要去胡铁匠的打铁铺呢。”沈念康站起来说道。 凤儿听说要他们要出去,脱口叫道:“我也要去,刚才被人领着走得太急,只顾看路,没有看清城里是什么样儿的。” 沈念宗狠狠盯了她一眼,意思是刚才讲得好好的,现在又变卦要跟出去。但看到三儿也是一脸希冀的神色,想想两个孩子长到十四五岁才来到这长汀县城一次,是应该让他们到外面走走,自己也不想让女儿和三儿失望。显得有些勉强的说:“那好吧,三儿也一起出去走走,记住我说的话,绝不能惹事生非。” 云山酒楼就在这南门内大街上,与沈念宗康的杂货铺相隔不过四十多间店面,六十余丈远。 虽说现在才不过是未时时分,也已过了午餐的时间,楼下大食厅内还是有五六成座,这酒楼的生意相当不错。 沈念康叫众人先在店门外稍等,自己进店找酒楼老板。 沈念宗等四人在门外等了不到一刻,沈念康就匆匆跑出来,招呼众人径直向食厅后面走去。 厅后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内两个男人一坐、一站,走动着的一个是四十多岁,身穿长袍账房模样的瘦高个儿,刀条脸,八字眉,鹰勾鼻子薄嘴唇,看来很是势利。 坐着的另一位是胖得眉、眼、鼻、口都团聚在一张圆脸中间的胖子。胖子挤在一张大椅子上,身上的肥肉从大椅扶手的格子中溢出来不少。使看到的人为那张被他坐在屁股下的椅子担心:这椅子会不会因为不够结实,支撑不住胖子的一身肥肉和重量而突然爆裂,那样的话就可惜了一张做工精致的椅子了。 凤儿在门外扫视了一眼屋内,见到那个胖子的样儿就停下脚步不走了,伸手一把拉住三儿,对沈念宗说:“爹,你和六叔、大哥他们进去吧,我和三儿在门外等好了。” 三儿刚要开口表示反对,被凤儿用力扯了他一下,便乖乖地闭上嘴不出声,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沈念宗点点头。 沈念宗回头望了凤儿一眼,伸手接过她提着的苎麻布囊袋,说:“那你们就在台阶上坐着,千万不要到处乱跑,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三儿一声不响地将装着熊掌的囊袋也交给林强云,大觉委屈地撅着嘴跟在凤儿背后走到门前的台阶坐下。 瘦高个儿在屋内“嘿嘿”干笑了两声,扯着公鸭嗓子说:“小孩子不肯进来就算了,沈老板请带另两位客人进来坐。” 沈念康拱着手跨过门坎,说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盘,倒让两位见笑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坐着的胖子脑袋好像是点了下似的动了动,左右扭动与头颅一般粗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大声说:“喂,快快给我看一下你们千斤大熊的熊掌,这么大的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胖子的声音尖细,说完这句话后,用挤在一起的小眼睛,向沈念宗三人环视了一遍,然后锐利的目光盯在沈念宗提着的两个苎麻囊袋上。 林强云见胖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胖子真像一头大肥猪,他的这付鬼样子正是一个典型的奸商。”懒得去理会他,将手中的囊袋随意往地上一放,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沈念宗走近胖子,蹲下身将一个袋子解开,露出一只硕大的棕褐色熊掌来。 沈念康虽说刚才听到这熊掌很大,匆忙中也没有看到过。这时探过头来,看着熊掌说:“好大的熊掌,若是被这畜牲打上一掌,或是被它抓了一把,哪还有命在!” 沈念宗接口说:“可不是,先前一伙山民意图围猎这家伙时,就被它打死了大小十二个人,剩下的一个也伤得不轻。若不是我侄儿到得及时,最后一个山民肯定也会死在它的尖牙利爪之下,绝对活不了。” 那胖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哦,死了十二个人,还有一个受了伤?这倒是好消息,我们卖这熊掌时,把这事叫人作为故事一说,准能卖上好价钱。” 林强云听得不舒服,暗想这胖子把人命不当回事,心中更加不耻他的为人,遂冷冰冰地说:“我们不管你怎么卖,能卖得多少钱,现在这四个熊掌你们肯出多少钱将它买下?” 瘦高个儿缓缓地走了过来,“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在这长汀城内,就只有我们云山酒楼才能买得起你们的熊掌。这样好了,我们酒楼出三百贯,四个熊掌都要了。” 沈念康一听马上跳了起来:“什么,三百贯?罗先生,你出的这个价钱也太少了吧。我知道去年底你们花了三百贯才买了四只小熊掌,总共也才二十多斤重。现在这四个可是大熊掌啊,一个能抵你们去年买的四个,总共有七十多八十斤重呢,你们才出三百贯,这价钱也太少了些吧!” 沈念宗看了看林强云,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说道:“你们这么大的酒楼,也不会在乎几百贯钱罢?能不能多出些钱?” 瘦高个儿慢条斯理地说:“现在生意难做啊,我们出三百贯钱也是算多的了,买下这四只熊掌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来呢。自去年(宝庆三年,公元1227年)赣南陈三枪、张魔王造反后,这一路的客商不见踪迹,我们还担心四个熊卖不出去。所以我们就只能出这么多的价钱,不能再多的了。你们卖还是不卖?”显出一副看你们爱卖不卖的样子。 瘦高个账房这话也不错,绿林大盗陈三枪、张魔王公然举旗造反,确是多少影响了从江西往福建的商旅,却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严重就是。 林强云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觉得如果三百贯就卖给这位胖老板的话,自己太过吃亏。站起来对沈家兄弟说:“大叔,我们走。反正也卖不到什么钱,这四个熊掌带回去自己吃好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熊掌,这下倒好,我们也吃上一回尝尝鲜。” 林强云一边说着,一边过去将解开的苎麻囊袋提起,朝外就走。 那胖子和瘦高账房原以为将价钱压低些,这几个人在没处出卖的情况下,只要稍微加一些钱,就能把这四只大熊掌搞到手,能够狠狠地赚上一笔。这本来也是做生意的一贯手法,无可厚非。那知道这年轻人是个火爆性子,一言不合下提了熊掌就要走。这可大大地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眼看很快能赚到手的一笔钱就要泡汤了。 其实,去年的赣南的绿林好汉们造反后,云山酒楼的生意不但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原因无它,内地的客商们生怕这一路回去遇上那什么陈三枪、张魔王等光听听名号就吓死人的好汉送了老命,不如在这州城内把钱财吃喝玩乐个够本。而本地的有钱财主觉得,与其留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钱财被人不废吹灰之力的掳走,还不如用在自己身上,把钱用来吃好穿好才不冤枉。 胖子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等一等。你说,这四个熊掌要多少钱才卖?” 林强云说道:“按你们去年的价钱算,以重量来说,这四个熊掌能值一千二百多贯。但这大小熊掌的价钱不能这么算。为了打这头熊,我们可是死了人的,需要多点钱去安置。一口价,一千五百贯,少一文钱我们都不卖。你们能出得起这价钱,四个熊掌就是你们的。若是不要,我们抬脚就走,天色将晚,早些回去也好及时煮了吃。” 见林强云提了袋子要走,胖子急忙说:“且慢走!就是一千五百贯,我买下这四个熊掌了。请坐下说话好不好。这位公子性子也急了些,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呢。” 胖子情急之下,说的话不但客气了起来,连“公子”的称呼也有了。 林强云心中暗暗好笑,知道这一宝是押对了。表面上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放下袋子走回原位坐下,说:“不是我的性子急,而是你们出的价钱实在是太低了,与我所要的价钱比,相差一千多贯的大数目,根本就谈不拢的价钱,我不走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胖子等三人重新坐好,这才开口:“我请问一声,这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大棕熊是你们横坑村中人打死的?这四只熊掌是你们共有的么?” 沈念宗道:“我们一个小村子,哪里有如此勇武的人。我们可不敢掠人之美,那棕熊是这位林公子打死的,这熊掌也是他的。” 胖子惊道:“他?这位林公子一个人打死的?” 沈念宗点点头,肯定地答道:“正是,他一个人就将棕熊打死了。我看你们也是孤陋寡闻得紧。今天,连数百斤的猛虎也被他举手就打死,何况只是一头熊。这件事轰动了整个长汀县城,衙门赏给我们的二百贯钱还在我的怀中呢。我们兄弟,只不过是带他来卖熊掌的罢了。” “哎哟,原来你就是打死老虎的那位英雄,这可是太失敬了。那好,林公子,我有一件事想与你打个商量,还请公子成全。”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肥肉抖动得似乎马上就要掉了下来。 林强云奇道:“和我商量?我不过是个打猎的,你还会有什么要我成全的?” 胖子道:“我想要买你那棕熊的胆,我再出一千五百贯,你看如何?” 林强云想了想,说道:“这个么,我还要想一想。还是先把这熊掌的买卖做成了再说。你们要这几个熊掌,那就付钱。若是不要,我们就回去。” 胖子苦着脸说:“好好,好。熊掌我们买了,这就付钱。不过,那熊胆你若是要卖时,请你一定要卖给我。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可以再商量。另外,我还想请问一句,今天你打死的老虎……” 林强云截住他的话:“这可对不起得很了,承蒙林大人看得起,认了本人为宗亲侄儿。那老虎已经被我作为见面礼送给他了。” 沈念宗从罗先生手中接过一叠纸钞,小心地清点了一遍后放入怀内,拿起柜台上的二十锭四百两银子放入袋中,朝林强云点点头,对罗先生道:“银货两讫,此后各不相干。告辞了。”当先走出云山酒楼。 罗先生眼看着他们五个人出了酒楼店门,去得远了,便急匆匆地回到那房间内。 胖子问道:“走了?” “走了。东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买下这四个熊掌,我们就是不买,也还可以做我们的生意呀。”罗先生故作不解地问。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位肥猪似的老板喜欢聪明的人,但却要处处显示出自己比聪明人更高一筹,这样问正是要让老板显示其高明。 胖子骂道:“猪头啊,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刚才不是听他自己说了,这人认了林知州为宗叔,把那老虎都作为见面礼送给林大人,可见他与林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生意作不作得成还在其次,得罪了此人就麻烦了,日后他在林大人面前说上几句不好听的,那我们的酒楼还开不开了?何况,听说知州林大人的母亲眼睛坏了,不是到处寻找熊胆,为他母亲治眼疾么。我若能搞到这个熊胆献给林大人,那对我不是有大大的好处,此后若有什么事时,也能得些庇护。再说了,这四个熊掌一千五百贯钱并不贵,折银也就四百二十多两银子。如今酒楼的生意好得出奇,用这些熊掌赚取三四倍利钱根本不是问题。再者说,四个熊掌起码能值纹银上千两。若是放在泉州或是临安,这四个熊掌没有二三千两银子是绝对买不来的。有利可图的事为何不做,你说我怎能白白地放过不买下来。” 瘦高个儿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还是东主厉害,一下子就想到这些关节。”罗先生的这句话倒是出于真心的佩服,说得甚是诚恳。但他的马屁也立即跟上了:“不过,我看那林公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再说,我听衙门里的人讲过,林大人可是很看重他的,不但认为族侄,还要保举他作本州弓手都头呢。看他刚才的样子,我们当时若说个‘不’字,他可能真的会抬脚就走。幸亏东主英明,当机立断地将事情处置了。” 胖子满脸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幸好我有些急智,马上将熊掌买了下来。换了别的人嘛,哼!有便宜不沾,少赚一笔钱不说,那熊胆更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现在买下了熊掌,既能赚上一大笔钱,还留了一道以后买那熊胆的门路。既然林大人看重他,我们就是买不到他的熊胆,也可以找机会与他结识。真是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啊。哈哈,一举三得。” 瘦高个儿罗先生谀笑着附和:“是是,东主就是东主,若是我有东主般聪明的话,也就不会只能做东主的手下,为东主办事了。” 胖子“哦”了一声,满意地闭上眼,舒服地把头靠在椅背上,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道:“你去做你的事吧,记得写个大大的水牌,将这熊掌的来历写清楚,说明为猎取这头巨熊已经死了二十多个山民,请了打虎英雄林公子才将此二千多斤的恶畜击毙。再去叫高快嘴子,要他编出故事在各家酒楼、行院及瓦舍评说。我累了,要养会儿神。” 瘦高个儿知趣地拱手躬身施了一礼,转身走出房间。 高快嘴子,是本县的名人,原是个落泊秀才,专以在县城的瓦子勾栏妓院内讲经说话为生,又会寻些故事自编说话,甚得来往客商和本县有钱大爷们欢喜。这天正挖空心思把打虎英雄林强云的故事编成话本,得云山酒楼罗先生的传话,再加上五贯钱钞的额外收入,又多了猎取二千斤巨熊的话本素材,真个是喜出望外。这不是五贯钱的问题,而是如今说话的故事难得。仅就这林公子的事编成话本,就够他一家九口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了。 自此,林公子飞川大侠的名声渐渐地向四外轰传,把他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武功盖世的神人。连赣州、泉州和潮州商家富人间也多有人知,使他此后在经商的过程中方便了不少。这是林强云和沈念宗所始料不及的,真应了“有心栽花花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话头了。 从外面看,两道砖墙间二根木柱均匀地把墙间的地方分成三份,好像是三间店面。推开当中那间铺子虚掩着的小门,走进门适应了黑暗,这才现里面并没有被隔开,是三间门面合在一起形成一间大铺面。面积约有四丈见方,比普通的小店大了三倍,背面有道半掩的门通向后进。许久没人打扫的店内遍布一层半指厚的黑灰,看这情形也是前店后屋的布置。 店内靠左墙砌着一座打铁炉,炉边摆着的高木桶上搁着四五把长柄铁钳。木桶已经干裂,桶壁现出七八条裂缝。一根六、七寸粗的木桩上放着方形加铁耳的铁砧,铁耳的孔已被黑灰填平。木桩旁边的护脚木板横条上放着一个三斤重的铁锤,另一个重了约一倍的大铁锤靠在另一块护板上。墙上挂着一把菜刀,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钳。店右角有一堆铁条、铁块。店左角还有一堆木炭,上面放着一个竹筛子、一个竹土畚。 林强云顺手取下墙上的菜刀,仔细看了一下便取出匕向菜刀刃上轻轻砍了几下,看着出现了几个分余深缺口的菜刀摇了摇头挂回墙上。 沈念康打量了一下四周,伸出手掌在面前扇了几下,挥开踏起飞扬的尘土,皱着眉叫道:“胡铁匠在吗?有人要买你的工具、铁料,快些出来。” 连叫了几遍,才听得那道门后悉嗦有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来:“咳咳,请稍等一会,咳咳,这就出来,咳咳。” 由于店铺未开,只打开一个小门,店内的光线不足,以至于通向后面的走道很是黑暗,看不清内里的情景。五人等了好一会儿,那悉嗦声渐来渐近。 好不容易才看到通道中拄着根棍子,颤抖着走出来的胡铁匠,高大的身子瘦得没剩几两肉,方形的脸上满是是皱纹,身上散着极为浓重的臭味。 胡铁匠看到了沈念康,昏花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儿生气,“咳咳咳”地猛咳了一阵之后说:“沈老板,咳,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咳……了,难得你还记着我这将死的人。” 沈念康苦笑说:“胡铁匠,我到也不是专门来看你的。前些日子你曾对我说过,这店里的工具和铁料没处放,要半相送地卖了。这不,我今天特地带了人来,他们想买下你这些工具和铁料呢。” “好,那我又可以多挨……咳……些时日了。不过,我也知足,今年快五十罗,死得过的。咳……工具……咳咳……和铁料,你们多少给个七八十贯,我只想早点将这些工具和铁料弄走,将店铺卖……咳咳……了或是租出去。”胡铁匠喘咳着说。 林强云问:“胡师傅,你这些工具和铁料,如果向别人买,要花多少钱?还有,这间店铺到底是租呢或是卖?若是要卖的话,你要多少钱?” 胡铁匠想了想,说:“咳,工具能算得上的只有铁锤、钳子和风箱,这些东西连铁料一起按新的市值算,大约要二百来贯。只是现在铁料已经生了不少锈,大约也就能值个上百贯罢。可这些东西哪里有人会凭空花那么多钱来买呢,再放下去铁料锈得厉害的话,那就一文不值了。店面就这一大间,可以隔成三间小店,后面有六间房和一个天井。前些时我请人估过价,说是能卖个三四百贯就不错了。若是全部出租给人的话,每年也不过三、四十贯的租钱罢。” 沈念康插上来说:“强云,胡铁匠倒也说得不错,店铺的房屋虽说是破旧了些,但因为在这南大街上,是好做生意占地利的店铺,可以值这个价钱。若是再打扫修理一下,价钱还不止这么多呢。只是胡铁匠急着要钱治病,又一时找不到买主,再少些钱他也只好将就着卖的。” 林强云果断地说道:“那好,你这些工具和店面房屋我都买下了。至于价钱就付给你五百贯,不能再多了。我也不要你搬走,你自己如果愿意,可以住在这里治病,顺带帮我看守这店铺和后面的房屋。你的病好些的时候,帮我整理打扫一下屋子。你看如何?” 那胡铁匠听了林强云的一番话,真是喜出望外。他这一激动就咳嗽个不停,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喘吁吁地说:“这位公子,您可是个大好人啊,咳咳,我一个孤老,能遇上你这样的好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咳……” 林强云和声说道:“好了,胡师傅,你老人家就安心在这里治病吧。你看这五百贯钱钞是现在就交给你么?” 胡铁匠说:“待我去取了店房的屋契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能即刻拿到钱,你也好安心收下这房屋和打铁工具、铁料。” 沈念宗和三儿、凤儿三个人在林强云与胡铁匠说话时,脸色变幻不定地静静听他们打交道,并没有插嘴。 此时,见胡铁匠走进去了,沈念宗才问道:“强云,你买下这店铺、房屋,是想在城里落户么?” “我还是在横坑落户。我买下这间店面和房屋,是要我们横坑村的人到县城来时,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者,将来说不定我那一天想做生意时,能用得上这间店铺呢。”林强云笑着对众人解释道。 凤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直因紧张而高悬的心,拍拍胸口说:“大哥,我还以为你买下这个店面和房屋后,就要在城里住下不去我们村了呢。原来你买这店面和房屋,只是想以后做生意的呀。” “当然只是为了以后做生意方便啦,落户的事我肯定还是去横坑的。不要说我和你们最先认识的,我又认了你爹爹为叔,把你们当成了我的亲人。另外,我打铁的时候,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因为,有些打铁的手艺是不能随便让人学去的。”林强云为了让他们安心,只好找些借口故做神秘的说。 林强云顿了一下,对沈念康道:“六叔,我想留一些钱在你这儿,请你有空闲时,帮我叫些人来将这店铺和内进的屋子整理一下,再买些日用家具。当然,你帮我办了这些事,我会付给佣钱的,你看可好?” 沈念康连忙说:“这个交给我,一定为你办好,尽管放心好了。你既然叫我六叔,那就是把我也当成了你的亲人长辈,为自己的亲人做事有收钱的吗?以后再也休提佣钱的事,即使你真的给我钱,我能够厚着脸皮收你的钱么?那我成什么人了?” 林强云不便与他争辩,避开这个问题问沈念宗:“大叔,你看呢?我们对这店铺、房屋还要怎么做?” 沈念宗说:“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了,交给六弟就行。只是这些工具和铁料看来有千把斤重,我们这几个人要搬回村里去的话,可能要花好几天的时间。” 林强云笑了起来:“大叔,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请些人来挑回去就是了。我们现在有几个钱了,让别人也赚几文工钱。自己人也就不必那么辛苦,只需做些较清闲的押送、带路的事就行。” 胡铁匠拄着木棍走出来,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一手拿着一张黄的三钞纸(宋代一种质好价高,用于印制纸钞和书写重要文书、契约的纸),抖着手将那张纸交给了林强云。 林强云接过那纸,扫了一眼,他明白自己不懂这些,就将这张纸交给沈念宗。 沈念宗接过房契,仔细地看了看,朝林强云点了点头,细心地将那房契折好收进怀中。从怀里掏出钱钞,点了一些并银子一起交给胡铁匠。郑重地说:“胡铁匠,你点收好了,七锭银一百四十两,每两银按市价三贯半算,共折成会子四百九十贯。再加纸钞十贯,合共是五百贯。” 胡铁匠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答应,接过钱钞颤抖着点算。数了几遍后,将银子用布包起,把纸钞放入怀中。伸手拍了拍胸口放纸钞的位置,掂了掂银包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心事了了的神态。 沈念宗又交代说:“你要记好了,从你将房契交到我侄儿的手里和接过这银钱的这一刻开始,这个店铺和房屋的主人就不是你了。但我侄儿说过,你还可以住在这里,帮着看守这店铺和房屋。再有,我六弟这几天会找人来打扫、整理,你可要行个方便。” 在返回沈念康家中的路上,林强云记起仅剩下一个人的山都,便对沈念宗说道:“大叔,这次我还想买些日用的东西,准备过些日子送到山上去给山都。你看,要买些什么给他才合用?” 沈念宗奇道:“山都,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他?” 林强云把山都的情况说了,沈念宗道:“哦,听凤儿与我说过那野人的事,原来他叫山都。住在山里若是光靠打猎而不会农耕,确是很难生活下去。依我看,最实用的就是食物、衣被、盐和锅碗等。这些,我六弟的店里就有,不要到别处去买。你有心送东西给他,我会替你打点好,到时你拿去给他就是。强云,想不到你不但勇力过人,心地也这么好,真是难得。” 林强云听了,不好意思地说:“大叔过奖了,我只是看他族人都死在熊掌下,剩下一个人。又在那样的条件下生活,如果没人帮助他的话,可能会过不下去,心中实在是不忍,只想尽力帮帮他罢了。那么,这件事就请沈大叔多留心,我代山都谢谢你了。” 沈念宗说道:“放心,我会记着的。” 回到沈念康家已是黄昏,店铺的门板已经上好。 沈念康推开一扇小门走进去,一面嘴里喃喃的小声骂道:“这么早就关店门了,细狗仔这样偷懒,是不是不想干了。” 最后进门的三儿,进店后随手把门关上。顿时,店里显得很暗,几个人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念康摸索着走到通向内进的门边,把门推开,光线从门那一边的天井透过来,众人这才向里面走去。 秋云正在厅内逗着儿子,看见他们进来,连忙牵着儿子迎上前招呼:“回来了。大伯,你和大家先坐会儿,喝口茶。洗浴水都烧热了,大家洗完浴恰好吃饭。”她将手中牵着的小男孩送到沈念康的手中,对凤儿说:“凤儿,你来厨房帮我,想必大家都饿了。” 沈念康接过儿子的手,沉下脸不悦地问道:“细狗仔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不想做生意了?” 秋云听丈夫问话时语气不对,连忙陪着小心怯怯地解释说:“大伯他们这次来我们家有四个人,是我叫细狗仔早点关门,进来帮忙收拾房间的。这时他还在打理呢,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沈念康脸色缓了下来,说道:“哦,他还没有回去?是我差些儿错怪他了。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早些把菜煮好吃饭,我们饿了。” 三儿坐下后,迫不及待地问林强云:“林大哥,打铁会不会很难?我想跟你学打铁,你说能学会么?” 凤儿随着秋云刚走了几步,一听三儿的话,马上跑了过来说道:“好啊,好啊。我也要跟大哥学打铁,学会了打铁后,我就成了一个女铁匠。” 林强云听得凤儿的话,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女人学打铁的,就是在自己所知的那个时代,也从来没听过有女铁匠的。苦笑着对凤儿说道:“凤儿,这打铁可是要出大力气的事情,又累又脏,女孩子是不能学的,我也从来没听过有女人打铁。三儿是男孩子,要学打铁倒还是可以的。你要真是想学些什么的话,以后我会教些你能做的事。” 凤儿听了,一脸希冀地看着林强云,急急问道:“是什么事?你先说给我听听,我听来是好的我就跟你学,若是不好的,我才不要学呢。快说,快说。” 林强云低头沉思着,慢慢地说道:“女孩子能做的事情么,让我想一想……可……以……做……对了,可以做……唉,一下子我也想不出做些什么事情,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好了。” 凤儿露出失望的神色,沉默了一下,神情坚决地说道:“我不管了,在你没有想好教我做些什么事情以前,我还是要和三儿一起跟你学打铁。” 沈念宗听了他们的对话,也插进来对林强云说:“强云,我这宝贝女儿可是被她娘给惯坏了的。她想要学打铁,你就让她试一试吧,等她拿不动铁锤时,自然就不会再叫着要学打铁了。”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这些话,一脸无奈地苦笑着点点头,口中应道:“那好吧,就依着大叔,让凤儿试上一试。” 凤儿对林强云做了个鬼脸,转向沈念宗,笑着说:“还是爹爹痛爱凤儿,爹爹啊,你真好!” 凤儿说完也不等沈念宗答话,转身跑到秋云身后,跟着走进厨房去了。 林强云、三儿和沈念宗兄弟相对苦笑。 第八章 洗完个热水澡,觉得浑身舒畅的林强云,舒服地坐在长凳上沉思,心中想:“打铁,这只能是一时之计,谋生是不成问题的,但却没有什么前途。时间长了说不定还会得矽肺病,自己可不想变成胡铁匠那个样子。再说,能不能长久做下去,还要做了才知道。以后,还是要再想其他办法赚钱。” 沈念宗和沈念康堂兄弟俩洗完出来后,在商量那刚买来的房屋和店铺打扫完后,修理要用多少钱,油漆要用多少钱,购买家具什物要用多少钱。两兄弟扳着指头,一项一项地细细盘算。 三儿倒是没事,洗完浴后,出来了就坐在那儿闲得无聊,一会看看林强云呆,一会儿又看看沈念宗兄弟扳指头算账。 天已经全黑,厅中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中,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 凤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小心地放到桌上,对注视着自己的林强云嫣然一笑,转身又走进厨房。 林强云被凤儿笑得心中“砰砰”乱跳,浑身上下没来由地一阵燥热,不自然地把眼光射向她已经隆起的前胸,不由得想起那本《阴阳养生诀》中的那些图画。 早已经无聊得不耐烦的三儿,忽地站了起来,向厨房跑去,口中说道:“我去帮忙拿碗筷。” 缩在沈念康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孩儿沈南禄,听到三儿说话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挣扎着要溜下地去,口中含糊不清地说:“娘,娘,吃饭,吃饭去。” 沈念康一把抓住儿子,抱着他说:“娘一会儿就来喂你,先在这儿不要动。不然,爹爹要打的。” 正说话间,那年轻的店伙细狗仔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沈念康听得身后有人走动,回头一看,见是店中的伙计,便对他说道:“你快去洗一洗,就过来吃饭。” 细狗仔应了声:“是。”便朝厨房走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儿和凤儿把碗筷、饭菜等都端了出来。 最后走出厨房的秋云,把一盘冬笋炒肉片放到桌上后,顺手接过沈念康抱着的沈南禄,默默地走到一旁。她将儿子放到一张竹椅子上,急急地去盛了一碗饭,匆匆来到桌边捡了两块肉和一些菜,逃也似地快步走去喂儿子。 凤儿手脚麻利地忙着为每人盛上一碗饭后,也自走向一边。 此时,林强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脑子一热便站起来叫道:“凤儿!” 凤儿一愣,回过身来问:“大哥,什么事?” 林强云大步走了过去,拉着凤儿的手走回桌边,将她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众人说:“两位大叔,请你们让凤儿、秋云叔妈上桌一起吃吧。她们在一旁看着,我吃不下。” 沈念宗看了一眼凤儿,再看了看强云,脸上露出一副会意的神色,微笑着说:“好啊,凤儿就和我们一起吃好了。秋云么,她要喂南禄呢,就等南禄喂饱了再吃好了。凤儿,还不快去给你林大哥取一副碗筷来。” 沈念康见大哥都说了,他不便反对,点点头说:“是啊,大家一起吃,也热闹些儿。秋云就待南禄吃饱了再吃。” 几个人忙了一下午,大家都有些饿了。 林强云和三儿两个正当会吃的年岁,狼吞虎咽的吃相可不大好看。 细狗仔飞快地扒了两碗由沈念康布了一点肉菜的饭,意犹尽地抹着嘴,离桌告辞,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肉菜。 看林强云放下了碗筷,沈念康伸手提起桌下放着的锡酒壶道:“强云吃饱了?那就喝一点我家自酿的酒。” 林强云爽快地说道:“好,我就喝一点。六叔,你可要少倒些,我不大会喝酒,最多也就喝上半碗一碗。” 沈念宗笑着说道:“六弟,强云不会喝就让他少喝点,以不醉为度。喝到七、八分就行,晚上好睡些。” 沈念康为吃完饭的人都斟上半碗酒,说:“好,强云自己看着,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也不勉强你,一会添酒时你觉得够了你就说。来,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喝一点,这是为了我们今天办事顺利,大家高兴而喝的。” 沈念宗举起碗,说:“强云,喝。” 林强云和沈念康也举碗,说声:“请。” 清淡微酸的酒入口,林强云觉得这酒比自己所喝过的差远了。心想:这么淡的也叫酒,不要说一碗,就是三碗喝下去恐怕也没事。这酒怕是加的水太多了吧? 沈念宗喝下两碗酒,心有所感地说道:“六弟,还是你过得好啊,到现在都还有酒喝。哪像我们在村里,过年的酒也不敢多酿,每年做半个酒(客家方言,在酿酒时制一斛[古代容积单位,等于五斗,量米约六十斤]糯米的酒称为做一个酒,半个酒约三十斤糙糯米制的酒),省着喝也是只到初三、四就没有了。种田人日子难过啊,全家大小一年到头都在田里、山上的累死累活,吃不饱也饿不死。这样的苦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是个了啊!可怜我那小南松,今年可要他帮着锄田了。唉……” 沈念康应道:“我做这小本生意呢,虽说不上是富有,倒也还能过得去。” 林强云听到“锄田”二字,心中一动,问道:“大叔,村里没有养牛吗?不对吧,我好像听到过村里有牛叫声呢。” 沈念宗道:“村里养了两头黄牛,陈家人共养一头,我们沈家也是共养一头。不过,两头牛老了,去年开始就拖不动犁喽。” 林强云低头想了一下,问道:“大叔,我们卖熊掌的钱,除了修店铺房屋和买要用的东西外,还能剩下多少?” 沈念宗说:“连衙门给的赏金在内,折成纸钞总共还有一千二百贯,刚才我和六弟算过了,修店铺房屋和买东西再用一百多两百贯就足够了,剩余的还有一千贯左右。怎么,你还有什么用处吗?” 林强云高兴地说:“还有这么多钱,那就好办了。大叔,这剩下的钱全部用来买牛,并配上犁,能买多少头?” 沈念宗问:“全部用来买牛。你是说这些钱都用来买牛?那你不是要做生意的么,不要留着做本钱?” 林强云笑道:“做生意是后一步的事,本钱可以另外想办法。现在眼见要在田里大忙,农时误不得。你就快算算,剩下的这些钱能买多少牛吧。” “好好,好。平时黄牛是三百贯,水牛四百贯左右。眼下正赶上犁田用牛的时节,按以前的规矩,估计现在黄牛可能要三百五六十贯,水牛要四百多五百贯钱。按这样的价钱算,水牛能买两头,若是买两头黄牛,则还有些钱剩。至于铁犁、铁链等物,原来的还能用,不必买。”沈念宗扳着手指计算。 林强云听得高兴:“哦,这些钱可以买两头水牛。大叔,村里再加两头水牛,你看怎么样?” 沈念宗想了想,道:“我看如果能多两头水牛,村里的田有近一半可以种上两冬(两季),每年可多收稻谷近三百石,可多养活七十五个人呢。” 林强云说:“可惜,若是再多些钱就好了,我们村全部的田都能种两冬。大叔啊,修那间店房的事稍后再办,我们先买牛,看看用这一千二百贯钱能不能买到三头牛。有余的钱再买其他东西,没有钱就什么也不要买,你看行不行?” 沈念宗也高兴起来,开心地笑道:“看你说的,你是在花钱帮我们啊。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在求我们帮你一样。强云,为了表示感谢,我敬你一碗。” 林强云觉得非常开心,呵呵笑道:“说什么感谢,你是我叔哎。我们吃的米是靠田里长出来的,精耕细作么。再说了,耕田就要牛,没有牛我们怎么精耕细作呢!” 他们说得高兴,边谈边饮间也不知喝下了多少碗酒,最后林强云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干燥的嘴里有清润的水分进入,迷糊的脑子稍有知觉。依稀,似是有人扶起自己的头,往嘴里喂水,鼻端嗅入淡淡的香气,头部枕着的地方又温又软极为舒服…… 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口干喉燥。闭着眼强撑起身子,觉得浑身又酸又痛。睁开生痛的双眼,林强云才现自己盖着被睡在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床上来的,只记得昨晚吃完饭后和沈念宗一起喝了好多碗酒。 屋子里黑沉沉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林强云难受得呻吟了一声,心想:“早知道这种淡酒也能喝醉,说什么也不会去喝它。” 小丫头沈南凤,此时双手托腮坐在这房间门口的一张小竹椅上,脸上红红的,神色忽明忽暗:“大哥抱了我,天啊!昨天晚上大哥抱了我啦,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哥的人了……” 伸手在自己的胸部轻抚了几下,怎么也没有大哥在上面揉动时的那种感觉。真希望能再次体验一下,自己的胸乳被大哥强有力的手抓揉时,那种令人入心入肺的快乐。 “不知道大哥进入我的身体里面时,又会是个什么感觉?”凤儿这时总算体验到男女之间的快乐了,她也想起前几年所见到的一件事: 十一岁那年,正好轮到凤儿家喂养那头沈姓共有的牛。那是在八月杪,天气不冷不热,也是翻冬(晚稻)的秧刚插下不久的农闲时节。那天傍晚,凤儿和溪对岸陈家的一个小男孩遇上,赶着吃饱了的两头黄牛一起回家。走到后谷平地上时,他们听到路边七八丈处有女人的小声呼叫,还夹杂着阵阵的呻吟。 小男孩对凤儿看了一眼说:“是我姐,我去看看。” 凤儿跟着悄悄走近,只听得菊花嘶声叫着:“会死,哎呀……啊,我就要死了啦……” 凤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菊花与人打架,快被人打死了。想必那男孩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急冲上前扬起赶牛的竹枝就是一下。 凤儿这时也看到灌木间的草地上,两个下身光溜溜的人一上一下的缠结在一起,躺在下面的正是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菊花。 “哎哟!”上面的人被竹枝打得一下跳起身。 男孩冲上前把地上的兜布用脚挑到菊花身上,得意地大声说:“我来帮姐,你看,他的肚肠都被我打出来了……” 凤儿一听叫痛声是哥哥就知道坏了,男孩的话更让她生气,见到哥哥腹下果然有似是肠子般的一条物事,她把手上的竹枝往男孩背上狠狠抽去,骂道:“你敢打我老伯(客家方言:哥哥),打回来。” …… 听得房间里林强云的呻吟声,凤儿俏脸一红,慌里慌张地跳了起来向四下张望,扯动衣衫整理一下,伸手抹了下头,急匆匆地推开门冲进房内。 她快步走到窗前,拿起一根小圆木棒将窗户撑起。转身走到床边盯着林强云,关切地说道:“大哥,你起来了。爹爹、六叔他们也真是的,你又跟他们说过不会喝酒的,还灌了你那么多。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端净面水来,洗完脸好去吃饭。” 林强云将眼睛一睁,赶紧又闭上。伸手拍拍痛得厉害的头部,呻吟着问:“哎哟,头好痛,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似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外面的天色,可能是刚天亮不久吧。” 凤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气喘吁吁地说:“天刚亮?你睡糊涂了,还在梦中是不是?告诉你吧,现在是傍晚时分,就要去吃晚饭了。” 林强云一听,忽地一下蹦了起来,叫道:“哎呀!糟糕,我误事了。这一次醉得真不是时候,我真是糊涂。” 见他着急的样子,凤儿问道:“误事,什么误事?” 林强云:“我本来昨夜跟你爹爹说好了今天一起去买牛。我这一醉,不是把买牛的事给耽误了么。” 凤儿抿嘴一笑说:“看你急的,不就是买牛么,那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 林强云说:“这可是全村人用的牛啊。今天初六是赶墟的日子,过了今天,要再过十天才有牛卖。” 凤儿忍住笑说:“那又有什么,不就是十天么。大不了等十天后再来买牛好了,有钱还怕买不到牛。” “不行,我要去问一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集期,一定要在这几天将牛买到,误了农时,那可是全村人一年吃饭的大事。”林强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要穿鞋子。 凤儿笑嘻嘻地说:“别忙,别忙。我告诉你好了,我爹和六叔他们今天不但已经将牛都买来了,而且你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妥当,就等明天回家去呢。爹爹说,这下连请人挑担子的钱也省了,用买来的这四头水牛,就可以将东西全部运回村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罢!” 林强云听凤儿这样一说,结结巴巴地道:“四……四头?你……刚才是说……说买了四头牛,还是四……四头水牛?我们可是只有一千二百贯,竟然能买到四头水牛。那就一定是小牛,还不会耕田的,是吧?” “咯咯,你睡得跟死猪似的,当然不知道了。今天早上,林知州叫人送来四百两银子,说是他给你在横坑建屋安家用的。送钱来的差人还说,如果你不收下就是不认叔父,他也要把那老虎还给你。爹爹和六叔商量了许久,才答应收下,并用这些钱去买了四头水牛和其他要用的东西。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林强云顿时放下心来,只是口中还在埋怨说:“凤儿,你是故意逗我着急的,是不是?还想要我教你学些本事呢,我看以后也不用再想了,你就专门搞外交好了。” 凤儿缠着林强云,要问清楚什么叫“搞外交”。 屋外传来沈念宗的声音:“强云可起来了么?要吃夜饭了。” 林强云应声说:“刚起来呢,想不到昨天喝多了点酒,竟然醉得这样厉害。” 凤儿也嗔怪似地大声说:“都是爹和六叔,害得林大哥到现在还头痛。”说完就匆匆走出去。 沈念宗笑骂的声音传进屋里:“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倒怪起爹和六叔来了。” 林强云穿好鞋子,站在屋内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手脚。就要走出去。 凤儿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看他要走,连忙说道:“等一等,你先洗面啊。这样不洗面就出去吃饭,不会难受么?” 这时果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布满了丝丝缕缕红了一边的白云,西边的天际红光烛天,在这一片红光中,还有一道彩虹。 屋椽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连串的水珠,天井内积了三数寸的水。天井的一角,阴沟的进水口处,积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看来刚下过一场大雨,似乎才停歇不久。 沈念宗站在厅前,换穿了件白色的长衫。那长衫显得过于宽大,但却短了半尺。穿在他身上极为滑稽地露出一截小腿。见到林强云似笑非笑的看他,沈念宗尴尬地笑着说:“我这件衣衫是短点大点,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得劲。没办法,刚才买牛回来时正碰上下大雨,只好借我六弟的衣衫穿了。强云,过来厅里坐,我们说说话。” 厅内的沈念康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也迎了出来,呵呵笑着说:“强云,昨天你可真是喝多了,醉成那个样儿。你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叫都叫不醒。” 沈念宗也玩笑地说:“何止是叫不醒,连刚才下那么大的雨,一连串的炸雷都惊他不醒。我看啊,就是把他抬去卖掉也不会知道的。” 这时凤儿捧着碗筷过来,嗔道:“都是爹和六叔,把大哥灌醉了,刚才还说头痛呢。” 也许是买到了牛,沈念宗的心情好得很,笑着说:“是,是爹和你六叔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叫强云喝那么多的酒了。来,强云,我们到厅内喝口酽茶,醒醒酒。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林强云喝了一口茶,脱口道:“好苦。” 沈念康笑道:“茶煮酽些,喝下去酒才醒得快。怎么,茶你也不喝的么?” 林强云答道:“这样酽的茶我很少喝,稍微多喝一点晚上就睡不着觉。我平时都只是喝滚水,最多也只是喝些老茶婆泡的茶。” 沈念宗和沈念康两人齐声问:“老茶婆?那是什么人?” 林强云听他们这样问,心道:“敢情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晒老茶婆。”口中却答道:“哦,这老茶婆不是人,而是将老茶树的叶连枝一起摘下来晒干。要喝时,将水烧开,把晒干的茶连枝带叶一起放入开水中煮,滚上几滚就是茶了。” 沈念康笑了起来:“原来是老粗茶,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而已。” 沈念宗转过话题说:“好了。强云,我来告诉你,今天林大人送来四百两银子,一定要我们收下。我和六弟商量过了,不收下似乎不太好,所以就代你收下了。牛么,今天我们已经买回四头已经调教好了的大水牛,一牵回去即刻就能犁田。我还在六弟这里买了些布料、盐、小铁锅和几个碗。剩余的钱还有六百二十三贯左右,你看还需要再买些什么?” 林强云想起村里的人们,说:“大叔,既然还有钱剩,你看我们村里还缺什么,就买什么。我看大家穿的衣服都很破旧了,剩下的钱都用来买布,让全村的各家都分一些,最好是每个人都能做身衣服。” 沈念宗问:“把钱全都用掉?万一要用钱时怎么办?” 林强云说:“对,一文钱都不要留。我想,一时半会也用不到什么钱。就是有急用,再想办法好了。大叔别忘了,那酒楼的胖老板还想买我们的熊胆呢,按他出的价钱,最少也还能卖四百多两银子,能办成好多事情的。也许,到那时候我再敲一敲他的竹杠,说不定能卖到六七百两银子。你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念宗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也不必用全部的钱来买布,按每人两身衣服算,买六十匹布尽够,只需用一百二十贯钱。你给了全村每人两身衣服的布料,有些什么说法吗?” 林强云:“哪有什么说法呀,大叔你看,我要在横坑村落户,每人送上两身衣服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沈念宗:“好好,强云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既买牛让村里的人能少出些力耕种,又送全村每人两身衣服。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不再说客气的谢字了。” 林强云问沈念康:“六叔,你知道石墨粉哪里有卖吗?” “石墨粉?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沈念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林强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没见过,心想还是先问一下别的,连忙说:“没要紧,稍后再说。六叔,那石炭(当时称煤为石炭,闽西一带客家人至今也是如此叫法)你总知道罢,就是从山上挖出来,能烧着火的石炭。” 这下问到了点子上,沈念康高兴地说:“有,有,汀州的石炭在本朝康定年间(1o4o~1o41年)便有了。不过虽然石炭好用,但很难烧得好,这汀州城内也仅有小半人家是烧石炭的。在西门外就有一个石炭场,专门售卖泥炭和块炭。” 林强云见解决了炼钢的主要燃料问题,心中高兴之余,又把问题转到石墨上来,没有石墨,炼钢的坩埚就做不大,工效也太低,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石墨。 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才对沈念康道:“六叔,你在城里开了这么久的店,总是算得上见多识广。我告诉你,刚才所说的石墨粉,是磨成了粉的一种软软的石头。这种叫石墨的石头也是和石炭一样,不过不能烧。它的颜色黑中带灰,有的成块,有的片状,用手一摸粘在手上一层溜滑的黑粉。” 沈念康抱歉地说:“强云啊,我实在是不知道石墨这个东西,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忙啊!” 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只有另外再想办法了。现在还是与这个六叔多打听一下其他的东西吧。尽量放缓缓语气说:“那,明天请六叔带我去城西的石炭场看看,先买些好的石炭带回村里去炼钢。哦,你店里有硝石、硫磺卖么?我想买上几斤。” 沈念康说:“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石炭场。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倒是没有。你若是要买的话,我可以请人从赣州(现属江西)买回来。据我所知,这硝石和硫磺都是做烟花炮竹用的。你要买这些东西,是要做烟花鞭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强云:“我是用来制作火药,我的火铳若是没有了火药,那可连木棍也比不上。要从外地买太麻烦的话,那就以后再买好了。反正我的火药现在还有一些,等需要用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沈念康:“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店中卖的许多货物,比如说绸缎和布匹等,就是从赣州贩来的。你要的硝石、硫磺可以请贩货的人顺便带,况且又用不了几个钱,请人买上些一并挑回来就是,何必要等以后。” 林强云想了一下说:“好,请六叔先买七十五斤硝石,十斤硫磺和几斤雄黄。另外,再多买些硬牛筋、丝线或是羊肠之类能做弓弦的东西和大块点的吸铁石,若是有现成二石以上力的弓弦就更好,我要做几十把弓弩。买到后请挑夫送到横坑来。我听大叔说过,横坑村曾有盗匪来光顾过,我要先做些准备,把村子里的人都武装起来。虽说不必像军队般的打仗,但最少也要能够自保才行。” 沈念康:“好,东西买到就叫人送回村。其他还需要些什么,也一并预先买来不好么?” 林强云:“就是还要多买些铁料。熟铁、生铁,废铁破铁锅等,凡是能买到的铁料都要。其他的东西就不必买了。哦,你们可知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一种绿色或者紫色的石头,有点象水晶般的?”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道:“我们横坑后面的一个山坑里好像有这种石头,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种,回去后我带你去看。” 林强云:“好,回去了再看。如果是的话,就省得我到处去找了。” 沈念康:“我们还剩余六百多贯钱,我看哪,用一百二十贯钱买布,尽够全村每人做上两套衣裳还有多。另外的五百多贯除了买硝石硫磺外,全部都用来买铁料。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就依六叔。一切都要偏劳六叔了。” 出了西门顺城墙向北有一条二丈宽的土路,走进去不远,路上就渐渐有零星的煤粉撒落在地,越往里走路上的煤粉越多,最后一段的路面上都几乎成了全黑色。 顺路走出百来丈就是煤场,场子并不大,也就是十六七亩的样子,用竹篱笆拦着。里面小山似地堆了四堆煤,场边上另有十几堆挑捡出来的煤矸石和黑褐色的粘土以及其他杂物。 林强云刚走入煤场进口,就看到竹门边一小堆的片状石墨。心里的狂喜真不是用语言能形容的。表面上一点都不露声色,大步越过沈念康直向煤堆走去,绕着四个煤堆走了一圈。 林强云招手叫过三儿、凤儿,从地上拣起一块煤,送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认清楚,我们要买的是这种样子的粗芯石炭,大块小块的都不要紧。那些不是粗芯的不要,先拣出四五百斤左右就够。我和大叔、六叔他们去找这里卖煤的,有点事要商量。” 说完,林强云也不等他们回答,拉着沈念宗兄弟拔腿就走。 沈念康人本比林强云矮,这一拉又走得急,他哪里跟得上这么快的步伐。走了几步后,被拉得踉踉跄跄的沈念康一边挣扎着要甩开林强云的手,一边哇哇叫道:“慢点,慢点哇。强云,放开手不要拉我,你要累死我啊。” 林强云回头一看被沈念康拖踢起的煤尘,这才现自己因为看到了石墨而高兴过头。赶忙停下脚步,满怀歉意地说:“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林强云放低声音道:“这里有石墨。” “真的?”沈念宗兄弟异口同声惊喜地问。 灰蒙蒙的天一直飘着细细的雨毛,从天还没亮就下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 四个戴竹笠、披蓑衣的人和四头水牛,排成一列缓慢地行走在山林间的黄泥小道上。 走在最前面拉缰绳的是三儿。四头水牛的后面,凤儿、沈念宗和林强云三人顺序慢慢地跟进。 水牛的背上驮着用油布盖着的货物,看牛背上驮子的形状,每头牛的背上有六七百斤重,难怪会走得那么慢了。就是装了这么多的货物,留在胡铁匠店内的煤还有五六百斤,石墨也留下了大半,仅带了三四十斤。 除了被三儿牵着走在前面的牛外,其他三头牛的缰绳系在前一头牛的身上,慢吞吞地走着。 无论三儿怎样吆喝、叱骂,甚至扬着手中的竹枝相威胁,那些水水牛根本就不予理会,最多也就是瞪着大眼横他一下,照样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 三儿叹口气,要他用竹枝打水牛,说实在的他还真是舍不得,也有点怕这几头庞然大物。再怎么说,这些牛可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村去犁田的,何况它们都还长着一对吓人的尖锐弯角呢。 不过,这回的东西也确是多了些,除了千多斤的铁块、铁条、和碎铁废锅外,打铁的工具有五六十斤,六十余匹各色粗细布料绸缎,石炭以及那叫什么石墨的黑片石等等。 也要怪自己没听林大哥的话,昨天一下子就和凤儿一道选出了千多斤粗芯炭,以为有四头大水牛就什么都能搬走。 三儿一脸无奈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牛啊,背着一点东西就走得这么慢,打又舍不得打你们,回到家后还要靠你们出力犁田呢。在这条该死的小路上,想走快点都没办法。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隔着四头牛的凤儿耳朵到是挺尖,那么远也能听到三儿的埋怨声,扬声取笑道:“这些呀,只能怪你自己。爹爹说过要走大路回去的,是你自己要走小路。这不,吃到苦头了吧。活该!” 三儿不服地反驳说:“也要怪那城门里的几位大叔,讲了那么多好话求情,林大哥还送了一百钱给他们吃酒,硬是不肯开城门。我们一直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卯时才打开。还卖乖地说是给林大哥面子,提早开的城门。害我那么早起来,又冷又想睡。如果不是等了那么久,我们这时已经走过四十里路了。” 沈念宗劝着说:“好了,别争了。那几位守门的大哥也是不得已,没到时辰开门是要坐牢的。这不,一到鼓点他们就打开城门让我们先走。现在午时已过,我们要找个地方吃饭。还要走二十多里哩,我想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吃夜饭。为防万一,三儿,等一下能绕过去时,我来牵牛,你先回村里去叫人来帮忙。” 三儿听了这话,一时又高兴起来,回过头朝凤儿做了个鬼脸,叫道:“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 凤儿撇撇嘴不屑地反驳:“你看你,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先回去叫人么,我才不会生气呢。” 凤儿不再理他,回过头来对林强云说道:“大哥,那天你说过,只要有铁和合用的材料,你就能炼出好钢来,并且能打制出和你那把一样的刀。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林强云说:“反正现在走也走不快,我就说给你听。炼钢的事很难用嘴巴说清楚,就是讲了你也不懂,回去后可以看着怎么做再讲给你听。你们现在用的刀,主要是全部用铁打制的。纯铁太软,它的硬度低,不耐锋利,就是磨得再锋利,一砍就钝了。如果在刀具加上钢材去打制,那就不同了。钢可坚硬得很,磨利了后,很久都能保持刀刃的锋利。我们打制刀具的时候,将打刀的铁料中间剖开一条槽,把钢条钉到铁槽里焊住。再把这块钉有钢条的铁料打制成刀,这样的刀既容易磨又锋利,而且还很耐用。” 沈念宗也插口道:“是啊,我大宋军中所用的兵器也是用好钢打制的。可我们穷苦的平头百姓还是用不起钢刀呀!” 凤儿好奇地问道:“那,整把刀都用钢打制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又要用铁,又要钉钢的,哪多麻烦啊。” “我想以现在的条件,可能只有军队里用的兵器是全部用钢材打制的。民间用的吗,全钢的用具就显得太浪费了。全部用钢打刀当然比用铁钉上钢更好。但打制的时候就更费力,淬火的火候虽然好掌握,但打好的刀很难磨。而且,钢是很难炼的,要好久才能炼出一点钢来。全部用钢打制一把刀的钢料,我如果用钉钢的方法来打制,可以打出几十把刀来。这样不划算、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是不会做的。”林强云解释说。 四头牛赶回到村里时,已经是申时末了。 全村的人在三儿回村叫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林强云买了牛和布料分给大家的好消息,男女老少全都乐开了花。特别是小娃娃们,从父母亲处听得即将要有新衣服穿了,高兴得早早就涌到沈念宗家,喜得南松又吵又闹的逼着他娘,把珍藏起来一直舍不得吃的笋豆干(一种用笋丁制成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招待小伙伴们。 村民们一听说林强云他们已经回到家了,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到沈念宗的家中,把个小饭厅挤得满满的。 大家一面看着摆在地上的粗麻布、细绵布和丝绸,一面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第九章 三儿很乐意地被村子里的十来个眉飞色舞的年轻人围堵在饭厅的左角,手舞足蹈大讲打老虎、老虎又威咬死野猪报仇,到了城中后知州大人挽着林强云,披红挂花游街的经过,以及整个过程中的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口沫横飞中,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大肆的自我吹嘘一番。 凤儿也逃脱不了被一群大叽叽喳喳地姑娘、小媳妇包围的命运,她被挤在饭厅中,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丝毫动弹不得。 最晚到达现场的大婶、大妈们来了后,女人们手拿布料往身上比划,一面还纷纷地议论,这种花色的布谁谁做衣裳穿合适。扯着凤儿打听,这些布料是按人头分还是按户分?按人头分的话,每人分多少?若是按户分,每户又能分多少? 沈念宗与各家的长辈商量后,提高声音叫道:“大家静一静,都不要吵了。现在我把强云买来的布料分给大家。全村的男女老少,保证每个人都有做衣服的布料。” 待得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沈念宗才接着说:“刚才我和各家的户主都商量过了,十三岁以下的,按每个人一身粗布、一身细布,十三岁以上的每人两身细布分给大家。现在由凤儿妈和陈七嫂按各家的人数分。” 纷扰嘈杂地又闹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将依依不舍的村民们都打了回去,这才清静下来。 吃完了迟来的晚饭后,沈念宗叫住要回屋睡觉的林强云:“强云,其他事情都办好了,现在我要和你商量一下买回来的这四头水牛。刚才我和大家说了一下,谁都争着想要。牛可不像布一样可以每家每户分,要想一个好办法才行。” 林强云想都不想:“大叔,我看这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想,我们花钱买来的这四头牛是要人去养,需要人工的。另外,牛也不能光吃草,还要吃些精料,比如说,犁田的时候要煮些粥喂它,或者喂些豆子之类的。再者,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把牛买回来,也不能不让人白白地用不是。所以,这四头牛呢,最好交给细心又有经验的人家里养。其他人需要犁田时,每个牛工收取一定的钱或粮。这钱粮可以到种下的稻谷收了以后再算。收来的钱粮除了犁田的工钱、养牛的花费外,其他的作为我们收回买牛的本钱。这不就成了么。” 沈念宗沉思着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养牛人家的田要犁时,收不收钱粮呢?” 林强云想了一会才回答:“养牛的人么,就不要收了。平时他要养牛,就已经是付出过人工了,以工相抵不是正好。至于收多少钱粮,收来的钱粮怎么分配,就要偏劳大叔去划算了。” 沈念宗高兴地道:“好,你的办法真是不错,我从买到牛以后就一直愁,刚才和大家商量过了,也没人有什么好办法。想不到你几句话就把事情解决了,就按你说的来办。” 林强云心道:这个办法当然不会错的了,经过几百年总结出来的办法还错得了?正要起身回屋,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情,道:“大叔,明天我要开始砌打铁炉,需要一些砖和几块寸厚的木板。不知家里有没有?” 沈念宗解决了牛的问题,低头考虑如何收取用牛耕地的钱粮,头也不抬地说:“砖和木板我们家里都有,明天我叫三儿、凤儿找出来,并让他们跟着帮你做事。另外,屋后有几间还没有安上门窗的房子。明天你先去看一下,如果可以,将里面的杂物收拾一下,打铁炉就砌在那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林强云带领着三儿、凤儿忙得昏天黑地。清理屋子、砌炉、砍树埋桩安铁砧,挖掘泥浆池泡黄泥浆。然后,挑着箩筐到各家收集木炭。 沈念宗又抽了半天的时间,带着强云到那天他来过的山坑内,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绿色的萤石。林强云当时就拉着沈念宗一起拣了一大堆回来。 四五天的时间里,林强云和凤儿、三儿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以外,都是灰头土脸的。不过,总算一切顺利,只等过几天炉子阴干后,就可以生火开工。 这天早上,费心劳力过度的林强云醒来后,闭着眼躺在床上不愿起来,想多睡一会儿懒觉。 凤儿扯着三儿来到门口,把房门拍得“咚咚”直响,大声叫:“大哥,好起床了。太阳升起好高了啦,再睡下去就要吃午饭罗。” 林强云懒洋洋地说:“别吵,我还要多躺一刻,在想事情呢。” 凤儿嘟喃了几句,又大声道::“我以为你还没有睡醒,才大声叫的。想事情?起来吃完饭再想好了,吃了冷粥会肚子痛。再说,你不是讲过要叫我替那野人做衣服的么,做多大的你也要告诉我呀。还有,我们收来的炭也不够,你说过的,今天要和三儿一起去收炭。今天不去了么?” 一阵连珠炮似的话,搅得林强云躺不住,慢吞吞地爬起来,小声嘀咕:“我才说了一句,就引来了这么多。我听了都烦,难怪三儿这样怕你。” 凤儿在门外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进来吧。”林强云口中答话,套上鞋,边穿衣服边走去把门打开。 好一会都没人走进来,林强云正感到奇怪时,凤儿风风火火地端着一盆热水放到屋角的新一个木架上,就手拧了一把湿帕送到他手上,问道:“大哥,那野人的衣裳要做多大,做一身还是做两身?” 林强云用布草草地在脸上擦了一下,丢回到木盆里,说“我看山都的身材矮小,比南松还矮一点,就按南松的衣服做得稍微小一些,按村里孩子们的例也给他做两身罢。对了,三儿,你可知道那里可以找到白泥?” 站在门边的三儿不解地问:“什么白泥?我不知道。你能说清楚些吗?” “不是很白,这种泥的颜色和烧透了的草木灰一样,是灰白色的,加水搅匀后很粘手的那一种。”林强云解释说。 凤儿在一边叫起来:“我知道了,是猪膏泥,大门口的溪里就有,我和三儿小时候拿来做泥人玩过的。” 林强云笑容可掬地打趣说:“小时候?你现在很大了么?呵呵!不过,我小时候也玩过这泥巴,不但做泥人,还可以做成不少其他好玩的东西。快点带我去,看能不能用。” 三儿放下装了数十斤猪膏泥的土箕,将扁担靠在墙上,问道:“林大哥,这泥真的可以炼钢?难不成铁里面加上猪膏泥就变成钢了?” 凤儿一副教训小孩的样子:“不懂就不要问,大哥说可以就是可以,听大哥的不会错。” 三儿争辩道:“就是不懂才问的,刚才你还不是也问过。” 林强云知道这两个人的性子,一争起来没完没了。赶紧抢过话头:“你们不要争了,过一两天我们做事的时候不就清楚了。现在,我来教你们做炼钢铁的坩埚,都给我认真地学会了,以后这些杂事全要你们来做的。凤儿,你争取这几天抽空天把山都的衣服做好,我一有空闲就送去给他。接下去田里的事一忙起来,大家也没有时间了。” 衣服、尺二大的小铁锅、苎麻囊袋里装着的四十斤糙米、一小布袋盐,还有两个大瓷碗放在呆坐在草铺上山都的面前。 看着这一堆东西,山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直身体揉揉红的双眼,目光一扫林强云他们三人,又盯着地上的东西,生怕一转眼这些宝贝的东西会凭空消失。 许久,紧张的蹲下身子慢慢地伸出手,触到小铁锅又飞快地把手缩回。数次之后才慌乱而小心地端起小铁锅,走到一角把铁锅放下。似乎觉得不妥当,又拿了起来。走到另一角放下,觉得还是不行,又拿了起来。几次也找不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摆放铁锅,在原地转着圈子东张西望。 这些东西全都珍贵得要命,山都听父亲说过,从前自己这一族曾经有过好一个锅,是铜的。后来,和到这一带来抢猎场的恶人(盘瓠蛮人)打仗失败了,不但自己族的人被打死很多,猎食场被抢去。族人们逃走时来不及带走的锅和其他的珍贵的东西也被夺走。 自己族中的人,少了那些金(属)器以后,不但生活极为不便,而且连打猎也越艰难起来,人也越来越少。 三儿和凤儿只是站在那儿,一脸严肃地呆呆看着。 这次凤儿没有笑,并不是她改了性子。而看到山都的这种境况,再就是大哥路上对自己说过要“将心比心”。想想如果真是自己一个人这样生活,那会怎么样的一个凄惨法?她就紧张得浑身颤栗,会有种想哭的感觉,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经林强云又说又比划的劝解下,好不容易才费劲地拿过山都手上抓得紧紧的小铁锅,搬了三块石头放在泥盆边,把锅放到三块石头上。 满心不舍的山都这才放下心来,笑逐颜开的连连点头,小心地端下铁锅放到地上,拨开盖着红炭的灰,抓了一把干草放入泥盆中,鼓起嘴将干草吹燃,再拿些干树枝折断了堆上去。 火,慢慢燃烧了起来,把原本在大白天都阴暗的树屋内照亮了许多,屋子里显得有了些生气。 凤儿提起竹筒,倒了一些水在锅里,从布袋中抓了几把米下去。 三儿也走过来把锅端到三块石头上。 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四个人围着这个小铁锅静静地坐着,在灶火的映照下盯着铁锅内“咕嘟咕嘟”的水米。除了山都不时加些柴枝到灶里,凤儿用一块竹片搅动锅内末熟的米饭外,直到米饭煮熟,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凤儿眼见米饭好了,抬头看了看林强云,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只是默默地抓了些草垫着手,将锅端下。 山都本来盯着锅里已熟米饭的眼睛,这时朝林强云看了过来。 林强云一点也没有察觉似的,还是看着在泥盆中燃烧的火焰,陷入无尽的思虑中。 直到凤儿用手肘碰了碰林强云,才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看到他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凤儿更是把嘴朝山都呶了呶。 林强云这才注意到山都的眼中那种希冀、渴望的神色,不住望向锅中米饭大口吞咽口水的形象。不由笑起来:“你们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山都,饭煮好了你就吃罢,还等什么?”一边说一边朝山都比划着吃饭的手势。 山都听到林强云的话还有听没有懂的,看林强云做了个往嘴里扒东西的吃饭手势后,明白了过来。一下子真有如死囚在断头台上得到了皇恩大赦,急不可待地伸手就朝锅内的米饭抓去。他的手才伸到锅里,“哇”地一声又飞快地缩回来,放到嘴边呼呼直吹,其间还不舍地把粘地手指上的饭粒送入嘴去,饭粒的香味惹得他不往皱脸挤眼地做鬼脸。 这一下三个人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就连山都自己也是皱起那张丑脸,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傻笑不止。 山都很不习惯地穿上麻布衣服,一路扭扭捏捏地跟着林强云他们三个人舍不得离开,直到横坑村的山谷口,这才依依不舍地站住脚。 林强云看看山都,从他的眼睛里面读出了许多依恋。朝他挥挥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放慢讲话的度说:“你回去吧,等我安定下来后,再叫你到村里来住,跟着我学些能做的事。再不要去过你们原来那种临时找东西填肚皮的生活了,耐心点等着。” 也不知道山都是否听懂,他眼中滚下两行泪珠,扑到林强云的面前跪下,仰起头拉着他的长衫下摆不放。 林强云“唉----”长长地叹息,把手放到山都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一时也无话好说。 就这样呆了好一会儿,山都突然俯伏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抹了一把泪水,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静静地看着山都渐行渐远的身影,林强云呼出一口长气,收拾起沉重的心情小声说:“我们走吧。” 凤儿问:“大哥,你以后真要接山都到村里来住,真要让他跟着你学做事么?” 林强云:“是啊,你别看山都不会干田里的活计,但对山上的情形可是熟得很。有些事我们是做不来的,非得有他才能做好。再说,我们村里经常有野猪来糟蹋稻谷、芋艿,连村边种的菜也免不了遭殃。如果有他为村里守野猪的话,会减少许多损失,说不定还能经常有野猪肉给村里的人改善改善伙食呢。” 三儿心中大不以为然,这么一点儿大的个子,还能守得住野猪?心里放不住话的他,把自己的怀疑问出来:“林大哥,就他,这么小的个子,能守得住野猪?” 林强云很有信心地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他,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他们是靠打猎为生的。当然,以他现在的样子是守不住的,但最少可以叫喊吓走野猪吧。而且,我会做把弩给他,再配上些好箭,勤加练习的话,凭着他那天连巨熊都敢斗的敏捷身手,不要说是野猪,就是再遇上熊或者是碰上老虎,他也有一拼之力呢。” 凤儿欢喜地说:“弩箭么,我听归永叔讲过的,说是一次能射出好几枝箭呢。大哥,你做弓弩时多做一把,我也要。” “不但你要有,全村成年的人都要人手一把,还要多加练习。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们村人口少,再不武装起来练好本事,会吃亏的。”林强云如是说。 每次一加进石炭,炉膛内就冒出大股白烟,三儿起劲地拉着风箱,不时还用小铁铲把石炭朝坩埚下烧空的地方推进去。还顺手拨动一下炭堆上部,看看埋在炭堆里的坩埚有没有烧红。 将近半个时辰了,那埋在炭堆里的坩埚虽然已经烧得通红,但在坩埚内的小铁块还是没有熔化。三儿心中想:“这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炼出来,也不知道炼好的钢是用来打刀还是用来做弩。反正不管是打刀还是做弩,我都要,刀要一把挂在腰间,弩要一把背在背上。嘿,挎腰刀背弓弩,任谁看了也威风……” 正想得入神,林强云走过来说:“三儿,风箱给凤儿拉着,你到炉的那一边去。等一下坩埚里的铁熔化后,听我的招呼用钳轻轻夹住坩埚。一定要小心了,一个不好会烫伤人的。” 三儿让开位置,把风箱的手柄交给凤儿应道:“知道了,林大哥放心,我会按你的话做的。” 林强云小心地把坩埚上面的石炭拨开,用一根细长的铁钎在坩埚内搅拌。 随着铁钎的搅动,坩埚内的铁块在噼啪声中不断爆出金黄色的火花。才一会儿的功夫,坩埚内的小铁块被铁钎一碰便碎裂成粉状,渐渐地熔化成了粘稠的铁水。那铁水在铁钎的搅动下越来越稀,开始出红光。到了后来,红光变成刺眼的白色,坩埚中的铁水竟然似水一样的滚开了。 眼看铁水开的时间差不多了,林强云飞快地用小铁勺舀了几勺拌了萤石粉的石灰倒入坩埚中,朝凤儿叫道:“凤儿,按我的话做。慢慢地拉风箱,只要有一点风就够。慢一点,再慢一点。好,就照这样拉着不要停,还要注意埚底下烧空的地方,随时推进石炭。” 三儿探头朝坩埚内看去,里面的石灰已经变成一层浓浆,浮盖在铁水面上。 林强云不等三儿多看,叫道:“三儿拿住钳子。”待三儿接过手后,迅地把右手的铁钎换成一把包了猪膏泥的铁棒,不停地在坩埚内搅动。 好一会后,林强云停止了搅动,取过一个小勺,从坩埚中打了一小勺铁水倒入地上的小泥槽中。 看看泥槽中的铁水变硬,林强云用铁钳夹起软软的铁条放到铁砧上,抡起铁锤十几下就将铁条的一头打成长长的方钉。 林强云趁着钉尖还红,随着“嘶”地一声轻响,钉尖伸入炉旁的一个高木桶的水中。钉尖浸入约有三分,在水中四处移动。 待整根铁条都不见红色,林强云才将铁条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而后放到铁砧上,用铁锤在钉尖部位轻轻一敲,钉尖弯下。 林强云将铁条放入埚里后,取过数十块小片的碎锅铁,投入坩埚内,用铁棒搅拌,然后又用埚内的铁水浇的铁条打成钉,钉尖浸水、铁锤轻敲。连续四、五次后,那钉尖被铁锤一敲,“啪”地一声断下,飞走了。 林强云仔细观看钉尖处的断口,又再试过几次,这才满意地吐了一口长气,用铁勺舀了些砂子倒入埚中用铁棒搅着。砂子慢慢地熔化,与原来的浆糊融合在一起形成更稀的浆糊,把铁水全部盖住。 林强云再投入几块碎锅铁,用铁棒按下去搅拌十几下。转身去搬过一个中间安着一只浅木桶的小担架放到炉台上,木桶内壁糊了二寸多厚已晒干的猪膏泥,桶内留出的空间刚好能放下坩埚。 放好担架,林强云拿起一把铲子插入坩埚下方,喝道:“凤儿停下风箱,去把另一个炉子用木炭生起火,再加浸了泥浆的木炭烧旺。三儿,拿着这铲子,帮我把坩埚内放进桶内。再抬着钢水倒入泥槽里。千万小心了,脚一定要站在木板外面,用腰和手的劲来抬。不要急,动作要稳而缓慢。万一坩埚破了,你要立刻跳到准备好的凳子上。好,听我的口令。起!” 坩埚内的钢水,分成六份倒入六个泥槽中,三儿在林强云的指挥下,飞快地撒上一层木炭粉,然后又在烧着了的木炭粉上再撒上厚厚的石炭粉。 林强云则用那铁钎不时地在泥槽中的钢水上点一下,看看有否固结。 在钢水刚刚凝固的第一时间里,林强云就招呼着:“凤儿,把准备好打刀的铁料放进炉里烧,一旦铁红了就停下,准备打刀了。三儿,取铁锤,我们先将钢条打好。” 林强云左手铁钳夹起一块出白色光芒的钢料,提到铁砧上放平。同时,右手捞起挡板上放着的小铁锤,扬手就打了下去。口中喝道:“三儿跟着我的锤,看我的锤打在那里你的大锤也打在那里。沉住气不要慌,慢一点没有关系。对,就是这样,跟着我的铁锤的节奏。” 一时间,风箱拉动的呼呼声夹着铁锤击打的“通通”声在屋内响起,不时还传出林强云指点三儿的吆喝声。 三个人天放亮就到这打铁房,林强云把凤儿、三儿两个支使得脚不点地的团团转,起火、加炭、安坩埚,称铁、碎石、添石炭。不但一见稍有懈怠就大声叱骂,连早饭也是一个个的轮着去吃。耽搁的时间稍长一点就沉下脸,吓得凤儿和三儿只顾着埋头干活外,什么话也不敢多讲,喝水、如厕都是一溜小跑着去。生怕一不小心,时间稍微拖得长了,耽误林大哥的事情,又要招来一顿骂。 昨天精炼熟铁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因为林强云告诉他们,那只是将已有的铁料经过再一次的熔炼使它更纯、更好而已。 但到今天就完全不同了,经过这半天的时间,凤儿和三儿才领略到这位林大哥的厉害。别看他平时总是笑容可掬,一副弥陀佛笑嘻嘻的样子,一旦做起正事来,不但自己玩命似地干活,而且要求跟着他的人也必须拼命,否则,训起人来一点情面都不留,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幸亏前天夜里林强云就交代了,凡是要打铁的时间里,一日三餐都是吃干饭,而且喝下去的水都变成汗水流掉,基本上没有几次如厕,喝水所用去的时间也不多。 如果还是像过去一样早餐喝菜粥的话,不要说手脚不停地干重活,光是如此大的劳动强度,两人就不能支持。 凤儿干了一二个时辰以后,方才明白大哥为什么说女人不适合打铁。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张嘴说过话。倒不是她转了性不想说话,而是太忙了没功夫开口,到后来却是累得没了力气,有说话的劲还不如留着干活。 她看三儿也是累得浑身大汗,大锤放下就一屁股从到竹椅上“吭哧吭哧”地张大了嘴喘气,心里很想嘲笑他的没用。可自己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裂嘴皱脸地把要说的话放到肚子里,留待以后再用。 沈念宗来的时候,第一把长方形的菜刀已经打好。 看着三个人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成一道道的白印,都是汗透衣衫在聚精会神地工作,沈念宗不便打扰他们,静静地站在外面观看。 林强云看到了沈念宗,笑着对他点点头,伸手取下刚淬好火的刀,用手指在刀身上弹了几下,放在耳边细听,又用心察看一番后才用钳子夹着放入炉中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烘烤。 紧盯着刀的林强云,看到刃口部位的颜色由白渐渐地转成金黄时,立即将刀插入水中。然后夹出来放到铁砧上,抡起手锤轻轻地锻打。敲打过一阵,立起刀身用眼一瞄,再放到铁砧上轻敲。就这样轻锻、瞄直,轻锻、瞄直了好几遍之后,才把刀放到炉台上。 林强云伸手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将脸抹得黑糊糊的一团糟也不自知,笑着对沈念宗说:“对不起,刚才在赶火候,没空招呼你。大叔请不要见怪。” “没事,你们忙,不要管我好了。既然打出了菜刀,你的钢一定已经炼好了吧?”沈念宗忍住笑,问完这句话后赶紧低下头,怕被林强云看见自己强忍笑意的脸。 林强云用极为自信的口吻,不无骄傲地说:“昨天炼好的是精铁,大约有二百来斤。今天才是炼钢,炼好的钢材大约有五十斤左右吧。如果光是用来打刀,按每把刀用三两钢来计算,估计这些钢材可以打制二百五六十把各种日用刀具。如果每天打十把的刀具,够我们用差不多一个月了。” 沈念宗变戏法似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小算盘,一边拨动着算盘一边喃喃自语地说“唔,按现在的价钱,柴刀一把三百文,菜刀一把二百五十文。以二百五十把刀,平均二百八十文算,总共能卖七十缗铜钱,折合成‘会子’就是四百二十四贯二四二。每把刀平均用铁二斤计算,要用去铁料五百斤,计一百五十一贯半,再加上炭钱十贯,总计要用去本钱一百六十一贯半。再减去工钱十贯、捐税钱四十二贯半,剩余的利钱就有二百一十贯二四二。一个月二百一十贯二四二,一年二千五百二十二贯九零四。这还是按铁刀来算的。我们这加了钢的刀,价钱是不止这么多的,起码也要高上三到四成。就按高出三成来算,哎呀,每年三千二百七十九贯七七五。若按高出四成算呢,每年就有三千五百三十二贯零六五的利钱。哈哈,这个生意做得过,做得过呀!” 林强云看沈念宗打着算盘,自个儿又是说又是笑的,也不由得打趣他道:“大叔,你这样精于计算,还不如做生意去好了。在这乡下种田,岂不埋没了你这份精打细算的才干?” “种田也不错呀,耕作之余读书习字到也优悠自在,我这也叫耕读传家吧,岂不闻‘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不过,就我家的这几亩水田,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交官府的赋税,剩余的一点能不饿肚子就算好的了,还说得上什么耕读传家哟。唉!做生意我是不成的,为别人管管账目倒还是可以。” 林强云打蛇随棍上,要用话把这位义叔套牢:“那,我今后做生意时,大叔就来帮我管帐好了,有你这样会打算的人为我管钱管账,我就不用担心了。” 沈念宗神情萧索地淡淡应道:“以后再说罢,现在你们三个还是回去洗洗干净,然后再吃饭,好好休息一下。打铁的活干了一上午,想必你们也是又累又饿了。” 林强云说声“好”,转过头去对三儿道:“三儿,用铁铲把炉条上的铁渣按我教你的方法铲出来,丢到炉灰出口那儿。我们收工回去吃饭。” 听到林强云说出可以收工回去吃饭,三儿一下子来了劲,手脚麻利地跑到炉前干起来。 凤儿听到说可以回去吃饭,拖着脚步走到竹椅边,也不顾椅上有一层黑黑的炭灰,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万事不管地先休息一会再说。 她能咬着牙捱到现在,完全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在支持,现在一松懈,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一泄而尽,瘫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再动一下。 沈念宗怜惜地看着这个倔强且脾气又大的宝贝女儿,心痛不已地劝道:“傻丫头,你看看你,才干了半天就累成这个样儿!你大哥已经说过了的,女孩子不适合打铁,就是不听人劝。我看下午不要再来了,好好休息一下。以后还是让大哥找些你能干的事情再来做,好不好?” 凤儿心里早巴不得以后再不来了,可一想到若是就这样干了半天就不能坚持的话,不要说别人会怎么讲出什么难听的话,就连与三儿斗嘴的时候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讲话了。再说了,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大哥会怎么看自己。连自己都肯定会看不起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大哥这样的男子汉了。 想到这些,凤儿心中涌起一股豪气。不,决不能这样半途而废,不能让别人轻看了自己,特别是不能让大哥看不起。身上一下子有了力气,蹭地站起来,抬起头挺着胸膛自信、坚定地说:“不,在大哥没有找到适合我做的事情之前,我一定要跟着大哥做下去。我就不信,三儿能做的事情,我凤儿就做不了,我决不会输给三儿的!” 林强云和沈念宗相对苦笑,想不到这丫头还真有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她。心道:“看来确是要想个什么适合女孩子做的事情给她做,长此以往,可能会对这丫头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过,现在还不能让她泄了这股子气,要鼓励她保持住这股气势,才能坚持下去。” 林强云摇了摇头,说:“今天上午干得很好,我很满意,特别是凤儿一个女孩子比我都还能干,真是难得。既然是这样,那下午我们就继续打制菜刀,我看你们两个也的确是有点累了,我也累得够呛,吃完饭我们多歇一下再干。走,我们先洗洗,再吃饭去。”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不必炼钢,林强云也不想把两个年少的男女累坏,有意放慢了工作的节奏。这让三儿、凤儿紧绷的神经逐渐地松了下来,他们又开始斗嘴、说笑,在工作中平添了不少乐趣。 林强云按打出第一把刀的时间估计,原认为每天最少也能出十三四把的成品刀,但帮锤的三儿实在达不到所要求的体能,所以最终制成送去卖的只有一百七十多把刀。 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是长汀城内的墟期,近城十里八里的人们,在这个日子只要没事,都到城里逛上一逛。口袋里有几文的在逛完走累之后,找个卖酒食的所在,或蹲或坐地端上一碗米酒,就着数十粒炒黄豆。运气好时还能聚集几个临时遇上相熟的同好,美滋滋地天南地北的聊上一通,然后踉跄着回到家里一头扎到床铺上。 女人要在墟期去赶集,则是一定要带上平日省下来舍不得吃的鸡卵鸭蛋,或是挑着自家田里出产的各项农产及时鲜蔬菜,又或是跟着自家的男人一起将竹木山产送到墟场,以换取一些日用百货和铁器、油盐等物。否则,决不可能如男人般的到集市上闲逛。只有在生孩子的时候,才能借着坐月子期间得到时间较长的休息,也能得到一些照顾,吃得稍微好上一点点。 本地有句话说得好:“男人要上墟,女人要做妈。”就是这个时代闽西客家人生活中关于赶集,以及女人地位低下的最好写照。 这天是三月二十六,天气晴朗。 辰时初,已经关了门半年多没有开张的胡铁匠铺,今天又开门了。不过,四丈余宽的三间门面只开了中部的一间。而在店门上端横挂的“胡铁匠铺”招牌表面,被贴上了一张书写着“双木刀铺”的红纸,遮住了原招牌上的字。另有一根竹竿挂着一串二尺多的炮仗,斜立在旁边。因为有了这张红色的字纸和炮仗,多多少少让这间店铺带上了一点喜气。 取下的店门板架在条凳上做成铺板摊。铺板上放着数十把各式各样、有大有小、厚薄不一,每把刀具靠刃部大半刀身镪磨得雪白铮亮,与刀背小半部分的黑褐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黑白分明显得分外吸引人。铺板上有:柴刀、竹刀,长方直刃菜刀、圆弧刃菜刀,杀猪刀、皮刀和小刀及匕。一百多把刀,昨天就由林强云和沈念宗带着村里的三个年轻人,连同三儿、凤儿一共七个人挑到了汀州城内。 除了刀以外,铺板上还放置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硬木块,边上摆着两根宽约半分,长约尺半的扁铁丝。 等他们将东西都布置好,已是辰时末巳时初,街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林强云从内进走到铺板边对三儿说:“好开始了,根全负责敲锣吆喝,人一多起来时,三儿你就负责表演,按我说的将铁丝用刀砍给大家看。其他人帮着看管铺子,凤儿负责收钱。记住了,砍铁丝的刀是厚口的刀,别把薄口的刀错拿来砍。丢脸倒是小事,刀卖不掉那才是大事。” 三儿兴奋地道:“放心吧,我不会拿错的。我敢保证,别人一看到我们的刀连铁丝都能斩断,那还不抢着买么?根全,点上炮仗,把锣打起来,声音放大些喊起来。” 第十章 随着“辟里叭啦”的一阵声响后,眼见炮仗已将燃尽,“当当当……”根全抄起放在地上的一面铜锣,连续敲打了十多下,鞭炮的声音一停就大声高叫起来:“大家快来看啊,我们的刀是用钢打制的,不但锋利无比,割皮切肉毫不费力,而且还结实得能砍断铁线。大家快来买‘双木刀铺’的好刀,不但刀好,而且耐用。” 三儿觉得有趣,扬着一把长方菜刀,也放开喉咙叫喊:“快来看啊,快来看,来看菜刀砍铁线!能砍断铁线的菜刀表演,一刀下去铁线立刻就断。” 一连串的鞭炮声、锣声和吆喝声,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围到铺板前。 三儿看人到得多了,右手持菜刀,左手拿了一根铁丝一同高高举起,大声说:“各位请看,这是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它能把这铁丝斩断而不损分毫,用这刀来切肉、切菜和砍骨头最好不过的了。大家看好了,看清楚了快来买!” 话音刚落,三儿将铁丝放到硬木块上,扬起右手“咔咔咔”对着铁丝就是三刀。随着“笃笃笃”三声沉实的轻响,三节二三分长的铁丝弹跳到铺板上,有一节在铺板上一蹦,跳到了一个围观之人的身上。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将落到地上的那一小节扁铁丝拣起,送到眼前仔细察看,并用手在铁丝的断口处一抹。立即叫起来:“哎呀,会割手。是铁的,真的是铁线啊。” 这一叫,围观的人丛中立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真的是铁线,看来怕有半分粗吧!连铁线都斩得断,那可的确是好刀呀!” “这样能斩断铁线的刀,我可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要多少钱一把,我要买一把回去。我家的菜刀不要说切肉了,连切菜都要用很多力,是该换过一把了。” 三儿将砍过铁丝的刀平举伸到众人面前,高声说道:“大家看,这刀砍过铁线后没有一丝损坏,不见半点缺口。这样的刀才是好刀,每人限买两把,千万不要错过了。” 三儿的话声一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一人挤到铺板前大声问道:“我要买你手上的这把刀,你卖不卖?” 沈念宗本来站在后面看热闹,这时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把手中的“厘等”(古代专用来称金银及药材的小秤)交到坐在条凳上的凤儿手中。走来接过话头说:“卖,怎么会不卖,我们打出刀来就是卖的。不过,我倒要问清楚了,你买这把刀回去是用来切肉切菜的,还是用来砍骨头的?” 那人听了沈念宗的话,有些不悦地说:“你这话问得奇怪了。我买刀当然是拿回家去切肉切菜的,难不成我买把菜刀回去是用来做锅铲的?” 围观的人听了“哄”一声笑起来。 沈念宗神色不变地拿起另一把刀,微笑着解释:“这位客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是按用途有分别的。比如现在你要买的这把刀,打制得厚重结实些,最适合用来砍骨头等等较硬的食物。当然,用这把刀来切菜切肉也并不是不好用,只是在磨刀时会要稍微多花些时间罢了。如果不需要砍骨头,只是用来切肉切菜的,那就不如我们打制的这一种轻些轻薄些的刀了。但这种刀却是不能用来砍骨头等硬物的,否则就会把刀砍缺。” 那人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错怪先生了。还要请教先生,这刀要卖多少钱,全部的刀都是一样价钱么?” 沈念宗说:“大的菜刀和皮刀不论轻重,每把卖铜钱三百五十钱,柴刀、竹刀每把四百二十钱,杀猪刀五百钱一把,屠刀每把一千钱。小菜刀每把卖二百五十钱。若是用银子或纸钞的,每两银按五百八十钱,‘会子’每贯以一百六十五钱算。另外,铁钱则以十当一。” 那人立时解下腰间的钱袋,点了六张纸钞交给沈念宗说:“那好,我要买两把刀,一把用来砍骨头,一把用来切肉、切菜。这是四贯二五折钱七百,你点清了。” 沈念宗将纸钞交到凤儿手中,从三儿手上取过刀,连同手上的薄刃刀一起交到那人的手上。笑容满面地高声说道:“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一定保证使用。大家把刀买回去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要是因为我们打制手艺的问题。三个月内拿到这里,我们负责包退、包换。” 那人伸手接过两把菜刀,问道:“要什么样才算是不好,以后到哪里找你们退换呢?” 林强云站过来接口说:“就是买回去的刀,如果有出现开裂、分层、不利几种情况的,我们负责包换。若是觉得我们的刀不好,我们如数退还买刀的钱。请大家放心,每个墟天我们都会在这里卖刀。另外还有一点,大家务必看清了,我们‘双木刀铺’所制的刀,无论什么样子、无论大小,每把刀上都有‘双木’两字的钤记。没有这样钤记的刀拿来这里是不能退换的。” 林强云这一开口说话,外面立时有人认出了他,叫了起来:“这位是林公子,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原来‘双木刀铺’是他开的,他的刀连老虎都能杀死,还会差么?我买一把薄菜刀。喏,这是三百五十钱,给我这把方形好看的。” 围观的听到有人叫出这样的刀能把老虎杀死,又见他立刻买了一把刀。马上就有几个见过林强云的人挤过来,争先恐后地抢着要买刀。 过了不久,闻风而至的人多了起来。开始只是挑选着购买菜刀,到得菜刀卖完,后到的人急了起来,不管什么柴刀、竹刀或者杀猪刀,只要还有就买。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一百七十多把刀----包括小菜刀、几把匕等----全部一扫而空,铺板上只剩下几根铁丝和一块硬木。 买着了刀的人一副得意洋洋,没有买到刀的人却是一脸懊丧地唉声叹气。 还有不死心的,挤到铺板前一直追问:下个墟天几时开门,有多少刀好卖?弄得三儿他们想早点收摊都不能办到。 林强云站到铺板上,大声说:“各位请先回去吧,要买刀的人请在下月初六再早点来,我们每个墟天都最少有六、七十把刀拿到这里来卖。现在要收摊办其他事,请大家原谅。” 三儿和根全等人上好了店门板,正要关上店门,一个声音叫道:“小兄弟,请等一等,我有事要请见林公子。” 瘦高个儿罗先生匆匆走过来,拱着手问道:“小兄弟,林公子在么?我家东主想请他过去商量些事情。” 三儿还没有答话,林强云已经走出来,拱手道:“哦,原来是云山酒楼的罗先生,请到里面说话。” 瘦高个儿罗先生急急地说:“不,不进去了。林公子请听我说,我家东主有事与您商量,烦公子请移尊步到云山酒楼。还请公子千万要答应。” 林强云:“云山酒楼我看就不必去了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你有什么事说说看,让我斟酌斟酌。能办得到的,我会答应你。” 罗先生道:“是这样的,你上次来卖熊掌时,我家东主曾与您讲过要买您的那个熊胆,您说要再想一想。我家东主说了,只要您肯将那熊胆割爱,价钱可以付给您二千贯。您看如何?” 林强云听清罗先生的来意,沉吟道:“熊胆啊?本来这熊胆我是要留着到临安去卖的,听说这样大的一个熊胆,在那里能卖到二千两银子。若是碰到识货的人,卖个三千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看这样好了,叫你家老板拿一千两银子来,我这个熊胆就卖给他。少了我可不卖,等过一段时间送到临安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罗先生说:“价钱好商量,好商量。那么,林公子能不能带上你那个熊胆去我们店里,我家东主想和林公子谈一谈,顺便也好让我们验了货付钱。” 林强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沈念宗上前对罗先生抱拳说:“实在对不起,熊胆我们还放在家中,要再过十天才有。若你们老板不是急着要用,下个墟天我们专程送到贵酒楼如何?” 罗先生对着两人深深地躬下身,小心地说:“不,熊胆是一回事。实在是我家东主有重要的事与林公子商谈,望请公子移驾到酒楼一行。我家东主早备好了酒席,望眼欲穿地等着呢。拜托,拜托!请你们辛苦些走上一趟。不然,我是实在不好交差啊。” 沈念宗看林强云点头,生恐他会吃亏上当,便说:“那好吧,我陪强云去走一趟。”转过身吩咐:“三儿、凤儿整理好后你们就去六叔家吃饭,顺便跟六叔讲一声,就说我和强云到云山酒楼去,不必等我们回来吃饭了。其他的事我们回来以后再商量。” 还是在云山酒楼的那个房间内,还是那位胖得要将椅子挤爆的老板。不过,这次在房间正中安放了一张四方桌。似乎早料到了林强云他们会来两个人,桌上摆了四副杯筷。 看到罗先生带着林强云和沈念宗进来,胖老板吃力地扭动身体,双手抱拳笑容可掬地尖声说:“欢迎,欢迎!总算被我请到了林公子。来,二位快请坐下说话。” 罗先生指着胖老板说:“二位,我来介绍。这是云山酒楼的杜云山。两位请坐。” 沈念宗拱手为礼,笑嘻嘻地说道:“久仰,久仰!杜老板是越来越福了。” 杜云山听到这话一点也不觉难为情,反而大觉得意地笑逐颜开道:“哪里,哪里!过奖了。” 酒楼老板自己宴客,只需一声传唤,酒菜立时就上齐了。 待得酒过三巡,沈念宗停箸问道:“杜老板,,我们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有什么事情就请早些赐教吧。不然我们是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反倒会辜负了您的一番好意哪。” 杜胖子扫了沈念宗一眼,看着林强云说:“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这次请林公子来,一是与您商量,求您将那熊胆割爱让与我。价钱好说,只要林公子肯出让,开出个价钱,敝人无不遵从……”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杜老板,刚才我已经与罗先生讲过了:若是你一定要买,拿一千两银子来,这熊胆就是你的。若是嫌价钱太高,我也不勉强,留待日后带到临安去卖就是。不过,就是杜老板愿意出一千两买下这熊胆,也要等十天后才能给你。因为这熊胆这次我们并没有带在身上,而是放在家中。” 杜胖子:“林公子对做买卖倒是精明得紧。就按你所开的价,这熊胆我买了,下次你们带到这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林强云:“好,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杜老板是不是先交付一些定金呢。” 杜胖子:“一言为定。罗先生,你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定钱付给林公子。也请林公子写下收取定钱的字据,我们交割熊胆时才有凭证。” 当席即交付了定金,并由沈念宗写下字据。 一切办理妥当后,杜胖子尖细的声音又响起:“好了,这件事办完,我就等十天后你们送熊胆来罗。另外,我想请问一下林公子,你是否有兴趣到我这云山酒楼来做事?” 林强云奇道:“杜老板,我又不会烧菜的厨艺,到你的酒楼能干些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不不,不是开玩笑。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云山酒楼要请你来保护,你只要每天到我这酒楼中坐着就行,其他的并不要你去做。除每日供你饮食的酒菜外,每年付给五十两银子工钱。”杜胖子说。 沈念宗问道:“就是每日来你这店里坐着,饮酒吃菜,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每年还有五十两的工钱?杜老板,你不会搞错吧?” 要知道,当时的上好白米是七文钱一升(约6oo克),一两银子折铜钱约五百八十文,能糙米近一石(约一百二十斤)有余,足够五口之家一月所需的了。普通人每月赚得到一两银子就算很高的工钱了,五十两一年,每月四两多银,就是每天喝酒吃肉都有得剩。 罗先生说:“我家东翁说出来的话如何会错。实话对你们说了吧,我们开这酒楼也确是不容易。不用说衙门内的那些师爷、押司和衙役等,时不时地上门讨要孝敬。就连这城内的泼皮无懒,也是三五天一回的来闹一番。隔个十天半月的,再来大吵大闹地搅扰一次。开解得好时,好言好语再送些钱钞也便走了。银钱送上迟些儿或是稍有不如意处,便在店内争闹打斗,惊吓客人。这般下来,每年少说也得数百贯来打,而且生意也少做许多。我家东主的意思是,请林公子来坐镇店内,凭他打虎英雄的名头,又是林大人的本家侄儿,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以压住上门打秋风的泼皮无懒。便是州、县衙门有人来时也好有个照应。当然了,有些事林公子一个人也是做不来的,比如数十上百人来这里围攻闹事,是不会叫林公子去拼命的。” 林强云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杜老板,说实话我是不可能到你这里来的,我打算自己做一些事情,将来准备到外面去展。实在抱歉。” 杜胖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说话的语气一刹那间变得落寞无比,幽幽问道:“那么,林公子是想到大军中去或是在仕途中展一番的了?” 林强云听到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不由得身上的寒毛直竖,赶紧回答说:“不,当官我不会,官场上的那一套我做不了,就是想学都学不来。也不想去军队中,我曾听人说过拖欠饷银、顶功冒赏的事,实在是令人寒心。我只是想做个买卖人,做点小生意谋生。” 杜胖子似乎对林强云越来有好感,好心地提醒说:“林公子呀,你想的可真是和我一样了。过去,我也曾想在仕途上混个一官半职,可受不了那官吏贪腐之气,又不会奉承拍马,更做不到欺上压下。所以么,最后只好避到这汀州来开了间酒楼。但公子啊,你可知道,这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正如刚才罗先生所说,城内的泼皮无懒来争闹,用些银钱便可以打了。但是衙门内的那些押司、都头、栏头(收商税的衙役)等人,可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罗。他们才是酒楼的无底销金窟,无论如何去填也是填不满的。不瞒你说,我这酒楼的利钱,有六成以上是被这些人弄走的。而我自己一场辛苦下来,也仅是得了三、四成的利钱罢了。似我这样还算是应对得宜,有些赚头的了。另有那不会做人又小气,只想着省些花费或者是得罪了官吏们的商家,运气好些的,不过是被逼得无法再做生意,流离逃避在外;运气差的倾家荡产;更厉害的,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这番话听得林强云汗流浃背,一张脸变了颜色。心事重重地问道:“杜老板,那有什么好办法,使得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既能把买卖做下去,合理合法的赚钱;又能不受或是少受这些泼皮无懒、凶官恶吏的骚扰呢?” 杜胖子见林强云肯虚心向他请教,不由用心指点:“林公子林老弟呀,这你都不明白么?合理合法的生意么,那是一定没有的。就算本本份份的做着生意,那收赋税的栏头找上门来时,不要说赚钱了,能不亏本就是得老天爷保佑。生意买卖做得下去、做得好、做得大,而且有钱赚的商家。有哪一个不是交通官府,大秤买进小秤卖出?如果光是交通了官府,也并不是就一定好做生意了,仅是官府中的人少来打扰。而遇上那些泼皮无懒,你也一样毫无办法。所以么,我们做生意之人,不但要与官府有交情,自己本身也要有人手,而且是身手了得的英雄人物才行。这样,万一出了事时,私下里要打能打得过,摆到台面上来又有官府支撑着。最不济时,只好少赚一点,花费些银钱,不至于弄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林强云:“多谢杜老板,强云受教了!” 这句话林强云是说得十分诚恳,与之前对杜云山的态度大不相同。 这一席酒菜到午时末才散去,四个人吃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番交谈,林强云现,这位杜胖子也不是很坏。只不过多年的生意做下来,显得比较自私、贪财了些,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苛责。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强云对沈念宗说道:“大叔,回去后请您马上和六叔商量,我们先要把这城内的州衙、县衙两个衙门内的上上下下都打点一番。我们礼数做到了,以后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这汀州可是我做生意的第一个立脚点,也是我们将来向外面展的支撑,一定要做足文章才行。” 沈念宗郑重地问:“兄弟,你现在打铁也能赚不少钱了,还想要做些什么生意呢。你先告诉我,将来打算怎么做,要做到怎么样?让我心中有个底,才好为你筹划谋算。” 沈念宗这一问,把林强云的兴头引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准备以汀州城为立脚点,先以我们打制的刀具为底子,先赚一笔,加上那个熊胆卖得的四千贯作为本钱。等积存了万贯以上时,我就准备放手大干一番,凡是不犯法而又能赚钱的生意,只要我有能力做的都做起来。照我想来,人活在世上日常最主要的就是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了。我的生意要从这四个字入手,从小到大,从少到多。先在汀州一地下种,将来做成遍地开花。” 沈念宗:“哎呀!你的心可不小,可你想过没有,正如刚才杜老板所说的,这做生意中的各种难处你要如何办才好呢?” 林强云:“好,你这个问题可是问到点子上了。这要分几个方面来处理,先就像杜老板所说的那样,花钱结交官府,以取得合法的身份地位,减少我们无法抗拒的不利因素。其次,我们请些有武功的人来加入我们,教我们的子弟练武。并且,我也会制作些好的武器把他们武装起来形成自卫的队伍。这样一来,在官府方面有人帮着,生意有钱赚了,自然要送些钱给那贪官污吏。他们得到了好处,自然也就不会来破坏我们的生意,而且还会千方百计地帮着我们维护生意买卖的正常进行。另一方面,有了可以自卫的武装,就不怕强盗土匪来光顾,更不用说一些市井中的泼皮无懒了。你看,这样可成么?” 沈念宗:“啊!你讲了这么多,我可弄得有些糊涂了。其他的事我不懂,要讲算账么我可以做,我也只会帮你管管算算账目。这样好了,交通官府的事情眼下我先干着,一有机会你就要找个人来替换,省得坏了你做生意的大事。别的我没法帮你做,也不会做。” 林强云:“好,眼前没有人手时你先干着,等我们的生意真正做成时,我一定找个交通官府的内行来替换你。” 林强云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画着图,握毛笔的手不住抖。看着自己画出的那些忽大忽小粗细不匀的线条,心想:“这毛笔画图也太难了,真不该把铅笔、三角板这些东西留在村里的。早知道不把它们放在村里多好,这弩弓的图早就该画完了,还用得着这么吃力地用毛笔来画,而且还画得这样难看。”随着“唉”地一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看你一头的汗,先擦掉歇歇吧,你这一坐下来就是半个多时辰,连茶水都不喝一口。”凤儿拿着一块洗面帕在林强云的头脸上擦拭,又递过一碗茶。 这时根全扶着胡铁匠走进屋说:“强哥,胡老爹来了。” 林强云接过凤儿手中的茶碗顺手放到桌上,站起来扶着胡铁匠说:“胡老爹,看你能把支柱的棍子丢开,想必身子已经好一些了,快来这里坐下喝口茶再说话。” 胡铁匠感激地说:“谢谢林公子。要不是遇上了你,我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呢。” 胡铁匠坐好后,林强云问道:“胡师傅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胡铁匠显得有点激动,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后才慢慢说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看你今天卖的刀打制得极好,不但好看,而且坚硬锋利得能断金截铁,实在是手艺非凡,让人佩服得很啊。” “别人可能不懂,要打制出如此好刀的难处。可我懂,我明白打出这样的好刀是如何难办到。年轻时我曾在赣州铸铁司冶过铁、炼过钢,也在军器所打制过兵器。知道打制出一把好刀,需用上好的钢料才行。” 根全好奇地问道:“胡老爹,你过去是如何炼出钢来的呀?” 胡铁匠正色道:“那钢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炼出来的,先要炼出熟铁,在熟铁中裹入生铁,再经上百次的锻打后才能成钢,两个人几天炼成的钢不过数斤而已,正所谓‘百炼成钢’啊!而且,所炼成的钢料也是有软有硬,并不一定就能用于打制刀具。再说,就算所用全部都是上品钢料,一把军刀要整整两天才能打制完成,每天能打制出五六把家常刀来的铁匠,手艺就算极好的了。能达到公子所制刀具般断金截铁的,却是百不得一,甚至千不得一呀。何况你刚才卖的刀,看上去雪白铮亮,这还要花费多少功夫来打磨呢?故此,我不懂你这是如何办到的?想问问清楚,何以在这短短的十多天的时间内,公子便能打制出近二百把刀来?” 林强云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却也大大地满足了虚荣心,暗自思量:原来这时也有钢,炼得如此艰难,看来老祖宗炼钢的方法,是经过了几百年的不断改进,才变成了自己所会的坩埚炼钢呢。 未老先衰的胡铁匠一番赞美之词,让林强云不得不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说到炼钢,我用的方法与你所知道的方法不同。你那样的叫‘灌钢法’炼钢,我现在所用的叫‘坩埚法’炼钢,方法不同效果就不一样,当然炼制出的钢料也就多些,钢质也就会更好了。另外还有好几种炼钢的方法,炼出来的钢更多更好,只是还没法做。此外,打铁的手艺也是关键,比如怎样打,怎样烧焊、如何淬火,如何回火以及各种火候的掌握都是缺一不可的。至于打磨,那就更简单了,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只要多叫几个人来做,为他们准备好一些必要的工具,教会他们怎么样去打磨,并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打磨,那不就行了么。” 胡铁匠倒吸一口凉气,悚然动容:“原来是这样。‘淬火’我懂,‘回火’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打磨也要准备专门的工具,不但教会如何做,还要让他们懂得为什么要那样做,这得用多少时间精力啊。你……你还说这样简单?说实在的,我冶炼、打铁的手艺虽然不是最好,却也算得上一流,更是自认为见多识广。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手艺,走遍天下都能吃得开。自从见识了公子打制的刀后,才真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的意思。再听了公子的这一番话,确是使我长了见闻。可惜我这身子已经不能再打铁,只有眼睁睁地等死,不然我定要拜在公子门下,好好地多学些本事。” 胡铁匠迟疑了一下,换了一副坚定的神情接着又说:“我有四个徒弟,都出师了的,原来也是赣州冶坑的铁匠。前几日来这里找我,说是在赣州那里不用他们了,要我代他们找个地方做事。我答应代为问问,看看是否能在这城里开个打铁铺,叫他们听我的信。可昨天见了公子打制的刀后,我想还是让他们改拜在公子门下学艺。公子能否收他们为徒,让他们跟着公子多学一些手艺,也有个挣饭吃的去处?” 林强云高兴地说:“我正想要多请些人呢,这不是正好。至于拜师什么的那倒是不必了,跟着我做事情,我会做的还能不教会他们,让他们分担些事情去干么。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来做,那不是把我自己累死了。他们人在哪里,马上叫他们来好了,我带他们到横坑村去。” 胡铁匠有些为难地说:“目下他们在古城等我的信,有四、五十里路,我明后日托人带信去,叫他们立刻赶来。” 凤儿说:“何必托人,请个人去叫不就行了,今天去明天就能回来。托人带口信,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林强云对三儿说:“你去六叔那儿,请他雇个人马上去古城,按胡师傅说的地方把他的四个徒弟叫到这里来。” 三儿向胡铁匠问清了他四个徒弟的住处,扯着根全跑了。 林强云拿起桌上的图画问:“胡师傅,你在赣州时曾制作过弓弩吗?” 胡铁匠:“弓弩我不曾制过,但我在兵器监时看过弓弩坊的匠人制作弓弩,知道一些。各种弓弩用的箭镞,比如普通弓用的、神臂弩用的和大、小床弩所用的箭镞倒是经常打制。不知公子问这些有何用处?” 林强云选了一张自己认为画得较为入眼的图,交到胡铁匠手上说道:“你看这图上画的弓弩和你见过的是否一样,若有不同,请你和我说一说相差在什么地方好吗。” 胡铁匠仔细看着画在纸上的弓弩,指点着缓缓地说:“这图我看不太懂,但能看出个大概来。比对我所见过的弓弩,这图上画的是与实物有些不同。你来瞧,这弩的臂短了,弓也太薄,射出的箭没有力道射不了多远。据说兵器监弓箭坊制弓要有六材,就是干、角、筋、胶、丝、漆。干就是用来制作弓臂的木料,其中又以柘木为,其次是檍木、柞树等。干材要选其纹理流畅而不含疤节树杈的,若是柘木有疤节,则选无疤节的檍木和柞树。角多用牛角,不用过老的角以保证润泽柔和,把角制成薄片贴在弓臂内侧。筋就是动物的筋,听说选筋要选小筋,一定要整条而细长的,大的则应选圆得比较均匀,手感润泽的。筋装在弓臂外侧,与牛角相对。胶用来粘合干材、牛角和筋,如鹿胶、马胶、牛胶、鼠胶、鱼胶、犀胶等,最好是鱼胶。鱼胶应选鱼嘴内上腭后半部分与鱼膘一起熬煮,配上石灰碱后过滤、蒸浓而得。干材、角和筋粘合后,选很韧的丝线紧密缠绕三到五层。弓上涂漆能防止寒霜湿气,否则容易变形……这六种材料的选取和制作须在不同的季节进行,春天制角,自然润泽柔和;夏天取筋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自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林强云听得直吐舌头,笑着说:“制作一把普通的弓也要花费如此多的人工精力和时间,要制造复杂些的武器那不是更不得了。胡师傅,假如我用钢铁来制弓呢,你看怎么样?” 胡铁匠道:“你是说铁胎弓?我只听说过,听说一把铁胎弓最弱的也有一石(六十公斤左右)的力,射得好的箭可达二百步(一百二十米。宋代有大小步之分,小步,每步约o.6米;大步,每步约1.536米。以下凡用步计量时,俱指小步o.6米)远呢。” 林强云抓起毛笔,拿过一张纸画着说:“我不是说铁胎弓,而是说整个的弓都用钢板来做,再装到弩臂上。这样行不行?” 胡铁匠:“这要试过才知道。不过,我是没法帮你的了,你自己不妨去试着做。好了,我也不多打扰,告辞了。” 凤儿搀扶着胡铁匠回屋去,剩下林强云一个人皱着张苦瓜脸,无奈地坐到桌前,抓起毛笔又画起图来。 三儿去了不久,匆匆回来的沈念宗走进房门,还未及坐下就急急地说道:“强云,我叫三儿跟着请来的人一起去古城了,明日午时前后就可以回来。另外,刚才我和六弟到州衙,找了几个要紧的人,除了缴纳税钱和经总制钱等捐钱外,还送上了孝敬常例钱。押司、都头、栏头几位都称道你这位林公子会做人,拍着胸脯担保,今后你要做生意时一定会尽力给予方便。” 林强云:“这样我就可以放开手脚来干了。啊,大叔,我们现在总共有多少钱了?” 沈念宗坐到凳上,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看着,说:“今天我们的刀共卖出一百七十二把,总共收到会子八十四贯六、铜钱三缗四十一文。缴纳税钱、经总制钱十贯零三,给了常例钱二十贯,还有五十四贯五七。算细一些,还要扣除本钱十七贯、工钱九贯,就剩余会子二十八贯五七和铜钱三缗四十一文的利钱,全部折合成会子就有利钱四十七贯。连同那一百两银子的定钱折算成会子,我们共有七百八十六贯的本钱。” 林强云:“那好,我们先买上五六十石稻谷、三四十匹布和日用杂货,多请些人挑回去。另外,再买上二三十头猪仔。其余的全部交给六叔,让他都用来买铁料,大约还能买上数百斤吧。” 沈念宗刚要走,林强云又叫住他:“大叔,还有一件事。这回多了四个打铁的人来了,回去村里安置他们还要劳动你呢。再有,就是村里的年轻人若有想学打铁的,也可以让他们跟着学了。” 十一章 沈念宗一听这话,马上笑了起来:“呵呵,亏得你现在讲了,不然我也要和你说的。村中的那伙年轻人啊,这些天被他们吵得头都晕了。他们不敢来找你,却一天到晚跟在我的后头,只管央我来与你说,要和三儿一道跟你学打铁呢。这下可了却他们的心愿罗。” 林强云:“大叔可要告诉他们,除了要学会打铁的手艺,今后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但要学各种手艺,练武强身也不能放弃还要加强才是。胡铁匠的四个徒弟来了以后,我会打制出钢弩来,让大家多多练习。” 沈念宗:“真的要武装村中的人,与那些打我们主意的人硬干?” “早做准备总是好的,有起事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我可是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宗旨。一旦有哪些不开眼的敢来惹事生非,妄想不劳而获地从我们这时里捞取什么好处,我们将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我打算为每个本村的人,只要能动得了的,人手配上一把弓弩和一些箭,加强村中的自卫力量。”林强云表情严肃地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话说得是。这些事我也不太懂,回去后叫归永与你商量,他曾在我朝大军中任过军将,懂得如何办理此事。唉,若是早两年遇上你就好了,凤儿的哥哥他们也不至于……”沈念宗讲到后来,想起不幸死去的大儿子沈南森,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林强云:“人死不能复生,请大叔节哀,我们要多为生者打算才是。我也正是听归永叔讲过,才会有武装自卫的想法。” 沈念宗平静了一下心情,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交到林强云手中说:“我不再说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这里面有些铜钱,你带着防身吧。” 第二天,林强云因为要等胡铁匠的四个徒弟,又担心路上会出事。所以拒绝了急着赚到钱的挑夫们早些上路的要求,让他们等自己一起出。 凤儿早饭后闲着无事,硬拉着林强云到街上闲逛。 风和日丽,身穿单衣也不觉太凉,多穿几件衣衫也不会太热,是个外出走动的好日子。 此时的长汀县,属望县,按官府的统计总户数有近五千余户,至于这个数字是否真实可靠,另外还有多少逃税的丁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但在城内的户数却确确实实仅有一千一百余,丁口不过六七千人。 昨天的墟期才过,又赶上春耕大忙时节,街上行人不多。倒是龟缩在街头巷尾,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乞丐随处可见。 两人信步往南门走去,越走近城门街上的乞丐越多。而且越往外走,所见的乞丐是老人和小孩居多,另有几个年轻的,不是身有残疾,就是体弱生病。 从店铺出来百十步,转个弯再走不到三百步就到城门。南门与东门一样是方形门洞,城门口也有六个门丁,他们看到林强云与凤儿走出来,俱都含着笑点头打招呼。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门丁走到林强云面前,唱个肥喏,道:“林公子是要和同伴出城走走么?” 林强云抱拳还了一礼:“正是想四处走动,看看本县各处的风景。请问头儿尊姓大名?” “哎呀,公子客气了,千万别叫头儿,没的折了小人的福。小人姓黄,爹妈也没为小人起名,只因排行十三,自小别人都称小人黄十三。公子也这般叫小人好了。”黄十三答道。 林强云看几个门丁穿着破烂的军服,心想这些守城的门丁也是苦哈哈的人,顺便与他们打好交道,交个朋友也好。伸手把怀中荷包解开,抓了一把约有数十枚铜钱,悄悄地塞入黄十三的手中,小声说:“黄头,我叫你十三哥,不会见怪吧?我也是个穷人,前些时日得了衙门付的二百贯赏钱才好过了一些。这一点小意思给几位护门的大哥买杯酒吃。” 黄十三两手捏着铜钱,估算约有五六十文,每人能分到十来文呢。立时眉开眼笑,慌不迭地将钱塞入怀中,说道:“看公子说的,不敢当得公子如此称呼。您是看得起黄十三才这般叫,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你。日后公子但有事时,只管吩咐一声,我等必定为公子办妥。” 林强云:“以后有事时再请各位大哥帮忙就是。我想到城外近处走走,就不再打扰十三哥了。” 黄十三:“公子请便。”转身自去招呼那几个门丁分钱去也。 城门外有条短短的小街,只有二十多三十丈长,近城门处开着一间小酒店和一间杂货铺。小酒店的伙家(伙计)站在店门前呆头呆脑地朝城门张望,见到林强云二人时眼睛不由得一亮,但一看他们过店门而不入,又露出失望的神色。杂货铺的老板则坐在店中柜台内打盹。 街边一角聚了十多个乞丐,围着个衣衫几乎成了破布条、蓬头垢面的女人,看她一边将破碗中的粥汤喂入怀内孩子的口中,一边嘤嘤哭泣。女人怀中的孩子看来只有两三岁,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头大得出奇,破烂的衣下露出死灰色的皮肤,如非有皮在上面包裹,明显就是一个死人身躯。 她身边一个老乞丐摇着头,喃喃地说:“这也不是办法呀,你将那女儿换来的五文钱,最多也就能让你们母子俩熬半月一月的。这钱吃完后还不是死路一条?可怜那女孩儿,要被他们生生地煮了吃……” 林强云走到他们旁边,正巧听到老乞丐的最后一句,心中一惊,冲前几步抢到老乞丐面前问:“什么,小女孩被谁煮了吃?快说在哪里?” 老乞丐有气无力地伸手朝街尾一指:“街外那草棚中……” 还未待老乞丐说完,林强云朝街尾飞奔而去。 离街尾最后一座房屋有十余丈,果真有一个小草棚,里面传出四、五个人的说话声。林强云正想着是不是要进去时,一声尖叫传出,听来正是孩童的声音。 林强云不再犹豫,冲过去一脚将虚拦着的草门踢开。 草棚正中烧了一堆火,三块石头上架着个装满了水的破陶缸,陶缸内的水已经开始冒气泡。 共有五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围成一圈,中间有个全身**被草绳绑在地上,色枯黄年约五、六岁的干瘦小女孩。一个男子高举尖竹片,正要往女孩的喉头插下。另有两个人则拿着破碗凑到女孩的颈边,准备接住流下的血,看来是不想浪费一点儿能吃下肚的东西。 草门被踢飞,棚内的人都是一愣,一齐朝冲入的林强云看过来,尖竹片也停在了半空中。 林强云看清棚内的情况,惟恐稍有迟缓那女孩子会有危险,急忙喝道:“慢点动手,我要买这女孩子。” 持竹片的男子呆了一呆,松开按着小女孩头部的左掌,伸出一个手指道:“五十文。” 林强云取荷包点了五十枚铜钱放到地上,抽出衣内的短铳退后一步,闪到门边将子弹装好,才放心地对他们说:“把女孩放开送过来,这地上的钱就是你们的了。” 草棚内的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点点头,七手八脚地解开小女孩身上绑的草绳。那男子丢了尖竹片,拉着女孩走过来。 林强云将短铳对着这人,沉声喝道:“且慢,让孩子自己走过来。” 男子放开小女孩,推了她一把。小女孩踉跄着几乎摔倒在地。刚跑到的凤儿冲进门内,一把抱起女孩退到外面。 林强云一步步退到门外,将短铳插回衣内,快脱下长衫披到小女孩身上,伸手从风儿手中抱过女孩:“我们走!” 小女孩子远远看到那抱着男孩的女人,挣扎下地就这么光赤身体扑到她面前跪下,抱着女人的脚哭叫:“娘啊!我不再说饿了,我会去拔野菜给弟弟吃的,不要卖我好不好?那些人好凶,要用竹尖剌我,说要把我的手先煮……妈,我以后死都不吵饿了……” 女人一把搂过小女孩,泣不成声。她怀中的小男孩伸出干瘦的小手,无力地扯着小女孩的头:“姐吃粥,姐吃粥。” 林强云眼中酸,从怀中掏出荷包背着手朝后递,小声说:“凤儿,赶快去买些吃的,我在这里等你。哦,最好是买些稀粥,没有粥就面条也行。看他们饿了好多天,不能一下子吃干饭。” 凤儿一把夺过荷包,转身朝城门边的小酒店跑去。不过一刻,便提着个竹篮快步走回来。 附近呆坐十余个大大小小的乞丐,一见有好心人在施舍吃的,纷纷围了过来。 林强云接过竹篮,看着挨挨擦擦围过来衣不蔽体、满脸菜色的枯瘦人们,叹息道:“唉!凤儿,每人给二个钱,让他们自己去买吃的吧。” 母子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钵头稀粥,女人放下怀中的孩子,拉着小女孩跪在下,磕了三个头:“小妇人给公子磕头了,多谢公子救了小女。还请公子救人救到底,收留这一双小儿女,给他们一条生路。小妇人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大哥,收留下他们好不好嘛。反正我们在城里的店铺还有房间能住,让他们以后帮着打扫,我们来城里时又有人煮饭,不用每次都去麻烦叔妈。再说,连胡铁匠你也让他留在店中,就不能多留他们几个?我爹妈说‘屋是人撑的’,房子要有人住才好的。不收留他们的话,过几天他们三个都会饿死。就是不被饿死,也被恶人给煮了吃掉。”凤儿摇晃着林强云的手,语气悲伤地说,讲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声带哭腔。她似是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被放到锅里去煮的可怕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扑到林强云的身上抱住他的手臂,浑身哆嗦起来。 拍拍凤儿的肩膀,林强云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收下他们了。你们母子三人能走吗?能走的话就跟我来。” 凤儿一听林强云答应自己的要求收留了母子三人,立时破啼为笑。一下跳到小女孩面前将她抱起:“大嫂你跟我们走吧,我大哥答应收留你们三个人了。” 那女人再一次磕了三个头:“小妇人张何氏见过主人,多谢主人收留,日后我母子三人一定出力干活,报答主人救命之恩。” 林强云最见不得有人对他磕头,山都是这样,这个张何氏也如此,叫他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他此时于大庭广众这下光着膀子,大觉不好意思,匆匆将长衫穿上,正色对那女人说:“张嫂,今后叫我强云就行了,千万不要叫主人。这‘主人’二字叫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凤儿笑道:“是啊,大嫂不要叫他主人,叫他公子好了。” 张大嫂低头应道“是!小姐。”跟在林强云背后走去。 凤儿听得张大嫂叫她“小姐”,竟是呆住了。还从来没有什么人叫过她“小姐”,这下在张何氏口中叫出来,令她不知如何回答。正想到要说些什么时,走了好几步的林强云叫道:“站在那儿什么呆,再不走我就先回去了。” 横坑村这段时日来充满了青春活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村子里家家有欢声,户户传笑语,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地忙碌着。 这不但是因为每个人都穿上新衣服,每户按人头分得一石稻谷和两只小猪,能吃上三餐并养上猪了。只要小心饲喂,再加上点运气,到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大肥猪过年啦。 更让人高兴的是,村中多了四头大水牛,全村三百多亩田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犁完。眼见得全部稻田都能种上早晚两季水稻,今后的一日三餐有望。 村中六个年轻力壮而且运气好的青年,现在被沈家大伯(沈念宗)看中选去学打铁的手艺。林大哥说了,再过得三年两载他们学成这门手艺后,能赚许多钱。 这林大哥打铁的手艺听说高极了,打出的刀子更是非同小可。听根全说,二十六那天在长汀县城里,三儿把带去的铁线几刀一砍,本来只是围着看热闹的人立时争着买。到了后来更不得了,简直就是抢着买了。只要把刀拿出来,马上被人抢购一空,连小刀子都没剩下一把。 村里人现在吃穿都不愁,将来的日子也大有指望。想想都捂着嘴偷笑,哪还能不心花怒放。 若是在往年,闲着的日子是一日两餐米少菜多的稀粥。只有到了春耕、夏收夏种和秋收的大忙时节,才改两餐为三餐。早晚的粥中米留得多点,做得稠些。只中午一餐能吃上半碗一碗掺杂着瓜菜的干饭。 以往整个村里只有沈念宗的家境最好,一是因为有堂弟在外经商,不时有些钱捎回来接济。再加上家底也较厚实,田地多了几亩,才能常年两粥一饭的吃上一日三餐。 自县城回来后,沈念宗家后院用毛竹搭起一个打铁棚,棚里砌了一排四座的打铁炉。每日天一亮这里就传出“叮叮咚咚”的打铁声,直至夜幕降临才止歇。 林强云则仍是带着凤儿、三儿,除了用两三天教新来的四个老徒弟准备必要的工具,教会他们钉钢、熔焊。再每隔两三天精炼熟铁和一些钢料外,其余的时间就全力以赴地试验打制弓弩。 这次的弓弩可不比在绝谷中的了,那时林强云制出的弓弩射程仅二十多米,他是只要能把箭矢射出打中猎物就行。 而现在所需要的却是用于自卫的弓弩,不但要求能准确地击中目标,射程也必须达到最远。 林强云有过在绝谷制造弓弩的经验,本想这次再制造时会简单快一些。事实上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为了制造弓弩,林强云将原来的打铁炉改造了一番,并请人做了一个大水槽,专门为弓体那二三尺长的弧形钢板淬火用。 二尺多三尺长的钢板,要制成既有刚度又富于弹性,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为了掌握钢板的淬火、回火的火候,整整地花去了他四天的时间。 第一把弓弩做成时已经过了七天,虽然作为弓体的钢板既粗糙又不是很平整,但样子还是相当好看,结构也很合理。可试射的结果却并不是很理想,射出的箭矢不足百步,七八十步内才具有杀伤力,需要改进。 吴老六、吴老八兄弟和金望槐、马七生四个师兄弟,刚开始就学到了不少东西。 三月廿七那天从古城赶到长汀县城,师傅胡铁匠告诉了叫他们另行投师原因,一再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师傅,应该全心全意地跟着他学。不但对他们讲了亲眼所见的刀质和卖刀经过,并将林强云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转述了一遍。 四个师兄弟听得将信将疑,一副看看再说的神态。 他们四个人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三岁,年纪大的金望槐也近四十了。却要拜在这样一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门下,觉得委屈极了。若非胡师傅又骂又劝再加上哀求,拜师之前他们就拔脚跑了。 但胡师傅信誓旦旦地保证,所说的并无虚假,跟着这位小师傅学艺绝不会错。看来胡师傅也不像是老糊涂的样子,姑且信上一回,先跟去看看。 让他们料不到的是,才来到几天的时间里,就学到了不少东西。令他们大开眼界,大有不虚此行的感觉,也暗自庆幸没有错过这次的好机会。 到达横坑的次日,他们带着六个本村精选出来的子弟砌炉。 他们所砌的炉让小师傅很不满意,也让他们觉得很没有面子,在六个什么也不懂的学徒面前丢了大脸。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在几个干了多年的铁匠面前指手划脚地充样。 幸好小师傅头头是道的话听来确是有些道理,先按他说的做,且看看效果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再和他理论。若是不行,再来好好地羞辱他一番,然后卷起铺盖再走也不迟,还要去埋怨师傅荐给自己的小师傅这般无用…… 那是他们的打铁炉砌到风道、炉膛时,小师傅过来一看,张嘴就吐出两个字“不行”,要求拆了重砌。并且,小师傅严格要求,在风箱的下面一定要挖一个尺大的小坑。小师傅一边指点他们砌炉,一边讲解。 他们四个人做是照着做了,林强云一再地讲解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接下来,又到山上去烧了三天木炭,这都没有什么问题。让他们心中有点得意起来,毕竟是打了多年铁的老工匠,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四个可都是这一行中的老师傅呢,做这一点小事还会有错的么? 但是,到生火开炉时却又出问题了。小师傅要求他们在生火之前,一定要先将木炭放入泥浆池中浆上黄泥。只许他们用少量干木炭生火,以后用的必需是浆上了黄泥的湿木炭。 他们也曾提出过反对的意见,但没有用。小师傅声色俱厉地说,一定要他们按他所说的那样去做。 直到他们勉勉强强地用了湿木炭,小师傅才对他们解说起来,他们也半明不白地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道理。直到他们开始打制铁件时,才真正的懂得小师傅说的话是多么地正确。 上了黄泥浆的木炭,只会在炉中心受风处燃烧而节省下很多燃料,它既能使炉火聚而不散,火力集中使铁件烧红得极快,还能保护炉内的铁件只生出很少的废皮,铁的耗损大大降低。原先打制一把二斤重的柴刀耗铁三斤以上。用上浆了黄泥的木炭后,仅用二斤半不到的铁料,就能将刀打制完成。 第一次生火打铁,打的并不是刀,而是按小师傅拿来的样板,每人打制一个钢錾子和一根一寸宽、两分厚、尺二长的熟铁条。 然后用钢錾子放斜了在铁条大平面上錾出细细的交叉的纹路,小边上也开出直纹。将錾好细纹的铁条放进装满了石炭粉和木炭粉的泥匣内用湿泥封死,放到炉内烧炼。烧红了再加未浆黄泥的干木炭,小火保温一个时辰后,任由泥匣在炉里慢慢地冷到成了暗红色,再由小师傅淬火回火。小师傅说,这个方法叫表面渗碳,是制成锉刀必不可少的工艺。 钢錾子他们是知道做的,只不过样子有些不同罢了。可那锉刀就神了,原本软软的熟铁打出来的铁条,用錾子錾的时候也还是软的,不费什么力气就按小师傅的要求做好了。可就是这几根软软的扁铁,经过小师傅这么一弄,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就变成了连钢都能吃得动的“锉刀”了。 四个师兄弟除了学会以相同的法子,打制成能将没有经过淬火的刀具铲动的镪子外,还在小师傅耳提面命的指点下,学会钉钢、浆泥锻焊,各自在第二天打出了他们生平第一把质地上品的刀来。 直到这时四个师兄弟才心服口服,欣喜万分的明白过来:风箱下的小坑是用来浆黄泥,只有浆上了黄泥,才能高温中形成一层硬壳,包住半熔融的钢铁不让其流掉,才能把钉入铁槽内的钢条焊牢。 小师傅还说了,现在刀具好卖,就先教会他们打刀的手艺。今后还有许多的好手艺,比如打制火铳、坩埚炼钢等等。只要他们愿意学,也会找时间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够他们学上几年的。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四个曾分别去看过小师傅炼钢。一个泥埚内放进小铁块,再放进石灰和其他的什么砂子,如此这般的一弄,像变把戏似的,放进去数十斤铁倒入泥范里就成了数十斤的钢。 想想看,光是打制出这种上品的好刀就可走遍天下了,再能学会炼钢,学会打制火铳,那还了得,这不是每个人都成了这一行中顶尖的大师了么? 火铳?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看小师傅一说到“火铳”这两个字时,脸上出现的严肃表情,以及事后一再交代,不得将火铳的事情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将逐出师门的话。就都明白了,这“火铳”定然是种非同小可的东西。 后来,众人对三儿许下各种各样的好处,最后咬着牙说,让三儿做大师兄,甚至于还采取威胁的手段,若不透露一点火铳的事情,就再也不和三儿说话。三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把火铳的样子和威力说了一些,听得众人如醉如痴。 火铳的事且不去提它,光是凭着小师傅只用不足半天的时间,能炼出五十斤极品钢料的情形来看,就知道那“坩埚炼钢”之术是何等的高明,他的技艺是何等的高深了。更何况小师傅说过的,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炼钢法,一次只能炼出少量钢。还有几种炼钢法一次少则可炼几百斤,多的可以炼出数千斤甚至上万斤呢!刚开始听到这话时,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从见过了小师傅的手段以后,他们再也不敢不信了。 用过了这里的铁料后,他们也理解了为什么要把全部的铁料重新炼过。这才叫真正的镔铁呢,不但质地柔软细密容易锻造成各种形状,而且从无过去所用的铁料般有开洞、分层、缺失大块的现象生。 就这样,四个师兄弟对林强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敬若神明。口中叫出的“师傅”两个字再无半分勉强,每声的“师傅”都是自内心深处声音,饱含着深深的敬意。 他们原先以为即使这个师傅真有本事,至少也要花上二三年时间才能学到打制刀具的技术,想不到仅用不到两天就学会了。 按小师傅的话说,这打制刀具只是铁匠最基本的手艺。他们可不敢这么想。 想想从前,他们跟着胡师傅学艺,抡大铁锤两年后。胡师傅认为他们靠得住,才零零星星的教了一些。四年多五年才真正学会了打铁的基本功夫。 出师后,在赣州冶坑也锻炼过钢。那裹好了生铁,每块最轻也有十多斤重的坯料,二三个人经过数日百多次的烧啊,打啊。最终剩下的也不过只有三、四斤。而且,每批坯料还有近半的不能成钢。 四师兄弟私下里商议好,只要住的地方能够解决,他们一定要把老婆孩子接到这里来安家。并还悄悄拉了三儿和跟着他们帮锤的六个本村子弟,面对着小师傅的打铁房誓:“若有人胆敢背叛师门,或是做出欺师灭祖之事,凡小师傅门下必将天涯海角追擒而杀之,灭其知情的亲族。” 这件事由三儿偷偷地告诉了凤儿,凤儿又悄悄地告诉了沈念宗。 沈念宗觉得这是件好事,看林强云的性格怕他知道了后会生气。便在一天夜里避开林强云叫齐了人,由自己主持着在后院摆好香案,让众人对着香案上写有“双木”两个字的木牌上香誓。并将誓词中的“小师傅门下”改为“双木门下”。 这样一来,整个横坑村中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只在有意无意间瞒着林强云一个人。 这一段时间,随着林强云的地位在村中不断地提高,人们对他的称呼也起了变化。老一辈的人还是叫兄弟,但前面那个姓,“林”字却改成了“强”字,他们认为林强云是自己的亲人,不带姓而光叫“强兄弟”更显得亲切,那强字也突显其人的勇武。在他们的约束下,村里的年轻人,无论是年龄比他大或是比他小的,全都逐渐改口叫“强哥”,小娃娃们则叫“强伯”。女人们有的跟着小娃娃们叫“强伯”,也有的跟着丈夫叫“强哥”、“强兄弟”。 林强云自己并没有觉察出称呼上的变化,就是知道了也只会置之一笑。他早已习惯了对他五花八门称呼。 四月初五,多云。 天上的太阳时现时隐,头顶上的云彩也显现出五彩色光。俗话说“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看来一时半会还不会下雨。 林强云来到横坑村足足一个月了。 从庵杰村请来挑刀具的六个人,昨天到了沈念宗的家里,天方亮就整理着要挑运到城里去的刀具。他们不但要挑着刀具去,归程时还要挑着铁料、石炭、日用品等货物回来,东西多时还要与城里请的挑夫们一起到横坑。 这一次去长汀县城卖刀,只有沈念宗、陈归永,另外带两个三十多岁当过兵的村民担任护送的重任。 陈归永坐在沈念宗家的饭厅里,细心地为那把新制成,昨天刚从三儿那儿取来的钢弩铁件上油。 陈归永一边往铁件上抹着猪油一边想:难怪三儿这小子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话也敢不听。要不是强兄弟扳着脸,以命令的口气叫三儿将弓弩交给自己。并答应马上做过一把更好用的弓弩给他,这才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弩和箭矢给自己。这把弓弩真是太漂亮、太灵巧了! 看着这把精致的十字弩,双手轻抚光滑的木臂,陈归永心中赞叹不已。 听说光这把弩的弓板,三儿就用了三天的时间来打磨。 强兄弟前后用了十多天的功夫,直到前几天才做成功。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制箭、打磨,前天下午方算是大功告成。 经过改进后的弓弩用三尺长,近二分厚,宽寸半的钢板做成弓,未挂弦的弓体钢板向前卷成成圆弧,两端尾部半寸余打成弯管状便于挂弦。 钢制的弓板用铁铆钉固定在另一块做成平底“u”形的铁板上,u形铁板紧紧地夹住木臂,并用铁销贯穿铆牢。 弓弦是用多股生牛筋与丝线绞合而成,长二尺八,径粗近三分,两端绑扎在两个铁环外。上弦时只要将铁环稍用些力套到弓板两端的圆管上就成,十分方便。 挂上弦后弓宽二尺九,弩臂长二尺,弓弩全重不足十五斤,轻便得很。 弩臂由寸五厚寸八大,干透了的黄楮木做成。整个弓弩臂细致光滑,每个转角全以圆弧过渡。弩臂上平面开有三条三分半宽的箭槽,前下端装了个铁镫用以踩脚拉弦。弩臂上前端和中后部箭槽下从侧边各挖了一个五分大一寸长的方孔,孔内紧紧压入打磨成长方体的吸铁石。弩臂最前端装了薄铁片做成的准星,后部竖立一块中间开槽的厚铁片和可以升降的卡铁片,铁片上方开了个约分大的缺口作为望山。在弩臂后部弯下手把的前方,装有弹力铁制悬刀(扳机),击十分轻松方便,上方则露出钢制的卡铁。悬刀的弩臂侧边还有个锁,只要拨上锁就扣不动悬刀,安全又实用。两尺四长的弓弦中部,紧夹在一块前面方形与弩臂同宽,后部成弧形并伸出弩臂两旁各一寸作拉手的弦托上。弦托前方也钉了一块极富弹性的压箭薄钢片,可以牢牢地压住装入槽中的箭杆。挂上弦拉开弓后,只要扣动板机钩子就能射出弓弩臂槽中的一到三支钢镞箭,或是可以射出六根三寸长钢钉。钢铁制的机件配合得紧密平整,却又灵活万分,并打磨得光滑油亮。 这吸铁石和压箭钢片的装置真是巧妙的构思啊,放上的箭或钢钉放吸在槽里,既可平射仰射,还可在奔跑、俯射时不虞槽内的箭枝或钢钉丢失滑脱而放空。 自己过去在宋军中也使用过弩箭,但是弩上装的都是木制弓,那曾见过像这么精致、轻巧而又强劲的钢弩。据他所知,似如此小巧的木制弓弩,普通军士双手就能轻松地拉开,射程不过四五十步。 可这把钢弩,虽说一个人就能将它拉开,也需要用脚踩住镫,双手握住弦托拉手,尽双臂之力,再借助腰劲并加上一些技巧,费上好大的力气才能蹬开。据陈归永估计,这把弓弩约有一石二(约7o公斤)左右的力道。 光凭三儿一个人,硬是拉不开这把弓弩,定要叫上凤儿来帮忙,而且两人都要使全身之力,否则决难拉开。气得凤儿直噘嘴,说大哥缺心眼儿,做出来的弓弩这么大,叫他们这些力气小的人怎么用啊。 这么强劲的弓弩能够做成这样小巧,凤儿那小丫头还嫌太大?呵呵,真是太过于少见多怪了。 自己刚刚见到三儿和凤儿合力拉开这把弓弩的情景时,还笑他们没用,连一把小弓弩也拉不开。可后来三儿赌气叫自己将这弓弩拉开试试时,才现这把钢弩强劲得有点儿离谱,差一点就要在儿子和凤儿的面前丢个大脸。 除了弓弩外,就连配来的九根箭也绝不简单。精钢打制的四棱箭镞长有三寸,前端二寸为四棱形,棱边扭成与中轴微斜并在四面开了四条深深的半圆血槽。整根箭簇精光闪闪的,极为锋锐。镞后部一寸成管状,套着硬木削成,尺四长,三分余粗,通体均匀打磨得滑不留手的圆杆。全箭长尺八,重约十两(3oo克)。 一旦人被射中而没能及时将箭拔出,这箭镞上的四条血槽就如同四支唧筒,会把人的血液抽干。 刚拿到弓箭时陈归永搞不明白,这弓弩用的箭矢怎么没有箭羽。担心这样的箭射出去肯定不稳,一定会与所瞄准的标的偏离很多。 可昨天自己去山上试射过,这一试才现这些箭镞和钢钉做成螺旋状的好处,以及为什么箭上根本就不需要装箭羽。箭镞上有了螺旋槽,射出的箭竟然是以自身的中线为轴,旋转着直线而进。难怪瞄向那里就打到那里,绝不似普通的箭般稍有一点风就偏离标的。 射出的箭贯穿了放置于五十步处,厚四分的杉木板。若是放到三十步,就是在木板前面再加上半分厚的铁板也挡它不住,硬是被箭头射透近二寸。而箭头锋尖部不弯不折,仅仅是穿过铁板部分的锋刃处和尖部钝了些少,只要稍加打磨就又是一支好箭。 另还有十八根径分半的钢钉,样式与箭镞大体相同,只是后部没有做成管状而是柱状,每根重约一两半(约45克)。 十二章 这把弓弩装三支箭平射的最大射程远达一百五十余步(约9o多米),三支箭间的间隔也不过四尺多不足五尺。杀伤力也在一百步以上,能把四棱钢镞的箭钉在一百步的木板上,深度几达二寸。 装单箭的射程可达二百步(约12o米)。射出的箭准确度也更高,以陈归永自己来说,就能在百步(六十米)准确地射中画在板上径一尺的圆圈内。 至于仰射,自己没有试过,估计起码也能达到三四百步吧。 钢钉则每次可装上六根,射程也达到近百步,是对付群殴近战的利器。 这把弓弩与大军中的神臂弓弩比,除所用的箭没倒钩而不够歹毒,射程稍逊外,威力相差不大。但其可靠性、灵敏度和射方面而言,其作用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陈归永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能早两年遇上强兄弟就好了,三儿妈就不会被赣州过来的土匪用箭给射死了。 沈念宗走到陈归永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又想起三儿妈了?人死不能复生,每天想着也伤身子。依我看,你还是给三儿再找个妈吧。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难不成你还要再这样又当爹又当妈的过下去?你看看三儿,都快到拿人(客家方言,意指娶媳妇)的年纪了,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啊。” “是啊,我倒也是想过给三儿娶个后妈,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过些日子找着合适的人时再说罢,也不急在一时。谢谢念宗哥了。”陈归永在沉思中清醒过来。 “那好吧,我会托人留意的。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动身罗。”沈念宗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说:“这次带去的刀,除了分给每家一把外,也还有一百九十四把。比上回还多了二十多把呢。不过,由庵杰村的四个人挑也尽够了,回头的货我们再分着挑一些。去时我们四个人护着走,你看如何?” 陈归永扬起手中的弓弩,豪气干云地说:“大哥,放心好了。有了这把弓弩在手,不要说我们有四个人护着,就是只有我一个,也包你能平安无事地到城里。” 沈念宗疑惑地问:“平常你不是极小心的么,何时又有了这副英雄豪杰的气概了。你说,有这把弓弩就能保平安。不是在吹牛吧?” 陈归永:“大哥,我朝大军中用的弓弩你知道吧?当今大军中所用,最小的架弩和神臂弓都有百斤以上,射出三尺长的箭可达三百多四百余步。依你看,我手中的这把小弩能射到多远?” 沈念宗:“这个我知道的,这种小弓弩所射,最多不过六十步左右。” 陈归永笑了起来,把手中的弓弩交到沈念宗的手上说:“哈哈!大哥,这回你可看走眼了吧。你拿去看清楚了,这可是强兄弟做的钢弩啊,怎么能和一般的弓弩相比?告诉你吧,这把小钢弩比大军中的神臂弩差不了多少,单箭可以射到二百步。标的在一百步时,它射出的三支箭能贯入杉木板中近半寸。五十步内放的四分厚杉木板可以贯穿,连半分厚的铁板也挡它不住。你可看仔细了,这弓弩上的弓,可是强兄弟用他炼出来的精钢打制的。” 沈念宗接过弓弩送到眼前仔细地察看:“哎呀,可以射到二百步,连四分厚的板和半分的铁板也能打穿,这可是真的?难怪前几天强云说要制作些好的兵器,把我们村中的人武装起来,我们要自己保护自己呢。当时我还不明白他能做些什么好兵器,想必就是指这种钢弩吧。咳,做得真是精巧漂亮。” 陈归永点点头:“还不止呢,一次射一支箭是有二百步,若是装上三支箭的话,射程也可达一百五十余步,而且又射得准。只要多花些时间练习,练成百步穿杨的绝技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归永顿了一下,接着说:“强兄弟真是我们村的福星,有他在我们不必再去担心什么了,只要出力干活就行。大哥,我们起程吧,早些到城里也好,省得误了强兄弟的事。” 沈念宗:“我们这就走。我看强云这些日子里累得很,人也瘦了很多。以后啊,我们都要多为强云分些事情来做,免得他为杂事分心,让他多些时间做他要做的大事,也让他多些歇息的时间。” 陈归永:“好,有什么事大哥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的就决不推辞。起程罗。” 不知不觉间,林强云来到横坑村已经一个多月,打制的刀已经送到汀州卖过三次。 吴老六他们从刚开始每天只能打出四五把,到如今已经每天能打出八、九把刀了。 听村中护送的人自豪地说,我们“双木”的刀,现在已经成宝了。每次长汀县城卖刀时还是有很多人,都是想买把好刀回去,却又失望地空手而归。以至四月十六那天,有许多人从天没亮就在店门外等着,直到买到刀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也有其他打铁铺的铁匠,见这“双木刀铺”的生意这样好,也打制了不少刀子摆放到附近出卖,可人们就是不买。就是有不明底细的人,误以为是“双木刀铺”打的刀,想去买上一把。可一看刀上没有“双木”两个字的钤记,掉头就走,任凭卖刀的人如何喊叫、恳求,都不肯再回来看上一眼。 所以呀,我们“双木”这两个字,可算得上是金字招牌了。 在长汀县城内,若要买刀,人们只认“双木”这两个字。至于其他人打的刀具吗,谁也不屑一顾,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长汀县城中有叫蓝君清、蓝君河的兄弟两个,三月二十六那天每人都买到了两把“双木”菜刀。这下他们神气起来,一出门就会与人说起“双木”刀的诸般好处。不久,几乎他们认识的人便都知道他们买到了四把刀的事。有那一时没买到刀的人找上他们,情愿多出几十文来买。开始的两天他们还不愿意,后来兄弟俩一合计,觉得这也是一个能赚上几文的好事。现时把这两把刀卖了,下个墟天早早地再去买两把来就是。想要刀的人得了刀,自己想赚钱,也得了利,何乐而不为呢! 世间的事,只要有人做了第一回,就会跟着去做第二次、第三次。那一心想用上一把好刀又舍不得多花冤枉钱的人,也学他两兄弟的样早早地到“双木刀铺”外等。因而就有了天不亮便到“双木刀铺”门前排队等候买刀的事了。 长汀县城内,“双木”已经成了刀具的代名词。只要说到“双木”,别人就知道是讲刀,妇孺皆知,童叟无欺,还加上信誉保证。 林强云听到这些话,只是付之一笑,只要打出来的刀确是比别人的好,这个生意就会长盛不衰。 他正想着如何改进弓弩,这是目前第一等的大事,可没有闲功夫去管其他的事情。 第一把制出的弓弩,威力是可以了,但却显得太大、太强劲了些。正如凤儿所说的,力气稍小的人就拉不开弓弦,更不用说如凤儿般的弱小女孩了。 如果把弓弩做得更小些,只要射程能有一百来步远,射出的箭在六、七十步左右具有杀伤力就可以了。箭杆再短上那么二三寸就行。 这样做的话,体弱力小的村民也可以使用,那不就成了全民皆兵。 想到就做,林强云带领三儿、凤儿又是一阵好忙。有了上次做那把弓弩的经验,这次用了六天的时间就制出一把更为小巧的弓弩,与第一把弓弩的样子相同,但却略小了些。 这把钢弩,挂弦后弓宽二尺三,弓弩臂长一尺六,有近一石的力(约五十公斤),三儿一个人可以用脚踩着镫将弦拉开。 就是凤儿也勉强拉得动,但还是差了一寸未能将弦托拉到位。按林强云的估计,凤儿用的弩应该做成半石(3o公斤)的力她才能拉开,而且只要使用单箭就行。 这下凤儿又不干了,一个劲地说大哥偏心,埋怨这把弓弩也帮着来欺侮她,委屈得几乎立刻就要哭出声来。 三儿帮着好说歹说,直到林强云保证:试完这把弓弩后,立即专门为她赶做一把只装一支箭,而且又让她一个人也能拉开的弓弩,这才罢休。 这把弓弩试射的效果让林强云极为满意。不到十一斤重的弓弩,三支箭的射程一百一十步,有效射程七十步,三十步内能射穿四分厚的杉木板。 若是只装上一支箭,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三十步内能将半分厚的铁板射穿。而且,射出的箭准确度也更高了。 这把小弓弩制造成功,让三儿笑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当林强云郑重地将弓弩和九支钢镞箭交到三儿手上让他试射时,他高兴得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跟斗。还朝凤儿做了个鬼脸,气得凤儿直跺脚。 林强云并没有马上把弓弩交给三儿,而是立即又拆开,把拆散的钢板、机关铁件拿给四个徒弟,让他们照着样子分开来打造,要求每种钢铁件都要做成一模一样,磨平后还要用细石头抛光。 强哥自己则把做好后的各种钢板、铁件叫三儿拿回来淬火、回火。这次共组装了七把弓弩。 果然在六、七天后,三儿终于拿到了弓弩和配来的十二支箭、三十根钢钉。 凤儿也得到了她想念了很久的弓弩、箭以及钢钉。不过,她的弓弩虽然和三儿的相差不多,但只能射一枝箭或三支钢钉,射程也少了二十步。凤儿却是毫无怨言,她能得到趁手的弓弩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想到射程差了一点的问题。 四月的天,时晴时雨,极为适合稻谷的生长。再过个把月,插秧早的稻谷就可以收割了。 今年全部田里都栽种了占城(越南)稻,虽然稍迟了些,有相当一部分的稻秧还刚插下不久。不过,看田间的情形及估算了节气,只要抓紧点,完全可能连晚稻也能全部都种上。 打铁棚中的四座炉,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出按小师傅的刀样,打制出五十余把用錾子开出利齿,成弧形尾部带钩的钢镰刀。替换掉村里所有收割稻谷的直条形铁刀子。 村中四个会做木匠活的村民,也按林强云提供的图样在他的指点下,把原来使用的重得需要八个人才能抬得动,十多个四方形的整体式箱形厚重谷斗,改制成可分合的两截梯形薄板谷斗。这种梯形的谷斗只需要两个人,就能轻松地把它分开、扛走。 四月二十七这天,沈念宗从汀州回来时,不但带人挑回了沈念康购买的铁料和等待已久的硝石、硫磺和雄黄等。出乎林强云的意料之外的是,还带来了许久未见的山都。 山都跟着沈念宗来到打铁房外时,林强云正左手抓着条尺多长,一头烧得通红的钢料。右手挥舞小铁锤,与三儿抡动的大铁锤一起,奋力敲打着。山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铁的场面,眼见那块钢料在他们两人“叮叮当当”的敲打下,渐渐变小变长变薄,吃惊得呆在那儿出不了声。背在背上一大捆连根带叶的干草,不知不觉间掉到地上。 林强云在他们走入后院时就已经看到了,为了赶火候就没顾得上招呼。只是用铁锤在铁砧上拖了两下锤花示意,说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凤儿看到父亲和山都来到外面,也没有出声,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 通红的钢料转成暗红,又变成红黑色。林强云放下手中的铁锤,待三儿也停手后,回身将钢料插入炉中说:“三儿,钢料烧红了就由你接着按我教你的方法打,打好了放在一边,等多做几条后再按我教你的方法试着退火。” 三儿喜滋滋地应了声“好嘞!”从另一边转到炉前,心里是既高兴又紧张,前几天林大哥也让他掌小锤打过几次,每次都得不到强哥的认可,很快又被剥夺了使用小锤的权利。这下可好,林大哥有事去了。自己要好好地试着打出一点经验来,争取早一点用上小铁锤,独自带着个帮锤的徒弟打铁,早点成为强哥般的高手铁匠。 林强云走到屋外,解下围裙用较干净的一面抹了把汗,伸手拍拍山都的肩膀:“呵呵,山都,想不到你今天会来横坑。我本来在这一两天要去找你,把你带到村子里来住的,这下倒也省事了。” 山都跪下磕个了头,不等林强云拉他,便快地爬起来,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林强云傻笑。 沈念宗笑着说:“我们回来走到谷口,见到他躲在路边的草丛中探头探脑。归永怕是什么歹人,过去把他找了过来。我听凤儿讲过他的事,又见他身上穿麻布衣服,猜想这可能就是叫山都的野人。而且他又一定赖着要跟进来,所以就把他给带来了。” 林强云:“本来呢,我是准备过一两天与大叔商量,把他接到村里来住。让他学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日子过得好些,不必在山上靠打猎、采野果为生;再者也可以帮我们做些他会做的事情。大叔看村里能收留他么?” 沈念宗:“这有什么不能的,你要留就只管把他留下,我会去与大家讲。一个人我们养得起,何况他总还能做些什么事情吧。” 林强云:“那好,我会叫他睡在这后院。反正还有地方可以安排,虽然没有门窗,但打扫一下,垫些草铺上席还是可以住的。” 沈念宗:“既是这样,我去把凤儿她娘叫来,让她将这间房清扫整理一下。你还是去忙你的事吧。” 看着沈念宗走出后院,山都抱起掉在地上的那捆干草送到林强云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火……火烧……烧,虫……死……死……” 林强云在山都走近时,闻到从他身上冲过一股浓重的臭味,熏得几欲呕吐。也没有听清楚山都说些什么,伸手接过他手上捧着的干草放到地上。一手捂着鼻子扯了山都就走,口中埋怨说:“你呀,身上的臭味能熏死人,现在什么都不要讲,快跟我去溪里洗干净了再说。” 凤儿在里面大声叫道:“大哥,饭厅神桌上的钵子里有‘肥珠子’(一种皂角,古代的人用皂角的外壳作为洗涤剂使用)壳,拿去给他洗。一定要叫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才能让他来这里。” 山都被林强云拉着一边走一边回头,指着地上的干草大声地叫:“烧……烧,虫……虫死……死……” 林强云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放慢度说:“好了好了,还是洗干净了再回来讲吧,以后你要在这里住下了,有什么都可以慢慢说。你这样结结巴巴的,我也听不清楚你到底要讲什么。” 洗净后的山都静静地坐在屋椽下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林强云他们打铁。自小溪中洗浴回来后,他就一直这样坐着没有移动过。 按山都好动的个性是坐不住的,可这是恩人叫他这样坐的啊,怎么着也要忍耐下去吧。 前些日子被大熊打死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除了他们这十三个人外,这一带已经没有别的族人了。一场瘟疫把族中大部分的人,连山都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一起,都送去天上的祖宗大神那里。族里剩下的十来个大小男女,又在猎取那头大熊时,被那凶恶的大熊害得仅留下了自己一个。如果不是恩人救了自己,恐怕自己也是要死在那大熊的尖牙利爪之下。 按父亲所说的规矩,要把获得的猎物分出一半,给本族内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至死都不能变。非本族的人救了自己性命,则是恩人。必需尊从恩人的所有要求,不可违抗。 这位恩人救了自己以后,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反而分给自己好多他只听老人们说过而从未看过,极为珍贵的东西。似乎自己倒成了他的恩人了。 恩人在救了自己的当天,就给了一把极其锋利的铁刀和一包盐。 后来又特意送来盐、布做的衣服、被子、铁锅和碗,还有一大袋米。那米煮出来的饭真是好吃,又香又软的,比自己的肉干好吃多了。很可惜,无论自己怎么样节省,还是很快就没有了。 自己一直想拿些什么来回送给恩人,可又没有一件东西对恩人有用。这些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山里的蚊虫多了,这才想到这种药草晒干了送给恩人。让恩人在睡觉时烧一点,把蚊虫杀死赶走,甜甜地睡个好觉。 自己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怎样讲恩人也听不明白,真让人着急呀。 从听得懂一星半点的话语中,好像恩人要叫自己到他这里来做些什么。真是这样的话,以后可以慢慢地讲给他听,夜间也可以为恩人烧上一些,给他看了后就会知道这种药草是能赶杀蚊子的。 这位恩人一定是天上的祖宗大神请来救自己的。他肯定也是天神啊!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么大的一头熊,他用一条铁棍对着白熊指两下就被杀死了呢? 天神的本事就是大,天神恩人的本事大到连铁都能弄得服服帖帖。这铁被他放到火里一烧,再用锤子一打,不久就变成了片。这样有本事的不是天神还能是什么呢? 哎哟,天就要暗了,得赶紧找个东西生上火,晚上才好为恩人烧药草。 山都想到这里,一时忘了恩人叫他坐在这儿的话,眼睛转动四下寻找起来。忽然他眼中一亮,院子里有个破陶盆,正好用来装火种。 他匆匆跑过去端起破盆,畏缩地走到屋角堆放干木炭处,斜着眼偷看林强云没注意,飞快地把木炭扒入破盆内。见林强云他们并没有阻止,便端起破盆走到炉边:“火……火!”地指指炉火,又指指破盆中的木炭。 站在炉边的三儿明白他的意思,铲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入破盆内。 山都端着破盆,跑到外面放下,伏下身起劲地吹起来。 吃晚饭前山都还老老实实,被林强云安置在桌边坐着。可一看到林强云洗浴完,坐在桌前准备吃饭,马上就站到他的身后。无论别人怎么叫,站在哪里就是不肯与林强云坐在一起。林强云拉他坐下,手放开他又跑到原来的位置站着,与大家叽叽呱呱争辩不休。众人对他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 直到大家吃完了饭,山都才端起凤儿给他盛好饭菜的一个大碗,躲到角落里学着用筷子吃饭。 林强云看一眼笨手笨脚地用筷子吃饭的山都,对凤儿说:“凤儿,能不能抽空再为山都再做一两身衣服。接下来我要叫他到田里守着,驱赶糟蹋谷子的野猪了。” 凤儿嘟起嘴:“大哥,又是叫我做啊。有空我还要洗衣服呢。妈,你帮我做好不好,我实在是没有空闲啊。辛苦你了,妈!” “好好,我帮你做就是。真是的,一个女孩子什么不好去学,偏偏学打铁。弄得我连个人帮忙也没有,女儿大了还要妈来做衣服。唉!”凤儿妈无奈地唠叨着。 沈念宗:“这还不是你自己惯的,平时我教训她时你总要护着,连缠脚也不让。你看她现在的一双天足,到如今还没人上门提亲,如何能嫁得出去?现在有苦头吃了吧!你呀,快点去多烧些香,求神仙保佑谁家犯傻娶了我家凤儿去,让别人替我们管教好了。”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强云一眼。 凤儿妈啐了丈夫一口:“你倒是说得轻巧,我们作田人家的子女,一到年纪就要下田帮忙的。这村里又有谁个是缠脚的?凤儿若是缠了小脚,还怎么下田?你一个人去田里做事不会累死?我的女儿又漂亮又能干,差一点的人家我还不肯将女儿嫁给他呢。” 凤儿红着脸看了强云一眼,站起来走出饭厅,不依道:“爹妈都来取笑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煮猪食。” 林强云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见山都吃完了饭,蹲在角落打饱嗝,也站起来从神桌下取了根松明凑到桐油灯上点着,说:“大叔,我带山都去睡,你们也早点睡吧。山都跟我走。” 吴老六四个人坐在院中闲谈,见林强云走进来,一齐站起来带着由衷敬佩之色满怀希望地要求道:“师傅,饭吃完了。坐一会和我们聊聊天吧。”他们从经验中知道,师傅在平日里所说的,无不隐含各种高明手艺的信息,有机缘的话,能从中学到很多的技艺。 林强云:“不了,你们坐吧。我带山都去睡,稍后还有事呢。” 他没有注意到几个徒弟们眼中遗憾的神色,走进那间给山都睡的房内,看了看避风的屋角处铺着的稻草、席子和薄被。把松明插在远离铺草的地上,比划着放慢度对山都说:“以后,你就在这里睡,记得在睡觉前一定要把火吹灭。听清楚了吗?” 山都指着地上的铺盖,又指着自己的胸口,再朝松明示意地扇了扇:“我,睡,火,不要。” 林强云赞许地点点头:“既然听懂了我说的话,那就早点睡吧。”转身走出去。 山都见林强云走出去,立刻飞快地跑到屋椽下,背上那捆他带来的干草,抱起那装着炭火的破盆跟着走。林强云以为山都有什么事要说,停下脚步回头看。山都也停下朝林强云直眨眼。林强云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转身走时,他在三四步外亦步亦趋地跟着。 就这样林强云停,山都也停,林强云走,他也跟着走。这一小节路不到三十步,两人停顿了三、四次。 吴老六他们四个哈哈大笑,打趣地问道:“师傅,你和这小个子野人是怎么了,走几步停一下,走几步又停一下?” 林强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咳,我也不知道这山都是怎么了,我带他去睡,可我一走出来,他就抱着一盆炭火跟着。真让人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自己又说不清楚。你们等一下要帮着照看点,小心火烛。” 林强云对山都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双方说的话互相听不太懂,要表达的意思只能用猜测来解决,走回睡房的路上就想:“管他要干什么,由他干去就是。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还未开化的野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林强云躺到新做好的架子床上,闻着清新的杉木香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从天一亮就干到现在,即使以林强云如此年轻力壮的正当年,也累得他身体一沾床就昏昏欲睡。不动声色地侧了个身,眯缝着眼看着山都,要弄清楚他究竟要干什么。山都奇怪的行动,确是引起了林强云的好奇心。 山都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着林强云走进房后,动作麻利地将抱着的破陶盆放到屋子正中,回身关上房门。放下背着的干草捆,从草捆中抽了几枝干草。拂开盆中表面的灰,露出燃烧的炭火,再把手中的干草小心地放入盆中。盆里慢慢地冒出了丝丝白烟,不一会儿,一股淡淡的烧草焦味弥漫到整间屋子。 一开始,林强云并没有觉在屋子里烧干草,和没有烧草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不久,就觉得屋内有了很大的差异。原先屋内“嗡嗡”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到处飞着,不时还在身上叮上一两口的蚊子也没有了。 这时林强云才明白过来,山都烧的是一种能驱蚊的草,实在是一番好意。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犯糊涂傻。但他却苦于会讲的话太少而说不明白要表达的意思,没法把所要做的事情清楚地讲出来。 林强云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些什么。一时之间陷入了深思中,迷迷糊糊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林强云被绑在地下室中的老虎凳上,奇怪的是被好几块砖压起的脚并不觉得疼痛。昏黄的电灯光让人勉强可以看清七八平方米大的刑室。潮湿霉的地上,零乱的散落着几只米黄色的破袜子、破解放鞋。 更奇怪的是,在右面墙上的情景倒被林强云看到一清二楚:灰迹斑斑的墙壁上,一条壁虎盯着不远处的一只蚊子,准备扑过去把蚊子当晚餐吃了。 忽然间,一阵风吹来,那只在墙上抖动着翅膀的蚊子见风即长,慢慢地膨胀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大。不一会功夫,蚊子涨成了一只二、三斤重的仔鸡般大小。突出的红绿色复眼盯着那条连尾才三寸长的壁虎,翅膀缓缓地一张一合、闪着青绿色光芒的喙一翘一翘。 突然,蚊子迅前冲,把它那似注射器针头般尖锐的长喙,闪电般地插入壁虎的身体内,可以清楚地看到壁虎体内鲜红的血液,沿着透明的喙管,飞快地被吸入蚊子的腹内。 眨眼间,壁虎便被吸得只剩下一张皮。 硕大的蚊子伸出像狗一样长长的舌头,竟然伸长到近尺长的喙尖上舔了舔血迹。它似乎意犹未尽地眼球一转,射出数十条或红或绿的光线朝林强云看过来。林强云心道不妙,伸手想拔出腰间的双管短铳,可被绑得紧紧地,除了手指脚趾外,全身一动也不能动。不由惊慌地试图威胁它,大声叫道:“不要过来,否则我一枪打死你。” 巨大的蚊子不屑地晃了晃它细小的头颅,听而不闻地拍着翅膀飞到林强云的脚尾,嘲笑般地狠狠盯了他一眼,恶作剧地把长喙缓慢地在脚底板磨擦了几下,轻轻痒痒的没有感觉到疼,而后尖锐的喙缓缓地插进脚底板。 脚底巨大的瘙痒感传到脑中,林强云想笑,张大了口又笑不出来。入心入骨的痒,难受得令他拼命缩回脚,蚊子的尖喙紧跟着脚前进。痒得他实在是受不了,暴喝了一声坐了起来,耳中听到那蚊子“啊”一声尖叫。 林强云脑海里浮出个想法:原来蚊子受到惊吓时也能像人一样出这么大的叫声。 急忙睁开眼一看,才现并非在自己读书的老校舍地下室,而是坐在自己睡眠的床上。凤儿手拿着枝干草站在床尾,嘴张得大大地;山都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两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原来是作了个噩梦。 林强云知道刚才梦中的大叫声吓着他们了,那声蚊子的尖叫声是凤儿出来的。满怀歉意地说:“不要怕,不要怕。真是对不起,我作噩梦了。” 他回想了一下梦中的情况,口中出“呵”的一声,眼睛盯着凤儿手中拿着的药草。爬下床赤脚向凤儿走去。 凤儿早上起来后,看见山都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哥的房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想干些什么。便在他的后面跟了进去,以防他会对大哥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那知道山都进了屋子后,只是站在床前呆,并没有越轨的行为。 她看到大哥睡得正香,恶作剧的童心大起,就从地上的草捆中拔了枝干草挠大哥的脚底。料不到大哥睡着时的反应这么激烈,那一声大喝,吓得她的心到现在还通通乱跳不止。 看到大哥强健的肌体,她有种扑到大哥怀里,让他好好怜爱自己的冲动。凤儿好想再享受一次那种既酸又麻、既酥痒又微痛的快乐感觉。这种欲仙欲死的感觉一直缭绕在心中,每天夜里都令她回味好久才能入睡。 大哥没像别人般的用兜胯布包裹裆下,而是穿了条小裤衩,凤儿似是看到了里面的物事,不禁想起“肚肠”这两个字眼。 大哥眼直瞪着眼朝自己走来,凤儿心里又惊又喜,急切地盼望他走快点把自己拥入怀中轻怜蜜爱,又有几分不安地颤声道:“大哥,我不是……我只是想叫醒你,请你别生气好不好!” 林强云听了凤儿的话不由一怔,一转念间,自以为明白是什么缘故,笑了起来:“别怕,别怕!大哥只是又想到了一件事,一时又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所以才有点……有点失神。呵呵!” 凤儿无奈地松了口气,幽怨地扫了他一眼,不无遗憾地嗔道:“是么?大哥坏死了,吓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气来。大哥啊,平常你天一亮就起来的,今天怎么睡得这样迟呀?” “是啊,昨夜睡得可香甜了,不像往日被子蚊子叮得受不了。”林强云说到这儿,忽然“咦”了一声,叫了起来:“我想到了,终于想起来了。蚊香,这种草能做蚊香。哈哈,蚊香耶!” 林强云跳起来一把抱起山都,将哇哇叫的山都抛起又接住,搂着他转着圈欢天喜地的叫:“山都啊,你可为我的财大计立下了大功啦,今后这蚊香做成了卖得好的话,就是养你一辈子也没有问题呀。这些草是你送给我的礼物罢?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了!” 他的叫声突然又停了下来,急匆匆地放下脸色煞白的山都坐回床上,连眼角也不瞧惊慌地躲到屋角的山都,一边穿衣一边用脚寻找鞋子。心想:“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时的宋朝有没有蚊香还不知道呢。先了解清楚人们是如何解决蚊叮虫咬的情况再说。” 凤儿呆了一下,不知道林强云又笑又叫的到底什么神经。但马上又她气呼呼的转身冲出门去:“原来大哥是看到这死山都在屋里,才没好意思和自己亲热。而且大哥可能真的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才会这样。唉,先打水给他洗面,以后还有大把机会呢。” 被凤儿强拉住匆忙抹了把脸的林强云,兴冲冲地找到正在饭厅算账的沈念宗,劈头就问:“大叔,你可知道现时的人用什么方法避免蚊子叮咬么?” 沈念宗一时没有听清,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你说什么。” 林强云:“我是问,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蚊子叮咬?” 沈念宗:“哦,原来你问的是这个。避蚊之法,有大把啊。有钱的在床上挂帐幔遮挡,大富人家用好的丝绢纱帐,既通风透气又遮挡蚊蝇。稍过得去的就只能用布帐幔,没钱的穷人家,也可以在睡前烧些艾草用浓烟熏。似我们家中,就用的是布帐,天气太热时也是难受得紧,布幔不通气,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在帐内闷得慌。不过,说起来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我们村中蚊蝇较其他地方少,完全不似县城里天热一点时就满天蚊虫,叮得人一夜不得安生,咬得人全身起包,痒不可耐。” “那就好,好极了!这下我又有个赚大钱的生意好做了。只要材料能够解决,光做这一项就能大财。”林强云兴高采烈地说。 沈念宗疑惑地问:“什么赚大钱的生意?要些什么材料?怎么样做才能大财呀?” 林强云:“等我先把材料找齐了,再和你详详细细地说个清楚明白。” 十三章 山都领着林强云爬了一个多时辰的山,到十多里外的一个小山谷中。他拔起山坡上的一株二尺余高,带着数十个花蕾的草,送到林强云眼前,伸手指着眼前这一小片二三十亩大的山坡说:“药,火……火,虫……虫……死……死死。” 林强云接过山都手中的药草,仔细看了起来。他这次听清山都说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草药,放到炭火里面烧出烟来就可以把蚊虫杀死或赶走。 这是一种灰绿色,长满绿色细毛的草。一条淡褐色的主根成圆锥形,侧旁长了很多细长呈须状的小根。草茎上有许多分枝,叶子卵圆形,前端尖锐;长在底部的叶子有长柄,靠上部的叶子几乎无柄。 林强云看清草药的形状,扫视了一下山坡上疏疏落落不多的草药,心中不由大失所望地暗想:如果只有这么一点的话,恐怕只够做一点自己用的。不管他,先弄些回去再说。立即动手拔了起来,山都见了,也不等林强云招呼,跟着动起了手。 眼看不多的草药已经拔完,最多也不过百斤的模样,林强云失望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才这么一点,还想赚大钱呢。回去叫村里的人来看看有没有认识这种草药的,问一下哪里还有,才来最后决定好了。” 回到村中已经是午后,两人把背回来的药草摊在院中。林强云拉着山都到溪里洗去汗水,这才匆匆走进饭厅,接过凤儿递来的碗喝了口茶说:“凤儿,快去请你爹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 沈念宗匆匆地走到厅门就大声问:“强云,什么事这样急着把我找来?” 林强云放下刚吃完的碗筷,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实情,让全村的人都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大量的药草呢。 打定主意,便对沈念宗说:“大叔,趁现在还没有到收谷的时间,大家有点空闲。你立即把村里能动的男女老少都叫来,去拔草。哦,就是在院子里晒的那种草。告诉他们,把泥砂洗净晒干了,我们按一文钱十斤收购,有多少收多少。” 沈念宗有些急,有钱也不能这么白送给人的用啊,大惊小怪地叫道:“啊!一文钱买十斤干草,你不会搞错吧?不行,一定要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这草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要那么多。否则,我可不能让你这样乱花钱。” 林强云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了,确是应该把事情先讲明白,笑着说:“对不起啊,是我没有说清楚。院子里晒的这种草可以驱赶杀死蚊子,我准备将它晒干了后用来做成蚊香出卖。你想想看,蚊香点燃后,一夜都没有蚊子来叮咬,使人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个好觉,这是多么惬意的事!而且,无论穷家富户都是用得上这东西的。如果全部的人家都买蚊香使用,按每户每天用一枝蚊香好了,光长汀县城内一天就能卖掉几千枝。而且,这蚊香烧掉就没有了,再要用它时还得去买。再说,我们做生意又不是只在汀州做,以后还要到外地去。这样的生意不做,那我不就成傻瓜了。” 沈念宗还是有点迟疑:“这草是不是真能驱走杀灭蚊子啊?你说要做的蚊香又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做成,做成的蚊香到底有没有用?我说强云呀,依我看还是打你的铁罢,这不能肯定做得成的东西就不要去做了,好不好。” 凤儿对林强云极有信心,在她的心目中,大哥是无所不能的。听不得别人对大哥有半点怀疑,就连爹妈也是毫不例外。 这时听得爹爹这样责难大哥,立时大感不满:“爹呀,大哥说有用,那就一定有用的。你连大哥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啊?” 沈念宗失笑道:“丫头,你倒编排起爹的不是来了!告诉你,爹不是信不过你大哥,而是小心,小心无大错,你懂么!” 林强云不愿多所争执,以免拂了自己亲人的意。要知道,他在这里没有亲人,心里早把沈念宗一家子当成自己最亲的亲人了。 连忙和事般地说道:“这样好了,叔你还是把村里能上山拔草的都叫去拔草,也照样告诉他们把草洗净晒干,送来我们收购。时间就到收稻谷时为止。最多也就是花掉一两百贯,当作我给村里人的一点零用钱吧。我呢,就用这一段时间做出蚊香来,让大家试过。如果有用,我们就做,要是没用我们就不做。” 沈念宗听说不用花费太多的钱,仅是一二百贯,就是做不成也对大家无甚大的影响,便说:“好,就这样说定了。先花一二百贯钱试试,若是不成,那就即刻收手。我先去看一下是什么草,再去叫人。” 凤儿看沈念宗匆匆出去,坐下来问:“大哥,你以后去外面时一定要带我去,我也想出去看看大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 强云:“好,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看外头的世面。不过,你要多学些东西才行,最重要的是识字、能写会算。带你出去才能帮上我的忙。” 凤儿拍着手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字我是识得的,我爹爹的书我也能看得懂,也会写字会算数。我写出来的字比你写的字好看多了,才不会似你写出来的那样难看呢。就这样说定了,你去做生意时一定要带我去的,可不许反悔啊。” 正说着,沈念宗又匆匆走进来:“强云,这草我们村子附近就有很多,左右和谷后的坡地上到处都是,全部拔来少说也有数十万斤。” 林强云高兴地说:“有这么多?那真是太好了,最重要的原料可以解决,财有望罗。看来老天爷还是挺照顾我们的,不是吗。” 沈念宗:“可我刚才见到你拔回来的草,那主根长得很,又有四、五分粗,力气小的人根本拔不动,就是有力气的,怕是也拔不了多少就会累得半死。我看到收割稻谷的这十多天的时间里,恐怕收不到多少。村里的人我已经挨家挨户地叫了,他们一会儿就会来这里看草药的模样,你还是先拿个主意,看看这草药如何拔更好?” 林强云想了想,站起来说:“先叫大家用刀来割或是用刀砍,连洗泥砂的功夫都省下,挑回来晒干就成。我马上叫他们打制剪刀,以后用剪刀剪比用刀来砍更轻松、更快。” 沈念宗:“那好,我这就叫他们用柴刀去砍、用草刀去割,这样可能会快一些。” 下午,十来个人围在炉边,神情认真地看林强云打制修枝剪。 林强云把冷却了的铁料塞入炉火中,比划着解说:“剪刀的打制和打刀有些不同,我们现在要打制的这种剪刀,又和你们过去所打的不同。你们过去所打的剪刀,是用来剪布料等软的东西,刃部和握柄基本上一样长,还有的剪刀刃比剪刀柄更长。而我们现在所要打的剪刀,是用来剪树枝等硬物,所以刃部要短,柄部要长,才能省力地剪下树枝。另外钢也不能像打刀般的用钉钢法,而是用单面贴钢法,所用的钢条要短,铁底料打出两个角来包住钢块,这样打制出来的剪刀才能是单边刃。我打的时候你们要认真看,熟铁朝下放入炉里烧熔,特别要注意熔焊时的火候、落锤的轻重。帮锤的人要听清楚了,熔焊时大锤只要升到一尺左右高,打下时要使阴劲,估计铁锤到位置时要用力往上提,只用平常的一半力道就够。” 一个下午,不但教会了吴老六他们四个打制修枝剪,连三儿都让他试着掌锤,凤儿则用着轻了一斤的大锤为三儿帮锤。 坐在打铁房外的小板凳上,看着三儿、凤儿两个虽然有点僵硬但还算中规中矩的动作,林强云心想:“不出半年,三儿就能自己打些简单的东西了。可凤儿毕竟是女孩子,打铁这工作对她来说太繁重,体力肯定是会吃不消。要另外想个不用出太大力气的事让她做才好。女人能做什么呢?衣、食、住、行人生四件事。衣,自己在六七年父亲被关进牛棚后,虽然帮母亲裁剪过中山装、学生装、衬衣和短运动裤等,还学会了使用缝纫机车制衣服。可也还不是太懂啊,现在人们的衣着自己好像也不怎么会做。食,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可做的。住,从来没有接触过建筑,这蚊香怎么也算是和住沾上点边吧。行,好像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做啊。” 他低下头沉思,不经意中看到脚上的布鞋,一个多月来,因为打铁已经被烧破了好几个洞。心想:“这鞋也该换过新的了。可到哪里去买鞋呢?嘿嘿,对了,做鞋,女人可以做鞋。” 回忆自己所看到的这里所有的鞋,连知州林岜穿的好像是踩在地上托托作响的木底鞋,更不用说沈念宗兄弟所穿的鞋了。就是不知道这时候的鞋有没有布底,自己所知道的布底鞋的做法是不是比现在的更好?不管了,总算想到一件凤儿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赚钱也可以做给自己人穿。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说了出来,而且声音越来越高:“不错,百纳千层底布鞋!呵呵,希望又是一个能赚钱的好主意,这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老鼠,而是真正想出来的。凤儿有适合她做的事情啦,今后村里的女人大约也可以有钱收入罗。” 因为林强云就坐在外面,站在房内的打铁炉边、心情紧张的三儿模仿强哥装出一副老师傅样儿,背着双手一脸严肃地盯着炉火,听到林强云的说话声,抬头看了过来。 三儿跟着林强云学打铁也有一个半月了,从砌炉、炼钢、打刀,一直到制作弩弓,再加上现在打制剪刀,这些工序他都清楚明白。除了用锤的手法因为实际操作太少而显得不熟练外,菜刀和剪刀倒是也能打制出来。就是炼钢,三儿也有自信照着强哥的样子炼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掌锤,强哥不在时他倒是还能似模似样,按自己所想象的打出铁器。可一旦强哥在旁边看着时,自己立刻就会心慌意乱,紧张得不住地出错,有时连小锤都会脱手甩出去。让强哥看得直摇头,使他不能放心地真正将小锤交给自己掌握。 凤儿正一边抹汗一边拉着风箱,听到林强云的话,干脆放下风箱把手跑过来,抓起林强云的手不住摇晃,急切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呀?有事适合我做,到底是什么事。快说,快说呀。” 林强云不搭理她,反而转身就走,高声对三儿说:“三儿,你去另外叫一个人过来为你帮锤,我还有事情要做。” 凤儿傻傻地站在打铁房外,眼看他朝前院走去。 林强云走了几步,没有听到凤儿跟来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凤儿眼红红地站着愣,叫道:“还不走,不想做事了?” 凤儿见大哥不理睬自己自顾自地走了,正觉得万分委屈,眼中酸酸的已经满含了泪水。大哥不回头叫她,还能忍得住不让泪水流下来。被大哥回头看过来一叫,竟然是想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右手捂着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下头快步朝前院奔去。 林强云见凤儿这副受了天大委曲的样子,奇怪地大声问道:“咦,凤儿,你是怎么了?泪流满面的,三儿欺侮你了?好像没有啊,你不欺侮他就算是运气了,他不可能欺侮你的。” 凤儿边跑边哽咽:“谁也没有欺侮我,我是高兴的。” 林强云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小女孩儿,真是搞不懂!” 凤儿找来母亲一起坐在饭桌前,嘴里重复林强云讲给她听的话:“用米粉煮好浆糊,把碎布、旧布贴在大块的布上,粘叠到五、六分厚晒干,再用鞋刀切成底样。然后用钻子钻透,穿过苎(麻)鞋索,用力拉紧。钻的孔要又多又密,排列要整齐,鞋索拉得越紧越好。对不对,大哥?” 林强云:“对,就是这样做,不过你要先把家里的破衣服、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找出来,把浆糊煮好。我要看着你做,等你做得好时,还要教给村里的女人们做呢。” 坐在另一边的凤儿娘问:“强云,我们现在穿的鞋不是好好的?穷人、或是下田耕作的人全是赤脚;上山采药、打猎,出门走远路的人又有草鞋。在家时,也有穿草鞋的,好一点的人家穿草底布面或是木底布面鞋,有钱的人家穿皮底的履靴。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时间来做布鞋底呢?用布做鞋底真的可以吗?” 林强云笑嘻嘻地抬脚脱下一只鞋,拿在手上指指点点地说:“叔妈,放心吧,有没有用要做了才知道。你看,我穿的这双鞋就是布底的。我们叫它百纳千层底布鞋,穿起来又结实又耐穿,而且还好穿、舒服。这双鞋我已经穿了半年多,鞋底才磨去不到一半。不像你们的木底鞋,穿了不过半月一月就磨薄了要换底。而且弄得不好,什么时候鞋底突然就烂成两半,只好赤脚走回来。我给你说啊,就是做不成,也就只是浪费了一点时间和布料。但如果做成了呢,那可就是又一个可以赚大钱的生意呀。就是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做鞋,只要我们会做这种布底鞋了,以后有空闲的时候再做也可以。你说,这样的好事我们为什么不去试他一试?更何况我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做得成功的,你就放宽心吧。” 凤儿娘:“你说的也有道理。好,说做就做。凤儿,我们动手,我去舂米粉煮浆糊,你去把破衣烂衫和碎布头都找出来。也是真的,这么有希望的好事情,不试做它一下总觉得不太甘心。” “不过,还有一个事我想不明白。我们做木底鞋时,鞋面是用细钉子钉到木底上去的。每次换底时都是把磨坏的木底用刀破开,把那些铁钉小心地取出来再用。现在做这布底鞋了,那么鞋面又是怎么安到布底上呢?总不成也是用铁钉把鞋面钉上去吧?” 林强云指着鞋底说:“这有什么难的,你们看,这鞋面是用鞋索绱到布底上的。鞋面绱好后,用水把鞋面润湿,再用鞋楦撑上晒干,鞋子就做好了。什么是鞋楦?这鞋楦就是用木头做成像脚一样的模子,模子要分成两三块才好放进鞋里将布面撑大,鞋子做好后也容易把鞋楦拆下来。把楔进鞋楦的布鞋晒干,取出鞋楦后布鞋就好看了。不过,鞋楦和人的脚一样是两只一对的。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我们赶紧动手做鞋底吧。” 三个人分头行动,凤儿去找家里的破衣和碎布头,凤儿妈则自个儿去舂米。 林强云把自己睡觉那间房的门板托了下来,扛到小溪里洗刷干净,用两条长凳架到院中。 沈念宗从外面走进院子,看到林强云正用一块抹布擦着门板,不解地问道:“强云,你这是干什么呀,过年我们才要洗门窗,就是要洗也不用把门拆下来吧,提桶水去就好了。” 林强云:“大叔回来了。我可不是为了爱干净,而是用这块门板做东西。” 沈念宗知道林强云见多识广,主意多多,对他想做的东西虽说有点不可思议,但也还是在能接受的范围,连忙问:“又想出什么新的东西要做了,快说给我听听。” “做鞋,做布底鞋。你看,就是像我脚上穿这样的布鞋。”林强云抬起脚步说。 沈念宗这才注意到林强云脚上的鞋确是与众不同,凝神细看中说:“这就是布底鞋,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把握做得成吗?” 林强云满怀信心地说:“放心吧,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那还能做得成什么大事。小事一桩,手到擒来。” 沈念宗被他的自信心感染,语气中充满鼓励:“只要你认为可以做的,那就去做。强云,刚才我已经和村里的人讲过了,要他们趁着收谷子前的空闲,去割那药草,晒干后送来收购。有空的人都愿意去做,而且每个人都来这里拿了一株草作样本。估计再过两三天就有人会送过来。” 林强云:“大叔,这做布底鞋要用浆糊,你可知道这附近山上能找到葛根吗?” “葛根?是不是葛藤的根啊?还是说的‘葛瓜’?如果是葛藤的根,那是多得很,想要多少都有。若是‘葛瓜’的话,那就要去县城买了。” “对对,对。我讲的‘葛根’,就是葛藤的根。哦,县城里‘葛瓜’也有,那以后也可以用‘葛瓜’粉了。不过,现在还是请人去山上挖些葛根回来,洗出葛粉用来煮浆糊,那就不要用掉我们的粮食来做鞋了。”林强云显得很开心,笑逐颜开地对沈念宗说:“再接下去我们可能要盖房子了,若是蚊香和布鞋都做成功,光是存放材料的仓库就需要很大的地方。并且做好的蚊香和布鞋在没有卖出去之前,也必需有地方存放。还有,制作蚊香和制作布鞋的工场,需要的房屋也不小。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早做打算?” 沈念宗:“是啊,不管蚊香和布鞋能不能做成,我们都要盖房子了。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是属虎的,那就是开禧二年丙寅年生的,今年该有二十二岁了吧,也该拿人(娶亲)成家罗。” 林强云一怔,心道:“咦,自己的年龄倒是二十二岁,一九五零年出生的。他怎么把自己算到开禧二年去了?自己才到这里不久,生活还不是很安定,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他也不想与沈念宗争辩,只是接着他的话头说:“成家的事稍迟些,等我们的生意做大点,多赚些钱了再说。” 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在绝谷山洞里找到的书中说的时间,决定问问清楚。便道:“大叔,嘉定二年距现在有多少年了啊?” 沈念宗扳着反映头算了一下,说“嘉定二年距今不过十八年,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强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山洞里找到的书还好好的,那两把弓弩也没有完全腐烂,那些铁料也还有一部分能炼过了再用。但现在也不知怎么来回答沈念宗的问题,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付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没什么的。另外,我想问清楚,村里有碓臼么?就是用来踩动舂米,或把东西舂成粉的那种。” 沈念宗:“有,每家都有。不然,我们如何能把谷皮脱去。我们家的碓臼就在厨房后面,我带你去看。” 凤儿妈站在碓臼前,双肘撑在扶手架上,随着她踩下的脚,碓头一上一下有规律地舂在石臼中。手中持着的一根长竹竿,碓头升起就快地拨动一二下臼中的糯米,。 林强云问:“叔妈,过两天我要用碓臼来舂草粉,准备做蚊香的材料。可以么?” 凤儿妈手脚不停地应道:“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家的谷子早两天就全部舂好了,这碓臼要到新谷子打起来后才用得上。你只管用好了。你说要做什么香,去叫三儿的三叔做不成么,干嘛要自己又脏又累得半死地做。” 林强云喜道:“哦,三儿的三叔是做香的,我到是不知道。大叔,我们快叫上三儿,一起去他三叔那儿看看。” 刚走过来的凤儿叫了起来:“现在还不能去,大哥先教我学会了做鞋底,才能去陈三叔家。我已经把破衣服、碎布全找出来了,浆糊煮好就马上做。” 林强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服软地说:“好好,现在不去,先做鞋底,总可以了吧!” 林强云把尺二幅的白泞布摊在门板上,示范着用洗衣刷子将浆糊刷上,抓了一把碎布,一块块小心地贴好,说:“今天的浆糊煮得太厚了,煮稀一些的浆糊又好刷又能省米,做成的布鞋底也更结实耐穿。浆糊要刷得均匀,来,大家一齐动手,碎布和破布要贴得密合平整不留缝隙。第一层碎布贴完后,要让它晒干粘牢固。然后才能刷第二次浆糊,贴第二层碎布。每块布上只要贴上五、六层碎布或破布就行了。” 凤儿排贴着碎布说:“啊,贴好了一层布,等它晒干才贴第二层。这样做太慢了,要多久才能做好一块鞋底呀。” 林强云:“真正做起来,我们可以多找几块大些的板,一块块地顺着贴布。后面几块做完时,先贴的不就晒干了么,怎么会要等它干呢。 凤儿妈也不解地问:“为什么每块布只贴五六层呢?要做多厚的鞋底,我们就一下子贴到那么厚,不是更省事吗?” 林强云:“那样做,贴布时是省事了,可要裁成鞋底模样的时候就麻烦了。比如我们做四分厚的鞋底,剪刀剪它不动,要怎么裁呢。没法裁了吧?薄的就好办,用剪刀按模样剪下,再把几个薄鞋底粘到一起,再用重物压住让它阴干就成了。” 沈念宗也来了兴头,帮着林强云教训老婆女儿:“是啊,做什么事都要花些心思在上头,才能把事情做好。” 林强云:“大叔说得是,我们做事一定要动脑筋,既要能把东西做得多做得快,而且要做得好,要做得省力、省工、省料。这叫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说着说着,林强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除他自己以外,边上的三个人根本没有听到他最后那句说的什么。 沈念宗呵呵笑道:“看,我说得不错吧。” 凤儿妈半嗔半喜地横了他一眼,嗔道:“就你会说,瞧把你能的。” 次日一大早,强云跟着三儿来到他三叔的家,走进门就看见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踩着安放在院子里的碓,木屑四溅、粉尘飞扬地舂一些白色的碎木片。 三儿叫了声:“三叔,林大哥来看你做香。” 三叔放下手中的竹竿,到屋内搬了一张条凳,招呼强云:“强兄弟,这里坐。你要看什么?做香灰尘很大、很脏的。” 林强云:“我想请教三叔,这做香,除了要用竹签、木粉之外,还要什么东西才可以做出来?” “还要粘粉、色粉。如果是做好的上品香,还要加香料。你看,我这臼里舂的,是木粉。”三叔说着,转身去屋内抓了一把灰色的粉出来:“这是粘粉,是用一种粘木根舂的。做香时先将木粉四份、粘粉一份和在一起成料粉,再用水浸一下竹香骨,将湿香骨放进粉里均匀沾上。连续几次,直到粘上的粉的香径粗约一分二,用加了色粉的料粉沾上一层,将它们抖搓密实再插到晒香板里放到太阳下晒干就成。” 林强云:“三叔,我想向你讨一点木粉和粘粉,去做东西试验一下我的一些想法。” 三叔:“强兄弟要多少只管拿就是,说什么讨,这不是见外了么。我去找两个竹筒盛木粉,你好拿着带回去。” 强云拿着两个装了木粉和粘粉的小竹筒回家后,躲到在沈念宗家的碓房里,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把晒干的草药用柴刀砍碎,拿到碓臼那儿舂出了三碗草粉。 看着碗中粗粗的灰绿色粉末,林强云不满地摇摇头,心忖:“自己想得太天真了,真要做起来得用多少人来踩碓,光花掉的工钱就亏大了,哪里还能赚钱啊,看来用人力制粉是绝对不成的。不行,这么好的生意一定要做成,说什么也要想个办法出来。用牛呢,牛又不会踩,它只会拉,只能驮。如果做个机械让牛拉着转,将牛的动力转化成踩碓的力呢。”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记起水碓。林强云伸手一拍头,骂道:“死脑筋,亏你还是经过正式考核的四级钳工哪,连这水碓都想不到,白白地害死了不少脑细胞。真是笨得可以!怎么把水碓给忘了,先做几个水碓让它日夜不停地舂,只要派一两个人抽时间去筛粉,哪里用得了多少人。” 劳动效率的心结一被解开,做起事来也分外地得心应手。称了全部药草粉的重量后,按草粉的一半重量各称了木粉、粘粉一份加水和均匀,耐下性子把软软的粉团,搓成径粗约一分的细圆长条,再把细圆条盘成碗口大的螺旋形放到院中晒。用了半天的时间,把粉料搓成细条,做成了百来盘螺旋形的塔式蚊香。 看着粗细不匀的丑陋蚊香,又一个难题摆在林强云的面前。 县办蚊香厂他去过,那是个半机械化生产的工厂,粉碎、搅拌、制成大薄片、压模成型都是用的机械流水线,只有配料、搬运、摊晒或烘烤、包装才是用人工操作。 机械生产出来能一分为二的蚊香,不但好看,而且质量稳定,燃烧时间也能保证。 没有机械,自己难道就不能制出模具,做一个简单的手压机来把蚊香成型吗?对,这绝对是在这个时代能想到的一个最好的办法了。就是按这个思路去做,以自己钳工的水平还做不出来,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哦,四级钳工,级别够高了吧! 当夜,沈念宗家每个睡人的房间都用线吊了一盘这种点燃的蚊香。让每个人都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这下,沈念宗他们心服口服,再也没有话说。觉得这叫蚊香的东西弄到城里去,肯定是大有可为,说不定真能如林强云所说赚到大钱呢。 有了亲身体验的沈念宗,干劲十足地奔走忙碌,不但要接待送干草来收购的乡亲,检查药草的干燥程度,验收完后过称、付钱、记账。还要寻找哪家有空闲的房屋,商借来暂时存放收来的药草,忙得他脚不点地的团团转。 吃过早饭,强云在饭厅里伏在桌上,小声念叨着:“制香压刀,每个用两条9o公分长,5毫米宽的铁片。对了,还应该有些18毫米高的脚,用来固定在上模板上。脱模板就用2毫米厚的铁片好了。哦,这样一来压刀宽度就不够,再加2毫米要7毫米。还有弹簧、推杆。这些都要自己来打,先做出一件样品来。再让那些笨蛋铁匠照样打制,否则他们肯定弄不明白。哦,对了,还要做几把钩钻,给凤儿她们纳鞋底、绱鞋用。” 凤儿轻手轻脚地走到林强云背后,探过头看了一会,大惊小怪地叫道:“大哥,你用的是什么笔?还有这几个是什么东西呀?” 看到凤儿手指桌上的三角板、圆规、量角器,林强云举起手上的铅笔说:“这叫铅笔。” 再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指点着说:“这是量角器,这个么叫三角板,这个可以画圆圈的叫圆规。这些东西可不能给你,现在它们可是我赚钱的宝贝呢。” 沈念宗刚巧走进饭厅,听到林强云的话后坐到桌前,奇怪地问道:“强云,这些东西是用什么做成的,又是作什么用的,能给我说说吗?” 林强云实在没法向他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材料,只能用桌上的纸把几种东西的作用示范了一遍,笑道:“至于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我可不能说,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对了,这事就你们知道就好,要像‘火铳’的事一样,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沈念宗感到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义侄了,他身上的生的许多事情都让自己弄不清。只好顺着林强云的口气说:“我们明白,不会将这些事情泄露出去的,你放心吧。” 凤儿则是林强云说什么她都会照做的,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绝对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沈念宗不想让林强云为难,看了一下他写的东西,转过话头说:“强云,我们要的干草,依我看还是叫他们砍碎了,再晒干送来。我们多付些工钱,大家都多得点好处。” 林强云巴不得能够转移话题,连忙笑道:“好啊,这事大叔只管按你的意思去办就是。现在我正在打门外的这条小溪的主意,要让小溪来替我踩礁舂粉呢。” “让小溪替我们踩礁舂粉?”凤儿和沈念宗异口同声地问,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奇怪神情。 林强云收起玩世不恭的嬉笑,不紧不慢地正色说:“正是,我要做几个水碓,利用小溪的水流来推动水车,再由水车上的压板来踩碓,不就是小溪替我们舂粉了?不但是舂草粉,凡是要舂的东西都可以用它来做。如果水够大的话,一个水碓可以用好几个碓臼,抵得上好多个人呢。” 沈念宗看林强云绝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被他的一番话听得一脸的惊奇,心里想:“如果真能像强云所说的一样,一个水碓能当得好几个人来用,那能赚多少钱呀。若是做上它一二十个……不,四五十个……不,不不,最好是做上百余个的话,在家里坐着也有得吃的。这样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不去做的绝对是个傻瓜。” 想到这,不由心急火燎地催问:“啊,水车的压板可以踩动碓头,那一个礁头要好几十斤的力才能踏得动的呢,你做的水碓能抵几个人做事?有这样好的好东西!你快说要怎么做,需要些什么材料?我马上去寻找出来,就是找不到我也马上去买。” 林强云安慰他道:“大叔不要看这小溪的水并不是很大,但它的力量可是不小的,踩动碓头绝对没有问题,一个水碓如果只装一个碓臼的话,能抵两个人用。碓臼装得越多效率也就越高,但也要看水碓的水车的大小和溪水的流量而定。” 沈念宗手指敲打着桌面,想了想后不解地问:“一个碓臼能抵两个人?这是怎么个算法,一个碓臼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林强云哭笑不得地再费口舌:“啊呀,这有什么难算的,人去踩碓臼舂东西,晚上总得要睡觉吧?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六个时辰干活。水碓不同,它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部用来干活也不要休息,这不是抵得上二个人吗?” “对对,对。我是没有这样去想过。那好,你马上把这水碓做它几十个出来,我们就可以多赚很多钱了。”沈念宗急切地说。 十四章 林强云失笑道:“几十个?哪能用得了这么多啊,就是我们做了这么多的水碓,这小溪的水也不够用。这事不能急,一急就会坏事,你先安心地收购以后要用的药草。放心,我会做好的。这不,正在想怎么做更好呢,想好以后还要算出这条有多少水流过,要做多大的水车才合适。然后画出要做东西的图样,再按图样开出清单,有了清单才能按单备料,你说是吗。刚才我正想着要怎么做才好,要把我的想法记下来,被凤儿一打岔就停下了。” 沈念宗立即站起来,拉了凤儿朝外走:“那你赶紧把图样和清单弄好,我们出去外面为你守着,不让别人来打扰。” 林强云看他的着急样觉得好笑,强忍住笑叫道:“大叔,先给我再拿些纸来,上次你给我的纸用完了。” 看着林强云花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画出来的草图,沈念宗说:“原来水碓是这样的,不就是一个大木轮子么。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奇怪样子的东西呢,它真的能舂粉?” 林强云暗忖,记得历史老师上课时讲过,水碓应该是在宋以前的五代或者是更前面的唐朝,就已经出现了的呀,为什么这位看来像是学富五车的沈大叔会没有见过呢?真搞不明白这时代的人。不过还是要给他解释清楚的,以后要靠他的帮助呢。 “水碓的全图我并没有画出来,这是水车,是用它来踩碓的,在它前面还有碓臼。你别小看它只是一个木轮子,加上水流的力量后力气可大得很呢。这一个轮子能抵得上我们**个人,可以踩动四五个碓头呢。大叔,叫村里会做木匠活的人,除了水碓以外还要做制蚊香的手压机,两种东西都要全力以赴按我画的图样先赶做出一个来。”林强云粗略地解释了一下,再交代叫人。 沈念宗郑重地说:“光有图样可不行,一是怕他们看不懂,村里的木匠没有你这么聪明;二是怕任由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不合你画的图样不能用,重新做过会耽误我们很多的时间。这第一个水车你一定要去守着他们,只要做好一个,以后再做时就不用管了。” 林强云无可无不可的应道:“好吧,我会随时去看着的。” 沈念宗想想觉得还是不放心,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会做木匠的都叫来。由你给他们讲解清楚,要做成多大尺寸的水车,好让他们去准备木料。” 林强云补充说:“那你干脆连会做石匠的一起叫过来,我好一并对他们说清楚。” 明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又把端午节称为“浴兰令节”,从五月初一开始就在做过节的准备。林强云他们却是忙碌得很,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个传统的节日。 初四这天一早,强云带领着沈念宗、三儿、凤儿、木匠等十多个人,扛着一台装上了压模的木制手压机来到三叔家中。 在强云的指挥下,三叔将木粉、粘粉和灰绿色的草粉称好,倒入竹篾编织的大笸箩内混和,加上一些水拌匀、揉搓成干湿合度的粉团。 三儿和凤儿等人则将粉中取下的搓捏成小团,放到撒了一层木粉的小木板上,用圆木棍将板上的小粉团擀压成厚约分半左右的圆饼,送到手压机上让强云压型。 林强云自己也不知道这台刚制造完成的手压机究竟如何,深吸口气抓紧手压机的木柄,把放有小粉饼的木板推进手压机座上,缓慢按下手柄的同时观看压模的四周,对正了后便用力压下。 这块粉饼显然是厚了点,压模的四边底部溢出了一些多余的材料。 围观的十多个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林强云的一举一动。 但是,当林强云把手压机的手柄抬起来后,却现那圆饼的边还留在板上,中间部分压制好的成品,粘在压模的板上,怎么都脱不下来。 林强云心想:这不可能呀,已经在压模内加装了脱模推板,怎么可能会不能脱模呢。看了一下推板的弹簧,也已经复原了。他俯下头从底下往压模上看去,现压制成型的蚊香已经被脱模推板送出了压模,粘在推板上掉不下来。 林强云想用竹片把它拨下时,那粘在推板上的蚊香料被竹片一碰就烂了,一小块一小块地掉下来。 看到这样的情况,围观的人大部分都“唉”地一声叹了口气,有人小声说:“我早就知道做不成的啦,这什么手压机根本就没有用,枉费花了那么多精神,好几个人还累得半死。你们看,这不是让我给说中了!” 强云并不答话,只是呆似的坐了许久,仔细考虑是什么原因使已经成型,又被推出了压模的蚊香会牢牢地粘在脱模板上,会不会是太干而被湿的蚊香粘住了呢?现在脱模板已经沾湿了,它还会粘住吗。 想到这里,林强云灵机一动。突然,他翻过手压机,用竹片将脱模板上和压模内的残渣挑干净,撒上干木粉。再抓了一把干木粉,薄薄地撒在一块粉饼上。 强云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神色庄重地将撒上干木粉的粉饼木板摆正,深吸一口气,快而用力压下手柄。 这时,四周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大家再次屏住呼吸,盯着手压机。 当强云把手柄慢慢抬起来时,只见那块粉饼还完好地留在木板上。不过,粉饼上多了十多圈均匀的螺旋线。 许久……许久。 三儿突然跳起来一声怪叫,把大家惊醒过来,跟着陈三叔的这间房内暴了一阵欢呼。 强云小心地拿出木板,取来一把薄薄的尖竹刀,在圆心上的两个蝌蚪形的正中各刺了一下,再将螺旋线外的残余拨入笸箩中。一块真正的蚊香做出来了,只要晒干就算是成功了。 凤儿赞叹道:“啊!这块蚊香的样子真好看,有点像爹爹书上的太极图呢!大哥,为什么这里要扎两个扁洞啊?” 强云把这块放着蚊香的小木板交到她手上:“这两个扁洞是用来安放蚊香的,让我们的蚊香不会靠在地上,可以全部烧完。等晒干以后我告诉你们怎么用这两个扁洞,快拿到太阳下去晒,只要晒干,我们的蚊香就算是做成功了。这是真正的蚊香!每块可以分成两盘。” 这时,那些围观的村民们,包括刚才的那位事后诸葛亮在内,也不用别人吩咐,欢天喜地一齐动起手来。 林强云终于做好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台机械,虽然这只是木制的最简单手工机械,但毕竟总算是机械了吧?而且这台机械还是用于民用商品生产的,让林强云觉得很有成就感。 看到围在身边的好几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跃跃欲试地想亲自动手,用一下这台手压机。林强云站起来说:“你们也不要这样看我,想要试一下就说嘛。不过,除了一个人操作手压机外,还要一个人检查粉饼的厚度和大小。太厚了会和刚才一样,蚊香模型压不到底,造成以后蚊香很难分开成二盘。太小了也不行,没有切到边的蚊香是废品。” 三儿跟着林强云最久,看到林强云站起来后,第一个当仁不让地坐到手压机前,担当起压制蚊香的重任。凤儿则按照林强云的交代,站在旁边负责检查小木板上粉饼的大小和厚度,只要她认为不合格的,一律让送来的人重做。任何人都一样,决不宽容。 强云走到院子中,听着屋内众人欢快的吆喝声,和不时吵嚷着叫三儿让给别人用一会手压机的要求声,还有凤儿严厉的喝叱声。 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如同音乐般的美妙,仿佛自己又置身于家乡的集市上。 眼光扫过小心翼翼捧着小木板排到地上晒的人们,他轻松地长长嘘了口气。 累死累活地忙了这么久,总算把压制蚊香的手压机做成,这下再也不用担心做出的蚊香质量不能保证了。 想起那天用手搓制蚊香的情况,林强云自己都不由得好笑。要是手压机做不出来,这蚊香是铁定做不成的。想想看,用手工来搓成细条、再盘卷,一个人一天只能做出一百多块,最多就也就二百块到顶了。而且手搓的蚊香质量也不好,香条粗细不匀,长度、重量不定,盘出来的蚊香也太过难看。点燃后会在细小的地方断火,或是搓得粗的很快就烧完。根本就不能形成生产力,无法满足市场的需要不说,还极可能是稳赔不赚的亏本生意呢。 这下好了,手压机压制出来的蚊香,不但好看,质量有了保证。而且不需要技术,只需经过短时间的简单培训,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只要安排组织得好,平均每人每天做个几百块应该没有问题。这工作效率可是手工搓制蚊香的七、八倍呀。 不过,看现在村民们的情况,大概不能适应统一组织分工合作的规模化生产。只是自己一时没空闲的时间,这个想法只能以后再说了。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先必须再做出一份蚊香压模的钢片,让几个老徒弟照着样子打制。然后全力以赴地赶制水碓,眼看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不加紧的话,今年恐怕会做不出来,即使能做出来也不一定赶得上季节。 这一天,全村的人都忙得团团转,先是急着找木板锯成小块,以保证三叔家里做蚊香顺利进行。许多人还比照着那台强云做的那台样机,要自己动手制造手压机。 不会木匠活的其他人,一部分到谷后和左右的山坡上剪草。另一部分在家中把带回家的药草砍碎、摊晒。身强力壮的,则带着锄头、斧头、柴刀上山砍粘木树根去也。 甚至连原来做布鞋的妇女们也动了心,认为做鞋不如上山赚钱,有几个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到草坡上去凑热闹。 因为,沈念宗今天当众宣布:“全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自己愿意,就可以参与蚊香的制造。并保证每个成*人每天最少能赚到二十文以上的工钱。活干得多,赚的工钱也多。” 至于工钱怎么计算,沈念宗说,和强兄弟商量以后再告诉大家。 这一天是林强云记忆中的端午节,忙碌了这么长的时间后,林强云觉得有必要休息一天半日的,所以让大家自行决定是否开工。 早餐毕,一家人聚集在饭厅中闲聊。 “古人云:‘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故视其为‘恶月恶日’。自汉以降即行以艾蒿插于门上避邪驱恶。此日,一应老少*妇孺人等俱佩艾戴符挂香囊、栓五色线,还需饮雄黄、菖蒲酒以避蛇虫。”沈念宗摇头晃脑的对妻子儿女说教。 林强云也兴味盎然地认真听着,心道:“原来古时候对五月五日还有这样的看法,端午节并不光是为了纪念屈原而过呀。” 看屋内的人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沈念宗大为得意的接着说道:“本朝南渡后,时人则称此日为‘浴兰令节’,除依古俗而行外,增了烧午时香这一节,一月方休。” 这一天,因为有了昨日手压机的制造成功,眼看着全村男女老少都能因为林强云的到来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且家中又有粮可以维持到收获季节。村民们杀鸡鸭宰兔子,取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腌肉熏味,以庆贺第一个丰足的节日。全村的人们都觉得,今天比往常的过年还更值得庆贺。 沈念宗家的午晚二餐,更是人丁兴旺,除了自己一家和林强云外,四个铁匠也被请来同桌进食,欢度这个难得的节日。 五月十六,晴。 天公作美,下了四天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 这天上午,大约辰时末左右。全村的男女老少,连几个铁匠都放下手头的活计,包括还在吃奶的娃娃也被大人抱在怀里带来,集合在装水碓的小溪岸边。 村民们要亲眼看看,不用人去踩动,只需引来溪中的水去冲,就会自己踩碓舂粉的水碓。 这水碓所需的小溪上游卵石陂啦、从陂头直达水碓处的引水圳啦,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有份出过力,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大家听三儿他们讲过,强哥说这样一个水碓就能顶十来个大人从早到晚踩一天的碓臼呢。 大家所看到的所谓水碓,由水车和碓臼两部分组成。碓臼还是和村民家里所用的一般无二,只不过是四具碓臼并排装在一起。 在村民们眼中,水车就显得厉害多了,能当十来个人的东西呢,至少比手压机要大得多。 它是用寸厚的木板做两个直径为六尺、中空直径三尺的圆木圈。把两个木圈的内边用一尺多长的木板封死,连成一个圆槽轮,槽轮内用木板隔成数十个水斗,做成水斗轮。 将四根二寸大的方木穿过一根二丈四尺长,直径尺二的圆木的一端,用方木将水斗轮牢牢地固定住,再加十来根木棒加固。这根圆木的两头钉了一根直径二寸的圆铁棍,留出五寸长铁棍头。 四块长三尺六、宽七寸、厚二寸半的硬木板,穿过圆木轴上间隔四尺的四个方孔,板与板相交成45度角,两边各伸出一尺二用以压动碓杆。 这就是水车轮。 另用两根丈余长直径一尺五的原木,削平一面,各开出一个深四寸、宽二寸,高四寸,能承放二寸铁轴的圆底槽,槽底安装半圆的铁环。将它们按照水车轴的长度安放固定好,再将水车轮架上去,整部水车便完成了。 四副碓臼依压板的间隔宽度安装到水车前面,使碓杆刚好能被压板带动。水车和碓臼组合在一起,就成了水碓。四个碓头有两个一高一矮的悬在空中,另两个静静地沉在臼内。 强云检查了四个石臼里的碎木片、碎干草。用一个勺子打了两勺水,浇在轴两端被他称为轴承的木槽内。又去检查数丈外的排水闸,回到水碓边双手撑腰站直,看了看四周溪岸上围观的人们。深深地吸了口气,脸朝站在岸上闸边双手抓住水闸柄的三儿,举起右手一挥,大声喝道:“放水!” 嘈杂的人声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溪岸下的水车上。 三儿应声双手用力一提,拉开用木板钉成一块的闸门。一股水流从木槽中冲到水轮上,使水车颤抖了一下。 这次有了那天做蚊香的经验,全部的人都没有做声,静静地看林强云怎么办。大部分人都对林强云很有信心,想来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成功的。比如:打制钢菜刀、做蚊香等等。 林强云看到水车没有动,闭眼沉思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走到一高一矮昂着头的碓头前,拿起放在地上的四尺长木板,抬起最高的碓头把木板撑住碓头。水车又颤抖了一下,再抖了一下,缓缓地转动了一点。 当林强云把另一个碓头撑起来时,水车一下就转过了半圈,把另一个沉在臼里的碓头压得升起了近尺。再把这个碓头撑起后,水车又转了四分之一。最后一个碓头撑起后,水车轻快地转了起来,两边的轴承上响起剌耳的吱吱声,不久又冒起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 林强云招手叫来三儿,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三儿转身冲上溪岸,找到根全拉着他就跑。 林强云抬起一个碓头,取掉支撑着木板,一点一点地把碓头放底,当碓尾接触到水车轴上的压板时,水车明显地顿了一下,在林强云的帮助下,碓头舂到臼里。水车转过大半圈后又把碓头慢慢压起,然后通地一声舂下。 林强云拿起用竹筒做的长柄勺子,打了两勺水浇到轴承槽内,随着强云更多的水浇到两个木槽内,水车转动得更快更轻松了。 第二个碓头放下,水车可以带动,不过在压下两个碓尾的时候会慢下来,显得不胜重负的模样。 第三个碓头也能压动,水车的度越显得慢了。人们不禁暗暗地担心,第四个碓头放下去后还行吗,到底这水车有没有这么大的力呢?很多人看到水碓的三个碓头一上一下的舂动时,又释然了,即使水车没有那么大的力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已经有三个碓头在舂粉了,少一个也破坏不了水碓已经做成功这样一个铁的事实。 林强云在快地向轴承各加了几杓水后,走到第四个碓头前,准备把它也放下去。 岸上的人们看到林强云走到最后一个碓头前,不由得紧张起来,蹲着、坐下的人忽地一下全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强云的一举一动。 第四个碓头放下去后,并没有像人们希望的那样还能带动,而是随着碓尾接触到压板时,本来就转得极为辛苦的水车,终于不堪重负而停了。 林强云却没有停下他的工作,不慌不忙地再次拣起长柄勺,舀了二三勺水浇到一边的轴承上,跑到另一边又舀了几勺水浇下去。 水车先是动了一点,就停下了,再动了一点,再次又停下。 溪岸上人们的数十颗心,紧跟着水车的一动一停而忽上忽下。急得人们中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不住地挥拳顿足,口中小声地喃喃咒骂那该死的水碓不听话,还不快点转起来。 随着林强云手中勺子的水不断浇入轴承,水槽中水流的不停冲激。水车终于又艰难地转起来了。小半圈,一个碓头的尾部脱开压板落了下去,砰地一下砸到臼内。缓缓地再转小半圈,又是一个碓头砸下臼里。一圈转过,四个碓头起落了一轮。水轮渐渐地转动度快了,越转越快,最后度稳定了下来。 四根碓杆被水车轴上的压板带动,一上一下如鸡吃米般有规律地舂动,出一连串的“咚咚”之声。 水车转了百多圈以后,还是顽强地在旋转,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再停下的迹象。不过,那两头的轴承处却冒起了两股浓浓白烟,并在“咚咚”声中再次传出更加尖利剌耳的吱吱响声。 随着水车均匀的转动,围在四周溪岸上的人们紧张的心情松懈下来,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中长气。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中响起一片“成啦!”的高叫声。顿时,溪两岸欢呼声爆似地冲天而起。 林强云此时并没有和别人一样放松,还是不停地两边跑动舀水浇到轴承里,满头大汗的他不时期待地看一眼溪岸,希望三儿早点带他所需要的材料回来。 不久,三儿和根全两个带着柴刀和几根竹竿,在林强云焦灼的眼光下回到水碓边。 林强云对根全说了几句话,把手中的勺子移交给他,让他继续自己的工作。 林强云自己则取过三儿带来的柴刀破开一根杯口粗的竹竿,打掉里面的竹节,招呼三儿把竹笕架起,将木制水槽中的水引到轴承上。 根全则专心地只管另一个未接竹笕的轴承。 随着水笕不停地把水滴注到轴承,水车的转动轻快起来,显得更顺畅,水碓舂下的“咚咚”声更加紧密。架着水车铁轴木槽中的白烟消失不再冒起,原来一直不停“吱吱”响着尖锐剌耳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 溪岸上的人看林强云三个还在忙,渐渐地安静下来。 当两个破开并打去了节的竹笕架好,竹笕中的细小水流源源不断滴到轴承上时,根全也停了手不再舀水。 五月廿九日,本来阴沉沉的天不时飘落些雨毛,到了中午时渐渐转为多云,东边的乌云已经散去,偏西方向薄薄的云层泛出粉红色。 长汀县城内沈念康的家中,刚吃完饭的林强云、沈念宗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沈念康:“上个墟天送来的三千块蚊香,依大哥的交代,送了一千块到各个铺子中去,不收钱分给人试用。都说这蚊香是极好的,能燃烧四、五个时辰,不但蚊子能驱杀,连苍蝇和其他虫子都能驱杀。近日已经有好多家店铺来批了蚊香去卖,许多用过蚊香的人也前来购买。他们用过后,已经离不开蚊香了,这两天每日都能卖掉一二百块。店里明天就会没有货卖,正想找人去横坑叫你们送货呢,多亏你们今天又送六千块来。大哥,我想这价钱吗,就按七文钱五块给我,我这里则卖二文钱一块。你们看如何?” 强云:“六叔,你忘了,明天是我们卖刀的日子,用得着叫人回村里催货么。我们是一家人,蚊香按六文钱五块送到你的店铺中。你呢,零卖按两文一块,若是有别的商家来批,则按七文钱批出去。你看如何?” 沈念康:“那好,就按你的意思,七文五块的批卖出去。” 强云:“六叔,还有两件事要抓紧办,一是你再打听一下,哪里还有大些的房屋出卖,你觉得合适的就买下来;另外,你收来的钱钞,尽可能的换成金银。我想汀州的生意安稳之后,到其他地方展,把生意做大。” 沈念康:“既然你想要把生意做大,那我就尽力为你把事情办好。不过,要买大的房屋可要上千贯至二、三千贯的银钱。” 沈念宗:“六弟,你放心好了,我们现在连卖熊胆的钱在内,已经有五千多近六千贯钱了,再加上接下来卖蚊香的钱,尽够买上两三座房屋的。实话告诉你吧,除了做布鞋、蚊香不算,我们的每天光是打铁就有九贯多近十贯的利钱收入。你看,厉害吧?” 沈念康听到沈念宗说到布鞋,叫了起来:“啊也,说到布鞋,我到是想起来了。上回你们带出来的四十双布鞋,我叫细狗仔送到鞋袜铺去,已经六、七日了,卖掉多少也不知道。这几天光顾着卖蚊香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呢。好不好卖也不知道,我想今天或是明日去看上一回。怎么样,到时我们一起去如何?” 三人正说得高兴,细狗仔匆匆走进来说:“东主,朝天门老俞鞋袜铺的人来了。说是请东主立即到他店中,有要紧事和东主商量。另外,来人还说最好再送些布履去,也好一并结清上次卖鞋的货银。” 沈念宗一听这话,跳起来笑道:“六弟,你家中却是邪得紧,我们说到什么马上就来了什么。听他说要结清卖鞋的货银,就知道上次给他们的鞋已经卖完。走,拿上这次带来的五十双布底鞋,我们和你一起去鞋袜铺,看他们有什么要紧事巴巴的专门叫人来请我们过去商量。” 俞富生是“老俞鞋袜铺”的老板,祖上留给他的这间开了有七十多年的老字号鞋袜铺,到他这一代已经第三代人了。 五十多岁的俞老板从二十七岁那年,他老爹将鞋袜铺交给他打理以后,谨小慎微的他一丝不苟地按老爹的交代,二十多年如一日,一直兢兢业业小心地经营,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除按时按节送上衙门人众所要的常例钱,按收税栏头的要求缴纳各种赋税外,做鞋材料的购买也是亲力亲为。做鞋底的木料,鞋面、里子的布料,无一不是亲自挑选,甚至连小小的铁钉以及搓线的苎麻,也要亲眼看过才敢放心买下。 本来,若是没有特别大的变故,俞富生可以就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平平安安地渡过幸福的一生。 千祈万祷福不至,无声无息祸患来。自去年开始俞富生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原来,他的结妻子无出,在三十岁上收了妻陪嫁的丫头为妾。那丫头倒也不负所望,接二连三的为他生下了三女二男。三个女儿早已出嫁,可儿子应财、应宝两个实在是不争气,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最近几年更是在外头争强斗胜,打架斗殴之事时有生。去年倒好,不知何时结交上了汀水帮的帮主晏梦彪,与那盐枭们一起去贩卖起私盐来。 光是贩卖私盐也还罢了,去年七八月那两个不孝子竟然跑到赣州去,跟上一伙人加入陈三枪的绿林军造反。幸亏两个畜生也还算是机灵,知道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敢明目张胆地通名道姓,至今还无人晓得自己的两个儿子与陈三枪、张魔王等反贼是一伙的。 即便如此,俞富生在在知道了消息后也是惊得魂飞魄散。 今天,老俞鞋袜铺的老板此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面悠闲地喝茶。 这时的俞富生,坐立不安地在店堂中走来走去,时不时还愁眉苦脸到店门外探看一番。 连他最要好的朋友----方记茶叶店的老板----方子孝前来约他,晚间到五花院去喝花酒。说是五花院新到一个赣州来的粉头,容貌虽是不怎么样,嗓子却是极好,唱得一口好曲儿,弹得一手好琵琶。他也只是草草的应付,匆忙送走方子孝了事。而没有似平常般地请方子孝坐下喝杯茶,认真仔细地打听。 直至看清沈念康等人从街头转角处走过来,俞富生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把头脸上的汗珠子抹去。 长汀县城内,就数他这家老俞鞋袜铺最为出名,家传的制鞋、缝袜手艺是城内最好的。做出来卖的鞋袜不但样式好看,而且比别家鞋袜铺的鞋袜更耐穿。 别家的鞋、屣、履、靴,新鞋的木底寸二厚,定做的最厚也不过寸五,穿至薄到四五分厚就不能穿了,再穿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成两半。 而老俞鞋袜铺做出来的鞋底,店内常卖的厚度为寸五,定做的可达到二寸甚至二寸五分厚。穿至薄到三分厚时,也还能穿上几天,比别家的鞋可以多穿差不多十来天呢。他们保证鞋底只剩三分厚,才需要换底或是另买新鞋。 老俞鞋袜铺不但做工精细,选料也极为严格。以鞋底来说,非上好的硬木不用,非干透的木材不做。就连钉鞋的钉子,也要比别家鞋袜铺多用上好多。 可这些天,店里的生意有些不同了。自从南门内大街杂货铺的沈老板派他的店伙送来了数十双布底屣后,前来定做布底履、布底靴的已经有六、七十个人了。 今天更是有个泉州过来的老客,原本是按往年一样来定做普通木底履靴的。可一看到店内架子上留来做样的一双布屣后,立刻就改变主意,说要将定做的五千双木底鞋改为布底的,并还要留下一百五十两金子的定钱。 这样大的买卖把俞富生吓得直冒冷汗。他拼命地解说:这种布底屣并不是本店做的,自己实在是不能立即答复。 那位老客一听就火了,威胁说,若是不能办好此事,就要去告官,并还暗示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是造反的人。天知道两个畜生的事怎么会被他知悉,这时被他拿来逼迫自己就范。 俞富生当时就吓得瘫倒在地上,说尽了千般好话,保证今天一定为他办成此事,并说立即让伙家(伙计)去请做这布底屣的老板。 两个月没有到县城,城内的乞丐又多了不少。听说,若不是守城的门丁查得严,不交上一文钱的进城税就坚决不许入城。城内的乞丐将多出数倍不止。 即使是这样,每天6续涌进城中的外地人还是不少。除了客栈、食店的生意好了一些外,城内的每个空着的角角落落,都成了这些外来人容身的好地方。 每天,城内几个厢坊的厢丁、坊头,总要被衙门的差役支使着,去查看各处角落是否有人饿死。这些人也不得不自动自觉地去巡视,不把尸体弄走掩埋掉,保不定什么时候会生出瘟疫来,瘟疫的可怕无人不知。千里无人烟的地区,很多就是有太多的死人得不到及时掩埋而引瘟疫造成的。 他们查看的结果,就是隔个三五天就会抬出一具尸体,埋到城北的乱葬岗上。甚至有两次还在城外现,只剩下头还在,身体其余部分变成零散骨头----明显是被人煮了吃掉----的小孩尸骨。 幸好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乞丐们虽然有个别饿毙,还不至于有冻死的。不然这些坊正、厢丁们光是抬着尸体去掩埋就够他们忙的了。 三人走到老俞鞋袜铺,俞富生强装出满面的笑容,远远的迎出店门十来丈,忘了忌讳地心急口快说:“终于等到沈老板的大驾来了,可把我等得快急死了。快快请到店内,我们到里面客厅说话。” 内进厅中一人立于西墙窗前,听得众人说话和入厅的脚步声,立时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阿拉伯人,他的个子高有七尺五寸,白白的皮肤,深目隆鼻,身穿白丝袍,头缠白布巾。 林强云好奇地打量此人,心里觉得奇怪:“外国人也会到这山坑里来,倒是个奇事了。” 俞富生招呼众人坐下后,不等婢女送上的茶分置妥当,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沈老板,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泉州过来的蒲老板蒲开宗先生。蒲老板,这位就是我与你讲过的杂货铺沈老板沈念康,你所看中的布鞋就是他派人送到我店里代售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当面和他谈妥就好。” 众人听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说你们自己去讲好了,以后的事再与我毫无相干了。 俞富生喘了口气,环顾众人一眼后,对沈念康说:“沈老板,蒲先生这次到汀州来,原是要在本店定做一批木底履和木底靴的。可我们收了一千贯定钱后,不合被他看见你寄在店中卖的布屣。他便非要将他在本店定做的两千双木底履和木底靴,改成五千双布底的。” 十五章 看到沈念康的脸色不是那么好,俞福生有点不知所措的说道:“这……这布制的鞋底我们从未做过,也不会做啊。任凭我如何对他解说,这蒲老板就是不依。还说,若是我不按他的要求做布底的,便要去州衙告我一个‘以次充好’的罪。实在是万般无奈,只好请沈老板前来与他解说清楚。” “五千双?”沈念康吃惊地与沈念宗对望一眼说:“这么多,这如何能做得了?” 那蒲开宗在众人坐下后,径直走到沈念宗面前,蹲下身子仔细观看沈念宗放在脚旁的两捆布鞋。这时他操着古怪的口音插话说:“你们既然是做鞋卖的,四、五千双的鞋也做不了?太……太那个,太那个没有……用了。不能够赚多多的金子,多多的银子。” 沈念宗问道:“五千双履靴,给我们多长时间做完,每双的价钱是多少?” 蒲开宗大着舌头,停也不停地一口气说道:“二千五百双履、二千五百双靴,一百五十天内送到泉州城南的蕃坊我家中交货。布底履两贯半一双,布底靴三贯一双,计一万三千七百五十贯,折银子三千九百二十八两五钱七,若算成金子则是三百四十三两七钱五分,先付一百五十两黄金定钱。怎么样?” 沈念康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啊!一万三千七百五十贯,好大的买卖呀。五千双履靴,按每双木底靴重二斤半算有一万二千五百斤,光挑夫就需二百多人,还要在一百五十天内送到泉州。我的妈呀!从汀州到泉州七八百里地,空手走去也需十来日,挑着担子没有二十多天如何能到得了。” 俞富生:“挑夫到是好说了,多出些工钱请就是。主要还是做不出那么多,蒲老板这次要的全是布底履靴,若是做木底的我的鞋袜铺也能按他的日期做完。可这布底……唉,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林强云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而是一面听他们的说话,一面小声地与沈念宗商量:“他们的重量是以木底鞋算的,我们的布底鞋仅有一斤不到,五千双总共才五千斤左右。长途按每人能挑六十斤计算,也只要七十多人就够了。大叔,你赶紧算一下,要是我们接下这宗生意,除了材料、工钱和各种捐税花销外,还能赚得多少利钱。” 沈念宗吃惊地小声问:“你真要做这生意?你可要想好了,收了定钱就一定要按时送到地头交货。若是耽误了日期,那是要赔好多钱的。” “谈得成的话,这笔生意当然不能放过了,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衣食住行中,这鞋就是在‘行’字上,有钱赚的事情我们怎能放过。请放宽心,没赚或是赔钱的生意我是决不会做的。你只管先算出能赚多少钱,一切我自有主意,保证不会吃亏就是。” 沈念宗被林强云说得心动,依言从怀中掏出小算盘,口中喃喃地念着拨动起来。不多一会便附到强云耳边悄声说:“我粗算了一下,要做得快就须用整匹的布,五千双鞋底用布七百余匹。布料要用去一千五百贯左右,细鞋索和麻线要一百三十贯,煮浆糊的糯米约四百斤二十贯,包括布底粘贴晒干纳好、绱鞋面等全部的工钱一千二百贯,总共算起来要用本钱大约二千八百五十贯。另外赋税按什一计,应交一千三百七十五贯,我们的本钱就要付出四千二百二十五贯了。可鞋面需要多少钱我就不知道了,要问这位俞老板才清楚。” 林强云欣喜地说道:“好,想不到鞋底全部用新布料,成本才四千二百二十五贯,鞋面大约也就是二三千贯罢。这样说起来,纯利将有六千五百多贯呢。就是再减去一二千贯的其他费用,也能赚到四五千贯。这生意虽然没有大利,也算是不错的了。做得过的,等一会我来与他谈,你在边上帮着计算,随时提醒我。” 沈念宗极有信心地点点头道:“放心,我会打起精神,决不会让你在谈生意时吃亏的。” 林强云抬起头,见沈念康和俞富生还在大声计算。插口问道:“俞老板,我想问清楚,你刚才说假如是木底鞋的订货,你的鞋袜铺就能按期做完五千双?” 俞富生:“不错。” 林强云:“那么,不必做鞋底只要你做鞋面,这五千双的鞋面你要多久才能够做完,一共要多少钱呢?” “若是光做鞋面不做鞋底,我们最多也就六、七十天能做完。连布料、工钱一起,总共要二千一百多,不,二千二百贯。”俞富生原想按实说出价钱,但一转念,却多讲了一百贯。 林强云心内清楚他的想法,也不和他计较:“这样好了,由我来向你定做鞋面,价钱我们稍迟再商量。这五千双履靴的生意我接下了,你看如何?” 俞富生疑惑地看了沈念康一眼,又回头看着林强云:“你?你会做这布的鞋底?” 沈念康笑道:“呵呵,俞老板你怎么还认不出来,与你说话的这位,就是我们汀州大大有名的英雄人物啊!” “汀州大大有名的英雄人物?我怎么不知道?”俞富生更是糊涂了。 沈念宗笑着对俞富生说:“俞老板,这位是我的侄儿林强云,两个多月前曾在城东北黄坊坂打死数百斤的老虎。你忘记了?” “哎哟,原来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失敬,失敬。听说知州林大人对林公子是推崇备至,不但上奏朝庭请旨特封为武举,还要保举林公子到大军中任将军呢。”俞富生一脸羡慕地说。 林强云愕然道:“什么武举,我不知道啊。看来,又要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了。闲话少说,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呢。你认为如何?” 俞富生一付豁出去了的模样,咬牙道:“好,有林公子出面,我做了。” 林强云转向蒲开宗,笑着说:“蒲老板,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现在是我‘双木商行’的老板,和你做这履靴的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蒲开宗也陪着呵呵笑,看着林强云的眼神和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却满是怀疑的味道。 “林老板,我从来没有听过‘双木商行’这个名称,既便是有这个‘双木商行’,你也太过年轻了吧。布的鞋底,真的能做吗?”蒲开宗问这话时,满脸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 沈念宗不等林强云答话,接口说道:“年轻怎么了,年轻人就不能做出好的东西来?实话对你说吧,我们不但能做你要的布底履靴,还做出了能驱杀蚊虫的蚊香呢。而且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具天下无双。不信,你可以在长汀县城内打听、打听。” 蒲开宗耸动了一下双肩,摊开双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双木刀铺’我是听过,听说打的刀也确实是好,在这汀州城内有蚊香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以后有机会我也会买这种货物的。不过,我这次来汀州的主要目的就是买鞋,当然是这种布底的鞋子。而且这里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双木商行’呀。” 林强云一看讲不通,心想这笔布鞋的生意做得成就做,做不成也算了。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没有多少时间和些人在这里磨牙。 抱着无所谓的心理状态,自然也就少了许多耐心,口气强硬中又有些强词夺理的说:“我说有‘双木商行’,现在就有了‘双木商行’。你如果不愿意和我们做生意,我们也不勉强,请你另外再找过别人做好了。俞老板,我们告辞了。”说完站起来就准备走。 蒲开宗看来确实是想要这布做底的鞋,看林强云几句话说完就要走,哪里像个做生意的买卖人,整一个脾气火爆年轻莽汉。 再看到林强云一说要走,沈念宗两个年纪大的也跟着站起来,显然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中为之人。急忙叫道:“慢点,慢点走。就算有‘双木商行’好了,如果我和‘双木商行’做这个生意,你怎么说?” 林强云一听事情有了转机,重又坐下,笑着说:“你如果愿意和‘双木商行’做这生意,我们就要好好谈谈了。履靴的鞋面不必说了,俞老板已经和你做过生意,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布料、做成什么样式。但做鞋底就不同了,因为鞋底有厚有薄,所以价钱也不一样。我要先问清楚,你定做履靴的底是要多少厚的?是否有特别的要求?” 蒲开宗从怀中取出布鞋,指着鞋底道:“就按这双一样的厚度做,我要全部都是这样好的履靴。这一双交给我留为样本,以后交货时按样验货。” 林强云:“好,货样说定,现在要讲价钱了。我认为你开出的价钱也还算合理,但定货钱太少。如果是按你提出的,一百五十天内将货全部送到泉州交货,那么定钱要先付二百两金子才行。我们收取了定金后,如果不能按时将所定做的货物交到你指定的地方,剩下的钱我们分文不收,作为赔偿你的损失。而且,五千双鞋我们照样会送到府上。” 蒲开宗一开口就拒绝了林强云的提议:“不行,我带的金子不多,现在只能先付一百五十两的定金。其他有什么条件,你开出来我们再商量。” 林强云笑笑道:“定金是一定要二百两的,这没有什么好商量。但有一个变通的方法可以解决。那就是,如果现在只付一百五十两黄金定钱,我们的货就要分成五批来送。一百日内送到第一批货,此后每隔二十天送一批,每批最少一千双。这样,表面看起来总的时间需要一百八十天,比你规定的时间多了三十天。但你收到货物的时间却提前了,到一百四十天时,你将可以收到三千双鞋,这对你的生意买卖更为有利。你看如何?不过,在第一批货送到时,你必需再付五十两金子,其他的货款等到货交完以后结算。你若是不付这五十两金子把定金凑足二百两的话,说明你对这笔生意并不重视,则以后的布底鞋我们也就没有办法再做,将停止送货了,已付的定金除送到的货款外,多余的则作为我们‘双木商行’的损失。” 蒲开宗听林强云说到这里,高兴地一拍大腿,叫道:“好,痛快!与林老板做买卖真是痛快,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就如此精通生意买卖,想出来的办法让我无话可说。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写下收我定金的字据,付定钱后我就可以回泉州了。” 林强云摇摇手制止住蒲开宗,劝慰地说:“蒲老板请稍安勿燥,我办完另一件事情后,再写字据收定钱不迟。否则,我是无法与你做成这笔买卖的。” 林强云对沈念宗道:“大叔,请你与六叔先与俞老板写下字据。我们预付一千贯给‘老俞鞋袜铺’,按蒲老板原来的样品定做五千双履靴鞋面,鞋面全部做好交货验收后再结账。他们自收到货款之日起,每个月交付一千五百双履靴鞋面,尺寸则按他们与蒲老板原来定的尺寸做。若是不能按期交货给我们验收,或是验收不合格,将要按三倍预付的银钱赔偿。字据画押后,请县衙的押司做中保,以防出错。” 俞富生平日里吃多了衙门那帮人的苦头,再加上自去年以来因为两个儿子的事一直心惊胆战,唯恐被人知道自己的两儿子之事,一听到有关衙门的人和事就总觉得会大祸临头。 此时听到林强云说要去衙门请押司担保,有些胆怯地问:“林公子,我们做生意关衙门什么事,还要请县衙的押司做中保?我怕……” 林强云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必定有顾虑,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做生意当然与本地的衙门有关系了。生意做成了要抽解纳税不是,怎么说与衙门没有关系呢,难道你以前与蒲老板做生意时不曾交税么?你自己先算好了,这些鞋面,你们店到底能不能按期交货?” “能,一定能按时交货。过去我交的税银则是由栏头上门来收取,还还没有自己送上门去的。”俞富生肯定地说。心想我们老俞鞋袜铺如果连鞋面也做不了,哪里还敢承接木底鞋的生意,那还不把老本都赔光了? 林强云悠然说:“那不就结了,既是过去也要交税,而你又一定能按期交货,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先给你说清楚了,除了该由你们自己付的捐税、送货的工钱外,其他的花费不要你出一文钱。放心吧,请衙门押司做中保的钱也由我们负责。为了使你更安心,可以加上一条:若是你能把交货的时间提前,我除了按讲好的算给价钱外,每提前一天就多付给你一贯钱。怎么样?” 俞富生惊喜地问道:“在字据上也这样写上?” 林强云证据坚定地说:“对,在字据上也这样写上。” 俞富生得到林强云这样肯定的答复,忙不迭拉着沈念宗两兄弟去写字据,匆匆出门找县衙的押司去了。 看着他们走出去的背影,蒲开宗哈哈笑道:“看不出林老板在这生意场上还真有一套,佩服,佩服。这样一来,你只要其他材料和加工方面不再出什么问题,交货的时间也就有了十成的保证。看到林老板能这样做生意,我也更加放心,我们间的第一笔买卖肯定能够成功。实话与你说吧,开始我还真的是不太放心呢。” 林强云淡淡说:“这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我多了个心眼,宁愿少赚一点,也要让别人更用心出力地做好他们应该做的事情罢了。我们这是第一次打交道,若是做不好的话,以后就不可能再有来往了。” 蒲开宗听得直点头:“是是,不管做什么生意,第一次最重要。做好了第一次,以后就好办多了,互相间也更加信任。” 忽然,林强云心中一动,问道:“蒲老板,你是外国人,想必知道现在是公元那一年?” 蒲开宗回答的同时,还反问了一句:“按那那西方天主教的算法,现在是西元1228年,你怎么知道西元纪年的,为什么会对这个事有兴趣?” 林强云不想说得太多,把话锋一转,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蒲老板,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们家乡或是海外的事情,让我也长些见识。” 林强云这一问,把蒲开宗的话匣子打开了。不但讲了许多海外的奇闻逸事,还在林强云不经意地引导下,说出他所知道的现今各国科技展概况。 与蒲开宗的一番闲聊,让林强云大致明白了,现在宋朝的科学技术水平,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的。他所知道的即使是最基本的知识,当时的世界上也还没有出现,不由得他精神大振。 看到沈念宗三人笑逐颜开地走进厅中,林强云接过沈念宗递来的字据看了一遍,对他们点点头道:“很好,字据上写的与我所说的要求一样,定钱付给俞老板了吗。” 俞富生高兴地抢着说:“放心,早先蒲老板付给我们的定钱已经转成了你们付的了。” 林强云:“那就好。大叔,现在可以和蒲老板一起商量,写下我们之间的字据,也照样送去衙门请人作中保,然后再收下他的定钱。字据中除了写上刚才我们当面商量的事项外,还一定要写明:全部的履靴按我们提供的样板屣鞋的布鞋底,布底的厚度为四分。长短尺寸则按老俞鞋袜铺交的鞋子面尺寸做,出了任何问题都与我们无关。” 俞富生笑嘻嘻地再次落实一次:“林公子,从明天算起,每月交一千五百双履靴鞋面,提前一天多给一贯钱钞,可不要忘了。” 林强云:“放心,字据上怎样写,我们就会照着办。不过,你也要小心,如果你们的鞋面尺寸搞错了的话,会把你全部的家当赔进去的哟。另外,你现在光做鞋面,那做木鞋底的人你是如何处置?若是你不用他们了,我就为你做件好事,叫他们到我这儿来做鞋吧。” 俞富生并不担心自己的鞋面尺寸会搞错,反而对林强云后面的提议大表欢迎:“啊呀,那可太好了,我正为这事愁呢。这样,我这里原来有七个做木鞋底的,我自己留下两个,还有五个叫他们到你那儿去做事。如何?” 林强云淡淡地笑了,应道:“那好,你要和他们说清楚,在你这里做的工钱是多少,到我那儿也能赚多少,而且只会增多不会减少。但有一点,到我那儿就要守我们的规矩。要是他们愿意,过些天我准备好后,接到我们的通知他们便可以过来了。” “好好,我会和他们说清楚,保证不会误事。”俞富生高兴地说,一转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左右看了一眼,现蒲开宗和沈念宗兄弟正在桌旁书写字据并不时争论着。 俞富生这才神秘兮兮的凑到林强云的耳边,一半是出于好心另一半则是为了确保自己即将取得的利益地,小声地警告:“林公子,我可先告诉你,这一路去到泉州很不太平,除了本县境内的松毛岭有一股盗贼外,漳州的龙岩、龙溪、长泰俱是盗匪出没之地。特别是进入泉州的同安县,其境内的‘文圃山’附近的大王是广南东路潮州反贼沈师的后人,既劫6上的客商,又抢九龙江中的货船,最是厉害不过。我是有点怕,这笔生意到时候会做不成。也是为你担心,再过七、八十天你就要送那蒲老板定制的履靴去泉州城南,此去泉州的路上万一……” 听了俞富生的一番话,这个没有考虑到的情况,还真的让林强云大吃了一惊,放低声音说:“呀哟,我倒是把此事给忽略了,亏得你提醒,多谢俞老板了!” 林强云的紧张表情使俞富生也紧张起来,担心地问:“林公子言重,不敢当你的这个谢字,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件事的。林公子,那你有什么打算啊,这件生意你不会因为这些盗贼会抢就不做了吧?” 林强云平静了一下忐忑的心情,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这趟生意么……我想……还是照做。啊哟,差一点就要坏事了,俞老板你先等一等,我去再跟那位蒲老板说说这件事。” 林强云走到了桌边,大声说道:“大叔,先停一下,我有话要先说清楚。” 蒲开宗和沈念宗、沈念康三人一同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他。沈念宗奇怪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到现在才想起来?” 林强云对沈念宗摆摆手示意他稍等,面对蒲开宗说:“蒲老板,有一件事现在不得不先要说清楚了,否则到时生了意外就不好讲……” 蒲开宗迫不及待地道:“你说,你说。” 林强云语气郑重地问他:“你也知道,这一路到泉州有不少盗贼劫掠往来的行人商旅,最厉害的莫过于文圃山的沈师后人,非但在6路上行凶,连九龙江的客货船也少有放过的。我们再过七、八十日要送履靴到泉州交货,万一要出了差错可怎么办呢?” 蒲开宗边听边点头,想了想后问:“这事我知道,也很清楚路上不是很太平,所以我每次出门都带有十几个高手随行保护。刚才也想过要提醒林老板的,后来一想,你们都是本地人,不会想不到这件事,我也就没有多嘴。依着林老板的意思,你想如何办更好呢?” 林强云不好意思的说:“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不过,这事有三个办法可以解决。” 蒲开宗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一凛,自思除了加派人手保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了。对林强云这个人越的好奇,十分不解地问:“竟然有三个办法,快说出来听听。” 林强云伸出右手食指说:“由蒲老板派人到本地验货,然后和我们同行一起送货到泉州,路上出了事我们不承担责任,但还是要算我们已经送到了货。这是其一。” 蒲开宗:“那么其二呢?” 林强云再加上一个中指说:“其二,那就是无论在这里验货也好,或者是送到泉州收货也好,请人一路护送到达泉州。但这请人护送的钱么,那是要由蒲老板付的,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人,可付不起这笔额外的保护费啊!至于第三么,那就最简单不过了……” 蒲开宗大奇,抢着问:“还有简单的,你快说来听听。” 林强云尴尬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第三吗,那就是不做这笔生意,我们反正也还没有写下字据。我可以叫俞老板把收到的定钱退还给你。” 蒲开宗急急忙忙地抢着说:“不不不,这笔生意要做,我是一定要做这笔生意的。这样好了,你先说清楚请人护送需要多少钱,这笔钱怎么付?护送货物的人是不是一定能保证我的货物安全?万一出了事有了损失怎么办?这些都要先讲好的。” 林强云不慌不忙地说:“一项一项来,我先说这护送的钱,我们叫它为保镖的镖银吧。有两种算法,第一种呢,按货物总价值的半成来计算,比如我们这一批货总价值是一千两银子,则要付给保护的人护送佣金五十两银子。但是,如果出了事货物有了损失,保护的人不承担任何的责任,只要他们尽到了保护的责任就可以了。他们的生死也听天由命,也不需要货主承担责任。也就是说,护送货物的人是用命来赚你的银子。” 蒲开宗插口说:“这第一种算法我懂了,就是保护的人收了银子后,只能拼了性命护送我的货物到达泉州,在这途中他们受了伤或是送了命都只能自己认了。而我呢,出了钱以后,虽然是有人为我的货物拼出性命进行保护,但货物还是没有安全到达我家中的保证,只能依靠运气啦。” 林强云正色道:“正是这样。” 蒲开宗心里计算了一番,大概认为这样做既要花钱风险又太大,很不划算。再次开口问道:“那第二种算法呢,又是如何办的,需要多少钱,怎么付法?” 林强云:“第二种算法呢,镖银按一成半计算,每批货的价值若是一千两银子,护送这批货的镖银就需要付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是,如果货物在路上出了事,没有把将货物完好地交到货主----也就是你的手里,那就要护送的人赔偿货款。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蒲开宗想明白后,才说:“我说一遍,你听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有一批货物价值一千两银子,我要付给护送的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保镖银子,保镖的人要保证我的货物安全的交到我的手上。如果是货物没有全部交到我的手上,则保镖的人要赔偿全部的货款。万一出事有了损失,无论损失是多是少,护送的人都必须赔偿,损失多少就赔偿多少。是这样吗?” 林强云:“你这样的说法很正确,的确是如此。” 蒲开宗想了好半晌,然后才道:“那好,我选第二种方法。那么,银子什么时候付呢?难不成我的货物还没有上路就要我先付出银子吗?” 林强云笑了起来,开心地说:“我们中国人还不会蛮横到这个程度,请蒲老板不用担心,这护送的钱不要你先付,由我负责付给他们,到了我们结账的时候你再把镖银和货款一并付清给我就行了。” 蒲开宗这才放心地说:“这样就最好了,省得我担心给了钱他们又不替我护送,或是他们拿了钱就跑掉了,万一真地碰上这样的人,我不就吃亏死了吗。” 林强云见事情有了结果,站起来说:“大叔,按我刚才与蒲老板讲好的再另外多写一张有关护送的字据,也照样把这两张字据拿到县衙去请押司做中保。好了,你们还是接着写字据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林强云走到俞富生旁边坐下,对他说道:“俞老板,刚才我和蒲老板谈的你都听到了?这下你不会再担心了吧。” 俞富生尴尬地笑道:“哪里,哪里。刚才我只是提醒林公子一下,省得出了事情大家都有麻烦。不过,林公子,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有些事情我还是问清楚些的好,请你不要见怪。你说这请人护送货物到泉州嘛,好到是很好的。就是有个……有个,怎么说呢,不如这样说吧,据我所知,我们汀州这一带的人大多敢打能拼,有练了功夫而年轻力壮的闲人,很多都出外谋生去了。剩下的还有安份些的,实在受不了这几年越来越多苛刻赋税,近一二年纷纷过赣南去投陈三枪、张魔王等绿林好汉们造反闯荡去了。现在长汀县内根本就找不到既会高强武功,又愿意为你货物保镖的人,你又如何请得到人去护送呢?到时请不到护送的人,万一真要是出了些什么事的话,把运出去的货物让土匪强盗给抢了,那你……那你不就惨了,会要赔出好多钱的呀。” 林强云笑笑,胸有成竹的说:“这个你就不要为**心了,既然我敢承担起这件事,就肯定有一定的把握,绝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好了,不说这些。哦,刚才我们来你这里时,听我六叔说你有两个儿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是跟着你做生意吗?” 俞富生一听林强云问出这话,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胸中的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嘴里跳出,刹时间从五脏六腑中冒出阵阵寒气,整个好像**裸地掉到了冰窟里,全身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林强云见了他这副样子,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探手抚到他头上问道:“没有烧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俞富生强自按捺下惊恐的心情,右手按住几乎将心跳出来的胸口,哆哆嗦嗦地回答:“没……没有……什……什么,心里……心里不大舒服,这是老毛病了,一会就没事的。” 他一边回答着话,脑子里一边飞快地转着念头:“糟了糟了,这位打虎英雄林公子听说极得本州林大人的常识,莫不是林大人知道了什么消息让他来试探我的?这可怎么好,倘若真的是被林大人知道了那两个畜生跟着去造反,就是诛九族灭门的大罪,这可怎么得了啊。沉住气,不要慌。一定要想出办法来稳住林公子,最好是让他为自己在林大人处说说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强云看这位鞋袜铺老板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还以为他真是哪里不舒服。但他自己不说,自己也不方便多问。只能坐在椅子上关切地注视着他,以防再出现什么更严重的事情。 看看俞富生逐渐平复的脸色,好像恢复了很多,就不再对他特别关注。除不时扫视一下外,坐在那里自个儿考虑下一步要做各项事情的细节。 沈念宗手拿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走过来,将那几张纸交给林强云:“强云,你先看看,这一张是你已经看过的我们和俞老板订的契约字据,已经请州衙里的刑名罗师爷做了中保。另外几张是我们与蒲开宗老板订的做履靴的契约,和由我们请人护送货物的契约字据。只等你看完后,就可以送去请罗押司做中保画押并收取定钱了。” 林强云接过几张字据,看清了全部都是按自己的意思写的,没有什么不妥当。将几张字据交还给沈念宗说:“写得非常清楚明白。就烦请大叔和蒲老板去衙门办妥此事,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沈念宗取过那些字据,招呼着蒲开宗一同离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俞富生忐忑不安的心神渐渐平复了下来,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沈念宗兄弟和蒲开宗离开后,凑过头来小声说:“林公子,不敢欺瞒,我那两个儿子从小到大都不长进。若是他们游手好闲也还罢了,顶多是我死后让他们将这个祖宗留下的鞋袜铺败掉。可惜,他们不光在外游荡花销家中辛苦赚来的银钱,还去武馆中习武学功夫,学了几招把势便成天地好勇斗狠,与人打斗滋事。最可恨的是,自去年开始就在外面不肯回家来住,与一帮泼皮无懒厮混在一起。他们的娘亲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林强云本来是是无话找话与俞富生聊天的,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什么不对的地方。现在听了俞富生欲盖弥张的一番话,反而留意起来,装作漫不经意笑嘻嘻地问:“这么说来,俞老板自己是经常能见到你的两个儿子罗,他们兄弟俩现在哪里呀?” 俞富生苦着脸,期期艾艾地说:“唉,这个,唉,怎么说呢……我想……去年是见过他们几次,不过……他们……咳。” 俞富生一边说着,心中却在想:“这可怎么办,这样提心吊胆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不如把实情说了吧,省得寝食不安。” 想到这里,俞富生一狠心望着林强云,提高了音调大声说:“好,我说实话,我那两个儿子去年跟着陈三枪、张魔王造反去了,要怎么处置林公子看着办……” 林强云听了俞富生的话,反而吃了一惊,急抢过去狠狠掩住他的嘴,极力压低声音厉喝道:“住口!你不要命了,这也可以随便说的。你自己不要命也罢了,难道你想把你的家人全部都害死么。记住了,无论在何时何地,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能再提这件事。” 俞富生被林强云连口带鼻用力掩住,被憋得手舞足蹈拼命挣扎,直到他无意间一把抓破林强云掩住他的手,林强云才醒悟过来放开他。 十六章 从俞家鞋袜铺回到沈念康家以后,林强云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把堆放在桌上的金锭推到沈念康面前:“六叔,这些金子是买布和铁料的,请先收起来。” 停顿了一会,面色微红地又对沈念康说:“依我看,六叔把这杂货铺交给细狗仔去打理,再请叔妈抽空帮忙看着。六叔自己则来帮我管着这汀州城内的生意,怎么样?” 沈念康看了林强云一眼,现他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实是不忍一口就回绝。沉吟着说:“帮你管生意是好,可我能做些什么事呢?你先说说要我做什么样的事情,让我思量看能不能做好。能做,我就帮着你做。若是我做不了,那我还是开我的杂货铺。” 林强云心想,六叔是开店的,那就必须诱之以利,忙说道:“总归起来说就是一句话:凡是在汀州城内的所有生意,全部由你负责打理。每年付给你一千贯的酬劳,另外赚到的利钱给你分红。怎么样,这事做得来么?” 沈念康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惊喜地问道:“一千贯,那就是一百五十多两银子,我这杂货铺两个人一整年下来还不能赚到这么多。有这么多工钱,管生意这样的事你不请我大哥这样的闲人来做,反来叫我这开着店铺的来帮你。那我大哥做什么,就让他闲在横坑的家里不成?” 沈念宗:“呵呵,六弟你不要看我走来走去的清闲就眼红。实在说,我在村里忙得很,一刻也不得闲,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几个来用。” 林强云也笑着说:“六叔,你不要推,过一段时间我出去做生意时,大叔还要和叔妈一起到外地去帮我管事,那有他闲的份。就连凤儿这次也要叫她到城里来,负责教会请来的女工做布鞋底呢。接下去的日子,凡是我们横坑村中的人,只要能独当一面的,自己愿意来帮我,都不能让他们闲着。” 沈念康道:“那好,这事我做了。你先大略给我说一说,这一开头要如何去做。” “当务之急是买到或租到房子。房子分成三份来用,用一部分作为存放货物、材料的仓库;另外的一部分作为我们做鞋的工场;再有其他的,则用来住人、作为厨房煮饭等。其次,马上购买一部分需用的各种材料,尽快运回城内存放。此后,在保证我们及时使用的情况下,尽量买到质优价廉的原料。第三,请人来帮我们做工,管理好这些请来做事的工人,保证他们做出来的鞋子样子好看,质量上乘。第四,负责请人把做好的货物运送到客人的收货地点。第五,负责查验账本和收回的货款,按时度支工钱。第六,打出我们‘双木商行’的招牌,有人来定我们的菜刀、蚊香和布鞋时,只要你觉得有把握的生意,就可以按照我们的生产能力与他们讲好条件,写下字据并收取定金。”林强云不紧不慢地逐条说明。 沈念康听了一大串要做的事情,觉得头大了起来,叫道:“且住,且住。你只要说清楚什么先办,什么后办,要怎么样做就行。不要把好久以后才要做的事情都一并讲出来。我也记不住。” 林强云笑道:“好,简单点说,就是立即将汀州城内的布料买上一、二百匹,即使少些也没关系,我要带回村里做鞋底。然后,立即买或租下一两座大些的房子,并请人打扫、整理好。做库房的房间要用木料把地面垫高,防止存放的货物受潮。再请木匠做些存放货物的架子,以便把各种物料分开存放。这些事可以先做,其他的我以后再给你说。可好?” 沈念康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松了口气,平静地问:“这还差不多。布料是买粗布还是买细布?” 林强云:“你不问,我到是疏忽了,粗布和细布各买一半。哦,还要多买几千斤铁料,我在这段时间多做些弓弩和其他兵器,把村里的人武装起来。对了,这城里能买到磁石么?就是那种可以吸铁的、灰黑色的石头。” “有,还不少呢。大块的比碗还大些,小块的则只有三四根筷子头般大。那是何家杂货铺前年从赣州运回来的,放了二年都没人要。何老板说六十斤磁石一两也没卖出去,三贯半的本钱一文也没有收回。”沈念康有点兴灾乐祸的说道。 林强云有点意外地说:“哦,真的?那就全部买下来,这次叫人都挑回村去。” 沈念康朝林强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用手指敲击桌子,仰头眼望屋顶,像是对林强云、沈念宗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布料在这县城里估来还有上百匹,明日就能买齐,铁料已经买了千多斤,可以先请人挑回去。就是买房租房的事情有些难办,请人打扫、整理容易得很。不知道城内有什么人的房子要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 双手合什喃喃祝告:“老天爷、各路菩萨、各路神仙,请你们保佑我坐船坐到顺风船,骑马遇到千里马,开门见财神,低头拣元宝,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看着沈念康喃喃自语,沈念宗问道:“强云,我看过你给归永和凤儿他们用的弓弩,全部都是用钢打制的呀。你现在要全村的每个人都有一把,那要用掉多少精钢,要花多少人工哪。我算了一下,制一把弓弩所用的钢材,足足可以打制二、三十把菜刀哪。何况,这弓弩又不能卖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打我们的菜刀卖,还更合算些。”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说的这些话,真是哭笑不得,心想:“看不出我这位大叔还是个财迷,一天到晚就知道计算怎么赚钱,其他的什么也不要了。可能是他家的人骨子里就精于算计,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吧。” 想归想,林强云还耐下心来为他解释:“大叔,我们不能这样算的。你再想想看,人么,当然是想多赚些的,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谁会不喜欢。可是,钱赚得多的人,也要有命去用才行啊。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再多的金子银子堆成山,你也用不上啊。现在我们村里富起来了,每家每户有粮食吃,有几两银子存。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眼红,那些眼红的人会不会心生贪念?谁能保得定就不会有心怀歹念的人扮了盗贼来抢我们呀?我可不想让强盗打上门来时,我们不能还手。我就是这样想的,若是有什么不开眼的蟊贼胆敢找上门来,我要叫他来得去不得。而且,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出什么事,尽量避免我们的人伤亡。” 沈念宗被林强云一说,也想起了前两年差点攻进村抢掠的土匪。三儿的娘和凤儿哥哥他们三个人就是那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一时间心中悲苦,默默无语,心中早就不再反对用钢制作弓弩等兵器了。 林强云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用双手的手指在桌上打出了一连串的鼓点,借以引起他的注意,接着话头说:“何况,我们把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部武装起来,也不是全部花钱的,还可以赚钱呀。” 一说到赚钱,沈念宗立刻两眼放光,把心中的那一点悲伤全给忘了,盯着林强云急声问:“哦,还可以赚钱?接着说,接着说。” 林强云停住了手指的动作,注视着沈念宗:“那当然,而且赚的钱也不会少。你没有注意我们今天和那蒲开宗写的字据,那里头就有:由我们请人把货护送到泉州,就付给一成半的护送镖银吗。这一次全部的货款是一千九百多近二千两银子,一成半就是差不多三百两哪,只要拿着弓弩兵器跟着走上一回就够。这么好赚的钱,我们为什么要送给别人,自己不会顺便把它赚过来?” 沈念宗一听笑了起来,伸手捋着胡子连声说:“对对对,好好好,是我糊涂了。弓弩要做,刀枪也要打,又可以保家,又可以赚钱。呵呵呵!” 林强云等待沈念宗的高兴劲稍微过了些,站起来开口说道:“大叔,先慢点高兴,你是不是和六叔商量一下,算算看在这城里我们要请多少人来做工,要请些什么样的人才好?还有,请来的人工钱若干,如何度支。另外,这次回到村里去还缺什么东西,要买的就买,回村时一起请人挑回去。好了,我要去看看凤儿和根全他们,你们慢慢算计吧。” 凤儿也是两个月前来的州城,那次到州城来时,一开始挺新鲜、挺高兴的。但刚和大哥逛街,走了还不到一条街,就在城外遇上了张何氏的女儿被她卖给吃人的恶人。幸亏大哥心肠好,花了五十钱救下那小女孩,又收留她们母子三个。以后再没有到街上去走过,想去也不敢叫大哥去了。 回到村里以后,姐妹们问起城里的事情时,张口结舌地不知道如何回答。越想越不甘心,心里又实在是担心那小女孩和小男孩,所以这次千辛万苦才又央求得爹妈和大哥的同意,再带她走上一趟。 想到三儿那副既想来,又舍不得放过可以做一回炼钢师傅的为难模样,为了这件难以取舍的事而愁眉苦脸的样子,凤儿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一个人坐在店里偷偷地笑啊?”光线一暗,林强云大步从街上走进店来,笑嘻嘻地问。 “啊,是大哥。你办完事啦,又有什么好事碰上了,你好像整个人都和刚才不一样了,这么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凤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林强云后,高兴地说。 林强云现在的心情的确是很好,与蒲开宗刚刚敲定的布鞋买卖,虽然离开他心中所想的大生意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毕竟是他的第一笔过万贯的大买卖。而且这笔买卖利润不薄,只要能够完成,绝对可以赚得千余两银子。这些第一次赚来的钱,可以用来作为做生意起步的本钱。这笔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在林强云眼中看来,足够他作为展的基金了。 到了这里两个多月的时间,林强云也大概了解到一些社会生活方面的情况,一般普通的七口之家,一年能赚到七、八两银子的,就能养活全家大小五六口人。就像沈念康这样,生意还不错的小商人,一年也仅能挣到六七百贯,折成银子也就是一百多二百两上下。 能做到这样第一步就开门红,怎能叫他不高兴,而他毕竟是年轻人的心性,又不善掩饰自己的感情,喜忧全展现在脸上。所以凤儿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遇上好事了。 林强云笑呵呵地道:“当然是碰上好事了。你知道吗,刚才我和大叔、六叔一起,去看我们做的布鞋卖掉没有。没想到碰上一个从泉州来的蕃人,他看中了我们做的布鞋底,一下子就向我们定做了五千双布鞋。这下我们村的女人有事做了,可能赚来的钱比男人还赚得多呢,你看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凤儿惊喜地道:“真的,这可是太好了。我刚才来店里时,倔牛儿他妈一直对我说,要我一定让她做些什么事,她说在这里将养了两个月,现在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为我们做事情,一定要我来跟你讲呢。哦,忘了告诉你,倔牛儿就是上次从那伙恶人那里救回来那个小女孩的弟弟,女孩儿叫丫头。他们两个现在长胖了些,不像刚开始那样一把骨头似的吓人。大哥,我带你去看他们好么?” 林强云微笑说:“好,我们去看看她母子三个。” 后进的厅口,胡铁匠抱着个小男孩坐在小竹椅上,女孩儿蹲在旁边,听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胡铁匠一回头看到凤儿和林强云走进来,慌忙把小男孩放到地上,双手费力地按在腿上要站起来:“啊,是林公子来了。” 林强云急忙抢上几步,把手按到胡铁匠的肩上和声说:“胡师傅,你坐着,不要起来。” 小女孩抬头看了林强云一眼,站起来飞快地朝廊下最后一间房跑去,慌乱又带着哭音大声叫:“娘,娘啊!恩公来了,主人来了!快出来,恩公主人来了啊!” “啊!”随着不大的叫声,从那房中奔出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粗麻白布衣裙的女人。女人看清站在厅外的林强云,眼中闪出感激的神色,把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碗放到地上,拉起小女孩的手,迈着缠成三四寸的小脚,快步走到站在厅门口仰着小脸的小男孩旁边。慌乱地按着两个孩子一同跪了下去,伏下身子道:“奴婢张何氏与小儿张倔牛、长女丫头拜见公子、小姐。” 张何氏这一下拜伏在地,让正探问胡铁匠病情的林强云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手脚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张何氏母子不知如何是好。 凤儿走到张何氏旁边,抱起小男孩倔牛儿,看林强云还站着不动,不满地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还不快叫张大嫂和丫头起来,跪在地上膝头不会痛的么。倔牛儿妈、丫头,你们起来吧,不要再跪了,我大哥不喜欢别人跪的呢。” 丫头看了林强云一眼,又看了看张何氏,摇摇头说:“不,我娘说我的命是恩公林公子救的,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林公子救的,我们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林公子的救命大恩。” 林强云从慌乱中醒过来,伸出双手要扶起张何氏,将要触到她时又缩了回来,转而拉着小女孩说:“对对,凤儿说得对。快起来,快快起来。哎,你们以后不要再对我下跪了,也不要自称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你们啦。” 凤儿拉用力起张何氏,也笑着说:“是啊,我大哥最怕人对他下跪了,他说过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对什么人都不能跪。哦,还有可以对死去的人下跪,表示自己的哀思和悲痛。还有啊,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和大哥一样叫我凤儿就行。” 张何氏站起来轻轻应道:“是,凤小姐,我记住了。那,不自称奴婢要称什么呢” 林强云看到张何氏站了起来,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下厅里摆设着桌椅板凳等家具,拉着丫头的手,朝厅内走去,招呼着说:“随便你自己叫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自称奴婢。好了,我们进去说话吧,不要都站在这里了。” 胡铁匠笑着对张何氏说:“这有什么难的,说到自己时就叫张何氏,叫你的主人‘公子’就好。” 张何氏看林强云并没有不满,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凤儿当先抱着倔牛儿走进厅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林强云在方桌旁的长凳上坐下,环视了一下这属于自己的厅子,看到跟进来的胡铁匠、张何氏都还站着不动。心里有点奇怪地招呼着:“来,大家坐下说话,干嘛呆站着呀。” 胡铁匠与林强云总算是接触过几次,比较熟悉些,也就找了个凳子坐下。 小女孩丫头跑到张何氏身边牵着母亲的衣角,林强云才注意地打量她们。 这母子三人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林强云这还是第二次看到她。第一次见她时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母子三个瘦得不成*人样,根本连张何氏有多大的年纪也看不出来。这次再见她们已经是两个月后了,看来张何氏她们恢复得不错,两个孩子胖了不少,再不似初见时的一把骨头。脸上、身上虽不见得很多肉,但还是显得相当结实。张何氏则丰满了许多,长相平常,甚至可以说不好看。穿了粗布衣衫长裙,看她的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她站在厅子靠门边那儿,口中却说:“公子、小姐面前,哪有我这下人坐的地方。谢谢公子,我站着就好。” 林强云沉下脸说:“我叫你坐,你就坐下,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不可以坐呢。快坐下,我有事问你,还有事情要你做的,你不坐下怎么好说话。对了,我以后叫你张嫂,好吧?” 张何氏还是站着说:“叫我什么都可以,请公子随意。我就这样站着就好,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林强云无奈看着她说:“那好吧。我想问问你,你过去做过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事?” 张何氏一听这话,知道这位林公子有事情让她做了,情绪有些兴奋起来。在她的心中,只要这位好心收留她们的公子肯让她做事,今后她们母子三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再不必担心这位主人把自己赶走。想了好半晌才回答:“奴婢……不,小妇人煮饭洗衣、针线活计全会做的,可以缝制衣裳布袜,能做鞋履布面,还曾帮我公公酿过酒、醋等。若是公子有另外的事情要做,我一定拼命去学,用心把公子交待的事情做好。小妇人还年轻,有力气,请公子务必留下小妇人母子……” 按张何氏的想法,凡是自己会做的都讲出来,不管做得好不好,总归要让林强云听了以后,觉得收留自己三人并不会吃亏。这番话她说得小心翼翼地,生怕讲得不好,会出什么差错,引起公子的不快。 林强云举起右手,拦住不让她说下去,高兴地说:“好,我知道了。既然你会做鞋的布面,看你这两个孩子都还赤脚,那就为他们每人做双鞋。明天叫凤儿教你做布的鞋底,以后也好帮我做鞋。你看这样好吗?” 张何氏大喜过望,激动地问:“公子要留下小妇人帮着做鞋,以后再不会赶我们母子走了?” 林强云奇道:“当然是要留下你们,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们走了?告诉我,是谁说要赶你们走的?” 张何氏听得林强云口气不善,强压住惊慌的心情,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呜咽着:“没有,没有人说公子要赶小妇人走。是小妇人……小妇人想,小妇人母子三人在公子这里又吃又住,还要花钱给小妇人做衣裳,怕公子嫌弃了会赶小妇人母子。实在是没有人说要赶小妇人的,请公子息怒。” 林强云取出荷包拿了一块碎银塞到张何氏手上,安慰她说:“别怕,别怕。上次既然把你们母子收留下来了,我就不会赶你们走的。你安心的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儿吧。这点银子你收下,多买些肉给孩子们吃,把他们养得胖胖的,长大后好帮我做事。” 张何氏忍不住坐下地,抱着丫头放声大哭。依在凤儿怀中的倔牛儿一见母亲、姐姐哭做一团,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挣下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张何氏,也大哭起来。 林强云与凤儿、胡铁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只好任她们母子三人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好一会儿,张何氏哭声渐止,拉着一双儿女跪起,呜呜咽咽地说:“多谢公子!小妇人母子有活路了,今后必为公子出死力。” 林强云盯着张何氏,一字一顿地说:“张嫂,我已经给你讲过,不要下跪,不要下跪知道吗。这次就算了,如果以后再下跪,我也不敢再留你了。快起来吧。带丫头和倔牛儿去洗一下。” 张何氏一听林强云的话,身躯抖了一下,忙不迭地拉着丫头和倔牛儿就走。生恐一不小心惹恼了林强云被赶了出去,又打回原形,那可不是玩的。 林强云看着张何氏领着儿女出厅而去,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凤儿眼见大哥一副若有所思、极不开心的样子,有心逗他高兴:“大哥,上次你说带我去逛街,却跑到城南去,救了倔牛儿回来后也没再出去了。今天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再去一次,不要出城,到街上走走,你说好不好?” 林强云看了看凤儿,有点迟疑地说:“现在去,不会太晚了么。” 凤儿走到林强云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摇晃撒娇:“大哥,好大哥。我们就去走一走,天黑了就回来,好不好嘛!” “好好,好,我是怕了你啦,要去哪里都陪你去,随你带路去就是。”林强云无奈地答应了她。 凤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喜孜孜地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今天我们不去城南,就去城西,那个方向还没有去过呢,我们一路慢慢走过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说完,也不顾还有胡铁匠在场,扯着林强云就向外跑,一边还高声叫道:“倔牛儿、丫头,我和大哥出去了,晚上回来吃饭。” 出了店门,林强云才找到时间来问凤儿:“归永叔和根全他们几个去哪里了,我来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他们?” “嗨,他们一吃完午饭就把归永叔拉去街上了。哼,还不是为了等大哥你,害得我在店里闷坐了好半天。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出来到街上逛一逛罗。” 两个月前他们走的是城南,凤儿觉得到城南只有那么几步,上次去过了一回,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而城东方向则是他们进城所必经之路,早走过了好几回,也引不起凤儿的兴趣,就拉着林强云往城西方向走去。 街上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躺着一些毫无生气,两眼无神,脸面麻木的乞丐。他们蓬头垢面,衣不遮体。有的两膝跪地,手里举着肮脏无比的破碗,无助的朝来往路人行乞;有的则靠在墙角边上,一边晒着将要落山的太阳,一边无聊的捉着虱子,以此为乐。 林强云看到这些瘦骨如柴的乞丐,心中暗暗叹息,要帮助这些人,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自己确实是有心无力啊。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生意做好了,手里有钱才能谈得上救助他人。不过,就是自己今后把生意做好了,真能赚得到钱,又能够帮助得了多少人呢? 长汀这么一个小城,虽然已经来过了一次,但在凤儿这从小就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村中长大,从没出过家门的女孩子眼中无异是个大都市了。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凡有店铺,不管是肉店、熟食、瓷器、绸缎、胭脂、扇子、香烛、纸马、药店等,全要去店门边伸头探看,连当铺、金店也不肯漏过。最过分的是,只要一见卖零食的摊子,就再也迈不动脚。不管是什么样的小吃,见一样买一样。直到把林强云交给她的三百文钱用得剩下不足十文了,才恋恋不舍地在林强云催促下往回走。 蹦蹦跳跳的凤儿左手捧着装了春饼、胡饼、沙团子和蜜果儿的纸包,右手不停地从纸包内取出零食塞入嘴中,还要含糊不清地和林强云说话,手口都不得空闲。 两人回头走了不远,耳中听到前面不远一个巷内,有小女孩的哭叫,和一个男人的叱骂声:“哭什么哭,我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你来,就得听我的。不许哭,小心我打死你。” 横街内急步走出三个人,当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险些撞到凤儿的身上。这人穿白细布宽袍,手拉着另一头绑在十一二岁女孩右腕上的蓝布带,女孩后面还跟着个男人。两人有四五分相似,看来像是兄弟。 横街----不,只能说它是小巷----只有丈许宽,里面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大哭大叫的要冲过来,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拉住。看那拉住男孩的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想必是女孩的母亲。 凤儿被那人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娇声骂道:“要死了,也不看看街上有人呢。喂,等等,你干什么用带子绑她,还要牵牛似的拉着她走?” 那人回头刚要出言还骂,入目凤儿和林强云站在一起,“什么人……啊!”这人硬生生把骂声吞了回去,慌忙拱手说道:“原来是林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在下蓝君清,后面是舍弟蓝君河。今日到这人市买了个女孩,走得匆忙,冲撞贵伴当。还请莫怪。” 林强云指了指巷里哭叫的男孩问道:“蓝兄,这是怎么回事?人市?什么是人市?” 蓝君清尴尬地笑笑:“那小孩是这女孩的弟弟,见其姐被我买走,大约是舍不得,所以哭喊不依。这巷后的空坪就是人市,专门买卖人口的。” 林强云奇道:“啊,这长汀城内还有人市?我倒要去看看。”随即又皱了皱眉道:“蓝兄,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买回去做什么,服侍你家老婆么?” 蓝君清平日早听说过这位打虎英雄出手大方,有心要巴结上他,以便得些钱财好处。颠颠地谄笑道:“林公子说笑了,我们兄弟这样的人哪里还养得起老婆,早被我们卖与人了。我是看这小女孩眉清目秀的,带回去养三、两年就能卖到勾栏、行院,少说也能赚个七八两银子。若是有大富人家看得上眼锺意了,卖个十多二十两或是更多银子也说不定呢。再说,这几年我也不是白养,她可以煮饭洗衣、养鸡喂猪什么的。” 林强云原以为这蓝君清买这个女孩顶多不过是做丫环婢女之类的,没想到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按他这样的**,到也是挺会谋算的。现在自己正需要有会谋算的人来帮忙打理,就对他说:“蓝兄,若是光靠这样谋生的话,我看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你们其他还做什么生意吗?” 蓝君清似要把心中的什么烦恼赶走,把手举到面前挥了挥,苦笑道:“我家原也是开米铺的生意人,七年前家父得罪了知州傅康的家奴,父母家人全被逼迫而死。幸亏那傅大人次年正月初头就走了,我们兄弟将所有田产及铺子全卖掉,用以疏通关节才保得命在,但也只剩下了几间破屋。此后的数年,我们也只是替人跑腿帮闲,每天讨得几文度日罢了。说起来,我们兄弟还得谢谢林公子你了,如不是你打制的刀让我们赚了一点银钱,我们哪能有钱买这个小女孩呀。” 林强云不解地问:“我的刀让你们赚钱,怎么说?” 蓝君清解释说:“是这样,林公子打制的刀数量太少,许多人想买又买不到。我们兄弟每次半夜到你家刀铺门前守候,把买得的四把刀每把加上三四十文钱卖给外地来的人。也是我们兄弟的运气,几天前恰巧有个江州的客人因急着要赶回去,用四两银子把我们的四把刀买了。我们才有一点银子买个女孩回去养着,指望过得几年养大了能赚上些钱。” 林强云想了想,问:“既然你们家原先是开米铺的,想必是能写会算的了。” “能写是说不上,不过记账什么的到是还可以对付着做,算钱么那是决不会错算的。我们呀,可不像过去开店铺的时候了,那时把钱不当一回事地胡花乱用。现在我们可是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来用呢。当然,如果半个铜钱也能使得出的话。”蓝君清自嘲地说。 “那好,只要你们能记账,从前又是开米店做过生意的,我请你们兄弟俩来帮我做事。你看怎么样?”林强云看着蓝君清说。 蓝君清听到这话,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嚅嚅地说:“这……这……帮你做事……” 蓝君河一看蓝君清的模样就急了,叫道:“大哥,你是怎么了,这,这什么这呀。嗨!林公子,我们应承帮你做事,只要我们会做的都可以。工钱不论多少,只要能让我们赚得到吃,赚得到穿的就行。” 蓝君清回过神来,连忙说:“对对,林公子要我们记账也好、打杂也好、卖刀也会,跑腿办事什么都能干。” 林强云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约有二两重的碎银,交到蓝君清的手中说:“你们明天早上来我的店铺,先帮着我把这次带来的刀卖了,然后再谈你们的工钱。至于这女孩子么,你们让给我吧,我还要再去多找几个会做事的。” 蓝君清手中紧紧地握着银子,心道:这块银子怕是有二两多,这次赚大了,刚才买她用了一两五钱不到,转眼间就赚了一两银子。脸上眉飞色舞,一迭声说:“是,是,一定,一定。还要找人,我带二位去,我带二位去。林公子,这边请。” 穿过巷子再走百来步,外面是个两三亩大的空坪。空坪里疏疏落落坐着五六十人,这些人女多男少,大部分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还有十几个二三十岁的大脚女人。所有在坪上的人都面有菜色瘦骨嶙峋,虽不像两个月前的倔牛儿和丫头那样,但也仅是稍像人样而已。 那女孩子的母亲拉着男孩儿,亦步亦趋远远跟着,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坪中的人看到林强云他们过来,大多是抬起无神的眼睛望了一眼,又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 是啊,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全是还不能干活的小童,或是除了这里再无去处的人。一买回去能马上做事的,不是早上被人买走,就是天色一晚便各自回去。 只有几个大些的孩子还抱着一线希望,直觉地认为林强云是领头的,走到他的身边几步远,不敢再走近。说他们大些,也只不过才十一二岁。 其中一个女孩怯怯地说:“买我吧,我有力气会干活的。求求你买下我吧!” 有人开了口,其他的孩子生怕漏了自己,也畏缩的说:“买我,买我,我也会做事,会洗衣服、会做饭……” “我会剁猪菜猪粮……” “我会挑柴……” “我会劈柴……” 林强云双手朝下一按,说:“不要喊,一个一个说。” 一个**岁的男孩绕到前面,,大胆地看着林强云,叫道:“我娘说,买我不要钱。我会做很多事,不会做的我也很快学得会。买我吧!”他眼中流露出热烈的渴望、乞求。 林强云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摊开手掌给他们看,对那男孩说:“好,我收下你了,去把你家的大人叫来,我才能买你。” 男孩一听,转身就朝空坪北边跑去,一不小心差点儿被地上的土疙瘩拌了一跤。他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叫,最后痛哭出声:“妈,有人要我了,有人要我了!呜……” 十七章 林强云看那孩子跑远,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说:“你们,也去和大家说,有大人的都去把自己家的大人叫来。家里没有大人的,给我说一说你们把自己卖得的钱拿来做什么用。” 两个女孩子听了林强云的话,跑着去叫她们的家人了。 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说:“我家里人都死了,我要把卖自己的钱留到以后饿了时买饭吃。我很便宜的,只要一贯……不,五十文。如果你嫌太多的话,二十文也可以。” 另两个女孩、两个男孩也争着说:“我也是,我也是……” 林强云想了想,说:“不要吵了,你们,我全部都买了,去我那里的人,以后可以吃饱饭,有衣服穿。不过,我要先讲清楚,到我那儿干活是很苦的,要做很多事。一是要听我的话,二是不能好吃懒做,谁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他了。你们几个家里都是没有父母或是其他亲人了的吗?那好,先在边上等,到时候跟我们回去。” 林强云有心要想帮助这些困苦的人,把他们全都买下,既能让这些孩子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年纪大的还可以帮着做些事,即使是年纪太小实在不能干活的,也花不了多少粮食。 林强云对这样繁杂的事厌烦得很,眼角看到蓝家兄弟站在身边,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既然准备请蓝君清兄弟来帮自己做事,正好趁这机会试一试他们的办事能力。 从怀中取出荷包,把手上的铜钱放进包内,看见蓝君清还是紧抓着绑在女孩手腕上的布带,心中又气又好笑,道:“蓝兄,先把她放了吧。” 蓝君清有些难为情地去解女孩右腕的布带,口中连声答应:“是是,我这就解开布带放了她。” 林强云看他把解开的布带收起,才又问道:“蓝兄,你家里有几间房屋,都有人住吗?” 蓝君清苦笑着说:“房屋到是有二三十间,不过除了我们兄弟现在住着的两间以外,全都又漏又破。过不了几年我们兄弟就要和他们一样露宿街头了。” 林强云把荷包交到他手上,说:“不要紧,只要你能为我好好办事,我保证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比你的父亲赚得更多,不要说二三十间房子,就是几十间上百间的房子也能盖起来。我跟你说,你们兄弟现在就帮我把这坪里的人,不论男女大小,只要是能干活的,而且他们自己又愿意,全部都买了。先安置到你家里的空房中住下,给些粮米叫他们自己煮粥吃,休养几天身体好些后我再来安排。这里有十多两银子和一些铜钱你先拿着,我马上回去再取些钱,叫凤儿带人将钱送来给你。这事能办么?” 蓝君清想不到与林强云才见面,就被他看上,不但要自己兄弟去帮他做事,而且一下子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兄弟办,心知这是林强云在考验自己的办事能力。这位林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既有勇力能打虎,又精手艺会制刀、做布底鞋,还有那能驱杀蚊蝇的蚊香。而这几样东西都是抢手货,生意好得不得了。这么好的机会那能不掌握住,必须好好地表现一番。第一次为他办事一定要办得好,办得让他满意,取得东主的信任,为自己将来打好基础,说不定真能在他的手下恢复家业呢。 蓝君清越想越觉得高兴,他十分有信心把事情办得完美无缺,不由得挺起胸说:“能,我们肯定能办好……” 林强云朝他挥了下手,打断他的话说:“那好,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办了。明天到我的刀铺来,到时我们再谈。” “放心吧,我们会把事情办得让公子满意的。”蓝君清对着林强云和凤儿两人的背影信心十足的大声说。 等到林强云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那头,蓝君清才转过来对蓝君河说:“兄弟,我们遇上贵人了,只要把买这些人的事情办好,我们就是林公子手下有数的亲信。” 蓝君河眼睛一亮,道:“哥是说,林公子现在刚开始创业,我们是最早跟着他干的人,将来他了财,我们也就能赚不少钱。” 蓝君清扬了扬手中的荷包,喜形于色地道:“那当然,你看林公子才认识我们,就放心把十多两银子交给我们,并叫我们为他买下这些人,还会马上叫人送钱过来。这说明他不但是在考验我们,也是个大方的东主。十多两,十多两银子啊。” 可也是,在南宋这个年代,普通人家有得吃就是烧高香得到菩萨保佑了,大部分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日三餐也保证不了,有的整日只吃一次,有的一日无半粒米入肚,三根肠子空着两对半。 那时候一升上白米市价七文钱,一两银子价值三贯半纸钞、折铜钱五百七十八文。每年的收入有十两银子就足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虽然每人每天还分不到九两米(宋时每斤为6oo克,分为十六市两),只能吃饘(zhan音:沾。煮得烂熟粘稠,象浆糊一样的叫饘;水色清,饭粒一个跟一个跑的叫粥),再加些果菜之类的话,三餐吃饱是不成问题的。 蓝君清收拾了一下心情,对蓝君河道:“兄弟,你去回去找纸笔,快去快回。我先在这里照应着,你回来后我们把买人的钱付了,回去再登记做账。” 五月二十九日从长汀县城回来后,沈念宗立即叫人通知,第二天召集全村老少到练武场,说是有要紧事和大家商量。 六月初一,晴。 卯时正,东边的山上一片火红,映照得半个山谷金光灿烂。 横坑村东的晒谷坪上一片喧哗,上了年纪的老人、年富力强的中年、年轻力壮的青年们,天才放亮就来到了晒谷坪上。先是依平时的模样活动身手练武,然后便各自聚集成群。 老成些的,或是娶了亲成了家的年轻人,互相探问今天为何要召集全村的人到这里,是不是生了什么大事? 老人们谈论着不久即将开镰的稻谷,计算着可以比往年能多收多少,除了赋税外能剩下多少,够不够全家大小一年的口粮。另外,还互相询问今年种田之余能挣到多少钱。家里有成年男丁的,还央求别人费心给做做媒,尽快给儿孙娶上媳妇,了却心事后好过上平静安乐的幸福晚年生活。 中年的男人们大多是一家之主,他们谈论的除了收成、挣钱外,说得最多的还是建房起屋、买田买地或开荒垦田来扩大家业。 另有一些年轻人可不像他们的长辈般想得那么多,看得那么远,他们只对新奇的东西有兴趣。一伙十几、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和几个小娃娃围着三儿,极力劝说要三儿同意,找一天让他们试一试那把弓弩。有几个小顽皮,还趁三儿没注意之机,偷偷地在三儿背着的弓弩上摸上一把,然后呼啸着四散奔逃。引得三儿一阵大声叱骂,万分小心地取下弓弩,宝贝似地抱在怀中。 随后来的年青小媳妇、大姑娘则另成一堆,手上拿着布鞋底蹲着钻啊纳的。她们谈论的却是谁做的衣裳样式好看,谁家的兄弟俊。到后来,陈根全的媳妇说:“你们知道么,强哥在州城做了一笔大生意呢。我听根全说了,是外国来的蕃人看中了我们做的布底鞋,这次要定五千双呢。做完这次的鞋后,将来还要我们做更多,有多少就要多少。” 另一个叫陈菊花的姑娘说道:“我也听得我哥对我爹说起这事。这不,昨天凤儿就没有回村里来。听我哥说,是强哥叫她留在城里,教那些请来做工的人做鞋底呢。” 提到了林强云,根全媳妇笑道:“好在强哥是来我们横坑村,若不是他来,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两餐菜粥都吃不饱。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那家的姑娘能配得上强哥。” 这话一说,引得姑娘媳妇们吃吃娇笑不止,也有的姑娘红着脸不时有意无意地转过头去,偷偷地朝来路探看。 最后来到的大嫂大妈们带着小竹椅坐在一块,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三道四,除了同样钻纳鞋底外,拉扯苎麻鞋索的嘶嘶声和话语声交杂在一起。 卯时正后不久,太阳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从东边的山尖上探出头,把它柔和温暖的光芒洒向西山,渐渐移到晒谷坪上。 林强云转过屋角,大步向坪中走来,沈念宗和陈归永二人在他后面边走边讨论着。他们走到坪中时,“强哥、强兄弟”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林强云笑容满面地不停地点头、口应,不时还要向老人们招呼问好。 吴老六、吴老八兄弟和金望槐、马七生四个,还有神气活现地背着一把特制小弓弩的山都随后走来。 沈念宗拉过两条长木凳站了上去,提高声音对着场中的人们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看着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沈念宗带着略有点嘶哑的声音说:“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好消息,前几天在州城里,强云和外国的蕃人讲成了一笔大生意:蕃人要定做我们的布鞋五千双,已经收了定钱一百五十两金子……” 沈念宗说到这,场上顿时响起几声惊呼和嘈杂声: “啊!金子,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金子。” “哇!一百五十两金子。这还只是定钱,这个生意可真够大的。犟牛哥,一百五十两金子是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多钱了,你也清楚的,我又不会算。我们还是听听念宗哥怎么说,有强兄弟在,我们还会吃亏么。”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成了一片嗡嗡声,许多人还是这会儿才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向左近的人打听详情。 沈念宗等了一会,人们还嘈杂纷纭地说个不停,不得不高声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样吵,怎么跟你们说啊。” 好不容易人们稍微静了一点下来,总算大声点说话能听清了,沈念宗才接着说下去:“今天,我是要告诉大家,眼下在我们这里已经做的生意有菜刀、蚊香二种。菜刀的事就不用我说了,附近州县都有人到汀州城来买,生意实在是好得不得了,每个墟天都能赚不少钱。蚊香呢,虽然才刚刚开始做不久,但整个汀州都已经知道了这东西能驱蚊杀蚊。不但在我们汀州有很多人买,而且有些商贩还运到潮州、泉州、赣州等地试着卖,听说还有人运到更远的地方去。现在又加上这蕃人要的布鞋,光靠我们村的人,就是拼了老命也是做不完的。所以,强云想了个办法,除了能让大家赚更多的钱以外,还有许多好处。现在就请强云把事情给大家说一说。” 林强云在沈念宗下来后,不慌不忙地站上凳子,环视一下晒谷坪,场内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他微笑着大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大妈大嫂和姊妹们,事情确实是像大叔刚才说的一样,接下来我们村要做好多事情了。现在五个打铁炉打的菜刀不够卖,可是没有学过打铁的人又不会做。所以呢我还要再起五个炉,再收些人学会打铁。因为打铁的生意是一年到头,无论风霜雨雪的天气里都可以做的。” 林强云歇了口气,看看大家听得入神,继续说道:“蚊香呢,现在长汀城里的沈六叔要我们每个墟天送去六千盘,可能还有外地的商贩来买,算起来以后每月最少要做二万到三万盘的蚊香才能应付。可是,做蚊香虽然是能赚到钱,但只有在天气暖,有蚊蝇的时候才会有销路,没有蚊蝇的时候也就没有人会来买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蚊香只能做几个月,其他的时间是赚不到钱的。” “为了使我们村的人在农闲时候不至于白白的闲着浪费掉,能够利用空闲的日子多赚些钱,使我们能够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些,使我们的生活能过得更好。所以,我就和蕃人做了一宗布鞋的生意。但这笔生意蕃人可是交了定金的,由县衙的押师作中人担保,并在官府里立了文书字据。若是按字据上写明的时间做不出来给他,或是做出来的布鞋不好,不合他要求的质量,就要赔给他很多钱。按照我和蕃人写的字据,接下来的五个月内,每个月要做一千双履靴。按前些日子村里的大妈大嫂们做鞋的度来看,每人一个月只能做出三双鞋来。就是全村的女人们都来做鞋,每月最多也就做出八十双左右。所以,光靠我们村里的这些人,再怎么拼命去干,也不能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因此,我想了个办法跟大家商量。这个办法呢,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全村的女人只要会做的,全部都来做鞋底,做一双鞋底按四十文的工钱付给大家。有一点大家要千万记住了,做出来的鞋底一定要做得结实、做得好,以后才会有更多的生意。另外,如果一个人每月能做出七双布鞋底的话,每多做出一双鞋底就可以多付给十文的工钱。做鞋面和绱鞋的事,我就在县城请人来另外做,我们村的人只管做鞋底就可以。还有,我们做这布鞋底的方法,暂时不要让其他的人知道。” “做布鞋底的事我都说完了,大家看看有什么问题,讲出来我给大家说清楚。现在有人不方便问的话,这里散了以后也可以来问我或者问我大叔。” 村人们听了强云的话,一时之间只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私底下议论,好一会都没有人提出什么问题。 林强云走到沈念宗身边笑着说:“大叔,趁这个机会你是不是和大家说一下,把我们商量好的多邀些人到这里落户,以及我们要盖房子、的仓库的事情。并且,让各家都去问一下,有没有愿意来横坑村的亲戚朋友到这里落户。” 沈念宗道:“其他不必多说了,起房盖仓库的钱是我们自己出的,与别人也没有关系。只和大家讲一讲打铁和做蚊香的事,叫人分头去做。再提一下若是有亲朋好友要来的,可以让他们落户就行了。” 林强云:“那就请大叔跟大家讲吧。” 沈念宗点点头,站到凳上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还有话要说。” 场上“嗡嗡”的声音小了下来,沈念宗看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了,等到全部人都安静后,才慢慢地开口:“各位乡亲,村里的女人们全部去做布鞋底了,那么其他的打铁、蚊香就是我们男人的事罗。” 沈念宗顿了一下,加快了说话的度:“再过两个月,第一批蕃人定做的布鞋就要起运到泉州。此去泉州,一路上甚不太平,因而除了需要请人挑担运送外,还得要有人护送。强云说了,他将打制一些兵器给村中的人,要操练成民兵。第一,这是使我们村的人能够保护自己,让所有想到我们村不劳而获的贼人望而却步。大家总还记得那年强盗前来抢掠的事吧,当初若不是归永带着大家和那些盗贼拼命的话,我们也等不到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了。强云的意思是,我们村的男女老少都要能打,并且自己人还要尽可能的少受到伤害,或是不受伤害。其二呢,则是在运送布鞋去泉州的时候,能抽出一部分人沿途护送,以保证我们的货物能安全地交到客人的手中。当然,所有去护送的人是都是有工钱的,工钱由强云付给大家。依我看来,这操练村民的事要马上做起来,由归永兄弟为头去办。今后凡是在操练的时候,都要依着大军中的规矩来,大家都要听归永的号令,做到‘功必奖,过必罚’。归永,等会大家散了以后,你就按你在大军中的操练方法,定好时间将村里的人操练起来。” 陈归永大声应道:“知道了,我会把村里的男人们训练成能打仗的军队。” 林强云笑着大声说:“归永叔,还有女人和孩子们呢,他们也是村中的台柱和今后的希望呀。” 陈归永一听连女人和孩子也要由他来训练,急得脸都红了,十分不满地高声叫道:“女人和孩子?哪……哪怎么能操练呀?我……我……” 站在他旁边的沈念宗笑着对陈归永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凡是村里的人都要操练的。不就是女人和孩子么,你自己看看三儿,他还不是被你从小摔打到这样大,你也照着调教三儿的方法对付女人和孩子就是了,最多找一两个人帮你一起管着。有你操练我到是放心,只管用心去做、去管,有什么人不听你的再来和强云说就是。不过,咳咳,我看那些年轻人和女人、孩子们这以后可就有难罗。” 沈念宗脸色一正,再次站到长凳上,严肃地大声说道:“村里十五岁起到四十五岁的男丁,从明天开始听从归永的号令,每天操练一个时辰。除了练刀枪棍棒之外,还要练习弓弩射技。没有成家的女人和全村的孩子,在我们的弓弩做好以后,再由归永看情况做出安排。所需用的弓弩强云会交给你们,以后每个人都将有一具。此外,若是还有年轻的人想学打铁的,全部都可以去学。剩余的人负责做蚊香,能做多少我们就卖多少。这蚊香不似布鞋,我们没有收过定金,就是数量少些,送货迟些也没人敢要我们赔。” 听得沈念宗这样说,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伙子大声问道:“念宗叔,我们打铁的也要跟归永叔操练么?” 沈念宗道:“不错,每天都要按时操练,你们都看过归永叔调教三儿的,他的厉害你们也都知道罢。若是连他的‘将令’都敢不听,小心他剥了你们的皮。好了,我也不再多说,一会儿女人们到我家,找凤儿她妈登记并领取布料,趁天晴先把布底粘贴好晒干。另外,大家有靠得住的亲戚朋友,愿意到我们村来安家落户的,可以介绍他们到我们村来安家落户。其他也没什么事了,大家散了吧。” 吴老六由他们四个师兄弟推举来找林强云,在沈念宗饭厅外的台阶上坐着,等到林强云吃完早餐出来时,已经坐了近半个时辰。 看到林强云,吴老六忸怩地站起来叫了声:“师傅!”然后脸上就升起了一团红色。 吴老六的样子使得林强云大感奇怪,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怎么了?是缺钱用吗,需要多少钱你直说?我这就叫大叔给你们。” 吴老六涨红脸,急急忙忙地说:“不不,师傅误会了,你沈大叔付给我们的工钱还没有用,我们也不缺钱用。这个……这个,这么说吧,我们是想把家人搬到这里来落户,不知道师傅……” 林强云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叫你们的家人搬来就是了,还吞吞吐吐的,让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行,我会跟大叔说。” 吴老六看着林强云的脸,小心地问道:“不怕师傅见笑,我们几个以前也带过徒弟,现在也想叫他们到这里来跟师傅再学些手艺,可以么?”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有几个人都叫他们来就是了。哦,如果他们也有家眷要来的,让他们一起搬来好了。”林强云大咧咧地说,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在我们村的房子还没有全部盖好之前,住的会缺一些,要委曲他们在各处先挤一挤了。” 吴老六原以为自己师兄弟安家落户的事好办,但过去教下的徒弟要来可能会很难,就是师傅能答应,也要花费很多的口舌才办得到。想不到林强云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大喜过望地说:“真的?谢谢,谢谢师傅!其实我们几个人总共也只带过八个徒弟,几个月前因为我们的关系,也被从赣州冶坑赶出来了,流落在赣州附近一带的县城。我们就请人去寻他们来。” 林强云正头痛人手太少而不能很快地开展自己的财大计,心想让他们慢吞吞的请人去找,还不如叫他自己去来得快。连忙说:“我看这样吧,你们四个人中去一个人,把你们的家眷和徒弟都找来,如果有的话就多带些年轻力壮的。另外,有机会的话,会武艺而且人品好的也不妨找些来,我要组织一个护送货物的护卫队。你看怎样?” 吴老六心里喜孜孜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林强云后面说的话,一个劲地点头,见林强云的话讲完了,边走边说,最后已是大步地跑了起来:“师傅放心,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不会误事的。一定带他们来……”话未说完,他的人已经奔入后院不见了。 林强云看吴老六消失在后院的背影,摇了摇头准备去找沈念宗。忽然想起应该叫他们菜刀不忙打,先打制一批弓弩给归永给村民们练习。收回脚步,掉头朝后院走去。 天上没有一丝云,地上没有一丝风,将近正午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走不上几步路就冒出一身大汗。 稍大的小路从黄坊坂村西绕过,路边一棵大榕树下坐着的黄根宝嘴里咬着根草径,眼睛不时扫视下山的黄土小径。 躺在他旁边的黄全福双手捧在脑后,懒洋洋地问:“七叔公,我们好几次都白白地等上一天,就是碰不上林公子,我看我们干脆到他们村里去找好了。在这里傻乎乎地等,即使遇到林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收不收我们做徒弟。” 根宝气道:“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啊?我就是不知道林公子愿不愿意收我们做徒弟,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你想过没有,学本事是那么容易的么,越有本事的人,收徒弟越是挑剔。我在这里等林公子,主要是怕万一他不收我时,也不至于有太多的人知道,不会太丢脸,你清楚吗?” 全福涎着脸笑道:“我哪里能跟你比呀,你是叔公耶。照我看,以我这样的一块料,跟着你在这里也就是‘陪公子读书’罢了。林公子可能会收下你做徒弟,我呢,不被踢得翻几个跟斗就是我的运气罗。” 根宝悠然神往,又带着无限倾慕地说:“可惜,真是太可惜了。上次我们村的人去帮林公子抬那老虎、野猪的时候,要是能找到机会和他结交认识,也许就不必在这里等这样久了,说不定我也早就跟着林公子学本事了呢。” 说到这儿,根宝问道:“全福,你说说看,为什么林公子比我还小上几岁,不但打死了几百斤的老虎,还会打制出那么好的刀具,而且能做什么蚊香。前几天我特地跑到城里去,看过他们村里人做的布底鞋。” 全福饶有兴趣地问:“布鞋?我们也有哇,我妈不是天天都在做鞋……” 根宝打断全福的话头,右手比划着伸到他面前,满脸不屑地说:“你妈,你妈做的鞋那能和人家做的相比?告诉你吧,别人做的布鞋底有这么厚呢,一不要钉木底,二不要加编草,三没有上牛皮和其他东西。那布鞋呀,买了的人立马就穿,都说舒服得紧呢。” 全福听了根宝的话,也想着什么时候去城里看一看这种布底的鞋子,不经意中回头朝山上一看,叫道:“咦,七叔公,快看那是不是林公子来了。” 根宝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你不要乱吵吵地哄我了,就是林公子来了,也还要五六天才到墟天呢,现在半头半尾的日子林公子会从路上走来?” 全福急道:“啊呀,不是骗你的,真的是林公子和另外一个人,他背着装在木头上的两条铁管,我会认不出来吗。” 根宝听全福说得认真,不似平日开玩笑的口气,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朝山上看去。 六七十丈远的山坡上正有两个人手握竹枝打草而行,他们的面貌虽然看不清楚,但走在前面的一个挎包背棒,走路的形态好像还真的是林强云的样子。 根宝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仔细再看了一会,一按地上到处伸展的树根跳了起来,扬手一拳击在全福的左肩上,高兴的叫道:“果然是,果然是林公子。全福,我们去求他收下这两个徒弟,有命没命学到真正的本事,就在此一举了。” 全福揉着被根宝打得生痛的肩膀嘀咕着,七叔公不高兴拿自己出气,高兴了也拿自己出气。听到根宝的叫声,连肩膀上的痛也忘了,一把拉住正要迎上去的根宝问:“你说什么?刚才你是叫我和你一起去,求林公子收下我们做徒弟吗?” 根宝被全福拉住,一时脱身不得,举起右手拳头威胁道:“还不放手,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不要拉住我,耽误我的拜师大计。” 全福看根宝的拳头就要朝身上打来,吃了一惊,急忙放开拉住根宝的手。看到根宝“蹭”地一声蹿了出去,不由得心中大急,抬脚急赶,一面高叫道:“慢一点啊,等等我啊,不要一个人把师傅拜去,这个师傅我也有份的。” 林强云不放心地反复交代三儿,每日要炼的钢料,应该注意什么,每种材料需要放多少,在什么火候时放。其余的时间,则要和其他人一起打制弓弩的铁件,直到自己回来。害得三儿点头点得脖子都有些酸了。 对沈念宗说明了要到州城办事以后,林强云与吴老六这才一起离开横坑朝县城而行。 一路行来,吴老六在与林强云的交谈中,终于弄明白了师傅早上所说的,多带些年轻力壮和招请人品好会武艺之人的原因了。原来师傅不但要把生意做大,做到赣州、泉州、广州、建康、临安等大城市去,而且还要将生意做到整个大宋,甚至于做到蕃邦外国。有这么大的生意后,那就必然需要组织一个护送货物的护卫队,以保证所有来往各地的货物安全无损。 特别是听到师傅讲,他要做这么大的生意,不单单是为了赚钱给自己,而是要用这些赚来的钱帮助那些缺衣少食的穷苦人家。使他们能够凭着师傅的帮助,用自己的头脑、气力和双手,或耕种田地,或以手艺做工,或经商等等,赚取到足够的钱,使他们吃得饱穿得暖。 虽然吴老六并不明白师傅准备如何做到这些,但他却对师傅很有信心。原因无他,光看沈夫子----哦,沈夫子就是沈念宗,也就是师傅称其为大叔的那位----这样一位极有学问的人,在平日的言谈举止中对师傅都言听计从,佩服得不得了的样子,就可以看出师傅的能耐了吧。更何况,连林知州----就是这知汀州军事林岜大人,进士出身的朝庭大官啊,听说还是什么大夫,从六品呢----对师傅也是关爱有加,不但非得要认下师傅为本家侄儿,而且还一定要保举师傅做官呢。当然,师傅是不会去做官的,那都头的官也太小了。 眼见得已经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前面左边不远的山下有一个村子。吴老六见林强云没向小村走,而是直行而下。赶上两步问道:“师傅,我们不到那村子里去讨口水喝?顺便歇息一会儿么?” 林强云笑了笑朝前一指道:“怎么,你走累了?下面有一株大树,我们到大树下休息好了。从这里到州城还有十多里地,最多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你说好吗?” 吴老六:“我不累。才走几十里路怎么会累呢,就是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在山上有竹木遮挡着还不觉得,这一走出山来没有了树阴,被毒太阳晒得受不了。” 林强云打趣道:“这一点太阳就受不了,那你天天打铁烤着炉子的炭火又怎么说?我们家乡有童谣唱得好听,‘打铁仔,打铁郎,火烫心肝命不长’,你不怕?” “这个我倒是不怕,‘火烫心肝命不长’吗,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没有成家时,怕的是吃不饱饭肚子里空得难受,身上没有衣服穿冷得要死。讨了老婆以后我怕没有活干,赚不到钱来养活一家大小。至于命长不长,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下贱手艺人要担心的了。”吴老六心有余悸地说,似乎想起少食无衣的过去时光。 两人边谈边说,走得轻松愉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距那棵孤立于路边的大榕树二三十丈。林强云“咦”了一声,伸手拦住吴老六,闪身移到路边,从长衫内的腰间将双管手铳拔出,“哒哒”两声按下击锤,朝前一指道:“且慢,先看看这两个跑过来的是什么人。” 吴老六被林强云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跟着闪到路边,跟前二步躲到林强云的身后。他从林强云的肩膀上看过去,看清楚只不过是两个二十来岁,空着双手都跑得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了,从路边走回到路上,笑道:“师傅哎,也不要这么紧张吧,只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小毛头而已。啊,师傅手上的是什么,不会是你说的火铳吧?” 林强云看清奔跑过来的两个人,认得是上次沈念宗请来抬老虎的黄坊坂村民,也觉得自己确是有点过于紧张了。指了指里外的黄坊坂,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吓着你了。这两个人我认识,是那个村的人。” 林强云正说着,看到躬身把眼睛凑到双管手铳前察看铳管的吴老六,心里一惊之下差点儿便扣动扳机,吓了一大跳。急忙将短铳管口朝天立起,用力把吴老六拉到旁边,脸色沉下来,不悦地说:“哎呀,你想找死啊,怎么敢把头对着枪口?!这是会出人命的,万一我不小心扣动扳机,你这条命就报销了,那时叫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 十八章 吴老六疑惑地看着林强云手中的短铳,不解地问:“这样看一下也会出人命,你手上的东西有这么厉害?” “唉,听好了,我手上的这东西叫手枪,土制的手枪。什么,你不明白?也就是我以前给你们讲过的火铳,会打死人的。”林强云小心地按下卡簧,翘起铳管把手铳中的子弹取出,将枪交到吴老六的手上,说:“现在我把子弹下了,这就没事。你拿去看清楚,后面的扳机和弓弩相差不大,呶,只要扣动扳机,这个尖锤打在子弹的底火上,就能把子弹头射出来。四五十米……不不,七八十步内能把人打死。如果是霰弹的话,也能在四五十步打伤人。刚才你把脸对着这铳口只有不到一尺,万一我不小心扣动了扳机,这里面装的又不是霰弹,你想想看,还不把你头都打个对穿啊。” 吴老六半信半疑地小声嘀咕:“我怎么知道这一尺多长的火铳能打死人,只不过想看清楚一下这是什么东西而已,用得着这样凶吗。” 林强云没听清楚他说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吴老六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铳交还给林强云,道:“没有,没有什么。” 此时根宝跑到林强云面前,全福稍后一步来到,两个人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强云脸上微微带笑,做了个制止吴老六说话的手势,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好不容易,黄根宝喘息方定,站直了身体抱拳朝林强云施礼:“林公子,我爹是那边黄坊坂村的黄生财,我叫黄根宝。那次你打死的老虎是我们抬去城里的……”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是啊,多谢你们上次帮我把老虎抬到城里。哦,我认得你,好像你们村里的人叫你‘七叔公’,不知道你跑得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黄根宝伸手抓挠头皮,一时不知该如何讲说才好。急得黄全福直朝黄根宝眨眼、呶嘴、做鬼脸,偏偏黄根宝又没掉过头来看他,没见着他示意的动作。害得他在一旁直顿脚。 好一会儿后,黄全福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道:“林公子呀,是这样的,我和七叔公自从见了林公子打死老虎的功夫(指武功)后,一心想拜林公子为师傅……” 黄根宝急急接口道:“是啊,我们想跟公子学功夫,请公子收下我们吧。” “停,停。你们一定搞错了。告诉你们,我只会打铁的,要跟我学打铁到是可以。什么功夫?抱歉得很,我不会,也就没办法教你们!”说实在的,林强云到是不在乎多收些徒弟,有众多的人一见面就叫师傅、师祖师公什么的,让他觉得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 至于功夫么,那就对不起得很了,林某人实在是欠学,根本不会,也就没有办法收你们这两个想学功夫的徒弟了。林强云的心里这样想着。 六七岁的时候,林强云确是被老家的叔公、公太(曾祖父,也指曾叔祖父)之类的长辈们逼着去学过几天。天才蒙蒙亮就被拎着耳朵从被窝里抓起来,赶到大祠堂的院子里和比他还小的叔叔、叔公们一起,站到宽不足一寸的条石上坐‘屙屎桩’(蹲马步)。不但有公太在旁守着,稍不如公太的意,长着长胡子的公太扬手就是一下。竹鞭抽在身上啊,痛得人入心入肺不说,而且被打了也不许哭。在练功的时候,又不准去拉屎撒尿,支持不住掉下条石还要罚。那份儿的苦啊,想起来就害怕得打哆嗦。那年以后,一听到要送自己回老家去陪伴祖母就跑,不管父亲如何威迫利诱,哭着闹着死活不愿意回乡下的老家去。最终还是母亲与来县城接小强云回老家的叔叔保证,此后绝不再叫他去练功夫,林强云这才肯心惊胆战地试探着回老家去。 根宝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准师傅,连忙说:“不管是学什么,只要林公子收我们做徒弟就行,你能教我就能学。” 林强云想了一下,觉得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多几个知根底的熟人还更好些。点头道:“既然这样,我收下你们两个徒弟了。不过,你们要先回去跟家里说清楚,只要你们家里人愿意让你们出来,明天就到城里的‘双林刀铺’来找我。” 俩人喜出望外,黄根宝拉着黄全福呼啸一声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叫道:“师傅,等不得明天,下午我们就带上铺盖到县城的店里找你。” 从黄坊坂到州城十四里的驿道,健步如飞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到,进东门时守门的门丁看两人浑身大汗,好心地招呼他们:“啊,是林公子,看你们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在门洞里歇下脚,先消消汗,再食碗老粗茶解渴。” 林强云顺手抓出十几枚铜钱塞到一个老兵手中,笑道:“多谢大叔大哥们关照,也好,我们就歇歇脚,爽了汗后再进城办事。” 老门丁撅着三寸多长的山羊胡子,眉开眼笑地说:“哎呀,看林公子说的,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厢丁(宋代的地方军、劳役兵统称为厢军)哪有关照公子的资格。到是林公子每次进出都要破费,真是生受你的了。”提高了声音对众人说:“各位弟兄,林公子赏茶钱了,还不出声谢谢。” 在一片“多谢”、“谢公子”的声音中,林强云把用布袋套着的火铳靠在城门洞的墙上,和吴老六坐到门洞角边尺粗的门撑木上,与众人聊了起来。 看见这些门丁身上已经褪成几乎是白颜色的破烂红号衣,林强云不由问道:“各位大叔大哥,你们的衣服这样破了,不知……” 老门丁不待林强云说完,赶紧插口道:“林公子,不是我们喜欢穿得这样破烂,自十年前熊大人给厢军号衣之后,州、县衙门就再也没有给我们换过新的了,所以我们这些人就只能穿这样破烂的号衣。” 林强云探过头去问道:“听说去年赣州的绿林好汉陈三枪、张魔王举旗造反,攻破安远县城,连安远知县也死于乱军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叔能讲给我听吗?” 老门丁左右看了看,放底声音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既是公子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早几年小人年轻时,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曾想到赣南投奔入伙。到了那儿后,他们先是要我交上一件投名状……” 一个看来只有十多岁的门丁插口问道:“何叔,什么是投名状啊?” 另一个老成些的门丁小声骂道:“就你这么多话。告诉你吧,投名状就是杀人,一件投名状就是要杀一个人。这样身上有了人命,才不会叛出山寨,出卖绿林好汉,这辈子也就卖到绿林了。” 老门丁何大叔接着说:“不错,就是这样。我这人胆小,去了十多天都没敢动手杀一个人。却引得那里的头领起了疑心,反倒说我是官府派去的细作,要杀了我祭旗。没奈何,我只好趁夜逃了出来,连夜逃回这里。在那十多天里,光我看到被陈、张两位头领杀死的行路客商就不下十七八人。可怜啊,那些客商不但财货被抢一空,连小命也送在那儿。有人告诉我说,若是天时不好的年头,被杀死的人全都要用盐腌上,留待无粮时裹腹之用。” 一口气说到这里,何大叔歇了口气,接过另一个四十余岁门丁递过来的一竹筒老粗茶灌下。 围拢在四周的几个门丁听得入神,听到将死人用盐腌上留来裹腹几个字,都不由得“啊”的叫了一声,声音里透出无比的恐惧。 何大叔抹了下嘴,向几个围着他的门丁们环视了一眼,以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你们也不要如此做作,不要说是那些绿林好汉们了,看看我们长汀城内,还不是有许多身小力弱的孩童被人吃了?闲话休提,再说那陈、张二位大头领。听人说,去年四月,那里的二头领张魔王之子,人称张小魔王的,潜入赣县城内去见环香楼的花魁粉头‘东莲’姑娘,意思是要做那花魁粉头的入幕之宾,求得一夕欢娱。” 又是那多嘴的门丁问道:“后来便怎样了,张小魔王求得欢娱了么?” 何大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林强云的身边寻个空位坐了下来,才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们想啊,那花魁粉头是什么身价,能得她陪饮一坏茶都要一百两银子。还要看你是不是文采风流,她看得入眼的方能请到她屋内吃茶清谈,最多是奉上数杯酒水,点上几个小菜罢了。要想做其入幕之宾,那还不得花上无数银子?还有人说那位东莲姑娘虽然身在青楼妓院,却也是个洁身自好的,声言只是在那处地方暂且栖身,卖艺不卖身。” 何大叔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了一遍,确信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的话声,才放慢声调小声说:“也是合当有事,那张小魔王刚进环香楼,便被逃得性命的苦主认出了身份。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捉住下入了大牢,赣州通判审得实了,报上朝廷要处极刑。张魔王得了消息,求得大头领陈三枪的肯,带人偷入赣县将儿子劫了出来。这一来事情闹得大了,所以陈、张二位头领便不做绿林好汉,干脆扯了大旗造反。” 林强云道:“这么说来,陈三枪和张魔王只是为了救人才造反的。” 何大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他们造不造反都是一样,反正都是杀人越货。你们也看得到,自去年开始,逃到本县的难民比往年多了不少。若不是我们汀州自林大人到任后整治得还算过得去,逃到城内的这些老弱妇孺不知要饿死多少呢。” 吴老六忍不住问道:“逃到汀州的只有老弱妇孺,那青壮男子都到哪里去了?” 何大叔对那四十多岁的门丁说:“江牛牯,你来说给林公子听。” 江牛牯应声“是”,装模作样的捋了捋烂了半截的衣袖,故作神秘地小声说:“要知道为什么逃到我们汀州的难民都是老弱妇孺,就要先知道我们汀州的林大人那年才到任所时说起。当时,城内行乞之人极多,林大人亲眼见到有的乞丐讨得了可食之物,被青壮男人夺走,老弱者只能挨饿了。因此林大人下了一道谕令,将那些青壮男人都收到一起,分到本州上杭钟寮金场,本县拔口、龙门银坑及莲城的莒溪铁务等处坑冶采矿炼银。听说在那里采矿的人非但吃不饱,而且一天要做七八个时辰的活计,若是采的矿不够数或是炼的金、银、铁太少,又或是上官不高兴时,连饭也没得吃。募去的匠人还好,有工钱能吃饱。似这样被官府押送去的乞丐则等同于服苦役的犯人,由兵丁们押着干活呢。除了没有手镣脚铐外,和判了罪的囚徒无甚分别。每天都有数具尸体从坑内抬出去,丢弃在荒山野地无人打理。此后,青壮男人俱不敢进入长汀城内行乞,就是有些少不知情的来到这里,一听人如此这般说了,还不飞也似地逃出城去了么。” “既便如此,入汀州的人还是源源不绝,岂不知到了哪里都是一样活命难啊!妇人女子还好一点,只要稍有姿色便会被人收入家中作为婢女仆妇,虽说还是会挨饿受冻,但多少能得到些许吃的,保命是可以的了。最可怜的是小孩子了,许多人家是老头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千辛万苦逃到这一带,翻过一二百里的大山,没有累死的也差不多只剩下半条命。故此,心软的,是大人先被饿死,剩下小孩也活不了多久。心硬的,为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往往就相互间易子而食。唉,这事我可见得多了。以前哪一年不是要抬去北山上掩埋数十具冻饿而死的尸体,哪一年没有几个只剩了头还完整的小儿尸骨?惨,惨啊!” 林强云听得毛骨悚然,心道:看来前几天花了百多两银子,请蓝君清兄弟买下那些妇女小孩是做得对了,不知道这两天买来的那些孩子怎样,身体好些了没有。今后,凡是有流浪的、无依无靠的孩子,都要想办法救下来。这时代怎么就没有人像鲁迅先生一样的大声疾呼“救救孩子”呢? 林强云想到这事,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背上火铳对坐在身边的那个老门丁说:“何大叔,我们歇够了,还有事先走一步。各位,告辞了。” 林强云和吴老六进了城直奔自己的店铺而去,他要赶快到店里问凤儿,蓝君清的家是在哪儿,急着去看那二十多个小孩和六个女人。 推开店门放轻脚步走入后进,除了留出行人的通道外,天井和回廊下密密麻地排列着十多块钉合好、用木头撑平的木板,张何氏与另两个三四十岁、穿着破烂衣衫的女人正忙着粘贴碎布。胡铁匠和丫头、倔牛儿也在帮忙用棕刷子在放置了大块白布的木板上涂刷浆糊。他们几个人埋头忙碌,也没注意到林强云两个人进来。 林强云扫视了一下,院内除了这六个人外没有看见凤儿。 吴老六看了院内几个人忙碌的情况,赞叹道:“师傅,你们做事的度真够快的,今天我才知道有一笔布鞋的生意,想不到在城里已经早就干起来了。” 埋头干活的几个人听到有人说话,一齐站直身子看过来,才现林强云站在小门边。 张何氏双手互握福了一礼道:“公子来了。”说着转身就要向厨房走去。 另两个女人也蹲身福了福,齐声道:“奴婢李袁氏、蔡秦氏见过公子。” 林强云疑惑地看着张何氏道:“这两位是……” 张何氏连忙解说:“他们是蓝管事那天买那些孩子时一起买回来的,这个高点的叫李袁氏,矮点的叫蔡秦氏。是凤儿小姐看她们身子骨硬朗,叫来这里先学做布鞋底,以后也好带着新来的那些妇人孩子做事。公子不如请先到厅内坐下歇息,小妇人这就去为公子倒茶。” 林强云:“不用了,张嫂你忙你的吧,只要告诉我凤儿到那儿去了就可以了。” 张何氏道:“凤儿小姐今天上午去城西,要看看蓝管事家屋子翻漏和粘布鞋底的木板做好没有,还说是要去成衣铺买衣服给那些孩子们穿呢。” 林强云高兴地笑道:“好啊,本来我还想叫人去办的事,想不到凤儿先替我做了。张嫂,你们谁知道蓝家兄弟住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那儿啊。” 丫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声叫道:“我知道,昨天我跟凤儿姐姐去过城西,可以带你去蓝家。” 张何氏一听女儿这样说话,惊慌地偷看了林强云一眼,大声叱骂起来:“啊呀,你想死了呀丫头,竟敢在公子面前这样你你我我的乱说,还不跪下向公子请罪。” 丫头听到骂声,这才想起母亲平日里叮嘱自己的话来,知道怕是闯大祸了,吓得小脸煞白,扑到林强云面前就要跪下。 林强云一把拉住正要下跪的丫头,摆手止住张何氏,说道:“别骂,别骂。丫头又没有讲错什么,我就是喜欢她这样和我说话。丫头不要怕,快带我去蓝家。” 丫头抬起小脸望着林强云问:“公子真的不怪丫头,真的不会赶我们走吗?” 林强云抚着她的头说:“怎么会怪你呢,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也没有说错什么话。你还小呢,俗话说‘童言无忌’嘛,就是说错了话我也不会怪你的,更不用说会赶走你们一家人了。张嫂啊,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能把你们留下来,就当你们是一家人看的,以后不要再这样生分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小妇人,小妇人的说自己了,直接说个‘我’字不是很好吗。还有那两位大嫂,你们也不要自称奴婢,和张嫂一样说‘我’就行了。” 两个女人蹲身一福,应道:“是,公子。” 林强云也知道一下子没有办法改变她们,摇了摇头转身对吴老六问:“老六,你是先在这里休息呢还是要去哪里?” 吴老六:“我还是跟师傅一起去看看吧,明天再去赣州好了。” 蓝君清、蓝君河的家就在距“人市”不过七八十丈远,到西城门仅有四五十丈。原来也是前店后屋的结构,但前面的五间店面已经被他兄弟俩卖掉,只剩下后面的近三十间房屋。 拐过十多间店铺,沿城墙根下的一条二丈余宽的土路走过十来丈,一个破旧的二丈多高的门楼出现在眼前。门楼缩进约有四丈,门前形成一个七丈方圆的土坪,门前左右还立着二三十根拴马桩,可门楣上的门匾不见了。一丈多宽的大门,有道八寸左右高的木门坎。 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出叮咚的木匠斧凿声和许多人的呼叫吆喝声,还能听到什么东西掉下地来的“啪啪”声。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门厅内放着四块直角三角形的垫木,底边长有四尺,一个直角边长正好八寸左右。看来只要把三角木放到门坎两边,就可将大车直接驶入大院内了。 大院是有点儿大,比门外的土坪大了不少,除了北面是一排畜舍、茅房及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五六间低矮瓦房外,院子东面有十多间房,门厅两边也有十余间房。 此时的大院内十多个木匠或是扬斧砍剔凿孔或在用力推刨,还有的则将板头锯平,正将木板拼成大块。房顶上也有四五个泥瓦匠在捡瓦、重排,处理漏雨的屋顶,不时把破损的瓦片丢下地,啪啪的声音正是破瓦的落地声。 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由几个年龄稍大的领着,把破木条、碎木片扎成小捆搬送到北墙边的柴房。有那搬不动的则抱着捧着未扎捆的刨花,甚至有两人拖着一捆奋力搬运。更有四五个看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也抱着刨花踉跄而行。 一个看来十二三岁的女孩朝那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叫道:“猴精,你们几个走慢点,不要摔着了又来哭,连累我们被管事骂。弄不好被赶出去的话,那就真的要饿死了。” 这些孩子虽然还都是瘦骨嶙峋的,不过看来还好,基本上个个都有了些活力,再不像几天前一样有气无力,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显然,这几天蓝君清兄弟并没有亏待他们,稀粥还是能让他们吃饱的,才能在五六天时间里恢复成这样子。 再看这样大的一所房子和房子的格局,可知蓝家过去的米铺生意肯定做得不小,只因为得罪了州官的家奴,便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林强云和吴老六走到院内,忙着工作的泥瓦木匠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两人四下里转了圈仔细看过一遍,不但没有看到凤儿,连蓝家兄弟也不见踪影。不免心里有点奇怪,自己要找的几个人到哪儿去了? 两人信步走到院子东头尾部的一个房间外面,听到里面传出凤儿的声音:“大家注意了,碎布旧的也不怕,只要不是烂得承手不住的布就可以粘贴上去,一定要贴得这样平整没有间隔。每块布上最多粘贴六层就够,只有这样我们的剪刀才能剪得动。还有,如果是没有碎布头或是旧布料的话,可以用整匹的布来粘贴,因为这次我们是要赶时间,不能等的。大家明白了吗?” 停了一会,凤儿的声音又传出:“既然大家都没有话说,就是听清楚了,知道以后怎么做事了。你们几个先回去,照看好孩子并告诉他们,谁要是不听话不认真干活的,叫他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我大哥说了,这几天只要是能动的都要走动,最好是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等他们身体养好,这次的生意做完后,要请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认字,我大哥也要教给他们各种各样的好手艺,长大以后才能赚钱养家活口。好了,都回去做事吧。” 凤儿的话一停,屋里人声随即响起,房间门打开处,鱼贯走出五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看她们身瘦体弱、衣不遮体的模样,定是蓝家兄弟买孩子时跟回来的女人了。 凤儿的声音再起:“蓝管事,你们两个留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强云站了好一会,才等凤儿的事情告一段落,不想再等下去了,叫道:“凤儿,忙些什么呢?” 凤儿在屋内“啊”了一声,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林强云的手摇晃着:“大哥,你们前天才回村里去,我还以为要过四五天你们才会来呢,想不到今天就来了。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 “刚才呀,我正给他们讲做布鞋底的事呢,正巧讲完你就在这里叫我了。走,我们进去说话。” 林强云打趣地笑着说:“好啊,不错么。看来我们的风儿成师傅了,以后这里的大大小小都是你的徒弟。一到长汀城里,一片师傅、师傅的叫声,好听得很哟。” 凤儿神气地扬着头道:“那是当然,我只有一个师傅,那就是大哥你了,而且我只叫你大哥,不用叫师傅。” 蓝君清、蓝君河兄弟站在门边台阶上,嘴角含笑看着他们兄妹。这时见凤儿挽着林强云走过来,连忙拱手施礼:“东主,这大六月的在火毒太阳下走了几十里山路,辛苦了!” 林强云笑道:“走数十里路没有什么,到是两位蓝兄这几天管着这些小毛头,才真的是辛苦呢。怎么样,你们还好吧?” 蓝君清笑逐颜开地拍拍身上的白绸新衣说:“我们很好,东主不但付给我们丰厚的工钱,让我们吃得上饱饭,还能穿上这么好的绸衣,又出钱为我家修房屋,如何会不好呢。这几天我们是老鼠掉进了米瓮里,好得不能再好了。” 蓝君河笑骂道:“看你说的这么难听,我们是老鼠吗?还掉到米瓮里呢。” 蓝君清尴尬地笑道:“老二也会说笑了,我的意思是好得不得了。这行了吧?” 这个房间看来是蓝家兄弟作为饭厅的地方,空荡荡的屋内正中摆了一张快脱光了漆的四方桌,桌上叠放七八个白瓷碗和一把瓷壶,桌旁放了四张露出坯木的漆条凳。 靠东墙放了一块架起的木板,上面一块白布粘了一层碎布头,正是凤儿的杰作。 五人坐下后,蓝君河给每人倒了一碗茶。 蓝君清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毛边纸钉成的掌大本子,一边翻看一边说:“东主,前两天你不在时又买入了三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她们的父母收了钱后就往漳州地界去了。我还从凤小姐那儿取了五十贯钱,用来制木台板和修屋。现在,我先和东主说一下这些天的账目。” 林强云冲他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蓝君清:“现在我们总共有二十八个童子,男童九个,女童十九个。九个男童中八个有姐妹,并他们的母亲一起来的;另有一个男童和七个女童是孤儿。全部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包括七个妇人在内共三十五个人了。每日吃的米、菜、盐和烧的石炭要花去两贯钱。凤小姐也看过了,这些孩子人不大,肚子可不小,他们也真的是会吃,平均每人每天半升米,又加那么多的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看他们吃完了后还舔口舔舌的,恐怕每人再加半升米也能吃得完。上次买了五石糙米,算来再过二十五六天就要再买了。” 林强云:“没关系,他们这些人嘛,一是饿得久了,现在有得吃的就吃多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二来呢,也是没有肉食,肠子都被青菜野草刮空了,怎么不能吃呢。我想,以后经常给他们买些肉吃,有些油水吃下去也就好了。” 蓝君清呵呵笑道:“哈哈,要经常买肉给他们吃,这些小孩有福了。说实话,我家过去开米铺时,也只是初一、十五才买点猪肉给伙家开荤。至于家里的奴婢,过年过节才见得到油腥味儿,那也是能够分得到主人家吃完的剩菜之人才能有的福气。” “哎,不说这些了,还是讲这账目吧。总的我们兄弟从东主手上及凤小姐那儿共领了四十六两银子及五十贯七十八文,折合二百十一贯七十八文。买小童前后共用去三十六贯五十文,买木板六十二贯,青瓦十二贯,米、盐、石炭等三十二贯,其他杂用九贯四十九文,共用去一百五十二贯六十六文。目下,我这里还有五十九贯十二文钱。不过,几天后我们要付泥瓦木匠的工钱,大约需用二十贯左右。” 林强云脑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现用掉的钱还不到四十五两银子,高兴地说:“好,作得好,账目也很详细。这个月按上次我们讲好的,每月付给你们每人一贯工钱。从下个月开始,你们的工钱提高到每月二贯。另外,你们家的房屋我全部租下来,先按一年租期,每月给你们五贯钱的租金。修理房屋的钱不用你们花一文,全部算我的。” 林强云接着交代道:“那些孩子和女人,这几天先让他们就这样,把身体调养得更好一些。木板做好后,由你们两人负责,让他们做鞋底的粘贴和纳绱。怎么个做法,由凤儿教会他们。你们兄弟则要保证做出来的鞋底能够达到凤儿的要求,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蓝家兄弟听到东主对他们办的事满意,不但因此而得到夸奖,而且从下个月开始还每月加了一倍的工钱。现在修理房子不但不用花自己的钱,还能每月多得到五贯的租金,早就乐翻了心。听到林强云的问话,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抱拳躬身应道:“没有问题,请东主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东主做事。” 林强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哦,我差点忘了问你们,那些孩子和女人住的怎么样,有没有床、铺盖啊什么的?” “我家的各个房间里旧床和床板是有的,但铺席和盖的被却是……却是没有,这些孩子和女人们这几天睡在擦洗干净的床板上。我想,现在天热,有没有铺盖也冇(音:铆mao,客家方言,没有的意思)什么关系。过得几个月天气凉爽时,再去当铺买些旧的来也就可以凑合着过了。东主你看……” 林强云皱了皱眉头说:“这样啊!那……好吧,先就这样子对付着。对了,你们立即去买些衣服鞋履,让他们把身上的破衣烂衫都换了。换下的旧衣服也不要丢掉,叫他们洗干净可以用于粘布鞋底用。“ 蓝君清说:“东主,依我看不如先去质库(当铺)看看,那儿的旧衣服是论斤两卖的,据我所知,这些年的质库里有很多旧衣服,我们去买来的话还能穿的就给这些孩子和女人们穿,穿不了的又可以用来做鞋底。” 林强云喜道:“那好,这事就由你去办,不过鞋子可以用旧的给他们穿,质库买来的衣服最好全部都用来做鞋底,穿的衣服还是买新的或者是做新的好了。你们快去办吧。” 蓝家兄弟走出去后,吴老六问:“师傅,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东西呀,我看你也不过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吧。不但能打铁炼钢,会制作水碓、蚊香、布底鞋。听人说你还要叫人做什么‘谷砻’和‘风橱’,虽然我不知道那两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我也知道一定是两件不简单的东西。我想搞明白的是,师傅的这些手艺奇技是从哪里学来的?” 凤儿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听吴老六问了出来,她也很想知道答案,静静注视着林强云,看他怎么回答。 看着吴老六和凤儿脸上希冀的神色,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这可怎么跟他们说得清楚呢?想来想去都觉得实在没有办法自圆其说,只得含糊其辞地说:“咳,咳,我这是……有些东西我是以前从书上看到的,还有一些是跟别人学来的,另外有的东西是在别的地方看到,来到这里以后才想到的啦。” 看吴老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林强云有点担心地问:“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凤儿倒是很干脆,张口就来了句:“不明白。” 接下的话又让林强云感到哭笑不得,凤儿说:“我要搞得那么明白干什么,你是我大哥嗳,我只要明白这个就够了。” 吴老六的回答也让林强云不知所以,他说:“明白,我当然明白了。难怪师傅不但多才多艺,心肠还这么好。现在我还不明白师傅的奇技手艺是怎么得来的,我还是个人吗,那我不就成了白痴了。” 林强云再问了一句:“你真的明白了?” 吴老六急了:“哎呀,师傅也真是的,我骗你干什么啊,我是真的明白了。” 林强云十分不解地挠挠头,心想:“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吴老六倒是明白了我所说的是什么了。这下可好了,他明白了过来,我却被自己弄糊涂了。” 想到这里,林强云决定不再去管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己要办的事情多着呢,管他们是糊涂还是清楚,先去办自己要做的事情再说。 思想一定,心绪平静下来,对凤儿和吴老六说:“我现在要去见知州林大人,你们呢,是和我一起去还是去办其他的事?” 吴老六:“师傅要去衙门,那我就不去了,我这人一见官腿肚子就打哆嗦,连话也说不出,我还是回去店铺里歇一下的好。” 说完,吴老六作了个揖,掉头走了。 林强云笑着看向凤儿,凤儿却叫了起来:“大哥,不要这样看我,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要想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林强云:“好好,那么凤儿小姐,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啊?” 凤儿蹦过来拉起林强云的手,高兴地说:“走啊,是你自己坐在这儿不肯动的么,还来问我?” 十九章 天上的太阳已经西斜,照在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热得难受,看天色大约是申时左右。林强云边走边问:“凤儿,这些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你都认识吗,给我说说他们的情况,并带我去看他们好么?” 凤儿:“我也不是全部都认得,七个女人是认得的,孩子们却只能叫出几个名字来。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们,但不要走得太近了,他们身上臭得很呢,又长满了虱子、跳蚤,有几个最小的孩子身上,已经被他们自己抓破,皮肉都溃烂脓了。” “哎呀,这样可不行,弄不好会死人的。”林强云抬头看见蓝君河在院中巡视,叫道:“蓝兄,你请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蓝君河急步走来,问:“东主,有什么事?” 林强云:“蓝兄,是这样的,我刚刚听凤儿说,买来的那些孩子身上都长满了跳蚤和虱子,有些孩子身上抓烂脓。我是想问你一下,有没有办法处理一下。” 蓝君河:“啊,这我到是没有注意到。这跳蚤和虱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除去它们,只能换下全身的衣服,然后再把换下的衣服放入大锅里,将虱子和跳蚤煮死。而头上的跳蚤和虱子则要铰光头,或是用极细的篦子来梳篦。最主要的,还是必须经常洗头。至于抓烂化脓的孩子,我可以去乐安堂买上一些拔脓生肌膏敷上。” 林强云沉吟着道:“是这样啊。你家里现在有几口大锅,能不能马上处理这件事?” 蓝君河想了一下道:“大锅有四五口,不过有两三口已经多年没有用了,不知是不是还能用……”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说:“那好,你马上将大锅找出来,能用的全部都用起来。今天你就去药堂买药,并多搞些肥珠子壳给他们。你要交代他们,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了,一定要把身上弄干净,绝对不能再有虱子和跳蚤了。我听人说过,这虱子可是‘一天是妈妈,二天做婆婆,三天成婆太’的,只要身上还留有一个虱子,几天内就会长出成千上万只来。这事一定要做好,不然这二十多个孩子来到我们这里,不用说别的,被这些跳蚤、虱子都吃了。我们让他们吃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蓝君河应了声“是”,急匆匆地走了。 林强云任由凤儿拉着自己走近那群来回搬运碎木刨花的孩子,孩子们看到凤儿都低下头,怯怯地小声问候:“小姐好。” 年龄稍大些的几个却说:“小姐,我们可没有偷懒。” 凤儿朝他们点点头,对林强云说:“大哥,这些孩子你有什么打算,难不成真要用他们做事吗?” 附近的几个孩子听到凤儿的话,知道这个小姐口中的“大哥”才是真正做主的人,此后自己这些人的命运掌握在这人的手中。能不能继续留下来,不用再受饥寒交煎的苦日子,就是这人的一句话了。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能决定自己去留的人是准备如何处置自己这些人的。 林强云低下头想了想,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等到我想妥当了再来安排他们今后的事情。现在先让他们养好身体,年纪大点的可以给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事。你去和他们说一下,实在太小的,就不要叫他们做事了。” 环扫了一眼,指点奋力搬运的孩子说:“凤儿你看,这几个,喏,还有那几个,连走都走不稳呢,怎么就叫来搬柴火了。” 林强云说到后来,显得有点生气,声音大了起来,手指着叫道:“喂,你,你,你,还有你们,哎呀,小孩子们全都过来,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强云的声音不仅使凤儿不知所措,也惊动了正在指挥几个女人垒灶安锅的蓝君河,以及场院中干活的木匠和屋顶上的瓦匠。所有的人都看着林强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叫得这么大声。 蓝君河急急地跑到林强云身前,小心地问:“出了什么事,东主有什么吩咐的吗?” 林强云看全院子的人都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声音太大,显得太鲁莽了。尴尬地笑着对木匠和屋上的道:“啊,对不起,我是对这些孩子们说话呢,我的声音大了些,惊动各位了。大家请继续干活,不用管我。” 林强云朝蓝君河说:“对不起啊,蓝兄。不过你跑过来了也好,我顺便跟你说一下,这些孩子要让他们先调养好身体。年龄大些、身体好的,可以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年龄实在太小的,最好不要叫他们做什么了。你看如何?” 蓝群河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道:“听东主刚才吼叫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吓了我一大跳。好,这事我现在就跟他们说。” 这时,二十多个孩子你推我挤地围了过来,那五个女人也战战兢兢站到了外圈。 蓝君河对林强云一揖,转身环顾了周围的女人孩子一眼,干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你们都看清了,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们说的,我的东主----也就是你们的主人林强云林公子。是他,出钱将你们买了回来,给你们吃得饱饱的,刚才还要我的大哥去为你们买衣服和鞋子。林公子听说你们身上长了虱子和跳蚤,有几个人还抓烂了脓,又叫我为你们煮杀虱蚤,去药堂买药治伤。现在,林公子说,孩子们还太小,不能让你们干活,要你们在这里养好身体。” 蓝群河说到这儿,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将询问的眼光转向林强云。 林强云拍拍蓝群河的肩,表示他说得很好,接下他的话头说:“孩子们,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只要我林强云有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我林强云有穿的,就不会冻着你们。年纪大些的可以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年纪小的要先把身体养好了。过些时候我会请先生来让你们读书认字,等你们长大些我就会教你们学各种手艺,让你们成为能自己养活自己,有用的人。” 外围站着的几个女人一扫脸上的阴霾,露出欣喜的笑容。稍大点的孩子则蹦起老高,大声欢呼:“噢!我们可以留下来罗!” 正为这些孩子担着心事的木工瓦匠们齐齐松了口气,互相打量了一眼,不少人翘起大拇指,满面笑容地点头示意,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又干起活来。 “好了,小孩们去准备洗浴、煮衣服,大人回去干活。”林强云待众人稍为安静,大声吩咐。 林强云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蓝君河:“蓝兄,以后你再到人市去买孩子时,务必询问清楚。我怕自从我们这样做后,会有心怀不轨的人会拐骗女人、幼童来卖。你还要不时地到城内外走走,看到没人照顾的流浪小童收留下来。若有人自愿将家中的孩子送来,必须问清楚他家大人的姓名,只要孩子自己愿意,不是有病、不是痴呆的也可以收下,并记好他们家的大人姓名。至于大人,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无论男女、也不论是本地的还是外地来的都可以收下来做工。但一定要与他们写好字据,字据上要写清楚,干活时付多少工钱,每天的吃住要收多少钱。你们兄弟先写一个字样来,给我看过。好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要去州衙见林大人了。” 看蓝君河走远了,凤儿扯住林强云的衣袖,说:“大哥,我们先回店里去一下,我的弓弩还在那儿没带出来呢。” 林强云奇道:“在城里也要带弓弩吗?好像不必了吧。” 凤儿拍拍林强云鼓起的腰部,不服气地说:“就你能在城里带着手铳到处走,我就不可以带上弓弩防身?” 林强云还真没法解释,只好妥协:“好好,先回店里去。真是的,要防身的话刚才出来时就带着了。先前不带,现在又要回去拿,没事找事。” 林强云看凤儿背着用白布袋装的弓弩,昂挺胸地阔步前行,一副江湖女英雄的模样,心里颇觉好笑。紧走几步,与她并排而行,口中问道:“凤儿,这装弓弩的布袋是什么人做的,以前我好像没有见过。” 凤儿得意地说:“怎么样,还好吧,这是我在前天你们回去后做的。那天我到蓝家去,请来做事的木匠和泥瓦匠看了我这把弓弩,觉得很稀奇,每个人都来摸,许多人都来问。我觉得烦了,回到店里后就去六叔那儿要了些白布,自己缝了个袋子装起来,为了方便背着,又安上了布带。” 林强云仔细再看了一下,觉得这样用布袋装起来背着确实很好,既能保护好弓弩,又不怕别人看了知道是能杀人的武器。夸赞道:“好,真的是好。这样背着别人就不知道我们背上的是什么了,以后我们所有的弓弩全部都要像这样用布袋装起来。那样的话,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弓弩,可以不等他们近身,而在远处进行打击,自己人就不会有伤亡了。凤儿真是出了个好主意,想了个好办法好啊。” 凤儿被夸得意气风,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 林强云打趣道:“哦,我们的凤儿现在也自称小姐了,好一个‘本小姐’啊!” 凤儿不依的扭着腰,跺脚笑着嗔道:“不来了,大哥笑话我……” 两一路说说笑笑,很快来到位于城中靠北的知州衙门。 衙门口两位当值的衙役看林强云和凤儿两人走到门前,笑嘻嘻地迎上来:“林公子来了,是要见林大人么,这几天林大人经常念着林公子呢。” 林强云往每人手里塞了一把铜钱,笑问道:“大人在么?我找他有些事要商量,请两位大哥给通报一声。” “在在,在。林公子和这位姑娘请稍候,我这就去报知大人,说他每日念叨的侄儿来看他了。”年纪大些的衙役说着,匆匆忙忙的跑进去。 另一个衙役笑道:“林公子,您在这城里做生意,我们长汀城内的人沾了您的光了。” “哦,这话怎么说?”林强云不解地问。 衙役道:“您的钢刀、蚊香都是俏货,二三个月来早已经是吹鼓手演练,名声在外了。不但本州清流、宁化、上杭、武平、莲城等县的人到这里来批买零购,就连漳州、赣州及潮州的人也来本县采买。近日,城内的客栈经常住满,有空房的人家,俱租与外头来的客人,就是小人家中也住了二个潮州老客。另外,为了买您打制的钢刀,凡城内的闲人也能帮人去抢购,混上一口饭吃了。这不是沾了您的光嘛?” 林强云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衙役凑到林强云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问:“听那县衙里的罗押司说,公子又要做成一笔布底鞋履的大买卖,不知能不能关顾小人赚些工钱?” 林强云心中一动,暗道,是啊,为什么不能将布鞋底分到各家去做呢,若是有全城的人来做布鞋,那产量可真不小。主意一定,便答道:“如果你家里的女人有空闲的话,可以给你家分一些事情去做。明天,你叫上州、县衙门有家小的各位大哥到我店铺里来,我告诉各位做些什么,要怎样做。好么?” 那衙役大喜过望,想不到自己根本没抱希望的随口一问,这林公子竟然真的就答应了。忙不迭应道:“好好,多谢公子了,明天我一定会叫齐两个衙门的兄弟们,到公子的店中听候吩咐。” 这时进去通报的衙役匆匆出来,远远就叫:“林公子,大人有请。” 进州衙的大门,沿大堂边上的回廊绕到堂后,穿过后院的圆门,林岜站在朝东的大厅前,笑眯眯地看着随那衙役过来的林强云和背着个奇怪布袋的凤儿。 林强云拉着凤儿抢上几步,到林岜的面前深深作了个揖:“小侄强云及小妹南凤见过叔父大人。” 林岜呵呵笑着双手虚扶,道:“两位贤侄快快请起,来,到厅里坐下说话。”转身当先走进厅里。 林强云看林岜在主位坐下,这才作揖坐下。 凤儿一直默默地跟着大哥,大哥作揖她也作揖,大哥坐下,她也跟着坐下。 林岜饶有兴趣地打量凤儿,待他们坐定后,才开口问:“贤侄,你这位英姿勃勃的小妹可是沈秀才的令嫒?她背上布囊里装的,不知又是贤侄的什么大杰作?” 林强云拱手说:“承叔父大人下问,她正是我沈大叔的女儿沈南凤。她身上布袋里装的,是我这段时间里打制出来的钢弩,我此来正是要给叔父看的。凤儿,你把弓弩试射一回,给叔父大人看看。” 凤儿应了声“是”,取下背着的袋子,解开布带拿出她的宝贝弓弩和牛皮制成的箭匣、针套,问道:“大哥,就在这厅里射向厅外吗,会不会太近了。” 林岜见那弓弩虽是打磨得闪闪亮,可它的臂长只有尺五六,挂上了弦的弓也仅二尺余,想来即使能射出箭,充其量射程也不过四五十步远罢了。这厅口直线到院墙有近五十步,小姑娘却嫌太近,不知这位侄儿会如何回答她。只作没有听到凤儿的话,叫道:“来人。” 厅后应声走出一个仆人,朝林岜施礼:“老爷,有何吩咐?” “取箭靶来,置于对面那围墙下。” 仆人问道:“老爷,是去兵器库取新做好练习弓箭的箭靶,安置于对面围墙下?” 林岜点点头,仆人转身进入厅后。 林强云看林岜没有再说话,也心知他不清楚自己所制钢弩的威力,当下应道:“没关系,一会儿箭靶放在墙边,就这样射好了。先射单箭,后装三,最后射钢针,瞄准了才射,不要给我丢脸了。” 凤儿心里有些紧张,但并不觉得自己会给大哥丢脸。她自认为已经练习了近二十天,虽然不敢说在七八十步的距离百百中,也能射得**不离十。 把箭匣挂到腰间,打开箭匣的上盖,凤儿自信满满地说:“大哥,你就这样看不起我,才四十多步远呢,我会给你丢脸?等一下你看着就是。” 不多时候,一帮人嘁嘁喳喳地抬着几个箭靶走进院中,在那仆人的引领下,正对大厅的墙前二尺安放了四个箭靶。 随着那帮人进来的,还有二三十个男女老少,定然是那仆人去取箭靶时把情况与别人说了,所以才引动了衙门内的所有人前来观看。 凤儿一见来了这么多的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提着弓弩失措地看着林强云,小声叫道:“大哥……” 林强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顺手拿过弓弩弯腰踩住镫,不着形迹地挺身一拉,“哒”的一声,弓弦到位。把弓弩望山上的标尺推到一个刻度,然后交到凤儿手上。盯着她的动作轻轻地说:“不要怕,大哥在看着呢,就是射不准也没有关系,大哥会给你找回面子。来,快些装上箭,按我平常教你说的去做,‘用力把稳弓弩,静下心来,眼睛、望山、标的三点成一线,瞄准标的稍上部位,以阴劲缓慢地扣动扳机,动作不要过大,估计扳机即将到位时,摒住呼吸。’好,这不就射出去了。” 凤儿下意识地按林强云的话装上一支箭,双手托举起弩,瞄准箭靶慢慢地扣下了扳机。 随着“咔”的一响,只听“嗡”的一声,弩中的箭脱弦而出,在人们来不及看清的情况下,竖着的箭靶微微抖了一下,那支没羽箭穿过箭靶钉在砖墙上。 全部人听到弓弦的声响,回过神来后看到凤儿踩着镫,躬着身子用双手拉开弓弦。这才知道弩中的箭已经射出去了,朝箭靶看去,远远的只见右边的一个箭靶的红心中,似乎有一个黑点。 林岜也隐约看到了靶心中的黑点,有些不大相信地站起来说:“贤侄女,先待会再射,我去看看射出的那一箭。”说着就举步朝箭靶走去。 林强云对凤儿竖起了拇指,满意的说:“走,我们也去看看你射出的箭。” 厅外的数十个人,一看林岜和林强云、凤儿向箭靶走过去,呼隆隆地跟在他们后面蜂拥而上,隔了数步围到箭靶周围。 林岜走到箭靶前面,径约五寸的红色靶心偏上一寸处,赫然被射穿了一个圆孔。探头往靶后看去,只见一支无羽箭紧钉在砖墙上,近五分厚的杉木靶中心的透孔中,西斜的阳光形成一个光柱,太阳的斑点照在那支箭下方一尺左右。 林岜心中想,那么小的一把弓弩竟然有这样厉害,会不会是刚好射在了原来就有的虫蛀的孔中呢。转入靶后细看了一遍,确信箭只的的确确是从杉木板上穿过,而且木板上也丝毫没有虫蛀的痕迹。这才抓住箭杆想要拔出来看看清楚,却一下子没能将箭拔出,直到他晃动了几下才把箭取到手中。 箭镞的尖部约有五六分沾了些砖粉,仅在沾粉处的尖刃部有些微受损稍钝,看来只要稍加打磨,甚至根本就不用打打磨便能再次使用。 林强云见林岜拔下箭,看了之后就站在那里呆,叫道:“叔父大人,叔父大人!” 林岜突然醒觉,茫然应道:“什么?哦,是贤侄。有什么事吗?” 林强云问:“这次是单,下面射的是三箭,接下去是射钢针。你看,还要不要接着再射?” “射。接着射,我已经看清楚单的威力,还要再看三箭和钢针的效果如何。”林岜将箭交到凤儿手上,转身回大厅,大声对围着的人们说:“众人先离远些,以免误伤,等凤侄女射完后再来看。” 凤儿射出了一箭后,看到射出的箭虽然不是尽如人意的射在正中,却也中了红心,只觉大有面子,对接下来的射击更有把握。 她跟着大哥和林岜回到厅内,将那支射过的箭放在地上,回到原射击处站好。看到众人也已躲远,举起已经装好了三支箭的弓弩,按平日练习的样子略微一瞄便扣下扳机。 看着三支箭基本是平行地钉在中间的靶上,凤儿满意地点了下头。 她偷眼扫视不动声色的大哥,不慌不忙地踩镫拉弦,从针袋中取出六支钢针放入弩槽。有些不放心的想:不知道这些针会不会象前几次一样不听话,钢针啊,你们可要为我争气呀。想归想,针还是要射出去的。当下也和前两次一样,瞄着左面的两个箭靶中间的位置将扳机扣下。 箭靶上“啪”一声响,凤儿就这样举着弓弩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众人等见凤儿没动,还以为钢针还没有射出去呢。片刻之后,凤儿放下举着的弩提在右手上,举起左手擦了擦眼睛,定神再看标靶。 林强云早就看到靠左边的两个箭靶上各钉了几根钢针,嘴角含笑看凤儿,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样。 凤儿一声高叫:“大哥,不会偏。哈哈,今天射出的钢针不会偏。”飞快地冲下厅堂朝箭靶跑去。 林岜眼睛不太好使,又心中急着要看清后面两次射击的效果如何,也顾不得再保持身份,急步向箭靶走去。眼见得凤儿正抓住靶上的钢针要拔下来,急叫道:“贤侄女,且慢取下,让老夫看清楚了再取不迟。” 赶到箭靶前的林岜边看边“啧啧”出声,指点着靶上的箭及钢针对林强云说:“贤侄,你所制的这个小钢弩好得很啊。你看,三支箭一支正中红心,另两支分射在两边相距不足一尺。哎呀,入木足有寸半,锋尖透出一寸。再看这一边,我记得凤侄女是放了六支钢针的,这标靶上有三根,锋尖也透过了箭靶。这边靶上怎么只有两根呢,还有一根哪里去了?来,贤侄帮我找找,还有一根哪里去了。咦,钉在砖墙上,是这两个靶之间射过去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好!” 林岜说到这儿,掉头环指着围在四周的人对凤儿说:“凤侄女,这几支箭和几根钢针先留在箭靶上,让他们看看过过瘾,然后再收回去好吗?” 凤儿听了这话,转头看林强云朝自己点头,忙道:“依着大人的吩咐就是。” 林岜笑道:“看来我这张老脸比不上贤侄你啊,凤侄女非要你点头才肯答应呢。哦,哈哈哈!”说着转身朝厅堂缓步走去。 凤儿跟在林强云的身后,喜孜孜地说:“大哥,我没有给你丢脸吧,今天连菩萨也帮忙,让我的六根钢针没有射偏得太多,只有一根脱了标靶。” 林强云边走边回头笑着说:“傻丫头,什么菩萨帮忙,别乱说了。你也不想想,平日里你练习射击时大都是在早晨或傍晚,而且又处于山梁上。你说说看,每次练习射击钢针脱靶时,是不是都有风,而且风还不小?” 凤儿说:“对啊,我每次射偏时是都有风,有时候还吹得人眼睛都快张不开呢,这又有什么关系了?” “这还没有关系?如果说风对射击没有关系的话,那就只有顺风或逆风才不会对射击的准确度造成太大的影响。若是侧面吹来的风么,那影响可就大了,射出的箭也好,钢针也好,它们离开了箭槽以后,被风一吹便偏离了瞄准的直线,就会造成脱靶的现象。即使是逆风,也与射击的力量有关,起码射出的箭或钢针要迎风而去会不够力,有可能射不到标的,或是射到标的而无力,不能造成足够大的伤害。当然如果是顺风的话那又是另一种情况,箭能射得更远,也更有力。这样说,你明白了吗?”林强云耐心地解释。 凤儿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子的啊,大哥这次一讲我全明白了。以前你给我们讲的时候我还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一到真正用起来的时候就把这个道理给忘了。” 林强云:“因为你平时练习射击的时候没有压力,或是有人看着过于紧张,只记得按基本的射击要领去做,而忘了考虑其他因素的影响,这也是没有经验所致。以后你弓弩用得多了,就会知道在风有多大时,应该把箭瞄向哪里才能正确的射中靶心了。” 凤儿好奇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懂得这么多道理呀,你又怎么知道这些道理是对还是错呢?” 林强云信口答道:“这些我是从书上看来的,其实书上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开始我也不清楚书上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对,我就按书上说的去试着做些事情。做得成的,那这道理是对的。做不成的事,若不是自己的方法不对,那就一定是书上说的有错。” 林岜看林强云和凤儿坐下,便有点迫不及待地问:“贤侄,你是何时于何地进学,师从何人?” 林强云心念电转,这又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端起旁边几上的一杯茶,送到嘴边吹了吹后再抿一口,这才装作从容不迫地放慢声调说道:“小侄的父母亲从小就教小侄读书认字,因为识字得早,所以在家里看了许多书,在我十六岁时家中遭了一场大变。双亲不在后,跟着一位隐居于山里的老先生,在他那里又看了很多书,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惜的是,直到他不在了也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 “这么说来,贤侄原本也是耕读传家的了,你的父亲想必也是个饱学之士。那么,你家的书都还在吗?” 林强云心中一痛,不禁想起父母亲和年幼的弟妹,这时候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下乡插队的赖源中村,可能永远也不能再见了。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酸涩地说:“正是因为家中大变,所有的书都被烧掉了。” 凤儿听得难过,也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大哥,走到林强云面前蹲下,把头伏到他膝上叫道:“大哥!” 林岜心道,原来林贤侄家里是遭了回禄之灾。可惜呀,这么聪明能干的年轻人,若是家中未遭变故,这时说不定已经赴考入仕为官了。当下安慰道:“贤侄节哀,逝者如斯夫,生者当奋进。” 一时间,林岜也想不到再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三个人静静地呆坐在厅内。 林强云闭着眼心中正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腿上湿湿的很不舒服。睁眼一看,凤儿无声地抽*动双肩哭得正欢。转念一想,心中恍然。拍拍她的肩膀说:“我是感叹身世难过,你又为了什么而哭啊?幸好这里只有叔父大人在此,快起来把脸擦拭一下,被别人看到了要笑话的。” 凤儿站起来,抬起手臂用衣袖抹脸,抽搐着说:“我看大哥难过,也忍不住也想大哭一场。” 林强云从黄挎包里取出一条白底蓝边的手帕,要去凤儿脸上擦拭,被凤儿一把夺了过去:“林大人在看着呢,我自己来。” 林岜笑道:“不妨事,你们只当我不在这里就是。” 看他们兄妹俩平静地安坐下来,林岜这才问道:“贤侄今天来,除了让我看你制的钢弩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事?” 林强云:“正是有两件事要向叔父大人禀报。数天前,我与一位从泉州过来的蕃人叫蒲开宗的,商定了一笔布底鞋履的生意,并由长汀县衙的罗押司为我们具结作保。” 林岜点头道:“此事长汀县的罗先生已经与我报备过了,接着再说。” 林强云:“我听说,运送履靴时可到衙门申领‘长引’(运送货物的长途路条),就不必沿途交纳商税,只须在本州纳税后再到泉州交税。所以,我想请叔父大人到时能给予方便,按章给长引。” 林岜正色道:“这个贤侄不必担心,只要交了税钱,就是我不在这汀州也能给长引的。另一件是什么事呢?” 林强云想了一下,说:“另一件事就是,这一路去泉州可能不大太平,我想组建一支护送货物的护卫队,也就是保镖队,沿途护送。一来可以保护我们的货物安全的到达目的地,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二来也可以在没有送货的时候,留在当地防匪阻盗护持一方平安。” 林岜一听这事马上来了兴趣,原本自己两个月前就想将林强云收拢在汀州做个弓手都头,只因林强云无意做这种小募役,只好罢休。这数年来,汀州境内盗贼如毛,乱民四起,连上杭县的钟寮金场也被盗贼攻陷过,被抢走了上千两黄金。可整个汀州只有两千多老弱厢兵,就是加上千余役丁民壮也只有三千余人。既要分出一部守住罗坑隘,防止赣盗入汀为祸,又要四处清剿围杀零星小贼,疲于奔命不说,盗贼反而越来越多,剿不胜剿。 这时林强云忽然提出要组建一支有一定战斗力的护卫队,且不论其战斗力的高低,光是想一想在汀州有警时,一纸召令就能调来为我所用。官府还不用支付半文的佣钱,不用支出兵器粮食。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既然双方都有好处,大可不去管他,任其自去行事便是。 想到这里,林岜道:“此护卫队之事,贤侄自行打理就是,官府也无甚明文规定。只不知贤侄打算用多少人,这些人又从何而来,兵器又如何解决?” 林强云:“我准备从江湖上聘请一些会武功的,另外再从本地招募一些壮丁,最多也就是一百来人就够了,训练一段时间后刚好能赶得上第一批送货的时间。至于兵器,全是我们自己的打铁铺自己打制,主要是用钢弩和刀剑之类的。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林岜叮嘱:“不过,若是本州出了匪盗时,你这护卫队必须听从官府的调动,以尽我大宋子民之责。另外,我这里给你一个乡役弓手总都头的腰牌和公文,委你为本州乡役弓手总都头,由你们自行组成一队二百人以内的乡丁。闲时可以作为护送商旅的保镖以求生计,有警时协助官府执行擒捕盗贼维持地方治安之职责。你看如何?” 林强云喜出望外,离座走到厅中深揖施礼:“叔父大人,强云千方百计地想多赚些钱,就是为了多帮助一些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穷人,就是想让所有的人都能凭自己的劳动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生活。我之所以按章纳税,也是为了能增加一点大宋的国库,为国家尽些绵力。谢谢,谢谢叔父大人了。” 林强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金锭,双手呈上:“叔父大人,这是小侄捐给本州用于救济穷困的二十两金子,请叔父代为收下。” 林岜呵呵笑道:“难得贤侄有这样一片为国为民的善心,本官就收下了。贤侄啊,你那钢弩制成一副需要多少本钱和时间,若是朝庭要向你买,又待如何?” 林强云在来见林岜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说辞,马上说道:“光是钢弩,假若钢料都炼好的话,三个人半个月到二十天就可以制好一把,要是再配上三十支箭,最少也得一个月才行。一把弩配上三十支箭共用本钱一百二十贯,若是朝庭要买,我按本钱加少量工钱以一百三十贯的成本价为朝庭做就是。” 林岜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高兴地大声说:“好!这才是我大宋子民说的话,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世之道。日后朝庭真有需要时,贤侄要记得今天你我说的话。还有,数日前为叔听得外间人传说,贤侄收留了一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妇人,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官府可是不许这样做?”林强云有点担心地问道。 林岜:“不不,不。做得好,做得好啊。本州原有的一所‘福田院’,现在已经形同虚设,每年只能拨付一百二十贯钱钞,只能于冬春时节收养十来个孤老而已。一到夏秋则要让收养的人另寻去处自求衣食。我身为一州知事,想办好这样的事也是有心无力啊。现如今有贤侄来帮衬收养,可使本州境内少了许多孤魂野鬼,实是功德无量。这样的好事,官府怎会不许呢。” 林强云:“然而,叔父大人刚才问起这事的意思是……” 林岜:“不必担心,是有人对我说起这件事,言语中对你赞不绝口,如此而已。还望贤侄赚得钱多时,多做些这样大有功德的好事。” 林强云:“谨尊叔父大人教诲,这也是小侄的心愿。” 二十章 林岜面色一整道:“贤侄呀,此后你要多加小心了,今天这弓弩先拿到为叔这衙门里也还罢了,待会只要将腰牌、公文等收下就可无事。你可知道,箭弩一类可及远的兵器,除猎户和乡勇外,百姓人等使用是犯禁的。虽说如今朝廷重文轻武,军备弛废,箭弩散落在民间不少,但小心些总无大错。再者说,你制作的钢弩和火铳又如此犀利,就怕有人会对贤侄不利。你要小心,千万小心啊。” 林强云听得心里砰砰直跳,问道:“叔父大人的意思,我有了这弓手都头的身份,也就不必担心犯禁,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把钢弩、火铳的制法泄露出去便可无事了。” 林岜沉吟道:“这……便是如此。所以,以后贤侄身边随时要有人跟着才好,倒不是为叔怕你打不过别人,而是‘暗箭难防’啊。好了,贤侄稍候,我这就去为你办好公文并取来腰牌。” 林强云对急步出厅的林岜叫道:“叔父大人。” 林岜止步回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的字写得不好。”林强云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想请衙门里的师爷写几张招募的榜文,招请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和募集本地的青壮丁勇。” 林岜道:“写榜文是没有问题,稍待我叫个人来这里代你写就是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当面对他说,也写得清楚些不至于误事。” 手里拿着四张卷成筒状,由州衙里参军写好的榜文,林强云兴冲冲地大步向沈念康杂货铺走,身后跟屁虫似的凤儿,要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半里路走下来,凤儿冲前几步一把抓住林强云宽长的衣袖,蹲下地喘吁吁地叫:“大哥,走慢点儿好不好,你要累死我啊。” 林强云停下脚步,笑嘻嘻地打趣:“啊哟,对不起了,我今天太高兴了,得意忘形之下忘了还有个娇滴滴的‘本小姐’走不动。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啊。” 凤儿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拉着他衣袖的手抓得紧紧地不放,说:“谁说我走不动了,我只是走不到你那么快,走慢点的话我才不会输给你呢。另外,‘本小姐’这三个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大哥怎么叫我‘本小姐’,这样不伦不类的多难听。哎,对了,大哥刚才说叫州县衙门的衙役明天来,你要给他们家里的女人什么事情做啊?” 林强云道:“让她们做布鞋底呀。就像我们横坑村的女人们做的一样,让城里的女人们都来做布鞋底,学会做布鞋。既可以让我们的生意做得快做得大,能赚到更多的钱。也可以使这些做布鞋的女人们赚到一些钱补贴家用,大家的生活不就渐渐地能够好起来了。即使我们不再做布鞋的生意以后,她们也可以自己做出布鞋出卖,最起码自己家里人穿的鞋子不用花钱去买吧。你不觉得帮助别人学会一门手艺,让他们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赚钱而吃得饱穿得暖,是一件很快乐、很有意思的事吗?早上在村里我还交代不要让别人把做布鞋的手艺学去,看来要回去跟大家说,有想学做布鞋的尽管教会他们就是。” 凤儿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我们村自从你来了以后又是打铁,又是做蚊香的,现在还要做这布鞋。村里的人不但能学到一些谋生的手艺,还能赚到钱。穿上新衣服,每天吃上一顿干饭,愁容、哭声少了,笑容、欢声多了。也让其他村的人学会一点手艺,能够多赚些银钱,使得我们附近村的人也富起来才好。” 林强云问:“我们还走不走了,就在这里站着讲到晚上?我可不想陪你在街上过夜。” 从州衙一路走来,街上的乞丐丝毫不减地还是那么多,除了少量的年老体弱、伤病者外,还有相当数量行乞的是躲躲藏藏的青壮男女。估计城内的乞丐没有一千也有六七百,单凭一人之力想要改变这些人的现状绝对是不现实的。 将落下山的太阳仍然爆火辣辣的热量,把它的火气尽情地撒向大地,它才不管你是无动于衷的土石沙尘还是蓬勃生长的草、木等植物。 杂货铺里细狗仔忙而不乱地应付七八个上门购物的客人,取一件货高叫一声:“这位一盘蚊香二个钱,再加灯芯一束一个钱,合收三文铜钱。” “又一位五盘蚊香,应收十个钱。” 老板娘秋云则坐在柜台内,按细狗仔叫出的钱款一一收下,有的则只看了一眼,朝客人点点头,就在一本帐薄上写下一行字记着。 林强云拉住凤儿在店外等了一刻,店里只剩下一二个客人时才放开她的衣袖。 凤儿当先走进店里,对着埋头记账的秋云甜甜地叫了声:“叔妈!” 秋云抬头看到是凤儿和林强云,笑道:“哟,是凤儿呀,还有强云兄弟。你们六叔刚回来,在里屋算账呢。看你们满身大汗的,快进去擦把脸,喝碗凉茶解解暑。我一会儿忙完了就进去煮些好菜给你们送饭。” 林强云笑着对秋云说:“多谢叔妈!看来生意不错吗,我在店门口站了不到一刻,就有十多个客人上门。” 看到打完最后两个客人,林强云问细狗仔:“怎么样,狗仔。手脚麻利、口齿清晰,是个做生意的料呀。看来就是没有我叔妈帮你,这个店你也能撑起来了。” 细狗仔笑逐颜开地连连点头:“林公子夸奖了,这些天有老板娘指点着是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诀窍。不过要我一个人打理这间店,我还是没有这个能耐,我还不会记账,许多字也不会写。最少也还要过个一年半载的,学会了写字记账了才有可能做好这个店的生意。” 沈念康坐在放置着一大堆账本、纸张的饭桌前,左手打算盘右手撮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叫你们别来打扰我,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好不好,强云兄弟要我做的事情再不弄好,会耽误了大事的。” 过了许久没有听到声音,又感觉到厅内确是有人在窥探自己的样子,不由心中慌乱,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看。沈念康这才现林强云和凤儿站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放下笔把双手按在胸膛说:“你们俩也不出声,吓得我心里怦怦直跳。” 凤儿调皮地绕过桌子,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六叔自己叫我们不要打扰,有事晚上再说的,现在又来怪我们不出声吓着你了。我替你打几下解惊,总可以了吧。” 沈念康没理凤儿,看到林强云手上的纸卷似乎不是平常用的玉扣纸,奇道:“兄弟手中拿的是……” “哦,这是我今天去州衙请文赎师爷写的招贤榜,我们要招请武功高手和健壮丁勇成立乡丁护卫队。”林强云把手中的纸卷摊开放在桌上。 沈念康看着榜文,想了想说:“兄弟,我看这招贤榜还是过得十天八天再贴出去为好,办事也不在乎差这么几天的时间,你说是不是?你看,这上面写着:包吃住,身具武功的每年五十至二百贯,壮丁每年五十贯。钱付多少还在其次,现在住的房屋是有,今天刚买到两所破旧大宅,要住人还得几天来修缮,招请来的人吃饭也还要妥善安排。” “两所大宅一在城西与蓝家紧靠,原是长汀大户石大魁的宅第,房屋高大宽敞,适合作仓库之用;另一所大宅在城南,距文庙不远,占地约有十七八亩,除了有数十间房外,还有个花园和两个空坪,刚好用来安顿新成立的护卫队。明天我再带你们去看,如何?” 林强云问道:“两处宅院花了多少钱买下来的,还需要用多少钱才能修整好?” 沈念康奸诈地笑道:“放心吧,这些破落户的子弟,除了吃喝嫖赌败家拿手,与他们没法比之外,有什么人是我沈念康的对手。两处大宅总共花了不到二千贯,修缮等的费用再有个五六百贯就够了。比我原先估计的四五千贯省下了一半呢。” 林强云心中估算,有了两座大宅作为仓库和护卫队的驻地,再加上租用的蓝家大宅,应该足敷应用了。如果地方还够大的话,甚至可以把横坑村的打铁工场搬迁到城里来,既方便管理,又省下不少的运费。 想到这里,林强云再坐不住,拉起沈念康说:“这几张榜文依着你过几天再去张贴,招募护卫队的事然后再讲。六叔,现在就带我去看看那两座大宅。” 沈念康苦笑着摇摇头,一边收拾桌上的账本、纸张,一边说道:“年轻人啊,哪个都像你一样,全是急性子呀!” 凤儿一如既往地帮着大哥,笑道:“六叔,你好多话哟。大哥也是想早点看到自己的房屋,好早些为将来的生意做打算。什么事不是早早计划安排好,才能顺风顺水的赚到钱。” 沈念康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再说的话,强云不会怪我多嘴,倒让凤儿你这小丫头怪上。我这又是何苦来哉。” 淮安军(今江苏淮安市楚州区)原为楚州,早在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7年)设县,于本朝宝庆三年(1227年)六月改为淮安军。 这里处于淮南东路最北端,也是大宋南渡后最接近金国山东东路的一个大郡,州城距改道后在淮阴县入淮的、作为两国边界的黄河仅有十多里。 绍定元年三月十七,天刚蒙蒙亮,昨夜的一场豪雨,直下到黎明方才止歇。 权知淮安军事张国明一夜未曾睡好,虽然从酉时就开始倾泻的大雨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还是由于担心族弟张本忠等人的安危。 自朝廷去年将本(楚)州改为淮安军后,这里便等若羁縻州(可有可无的、名义上的属地,并不进行行政、军事上的直接管辖,任其自生自灭的地方)。 自上月初三张本忠奉命带了密信到行在临安去后,一个多月来直如鸿飞渺渺杳无音信。不但朝庭不见一点动静,连其本人也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 心急如焚的张国明真个是寝食难安,既担心族弟的安全,又忧虑“李铁枪”李全叛宋前会拿自己开刀祭旗。 更令他害怕的是李铁枪的老婆,人称“姑姑”,自号“四娘子”的杨妙真,听说她不但长得貌美如花、娇媚动人,而且心硬如铁,喜好亲自动手以各种酷刑折磨人为乐。 落到这女魔头手上的人,无不惨遭她想出来稀奇古怪的刑具折磨,经受几天几夜无法忍受的痛苦而死。 这个蛇蝎女本身是个汉人,可她又喜欢对同种族的汉人下手,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想出理由抓个人来施刑取乐。 杨妙真的男人李铁枪对她这种变态的喜好,非但不加阻止,反而倍加欣赏。有意无意地加以怂恿,使得这个凶残恶毒的女人更加肆无忌惮地任意而为。 李全,金国山东东路潍州北海(今山东潍坊)人,在家中排行第三。尖头三角脸上长了一对蜂目,身长八尺(约二米二),弓手出身,喜习武,弓马矫捷。 据说他于十七岁时,一次在河里洗刷牛马,突然在泥泞中现一条七、八尺长的铁枪杆,重达四五十斤。他在上面打成枪头,每日苦练,枪法过人,所以人称“李铁枪”而不名。而且,因其颇有领导才能,为众人所推服。 嘉定六年(1213年),蒙古军进攻山东,李全之母和长兄都被乱兵所杀。李全为复仇,遂与二兄李福聚众数千,起兵响应杨安儿,攻打临朐,进取益都。当时山东、河北的义军都穿红袄,故被人称为红袄军。杨安儿的实力迅展,李全也因为智勇双全而颇受重用,刘庆福、国安用、郑衍德、田四、于洋、于潭等都归他指挥。他与杨安儿、泰安人刘二祖所领导的部队,成为当时红袄军的三支主力。 这李铁枪自起兵以来,除了打仗以外,就是四处纵兵劫掠。兵锋所指,各处的地主豪门大遭其殃。其军移兵就食时,就连升斗小民普通百姓也不放过,所有粮食牲畜清扫一空,稍有不从便是屠家灭门的惨祸。除了杀人掳口稍少外,其他的恶行并不比蒙古兵差上多少。故又有人骂称其为“李蜂头”,仇敌遍布河北、山东、淮东、淮南。 嘉定七年(1214年),杨安儿称王,置官属,改年号天顺。 蒙古军像往常一样大肆抢掠后北撤,金朝廷压力顿减。于是派遣世代名将之后、宣招使仆散安贞率领重兵镇压山东、河北红袄军。仆散安贞以号称“赛张飞”的猛将完颜霆(原名李二措)和黄掴阿鲁答率领金朝精锐部队“花帽军”三千人来攻,杨安儿抵挡不住,所占州县相继失陷。十二月,杨安儿又在阑头滴水战败,乘船入海。船夫曲成贪图千金的悬赏,引金军袭击杨安儿。杨安儿坠水而死,其余部由其妹杨妙真号四娘子,与母舅刘全统领,并奉杨妙真为领,称“姑姑”。 杨妙真貌美,有谋略,善骑射,武艺过人,一手梨花枪法出神入化。后世所传的“杨家枪”其实并非北宋杨家将的枪法,而是杨妙真的枪法。有后人评论道:“夫长枪之法,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用惟杨家之法,手执枪根,出枪甚长,有虚实,有奇正,有虚虚实实,有奇奇正正,其进锐,其退,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故曰‘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信其然乎!”(明朝名将戚继光《纪效新书》) 此时,另一支红袄军领刘二祖也被金军击杀,霍仪、彭义斌先后领导其残部继续与金军作战。刘全、杨妙真等率万余人南逃至莒州磨旗山,招李全为夫。二人合兵一处,实力有所增加,但毕竟敌不过金军的精锐,李全还险些被金军猛将张惠所擒。为保存残余实力,他们决定退保东海。不久,彭义斌率领的刘二祖余部也来归附李全。 李全李铁枪本人,虽说归附本朝,明着强索大宋粮饷,却又暗中向蒙古输纳岁贡,还同时与金国互通款曲。这个贪婪无耻的卑鄙小人与杨妙真两个,真是一对狗男女! 前年(宝庆二年,1226年)五月,在新任淮东制置使刘琸纠集另两支忠义军(南宋末年在金国占领区的抗金起义军,宋朝廷给予他们忠义军的名号)领,总管夏全和时青,准备配合宋军殊杀李铁枪在楚州的余部。 不料事机不密,反而被李铁枪留在楚州的妻子杨妙真侦知,她会同李铁枪赶回楚州求援的哥哥李福一起,使美人计策反了夏全。 杨妙真与夏全合兵包围了楚州官衙,刘琸仅以身免,逃到扬州忧惧而死。 杨妙真回过头来对付夏全,扬言已经有了几个新的刑法,得到夏全后要让他受足一个月酷刑方死。吓得夏全连夜率军逃到虹县,投降了金朝。 去年,留在楚州的李铁枪旧部刘庆福和李全之兄李福都想吃掉对方,李福诈病,杀死了来探病的刘庆福。 随后,杨妙真与李福听说坚守青州(今山东省益都县)的李全投降了蒙古,便趁消息还末传开时,诈作宴请知州姚翀和刘琸的制置司幕府官员,杀了幕府官员并割掉姚翀的胡须,姚翀连夜缒城逃走。 面对楚州接二连三的事变,南宋朝廷干脆把防线后退到长江一线,改楚州为淮安军,视其为羁縻州,彻底断绝了当地抗金义军的粮饷。 当地义军将此归咎于李铁枪,联手杀了李福和李铁枪的儿子李通、小妾刘氏。 如今,李铁枪闻讯,准备率军回楚州报仇,淮安的情况十分危急。 张国明曾连两封密信告变,但都似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到了今年初,自己好不容易盼到了同参知政事郑清之大人的回信,却是劝告安慰自己“暂忍,静观其变,不日将有讨贼之举”。 有什么“讨贼之举”信中没有说,这是朝庭的机密,虽然自己是郑清之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很得郑大人的信任,也不可能在给自己的信中予以说明。 张本忠其实早就已经到了临安,在他到达郑清之府中的第一时间把密信交给郑大人。不过,郑清之却不放张本忠走,而是把他安置在偏院住下。并一再交代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将消息外泄。为防止万一,令他不得外出与人接触,安心住在偏院静待佳音。 到郑府近二十天了,除了在院内活动筋骨,张本忠就呆在房间内胡思乱想。一日三餐由一个老仆人送来,官宦人家确是锦衣玉食,就连张本忠这样送信的下人,吃的也是极为可口精致,让张本忠大呼过瘾。这些天经过不断好言好语相求,从老仆郑伯的口中总算知道了一些情况。 今天午餐后,张本忠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又想起惨死于蒙古兵刀下的儿女和被掳的妻子。 张本忠今年三十九岁,身高六尺五,方脸虬须。他是山东益都人,娶妻王氏,生有一子一女。在贞祐元年,亦即大宋嘉定六年(1213年)初他二十四岁时,经人介绍到登州一艘近海行走的船上当船工。因长期在外,实在挂心家中的妻女和未见过面的孩子,贞祐二年趁海船暂不远出的时候告假回家探视。 在他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说蒙古兵入侵山东两路,当心急如焚的张本忠回日夜兼程赶到家中时,刚好为一双可怜的儿女收尸。 年仅四岁的女儿槐花,在门前被拦腰砍成两截,大睁着惊吓过度的双眼,默默诉说着这世间的残忍和不公。 出生不足八个月的孩子,在还冒着余焰青烟的房屋残骸中被烧成一团焦炭。 悲愤欲绝的张本忠找到躲在地窖劫后余生的邻居探问,方知烧死的是个才出生五个月大的儿子,被蒙古兵从妻子的怀中抢出扔入燃起大火的房屋。 比张本忠大二岁的妻子也被蒙古兵连同家里的一点粮食、衣物一起被掳走了。 其时,入侵的蒙古兵已经北退,张本忠怒冲冠地投奔当时势力最大的扬安儿,其后又转投定远大侠季先手下。因作战奋不顾身而累升至准备副将,带领着一千多义军。 嘉定十三年(1218年),季先被李全买通盱眙知军贾涉的亲信诬陷谋叛,被贾涉诱杀。 李全立即招收季先部下,张本忠不耻李全的为人,也看不惯此时变质了的红袄军只会害民、残民,离开军队带了几个弟兄四处流浪了几年,今年方到楚州投奔族兄张国明。 张本忠原先以为加入红袄军,就可以报得蒙古兵杀子掳妻之仇。可惜蒙古鞑子没杀得一个,到现在连想报仇都没有门路了。 “天哪,我张家从此绝后了,芦絮啊芦絮,你如今在哪儿啊,究竟是生,是死。”张本忠泪流满面,心中默默呼唤妻子的名字, 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他赶紧擦干泪水坐起来。 房门被推开,老仆人郑伯拿着一封信走进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银锭对张本忠道:“张兄弟,大人让我告诉你,朝庭已在朝议准备派大军赴淮南东路,不日将征讨李全。大人令你马上回淮安禀报张国明知军,这是郑大人的信和五两银子的路费。” 绍定元年三月十八日下午,张本忠终于带着郑清之的信回到了淮安张国明的衙门内。 张国明一拿到信,也不避嫌的就当着张本忠的面拆开。 看完了信,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地抖动,“唉!”张国明长叹一声,对张本忠说:“兄弟,现在的情势不太妙,应该说是大大的不妙。现今李全之兄李福和李全的儿子李通、小妾刘氏被杀,他们夫妻俱是凶残恶毒,丝毫不肯吃亏之人,其定然要率军回来寻仇,这只是时间早与晚的事。朝庭早在去年将楚州改为淮安军时,就已经视本州为羁縻州。我已经权知淮安军事大半年了,到如今也还是有个权字在。现在虽说准备对李铁枪大举用兵,但却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不知何时方能定策。我想,最近几年内,淮东必定又要起烽烟啦。看来你再不能留在此地,赶紧带着同来的弟兄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唔,我有个同年好友李清远,现任福建路汀州司法参军。我写封信让你带去,或许他能帮你在汀州落户。汀州虽然避处于深山丛林之中,但自古以来极少被战火波及,眼下虽然那里的盗贼多了些,凭你们的身手应该能够应付。那里也还算是个安稳的地方,应该可以在那里安身立命。你们有了地方立足,也省得四处漂泊流离,居无定所。” 张本忠实在有些不解,自己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个个都是在刀枪丛中闯荡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敢说武艺如何高强,可也不是低手,等闲十个八个普通健壮军汉还不放在眼里。留在这州衙中,万一有起事来,至不济也能抵挡几下。 当下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大人,我们走了,你就只余下十来个亲卫。按我看,这十几个人身手平常,与一般庄稼汉无异,没有一个是能保护大人的。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是让我们留在大人身边的好。” 张国明感动地探手拍拍张本忠的手臂,语气中饱含悲愤,也带着几分无奈:“兄弟,你是白身,天下间处处俱可容身,只要寻到一处适合自己的地方就能安身立命。我与你不同,一是这身官服一旦穿上,便有守土之责,决不能擅离职守,要死都只能死在自己的任上。二来,我一介文弱书生无拳无勇,手无缚鸡之力,想走也走不了。其三,我除了还有一个幼弟在广州外,所有的亲人不是早死于金人之手,便是数年前亡于蒙古鞑子马蹄之下。我虽不能似你般上战场去寻蒙古兵报仇,但在这任所上也还能为国为民尽一已之力。” 张本忠原本还想劝张国明和自己一起离开,听得他的这番话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十分清楚当今的世道,大宋朝庭的皇帝和达官贵人们只会搜刮民脂民膏,根本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这大宋朝是没指望了。当即跪下拜了三拜:“大人,请多保重。我们今天就准备走。” 张本忠当然也明白,张国明是一番好意。自己在平时的闲谈中曾经表露过,自己报仇无望,这段日子以来实在是厌倦了这砍砍杀杀的仇恨生活,想过上平静的日子。所以张国明才会要让自己几个人远离此地,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去过上平静的生活。 当下,张本忠带着张有田、张山、张河辞别了张国明,坐上船直下扬州,准备沿长江而上至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再到赣州转走6路赴汀州,想看看能不能真的找到一个远离战乱的安身之地。 也就在张本忠辞别张国明离开淮安的三月十八日的这一天,投降了蒙古被任为山东行省**的李蜂头,一大早再次从青州(今山东省青州市)出,要到蒙古储帅孛鲁位于济南府城外的大营。 青州,这是北宋时的名称,自打金国占据了大宋的半壁江山后,此地就改称为益都府。所以时下既有人按原叫法称其为青州,也有人叫此地为益都,这要看各人的立场了,立场有别,叫法也自然不同。但小民百姓可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是怎么顺口怎么叫,怎么方便怎么称。叫青州会犯(金)朝廷的大忌,弄不好小命难保,故本地人在公开场合大都是称其为益都府。当然了,私下里也有少数人叫青州的。 那天李蜂头一听到儿子李通、小妾刘氏和兄长李福被杀后,李蜂头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带领着护卫从青州驻地赶来济南求见孛鲁,要求南下报仇。 但孛鲁等深知李蜂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怕他借此时机叛蒙归宋或是投金,坚决不许。 今天,李蜂头已经是第二次去济南城孛鲁的大营求见。 辰时正,李蜂头这队五百多的人马到达淄州的金岭镇,劫后余生的人们料不到突然有大批马军到来,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李蜂头骑马立于镇外的街口,大声令:“去三百人在镇外围住,另一百人到各处搜寻,剩下的跟我到镇中,见一个捉一个,大小男女除了不能走没用的外全都要。” 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头领人人露出喜色,知道好处就在眼前,既有乐子又有银钱进口袋了。哄然应声“得令”,策马急驰而去。 李蜂头踢动马肚,让马缓缓前行,嘴里喃喃骂道:“tnnd,上次去得匆忙,空着手去求人哪有好果子给你吃,不被打个数十军棍赶出军营就算好的。这次宁可拖上几天,也要给鞑子们送上点好处,让他们放我去江淮,就可借报仇的机会脱却绳索、龙归大海了。” 金岭镇内一时间哭叫声不绝于耳,这帮如狼似虎的亲卫队,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外打过粮草,二十多天来连这次才是第二次外出。上一次是急赶两天走了四百余里没有停过,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泄。如今既然可以放松一下,他们聚集在心中体内的贪欲一下子全都借机爆出来。 镇西,一座大宅废墟内有还看得出是房屋的三间破屋,屋外有四具还流着血的壮年男人尸体,屋内传出女人的挣扎哭泣声。外面四十多人分成数处,围在门窗外急不可耐地跃跃欲入。 另有四五个在地上整理一堆衣物、包袱之类,不时传来他们小声的争论:“只有四十多两银、十一两金子,怎么够分,这十多件珠宝是大帅的,不能动。” 屋子那边,二个兵丁提着裤头,摇摇晃晃地朝外挤,一个口里大声呼喝:“让开,tmd小娘们真是过瘾,好久没碰过这样水灵的娘们了。” 另二个身高力大的不等别人出来就硬冲了进去,只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叫骂:“该死的,竟敢抓我的眼睛,看我打死你。你还笑,按住她的手。”骂声中传出“啪啪”的击打声和女人的两声尖叫,然后就只有男人的粗重喘息。 外面的人大声叫道:“饿鬼,快点完事,该轮到我们了。” …… 一个时辰过去,金岭镇中一块十多亩大的废墟上,三百多男女大小被赶到场中。 一名亲卫匆匆走到坐在砖块上的李蜂头身前,行礼禀报:“镇内四百六十二人无一漏网,除掉死去的九十七个外,全都在这里了。共有成年男丁一百一十六,男童六十六,女人一百一十一,女童三十九。” 李蜂头大手一挥,半是自语半是命令地说道:“嘿,原本几千人的镇子,现在只剩下几百人,还花了我一个时辰。吩咐下去,健壮男丁送回大营分到各营充数,其他的全部带到济南。挑出四十个好看些的女人另外认真看守。就这样,我们走。” 亲卫问:“这样怕是走不快,要耽误好几天。” 李蜂头:“这里到济南府才三百多里,叫他们五天要给我赶到。不管了,这些人要是走不动的就砍了,到济南府能剩下多少算多少。另外,派人回大营,给我调一千军沿路追来,那些壮健男丁叫他们押回去,剩下的替出骑兵押送掳来的子女。” 亲卫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开。 李蜂头翻身上马,大喝道:“全都给我听好了,此去沿路还有张店镇、普济镇,一到地头先给我围住,一个都不能逃掉。其他地方绝不许你们动手,否则,哼哼。起程!” 四天后,也就是三月二十一酉时初,李蜂头带领亲卫五百,到达济南城东十里扎营。 李蜂头要在这里等到一路上掳来贡献给孛鲁的一千多男女及孩童押到,才能去孛鲁的大营参见。否则,恐怕又会和二十天前一样,被孛鲁毫不留情地赶出大营。 按行程算,最迟也就是后天,那些人就能押到。这次寻到七个算得上还不错的年轻女人,添几个稍差的凑到十二个,再加上作为奴隶贡献的一千一百余大小男女,应该说算是可以的了。要不是路上杀了数十个走不动的小东西和老弱,可能再有五天那些人也难走到这里来。 没办法,谁叫自己守不住青州城投降了蒙古人呢。 想起从前年五月到去年五月一年间的苦守青州之战,李蜂头懊恼地叹了口气。蒙古人攻城时自己手下四万人的大军,到投降之际仅余七千还不到。城中其他的二十多万百姓,男丁全被逼到城上和蒙古人拼命,或是作为人墙炮灰,老弱则在青州城被围半年后冻死饿毙。最后的三个月里,大批百姓和伤兵则被当成口粮变成果腹的食物吃下肚去了。 当时进城清点李蜂头降兵、百姓的蒙古兵惊奇地现,李蜂头手下还有六千八百三十九人,另外就是四百一十六个瘦骨如柴的年轻女人。据说若不是为了给李蜂头和他的卫队留下一点吃的,这几百个平日用于泄火的可怜虫早成了人粪尘土了。除了这些人外,颇大的青州城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活口,连城内的老鼠都被抓绝了种。城内有的只是随处可见被啃吃干净的零乱白骨,方圆数里的青州城充满了森森鬼气。 这天李蜂头焦急的在大帐外来回踱步,不时向孛鲁的大帐门探看。已经有半个时辰了,那大帐内不时传出呼喝笑闹、劝酒饮食之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少说也有十几拨,就是没有人来传他进帐参见,也没有一个人对他看上一眼。就当他是个并不存在的人或是牲畜般的视而不见。让李蜂头心中怒火腾升,更增脱离蒙人的决心。 二十一章 其实在李蜂头的心里,也并不是真的投降蒙古人。当初派去楚州求援的兄长李福不但没有招来救兵,反而一去就杳无音讯,在粮尽援绝的情况下,迫于无奈才在五月初开城投降。 降蒙近一年,他们受尽了蒙古人的气。处处受制不说,蒙古人还因为攻打青州城时的损兵折将有气在心,对他们极尽羞辱。 他也早就想摆脱蒙古人的控制,回去过那种无拘无束、雄据一方,予取予求任意逍遥的生活。 一想到若是蒙古人答应自己南下报仇,从此就又是唯我独大,称霸淮东。既可进窥江南侵占富饶的花花世界,还可以随时观赏四娘对人用刑。想到被四娘用刑的人惨呼叫号的美妙声音,想到那一幅幅血肉四溅的刺激画面,李蜂头就激动得浑身抖索,恨不能立时赶赴楚州会合四娘子杨妙真。 “该死的蒙古人,该死的孛鲁,一点小事也拖泥带水的不肯答应,再怎么说我也是**山东行省的一方大员。好个孛鲁,如此刁难于我,总有一天我要将你活生生地带给四娘,让你一样不少地饱尝四娘那数十种玩具,让你知道难为我所造成的后果。”李蜂头恨恨地跺着酸麻的双脚。 这年三月,天气还冷得很。 军营内除了为数不少穿皮袍的蒙古人外,更多的是只穿着一两件单衣或是披着破羊皮的奴隶,这些奴隶无不是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他们各种族的男女都有,但最多的还是汉人。 被冻得面色青紫索索抖的奴隶们拖着蹒跚的脚步,在不时吹过的寒风中勉强干着挤牛羊马奶,驱赶牛羊,拾取干粪等等的杂活。 军营内各个温暖的蒙古包里,传出的是蒙古人那粗豪狂放的大笑呼叫声和女人的痛苦呻吟声。不时还会从那些蒙古包内,跑出一二个全身**、身材丰满下身披一小块羊皮遮羞的年轻女人。她们颤动着硕大的**,光着脚匆匆到帐外取了需要的东西后,又飞奔跑进蒙古包内。 最苦的是汉族缠了小脚的女人了,她们有的连遮羞的小布片、小羊皮也没有,顿着小脚又走不快。而蒙古人也特别喜欢叫她们走出篷帐,要看她们用小脚奔跑的姿态取乐。经常是一帮蒙古人挤在蒙古包门前大呼小叫,看到开心处就哈哈大笑。 所以,李蜂头看到最多的,也是这些赤身**的小脚汉族女人。 军营各处此起彼伏传来奴隶们被毒打的惨叫声,让喜欢这种声音的李蜂头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 他想,这些蒙古人倒也会玩,见到四娘一定要将这种玩法告诉她,让她以此想出个更好玩的法子来,不能被这些蒙古鞑子比了下去。 想到不久将会有好戏看,李蜂头不禁兴奋得握紧了双拳。 就在李蜂头刚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兴奋中时,一个蒙古兵大大咧咧地走到他的面前,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好一会才操着大舌头,吐出音调古怪的声音:“你,汉狗,就是那个叫李……蜂头的?” 大帐附近的蒙古兵和正在干活的各族奴隶,看到那蒙古兵走到李蜂头面前,大部分都转头看过来。听到这蒙古兵的话语,一齐哄笑起来。 有人用蒙语夹杂着汉话叫道:“达尔博,这叫李蜂头的汉狗,可是有些本事的。在青州城下让打前锋的奴隶死了十多万,就连我们的黄金勇士也躺下了一万四五千呢。” 达尔博比李蜂头矮了半个头,壮实的身材却并不比李蜂头差,回头对那些哄叫的蒙古兵大声说:“汉狗们依仗着高墙坚城算得什么本事,普天下谁能与我们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黄金勇士相抗衡?喂,汉狗,真有本事的话,可敢与我比上一场。” 李蜂头刚才听这蒙古兵竟然在数十人中当众叫出“李蜂头”三字来,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李蜂头平日最恨别人用自己的长相相骂,但凡听到一点风声,都要追究个水落石出,把胆敢取笑自己的人交给杨妙真处置。 但此时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李蜂头强忍满腔愤怒,涨红着脸躬身回答:“在下李全,身为山东行省**,无大帅将令不敢与金帐汗下的勇士比试。请问,是否孛鲁大帅召见?” 李蜂头这话说得巧,意思是说,如果有了将令,自是可以和你这蒙古人一较高下。可惜这些蒙古人能全部听懂汉话的不多,却又哪里能听出李蜂头话中之意了?他们还以为李蜂头说出了“不敢”两字,真是不敢比试了呢。不由再次哄然大笑。 那蒙古兵笑毕,沉下脸喝道:“汉狗李蜂头,你听好了,我家大帅叫你报名进帐。”话落,也不等李蜂头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李蜂头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死命盯着那蒙古兵的后背,一跺脚急步跟在那人身后。来到孛鲁帐前高声自报:“成吉思汗金帐勇士孛鲁大帅麾下、**山东行省李全晋见大帅。” 帐内一声高喝,李蜂头也听不明白那声大喝是叫的什么,不过却也知道那是叫自己进去的意思。连忙低头快步走入篷帐,眼角瞄看到已经到差不多的位置。低着头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高声道:“**山东行省李全参见大帅。” 李蜂头从进帐一直到他把话说完,帐内嘈杂的吃喝之声和女人咯咯的笑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就没有停过。 只听得上面一阵叽哩咕噜的说话声后,一人用汉话大声说:“要说什么快些说,大帅叫你说完了立即滚回青州去。” 李蜂头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上面坐着的畅怀虬须大汉正是前几次见到的,这里蒙古诸军统帅孛鲁。他一双手探在怀中光身年轻女人胸部,把那女人抓得浑身到处青紫,眼泪汪汪的痛苦不堪,不时出微不可闻的惨叫声。 孛鲁此时正后仰着头,接受另一个满身淤痕的赤身女人用嘴含着酒水哺喂,看也没朝李蜂头看上一眼。 在他后二尺有个瘦小个子,看脸型却像是汉人,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汉人传译的。 大帐内的兽皮垫上分两列坐了七八个蒙古将领,各人也是恶形恶相的抱着个裸女。他们的面前以木盘盛着煮熟的牛羊肉,每人手持尖刀、端着满瓷碗的酒水,旁若无人地呼喝邀饮吃肉,还不时抽空对抱着的裸女毛手毛脚。 李蜂头强捺住性子,高声禀道:“李全再次求请大帅,允准我带兵南下报仇。” 孛鲁“咕”地吞下口中的酒水,漫不经意地“唔”了一声,叽哩咕噜说了一串蒙古话。 他身后的汉人说:“大帅说了,一旦让你率军南下,无异于那个……那个放虎归山……” 那人刚说到“放虎归山”这四个字时,孛鲁一声暴喝,回过身就对那人一巴掌打下,瘦小个子被一掌击出数尺,倒撞在篷帐的框条上。 敢情这孛鲁是能听得懂汉话的,却是因为要保持他蒙古人的本色才要这汉人来传译。 此刻听到那人传译成“放虎归山”,觉得汉人故意把自己的话传错,把自己说的“纵野狗于草原”说成放虎归山是对自己的侮辱,这个汉人李蜂头也不配称为“虎”。 瘦小个子左翻右滚地好一会才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张口吐出一颗大牙,顾不得擦拭嘴角、鼻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连滚带爬地回到孛鲁身后,一声不吭地连连磕头。 孛鲁一摆手,瘦小个子这才跪直身子,用含糊了许多的声音开始接着说话:“大帅说,让你南下无异于喂饱了的野狗放回到草原上,到时候又与我蒙古军作对。大帅说,虽然我们蒙古大军并不怕你们这些狗一样的汉人,但杀起来却也有些麻烦,要多费许多的力气。” 语言上的羞辱李蜂头并不放在心上,这孛鲁说的是全天下的汉人,分到自己的身上怕是只有一星半点了。 但是,如果不让自己率军南下的话被孛鲁一旦说死,那还不得一辈子屈居在这些蒙古鞑子的手下,正如一头猛虎被关在笼子里,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独霸一方,进而谋夺天下? 心里一着急,李蜂头“铮”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 帐上的几个蒙古将领听得兵器出鞘声,不由都是吃了一惊,慌忙把怀里的女人一推,跳起身来拔刀在手。 一时间,大帐内呼喝叱骂声、尖叫声、忙乱之中踢翻了木盘的滚地声,打掉酒碗的破碎声响成一片。 还有的蒙古将领则被蒙古袍绊倒,醉间熏熏的倒在地上挣扎难起。 十多个正在蒙古包外守卫的蒙古兵手持刀矛冲进大帐,把李蜂头团团围住,只等孛鲁一声令下,就要把李蜂头剁成肉酱。 李蜂头神色不变地看着这些蒙古将领的狼狈相,心中暗自冷笑不止:“蒙古鞑子们离了马,那就只是比羊强上一点点,若不是看你们现时势大,我才不会与你们纠缠呢。” 心里想着,口中却是厉声说道:“大帅,我李铁枪在此断指为誓,若是允准我带兵南下报仇,即使一时会归降宋朝,日后也必叛归蒙古,接应蒙古南下大军夺取南朝花花江山。有违此誓,叫我李铁枪有如此指。”说毕,伸出大张五指的左掌,右手抡起腰刀狠狠地斩下。 这李蜂头也确是武功高强,看似力道千钧的一刀下去,那刀尖刚好将他的左手小指斩断,佩刀越过左手数寸,便倏然顿住,再也不动分毫。 蒙古人天生敬重英雄,见了李蜂头这般做作,俱都露出钦佩之色。 孛鲁呼一下站了起来,身边的裸女被他高大粗壮的身躯一撞,痛呼一声摔出二尺。怀中的裸女则从他身上掉在面前盛牛羊肉的盘上,把木盘碰得四下里乱滚,那女人呻吟了一声,吃力地挣扎着想要爬开。 孛鲁有如一头大熊站在那儿,一抬脚把面前的女人踢走,一双大手乱挥,口中又急又快地吐出一连串声音。 瘦小个子在孛鲁话声一停,接着就说:“大帅说了,可以答应你的恳求,允许你带着现在的部下南下报仇。” 李蜂头一听松了一口气,这才觉适才已经出了一身汗,背上粘糊糊、凉嗖嗖地极不舒服。 瘦小个子的声音继续传入李蜂头的耳中:“大帅说,在你带兵南下报仇之前,你必须先带领手下的兵马,把穆陵镇一带仇视大蒙古的敌人全部清剿掉,并且在贡献二万个奴隶或大牲畜后,就可以让你带兵南下。从此以后,每年必须贡献十万两银子的岁币,作为我们大蒙古赐恩与你的回报。否则的话,你还是跟在大帅左右为大蒙古打仗立功吧。” 李蜂头知道,在临朐穆陵镇有蒙古兵的三个万人队驻防,若是不按孛鲁的话办,自己这七千多步兵是绝对逃不过蒙古人追杀的。 现在,自己只要答应下这个条件,并按他的要求把王家寨、应家堡和灰熊山这几个堡寨攻下,再掳掠到二万人畜给他,就能逃脱牢笼了。 当下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孛鲁的要求。 穆陵镇是益都府最南端的一个大镇,原有丁口四千余,目下仅剩一千不到。其他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蒙古兵掳去做奴隶。留在镇里的人,除了少数几个要为蒙古人办事的外,谁也不敢走出家门。出门就会有灾祸、出门就会有性命危险,谁敢出去招祸送死。 因为蒙古人从不把占领地的人们当人看待,即使是把你当人看,也是下等的、低贱的次等民族,杀了你不但不必偿命,还连一点事也没有。 镇内驻扎的一千蒙古兵把整个镇子搅得乌烟瘴气,血腥处处。蒙古人生来没有卫生习惯,内急了随便找个地方痛快淋漓一番,完事了撒腿就走。加上数千匹战马的排泄物,弄得镇子里到处污迹斑斑,人、马粪便遍地,臭气熏天。 可是,善良的人们不出门也并不代表就能远离灾祸,这个小镇的人经常会真个应了那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老话。 这不,这天正午时分,街上就有一伙七八个醉熏熏的蒙古兵畅怀露腹行走。 这伙蒙古兵的后面,三个年轻女人穿着撕成破布条的衣服,几乎是全裸的身体不住抖,哭哭啼啼的一边走一边寻找身上较大块的破布,手忙脚乱地用那些破布遮掩住裸露出来的**、下身和光着的臀部。令人难堪的是,她们身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块那怕一尺见方的布块。 她们三个都是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门的本镇人家的妻女,却被这些喝醉的蒙古兵破门闯进去,杀了她们的丈夫或父兄后再进行**,现在还要把她们带回到军营成为蒙古人的女奴。 三个女人的颈上都有有一条长长的布带绑着,布带的另一头掌握在她们后面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这人不时挥动着手上的竹枝,赶羊似的驱赶三个举步维艰的女人,竹枝打在女人身上,立时在女人细白的身上出现一条条细细的红痕。 此时,二骑人马从镇北纵马飞驰而入,其中一位骑士手中举块小木牌一路高叫:“山东行省**李,有紧急军情报万人长……” 二骑士的马将到一座尚算完好的大宅前二十余丈,这伙蒙古兵拦在路中,没有闪避到路边去的意思,丝毫不把二个骑士放在眼里。 本来也是,除了中间的三四尺宽的位置外,路两边到处是人屎马粪,一下脚就会踩上一两堆,谁愿意让自己的脚沾上又粘又臭又恶心的东西呢。 两名骑士看到这个情景,目无表情地把马驱到路边,一阵粪便的臭气从马足下直冲入鼻。两骑士皱了皱眉头,默不做声地等这伙蒙古兵走过,才又上路前行直入大宅。 不久,二骑士带着一队蒙古兵往镇南而去。 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大门外时,只回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双手被缚住骑在马上的人。其中一人进入大宅,片刻后又出来,喝声“走”,三人三骑匆匆往镇北而去。 穆陵镇东北二十多里的一个山谷正中,有一个石砌的寨堡,这就是山东有名的王家寨。全寨共有一千一百四十七口人,成年男丁就有三百四十六,在这一带也算是极为兴旺的一姓了。 王家寨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寨门,平时常开的是朝西的正门,其他三个寨门都是备而不用。 王家寨寨主青袍王永泰,武功不是很高,但喜欢为人排忧解难,又肯花钱救济贫困,是个极有善名的老好人。 他的儿子王家康今年才二十四岁,妻六七年无出,去年纳了一个妾,今年初就为王家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把这王家唯一的根苗看得像宝贝似的,十几个大人围着个小小的婴儿团团转。 这次蒙古兵入侵山东劫掠,这益都府就只有应啸云的应家堡、王永泰的王家寨和张仲富的灰熊山拼死抗击,没被蒙古兵攻破,反让进攻的蒙古兵吃了不小的苦头。 这天将要入黑时分,王二倌焦急的站在西寨墙上朝三里外谷口张望。他的大哥王羊倌早上受命去穆陵镇附近打探消息,应该在申时初就要回到寨中的,可现在已经酉时中,王羊倌还是不见踪影。 当值的几个年轻人好心地劝慰他说:“二倌,不要急,羊倌那么机灵的人不会有事的,他肯定是现有什么事情,需要打听得清楚些才会耽误了时间。你回去告诉你娘不要着急,放心好了。” 二倌眼睛紧盯着谷口,对他们安慰的话听而不闻,他在夜色朦胧中好像看到,里外有四五十个人朝寨堡走来。忙摇手止住那人的话说:“你们看,有几十个人来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好像还带着兵刃呢。” 不久,那群人来到寨门前,一个人抬头高叫道:“灰熊山张全顺奉我叔父张仲富之命,前来拜见王永泰王大侠,有急事相告。” 二倌把下面的几十个人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现哥哥羊倌,叹了口气走下寨墙。 当夜王家寨被骗开寨门,全寨成年男丁三百四十六人战死三百一十二人,重伤后被杀十七人,有八人被派护送王家几个月大的小少爷逃命,还有九个当时不在寨内得以躲过此劫。另有一百三十七名老少男女死于乱兵手中,其他的全部被李蜂头劫至青州。 灰熊山位于沂山东南部,距益都府最南端的穆陵镇六十三里。 山主张仲富,三十四岁,身高不过五尺三四(一米六左右),是利州西路凤州武休关北张家寨寨主张仲群的族弟。 前些年张仲富到山东加入杨安儿的红袄军,累官至东路都统制。后杨安儿败死,张仲富收拾起溃散的红袄军二千余人,转战于山东境内,去年蒙古军入侵时败走至灰熊山立寨坚持攻金抗蒙。 南宋理宗绍定元年,亦即金哀宗正大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也是王家寨被偷袭攻破的第三天。 晴,略有鱼鳞条云。 未时时分,张仲富在山寨的聚义厅神情狞厉地捋起衣袖,露出一双青筋暴突的大手,手掌宽大,手指粗短,想必双手的力量极大。 光看他左半边的圆脸,倒也像是个面团团的富家翁。可往他的右边一看,那可就吓煞人了。 右脸颊从鼻梁边一直到腮部,有两条似乎是野兽利爪拉过的伤痕。不曾长平整的伤疤,似乎表明他刚受伤时的伤口又被某种力量一小段一小段地在边上撕开。所以现在的两条伤疤形成蜈蚣状,显露出突起近一分高的红色新肉,看起来像是在脸上嵌进两条大蜈蚣,一张脸显得无比的怪异恐怖。 这是去年与蒙古兵交手时被狼牙棒擦过而留下的,那个打伤他的蒙古兵则被他一刀送回大草原见他们的萨满(蒙古族人中天与人之间的媒介人物,据说是天的使者)去了。 这两条伤疤,也是他奋勇抗击蒙古兵的最好见证。 山寨的聚义厅中,还分两排坐了十多位头领,站在正中的张仲富身穿青灰色麻布的武士服,一双厚木底的布面鞋把他垫高了不少。 暴怒如狂的张仲富背着双手,在一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面前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十四五趟。忽然,他在年轻人的面前停下脚步,闪电般地扬起右手一掌把年轻人打翻。 他狰狞的脸上满是杀气,弯下身体把脸凑到倒地的年轻人面前四五寸远,厉声喝问道:“说,你到底收了李蜂头多少好处,竟然与这残忍恶毒、烧杀奸掳、出卖祖宗的汉奸勾搭在一起。本山还有多少人和他私通,通通都给我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年轻人叫张全顺,乃是张仲富哥哥唯一的儿子。他身上穿的丝绸武士服可比叔叔的麻布衣衫华丽多了。 张全顺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稍显苍白俊秀邪气、绝对是能迷死大姑娘小媳妇的脸。不过,这时的这张脸左颊肿起一个鲜红的掌印,破坏了这张脸的俊美外表。 张全顺惊恐地看了下凑近的那能张吓死人的脸,摇了摇被打得晕晕糊糊的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张仲富再次地把话说了一遍,他才哭喊着爬起,膝行到张仲富面前拉住叔叔的衣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饶命啊!我可是你的亲侄儿呐……那李铁……不,不,那李蜂头,他三天前给了我一百两金子,叫我去赚开王家寨的门……我是被逼的啊。他的人在翠红院抓住我的时候说,只是叫我去办件事,我不敢不答应。后来到了李蜂头的大营中,他就说若是不按他的话做,就要立刻把我的脸划上十七八刀,然后把我送去楚州杨姑姑那儿做种羊……我也是害怕,没办法才做奸细的。饶命,看在我爹的份上饶了我一条狗命吧……” “畜牲,畜牲。我武休张家寨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畜牲!**,这种时候你还贼心不死地敢去**。让你这种敢于在此时出入翠红院的子弟做种羊,对,李蜂头说得对,是要让杨妙真把你这个畜牲抓去给羊配种。不,连做种羊也不配。王家寨男女老少一千一百四十七口,就这样断送在你这个畜牲还不如的东西手上。一百两金子啊,你的命就只值一百两金子么?可怜我王二哥才四个月大的孙子啊!说,还有什么人和李蜂头勾通,快给我说出来。”张仲富眼里流出的泪水,把他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我不知道,其他再没有人与李蜂头私通了。王家寨也只死了三百多青壮,其他的只是被李蜂头抓了,说是要送到济南府去给蒙古人做奴隶。而且,王寨主的孙子也被一个叫巫光的南蛮带了二三十个人救走,到昨天还没有搜到逃走的这些人和那个婴儿。”张全顺怀着一线希望,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盼自己的叔叔能饶过自己一命。 张仲富听得王二哥的孙子已经逃出生天,脸上的怒容稍敛,伸出右手轻轻抚在张全顺的头上,口中连声说:“好好,好啊。总算老天有眼,还给王家留下了一条根。好,好,我灰熊山除了你一个败类外,其他的全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总算还有点让人安心。大哥,对不住你了,我没能管好侄儿,让我们兄弟断后了。” 话声才落,跪在地上的张全顺“呵”的一声长出了一口气。 当张仲富的手离开张全顺的头时,张全顺缓缓地向右侧倒下去。厅内的众人这才看清楚,张全顺的头已经软软的搭拉在右肩上。 张仲富回到当中的大椅坐下,抹了一把泪水,喝道:“来人,把这畜牲的头挂到旗杆上示众。” 他再抹了一把泪水,悲愤的脸色一变而成果敢凶厉,站起身高声道:“众头领听令。” 坐着的人“刷”一声站起,齐道:“我等听令。” 张仲富右手朝下连指:“罗百迁、胡七儿、胡八儿三人各带二十人,往东、南、北三个方向巡山,看到王家寨逃出的人立即送回山寨。陈老拐带二十兄弟,领着妇孺出寨往北,寻路出沂山直赴我大宋境地。其余的人分头带领众兄弟严防李蜂头突袭。” 众头领纷纷走出聚义厅时,一个穿红背子的武士冲进厅内,叫道:“报,南寨门外一个叫巫光的带了八个人,怀中抱了一个孩子,说是护送王家寨的小公子投奔本山。” 张仲富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冲了出去叫道:“好人有好报啊,忠义之士有后了。” 寨门外十来丈外,站着九个浑身血迹斑斑、衣衫零落的男人,当先一个手抱婴儿的,是位年约二十四五岁岁的年轻人,普通的个子身体壮实。此人高鼻深目,脸色较常人黧黑。 张仲富探出身至堞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的询问:“来人手中抱的可是王家寨王老寨主的后人?你们怎么说?” 那领头的年轻人抬头看清寨墙上的人后,大声道:“在下赣州徐子丹门下巫光,前些时奉师尊之命送信与王家寨王永泰大侠。不想三日前王家寨被降了蒙古人的汉奸李蜂头,收买了奸细骗开寨门。寨破时,王大侠托在下将其孙子送至灰熊山,交与其义弟张仲富。请教,寨墙上的哪一位是张山主,在下交了怀中的小儿便要回去复命。” 其实巫光一看到张仲富的脸,就已经知道他就是王家泰交代自己把婴儿送到他手上的张仲富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使自己更安心些,也就多问了一句。 巫光怀中抱着的婴儿听到巫光大声说话,想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哇哇地哭起来。听这婴儿的哭声细弱,显得有气无力,不知是否得了什么病痛。 张仲富耳听下面传来婴儿细微的哭声,确认那年轻人抱着的是个小儿,这才放心的说道:“原来你是自号虔化山人的赣州大侠徐子丹的徒弟,难得他调教出你这么个有忠义心的弟子来。我就是张仲富,这就下来。请巫少侠几位在外稍候。” 寨门外的几个人听了张仲富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俱把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他们心里知知道,只要进了这道寨门,暂时就是安全的了。 寨门开启的吱呀声中,张仲富快步走到巫光面前,伸手抱过巫光递过来的一个襁褓。他仔细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眼中止不住再次流下泪水,语声哽咽:“孩子,放心跟着张家叔公,叔公一定会让人把你带大。并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爹妈、祖父及王家寨的亲人报这血海深仇,将那凶残恶毒的汉奸李蜂头碎尸万段,以慰我二哥一家大小和王家寨的一千多条冤魂在天之灵。” 巫光待张仲富话声刚落,便急急开口:“张寨主,王大侠托在下办的事已经办妥,就此告辞了。这孩子三天来只喂了他一点嚼烂的肉末,想必是饿得狠了,贵寨中若是有奶孩子的妇人,还是先将他喂饱再说罢。” 张仲富连忙道:“对对,对。巫少侠说得对,倒是老朽糊涂,一时心情激荡,忘了这一回事。” 张仲富招手叫来一个手下,把襁褓交到那人手上说:“赶快将小少爷送去请胡八的老婆喂奶,并叫陈头领仔细保护好小少爷。另外,叫陈老拐拿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巫少侠路上使用。”他最后的一句话,是附在那名手下的耳边说的,旁边的人没有听到。 张促富回头对巫光说:“巫少侠,这里眼见得即将会有李蜂头的军马到来,这一次实是凶险万分。你要回去我也不敢拦阻,请稍候片刻,老朽有点东西拿来后就请回去。” 不多一会,那抱了婴儿进去的人回到张仲富的面前,把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布包儿交到张仲富手上。 张仲富转手把布包塞到巫光手上,眼睛看那另外的八个人问:“你们几位是同巫少侠一起走,还是要去何处?” 八个人齐声应道:“我等都是王家子弟,如今王家寨被破,已经无处可去了。愿跟随张寨主,一道为我王家寨一干人等报仇。” 张仲富眼中含着泪,声音悲怆的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几位就与我灰熊山中的四百多弟兄一起反金、抗蒙,为保我汉人百姓拼死一战罢!哈哈……哈……” 他也不再理会巫光,自顾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寨内走去。 巫光眼中隐含一层薄薄的雾气,把手中的小布包放入怀里,抬起头看着天上几片成条状飞北移的白云,默然无语。 良久,良久…… 巫光的眼光落回到灰熊山寨的寨墙上。一顿脚,扶正了一下插在腰间的长剑,转过身仰头长啸:“啊哦……嗬……嗬……嗬嗬嗬!” 啸声落,他的人已经远出二三十丈去了。 六天后,山东武林大豪的沂山应家堡被李蜂头强攻而破,留在堡中的四百三十八口有四百三十六口遇害,包括四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只有二堡主七岁的孙子应琮,那天吵着要他的小姨带他去后山打猎,没被围住而逃过一劫。 另外,还有二十多个应家堡子弟因事出堡,得以保住性命。 半个月后灰熊山寨破,寨中四百七十一人,除突围冲出的三十二人外,其余四百三十九人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自此,益都府的最后三个抗元堡垒在天下间消失。 六月初一,林强云和凤儿跟着沈念康去看过了两处刚买来的大宅,与沈念康商量着提出了些建议,要他尽快把房屋该修的修,该建的建,以便做下一步的打算。 看完房子回到“双木刀铺”,好不容易才劝说得那位凤儿“小姐”同意,继续留在县城帮同蓝家兄弟一起管着做布鞋底的女工,并负责教会那些衙役的妻女们做布鞋底。 第二天早晨,他刚想带着昨日到城内苦等了半天的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返回横坑村时,沈念康匆匆赶到双木刀铺。 林强云惊异地问:“六叔,这么早,什么事来得这么匆忙?” 沈念康拉着林强云走到一角,小声说:“天才亮时,我请去赣州运货的一个挑夫跑回来,说是三十九担货物被陈三枪的人困在瑞金县城中,这可怎么办?那是我们此后所要的铁料和布匹呀,若是再不运回来,十来天后布鞋就得停工了。只怕再多拖上几天,到时会交不了送往泉州的货,就要赔出一百九十三两七钱五分的金子,我们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金子呀!” 林强云被沈念康说得也是心中大急,可他又不敢流露出来,看见沈念康急得在那儿团团转,还要强压住心中的恐慌,安慰沈念康说:“别急,别急。六叔先安静一下,容我想想办法。” 沈念康道:“叫我如何静得下来,整个长汀县城所有的粗细布料,全部被我买来才七十三匹,每匹布连同换成碎布和旧布料,平均也只能做出九双鞋底。现在我们手头的布料,包括从当铺买的旧衣服,全部做成布鞋底也仅有六百五十双上下。哎哟,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办啊!” 林强云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暗道:实在没有办法时,只有自己去,以武力把那些货物押运回来了。 他又扪心自问,就凭自己一个人,即使加上长短两把枪和二十六子弹,真能把二十来担的货护送回来吗?好像也太不现实了吧。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脱口把话说了出来:“一个人,我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可以吗?” 沈念康听得奇怪,责备似地问道:“你不想办法怎么把我们要用的货运回来,还光是讲什么一个人,一个人的,让人听得不明不白。要人多还不容易,回村里去叫就是,村中有七十多口人呢。” 林强云被他一言提醒,用力一拍沈念康的肩膀,叫道:“对啊,村里有人,一二十个人总是有的,而我则只需要十来个就够了。六叔,谢谢你提醒我了。你先给我说说,那回来的挑夫是怎么讲的。” 二十二章 沈念康被林强云拍得身子一歪,差点儿蹲下去,听到林强云说只要十个人就够,也不知道他要十个人干什么去,心里想着事却把被打得生痛的肩膀给忘了。 再听林强云问起挑夫,便答道:“他说,大前天陈三枪的一批手下大约有三四百人,分成好多路到瑞金城外一带收钱粮(劫掠),说是要在那里打肥羊留在瑞金县境内十天半月。幸得那些挑夫刚好有人要弯路到瑞金城里办事,大伙也顺便到城里进食,没有直接从路上回来,这才逃过一劫。回来的这个人胆量大,用了一天的时间,在草丛林木间避过三拨人,才捉到个空躲过盗贼们的眼,过了几道山,一进大岭就没盗贼了。” 林强云道:“那你有没有问他,遇到的三拨都有多少人呢?” 沈念康:“多的四五十个,少的只七八个,” 林强云笑了,轻拍他的肩膀说:“我清楚了,你要交代那回来报信的挑夫,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其他人。我这就回村准备,过几天一定会把货运回来。你放心回去吧。” 林强云一回到横坑,立即清点两天来他们打好的弓弩零件,只要自己进行热处理后,算来又可以装配十二把弓弩。连先做好的八把,再过两天就会共有二十把弓弩好用。 山都在一看到林强云起,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当林强云拿起一件东西,他也必定会在林强云放掉后,把那件经过林强云手的东西抓在手里看上一回,让打铁棚里的人们笑得直打跌。 山都看别人笑,他也跟着傻傻地笑。 今天是六月初二,再两天,初五出,估计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初十日就可回到长汀县城,完全可以在停工之前把货运回来。 林强云悄悄地找到沈家的那把杆秤,和山都一起躲到自己的睡房,用顶木把房门撑住顶死,心道:“既然过两天就要用枪,还是把子弹赶紧做好罢。就是不知道这天然的硝石配火药,是不是还按工业硝酸钾相同的配方用量。管它的,先做出几颗子弹试试再说。” 从屋子右角搬出装硝石的木桶,捡点好应用的工具,林强云打开桶盖自语:“还是配好红火药先,用空弹壳试过有用才讲。省得装好了弹头又不行的话,折掉也多一层麻烦,”探手从桶内拿出纸包着的雄黄放到桌上,抓起一把硝石细看道:“唔,小颗粒的晶体倒是不错,就是粉末太多了。果然和硝酸钾有点不同,没有像硝酸钾一样的大结晶。” 实话说,林强云所知道的令药有三种配方。一种也是以硝石、雄黄作为填料,以硝化甘油为主做成的。第二种由是以红火药为主,再配以部分硝酸汞。第三种么,那就是林强云现在所要配制的红火药了。这种红火药虽然效果较差,但在没有其他材料的情况下,也只有凑合着用了。 林强云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看来,要先选用这些粗些的晶体做火药,行的话,然后再来试试粉末状的,看看到底行还是不行。” 拿过一个小簸箕放到桌上,抓了几大把硝石进簸箕内,右手抓住簸箕来回推动了二三十下。然后小心地用纸把表面上粗粒的硝石分出来,称过约有半两。 接着,很快地将这半两左右的粗粒硝石放到一块硬木垫上,用硬木棒使劲研成细粉。另外称出雄黄,照样研成细粉。把两种材料重新称了一遍,调整了一下数量,这才把它们混合在一起。 林强云反反复复地翻动、搅拌,直到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耐烦方停下手来。 看到山都目不转睛地呆看着自己工作,林强云笑着说:“你这么跟着我不做事可不行,让我来教你怎么做子弹。” 林强云从一个小木箱里拿出二十几个空弹壳,边示范边说:“山都你要看清楚,喏,空弹壳装满水,放到这个模型里,然后再拿这个磨光的铁条放到这个口上,用铁锤大力的敲下,弹壳底部的小铜帽就会被水挤压出来。就是这样看清楚了吧?既然看清楚了,来你做一次给我看,如果能把小铜帽压出来就是会做了。” 山都虽然长得极丑,整天不声不响的很少说话,倒是极为聪明,林强云做了一遍给他看过,就能象模象样的把空弹壳的底火铜帽完好的压出,这让林强云着实高兴了好一会。 四个压进装有红火药铜帽的空弹壳,安静地躺在桌上。林强云满意地搓搓手,笑呵呵地对着它们说:“有命没命,就看你们在我枪里的表现了。希望你们出色些,不要让我冷心。” 从枪套里掏出短铳按下钩簧,抓起其中的两颗塞入翘起的枪管内。 锁好枪管后,四顾一下。看清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觉得没有什么会因为这一点点火药引而产生危险。便按下击锤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紧张的心情,把枪口朝向地下,小声地喝了一声:“咄!”像是对付生死大仇般地狠狠扣下了板机。 山都一看林强云要扣下扳机,机灵的把双手飞快地掩到耳朵上。 只听轻微的“啪”地一响,不像光是击锤打在铜帽上的声音。 似乎是成了耶! 林强云有些不敢相信地抬高枪口,一股淡淡的白烟从一个枪口中缓缓的冒了出来。 林强云惊喜地把枪口凑近鼻子一闻,啊哈,一股熟悉的红火药引后的臭味,冲入鼻端。再深深地吸了几下既呛又臭的气味,没错,确是那种味道。 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林强云屏住呼吸,在山都还来不及掩耳的时候再次扣下另一个扳机,又是“啪”的一声,平端的枪口上很快就冒出了白烟。 成了。 “成了?!”林强云有点迷茫,他问自己:“真的成了吗?”他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责怪自己的话也说出口来:“早知道能做成子弹的火药,一买到材料就应该把子弹做好的。怕,有什么好怕的,做不成就算了,不是还有弓弩吗。你这个笨蛋!”右手抓成姜拳朝头上用力敲了一下。 “嘶……”林强云痛得长吸一口气,骂道:“该死,连打自己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山都眨动眼睛,不解地看着林强云,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爬上凳子伸手也在林强云的头上打了一下。 这一下虽是很轻,也把林强云给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吓了一跳。 现是山都打他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个鬼山都,我刚才是高兴得打了自己一下,关你什么事啊,也特意爬到凳子上来打我。以后不要打我了好不好。” 山都满脸兴奋,吐字艰难地说:“高……高兴,打头……不要?” 林强云走出睡房,和山都一起到溪里洗掉满脸的黑色硝垢,天色大约是申时左右。 只要看他们俩红光满面的样儿,就知道子弹做得很顺利、很成功。 今天晚了点,其他的事情明天开始干,先去交待根宝和全福尽这两天的时间练习使用弓弩,到时才不会手足无措。 林强云决定:马上上山用刚做好的子弹打几枪试试。 交代山都去休息,晚上照看好田里的稻谷,不要一直跟着自己。 林强云心里一直在想,大后天出去接回货物时要带些什么人,有多少人可以带去,这要与归永叔商量后才能决定。 子弹做好,心里就有了底气,可以不慌不忙地从容安排,他可不愿把这事情弄得全村人都知道。 把两个姓黄的新徒弟从溪边叫回来,安顿在打铁棚内,让他们先看看铁匠的工作。然后急匆匆地找到沈念宗,将在县城办好的事情说了一遍,请他安排人明天先将已经做好的蚊香送到城里。 最后,他对沈念宗说:“六叔店里的细狗仔告诉我,前两天有赣州、潮州和泉州等地的客人三家联合,上门要与我们商谈。说是从今年起包下我们做出来的全部蚊香,除了在汀州本地卖的以外,能做出多少他们就要多少。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这种蚊香我们每年最多只能做给他们八百二十五万块,也就是说他们每年最多能向我们买十万贯钱的蚊香,不能多做卖给别的商家。我想了一下,认为不太妥当,叫细狗仔先拖着他们不要答应,我回来问清楚几件事情后再与这些人商谈。” 沈念宗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叫了起来:“八百二十五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要做出二万二千六百零三块蚊香。我们村七十六口人,加上你才七十七个。能干活会做事的,包括孩子在内只有五十九个,除去打铁的和做布鞋底的,还能剩下十**个。难,难,难。这宗生意难做,十有**是做不成的了。除非村里的人只做粉料,其他的让别人做才有可能做出这么多的蚊香来。” 沈念宗仔细地给林强云算了一笔帐,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要种粮食,只有半年的时间用来做蚊香。按现在平均每人每天做二百块计算,村里的所有五十八个大小全部算上,每年最多也只能做出二百万蚊香来。除去打铁的人外,连目前正在做布鞋底的,实际上做蚊香的男女老少都算上也仅有四十来人。每年能做出来的蚊香就只有一百五十万还不到。 林强云觉得自己要好好地想想,让沈念宗忙他自己的事情去后,搬出了一条长板凳,放置在溪边的树阴下。伸展了一下腰身,懒懒地坐下来,将背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说实话,每年最少有十万贯收入的生意,林强云并不想因为缺少人手做不出来而放弃。十万贯,且不说除了工资、赋税和各项费用等成本以外,起码有三万贯放进自己的腰包。就是做这十万贯钱的蚊香,能够能养活多少人啊。 不行,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不过在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解决工人的问题之前,要先去看看原材料的情况,特别是那种能杀灭蚊蝇的药草,是不是真的像沈念宗告诉自己的一样,在这里的山坡上全部都是。 另外,自从到了横坑村后,还从来没有到各家去过,到各家各户去走走,知道一下现在村里人做蚊香和布鞋底的质量,会不会因为生意太好而放松。也好借此机会和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解决的方法来。 林强云想到这儿,呼隆一下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下天色还早,决定先到谷两边的山坡去。一是试枪,二是看看这山坡上的药草,在做了二个来月的蚊香后,究竟被用掉了多少,还有多少剩余的可用,先要做一个大致的估算。 沿溪左岸的小路上行,能看到对岸的四部水碓,十几个碓头此起彼落地舂在各自的石臼里,甚至看得清楚石臼内不时溅起的阵阵粉尘。 从小溪上游沿右岸而下的水圳尾端,排水口几乎全开,哗哗的流淌掉几乎占小圳一大半还多的水量。就是再增加四五部水碓,小圳下来的水也绰绰有余。 遇上的几个人微笑点头叫声“强兄弟”或“强哥”,全匆匆忙忙地急急走了,去干自己手头的事情,没有一个闲着的人。 左边的山坡上还是和强云初来时一样,长满各种矮小的野草。要很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出,靠坡底一片地方有些植物是从近根部被剪断,并从剪断的残枝下面又长出了新枝嫩芽,估计明年又将长大可以收割了。 坡底往上不到十丈,还有极多长着疏疏落落的白色小花,能杀灭蚊蝇的草药。 林强云漫步而上,一路不时弯下身躯顺手捋下脚边的小白花,到达山坡矮草区的顶部时,清空的挎包已经装得涨鼓鼓的。 从上朝下看,每家的院子里都有排列成序摊晒的小木板,和粘贴布鞋底的台板,却看不到家禽牲畜。想必是被关牢或是拴紧了,以免它们跑出来践踏辛苦做出的蚊香。 这一面的山坡从下到上一里左右,长有二里多。按现在蚊香用五成草药粉的做法,若是每年做上个**百万块蚊香,而那些残根上生出的新芽又长不出的话,一年以后,最多两年后这个山谷里将不再有这种草药了。 林强云有点担心,就这么一点草药做本钱,几年后用完了就不能再做蚊香,全村的人岂不是少了一条谋生的路?既然这种草的枝叶能做蚊香,那么它的花有没有比它的枝叶更好,更有杀蚊蝇的效果呢?另外,能不能收集起草药的种子用来种植呢?还有,在这山坡上被收割了一次的药草已经长出了新芽,能不能将其他的杂草除去,让它们更好地生长呢? 林强云决定三种方法都试试。拿定了主意,开始仔细地寻找看起来比较成熟的、好像已经有种子的药草。 经过一番认真的辨别,林强云现药草的花,绿色部分往下黑到离花朵二寸处时,大约就是种子成熟的表现。这样已经掉了花辨的药草可以捻出倒圆锥形,长约分半左右,有四至五条棱的瘦窄种子。取出匕将这样的药草连秆割下,很快就收割了一大堆,兴冲冲地抱起药草回家去。 为了不会与沈南松割来放在后院晒着的药草搞混,林强云把收割回来的这些药草用草绳扎成小把,挂到屋椽下。将挎包里的小白花放到畚箕里拿到廊下晾着,匆匆地向右面的山坡赶去。 第二天,天才亮,林强云被陈归永吆喝叫人操练的大嗓门吵醒。看来,归永叔并没有因为过两天要和林强云一起带人到瑞金有半点不安。 走出房门就看到沈念宗坐在厅前的台阶上,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知他还是想着昨天有人要八百多万蚊香的事。 林强云笑着说:“叔啊,这才是刚开始啊,以后的生意还会越来越好,来要我们大批菜刀、蚊香、布底鞋的各地商人也会越来越多。你有没有想过,明年我们应该怎样做?” “明年?今年的生意还没有做完,就已经搅得我头昏脑胀了,明年的事只好明年再说。昨天我到各家去看了一下,现在舂好的草粉大约可以做五六万块蚊香。做蚊香的人只有十多个,还要十多天才能把这些草粉做完。连先前卖出去和已经做好的蚊香算在一起,总共可做出十万块蚊香。如果全部都卖掉,可以得到四千二百五十余贯钱。扣除六百贯的料钱、工钱,可得利三千六百五十多贯,也就是一千零四十多两银子。村里人做蚊香赚的工钱,连同做布鞋所赚的钱,每家赚到五十两出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沈念宗喘了口气,接着又说:“五十两银子是一百七十五贯钱,全村合起来有三千多贯。你知道这是多少?我这样跟你说吧,我们横坑村人丁有七十六口,哦,现在要说七十七口,水田三百一十三亩,以前一年的总收入,折算起来也就二千二百多贯。每年官府收取的两季赋税及‘和买’、‘和籴’、‘支移’、‘折变’、‘经制钱’、‘总制钱’等全部赋税和‘代役钱’,一共是‘会子’一千四百一十七贯上下。占了我们横坑村全部收入的六成多。你想想,这三千多贯对我们来说是多少,这是过去全村一年所有收入的一倍半呀!再加上你要分给大家的什么山本费,那就更多了。我们怎么还有心思去想以后的事呢?” 林强云听沈念宗这样一说,不禁哑口无言。 呆了一会儿,他才说:“想不到做蚊香还能赚这么多钱。十八户?村里不是只有十七户么,怎么多出一户来了?” 沈念宗:“本村实有十七户,再加你一户,不是十八户是多少?现在我们全村人商议过了,你林强云是我们村里的人。就算你只有一个人,就算你暂住在我家,也算是我们的亲人,也是一户。” 林强云:“这样啊!沈大叔,谢谢全村的人对我的信任和关照,谢谢大家把我看成亲人!我跟你说,不要只想着今年这一点钱,要想到我们今后还要将这蚊香做下去。大家的生活才会好起来,才会更加富裕。备……” 林强云突然停住,他差点儿把“备战备荒为人民”给说了出来,想了想再接着说:“俗话说‘丰年时要想着荒年’么?如果我们这些草药做完,以后就再也赚不到钱,这些钱能用多久?万一有个天灾**的,这些钱够不够?就算这些钱能救急,以后是不是还要生活?你还想喝那没有多少粒米煮的粥吗?我是一定不想的,你也不会想吧?所以,我们就要做好准备,使我们的蚊香能长久地做下去。能多赚一些钱你们不会反对吧?赚钱赚久些你不会反对吧?” 沈念宗:“强云,你说的也是道理,但是我们现在这样做蚊香,为什么就不能做得长久呢?” 林强云:“你想想,这种能驱杀蚊蝇的药草,今年有,被我们剪掉割掉后做成蚊香后,明年可能就没有了。那时我们怎么做?用什么来做驱蚊蝇的蚊香?没有草药粉做的蚊香有用吗?” 沈念宗听到这里,“啊”地一声叫起来,说:“你说这草药会被我们用完?这可怎么办?没有了药粉,我们不就惨了吗?林兄弟,这草真会不生长吗?你快说这是骗我的,快说啊,你是在骗我,是不是?” 林强云笑笑说:“我不是骗你。我们人都会有生老病死;耕田种粮,有时遇上天灾**也会颗粒无收;种菜,有时也会长不起来;就连养鸡鸭、养猪有时候都会瘟死掉。老天爷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让这些草药永远生长,让你随时可以去收来做蚊香赚钱呢?” 沈念宗呆住了,失神地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如果明年没有了,我们就做不成蚊香了。老天爷保佑,保佑这草药年年生长……” 说到这里,沈念宗回过神来,扯着强云说:“林兄弟呀,都说你是上天派来的神仙,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就是一时没有办法,你也会想出来的。是吧?” 看到沈念宗满怀希望的表情,林强云也不敢给他太多的奢望,缓缓地说道:“办法呢,有倒是有的,但要我们去做,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饭食。我想,现在就要叫村里人做好准备,把布鞋底的布料用完后,不要再做布鞋底了。除了打铁的人外,全村的人全力以赴做蚊香,以后再把蚊香的加工给别人去做,我们光做草粉和木粉就够了,……” 林强云把想到的办法仔仔细细地给沈念宗解说了一遍,最后说:“叔,在办这些事时,并不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大家多商量,怎么做得更好就怎么去干。另外,做这些事的工钱全部由我来出,到时候大叔按他们做的事付给工钱就是,不要再来问我了。” 沈念宗喏喏答应着,静静地想了好一会,才开心了一点。说还要去看请来挑蚊香、菜刀到城里的人走了没有,招呼一声出门了。 六月,汀州这里的客家人称其为“大六月”,意思是一年中最热的一个月。 今天林强云要把徒弟们打成,已经修锉好的钢弩零件全部热处理完,尽今、明两天再装配、调试好几把弓弩以便去接回货物时使用。好在弩臂早做好了上百个存放着,经过两个多月阴干,已经可以使用了。 沈念宗去了后,林强云到打铁棚交代几位徒弟再多打制一些箭镞和钢针,并让其他闲着的人立即刮削一批箭杆。心想:“看来真是要把这个打铁工场搬到长汀去才好,这横坑村就留来专门做蚊香,或是专门生产蚊香的草药粉料。” 刚走回前院准备进屋换衣服,林强云就看到沈念宗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进来。沈念宗一把抓住林强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强云,兄弟们……挑货……的兄弟们……不好了,出大事了!” 强云一惊,急忙问:“挑货的人出了什么事?快说给我听!” 沈念宗平静了一下,说:“我们送去县城的货被人抢了,有四个挑夫被打伤。若不是他们年轻力壮逃得快,连命都可能会丢掉。唉,这都怪我,这几个月每次都有人护送的,就是今天,我鬼迷心窍的想把人留下来多做点蚊香,叫他们不要去护送,想不到偏偏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强云生气地说:“这还了得?!我的家门口都敢来抢!在那里被抢的?是多久的事?抢劫的有多少人?有什么兵器?” 沈念宗:“刚出谷口就被抢,挑夫刚逃到木工场,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听说有三十多人,有刀、矛等兵器。” 强云杀气腾腾地恨声说:“你马上去把归永叔他们叫来赶上,我先走一步去抢回来。虽然蚊香和菜刀值不了几个钱。但此风万不可长,一定要抢回来。哼,如果要动手,我决不会手软的。” 强云匆匆走进屋内,再出来时他肩上挂着长枪,腰挂短铳匆匆朝谷外急赶。 追了二里多路,转过一个山脚,看见前面半里一伙人挑着担子。 渐追渐近,相隔十多丈时,林强云边跑边叫:“前面的人不要走,快停下。” 那伙人回头看到只有一个人追赶,俱都不由奇怪地想道:这人是不是疯了,竟然一个人就敢追来夺取被劫的货物,完全不把自己这三十多个人放在眼里。这个人不是胆子特别大,那就一定是个白痴。一齐停下脚步,持着棍棒刀矛面向林强云站着。 林强云看他们已经停下站在路上等着自己,改奔跑为大步,一面调匀呼吸一面抽出短铳慢慢地走到众人面前。 距离三十多步,林强云站住对他们仔细打量,见这伙人大多衣着破烂、面有菜色,而且手持的武器中,大部分是扁担、棍棒,真正说得上是兵器的不过五六件。 强云的脸色缓了下来,大声道:“看来你们也不是坏人,为什么会干出这样抢劫的事来?你们全都身强力壮的,哪里不能出力去挣一碗饭吃?” 那伙人听了,都显得有些惭愧不安。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说:“若不是没活路了,我们也不会做这等没廉耻之事。我们逃难到此地,钱用光了,又没人要我们干活。等着饿死么?没奈何,只好走险求生。你们这里的人做蚊香和菜刀等,已经富得流油了,听说那姓林的打虎英雄也是为富不仁的,专收购女人孩子不知要做些什么。不如将这些蚊香、菜刀送与我们,由我们代你等做做善事罢。” 强云听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喝道:“胡说!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这些蚊香和菜刀都是我们全村人流了数不清汗水辛苦做出来的,怎么能白给你们?我们买下将要被人吃掉的孩子,收留孤儿寡母让他们有吃有住的,又怎样为富不仁了?我们出力流汗做些东西赚钱,这叫为富不仁?我们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手艺,凭自己的气力谋生这也叫为富不仁?” 那人一时无话可说,羞怒之下举刀大叫:“废话少说。大家动手,把他赶回去,让他受些小伤就好,不得杀人。” 那伙人“噢!”地吼叫了起来,七八个人就提着刀枪杀过来,转眼冲前了近十步。 其他没有前冲的人站在原地没动,望向林强云的眼光里有怜悯、有可惜,还有幸灾乐祸的神色。有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林强云被打的惨状,更有的似乎胆子太小了,举手掩眼转过身体。 林强云眼见不能善了,刚消下的怒火又忽地一下腾升起来,迅地退了二步,抬手将尺多长的双管短铳对准冲上的几个人腿部,口中狠狠地说:“恶人先告状!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短铳喷出一股浓烟,直奔那些人脚下涌去。烟雾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林强云侧移二步避开挡住目光的硝烟,眼睛盯住面前的众人,飞快地按下短铳的卡钩,拔出短铳柄上的一块小铁片撬出弹壳,再从挎包内拿出一个子弹察看了一下,确认是个霰弹,才将子弹装上,然后又将短铳指着那伙人的方向。 这时,横坑村赶来的人来到了二十丈内,他们在陈归永的指挥下,以六七个手持弓弩的在前,其他提刀执矛的在后,迅而整齐的奔到林强云的身后,将装上箭的弩举起瞄准那些人。 只见持着刀枪在前面冲向林强云的七八人中,有三四个倒在地上抱着脚呼天抢地号叫。其他几个也蹲在地上,把手掩在脚上。 在他们后面的人则是惊得脸色苍白,浑身抖,连手上的棍棒、扁担都快抓不住。 林强云大喝:“丢下凶器!跪地投降不杀!”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兵器,耳中只听得一声大响,此人手中的短铁管子喷出一股浓烟就有近十人伤了。而这兵器还对着这边,若是再来上这么的几下那还了得? 这还不是最让他们害怕的,因为他们现,此人肩上还挂着一把更长的铁管。短的就如此厉害了,若是换成了长的,那还得了? 也有人想到要逃,但转念一想,二三十步能打倒人,恐怕再远数十步也还是不成的。跑,看来是跑不掉的了,只能等等看,看这人会怎么样落自己这些人。 林强云的喝声刚落,就是一片“呛啷啷”、“噼啪啦”之声。 那些心惊胆颤的人一听到“丢下凶器,跪地投降不杀”的叫声,哪还敢把手上的东西拿着,慌忙把刀矛、棍棒和扁担丢了一地,颤抖着跪下。惟恐手上的刀矛、扁担、棍棒等放得慢了些时,引起此人的误会,把一条大好的老命不明不白的丢在这荒山野地里。 横坑村的人,特别是黄根宝和黄全福俩,也被林强云的这手惊得魂不附体,只是在远处痴痴地站着呆。他们最初去抬棕熊(老虎)和稍后知道林强云猎熊(打虎)经过的时候,听三儿说过那把长火铳的厉害,以为只有那把五尺长铳,才能射杀诸如大熊及老虎等大的活物。想不到现在所见,在林强云手上威的,只不过是一把仅尺多长的短火铳,也能对人造成如此大的厉害。看到七八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或蹲或躺的在地上雪雪呼痛,这火铳的威力也就可见一斑了。 听到棍棒落地声,还是陈归永和沈念宗先醒了过来,齐声大叫道:“快,先把他们的兵器都收起来,你们还呆着干什么!” 林强云拉住正要走过去帮忙的沈念宗,一边看着村人收缴武器,一边问:“叔,你看这事怎样处理?” “这还用问?当然是把他们送官。”沈念宗的话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 林强云沉吟道:“送官,没……有……这……么……严……重……吧?我听人说过:‘一字入衙门,九牛拉不出’啊,那不是把他们这些人都给害惨了?他们只是抢了一点东西,而且东西也没有抢去。不如先将这些人押回去问清楚再做决定。另外叫人将蚊香送到府城,我们不能失了信用。” 大伙押着那些盗贼,兴高采烈地回村,经过林强云身边的时候,分别流露出两种眼神。 村人们的眼光,是既尊敬崇拜而又自豪骄傲。 被押的人眼光很是复杂,既有奇怪、倾佩,又夹杂着对命运的担心和害怕。 两种眼都使林强云觉得很不舒服,在他记忆的深处,别人看他最多的眼神,是不屑、鄙视和深深的厌恶,而且还总是连带着“狗崽仔”、“反革命子女”、“黑五类”的骂声。最好的也不过是怜悯的眼光,往往还要连带着“可教育好的子女”的声音。 回村的路上,沈念宗悄悄拉住林强云道:“强云,你这火铳我听凤儿说过极为厉害,想不到竟然是这般厉害法。难为你怎么就把它给做出来了,难怪林大人要我交代村里所有知道火铳的人,绝不可将此事泄漏出去。” 林强云笑着对沈念宗说:“呵呵!这火铳还不算是厉害的,还有更厉害的火器呢!” 沈念宗迷惑地问:“那么,怎么会这样厉害的呢?” “这就是火药的威力了,在这火铳里装进子弹,子弹里有黑硝和铁砂,击锤打在子弹的火药上,这铳就会打出铁砂,所以才会这样厉害。” 沈念宗似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也听人说过,朝庭用过火药箭、霹雳炮等,杀得金兵魂飞魄散,想必就是这种东西了。” 林强云不想多谈论这个问题,转过话题说“叔,回去后,请你先去问清楚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抢这么一点儿不很值钱的东西?” 回村不到半个时辰,沈念宗来打铁房告诉林强云:“这些贼人是最近从赣州逃过来的。其实也算不上是贼人,都是些平头百姓。他们拖家带口的来到此地,只因一时找不到谋生之法,老人孩子又经不得饿,只好出来抢了。因听人说本村打制菜刀做蚊香极为富有,又听人说我们赚到了钱专买年轻的女人和小童,是以说我们为富不仁,就来本村谷外伺机,想抢夺一些东西换吃的。” 林强云想了一会,回到房间拿出一块黑色的磁石交给他,说:“叔,我想这些人可能是被人利用,或者是出于无奈。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吧,全都放走。你用这磁石给受伤的人,叫他们用这磁石放在伤口上,铁砂吸出来包扎好就没事了。” “我们现在人手很缺,正好这些人身体还好又找不到事做,你去问问,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来我们这里做工,我们付给他们工钱。我们多了人来做事,解决人手太少的问题;他们则解决了生活出路,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沈念宗:“好!好!想不到你的心胸如此宽广,这是好事。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二十三章 沈念宗出去了不久,很快又回来了。林强云奇怪的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不想放他们走么?” 沈念宗说:“不是,不是。我跟他们一说,这些人都喜出望外,不但未受伤的愿来做工,那些受了伤的也请我来问,求你收下他们。” 林强云:“那好,这些人每人先借给他们二十钱,以后从工钱中扣回。受伤的,除每人借二十钱外,另外付给二十钱药费。这些药费的钱从我的工钱里扣。” “好,我马上去办。”沈念宗回答着,心里隐隐地有一种感觉,他觉得林强云身上已经流露出了一股气势。这是什么气势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听他的,按他说的去办就一定错不了。 这时,村里除了看守的人外,全村人都聚到沈家门外。 林强云走到门口,看着一道道感激、佩服和信任的目光,站到一张别人让出来的板凳上,举起双手。 嘈杂的人声一下子静了下来。 林强云大声说:“各位梓叔兄弟姐妹!我来到这横坑村,承蒙村里乡亲们收留,给了我一个落脚之地。我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大家当成我的亲人。” “我们不会去侵犯别人,我们也乐意帮助别人。但是,如果有人来破坏我的家,我就和家里的人一起,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奋起保卫我们的家园,就像今天一样的对付他们。” “我们要请先生来教会我们的子弟读书识字,只有大家都能读书识字了,有了文化,才能挥我们的聪明才智。” “我们还要请身怀武艺的人,来教我们练武强身。只有我们身强体壮,练出一身武艺,才能更好地保卫我们的亲人和家园。” “我们村现在的人口还太少,我们要让一些肯出力、能和我们一条心的人加入我们村。这样,我们就能做更多的事,赚更多的钱;让更多的人和我们一样吃得饱、穿得暖;让更多的人和我们一起富裕,一起过上美满的生活。” “梓叔们,我们会用自己聪明的头脑,想出最好的办法,用我们勤劳的双手建出更好的家园。” “亲人们,我们会用自己顽强的意志,用我们无畏的勇气,用我们强大的信心来保卫我们建成的家园!” “这里是我的家,‘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迎接他们的是弓弩和猎枪’。” 看着村民们一张张兴奋的脸,林强云也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匆匆地结束了演说:“乡亲们,我的话说完了。” 林强云坐了下来,抹了一把汗,接过南松递过来的一碗水一口气喝干。他身边一下子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场面,林强云一时还真不知如何来应付,他也不知道先回答谁的问题才好。 头上的汗,又涌了出来。 在林强云大感尴尬的时候,沈念宗排开众人走进来,对人们说:“大家先让一让,强云还有事,那些人要见见他。等晚上我们再来商量,各人先去干活罢。” 看着人们依依不舍地缓缓离去,林强云松了一口气。 沈念宗可不放过他,一把拉起他就走,说:“你去见见那些人吧,你不去他们不走的,还有些事要你去了才能解决。” 林强云一脸无奈地跟着沈念宗走了。 木匠工场上,三十多个人坐在地上,有几个看来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受伤的人也处理包扎过了。 刚走到他们面前,只听一声吆喝,原来全部坐着、站立的人,齐刷刷地翻身跪了一地。 其中一人双手奉着那块磁石,大声说道:“多谢林公子不加罚罪,多谢公子收容我们来这里做工。” 林强云一看,原来是那伙人中领头的大汉,也是那些受伤的人中之一。 众人异口同声叫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林强云慌忙说:“快不要这样,大家快起来,快起来。”走到那领头人面前,伸手要将他扶起来。 那人却不肯起来,说道:“公子,小人叫张本忠,是山东益都人,现下孤身一个,虽然是个粗人,却也不是不仁不义之辈。承蒙公子不把我们送官治罪,反而肯让我们来这里做工糊口。足见公子胸怀宽广,心地善良。我们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尽,愿追随公子为奴为仆,千万请主人收留我们。” 另外七个人跪行过来,一齐说道:“我们也是无家无室、无依无靠的人,求主人收下我们!” 林强云双手乱摇,连连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怎么行,万万不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贵贱之分。何况我用什么来养活你们啊,你们快起来,快快起来。” 张本忠道:“我们不要主人养活,我们有力气,肯吃苦,会干活养活自己的。主人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跪到主人答应为止。” 沈念宗也过来说:“强云,你就收下他们吧。你也是需要有人帮忙,以后有事也多个照顾。生计更不用担心,现在的情况还养不活几个人么?” 林强云好说歹说,这几个人就是不肯起来,只是反复地说:“求主人开恩,求主人开恩!” 林强云苦笑着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们就是。不过,我们不是什么主仆,我们只是兄弟。今后你们几个就和我一起,一定要好好干。否则,不要怪我不认你们是兄弟!” 这些人一听这样说了,欢呼一声站起来。 这些站着,林强云才现这叫张本忠的山东大汉高自己半个头,看来有一米八以上。 张本忠躬着身子,双手捧着磁石送到林强云面前:“请主人收起。” 林强云说:“唉!我都说了,我们是兄弟。叫我林强云就是了,不要再叫主人,主人的了。” 张本忠恭敬地改口道:“是,公子。” 带着那几个人走到林强云的背后站着,真有一付仆人的架式。 林强云万般无奈地苦笑着,问沈念宗:“叔,他们预支的工钱,治伤的钱都给了么?” “已经给他们了。强云,你看叫他们何时来这里做工?” 林强云对其他的人说:“各位兄弟,你们先请回去,将家里安置好了,或者养好了伤再来这里干活。受伤的兄弟,我在这给你们赔礼了:实在对不起。如果有人回去后觉得不想来这里干的,我们也不会相强。” 送走了人,林强云看着跟在身后的八个人,对沈念宗道:“叔,你看这几个人的吃住要怎样安排?” 沈念宗笑着说:“此事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安排好的。我们家不是还有二间空房,暂时先住着。迟些时间替你另盖一所房屋,那时就不用愁了。吃饭先在我家好了。倒是这些来做事的人,做些什么事,怎么做?要先想好才是。” 林强云笑笑道:“现在不是怕没事做,而是怕人不够多。谷中的平地要开出田来种上稻谷,平坡上要将杂草清锄掉,只留下我们需要的草药。” 林强云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要盖房子,村里要盖一座仓库,还要再做几个水碓、制蚊香的手压机。这些活哪一样都要人去干?对了,房子和仓库用泥砖做好了。” 沈念宗道:“你怕钱不够么?放心,不做砖瓦房的话,只要一点钱够了。” “不是啦,砖可以用泥砖,瓦是要盖的。省下钱来我还有别的用处。就这样吧,我先回去给他们治伤。” 说完,带着他们八个人就走。 回到了沈念宗家,张本忠等八人在他身后亦步趋。 带他们到饭厅,林强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几个人。 张本忠见林强云坐下了,便为他介绍: 八人中有三个年纪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姓王,是同宗兄弟。年龄较大的叫四狗,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稍小的叫金来,有点少年老成的样;最小的叫金见,他个子也是最小,好动灵活,一脸精明样。三人中,除金见较矮只有五尺外,另两人身高都有五尺二三,骨骼粗大却是显得很瘦,明显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林强云注意这三个人,是因为他们的年龄小。 另一人也引起注意。瘦瘦小小的个子,双眼炯炯有神,手脚麻利,年纪四十上下。也是姓王,名归乡。安徽宿州人,家中原是养鸽的,家人死于战乱,展转流落于赣州。 至于张本忠,则是身强体壮,原是山东红袄军将领季先的部将。季先死后,辗转来到汀州投奔原汀州司法参军李清远,却不料那李大人已经调任他去了。 另三人都是被火铳打伤的,身体高大骨骼粗壮。只是现时瘦得形消骨立,若是将养好了,想必都是一条汉子。他们和张本忠同宗,一个四十多岁的叫有田。还有两个三十余岁的一个叫张山、一个叫张河,是亲兄弟。三人都是山东人,以前都在季先军中当兵,和张本忠一起来到汀州。 林强云恐怕受伤的人伤口会炎,忙让受伤的都坐下。 交代四狗和金见到厨房烧开水,水开后加些盐制成盐开水。 林强云心痛的将磺胺结晶取出一包,盐开水送来后,叫受伤人把包布都解掉,教会他们用盐开水清洗,上药(磺胺结晶)。找出一些做衣服剩余的布条,要他们的伤处包扎好。 看着他们处理完伤口,说:“好了,你们都去溪里洗一洗,我不想看到你们又臭又赃的样子。” 由张本忠带着,八个人跪到林强云面前,把头磕得咚咚响。齐声道:“多谢主人!” 林强云把他们扶起来,正色说:“你们都记住了:我们是兄弟,没有主仆之分。今后不准下跪磕头,也不要再叫主人了。叫我林强云、叫林兄弟,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主人,明白了没有?” 张本忠道:“是,我们记住了。以后我们叫主人公子。” 林强云心中苦笑,自己一个上山下乡“反动学术权威”的子女,黑五类,变成了主人、公子,这成什么了。 待他们洗浴回来,林强云问那王归乡:“你原来是养鸽子的,你可知道鸽性吗?能不能养信鸽?” 王归乡:“禀公子,小人家传养的就是信鸽。公子是要信鸽用么?” 林强云:“是啊,我需要许多很好的信鸽,主要用来以后传递各个地方生意上的消息,还有我外出时传回的信。你要多久能训练出信鸽来,能训练出多少?” 王归乡:“公子如能给我两个人,并有好的种鸽,一年半以后就有信鸽可用。若要好的、可在千里外传信的鸽,恐怕需要二三年时日方可得。如果是要在更远的地方传信的话,还必须在中途另有豢养信鸽之处,以便传信时换鸽子接力。小人可在数月内先训练数头能在千里内传信的信鸽,数年后将为公子养出一大批千里外可用的信鸽来。” “好!金见、金来跟你去,先去找种鸽,不管是抓也好,买也好,一定要搞到。训练信鸽的事,就交给你了,以后我们全都要学会。等一会去找我叔取钱,明天出。” 林强云手指着张本忠说:“你们五个人,除本忠大哥跟着我外,其他的人先在这里帮助盖房、开荒等杂事。你们是练武的,待你们的伤好后,和我归永叔一起训练出我们自己的乡丁护卫队。还有,四狗以后改叫四儿好了。四狗,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当天晚上,各家的户主聚集在沈念宗家,商量了以后认为村中的人手实是不足,应该挑选一些信得过的人加入本村,以本村能容纳为度。 按沈念宗所说的,由陈归永依他的方法训练本村的人,并讲妥了万一村中有警,何人带妇孺守护村子,何人带男丁至何处设防。有警时的锣声有几种,每种锣声表示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则是全力以赴做蚊香、种好田、盖好急需的房屋。此外还要开荒,种药草、多养家畜。 至于林强云么,这里就是他的家,要出外去做生意去就是,要带些村里的什么人去,只要那人自己愿意就行。 各位户主临回家前,林强云很有些动情地说:“众位叔伯长辈,我实在承感(客家方言,非常感谢)大家不把我当外人,把我当成自己的子弟看待,我很知足了。我也会记得,我是你们的子弟,你们是我的长辈、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为全村子的人着想,会为全村的人谋取幸福。横坑村的事,就是我林强云家里的事。我会为自己的家全力以赴,就是要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一天所生的事,让林强云觉得很温馨,总算在横坑村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忽然他想起过两天就要去瑞金,何不把那本较厚的名册带去,当初在绝谷翻看的时候,似乎看到上面有虔州等地名。才十多年的时间,说不定能把这本名册交还给它的主人呢。 想到就做,林强云点着了松明,把垫在枕头下的几本书翻出来。 前后翻烂了好几页的《化工辞典》是这几本书里唯一的简化字,也是从学校图书馆偷出来带到这里的书。要不是下乡后什么书都看不到的话,这本书也不会伴着他来到南宋了。 《阴阳养生决》这是封资修的货色,不可不看也不可多看,留着以后有空的时候再来研究它吧,若是真能养生到长命百岁,那倒也不错。 《天师道符灵》,嘿嘿,这是装神弄鬼的东西,可惜这符太难画,不然去哪里画上几个符也能赚点钱。依着书上的图形凌空比划了几下,也不是很难吗,这样的东西真能骗钱? 这本名册有数十页,每页有四五个,多的有七个人名,大概是好几百人的名单。 林强云把这本名册放进挎包,其他的照原样用布包好塞到枕头下。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 六月初五巳时正,林强云、陈归永一行十六人匆匆赶到长汀县城的双木刀铺。 他们卯时从横坑村出,只用了两个半时辰就赶了四十多里的小径山路,说快也是够快的了。 这一路所以会走得这样匆忙,主要是因为这一队人里面有着山都这个“妖怪”。 还别说,这山都穿上了凤儿妈做的衣服,比当初与那头棕熊拼搏后的样子更像是个人。不过,也就仅仅是“更像”而已,绝不能说他已经变得风度翩翩、清秀俊美了。 只要想一想山都刚进横坑村的那阵子,哪一个小娃娃才看到他时,不是被吓得哇哇大哭,需要家里的大人们又是烧香,又是煮鸡(鸭)卵给孩子解惊;除了凤儿外,又有哪一个大姑娘、小媳妇在乍一见到他时,不是吓得尖声叫喊,飞也似地逃回家中。总算是横坑的村姑村妇们,平日里多有下田耕作上山砍柴,胆子大还能跑得动,没有一个被吓晕过去的。 假如不是看在林强云的面子上,横坑村的人十有六七不会允许收留山都这个能吓死人的“妖怪”。虽然大家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但也没人傻得去跟“妖怪”来往。所以山都也只对林强云亲,看到林强云就会紧紧跟随,他也从来不碍林强云的事。 这次林强云要带人到瑞金接回被困的人货,带山都出来前,林强云除了不许他像在村中般只穿兜胯布袒身露腿,还硬要他戴上一顶尺五大,能遮挡住脸面的折边垂纱草帽。 就是这样,也还会有人在偶被风吹起的草帽下看到山都的面貌。 若看到他的是个男人,最多也就会吃惊地躲远些,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当然了,有许多人的脸面一时间变颜变色则是免不了的。 若是看到他的是女人,同行的人则一定要做好掩耳的准备,一旦现看到山都的女人张开口,应该立即堵上耳朵,以防耳膜受损。当还没来得及叫出尖叫声就倒下的,大家也乐得省事。只是,都会采取同一行动----加快脚步----迅远离是非之地为妙。 最让林强云等人头痛的,就是看到山都的孩子了。孩子们不仅会哭、会叫、会闹,还会引来他们家中的大人。一旦解说不清,或是应对不妥,很可能会引不必要的纠纷。事情麻烦不说,还耽误了林强云去接回被困人货的大计。 没有办法之下,林强云和陈归永就只好一个劲地催促大家加快脚步。 好在这次村中挑选出来的十个人,全都是三十多四十岁的精壮汉子,不但在军中当过兵,还都练过拳脚功夫。虽不敢说以一当十,但等闲三四个普通壮汉还是能应付,这样的快赶路足以胜任。 张本忠受的伤不重,几粒铁砂取出后的小伤口对他来说就像没事一样,加上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手长脚长的走起来并不费事。 林强云和陈归永走惯了的,也难不倒他们。 苦就苦了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走不多远就要跑上几步,走不了多远又要跑上几步的,让他们赶得叫苦不迭,咬着牙苦忍。 至于“妖怪”山都吗,除了两个带头的林强云、陈归永和张本忠外,其他人都巴不得他跟不上,或是累得狠了他自己回去,乐得看他的笑话。 山都自己倒是毫不在乎,还没到村里时他就是在山野丛林间奔走纵跳,非如此就得不到食物果腹充饥。这样的在路上快走,对于他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平常得很,只要走路时双脚交替的频率加快些就足矣够矣。 林强云带着张本忠领先走进双木刀铺的内进,这回里面只见到张何氏和倔牛儿两个。张何氏戴着草帽在大太阳下粘贴碎布头,倔牛儿则坐在天进边的地上静静地看着母亲工作。 大家一路急赶后,总算得到了一个休息的时间,每个人都在厅内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根宝和全福一屁股坐到凳上就再也不肯起来了,只顾用已经湿透了的衣袖擦拭满头汗水。 张何氏右手抱一摞碗,左手提一个瓷茶壶走进厅里,依次给众人倒水解渴。 当她把一碗茶水递到坐着的张本忠面前,张本忠本能的接过茶碗抬起头要说声“谢谢”时,张开的口闭不上了。他的眼光跟随着张何氏的移动而移动,端着茶碗的手不住抖。 许久之后,他像突然了癫痫,身体一震之下摇摇欲倒,几乎摔倒在地上。 林强云正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张嫂递给他的茶水,环视着四周,然后眼光落到张本忠的身上,而且马上就现不对。 只见张本忠坐在那儿浑身颤抖,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张嫂,左拳紧握,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林强云连忙走到张本忠的身边,问道:“张大哥,你怎么了?” 张本忠费尽了力气把碗放下,指着张何氏,好半天才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槐,槐花的……娘……” 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变得沙哑的声音清晰流畅了些:“她是我那被蒙古兵杀了的女儿----槐花----的娘,天啊……竟然让我在这里看到了她,她……她……她怎么会在公子这里的?” 林强云听到张本忠的话,不由大吃一惊,心道: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转念一想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还不等林强云有什么表示,张本忠已经大步走到张何氏身边,盯着她上下打量。 张何氏正给三叔递上一碗茶,一转身就看到身边一个粗壮的大汉站在面前不足二尺之处,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下子惊得心跳加快脸色煞白,经受过太多苦难的她,很快便镇静下来。因为她现,这个盯着她看的大汉眼中所有的是一份亲切、一份关爱和一份他乡遇亲人的欣喜。 不过,她也有点着恼,这人看来高高大大的,怎么在公子这里也敢这样放肆地盯着自己看,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了。 她的想法从眼睛里被张本忠看出来了,这时的张本忠看到了槐花她娘(张本忠认定张何氏就是自己的妻子)的眼光,还像从前自己做错事时一样,带着三分嗔怪和七分的谅解。心有定见之下,他却忽视了张何氏的眼中,还有那种面对陌生人在无意间,做了出些少稍有出格错事的宽容和心无所念的坦然。 当下张本忠再无怀疑,泪水涌出眼眶,口中呜咽着喃喃叫道:“芦絮,你是芦絮。是的,你就是芦絮!”猛然一下把张何氏抱入怀中。 张何氏这下可吓不得轻,尖声叫道:“你要干什么,在我家公子面前竟敢如此无礼?快把我放开。” 张何氏的声音一入耳,张本忠就知道不对了,她的声音带有浓重的江南口音,而不是自己那样的山东腔调。慌忙放开手急步退到林强云的身边,一脸懊丧地摇着双手,连连说道:“错了,错了。是我认错人了,怎么会有这样相象的人啊?” 张何氏被张本忠在这么多人面前抱了一把,况且这些人中还有自己母子三个的救命恩人在内,如何不气。用抖的手指着张本忠骂道:“你这狂徒,在我家公子和这么多人面前竟然做出这样……这样……”这样什么,她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强云本想劝说张本忠先问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办,却想不到张本忠一激动把事情给弄成了这样。知道这时再自己不出面,恐怕会出更麻烦的事。 连忙上前二步站到两人中间,面对张何氏和声说:“张嫂,先不要气急,听我把事情讲清楚。这位是前两天刚跟着我的张本忠张大哥,山东益都人。十多年前他外出做工回家后,现一对儿女被蒙古兵杀害,连妻子也被掳走。刚才看到你长得极像他被掳走的妻子,情不自禁之下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请张嫂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这件事,宽恕他。我在这里代张大哥给你赔礼了。”说完,双手抱拳躬下身去施礼。 张何氏那里想得到自己视为主人的林公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刚跟随他的人向自己赔礼道歉。一呆之下,公子已经向自己躬身赔礼了。慌得张何氏把连刚才被张本忠搂抱时都没舍得丢的茶壶掉到地上。 “碰”地一声响,茶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张何氏,涨红着脸想闪到一边避开时,林强云已经直起身来,笑呵呵地说:“好了,好了。张嫂总算是给了我面子,原谅张大哥罗。张嫂啊,既然是出于误会,这件事情就这样算过去了,好不好啊?” 张本忠这时也想通了,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太过于鲁莽,走到张何氏的面前羞愧地小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这个粗人不对,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说完,觉得还是不够诚意,举起粗大的手掌在脸上用力地打了两下。 张何氏在刚才林强云出面的时候,就觉得很有面子了,再经林强云一劝,气便消了一大半,心里也认为这个大汉可能是出于误会。这时看到张本忠不仅嘴里说着赔礼的话,还打了自己两巴掌,气早消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说:“你……你……不要这样,我不再怪你就是。”声音小得只有林强云和张本忠才能听得见。张何氏话声才落,一转身飞快跑出厅,躲到厨房准备饭食去了。 歇息了一会,根宝和全福总算缓过劲来,全福苦着脸对林强云说道:“师傅,再上路时不要走得那么急了,这一个上午赶下来快累死了。” 林强云想了想,说:“我也不想这样赶的,不就是怕山都的样子吓着别人的孩子吗。你们说说看,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全福想也不想地道:“那有什么了,叫这个‘妖怪’山都回去,反正他人这么小,也没有几两力气,少他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强云笑骂道:“你太小看人了,老实说,可能他个子小力气比你稍有不如,但他的胆量和长力却不是你们能比得上的。告诉你们吧,当初,就是他这样的小个子山民,五六个人就敢捕猎两千斤的大棕熊,虽然最后只有这山都一个人活下来。这样的胆量、拼劲你们有吗?另外,今天你们也看到了,这样赶了四十多里山路,连村里的几位大叔都觉得有点累,更不用说你们两个了。可你们看山都,有力不从心的样子吗?再者说,我这次带他来,是要利用他在山林中活动的经验,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是我一定要带着走的。” 根宝和全福两人被林强云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说到山都个子小没有几两力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路走下来,最后没有几两力的是自己而不是山都呢? 林强云不想让他们难堪,笑着安慰他们说:“我看你们也是没有经常走远路的,确实不适应这样急赶。下午我们就走慢些,晚上到古城投宿,明天也可以早点到瑞金。” 突然,林强云想到刚才如果不是张本忠误认张嫂,要是她看到了山都也会被吓得不轻,还有倔牛儿和丫头两个,怕要被山都给吓坏。 他赶紧走到厨房把山都的事情给张何氏说了,叫她照看好倔牛和丫头,别让孩子给吓着了。张何氏应承了后,林强云这才放心地回到厅中。 根宝听到师傅答应了下午走慢点,而且不要按原来说的那样连夜赶路,高兴地说:“那就好了,到古城只有五十多里,驿道又大又平,可比山里的小径好走多了,最多只要两个半时辰就能走到。若是我们午时末出,到古城酉时或是酉末之间。” 大家谈笑说话的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店门外传来了凤儿高声大叫:“好啊,要去瑞金也不叫上我。我大哥在哪儿,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叫我去?” 陈归永笑着对林强云说:“头痛病来了,我还是躲远些不要染上才好。”匆匆走了出去。 林强云无话可说,只有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对他报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可陈归永并没有走脱,他刚到厅口就被凤儿一把扯住,叫道:“归永叔别走啊,你和我一起去同大哥说说,让我跟你们一道去瑞金。” 凤儿跨进厅内,一看到厅里有这么多的人,露出一脸的高兴模样,说:“原来是真的,三叔没有骗我。” 眼尖的她看到张本忠身后似乎有一个人坐着,也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林强云,对着张本忠那边就叫道:“大哥,做什么要坐到这大个子的后面,快和归永叔说说,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丫头精得很,明明知道拿主意的是林强云,却偏偏要拿主意的人为她向别人说情,让林强云一时之间倒也真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应付她。 林强云一脸无奈的走出来,看了被凤儿扯住不放的陈归永一眼。 陈归永学着刚才林强云的样,耸耸肩,摊开双手,还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林强云实在不想让凤儿跟着去冒险,带一个女孩子去和盗贼相对,万一出了什么事故,落在了盗贼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那些盗贼是横行赣南多年的绿林强盗,与普通造反的饥民大为不同。 他扳起面孔一脸严肃地喝问:“凤儿,你这是胡闹。我们这次是去救人,要在盗贼眼皮底下把货物护送回来的。万一遭遇上杨三枪、张魔王手下的绿林好汉,弄得不好那是会死人的,你知道吗?若是带了你一个女孩子同去,有事起来时,我们是顾着和盗贼们拼命呢,还是像老母鸡般地用双手把你小鸡般捂着,空出后背让盗贼们砍杀?你知道一个女孩子落到绿林好汉们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也不想被盗贼们捉了去后,在他们肚饿时砍成好几块煮熟了吃下去吧?” 凤儿听着听着,拉住陈归永的手慢慢地松了,听到林强云的最后一句话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南城门外救回丫头时的可怕情景,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林强云放缓的声调和声说:“凤儿听大哥的,这次不要跟去,太危险了。大哥答应你,以后到别的地方做生意时一定带你去。啊!” 凤儿走到林强云身边,幽幽地问道:“哪,这次去瑞金要多久,要十天么?” 林强云笑了起来,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说:“傻丫头,这里到瑞金才多远,百里左右而已,最多也就五六天,快的话两三天也就回到长汀了。” 说实在的,**十里路,最多也就两天一个来回,为了保险起见,林强云不得不多说一点。 “真的?” “真的。”林强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这把钢弩你带上,以防万一……” 林强云笑着制止手忙脚乱要取下弓弩的凤儿,一拍腰间的短铳道:“我有这个家伙,这世上就没有万一,还有什么好防的?” 陈归永也笑道:“说得是,有强云的长短铳在手,还有我们人手一把钢弩,别说是二三百个盗贼,就是面对千把人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陈归永猛地想起这话说得太过有把握,万一凤儿一高兴又要跟去,那不就惨了?连忙又补上一句:“但若是被人拖累的话,恐怕强云也会有危险的。” 凤儿知道陈归永的意思,皱了下鼻子,拍拍背后的弓弩不悦地说:“去,归永叔不要骗我了,什么叫有人拖累,不就是不让我跟去么,我这把钢弩比你们的都有好,连林大人也说我是女中豪杰、神射手呢。” 说话间,张何氏带着丫头拿了碗筷进来,凤儿连忙招呼大家帮忙收拾好吃饭。 众人纷纷动手时,只有张本忠一个人呆坐在条凳上,眼光朝着张何氏和丫头两人的身上转来转去,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到前襟上。 林强云刚才对张何氏所说的话,大家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也理解张本忠的心情,不过,除了陈归永之外,所有的人都没法体会到那份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境。 二十四章 陈归永失去过妻子,对此深有体会,明白这时对张本忠来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只有让时间去抚平他内心的创伤。走到张本忠的身边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轻轻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林强云也走过去,学着陈归永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他可没有打上一拳,不是不敢,而是林强云怕自己的手会打痛。 另一边,三叔则止住要开口说话的凤儿,悄悄地把有关张本忠的所有事情给她说了一遍。听得这小丫头也是泪汪汪的,直抽鼻子。 张何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张本忠这山东大汉毫不作伪的感情外露,更是让她叹息不已。想到为了让自己母子三人逃命,以一命换三命的丈夫,一时间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丫头默默地走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头。 在厅外玩耍的倔牛儿听到哭声,也跌跌撞撞地跑进厅中扑到张何氏的怀里。 张何氏一把抱着一双儿女,哭声不断。 不知何时出现在厅口的胡铁匠“唉”了一声,用他那苍老深沉的声音给厅里的众人讲了一番话。大家这才明白,张何氏一家的悲惨遭遇不比张本忠好多少。 张何氏的丈夫张从伯是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人,从小跟随伯父到遂宁府(今四川省遂宁市)经商,嘉定十二年(1219年)兴元府(今陕西省汉中市)大军闹饷兵变造反,在张福、莫简的反军攻破遂宁府城前,张从伯与伯父逃出城,辗转逃到赣州的会昌县(今江西省会昌县)投奔亲友,张从伯年长后也在当地娶妻生子。 去年,绿林好汉陈三枪、张魔王公然举旗造反,会昌城内一夕数惊。至去年底,张从伯只好带了妻儿出逃。原准备到兴化军(今福建省莆田市)投奔其伯父的好友,却不料方出城走了四十里,便被一伙饥民拦住,非但抢走了全家赖以活命的一点银钱,还要把刚出生的男孩和五岁的女儿夺去当粮果腹。 张从伯为了保住张家的根苗,,在取得那伙饥民领的保证后,舍身为粮束手投入饥民手中。那饥民的头领果然没有失信,给还了十贯钱钞后就派人送他们母子三人到往瑞金的路上。 他们母子三人于今年二月逃到本县,当时也还有七贯钱,却又被人抢走了六贯,亏得她还留有一贯钱在鞋底没被抄走,才能活到林强云救他们的时节。 若是林强云迟出现数日,他们定然会在这汀州境内死于非命。 这顿饭,十多个人吃得沉闷无比,就连凤儿也没有什么开口说话。 饭后稍作歇息时,林强云交代凤儿去找沈念康,把那天逃回来的挑夫叫来一起到瑞金去。自己则按陈归永的提点,独自匆匆到州衙去了一趟,取得所需的文书关防。 他回来后陈归永就让大家立即起程上路。 城西门口,凤儿拉着林强云的手不放,悄悄地说道:“大哥,稍等一会我有话要说。” 看到众人走远,林强云问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罢,再不赶上去就迟了。” 凤儿道:“大哥你看,倔牛儿他一家人好惨,你那张大哥又没了家,不如……”女孩儿家的,后面的话不知道如何出口。 林强云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说:“你是说要为他们说媒?这个我可不会。不过么,如果能说合他们,倒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吧,我会先问问清楚,然后再说不迟。好了,你放开手,我要赶路了。” 古城,距长汀县城五十里。 据说,五代时王延政割据福建西部,为了防备南唐的入侵,特地在紧挨汀、赣间唯一通道桃源岽的山脚东侧筑城,后人称为“古城”。 林强云等人酉时住进了一家客栈,因为赶了一天的路,明天还要赶赴瑞金,一路上也不知会出些什么事。林强云和陈归永要大家不要外出,就在客栈中歇息,以免多生事端。 他自己则由陈归永陪同,到城中的汀州兵马监押衙门去见统率本州厢军的罗成玉大人。 他们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入夜,当日一宿无话,一觉睡到天明。 从古城到新路岭上的罗坑隘,说是十里路,在从没走过这条路的人来看,走完这十里上山路,并不比在平路上走二十里路轻松,恐怕不亚于在平路上走三十里。 罗坑隘,是一座踞守在驿道正中的关隘,于本朝嘉定元年(12o8年)秋开始兴筑,次年初建成。是当时的知州邹非熊为防备罗世传、李元砺的瑶汉起义军入侵汀州而建,至今刚好十年。 这里“峭险壁立,沙砾崎岖”,十分难行。 自去年四月陈三枪、张魔王造反后,知州林岜林大人得到消息,立即到此巡视。他却现这里竟然只有十余名厢军役卒。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前两任的郡守傅康,把此隘的三百守卫换成了役兵,并不时从这里抽走军士服役,故现在就只有这些人了。 林岜心里大为吃惊,万一陈三枪、驻魔王这时要进入汀州,这道只有小猫小狗十余只的险隘还不是形同虚设? 慌得林岜当时就派人急知会在古城的兵马监押(南宋地方驻防军的长官,负责镇压造反和地方治安,官品高的叫都监,官品较低的叫监押)罗玉成,责令他马上调三百曾经训练过的厢军到关隘上驻防。 目下,这里驻扎有三百多人的厢军,统军的是汀州监押副使邱胜。 查验过出关的文书和林强云的腰牌,身形高大的邱胜约有四十多岁,一脸大胡子让他看起来十分威猛,拉起林强云的手,顺便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呵呵笑道:“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林强云林飞川,原来是这么一个年轻人。” 林强云被打得身子一晃,皱着张苦脸道:“邱大人,你轻点好不,那么大力下来会打死人的。” 邱胜调侃道:“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这一点力也能打痛你?” 林强云有苦自己知,但又没法和别人说清,心想,若是每个人见了面都给自己来这么一下,那还不成了他们的练拳沙包了? 邱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强云,不胜感慨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啊!林兄弟,那头死老虎本将军可是特地赶回州城去看了的,好家伙,三百三十多斤呐,难为你这么小的身子骨如何便能将它击毙,连皮也不曾破掉一点。呵呵!” 林强云生怕他高兴过头时又来上一拳,只好顺着他的话,做作地谦虚一番:“哪里,哪里。只不过是我的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而已,不敢当得大人谬赞。” 邱胜哇哇大叫道:“这是什么话,连你都是瞎猫,那我们这些人成什么了,这不是变着法来骂我们么?不行,赔,不对,不是赔,是罚,罚你认下我这个粗人做你的哥哥。” 邱胜一把抓住林强云的肩膀,装出一付凶神恶煞的样子,喝问:“说,认不认罚?” 林强云苦笑道:“好了,邱大哥,我认罚,你就不必再抓着我了吧。”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林兄弟,你跟我说说,今天去赣州有什么要紧事吗?要知道,如今赣州被陈三枪、张魔王一伙反贼占据了南部一片,兵锋数度直逼赣州城下。其游骑活动到雩都(今江西省于都县)、瑞金一带打粮劫掠。此去赣州实是凶险万分呀,若是可以不去的话,还是过些时日再去吧。”邱胜有些担心地劝说。 林强云:“邱大哥,我实在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邱胜问:“有什么非要去冒险的理由,你给我说说看。” 林强云:“你可能不知道,我前些天与一个泉州来的蕃客讲妥了一笔做布底鞋的生意,一百五十天内要送五千双布鞋到泉州,而且是收了定金的。若是不能按时交货的话,就要赔三百两金子。但我做鞋的布、铁等材料却被困在瑞金城里运不回来。所以,我是一定要去把货物接回来的。” 邱胜笑骂道:“兄弟,你是要钱不要命啊。赔就赔吧,不就是三百两金……咦!”说到这儿,他突然脸色一变,吃惊地问道:“你是说三……三百两金子?” 林强云苦笑:“不错,正是三百两金子。” 邱胜张大了口一时间合不起来,好一会才丧气地说道:“罢了,罢了。三百两金子啊,别说是你了,就是有钱的财主也舍不得这么一大笔金子。这样的事摊到我身上也是会去拼命的,我也不再劝你了。不过,就你这么十几个人,能行么?” 林强云笑道:“呵呵,邱大哥不要小看了我们这十几个人,相信我们这些人就是面对三五百个盗贼也有一拼之力呢。” 林强云一把拉着邱胜就走,走到坐在一边等候的众人面前,指着陈归永说:“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我叫叔叔的陈归永,所使的‘岳家枪法’少有敌手……” 邱胜听到“陈归永”三字,反手一把拉住林强云,止住他的话声,径自走到陈归永的面前上下看了一会。 突然,他跨前一大步,拉起陈归永的左手捋上袖子,一条三寸长的伤疤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果然是陈将军!”邱胜通地一声在陈归永的面前跪下,抱拳低下头大声道:“末将邱胜参见将军。” 陈归永伸手扶起邱胜,淡淡地说:“邱将军请起,现在我可当不起你这个礼了,这里已经没有陈将军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个村夫陈归永而已。” 邱胜见陈归永这样说法,不禁默然无语。 原来,邱胜过去是陈归永在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任准备将军时的部下,担任部将之职。在征讨罗世传的起义军时,陈归永曾数次救过邱胜的命,所以他对陈归永记忆很深。 林强云待他们情绪稍定,再给邱胜介绍了其他的人,笑道:“邱大哥,你看我们这些人如何,对付百把盗贼不成问题吧?实话说,除了归永叔之外,我这位张大哥,也是能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的主呢。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个把人以外,其他的其实也并差不到哪里去,都是能冲锋陷阵的斗士。” 邱胜疑惑地指着坐在地上,看来只是个十来岁幼童的山都问道:“兄弟所说的个把人,是不是包括这个孩子在内?怎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还带个孩子啊?” 陈归永他们一听,全都笑了起来,陈三叔强忍住笑说:“咳……咳,这位兄弟,你可是看走眼了。强兄弟,你就叫山都给他看看吧。” 横坑全村的人都知道,这山都除了林强云、凤儿和三儿三个外,谁说的话他也不会听,所以三叔才会叫林强云出面。 林强云道:“邱大哥,我所说的个别人是指的我自己。那好,我就叫山都把草帽拿下来,给邱大哥看看。” 林强云这话可是实话实说,除了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外,真正最差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邱胜哪里想得到这些,只当是林强云谦虚自贬之词,听了就算。 林强云大声对山都说道:“山都,现在你可以把帽子先取下来,让这里的人都看看你是不是最差的。” 山都抬起头看着林强云,抓着草帽的宽边,结结巴巴的问:“不要,草……草帽?” 林强云笑着对他点点头,放慢度说:“只是拿下来,不能丢掉的。” 山都这两天被逼戴了顶草帽,实是难受之极。此时一看到林强云点头,立即跳了起来,一把扯下草帽就往外丢。听到了林强云的话时,草帽已经离手,却又被他纵身一跃,硬生生地抓住了帽边收了回来。 面貌还没有看清楚,动作却是清晰入目。邱胜吸了口气,说:“好快的反应!好灵敏的身手!” 待他看清了山都的面貌时,却又是一声轻呼:“啊……这是……这是……什么人?” 林强云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耸了下肩说:“这是我收留的山民,名叫山都。怎么样,身手还不错吧。” 邱胜仔细看了下山都的容貌,说:“兄弟,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连山魅也能收为己用,难为你是怎么办到的。好,既然你自己认为你这个打虎英雄是最差的,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而且还有陈将军等人和这山魅和你一起去,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顿了顿,邱胜又问道:“兄弟,你们这就走么?” 林强云看了陈归永一眼,陈归永对他点点头说:“强云,歇了这么久,可以走了。” 林强云面容一敛,大声说道:“各位,准备好武器,我们这就出关。山都,把草帽戴上,你在记清楚了,出了这个关隘,随时会有危险,到时按我在路上教给你的办法做,知道了吗?” 山都拍了拍身上宽大的衣服,对林强云笑笑,戴上草帽。 邱胜看到他们纷纷从背上取下布囊,每个人都拿出了一把钢弩,把箭匣、针盒挂到腰带上时,恍然说道:“我就说么,你自己武功高强不带兵器还则罢了,怎么其他人只有六七把朴刀和七八支枪就敢进入赣州那凶险之地?原来还有弩箭这远攻的利器在手,这下我是不用担心了。” 说话间,看清了钢弩的模样,又不禁吃了一惊,走到陈归永的身前拱手问道:“陈将军,请教这些弩上配的弓可是铁制成的,何时我朝有这样的兵器了?能否借我看看?” 陈归永把手中的钢弩交给邱胜,一指林强云说:“这你就要去问强云了,这些钢弩都是他制作出来的。其威力不下于本朝的神臂弩呢。” 邱胜拿到钢弩哪里还顾得上去问东问西,只顾着一面爱不释手地仔细察看、把玩那把钢弩,一面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好东西呀,好兵器,看来一可射出三矢。唔,这弩弓的力道有一石以上,估来可射达一百余步之远。唉!” 他叹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把钢弩交还给陈归永,羡慕地说:“这样小巧的弓弩真是爱煞人了,可惜没有我的份。好了,你们也是出关的时候,回来时我到关前接你们。” 桃源岽,顾名思义就是分隔桃源与外界的高山顶。这里所取的大约是取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以示汀州为世外桃源的意思。这武夷山脉正好是阻隔汀州与外界的天然屏障,这是条汀州通往外界的通道之一,在此越过武夷山。所以把这个上到顶就一路下山的地方称为“桃源岽”。 翻过桃源岽,陈归永带五个人当先而行,林强云、山都和张本忠等九人居中,陈三叔带着黄根宝、黄全福压后,三组人相隔十余丈相护着前进。 这是陈归永一力安排的队形,说是拉开一定的距离以策安全,但因为人少,又不能离得太远,防止有警时支援不及。 这条路大多是开在山壁,许多路段凿石而开,上是直立陡峭的石壁,下是数丈甚至一二十丈的深谷,路面最大的有六尺宽,窄的地方仅二尺多三尺不到,有些路段边上还要加铺树干以保证有足够的宽度。 时不时有山风吹来,引出阵阵松涛,松涛中还夹着风吹竹叶的片片叮当声,加上各种不知名的鸟鸣、路下面山溪的哗哗流水,构成悦耳的天籁之音。 越过桃源岽后,各人再没出汗,这时被山风一吹,身上的汗气全消。虽是大六月的炎热天气,在这山路上行走的人只会感到清凉舒爽,那里有半分盛夏的暑热感觉。就连火热的太阳,也被山道边的树木竹林遮挡得只余斑斑点点的小块,让走过的人身上似沾上了闪烁的金属泊片,这些泊片一沾即走,好似漂在水里的花瓣一下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小水堰。 有时人们走出山阴,那炎热的阳光照到人的身上,非但不觉燥热,反倒使人有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桃源岽一直下坡十多里,行走的路时平时陡,不时有山鸡在陈归永他们的身边冷不丁地飞起。 走在这样的山道上,突然身傍“扑噜噜”一阵响动,真会使人吓一大跳。若是刚好走在悬崖边的路上,胆小的人说不定会被吓得失足掉下山崖去呢。 在走过一段较平缓的山路时,甚至还有一只野猪带着一群猪崽从前面十余丈处,越过山路向山下冲去。 每当有野物出现的时候,山都总是出于本能,会蠢蠢欲动地拉拉林强云的衣服。试图以此引起林强云的注意,说服林强云让他到前面去和陈归永一起,寻机捕猎所见到的野物。可惜林强云对此视而不见,一点也不为山都渴望狩猎的心情所动。 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上山时还能勉强跟得上,可一到下山,就觉问题来了。开始朝下走的数十步还好,但脚底在连续滑动了几下后,他们每走一步都显得战战兢兢的,生恐一不留神就摔个仰八叉。越这样害怕,脚下越是容易滑动,再走了数十步,两个人的腿肚子起抖来。 陈三叔走着、走着现跟在后面的二个小伙子不在身后,回头一看,他们已经落后了十多步远。急忙高声叫道:“归永,停一下,两个小的跟不上呢。” 陈归永急急回头,问清了情况后对林强云说:“这两个小子昨天赶了一天的路,过于劳累,再加穿的又是木底鞋,下山时被砂子一滑,小腿就会如此抖。老三把你的草鞋也拿来给他们换上。”他从腰间取下一双草鞋,连同三叔拿来的一起递给黄根宝,说:“以后记得了,外出时不能穿木底鞋,穿草鞋才能走长路。” 换过了鞋后的黄根宝和黄全福,满脸羞愧地跟在林强云的身后,许久不一语。 林强云知道他们心里难过,安慰他们说:“你们不要丧气,以后出门多些,有了经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黄根宝不安的问:“师傅,我们这样是不是很丢你的脸,你不会不要我们了吧?” 林强云:“什么话?告诉你们,我以前比你们现在还不如呢,刚插队下乡……”林强云忽然警觉地停住口,看他们没现自己的语病,才接着说:“刚开始走长路的时候,五六十里走完,人就累得浑身散了架般,连饭都吃不下,全身好几天都痛得受不了。你们好歹昨天走了上百里路,今天还能跟我们一起走,算是不错的了。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一点小事就赶你们走,哪还算什么师傅呀。你们放心吧。” 谈说间,两个人的神色渐渐缓和了。 有了适合于走路的草鞋,少了滑倒的威胁,又去掉了心理负担,脚下再不似刚才那样抖了。 一路上没见一个行人,想必是因为陈三枪、张魔王的游兵还在瑞金一带肆虐。 这时众人行到一个山口,陈归永五个停了下来。 林强云走前面,陈归永说:“强云,这里是出山的道口了。之前我们走过的这一路,都是一条道直上直下。出了这山口,外面的山势较平缓,分路也多,我们三拨人的间距一定要保持在二十丈左右,才能保得安全。” 林强云:“就按归永叔说的办好了,只要能安全的到达瑞金城,怎么走法都可以。” 陈归永放大了声音说:“大家注意听好了,每拨人的间距保持在二十丈,走在后面的人要注意路的两边和背后。一出这个山口就有小村,我们直穿而过,不要在小村停留。走” 出了山口,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梯田,有一二个小块田里的稻谷已经开始有点转黄了。 转过一个山脚,就看到百丈外的小山脚下有一簇房屋,依稀可看到四五个人在屋外还没有收割的稻田里东奔西走。 渐行渐近,走到四五十丈远时,陈归永举手示意,回头叫道:“准备好弓弩兵器,那些人是盗贼。” 叫声一落,五个人开始放慢脚步前进。 林强云听到陈归永的喊声,立即向众人吩咐道:“你们在按现在的距离跟来,山都你按我教你的话,去那个村子的另一头守着。”说完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山都则往路旁的灌木丛中一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强云匆匆赶到陈归永的身边,问道:“归永叔,有什么不对吗?” 陈归永:“确是不对,你看,哪有作田人肯在自己的田里糟蹋稻谷的,既便不是自己的田,也没人会这样毫无人性。” 林强云注意观看了一下道:“唔,这几个人好像是捉鸡鸭,看情形他们不是这里的人。归永叔,等一下若是冲突起来,尽量不要出人命,让他们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了。” 陈归永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走近到十多丈时,可以看到这村边几块田里的稻谷被这些人踩得不成模样。 那四五个在稻田里东奔西扑的人也现了林强云他们,一个人扬声问道:“是哪一路的弟兄,报上营号。” 陈归永放开大步边走边亮声反问道:“我们是汀州来的。你们是什么人,叫我们报什么营号?” 先前那人问话时还只是看到陈归永背上的矛尖闪光,这时已经看清了来的这几个手里全都持着弓弩,已知不是自己的同伙。自己这些人里哪有什么弓弩,全军中也不过数百人有弓箭。持有弓弩的定然是朝廷的大军无疑。 这人立时转身就跑,一边还大声叫喊:“不好了,官兵来了。” 陈归永哪能让这家伙就此逃掉,举起手中的弓弩就要射。 林强云忙拦住他说:“归永叔,让他们跑吧,只要不来惹上我们就随他去好了。我们慢慢走进村去。” 这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座房屋的小村,驿道就从村中穿过。 每户的门全都洞开,村民们木无表情地站在自家的门内看着林强云他们穿村而过。 路上散落着有几件衣服、三个装了约有十多斤米的囊袋,还有几块只数钱重的碎银也没人敢去拣拾。 四五只被扭断了脖子的鸡鸭丢在米袋旁,另有几只躲过一劫的鸡飞快地在米袋边啄食散落出来的糙米,不时还紧张地抬起头察看一下四周。 看来这个小村很穷,全村十几户人也就被盗贼们搜出不到四十斤米和不足二两白银。 若不是林强云他们刚好来到,这小村里的人们恐怕要把未成熟的稻谷先割来充饥了。 脚步不停地走出村外,远远地看到十来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跑。 村外十来丈处,一个人正抱着插了一支箭的大腿,惊恐地看着林强云他们走近。大腿上那支箭镞处还在不停地流出鲜血。 林强云急走几走,来到那人的身边,那人颤抖着白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强云蹲下身子趁那人转眼看陈归永他们的时候,一把抓住箭杆用力拔了出来。 那人吃痛,“啊”地一下叫出声。 林强云对他说:“好了,赶快撕下自己的衣服把伤口包好,我们有话问你。” 这时,山都从路边的一块稻田中走出来,笑嘻嘻地跑到林强云身边,伸出手向他讨要那支箭矢。 陈归永高兴的伸手想要摸山都的头以示鼓励,却被山都一下闪开,伸出的手摸了个空。 陈归永对不一言站在一旁,警觉地看着自己的山都笑骂道:“你这小子,连我也信不过?若是强云要摸你一下,也敢像这样躲掉么?呵呵,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这个山精才能捉到一个活口。” 林强云把拔下的箭矢交给山都,对刚到的陈三叔说:“三叔,请你和根宝他们押后的人问一下盗贼的消息,问完后放他走。我们一面慢慢前进等着你们,顺便探看一下前面的情况。” 陈归永听林强云这样说了,便把手一挥道:“探路的人,跟我来,我们先走一步。” 前行了一里左右,三叔匆匆赶了上来,他对林强云说:“强兄弟,那人说了,他们这一路有三十多人,分成两股。他们这一股十七人刚到这小村不久就遇上我们,另外一股也是十七八个,到其他村去打粮。这里到瑞金县城的**里路上共有他们的五百多人,由一个头领带着到瑞金这一带打粮,准备再过一二天就要回去龙南松梓山的山寨。可能我们此去会遇上盗贼的大队。” “那人还说,他们其实也是汉人,只因朝廷的赋税和差役太重,把田地卖给大户后又还要交税,活不下去了才跟从别人造反的,只是想能吃得饱,有衣穿。他们中有大半是后来才造反的畲民,杀人越货的大多是原来跟着陈头领、张头领的绿林好汉。” 林强云听了心中有些明白,点点头说:“那我们还是按归永叔的交代,分三拨走吧。” 林强云赶上前面,把情况对陈归永说了一遍,道:“归永叔,趁现在盗贼们还在外出打粮,没聚在一起时我们可以走得快些。他们少量的人谅来也不敢阻拦我们,只要不与盗贼们冲突结仇,进了瑞金城后,我们可以待他们退去后再回汀州。” 陈归永赞同林强云的看法,顿时便加快了脚步。 又经过三个被盗贼光顾过,显得一片狼籍的村子,那挑夫高兴地说:“还好,还好。这一路来都没有再遇上盗贼,转过一个山脚就可以看到瑞金城了。” 果然,一行人转过山脚时,远远看到瑞金城两丈多高的土城墙,那个跟来的挑夫欢叫起来:“看,前面一里多就是瑞金城,马上就可以进城见到我们的人了。” 他的叫声才落,陈归永前面二十多丈的路边钻出数十个人,杂乱无章地拦路而站。当先一个粗胖的大脖汉子,手中提着把五尺余长的朴刀,一脸傲气地哈哈大笑:“想进城,没那么容易,先得过了本头领这关才能过去。若是不然,乖乖回头去吧。” 三叔他们的身后,也有人用粗嘎的鸭公嗓高声叫道:“交上所有的兵器银钱,或许可以让你们派一个人回去取赎金。” 林强云向四外一看,左右全是低矮的小山丘陵,已经开垦出大量梯田。左面二里外的山坡上,百余人正越野而来,其中有数十个走在前面的再过不久就可与堵路的贼人会合。另有几个更后面的跑得极快,林强云察看之间已经连纵带跳的跑近了不少。 后面堵上来的盗贼仅有十多丈远,正乱哄哄的呼啸叫骂威胁。 林强云见情况紧急,向后面高叫:“三叔,快和归永叔会合到一起,快!” 三拨人聚齐后,林强云把大家聚拢,一边取下肩上的长铳,一面小声说道:“大家听好了,由归永叔领先,护着这位挑担的大哥和根宝、全福,带所有的人前冲,只要把人击倒不能阻拦就好。这么近的距离用钢针,每次三把弓弩射击,若是盗贼还不让路再三把弓弩射击。一后立即再拉弦装箭。三叔和张大哥跟我断后。记住,冲过前面这些人后,快向瑞金城跑,不要停步。” 林强云说完,把布套塞进进挎包,抽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四颗子弹。 他先在手枪里装上两颗霰弹放回枪套,转身向后面逼过来的盗贼们迎了过去,边走边把子弹装入枪膛。 张本忠和三叔紧随在他身后两三步,亦步亦趋地紧跟着。 后面上来的盗贼约有四五十个,他们中既有汉人,也有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畲民。身上穿的既有光亮鲜艳的丝绸,也有连本身布色也看不出来的破衣烂衫。 他们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既有长矛、朴刀和大刀、勾枪,也有棍棒、铁尺、弯刀,有人扛着扁担、锄头,还有的手上根本就什么也没有,空着手躲在人群后面叫喊。 这些人看林强云三个人非但没有远远地就逃走,反而神色从容地迎了上来,不由得都是一愣,脚步也停了下来。 这群人也和拦路的盗贼们一样,乱糟糟地互相推挤,前面的人一停步,后面的人收脚不及撞到他们的背上。 当下人群里有破口大骂的,有叫嚷呼痛的,还有呼喝着扬起手中棍棒要打的。 “瞎了眼吗,小心你的枪把我背上扎个洞。” “哎哟,你踩着我的脚了。” “该死的,竟敢在我的手上划开一道口子,看我不打你个半死。”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衣着光鲜,披散着头的红脸汉子回头高声喝骂:“全都给我闭上嘴,谁还要再吵,我把他剁了做成腌肉。全都跟我走。” 此人一开声,林强云就听出正是刚才要他们把弓弩、银钱留下,并答应放一个回去取钱赎人的声音。 红脸汉子举步慢慢地朝林强云三人走来,一面高举一把二尺多长的弯刀大声叫:“兀那三个汉子,放下手中刀剑弓弩,便可以有一个人回去。” 林强云也不答话,待他走到十丈左右的时候,才高声喝道:“你如果就此带着这些人退走,我可以不伤害你们。否则,别怪我下手凶狠。” 说着,把枪举起瞄准。心想,这人是个头目,只要把他伤了,其他的人就会一哄而散,也省得太多的人受伤。这么近的距离,应该不会失手吧。 他瞄准红脸汉子的右肩膀,暗道:“就是失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这伙追堵的人打走再说。”一咬牙就扣下了扳机。 只听击锤打下,“哒”的一轻响,猎枪并没有射出子弹。糟了,是颗臭弹。再扣下另一个扳机,完了,还是臭弹。 这下,林强云急得冒出好几粒大颗的汗珠,他真想把枪给摔掉。 现在再装子弹是来不及了,事先又没有交代张本忠和三叔。急切中心想,既然来不及再装子弹,不如按下击锤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子弹射出去。 他悄悄用右手的拇指先按下能够得着的击锤,这时那红脸大汉已经走到前面五六丈,狞笑着一步一顿的放慢脚步走来。 恰在此时,一颗汗水流到林强云的右眼里,刺激得他的双眼里泪水满眶,看对面的敌人也模糊不清。林强云似乎看到那大汉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晃动,心中一惊之下右手拇指一抖,那击锤从指头上滑脱击到子弹的底火铜帽上。 二十五章 近在二丈余的红脸大汉一脸得意地高举手中弯刀,张开口刚要呼喝向前冲杀。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大响,高举着弯刀的右手一震。手中的弯刀脱手而出,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把他的身体带得向后侧旋了半圈,踉跄退出三四步,撞到后面的人身上勉强才站稳。一股刺鼻呛人的浓烟涌过来,把他们前面的十来个人给罩住。 红脸大汉听到“呛,当”两下从身后传来的响声,接着手下的喽罗群中又响起一片“哎呀,哎呀”的惊呼。 原来林强云的手一抖,那枪口也跟着动了一下,无巧不巧的刚好把子弹打在红脸大汉的刀把上。 林强云一手擦去眼里的泪水,退后几步闪到张本忠、三叔的身后,飞快地用铁片拨出哑弹和弹壳,再装好子弹。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说:“我们走。” 看也不看那些盗贼,转身大步离去。 前面,陈归永在林强云走后,即大声叫道:“准备,我和根宝、全福三人第一波,其他的人在我射出钢针后继续前冲,按平时分好的三人一组射。在我没有下杀令之前,最好只射击他们的腿脚部位。根宝、全福听令。走。” 陈归永一声走字出口,人就已经大步前行,根宝和全福紧随其后成三角形进逼而去。 眼看双方已近至十余丈,陈归永估算着,这么近的距离,就是用山都的小弩都能击毙贼人了。口中大喝一声“射”,手上的弓弩照准前面的贼人腿脚部位射去,扣下扳机后人就向侧后闪开几步。 随着陈归永的钢针射出,根宝和全福的弓弩也射了出去,人也闪到路边,踩住脚蹬再次拉弦。 在拦路贼人的惊呼吼叫声中,他们身后的十个人快步走过。 而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后两个方向的时候,山都的身形一闪而没,没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陈归永他们三人装好箭矢重新起步时,前的三叔等三人已经突过拦路的盗贼群,破围而出。他们身后十丈左右的路面上躺倒十多个盗贼,几个横坑村民正从受伤盗贼的身上、地上取回射出的钢针。除了他们这些人外,前面已经没有人敢站在路上了。 驿道左右的山坡野地里,二三十个盗贼四散埋头狂奔,他们不时还回头察看,以防这些凶神恶煞追上来赶尽杀绝。 粗胖大脖汉子运气好得很,他比别人粗了近一倍的身体,第一次的十多根钢针没有一根射到他身上。而他也算是个机灵鬼了,一听到身后响起惨呼,急急回头察看,后面六七个手下已倒在地上。 情势十分不妙,脑子里泛起的想法是:“快逃”。他第一个撒开脚丫子便往路侧窜去,其度打破他有生以来的最快纪录。 他带来的手下,几个灵活点的在愣了一下后马上醒悟,相跟着开溜。其余的则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惨叫的同伙,又看看已经远出数丈的头领呆。 直等到第二波钢针射到他们身上,又倒下六七个大声惨叫的人后。这才同声喊,向头领的去处一哄而逃。 陈归永大步前行中叫道:“大家收回射出的钢针后,按原来讲好的队形前进,现在改由我这一拨押后接应强云。” 最前面的三人听了陈归永的话,即时洒开大步朝里外的瑞金城而去。 陈归永对兴奋不已的根宝和全福说:“你们和我一起慢慢退,除了接应你们的师傅外,要注意路侧后方冲过来的大批盗贼。我们退。” 林强云他们三人大步前行,身后十多丈四五十个盗贼在红脸大汉的带领下,乱哄哄的亦步亦趋地跟着,既不冲前,也不落后,看情形是跟定他们了。 林强云走过被击溃的拦路贼人处时,有一伙脚快的盗贼赶上后面的贼人,其中一个身着绸衣的黑长脸大步上前高声喝问:“钟九刀,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敢追杀上去,我畲家勇士是这样打仗的么?” 红脸钟九刀把手中的弯刀柄送到黑长脸面前,满脸赔笑道:“十七哥,不是我们不敢追杀,而是那些汉人的强弩厉害得紧。喏,这刀把上的箭镞便是他们射的。看看,连这般厚实的铁把也能钉入,若是射在身上,那还不是被打个对眼穿吗。” 黑长脸十七哥接过那弯刀一看,心中也是大为惊异。这七八分厚刀把的尾部,被一只铁箭镞钉入,只有分余的圆锥形铁矢穿透露出把外。除去刀把上夹的木片,刀的铁柄厚有三分。连三分厚的铁也可击穿,若这箭矢真的打在人身上,确如钟九刀所说会打个对穿。 他们却不知道,这宋代所用的铁杂质极多,而他所看的这把弯刀柄部,就有一团杂质,林强云射出的那颗弹头,又刚巧打在这刀柄有杂质的部位,所以才能把三分(约九毫米)厚的铁刀把给打穿了。 黑长脸十七哥是个莽撞的畲族汉子,在他们这一族群中素以勇力著称,见了对方的强弩威力,心中也并不是十分惧怕。此时的他只是一心只想快些把他哥哥交代的事情办完,好早点回山峒去会他的小情人。想到他那泼野得似只山猫般的小情人,十七哥心中又涌起一股烈火,出峒来打粮草半个多月了,早把他憋得狠了。 当下十七哥把弯刀丢还给钟九刀,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长柄铜头大铲,高叫:“畲家好汉子们,跟我去把那些人追上,把他们的银钱兵器抢过来。快些走,动手的就有啊!” 说着,放开脚步往远出三四十丈的林强云他们冲去。 十七哥虽说性子莽撞,看到汉人弩箭的威力还是心有所忌,想用银钱及好兵器的诱饵先引别人上前,让他们先拼个死活后,再由自己去拣个便宜。 却不料身后的这些人早被林强云那一枪的声响吓了一大跳,又见过了那箭矢的威力,早没有了拼杀抢掠的勇气,你推我挤的不肯上前。 只有跟随十七哥来的五六十个族人,齐声呼啸,出“嗬嗬”的吼叫声,跟在十七哥后面狂冲而上。 林强云这边,最前面开路的三个人,此时已经走到距瑞金城不足百丈。陈归永和黄根宝、黄全福三人则还在十多丈外相候。 听到后面有人吼叫着追来,林强云回头一看,三十多丈外数十个盗贼向自己急冲。当先一人挥舞着一把长兵器狂呼,数息之间即近了数丈。 林强云心知,若是不把追来的人击溃,自己这几个人将要陷入苦战,想全身而退是绝无可能。 要击溃追兵,那就只有把这伙追兵的头领干掉。在不知道哪个是他们头领的情况下,就把追得最快的当成的头领罢。 想到这里,林强云当即叫道:“三叔、张大哥,你们先和归永叔会合,我先把那领头的贼人打倒。” 三叔应了一声,和张本忠快向陈归永跑走。 林强云估量这二十多丈远的距离,自己可没有太大的把握只伤而不中要害。但现在是即使把人打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枪三不管的瞄向领头盗贼的胸部就是一枪。 面前一片浓烟中,林强云生怕那些盗贼不顾死活的冲上来,他没那个胆子等待浓烟消散后再察看这一枪打出去的结果,枪声响完立即调头就跑。 林强云看到陈归永、三叔和张本忠正缓缓地面向自己倒退着走,面根宝、全福则朝瑞金城跑去。他的心里一惊,以为后面的贼人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不顾死活地追来了。 到了陈归永他们身边,林强云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一看,顿时把心放了下来。 四五十丈外的盗贼们并没有追来,反而在那里聚成一堆不知道干些什么。 林强云立时笑道:“咳……归永叔,咳……咳,我们不要管后面的追兵了,还是赶快追上去大家合在一起的好。” 陈归永点了下头说:“那好,我们赶上去。” 走了不一会,几个人都现了不对,先行开道的三个人与随后的几个聚在一起,他们站在前面三四十丈处,一齐对着数十丈外的瑞金城挥手,不知在喊些什么。 林强云和陈归永等人心里一急,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正奔走间,左侧不远处有狗叫声传来,林强云扭头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 左边与他们相隔十多丈,两个半大男孩每人牵着一条狗顺路向瑞金城方向跑,他们的后面六七十丈,数百人排成一队缓缓迫近。那队人的前头还有三匹马,三个骑马的好像对林强云这些人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陈归永边跑边沉声说:“强云,这一队人来得奇怪,虽然队形不整,似是毫无训练的模样,但他们却混而不乱。” 林强云问道:“依你看,这些会是什么人?” 陈归永:“看这队人中,一没有旌旗,二没有盾甲的样子,肯定不是大军或厢军。只怕是陈三枪、张魔王的盗贼兵了。” 林强云:“既然极有可能是盗贼军,我们快走。只有进了城才安全。” 他们跑近时,一位横坑村民迎上来,语气中带着焦急:“强兄弟、归永,前面是一条河,渡船在对岸,我们叫了好久都没人应答。” 张本忠抢着问道:“河面有多宽?” “河面倒是不很宽,约有十多丈。可我们都不会水,没法过去把船弄过来。” 张本忠:“放心,我在船上都做过工会使船,也会凫水。让我泅过去把船撑过来。” “好,你把我这个腰牌带去,若是有什么事就给他们看。”林强云把放在挎包内的那块弓手都头腰牌取出交给张本忠。 这条河两岸相距二十来丈,水面有近十二三丈宽,他们站立的这一面河岸稍陡,十几级黄土台阶下去就是河水。 除了这一段二三十丈经常有人走动的地方外,河岸上长满了茅草灌木,沿岸疏疏落落地间长着数十棵松柳。 河对面是一片十余丈的沙滩,沙滩边有个用几块木板搭在十几根原松木柱上做成的码头,一条丈五长的小渡船就静静地停在那码头上。 对岸空无一人,想必是这些时陈三枪、张魔王的人马到这一带打粮,人们都躲在城内不敢出来。 看到张本忠下水往对岸游去,林强云才让陈归永把大家叫在一起。 林强云对陈归永说:“归永叔,你安排一下,让大家伏在河岸后不要露出形迹,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有什么话说,能拖得一时就多拖一时。” 陈归永忙把众人都叫到河岸后贼人看不到的地方,对大家吩咐了几句,各人按他的话纷纷散开,伏到河岸上伸出头探看。 林强云一转身,看到自己面前五六尺处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各牵着一头狗站在那儿好奇地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恐惧害怕的神色。 林强云指着三十丈处还在继续逼近的一队人,奇怪地向他们问道:“那些强盗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不怕强盗会抢掉东西,不怕他们杀人吗?” 一个稍大些的男孩摇摇头说:“我不怕,我们都会游水,那些强盗要是来了,我们就跳下河游到对岸,他们也不会来追我们两个小孩的。” 林强云道:“那你们快游过河去吧,等一下那些强盗来时我可没有办法保护你们。” 说完,也不再理两个孩子,走到一个高起半尺的土墩上,强忍着想跑下河岸跳入河水中游过去的冲动,面向越来越近的那支队伍站定。 看到两个男孩还站在那儿没走,不由急道:“我不是叫你们先游水过去的吗,为什么不走?” 还是那个男孩说:“我们只是好奇,想看看你们十多个人是什么打这么多强盗的。” 面前的队伍在十多丈外停住,看着这边河岸上孤零零的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 本来嘈杂的队伍慢慢安静下来,他们很奇怪,这三个是什么人,面对三四百人的军队而毫无惧色,还从容不迫地说着闲话。显然是并不把这边的三四百人的队伍看在眼里,不知道这三人有着什么样的凭籍。 立于队伍前面的三骑中,一人纵马缓步上前。 林强云不想让这人看到伏在河岸上的陈归永他们,从腰间拔出短铳,大步快朝他迎去。 双方相距不足二丈,人、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来的是一匹矮个子马,骑马的是个戴了顶官帽的黄脸黑须骑士,看来是个手长脚长的大汉。因为他和被骑的马相比显得过于大了些,双脚差了二尺许就拖到地上。让林强云真替那匹马担心:“大汉骑得久了,它会不会被压趴下?” 骑士仔细观看扛枪提铳的林强云好一会,方用粗嘎的嗓音喝道:“兀那汉子,见了我等大队兵马为何不逃?” 林强云心里暗骂:“屁话,能逃得了我会在这里等着和你们数百人拼命?早逃到爪哇国去了。” 压制住心里的恐惧,为了给张本忠多些时间把船弄过来,让自己这些人逃出生天,林强云硬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轻松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逃?” 骑士被林强云的话问得一愣:“是啊,他为什么要逃呢?”既而转念一想,这样问自己,那不是明显的看不起自己这些人吗?一下子怒气涌上心头,骂道:“好小子,竟敢看我们陈、张二位头领的兵马不起。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你就不怕我们数百人把你剁成肉酱。” 林强云不动声色:“我若是怕了,你们会放过我?怕,会被你们杀掉,不怕,也不过是被你们杀了。怕又有什么用,不如舍命一拼,打不过再跑,跑不掉又再打,不死不休。” “好好,好。这才像是传闻中打虎英雄飞川大侠林强云的样子。”骑士顿了顿,又仔细看了林强云一会说:“看你这样的身子,既不高大又不见得如何壮实,如何能打得死三百多斤的老虎?”摇了摇头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死老虎的人啊。换做是我去打虎,那还差不多。喂,飞川大侠,我要和你打一场,看谁才是能打死老虎的英雄。” 林强云心想:“我又什么时候变成飞川大侠了,看这人像二百四十九,应该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林强云的恐惧紧张在这几句对话中不知不觉消散,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说:“你?你要和我打一场?” “就是我,陈头领麾下统制官钟六黄须,怎么样,怕了吧?”骑士骄傲地挺起胸说。 林强云听得好笑,有心消遣消遣这个有头无脑的家伙,撇撇嘴道:“我站着不动,抬手就能把你打下马来,凭你一个人也想和我比?像你这样的来上三五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钟六黄须吓了一跳:“站着不动抬手就能把我打下马来?我这样的人三五个也打不过你?那么远些你也能办到?”他一句话带了三个问号。 林强云点点头:“当然,你就是再走远些也还是一样。” 钟六黄须慌忙调转马头跑回三四丈,转过马得意地高声问:“哈哈!这样远总打我不下吧?” 林强云也大声道:“你想试试?若是这样都打你不下,我就任你处置。假如把你打下马来了,你又怎么说。” 钟六黄须后面的一个骑士高叫:“如果你只用手上的兵器,能在这么远的地方能把他打下马,从今以后我陈三枪和手下的人绝不与你作对,见到你的旗号退出三里之外。” 林强云心想,又没有说只能打一次,那我就多打几枪,不信打你不下。 他把手铳插回套内,高声说:“好,那就一言为定!” 那人也叫道:“一言为定!” 这时林强云左手边不远的茅草丛中探出了山都的头,向林强云做了个手势,林强云对他摆了下手又摇了摇头,心道:“才十多二十米,不要你山都帮忙也可以。相信能够既立威又不伤人。” 林强云举起枪高声说:“我现在先给你们看一下我的本事,若是自认能够不被我打下马,我另外再打不迟。” 说完,也不等他们有什么表示,瞄准钟六黄须的官帽就是一枪。 随着“砰”地一声响,钟六黄须头上的官帽应声向后飞落,钟六黄须的人也被击在头顶上的力道带得向后一仰,险些儿就摔下马来。 林强云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喃喃说道:“还好,这次总算是一击而中,没有碰上哑弹。” 硝烟被风吹散,钟六黄须呆呆地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 好久,好久……钟六黄须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调转马头逃回去,躲到一个骑士身后再也不肯露出脸面。 三骑士中的一个把手一挥喝道:“我们回去。” 带转马头自行向西南方纵马而去。 钟六黄须紧紧跟上,叫道:“等等我。” 在另一骑士大声吆喝下,三四百人悄无声息地转向,准备后退。 另一边林强云等人来路方向,原来追击林强云的那伙人也早到了十多丈外,他们看到陈三枪的队伍退去,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身着红蓝两色衫裙的大汉,抡动一柄大斧就要前冲,高声喝骂:“好个贼子,还我兄弟命来。” 留下指挥军队撤退的骑士急忙拍马迎上去拦住那人,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骑士无奈地向林强云叫道:“飞川大侠,不是我们不守信用,这些人不是我们陈头领的手下,与我们毫不相干,你看着办吧。” 林强云有意让双方都能听清楚的大叫道:“既然如此,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留他们一命就是。” 使斧的大汉不等林强云的话说完,就已经带着十多人大声咆哮冲来。 那队本来已经准备撤走的陈三枪手下,见了此一变化都停下脚步,要看看林强云到底是如何处置这使斧大汉的。 河岸上伏着的陈归永他们也呆不住了,纷纷跳起平举着钢弩朝林强云这边急冲而出。 此刻的林强云确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及细想,把不便使用的长枪向钻出草丛冲过来的山都一丢,飞快地拔出腰间的手铳,按下击锤,指向狂冲而至的大汉。 林强云看到那大汉的长柄板斧,不由自主地想到《水浒传》里的黑旋风李逵,也是用一对大板斧,大约这时候的强盗都喜欢用板斧吧。 林强云想到这里不由得失声大笑,他自己也很奇怪,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来。 敌对双方数百人,正紧张地看着十多个大汉冲向一位个子不高的年轻人。 陈归永他们虽然明知林强云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坚信林强云一定能轻轻松松地打败这十几个对手。可是看到双方不但在人数上是以一对十几,就光是个人的形体上,林强云也和十几个敌人中的任何一个相去甚远。不禁心里都是突突乱跳,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抓在手上随时准备射击的钢弩也有点不受控制。 更令双方数百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林强云不仅没有一丝紧张不安的表现,反而出声哈哈大笑。 陈归永等人想:“这不是摆明了不把这十多个人放在眼里吗。”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脚下也由奔跑成了慢走,继而止住了脚步。 数百盗贼听到林强云的笑声,又是另一种想法:“完了,这次飞川大侠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敌人,反正十一哥是死定了。” 特别是骑在马上这个身具高强武功的人,心里更是不解。以他的眼光看来,这位飞川大侠根本就没有练过武功。从身高体形上看,和普通的读书人并无不同,不是力量型的人物。其人不仅狂言要留钟十一他们一命,而且在这即将面对面打斗生死拼博的时候,把能远击的长兵器弃而不用交给一个孩子,竟然还能笑出声来,真不知道此人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钟十一。若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那就一定是此人武功修为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返璞归真”的境界。 林强云笑毕,那报仇心切的钟十一已经冲到面前不足十步。 林强云心念电转,若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打这人的腿部,怕他会有过人的忍痛能力,只怕自己要吃亏。只有一下就打得他丧失战斗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立即身形一闪,侧移两步避开正面的同时,右手短铳对准钟十一迎面就是一枪。 “轰”一声爆响中,在四五步这么近的距离内,数十粒铁砂几乎大部分打在双手挥动板斧,毫无防备的钟十一脸上。 钟十一只觉得面颊一热,眼前黑暗降临,脸上好似被数十只黄蜂同时蜇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事,脑海里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但他还是闭上眼抡斧朝林强云当头砍去。 人们看到,钟十一向林强云让开的地方直冲,朝无人的位置胡乱砍下一斧,落空的板斧狠狠地斫在地上,没入坚硬的黄泥路中半尺以上。 骑士锐利的眼睛清楚地看到林强云手中先是火光一闪,接着又是巨响又是浓烟,钟十一便无头苍蝇似的对林强云视而不见,反而向空无一人处攻击。心中的震惊真是不可名状,不由脱口惊呼:“诛心雷!孩儿们,我们快退,此人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为敌的” 他的心里还暗自庆幸:“好在大头领见机得早,万一真的与此人结了仇,恐怕自己会要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数百盗贼早被林强云的两击之威吓得不轻,再听清了骑士的话,更是心惊胆颤,一听头领下令快退,一窝蜂向后便跑,再没法维持刚才来时的队形了。 林强云看到钟十一这斧的一击之威,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看到来人冲势太急,唯恐在惯性的作用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而避开,说不定这时已经被他撞得肉裂骨折了。心里连说:“侥幸,侥幸,看来运气还不错。看这大汉的力气怕是和归永叔有得一比,真要和几百人拼杀,我们这十多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钟十一这时已经感觉到了脸上的剧痛,也现了双眼被毁,一想到没有了双眼的下半辈子,要凄惨地在暗无天日中度过,那股惊慌害怕的情绪瞬间弥漫了全身心。他放开双手丢弃了兵器,无头苍蝇似的左右前后团团转,下意识地挥动右手防护,左手掩脸狂呼着痛哭出声:“我的眼,我的眼睛,啊……” 钟十一的哭声越来越高,渐渐变成了嘶吼。最后,他一下坐到地上,抱着满是鲜血的头嚎啕痛哭。 跟在钟十一身后的十几个大汉,前一刻听同伙说对面一个人就敢与自己大队人马对抗的,是近来众口传得沸沸扬扬,能以单独一人之力猎熊杀虎的飞川大侠。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不想上前去送死。但碍于同族大哥的招唤,不好意思推托不去,只能稍微放慢了点脚步跟在十一哥的身后见机行事。 哪知道才一照面,十一哥就被飞川大侠打瞎了眼睛,立即刹住本来就不快的前奔去势。与脚步停止的同时,他们也记起了这位飞川大侠刚才说过,可以留自己这些人一条命的话。连忙丢下手里的刀剑,向笑嘻嘻看着自己这些人的林强云拍拍空着的双手,表示并无与他为敌之意。 河岸上的众人,清楚地看到先冲至的大汉,才对上林强云的面就被打得团团乱转,掩着脸痛哭出声。随后的十几个还没有动手,就弃械认输。杂乱的欢呼声哄然响起,跳脚、抛帽、相拥庆贺,那跟来的挑夫甚至倒在地上喜极而泣。 林强云招手叫过一个看向自己的年轻人,沉着脸问:“你是他的族人吧?” 那人一脸恐惧地盯着林强云手中的短铳,无声地点点头,林强云连忙将短铳插回皮套内说:“你们回去后要马上用磁石把他脸上的铁珠吸出来,再给他上药。否则,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没命。” 指着朝十一哥说:“你们可以把他带回去了,但你们的兵器必须留下。” 年轻人颤抖着说了声:“多谢。”转身慌慌张张跑了。 看着两个人扶起倒在地上哀伤恸哭的钟十一走远,林强云从山都手上接过猎枪,脸色转为沉重地说:“现在没事了,你快把草帽找回来戴上,省得到时候又吓着别人。”说完也不理苦着脸的山都,转身向河岸走去。 他这次打伤了两个人,他心里很不好受,虽然明知不伤人自己就会有性命危险,也还是耿耿于怀放不下。 被打中胸部的那个估计是死了,才会引得这大汉来找自己拼命。看来这个被打瞎眼的钟十一只能凄惨地过完下半辈子罗。 “唉!”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里自问:“这是我的错吗?可我并不想伤害别人呀。” 陈归永他们已经站到河岸上,光着上身的张本忠赫然也在其中,想必渡船已经撑到河岸这边了。 在张本忠左边,还有两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圆脸中年文士,河风吹得他们衣袂飘扬。 看到林强云回来,陈归永令:“去几个人把地上的兵器收回来,一并带走。我们分二拨过河。” 两个牵着狗的男孩此时也看到和张本忠站在一起的两个中年文士,放脱手中牵狗的绳子,边跑边叫:“爹爹,你们怎么来了。” 一人笑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小鬼头,替狗洗浴也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若不是飞川大侠恰巧来瑞金,你们还不被陈三枪的人捉去,没的丢了你祖父和我们的脸。” 小些的男孩嘟着嘴说:“我和大哥早就讲好了的,要在六月六沐猫狗日叫我的小黄和大哥的黑虎比试它们谁游水更快,谁会想到陈三枪的兵马会到这里来呀。” 说到这儿,小男孩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道:“啊,爹、大伯你们不知道,刚才飞川大侠用那个……那个……” 小男孩指了指林强云背上套上了布囊的猎枪,吞了下口水说:“兵器,十丈远就把盗的官帽打飞,吓得那盗躲到人背后不敢出来。还有……” 中年文士截断他的话:“好了,好了。你是不是想说,飞川大侠使出诛心雷,打瞎畲蛮贼的事?我们都看见了。” 另一个中年文士对林强云抱拳施礼:“在下徐天璠,这是舍弟徐天瓘。呵呵,飞川老弟,前些时听人说起,汀州出了位打虎英雄,空身猎熊、抬手打虎,端的是身手了得。在下兄弟一直想结交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人物,天幸今日得见。” 林强云实在是很难适应这时代的相互应酬,只好照样抱拳回应,连称:“不敢,不敢,两位过奖了。” 徐天璠伸手虚引,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飞川老弟还是先进城,然后再详谈如何?”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却现那些盗贼还有数十人在远处,向自己这个方向指指点点的,不知有何图谋。 他怕那些人贼心不死再来搅扰,连忙道:“我看这条小船一次不能把我们这些人全渡过去,我想让他们先走,我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些盗贼再有什么异动。” 徐天璠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兄弟先带小儿过河去,等着飞川老弟过河就是。老弟小心,告辞了。” 瑞金县城建于距河北岸百十丈,这条河是贡水的分支上游,当地人称之为锦江,再往上叫黄沙河。 这里的地势比起汀州来,相差不是很大,远望像是一个极大的丘陵谷地被四周群山环绕着。 对于从未离开过县城百里,看惯了山的林强云来说,这块谷地已经是很大的了。他曾经在电影和画报上看过平原和大海,也从父母亲的嘴里听到过有关平原、草原及大海等的讲述。 河岸这一边到瑞金城墙外,基本上所能开垦的地方几乎都开成了稻田,林木被砍伐得所剩无几,只有这一段的上游还留有一片位于水口的风水林。 看来,瑞金城附近的土地,被南来的客家人开得比较彻底。 这极有可能是此地处于跨越武夷山进入汀州前的一处歇脚地,有太多走不动的,或是不愿进入汀州这“天远地荒,又多妖怪,獉狉如是,几疑非人所居”(引自《临汀志》,这里所说的妖怪,就是指“山都”这种原住民)的蛮荒之地,而停留下来的人们所开垦。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里是最后一块比较接近中州老家的、属于中州的居留地了。 瑞金城的土城墙高约两丈一、二五尺,和长汀县城差不多,都是极容易被拥有攻城器械的军队攻破的小城。 林强云等人过河之前,已经有徐天璠兄弟的从人赶到瑞金城内报信,所以一行人没什么耽搁很顺利地进到城内。 与此同时,飞川大侠以一人之力,使出“诛心雷”把五六百盗贼击退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城内。在陈三枪的人马退走后,这个消息又由商贩的口中带到整个江南西路,连同他猎熊打虎的事迹向更远的地方传颂。 一路谈说行来,林强云才知道今天六月六日,是所谓的“猫狗沐浴日”,又是道教的所谓“天贶节”。 据说道教的大神元始天尊有一部天书,于六月初六这天降下于人世间,这就是“天书封祀”的典故。贶(kuang),就是“赐予”的意思,元始天尊在这天赐下了天书。甚至本朝南渡前的真宗皇帝,也于天书降赐地岱庙加建了天贶殿,以示纪念。 所以六月初六这一天便成了“天贶节”,寺庙、道观到普通百姓家都有晒衣服、晒书籍的习俗,商家店铺也在这天晒晾衣服、皮货。衣服、书籍等物经通风日晒,可防止虫蛀、生霉。 徐家的两个小捣蛋前几天人听说,河南岸那边小河口的“五通庙”有铁背神现出真身显灵,要在本月娶亲。所以便借着替狗儿沐浴为由,偷偷瞒着家里人溜出城,央求摆渡的船工老姜头送他们过河,要去看铁背神的真身,到底是不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大乌龟。 二十六章 瑞金县城里现在是人满面为患,大街两旁有不少携带包袱的老幼男女,更多的是衣衫破烂举着破碗求路人施舍的乞丐。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赣南躲避陈三枪、张魔王叛军,逃难来到这里的难民。 还有些是想进入汀州寻找世外桃源的江淮荆楚一带来的逃民,他们为了逃避沉重的徭役和赋税远离故乡。 这两类人大多是家无余钱的小民百姓,在家乡实在是没法活了才扶老携幼地出外求取一条生路。 否则,谁愿意离开亲朋好友,丢弃祖坟产业----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产业,背井离乡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谋生呢。俗话说:“人离乡贱”吗。 那位领路的挑夫带着他们住入城内的锦安客栈,与陈归永告罪一声后,匆匆出去找困在此地的同伴。他们为了省下几文店钱,租住于城东一个破落户家里。 众人一阵忙乱才清洗安顿好,徐天璠兄弟就来到客栈催请林强云。 兄弟俩悠闲地走进客栈的后院,院中一本放在条凳上晒的书,立时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是林强云带出来的那本名单,刚才喝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泼到挎包上将书弄湿,就把书放到院子里晒。不想却被风吹开了几页,让眼光锐利的徐家兄弟看到里面的内容。 兄弟俩再走几步到那条凳边上用心地看了一眼,神情显得凝重无比,互相对视着点了点头。 林强云走出房门,看到他们兄弟便叫道:“两位,请到房中坐坐如何,大太阳底下不会晒得慌吗。” 徐天璠笑道:“好,我们先坐一下,等会再请老弟到我们居所用饭。” 叫来客栈的火家吩咐马上煮壶茶来,让两兄弟在屋内的方桌边坐下,林强云这才问道:“两位可是认得外面晒的那本名单?” 徐天璠微笑的脸色一变,满面怀希望地问:“怎么,外面晒的那本书是你带来的?你是怎么得到它的,能不能说给我们兄弟听听?” 林强云觉得这事没有什么好隐瞒,就把在绝谷找到这本名单的事都告诉了他们,当然他没说出《阴阳养生决》和《天师道符录》,是怕人笑话他无知,连这样的书也留在身边。 林强云说了经过,随后问道:“我要请教两位徐兄,这名单是做什么用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藏得那么隐密?” 徐天璠看了兄弟一眼,徐天瓘对他摇了摇头。 徐天璠的表情显得很为难,期期艾艾地说:“飞川老弟既然不知道这事,我也不好没经人肯便把事情告诉你。此件事的内情十分……十分,咳,这事牵连的人实在太多,只怕传出去后会有不少人死于非命。所以……所以,老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看……” 林强云对这名单根本就不在意,所以会把它带出来是因为听说了赣州以前叫虔州,在高宗绍兴二十三年才改为赣州的,而在绝谷内曾看到过这本名单上有虔州这个地名。只是因为好奇想找人问清楚这个名单是做什么用的,要是还有人需要它的话,就交给需要它的人。 自林强云来到这时代以后,现所有的人对纸张,特别是写有字的纸张都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敬重。无论是男女老少,绝不肯随意把写有字的纸丢弃,凡见到写有字的纸或竹简、木片无不宝贝般的保存起来。横坑村就有个老人拿出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一张五寸见方的残纸片,让他看那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还不无骄傲的说:这横坑村还在世的九个老人中,就他能认得十一个字。 就是因为这样,让林强云不至于把它撕了擦屁股,名单方才得以保留下来。 看到徐天璠为难的样子,林强云不在意地说:“徐兄不必这样,既然你知道这本名单是做什么的,可能对你们有用,那我就把它送给你们吧。” 徐天璠兄弟一听林强云说要把这名单送给自己,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喜形于色地问:“就这样送给我们?” 林强云奇道:“是啊,就这样送给你们。难道,名单交给你们还有什么交接仪式吗?” 徐天瓘抢在徐天璠的前头急急地说:“不不,没有什么仪式。飞川老弟,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那名单拿进来,以防被人无意中损坏了。” 林强云笑道:“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们,那就由你们去处理了,这个不必问我了吧。” 徐天瓘一听这话,急冲而出,随即又旋风般地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名单放到桌上,开心地笑道:“哈哈!总算为李大哥办成了,能保住千万人的性命。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呀!” 说到这里,两兄弟同时走到林强云身前,动作如一地整衣掸尘,理顺并不见乱的衣帽,双手拱举过顶,躬身几成九十度地行了个礼,齐声说:“多谢林少侠将此名单见赐,我们兄弟在这里代郴州(今湖南省郴县)的汉、瑶数十万百姓谢谢你了。” 林强云起身避开,连连摆手:“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这本名单虽然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放在我这里则是个包袱。现在给了你们反而是减轻了我身上的负担,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得了这本名单,似乎一刻也不想留了,徐天璠拉起林强云的手就往外走,说:“林兄弟,走,到我们兄弟的居处详谈,顺便把空了好久的五脏庙填满。” 林强云急道:“两位稍候,我交代一下再走不迟。”说完便扬声叫道:“归永叔,请你来一下。” 陈归永匆匆走进屋内问:“强云,叫我有什么事。已近未时正,客栈的厨下已经准备好饭菜,马上要进食了。” 林强云把挎包背上说:“归永叔,我要和两位徐兄到他们家去,你们自己吃好了。我的长铳在那儿,你把它放好,别出什么意外。另外,看好山都,哦,不,还是把山都叫来,我和他说清楚吧。” 陈归永笑道:“放心,我会把它背在身上,不会误事的。你没事也要早些回来歇息,明天还要走上百里路呢。我这就去把山都叫来。” 林强云应声:“知道了。”便对徐家兄弟道:“两位再等一下,我还有件事办完就走。” 不一会,山都戴着草帽进房,林强云交代说:“山都,我现在要去一个朋友家里,如果你能保证不出这个房间门的话,就可以把草帽拿掉。” 山都问道:“不出去,在这里坐可以不要帽子?” 林强云:“是啊,不但是坐,也可以在房里走动,或是在床上睡,不出去就可以不戴帽子。可以做到吗?” 山都朝林强云点点头,欢啸一声跳起来,一把扯下草帽丢到屋角,高兴地翻了一个斤斗。 这下徐家兄弟看清了山都的面容,看得出这小个子虽然也是个人,但他们以前绝没有看过这样的人,猜想这可能是山上的野人一类的种族吧。他们心中暗自称奇,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被称为山魅的人会被林强云收服。联想到今天在河南岸与盗贼对敌时,林强云出极似传说中的“诛心雷”,不由心下恍然。 林强云自然不知道徐家兄弟心中所想,笑着对他们解释说:“他叫山都,是我在汀州的山里从熊爪下救出的山民。他人虽长得丑了点,但心地还是不坏的。我们走吧?”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的住所位于城东门内的一所大宅,这是徐家一位知交好友的宅子。主人家因故举家搬到临安,留下这座大宅借给徐家人暂住。 徐家兄弟与林强云在客厅坐下,他们的两个男孩躲在厅外探头探脑偷看,徐天璠朝厅门喝道:“你们两个还不进来见过飞川大侠,躲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成何休统,要讨罚不成。” 林强云忙道:“两位徐兄,这‘大侠’两字可随便叫不得。我只是一个打铁仔,叫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叫我名字林强云就好,若是嫌麻烦就叫强云也行。” 站在门口的两个男孩装成一副苦脸畏缩的样子,满含笑意的眼神里,那有半分害怕的模样。听到林强云话,欢天喜地的跑进厅内,装模作样地对林强云拱着小手,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我们就叫你林大哥好了,叫名字太不恭敬。” 徐天瓘骂道:“休得胡说,大哥也是你们叫得的,这不是把飞川老弟叫低了一辈。” 林强云怕死了这样纠缠不清,连忙说:“没事,没事。随他们叫好了,我也大不了他们多少。叫低一辈还更好不是吗?” 徐天璠笑着对林强云道:“飞川老弟,这稍高的一个是小儿徐炳祥,另一个是我二弟的儿子徐炳耀,今年十二岁了,成天想着到外面做孩子头撒野,到处捣蛋惹事生非,让人头痛得很。实在是不成器,叫老弟笑话了。” 林强云客气地说:“两位公子年纪还小,好动贪玩也是小男孩的通性,没有什么可笑的。” 徐炳祥、徐炳耀瞪着溜圆的大眼盯着林强云,慢慢移动脚步转到他的左边,看了一会又转到右边。然后停到不足一尺处,眼巴巴的看着林强云的右手。 林强云和徐家兄弟说了一会话后,现了他们这奇怪的样子,不由问道:“两位少爷,你们这是看些什么呢?” 小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想看看你那能出‘诛心雷’的手,到底和我爹爹的手有什么不同。喂,林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叫我们少爷,要叫兄弟才对。” 林强云心想:“‘诛心雷’!嘿,好神秘、好威风的名字。这样也好,让他们去疑神疑鬼,省得再来问七问八的探听火铳的事,让自己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由得伸出右手,笑道:“呵呵,好,就叫兄弟。既然你们那么想看,那就看好了。不过,你们可要小心点看,不能摸摸捏捏的,一个不好会弄痛人的。” 林强云的意思本是要说,被你们好奇起来大力一捏,会弄痛自己。 但这话听到徐家父子耳里,他们的理解却是另外一种意思了,似乎是叫两个孩子只能看,如果碰到那手的话可能会生危险。 徐家兄弟暗想:“可能飞川老弟这‘诛心雷’还没练到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收。” 徐天璠开口道:“你们听到了吗,只能看,不得碰到。” 小兄弟俩一脸严肃地用力点头:“知道了,我们不会去碰的。” 然而任他们父子四个怎么看,除了看出院林强云的手有一层厚茧外,其他并没能看出什么来。 饭后,徐家兄弟也不打听林强云的事,只是和他讲一些各地见闻和感叹民间疾苦。 林强云对这些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来他确实需要增加这个时代各方面的的知识,二来他与这两兄弟对社会与民间的看法深有同感。 三人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眼见得已到申时末。 林强云看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徐家兄弟也不多留他。 临出门,徐天瓘拿出一块二寸宽三寸长黑铁木制成的木牌,塞到他的手上:“老弟,这块徐家的信物你收下,以后若是有到江南西路和荆湖南路一带时,这块木牌也许会让你少些麻烦。” 林强云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说了声谢谢就把木牌放到挎包里。拱手道:“两位徐兄,此后如果有来汀州,请到长汀城南门找我。明天我就不来告辞了。” 这时,从门内奔出一个丫环模样的姑娘,急叫:“林公子请稍等,我们夫人还有事请你帮忙。” 徐天璠问丫环:“什么事这么急,飞川老弟明天还要回汀州,今天必须早点回客栈歇息呢。” 丫环附到徐天璠耳边说了几句,徐天璠有点为难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对丫环说:“你先回去告诉夫人,我会与飞川老弟商量,若是可以的话,会带他到内堂去的。” 丫环匆匆进去后,徐天璠一脸为难地对林强云说:“飞川老弟,有件事想请你大力相助,不知老弟能不能在瑞金城多留些时候。” 林强云十分奇怪地问:“我什么都不会呀,能帮得上你们什么忙呢。你说吧,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出力就是。” 徐天璠伸手虚引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进内跟你说吧。” 徐天璠对坐在椅子上的林强云道:“飞川老弟,这事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我去里面问过。事情是这样的,这瑞金城南数里有个‘五通庙’,建于一条小河入锦江处。那里的‘五通神’明天要娶亲,也就是说,明天将有五个姑娘将被沉入锦江中嫁与‘五通神’为妻。内人和我们兄弟都认为,此事有伤天和,但又没法与此类妖邪为敌,救助那五个可怜的女孩子。既然老弟会使‘诛心雷’,那就定是与天师道颇有渊源。因此……因此……” 徐天瓘接口说:“愚兄弟想请老弟出手,我们从旁协助救下那五个女孩子。当然若是能将‘五通神’五个妖孽除去那就最好了。” 林强云心中不由苦笑,暗道:“这下可好,什么‘诛心雷’,也不给人家解释清楚,弄到和天师道都扯上了关系。也不知道那些‘五通神’是些什么东西,竟然学人要娶老婆。不过,说到妖物邪气,我手中的枪对于驱妖镇邪可就大有用处了。” 林强云的想法不错,在他那个时代的“文革”之前,偏远乡下和山区,巫婆、神棍、道士与和尚都大行其道,谁也没见过的鬼怪妖邪据说无处不在。 可奇怪的是,有鸟铳、猎枪的人家,却从没有这些东西出现过。 久而久之,有人就半猜半测地说,鸟铳猎枪具有驱妖镇邪的大作用。 这种说法又让有些心疑家里有鬼妖作祟,或是觉得沾了邪气的人半信半疑,也就去弄到鸟铳猎枪,试着往自家房门后一挂,果然是妖鬼避易,万邪无踪。 从小受无神论教育的林强云自然不信这些东西,但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深信,即使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它们再厉害也当受不住火铳钢枪的一击之力。 当下林强云自信满满地笑着说:“要救人,我是义不容辞。不要说是有你们出面,就是没人请,只要被我知道了,也会去做的。两位,我是有话就实说,什么‘天师道’我不清楚,虽然看过他们的符录,也不会使用。但说到鬼怪妖邪么,只要有我在场它们就决不敢现身,即使有敢于在我面前出现的,那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你们说吧,要我怎么去做?” 徐家兄弟听到林强云愿意去救人,立时喜上眉梢。再听他说到后面杀气腾腾的狠话,不由脸色剧变,心里又惊又喜:“这位飞川大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既然他敢这样说,那就一定是有十分把握。这下,那为害这一方的‘五通神’遇上了他,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们也不再问,把情况详细地告诉林强云。 在这赣南一带,特别是客家人聚居之地,随处可以感觉到神灵的存在。 各地的村头村尾、山脚水口,几块砖石瓦片拼成一座小屋,“屋”前摆上酒、果、鸡鸭或肉类,再插上几柱香就是在祭祀“土地”、“伯公”或是“大伯公”。 甚至一个村也会出现好几个这样住着“土地”、“伯公”的小屋,还有或是某块大点的石头,或是某棵大树都能成为人们祭祀的对象。 客家的先人们对这穷山恶水,又充满神秘的地方想象出许多既会为祸,也能造福于人的神灵。人们不管是神也好,妖也好,反正献上一份供奉只要能保得平安就行。 这“五通神”就是从内地引来的神祗,被有心人用来收敛偏远地区村夫愚妇们钱财的绝好招牌。 这次小河口“五通神”娶亲,所选中的五名少女中,有一个是徐家在这瑞金城内的远房亲戚。 那“五通神”娶亲的日子原定于六月初一,后来陈三枪的人马到这一带打粮,便拖了下来。今天一知道陈三枪打粮的人马被“飞川大侠”逐走,“五通庙”的老道们即刻便知会了各家,“五通神”娶亲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七,也就是明天。 徐家正为解救那位远房亲戚的女孩儿悉呢,此时徐天璠的妻子知道林强云会使“诛心雷”这种天师道的无上除魔秘法,哪有放过的道理。 所以,林强云一要走,徐夫人就知道丈夫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上,急叫身边的丫头留住林强云,请他帮助救人。 三人商量好第二天到“五通庙”救人除妖的事情,林强云便告辞回客栈去。 陈归永他们一听到林强云说要在这里多留几天,问清了事情的原因后,无不拍手赞成,根宝和全福更是高兴得一跳三尺。这下他们可以亲眼看看师傅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本领,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师傅的神通。 林强云把大家都叫到自己的睡房,仔细交代了明天各人要做的事情,然后才对山都说:“你明天要先跟着张大哥和归永叔去,到那‘五通庙’后,想办法找个机会偷偷进去里面,看看有些什么蹊跷,我们大家到的时候再来告诉我。” 陈归永有点不放心地问:“强云,你看这事是不是要与本县的衙门说一下,到时候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林强云想了下说:“我看先不要说的好,你忘了,我可是正牌的汀州弓手总都头呢,虽然到赣州救人除妖是越界了,但我们可以说是因为保护货物。” 陈归永道:“唔,这样也说得过去。那好,大家按强云刚才所说的做就是。明天你们几个跟张(本忠)兄弟守在河边的人,千万不能让妖物逃掉一个,不管是人是妖,只要它们不听劝阻就用弩箭射杀。强云你还有事要交代大家么?” 林强云摇摇头说:“别的没有什么了,大家要记住,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绝不能有损伤,如果有危险,宁可让那些妖物跑掉也不要以身犯险。” 这时外面一个客栈火家拿着几张黄纸走进院子,看到林强云的屋内有那么多人,精明的远远就叫:“客官,你要的黄表纸和珠砂、笔等东西是送过来吗。” 林强云应声道:“送进来吧。” 第二天辰时初,徐家兄弟带着徐炳祥、徐炳耀来到锦安客栈。互相寒暄了几句后,林强云带着根宝、全福和他们一起出城前往“五通庙”。 今天,瑞金城到渡口一路都是人,有富裕人家穿绸缎衣着光鲜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还有粗麻布、吉贝布(棉布,当时是以印度传入的木棉所织的布,都是粗布)衣服的平常人家,更多的是破旧衣服上打着补丁,穷家小户出来的男女老少。 这些人或挂着香袋,或挎着竹篮,或挑着一头竹箩里坐个幼童,另一头竹箩里装着上贡物品的担子。 间或还可看到富贵之家、大地主的豪奴恶仆,令人侧目地在路上横冲直撞开道,以便贵妇小姐们旁若无人地直赴码头。 所有人半个多月来担惊受怕的窝在城里,憋得难受,自然是借此机会兴高采烈地出城,看看妖神娶亲的热闹场面。却完全没有替那些被选中送与“五通神”做老婆的女孩想一想,她们和她们的家人心中会有什么感受。 码头上今天多了好几艘渡船,林强云也没想到,自己等人一到就立刻被迎上一艘船上。 过河约五六里地,前方有二三千人拥挤在一座庙外十多亩大的空坪上,还有许多人从路上络绎不绝地朝此处涌来。 这座庙占地约十亩,规模似乎不大,但从庙外人头涌动的情景看,信众好像不少,果然是“庙小妖风大”啊。 徐家兄弟带着林强云费劲地挤过人群,到庙中的大殿上。 林强云这才现里面供的所谓“五通神”,真如徐天璠所说的那样,是五个人身兽头的妖怪。看它们的头部形态,估计是马、驴、羊、龟、蛇五种。 这些东西林强云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心想,这肯定是有人利用妖魔鬼怪骗钱,至于说五通神要娶亲,更是骗钱之人搞的鬼把戏,大约是想弄几个女孩子行奸吧。他冷笑一声,有徐家兄弟和自己十多个人相助,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救下几个女孩,并让这什么五通神现出原形来。 林强云仔细看过这个大殿没有什么可疑的之处,叫根宝、全福先守在殿外,自己则到庙中各处转了一圈。 回到大殿外,徐天璠悄悄靠过来,小声对林强云说:“老弟,我们已经打听清楚,庙里有庙祝、道士共十三人,他们为五通神娶亲的仪式原来是定在未时的,后又改为午时了。这次有五个女孩子供奉给这些该死的妖物,她们被关在左厢的一间小屋里。我们的人去看时,现她们不知道被做了什么手脚,一个个呆坐着不动也不出声,任人怎么摆布就怎么做。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林强云对这也是想不通,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对徐天璠说:“叫你的人保护好那几个女孩子,不要让她们出什么意外。你们放心吧,这里的情况大致已经清楚了,不但能够救出人,还一定能够把这些妖邪除掉。我现在先到外面去一下,回头再商量怎么配合行动。现在大约是巳时初,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大可从容布置。” 林强云走出庙门,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进出庙门显得相当困难。 来到庙后的一个小门不远,山都从墙脚下突然冒了出来,吓了林强云一跳。原来他按林强云的吩咐把身上的衣服翻了个面,本是淡绿色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缩成一团躲在墙脚下,用衣服把全身包得不露一点痕迹,稍远些看去就是一块不大的灰色的石头。 山都指着墙洞。”又伸出一个叉开五指的手掌说:“这个多女……女人……” 林强云打断山都说:“好了,你是说有五个女人被藏在里面的地下,我已经明白了。你现在就躲在这里守着,看到有人逃跑就捉住他们,等我们把那些妖怪赶出来后再叫你。” 转回到庙前不远的小河前,远远的看到张本忠坐在河岸上朝林强云挥挥手,再到外围走动了一下,十多个人分散在庙周围。 他觉得没有漏掉什么,这才回到大殿外会合徐天璠等人。 午时初,五通庙大殿里响起了林强云很熟悉的吹打丝竹和诵经之声,他小时候去乡间看道士打醮时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现在听到的和小时候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由徐天璠兄弟打头,几个人护着林强云硬是挤开水泄不通的人群,进入到大殿内。他们来到供桌边人较少的地方,林强云站到几个人身后,再次小声交代说:“等一下只要我出了声,你们就立即制住这些道士,特别是那几个为的,尽量不要让他们逃掉。其他的事由我来处理。” 大殿里嘈杂的人渐渐静了,只有殿侧的丝竹音乐和道士们的诵经声还在继续。 十二个穿青袍的道士高声念诵经文,围着大殿正中的一个香烟缭绕的圆鼎不停地绕圈。 这法事做了一刻时辰,一个身穿红法袍的中年老道从殿后转到大殿神案前立定,殿中一静,十二个青袍老道的诵经声停止,身形停在圆鼎周围。 红袍老道口中念念有词,右手的桃木剑指东划西地挥舞了一阵,不知何时左手出现的一张符朝空中一扔,大喝一声“咄”,右手桃木剑一指,把那张符扎在剑上,伸到供桌上的长明灯上点燃。 那张符烧完时,红袍老道出现时停下的诵经声再次高声响起。不一会,诵经声渐歇,红袍老道桃木剑向天一指,高声念了句没人能听懂的咒语,然后大声道:“吉时已到,送新人入浴。” 二个道士立时向殿后奔去,另十个道士向殿外鱼费而出,不多时就从殿外返回,每两名道士扶一名女子,逐次绕到殿后。 数刻后再将五女由殿后请出,把已经盖有红绸遮头的五个女子扶到殿中神案前站定。 此时红袍老道站在一边高叫:“新人到位,有请‘五通神’显圣,验看新人。 老道的话声一落,殿上的人都听到神台上有声音响起,只见神台上的五个神像一个跟着一个地把头向下俯视,每个神像头低到一定程度时就从它的双眼中射出二道光线,只一会儿的功夫,那眼中的光线就暗了下去。像极了是神像双眼放光地看清下面的新人,满意之后又收回了眼中的神光。 大殿中有人惊呼出声:“‘五通神’果然显灵了,在查看它们的新人呢!” 红袍老道祝道:“五位大神俱满意,保佑一方兴旺升平……” 老道祝罢,大喝:“各方信众拜迎五神,跪----” 随着一声长长的“跪”字,大殿中所有的人全都在这时拜了下去,跪伏如羊。 只有林强云等人还站立不动,冷眼瞧着老道愚弄乡民,要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红袍老道跪在地上抬头下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忽然他看到林强云他们站在那儿冷笑。心中大怒,还有人竟敢不跪。大声喝骂:“尔等胆敢对五通神不敬,要使本地百姓遭受灾殃祸害么?” 林强云看到神台上的泥象会低头,眼里还射出光芒来察看。不由大为惊奇,心里一时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既然已经认定了这是老道们骗人的把戏,这时听到老道的喝骂声,他也就毫不犹豫地拔出手铳,用比老道更大的声音喝道:“什么使本地百姓受灾殃祸害,大胆妖孽,竟然在林某人面前装神弄鬼!来呀,把这些妖道全都给我拿下!” 手铳瞄准神台中间那个双眼光的马头,信手就是一枪。 只听“轰”然大响中,那个马头立时被打得泥尘飞溅,露出里面的竹篾和内里的一盏油灯,片刻后破马头中的竹篾被油灯点燃起火。 这一声大喝和一声枪响,在这无声而又四面有墙的大殿里显得分外巨大,特别是那一枪的声音更是十分惊人。 跪在地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到底生了什么事。 徐家兄弟在林强云的喝声一出口,立即就朝红袍老道纵身飞扑而去。 同时,跪伏在地的人丛中也跃起十多条人影,纷纷向十个挟持着女孩子,张口结舌呆的青袍道士急冲。 殿内的人们呆了好一会,直到徐家兄弟双斗红袍老道,十多个壮汉把十名青袍道士按倒在地上,动手捆绑。这才现继续呆在大殿内会有危险,纷纷起身准备外逃。 一时间混乱出现了,大殿中的情势乱到了极点,惊呼尖叫声、呼儿唤女声、漫骂喝叱声乱哄哄响成一片。 人们争先恐后朝大门蜂拥而去,要夺门而出急于远离危险的是非之地,更带来了一片哭喊叫骂声,还夹杂着被人挤倒在地、踩到身上的惨叫声。 林强云一看不好,这种情况如不加制止,就是踩也能把殿中的老弱踩死不少。他来不及多想,举起手中的短铳朝天再开了一枪。 “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把人们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全都呆在了当地,每个人都停在这一刻的动作中,就像时间突然停顿了一样。 林强云的高叫声响起:“全都坐在地上不许动,谁要乱动的话,别怪我用‘诛心雷’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叫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强云这一着急,竟然把“文革”批斗中的词也用上了。说完后他才想到,自己怎么会脱口就叫出这么一句口号来了,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站在林强云身边的根宝和全福也放声大叫:“全都坐在地上,不许乱动。否则弩箭招呼在身上可不是玩的。” 惊慌失措的人们慢慢安静下来,顺从的坐到地上。 殿中的十个道士已经被徐家的人制服,只有那红袍老道还在左冲右突,狂野地用那把桃木剑与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斗个旗鼓相当。看情况徐家兄弟一时半会还拿那老道没有办法,搞不好还会被他逃了。 林强云不想再耽搁时间,把子弹装入手枪,叫道:“两位徐兄请让一让,我来对付这妖道。” 徐家兄弟空手对桃木剑,正缚手缚脚地打得十分焦躁,听到林强云的招呼声,立时便向侧边一闪。 那老道以一敌二,打得比他们更加吃力,现在压力一松,背靠在神台前的供桌上,拄着桃木剑面对林强云站在当地大口喘粗气,一双怪眼滴溜溜向四下乱转。他本想对方一停手就窜入殿后溜之大吉,可惜这时只能先行调匀呼吸,再图打算。 林强云毫不客气地扬手一枪打在老道的大腿上,然后趁人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迅地转过身体,避开别人的视线飞快地把枪塞入枪套。 随着枪响,那老道长声惨叫,呼隆一下摔倒在地,右大腿部位鲜血涌出,很快把红色的道袍染湿一大片。 徐家兄弟飞抢而上,一把按住老道,夺去桃木剑把他双手一背,就解下老道的腰带把他捆绑起来。 林强云大步走到殿中央,指着脖子上还在冒出闪闪火光的无头神像,高声向殿内的人说:“大家看看神台上的五通神像,那样泥皮竹骨的东西会显灵娶我们人间的女子做老婆?它们会保佑我们这一方平安,能为我们消灾除祸?大家再好好想想,真正有灾祸的时候,这些五通神帮过我们没有?大家……” 话还没有说完,大殿门外陈归永大声叫:“让一让,有两个妖道逃出外面被我们抓回来了,让我们把他押进去。” 林强云接着说:“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五位新人,看她们是怎样一个情况。”说着,对根宝摆了下手。 根宝会意的走到还呆站在殿上动也不动的女子身边,探手把她们的盖头红绸揭了下来。因为她们是背着大门的,殿内的人一时也看不到她们的面容。但正捆绑那些青袍道士的人一看,就叫出声来:“这不是刚才的五个女人,刚才你们送进去洗浴的那五个女人藏到哪里去了?贼妖道,说!” 二十七章 林强云心里一惊,右手便伸去解挎包扣带,嘴里急忙对应天宝说:“烦应堡主去请我归永叔到前面来,此人恐怕只有他才能制得住。” 应天宝口中应“是”,边走边心里暗自埋怨:“这林公子也太过迂腐了,对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不肯亲自出手捉拿,难不成练好的道术功夫是留来玩的吗。唉!” 把手铳也装进了两颗霰弹,林强云才稍微有点安心,努力用平稳的口气对张本忠说:“张大哥,吩咐我们的人小心,一有不对就按说好的办法分组发射钢弩,把敌人击倒在近身之前,尽量不要让我们的人受到损伤。” “公子不要担心我们的安危,”林强云附近的护卫队员们听到他这样吩咐张本忠,还以为他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爱护,心中都十分感激,有人出声说道:“倒是公子,不要因为照顾我们而分了心才好。” 林强云则自己心中苦笑,暗道:“我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这可倒好,被你们这样一说,等一下真要拼起命来,我连想找个逃命的借口也被堵上了。啊哟,不管了,待会儿要真是有危险的话,还是逃命要紧。若是归永叔还没到就打起来的话,手铳里的两发子弹得留到最后才可以用来救命,不能随意打掉。” 李元铠走到前面五六丈才停下脚步,笑呵呵地说:“瑞云,快过来见过穆椿穆将军。” 林强云跨前一步,与张本忠站平,打量了和李元铠并排的穆椿一眼问道:“四叔,这位穆将军是哪里来的呀,请先告诉小侄好不好?” “这个,”李元铠涨红了一张老脸,吁吁地说:“这个……么,穆将军是……是……” 穆椿踏前一步,高声说:“李公子,本将军乃山东行省**李全李大帅麾下,中军营千夫长,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 林强云脸色一变,向左右看了一眼,见陈归永已经站在身侧,立时放下了心。马上转变成笑眯眯地,显出一副很客气的样子,打断穆椿的话问道:“哦,原来是投降蒙古做了汉奸,然后又再转回头来杀我大宋百姓的李蜂头手下人啊。请问,你已经是蒙古人的狗了,怎么会离开主人,跑到我大宋境内来干什么呢?说!” 最后一个“说”字,音量虽然不大,但声色俱厉,气势慑人。 身边的护卫队员和张本忠、陈归永齐声暴喝:“说!” 这一声十多二十人一齐发出的暴喝声,震得李元铠浑身一抖,脸色大变,惊得他向后退了两步,“通”地一下坐到地上“哎呀,哎呀”直叫唤。 就连一向自认是胆大包天的穆椿和穆自芳,也吃了一惊,向后急退一步。 其他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也是目瞪口呆地傻站着不敢稍有动弹。 穆椿自觉已经在气势上落于林强云的下风,心里暗自恼怒自己的失态,但为了拉拢林强云这个能发令举事,李元砺旧部眼中的所谓少主,不得不强忍心中的怒气。 他尽量放平声调说:“李公子,请听我一言。本将军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商请贵山寨重举义旗,我们大帅和李公子两军就可南北呼应,轻易夺取大宋江山。到时候李公子与我家大帅划地而治,称王称帝都由得李公子自行做主。如此好事,想必李公子不会拒绝吧。” 李元铠这时也揉着屁股爬起来,走到林强云面前陪着笑脸说:“瑞云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呀。不抓住这样的好机会,以后要再想成大事可就难上加难罗。听四叔的话,你就答应起事吧。” 林强云低下头故作沉思的样子,他此时并不是在考虑李元铠的话,而是心里在暗暗着急,不知道徐家兄弟有没有进入山寨,把张山救出,山寨里还有多少外敌需要自己应付。在情况还不明了时,林强云还真不敢下令动手。万一有什么不可预见的事情发生,可就是关系到好多人命的大事。 陈归永一把将李元铠拨开到路边,以免一会打斗起来碍手碍脚,把个老头子气得灰白山羊胡须一上一下地翘动,抖着手朝陈归永瞪眼跺脚说不出话来。侧边的护卫队员嫌他挡住钢弩发射,三不管地又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李元铠踉跄不稳的身体被侧面伸来的一只大手扶住,耳中听得这手的主人用低沉苍老的声音说:“李四弟,你到底吃了李蜂头的什么**药,竟然还在想着扯旗造反?” 李元铠转过头一看,徐子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整理了一下心中乱成一团的思绪,喘咻咻地抖着山羊胡说:“徐老哥,当年你不也是赞同我二哥举旗造反的,怎么现在……” 徐子丹挥断他的话,严肃地向他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你们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连自己的子女也要相互换了煮熟来充饥,这才为了能活命而不得不造反。现在呢,你想造反为的又是什么,你家里是没有吃的粮食了吗,你们增口村或是附近一带又出现人吃人的事情了吗?还是瑶民们又像当年那样,不但家里没有吃的隔夜米粮,还要被栏头们拷上枷带上锁链的关在木笼里示众,直至在站笼里站死地催迫赋税,闹得家破人亡?现在还没达到那个地步吧?” “你再好好想想,若是你们把你二哥的唯一骨肉拖入这场是非中,万一事情不成的话,你二哥一脉不就是因为你而绝后了吗。何况,就算你们起事了,能有多少人能像当年一样的望风景从,还会不会像当年一样二三年间就被朝庭征剿得灰飞烟灭。” 徐子丹说到这儿,看到五六十丈外的山寨门内涌出大群人,他们一路走一边高声欢呼:“少主到了,我们的少主来打救山寨的人了。” 转身向前,走了二步后又扭头说:“元铠兄弟,看在老夫与你二哥结义的份上,也拿你当成兄弟看待,别再打造反的歪主意了。真要被你们闹起来造反,这里又将成为血腥屠场,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林强云也看到寨门内当先走出来的是徐家兄弟,马上把手铳从衣服内掏出,轻声说道:“张大哥,我们动手。” 随着张本忠:“护卫队准备。”的发令声出口,林强云高声叫道:“无关的人伏地不究,李蜂头派来的奸细若不投降,格杀勿论。” 那穆椿和穆自芳刚听到山寨传来嘈杂的人声,回头探看究竟时,猛然听到林强云的发令声,心知不妙。 穆椿心念急速转动,暗想:这次连自己在内才只二十四个人到此地来,这里仅有自己兄弟和二个手下四个人。留在寨内的二十名手下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念动身动地纵身朝路左一跃近丈,口中叫道:“事不可为,我们先走再说。” 陈归永发现穆椿逃走,要想起步追击,但为时已晚,穆椿和应声而起的穆自芳早逃出十余丈外,他只来得及把反应稍慢的两个爪牙拦住。 只见陈归永的一杆枪把两个使剑的爪牙圈在路边二丈远处,左右上下闪现无定的枪尖,在两把剑舞动的空隙间不住钻动。 不一会,两个爪牙身上已经多了数处血迹,眼看不要多久就得毙于陈归永的枪下。 张本忠打从一开始,眼睛就盯着对方为首的穆椿,一是提防此人会趁林强云不注意的时候突起发难,伤到公子;二来也是防止他会发现情况不妙,逃出自己钢弩的攻击范围。 穆椿的身形刚有了动作,张本忠就警觉到了,顺过手中的钢弩,跟着穆椿在空中移动的身影瞄准,在穆椿到达最高处开始往下降的时候,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弩中的三支箭一发出,张本忠右手一伸,向旁边的一个护卫队员举起瞄准的钢弩抓去,拇指顶住那把钢弩的扳机,小声喝道:“放手,钢弩先交给我使用。” 在那名护卫队员一愣间,张本忠劈手夺钢弩,左手抓着的弩往他手上一塞,蹲身从众人的钢弩下面窜向穆椿逃走的方向。 那穆椿在一看到林强云的护卫队时,心里就有不太好的感觉,此刻虽然急于逃命,也还是竖起耳朵留意四面八方的动静。 听到身后“嗡”的一声弓弦响起,心知背后马上会有箭射来,立即运起全身的功力护住身上的要害。 也是他命不该绝于此地,张本忠射出的三支箭将近身时,其堂弟穆自芳刚好到达他的身后,堂弟的屁股为他挡下了其中一支利箭。这支箭假如不是被挡住的话,按其击出的位置看,肯定会射中穆椿的腰脊正中部位。 穆自芳“哎”声痛叫入耳,穆椿还没来得及庆幸逃过利箭穿身的运气,一支劲急的箭矢带走穆椿左臂上一块连着布片碎肉,同时右股猛地一震,身上的气力从受震处狂泄而出,人也如同一块失衡的大石头般地往下掉。 “糟,”他想:“我中箭了。” 穆椿竭力放松身体收缩手脚,眼见身体要掉入灌木丛中时,伸出左手向这株灌木一抓,捞住灌木枝叶努力把身体转动,再急速收回左手护住头脸,借势向灌木丛前落下,“砰”然大响声中,侧身躺在地上。 脚后边再次哗啦啦一阵响,堂弟也落在他脚后不足一尺处。 这两个恶贼运气不坏,都是被箭射在屁股上,只不过穆椿中箭处较高,穆自芳稍低些而已。他们的落地处也正好位于灌木间的草地上,倒也没有再次受伤。 他们耳中听到十来丈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穆椿低喝:“我们向后面大队人马迎过去,带着人杀回来。不将李瑞云的心肝挖出来吃了,此恨难消。六弟千万忍着点,我们快走。” 说完,穆椿身形向灌木丛中一窜,枝叶一阵晃动急响,两人即时消失无踪。 张本忠眼看穆椿二个人逃走的地方枝叶一阵乱晃,摇动的枝叶离得越来越远,渐渐地已经远出钢弩的射程。知道自己一个人没法追上,即使追上了也对付不了两个受伤的高手。恨恨地收回举着瞄准的钢弩,小声骂道:“总有一天要你们这些蒙古人的走狗汉奸死无葬身之地。可惜了我两支磨得那么锋利的钢镞箭。” 张本忠在十多丈外找着射空的箭矢回到路上,陈归永早把两个穆椿带来的爪牙放倒,四个护卫队员把两个浑身是血的爪牙捆得跟粽子般。李蜂头的两个死党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咬着牙不出一声。 其他的护卫队员们则在一个小队长的指挥下,收缴那些拦路者的兵器,把他们赶到路边等候处置。 这些被他们峒主招来的山民,一听到和林强云一起来的是官府的弓手,哪里还有半分相抗的胆量,只盼能平安无事就谢天谢地了。他们听说听教地乖乖交出手中的兵器,顺从地听令走到路边蹲坐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候处置。 林强云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李蜂头这些派来的探子胆小,不敢面对自己这数十把钢弩进行拼杀。否则,这些探子会同山民冲过来放手一拼的话,打起来后的局面会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可是没有一点把握。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般胜得如此轻松,说不定还要死上好些个人呢。 看到徐家兄弟走近,林强云连忙把枪往肩上一挂,迎了上去笑着问道:“怎么样,进寨的人没有损伤吧?” 徐天璠:“还好,只有二人伤得较重,其他七八个都是皮肉之伤,无甚大碍。虽然我们的人功夫比敌人高明得多,但这十九个李蜂头的探子还真是悍不畏死,大都是到最后不支时就自杀。有二个却是受了重伤倒地后,我们的人去抓他时又出手拼死一击,把我的人重伤了两个。所以,我只得下令把他们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躺下的全都先补上一刀杀死了再说。另外有二十来个人,是这里桂东县的瑶民,只是受骗到这里来的。他们一听我们是官府派来公干的,根本没有抵抗就弃械投降了。领头的还连声喊冤,说他们是奉了‘签书镇南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六品通直郎’胡有功大人之命,到此山寨查察奸宄的。” 林强云奇怪地问道:“这位六品通直郎胡有功大人又是做什么的,他是这里黑风峒的官府县尉一类的人物,可以派兵到处巡查的吗?” 徐天璠摇头,也是满脸不解地说:“据我所知,早在十多年前胡有功的签书镇南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六品通直郎确是朝庭封的,用以奖赏他杀死罗世传的功劳。至于他能不能派兵出来巡查,我就不知道了。” 林强云不得要领,只好向后面的应天宝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向被张河扶着的张山走去。 张山挣扎着要行礼,林强云抢过去一把扶着他的手说:“张大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张山眼红了,脸上带笑容哽咽着声音说:“多谢公子关心,只是受了些皮肉外伤,不打紧的。倒是这几天被饿得前心贴后背,比逃难到横坑村前的那段时间厉害多了。” 张河悄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刚才我问过了,只找回一具钢弩,两匣箭也少掉三支不知去向。公子最好向那李元铠问清楚钢弩和箭矢的下落。唉,都是我们兄弟无能,把这样的利器也给弄丢了。请公子处罚。” 张河说着,就要向林强云下跪领罪。 林强云慌忙拉住张河,向后面不远处和应君蕙谈笑的徐兴霞看了一眼,小声说:“张二哥快请别这样,让外人看到了又会说我假仁假义。算了吧,丢了也没什么要紧,我还有其他厉害的东西呢。” 张本忠走到林强云身边,问道:“公子,是否让大家把身上的米袋都交给山寨里的人,让他们先煮些粥吃了再说。” “对,”林强云赶紧应道:“把所有的米袋都交给山寨,记得要交代他们一次不可吃得太饱,以免出事。” 当所有的人都把米袋解下,正准备交给涌下山来的人时,转角处防卫后方的十个人传来有警的喝叫声:“注意,有大批人向这里冲来。准备好钢弩,拉弦,装箭,成分组射击队形。” 陈归永大吼:“护卫队一小队一什的人负责看守这里,其他全都跟我应敌。” 林强云心里又是一惊,打掉了李蜂头的探子,怎么还有敌人敢冲过来?心想如果不是有太多的来敌,自己这边除了护卫队的三十余人之外,还有三十多个身具武功的好手。何不趁此机会让护卫队的人一试身手? 自己这边不但杀了十多个李蜂头的探子,还抓住了两个活口,有了外敌奸细的人证,再上探子们所带的刀剑之类的兵器,物证也有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强云当即向正往山上跑的盘峒主和雷公叫道:“盘、雷二位统制先等一下。” 盘生伯和雷大山止住脚步,回过身抱拳向林强云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林强云:“你们快带着山寨的人替下护卫队看守这些俘虏,叫护卫队到前面迎敌。我到前面看看。” 走到转弯处,就可看到直通到此的路上大约有一百多人,乱哄哄地挥动手上的刀、剑、长矛,大吼大叫向这里冲来。 陈归永和张本忠站到林强云身边,脸色阴沉地盯着那群不知死活的敌人。 张本忠看最前的敌人已经冲到十四五丈,问道:“打不打?” 林强云环扫了一眼四周,护卫队员们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大有跃跃欲试的冲动,马上点头说:“打!,不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还不知道会纠缠到什么时候。” 张本忠大声下令:“枪手射出箭后护在阵前,刀手随后听令轮番发射。枪手举弩瞄准,射击。” 三十支钢弩射出的箭,击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十一个人,后面急冲的一不留神被倒地的人绊了一下,又倒下七八个,一下子惨叫惊呼响成一片。 “一小队二什将弩抬高一分,瞄准,射击。”张本忠在手持长矛的十名护卫队员站到队前戒备后发出命令,又是三十支箭飞射而去。 对面冲来的敌人队伍中又有十多人中箭,本来就混乱的队伍更显得乱成一团,但还是有许多不知死活的人绕过或跳过倒地者向前冲。 张本忠的口令声再次响起:“二什退后拉弦装箭,一什上前,瞄准,射击。” 四轮弩箭射出,冲锋的人倒下一大片,没倒下的也乱成一团,有向四外奔走逃命的,有伏地躺着躲避弓箭的,有吓得站在当地张大嘴尖声求饶,还有较机灵点的,则闪身躲在别人身后。 陈归永对张本忠做了个手势,大步走到阵前,挺枪高声喝令:“全体挂好弓弩,枪手和我在前,刀手随后跟上,保持队形,出击。” 林强云站在队伍的后面高声喊道:“丢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杀!” 大踏步前进的护卫队也跟着一字一顿有节骤地高呼:“丢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杀!” 三十多人整齐一致的呼喝声,虽然不能够震天动地,但却也颇有镇慑人心的气势,让那还没有逃散的数十人纷纷丢下手里的刀枪,依着呼喝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边的人如果有目力能及五六十丈远,而又能注意去看的话,便可以看到敌人的队伍最后,穆椿和穆自芳两个恶贼在陈归永带队进逼出击的时候,他们伏下身体向路边的灌木草丛中钻去,轻手轻脚地分枝拨叶,一步步慢慢向后退,不一会便失去他们的踪影。 可惜所有的人都没有顾及到那么远,让两个恶贼今后为林强云添加了数不清的麻烦,造成了许多损失,更让林强云失去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强云笑眯眯地向徐子丹挥动手臂,大声叫道:“徐叔,能不能请你徐家的子弟们一起去帮忙,把投降之人的兵器收缴了,押送到山上。” 徐子丹听到林强云的话声,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招呼两个儿子:“林贤侄说得是,你们快带人去帮忙。” 傻站在一边发呆的应天宝被侄女应君蕙一拉衣袖,跳起二尺高,大声叫道:“我们也去帮忙。哈哈,这样打仗真是痛快。我们快走,到人群里找找看还有没有李蜂头的探子爪牙。” 山寨里还有些少力气的青壮男人,这时似乎变得精力充沛,比刚才更加起劲地欢呼,一边跟着几个统制朝山下跑。 七个统制来到林强云面前跪伏在地,一人抬起头满脸羞愧地说:“少主,我等该死,差点儿上了敌国奸细的当,请少主降罪。” 山寨下来的人看到几位统制跪下了,齐刷刷的也跟着下跪。 林强云赶紧把几个人扶起,大声向跪着的人们说:“起来,快点起来,现在还不是这样做作的时候。几位统制,你们安排一下,分一部分人去帮忙我带来的人收缴兵器和押送抓到的人上山,另派些人把地上的米袋送回寨里,叫人赶紧煮些粥让所有的人都吃个半饱。等事情处理完后我们再来商量,看什么时候把愿意搬迁到汀州的人带走。快去,快去,大家不要在这里发呆了。” 等到一切忙完,已经是未时。林强云找到自己一个人躲在房内的李元铠,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向蒙着头不肯见人的老头说:“李四叔,小侄要请问一下,你叫人把两具钢弩缴去后,还有一把放到那儿去了,我们必须把弩找回来。” 李元铠无论林强云怎么问,他就是连头也不露地蒙着被子,也不肯出声。 林强云在屋里呆了近半个时辰,最终还是一脸无奈地失望而出。 陈归永看林强云的样子就知道没有问出结果,愤恨地一拳击在左掌上,咬牙说:“不如把这老家伙交给我,让他尝尝过去大军中拷问奸细的手段,不相信他那一把老骨头能熬得过去。” 林强云默默地摇摇头,沉思着向寨中的空坪走去。 盘生伯迎着林强云他们走来,相隔二丈就说道:“少主,我和雷公查问过了,今天早上,那探子头儿穆将军带来的一个人,曾带着一把钢弩出寨,说是去打些野味吃肉。那人刚提了三四只山鸡回到山寨不久,徐家的人就进入寨中。我叫寨里的人看过死了的十九个探子,没见到那个人在内。” 张本忠一听,立即说:“唔,这么说来,这个探子应该还在山寨内。” 陈归永马上朝空坪中来往的人高声叫道:“全体护卫队都到坪中集合,快,有重要的大事。” 林强云也对盘生伯和雷大山说:“你们二位也去通知几位统制,叫寨里的所有人都拿起兵器,配合我带来的人把最后一个探子搜出来。叫大家注意了,那探子手中有一具钢弩,千万要小心应付。” 盘、雷二人走后,林强云和张本忠匆匆找到一时间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徐子丹父子,把情况对他们说清,请徐家带着他们的人帮忙搜查。 只用了半晌功夫,从一家的厨房传来叫声:“在这里,大家快来呀,我们有一个人被砍伤了。” 叫声一起,四散在山寨各处的人都纷纷集中到那间厨房外面,陈归永带着十个枪手,把厨房外的一个穿黑武士服的瘦小麻脸汉子团团围住,双方相隔三丈左右。这家伙右手挥舞一把三尺余长的剑,左手紧抓的赫然是一具钢弩和三支箭矢。 林强云走到人群前对他喝道:“放下武器投降,我们给你一个痛快。” 瘦小汉子疯狂地吼叫:“李大帅麾下的勇士,从无贪生怕死投降的。只要你们放了我,将来大帅打到南方,占了大宋的花花江山后,我可以在大帅面前保你们不死。” 应天宝大步走到林强云面前,抱拳说:“林公子,请将这厮交给我们应家堡的人收拾。” 林强云冲他点点头说:“也好,能够生擒最好,就是打了死的也没有关系。” 应天宝转过身暴喝:“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们应家堡数百条人命的债,就从你的身上收回点利息。兄弟们,收利息也。” 应承宗刚要挺剑上前,被应君蕙眼快手急的一把拉住,叱骂说:“你不许去,有满叔他们五个人尽够了,别去碍手碍脚的,小心让李蜂头的狗腿子跑了。” 黑衣瘦小汉子武功并不好,被五个应家堡的人三下五去二的很快就擒下。 收回了钢弩,林强云总算把心完全放下。转过身对徐子丹说:“徐叔,我想明天到桂东县走一趟,除了把这些个奸细交给官府外,还应该将这里的难民移徙到汀州的事做个了结。因而……” 徐子丹笑着说:“林贤侄不用说了,老夫和你一起去。凭我这张老脸,还是能办成些少事情的,就这样说定了。” 林强云:“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张本忠插上一句说:“公子是不是应该用你的‘照妖镜’,将山寨里的人逐个查察一番,把心怀鬼胎的人剔除掉呀?” “‘照妖镜’!我们的少主有这样的宝贝!”围在四周山寨中人齐声惊呼。 “‘照妖镜’!公子的宝贝还真不少啊!”周围的护卫队员们互相说起悄悄话。 “‘照妖镜’!这可是天庭的宝物,林公子真是神仙下凡哪!”徐家的门人、子弟也在交头接耳。 “‘照妖镜’!难道他得了天师道的真传,连道教的至宝也传给了他吗?”就连徐子丹父子也惊愕地盯着林强云,再次对他上下打量不休。 陈归永听到张本忠的话,也把眼睛看向林强云,他也好奇地想见识一下林强云已经制出,至今只有吴炎一个人见到过的“照妖镜”,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否真能令妖怪现形,是否真能令心怀鬼胎的人露出形迹? 应君蕙在“照妖镜”三个字入耳中时,就如同被雷击般的心神大震,急忙用手把嘴紧紧地掩住,差点儿就惊呼出声。 这段时间与凤儿的交往中,两个人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从凤儿无意间漏出的只语片言中,应君蕙了解到那天在蒲开宗家里演示的钢针,是由钢弩发射的,而不是手发的暗器;这位“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除了能制造钢弩和宝刀宝剑外,似乎还有近十种极为厉害的兵器可以炼制。 这时,应君蕙的心里隐隐感觉得到,应家堡的人想要杀李蜂头报仇,非得要这位飞川大侠鼎力相助不可。 徐兴霞也被“照妖镜”三个字所震撼,“照妖镜”是在她十四岁那年,跟父亲到临安探望在“景福宫”任住持的飞鹤子,在北瓦子的“翁十三勾栏”内听银字儿(当时俗称讲小说为“银字儿”)时知道的。那个翁十三郎讲到仙人拿出“照妖镜”,一下子就把作恶的妖怪照出原形来,让神仙给打得化成一缕清烟而神形俱灭,听得如痴如醉的徐兴霞还忘形地大叫出声,引得场中人人侧目。 自此,“照妖镜”就深印于徐兴霞的脑海之中,随时都会因一点什么事故而联想起。 她哪里想得到,这个对自己毫不假以辞色的什么“诛心雷”飞川大侠,竟然也有“照妖镜”,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哼,肯定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照妖镜”吗,最多也只能把妖魔鬼怪照出原形。照出原形以后还要用仙法道术降魔除妖灭鬼呢,他会吗? 哎哟,糟糕,听大哥、二哥说,这个什么飞川大侠道术精深,不但能用灵符镇压“五通神”,还会使连父亲都称道不己的道家无上秘术“诛心雷”,两个侄儿也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亲眼看过飞川大侠使出“诛心雷”,把钟十一打得心神俱失。原本这个飞川大侠说过要饶了钟十一的,但他最后却还是因为念念不忘要报仇的恶念,而引发心中潜藏的道术,变得头面溃烂而死。 这时的徐兴霞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头也隐隐作痛,全身汗出如浆,她没在意地继续想她的心思。想到一个人连头带脸都溃烂得肉翻脓出的可怕样子,她从心里涌出一股冷意,刹时弥漫到身上,打了个冷战后觉得全身一瞬间布满了鸡皮疙瘩。肚子也似乎在作怪,越发的绞心绞肝的痛了起来。 浑身颤抖的徐兴霞心怀鬼胎,心想可能这几天对他没给过个好脸色而得罪林强云,有什么与此人相好的神仙作法来惩罚自己了。再不敢向林强云看上一眼,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人也站立不稳的摇摇欲倒。 她对面站的一个本家兄弟看到她的样子,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大伯,你快看霞妹怎么了?” 徐子丹抢过一步把徐兴霞抱住,这时徐兴霞脸色已经转成了绯红,呼吸急促,陷入昏迷状态。看她的情形似乎是中了邪,急得他慌乱地拍着女儿的脸颊,连声叫:“霞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林强云在三个月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学过处理急救的知识,在水电站和水库做民工时也见过别人如何处理这种特殊的事件。一看徐兴霞的这种状况,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可能是中暑了,心里不由奇怪:现在已经到了十月,虽然这几天太阳还是反常的大,会在这个时候中暑,有点说不过去吧。 想是这样想,可他还是不敢怠慢,急忙叫道:“徐叔快把她放到屋里,让我来试试看,迟了怕有性命危险。” 徐子丹抱着女儿一蹦而起,快步向最近的房屋冲去,三不管的一脚把门踢开,毫不理会地把徐兴霞放到屋内的床上。 救人要紧,林强云走上前顾不得礼貌地推开徐子丹,伸手一探徐兴霞的额头试过温度,再把手伸到她脖子上按住,迅快地大声吩咐:“快取一碗水约半斤左右,加盐六分至一钱搅匀送来。立即找一个洗浴的大盆,加满最冷的山泉水。另外,再请两三位老成些的大嫂进来帮忙。这些事都耽误不得,要快,快,迟则来不及了!” 人多好办事,林强云把一碗灰色的淡盐水灌入徐兴霞嘴里后不久,大浴盆装满了冰凉的冷水,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房内,看到林强云叫了声“少主”就要下跪。 林强云把碗交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徐子丹,伸手拦住三个女人说:“不要这样,先把徐姑娘的外衣脱了,再将她除了头部外放到盆里浸着,用布帕在她四肢上用力擦,使其肌肤发红。还有,隔二刻时辰喂给她一碗盐水,盐水按半斤水一钱盐泡成。就这样了,你们快按我说的话做。” 林强云拉了徐子丹走出门外,顺手关上屋门。 过不了多久,屋里传出一声尖叫:“啊,你们干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是怎么了?” 听到是徐兴霞发出的声音,林强云松了口气。第一次进行急救,好在判断没出错,把徐兴霞救过来了。不过看她那样的情形,似乎把她放到阴凉的屋里歇上一会大概也会没事吧? 徐子丹也听出是女儿的声音,脸色缓和了下来,拉住林强云问道:“林贤侄,霞儿她不会有事吧?” “徐叔放心,”林强云安慰他说:“徐姑娘不过是……不过是中暑而已,休息一会,再调养一天半天就会没事的。” “中暑,十月了还有人会中暑?这话鬼才相信。”徐子丹心下不满地想道,一转念又体谅起这个年轻人来:“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瞒着我老头儿。嘿嘿,别看老夫不是你天师道门中人,可也是老得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你这年轻人的鬼心思还会不清楚吗。对老夫大可放心,决不会把你的底细泄露出去的。” 想是这样想,徐子丹还是不放心女儿,有些疑惑地问:“贤侄刚才在霞儿头上抚拂了一下,又按住她的颈旁,嘴唇微动诵念咒语,是不是为霞儿输入了护心的道法呀?请贤侄指点迷津。” 第一章(一) 似乎这小船上的是一家三口,已经打到一些鱼准备回家歇息。一切都显得很正常,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孟珙羡慕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劳作完后可以悠闲地回家,只要能衣食无忧,其他的天塌下来也不必管。 站立在孟珙身后数步的侍卫洪昌明,自那艘小艇从靠对岸行走改为慢慢往这边移动就注意上了。这一边的河岸上除了孟珙等人外,没有其他的闲杂人等。而且,自己这二十多个人穿着孟珙亲卫的制服,随便的人都能远远看出自己这些都是孟珙的亲兵护卫。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军民是不会无故挨到这么近的,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枣阳上下,无不知道最近不时有刺客向孟大人行刺,胆大的纷纷出于义愤加入到搜捕刺客的行列中;胆小的则见到孟大人远远就避开,以免受到无妄之灾。小船上的这三个人,不但没有远避,反而若无其事地越靠越近。若非他们是有眼无珠的无知狂妄之徒,那就是身具武功,不怕事的江湖人,最有可能还是另有图谋。 洪昌明见小艇已经来到二十余丈外,看到这三个人只是朝河面方向看,或是互相讨论,没往堤岸上看过一眼,面上的表情也平静无异。心中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疑心太重了些,便对另一个侍卫刘占忠小声道:“刘兄,小心防护河边的沙滩,我去劝阻那条小船。” 洪昌明快步抢到孟珙身右,挡在小艇与孟珙间的方向,右手搭在左腰挂着的剑柄上,举起左手示意小船停下,扬声叫道:“船上的老伯听好了,孟珙孟大人在此巡察,你们绕远些至河那边回去吧。还请三位多多见谅!” 小船上的中年大嫂站起身大声应道:“这位军爷,我们这就绕往对岸回去。” 讲完这句话,中年大嫂和那老头一同俯下身去,掀开放在船上的蓑衣,好像要拿出什么东西。 此时小码头方向啸声响起,一个充满劲力的焦急声音传了过来:“占忠、昌明小心河中的刺客!” 洪昌明心中一紧,“锵”地一声拔出长剑,抬头向四周扫视,口中叫道:“大人小心!”。眼角余光中向码头那边看去,十三骑人马冲上小码头,正掉转马头朝这里奔来。 小船上的老头和中年女人蹭地站起,手上已经握弓持箭。洪昌明叫声方落,看到船上的老头和中年女人拉开了弓,搭在弓上的箭头蓝汪汪的,显是在箭头上淬了剧毒。 外围的亲兵听到啸声一起,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立即收缩防护圈。另有三名好手越众而出,往孟珙站立处飞赶过来。 刘占忠原是单刀出鞘警惕地环顾四周,听得洪昌明的叫声,也立即提起功力,面对河滩移到洪昌明一边全神戒备。 两支箭相隔五尺激射而至,洪昌明运足目力才勉强看到两星金属的闪光。飞速而来的两个蓝色寒星实在是太快了,洪昌明无法估算出正确的速度。他来不及多想,奋力扭身剑使刀招,也不管是否有用就朝箭矢的来路上横劈过去。 “扑”的一声轻响,劈中了。洪昌明劈中这支箭后,身体被箭上的力道震得斜退了两步。他这一剑横劈虽然没有击中箭头,但总算劈斩掉尺许长的箭杆,箭头受这一劈的影响偏了一点角度。 后面五步的刘占忠已到这一面的位置,也看到激射而来的寒星,他也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出于本能地把单刀一竖,以单刀的平面挡护在胸腹面前。“当”地一声震响,无巧不巧地那支箭射在单刀的平面上,铁铸的箭镞碎裂成五六块,连同箭杆一起滑过单刀斜飞出二丈外。 刘占忠持刀的手腕酸麻,眼中一暗。好像有一道铁板压了过来,额头痛疼,鼻子发酸,原来是护住面门的单刀,受到箭矢的冲击打到脸上。身体也受不了这股力道,“通,通,通”向后连退了三大步,还没有站稳,一只手掌按到背后抵住他的后退之势。 这只手掌正是站在刘占忠背后孟珙伸出的,他右掌抵住刘占忠后退的势子,左手抓着刘占忠的左肩向侧一扳,沉声道:“倒下!” 两人身形还没落地,又有两支箭从他们原来的立身处飞过,呼啸着向远处飞走,然后两人才同时侧倒在河岸上。 直到这时候,众人耳中才传来箭矢高速飞行的锐啸和“嗡”的一声弓弦声。 小艇上的年轻汉子在听到洪昌明要他们离开时,发力将双桨划了几下,使船更靠近孟珙。待得老头和妇人射出箭后,一把捞住用脚挑起的朴刀,抢先纵身跃起朝岸上扑去。 老头和妇人快速地从腰带上抽出第二支箭引弓射出,但箭射出后他们才发现孟珙和那个护卫身形已偏,这两箭根本就不能对孟珙两人构成威胁了。老头和妇人丢下弓,迅速地抓起放在脚下的长剑朝岸上纵跃。 河岸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十多匹马到了百丈左右。孟珙护卫中眼尖的已经看出,这十多匹马上的人全都带着刀剑枪棒一类的兵器,有穿武士服的,也有穿劲装的,甚至还有和尚、道士。这些人正是自发前来保护孟珙的武林高手,不知为何刚好在此紧要关头赶到这里。 护卫们把防卫圈收缩到距孟珙二丈,人圈外洪昌明运动手中的长剑与年轻汉子的朴刀斗在一块,外围赶来的三名护卫也迎上了刚落到岸上的老头和中年妇人,口中大声呼喝,叮叮当当地狠拼狂杀。 众人的注意力大部被吸引到打斗中的七个人身上时,河对岸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他双手捧了件乐器凑到嘴边,吹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乐声初起时低沉而热烈,让人似乎感觉是处身于茫茫沙海大漠之中。 孟珙带来的这些人中,全都没有听过这种古怪的器乐声,茫然不知所措。又是那个声音传来:“胡笳,这是金狗动手的信号。” 胡笳声响起之时,这一面堤岸原本空无一人的沙滩中,突然有如爆炸般升起四团沙尘,沙土中跃出四条黑色人影带起了漫空尘土。这四个人连头带脚全部包裹在黑衣内,飞快地冲向孟珙所在之处,相距五六丈远就双手齐扬,连续不断地射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暗器。 河中捕鱼的四艘小船,撒网的渔夫丢开鱼网操起船桨划动,小船以极快的速度向孟珙等人这边划来。 附近田埂上游走的四个村夫农妇听到胡笳声后,迅速地沿着田埂奔向河堤,一面奔跑一面从衣内取出刀剑等兵刃。 有两个最靠近孟珙,手抱蓑衣蹲在田边闲聊的老村夫站了起来。这两人朝四处环扫了一下,他们见手持刀剑急冲而来的三男一女,显得惊慌失措地又蹲了下去。 两人的位置正好挡住四男女冲向孟珙的埂道,领先冲至双手握一对铁鞭的大汉骂道:“老不死的,让开!” 两个老村夫被此人一骂,吓得赶紧跳下水田里去,惊惶失措中站立不稳,双手乱舞,极力保想持身体的平衡,以免摔到泥水中。只是这样一来,两人手中提着的蓑衣张扬摆动,不免影响了疾冲而至四人的视线。其中一个老村夫的蓑衣还扫到铁鞭大汉的脚上,大汉“哎呀”一声,小腿五寸处被蓑衣尾撩到,身子一歪,“哗啦”一声头朝下扑入水田泥水中,挣扎难起。 随后跟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妇,收势不及冲过二尺,止步回头骂道:“老三,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也会摔到田里。还不快起来,哼!” 大汉倒不是不想起来,只是手脚都用不上力,俯扒在泥水中竭力把头抬高,露出口鼻就要张口大骂。可一开口就涌入泥浆使得他呛咳不止,憋得他脸皮通红,泪流不止。 农妇见这情形发觉不对,细看两个老村夫虽然还是摇摇晃晃地,但看自己几人的眼中却是满含笑意,那里有一丝惊慌之色。将手中剑朝身边的老村夫右胸刺去,骂道:“老不死的,竟敢……哎……” 老村夫见农妇一剑刺来,手中蓑衣胡乱舞动,口中大叫:“不是我,不关我事。”手中舞动的蓑衣刚好碰上农妇的长剑。 农妇还未骂完,手中长剑被蓑衣格了一下,一股大力将她的剑向侧猛扯而脱手,长剑旋转着向后面冲来的人飞去,似是她将长剑扔出去攻击后面的两个人。 农妇自己手舞足蹈地反仰摔出,水花四溅中仰面朝天倒跌三尺外。 七尺外冲过来的两个大汉,前一个止步用手中的刀把飞来的剑向后挑出,后一个看清两个老村夫的容貌后,讶然问道:“请问,两位可是人称‘洞庭村夫’的廖钧、廖勍前辈?” 用蓑衣甩跌农妇的老村夫“呵呵”笑道:“正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难得还有人认识。老夫廖钧,那是舍弟廖勍。”说着说着,突又变色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伙同金狗、蒙古鞑子前来行刺我大宋将领,你们难道不是汉人么?” 那大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抱拳施礼道:“晚辈张全忠及妻郝氏,弟全孝、全节。因听得人说这孟珙与蒙古鞑子勾结,要残杀我大宋子民,夺我大宋花花江山。故会同各位英雄一起来诛杀这汉奸,一来为我武休张家寨死难的族人报仇,二来也为我大宋除去个大大的隐患。” 第一章(二) 廖钧沉下脸,声色俱厉地喝问:“你们兄弟好无知,受人欺骗利用还不自知。这位孟珙将军乃孟宗政孟大人之子,其曾祖孟安、祖父孟林父子俱是岳飞岳元帅部下。他本人自二十余岁从父参军抗金,大小四十多战,杀金狗无数。孟氏一门忠烈,有他在金狗不敢窥襄、汉、枣阳,才得保我这一方百姓平安。你们张家寨的张仲群也糊涂了,连这都不与你们分说明白?当年他也曾在孟宗政将军这里效力,难道说是他同意你们来这里行刺孟珙孟大人的?说!” 武休张家寨位于武休关北,本是由(北宋)靖康二年----也即是(南宋)建炎元年(27年)间凤翔府人张兆原为避金兵而建。迄今为止建寨一百零三年,当代寨主张仲群武功高强,保宋抗金不遗余力,多次抗击金兵南侵,张家寨未曾被攻破过。张家武技出自家传,张家弟子在武林中也是大有侠义的名气。想不到他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参与到刺杀孟珙这位抗金名将的行动之中。 张全忠神色不变,语气怆然:“从此世间再没有张家寨了!今年三月,张家寨被入侵的蒙古兵攻陷,先父张仲群与守寨的青壮、老**孺共九百二十七人,被蒙古兵屠杀尽净无一活口,张家寨夷为平地。其时晚辈等数人因不在寨中幸免于难,可怜我张家寨上千丁口,仅剩下我等七、八人。此不共戴天之仇,不报如何对得起张家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死不瞑目的九百多条冤魂!” 摔入水田里的张全节、郝氏和站在张全忠身前的张全孝,一脸的悲愤之色,望向河堤孟珙存身处,眼中射出强烈的仇恨目光。 廖勍惊讶地问道:“先父,你是说张家寨被蒙古兵攻破,张仲群战死了?” “不错。”张全忠恨声说:“想那孟珙为我大宋镇守一方的大将,竟然与蒙古兵相勾结,意欲引狼入室,残害我大宋各族子民百姓。如此的汉贼汉奸不杀不足以卫国,不杀不足以保我大宋子民百姓平安!” 廖钧回头望了河堤一眼,对廖勍道:“二弟,堤上情势不太妙,快去护着孟大人,以防再有强敌。” 廖勍应声“好”,拔腿上了田埂提着蓑衣扭头便走。 廖钧环视张家兄弟,喟然长叹道:“唉!错了,错了。你们错了,受人瞒骗、利用而不自知。孟大人乃我大宋抗击外敌南侵的中坚,有孟大人在,我大宋襄、汉、枣阳防线金、蒙俱不得其门而入。金、蒙俱有南侵我大宋之心,非欲置孟大人于死地而打通入侵的通道。这半年多来,金朝派来行刺的有六批,而蒙古派来行刺孟大人的竟比金人还多,达九批合共近二百余位高手。” 张全忠四人用眼神相互交流,脸色变幻不定,久久未发一语。 廖钧语气转厉,愤然说道:“上月初七日半夜,金、蒙两国刺客二百余人竟然联手,攻入孟大人的钤辖府,孟大人的亲卫一百四十二人战死,仅存三人,孟大人受伤;江海江大人的亲兵护卫一百一十人,包括江大人的三位公子、十一个侄儿战死,仅十人生还。” 廖钧放缓语气,盯着张全忠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你想,若是孟珙大人与蒙古兵勾结,他们会派高手刺杀他么?我料你们兄弟来到枣阳不止一日了,想必也看到这枣阳境内招抚安置了大批流民。朝庭未拨一文钱款,全靠孟大人散尽家财给付农具、种子、粮食,还有少量耕牛,才使得百姓与大军能安心屯垦。且不说孟珙是我大宋朝庭抗击外敌的中流砥柱,就依你们在枣阳的所见来对比。你们行走江湖多年,可曾见过久经战乱之地还能有如此众多人丁的?可曾见过久战之后百姓还能安居耕种的?可曾见过我大宋官员,特别是位高权重的方面大员,破家以招抚安置流离失所的逃难百姓的?这样的护国爱民的好官良将,你们竟然说他是国贼汉奸,竟然提刀仗剑来刺杀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廖钧顿了顿,口气更缓和了些:“你们不觉得此举是为敌国南侵我大宋清除阻碍作先锋、打头阵,你们就不觉得你们此次的所行所为,无形中是与金、蒙两国同流合污?枉费你们在江湖中行走多年,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张仲群有你们这样的儿子,若是没有战死的话,愧也愧死了!半月前,你们父亲的好友、江淮大侠丁家良听得赣州徐子丹传讯,探得此次金、蒙两国之人再度联手,花重金聘请海内外各方高手刺杀孟珙大人。丁大侠的数十位门人子弟,日夜兼程赶来枣阳援手,在这枣阳军日夜巡视防护。他自己则往两淮约请英雄豪杰,不久也将到此地为孟大人出力。老夫要去了,贤仲昆仔细想想,忠奸善恶只在一念间。” 廖钧说完,跳上田埂头也不回朝河堤急步走去。 张全忠与刚被拉起站在冰冷水田中的两个兄弟对望一眼,全孝、全节坚定地点点头。 张全忠扬声叫道:“廖前辈,若刺客中真有蒙古派来之人的话,我们兄弟也要为孟珙尽一份心力,先保住他的性命,待问过丁师叔后再言其他。可好?” 廖钧奔行中头也不回地道:“你们若是有心,便护在孟大人的亲兵外围。” 张全忠一举手中长剑,当先冲了过去。 河堤上的情势对护卫孟珙的一方来说显得十分不妙,四个黑衣人从沙滩中暴起发射暗器时,孟珙的护卫亲兵也正好赶到。他们刚来得及站稳脚步,挥动手中兵刃格挡。 他们的武功在这些江湖高手的眼中十分差劲,要挡格住如飞蝗般的数十枚暗器实在是力不从心。可这些人没有一丝犹豫,前面的中了暗器惨呼倒下,后面的还是舞动兵器奋不顾身地冲上。就是兵器挡不住了,他们也要用身体挡住挡在孟珙的前面,阻止任何能对孟珙造成伤害的兵刃暗器越过。 廖勍来到得正是时候,他由人丛的间隙中穿过,手上的蓑衣张开旋转舞动,“噗噗”声响中,挡住了后几波射来的大部份的暗器。 此时地上已经躺下了三名护卫,靠河这一面还站着的二个也是摇摇欲倒,看他们受伤处流出的血,红中带黑黄的颜色,虽未看清楚暗器的形状,也可断定他们所中的是喂毒暗器。 四个黑衣人射出三四波的暗器后,距离廖勍面前已经不足三丈。他们全身包裹在黑衣里,面部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口子,只露出凶狠阴冷的双眼,连双手都有黑布盖着。 四个黑衣人蹲在堤坡上二丈**处,目光一扫堤上,忽然一个筋斗朝前,翻过来时已经从背着的刀鞘里拔出了长刀,双手握着刀柄,长刀或左或右地斜指侧下方,脚下踩着碎步冲了过来。 黑衣人手中的刀与中土大是不同,刀身细长略弯成弧形,刃部长约四尺,刀宽仅有寸半,刀柄长有近尺。 廖勍双手旋动蓑衣,照着冲近的黑衣人一甩,蓑衣转成一个褐色的轮状,风声呼呼地朝左边的两个黑衣人飞旋而去。 当先冲上的两个黑衣人正是最左边,见褐色的轮子飞来,快速前进的碎步急停,双手高高将长刀举于头顶。一刹时此人身上便涌出一股杀气,仗着这股气势,长刀照着旋飞而至的蓑衣猛劈而下。 长刀一触蓑衣轮,返向上扬,在破棕片、棕丝四散飞扬中,这黑衣人站于下斜又半干的泥沙上滑退了四尺,斜面坡上被他的双脚犁出了两道六七寸的深槽。 蓑衣轮被长刀砍了一下,去势一顿,拐个方向朝较中那个黑衣人撞去。此人原以为有了同伴势沉力猛的那一刀,这件蓑衣还不破成两半掉在地上? 他却不知这件蓑衣上蓄满了廖勍的内力,那一刀虽承受了上面的大部分劲力,然刀的主人却因脚下不实且下斜,人能抵得住,奈何脚下的地面却受不了,被推下了数尺远。 蓑衣的旋转非但未停,反而更快地朝自己胸腹部撞来。 这黑衣人心中一惊,毫无准备的急急停步,脚下向后一滑,“噗”地一声扑下地去,几乎跌了个嘴啃泥。蓑衣带着呼呼的风声,从他的头上三尺处旋转而去。虽然没有伤得了他,却也把他吓了一大跳。 蓑衣出手,廖勍左手掀起短衫下摆,右手伸到腰间一抹,“哗啦”声中多了一条丈来长的九节鞭。跨前一步,将九节鞭一捋动,像蛇般歪歪扭扭前进的九节鞭头,点向中间靠右的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止步撩刀,廖勍不待刀鞭相触,右手转动一抖令鞭梢转向,朝最右的黑衣人拦腰卷去。 右边这个黑衣人已经超前了二尺,见鞭势卷到,前冲的身形刹住冲势,以刀相格。 刀鞭相撞发出“当”的一声,黑衣人嘴里“吭”了一下,向右侧跨出一步后缓缓倒下,左腰部贯入的一支箭露出尺多长一段箭杆在此人体外。 廖勍的九节鞭忽地一下缩回手内,再次向又作势举步前冲的另一个黑衣人刺出。 急骤的马蹄声到近旁,对岸胡笳声爆出几个尖利的音节后便戛然而止。 冲上堤的廖钧一看,原来是被十多名骑士射出的箭矢所打断。 一众骑士赶到现场,一个中年道人大喝道:“先护送孟将军回去,这里的事交给我们来解决。” 第一章(三) 听声音正是一直出声告警的人。 孟珙接过亲兵们递来的缰绳,看也不看斗场一眼,上马和亲兵们径回枣阳城去。 人影闪动中,很快把几个黑衣人和那三个打鱼的老头、中年妇人和年轻汉子围住。 三个黑衣人一见已经无路可逃,口中发出没人能听懂的咆哮声,神态从容地朝围住他们的数十人大笑,眼里射出狞厉的目光,嘴角流出一丝黑血,然后缓缓倒下。 一位中年道人挺剑当先扑上,喝道:“我们上,一起动手擒下他们,不能让这些汉奸就这么痛快地死。” 四艘小船上的八个渔夫,还没在沙滩上冲过几步,就全被十多把弓射出的几轮箭给射倒,此时正倒在沙滩上挣命,暂时对斗场没有影响。 不消片刻,三个刺客便被按倒在地,那年轻汉子高声骂道:“你们不要得意,还会有数不清的高手来取孟珙的狗命,我们大汗帐下有的是高手能人,不杀他是绝不会罢手的。” 站于外围的张全忠听了年轻汉子的叫骂,向身边的两个弟弟谓然长叹:“大汗、帐下,这是蒙古人对首领的称呼。看来我们确是受人愚弄,中了别人的借刀杀人之计了。全孝、全节,我们走,向淮南迎过去,找丁师叔问个清楚明白……” 廖钧知道他们兄弟还有许多疑惑没解开,留在这里也怕再出意外,便对张全忠说:“你们此去淮南也要小心,听说李蜂头已经回到楚州了,有传言说他不安好心,会有趁此金、蒙、宋三国互动刀兵之机争天下的野心,千万要把持好自己呀。” “晚辈知道,多谢前辈金玉良言。告辞了。”说完,领先走下河堤,招呼弟弟和妻子上了那三个刺客划来的小船,往对岸划去。 张全节走了一段路后,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问,向张全忠大声叫道:“大哥,我们为什么不在枣阳留下,帮他们一起杀几个鞑子派来的刺客?反而要到淮南去找师叔受他管束?” 张全忠边走边回答说:“你就知道打杀,也不用脑子想想,我们这次来这里是要刺杀孟大人的,已经被廖前辈知道了,他们能信得过我们么?我们留在此地不走,会惹别人疑心。再说,我也想去找师叔问问,虔水山人徐子丹是从何处探知金、蒙两国要派杀手行刺孟大人的。也好心中有底,还可以请师叔得便帮助我们查明,为何我们的好朋友会说孟珙与蒙古鞑子勾结,差点让我们铸下大错。” 张全节提议道:“大哥,我们见到师叔后,不如投到大军中去效力,不也可以报我们的仇了么。” 张全孝:“三弟不要乱出主意,投入大军中效力,只怕很难有机会报得了我们张家寨的仇。除非领军的将军确如廖前辈所说的孟珙般,不会一见敌兵就逃,是个真正爱国护民、能打善战的大将。而且,朝庭还必须因应时局改变过去那种崇文抑武、文人掌兵对敌之策,我们在大军中方能有报仇之望。否则,要在此等怕死怯战的文官帐下这军为将,报仇的事却是想也休想。今后我们要去何处,投奔何人、做何打算大哥自会安排。” 他们一行夫妻、兄弟四人过唐城县(今湖北省随州市唐县镇)到随州治所随县,然后买了一条小船由涢水直入大江(长江),顺江而下奔往扬州。 十一月二十六那天,花冲和柯茂出去后,林强云立即叫亲卫找来随军的信鸽兵,向这个孩儿兵问道:“我们的信鸽能把信送到西溪镇吗?如果没办法的话,就只好派人送去了。” “大哥放心,不要说是西溪镇,就是还停在海上的两艘船,甚至远至泉州都没有问题。我们有一种以信鸽接力的方法,只要沿途有我们设的鸽站,就可以一站传一站将信送到地方。”这个孩儿兵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有大哥面前表现自己,他很有信心地说:“我们这三十多个人跟田归乡都头学了近一年,几乎把他压箱底的本事都掏空了。我们还以碰上这样需要临时传信的情况,按王总管教我们的方法,特别训练出一批差不多两百头,只按指示的方向飞,到有认军旗即落的信鸽,正好现在用得上。” 林强云大喜,但又有点怀疑的对这个孩儿兵说:“太好了,真要谢谢你们孩儿兵呐。不过,这样的信鸽不会丢失么?” 孩儿兵脸上发红,口气却非常肯定:“大哥不必担心,这种信鸽飞出五六百里后,没见到认军旗,即会自己飞回来,直到找着认军旗方会落下,一般是不会丢失的。” 林强云:“那就最好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我要发信到战船和西溪镇两处,过半刻时辰来这里取信。” 当天一直到入夜,林强云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应君蕙的消息,全部传回到他耳内的都只有四个字:“没有发现”。 十一月二十九日,急火攻心的林强云,终于在那天登岸的小河湾上,等到由西溪镇急赶来的一个炮队和三哨护卫队。 炮队的人带着二十四架母炮和几百个子炮,还有大量弹头、火药都能这么快到达,主要是西溪镇民肯出让上百匹马骡,正好装一个炮队的所有装备。另外还有三百多匹战马则暂时充作运货的驼马,将大船上装的五万双布鞋载来,到达后立即就被林强云打发回西溪镇。 郡守叶秀发因为心里害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坚决不许再有任何镖师入城。 林强云和陈君华商量,让到达的这七百多人不进入城内,从高邮城东绕过,至城北再和自己会合坐船,每天只走半程,慢慢前往楚州。 两天没有应君蕙的一点消息,连陈君华也有点沉不住气,只好同意林强云的要求,以送他们定制的鞋履为由,直接去楚州,相机找李蜂头要人。 陈君华这两天仔细了解过楚州城的情势,大致摸清楚州的地形。按所得的情况看,朝庭委派的权州事张国明还留在楚州城内。张国明是张本忠的族兄,由张本忠出面与他联系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高邮军被城狐社鼠和江湖人士闹得天翻地覆,热火朝天地搜寻应君蕙,以便领取双木商行的赏金的这三天时间里。 镇国寺内住持大师的禅房,表面上看是空无一人,但房间地底避乱的密室内,却藏着三个俗家女人。一个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长时间不言不动像是个死人。只有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才能让人感觉到床上的人还活着。 床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身体丰满的女人,不停地伸手在床上女人额头上试探,嘴巴微微张合,似是无声地说着什么。 另一个低着头在屋内悄无声息来回走动的,是三十多近四十岁的半老徐娘,身高五尺二三上下,长了一张瘦长的瓜子脸。这女人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外黑了一大圈,形容憔悴,瘦得身上没有几两肉。 此时,这女人不停地用双手互相抓骚磨擦手背、手臂,脚背、小腿等部位,双手双脚被他抓得都已经鲜血淋漓,双手指掌全沾满她自己的血液,她却还是不停地用手互相磨擦抓骚。只有地面上面传来人声时,她才会把动作放慢,小心地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本寺的住持大师今年二月初便应平江(今江苏省苏州市)碛砂延圣禅寺的住持邀请,去筹备刊刻《碛砂藏》经卷,一直在平江忙着没有回来,空下的这间里外三室的禅房,除了每天早上有一个小少弥进内打扫外,从无人进内。 这地底的四间避兵密室,自百年前挖开建好后,一直没有用得上,目前只有方丈和监寺大师才知道这里有个密室可以在危急时躲避一时,其他的和尚却是完全不清楚。虽是年久没用,方丈大师还是要做好准备,每年都会调换数量不少的新鲜干粮,每隔一个月或两个月会按时检查用小竹管做成、通入密室的水路是否会堵塞,以防突发的危险降临。 谁也想不到,和尚们避兵躲匪的密室,会给几个不速之客占据,成了她们的临时避难所。在这里面不虞饮食有缺,除了排泄物有些麻烦外,三个人就是在此躲藏上三数个月都没问题。 这个不停抓骚的女人,其实是个男的,他正是李蜂头从山东李文镇收下,然后又带到淮南来的姬艳。 过去,这装扮成女人的姬艳潜身于勾栏内,借用戏子粉头的身份,专以大户人家妻妾女儿为目标,用他从师傅处学得的房中秘术为饵,利用胯下那根令女人沾上便难舍的物事为本钱,骗得了不少银钱。 可惜,他的好景不长,在一次到济南府勾搭上一个大户的小妾时,事情败露被那大户察觉,他只好仓皇逃走。慌忙中来不及带走多年骗得的财物,又害怕被捉住后小命不保,死命逃到密州治所诸城县,方才因身上的钱用光而止步。逃得性命身上无钱,只好又故技重施,投入一个行商家中为奴。原本想的是那行商外出贩货时便好从中对其女眷下手,却不料,这行商因得罪了官府,而被抄没家产,所有人丁也由官府发卖,他却被李贵财的儿子花钱买下。 姬艳到了淮南后,因精于房中术,又有一根差堪与李蜂头比肩的大本钱,能在李蜂头不在时顶替一时,所以甚得杨妙真宠爱。也许是坏人名节的事做得多了,老天给他报应,到淮南便得了一种怪病。初起时只是手脚有些骚痒,姬艳也不甚为意,依然故我地尽力讨好杨妙真和李蜂头夫妇。到得稍后几个月,这痒病发作得越是厉害,钻心入骨的难以忍受,日不能安坐,夜不得入眠,什么事都没法做,更不用说需要专心致志集中精神全力施为的房中术了。 第二章(一) 最后,吃不下睡不着的姬艳快变成一副骨头架子,不要说能用他的大本钱为杨妙真刹火淫乐,连看到他的鬼样子杨妙真也觉得恶心。 杨妙真开始时还看在曾宠爱过他的份上,要人去卖泉州“双木商行”所产的“雪花膏”,但却只能稍减些痒,还是不能完全止住。而且,那雪花膏所费的钱既多,又不容易买到,用了以后还是不能让杨妙真得到她所要的乐趣。 时间稍长,杨妙真就不耐烦了,暗中打算要用他玩新想到的刑具。此事让同是从山东被带到淮南,李璟的大老婆、姬艳的相好得知点口风告诉了他,吓得他和相好一起亡命逃出兵营。 到了高邮后,不但没钱,逃出兵营带的一点雪花膏早已用完,更令这个骗色骗钱的家伙痒得死去活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躲到镇国寺来。躲躲闪闪的偷入后面,尾随几个挑担的老和尚悄悄走到方丈室,本想偷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以维生。却不料看到一个老和尚在其他和尚出去后掀开禅床,独自费力地将担子挑进挑出弄了好久。待这个老和尚满身大汗走了后,他们进内一看,竟然发现了这个地底密室,大喜之下就干脆躲到里面藏身。 姬艳被手脚上的痒病折磨得不**样,他发誓,只要老天爷让他的痒病能好,一定重新做人,再不敢坏人名节,骗人钱财了。他发的这个誓,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是不是确实做做到。跟他一同逃出的那个女人,十分清楚姬艳的为人,听到誓言后仅撇下嘴,什么也没说。 那天也是机缘巧合,两个人住了十多天后,一个便桶已经快装满,合力把便桶趁着深夜没人抬去茅厕,刚好看到花冲手下几个溜入寺内探消息的,被人杀了丢入茅坑内。而且还四处搜查,幸好他们躲得严实没被找出,却再回不到密室去。 天将亮时姬艳和相好听得寺内再无声息,惊慌中也不及细想为何寺内和尚都不见踪影,打开寺门一出去就向没人的寺左空地草丛中钻,先躲过今天再说。却一头扎进了这场打斗的中心,引发出一场不大不小的旋风。 天亮后不久,穆自芳带人到这镇国寺外的空坪上,小声向手下的探子们指派埋伏地点,惊动了半迷糊半清醒的姬艳。他还道是杨妙真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叫人抓回去受那些毒刑呢。 正当姬艳考虑是不是干脆现身出去,让这些人捉走,免得不但要忍受再也无法忍受的骚痒,还要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的东躲西藏时,却听到有人装扮女人的呼救声,引来了应君蕙姐弟两人。他这才恍然大悟,也暗自庆幸一时犹豫不决而救了自己的两条小命。知道刚才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这些李蜂头的探子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来,极有可能还可以逃过这一次劫难。故而拼死命不敢用太大力骚痒,以免发出的声音惊动这些人。 那天,应君蕙被大汉垂死前的一掌击在小腹上,沉重的打击力道把她推出三尺,脚下的速度跟不上身体,被草一绊仰面倒下,耳中传入“轰”地一声响后便失去知觉。 应君蕙的身体刚好落在距姬艳六七尺处,他本是拉着相好往远处爬,要避开这里的麻烦。一阵微风掠过,鼻中闻到了一股自己很熟悉、并且朝思夜想的雪花膏香味,心中狂喜,暗道:“此女身上定然带有能稍止痒病的雪花膏!” 他再顾不得会被别人发现的危险,马上丢开相好掉头爬过去准备仔细搜捡,要找出这种即使不能根治,但能稍微减轻一点痒病的好东西。 他没到想的是这段时间,因为吃不下、睡不着,身上已经没有几两力气,根本连想把这昏迷不省人事的女孩翻个身也办不到。慌乱中,却又哪里能找到雪花膏了。不死心的姬艳爬回躲藏处,央求相好的女人把应君蕙背上带走,到没人的地方再仔细搜查。好在应君蕙才不到百斤的重量,那女人到淮南后又被李蜂头、杨妙真收拾得千依万顺,虽然裹了小脚也还有点力气,连拖带推的把应君蕙弄远了点,背着她慢慢爬行还勉强能够。 他们避开忙着打杀的人们视线,悄悄又从原路逃回不见人影的镇国寺内。 姬艳不知寺内的和尚被人关在各自的禅房内不许出外,生怕这些和尚出来看到自己,拼命忍住手脚上的骚痒,尽力提了个便桶跌跌撞撞地和那女人一起赶到方丈室,两人合力再次掀开老和尚的禅床,潜入地下密室。 姬艳又累又痒,一进入密室就倒下地,只一味忙着抓挠他的手脚,再也不愿浪费一点时间顾别的。嘴里有气无力地叫道:“我亲亲的大姐啊,求你快把上面的进口收拾一下好不好,迟了时会被人发现,那我们就连一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弄好后请帮帮忙在这个半死人的身上找找看,是否有那种‘养颜雪花膏’。我的妈也,实在受不了这种罪啦!还不如干脆被人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一同出逃了这么多时间,这女人的胆子大了不少,一面起身去准备整理,一面又忍不住嘲讽地说:“还亲亲呢,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能和人亲热么,只怕是连**儿也翘不起来。跟你一起逃出来真是失算,快两个月了,天天东躲西藏的没个安生日子过,就是火发了也没个**儿给捅几下杀火。再说了,你真舍得让人一刀杀掉?要是落到姑姑手里,那可比手脚上的痒病更令人害怕,她的那些刑具……” 女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敢再往下讲,拖着疲惫的步子匆匆去整理密室入口。 在应君蕙的小荷包里,总算被他们找到了还剩下小半盒的雪花膏,姬艳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坨往鲜血淋漓的手脚上抹…… 姬艳他们安安稳稳地躲在密室里,却不知道外面因为被他们背走的这个姑娘而乱成了一锅粥,整个高邮城内外,到处都被搜寻的人们搅得鸡飞狗跳。 也幸亏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势,否则以姬艳此时被手脚上的痒病折腾得生不如死的情况,一旦他听说出赏格的是双木商行,只怕是立刻会想到能治病的加料“养颜雪花膏”,马上会带应君蕙去讨要雪花膏和赏钱。 宝应县的城墙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外砌大砖内填夯土,城周九里三十步,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二里二百六十步。城的东、南、北各开两门----陆上的城门和通船的水门。 宝应的城垣始筑于本朝宁宗嘉定八年(25年),距今不过十五年时间。那时,贾涉任宝应知县,感于宋金情势紧张,恐战事再启,为早绸缪,请求筑城以固边。刚开始筑城不久,贾涉的母亲去世,他丁母忧离职。 林强云到达宝应县已经三天,现时暂住于广惠桥侧一栋十多间房屋的小宅院内。小宅坐北朝南位于路北,进入迎街的宅门,就是一个不到二十方丈的院子。 院子正中竖了一根近三丈高的竹竿,上面挂着双木镖局专用的信鸽认军旗。 时近午正,一男一女两个穿白战袍套背子的信鸽孩儿兵不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焦急地朝东北方的天边遥望,嘴里不住念叨:“这么多天了,应该已经到了哇,怎么还没有消息来呢?” 林强云今天一早起来吃过早餐后,就和山都两人躲到一间房内,拿着一个房主找来的大铜碗,放到烤火取暖用的小炭炉上煮水。 山都坐在炉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用已经十分流利的语声问道:“恩人,昨天我们为什么要把这种叫做‘明矾’的东西打烂成碎粉放入水里,而且现在又将泡了一半,还没全部溶掉的明矾和水一起拿来煮呀?” “笨山都,”林强云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已经给你讲过了,要将明矾溶开,是我想做一种治病的药。喏,就是治这屋子的房主老彭头肚子痛的药呐。我们刚到的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他痛得连腰都伸不直地为我们忙进忙出的操劳。你还叫我把仙丹给他一点治病么,这么快就忘了?因此,我想在这两天试试看能不能把药做出来让他治病,也算对他的一点心意吧。” 山都嘟喃道:“我山都哪里笨了,你自己还常常对人说我心灵手巧聪明得紧呢。是你们说的话、做的事让人不明白嘛。真搞不明白你们,又是少主、属下的,又是老彭头、彭老的乱叫一通,让人听得胡里糊涂。用这‘明矾’泡水就能做出治肚子痛的药么,那就干脆把这什么‘明矾’直接给他吃下去好了,还弄得这么麻烦。” 林强云骂道:“嗬!说你笨,你还不满意,讲了几遍都会忘掉,没忘的又不肯动脑筋去想。我们不是从头到尾都一起从书上学的吗……” 山都:“那个‘天书’只有你才看得懂,连沈大叔都看不明白,和你一起看有什么用?” 林强云:“呀呀呸!亏你敢说出这样的话,我一边看一边念,还一边给你讲解,你就没听么?不和你说这么多了,还是煮一下试试,看能不能马上全部溶掉。” 一会功夫,铜碗内的水冒起了泡,里面的明矾也慢慢溶开,待全部明矾都化开后,林强云把铜碗用布垫着拿到地上,对山都说:“不要去动它,冷了以后就知道做得成做不成药,我先去睡一会先。” 第二章(二) “恩人……不好了……坏掉了,又变成原来没打成碎粉的样子喽。”山都慌里慌张地冲进房内,一把拉起迷迷糊糊的林强云,抓起床边的外衣往他身上一丢,急吼吼地说:“懒虫,屁股发痒了是不是,快去看看铜碗里的东西,那些不见了的明矾在碗里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去了。” 林强云:“咦,怎么把骂你的话用来骂我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看窗外照进来的太阳,此刻最多也才是未时初,心里不觉有点恼怒,喝道:“叫什么叫,刚刚睡着就来叫,吵得人抽空睡一下也不安心。” “不是成心吵你的啊,是……是那碗里的……碗里的明矾……明矾又变回老样子去了……”山都有点紧张,说的话也不再那么流利。 看到地上铜碗内又结晶的明矾,林强云略一寻思就明白其中的缘故:水太少,明矾太多,所以加热的过饱和溶液在冷却后,没溶解的明矾又结晶回原样,没什么奇怪的。 为了报复没睡够的不满,林强云捉狭地扳起面孔问山都:“好啊,肯定是你弄的鬼,把好好的一碗药给搞坏了。说,到底对这碗水做了些什么?” 山都委屈地向后退缩,嘴里小声说道:“我也是好心,想让它快点冷掉,才对它吹气的,哪里想得到连吹几口气也会坏事呀。” 林强云取了另一个瓷碗,把铜碗内的明矾和水全倒入瓷碗内,再将水又倒入铜碗放到炉上,沉着脸说:“守住它不能倒了,如果这下煮不成药的话,唯你是问。” 走到桌边坐下,抓过茶碗喝了一口茶漱嘴。 山都眼巴巴的盯着铜碗里滚开的水,一直在想“唯你是问”是什么意思。 铜碗里的水越来越少,慢慢清澈的水转成乳白色,然后底下出现一些白色的粉状物。山都急叫:“快来看呐,这次我没动,碗里的水变成白了。” 抬头看林强云坐在椅子上没动,片刻后山都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啊,碗里的水中多了不少白粉……嘿嘿,这下再变加‘明矾’的原样,那就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弄的鬼。” 林强云急取布垫着,把铜碗拿到地上仔细察看一下后,强忍心中的喜悦,装出一副很正经的神色,就像面对无数欢呼的人群般,一字一顿对山都庄严地说:“现在,我宣布……” 声音拖得长长的,许久没讲出所要宣布的内容。急得山都由蹲而站,再由站而跳脚,最后再忍不住心里的好奇,站到小板凳上狠狠地敲了林强云一下,叫道:“你要想急死我么,让你也没那么好过,打出几个包以后,看你痛不痛。” “哎哟!”林强云夸张地惨叫:“说给你听就是了,下手要那么重吗。” 山都作势威胁道:“快说,要不要再来一下?” 林强云躲开一步:“怕你了好不好,告诉你,我们的药做成了,就是这些白粉。” “这铜碗里的白粉能治好彭老头的病?”山都怀疑的问,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那当然,”林强云得意洋洋地说:“林某人是天师道的‘上人’耶,连这点小毛病都治不好,还能让天师道的老少道士们敬服么。” 山都:“那么,‘上人’啊,给我说说彭老头的肚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用这种明矾泡水煮成的白粉能治,直接用明矾去治他就不行呢?” 林强云被山都问得愣住了,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回答,一讲起来非得用半天一天时间不可。他只好装成没听见的样子自顾去把铜碗再放回炉上,要把碗内还没全干的水都蒸发掉。 林强云那天一到宝应县城内,看到来接自己的彭老人痛苦的样子,稍一探问,便知道他同是戴云子名单上的人,属宇字辛未号。再问清他的病状,明白老头得的胃痛或者是胃溃疡之类的疾病。进过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林强云很清楚,这种病只要用几片很便宜的“胃舒平”就能立即止痛。他也明白,胃舒平是用一种很容易得到的材料就能做出来的药品,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罢了。 当下也不动声色,只在安顿下来后,和山都一起拿出《化工词典》,拼命查找胃舒平的条目。从己时直到第二天午后,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几乎把整本寸半厚的《化工词典》逐条翻看了一遍,也没看到有胃舒平的字样。后来,在无意中见到氢氧化铝的条目时,方才明白胃舒平是由这种东西做成的。 虽然他现在知道胃舒平是由氢氧化铝凝胶干燥后制成的了,但就是不知道氢氧化铝凝胶是什么东西,如何才能制出这种见鬼的氢氧化铝凝胶来。 想了很久也没个着落,只好无聊地再仔细看那氢氧化铝的条目,发现其中最后有一句讲到氢氧化铝是“由明矾、硫酸铝或氯化铝与氢氧化钠或碳酸钠作用而制得”。 硫酸铝、氯化铝?那是想也不必想的,硫酸铝这种东西得要先有硫酸才行。要是有硫酸的话可以另外做成许多更好的东西呢,还来做氢氧化铝! 明矾么,倒是有现成的,各个药铺都能大量买到。一查明矾的条目,啊哈,这里就有讲它溶于水后会起水解作用,进而生成氢氧化铝凝胶。这还不简单,让明矾溶于水让它“解”去就是。 当日傍晚,他把叫人买来的明矾打碎放到碗里浸泡,心想:“这明矾‘水解’不知要多长时间,有一夜应该够了吧。”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起来一看,碗里的半斤碎明矾还是有大半没溶解掉,水还是那么清澈透明,也不清楚碗里的水是不是已经成了凝胶。想起以前似乎看过一本化学书上有讲,大部分物质的水解过程都是吸热过程,而且《化工词典》上也提到明矾的熔点为92度。当下就决定试试把泡于水里的明矾加热看看,实在不行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反正也没给别人说过这件事,做不成治胃痛的药也不算丢脸。 想不到这一试竟然让他给试成功,真的做出氢氧化铝凝胶,而且还干燥成了粉。 对于这种粉到底是不是氢氧化铝凝胶粉,能不能用它来止住彭老头的胃痛还是未知之数,林强云心里还没什么把握。但他还是把彭老头请来,让老彭自己来决定。 彭老头其实也不是很老,实际年纪也和柯茂不相上下。只不过因为肠胃不好,被病痛长时间折磨,五十多岁的人显得好像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听得少主有请,自是忍着肚腹的痛楚来见林强云。 当林强云把事情给他一说,彭老头立即喜上眉梢地说道:“吃,老头子痛成这样,实在是难受得紧,既然这药吃下去纵使止不了痛也不会坏事,怎么也要吃下去试试。” 为了保险起见,林强云不敢一下让彭老头吃得太多,用小纸片取了大约有一片胃舒平份量左右的白粉,倒入他的嘴中后看着他用茶水冲下。 过了不到半刻时辰,彭老头嘴里发出“呃”的一声响,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言不动地坐着。再过片刻又是“呃”的一声,按在腹部的手渐渐松开,脸上也慢慢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强云一听彭老头已经嗳气,明白这是得了胃病,而服用胃舒平又有效的人吃了药后都会有的现象,心知这种药已经对他的胃起了效用,但在彭老头自己没有说出结果之前,还是不敢十分肯定效果如何。不由得着急地问道:“彭老,你觉得怎么样了?” “好,感觉非常之好。”彭老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对林强云躬身施了个深揖,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近十年时间,这肚子痛的病搞得属下什么事也做不快,杂货铺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说,连上次甲子交办要探清李蜂头动向的大事也没办好。少主这药如同仙丹……不,如同仙散,片刻间便将肚痛给治好了,多谢少主!” 林强云:“彭老不必谢,这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断根。说句老实话,这种病据我所知还没法治断根的。所以,我要给你多准备些药散,让你以后一发作时就有药可用于止痛。这样好了,你去城内的药材铺子里多买些……唔,我看就买上三四斤明矾回来,再找个大点的铜盆,趁今天还没有其他消息,多做点药留给你备用。” 彭老头高兴得差点就要跪下地去磕头,但想到少主不喜这一套,一迭的“多谢”声中乐颠颠地跑着出门去了。 本来,林强云做了一件大好事,心里觉得很痛快,但想到应君蕙这五天来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想笑都没法笑出来,心里不由又焦躁不安:“到底会是什么人把她掳走,二十千缗的赏钱难道还不足令人动心吗?应该不可能呀,一定是掳走君蕙的人躲得太隐密,没听到这个消息……” 这天的下午一直到晚上,因为有做药的事干了,眨眼间便过掉,总共三斤半明矾做出了九两左右的白色药粉。 林强云把这些药粉交到彭老头的手上,对他交代说:“彭老,这是五百份量的药,要保管好了。相信这么多药你最少可以用上五个月至半年时间,到快用完的时候再来找我,会想办法再多做些给你。” 彭老头喜滋滋地接过一大包药粉,笑道:“属下有少主这样神仙般的主人,真不知道是前世烧了多少香、磕了多少头才修来的福气呀。这下可好喽,最少有半年的安生日子好过。少主劳累了一天,请安歇吧,属下告退。” 第二章(三) 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五,刚在吃彭老头精心制作的早餐时,耳朵极灵的山都就听到院内传来几声“咕咕”的鸣声。他一蹦而起,丢下才吃了几口的饭碗就向饭厅外冲,片刻后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到林强云面前,看恩人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得意地将手伸出,让林强云看清抓着的小竹管说:“怎么样,你想不想看?” 这时两个孩儿兵追进厅里,看到山都在用小顽童的方式来逗大哥开心,都想看看大哥是怎么应付山都的,也就没去责怪山都抢了他们的本职工作。 林强云虽然心里急着想知道信鸽送来的信中写的是什么内容,但看山都用这种方法来引逗自己,还是压住**淡淡地说:“看就不必了,你拿出来念给我听好了,让我见识一下前段时间我们的夫子教会你认识了多少个字,念完了之后,再把那些你认得的字都给我写出来。否则,今天就不许再吃饭。” 早餐才吃了两三口呢,如果不许吃饭,那不是要饿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山都想到一年多近两年没再有过,但过去却是经常有的饥饿滋味,不由得大惊失色。把手上的小竹管往林强云手中一塞,什么都不管了,先把早饭吃下去赚个饱肚先。就是中、晚两餐吃不到,也好过连早饭都没吃饱。至少有了早餐垫底后,还可以顶住一阵子,挨到明天估计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恩人要他把信取出来念,又还要他写的事,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自己根本做不来,到时候再想办法拖就是了。 一男一女两个孩儿兵看山都一付饿死鬼抢饭吃的样子,幸灾乐祸地对他挤眉弄眼的直做鬼脸。山都也不示弱,放下手里的碗筷,用手按耳拉嘴装出一副怪样回以颜色,逗得两个孩儿兵哈哈大笑。 林强云见计得逞,轻笑了一下,便将竹管的封头拧开,从里面倒出一小卷纸展开看了一遍。抬起头对在厅门边笑得站立不稳的两个孩儿兵说:“你们笑够了的话,就去请陈都统领来。另外,传令城内外分散住宿的全体护卫队和炮队,到城北水门外小草市码头集合,我们一到就立即向山阳县(原楚州,现为淮安军的治所)出发。” 塞了满嘴炊饼的山都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立即出发?不用我念信写字了么?哎呀,中计,中了你小子的计也!” 林强云把眼一瞪,没好气地喝道:“再不把你的小肚子填饱,我就真的不许你再吃饭,让你饿上一天再说,看你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捣乱。” 见林强云真的有点生气,山都不敢再多说,埋下头大嚼。 林强云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匆匆进入厅门的陈君华,等他看完抬起头来后才问道:“君华叔,按张大哥发来的信上说,张国明还住在楚州山阳县的子城内,并有一千多大军和四百厢军共同守住子城,虽然对李蜂头的贼兵无可奈何,却也保住了一小块可以守的地方,不知君华叔对我们此去有何计划?是否……” 陈君华:“且慢问君华叔的计划,你先告诉我,此去山阳是准备与李蜂头硬碰呢,还是以交付布鞋的名目,真要将鞋钱收回来,或者是另有打算?” 林强云把自己心里所想向陈君华讲了一遍,说道:“若是君蕙真没落到他们的手上,能有机会将李蜂头杀了为叔妈和凤儿报仇最好。若是君蕙确实已经在他们的手中,说不得,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她救出来。” 林强云从宝应县坐上漕船出发的同一时间,建于山阳城东十里荆屋坪小山包上的贼军老营内,李蜂头站在正中一块空地上,大声咆哮向天叫骂:“该死的孛鲁,原来每次招见的人都不是你自己,叫个比我地位还低的将军来蒙混本座,白白被你这鞑子骗了两年半……” 一身盛装打扮的杨妙直从屋内走到李蜂头身边,一把抱着他的腰娇声说:“三哥,你这样对天大骂有什么用,孛鲁那公子哥已经死了一年多,只怕连骨肉都烂成泥了。不过,我现在才听说他是个会说汉话、写汉字做诗赋词,穿汉服的翩翩佳公子,并不是能征善的赳赳武夫呢。可惜,没等我们将他捉来就死了。哎,三哥你说说看,那木华黎是蒙古成吉思可汗所封的‘国王’,为蒙古拿下金国大半江山,怎么能生出个这样的儿子啊?” 李蜂头用力扭了杨妙真高翘的臀部一把,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木华黎是如何生出孛鲁的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去年五月孛鲁在雁山(山西省雁门关的一座山)病死后,他那‘国王’的位置由十八岁的大儿子塔思继任,已经不再是诸路蒙古军的统帅了。如此一来,却是更便于我们起事。四娘,我李铁枪坐上皇帝宝座时,你就是一国之母,所有天下的子女金帛无不是我们夫妻囊中之物,哈哈……” 此时,老营门外一个拥队带同四名贼兵抬着一块门板走近,他向营门口的卫兵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指挥贼兵们抬着门板进入老营,在离李蜂头四五丈外停下。拥队远远的单膝跪下,低头向李蜂头大声禀报:“禀大帅,南下宝应、兴化、泰州打粮的郑将军受重伤孤身一人逃回。该如何处置,请大帅示下。” “你说他是受重伤逃回来的?”李蜂头一脸不解,除宝应县城和兴化县城内有些朝庭的兵以外,其他没有什么能给自己的军队重创的力量啊。那两个县城自己不去攻它,已经是刀下留情了,谅他们那一点兵马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天早上还刚收到郑衍德派人送回来的大批粮食和丁口,想不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自己本人也被人抬回来了。是什么人能让打过大小数百仗的郑衍德受重伤?李蜂头有点奇怪地问那名拥队“他带去的八百骑军和一千二百步军呢,没和他一起回来?” “郑将军没说,属下也没敢问。”拥队见李蜂头出乎意料的没大发雷霆,抬起头回答说:“他只是叫人找郎中替他先治伤,然后就令属下将他送到老营来向大帅禀报。” 杨妙真跨前一步,站到李蜂头面前,娇声喝道:“将郑将军抬过来,让我们仔细问问。” 门板抬到李蜂头和杨妙真面前放下,郑衍德趴伏在板上,原本粗壮的身体上缠满了布带,还可以看到双肩、手臂上透过布带渗出的几处血迹。李蜂头走到郑衍德侧向一边的面前蹲下问道:“衍德,是谁能打败你带领的二千步骑军,仅剩你一个人逃得性命,说给本帅听听。” 郑衍德不敢隐瞒,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心有余惧地说道:“那些不知来处的天雷煞是厉害,一至便爆出浓烟烈焰,就好像我们军中所用的霹雳火球燃爆时一般无二,却又厉害上十百倍。每次打到人群中,都会有数人血肉横飞的倒毙,实是无可抵御。亏得小将在那些人到来之前躲入水沟中,身上的箭伤又只射到皮粗肉厚处,他们所用的箭矢也仅尖利而无倒钩,入肉后拔取方便,方逃得一命回来见大帅。” 李蜂头站起身说:“这么说来,你也不知与我们作对的是何等样人了。不过听你所说那些人的穿着,与高邮城内逃回的探子所说的‘双木镖局’镖师有些相像,只怕他们是同一伙人。也罢,此次遇上恁般怪事而至二千军马全殁,须是怪你不得,本帅也不予追究。你自去养伤,日后再说罢。” 门板抬走后,李蜂头见杨妙真呆呆地站在一边没像平常一样说话,不禁问道:“四娘,你对此事是如何想的?” 杨妙真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回答说:“三哥,我想林飞川是个商贾,虽然有个镖局的武力,也有数百镖伙镖师,但也不会傻得敢与我们十多万‘忠义军’硬抗动手,只不过为了保住他们的镖货,不得己而为之。双木镖局此来不外乎有两个目的:一是为我们送来年初向他们定做的鞋履、宝刀、雪花膏等物事,收回他们应得的货款余数和镖银,并接回蒲家的两个儿子。我记得蒲开宗曾对我们的人说过,后来向双木商行定制的宝刀、治痒病的‘雪花膏’两样,他都要看过人之后方肯交货,西溪镇发生的战事纯出意外,恐怕事先双方都没想到会在那毫不相干的地方遭遇,也不知对方是何来历,方才会动手厮杀。” 李蜂头笑道:“既是如此,也难怪他们会大举出动数百人到此地来了,近二万缗钱,折换成银子有一千多斤。就是我们要运走这么多银钱也是要一二千人来做的。” “这可好,”李蜂头听杨妙真分析得有理,接下话茬问道。“本帅也听得手下探子禀报,林飞川已经制好了一把宝刀,名为‘猎鹿刀’。哈哈!真是个好兆头啊,我等起事在即,就有林飞川给本帅送来‘猎鹿刀’,看来天下这头鹿注定是会被我李全夺得。” 李蜂头说得高兴,对杨妙真夸耀说:“对了,四娘你知道么,探子们还回报说,林强云为了证明那把‘猎鹿刀’是能断金截玉的宝刀,还拿特意到那蕃商蒲开宗家去当面试给他看过。据报,‘猎鹿刀’确是能将寸许粗的镔铁棍斩成两截,若是有武功高强之人用那样的宝刀与本帅对阵,我那铁枪怕是会被其砍断,挡不住几招。哦,你说了一个他们来此的目的,那么,其二呢?” 第三章(一) 杨妙真:“其二么,一个商贾肯放下在家享乐,而不辞辛苦远出数千里外出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能赚些利钱,大约他有什么物事是南蛮之地没有的,所以他要来宋金交界的淮南东路贩运回去。这两种情况都不必我们操心,说得好时,付给他银钱让他们走路就是。” 李蜂头乐呵呵地笑道:“对对,对。还是四娘深知我心,说得好时发付些银钱打发他们走路,若是引得本帅性发,将他们连人带货一并留下,叫他们一个也逃不出淮南。可是,本帅原先的打算是……” 杨妙真娇声道:“三哥且慢高兴,我也知道你原先要将此人留于我军中,用其所有的技艺为我所用,这却此非其时,且待稍后再说。因为我还想到另一件事,林飞川此来也有可能来意不善,之前我们怕是得罪那飞川大侠了。对他们还是防一手为好。” 李蜂头:“这却是为何?” 杨妙真:“来,抱我回去,待我慢慢与你细说原委……” 李蜂头捞起杨妙真娇小的身子,往屋内走去,嘴里笑道:“没什么防不防的,性起时将他们一并杀个精光……” 杨妙真放低说:“去年三哥刚回到淮南时,不是曾派穆椿兄弟到江南西路、福建路去,前些时你受伤后,我听得穆自芳禀报,那武奕铭带去的人失手杀了一个沈家的女人,是林飞川认的叔妈。另外,他好像还说过,把沈家的一个女孩也伤了。所以,对双木镖局此次来淮南,不可不防……” 李蜂头一愣:“依四娘的意思,却要如何处置此事?” “死鬼,这回对双木镖局用得上那个人了,也可以试……” 黄河改道流入淮水的交汇处位于淮阴县城上游两里,自百多年前两条大河的水会合在一起后,使淮水下游的水量大增,水势更急。好在这里地势平坦,不过三四十年就被每年的洪水把河道冲宽了不少,目前的水量虽然还是很大,却因河道宽了的关系,牵引上行船的纤夫们还应付得过来。 两河交汇处往下十二三里,就是楚扬运河入淮的限水、出入船闸,两道闸门相距五十丈。运河内的大小船只要出淮,必须先向设在这里的税务输纳过税,并呈交大船五贯文足、稍小些或更小的船由五贯以下有差的通行费。方可进入靠里的第一道闸门,放下闸门后又要通知另一道近河闸门开启,让外面的河水与这一段的运河水平齐,方可驶出外河道中。大河里的船要进入运河时,也是按此法办理。 出河口的船闸处沿运河到山阳县城,不过三里多不到四里的水程,运河基本呈一条直线。由于入河口处有水闸控制住水位,运河内的水流很缓很缓,也说得上是处于静止的状态,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快船一刻时辰可到山阳。就是装满货物的漕船,撑船的力夫若是够强壮的话,用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这天,是绍定二年的十二月初六,天气还是和昨天一样阴沉,冰冷的寒风叫号着到处肆虐,寻找每一处可以钻入的缝隙,意图带走穷人们破烂衣衫内身体中很少的一点热量,半分怜悯心也没有。 看来老天爷一时半会不可能变脸了,天色根本就没有那怕是一点好转的迹象。 停泊于面河船闸门外,距大河边**丈远的五千斛战船,距楚(州)扬(州)运河入淮闸口不到三十丈。 战船在己时初接上林强云和陈君华他们的那一刻起,后部的铁筒烟囱上就冒起淡淡的黑烟,开始升火为三个作为锅炉的深鼎蓄汽。 安置好应家受伤未愈的四个人到下面的舱房歇息,叫人将十来个年轻道士带到另一间房后,张本忠引着众人来到最上一层船楼的舱房内。 这里燃着两个取暖的石炭炉,薄纸糊的窗门紧闭,透入些许勉强能看清房内人物的光线。屋内暖洋洋的甚是宜人,刚与林强云一起从冷风中坐快船赶来,现在躲在屋角的山都舒服得大打哈欠,闭上眼睛低头伏到膝头上昏昏欲睡。 张本忠用手指沾茶水在小桌上划动,详细地把原楚州----现在的淮安军治所山阳县城内的情况讲了一遍,信心十足地说:“大海舶正停在大河入海口外相候,等我们一到即可回头。” 林强云:“现在还是再接着商量一下,万一君蕙落到贼兵们的手中,我们因要救君蕙和李蜂头起了冲突,应该如何救人,救了人之后又怎么安全退走。” 另坐在一面的陈君华点头赞同:“不错,这才是当务之急。强云,我看不如这样,让人先去将布底靴履与李蜂头的人交割,收到钱后再向他们探探口风,打听应姑娘的下落。只有证实她确实的下落,我们才能着手谋划救人及其后的应变之策。” 林强云无论是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十分担心:“最好的结果是君蕙没落到他们这些人手中,否则,已经五天的时间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若君蕙果真是被他们掳去,而又不肯放人的话,即使双方的力量相差悬殊,也只好与他们放手一拼硬抢了。” 陈君华:“强云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只要探清应姑娘在何处,出其不意的下手抢夺,人到手后立即撤走,在此地与他们硬碰硬地打起来,也未必会毫无胜算。最起码,退回到船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稍为一顿后,陈君华接着安慰林强云说:“依这些天从俘虏口中问出的情况看,李蜂头的八千骑军被我们收拾了近千人马后,仅有不到三千留在山阳老营,其他的都被派出去和另几支打粮军一起四出抢劫还没回来。我们一旦与李蜂头反脸的话,相信全身而退还是大有可能的。若是在退路上安排好炮队接应,那就有七八成的把握。” 陈君华取过一块抹布擦掉桌上的水渍,也用手指沾茶水在桌上画,一边对林强云说:“你看,山阳城外到此地除了运河堤岸可以并驰两三匹马外,还有几条比田埂大不了多少的小路,其余全是深可及膝的水田,只有近河这一里多不到二里地是可以跑马的河滩沙地。我的打算是……” 听完陈君华的计划,林强云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仍有些担心地说:“君华叔,若是李蜂头的贼兵用上弓箭,我们毫无防护的护卫队和炮兵岂不是要吃大亏?” 陈君华笑道:“若是没有这三十艘客货船,你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但有了这三十艘船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可以利用船上的舱房为掩护,与贼兵隔水相抗。试问当今的弓箭,能和我们用钢弩射出的雷火箭、子母炮等相提并论么,除非他们能搬来弩床或采用火攻。” “而且,我们的护卫队和水战队有了子母炮,是能够以一当十,若是隔水远攻,就算是以一当百、当千都大有可能。此处的地势虽然平坦,利于骑军作战,但却因有灌溉沟渠纵错、水田又多的关系,战马不便行动,既便在田里跑得起来,也不能很快达到冲刺的速度,对我们步军所占的优势不是十分大。若李蜂头用步军来与我们较量,还没等他们冲到短兵相接的近前,就要被我们的子母炮先消灭一部分,再稍近些又有钢弩可对其大量杀伤,有命冲到近前,再攀爬到船上来与我们拼博的怕是不会有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再要到盱眙去探问白泥面的事,恐怕就难了。” 听到陈君华和张本忠都是一样的说法,林强云长身而起大声说:“盱眙的事倒不用担心,现时那里属金国,守城主将是降金的张惠,对来往的汉人还不会怎么为难。我已经派人带着一些银子去找那位孙老头姓任的同乡,若是他想要得回剩余的银钱,就一定会到宝应去找彭老的。现在就由君华叔和张大哥负责安排对敌的事,我带两小队亲卫到山阳城去,交割了钱货后顺便接回留在州衙内的张山张河兄弟。另外两小队亲卫留给你们,利用他们的火铳比箭射远的优势,放到最关重要的地方,以防万一。” 陈君华一把拉住林强云,大声说:“不行,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不能去山阳冒险,留下和我一起,学学如何带兵打仗。” 张本忠也劝说道:“公子啊,你若要去就一定把全部亲卫带去。我也跟着一起去吧,省得让人一直掂记着揪心呐。” 陈君华毫不退让地说:“不,就是全部亲卫和张兄弟一起去也不行,实在太危险了。不如这样,强云你多等些时间,让我们安排好后和你一起去。” 一直默不做声的天松子此时开口说:“两位都统领不必阻拦了,打仗的事少了你们的指挥是不行的。若是信得过的话,让我们一起跟去。有贫道及门下八个弟子随行,再有上人自己的‘诛心雷’,加上百多人的亲卫,相信还没人能近得了身,定能保得上人安然无恙。二位只须做好准备,一旦有警时立即出动接应就可以了。” 林强云也苦笑着对他们说:“君华叔、张大哥请放心,我一定不再鲁莽行事,请让我去吧。” 陈君华无奈地与张本忠对视了一眼,慢慢松开手说:“千万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即退回此地来。” 第三章(二) 张山、张河兄弟在山阳城内没闲着,前年底和张本忠他们一起到这里后,到去年初在此地住了近四个月的时间,对城内已经很熟了。正好趁此时机四处走动,把整个山阳城内外都逛了个遍,甚至连原属杨妙真的府邸附近也走了几圈,暗暗记下城内李蜂头贼兵的分布。 杨妙真自宝庆三年(227年)楚州事变,李蜂头的二兄李福、子李通及妾刘氏被杀后,就一直住在城东十里的老营中。但城内还是有两千五百贼兵留守,比张国明所聚集的一千多人稍强了一点,明显是有监视的意图在内。 留在城内的贼兵基本上是山阳县本地人,全是为了吃那一份丰厚的饷钱才投入李蜂头军中,所以对城内的破坏还算轻微。 今天午时兄弟俩进食毕,到军使衙门内与权知事张国明知会了后,便一路说笑慢慢向西门外走。十多个守门贼兵对他们已经很熟了,知道他们是某行商先派到此地打前站的伙家,四五天来每日都要到城外去接不知何时能到达的货物。反正两人一出现总有些好处,对他们问东问西的碎嘴也就毫不介意,反而尽力为他们解说。此时看到张河从怀中取出的一叠会子和大串铜钱,顿时眼中发亮,一见张河的手势便围到他身边。 铜钱!这可是和金银一样的硬通货啊,甚至比金银还更好用,这些年淮南一带少见得很。南渡后不久,朝庭就在与金接壤的边境之地禁用铜钱,不论官民,所用的都是笨重不堪的铁钱和不值钱的会子,以免铜钱外流缓解钱荒。 张山将拥队拉到一边嘀咕着说了好一会话,说得拥队喜形于色地接过张山递来的一串铜钱和一叠纸钞,一面放入怀中一面附耳对张山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返身去和分到钱钞的门丁们一起,继续闲扯他们聊着的话题。 出山阳西城门五六十丈就是运河码头,从城门到码头的路边建起的草市街名副其实,所有的铺子全是稻秆茅草为顶、竹编糊泥为壁的草屋门面,最结实的就是泥坏垒砌的墙壁。 数十丈长的街道冷冷清清没几个人行走,各个铺子的竹木铺门也是半开半掩,只有一家米面铺偶有个把人入内,购得几斤粮后便匆匆提着急走回去。 张山站在空荡荡的码头边,向张河打了个眼色。张河会意地向北走了十多步闪入一间茅屋,不过片刻又探出头对张山打了个手势。 张河匆匆走入那茅屋,对坐着的林强云施礼后说:“公子,西门只有百把人在城上,都躲在各箭楼内避风,连个守望的人也没有。城门内的那些门丁收了钱以后也大部分缩进屋内赌钱去了,仅有两个有家的老兵在城门背避风处闲话。我们的人只要不从路上走,很快就能控制住西门。这就进城么?” “这就进城,你们先行动。”林强云对站在身侧刚由副哨长升正的亲卫挥了下手,他就招呼张山、张河向屋后走去。 林强云对他们的背影吩咐道:“守城的贼兵若有妄图反抗或传警的,格杀勿论。记住,你们点雷火箭的棒香要一直燃着,直到我们出城到达安全地点后才可熄灭。” 哨长的声音在屋外回答:“遵令,请局主放心。” 林强云在他们走了二刻时辰后,方才下令进城。 由百来匹骡马组成驮队的马蹄声,一进入西门就惊动了躲在屋内的市民们,大家纷纷从打开一条缝的门窗往外看,心里不由暗暗猜测:不知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带着这么大的一批货物到李蜂头的地盘上,而且还是他的老巢----这么多年没有大行商往来的山阳城。 西门内,路左十多丈是勺湖的勺柄,与路右的月湖尖角相距不到四十丈远,勺湖边是一大块操演军伍的教场,月湖湾内则是原来常平仓的库房。 林强云和两小队亲卫押着带了五万双布鞋的驮队,一路无惊无险地进入山阳县子城,由张山领着他去参见权军使张国明大人。 前往衙门的路上,张山悄悄告诉林强云说:“公子,一年多来张大人在这里受够了李蜂头和他手下将军们的气,也探知了李蜂头最近要造反南下攻掠,公开与朝庭为敌。原是准备前两天就弃官离开此地另谋去处,刚好遇上我们兄弟来到,把他劝下来。他听我们说起公子要人去山东另建基业,表示要见过公子问清详情,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愿带着手下的一千北兵为公子效力。” 林强云大喜道:“听说张大人原来是楚州的通判,前年才权知淮安军,在此地的政声相当不错,这两年在李蜂头肆虐的情况下,还把这淮安军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治世的能臣。他确是这样表示的吗?” “半点不假。”张山十分肯定地说:“他和我们都是益都同乡,现时已经对朝庭失去了信心,说是即使公子的事不能成,他也愿意将骨头送回家乡去安葬。何况,谁能保证公子的大业一定不能成事呢。” “真是太好了,”林强云欣喜地说:“我正愁没有治理地方的人才,有他这样有多年从政经验的地方官,就能把我们的根据地治理得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好,少了后顾之忧。快,我们快点去见张大人。” 年近五十的张国明,字子光,是嘉定七年(24年)甲戌科进士,长方脸上带着很重的忧色,个子仅比林强云稍高一点,留着一部十六年前让他曾经在高中进士时大出了一回风头、现在已经斑白了的七八寸长美须。他看到张山带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伙道士走近小厅,依稀认得那位走在年轻人身后的老道似乎是天松子,心下暗道:“看来两位族弟没有说错,此人确是天师道门下,地位好像比掌教的天松子还高。” 当下张国明不敢怠慢,不等客人入内就站起身迎到厅门边。 一个老人竟然离座迎向自己,林强云看了张山一眼,见他朝自己点头,知道这位穿博袍的老人就是张国明,慌忙抢上几步来到厅门前,向厅内的老人深揖道:“后生小辈、汀州秀才林强云,参见张大人。” “不敢,不敢。”张国明慌忙回礼道:“老夫已经弃此官位,林公子不必如此称呼,我们暂且先按布衣论交即可。林公子、各位请入厅述话。” 林强云心念一转,便道:“那么,林强云就叫大人张老伯罢。老伯请先。” 有张山兄弟先入为主的说辞,他看林强云一路走入的神态就觉得与别人不同,这位布衣身份的林飞川对自己的态度不亢不卑,行走间好像真的有那么点龙行虎步之姿,心想:“此人确具贵人之相。” 张国明这段时间以来,‘告变信’不知又写了多少,甚至连给圣上的奏折也派人送去请郑清之代转了几封,一直得不到朝庭旨意,也没有剿灭李蜂头的任何消息。自己又明知道李蜂头起兵造反在即,面对这样的情势,他确实是对赵宋朝庭已经失去了信心。刚好权淮安军使之职已经三年任满。按大宋祖制,一方守臣或阃帅一任即换,他自己也决定弃官不干,离开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战场的淮南,先保住自己的老命再说。 前些天,张国明正准备用自己的一部分家财,散发给召集来的近千山东籍大军士卒,让他们各自离此谋生,刚好张山、张河兄弟来到,劝说他将这千把人带去投林强云。 他听说林飞川也是个读书士子,先就有了认同感,再知道林强云为天师道某前辈仙长之高弟及他的种种善举后,心中更认为此人不简单,越发对林强云动了好奇心。他答应张山兄弟自己要先会会这位林飞川,如果真似他们所说的一样,林强云是个可以投奔的好主子,就愿意到双木旗下效力。 让进林强云等人坐好后,张国明看到其他的道士都散于厅门外,心中明白了几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天松子问道:“请问道长可是天师道掌教真人天松子仙长么?” 天松子打个揖首:“贫道正是天师道门下天松子,时下掌理天师道中教务,张大人何以认得老道?” 张国明回了礼,回想起初中进士时的得意,慢慢说道:“小子于嘉定七年甲戌科得举进士,于行在也住了有数年时间,经常到钱塘门内的‘东太乙宫’观礼,曾远远的见过仙长数次,故而还有些认得。”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张国明很快把话转入的正题,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老夫听张山、张河两位族弟说起,你打算带人到山东地境去占领一块地方建立根……根……什么……” 张山道:“根据地。” 张国明:“对对,对。是建立根据地,老夫想问的是:你心中所谓的根据地是个什么样子?这么说吧,若是你真占了一块地方,是否还按大宋的祖制治理,对文人士子如何看待,准备怎么对待那里的百姓,将来是据地自保呢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林强云对此早有准备,但现在因为时间紧急,不可能解说得太多,只是向张国明说:“这个问题要说清楚必须花去很长的时间,现在我只能简单说几句。我建立的根据地里,是文武并重,决不仿效现在朝庭重文轻武或以文抑武的办法。文用以治国,武倚以保家。在没有自己的制度之前,当然还是先采用大宋的律法管治,此后再按实际情况制定出我们自己的法律。但有一点不同的是,我要首先将所有的土地全部收购归并到一起,禁止私人买卖山场土地,熟田以较低的田租佃给农民,租税绑在一起收缴。以避免像如今大宋般,不但有官户、吏户和皇亲国戚的田亩不能收到税,另外无数的兼并大户之家也无法收足赋税,致使岁入不敷岁出,国家既少了收入,又苦坏了各地的客户(佃农)和田地很少的主户。其次,鼓励垦田开荒,扩大种植面积,种出足够的粮食和麻、棉等物事,让所有人能吃得饱、穿得暖。其三,让身具一技的人尽展其长,各安其业;有发明研究或做出利于国计民生物事的,官给重奖。第四,开放除了盐铁酒及有关战略物资以外的一切专榷,只收应缴的税钱,官不与商民争利。总括起来就是一句话,让全部在根据地里生活的人----不管他是汉人、女真人、蒙古人或者是契丹人还是其他什么民族的人----都能安居乐业,都能用自己的辛勤劳动----不管是劳心者,还是劳力者----赚到自己及家人的吃、穿以及其他的生活必须品。” 第三章(三) 看到不但张国明听得入神,连天松子也聚精会神地捋着胡须点头不止,林强云顿了一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喉,接着说道:“这些事都粗定之后,我还要设立一个专门的部门,以研究兵器、农、工为业,加强我们的武备,遴选优良的种子提高粮食产量,想出好的机关以减少作坊的人工、增加产出。具体应该怎么办,就需要有志于此的各方面人才一起来出主意,一起来动手做喽。” “还有,今后会如何发展,我还没有想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据地自保决不可取,只有充实我们的实力,相机夺回被外族占去的广大国土,把根据地越扩越大……这是我的初步设想,能不能实现还是未知之数,要待以后边干边改。还要说明的是,这种事不是我林强云一个人能干得了的,需要很多人来一起帮忙。也就是说,我要实现这样一个理想,面临最大的困难是缺人,缺少各方面的人才…… 张国明越听越是兴奋,不等林强云的话讲完就振臂而起大声说:“好!真是太好了。家家安居,人人乐业,多么吸引人的一副美景呀。老夫不才,早年也读过几天圣贤书,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略窥经纶济世之道,现在起要正式投入双木门下,带领手下九百七十六名从山东过来的北兵,与众位一起完成林公子这番宏图大愿。林公子,请受张国明一拜。” 说着,张国明就要跪下地去。 林强云急抢上前,一把扶着张国明的双手,大声说:“张大人千万不可跪拜,小子年轻,万万当不起您的大礼。” 天松子笑道:“张大人,既是有心投入双木门下,那就不能再以布衣论交了,对上人的称呼也该改改了吧。” 林强云忙道:“道长休得说笑,叫我林强云、林飞川,或者是和我叔他们一样叫强云更显得亲切,我看还是叫我强云吧。” 张国明正色向林强云说:“天松子仙长说得不错,既是要创出一番基业,那就不能如此胡称乱叫。依‘在下’看这上下的称谓还是要有的,至于如何称呼则待‘在下’慢慢想来。” 张国明再不自称老夫,而是改成了“在下”,并特别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语气,以示自己投效双木旗下的决心,也免得别人认为自己有倚老卖老之嫌。 林强云倒是没注意这些细节末节的问题,心急身在虎穴众人的安全,马上改成话题说:“这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先商量一下张老伯及他所说的一千人要怎么离开此地,不能让他们才投入双木门下就有所损伤。目前,我们只有一艘小战船在淮水中,连现有的几百人也载不下呐。就算我们大家全部都到得了海边,连大海舶算上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呀,想起来确实有点头痛。” “啊!仅一艘小战船?”张国明不敢对林强云质询,吃惊地转向天松子问道:“这……这……万一与李蜂头的‘忠义军’起了冲突,他们光是水军就有一万多人,大小战舰近百艘。仙长等仅凭一艘小船如何能护得主……林公子平安离开?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林公子必须立即离此险地,以免出事。现在什么都不要多说,在下立即招集所有人做好准备,护送你们出城速速远离淮东。” 张国明一着急,差点脱口叫出了“公子”两字。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天松子一把拉住张国明,笑道:“张大人休得慌张,虽说是艘小战船,也有四千斛大,能载三四百水军战士。大小且不论,但以水上的作战能力来说,只要敌人不用火攻,就算有数十上百艘敌船围上来,我们也能轻易地冲突而出,保证不会伤损一毫一发。倒是上人说的不错,运载你们离开的船有些伤脑筋。” 张国明疑惑地看向林强云,林强云朝他点头道:“张老伯,天松子道长说的是真话,我这艘小战船上装有八门子母炮,水上作战时能把里外的敌船打沉。在安全离开淮东的这个问题上,我们倒是不用担心的。” 张国明虽说并不是很知兵事的人,但做了多年沿边州、军通判,前年又权军使至今,多少了解一些军事知识,怎么也想不通一艘只载数百水军的战船,凭着什么“子母炮”就能与上百战舰相抗的道理。 心道:“难道说是道术仙法……”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赶走里面的杂念,决定不再管这事,笑了笑说:“装运人货的船只公子不必担心,说到河海所用的船舰,此去十多里外的淮阴县就有不少闲置,还有许多船夫篙师也是生活无着。如今淮阴还是大宋属地,我们去那里买船、租船,连带招请船夫都不会有什么难处,反是给失了生计的船夫们做了件好事。这件事交给在下去办,今天就能将需要的船驶到运河内来。” 林强云站起身送张国明走到厅外,对他说道:“张老伯,若是可以的话,请叫人将淮阴所有能买下或租到的船都配足篙师力夫送到这里来,我想会有大用的。” 张国明唯唯应着走了。 张山在张国明出去后对林强云说:“公子,子城内归附我族兄麾下的一千大军,都是从原忠义各军中选出来的精兵。虽然兵器装备稍差,也比不上我们护卫队般的训练有素,但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真要打起仗来绝对比李蜂头现有的三四千兵马强。” 天松子道:“这样的话,我等救了人后全身而退的胜算大增,上人以为如何?” 林强云想了想道:“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还不清楚君蕙是否在李蜂头的手上,张大哥这些天也没从李蜂头手下嘴里套出任何君蕙的消息,想要救人也无从救起。我想,目前只有先和尉迟金交割了布鞋的钱、货,趁便探问有关君蕙的消息,然后再做打算。张大哥,请你去寻到那个尉迟金,就说我们按约前来交鞋收钱,叫他马上带金银来这里清点交割。” 张山道:“此事舍弟已经去办,不须公子费心。” 不多一会,亲卫哨长走入厅中报告说:“李蜂头派人来要见局主,说是要我们立即交出‘猎鹿刀’,他们的大帅在老营立等。”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的几名亲卫,那把“猎鹿刀”用布袋装得好好地背在一名亲卫的背上,心想:“还好,猎鹿刀和雪花膏两种东西都带来了,倒是多了一项讲价钱的物事。” 笑道:“他们的消息还不慢嘛,让他把银钱也一起搬进来,点算以后就将刀交给他带回去。” 哨长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没见李蜂头的人有抬钱箱,而且他们不肯进来,要局主到子城外去见他,还口出狂言说,若不把宝刀交出,就要杀进来自己取刀了。” 林强云跳起问道:“什么!他们不付钱要我们交出宝刀,这就是明摆着硬抢了。好啊,我倒要去看看,李蜂头是派了个怎么样的家伙来抢宝刀。” 山阳县的子城是个边长约为一百一十五丈的正方形,开有前、后两个门,后门位于子城的西北角,是个城墙上用辘轳才能启闭的沉重吊门,出后门不足一里就是城北门。 子城的正门,也是州衙的第一道大门,门板厚为尺二,半开的门前排有两重拒马桩,拒马桩内有百多面色冷肃、身穿制式皮甲的大军战士,再前数步的拒马后则是林强云的两什亲卫,将装了雷火箭的钢弩架于拒马上,对准五六丈外广场上的数百个服装不一的贼兵。 贼兵们前面一个矮壮汉子两手挥舞一对短戟,大声吼叫:“快叫林飞川出来,乖乖把宝刀交出,我家大帅心中一高兴,说不定能赏给你们些路费回家。否则,本将军要把你们擒给姑姑,叫你们这些南蛮尝尝那些刑具的厉害……” “哦,这位将军想必身手很了得,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林强云从众人让开的路中走到拒马前,举起左手上二十多斤重的猎鹿刀对那矮壮将军说:“林飞川在此,‘猎鹿刀’也在手上,把蒲家兄弟和银钱一并送来,这把宝刀就是你们的了。否则,那就要请将军动手,把宝刀从林飞川手中夺去。” 天松子踏前一步,站到林强云身边高声说:“要硬抢,先过了老道这一关,胜得了老道手中剑,才能让你品尝‘诛心雷’的滋味。” 矮壮将军正要冲到拒马前挑战,迅快的马蹄声从东门内的东岳庙方向传来,一人高叫:“不要动手,大帅有令:凡我‘忠义军’旗下各部军伍,不得对双木商行的人有任何敌对行动。” 十多匹马急驰而至,当先跳下马的正是刚从盱眙、天长一带劫掠回来的田四。他到城东十里外的老营见过李蜂头后,立即便受命带了劫得的金银前来交割五万双布鞋。原来曾经到福建路与双木商行定货的那个尉迟金,今年九月间应家众人于淮水的大船上行刺李蜂头时,死在应天宝的朴刀下,李蜂头只好叫田四来接收这批布鞋和猎鹿刀。 第四章(一) 矮壮将军一脸不解地问道:“田将军,大帅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小弟不用花费一文铜钱,就能把他们运到此地的军鞋、宝刀夺来奉上给大帅。到了我们地盘上的东西,有什么不是任由我们爱拿多少拿多少,还用得着银钱买么?” “刘将军,此令是大帅和姑姑同时下的,你敢抗命不遵?”田四脸一沉,掉头就走,嘴里说:“那好,我这就去回报大帅、姑姑,说你马上会将宝刀和五万双军鞋运到老营。” 刘将军一把拉住田四,陪着笑脸说:“田将军,田大哥,末将听令,末将听令了。请将军去与他们交割就是。” 田四甩开刘将军拉他的手,走到离拒马四五步前抱拳问道:“忠义左军副帅田四,请见林飞川林公子。” 林强云将手中的刀交给身后的亲卫,提着手铳走上两步,抱拳说道:“在下双木商行林飞川,特送贵军定做的五万双布底靴履和一把宝刀至此,我们是现在就清点交割么?” 田四道:“林公子,在商言商,你们是否先让我验明货物的好坏,然后才好点收付钱。” 林强云向后一招手,再对那矮壮将军瞄了一眼,回答说:“当得如此。不过,鞋可以交给你看,宝刀则由我们试给你看了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防贵军有人不守信用硬抢。” 正当张国明手下的大军帮着林强云的亲卫们,将骡马上的布鞋都搬到子城门前空坪上,田四准备上前开包验看的时候,西门方向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稍后,一个贼兵跑来向田四报告说:“田将军,百多双木镖局的镖师硬闯,当先一个使长枪的镖头凶恶得紧,没人能拦得住他……” 林强云适时叫道:“田将军,还是叫你们的人不要阻拦了,免得我们双方的人打得性起会有死伤,坏了双方的和气。” 田四对来报信的贼兵说:“去传我的将令,放双木镖局的人过来。” “不必传令了,陈某人已经到达地头。”西侧大街上的贼兵,被当先大步前进的陈君华分波劈波般地挑开,向路边撞跌。 他身后一哨护卫队成二列纵队跟进,长枪和单刀相互间隔,作势向还站在路上的贼兵攻击,吓得没倒地的贼兵们赶紧向路边的屋椽下躲。 田四看清陈君华使枪的威势,心中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我只道大帅、姑姑的铁枪、梨花枪是枪中王、后之属,用枪的高手无人能出其右,不料这汉子的枪法和劲力似是比大帅、姑姑更胜一筹。看他以步战都能一路杀至此地,只是将人迫开挑出,不曾伤着一个人,只怕大帅、姑姑和此人相比,差得恐怕还不止一筹,要用枪中之圣来称呼了。我要是与他对上手的话,不知能否挡得下三招?” 陈君华突到场中,向四周的贼兵们环扫了一眼,炯炯的目光让田四这样剽悍的贼首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见贼兵没什么动手的迹象,陈君华走到拒马前向林强云问道:“强云,你没事吧?” 林强云:“我没事,君华叔怎么也进城里来了,快进里面来吧。” 亲自动手和其他几个亲卫一起把拒马移开一条通道,招呼陈君华和护卫队进入拒马内。 再看了一眼忙于查看那些布鞋的田四和贼兵,陈君华走入拒马内信口回答说:“办完了事情再和你细说。强云,稍后和他们交易时尽量多要金银和马匹,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从李蜂头这里多捞到马匹,叔会有好消息告诉你。” 田四拆开几个袋子看了一下,拿出一双布鞋在手上掂了掂,小声说:“唔,到底是花了银钱买的东西,确是比木底鞋轻便结实多了,也很好看。” 田四抬起头大声对林强云叫道:“林飞川,鞋是查验过了,点过数后就能付钱。那么,宝刀呢,我们要如何查验?” “哈哈,一项一项来,先点算好布鞋,收到银钱了结一桩生意先。”有钱入手,林强云当然满心高兴,笑呵呵地说:“五万双鞋,连镖银在内是二十四万六千贯,折金六千一百五十两,除了定钱二千五百两金子外,还应该收取三千六百五十两。这些鞋和你们的金子交割完了以后,我们就来验宝刀。” 双方派人共同点算,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算把五万双鞋点数完毕,又取来衙门内官府将作监制的标秤,称足了三千多两黄金装好两个箱后,时间已经是差不多未时末申时初之间。 田四眼巴巴地看林强云指挥手下人兴高采烈的把两个百多斤的箱子抬进子城去后,才叹了口气问道:“林飞川,现在可以查验那把是否真正的宝刀了吧?” 林强云笑道:“当然,当然,我们这就试给你看。哦,我还要说清楚一下,若是用我们带来的镔铁试刀的话,你就要连镔铁的钱一起付给我。你要是想省下些银钱,就由你们自己去找一根铁棒来试刀好了。怎么样?” 一时间,田四去何处寻铁棒来试刀,就是找得有铁棒,他也不想耽误太久的时间,大帅还等着他将有个好名字的‘猎鹿刀’送回去鉴赏,要取这把宝刀名字的好兆头,夺取天下这头肥鹿呢,连忙说:“就用你们带来的铁棒吧,快点试完了我们好交割。” 此时已经有亲卫抱出一个两头锯平、二尺高的圆木桩放到拒马前的地上,还有个亲卫拿了一根尺多近二尺长、径粗约有七八分粗的铁棒交到林强云手中。 林强云接过铁棒在手上掂了掂,递给走近拒马外的田四说:“田将军,你走近点把这条镔铁棒拿去看看,这里有五斤多重,按每斤镔铁一串(一百枚)铜钱算好了,能值一两银子,等一下算钱时一定要加进去。” 田四心中对林强云带来的东西有点不放心,觉得还是看过一下的好,便依言走到拒马前探手接过林强云递出的铁棒。他注意一看,发现这根铁棒比他所见的普通兵器都要好很多,比自己大帅所用的铁枪杆更不知好了多少,知道这根铁棒确是整根的镔铁无疑。 田四也不多废话,马上将铁棒交回到林强云手上,问道:“你们要如何试宝刀给我看呢,能否先说说?” 林强云笑道:“那还不简单,我用那把刀将这根镔铁棒斩断,不就能证明是能断金截铁的宝刀了吗,这还用得着怎么说么。” “你打制的宝刀能将这根镔铁棒斩断?”田四吃惊地问,一脸不信的样子。 林强云道:“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如何,如果宝刀斩不断这根铁棒,两箱金子还给你。如果斩断了的话……” 田四急急打断林强云的话说:“且慢,我可没有那么多金子,也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林强云笑道:“且听我把话说完再讲好不好,如果铁棒被斩断了,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 陈君华一听林强云说的话,心中大急,叫道:“强云,你……” 林强云回头向陈君华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有分寸,再接着对田四说:“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或者是用马匹、丁口等来抵数也行,其他什么也不用你付出。你看怎么样啊?” 田四想了想,抬起头说:“要赌可以,不过得由我来斩断这根镔铁棒,否则不赌也罢。” 林强云道:“由你用宝刀斩这铁棒并无不可,可有一点要弄明白,你知道如何使用这把宝刀么?这样吧,我让君华叔做一遍给你看,再由你来斩这铁棒如何?” 田四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所有的财物和这次掳回的丁口,咬牙道:“你若是能将使用宝刀的诀窍告诉我的话,和你赌了,如何。” 林强云断然说:“行,我君华叔做给你看后,赌约的胜负已定,就教你使用宝刀的方法,让你亲手试一次又有何妨。” 田四纵身跳过拒马,看着林强云把铁棒放置在木桩上,转头盯着接过猎鹿刀的陈君华。 有了上次的经验,陈君华伸手扶稳木桩上的铁棒,估量了一下该用多少劲力,然后沉桩坐马稍吸一口气,高举猎鹿刀用阴劲斩下,吐气开声大喝道:“断!” 随着“当”的一声,铁棒从中被刀斩断,分两边向外溜出,“噗噗”两响落于泥地上。猎鹿刀直直放在木桩上,没有砍入底下的木头。 “哇!” “啊!” “真的把一根那么粗的镔铁棒斩断了,宝刀,这是一把能断金截铁的真正宝刀呀!” 陈君华站直身体,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两截铁棒,将猎鹿刀向田四一递:“这位将军,轮到你了。记住,这把猎鹿刀只能在拒马内让你拿着,交割了银钱、物事之后,才能把它带走。” 田四心知自己已经输了,但还是要亲手斩断这根镔铁棒,也试一下这把宝刀在自己手上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威力。默然接过样子和普通单刀相同,但却小了一号,入手沉重的猎鹿刀仔细观看。刀板厚实、刃部修成没开锋的尖楔形。刚才斩断铁棒的位置,除因磨擦而有几分露出些闪光的金属颜色外,丝毫无损。整把刀连柄部一起才二尺八寸长,两尺长的刀身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刀柄前的挡块是用铁制成两个虎头,仅在刀柄上用铜、银、金镶出些雷云图案防滑,握住刀柄的手感十分舒服,小而沉的刀在手里就像拿了一把刀形的铁牌,不,应该说是铁条。 第四章(二) 田四走去抓起地上被斩断的铁棒,新断的口子上有几丝刀切过的痕迹,光滑的断面上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这根铁棒显然是真正的镔铁无疑。他心中暗想:“刚才林飞川的话中有话,使用这宝刀定然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技术,若是不赖他的赌账,按约定就必须教会我如何使用宝刀,最不抵也能学到些秘技。” 田四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花钱学艺,再次咬咬牙,向林强云说道:“我豁出去,把使刀的诀要讲来,若是我也能按诀用宝刀将铁棒斩开,就用子女布帛、马匹等抵三千六百五十两金的彩头。” 林强云走近田四身边,附在他耳边说:“用这把宝刀斩铁棒时,刀身要垂直斩下,手一定要稳,绝不能有丝毫扁动,用劲的诀要是发七留三,一刀到底后用那留着的三分劲收势稳身。” “发七留三,”田四念叨着走到木器厂桩边,把手上那根八寸长的短铁棒放于桩上,心想:“宝刀不用说也是真的,只不过自己要学会使用的诀窍试一试而已。这位大汉的功力比我强得太多了,他可以发七留三,我却不敢照他的样子做,还是用足劲力才能斩断铁棒不会丢脸。” 他也学着陈君华的样子,沉桩坐马默动起全身的劲力,举刀朝桩上的铁棒砍下。 田四这下全力施为下用出怕是有三数百斤的力量,“当”、“啪啦”声中,田四一个踉跄向前冲出二三步,差点跌了个狗啃地。 待他稳住身形回头看时,不由得又惊又喜,不但铁棒被他斩为两段,连木桩也被劈得一分为二。 林强云笑道:“看看你的狼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一定没按我说的诀要做,才差点伤着自己。是吧?” 田四被林强云说得又好气又好笑,反唇叽道:“老人言?你也算得上老人么?” 陈君华大步走到田四身前,一探手把猎鹿刀夺下,举着刀在田四面前晃动了几下,笑着说:“好了,管他是老人还的少年,你已经试过宝刀,现在也该进行交割了吧。” 田四退了两步,避开陈君华的目光连声说:“是是,是。交割,交割,本将军这就叫人去把蒲氏兄弟带到此……” 林强云走上前说:“先兑赌约的彩头,再叫人去办事不迟。” 陈君华一把拉住林强云走到一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千万别问他应姑娘的事,高邮的柯茂派人传来急信,已经找到应姑娘了,我这么急着冲进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向他要银钱、马匹和丁口。” 林强云大喜,拉着陈君华问道:“君华叔,快告诉我君蕙她怎么样了?” 陈君华脸上收起喜色,有点忧郁地放底声音说道:“传信的人也不是很清楚内情,他只说找到受了伤的应姑娘。我想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你还是把这次的生意做完再讲吧。” 林强云听到有应君蕙的消息,此时恨不得立即能飞到高邮城里去。但想起张本忠他们说的,山东境内被蒙古兵掠杀过多次,实在已经是残破不堪、人丁稀少。自己要想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站住脚,不但必须占有土地,而且还必须有充足的人口和粮食。 “有人就能创造奇迹,‘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林强云心道:“人、马、钱、粮,凡是用得着的我都要。” 走近田四,向他问道:“怎么样,愿赌服输,三千六百五十两金子先交割如何?” 田四道:“刚才你不是说告诉你一件事,或者用马匹、丁口也可以抵数的吗,现在怎么又要金子了?” “是了,”林强云装成很随便的模样问道:“那么你告诉我你们大帅准确的起事时间,他南下攻略的第一个地方是何处?” 田四大惊失色,一把掩住林强云的嘴,急道:“小声点,你想害死我呀。这事我不知道,没法相告,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换过,换过其他的。” 摆出一副失望的神色,林强云说:“唉,这消息得不到,我就要亏大钱了。没法子,那就收你的金银好了。” 林强云故意装出一副好心样子,小声说:“田将军,我是为你着想啊,马匹也还罢了,一匹好点的马可以抵得二两金子。丁口可是不值钱呐,年轻有力又会做事的男人才卖到四五贯钱。孩子呢,一贯钱可以买上五六个,你要多少人才能抵得完三千多两金子啊。” 田四急忙说:“我还有许多年轻女人,每个按十贯来算总可以罢。” 林强云:“这样好了,你先算一下能拿出多少匹马来,其他不够的才用丁口抵。怎么样,我林飞川够仗义了吧?” “是是,是。林公子够仗义。”田四嘴上应得顺溜,心里却在暗骂:“你这奸商,先用我交给你的金子来引诱我跟你博彩,现在又打我们战马的主意。二两金子一匹马么,价钱倒是还合算,不知这奸商运回到南方去能卖出什么大价钱来。赖账不付?看来行不通,‘猎鹿刀’还在他手上,我若赖账的话他决计不肯将宝刀交割。唉,不用一些马匹相抵,此人肯定不会答应,还是给他一些马,然后再用丁口相抵,再不够的话把运回来的千多匹布帛全都给这奸商好了。” 打定主意后,田四也装出一副苦瓜脸,十分心痛地对林强云说:“我能拿出来的只有四百五十匹马……哦,另外还有六百匹骡马要不要?我……” 林强云心里笑得快开花:“敢情这田将军根本不知马匹的市价啊,骡马都要四五两金子才能买到一匹,何况战马。二两金子就能弄来一匹马,省下我一大半的钱。哈,四百五十匹战马,再加上西溪镇抓到的六百多匹算上,自己将可以组织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再有六百匹骡马,目前炮队的运输问题就完全可以解决了。” 他脸上却是显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色说:“才四百五十匹,这么少啊?我的客人让我买马呐,骡马有什么用啊。” 偷眼看到田四脸上一片失望的神情,林强云马上又转过口风说:“不过么,田将军确实有困难的话,我林某人就吃点亏,按两匹骡马抵一匹马计算好了。这下,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喽。” 田四哪里曾有过买卖物事的经历,他所要的东西无一不是从弱者处抢过的,怎么能清楚市面上各种物事的价钱呢。此时听得林强云答应收下骡马,总算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大骂不止:“一匹马二两金子,骡马怎么也能值得一两多吧,什么让我占了大便宜,分明是挖个坑让我跳啊,你这奸商会不得好死!唉,好歹先将这奸商手上的宝刀弄回去再说,吃亏就吃亏一点吧。” 骂是心里在骂了,可嘴上还是说了些感谢的话,陈君华在旁边听得暗暗好笑,此时忍不住插口说:“这也才值得一千五百两,还差二千一百五十两的金子没着落呢。” 林强云以很关心他的口气说:“田将军,为了替你节省些时间,少点麻烦,不如你去把马、骡和丁口等折抵的物事都送到西门外的运河码头边,我们一边点算、估价,一边装船发运,既快又省事。事情办完后立即就可以当场交割宝刀和银钱,你说这样好不好?” 田四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悻悻地带人去驱赶人马了。 陈君华直到田四和那些贼兵们走得看不见人影了,这才一把扯住林强云的手臂,哈哈大笑,引得在场的亲卫、护卫队员和张国明手下的大军们也爆出一片笑声。 林强云实在也忍不住心里的笑意捧着肚子蹲下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陈君华说不出话来。 只有山都一个人看着全场哈哈大笑的人们,一副莫名所以的样子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之后,他不知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也张开嘴,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无声地笑起来。 天,已是申时正末之间,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张国明从子城内匆匆走出城门,迷惑地看了还在大笑中的人们一眼,走到林强云身边,看他已经止住了笑后,方小心地靠在他耳边轻声说:“公子,到淮阴去买船租船的人快马来报,那里的船倒是有,今天只买到三十艘两千斛的漕船,已经配齐篙师和力夫启程来此。其他还有近五十艘千斛至二三千斛不等的河海船舰,要明日才能将人手募齐,最迟明天己时前后即可到达此地。” 去安排护卫队加强西门守卫的陈君华,此时走到近前,听到张国明最后的一句话,不由皱起眉头说:“要明天己时才能到这里,那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子城内住上一夜喽。不如这样,强云在这里的生意处理完后,先去高邮,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张大人来办吧。” 陈君华这话张国明大表赞同,接着话头说:“如此最好不过了。只要出了山阳城,用快船连夜急赶到宝应,比在这里安全多了。说实话在这里多片刻我都会提心吊胆的,生恐公子会有万一之险,那我们到山东去的想头也就没了。” 三个人在亲卫的簇拥下谈谈说说往西门走,商量好把接手的所有丁口和马匹先运至宝应安顿,然后把愿意离开此地的人带到山东去。不愿走的也不勉强,让他们自行回家。陈君华立即派人先赶至宝应,请彭老头租下些空房、场地,准备好热食、草料准备接待马上到达的人和马匹。 第四章(三) 在码头边那间茅屋坐下不久,田四的四百多骑军也赶押着几百匹骡马和三千多大小男女来到码头前。 守在码头上的两小队护卫队和两架子母炮的四十个炮手见了这种阵仗,俱都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发愣,待林强云的亲卫把事情向他们一说,不由得又引发了一场大笑。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准备来此救人拼命的,现在却做成了这样一笔大生意。自己的局主古怪得紧啊,什么不好买卖,却买来数千男女,叫他们怎能忍得住不笑呢。 笑归笑,但“千紧万紧,人命最要紧”,这可是局主每次来时都会说的一句话,护卫队员和亲卫们在各自官长的指挥下,一边清点人数,一边招呼点过后的人上到陆续到来的漕船上躲避寒风。装满一船就送走一船,先后从淮阴买、租来的三十艘漕船将这些人运走后,只还有六艘停在码头边等候。 “惨了,还有一千多匹马呢,这可怎么办呐。”林强云这下发愁了,把头发抓下不少,苦着脸向张国明问:“张老伯,这些马怎么办呐?没有四五十艘漕船决计无法运走。” 陈君华也是一脸无奈地说:“可惜我们的护卫队和这些亲卫们都不会骑马,不然倒是可以立即组成一支四百多人的骑军,安全上会更有保障。” 张国明眼睛一亮,既紧张又急切地小声说:“骑马?骑军?哎哟,子城内那一千大军都曾经是骑兵,公子稍待,在下立即将他们招些来把马先带到子城内安置。” 林强云想了想道:“看来只好如此了。张老伯你去叫人,我再与这位田四打打交道,看能否在他身上多刮点什么出来。” 陈君华禁不住又想笑,一把拉住林强云问道:“强云,你又想打这位田将军的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 “粮食。”林强云以很坚决的语气说“我要从他们的手里弄粮食,叫他们把抢到的粮食吐出一部分,为我所用。君华叔,粮食和人口是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只要能从他们这里挖出来的,无论什么我都要尽力捞到手里。” 一直和亲卫们混杂在一起没说话的天松子,走近林强云身边说:“上人,此地的道宫寺院相当多,他们都有大量的田地。贫道这些时问过宫寺的道友们,都说各个宫观内都有大批粮食存放,有部分已经霉坏了。今年天时又好,粮食大丰收,每个宫观的仓房都已经装得满满的。现时粮贱,想卖都无处卖去,也没人要。我们是否能花些银钱,向各个宫观以市价收买呢?”(宋制,僧道都是免赋、免税的特殊群体。) 林强云:“唔,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不过我们对宫观寺院都不熟,还是要请道长的弟子们辛苦些,代我们去收购。目前我们一时还没办法都带走,我想这样,先将粮食买下来存放在各个宫观的原处,稍后再慢慢想办法运走。道长看如何?” 天松子喜道:“贫道正有此意,为各宫观解决了粮食放长了霉坏之虞,还让他们去了库房不足的心病,也算是帮上他们的一个大忙,用以回报这些天他们为我们出力的人情。此间事情一了,贫道就让门下的弟子们去办。” 林强云走向田四,对他紧销眉头的样子视若无睹,问负责清点的亲卫:“怎么样,总共有多少丁口,和这些马匹一起能抵清全部的金子吗?” 那名亲卫向林强云挤了下眼,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手上写满字的纸张回答说:“禀局主,成年青壮男丁一千三百一十九口,按每口四贯计,折金一百三十一两九钱;女人四百,按每口十贯计,折金一百两;男女小童一千五百四十二人,按局主的吩咐以每贯五人计,折金七两七钱一分;丁口计折金二百三十九两六钱一分。另外,四百五十匹马和六百匹骡折金一千五百两正,两项总计折扣金子一千七百三十九两六钱一分,尚要付给我们一千九百一十两零三钱九分金子。” 林强云皱着眉头向田四问道:“田将军,这些才折掉一千七百多两,还差一千九百余两金子呐,你说怎么办才好。不如这样,你去相好的其他将军处向他们情商,多弄些马匹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或者……我们一起去寻你家大帅,把情况向他说清楚,他总不能让田将军你丢这么大的脸,应该会代你还上这笔债吧。” 田四被那位亲卫报出的一大串数字搅得头都大了几倍,那里还有心思去想自己是不是真占了便宜。此刻见林强云又来逼这些赌债,还要和自己一起去向大帅讨要,恁冷的天时,也急得他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连忙说道:“不不,不必去找我家大帅了,林公子呀,马匹我是实在没有了,分到我名下的丁口也就这么多。但我还有一千来匹布帛,总能值个七八百两金子吧,其他的,唉,其他的我是实实没有什么东西好抵账了,不如就此了结如何?” 林强云苦着脸说:“田将军啊,我们是生意人呐,你那些布帛依你自己所说,算七百两……啊,我再让一让,吃个大亏,算七百两零三钱九分金子好了,也还差一千二百一十两金子。哎哟,一千二百多两金子,七十多斤重呢,不成不成,差太多,差得太多了,这个亏我可吃不起。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能抵账的,比如,其他的什么珠宝啊、粮食啊……哎哟,不对,粮食不值钱,不能用粮食相抵……” 田四被林强云那一声“哎哟”惊醒,猛然想到自己除还剩下些金银珠宝外什么都没有了,粮食倒是比其他将军的兵营都多出不知多少,兵营里有的就是堆成二三十座山般的大批粮食,哪能放过这样解脱自己困境的好机会,一下子把林强云的手抓住厉声喝叫道:“咄,不许反悔!你已经说出叫我用粮食抵账的,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就可以把一千多匹布帛和粮食全交给你,结清我们之间的这笔账。” 林强云用恳求的口吻和田四商量:“田将军,好歹也拿点金银珠宝应应景吧,粮食这么蠢笨的货色,我得用多少船来装运呀……” 田四得意地一笑,道:“没有金银珠宝,只有粮食,看在你装运为难的份上,可以按市价低一成的价钱折算,若是不要的话,我们就此一拍两散。” “好好,粮食就粮食,按市价低一成算的话,那就是一贯钱四斗五升半。不成,按每贯钱五斗五升我才能要,对,就是五斗五升。”林强云伸出一个手,张开五指向田四讨价。 “五斗五升,给你了。”田四此时去了一块心病,立时有点趾高气扬,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一千二百一十两金子要用多少粮相抵,给我细细算来,立即可以送到此地。” 那位亲兵毕竟不是管账出身,见识了局主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把田四这个贼头哄得晕头转向,人的丁口能值得多少钱他不知道,可一匹马才算八十贯,比在西溪镇买一匹骡二百四十贯钱相比,足足少了三分之二呐。骡就不用说了,仅为西溪镇骡价的六分之一,这贼首怎么这么笨呀?哎呀,一定是局主用无上道术把他镇住,是的,一定是这样。 此刻听得局主用一贯钱买到贼首五斗五升稻麦,激动得手脚都哆嗦了,拨动算盘的珠子老出错,忙乎了好一阵,才把账目算清,他也不管算得对是不对,大声向林强云和田四报出:“一千两金子折会子四万贯,需粮三万六千六百二十石相抵。” 田四立即向随同一起来的、那四百多没了马的骑军下令:“你们回大营传我的将令,着令西营两位部将带其本部军兵,将近日运回大营的稻谷送三万六千六百二十石到此地,向双木镖局的人交割清楚。” 林强云听到亲卫报出的数,心里默算一下就知道他算错了,心想:“你这小子倒也会乱来,平白多出了一万石,以后一定要让你多学学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以免到处丢人现眼的。不过,现在么,既然这位田将军都不在意这一点粮食,我也只好假装没注意到你小子的这一点点小错误啦。” 田四下完运粮食的命令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向林强云说:“林飞川,本将军这就去向大帅禀报查验宝刀的结果,并将蒲家的两个小兔崽子带来交割宝刀。只是,那几根被斩断的镔铁棒……” 一名亲卫听得田四问起几根铁棒,跑过来将带着的三根铁棒递到林强云面前。林强云抓起这些铁棒塞到田四手中说:“喏,这是你要的铁棒,能值一两银子,记得等一下收粮食时要加上两石的数。” 林强云最后一句话是对那位算账的亲卫说的,两石稻谷对一个普通小民百姓来讲,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两淮一带得用一亩多近两亩田才能种出来,脱掉谷壳后的糙米有一石五、六斗,能让五口之家吃上一个多月呢,可不能就这么把它白白丢掉。 林强云一直等到田四走了好一会,才将那把“猎鹿刀”交给陈君华,告诉他说:“君华叔,李蜂头的人再来交割宝刀时,除了将蒲家兄弟要回来外,还应向他们收取五千两金子的货款,或者按今天折算价格的战马、人丁、粮食、布帛等物事,再不行的话有铜钱也行。” 第五章(一) 陈君华问道:“强云,你和蒲开宗谈妥的价钱不是六千贯么,怎么变成五千两金子的天价了?” 林强云笑笑道:“叔有所不知,那蕃商蒲开宗原本是想在这些宝刀宝剑上赚到点钱的,所以才会先付定钱给我们定定制宝刀宝剑。后来却因为两个独生子被李蜂头的人掳到淮南作为人质,便有心与他们作对,没把定做宝刀需要多少钱的事情告诉他们。北上之前,蒲开宗告诉我说,他交给我定制宝刀的钱钞只是暂时代付,并没有知会李蜂头的人,宝刀要多少钱制作李蜂头的人也不知道。所以,即使在这里收了李蜂头的钱,我们也可以回去把蒲开宗支付的定钱还给他。” 陈君华:“强云你告诉我,你最想要李蜂头的什么东西,君华叔尽力为你办到。” 林强云:“当然是粮食和战马了。若是能有战马的话,我们可以组织起自己的骑兵,那就能与蒙古骑兵相抗衡。而且,去掉李蜂头的战马也最能削弱他的军力。不过,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让李蜂头力量减弱的,我们都可以接受,这对我以后的报仇大计将会有极大的帮助,可以增加很多胜算。” “好,君华叔知道怎么做了。”陈君华拍了拍林强云的肩膀,调侃道:“看你今天与那姓田的贼将打交道的样子,真有几分奸商的嘴脸。呵呵,你呀你,还确实是个做奸商的材料呐。” 林强云也笑道:“君华叔说得不错,我在面对这些人时确确实实是个奸商,只要能骗得到手的,说什么也要捞过来。哈哈,田四那个笨贼,也太容易骗了,希望以后多遇上几个这样的家伙,让我多做几回奸商才好。” 天色渐暗,再不能拖了,林强云留下三小队亲卫给陈君华,告别了刚带着数百大军到码头的张国明和张山、张河兄弟,自己带着一小队亲卫和天松子等,坐上四艘快船向南急驶而去,他要尽快赶到高邮城去见分开已经有四个来月的应君蕙。 军士们骑上马,把六百头骡驱赶进城后,田四的人也将第一批粮食运到。 山阳城西的码头上,虽然李蜂头没有在今天来到此地,但双木镖局的护卫队和林强云的亲卫们,还是忙到戌时前后才将所有的粮食接收完毕。陆续用马车运来的稻谷很快装满最后的六艘漕船,其他还有三万余石没装上船的粮食,则向码头边的商铺租来他们空空的库房暂时存放。 在火把光的映照下,看着这么多的稻谷,陈君华和张国明也皱起眉头,要将这些粮食全部运走,起码还需要三十艘二千斛的船只才行。再接下来这把“猎鹿刀”还可以换得更多东西,那又怎么办呢? 陈君华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但又拿不准自己的主意是否合算,便决定更进一步了解清楚李蜂头的情况再说。他把张国明拉到茅屋内,先向他仔细询问河对岸金国所属境地的情况,然后才问起李蜂头的势力。经过一番探问,陈君华才大致明白,眼下边界那边的金国,除了黄河以南还属它的之外,其他地区全都被蒙古人占领了。南渡前原属淮南东路的涟水军、海州,以及再往北的前京东东路,也即是金国的山东东路,全都为李蜂头这个蒙古的**山东行省的一方大员所据有。实际上山东两路境内的蒙古兵非常少,只有一些留在交通要冲负责监视李蜂头的驿兵。 此时中原的大势,自金国贞祐二年(24年)五月中旬金宣宗迁南京(今河南省开封市)后,表明金朝决心彻底放弃中都了,次年五月中都就落入蒙古人的手中。金国已经没落,眼看着亡国的时日不远,再也奈何不了李蜂头。 而蒙古却因成吉思汗于宝庆三年(227年)七月死后,直至今年八月才举行忽里台选汗大会,窝阔台依成吉思汗的遗嘱被推举选为“合罕”(ghaha,意为大汗)后,忙着巩固政权,决定遵行成吉思汗的遗策,积极准备灭金,也对已经占领的山东等地不很在意。 在这种形势下,以致李蜂头认为蒙古人对他不能奈何,可以出手夺取宋朝的江山,造成南面王的事实后,再回过头来与蒙古人讲讲条件。 想了好一会后,陈君华渐渐露出了笑容,附在张国明的耳边小声说了好一阵,听得张国明连连点头,听完后露出欣喜的笑容说:“老夫极力赞成,只要李蜂头割舍不下这把宝刀,那就一定能如我们所愿。而且这也是最好的方法,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取得一块立足之地,不管这地方是在何处,相信公子一定会同意这样做的。今日太夜了,我们早些歇息,明日振作精神与李蜂头打交道,务必要说动他同意都统领的提议。” 陈君华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由林强云自己来决定的好,便对张国明说:“张大人,我们明天立刻派人去高邮把强云叫回来,由他来处理这件事才是最好的选择。这里则尽量和他们漫天要价的讲价钱,看看他们能出到什么底价,也看看李蜂头到底是不是非得到这把‘猎鹿刀’不可。” 张国明一想陈君华的话也有道理,就不再急于把事情说死,道:“也好,我们大家一起尽力就是,说不定老天肯帮忙,能让我们心想事成呢。走了,回去睡觉罢。” 陈君华不放心留在码头上守卫粮食的护卫队和两具子母炮,要留在这间茅中值守,送走张国明后又到四下巡查了一遍派出的哨兵,方才到屋内歇息。 张国明回到军使衙门后,脑子里一直都在出现那位陈都统领所说的话,一时间又哪里能够入睡。回想起今天从认识公子到现在为止的短短几个时辰,真好像经历了几年时间一样,眼看走到悬崖的绝路上又出现一条平坦大道,而且这条大道看起来前景十分光明。 想起公子对自己说的一番话,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何处不妥当。 “在没有自己的制度之前,当然还是先采用大宋的律法管治,此后再按实际情况制定出我们自己的法律。”迷糊中,林强云的话语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张国明“哎呀”一声从床上跳起,小声自语道:“‘定出我们自己的法律’,毛病就出在这句话里,幸亏公子是对我所说的话,听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相信还不至于传出去。必须劝告公子,此等话语决不能再随便乱说了,否则将会有天大的麻烦。”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呼号叫嚣吹了数日的西北风大约也感到疲倦了,终于在天亮时分慢慢止息。没有刺心透骨的寒风吹刮,阴沉的天好像也开朗了些少,不再让人觉得那么冷冰冰、死气沉沉的。 天一亮,林强云就从宝应城的码头上动身,上了快船后埋头急赶。亲卫们虽然昨夜近子时才到达宝应城内,只是休息了三个来时辰的时间。但他们都年轻,经得起熬,而且都知道局主心中着急,不用人吩咐就发力狠划,把快船驶得迅快异常。如果按这样的速度坚持下去的话,一百五十多里水路今天就能走完,估计在天入黑前就能进入高邮城内。 天松和他的徒弟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力了,虽说他们是练武的,武功内力都比林强云的亲卫们强了不少。可一来划桨这种粗活他们从没做过,再者六个人的六支桨,在相互配合上也不行,所以速度比林强云亲卫们的三艘快船慢了不少。好在林强云已经说过,他们此去主要是负责到各宫观寺院收购粮食,不必同时到达高邮。不然,这回的脸就丢大了。 高邮城内柯茂家里的人也是急得团团转,午时初柯茂、丁家良陪着刚从扬州请回来的两位老名医,对一直昏迷不醒、小了数圈的应君蕙进行望、闻、切诊视,出到房外的厅子再对另一个女人进行问诊。 柯茂在那女人走出小厅后就急急问道:“两位先生,你们看出什么来了吗,为何这么多天来这位小姐都是这样沉睡不醒呀?” “金兄,你老是治伤的专家,先说我的看法,然后再将你的看法说出来,我们一起来参详。你看如何?”一位长了三寸多长花白胡须的老郎中,对另一位精神极好的老人说。看那老人点头应允,便开口道:“依老朽所诊视,这位姑娘此时的脉像系天葵紊乱,应是正值行经之期受重击伤到内里……内里的……啊,总之这伤病对现时的性命无碍,也不至于造成她长时间的昏迷。但是对其今后的子嗣怕是会有些干碍。” 另一位老郎中接口说:“不错,这位小姐所以会昏迷不醒,则是头部后脑处受到重击而致,伤倒是不很严重,只不过她可能是有什么心中的结解不开,自己不想清醒过来罢了。若是有人能解开她的心结,经常在她耳边讲说给她听,或许有一日无须用药她便自己会清醒过来。为今之计,总不过由我们开出治伤和调经的方子,每日喂其服下,但等她自个醒转,其他别无良法。” 柯茂听说应君蕙性命暂时无碍不由得稍松下口气,与丁家良对望了一眼,便对两位名医说:“既是如此,就请两位先生开方,我们即刻去药铺买来煎给她服下。” 两位名医一边小声商量,一边写出药方,写好后又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方子仔细看了一遍,再商量了一下,另外又开过方子。再认真看过一遍才将药方交到林茂手中,交代了如何煎药,怎么服用后,方才收取诊金走了。 应天宝兄弟和应承宗也着急,应君蕙虽然已经找回来了,但一直这样昏迷不醒的半死不活。他们生怕林强云回来看到这种情况,心里一怒之下,又会像上次在镇国寺外的空坪上一样,把全部的火气发泄到应俊豪的身上,引发出什么不可知的后果来。 第五章(二) 说起来,最着急的还是那个女扮男装,现在被手脚上痒病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姬艳。四天前,他那位相好----李璟原来的老婆----准备偷偷去倒马桶时,听得密室上面有人在说话,吓得她站在台阶上不敢动弹,却被她听到双木商行出重金寻找应君蕙的消息。 七八天来,这女人闲来无来事,倒是发了善心,不时会对应君蕙喂些水和捏碎的干粮,让她得以活命,不至活活饥渴而死。也是因了她的这一点善心,让她们手上能有一个筹码可以换到一线生机,得以重见天日。 姬艳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便央这个相好半夜悄悄钻出密室,在寺中藏到开门后,溜到南市向人打听到柯茂的家,寻上门把应君蕙在她们手上的情况告诉柯茂。 柯茂立即请来还留在高邮的丁家良,带了一批高手,由那女人领着到镇国寺将应君蕙和姬艳都接到柯家来。 姬艳来到柯茂家已经四天,原以为一到柯家就能得到双木商行所制的雪花膏,却没想到双木商行的人全都去楚州与李蜂头做生意了。姬艳明知柯茂已经派人用快船赶去楚州通知双木商行的东主,还是急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他现在每天所要做的事,除了小心翼翼地省着涂抹剩下不多的一点雪花膏、轻抚还能忍受得了的手脚痒处之外,更多的时间是向老天爷祷告,一是发誓从今以后一定重新做人,不再做坏人名节骗钱的事;二是要老天爷关顾去送信的人,一路上千万不要出事,马上到达楚州见到林东主,告诉他出重金悬赏寻找的人已经找回来了;三则真切地恳求老天爷保佑那位双木商行的林东主,让他此去楚州不要得罪李蜂头,能够顺顺利利地做完生意快点回来。哎呀,还有一点最重要,老天爷千万要让林东主这次已经将能治痒病的、加了仙丹的雪花膏也带到淮南来,不然的话自己不知道还要受多长时间的罪呢。 下午申时末,柯茂家来了四位风尘仆仆的男女,他们正是从枣阳军来此寻找师叔丁家良的张全忠及乃妻郝氏和两个弟弟张全孝、张全节。 他们看到师叔丁家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起缘故。当得知是为了应君蕙的伤病而发愁之时,张全忠的妻子郝氏征得柯茂的同意,立即进入内间察看。 不多时,郝氏出到小厅向大家说:“这位小姐之伤有两处,一为头部后脑受钝器所击而致昏迷,此伤除用药医治,疗好伤势外,只有听任其自行恢复清醒,别无良法,也在一时间于性命无碍。另一处所受的伤在腹部,听丁师叔所言的情形,她正当天葵行至时受大力重击,此却是妇人女子之大伤病,若要想治好,非得去寻江南西路的陈自明先生不可。否则,日后即使人好起来清醒复原了,也必将于成家后会无所出,平白惹来不尽的烦恼。” “那可怎么,这事要是被我家少……啊,我家少东主知道了,还不又再次与应大侠拼命呐。”柯茂心中着急,左右一看,似乎认为只有丁家良才能帮自己想办法,连忙向他问计:“丁大侠,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吧,我家少……东主回来后,应该要如何同他说这件事?少东主对这位应君蕙小姐着紧得很,上月二十六那天的事你也看到的,应大侠差点就伤在少东主的‘诛心雷’下。” 郝氏见大家都沉吟着没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柯大侠,您老不是与我师叔一样的江湖游侠么,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少东主来了,他是个什么人,做什么的?师叔,你们为什么提到他时都这么紧张呀?” 这几个问题,还真让柯茂和丁家良觉得一时半会的没法讲说清楚,互相对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只好闭口不言。 坐于另一边的应承宗听这位大嫂问起林大哥,顿时把腿上还没好的伤痛给忘了,一跃下地,痛得他“哎哟”叫了一声,弯腰在伤处轻抚了几下后,强忍着站直身体,眉飞色舞地用双手比划着说:“他们嘴里的少东主是讲我林大哥呢,我林大哥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告诉你,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也是双木商行的东主。” 应承宗看张全忠兄弟和郝氏一脸不知所以的神色,不由急道:“飞川大侠、‘诛心雷’的名头你们都没听说过?那么,打有‘双木’铃记的各种刀具,比如说菜刀啊,柴刀啊之类的你们总用过,或者听说过吧?” 张全忠想了想道:“唔,‘双木’刀具,我倒是在来此的路上经常听得人说起,都道是可与宝刀相比的利刀,特别是各家屠户肯花大价钱去买这种有‘双木’铃记的刀来用。这便与那位少东主扯得上什么关系了?” “呵呵,知道一项也总比一点不知道的好。”应承宗满心欢喜地说:“这种有‘双木’铃记的刀具,就是我林大哥教给他徒弟打制的……” 一直没说话的三弟张全节听到这里,脱口叫道:“啊,大哥、二哥,我想起来了,在枣阳的那些天时,小弟听得那里兵器坊的人说,有人特意从福建路给孟大人送来两把菜刀,令得作坊中的老师傅像中了魔般的,一心要去拜打制这两把菜刀的老师傅为师。那打制两把菜刀的老师傅,想必就是柯大侠口中的少东主了。哎哟,不对呀,老师傅怎么会成为少东主呢?” 张全忠看柯茂的脸色不豫,连忙出声喝止:“三弟不得胡说,先听听别人给我们讲讲‘诛心雷’飞川大侠的事。这位小兄弟,请讲给我们听听,那位你口中的林大哥是什么人好么?” 应承宗擦掉刚才因腿上的伤痛而流出的眼泪,高兴地应了声“好”,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林大哥不但能打制锋利无比的刀具,还能打制出可以断金截铁、吹毛断发的宝刀宝剑,他也是双木商行的东主,呵呵,双木商行所制的蚊香、香碱和雪花膏天下无双……” 厅外一个声音传来:“三弟,又在吹些什么,说得这么高兴,你姐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她的伤势。” 应承宗高兴地叫道:“林大哥,你可赶回来了,我姐在那间房内。” 随着话声,林强云急步走入小厅,略一打量厅内的众人,向大家作了个罗圈揖,道:“各位,林强云要先查看、医治君蕙的伤,稍待再来相陪,得罪了。” 说完,扶着应承宗问:“你姐呢,快带我去看看。” 应承宗犹豫道:“这个……” 不是应承宗不愿意带林强云进屋里去,而是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随便走入女人的房间,那会招人说道的。 看到林强云脸上很快变红,郝大嫂领先向房门走去,回头对林强云说:“这位公子,请随小妇人来,那位小姐在这间房内。” 林强云进入房间,首先入目就是已经瘦得不**样的应君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对自己进入房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还以为这里的人错把别人当作应君蕙给找回来呢。 走近床前挤开郝氏仔细一看,确认床上的正是应君蕙,方才放下心。林强云生怕惊吓着睡熟的应君蕙,抓起应君蕙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小心地挨近她的脸前柔声叫道:“君蕙,君蕙,你听到大哥的话了吗,醒醒啊,大哥来看你了,让大哥看看你伤到何处,大哥会用最好的伤药将你治好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从挎包里取出一块布帕,轻轻地擦去应君蕙不知何时流出眼角的一颗泪珠。 林强云俯下身,凑到应君蕙的耳边说:“君蕙呀,怎么睡得这么沉呢,你知道吗,自你走了后,大哥就像上次凤儿离我而去般的苦恼……哦,是痛苦,每天都会想起你的音容笑貌,经常会在梦里看到你又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坐上自己的大海舶去海上看早晨的日出,去看傍晚的日落,那景色多美呀……我梦见你还问我,在报了你们应家的大仇后,还要做些什么有趣的物事来给你。哦,快点醒醒,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让大哥无为你治伤,待你伤好后我会做一个能飞上天去,而且能飞出好远的玩具给你的……” 林强云讲了这么多话,应君蕙还是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 倒是在一边听的郝氏双眼里流下滚滚泪珠,她忍不住呜咽哭出声,一把掩住嘴巴转身冲出房门。到了厅里,郝氏扑在一张椅子上,再禁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 郝氏这一下冲出厅来的大哭,把厅内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都以为屋里的应君蕙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不测,连林强云这位天师道的入室高弟,用道法仙术也无法把她从这个半死不活的境地解救出来,又或是应君蕙已经不治而亡了。 厅里的人只是把眼看向张全忠,要他出面向其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张全忠实在是不大好意思去向妻子说些什么,但众人的眼光催迫下,他还是迟疑地朝郝氏走近,向妻子问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是那位小姐发生了什么不测么?” 张全忠没说话时郝氏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一些,却不料他的话一问出,那郝氏不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起劲了。 不知所措的张全忠呆了一呆,一会儿后忍不住扬起手掌就要向乃妻打下,众人看他举起手掌狠狠的打下,只道肯定会将郝氏打个跟斗。却不料张全忠的手掌落到一半时,轻轻叹了声,手掌毫无力道的轻按在郝氏的肩上。 第五章(三) 说来也奇怪,张全忠那毫无力道的手掌放到郝氏的肩上后,竟比大力打去还见效,嚎啕的哭声一下子就小了。片刻间,郝氏的哭声竟然止住。 张全忠自己也大觉奇怪,想要提起手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料他的手才动,刚离开一点,郝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慌得张全忠赶紧把手掌按下止住乃妻的哭声。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郝氏大约也感觉到自己是在厅内,里面还有许多人在看着,慢慢坐直身体。 这下,才让张全忠有机会把手悄悄收回,向她大声发问道:“刚才到底怎么了,哭得那么惊天动地的,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郝氏听得丈夫的语气由刚才的带着些许温柔,一下子变成了吼叫,不由得猛地一下站起身,尖声叫道:“你就知道冲我吼、冲我叫,你去看那位林少东主林飞川,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郝氏脸上露出张全忠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怪神色,无限向往地幽然说道:“他轻轻地对那位姑娘说:嗯……每天都会想起你的音容笑貌,经常会在梦里看到你又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坐上自己的大海舶去海上看早晨的日出,去看傍晚的日落,那景色……你听听,这些话说得多美、多动人。还有,他轻轻握住姑娘的小手,取出汗巾儿为她轻柔擦脸的动作,是多么温柔体贴……哎呀,都是你,若能学得林公子的一半,不,就是学到两三成,也不,哪怕只学到他一成的样子来这样对我,我……我就是……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张全忠回想起自己从十七岁娶了妻子以后,二十一年来确实没有对她怎么好过,忽视了很多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快乐生活,心里大感歉意,不由自主地又把手扶到郝氏的肩上,轻声说:“别哭了,我……为夫以后会尽量……尽量……” 尽量什么,他没说出来。 郝氏听得丈夫的语声轻柔,心里似涂了蜜般的甜入骨里去了,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哪还会管他说没说出来呢。缓缓闭上双眼慢慢靠在张全忠的身上,她要静静地享受这迟来了很久的温馨。 丁家良、柯茂、应俊豪相视一笑,不便出声打扰,其他人也被这对夫妇的真情流露所感动,静静地看着他们。 只有张全节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奇怪,原本热热闹闹的厅里,怎么忽然都不说话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只好闭上嘴不开口。好一会之后,他大感不耐,高声叫道:“喂,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突如其来的大叫声,让人们心中一震,丁家良心中暗骂:“这个师侄真会煞风景,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这样大喊大叫。” 张全忠和郝氏也被兄弟的叫声惊醒,连忙分开了一点,看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夫妻,郝氏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 张全忠知道大家都还等着妻子的答案,抱歉地向师叔等人笑了一下,小声问郝氏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哭着跑出厅里来?” 郝氏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跑出来,还没把那位姑娘的伤病情况告诉刚到的少东主呢,立即说道:“那位姑娘还是老样子,没事,我就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忍不住想哭,就跑出来哭了。哎呀,我得去把她的病况给林公子讲清,以免误了她的诊治。” 对郝氏忽然跑出厅外,林强云没去理会,只是在应君蕙耳边小声说着话,把自己这些时间的所思所想,趁着她沉睡未醒的时候说出来。若是应君蕙没睡着的话,林强云还真是没法、也不敢开口。 郝氏走到门口,放轻了脚步正要走入房间,一条细小的人影带着一股凌厉的煞气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她猛然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发现挡路的原来是个孩子般大的人,手持一柄匕首正朝自己呲牙。 “你是谁,拦着我干什么?”郝氏不满地问。 应承宗在厅里叫道:“山都,请让郝大嫂进去,她是好人,要把我姐的病情告诉林大哥的。” 见山都一闪,眨眼间就在自己面前消失,郝氏更是惊讶这小孩般的人身手不凡。此时她也不及多想,走入门内向床前行去。 郝氏心里真是羡慕这对年轻人,心道:“是不是要在这时候把姑娘的病情告诉他呢?说了,可以尽快为她进行医治,对他们的将来大有好处,但却会破坏眼前这种气氛。这时如果不说,只怕真的会影响他们两人一生。还是应该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出如何处理的决定。” 随着林强云不住的诉说,应君蕙缓慢而微弱的呼吸有了些许变化,慢慢的变得粗重,也稍快了些。这微小的变化站在床边犹豫不决的郝氏毫无所觉,只有贴近的林强云才能感觉到。这是睡醒的迹象,他很高兴,总算等到君蕙醒了。 林强云伏低身在她耳边叫道:“君蕙,快醒醒,大哥看你来了,快醒醒呀。” 过了好久,应君蕙没有反应,还是沉睡不醒,可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装睡呀? 至此,林强云才发现不大对劲,马上把手指按到应君蕙的脉门上号起脉来。 看到林强云忽然坐直身体,为床上的姑娘号脉,郝氏不敢再犹豫,小声说:“这位公子,床上的姑娘因后脑受伤,时下还昏迷不醒,但对性命却是一时还无甚大碍……” 林强云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转身盯着郝氏问:“她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不醒?” 山都听到恩人的口气不善,也在屋角警惕地抬头向郝氏看去。 郝氏立时感应到侧面山都的气势,又被林强云凌厉的眼光一盯,心中有些发寒,但她还是肯定地点头应道:“不错,听说她从上月二十六到现在都是昏迷不醒,原因是头上受到重击所致。现时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这种昏迷也没什么药物可以让她清醒,时间长了才有可能会慢慢的清醒过来。另外,她还有一处伤,却是非要抓紧医治不可的,说近,是怕时间久了会有生命危险;说远些,则会影响她今后的一生。” 林强云情绪恢复了一些,放缓语声问:“大嫂能把君蕙的伤势给我说说吗?” 郝氏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和得出的结论告诉林强云,然后说:“以我看,这位姑娘的腹伤只有尽快请到陈自明才能治好,还要请公子早做决断。” 林强云听完郝氏的话后没说什么,只是立即取出挎包内的药瓶,先将那粒红色的保险子取出,捏开应君蕙的牙关,把药丸放入她的嘴里。 当他转身找水时,才发现郝氏还站在旁边,便对她说:“多谢大嫂相告,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都会请到陈自明为她医治的。现在请大嫂帮我取些热酒来,我要先喂她吃些药,把她的伤势稳住再说。” 郝氏应声出去后,林强云找了张纸将白药倒出一半,准备酒一拿到就把药灌给应君蕙服下。 看着才分开几个月的应君蕙,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林强云不禁流下眼泪,哽咽着说:“君蕙,你可千万要好起来,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你帮忙,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你可别像凤儿一样,趁人没注意就悄悄地、一声不响的走了……” “大哥……别……哭啊……”几不可闻的声音隐隐传入林强云的耳中,他抬头向四周看了一遍,房间里除了自己、山都和床上躺着的君蕙外再没有别人。 刚才的声音听来有点儿像是凤儿,想想似乎又不像;又好像是……叔妈……不,叔妈只会叫自己“强云”或是“孩子”;有点像是君蕙的声音……对,这是君蕙的声音。 “君蕙!”林强云俯身把耳朵凑到应君蕙的嘴边,很久都没听到一点声音,他失望地抬起头,看着还是没有动静的应君蕙,抓起她的手自语说:“难道是我听错了,声音很清晰,应该没有可能听错的呀。” 忽然,他感觉到应君蕙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注意看那只手时,却又没有动静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应君蕙的嘴唇在微微抖动,林强云急忙擦了擦眼睛,这下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嘴,哦,还有眼睛的确是在抖动。 林强云一下子再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泪流满面地呜咽出声:“天……啊……你……呀……你终于……鸣……醒了……” “咦,她醒过来了?”郝氏端着一个木盘踏进房内,听清林强云的话后急急行到床边,看清应君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正艰难的睁开边上带着两颗泪珠的双眼,慌忙把木盘放到床上,转身就冲出房门。 “醒了,天可怜见,那位姑娘清醒过来了,真是奇迹呀!”郝氏一出房间门就大声向厅内的人们宣布。 丁家良、柯茂长吁了一声,放下高悬的心。 应俊豪的脸上也显露出一副“这就好了”的神色,神态轻松但略显疲惫地找了张空椅子坐下。 应承宗骄傲的笑道:“这有什么,有我林大哥这位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高弟在,我姐的这点小伤还能难得倒他么。告诉你们,他连被水溺死的人,也能用无上仙术道法救活过来,我姐这区区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还有啊,我大哥加了道法的‘雷火箭’,射到处能轰毙数十人呢,连泉州附近猖獗多年的海盗蕃贼,也被我林大哥的水战队消灭,抓回了好多长着满脸大胡子的蕃人呢。” 第六章(一) “嗬!”厅内的人被应承宗的话唬得一愣,惊异地瞪大眼睛看向这年纪才十多岁的少年人。 此时,一名亲卫匆匆行入厅中,看到应承宗也在座,便走到他面前施礼报告:“小应都头,请即刻禀报局主,山阳的陈君华都统领有紧急军报,要局主立刻处断。” 应承宗站起身向亲卫还了礼,沉声说:“知道了,请陈都统领派来的人到厅内,我去请局主出来。” 亲卫应了声“遵命”,歪头向应俊豪狠狠的盯了一眼,快速向厅外走了。 这下,不但新到的张全忠兄弟,就连丁家良、柯茂也对应承宗刮目相看了。 特别是应俊豪,带着几位本家堂侄和侄孙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他就从没想到过要问有关林强云的任何事情。此刻见到连应承宗在双木商行中的地位不低,似乎还是个什么都头之类的小头目,除了惊奇之外,心中也觉得当初所行所事有点稍过孟浪了些 应承宗因为那名亲卫当众在厅内向他行礼、报告,觉得大有面子,心知既是陈君华派来禀报紧急军情的,必定是有重大的事情需要林大哥决定处理,马上起身朝房门走去。 在门外即大声说:“报告,山阳的陈都统领派人前来禀报紧急军情,请局主立即接见。” 林强云已经将白药粉用温酒喂给清醒过来的应君蕙服下,盖好被子让她好好静养,看着她服完药后不一会就闭上眼睛,慢慢又进入梦乡,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搬掉了。刚想退出房间时,就听到应承宗的报告声,急走两步到门边竖起手指“嘘”了一下,小声说:“知道了,请来人到厅内稍候,我马上出来见他。” 再检查了一遍应君蕙,确实是安静地睡着了,林强云才招手叫上山都朝门外走。 那位赶了二百多里水程的护卫队什长,刚入厅内才坐下,一见林强云出厅,立即站起身相迎,走近前小声说:“局主,陈都统领的秘密口信……” 林强云摇手止住什长,说道:“你随我来。山都,你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放入。” 转身走进应君蕙的房内,那名什长一进门不等林强云开口询问,立即说道:“陈都统领要我禀报局主:他和张国明大人商量过,张大人也同意用我们的宝刀换取李蜂头的一块地盘。都统领觉得事关重大,必须要局主亲自到现场与李蜂头谈判才有把握。所以请局主在处理完应姑娘的事情后,立即赶到楚州。另外,陈都统领还交代说,请局主在高邮、宝应两地再租些漕船,以便将我们的骑兵及粮食全都运走。其他没有了,就是这些。” 林强云听完什长传的口信后连坐都没坐下,马上就转身和什长一同出到厅中,向柯茂问道:“柯老,有重大的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置,我要带全部人连夜再赶去楚州,此地可能租到客船么?” 柯茂还没来得答话,一直在厅门外守候的姬艳听得林强云立即又要走了,急得他什么也不顾,跌跌撞撞冲进厅里,扑跪在地上向林强云“咚咚咚”地连连磕头,嘴里嘶声叫道:“东主啊,我是将那位应小姐救走又送回来的人哪,求求你将我一起带走吧,小人没有别的想头,也不敢要双木商行的赏金,只求东主收留小人夫妻,每日赐下一点能止住痒的仙膏,就心满意足了……” 林强云看到此人身穿女装,但声音却是个男人,不由得奇道:“且慢,待我问清楚后再行决定,先退到一边候着。” 姬艳听得林强云的口气没有断然拒绝,心中虽是忐忑,却也不敢再出声求告,艰难地爬起来退到边上等待。 柯茂向林强云抱拳说:“少……东主,属下自己就有一条不小的客船,能运载三十多人今天刚好从扬州回到高邮,可以随时听候调用。另外,属下也能马上向其他商家租到三至四条同样大的客船,应该足够少东主使用了。” 林强云点头表示可以,然后问清了这个身穿女装的男人,确是叫了另一个女人来报告,使得能把应君蕙接回来的人后,便从挎包内取出一个很小的圆瓷盒,交到他的手上说:“双木商行可以收下你们夫妻两个,赏金的事稍后再说,你们今天就跟着一起走。这是止痒的雪花膏,盒里有可以让你用一天的量。下去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待姬艳走后,林强云向柯茂说:“柯老,请立即吩咐准备三条客船,时我们要连夜动身。我们走后,请柯老租下本地所有能租到的漕船,让他们明天或是后天到楚州来运货,你自己则动员我们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帮助天松子道长想办法将收购到的粮食运到我指定的地点。另外,请通知宝应的彭老,也请他租下所有的漕船到楚州应用。” 柯茂出去后,林强云向应承宗问道:“三弟,满叔他们呢,为何没见到?” 应承宗刚才在林强云进厅时就听到林大哥叫了他一声三弟,当时没注意,事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大哥叫自己的称呼和过去有点不同。但还怕是自己听错了,不敢太过肯定听到的那声“三弟”是林大哥叫的。此时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从林大哥嘴里叫出的“三弟”一词,心里的欢乐真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高兴得有点结巴地回答说:“满叔他们伤得重些,还在他们的屋内养伤。林大哥,我和满叔他们与叔公商量过了,叔公答应,可以……可以让我们回到双木商行,跟林大哥一起做事。叔公说,只要我们能平平安安的传承应家一脉香火,他就心满面意足,不会再来管我们的事。” 林强云跳起来握住应承宗的手问:“叔……叔公真是这样说的?” 应承宗点头道:“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叔公呀。” 林强云犹豫了一下,很快镇定了自己的情绪,走到应俊豪面前整了整衣服,拍打几下掸去下摆上臆想中的尘土,十分庄重地弯下腰向应俊豪作了个深深的长揖:“叔公,林强云为先前的不敬之罪在此向您赔礼了,请叔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子则个。” 林强云不但称呼上跟着应承宗叫,在辈份上就先矮了两辈,还态度恭敬地向自己赔礼请求原谅,就是傻子也明白他的心意了。应俊豪也明白自己之前说他是铜腥味满身、奸诈逐利的小人,对林强云这个一心想要追求侄孙女的年轻人,于心理上的伤害过大,以至于在知道应君蕙出事后爆发出满腔怒火,竟发展到要以兵器相对的地步。细想起来,这事原也不能全怪这个年轻人。 但要应俊豪就此接受林强云的赔罪,似乎面子上一下子还下不来,但若是不予理睬的话,说不定还会引发出什么不可知的事故呢。心里不由暗暗焦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处理才好。 林强云躬下身去许久了,还不见应俊豪有何动静,心里不由得又焦躁起来。 他慢慢站直身体,脸色越来越红,抬头看了一眼还低头坐在原位应俊豪,向应俊豪华行礼的手发起抖来,而且不自觉地慢慢垂下,颤抖着渐渐向腰间的衣服内伸去。 山都一见林强云的动作,悄无声息地闪身来到林强云身侧,紧握着已经出鞘的匕首,盯视坐在同一边的应俊豪和丁家良,随时准备出手攻击。 除了张全忠兄弟、郝氏,及姬艳等五个人以外,厅里的人全都知道林强云衣服内藏有“诛心雷”法器----那把他从不离身的手铳。一旦林强云将法器----手铳----取出,万一他又和那天在镇国寺左空坪上那样,为了应君蕙而发起飙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那就谁也没法说清了。 本来看着林大哥出言恭敬地向叔公赔罪,还把应俊豪称为“叔公”,应承宗还满心高兴地想:“这下好了,只要叔公稍扶林大哥一把,这件让人头痛的事情就可以揭过。我们又可以和以前一样,跟着林大哥一起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喽。”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叔公竟然对林大哥施对他礼赔罪视若无睹。完全不像那天跟自己及满叔他们讲好的那样,只要林强云向他赔礼,就让满叔和自己姐弟俩再回到双木商行。 “难道叔公又变卦了不成?”应承宗暗道:“按说没有这样的可能呀,叔公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拖泥带水。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林强云的手已经伸入衣服,应承宗急得大叫一声:“林大哥……” 林强云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当地,他的脸由红转白,然后又再转青。 坐在椅子上的护卫队什长,一见情况不大对,立即高喝一声:“亲卫何在,护住局主。” 什长的喝声方落,厅外冲进四个林强云贴身亲卫,他们快速赶到林强云身边,把他拉到侧后挡住,抽出短铳压下击锤,对准应俊豪和丁家良,把正准备出面做和事佬的丁家良镇在椅上不敢稍动。 厅外也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向走廊的窗纸全被撕开,伸入十多根黑黝黝的铁管,这些铁管分别指向丁、应二人及张氏兄弟和站在一旁发抖的姬艳。 第六章(二) 林强云铁青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应承宗,见他的眼里含着泪,双手按在胸前,无声地张大嘴,显露出一副求告无助的可怜样。想起还躺在屋内床上的应君蕙,心中不由得发酸。哑声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有山都在这里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随着厅门边亲卫哨长的一声令下,“刷”地一声,窗上伸入的铁管都收回去,只留下被撕破的窗户还能让人看出,这里刚才曾发生了一些变故。 林强云身边的四名亲卫可不敢稍有懈怠,紧握在手中的短铳虽是已经垂下没对准任何人,但他们的眼睛却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应俊豪和丁家良不放。 他们都曾亲眼看到应俊豪在泉州时对林强云的态度,也亲耳听到应俊豪对林强云所说侮辱的话。更何况十余天前,就在这里的镇国寺外,林强云还差点用手铳攻击这个姓应的老不死呢。 林强云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回椅子前坐下,意态索然地吩咐道:“收起武器,这里没有敌人,只有我们的朋友。” 厅里顿时响起好大“呼”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把憋住的气同时吐出。 张全忠虽然不知道四个冲入厅中亲卫手上的短铁管是干什么用的,但看到连师叔被铁管指着时都不敢稍有动作,便知道这些铁管定然是非同小可的物事。急忙伸手按住要抽出铁鞭防卫的三弟,脸色凝重地小声吩咐:“不得妄动,静观其变。” 待看到从窗外伸入的十多支铁管时,张全忠不由得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总算及时阻止了三弟的动作,没有引发进一步的冲突。 丁家良真是想不明白这位应俊豪,前些天还和他解说了林强云的为人,以及此人所做过的诸般好事善举。当时,他们还说得好好的,应俊豪答应不再对林强云仇视,让应天宝他们再去与双木商行的人合作,借用双木商行的力量寻找机会报仇。 丁家良怎么也料不到,林强云主动来向他赔罪示好的时候,应俊豪竟然会不理不睬,使得好好的一件事演变成如此尴尬的局面。应俊豪既然没有明确表示态度,自己这和事佬也就不知从何做起。即使是如此丁家良还是决定要插手管闲事,说合这两位年轻的有情男女。 此时看到危机总算暂时解除,便开口向林强云说:“小兄弟,且听老朽几句……” 林强云举起手阻止丁家良再说下去,语气沉重的说:“既然应家的长辈认为林某人满身铜臭,而且还认定我林飞川是个奸诈逐利的小人,想来是不会同意我和应家的后辈交往的了。我当着大家和你丁大侠的面郑重申明,无论应家长辈是否同意我们交往,应天宝堡主兄弟都是我的好朋友,林强云将以叔辈相待。承宗是我的好兄弟,君蕙……君蕙……她……她是我林强云最想亲近的人!” 林强云越说越激动,看了丁家良和应俊豪一眼,话语声逐渐转厉:“如今,君蕙身受重伤,虽经我将她救醒,但她体内的隐患还要请名医诊治,不知何时方能痊愈。我正告各位,若是……若是君蕙有个什么不测,林强云在此对天发誓:在有生之年我将用尽一切我所能用出的手段,不管是光明正大的也好,是卑鄙无耻的也罢,我要杀光曾经阻拦我和君蕙交往、妨碍了君蕙伤病得到及时救治的任何人,决不留情!” 说完这番话,林强云似是一下子用光了身体内的所有力气,动作迟缓地对护卫队什长挥了下手,沙哑的喉咙里吐出“我们走”三个字,步履沉重地向厅门外走去。 “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能耐,可以阻拦‘上人’与应小姐交往?”刚刚走到厅门外的天松子一边问话一边进入厅中,大声说道:“无论‘上人’要做什么,我天师道门下都全力,并将联络天下所有道门中人一体响应。” “没什么,道长赶得辛苦,先在此歇息,我接到君华叔的急报,要马上赶到楚州办事。”林强云向天松子行了礼后,自顾往外走。 “林大哥!”应承宗带着哭声叫道。 “林小兄弟!”丁家良焦灼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三弟,请转告满叔,你们善自珍重,留下性命以待将来相见。”林强云说话声显得有气无力。 林强云向丁家良一拱手,说了声:“丁大侠,告辞了。” 转身出厅而去,他身后的亲卫让过姬艳,在林强云走出好远后,才匆匆退去。 “林小兄弟,请等一等……”丁家良急叫。 “丁大侠且慢,”天松子拂尘一摆,拦住站起身要追出厅的丁家良,正色劝道:“你若是想对本教‘上人’不利,先得经过本掌门这一关。听老道一句劝,不要试图去招惹本教‘上人’,即使丁大侠能过得了老道这一关,你也不是‘上人’的对手。” 丁家良一听林强云不但是天师道门的“上人”,能得天师道全体门人的,而且还具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连天松子也自认不是这位飞川大侠的对手。万一应家小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必将会引发一场天大的灾祸。他心知如果不把情况向天松子说清楚的话,凭自己与天松子不相上下的武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得这个小厅的。 当下毫无保留地将此前的情况说了一遍,对天松子说:“道长,快想想办法请林小兄弟回来,我们好好劝说一下吧。” 天松子埋怨道:“你们呀,枉活了五六十岁的年纪,这么大的岁数都活到猪身上去了不成,一点分不清轻重缓急……” 事情一说开,应俊豪面子上更挂不住了,抬起头冷冷地“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撇撇嘴说:“总不过是一个三流的铁匠、四流的商贾罢了。所能的就是会制作几件菜刀、暗器和一些妇人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属,凭着骗来的银钱,养了些自称为护卫队的打手护院,有什么好怕的?应某人就是不信这个邪,偏就不许应家人与其交往,看他能拿我应俊豪怎么样。” 天松子顿脚道:“应老儿,你真是个井底之蛙,根本不明白我教‘上人’所具有什么样的神通。实话告诉你吧,看过了‘上人’使用‘神雷’的手段后,老道至今心里还在发寒。知道么,‘上人’的‘神雷’一发,便可将一艘千斛的‘海鹘’战船击沉,他一怒之下曾招来大批鲨鱼,将李蜂头上千落水的水军连皮带骨吞食得干干净净。还有,上人所制的小‘神雷’,一打就能把一座小山头削平。你敢轻看‘上人’所做的菜刀、暗器?试问,当今之世有那一位铁匠能打出斩金截铁的宝刀来的?这位你口中的三流铁匠,就能炼制出可以斩断径粗寸大镔铁棒的宝刀。再问你应大侠一句,若是有几具应姑娘所用一般的暗器……不,应该说是明器对着,你能逃得掉么?实话说,老道连一具明器也没有把握闪避。就算你的武功比丁大侠和老道强上一倍,也决无能逃过百多具那种暗器的攻击。你思量一下自己的武功是否比老道强过数倍,有那个能耐吗?” 听得天松子说了林强云的神通,应俊豪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丁家良更是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林小兄弟的什么大小‘神雷’真有如此厉害,他真的制出了百多具如同应姑娘使用那般的暗器?” 天松子顿了一下道:“你们想想看,先是有用弓弩发射的‘雷火箭’,凭千余毫无战斗经验的厢军和二百左右护卫队抵住数万头陀军的进攻,自己无一伤亡的硬是守住了汀州城。那次老道虽说没能得以亲见,但事后也曾去实地察看过‘雷火箭’炸开的坑洞,知道确是不假。此次北来途中,于两浙路的海域遇上李蜂头的水军,老道亲见‘上人’海舶上的‘神雷’发威,片刻间便将两艘‘海鹘’战船击沉,而后又见到‘上人’招来的数千鲨鱼,将不愿降的贼兵全都撕碎吞食尽净。那一战,二十多艘‘海鹘’贼船仅余投降的十数艘。还有,在到此之前的西溪镇上,李蜂头的打粮军二千多人马,让‘上人’的小‘雷神’轰死近半,其余的也全部投降了。老道去看战场时,发现被‘子母炮’击毙的贼人大都尸骨不全,死得甚是凄惨呐。那天我们赶到此地镇国寺外解救你们时,丁大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上人’于数十丈外,将穆氏三狼中武功最高的狼首穆椿击毙。丁大侠请仔细想一想,若是在这么远的地方有人用法器向你攻击,既便他的武功差,或是根本没有武功,你能有把握不受伤害吗?总之,今天如不能解决应小姐的问题,我想不久将会有滔天大祸。唉,我说的不算,你们也可能不一定相信,以后有机会自己亲眼目睹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哎呀!不行,‘上人’这一负气而走,万一……万一……应小姐真有个什么不测的话,说不定会引发一场天大的劫难,天下百姓将又要遭一次涂炭,不知会有多少人将因此而死于非命呐!” 说完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向外急走。 丁家良叫道:“老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天松子止步回身,对丁家良说:“丁大侠,贫道对你的所行所事一贯都是十分佩服的,实是不想你伤在‘上人’手里。所以,请听老道的劝告,若是不想引起更深的误会,千万别去招惹他。” 第六章(三) 丁家良苦笑道:“道长误会了,老朽只想去做个和事佬,促成应姑娘和他的好事,不会去惹怒林小兄弟的。” 天松子:“既是如此,我们就一起去吧。” 天松子和丁家良正待起步,本地的帮闲花冲却在此时冒冒失失地一头撞入,险些冲到丁家良怀中。丁家良身形一侧,让过花冲撞来的头顶,一把扯住他问:“花闲,何事令你如此惊慌,连路也不看清楚就没头苍蝇般的乱冲乱撞?” 花冲用力一挣,没挣开丁家良的掌握,急得他大声叫道:“放开我,在下有急事要向局主禀报,误了双木商行的大事你可是担当不起。” 丁家良道:“林小兄弟要连夜赶赴楚州,我们正是寻他有紧急大事,和我们一起去码头找吧。” 此刻是酉时正末之间,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因为北水关外草市码头上的火把映照,稍许能看到点路影。对天松子和丁家良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只要有些许星光既可看清道路,和白天没什么两样。但这样的天色对花冲来说,却是一大难关,开始走西市街时还好,有街上商铺内的微弱灯光可借以看清路面。到得后来走过高公桥后,再没有灯光可借,让花冲不时会踢到脚趾,好几次都差点摔个大跟头。 好不容易跟着两位老人来到北门,就差那么数息的时间,刚好城门已经关上,并被贴上了军使衙门的封条。在这样的非常时期,除非是郡守叶大人下令,并再次颁出盖了衙门大印的封条来,才能开启城门。否则,谁也不敢冒被指控为细作,可以由任何一个守城拥队做出决定,即时砍掉脑袋的风险开启城门。 天松子叹道:“天意,天意呀,难道这一场事关无数人性命的大劫难,真的就没有办法挽回了么!” 花冲听得天松子的话后,徒然一惊,问道:“老仙长所说的大劫难所指何事,讲出来听听。说不定花闲这样的小人物,能想出办法来解除……” 丁家良久走江湖,知道地方龙蛇中确是有些高人隐身在内,他们的能量不小,说不定真有办法解决此事,便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下。 花冲听完后稍想了一下就非常不满地说道:“这事我也听过双木镖局的人说过一些,完全是你们这些既称大侠又是道学之人搞的鬼花样。哼,你们这些什么大侠真是愚蠢,一天到晚都叫嚷着除暴安良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一言不合就像我们这些市井无赖一样的挺身而斗。又有几个大侠是真正为小民百姓着想的?林局主才当得上真正的大侠称号,他不为虚名去做商贾做生意,想尽办法赚到钱则用以救济各地的孤儿老弱;收容了数不清的难民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能赚到养家活口银钱的活干;让多少流离失所、挣扎于饿死边缘的人,因为有一份收入而活下命来。” 花冲越说越气,他可不管什么大侠不大侠的,恶狠狠地向丁家良责问道:“你们呢,能长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大侠们,那一个家中不是有田有地有钱有米,不愁吃穿用度的?家有余钱剩米的大侠们,又有几个能像林局主一样,把家中的银钱粮米拿出,那怕只是一小点来救济穷人,或是想办法让穷人们有些事情做,可以赚到他们吃穿所需?若是大侠们家中老小都没饭吃,或者是无钱无米,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话,你们还会有心思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么?那个什么应大侠老头子早该死了,连这样好的人他都看不上眼,还骂人家是满身铜臭,骂人家是蝇营狗苟逐利的奸诈小人。咄!那姓应的死老头凭什么不许林局主与应家的人交往,凭什么就认为他配不上应小姐?大侠,哈哈,大侠啊,我看大侠们连林局主的脚趾也比不上。就像我们高邮城内的这些游手无赖,提到大侠们时只是惧怕你们的武功,半分敬意也谈不上。而他们知道了林局主的侠行善举时,都是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意。试问,大侠们能做到这一点么?” 这么冷的天,丁家良还是被花冲的一番话责骂得出了一身大汗,据他自己所知,事情也确实是花冲所指责的一样。能在江湖上行走并有侠名的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不是家资丰裕的富人;也没有一个身具侠名的所谓大侠----包括自己这个江淮大侠在内,能像林强云一样,不,那怕是一点样子的善举,更不用说为缺吃少穿的人找些力所能及的、可以赚钱养家的活计干了。 “快哉,花闲!你这番话真是骂得大侠们入木三分,理直气壮哪。”天松子大声叫好,手掌鼓得啪啪响,他的话语中不禁又有点儿庆幸:“亏得林飞川是我天师道门中的‘上人’,老道才得以追随其后,将来也能为天下苍生做些有益之事,不致遭受天下人的唾骂。” “遭受天下人的唾骂!”丁家良狠狠地一跺脚,自语道:“不行,就是与应老儿反目为仇,也不能任由此事就这样发展下去。” 他转向花冲问道:“花闲,我们需要你帮忙租一条客船,明天一早护送应小姐和他的家人去楚州与林小兄弟会合,不知能否鼎力相助。” 花冲拍着胸膛道:“没问题,明天城门开启后,北水门外的草市码头上,我会和一条客船一起等着,你们和应小姐一起来就是。” 大宋绍定二年十二月初八日己时初,让衣衫单薄的穷人们盼望已久的太阳,终于伸出他轻柔的手,把厚积于天空中的黑云一点一点地慢慢拔开,洒下几丝感觉上有些温暖的阳光。 淮安军治所山阳县子城南门外,那个占地百亩空荡荡的大广场上,十来个顽童聚在一起呼叫打闹。 忽然,由东岳庙方向传来一阵“的的答答”的马蹄声,顽童们愣了一下,都停下奔跑追逐的脚步向东张望,然后像受惊的鸡鸭般呼啸四散而逃。 听到孩子们叫出“李大帅的兵来了”的声音,子城门楼上值守的护卫队立即敲响警锣,向在内里小校场上操练的同伴们传出警报。 首先跑上子城墙的是‘子母炮’的炮手和三十名弩手,“咔答、咔答”声中,炮手和弩手们需用的的棒香被点燃。 片刻后,东面的街口缓缓行来一队约有百人上下的骑兵,他们高举着二三十面大大小小的牙旗,牙旗好像都是新制成的,红蓝紫绿各色杂陈,色彩十分鲜艳,煞是引人注目。 当先的骑士手擎一面五尺长四尺宽的大牙旗,上面绣着两排竖列、尺许大“保宁军节度使、忠义军都总管”的字,两排字下面还有一个两尺多见方的大大“李”字。马队进到子城南门前二十五六丈面对城墙成一排停下。 执旗的马队后面,是成四路纵队而来的步军,他们进入广场就在马队的旗帜后组成四个整齐的方队,方队的最后刚好位于广场的边缘,林立的刀枪在才照到广场上的阳光下闪闪生光。排列的队形很整齐,看得出来,这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刚走到城楼上的张国明仔细看了一下城下的队伍,担心地对陈君华说:“陈都统领,李蜂头派来的约有二千多人,没有可能来攻城吧?不知他们是来示威的呢,还是来商谈交割‘猎鹿刀’的。” 陈君华“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不管他们是来谈生意的也好,或是来示威的也罢,我们接着就是,张大人,别看他来了二千多人,真要打起来的话,还不够我这两具小‘神雷’三两下轰的。就是我们不用小‘雷神’,光是‘雷火箭’也能把这些贼兵消灭在子城之下。” 张国明回头看了一眼两具装有车轮的古怪厚铁管,指着地上放的数十个尺多长、稍小些的铁管问:“陈都统领,车载的称为小‘雷神’,那地上的这些又叫什么,怎么要有这么多呢?” 陈君华笑道:“那些称为‘子炮’,是专为小‘雷神’所配用的杀人家伙。现在讲了你一下子也不会明白的,想要知道的话,就必须亲眼看过小‘雷神’是如何发射,射出的子窠有多大的威力后才会明白。嗬,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看个够。” 子城下的贼兵已经列好队有一刻时辰了,李蜂头才在一群将领和幕僚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已经打过两天交道的田四催马到子城前,距十来丈外停下,大声向陈君华、张国明站立处叫道:“我家大帅请双木商行东主林飞川说话,商量如何交割那把‘猎鹿’宝刀。” 陈君华高声应道:“请田将军转告李大帅稍候一刻,双木商行东主林飞川刚由高邮赶到此地,为表对李大帅的敬意,正在沐浴更衣,一旦装扮整齐便可出来参见李大帅了。” 陈君华并没有完全对田四说谎,至少林强云刚到的情况是真的。但那什么“为了表示敬意而沐浴更衣”、“装扮整齐参见李大帅”却纯粹是胡说八道的鬼话。 林强云确实是在警锣声响起时到达,刚好从子城北面的后门进入,这时正检查、擦拭他那两把长枪短铳,准备一有机会就用子弹来参见,要出其不意地给李蜂头致命一击呢。 第七章(一) 拿掉通条上夹着的碎布,林强云向倚在腿边的山都问道:“你说李蜂头真会那么傻,肯用被他占据的一大块地来换我们的刀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什么‘阴谋诡计’都不管,”山都懒洋洋的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随口回答说:“我也要刀,不要土地。刀可以用来打到吃的猎物,土地又抓不到手里打猎,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你呀,就只知道打到猎物才有吃的。”林强云又对山都讲起道理:“有土地才能种出你天天吃的米粮,若是没有了土地,粮食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变成饭让你吃么?” 山都偏头想了想,觉得恩人说的在理,心中早服气了,但还是硬着嘴小声说:“我只会打猎,不会种地,当然是要刀不要土地。” 林强云骂道:“薯头,猎物都被你打光了,以后没得打时吃什么?有了土地,只要我们不懒,年年都可以种出粮食来吃,这才是我们吃饭的根本保证。” 山都还是不肯输嘴:“即使会种地又怎么样,那些土地又不会跑掉,当然是先要刀用来打猎,然后再想办法把土地弄回来,再去种粮食就是。” 林强云“咦”了一声,暗道:“对呀,那李蜂头说不定就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先用一块搬不走吃不掉的土地给我,把‘猎鹿刀’弄到手以后,再打主意以武力将换刀的土地抢回去。他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让我落得人财两空。” “呵呵!”林强云不禁笑出声,对山都说:“你小子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若是李蜂头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估计他会千方百计满足我们的要求,用土地换我们的宝刀。嘻,那我们就给他来个漫天要价,看这该死的李蜂头怎么就地还钱。” 门外一声“报告”打断了林强云的说教,亲卫的话让林强云精神大振:“李蜂头已经到了子城外的广场,陈都统领请局主到城楼上去。” 林强云说:“回报陈都统领,我稍后即到。” 倒出子弹盒里的二十来颗子弹,一边用碎布小心擦拭一边说:“山都你看着好了,这些子弹总有一天会有几颗钻进李蜂头的身上,甚至钻到他的心脏里去,说不定今天就能为我叔妈和凤儿报却一半的大仇,她们不会白死的。我不但要想尽一切办法弄掉李蜂头两公婆的地盘,骗也好,偷也好,抢也好,弄光他们的所有一切,然后才下毒手杀掉这一对汉奸卖国贼。走啊,现在我们先用‘猎鹿刀’去骗他们的土地,能骗到多少算多少。” 林强云和山都走到陈君华身边,笑着对张国明打了声招呼,问道:“昨天你们确实问清楚那个笨蛋将军田四,他们愿意用一至两个州的地盘来换‘猎鹿刀’么?” “是的。”陈君华似笑非笑地向林强云调侃道:“不过,我和张大人都没这样的机变,不敢定下这桩交易,只给他们回了话,说是要等你这大奸商来了才能确定宝刀的价值,由你去出面对付他最好了。怎么样,我们的大奸商又想打李蜂头的什么主意了,难不成你还嫌一两个州的地方不够大么?” 林强云一脸无辜地叫屈:“君华叔耶,这把宝贝‘猎鹿刀’,可是我林强云最杰出的徒弟----那个滑头滑脑的吴炎----用了二十多天才打制好的,大家流出的汗都有三四桶呐。唉,我林强云也不敢太贪心,以一桶汗来换李蜂头一个州的土地,应该算是很克己的了。张老伯,你说是不是,我这可是按圣人所说‘克己复礼’的话做,没什么不妥当吧?” 陈君华“嘶”的一声吸了口气,大惊小怪地说:“什么,一桶汗换一个州的土地,你这也叫‘克己’,那么‘复礼’呢,表现在什么地方?” “哎哟,”林强云十分委屈地小声叫道:“君华叔哎,那些汗很贵的,一桶换一州还是我们吃了亏。至于什么‘复礼’么,没有也罢,总之做到圣人所说的一半,能‘克己’也就勉强可以了,咳,我们不用再讨论这些。” 林强云叫山都:“把你那‘千里眼’借出来,我要看看李蜂头长成个什么模样,才能想出话来对他说。” “千里眼?”张国明吃惊的叫道:“天呐,主上究竟有多少法宝带在身上,‘雷火箭’、大小‘神雷’,这会子又出来个‘千里眼’……” “千里眼!”护卫在左右、新加入护卫队的大军士卒们听清了这个名词,许多人同样惊呼出声。他们紧盯着山都从囊袋内取出的望远镜,胡思乱想:这可是在勾栏内听讲古时才听说过的天庭人物,是天上的神将啊,难道说被这位局主给收服,变化为一根铜管为他服役了?简直太不可思义了,有了这样的神通法力,连神将都能收为己用,怪不得他身边的那个山魅对其服服帖帖的,不敢稍有异心。 一个年纪稍大战士的对身边的人说:“小六子,你仔细看我们新投奔的局主,见到他身上背着的那个发白的黄色袋子没有。” 小六子道:“看到了,那是个很旧的布包,不知是什么布做的,看起来很结实。这又有什么讲究么?” “那可不是普通的包,它叫乾坤袋,无论多少东西都能装得下。” “咦,那就不对了,既然多少东西都能装得下,为什么我们局主会把‘千里眼’交给那山魅收藏,而不是放到自己的乾坤袋里去。” “傻瓜,‘千里眼’算得了什么,交给山魅是用来镇住妖怪的。乾坤袋里装的都是我们局主其他更好的各种法宝呐,这都不知道!” 山都一边解他的囊袋取出‘千里眼’,一边不满地埋怨说:“你自己又不是没有,每次都要抢我的‘千里眼’看……” “嘿!”林强云笑骂道:“这具大倍数的‘千里眼’本来就是我的,被你在夜里偷偷换去,没叫你还回来就算是照顾你了,用一下还这么多话说。那就……” 山都知道恩人下面的话是什么,急忙将“千里眼”塞到林强云手中说:“快看,快看,等一下李蜂头跑掉看不到了。” 张国明吞吞吐吐地向林强云说:“公子,下官……咳,下官想……咳,公子看完后也让下官开开眼界,用‘千里眼’看上一看……” 林强云哑然失笑,伸手从挎包内取出一具较小的望远镜塞到张国明手上,说道:“张老伯不用这样,喏,这是一个小些的‘千里眼’尽管看就是。你若是喜欢,这个就送给你了。” 张国明想不到一句看一次的请求,林强云竟然会把一具‘千里眼’赐给自己,他激动得流下泪,情不自禁地“噗通”一声跪下,拜伏在地涕泣:“谢……恩赏,……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林强云慌得差点把山都的望远镜丢掉,急忙将张国明扶起,蹲下身掀起他的衣袍下摆,拉高裤管察看,说道:“老伯,你这样大的年纪了,以后千万别跪拜了好不好,看看,膝盖都红了一块,痛不痛啊。山都,快拿鸡膏来,我给老伯抹上。” 在林强云觉得很平常的这一点小事,却让张国明的眼泪流个不住,不消一会就把他的前襟都弄湿了一片。 望远镜中的李蜂头很清晰,根据别人传闻述说的样子,林强云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那是一个尖头蜂目的大汉,身高臂长,肤色黝黑,下宽上窄的梯形脸上留有短须,暴突的眼睛显得很大。他没戴头盔,身上穿的战袍外,套着看似极为厚重的皮甲,手里掉了把黑亮油光的长枪,想必就是他赖以成名的铁枪了。李蜂头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整个人比簇拥在旁边的人高出一个头还多,看来确实是威猛得很。 在李蜂头的身边,曾经在黑风峒出现过的秦仲涪与李无铠赫然也在,虽然早已从柯茂的嘴里知道他们投到李蜂头的手下成为谋事,林强云还是跺脚后悔不已:“这两个无耻文人,好死不死的死到李蜂头这里来了,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后悔的。” 下面的贼人也发现子城墙上多了几个人,田四又来到城下对林强云高叫:“林东主,昨日和贵商行的人商谈过,我家大帅准备用他的属地换取宝刀的事情,你看怎么样啊,请给我们一个确定的答复如何?” 林强云也向城下大声说:“田将军,这把可是‘猎鹿刀’耶,是一件无价之宝,只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以炼制成的宝刀。现在即使还有相同的材料,若要再打制出这样的宝刀是不可能的了。我想请问,李大帅准备用多大的地方来向我交换,也要说个准确的数吧。” 张国明自拿到林强云给他的“千里眼”后,就一直举着看个不停,此时从“千里眼”中看到,李蜂头的身边还有一个用纱巾蒙面的大汉。只见蒙面人转头对李蜂头说了几句什么话后,李蜂头就策马向前行来,蒙面人也跟在他后面到田四身边勒马站定。 田四在马上朝近前的两人躬身礼,口称:“属下参见大帅,城墙上的那位穿白武士服、外套红边蓝色背子的年轻人,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林飞川,那把‘猎鹿刀’就是此人所打制。” 第七章(二) 李蜂头“唔”了一声,仰面对墙上的林强云高声说:“林飞川,李……本大帅得田将军回报,因你得罪了汀州知事陈孝严,想逃出大宋往别处求生,情愿奉上宝刀‘猎鹿’进献,以换取一条生路。你现在可以当面向本帅禀报,此事确否?” 林强云大声道:“大帅说的不错,确有此事。” 李蜂头:“既是如此,本帅答应将山东东路的宁海州赐封与你双木商行,在你的封地内免除一切上贡的赋税徭役,任由你自行收取。这样如何,你可是愿意?” 林强云一听只有一个州,而且这个州有多大,位置在哪里自己也不知道,不由怪声叫起苦来:“李大帅呀,才一个州的地面,一年才有多少收益呐?” 林强云努力要说动李蜂头:“请大帅为我想一想,一个州实在是太少了,若是这个州只有一两个县的话,我林飞川带去的几千人还不得饿死呀。不行,一个州太少,请大帅开恩,把价钱升一升,多赏些,再多赏些罢。” 陈君华和张国明听得林强云的说话,好像十分可怜地在向好心人哀求讨要,都是拼命忍住不敢笑出声,实在是忍得极为辛苦。 张国明心中忽地想到一事,走近林强云身边悄悄说道:“求公子开恩,若是有办法向他索要些丁口,说不定能解救一部分被劫掠抓来的十数万本地百姓。那些百姓是李铁枪专门掳来送去给蒙古人为奴的,听说已经被这些贼人折磨死了不少。据知情人和探子禀报说,一旦成了蒙古人的牧奴,用不了两年,就会冻饿而死。请公子量势而行,日后有空时下官再与公子细说。” 只听下面的李蜂头停了一会才说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那宁海州确是只有牟平、文登两县,要养活数千人也实是不易。这样好了,再加赏给你一个登州,那里已经多了蓬莱、黄县、栖霞、福山,那你就一共拥有了六县之地,这样总可以养活你们区区几千人了吧。” 林强云微微对张国明点头表示知道,又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迭声大喊大叫:“不成,不成,不够,不够。我听说山东东路那里被蒙古兵来来回回的扫过了一二十次,不但银钱财物被抢掠一空,粮食更是几乎一粒不剩,连人丁也没有几个。所以,我去那儿时一定要带些大小丁口前去,让他们替我干活做事、开荒种粮,然后才能每年收到我应得的赋税,这些都是需要大笔花费的。” “李大帅呀,才六个县的地方,就算每年一个县能收到五千贯文足的赋税,也才仅三万贯呐。”林强云大声向李蜂头诉苦道:“我一把无价之宝的‘猎鹿刀’,再加还要养活那些带去的丁口的本钱,就只换到以后的一年三万贯钱么,这也太亏了吧。” 林强云看李蜂头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决定下点猛药才能让李蜂头下定决心,便又转变口风说道:“李大帅呀,我们不如这样,这什么地皮我也不要了,大帅付给我们五万两黄金,我们另外寻个去处买上七八个州的地皮来。又或者我们不做这桩生意了,我自行将这宝刀拿去进献给蒙古可汗。依我想来,那蒙古可汗再怎么小气,有这样的无价之宝进贡给他,所给的赏赐也不止大帅只给两个州这么少,无论如何也会多给些吧。” 李蜂头听得林强云说要把“猎鹿刀”拿去进贡给蒙古可汗,不由得勃然大怒,暴目圆睁,气冲冲地大喝道:“飞川小儿,你别给你脸不要,非得本帅出动麾下军队夺取么。告诉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惹恼了本帅,你不但得不到半点赏赐,连这条小命也会送在此山阳城内。” 林强云可不怕李蜂头的威胁,半调侃半认真的大声回答说:“李大帅呀,你别生气好不好,记得我师傅他老人家告诉我说,人是绝对不能生气的,一生气就老得极快。林飞川一介商贾,自是千方百计地追逐我应得的利钱。有好货宝物就得卖与识家,以谋取最多的银钱,得到最大的利益。大帅如若实在需要这把宝刀的话,再把价钱升一升,我也把价钱压一压,你用四个州二十个县来换这把宝刀如何?” 林强云身边站的张国明,听得林强云如此一味地与李蜂头胡搅蛮缠讨价还价,不由得担心地附耳向林强云小声劝说:“公子,两个州就两个州罢,那地方下官知道,足有现时的淮安军般大。南渡前原是我朝的京东东路的登州,不知何故现时却成了登州和宁海两个州了。那里是个三面环海的半岛,地面也算是不小的了。” 张国明这样一说,林强云自己再仔细一想,立时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不由脱口道:“啊,我明白了,那是山东半岛。不过这一点地方太小,无论如何得再弄一点添头才行。” 下面的李蜂头也和田四及蒙面人靠近商量,林强云可不想给他们太多时间权衡利弊,马上叫道:“李大帅呀,你可别吓唬我这小商贾哟,这把宝刀我能把它打制出来,也就能把它毁掉。再说了,本人是天师道的入室弟子,身上能够救命的法宝也有不少。大帅真要动手硬抢的话,且不说能否杀得了在下,就是想要留住我也还难说得很呢。弄得不好的话,大帅说不定还会伤在我这小商贾的道法之下,那就大伤双方的和气了。这也与我和气生财的宗旨不合,不可动怒,也千万不要动武。” 李蜂头大叫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飞川小儿,本帅就在此地,你且行出道法、祭起法宝来试试,让本帅看看你这小儿有何能耐伤得了我。” 林强云笑呵呵地说:“大帅呀,我们还是把生意谈成了再试好不好,万一我试给你看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大帅给打伤或是打死了,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不是。这样吧,你升升价钱,如果能够勉强不至于太亏本的话,这桩生意我林飞川就做了。” 李蜂头呆了一呆,侧起头似是听些什么,然后才大声恨恨地说:“把宝刀交过来,本帅给你登州、宁海州,另外再加一个莱州。就是这么多了,若是再推三阻四的话,本帅拼着宝刀不要,也必定将你拿下交给姑……夫人……” 林强云打断李蜂头的话说:“这样啊,我就吃亏些,接受你开的价钱了。不过么……” 李蜂头暴怒地问:“又有什么不过的,还不把刀交出来,难道你真的想死在此地不成?” 林强云断然拒绝道:“不行,宝刀不能现在交给你,有道是做买卖要公平交易,我还没收到货款呢,如何就能把货物交给买主。万一你这个买主不讲信用……哦,当然喽,李大帅是守信用,我也是信得过的,但就怕有个万一呀,你说是不是。这样好了,大帅派个信得过的人带我们去接收莱、登、海宁三州,我接收完了后立即将宝刀交给你派去的人带回给大帅。这样才是做买卖的正理。” 李蜂头呆了一会才回答说:“好,依你的办法做,我们就此定下这桩买卖。本帅也不怕你林飞川赖账,要知道莱、登、海宁三州都在本大帅的掌握之中,走得了人还能走得了地方么。小儿,买卖谈成了,是时候来试试你有何能耐伤得了本帅喽。” 林强云转过头小声对陈君华说:“君华叔,报仇的机会来了,你马上准备好一架‘子母炮’,听得我叫出‘射’字时,就朝李蜂头发射。” 陈君华看了看城墙下的李蜂头,皱起眉头说:“子母炮射击定点的目标还可以,若是李蜂头移动的话,那就很难准确的击中这家伙。” 林强云:“不怕,加上我及亲卫的火铳一起打,就是一时杀不掉他,也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最起码也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们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并不是那么好吃的软果子。” “听你的,为叔这就去准备。”陈君华说完后便退到子母炮车处,指挥炮手们把一架子母炮架高,以便可以对位于城下不远的李蜂头进行攻击。 城下的李蜂头等得不耐,吼叫道:“林飞川怎么还不回话,你是怕了本大帅么?” 林强云小声骂了句“找死”,立即应道:“李大帅呀,既然你这么想试试本人的道术法宝,那我们何不来赌上一把呢?” 李蜂头身边的蒙面人一听林强云要赌,不由得大感兴趣,出声问道:“林飞川,你想怎么赌法,用何物为赌注?” 林强云笑道:“哈哈,博彩之法么,倒是简单。若是我能以道术法宝伤得了那位李大帅就算我胜,若不能伤到李大帅分毫,则是李大帅胜。怎么样这个赌法不错吧,既能让李大帅看到我林飞川有什么本事、法宝,又刺激有趣。至于赌注么,请李大帅先提出来,让林某人看看本钱够不够,彩头出得起出不起。” 蒙面人道:“此事我们得先商量一下,稍后再给你回话。” 三骑掉转马头回到他们的队伍前,林强云看到秦仲涪和李元铠迎向李蜂头,五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说了好一会话。 第七章(三) 李蜂头一个人策马又到城下十余丈处向城上喊道:“林飞川,我们把赌法改动一下,你下城出来,我们以一对一,双方各派一人押阵,不得以多胜少;在半个时辰内,你若不能胜则算败。” 林强云心中暗暗叫苦:“这个主意肯定是那两个该死的李元铠和秦仲涪给他出的,这下糟糕透了,听说李蜂头武功高强,我这从来没学过武功的人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林强云再往城下看了一眼暗自思量:“而且这李蜂头还骑着马,往来行走的的速度极快,即使有长枪和手铳可以远击近攻,也难保这么高大的家伙在受伤后被他冲至近前。不行,我不能去冒这个险,得想个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正用子母炮瞄准的陈君华一听李蜂头的话就急了,大叫道:“强云,且慢答应。” 陈君华急急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道:“这一战由为叔去,看这李蜂头的模样,无论马战步战都不是我陈君华的对手,我有把握在五十招内将他刺于马下。” 林强云巴不得自己不去面对李蜂头呢,自然是顺水推舟地答应。 陈君华转向李蜂头喝道:“哈哈,面对面的以武功相斗么,何用我们东主出面,就是本人也能在百招内胜过你。李全,你自号铁枪无敌,可敢与陈君华一比高低么?” 李蜂头正要回答时,又是那个蒙面人出来打岔,只见他策马冲到李蜂头身边向墙上的陈君华拱手问道:“阁下可是十多年前纵横荆湖、江南诸路无敌手,人称霸王枪的陈统制陈君华大人?” 陈君华:“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陈君华只是双木镖局的……一个小小镖头而已。” 蒙面道:“既是霸王枪在此,这场比斗就此作罢。还是按前议由林东主行道术、祭法宝,看他是否能远在城墙上伤得了我家大帅。如何?” 林强云装作一脸不愿的样子说道:“可惜呀,明明可以很快取胜的好事,却又被你这人给坏了。也罢,就由本人在城上作法,祭起道家宝贝给你们看看天师门道术的厉害。先说好了,我修炼的法力还不是很精纯,伤不到李大帅不要笑我,大帅若是伤得太重而一命归西也不能反悔。” 李蜂头哇哇大叫:“说这么多的废话,若是本帅真个死于你林飞川的道术法宝之下,也是命该如此,与人无干。但在一刻时辰之内,你的狗屁道术法宝还伤不到本帅的话,就算你输。” 林强云:“好,一刻时辰内还无法伤得了你李大帅,就算我输。但大帅在此期间也不得脱出我的视线范围之外,否则就算大帅输了。” 李蜂头:“本帅保证会留在广场内你看得见的地方,决不远走。既然你那么有把握能伤得了本帅,这个赌注的彩头就由我来开出。若是你胜了,本军付给你五十万石粮、五万老少丁口,并代你送至莱州境内。若是本帅胜了,你便立即交出那把‘猎鹿刀’,不得再向本帅索取刚才答应给你的三个州赏赐。” “啊!不成,这桩生意做不得。”林强云跳起来大叫:“不公平,不赌,不赌!” 李蜂头道:“那……你要如何才肯赌?” 林强云:“我用一个州对你的五十万石粮、十万老少丁口。我若胜了,除了三个州照样接收外,另收你五十万石粮、十万丁口的彩头。大帅若是胜了时,我则只收取两个州的地方。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公平对赌。还有,你输了后可不能用那三州原来的丁口充抵,也不得到各处掳人来凑数,必须是你们这里现有的丁口送去才能算数。” 虽然狮子开大口的向李蜂头要十万丁口,林强云怕李蜂头的丁口不够数量时又到附近去掳掠,让没受贼祸的当地百姓再遭受一次灾殃,故而先用话把李蜂头说死了,以免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天大的憾事。 蒙面人一拍手掌,大声说:“这也还算得上公平,大帅,和他赌了。” 李蜂头问道:“和他赌了?” “是,和他赌了。”蒙面人肯定的点点头,掉转马头大声说:“从我回到大帅的大旗下开始计时,你们两位准备了。” 林强云小声对陈君华说:“君华叔,你用子母炮守着一个点,李蜂头若是不到这个点便罢,一旦到这个点时只管向他发炮。” 陈君华应声去后,林强云又对身边的亲卫道:“你们去选一些火铳打得准的亲卫,隐起身形不可露面,不管是人或是马,按我的口令向李蜂头射击。” 林强云探手接过亲卫递来的长铳,拨开卡钩翘起双筒铳管,取出两颗子弹看清不是霰弹后塞入枪管内,嘴里喃喃地祝道:“叔妈、凤儿,强云今天有机会为你们报一半仇,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这两颗子弹都打得准,射入李蜂头的心脏。免得他再去害死其他无辜的人,也可免去淮南一带生灵再遭涂炭。” 十多二十丈的距离,打固定目标起码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林强云为了更保险些,故意走到堞口探出身体向李蜂头高叫:“李大帅,能不能走近些呀,你这样离得太远了些吧。” 李蜂头得意地笑道:“哈哈!飞川小儿,本帅可是依约留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就是再远些你也不能说本帅违约,若是你的道术法宝不能及远,那就干脆认输罢。” 林强云举长铳过顶,怒声道:“胡说,就是明知输定了,我也要尽力试上一试。你小心些,我要祭起法宝了。”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子母炮,陈君华对他点头示意可以动手。再看左右,新加入护卫队的大军挤在城墙的堞口处作掩护,亲卫们则伏低身子将火铳从人缝中伸出架在城墙上瞄准。还有人不停地从敌楼内和城墙下搬来各种器械,做好守城的准备。护卫队的弩手们也将雷火箭安到拉开弦的弩臂上,随时可以发射。 林强云将枪靠在堞垛上,略一瞄准就扣下扳机,同时喝令:“射击!” “噼噼啪啪”的响声犹如急火爆炒豆子,静立于对面广场的李军贼兵方阵中起了些许骚动,许多人吃惊地瞪大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 蒙面人眼看城墙上的林飞川举起他手中镶于木柄上的黑棍子,一股白烟喷出的同时,他两侧城墙上拥挤的人群中,另外还冒出一排相同的白烟。 再看李蜂头时,他已经连人带马倒在地上,人、马身上都有十数个孔洞正往外冒着鲜血,似乎能听到鲜血冒出的“咕噜”声。那杆李蜂头的铁枪,则跌落在尸体数尺外。 猛然间,蒙面人好像看到有个冒烟的黑色物事一闪而过,似乎是扎入李蜂头的身上。刚想自己是不是看花眼时,李蜂头的尸身上已经爆裂出一朵红白相间的烟花,这时耳中方听到“通、轰”的两声闷响。 所有人再定睛看李蜂头时,他的身体已经碎裂成不知多少块,飞散在方圆三四丈的地面上。 一时间,城墙上下双方的人都静静地看着这恐怖的场景,没有人打破这刻的沉默。 “怎么会这样?”蒙面人小声自问,心里却在急速地转着念头:“道术加法宝的威力竟然有如此之大么?难怪蒙古人那么着紧这林飞川,连着数次下严令不得伤害他及他的家人。哼,这样的人与其让蒙古人得去,还不如由我收为己用。且先将其稳住,然后再徐图收服。好在天意让此人将他的基业选落到山东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田四,”蒙面人小声叫,听得田四也是小声的应了,便目注子城上的林飞川小声吩咐道:“待会我走之后,你去同林飞川说,由夫人带一千兵押送粮草、丁口赴山东东路,时间以一个月为限。你则陪他们接收的人一起走,交割完三个州和粮草、丁口后立即将‘猎鹿刀’带回此地。” 蒙面人说毕,没等田四回答就掉转马头朝东门方向急驰而去,那群跟随李蜂头一起来的幕僚和将领,对广场上成了一堆碎肉的主帅看都不看一眼,也跟着蒙面人策马走了。广场上的贼兵,自蒙面人一走,就又和来时一样,由那百来个执旗的骑兵先行引导,顺序往来路退去,不多时便走了个一干二净。广场上剩下骑马站立于原地的田四,和墙前李蜂头的碎尸及一匹死马,再有就是几滩红色的血迹。 泪流满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强云忽然“哎呀”一声怪叫,大声说道:“有问题,这里肯定有问题,下面被击毙的一定不是李蜂头本人。否则,贼兵们不可能连主帅的尸也不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撤走。” 张国明和陈君华对望了一眼,看到陈君华对自己微微点头,便走到林强云身边说:“公子终于想到了,下官在贼首们一进广场就猜测,那个蒙着脸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汉,可能才是真正的李铁枪。到公子赐给‘千里眼’,看清这个死鬼的手十指齐全后,方才比较有把握确定……” 陈君华走过来搂着林强云的肩膀,柔声说:“强云,君华叔看了他的气势和骑在马上的身手后,也早猜出那人绝非李蜂头。张大人后来又将他的判断与我说了,我们都认为不宜将此事立即告诉你。你别怪君华叔和张大人,我们都是为你好啊。你想过没有,我们现时连这些刚投入双木镖局的大军,在这里能战的只有不到两千人,况且子母炮和雷火箭也不足以抗拒李蜂头的数万贼兵。为了你和我们大家的安全计,虽然明知此人是假,也只好隐忍不说,以免你一时冲动坏了我们这里两千多人的性命。” 第八章(一) 林强云叹了口气说:“君华叔、张老伯,你们做得对,今天是我的错,只顾得一心想报叔妈和风儿的仇,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没把大家的安危放在心上。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们,特别是对不起张老伯和这些才投入双木门下的人了。老伯、君华叔请原谅强云的年轻鲁莽,也请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时,务必及时提醒我。” 张国明躬身劝道:“公子不必自责,圣人云:‘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下官知道怎么办的了。” 陈君华拍拍林强云,安慰道:“你还年轻,不可能像我们这些老于世故成了精的人般,事无巨细都想得透彻,会考虑不周只顾一面也是有的。此事就此打住,我们还是听听这位笨将军田四,对这回李蜂头输了博彩的事有什么话说,也好对此事的结果有个应对之策。” 说话间,田四已经骑着马避开地上的碎肉行近城墙下,远远的就大声叫道:“林公子,赌赛已经完事了,请不要再行法,快收起你的法宝如何。” 有了刚才李蜂头被法宝击得粉身碎骨的例子在前,田四连对林强云的称呼也由林东主变成了林公子。以免什么时候这位天师道前辈仙长的高弟不高兴,忽然对自己也来上这么一下的话,那不是太过冤枉了吗。说实话,田四可不愿意像地上的死人般逞强,更不想自己也死得四分五裂的这么凄惨。 被田四这么一叫,林强云才发现自己打完了两颗子弹后还没把弹壳退出,而且连枪都还架在城墙上对着外面。不禁有些好笑,连忙把长铳交到亲卫手中,向城下的田四问道:“田将军,你告诉我实话,地上这个骨肉四散分离的家伙是谁,为何长得和李大帅如此相像,以至连我都被他骗过。” 话说到这,林强云忽然童心大起,抬头看了下太阳,暗道:“他们口口声声叫我收起法宝,不如再用个法宝来吓唬这笨蛋一下,也好让他们以后要对我们不利时有点顾虑。” “田将军,请在原地不要动,我要验证一下你的身份。”转头对山都说:“快把照妖镜拿出来,我要检查一下这个田四。” 张国明此时已经快要晕倒在地,行动迟缓地走到一边的石块堆坐下,自语道:“又出来一个‘照妖镜’!定然是上天垂怜我汉民百姓苦难深重,方派下一位能救民于倒悬的圣主,还让他带下如此之多的仙家宝物,百姓有救,黎民有福了。” 田四听了林强云的话后,果然傻乎乎地呆在原地没动,只是有点担心地问道:“林公子,我田四还没资格拥有替身,是货真价实的田四,不知公子要用什么东西来查验我呢?” 林强云接过山都递来的那面“照妖镜”,看了一下镜面,发现虽然周边已经损坏了一圈,但还是能照出人像,便高举起“照妖镜”,把镜子反射的光斑调整到离田四不远处,才一本正经的大声叫道:“站着不要动,‘照妖镜’来也。” 嘴里胡乱念念有词,高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这声“疾”字出口,手上的镜子微动,便把那光斑投到田四的脸上。 这一柱径大两寸的强光晃得田四双眼发花,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他心中大惊,不晓得林强云要用这个什么“照妖镜”来如何来对付自己,刚想拉转马头逃命时,强光已然消失。 只听林强云呵呵笑道:“不错,你倒还确实是真正的田四。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现在说吧。” 惊魂甫定的田四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没有大帅的将令本将军不敢乱讲,不过可以告诉林公子,此人是大帅在千万人中选出来的替身,当然与大帅长得极像了,不是十分亲近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何况林公子你这从未见过大帅的人呢。” 林强云道:“好,此事不再追究了。但说我不能认出他来,那倒也未必。若非我一时疏忽,没用照妖镜先辩识清楚,才被你们骗过一回,以后就没那么容易受骗了。” 田四讨好地说:“那是,那是。以林公子的神通,只要细心一点,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的法眼。对了,本将军奉命传话,林公子所赢得的彩头,将由我家夫人杨姑姑押送到莱州交付,时间为一个月。另外,本将军陪你们一起去莱州,交割完三个州和彩头后,要和夫人一起将宝刀押送回此地。” 林强云:“那好,请转告你家大帅,我们在这一带还购了些粮食要运去莱州安置,请你们不要对我们的运粮船多所为难。不如田将军到子城内来,我们仔细商量一下具体的事情怎么办,也好过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既费力又还不舒服。” 林强云把商谈的事交给张国明和淮安军的几个参军,自己则与陈君华一起讨论整编、训练军队,如何加强战斗力的生死大事。 下午申时初,张本忠派人送来几封信,这些都是大海舶上沈念宗转发过来的泉州传书,这些信中的消息让林强云既喜且忧。 第一张信纸上说,汀州的那位厢军旗头王宝,率领二千多愿意离开汀州的厢军士卒,带了各家的老少约三千,共六千余人赴泉州投奔双木商行。坐镇泉州的沈念康于十一月十六日接到王宝等人后,不顾吴炎的极力反对,立即将他们全部安置到乌屿上住下。 第二封信则是报告收到押回泉州的“海鹘”船及俘虏,按交代将俘虏交与吴炎。现时十一艘“海鹘”船已经修好,正依令由两小队水战队和王宝带来的厢军驾驶,护送三艘装满了耕牛和稻种等物事的海舶往淮南而来。 第三封信最让林强云心焦,据天鹤天派弟子传到泉州的急报说,那个该死的知汀州陈孝严,本是个无职无差遣闲在京里领俸的寄禄官,今年不知为何寻得门路投入史弥远门下归附,花了大笔银钱谋得以九品这么小的品秩出知汀州郡守。此次不但上任后搜刮到的银被林强云弄走,还令人把他整得半死不活,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又弄到大笔银钱,派人到临安上下活动,并上奏朝庭说“双木商行与盐贼相勾结,以横坑为秘巢,反像已明”,必欲置双木商行的人于死地。 但陈孝严在京时阴鸷骄傲,得罪了史党中很多人,史弥远也不甚喜此人,只是看在其肯花钱的份上才外派了一个差知汀州打发他出京。收到陈孝严的上奏后,由于有林岜及一干官员的力保,又没有其他人为其说话,对此还在半信半疑之间,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因此请林强云尽快赶到临安,立即对此事做出回应,以防有变。 另外还有两封信则是四海的探子报回的一些消息,和蓝家兄弟已经购得一批约有千余斤左右的干品“三七”,他们将再收一些凑足到两千斤后就会将“三七”运回泉州。 林强云找到忙于准备的陈君华和已经与田四商谈结束的张国明,把几封信都给他们看了后,问道:“君华叔、张老伯,我想其他事都可以慢慢处理,就是陈孝严这贪官的诬陷有点麻烦。你们看,要如何应付才好?” 张国明神情凝重,见陈君华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开口说道:“谋逆、造反乃朝庭大忌,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有丝毫威胁到皇位的危险存在,此事不是麻烦这么简单,绝不可等闲视之。下官之见,公子应立即赶赴临安,务必先将此事消弭,以免祸及双木旗下的所有人。而且公子此去临安必须做好自身安全的防护,一旦有什么不妥,或有风吹草动就必须立即离开,在祸根未消除之前,千万不能在临安久住。” 陈君华也接上张国明的话说:“我看强云你要立刻动身往临安去,只要赶在陈孝严的人之前见到史弥远和当今圣上,君华叔相信凭你的聪明机变,再以我们双木商行目前的财力,并利用手上现有的‘水晶杯’、‘仙人镜’等希世珍宝为敲门砖,肯定能把事情解决掉。” 张国明道:“事不宜迟,请公子立即动身。此地和去山东接收的事有下官和陈都统领商量着办,不会有问题的。” 陈君华:“强云,君华叔不在你身边相助,此去一定要将张兄弟带上,我们才能放心让你到临安去。我们这里以及到山东后,文治由张大人管,军队和武功防卫方面君华叔为你负责,除了我和张大人之外,还有念宗哥为你把着关。一切都会顺利,没事的。” 林强云有些难为情的对陈君华说:“君华叔,我想……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本来我是准备这里的事办完后自己去做的,可现在……现在……” 林强云一咬牙,把话说得又急又快:“现在我要马上去临安,来不及做,想请君华叔出手,代小侄把君蕙接出来,再尽快派人送到临安,我要请一位江南西路的名医为她治好身上的伤病。据一位大嫂告诉我说,若不尽快想办法治好君蕙的病,今后她可能会不能生育。” 陈君华一听,立即说道:“好,君蕙的事包在我身上,君华叔就是用强,也会把她抢出来,令人送到临安与你相见。” 第八章(二) 林强云又交代了他们在会合沈念宗后,尽快安排花冲带些钱物去“东厦国”。 三个人再商量了接收到山东三个州后应该做的事后,林强云匆匆到小战船上由水路往临安进发。 大宋绍定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凌晨,黄春玉被外面的高喊的报晓声音吵醒,口中嘀咕着:“吵死人了,睡眠也不得安生,这时哪里要这么早报晓,也不会小声点。” 伏在床边的三姨娘睁开红红的眼睛,小心地细声说:“官人,现在还是寅时末,你再睡一会,等下我自会叫你。昨天有客人来拜,见官人醉了,留下话道今天再来,说是福建路知泉州翁大人介绍来找的。” 黄春玉此时宿酒未醒,头痛欲裂,根本就没有听清三姨娘在说些什么。口中嘟哝了两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官人……官人,醒醒,客人已经来了,正在厅中等候。”不知过了多久,黄春玉被摇醒了,晃了晃还显得沉重的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支撑着起来。 黄春玉大约五十多岁,高不过五尺,圆脸细眼,调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是福建邵武县人,十多岁跟父亲到杭州行商,年轻时从杭州往返老家两头跑。现在年纪稍大了,就很少回老家,在这临安开着两间纸马铺。虽不是什么大富,却也小有资财,这三姨娘是他去年死了小妾后又收的第三个小妾。 黄春玉在三姨娘服侍下匆忙穿上绣花的绸面夹袍,一边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这么早就来搅扰,想多睡一会也不得安生。” 三姨娘应道:“不是和你说过了,是老家福建路来的客人,听他们说是什么知泉州翁大人介绍来找的。昨日你与人拼酒醉得不省人事,被帮闲们抬回来后也没有向客人招呼就自顾着睡了。人家这时来哪里会早?天色快午时了。” 黄春玉听得这话,叫道:“哎呀,翁甫翁大人,这是我的恩人、好友,他介绍来的客人可不能怠慢。” 黄春玉急匆匆地来到客厅外,见厅内有四个人坐着,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的人,口中就大声说:“哎呀,怠慢,怠慢了!让客人久候,实在对不起!黄春玉在这里给四位赔罪了。”一边走着,一边抱拳连连拱手。 坐着的四人站起来,抱拳施礼,为首一人说道:“不敢,不敢。来得鲁莽,还请见谅。在下姓林,名强云,字飞川,汀州莲城县人。出了福建,我们就是乡亲,所以翁大人叫在下等寻黄老板相帮。” 黄春玉这才看清三位客人,说话的林强云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头戴绣金花幞头,身着多层白绸武士战夹袍,套着绣花蓝底红边绸缎背子,彩帛束腰,脚下高腰皮靴,斜背一个不知是何种料子制成的黄白色小囊袋。身高五尺六、七,国字脸,笑容满面。 林强云下首站的一人四十左右,是个壮实如塔的大汉,长方脸棱角分明,手长脚长,比林强云高了一头,彪悍之气外露。 再下一个有十七、八岁,身高比林强云稍矮二寸,长得粗壮墩实。 另一个年纪最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秀的脸上透着一股精明样。 林强云指着三人说:“这位是我大哥张本忠,这两位是我兄弟王四海、金见。” 黄春玉客气地说:“久仰,久仰,诸位请坐。敢问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林强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黄春玉说:“我们这里有知泉州翁甫大人的一封信,先请黄先生过目。” 黄春玉接过,拆开信仔细看了,笑嘻嘻地说:“翁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知交好友。他在信中说林公子是泉州新起的双木商行东主,想要在临安做那行商坐贾的大生意。信中还提到林公子会做极希奇的物事,让我尽量大力予以帮忙。信中没讲详细,只说与林公子面谈。” 林强云拱手道:“还请黄老板多多费心,将来生意做发了时,必定少也不了黄老板的好处。” “嘻嘻,此事容生意做成了再说罢。我想问一下林公子,你这个‘双木商行’是否与近日来有钱都难以买到的香碱、养颜雪花膏有关啊?还有,前年开始在此临安出现的蚊香,听说也是双木商行所制,不知这又是何等样的东西,能与我讲说一番么?” 林强云说:“香碱、养颜雪花膏正是我们做来卖的货品,蚊香么,那是我做的一种东西,只要将它点燃,就能驱杀蚊蝇等飞虫,我们取名叫‘蚊香’。我准备在临安开五六间店铺专卖这些物事……” 他细细地将几各货物的作用讲给黄春玉听,并说明了自己开店铺的打算。 黄春玉听了林强云的这些计划,拍案说道:“好啊,若是这些东西真是如你说的这样,在临安一定会卖得极多。特别是蚊香,不论贫富的人家都每天要用的,这生意做得。不如这样,你刚到临安,还没有安定下来,先在我家住下,安安生生地好好过个年。等你买到店铺房屋时再搬去自己住。如何?” 林强云连忙说:“这真是太好了,难得黄先生如此关照,我们先谢谢黄先生了!” 黄春玉说:“现在先不用谢,以后你生意做起来时再谢我不迟。你们住下来后,我带你到临安各处转转,见识一下这临安的繁华市面。” 林强云安置妥当,对四海等吩咐道:“四海、金见,你们带一千贯会子(纸币)去给有田大哥,让他将那两处宅子租下来,时间为三个月。叫他带着那些孩子在那里养好身体,一定要让孩子吃好睡好。我们这里安排好后再接他们到城里来。孩子们认字、习武、操练不能放松。你们交代完后要马上回到这里,路上不许惹事。” 四海、金见答应一声,从张本忠手上接过纸钞匆匆去了。 从北瓦子北头的黄家出来,黄春玉领着林强云、张本忠、王四海和金见四人,指点着为他们讲解。缓步走过北瓦栅口,略在大瓦子栅外探视几眼,顺大街一路走到南瓦内,直奔熙春楼行去。 虽是夜幕初张,华灯初上的临安城,与白天的情景又不一样。夜色朦胧中,街傍偶尔一见的豪宅已经张灯结彩。各个店铺也是华灯高挂,大放光明。店门前站立着穿上各式代表其身份、整洁服装的店伙、朝奉频频向路人招呼,希望为本店多招揽些客人上门。临安城内,不时会响上一两声炮仗,大约是有人早早给在外游荡的灶神爷传个信,让这位自己家的神祗别忘了,再有两天就是交年,他要上天报告一年的情况。 街道上的人、物、商铺、酒楼,街道傍的杂耍、百戏,勾栏里的说书、相扑、傀儡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还有那些油头粉面、装扮奇异、成群结伙呼啸而过的浮滑少年。都引起四海、金见他们的极大兴趣。 这里的一切所见所闻,令四海、金见他们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时看得他们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不时又使他们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如此张驰不定,使他们越发感到兴奋刺激。 到达临安之前,他们连泉州治所晋江城内也少去,那里曾看过如此繁华的都市。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四海他们跟着公子去拜访黄春玉。在街上走过时,只是留心前后左右,防止有人会对他们不利,没有注意临安的景色。现在,带来的钱、物都放在黄家,再不怕别人打什么坏主意。 走进南瓦栅门,一个百多亩大的广场展现在众人面前,广场中分散竖立着二、三十根一丈多二丈高的桅杆,正有人爬上桅杆去点燃杆上挂着的风灯。 各处空地有人点燃自带的风灯、灯笼,摆设地摊,排放表演器具,准备开张夜市。 天色朦胧中各个勾栏的大棚内已是灯火点点,做戏的、说书讲古的正准备登台亮相。形形色色的看客、听众也三五成群进入棚中。还有许多人在棚里面呼朋唤友,争占较好的有利位置。 眼尖的金见还发现许多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的乞丐,在寒风中躲缩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向偶尔经过的路人伸手乞讨。不过这些乞丐大多是失望地缩手抱头,在寒风中颤抖蹲坐着。 黄春玉指着前面一座两层的楼房说:“这便是熙春楼了,临安城内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酒楼,价钱不高也不低。最是合于我等银钱不太多,又有几个可以用于作乐余钱的人了。” 熙春楼边围着一大群人,人群里有人吵闹不休,暗影中看得不太清楚。金见生来喜欢凑热闹,就要走过去。黄春玉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王小兄弟,不要过去,这是恶虎的手下在行凶讨债。” 走在后面的林强云对金见打个眼色,问黄春玉道:“恶虎是什么人?行凶讨债是怎么回事?” 黄春玉叹了口气,说:“这恶虎是南瓦附近一带的游手头目,手下有上百个游手无赖,专做些帮嫖聚赌、为人讨债、设美人局之类的事。平时倒也没甚大不了的,只是在接手讨债生意时便会白日行凶,当街作恶,官府也对他们无可奈何。受害的全是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大家对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第八章(三) 这时金见走回来,在林强云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林强云脸色一变,说:“张大哥,你和金见去盯着。不要惹事,如果有机会就将人救出来。” 金见是少年心性,本是个惹事的主,一见有热闹,早就想过去凑上一脚。现在有了公子的吩咐,兴高采烈地应声“是”,乐滋滋地拉着张本忠转身就走。 林强云对黄春玉说:“黄先生,我们走吧。” 黄春玉原想问林强云,张本忠和金见去干什么,想了想没开口。听得林强云叫走,巴不得赶快离开,连忙说:“好,我们走,上熙春楼去,走了有一个时辰,真是有些饿了。” 这熙春楼确是算得上是临安城内有数的酒楼,看起来大得很。楼分二层,四开间的店面有近七丈,内外打通的纵深近四丈。 熙春楼的门脸装饰也算还好,画着五光十色的花草人物图画,外面支着数十根红红绿绿的杆子,杆上挂了各色长条小旗、风灯,照得门前一片光亮。 走进店内,一阵酒菜香味扑鼻而来。店堂里热气腾腾,水雾缭绕,不走到面前绝难看清人物。 店堂内七、八成座位都坐着人,店伙们送酒、端菜穿梭着,小贩捧盘、提篮吆喝叫卖,喧哗热闹。 黄春玉领先穿过店堂朝楼梯走去,有站在楼梯上的店伙迎着:“三位?是否雅座?” 黄春玉大咧咧地说:“阁子间,设五个座。” 店伙一面带路,一面高声吆喝:“贵客三位,二楼福字阁子间,设五座!” 这是间靠街的包间,包间门上挂着绯绿色的布帘。林强云坐定后,任由得黄春玉去与店伙打交道,对王四海说:“四海,你去跟张大哥他们说,不要闹得太大,办完事后就到这里进食。你马上回来,告诉我具体情况。” 王四海应声:起身匆匆走了。 那边黄春玉指点着食牌,和店伙叨唠要这要哪。 林强云走到窗前,街上的景物一目了然,刚才那一圈围着瞧热闹的人丛中,不时暴出一阵叫好声。 金见得了公子首肯,拉着张本忠挤进人丛中,见二个粗壮的汉子在打人,被打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被打得口鼻出血,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另一个二十多岁的,仰面被二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踩在地上,不言不动。身下一大滩血,大腿上血迹斑斑,显然是被打昏过去。 傍边一个衣着华丽,不到二十岁的矮小少年,挥舞一把沾血匕首大声喝骂:“今天不把两个小贱人送来,我叫你父子二人死在这里。” 那中年人哀声说:“少爷,十贯钱要我两个女儿,不嫌太过么?” 矮小少年昂着头,恨声说:“那天是十贯,已经过了三天,今天是十四贯了。打,给我打,打死为止,他们死了还有那两个贱人抵债。” 金见看到那矮小少年就觉得不顺眼,这时听他还要喊打喊杀,不由喝道:“且慢,这人欠你多少钱,我代他还了,放开他。” 那几个粗壮汉子转过身,狞笑着朝金见围了过来。 矮小少年怒声道:“你这贼囚,敢来管我的事,当真讨死!” 金见一听他骂人,他本就是无事都要生非的人,这时猛然冲了过去,左闪右避纵跳蹲低的让开个几粗汉,窜前一把勒住那矮小少年。 矮小少年手中的匕首,不知如何竟到了金见的手上。他将匕首压在他的脖子上,凶狠地喝道:“再敢出口伤人,我叫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张本忠也不怠慢,见四个壮汉围过来,三不管地冲上去左右开弓,在每人下巴、面颊上各一冲拳,打了再说。 围观的众人只见一人冲出去,身形闪动间便把那矮小少年制住,齐声叫起好来。 叫好声还未落,随即又有一条大汉冲出,左右手齐挥,仅动了两下,也没有看清楚如何动作,那四个壮汉便躺到了地上嚎哭鬼叫,不由大声喝起彩来。 金见制着矮小少年,又见张本忠三两下打倒壮汉,也不由喝彩:“大哥确是了得,这些人别被你打死了。” 张本忠笑笑,说:“大哥手底有分寸,这些人死是死不了的,不过他们吃食就得苦上几天了,以后说话也难保不会漏风。” 金见放开矮小少年,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露出迷人的笑容,问道:“这位少爷,请教贵姓大名,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呀?麻烦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矮小少年本就吓得双腿哆嗦,这看金见脸带笑容的问他,一时间胆又壮了,挺起胸膛说:“我的祖叔公是吏部尚书莫公,你快放开我,不要管我的事,以免若祸上身,死无葬身之地。” 傍边有人叫道:“这位壮士,这人是‘三凶’莫泽的家人,仗着那莫泽是吏部尚书兼台谏官之势,便如此肆无忌惮地当街行凶,不能放过他!” 这时四海匆匆走过来,附在张本忠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就去为那父子检视包扎。 张本忠毕竟老成,知道公子要在临安做生意,不愿树敌,便抱拳对周围的人们说:“众位官人,这父子二人欠了这位公子的钱。有道是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现我们愿代他们父子二人将钱还了,烦请各位做个见证。” 一位三十多岁文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张本忠抱拳施礼,说:“这个自然,请问这位壮士,这父子二人被打伤又如何处置?若是这位莫公子事后不肯善了,岂不是还为他们父子留下祸根?总要有个妥善之法才好。” 张本忠见这人谈吐不凡,显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心中想起公子常常叹息找不到好的人材。心道:“定要将这人给公子引见,以后能帮公子的大忙也说不定。” 张本忠想到这儿,连忙拱手为礼,说:“这位先生说得是,还要请教先生尊姓大名。不如烦请先生为我们想个妥善的办法。可以么?” 那文士说道:“不敢当得请教二字,小姓冉,名琥,播州(今贵州省桐梓县)人。以在下看,壮士代为还债,这公子必是心不甘情不愿。即使一时无奈下应承了,难保过后翻悔。应叫他当众立下字据,书明:欠款本息已经收回,今后不得再寻衅生事。至于这父子被打伤的事么……” 张本忠接口说:“就这样办。这父子二人倒不必多虑,救人救彻,由我们负责施救疗伤就是。这里也有几人被我打伤,这样就两清了。” 围观的众人齐声叫好,立即有人出来帮忙扶起受伤的中年人。 金见对那矮小少年笑着说:“莫公子你听见了……” 那矮小少年不等金见说完,就急忙说:“听见了,听见了,我照办,照办。” 张本忠等人处理完这些事情,取出两串铜钱递给那受伤的中年男子,和声说道:“这位大哥,我家公子说了,高利贷万万不可去借,凭你父子二人哪里挣不到吃的。这些钱拿回去,先把伤养好。” 那中年男子听说是位公子叫他们救了自己,嘴里千恩万谢,非要带着儿子去拜谢恩公。张本忠推托不过,只好叫金见扶着他们一同前去。 张本忠转身对冉琥说:“冉先生,我想为你引见我们公子,望请先生移贵步一同到熙春楼坐坐如何?” 冉琥本来对他们挺身救人大有好感,早就想和他们结识,再听说他们还有个主人,更是想结识这位他们口中的公子。当下欣然答应:“我正想与贵上结识,如此便请壮士先容。” 张本忠说道:“冉先生,别叫我壮士,我姓张,叫本忠。你叫我张本忠就好了。” 冉琥说:“叫姓名未免太过不敬,你年纪比我大,不如叫你张大哥如何?” 张本忠高兴地说:“好,冉先生就叫我兄弟好了,我们的年纪差不多的。我们这就走,一起去见公子。” 两人边走边谈,朝熙春楼走去。 林强云站在窗前,张本忠与那文士打交道的情景,都被他看到。这时看到金见和四海扶着那父子进了店,转身对店伙说道:“伙计,我的同伴扶着两个受伤的人,你去帮着招呼一下。” 店伙正被黄春玉纠缠得心烦意乱,听得这话,连忙对黄春玉说:“客官,你先想好了,回头我再来侍候。”紧赶着跑出去。 黄春玉听到强云这样说,有点奇怪地问:“林公子,你还有客人么?” 林强云说:“就是刚才那被人打的父子两个,看来受伤重了些,四海和金见正扶他们上来。” 正说间,那店伙和四海等已将那对父子扶了进来。四海对两人说:“这位就是我们公子。” 那父子两人,也不顾身上的伤,挣扎着就要跪下,口中说:“小人余顺及小儿余金生拜见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强云抢上两步,将他们扶到椅上坐下,问道:“余大叔,你怎么会得罪那些人的?弄到如此地步。” 余顺叹了口气,说道:“小人不敢当得公子如此称呼,公子叫小人余顺就好。小人开了家小酒铺,从洒库贩些酒卖了得些许利钱勉强度日。去年贱内得了重病,向人借了三贯钱,贱内病没治好死了,反欠了债。前些日小儿余金生不知如何得罪了那莫公子。他使人将借据买去,每天加一的利息,并立逼还钱,要将小女姊妹俩拉去抵债。我们只好躲着他,小铺也不敢再开。今天我父子来此寻人,想将铺子卖了还债,被莫公子碰上。若不是公子相救,定会被他活活打死。” 第九章(一) 张本忠与冉琥这时已经走到门外,那冉琥听得林强云正与人说话,伸手拉着他,示意稍后再进内,二人站在门边。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说:“余大叔,你得罪了有钱有势的莫公子,酒铺不能再开了,主要是怕他还会再来骚扰。不如这样吧,把你的店铺卖给我,你们父子则来帮我做事,赚得的工钱尽可以养活一家大小数口。你看如何?” 余顺听了这话,高兴得流下泪来,忙不迭地连连称谢。 强云对四海说:“四海,你和金见送余大叔回去。待过几天他们伤好了,再商量买下店铺和交割的诸般事,并请他们过来帮忙。” 黄春玉这时又扯着那店伙去点酒菜,强云也只管任由他去胡搅。 张本忠和冉琥等到林强云送走了余顺父子,才走进包间。 张本忠介绍道:“公子,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位朋友,姓冉,名琥。冉先生,这位就是我们的公子林强云。” 冉琥对着林强云打量了一眼,拱手一揖,说道:“见过林公子!在下冉琥,字愚臣,夔州路播州人。今天得见公子尊颜,深感荣幸!林公子贵价刚才的义行,在下实是佩服之至。” 此时已经是没有播州了,南渡后此州拆了一小半并入遵义军,一小半并入南平军。其他的则和滋州、纯州一起并入泸州。但冉琥不管别人是如何想的,也不管别人能否听得懂,还是自称播州人。 林强云对这时的地理所知实在是有限,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冉琥,这是个三十七、八的中年文士,高五尺出头,身形清瘦,面容冷静,目光深邃。粗麻白布幞头与粗麻白布夹袍虽旧,却洗得很干净,似乎是个有智慧的人物。 林强云起身还了一礼,微笑着说:“在下姓林,名强云,字飞川,福建路汀州府人。不敢当先生赞誉,我只是稍尽绵力罢了,哪里谈得上义行。倒是冉先生,一介书生能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才真正令人佩服!今天相见也是有缘,就请冉先生同席一谈如何?” 冉琥笑道:“正有此意。” 林强云请冉琥坐下,两人交谈起来。 冉琥告诉强云,他是现任礼部尚书乔行简门下食客,甚不得志,今天凑巧到南瓦游玩而碰上这事,才与张本忠结交。 那边黄春玉直把店伙纠缠得头大脑大,好不容易才定下了酒菜食物,店伙逃似的跑了出去。 才走了店伙,又进来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一时间鸾燕之声充塞阁子间。 冉琥与林强云说到时弊,互相诉说商讨解决之道,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正谈得兴起之时,却被粉头们搅扰打断,林强云不由沉下脸,对那些粉头说:“请你们先出去,我们还有事情要谈。” 张本忠毕竟见识得多了,见机取了张二百文的会子打发她们。 那些粉头生意没有做成,本是悻悻然地满脸不悦,这下拿到钱钞欢天喜地的走了。 黄春玉方要与妓女调笑,见林强云将人赶走,还以为年轻人脸皮薄,笑嘻嘻地问:“林公子,怎么脸皮这样薄,这里又没有别人,留下她们不碍事的。” 林强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不知道黄先生的喜好,请你原谅。我叫她们走,在下是因为确实想跟冉先生细谈,请你不要见怪才好。” 黄春玉道:“你们还有正事,那自然是正事要紧。你们继续,我在傍边听着就好了。” 林强云与冉琥对时下的见解十有六七相同,两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不同意见,把认知一样的时事细细论说,他们的谈话别人听不大明白,两人则是越谈越投机,心中也暗自佩服对方。 特别是冉琥听林强云说到双木商行收留下的女人孩子等老弱,也能做布鞋、杂事赚到他们自己生活所需,而且还有少许节余时,更是对林强云大感佩服。越是深入细谈,冉琥越觉得兴奋。 酒菜流水似的送了上来,随着来的还有几个粉头,在每人身后站了一个,为众人斟酒布菜。 林强云谈得入神,端起酒杯对冉琥让道:“我们边喝边谈,今天能与冉先生相识,真是高兴。” 酒才入口,林强云便觉得不对,这酒太淡,比自己接手买扑泉州酒库前,那里所制的还差得多。转向其他人看去,又不见他们有什么反映。心中恍然,大概天松子、天鹤子师兄弟俩所说的不假,这里的酒库目前制来外卖的酒就是这样差的。心想:“这样差的酒如何能吸引酒客?没人喝你做出来的酒,你不赔得一塌糊涂才怪呢,也难怪买扑酒库的人会有那么多破家。” 林强云问道:“黄先生,这是此地最好的酒吗?还有没有更好的?” 黄春玉一直都没有说上话,这下逮着机会,哪里还会放过,得意洋洋地说:“临安城内么,这也算得上是不错的酒了,这熙春楼最好的酒就是它。林公子要想喝更好的酒,我带你去武林园康家开的‘三园楼’,哪里的酒最好,既醇又烈。不过,那酒楼的价钱也高,进得楼去,没有数百上千贯休想喝得畅快。我曾与人去过几回,那名叫‘皇都春’的酒,确是比这里的好得多了。我带林公子去时,必须由公子做东,不然我可出不起钱,只要上得两三次‘三元楼’,便要卷起铺盖回老家去了。” 黄春玉叽叽呱呱的一番话,听得众人好笑。 林强云哈哈笑着,看了冉琥一眼,说:“好,到时我做东,在座的诸位一起去,谁也不得推辞。” 冉琥心知他的心意,微笑说道:“如此,冉琥就先谢谢林公子了。公子也好杯中物?看来又不像啊!” 林强云说:“我不是好酒的人,只是想尝尝这里最好的酒是如何的好法,今天喝的这酒,实在太淡。我能酿制出比这酒好上数倍的烈酒。” 张本忠道:“公子,我也喜好喝点酒,这些年来也走过不少地方,也喝过许多好酒。要我来说,现在我们泉州酒库的那种酒算是上品了。若是公子能酿出烈上数倍的酒,我想酒量再好的人,喝了几碗也会醉倒,那可是不得了的好酒!” 黄春玉也讶异地说:“林公子,你这人可真令人吃惊,先是那些个什么香碱、雪花膏与蚊香,这会儿又说能酿制极品好酒。你生财的本事可真不少,我只要有你的一项本事,就是发财有望,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林强云听得黄春玉这么一说,心中一动,心道:“那余顺父子正好派上用场,哼,再过半年、十个月,我一定会让这临安的酒徒们大吃一惊。” 林强云正在盘算着如何发展自己的发财大计时,四海和金见二人回来了。 金见一坐下来就开怀大嚼,忙得不亦乐乎。 四海坐下后,对林强云说:“公子,余大叔父子已经送他们回到城东的家里。他们家也实在是穷,四个人挤在一间丈余见方、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除了一张破席一堆破布外,什么也没有。还是张大哥给的一点钱,在路上买了米,回去就煮吃的。若不是遇见我们,就是今天不被打死,过几天也会被冻死、饿死。真惨!” 林强云苦笑着说:“不要多想了,你先吃些东西。我们只能尽力帮助他们,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说,想帮也帮不了多少人。只有今后多赚些钱,才能多帮助些人。” 冉琥听了也显得心情沉重,心有所思地说:“这也不是余顺一家才这样,据我所知,临安城看起来是热闹繁华,这些仅仅是表面现象。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仅吃一餐水多米少的粥,甚至有人的粥仅有数粒米。还有人整天也无粒米入肚,或是几天不得一餐。临安都这样,其他地方如何就可以想见。我也想帮助这些人,但自己经常都难以为继,哪里还有余钱去帮他们?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金见吞下口中的食物,插口说:“就是,刚才我还见到就这南瓦子内,有很多冻得索索发抖的乞丐,缩在角落里向过路的人乞讨,看来命也不会太长。” 林强云恳切地说:“这个世界上穷困潦倒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只有尽最大的能力了,能帮得了多少就是多少。难得冉先生也有这样的善心,虽说你过去是有心无力,但有这个心意就好。先生如果不嫌弃,请你和我们一起,想办法帮助尽可能多的穷人,使人人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冉琥见林强云说得情真意切,激起心中侠义情怀,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大声说道:“好,好,说得真好!好一个‘人人丰衣足食’!就冲这几个字,我冉琥愿追随林公子一展身手!” 林强云高兴地站起,握住他的双手说:“好,我未来的商业王国又多一位志同道合的人了!冉先生,今后有很多事情我要和你商量,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回去再详谈。” 黄春玉见他们说得投机,也凑趣地说:“林公子得了臂助,今后一定是‘钱’途无量。来,我们干杯以示庆贺,祝林公子从今日起在商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斩获多多,得利多多!” 林强云说道:“这还要黄先生多多帮忙,还要有商界的能人帮忙才行。” 这一席酒喝得痛快淋漓,大家尽兴时已经是亥时末了。 第九章(二) 出了熙春楼,冉琥与林强云告辞,但张本忠拉着死活不让走,他和冉琥相识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所以一定要和冉琥彻夜长谈。 一行六人缓缓而行,大街上依然是游人穿梭往来,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比他们刚入夜出来时,人更多了。 只见有那些打扮得油头粉面的无良少年,在人丛中乱窜乱钻,趁机摸捏揩油。引起人丛中不时传出故意做作的小声惊呼娇嗔,却又引来一阵油腔滑调、嘻嘻哈哈的调笑之声。 有那比较自重的**、姑娘则是脸红耳赤的不声不响,悄无声息地带着仆妇丫环匆匆逃离。 更有些小偷、扒手趁着人多,专往看上的富商贵官身边挤,相机用小刀、小剪等小巧工具割剪钱袋子、佩饰。 大街两傍的店铺还有大半左右开着,店外的风灯、条旗随风摇晃。店内则是灯火辉煌,不时有人进出其间。 关着的店铺门前,早被摊贩们占了,都点起蜡烛灯火,摆上各类玩的、用的小玩意,供人挑选购买。还有卖衣服、卖小吃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张本忠这回走在前头领路,尽管他身高力大,走在人丛之中也不是很费力,但因了妇人女子不少,也是前进困难,速度奇慢。 林强云、黄春玉、冉琥跟在张本忠身后缓缓而行,倒是走得轻松写意,一边走还一边谈谈说说。 却苦了四海和金见,既要关顾前后,又要小心自己。不过走了数百丈,二人累出了一身臭汗,心中暗暗叫苦连天直骂娘。 好不容易挤出了南瓦前街,这两里地让四海和金见走得十分辛苦。金见紧走几步对黄春玉说:“黄先生,从南瓦这一路走出来实在是太拥挤了,我和四海累得紧,找条人少些的路走好不好?” 林强云等人这才看清金见和四海的狼狈样,头巾也歪,衣衫也斜,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沾满灰尘,还被汗水流成一条条白印。那金见说完话,喘了口气,用手在脸上一抹,更是成了张大花脸。 林强云四人哈哈大笑,四海和金见对望一眼,见了对方的样子,更是忍俊不禁地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许久许久,黄春玉忍住笑,说道:“好,好,哈哈,我们就从坊间小巷弯路回去,哈!” 众人在黄春玉的引领下,从涌金门大街向西行,过了运河朝北走向钱塘门方向,要从钱塘门道口过运河转回北瓦。 从涌金门大街转进一条小巷不远,张本忠就发现有些不对,对林强云打了手势。 林强云对他点点头,举起左手在头上画了个圈,一面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一面平静地对黄春玉和冉琥低声说:“黄先生、冉先生,你们先不要问、不要说话,保持现在的状态,听我把话说完。等一会如果有什么事情,请不要慌乱,跟在我身边就好,我们会负责你们的安全。好,我说完了,我们像刚才一样继续走路、说话。” 四海一见林强云的手势,立即抢到他身边,速度虽快,却神态从容。金见则慢下脚步,落在最后。 黄春玉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常口舌便给,说话滔滔不绝的他,现在变成闷葫芦。 冉琥神色不变,但心里的震撼极大,再次引起他对林强云极大的好奇心。 从张本忠到林强云的一个手势,四海、金见的迅速行动。在在表明林强云的这几个手下都是训练有素,身手高明之人。这说明林强云绝不是一个转行为商贾的读书秀才或普通的富家公子。 林强云神色不变继续走着,一面照样和冉琥说说笑笑。 冉琥指着西方说:“林公子,你一定要找个时间去西湖一游,那可是个仙家盛境。” 强云笑着说:“冉先生说的是,‘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名扬天下的西湖盛景,改日是要去好好游玩一番。” 众人再走十多丈就出巷口,再向右转半里是通往北瓦的石桥,过桥不远就到北瓦了。 小巷尽头出现一群黑色的人影,黑影的后面十多丈外,还有人慢慢地向巷口聚集。 张本忠站住了,随行的众人也在他背后二丈停下。 冉琥听到背后也传来声息,回头一看,背后四、五十丈也有数十人慢慢逼来。看来他们被堵在小巷中了。 林强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迅速从腰间抽出双管手铳,口中喝道:“四海、金见押后,护着黄、冉两位先生。张大哥和我在前面开路,闯过去,走。” 林强云迈开大步向巷口走去,边走边对那些人大声说:“前面的朋友,请让路。否则,后果自负。” 离巷口五、六丈时,拦路的人亮出刀、剑等兵器。巷口外一人大吼:“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囚徒,刚才打坏了我们四个兄弟,此刻却是万万放你们不过。给我冲过去往死里打,不许走脱一个。” 林强云情知不能善了,心头怒火上涌,照着人群脚部,“轰、轰”就是二枪,然后放慢脚步把手铳装上子弹。 张本忠超越林强云冲过浓烟,对那些还没有倒下的人,“轰”地又是一枪。打的也是人群的脚部。 冉琥拉着黄春玉跟在林强云两人身后一丈五、六,只听三声爆响过后,前面传来一片惊呼,随即哭叫声又起。一阵烟气夹着浓重的火药味冲进鼻内,心想:“这是火药兵器,看来这帮拦路的人有苦头吃了。” 走到巷口边,冉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地上乱滚着十多个穿蓝色武士服的人,刀剑扔在地上。有的呼天抢地号叫,有的抱着双脚呻吟,还有强忍痛楚手忙脚乱包扎伤脚的。另外有十多人,则站在巷口外目瞪口呆。 这时后面又传来两声大响,冉琥知道又有人倒霉了,连忙大叫:“林公子,不要再打了,请听我说两句。” 林强云回过头,和声说道:“冉先生有话请说。”提高了声音对后面叫道:“四海、金见,守住后面,他们不冲过来就先放过他们。” 冉琥对林强云说道:“林公子,给他们一次教训就算了,这些人也没有伤到我们。再说,我们今后还要在这临安立足,也应多留点余地。不知公子认为我说的对么?” 林强云听得恍然大悟,说:“先生高见,此事就由先生来处理。讲不通时,再要动武,就交给我们来办。” 冉琥缓步走到前面,问道:“各位,谁是主事人,烦请一会。” 巷口外一人大声说:“有什么话先说出来听听,用暗器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冉琥道:“这位错了,你用上百人对付我们六人,这是英雄好汉?刚才是谁万万放我们不过,要对我们往死里打,又不许放过我们一个?我们只是自卫,我们也仅是伤人。我要请问,我们一不认识,二无仇恨,各位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是何缘故?” 那人说:“什么无仇无恨,刚才熙春楼外,你们把我的四个人打坏了,现在我们是来为他们报仇的。” 冉琥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是人所不齿的‘三凶’养的狗……” 话声未落,那人已经从人丛中冲出,怒道:“胡说!谁说我们是‘三凶’的人,那些个牲畜不如的东西给我们提鞋也不配,这话再也休提。” 这人身高六尺,粗黑强壮,脸长如驴,也是穿蓝色武士服。 冉琥道:“这样说来,那四个被我们打倒的人就不是你的弟兄了。因为他们当时正在替‘三凶’莫泽家的人逼债行凶,我们有莫家人亲笔字据为证。这又怎么说?你还是问清楚了再来寻仇,不要让你的弟兄再受伤害了。张大哥,请取出那莫公子的字据给这人看。” 张本忠应声掏出一张纸,上前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字据看了,沉思了一下,回头大声问:“是谁说黑狼四个无缘无故被打的?怎么他们会与‘三凶’的家里人在一起?你们说!” 一人应道:“是黑狼自己回来说的,他只说领了生意帮人讨债被人打伤,没说替谁讨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为人所不齿的‘三凶’家里人讨债,才敢报告大哥。” 林强云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接过话头说:“如果你们真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是误会了,但你们还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那人将字据交还给张本忠,说道:“好,我一定会查清楚,若是我的人真与‘三凶’的家里人混在一起,还要谢谢你们代我教训这些混账东西,我会到贵府赔罪。” 冉琥小声对林强云说:“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是否给他们一些钱打发了,让他们有个台阶下。” 林强云说:“就按先生的话办。” 冉琥提高声音道:“这位不知如何称呼,还要请教。” 那人说:“我叫于十七,人称恶虎。请问先生等人尊姓大名,可是外乡人么?” 冉琥说道:“在下冉琥,这位是林公子,另几位是林公子的同伴。于老兄,不如这样,你的这些弟兄既是因误会而受伤,我们公子心下过意不去,愿意出药费为他们治伤。这事就如此了结如何?” 第九章(三) 那于十七倒也爽快,立时说:“如果真是出于误会,我将到黄老板府上请罪。” 黄春玉吃了一惊:“你知道我,我……我……” 林强云抢着说:“张大哥,请付给他们一百贯,作为药费。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不要成为仇敌。这事就这样揭过。” 于十七带来的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武器,若不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逃,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现在听得就此完事,都喜形于色。 第二天,那于十七果然到黄春玉家来赔礼,由冉琥应付过去。 冉琥处理完于十七的事情,来与强云说,要先去处理一些杂务,五天后再来相聚,就自行去了。 林强云知道冉琥要去处理乔行简那儿的事情,然后再回来这里。自然千叮万嘱的请他要早些过来。 这日时近中午,熙春楼二楼的一间阁子内,有两位老人慢酌细饮,轻声细语说话。 一人姓杜名杲,字子昕,邵武县(今属福建)人。年纪五十五、六岁,身高五尺余,方面大耳,颌下灰白长须近尺,身体清瘦而健朗,目光炯炯。 另一人姓陈,名六初,字常幼,真州(今江苏仪征)人,年纪六十开外,身高六尺,圆脸,白色山羊胡子一把,身形胖大。他在军器监丞兼权知枣阳军史嵩之的门下任幕僚,这次随史嵩之到临安召对,听得好友杜杲奉召奏事即将回去濠州任所,便提前在这里为杜杲送行。他怕自己史氏门下的身份影响杜杲,所以没约别人。 二人正小声地讨论着蒙古新可汗窝阔台即位后,宋金蒙之间的形势。 杜杲听到左邻阁子传来好像同乡的说话声,便用家乡话扬声叫道:“隔座是黄春玉兄弟么,老夫杜杲,请和贵友移座一叙如何?” 隔壁一人应声问:“可是子昕兄,我这就过来,还要为你引见一个人。” 少时,布帘一掀,黄春玉和林强云两个人走了进来。 陈六初叫来店家添了杯盏,黄春玉二人告个罪坐下。 杜杲先介绍了陈六初,说道:“今天是我的好友在这里为我送行,听得黄兄弟在隔壁,一时兴起,所以请你们过来共席。” 黄春玉对那年轻人说道:“林公子,这位便是现任权知濠州杜杲杜大人,与我们俱是福建路的同乡。” 林强云起身抱拳为礼:“杜大人,你好!” 杜杲站起,伸手让客:“不必多礼,请坐。” 黄春玉转向杜杲说:“杜杲兄,既是陈大人为你送行,我便来凑个趣,明日我再备席补上。今天,我特来为你介绍一人。这位姓林,名强云,字飞川,是我们福建路的同乡,汀州府人。他前天刚到临安,知泉州翁甫翁大人介绍来找我帮忙。现在正准备做一件极大的好事。这事若是做成了,于我大宋上下大是有益。” 陈六初奇怪地问道:“什么事竟然能使我大宋上下得益?快快讲来。” 林强云正欲说话,那黄春玉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快嘴快舌地抢着说:“两位自也清楚,现时不论皇上,朝庭大臣,乃至平民百姓,平日里都逍遥快活。在春夏秋冬四季里,春秋二季好过,就是冬夏二季难熬。冬日虽寒可以抱炉取暖,夏日炎热可以泡水冲凉。但由春至秋间的大半年里,却有一样搅人的烦恼,无法排解,两位你们说,那是什么?” 那黄春玉卖个关子,停了下来。林强云见他说得有趣,也不去插话,只坐在那儿静静听着。 杜杲一听到林强云的姓名,心里就已经知道自己拣到宝了,但却是强压住心中的狂喜,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陈六初是个急性人,急急问道:“是什么?快说,快说!” 黄春玉说道:“便是白日里的苍蝇和黑夜中的蚊子,两位不觉得这苍蝇和蚊子是个烦人的大烦恼么?虽说有钱的人家,在夏日里有帐幔可用,但帐幔怎挡得住那些无孔不入的蚊蝇?但凡家境稍差的,受的罪可就大了。白日里我们醒着时,那蝇虫扰人还尚可应付,挥动东西赶掉便是。一到夜间我们渴睡时,蚊子跑来叮上一口,令人又麻又痒的,哪里还能入睡?那个恨呀!真是没法说。” 陈六初和杜杲听了俱是一呆,细细一想,又确实是如此,自己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由点头说:“这些小小的虫儿,果然是大大的烦恼。” 陈六初又说道:“但,如此令人烦恼的蚊蝇,又与这位林公子要做的事有何关系?又如何与我大宋大大有益了?” 黄春玉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可大有关系了。前年林公子做成了一种香,名叫蚊香,只要点燃这蚊香,白天可驱灭苍蝇飞虫,夜间可驱杀小咬蚊子。更奇的是,此种蚊香点燃后于人无害,于虫有毒。去年在汀州、赣州、广东等地卖得如火如荼,众**誉。今年渐渐有人贩了些到临安来卖,穷困之家也有去买来用的,点燃之后也都知晓了此物确有极大的功效。你们说,这还不是于我大宋上下臣民大是有益。” 杜杲说:“这倒是一件有益官民大众的物事。林公子打算如何做呢?” 林强云说:“我刚到行在(临安),打算先买下几间店铺,到得入夏蚊蝇多了时,便可销售这蚊香了。” 陈六初问:“不知林公子的店铺在哪里?到时我也去买来试它一试。” 林强云说:“我正在寻找物色,只要有合适的店铺就买下来。地点定下后,我一定请黄老板告诉两位大人。” 陈六初道:“我倒是知道有几间店铺,位置很好,铺子宽大,原是‘三凶’之一梁成大的产业。目前急着出让,但临安城中人无不切齿恨他,所以至今还没卖掉。如林公子有意,不妨去商谈,以低价买下,也好作为你做这生意的门脸。” 林强云本就在寻找店铺,听了这话,心中有意买下,忙向陈六初打听。 黄春玉对林强云说:“林老弟,这个我知道,你不必打听了。明天我就和你一起去将那‘三凶’的产业以最低的价钱买了过来,也好消消我们的气。” 说到“三凶”,使黄春玉想起前几天的事,他本就是喜欢说话的人,现在有这两位好听众在面前,更是谈出了兴头来了。 黄春玉转过头兴致勃勃地对杜、陈二人道:“两位不知道,我们这位林公子不仅做出了那神奇的蚊香,他还具侠义胸怀,更是神勇过人,又有一种神兵利器,厉害得令人害怕。” 黄春玉将十四日那晚,一众人等是如何仗义打抱不平,从莫公子手下救了余顺;后来如何被恶虎于十七等人在小巷内前堵后截,如何勇猛闯道,以少胜多击伤数十人等事,手舞足蹈地说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这其中当然也不免自吹自擂,说自己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类的话。 黄春玉这一番天花乱坠的故事,使陈、杜二人听得如醉如痴,神色数变。 “两位大人,你们觉得林公子当不当得起侠义胸怀、神勇过人之誉?”黄春玉问道。 陈杜二人还未开口,就听右邻阁子内一个人豪声笑道:“好,这位黄老兄说得好,真比得上在勾栏里的说话人,听得人回肠荡气、血脉沸腾,豪气倏生。这位林公子确是当得起这‘侠义胸怀神勇过人’八字的赞誉,但这位黄老兄却不知,还有一件更是这位林公子的绝世之作!” 门帘一掀,那说话的人已经走了进来。抱拳对众人深施一礼,说道:“孟珙在邻座听得兴起,不请自来,还请诸位原谅。” 屋内众人一齐站起还礼,陈六初道:“原来是孟大人,史大人不是让你在枣阳留守的么,如何回到临安了?” 孟珙圆脸微红,三寸长的胡须修剪得齐齐整整,一进阁门就两眼闪闪的直向林强云盯视。 好一会后孟珙方回答陈六初的话道:“奉召而来,是昨天才到行在的,今天无事到这里小酌。早就听得杜、陈二位大人在此,又不好打扰。刚才听得在兴起,又实在想结识这位林公子,冒昧过来,还请诸位见谅。” 陈六初道:“原来如此。我先为你们介绍,林公子,这位是神劲军统制孟珙孟大人,字璞玉,绛州人。” 陈六初接着又为孟珙介绍了林强云、黄春玉二人。众人客套一番坐下了。 那孟珙才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刚才我听得黄老板说,前几天你打败恶虎于十七等人的兵器,不知可否让本人见识么?” 杜杲原是知兵的人,这些年与金兵多次交手厮杀,前些时还与赵善湘为了无头无脑的火铳,而花过大半天的时间来计算成一军需要多少钱呢,这时听得孟珙问起,便知其中关键所在。 林强云早有准备地撩起衣袂,从腰中拔出一支单管手铳放在桌上,道:“有何不可,请看,这就是那天的兵器了。” 孟珙拿起手铳仔细察看:这是一条头径七分,尾径五分多,孔径四分,七寸长的铁管,用铁耳、铁销扣牢在一个曲字形的木块上。扳开铁管后部扣着的卡销,铁管可以绕着铁耳转起寸余,露出铁管后部的孔来。那木块的机括有点像弓弩的悬刀,铁管的后部被分多厚的铁片挡住,整把手铳的长度不过九寸余长,重不过三斤。 第十章(一) 孟珙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蹊跷,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 杜杲从孟珙手中接过手铳看了一遍,也和孟珙一样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心想:“难道我们都想错了,枉费一番心机了么?” 抬头看到孟珙低头沉思不语,杜杲掂着这重不过三数斤的物事,不禁大感怀疑:“此物想必就是林岜信中所说的火铳罢,且先问清楚,然后再打听是否真有信中所说的般厉害。这物事看来如此之小,如何能远击数百步,连三数百斤的巨虎都‘中一发而毙’。” 心里一急,先开口问道:“请教林公子,这东西叫什么名称,它是如何使用的,又是如何厉害法?” 林强云淡淡说道:“这兵器叫手铳,将子弹装入管内,击发点燃子弹内的火药就可以将铁子射出打伤敌人。但这手铳有个缺点,就是射程不远,四十步内才能伤人。只有在近战时,这种手铳才能发挥其巨大的威力。” 林强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目注座上的众人一眼后说道:“如果距离远了,那就要长火铳才有效了,长铳的射程最远可达四百多近五百步,威力最大的距离大约在二至三百步之内。还有,要经过训练的人才可以使用这兵器,否则不但会伤到自己人,甚至还会伤害使用者本身。可惜,这种兵器制造太难,我现在也只造出了几件。” 孟珙和杜杲开始听说这兵器射程只有三、四十步,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后来听到还有另一种可以及远的长火铳,不禁精神大为振奋。听到使用者要经过训练时,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最后听到林强云说制造困难,现在才只造出几件后,那神情简直懊丧到了极点。 陈六初和黄春玉一边听得胡里胡涂,一边看到孟珙和杜杲两人的神色,见到两人脸上的千变万化的样子,拼命忍着没有笑出来。到林强云把话说完,他们两人实在是忍不住了,一齐指着孟珙、杜杲哈哈大笑。 林强云、孟珙和杜杲不明所以的看着陈六初、黄春玉,直到他们止住了笑,把发笑的原因讲出来,三人方才明白,俱都不由哑然失笑。 杜杲苦笑着说:“林公子你知道么,这种兵器对我们大宋实在太重要了。虽然我还没有见过这手铳的威力,但从黄老板刚才所说的情况看,也大致了解一些。更何况你说过还有一种能远距离伤敌的火铳,威力可能还更大。你想想,若是我们大宋军中,能有一支装备这种武器的军队,何愁不能收复从前被金国占去的失地!” 孟珙也急切地说:“林公子,能否让老夫等见识一下你这些兵器的威力?” 杜杲赶紧抢着说:“我也急于知道这火铳的威力,我们一起见识罢。” 林强云心道:“嗬,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装备火铳的军队威力有多大,甚至比你们这些人更清楚得多。若是能做出火铳来卖给朝庭,那不就发大财了?既可以大大提高宋军的战力,自己又能赚到大钱,还能在无形中化解因为陈孝严诬陷双木商行造反的罪名。此事若成,于国于己都大有好处。” 当下便回答说:“当然可以,不过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才好,否则会惊扰别人,使得人们大惊小怪,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要多带上几块木板,以作为试枪的标靶。” 孟珙急急问道:“到城北郊我江涨桥傍军营中的校场试射,用我们军中的箭靶如何?”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说道:“不,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有这种火铳,我也不想别人知道这火铳是我的。但用军队的箭靶倒是很好,这样更能看出我们火铳的性能。” 孟珙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只好到西城外的山中去了。杜大人你看如何?” 杜杲急急地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林公子,不如明天老夫寻到了地方,再和孟大人来找你如何。你住在什么地方,怎样才能找到你?” 黄春玉说:“杜兄,你明天来找我,找到我就等于找了林公子,因为林公子就住在我家。本人也想见识一下那长火铳有何厉害法,比手铳更厉害到什么程度。” 林强云正色说:“几位大人,我是个生意人,但我也是一个宋人。我做出这些火铳来,本是用来自卫防身的,是为了保护我和我的亲人朋友生命财产。既然诸位大人对这火铳有兴趣,我就满足大人的要求。但我希望各位替我保守这事的秘密,我实在不想有任何麻烦。” 孟珙拍着胸膛说:“林公子你放心,我们决不会同别人说的。这是有关我大宋国运的大事,只怕保密不严,哪里还会到处乱说!何况我还想和林公子交个朋友,希望得到林公子的帮助呢。” 厅内的人也都表态决不外传,叫林强云放心。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大家看杜杲和孟珙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们心中挂念林强云火铳的事,便早早散了。 临分手之前,孟珙和杜杲不放心第二天试枪的事,一再轮番交代林强云,叫明天他一定不要失约。直到林强云赌咒发誓地保证决不爽约,方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林强云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但愿这两位大人今天晚上能睡得着觉,不过估计他们要想睡得好是很难的了。” 次日是腊月二十四日,阴,平静无风。天气不好,但也还不算太坏,不出太阳无风无雨,虽然不能让衣衫单薄的人得到些阳光的温暖,却也方便穷人们外出,寻找机会赚取些少银钱买米活命。无论多么穷困潦倒,只要还能走动就得想办法弄到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食物不是? 今天就是当时人们所说的“交年”时候了,这一天各家都要用饴糖、米饵,早早做好称为“口数”的糖豆粥用于祭祀灶神,静待灶神享用。只等灶神用完了餐,就烧去灶神的画像送他到天帝那儿说点好话。 这天午时末,六位佩刀骑士护着二辆马车,来到北瓦子北面的鼠狼巷黄春玉家门口。 六骑士中有二个人是孟珙和杜杲,会合了在一辆华丽轿车下来的陈六初,一行人走向黄家大门。 正等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的黄家小厮,见这些骑士车马来到,飞跑进去通报。 孟珙等人刚到门前,黄春玉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扫视了一下四外观看的人,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哎呀,三位大人,我等了好久了,是否先进内喝上三杯!” 随后跟出来的林强云笑着说:“黄先生,你还不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情?我们还是马上走吧,不要进去了。” 杜杲捋着长须,大笑,点着头说:“还是林公子聪明,不要再耽搁了,我们马上动身,别太晚了。” 林强云朝门内一招手,叫道:“张大哥,我们坐车走。”拉着黄春玉走下台阶。 孟珙对林强云说道:“林公子,我们去城北的‘隐冬园’,那是我一个父辈的产业,现空在那无人居住,只有几个守园的仆人。” 林强云一边上车一边回头问:“孟大人,箭靶带了几个?” 孟珙看着杜杲安排黄春玉和陈六初坐上另一辆马车,随口回答道:“共带了七个箭靶和四副皮甲,林公子你看够么?” “这么多,孟大人你是要我把带来的弹药都打光么?这可是要花不少钱的呀!”林强云开玩笑的说。 “放心,我会将银钱还给你的,小小年纪就成了守财奴了,将来那还了得?呵呵!”孟珙以牙还牙地笑着说。 这时,张本忠和四海、金见背了布袋套着的火铳来到林强云身后,说道:“公子,我们准备好了。” 林强云对孟珙说道:“孟大人,可以走了。” 一行六人六骑,拥着二辆马车顺大街往余杭门而去,过了运河猫儿桥再拐个弯,远远可看见余杭门那高大的城门。 孟珙带来的人中,一骑先行过去与守城门的军卒交涉,当一行人来到城门前时,那名骑士向众人挥了下手,叫道:“我们可以出城了,直接走。” 出了余杭门,顺西行大道走了八、九里,转入一条稍小的路向北行约一里,来到一个庄园。 庄园的大门正对着路,高约二丈的门楼上,挂着一块匾,匾上“隐冬园”三个瘦金体的字显是出自名家手笔。 丈二高的园墙用砖砌成,再用石灰粉白,墙上盖有青瓦。 庄园内的管事早得到主人的通知,见到孟珙一行人来到,大开园门将众人和车马迎进园内。 孟珙也不多作停留,领先直奔园中一处大有四亩余的空场地。 张本忠在强云的示意下,指挥孟珙带来的人,将他们带来的箭靶在四十步竖一个,一百二十步竖三个,还有三个则竖于三百步处。 林强云对孟珙、杜杲等人说:“孟大人、杜大人,你们几位请注意,等一下打枪时声音会如同炮仗般大,千万不要受惊了。” 林强云转身对已经回到身边的张本忠说:“张大哥,可以开始了。” 张本忠应声“是”,从腰间衣内拔出一支手铳,右手平举,瞄向箭靶。 林强云走到他身边,口中喝道:“瞄准,放!” 随着林强云一声“放”字出口,孟珙等人只听“轰”的一声大响,众人看到从张本忠手持的铳口内喷出一股浓烟,箭靶处传来一阵雨打残荷似的“啪啪”声。 虽然林强云事先打过招呼,除了黄春玉已经有了经验,将双手掩着双耳外,孟珙和杜杲等人因为站得过近,还是大吃一惊,被那巨响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待了一会,浓烟渐渐散去,随着林强云再一声大喝:“瞄准,放!”又是一声巨响。 原来是张本忠换成了金见,他也打了一枪。 这次,不但是孟珙等人,连黄春玉都被吓了一大跳。 林强云待浓烟散去,朝张本忠打了个眼色,说:“孟大人、杜大人,我们过去看一看效果如何。” 第十章(二) 众人来到箭靶前,只见那个寸余厚二尺圆径的箭靶上,散排着三、四十个分许大的小孔,孔内隐见有黑色的物事。杜杲用草梗探入孔中一量,约有一分余深。 杜杲说:“厉害,两次能击出数十个孔,护甲不知道能不能打穿?” 林强云说:“这是霰弹,弹多而力散,主要是打击面大。这箭靶上受击的数十个孔洞,不过只有两铳射出约半数的散珠。护甲能不能打穿我没有试过,把甲取来试一试,如果霰弹不行,我还有一种子弹,一定能打穿。” 这种牛皮制的所谓的护甲,就是用一层分多厚的生牛皮,精心制成的硬皮护身甲。单层牛皮制成的是普通护甲,两层牛皮制的称其为坚甲。另外还有一种重甲,是于坚甲的两层牛皮中间装入铜或铁制的薄片,制作成本相当高,是将军、元帅之类的军中重要人物方能拥有的护身器具。几乎所有冲锋陷阵的将军们,为了更好地保证自身的安全,都会花重金买一种如同女人用般的特厚铜镜,请高手匠人镶嵌于护甲前胸正中位置做成“护心甲”。还有人怕被敌人偷袭,他们的甲甚至连背心处也装嵌上了铜镜。据张本忠告诉林强云说,其他还有多种甲,系铜铁小片或小圈以绳串结制而成。 孟珙叫人取来普通护甲,张本忠把护甲在那块箭靶上挂好,走回来站定,眼睛看着林强云点了点头。 林强云知道他已经装好了子弹,便冲他挥了挥手,叫道:“张大哥,你自顾打好了。” 张本忠应道:“是!”举起手铳就放。 这回大家有了经验,倒也还好。烟消雾散后,走到靶前看起来。 远看皮甲时不觉有异,走近细细一看,才见皮甲上竟也有十多个小洞。孟珙掀起皮甲,众人见皮甲果然被打穿,十多粒近分粗的铁珠嵌了一半在箭靶上,杜杲用手一挖便掉了下来。 林强云说:“这是短铳的霰弹,大家已经看过了。大家回去原位置,我们再试另一种子弹。” 众人回到原位,张本忠早已准备好了,见大家到了安全的地方,也不打招呼,举起手铳又是一发。 众人还没有站稳,又听得一声大响,别人倒是没事,但陈六初还是被吓了一跳。 杜杲这次听到枪响,好似早已料到会是如此,转身就跑,一个人抢到靶前,才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还没等众人走到,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走到靶前,见到不但皮甲被打穿,连木板也被打穿了,那子弹头的尾部还钉在箭靶上。难怪杜杲会高兴得如此失态。 孟珙则走过去将那夹在木板上的弹头扳了下来,拿在手上仔细地察看。 他越看越是兴奋,这样细小的一把手铳,就有在数十步外击穿皮甲,打透箭靶的威力,那林强云所说威力更大的长铳,不就更能用于军中吗? 只见那黑色的弹头径粗三分余,长约八分,前部是二分半长的圆柱连着个长二分半的圆锥,后部三分左右似乎是由四块铁片做成扭斜的十字弹尾,与前部浑然一体,实是想不出这东西是如何做出来的。此物头重尾轻,分明是根缩短的小圆箭。难怪装在手铳内都可以射透坚硬的皮甲、箭靶。 杜杲见孟珙只管拿着一个弹头在深思,也走到他身边,和他讨论起来。 他们这时再不怀疑这些火铳的威力,都在心中考虑着另一个相同的问题。 林强云走近孟珙和杜杲身边,向他们问道:“两位大人,手铳已经试过了,接下来是否还要看看长铳的威力呢?我先说清楚,还有远近各三个箭靶,我的长铳也只能再打九发子弹。不能再多了,否则我可亏不起这么多的银钱。” 杜杲移近林强云的身边悄声问道:“林公子,这铳弹每个所需银钱多少,你能否给老夫说一下。” 林强云听他说成铳弹,不禁有些好笑,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也就顺着杜杲的话回答说:“铳弹所需的本钱倒是不多,以前做时每个只需一串(一百枚)铜钱,就是难做得紧,熟手的工匠一天下来也仅能做出七八个。按现时的纸钞来说,总要一贯文足方能做成一个。” 杜杲一听这个价钱也是和自己估算的一样,只是点点头没再讲什么。 待众人的情绪稍为平静,林强云说:“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试完长铳再谈其他吧。” 大家回到刚才发射手铳的地方,林强云对张本忠说:“你们自行射击吧,由张大哥发令。” 张本忠对四海、金见打个手势,三人解开长布袋取出火铳站成一排,张本忠一边不停地发出口令:“准备……瞄准……放!” 三人动作整齐一致,装入子弹后对火铳左右查看几眼,深吸口气。双手平举火铳,将木托顶住肩膀,枪管对着箭靶闭上左眼。随着“放”字出口,又听“轰”的一声大响。 就这样检查、射击,装弹、检查、射击,直到按照刚才手铳射击的样子做了一遍。 结果让孟珙和杜杲都很满意。这长火铳的威力,实是比他们所料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三百步远的箭靶上各钉入两个弹头,最后一次试射三副坚甲,那子弹把一百二十步远箭靶上皮坚甲和箭靶击穿后,甚至连子弹头都找不到。 孟珙哄着林强云把子弹和长火铳借给他看,但除了看到这子弹只是个径粗四分,长四寸上下、用蜡纸封口的半开口铜管,铜管封闭的后部镶有一个小铜帽外,其他就看不出什么来。 长火铳高约与孟珙的肩齐,比一般差役们所用的水火棍短了五六寸,除铁管长有三尺五、六,安置铁管的木柄长出一尺,做成能抵在肩膀上便于击发的托子,悬刀机括、铳管分合处的构造与手铳一般无二,整把铳重约十二斤上下。 他心中回忆刚才看到张本忠他们射击的整个过程。第一次射击没有什么特别,第二次就有些不同。不同在什么地方呢? 孟珙突然想到:“对了,第二次射击前,好像枪管和木柄脱开了一点,想来这子弹就是从铁管后部的孔中放入的。唉!还是和杜杲一起与林公子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孟珙将这想法和杜杲说了,杜杲早有请林强云相助的意思,两人真是不谋而合。决定先由杜杲和林强云谈一下,看林强云的态度再作打算。 杜杲将林强云拉着走到傍边,避开众人正色问道:“林公子,此种兵器你有多少?这对我们大宋实在太重要了!” 林强云见他神色凝重,也不由肃然说:“说实在的,目前只有长火铳三支、短火铳十五支,铳弹三百来个,这都是我用来防身自卫用的。” 杜杲失望地叹了口气,神情寂寞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强云说:“林兄弟,这太少了,不足用啊!敌人少了还可以对付,在战场上这几杆火铳能打十个百个,打不了成千上万,起不到作用啊。唉,太少了!太少了……咦!” 杜杲神情一变,急急拉住林强云的衣袖,问道:“林公子,这些火铳都是你自己制造的吗?” 林强云也正在沉思着,忽见杜杲拉着自己,不解地看着杜杲。 杜杲也发现不对,不好意思地说:“老夫失态了,失态了,还请见谅!” 林强云说:“没关系,杜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杜杲一下子来了兴致,说:“老夫是问你,这几支火铳的你自己打造的么?” 林强云笑着说:“正是。” 杜杲这时也顾不得避忌众人,拉着林强云的双手,用力摇着,激动的说:“林公子,老夫有一事相求,等会儿回去务必先请到老夫住处一谈!” 林强云问道:“什么事这样重要,使得杜老大人相求。有什么事您直说就是,我能办得到的,我会替大人做好。就是我没有能力,我也会尽可能地想法为大人去做。哪里用得到大人相求。” 杜杲说道:“此事在这里不方便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还是回去我的住处详谈。请林公子不要拒绝我这老人的邀请。” 林强云看这位老人表情诚恳,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便答应道:“好,我一定到府上打扰。如果你要办的事我能做到,我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回城的路上,四海感慨地对金见说道:“以前训练了那么久射铳,今天我才有机会射出三颗子弹,可惜都打偏了,没打中靶上的红心。你倒是不错,一百二十步的那一铳打中红心,比张大哥只差一半。唉,以后真要是与人对敌时,怕是要两三个子弹才能放倒一个呢,我真是没用,白白浪费了公子好几贯钱。” 金见心中欢喜,说话声不由得大了好多:“按你这样说,我也不是那么差的,若是投入孟元帅的军中去,不知他会不会要我年纪这样小的人?” 走在马车边上的孟珙听了这话,哈哈笑道:“这位小哥,只要林公子舍得,你到我的忠顺军中来,我保证不用多久,你就能成为一个优秀战士,将来定然会成为能征贯战的常胜将军。” 金见转眼看着林强云,林强云想了想,笑呵呵地说:“金见不要看我,只要你定下主意,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金见和孟珙异口同声地叫道:“真的?” “真的!”林强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过,现在还不行,要等我们在临安把事情办完、站稳了脚跟,那时你若是想去,我会让你去孟元帅军中效力。” 第十章(三) 孟珙大喜,有个会熟练使用火铳的人到军中来,此后若有办法组成一支火铳军时,就可以发挥大作用,立时向林强云订了一句:“君子一言。” 林强云:“驷马难追!” 众人回到城内时,天色暗下来了,大街上已经是灯火点点。 杜杲的住处仍是借赵善湘一处宅子的偏院,他让仆人陪着张本忠三个人在客厅休息,自己领着孟珙和强云来到书房,请强云坐下后,就迫不及待地说:“林贤侄,恕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 林强云慌忙说:“杜大人言重了,强云虽已进学,但至今仍是个未举的白丁商贾,除了一心想着多赚些银钱、会做几件机巧的物事外,一无是处。大人的年纪已是在下的祖父辈,能得大人垂爱,我深感荣幸!” 杜杲笑了笑,然后正色道:“贤侄,我请你来确有极要紧的事和你商量。你知道我大宋目前的情况不大妙。现在国力与金朝相比是不相上下,就是稍强也有限。但对南下肆虐的蒙古人相较,还实在是太过弱了些。目前金国已经日暮西山,眼看将亡于蒙古之手。蒙古人也数次派人来我朝相约联兵灭金,朝庭中有众多大臣力主受蒙古所请。一旦金亡,我朝将与蒙古接壤,这与南渡前联金灭辽之时的情景何其相似啊!” 孟珙接着说道:“联蒙灭金,谁家得利实在是难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胜,我们将筋疲力尽,败,则空耗军力国力。然而即使将金灭了以后,据我所知,蒙古军早就对我大宋虎视眈眈,此后必然要与蒙古人交锋,后果难料得很呐,蒙古军随时可能向我大宋发起进攻。所以,今天见了你的火铳威力,我认为确是极厉害的兵器,不论攻、防都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杜杲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林贤侄,能不能请你马上制造一批火铳,不论长短都要,朝庭将付给你合理的价钱,决不会让你吃亏。” 林强云正色说:“大人,火铳我一定会尽快制造,能保得我大宋朝的平安,使广大的平民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我的愿望。不过,火铳的制造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这需要极好的钢铁,还需要有熟练的铁匠。这还不够,还需要各种制造火药的材料和配制火药的工人。” 杜杲问道:“这长的火铳制造一支需要多长时间?短的又要多久?” 林强云说:“以我目前所有的人手,成批做的话,每月可以生产长、短火铳各五支,各配二百发铳弹,当然这是包括生产钢铁和弹药的时间。” 孟珙:“若只做长铳呢,又能做出多少?” “光制长火铳,最多也就是七至八支罢。”林强云装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主要是铳管难做啊,三个高手铁匠,六至七天才能打制一支长铁管,如何能多做得出来。” 杜杲:“不能多做么?如果是因为做工的人不够,或者是钱的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这次我回临安奏事,要过一、二天才陛见,我会请准圣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林强云说:“有工人也没有用,工人需要经过几年的培训,不是普通的铁匠、工人一来就可以做的。钱当然是主要的,没钱就什么都做不成。但最主要的是,朝庭的铁禁、铜禁,我们做火铳需要炼钢铁、炼铜,生产的火铳、弹药要运送。这些事情不解决,我们连每月十支火铳也生产不出来。” 杜杲说:“这事交给我办,我一定想办法将事情办妥。还有,我听你说过,使用火铳需要经过训练,不知训练需要多久?” 林强云说:“现在重要的是先制造出火铳,至于人员训练问题,我会在交付火铳时带人来。这个倒可以放心。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我不想让人知道,请两位为我保守秘密。” 孟珙说:“好,你不说我也会的,这可是我大宋的命脉,若让蒙古人探去了我们火铳的详情,将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在朝庭中,我也会尽量不让无关的人知道。这点你可以放心。” 三人接着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约定孟珙和杜杲一见过今上,就将情况马上通知林强云。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林强云必须立即赶回泉州,进行火铳生产。 众人在杜杲住处吃过夜饭,又继续商谈,直到亥时初,林强云才回去。 “林公子,林公子,快起来,天已经辰时,再不快去就来不及了。”林强云被一阵拍门声和叫喊声吵醒。 昨天回来后,林强云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想着杜杲和孟珙要自己制造火铳的事。他实在是拿不准,这件事情无论是否能做成功,对自己和双木商行究竟是否有利,直到天快亮时才朦胧入睡。 按目前吴炎带着的那一百多可以独立掌钳的铁匠,还有三百多帮锤的学徒,每月做出三百支火铳、三四万粒子弹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铁、铜和硝石三种材料的采购、运输上。购买,是以半地下的形式,虽说至今还没出什么大事,即使出了点问题,使费些钱财后也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过得去。运输也是一样,每到一个税务场所,总是得花费比其他物品多上不少的钱款方能安然过关。总起来说,各种材料的采购运输成本高得离谱,占了材料总成本的一倍半以上。 他揉了揉发痛的眼睛,应了声:“好啦,我马上就起来。” 门外叫喊的人是黄春玉,听到林强云的声音,马上又高声叫道:“快点,今天是二十五,已经入了年架,我们要赶在午时前去将店铺买下来,取个好兆头。也让‘三凶’那些人触个大霉头。” 林强云想起,昨天回来后与黄春玉讲好,今天要一起去买下那梁成大的九间店铺、一所房屋。 匆匆起来穿好衣服,草草漱洗了,就叫上张本忠等人,跟黄春玉出门而去。 黄春玉今天兴致特别高,带着林强云他们穿大街,过锦花儿桥,走猫儿巷,出艮山门,直奔位于护城河外东北角距兵营三里余的一所宅子。 这里是城东北角的郊区,离北城墙五里,北临已经湮废成大片沼泽地泛洋湖,西接城北右厢,也属城北右厢所辖之地。此处与城内繁华的景象完全不同,这宅子内外显得一片冷清,死气沉沉的。 朱红的大门显的门庭广阔,两个石狮放在旁边更是气势不凡,灰青色的围墙,让人一眼还看不到它的转折,可见这个院子之大。 这宅子大门上的一块牌匾已经被人打破,还剩下一角挂在门顶上。 黄春玉趾高气扬地走到门前,把门拍得山响,口中大声叫道:“里面有人么,快开门,有买房子的主顾来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随即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头伸出门外,眨着老花眼,惊慌地问道:“是那位贵客,有什么事么?” 黄春玉挺着肚子,大声道:“我们是来买房子的,里面有做主的人么?” 老头松了口气,急声说:“有,有,有!请等一等,我马上去通报。”一边缩进头去关上门一边嘟哝着:“叫得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不一会儿老头将门打开,说:“诸位请进,我家管事在大厅相候。” 进了大门是个门厅,门厅迎面是一道照墙,走下门厅转过照墙后,就是一个很大的庭院,有一条二丈宽的路连接一座小桥,跨过一条宽丈五的小河,直通二十丈外的大厅。 除了右边有个亭子外,就是好大一片花圃,当中有一条用十分精细的碎石头铺成的路,直通正屋,然后两边还有一些较小的道路,将这个院子布置的别有一番情趣。 进了正屋是个很大的厅堂,摆设的家具精美绝伦,在林强云的眼里更是有了一种古朴天然的感觉。 厅前一位中年人迎着,让众人在厅内坐二,中年人道:“在下姓罗,本宅主人的外甥,家舅托我变卖此地的全部房产。各位是来买房屋店铺的么?” 黄春玉道:“我们先要问清楚,令舅有多少房屋店铺,价钱多少?” 姓罗的道:“现有这个宅园一处,城内北瓦前街有三进三间铺面,崇新桥西头有三进两间铺面,新开门外大街有三进四间铺面。请问各位是要买何处的铺面,或是这个宅园?” 黄春玉道:“你那三处铺面总共要价多少?这宅园又卖多少钱?” 那姓罗的人道:“若是三处铺面全部卖一百三十万贯,这处宅园作价一百二十万贯。” 黄春玉对林强云说道:“林公子,我们还是先看一下这宅园,再决定不迟。” 出了正屋到了后院,还可看见一道长长的回廊,上面的梁柱上画满飞禽走兽,人物风景。走廊外面的后花园和前面相比更是不知精美了多少倍,不仅花圃的面积大为增加,看到花圃内已经凋零的各种枝干残叶,就是品种也多了不少。 沿曲折的回廊而行百十丈,透过廊边的树木可以看到另有十数间房子,在这个庭院的后院中心位置,自成一个院落,里面的植物也相当不少。总之,整座宅院让人看了极似有些进了几个园圃的感觉。 十一章(一) 设计这个院子园林的是个高手,将人的视觉转换算的很精确,三个园子给人有三种不同的视感,让景观不至于变的乏闷,又能让人感到园子间还有种说不出的联系。 宅院明显还没有全部完工,后部左右都剩有一块三数十亩的空地荒芜闲置。 将这个宅院看了一遍,林强云认为这个宅院的本来功用是为了让人闲适的时候到这里来玩耍的,观看风景品茗饮酒聊天,并不是让人长久居住的,像别墅更甚于像家居。 众人跟着姓罗的人在这园子转着看了一圈,都很满意,回到厅内坐下商量。 林强云仔细地盘算了许久,说道:“我出二百万贯,城内的店铺和这个园子全都买了。你如果同意,五天内我带钱钞和官府的公人来,当场交割清楚。若是你觉得价钱不合算,我们另找别处去买。” 那姓罗的说道:“这价钱也太低了吧,能不能……” 林强云不等他的话说完,站起身来,打断他说:“既然你觉得价钱少了,我们也不勉强。我们走。”转身就朝外走去。 那人慌忙叫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卖了,请先付定头钱。” 林强云说:“好,你写个收据,先付五万贯会子定钱。五日内我们带钱钞,与公人一起来当场交割,到时你要先把契书、字据都准备好了。” 回城的路上,黄春玉对林强云伸出大母指说:“林公子,你比我还厉害。按我估算这宅园和那些店铺,最少也值三百万贯。原本我以为他开价总共二百五十万贯,我们买下就是赚得多了。想不到你竟开价二百万,那人竟也肯卖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强云笑着说:“黄先生,你想想,这些房屋店铺,都是那个人人切齿痛恨的梁成大所有。去年就说要卖,到今年也没有人买,现在有人要买了,而且是一次性全部买。你说,他会不卖么?” 黄春玉笑道:“这倒也是,算你说得有理,也让你拣了个大便宜。你今天等于赚了上百万贯钱,非要请客不可,我们还是到熙春楼吧。” “好,就去熙春楼,今天让你吃够喝够。” 还是前天的那个阁子,这次黄春玉大方起来,对着店伙大声说道:“今天我们高兴,把贵店中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送来,吃得我们好时,多赏你些。” 林强云今天心情舒畅,那些粉头来了也听之任之。 酒菜上来之后,又有两个闲人进来,不声不响地对众人施了一礼,自去坐在角落地下。 众人正开怀吃喝时,阁子内响起了一阵鸟鸣声,声音渐渐大了,鸟类也多了。 众人慢慢地被这百鸟争鸣的声音吸引,慢慢停下杯筷,只有黄春玉还在埋头大吃。 不一会,连黄春玉也发现不对,抬头看了大家一眼,问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不吃了?” 四海竖起中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黄春玉这才听见阁内响着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顿时也被吸引住了。 渐渐,鸟叫声的种类少了;渐渐,声音低了;渐渐,声音远了,消失了。剩下隐隐约约山谷小溪的流水声,也慢慢隐没,余下的只有楼下店堂中传来的嘈杂人声。 过了许久,隔壁阁子开始传来杯盏叮当及劝酒的人声,众人也回过神来。 强云看金见、四海还呆坐着不动,伸手拍拍身边坐着的四海。 四海便也回过神,不好意思的冲强云笑笑。强云取出两张二百文的会子,向角落里坐着的两个闲人扬了扬,那两个人走来接过纸钞,躬身施了一礼,一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林强云见大家吃喝得差不多了,张本忠他们边吃边谈论着刚才那两个人的口技,便问黄春玉道:“黄先生,这临安最有名的珠宝商是谁?我几件东西要出让。” 黄春玉说:“这临安的珠宝商么,我知道有好几个,最有名的要算是艾百万了,我们吃完后就可以带你去他开的‘艾家金银铺’。林公子有什么宝贝要卖?” 林强云道:“等一会叫闲杂人先退下,我会给你看一件东西。我是因为买房子店铺的钱钞不够,才想到卖东西的,这东西叫‘水晶杯’。” 黄春玉一听“水晶杯”三字,顿时来了兴趣,忙向林强云讨了一贯钱,打发走阁子内的店伙、粉头,问道:“我只听说过水晶花什么的,还没有听过水晶杯,这倒是要见识一下。” 林强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绸布包,随手递给黄春玉,说道:“这是一个水晶杯,你拿去看清楚了。小心点,别打破了。 黄春玉接过白绸布包,将包托在手上解开绸布,一只透明八角形的杯子出现在手掌上。 只见黄春玉左手托着杯子,右手伸在杯子傍边似乎想去抓住,口张得大大地,眼睛盯着杯子,口水流出半尺来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许久,林强云发现不对,这种姿势就是一个壮汉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况是黄春玉这样一个胖子?伸手在黄春玉肩膀上拍了一下,问:“喂,黄先生你怎么了?” 黄春玉身子一抖,手一软,那杯子掉了下去。他惊呼一声,双手慌乱地一抱,那杯子掉在他腿上被抱住。 黄春玉小心翼翼地将将包好,交回到林强云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珠说:“好险,幸好没打坏!今天总算见识了水晶杯,要喝个痛快,喝完了去艾家金银铺!” 散席时,黄春玉哪里也去不了,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要用轿子抬回家去。 高高瘦瘦的钱阿二今天精神很好,悠然自得地坐在柜台后面,兴致勃勃地看店门前走过的红男绿女。不断估量眼前走过的人是否有钱,有没有向店内走来的趋向;心中也品评所能看到的女人身材,衣着搭配。 他十二岁到这坐落在珠子市,艾百万的“艾家金银铺”学生意,有近四十年,靠着他精明好学、小心谨慎,十年前当上了本店朝奉。 他不负主家的重用,凭着见多识广、口舌翻花,尽做些低入高出的生意,为东主艾百万着实赚了不少银钱。 天色近午,今天还没有客人上门,钱朝奉背着手,踱着方步到店门前。 他见南坊北头开纸马铺的黄胖子走来,笑着问道:“黄老板,你怎么有空到处逛?新春元旦将到,各家各户无不准备香纸蜡烛祭祖,纸马铺的生意这样好,你舍得到外头闲走?你不要守着那两间铺子么?” 来人正是黄春玉,今天起得床来,昨天的宿酒还未全醒。但想起约好带林公子去珠宝店,被自己酒醉耽误了。连忙用冷水洗面,灌下两碗醒酒汤,还叫小妾捏头揉颈的好一番折腾,方才显得精神了些。 打扮得齐整了,他便匆匆忙忙领着林强云等人来珠子市。 黄春玉见钱阿二招呼自己,走上前去,扯着他说:“你倒是清闲,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废话少说,今天让你见识一件宝贝。保你从没见过这样的奇珍异宝!快去叫人梵香烹茶,快去,快去!” 钱阿二心知黄春玉惯会寻人开心,也明白此人口中说的奇珍异宝不在他身上,极可能是后面那位华服年轻公子所有。再见年轻公子带着三个随从信步而来,看那气势便知绝非普通纨绔子弟。知道生意来了,而生意的主儿是这年轻公子。忙说道:“别急,别急。还有这位公子呢,怎么可以冷落了其他客人。” 钱阿二扯开了黄春玉的手,转对那公子伸手虚引,说:“这位公子,请到小店用茶。” 钱阿二又朝店内亮声叫道:“小七子,快煮茶送到内账房来。” 众人在内账房坐下,小七子奉上香茶。钱阿二不慌不忙地啜一口茶,目注黄春玉说:“黄老板,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公子?” 黄春玉按商量好的说辞,不慌不忙地说:“这倒也是,林公子,我先来给你介绍,这位是这艾家金银铺的钱朝奉----钱阿二,鉴别珠宝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钱朝奉,这位是福建路泉州的富商林公子。现在到临安来做些生意,这次带了数件奇珍异宝过来,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公子您请!” 林强云笑了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个白绸包,说:“请看!” 他将绸布包放在身侧的几上,伸手解开白绸。只见那白绸方才解开,便缓缓地滑了开去,一只杯子展现在眼前。 这钱阿二见到几上放着的杯子,抢前几步,将杯子连白绸一并托在手上。细细地看了一会,又将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后呆呆地弯着腰,眼睛瞪着桌上的杯子。人就一直用那种怪样子僵立着,嘴中哈拉子流了一尺多长。 钱阿二这样站着过了许久,又过了许久。 众人开始还以为这钱朝奉在欣赏杯子,时间稍久了,又都觉得不对。看这人高高瘦瘦身体单薄的样儿,不像可以用这种姿势站这么久的人啊!而且他口中的哈拉子快流到地上也不觉得。 林强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悠闲样儿,只顾着坐在椅子上喝茶。可也是,这样子他早从张本忠、四海和黄春玉等人身上看过多少次了。 还是黄春玉最先发觉不对,本来他昨天看过一次,原以为今天看了这杯子不会怎么样。但他见到杯子时还是给他极大的震撼,不过没有像昨天那样失态。 十一章(二) 这时黄春玉还过魂来,想起昨天失神之下差一点打破了杯子,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包起杯子。先将杯子交到林强云的手里,再走到钱阿二的身边,他是有心耍弄这钱朝奉,用力拍了钱阿二一下,大声说道:“你看够了没有,那件宝贝呢?你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钱阿二被子黄春玉一拍,身子一抖,人是站直了起来,但还没有清醒,口中在喃喃地说:“水晶杯!水晶杯!这世上真有水晶杯,不枉此生了!” 这下,惹得张本忠、四海他们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们自然不记得自己看到玻璃杯时的样子,与这个钱朝奉也是不惶多让。 黄春玉兴奋得哈哈大笑,在钱阿二肩膀上再拍一掌,声音提得更高,说:“发什么呆,那件宝贝呢?你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钱阿二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将眼光向桌上一看,失声叫了起来:“哎呀!杯子呢?宝贝杯子哪里去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杯子怎么不见了?” 黄春玉笑嘻嘻地说:“我在问你呢,你还问我?你把杯子藏到哪里去了?” 林强云见钱朝奉急得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不想再继续将玩笑开下去,将杯子放到桌上,说:“钱朝奉,你已经仔细看过这杯子了。据你看,这水晶杯在这临安能值多少钱?” 钱阿二见林强云取出杯子,放下心来。见林公子问他,便又小心地解开白绸布,再次仔细地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神色庄重地对林强云说:“这个价钱可不好说,这样的宝物我是第一次才见过。不如请林公子在此稍候,我去请我家东主前来,再给公子一个答复如何?” 林强云点头道:“好,就麻烦钱朝奉去请贵东主来此一会。” 钱阿二匆匆出去,吩咐店内的伙计,好生招待账房内的几位客人,便心急火燎地走了。 黄春玉在钱阿二出去后,对林强云说起艾百万的来历。 艾百万,叫艾哈迈德,其先人是靖康元年从大食(阿拉伯)来的蕃人,在临安行商,学着大宋汉人之样,取“艾”为姓,后来又觉得“哈迈德”三字不似汉名,便去了个“迈”,取“哈德”两字为名。 这蕃商先祖开始时靠着贩来的香料、珍珠、玛瑙、象牙、犀角等蕃货为本钱,此后渐渐赚得多了,数代后家财已达百万,在临安人称艾百万而不名。 艾家叫艾百万的已经有三代,现在的艾家究竟有多少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原来艾家只是与同族的蕃人通婚,但这一代的艾百万却娶了个汉人女子为妻。 钱阿二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喘吁吁地对众人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家东主一会就到。”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店堂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到门边而止。 门帘掀起,走进一个四十多岁,身高足有七尺,戴顶用金银线绣了牡丹的幞头,穿着白绸博袍的中年人。 这人骨骼粗大,瘦不露骨,手长脚长,长着一张马脸,脸色苍白,鹰勾鼻,吊角眉,一双蓝色的眼睛精光闪闪。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这人一进门先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布包裹交到钱二手上,眼光略一扫视,就对林强云抱拳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林公子了,不才艾哈德见过林公子,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林公子原谅!” 林强云站起来抱拳还礼,说:“不敢,区区正是林强云。艾百万艾大官人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只是今天才得见面,荣幸之至!” 艾百万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林公子带来的水晶杯能否让在下一观?我也见识、见识这难得一见的异宝。” 林强云微微一笑,伸手一指桌上绸布盖着的杯子,说:“水晶杯在桌上,艾先生自去看就是。” 艾百万也不再答话,急步走向桌子,伸手轻轻揭开盖着的绸布,眼睛盯着水晶杯,背着双手,缓缓地绕桌子转了一圈。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垫在手上将杯子拿在手中,凑到眼前,上下左右细细地观看。最后,将杯子平托在左掌上,伸出右手中指弹了几下。 艾百万闭上双眼,将杯子送到耳边听了一会,又将杯子放回到桌上,长长的嘘了口气。 这屋中六个人,除了林强云外,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看着艾百万诸般做作。见艾百万嘘出口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嘘了一口气。惹得林强云“扑吃”一声,把刚喝入口的茶喷了出来。 艾百万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林强云说:“林公子,你这水晶杯是准备出让么?还是只要估价?” 对此,林强云早有准备,说:“这水晶杯是我的传家物事之一,我因要到临安做生意,目前本钱不足,故想卖了这杯子凑足本钱。现在想先请贵店估价,我才好打算。” 艾百万低下头小声嘀咕:“传家物事之一,那就是说还有不少宝贝……” 猛然抬头道:“林公子请告诉我,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宝物了?” 林强云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是一只水晶杯,我想知道大约能值得多少钱。如果是一套四只不差分毫、同样大小,同样质料,同样的做工的水晶杯,又能值多少?” 艾百万失声道:“一套?四只!同样的四只?”转头对钱阿二问道:“钱二,你看这杯子可值得多少?” 那钱阿二没想到东主会当着外人的面问他,不由得又惊又喜,既是觉得受到重用,又有些惶恐。他暗自思量来思量去,觉得还是保守些,尽量把价钱说低点,以便东主自己要买下这“水晶杯”时也可少花一大笔钱,功劳总少不了自己的一份。 当即有些迟疑地答道:“回东翁,小人这次可拿不准,据小人看来,这一只水晶杯大约可值万缗,最多不过一万二千至一万三千缗罢。若是相同的四只一套,我无法估价。” 艾百万问:“你确定?” 钱阿二咬了咬牙道:“确定!” 艾百万站了起来,在屋内慢慢踱着方步,一边说:“钱二,这次你可看走眼了,以眼下来说,光这一只水晶杯,就比我藏于家中的那两只好上数倍,大体上可以值得二万五千至三万缗之间。因为这东西吃不能吃,用又舍不得用,须是要钱多得没处去的人才会买的,也要看愿意买的人肯出多少银钱才算数。” 林强云听艾百万说他也有两只水晶杯,不禁奇道:“艾大官人,你家也有‘水晶杯’么,能否拿来让小子也看看呀?” 艾百万摇手止住林强云的话语,再次把内账房里的众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开口说道:“若是有大小不差分毫,同样质料,同样做工的一套四只水晶杯么,它们的价值么……” 艾百万拖长了声音,然后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众人一眼,突然大声吐出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众人听得一愣。 林强云对这艾百万有点佩服起来,看他从进这屋门一开始,短时间内就掌握了屋内几乎所有人的心神,牢牢地控制着形势。将整个过程操纵得起伏不迭,一浪高过一浪,紧紧地吸引着屋内众人的注意,让别人不肯错过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要不是林强云对这些杯子根本就不在乎,也必定像其他人一样,被此人耍得团团转。 艾百万最后说出的这五个字,也让林强云觉得有点奇怪,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说?” 艾百万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是一套无价之宝!若是卖给我的话,一个杯子最多出价三万缗,也就是十八万贯左右。但若是多了一只相同的杯子,按珠宝行当中的估值方法来算,它们的价钱最少也要翻上五倍。大家想想看,四只水晶杯,四只啊!价值当是一只杯子的数百倍。临安是大宋圣上长住的行在,不但官宦文人仕子群集,也是天下财富聚集的帝都,若是有人出得起钱的话,就是千倍以上的银钱也会有人买的下这套杯子的。” 林强云沉吟着说道:“若是如此,按你这样的说法,我这杯子是没法卖了,可我又需要钱用。这怎么解决?” 艾百万伸出二个指头说:“有两个办法。” 黄春玉这时接口说道:“我想了许久,一个办法都没有,艾大官人却提出两个办法,快说来听听。” 艾百万目注林强云说道:“我这办法都是可行的,但各有利弊。一种是送到珠宝店或质库质当,这样的好处是需要用多少钱就当多少,而且质当到期前可以赎回;坏处是在质当到期前若不能将杯赎回就将当断,找补能得到的钱也少得可怜。” “另一种是将杯子公开出卖,邀约有心要各项珍宝比富的有钱人到此,任由买主们叫价,价高者可买得此套‘水晶杯’。好处是卖杯所得的钱多,坏处是这杯子卖掉后就是别人的了。这两种方法都没法估算出可得到多少银钱,若是信得过的话,本店可为林公子办妥一切事宜,但必需收取一成的费用。若是林公子急需钱用的话,本店可以先付给部分。” 林强云向张本忠使了个眼色,便接过他从怀中取出的一个锦盒,交给艾百万,断然说道:“好,我决定将这套水晶杯以叫价的方法卖掉!艾大官人,这卖杯子的事委托给你了。杯子我也留在你这里,但我要先支取二百万贯。” 十一章(三) 艾百万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小心地将桌上的杯子放入锦盒中,盖好盒子后,方向林强云道:“没问题。稍后我们各写一张字据,马上就可付钱。” 艾百万探手从钱二手中提过他捧着的小包裹,摸出一个黑漆描红镶金的小木箱放到桌上,笑道:“我一听得钱朝奉将事情说了后,就知道林公子会要看我的‘水晶杯’。不过有了你的珠玉在前,我这两个水晶杯就显得相差太远,不会让你看得入眼的。这两个称之为‘夜光杯’的物事,乃是我祖上从家乡带到此地,一直没舍得卖掉,在家中珍藏至今。” 林强云把艾百万的“水晶杯”拿到手中仔细看了一下,也是两个玻璃制品,而且确是比自己的玻璃杯差了很多,从外表、颜色上就能看出这种差别。 艾百万的两个圆柱形杯呈半透明的暗青色,杯子的各处还有些不规则的蓝、黑、红等彩色条斑,也许是长久没擦拭,也没经过加工打磨的原因罢,摸上去不够光滑、颜色灰暗显得不十分好看,毫无一点珠光宝气。 林强云估计,这两个杯子在新制出的时候,肯定是色彩绚丽好看得紧。即使是现在这么旧了,还能依稀看出制出时的光彩。只要按自己的方法再进行打磨、抛光,大有可能恢复原来的风貌,至少可以让它们看起来有点珍宝的样子。 杯子的厚度以单个来说倒也四壁均匀,底厚壁薄。两只杯子放到一起,肉眼就能看出它们各自的厚度不一样,而且不但在厚厚的底部,连它们的薄杯壁上也有几个微小的气泡。 黄春玉、张本忠他们几个看清了艾百万的水晶杯后,都不由得撇了下嘴,那金见更是不屑地说:“这样差的水晶杯,比我们公子做……” 张本忠一听金见说了个“做”字,就知道他会说漏嘴,急忙喝止道:“金见,休得胡说!” 金见也猛然省悟,急急闭上嘴涨红着脸低下头,偷看了林强云一眼,见公子没有责怪的意思,方松了口气。 林强云笑着对艾百万说:“艾大官人,你这两个杯子因为年代有些久了,平日又没去细心的擦拭保养,所以显得很难看。若是你为我出卖杯子能少收些银钱费用的话,在下有办法在三个月内令其恢复昔时的样子。” 艾百万脸上露出喜色,想了一会后说:“既是林公子有此绝技,那么我就收你半成的费用,另外的半成作为我这一对‘水晶杯’复原的工钱,如何?” “就为样说定了。”林强云立即答应了艾百万的提议,只要张山、张河他们花几天时间就能赚到的起码几万贯银钱,不赚来才是傻瓜呢。 十二月二十六日,阴,大雾。空气中潮湿的水气使人很不舒服,衣服都粘糊糊的。 林强云一起床,就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反正身上不舒服,精神也很不佳。吃完早饭后,走到小客厅内,这次随来临安的五个人都到齐了。 林强云扫视了五人一眼,强打起精神说道:“各位,本来在这里安顿下来后,大家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但现在我们有些事情需要急着办,现在我讲一下你们要办的事,然后马上分头去做。” “金见,你跟着本忠大哥,负责和黄老板去请官府和中人,把购买那座园子及店铺店铺门面的事情办好。要把全部的手续搞清,不能有任何一点错失。这是我们在这里的家,将会有很长的时间在这里生活。从现在起,你们两个没有其他安排之前,负责我们家----就是那个园子的改建和安全守卫。后院那两块空坪作为铁木工场使用,另外还要找出地方,以为安排训练及夫子们教大家读书认字的场所。” “金来,你则立刻动身从陆路回泉州,顺带查看一下你们安置下去的探子,回到泉州后让我六叔把所有的事移交给陈三叔,请他全家和吴炎带一半双木铁工门的人马上来临安。并把库存的蚊香、木粉、花粉等,做蚊香的材料全部运到这里来。” 顿了一下,林强云觉得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便又交代道:“另外,你叫张山、张河兄弟俩,留一个负责火铳、弹药的生产,并帮助乌屿的守卫。一切按原来的规矩办,有事就用信鸽通知这里。另一个与归乡大哥一起,带领全部已经训练完的护卫队和那些孩儿兵,护送沈六叔、吴炎到此地。你记住了,先保护人,然后才是货,并争取在一个月内赶到这里。孩儿兵在船上还要加强训练,让他们认识到,越是困难的情况下,越能坚持下去就越有生存的希望!哦,还有,我们双木商行的人都请六叔逐一通知,愿意全家离开福建路到山东或临安的,都可以安排他们全家大小离开。” 林强云取出一块小牌子交到金来的手上,放低声音说:“你带上我的金牌,这一路回去,和各地我们的店铺主事人说,叫他们除了粮食布帛外,还要尽可能多的收购耕牛和种子,并将能招来的各地的灾民、难民都招来,一有机会就送往山东我们的根据地去。” 金来没说话,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便向张本忠讨要了些纸钞,出门去了。 林强云目注金来离开,沉吟了一下转向张有田问道:“有田大哥,你们住在城东厢的那些女人、孩子的情况怎样了?” 张有田站起来说道:“以前他们只是缺衣少食,所以才显得要死不活的样子,经过这一路到此地后十来天的调养,这些人身体恢复得很好。女人们已经开始试着按公子教她们的方法做布鞋了,孩子们也由请来的夫子每天上午教他们认字、学算术,下午则是陈老拐他们带着练武,全都很用功,请公子不用担心。另外,陈老拐叫我来跟公子说,他想求公子让他带那十个灰熊山的人到我们山东路的根据地去,说是只有在那里才有机会报灰熊山数百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林强云对他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这就好,这些天你还是要辛苦些,按我们福建孩儿兵的样子,在这十几个孩子中挑出个什长来,让他试着带领其他孩子们。过些天房子搞好了,你将他们交给本忠大哥和金见。你则要负责制造兵器方面的事情,招收培训工匠、砌炉、建工场这些都有得你忙的。至于陈老拐他们想去山东路的事,我们有到那儿去的船时,会安排他们去的。” 林强云站起来,正容说道:“我在这里再对各位再说一次:愿意跟着我干的,要尽一切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如果自己想出去闯一番事业的,我也不会阻拦,会给予最大的帮助。但有一点,任何人都绝不允许背信弃义。如有发现,我们决不会放过。好了,今天就这样,大家立即分头去办自己的事。” 众人刚站起准备出去,四海着急地拉住林强云,大声问道:“公子,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要我做事了?” 林强云吓了一跳,扶着他奇怪地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要你做事,见鬼了么?” 四海低下头,小声嘟喃着说:“大家都有事做,公子不分派我做事,这不是不要我了!” 张本忠听了四海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说:“我的傻兄弟,你想到哪儿去了。公子若叫你去做其他的事,现时金见和金来都有事忙着,那些探子没人管,传回的消息谁来接收上报呀?再说,亲卫们都没来,现在只有你一个在公子身边,我还怕有危险时没法应付呢。即使公子将你派出去做什么事,我还不依呢,万一有起事来谁能帮上手?” 林强云:“正是如此,你小小年纪也太过多心了,还是都头呢,看看,眼泪都流出来了,让外人见着了会说我们欺负你。” 四海一想公子身边确是没人了,自己再不留下的话,公子有事时,真的会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他不好意思地环视众人一眼,连忙擦掉急出的泪珠走到一边。 这天下午,孟珙和杜杲一起来到黄春玉家,他们无精打采地走到林强云的住处,进了厅门后就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唉声叹气。 林强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也就明白了,见了皇帝一定没有办成什么事。 杜杲对林强云说:“林贤侄,朝庭是指望不上的了。廷议时就争吵不休,圣上与史相公决心已下,有意联蒙伐金。此次召对非但不准我援金以求自保的建言,连拨出些银钱组建火铳军也以岁入不敷度支为由,要留待后议。对红袄贼李全,史相公更是不想动他,任凭老夫和枢密副使郑(清之)大人尽力上陈也无济于事。孟元帅的事,史相公和皇上也不准。” 孟珙也说:“林兄弟,请你千万不要放弃,还是要尽量多制出些火铳,说不定还可以用得上。就是朝廷用不上,你们也还可以用来自保。” 林强云听了这些话,一时无言以对。 三人默默地坐了许久,林强云突然奋身而起,震声道:“朝庭不做,我林强云来做。两位大人请放心,林某人会全力以赴的,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协助我大宋长存于世。目前,我想请两位帮我尽快办好一件事:就是我要得到炼制钢铁,制造及运输火药兵器的签押文书,以便在紧急时好对沿边做出力所能及的支援。其他的事则由我自己来想办法解决,我倒要看看,蒙古铁骑究竟有多厉害,是否真如历史……” 十二章(一) 林强云心里一惊,立即住口不再说下去,只是往头上抓了几下,以掩盖自己的尴尬。 杜杲奇怪地看了林强云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孟珙不曾注意,一脸激动地说:“好!林公子,林兄弟,这件事我明天就给你办妥。工部侍郎朱在是本帅的好友,只要花些钱钞,想来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强云从挎包内掏出一大叠纸钞放到桌上,往孟珙的面前推过,有点担心地说:“这里是十万贯,不知是否够用,再多的话小子就拿不出了。” 杜杲此时插嘴说:“不管这些钱够不够,且先请孟老弟去试试,办得成就最好。若是办不成的话,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林强云:“只要有了这项权力,大规模生产没办法进行,但少量的生产我还是能的。只要有一年的时间,我有把握训练出二百到三百人,全部装备火铳的镖局护卫队来。到时,我要让鞑子们尝尝我宋军火器的厉害! “好!林公子,我信服你。”随着话声,门外走进提着个小包袱的冉琥。 林强云看到他,高兴地对孟珙和杜杲说:“两位大人,这是我的新伙伴冉琥,你们多亲近。” 孟珙哈哈笑道:“不用林公子介绍,我们早就认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连冉愚臣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会信服林公子,而且是名不见经传的林飞川。” 四人再谈了一阵,孟珙和杜杲心悬林强云要求的那件事,早早就离开了。 林强云这才将与孟珙和杜杲结交的情况告诉冉琥。 冉琥说道:“这件事情,我要好好地为林公子想想。公子把能告诉我的事情全都告诉我,我们要先确定出今后做事的每一个步骤。” 林强云花了半个多时辰,介绍了制造蚊香、火铳和子弹的情况。说道:“冉先生,我们目前有件事急需要先办,那就是赚钱。有了钱,我们才能放手做其他的事情。另外,请你明天先和本忠大哥、金见去一趟城北厢。我在那儿买了一座大宅园子,你去帮着参谋应该如何安排,需要多久才能搬进去居住。” 冉琥道:“几件事去看过宅子后,我会想好了再和公子细说,现在我先去安顿。” 近几天,临安城流传着一条消息: 艾百万的“艾家金银铺”要在腊月二十九日那天,用“比价”方式,出卖无价之宝。所谓“比价”,就是谁出的价钱高,谁就可以买到。 这无价之宝,据说是一套世间罕见的“水晶杯”。出卖的时间定在那日的辰时正,地点在艾家金银铺。 想购买的人,必须先交纳万缗的“保证金”,另外还要收一百缗“观赏费”。 另外,如果是只想去见识的,也可以,但有名额限制,照样要收一百缗的“观赏费”。 购买不成“保证金”就退还,“观赏费”那可就是艾家赚的钱了。 这条消息以飞快的速度向瓦子坊间传播,连看一次都要收一百缗“观赏费”,可见得这“水晶杯”是多么的珍贵的了。 有好事者据此而衍化出许多故事,关于“水晶杯”具有神奇特异功用的传闻,版本越来越多,传得越来越离谱。 有人说,这水晶杯真是神妙无比,无论斟入什么酒,放置一盏茶的时间后,杯中的酒就会变得醇香无比,再好酒量的人,喝下几杯也会醉倒。 也有人说,这水晶杯倒入酒或者茶后,杯中就会出现各种奇光异彩。还会出现各种奇形怪状的活动图画,引人入迷,最后会被引入杯中,成为杯内的景物之一。 还有人说,常用这水晶杯喝酒、喝茶,能使人延年益寿,甚至久饮而成仙,长生不老。 说的人绘声绘色地讲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就好像他是亲目所见、亲耳所闻的一般。 听的人则听得如痴如狂、目瞪口呆,津津有味。 这个消息对升斗小民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听了只是当作一段奇闻秘事。 但这个消息听在某些人的耳中,却是非同小可,引起强烈的震撼。 数日间,这个消息在有心人操纵下,渐渐地传播到某些人的耳中。 十二月二十九日,阴,微有些不大的寒风,衣服多些的人还能耐得住这样不太冷的寒气。 坐落于市南坊中央珠子市的“艾家金银铺”,三开间的铺面,每间都有三丈宽。今天只开了中间的铺面,另两间铺面关闭着。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不怎么样,阴沉沉的,天上的云层压得极低,眼见得将有一场大雪。 但金银铺的门面却是张灯结彩,里里外外热闹非凡,似乎这样的气氛能把寒气驱走不少。 从卯时末开始,金银铺的二十多个伙家们,除在内里忙碌的七八个外,其他的就由钱朝奉和另两位朝奉指挥着,成八字形分立于铺子门前两边。他们都是红布巾子裹头,白麻粗布袍子,外套暗红色镶宝蓝边的背子,人人脸露笑容。见到有身份的人过来就鞠躬为礼。 在两排伙家的背后,各有一班吹鼓手,与伙家同式打扮。吹鼓手们不时在朝奉的示意下吹奏一番。引来众多喜欢凑热闹的人围观,更有数十个顽童在四下里围追打闹,更增添这里的热闹气氛。 辰时三刻,第一拨人来到,两班吹鼓手立即吹奏起迎宾曲。 钱阿二颠着屁股,点头哈腰地将三人迎了进去。 这三人虽然全是衣着光鲜,却并无特别之处。 傍观的人中,有个叫谢大的,小声指给同伴说,其中某个是临安知府赵立夫赵大人。 谢大评论说,此人极善钻营,而且他这临安知府之位,就是贿赂了几位参知政事,又钻营了史相公的门路,才得以除授的。今年二月始,京师的治安状况坏得不能再坏了,是自南渡后百多年来最差的一年,种种偷、抢、奸、杀的案件不断发生。 面对突然高发的各类案件,知临安府赵立夫,被朝中的大臣们催逼得快要发疯,只好花钱买了一批珠宝送入史相公和各参知政事的府中,以求能多拖些时日,能有时间破些案子以堵塞悠悠众口。 这回来此“比价”水晶杯的买卖场,恐怕对这水晶杯是志在必得。若是被赵大人得了“水晶杯”的话,想来他不久就会离开这个如同泥潭般的知府之位升官了。 接下来,坐轿的、骑马的、步行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估计进去的约有十五、六批人。好在这艾家金银铺的内部够大,进去了百多人也不见店铺里有何变化,还是那样静静地。 总算没有人来了,围观的人们正准备散去,忽然发现从北头中瓦子方向又来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走近了,喘吁吁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开纸马铺子的黄胖子,他后面从容不迫地跟着五个人。 这黄胖子却是大部分人都认识的,因为在这南坊北头,就有一间他开的纸马铺。众人正奇怪,黄胖子既是要看热闹却又不早起,现在才来,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但随后众人却惊讶地发现,那黄胖子竟然带着五个人径直走进艾家金银铺。钱朝奉竟然还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行礼,似乎比对其他客人还巴结地迎了进去。 黄胖子等人进去不多时,门前长竿上挂着的炮仗,便被点燃响了起来。 有人似乎有点恍然大悟,敢情黄胖子带进去的人不是等闲角色,先到的人要等这几个人来了,才能办事!? 总算老天帮忙,到这时候还没有下雨。 外面观看的人等了许久,再没有人来,便渐渐地散了一些。另有些专好打听各类奇事的游手,或是以出卖各类消息为生的人,则纷纷到金银铺前与伙家攀交情,悄悄塞上几文钱,探问他们想知道的消息。 艾家金银铺内进深处,有一个门窗紧闭的大厅。大厅外的院子、四周、屋顶,到处有褐衣人走动,刀光剑影时隐时现,守护着大厅内的一切。 大厅里点燃了数百个灯烛,把厅内照得纤毫毕现。这大厅也大得有点离谱,足有近亩大,可安排容纳四五百人的坐席。 大厅的中央部位,呈半径一丈的半圆形坐着六十余人,这些人个个衣着光鲜。大厅内靠墙站着上百名身着黑衣,手持刀剑的彪形大汉。 由坐位围成半圆的圆心位置,放了一张铺着红绸布二尺余径的小圆桌,桌中心放着一个尺许见方,五寸余高的锦盒。 桌后四尺站了五个高低不一,身穿各色武士服的人,想必都是武艺高强的武功好手。 艾百万走到桌前,抱拳对众人环施一礼,朗朗说道:“各位,今天来的都是我的客人,我这里谢谢大家了。我也不多说废话,先给大家再说明一下,今天的买卖是‘比价’,也就是说,等一会儿出卖这套水晶杯时,谁出的价钱高,这水晶杯就是谁的。其他的规则已经在收取‘保证金’时对各位讲清楚了,我这里就不再重复。现在大家先看货,每次来看的人数不超过四个,时间不超过半刻。请这边的人顺序上来。” 艾百万伸手虚引右边,然后,掀掉白绸,抱起锦盒,用白绸垫着手,从锦盒中取出四只杯子放在桌上。口中说道:“看的人记得切不可动手,以免误事!” 这时四个人已经走到桌傍,每人占了一个方向,艾百万退开让出位置。 四个人开始仔细看这四个从锦盒内取出,现时用红、紫、蓝、白、黑五色相间绸布垫着的杯子。 桌上的四只杯子一模一样,高两寸半左右,上口部最大处约两寸径,呈八角形。杯子的底径寸八,壁厚不足半分,底厚一分。每一边都磨得匀,长有度。 难得的是每个杯子通体透明,厚薄均匀,隐隐透出一股眩目迷人的淡淡蓝光。每个角间以小圆弧平滑过渡,无一丝偏差,也不见微丝打磨的刻痕。在四周灯烛光芒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越显晶莹剔透。 隔杯看去,可以透过两层杯壁看到隔杯之物纤毫毕现,杯体内外打磨得滑不溜手。更难得的是,整个杯子材质如一,无一点瑕疵。其质地之纯,构思之巧,雕刻之工,打磨之细,世所罕见,其珍贵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坐在丈许外的人,只见桌上光芒闪闪,七彩眩光刺眼而来,真是恨不能立刻走过去看个清楚明白。 这样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全部人才轮着看完了一遍。艾百万待众人都回到位子上坐好,缓缓地扫视了一下环坐在前面的众人,然后注视着大厅一角灯光稍暗处,打了个手势。 十二章(二) 众人随着艾百万的眼光看去,那儿坐着几个人。此时,一个人站起走了过来,原来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正是林强云,他走到桌边和艾百万并肩站,对厅上的众人抱拳一一礼。 艾百万开口说道:“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套水晶杯的原主林强云,福建路泉州来的富商。” 下面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原来这套“水晶杯”,是由泉州这个中外奇珍异宝集散地带来的。天下之大,何等宝物会没有,有几件流入临安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奇事了。不过,大家也对这位如此年轻,就能拥有一套宝物的人起了一点嫉妒之心,甚至还有人暗中打起了算盘,考虑若是这套“水晶杯”被人买走以后,用个什么办法从这年轻人身上弄点什么好处。 林强云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刚才大家全都看过了水晶杯,我现在再让大家听一听这杯子的声音。” 伸手拿起一只杯子,走到从人面前,将杯子托在掌心,用中指在杯上一弹,“叮”的一响,声音清脆,伴着阵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嗡嗡”声,许久方止,真个是清音缭绕。 林强云依次将杯子送到各人的耳边,让他们听清楚,走过四五个人后又重做一遍。 走一圈下来,林强云将杯子放回到桌上,然后回到座位坐下。 有识货的人自然明白,林强云此举是告诉众人,这些水晶杯,全是各由一整块水晶雕刻打磨而成,绝无弄虚作假之嫌。 艾百万也不再拖延,提高声音说:“我再把‘比价’的事说一点,就是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缗。现在‘比价’开始!我开出的底价是七十五万缗,我喊价三次,如果没有人出更高的价钱,这套水晶杯就是属于我的了。” 艾百万再回身指着背后一个挂着八寸大小铜锣的木架说:“在我叫了三次别人出到的最高价钱后,会敲响铜锣,锣声一响就算是买卖成交,其他人不得再行出价。” 艾百万不也管厅内的人有没有听清他的话,马上接着高叫道:“第一次七十五万缗,有没有出价的?” 下面坐着的人立时静下来,竖起耳朵留神倾听,眼睛却不时打量着别人的动静。 稍停了一下,艾百万叫道:“第二次,七十五万缗,有没有出价的?好,没有人出价,现在我叫第三次,七十五万缗,有没有……” 这下艾百万说话的速度快了许多,让厅里的人都误以为艾百万将一口气把三次的叫价马上叫完,以便在没人出价的情况下自己得到这一套奇珍。 话未说完,只听一个声音叫道:“七十六万!” 一旦有人开始叫价,立即就有人跟上,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七十七万!” 本来冷清的场面一有人开口,立刻就热闹起来,叫价声此起彼伏,一直叫到一百八十五万缗时,场上突然冷了下来。许多人在互相交头接耳的小声商讨,用上百多万缗的钱财买下这四只“水晶杯”到底是否值得。 艾百万拿起放于桌上的一个小木锤,作势挥动了一下道:“第一次……” 突然,一个高昂的声音叫道:“二百万!我出二百万缗!” 场上一下子静了,静得落针可闻,众人掉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站在人圈的最外边,长得普普通通,神色平淡,不见一丝喜怒。这是个让人看过一眼,转身就会将他忘了的人。 艾百万稍停了一会,说道:“第一次二百万……第二次,二百万……第三次,二百万缗。有没有出价的,没有出价的,就这么定了。这位官人出二百万缗钱买下这套四只水晶杯!” “铛”地一声,艾百万回身用木锤朝铜锣敲击。然后对那人说道:“请这位官人在申时末之前,带钱来交割‘水晶杯’!其他各位的‘保证金’请于明天来取回。” 一时间大厅内的众人神色各异,嗡嗡的议论声响起。众人之中,觉得不虚此行的有之;懊然若丧,后悔不已的有之;更有咬牙切齿,恨恨拂袖而走的。 片刻之后,厅内的人三三两两各自结成伙,陆续分头走了。 “天!”林强云还真没料到,这一套四只杯子竟然能卖到这么多钱,除了付给艾百万的十万缗钱后,还有一百九十万缗,也就是差不多一千一百五十多万贯。多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他仔细地想了一下,还真是佩服这艾百万的手段,只是派人花了一点小钱雇请人到各处散布出消息,再让人弄出这么个场面,然后动动嘴就能赚到十万缗铜钱。若非是自己以恢复那一对“水晶杯”从中赚回十万缗,这次二十万缗钱就要全部落入他的钱袋中。并且还让人觉得付出这二十万缗钱给艾百万很合算,一点都不心痛,此人的赚钱之术可说得上是高明之极。 艾百万送走那些来参加“比价”的客人后,笑眯眯地走回大厅内,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对今天的价钱还满意吗,所得的银钱是否够你在此临安度支了?” 林强云也笑道:“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来,倒是出乎在下的意料之外。不过,仔细想一下,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有这么一笔钱,我想暂时大约是够用的了。若是还不够的话,在下还有一件从没人见过的宝物,也许还能值一点钱,到时候再卖掉也不迟。” “林公子还有希世珍宝么,能否说出来听听?”艾百万一听有宝,那能不心痒,立即就出声探问。 林强云从挎包内取出一具五寸长、寸半大的铜制圆筒,在手上掂了掂说:“这件东西和‘水晶杯’一样,也是要十分有钱人才玩得起的物事。” 张本忠、四海和金见都以为林强云手上的是和“千里眼”一样的铜管,虽然发现这具“千里眼”的管子上铸有许多符录,只道是为了好看而做了,也没太过在意。只是都想不明白,为何会把这东西也拿出去卖。那冉琥一则心机深沉,二则从没见过“千里眼”的神奇,自然也是毫不动容。 艾百万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具以铜制成的物事,久久不发一语,良久之后才开口说:“看此物的外表,雕刻了许多奇异的符号,不知起何作用?” 将手中的铜管递给艾百万,林强云对他说:“你先看看这玩意,然后再给你讲这是什么。” 见艾百万拿在手上一直都没出声,林强云自己忍不住说道:“别看它只有这么一点点大,里面可是有数不清的花样在里头,朝里面看看就知道。” 艾百万把铜管凑到眼前往里一看,身体即时就抖动了一下,不一会大声叫道:“魔术,这是魔术!” “至高无上的真主啊!请赐给我力量吧,我快抗拒不了魔鬼的诱惑……”艾百万嘴里说的是这话,但那具铜管却一刻也没有从眼前拿下来,反而慢慢地坐下地去喃喃地说道:“真有趣,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多花……是怎么放到里面去的呢……” 艾百万看这具铜管的时间很久了,林强云不耐的叫道:“艾大官人,看够了没有,我还有事要去办呢。” 艾百万就像没听到林强云的话般,坐在地自顾拿着铜管看个不停。林强云走过去一把夺下艾百万手里的铜管,伸手挡掉欲抢铜管的艾百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清醒点啊,别把你的魂魄都被看掉了。” 艾百万长吁了一口气,眼睛盯着林强云手上的铜管说:“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将那么多东西放到管子里去的,它们在里面能够留多长时间?这件宝贝叫什么,你愿意把它卖给我吗?” 林强云笑道:“用什么方法把东西放进去可不能告诉你,可以说的是,里面的东西永远不会少掉,即使少掉了我也有办法将它复原。” “它究竟叫什么,愿意卖给我吗?”艾百万心急的问。 林强云心知他最关心的恐怕不是这东西叫什么,而是如何才能把此物据为己有,一边转身朝厅外走,一边笑着说道:“不行,这东西我还有大用呢。哎哟,天近午时了,我得回去吃饭。艾大官人,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收取‘水晶杯’的银钱。” 说毕,不再理会艾百万,招呼冉琥、带着张本忠等人自顾走了。 艾百万怪声叫道:“林公子别走啊,我可以出很多银钱向你买……唉……” 看到已经远去的林强云几个人,艾百万如同丢失了魂似的慢慢站起身,嘴里小声说道:“怎么才能把那件宝贝弄到手里呢……我……我不甘心,这样好的宝贝应该是属于我艾哈迈德!” 林强云到达临安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日午时,位于紫阳山右侧的史相府内,官拜太子少师、右丞相兼枢密使,提举编修玉牒、提举编修国朝会要、提举国史实录院、提举编修敕令,封鲁国公的史弥远,在他的书房内打开一个纸包,将包内的药散倒入口中,然后愁眉苦脸的举起一个大碗,“咕噜、咕噜”地将碗内的汤药一口气喝了,连药粉一起吞下肚去,狠狠地把碗一丢,骂道:“太医局内都是些该死的庸医,这一点小病治了四五年也没法治好……” 听到瓷碗落地的破碎声,史弥远最宠爱的小妾林夫人,顿着小脚慌慌张张地跑进房内,看清只是打破了一个药碗,不由放心地轻吁了口气,又悄悄地退出房去。她很清楚,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了三十五岁的当权相公,此刻万万不可去惹他。 史弥远年纪已经六十岁,用缎带仔细扎好的头发大部分都白了,虽然皮肤还显得很光滑,但因长年为巩固权势而劳心的缘故,显示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老态,看去给人的印象似是**十岁的耆耆老翁。也还过的去面目浮现出一层病态的浮肿,团圆脸配上他那几缕长须,到也显示出一种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姿态。 此时他左手握拳顶在上腹的中脘部位,体内阵阵的绞痛令他不得不放下右手的毛笔,把头向桌缘连连磕碰,意图以此来减轻一点腹中的痛苦。 十二章(三) “本相乃贵不可言的富贵命,如何现时会受此病痛的折磨?”史弥远在以头碰撞之余,不甘心地小声自语:“‘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的八字,据早年观复大师所言:‘乙卯日辛巳时,春生身强,煞浅大贵,夏平常,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日乾专旺,时上辛金为煞,月上丙火制伏,能贵为宰相’。这些年遇上了何种干碍不吉,以至于令老夫病魔缠身四五年。难道真如世人所说,是因诛杀了济王父子引起天怒,气运转衰了么?” 确实,史弥远自小生于官宦之家,父亲史浩已经居丞相之职。他自淳熙六年(79年)十六岁时补承事郎开始进入官场,淳熙八年(8年),史弥远才十八岁,就铨试第一,淳熙十四年(87年),二十四岁的史弥远进士及第,可谓是春风得意。夏平常,说得不错,是没有什么建树。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么倒也还说得过去。诛除主战的韩侂胄时,他“彷惶立候门首,至晓仍寂寂然,至欲易衣逃去”,直至夏震(诛杀韩侂胄的伏兵总指挥)来了,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时,这才离开。此后便一帆风顺地当了十多年丞相,更把今上由一个乡下少年扶上了皇帝的宝座。 可是,自圣上登位后的宝庆元年(225年)让余天赐以奉谕为济王治病之名,暗中胁逼济王自缢身死,并杀其子后不久,就得了此种腹痛之病。开始时还只是隐隐作痛,嗳吐酸水,他也没在意,请太医院的御医开了些药吃下止住了便算。 在今年二月初以后,这种腹痛的病就越来越是厉害,太医院的御医全都遍请来诊看,煎出喝下肚内的药汤怕是有数十桶,非但病不见好,反而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这不,早朝后回到府中,膳后便痛起,直至现在午时正了,腹中的疼痛还是没有半点止歇的征兆。 史弥远掌了相权之后,他就一力打造自己神人一体的形象,在有意无意中向亲信的手下人透露一星半点身世,比如:自己是宏智正觉转世之身啦;在普陀见过观音大士的现身,一日游普陀,看见大士在茶树上,“示一目,盖二十年宰相之谶也”,诸如此类。而且,从来不写诗的史弥远,也拿出据说是当时吟出四句题观音像赞:“南海观世音,庄严手持尘。悠然妙色相,救苦度众生。” 至于事实如何,那也只有这位史相公自己心知肚明的了。 再加年幼时他的父亲----当时的丞相、卫国公----史浩,请天师道领西山玉龙万寿宫,时任寿宁观管辖高士的谢守灏为其批过八字,观复大师也说过他“能贵为丞相”。 正当史弥远痛得不住头撞桌板、捶胸顿时足的时候,林夫人又轻手轻脚的走入书房,细声细语地小声说:“相公,景福宫住持飞鹤子老仙长求见,正在外候着。相公今日身子骨不太好,是否由妾身请他先回去,过了新春后再来?” “不必了,请老仙长到内厅奉茶,本相正有事向其请教。”史弥远吃下太医局开来的“睡圣散”后,自觉疼痛稍减,想来还能与人说上一些时候的话,便决定见见这位人们说他已经修成半仙之体的老道,向他请教一下自己的气运兴衰。 为了不至于在与老道说话时再次出现剧痛的折磨,史弥远从书架的小药箱里再取出一包“睡圣散”,以备在与飞鹤子见面期间,腹痛一有加剧的征兆时就立即服下。 红光满面的飞鹤子大步行入小花厅,对站起身相迎的当朝权相史弥远揖首道:“景福宫住持飞鹤子见过史相公,愿相公一家大小平安无恙。” “仙长靖坐。”史弥远左手按腹,右手虚引客气地说:“仙长鹤驾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贫道上次与相公所说的,那位汀州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也即是本门‘上人’,昨日已经来到行在,‘照妖镜’也一同带来了。”飞鹤子不紧不慢地将所要说的话告诉史弥远:“不过,这种道家至宝使用之时,必须由道法高深之人主持,方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史弥远强忍腹中徐徐而发的疼痛,把问题转到自己所关心的方面,向仙鹤子问道:“仙长,老夫最近几年得了腹痛之病,太医局的御医们对老夫的病束手无策,所开出的药只能止住一半的腹痛。” 仙鹤子再揖首道:“依贫道看,相公此病似系与天道有关,是否果真如此,须待本门‘上人’运无上法眼方能看得清楚。” 史弥远:“仙长能否告诉老夫,都是天师道门下,仙长和那位林强云相比,你们谁的道行更高些,为何要他才能看出老夫的病是否与天道有关?” “无量佛!”飞鹤子宣了一声道号,揖首道:“相公,贫道虽然年纪比‘上人’大了数十岁,但说起修得的道基来么,怕是只有‘上人’一半。故而,相公得病的事须请‘上人’方能说得清楚。若是有缘,‘上人’或可有丹药为相公解去此病也难说得紧。” “啊!或可有丹药可以治病?”史弥远心中大喜,急急说道:“那仙长还等什么,快请贵门的‘上人’来老夫府上一见……” “这可不行。”仙鹤子一口就回绝了史弥远的要求,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门‘上人’到此,主要是奉召进献‘照妖镜’,二则为寻其叔父林岜林大人。此时他正为新春元旦之日的进献‘照妖镜’而斋戒清修,不可见犯冲之人。” 史弥远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不悦地问道:“仙长是说贵门的‘上人’乃林仲山的侄儿,那他也就是福建路福州的长乐人了,林仲山因丁母忧请辞,他为何不回去为其祖母守制?这也于理不合,太过不孝了吧。” “相公误会了,”飞鹤子笑道:“本门上人系林大人在知汀州时所认的族侄,并非亲侄儿。林大人丁母忧的事,还是上人昨日到行在时贫道告诉他的,只因进献‘照妖镜’的事没敢回福建路去……” “哦,原来如此,倒是老夫得罪了。”史弥远心里又急了起来,连忙告了声罪,问道:“那么,仙长能否请贵门上人先来为老夫看看,然后再行斋戒,进献‘照妖镜’如何?” 仙鹤子面露难色地说:“若是史相公定要如此,那就只有把进献‘照妖镜’的日期延后,要等到上元节之时了。此事若是被圣上知晓,当今怪罪下来,本门上下都担当不起呀。” 史弥远一口说把话说死:“此事不用担心,由老夫一力承担,保你们天师道没事就是。” 飞鹤:“即是如此,待贫道去问过上人,再给相公回话如何?” 史弥远:“仙长快去快回,老夫在府中静候佳音。” 当日傍晚,飞鹤子到相府告诉史弥远,林强云要到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在以其生年相对应的申时方能前来,到时会以无上道法为他查察。依飞鹤子的说法,若是其他时间来的话,无法确定其腹痛病的起因,不能有针对性的予以救治。弄得不好,反而会对史相公今后大大不利。 史弥远对此十分信服,自是无话可说,只有等到那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二十九日,史弥远找了个事故早早就回到家中,静待林强云的到来。 自飞鹤子来见过自己的这些天后,史弥远耳中经常听到“双木商行”和它的东主林强云的名字,越发引起他对此人的好奇心。 过去,还只是听说这林强云乃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高弟,尽得天师道门的所有真传,还得到了一面能令妖魔鬼怪现形、可以镇妖压邪的“照妖镜”。近日,知道林强云进京后,又陆续听到有人传言,好像是说这位“双木商行”的年轻东主,还有一套四只的“水晶杯”,将于腊月二十九日这天,由临安城中的富户艾百万代其公开“比价”交易出卖。 腊月二十九,正是约好到相府相见的今天啊。史弥远心中大为不悦,暗暗怒道:“既是有一套至宝‘水晶杯’,就算是你林强云急等着银钱花费,献给本相后还会少了赏赐吗。退一步说,即使不献给本相爷,也应该进贡于今上吧。就这么拿到市上卖了,把我这当权二十多年的丞相没放在眼里么,把当今圣上看成什么了?” 记得是腊月二十六那天,一大早上朝在朝议时,史弥远就被吵得心烦不已。先是自己视为亲信的郑清之,在朝议间又提起要进剿李全之事。好不容易将一众要立即铲除李全的朝官们安抚下去,又有赵葵、赵范兄弟提出,对蒙古联宋灭金的提议应采慎重的态度。赵葵说是唇亡齿寒,不应该在此时对金用兵。赵范则建议:“今国家兵力未赡,姑与金和议,俟根本既壮,雪二帝之耻,以复中原。”好在圣上和自己一样,有心给金国一点颜色,未采用二赵的建言。 到得快要下朝时,奉召回京面圣的权知濠州杜杲,与京西第五副将、权神劲军统制孟珙一起在朝堂上提出,请求朝庭拨发一大笔银钱制造什么“火铳”,把个“火铳”讲得威力十分巨大,要组建成一支万人的火铳军。说是一旦装备有火铳的军队组成,将可纵横驰骋在中原大地,不但可以收复南渡前的失地,还能开疆扩土扬我大宋国威。 这两个外任的地方文武小官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如今每年的岁入只够**个月的度支,连京朝官的俸禄也没法及时支付,哪还有余钱来建什么“火铳军”啊。若是国库中有钱,组建一支威力巨大的火铳军当然好。可一支火铳便需要一二千贯钱钞,火铳军再怎么少人,一万人也不够呐,即使组建了这样一点人的军队又济得甚用。 若是按本朝所有军队的半成----五万人的火铳军----算罢,才能够形成战斗力。如此算来,光是制造火铳也得上亿贯,还有军饷及其他呢,没个一、二亿贯根本就不能成军。依本朝现时一年九千余万贯的岁入,还不够组建一支火铳军的度支。此军目前万万组建不得,只好先压下再说。圣上看来已经被杜杲和孟珙说得动了心,但他是知道国库空虚得紧的,所以也只有勉强赞同自己的做法了。 “哼!”史弥远心中说道:“且看这个叫林强云的‘双木商行’东主,对他将‘水晶杯’卖出有何话说,若无比这宝贝更好的上贡物事,老夫定然要你好看。” 十三章(一) 林强云出了“艾家金银铺”的店门,刚好看到飞鹤子匆匆急步赶来,远远的就向林强云叫道:“上人可曾将事情办妥,再过两个时辰我们要去……”说到一半,他警觉地闭上嘴,走到林强云身边才小声说:“先回上人的住处,我有话要说。” 回到林强云住的偏厅,那黄春玉迫不及待地向林强云伸出手,讨好地说:“林公子呀,你是个大好人呐,能否发发善心,把那勾得艾百万丢魂落魄的宝贝物事给小人看看行么。” 林强云笑嘻嘻地从挎包内取出那具铜管,将铜管递给他打趣地说:“先说好了,五贯钱看一看,以十息时辰为度。” “五贯钱?”黄春玉飞快地把手缩回藏到背后,似乎怕一沾上铜管就会被取走钱似的,惊异地叫道:“太黑心了,自己人看一看都要用一石多上好的白米来换。不不,不,我不看了。” 冉琥与林强云对视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黄老板,这可是仙缘哟,良机可遇不可求呀,舍不得五贯钱你会后悔莫及的。” 四海心中也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道:“千里眼又不是没看过,也不见得有多奇怪呀,如何艾百万会看得那么如醉如痴?哎哟,好几个月不在公子身边,说不定公子又造出什么宝贝物事也难说得紧,且先看看是否千里眼再讲。” 想着,便顺手接过林强云手中的铜管往眼前凑,嘴里却不由得说:“奇怪呀,并非‘千里眼’耶,我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没东西呐。公子啊,你定然是使了道法在其上禁制住了,求你把法术解掉,有什么好东西让四儿也看看好么?” 林强云一把夺过铜管,再将它交到四海手上,笑道:“傻瓜头,掉过一头看就有了,这样没脑子能看到什么呀。” 四海疑惑地把铜管再次放到眼前,“哇”的一下尖声惊叫,让刚走近他身边的黄春玉吓得朝后退了两步。四海大声叫道:“呵呵,公子的宝贝真是太好看了,难怪艾百万看得如痴如醉,发了疯似的要公子将这宝贝卖给他呢。哇!变了,哈哈,又变了,变!变!变!” 四海的叫声又将黄春玉吸引到他的身边,实在是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咬牙一跺脚,探手去抓四海手中的铜管,恶狠狠地说道:“拼着不过了,五贯钱就五贯钱,拿来我看。” “这,这是什么花,奇矣哉,怪哉也!”黄春玉边看边笑着说:“好看,稍动一下就换了另一个花出来,仙家宝物的是不同凡响……” 冉琥提高声音说道:“已经二十息了,黄老板这下看掉两石上好的白米喽。” “啊也,不能再看了也。”黄春玉慌忙将铜管放下,交到林强云手中说:“林公子呀,你让我一让,只算看一次的钱如何?” 林强云伸手拍了他一下笑着说:“没人会收你的钱,刚才我和冉先生是和你开玩笑呢,看你吓成这样。好了,这东西也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吧,稍后我就要将它送去给史丞相了。” 最后看此物的是飞鹤子,他把铜管拿到手上后,向林强云问道:“上人欲将此宝作为礼物进献给史相公么?” “正有此意,请道长先看看,若是认为能拿得出手的话,我就可以省下另一件物事。”林强云心中没有把握,这件东西是否能让史弥远高兴,要让飞鹤子提出个参考意见。 飞鹤子看完了这件物事以后,也是一脸的惊奇,将铜管交回林强云的手中时问道:“上人,此等宝物是令师留下的,还是……” 飞鹤子拖长了声音,没把话说完,意思是等林强云给他一个解释。 在一旁的冉琥一看林强云笑而不答,便接下联鹤子的话头说:“此事稍后再说,在下有一事要说清楚,若是此物为独一无二的,则可称得上价值极高的赏玩宝物了,送去给史相公,林兄弟就太过吃亏。若是有几件的话,以此为礼,倒也不失为一件稀奇的东西,当是能得其欢心的。仅此一件就够,不必再加其他以免成为蛇足。” 林强云转向飞鹤子问:“道长的意思呢?” “冉先生说得不错。”飞鹤子道:“银钱等凡俗之物,史相公什么会没有,他也未必在乎。只有此类奇宝,方能入其眼中。依贫道看,就以此为礼物尽够了,送去后再看史相公的情况再做打算。” 林强云笑道:“实在说起来,这东西我称它为‘万花筒’,无论你拿它怎么看,每一次它显现出来的花都不会重复,绝没人能在他活着的一生中,从这个筒内看到两次相同的花样。所以,这种‘万花筒’,在这个时代可以说得上是一件观赏彩色图案的绝妙玩具。我到临安来,除了蚊香、香碱和雪花膏这几种用掉了还要再买过的货品之外,所凭的就是菜刀、布鞋,再加上这种‘万花筒’。” 冉琥奇道:“听林兄弟这么说,好似这种东西是你自己制作出来的了?” 林强云笑嘻嘻地道:“那当然是自己做的了,不然还能有谁会弄出这么个玩具出来。怎么样,这东西若是每年做它个一二百个,应该可以卖到不少钱吧。” 冉琥低下头一时没有答话,心念急转中忽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抬起头对林强云说:“公子现时做成了几个,若是只有一个的话,那就不能这样送去给史相公,怕是会有后患哪。” 林强云“咦,我送礼给当权的人还会有后患吗,这就搞不明白了,冉先生请给我说说其中的道理好么。” 飞鹤子也是心中一凛,说道:“冉先生说得不错,光送给史相公确是会有后患。上人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么?既有史相公的礼物在先,那进献与今上的物事就绝不能比这种‘万花筒’差。否则,一个不好就将会有杀身之祸。” 林强云:“两位放心,这事小子已经准备妥当,进贡给皇帝的东西除了这种‘万花筒’以外,我还有‘镇妖镜’呢。我看不如这样,进贡给皇帝的礼物,和送给史弥远的东西干脆都是相同的‘万花筒’和‘镇妖镜’两样好了,省得皇帝有了,史弥远又不满意。” 冉琥和飞鹤子都点了点头,飞鹤子先开口说道:“好,这事就这样办吧。上人,今天去见史相公,你对治好他的腹痛之症有多少把握,不知你那药散能否镇住他的腹痛。” 林强云苦笑道:“这个我就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到时将药给他服了,若能止痛那是最好的了。若是那种药对他无效,我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怪他的病生得不对了。” 飞鹤子有些迟疑的乍了冉琥一眼,张嘴欲说的话许久都没讲出口来。冉琥知机的对林强云说:“我还有点事要办,老仙长和林公子慢慢谈吧。”快步离开小厅朝外行去。 见飞鹤子还是没说话的意思,林强云明白他有什么不方便让别人听的话要说,便道:“道长,我们到在下的睡房中去,省得这里人多太吵,说话费力。” 两人进入林强云的睡房后,飞鹤子将稍后去见史弥远时应该如何说、如何做的要点给林强云讲了一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上人大可放心,若是一时记不下许多,老道会从旁提醒,务必要让史相公认为其所作所为已经改变了他的命相,若能及时收手还可多活上几年。只要这老奸信了上人的话,双木商行买扑酒库的祖额肯定能少下来,其他如汀州陈孝严诬陷你造反及进剿李蜂头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了。” 林强云打趣地嘲笑道:“好啊,想不到天师道大名鼎鼎的飞鹤子老仙长,竟然也是个以行骗手段沽名钓誉的家伙。好勒,你都不怕失风被人耻笑,我一个无名小卒还有什么好怕的,按道长的话去做就是。相信有‘照妖镜’把他的鬼样子照出来让他自己看到,再让他看到回复后的自己,肯定会骗得他千信万信,想让他不信都难。” 飞鹤子奇道:“上人真有把握让他信服么,能说给老道听听吗?” 林强云从挎包里拿出三个一模一样铸有浮雕符录的“照妖镜”交到飞鹤子手上,笑着说:“你自己看看吧,可不要被自己的样子吓倒了。人吓倒还没什么,若是一不小心把我的宝贝‘照妖镜’给打坏,那就‘花子死了猴,没戏法变’喽。” 飞鹤子半信半疑地将两个“照妖镜”放到床上,对着手上的镜内看去,笑道:“没什么呀,老道还是原来的样子。” “你换一个看看,”林强云有心看看这想出鬼主意骗人的老道,见了自己的另一副形象时会是怎么样,从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千万要记得把‘照妖镜’抓紧了。” 十三章(二) 放下手里的镜子,抓起另一个“照妖镜”看去时,飞鹤子身体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急忙把“照妖镜”移开不敢再看,差点就把那“照妖镜”丢下地去打掉。他张大嘴几乎要叫出声来,把空着的右手往头上摸去,又在下巴上摸了一把小声说道:“奇矣哉,怪事也!老道何时变成了这副夜叉鬼怪之像了,难道说修炼了多年的道基还不够牢固么?” 林强云满意地笑着说:“换一个‘照妖镜’,你会变成另一种妖怪。” 飞鹤子如受催眠般的依言换了一个“照妖镜”,此时的他已经有了心量上的准备,但也还是看了一眼后就不再看自己在镜子里的丑恶形象。只是惴惴地向林强云问道:“上人,这不会是你搞的花样吧?请将详情说出,好为本门弟子解惑。” 林强云把自己所知这种“照妖镜”的道理大致对飞鹤子说了一下,笑道:“不要说你从来没见过的人要大吃一惊了,就是我自己做出这鬼种镜子来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呢。至于什么能照得妖魔鬼怪现形的鬼话,完完全全是骗人的。现在我们两人要好好来商量一下,如何骗得史弥远和那位大宋朝的皇帝团团转,让他们都肯把酒库的祖额减少,把那该死的陈孝严砍头杀掉。” 飞鹤子道:“只要能令史相公和今上相信我们,其他的事都可办得到,要杀陈孝严么,可能是没办法的。” 当下飞鹤子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有关道教作法的各种规矩套头详细地为林强云讲说了一遍,幸亏林强云以前曾见过乡村的神棍神婆那些骗人的把戏,学起来也很容易上手,到他们准备去史弥远的相府时,虽然还不能让飞鹤子十分满意,但也做得有模有样,外行人基本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了。 史弥远今天早早地多吃下半份“睡圣散”,自觉腹中痛得不是那么厉害了,刚好就有下人来报,景福宫住持飞鹤子和一位叫林强云的年轻人求见。 为了自己身上的病痛着想,史弥远在两个俏婢的搀扶下迎出小花厅门外,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史弥远刚在厅门前站定,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前,飞鹤子似是长随般地背着包袱、双手捧着个朱漆盒子于后,在一个家丁的引领下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林强云按飞鹤子所教的,一把扯住要上前禀报的家丁,摇手示意他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却行至史弥远身前三步站住,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位快站不稳,但脸上还带着笑容的老头直看。半晌后,林强云“咄!”的一声,目光不离史弥远,把手向后一伸喝道:“大胆,将‘照妖镜’来。” 飞鹤子大声应道:“弟子谨遵上人法旨。”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飞快地掀开盒盖,捣弄了几下,取出“照妖镜”递到林强云伸来的手上。 林强云接到‘照妖镜’后,立即踩天罡踏北斗挥动“照妖镜”起舞,不时还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太上老君”、“无量天尊”等词。做作了好一会后,才踏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相距分许距离指着史弥远的双眼中间的印堂上,过了约有十息左右才朝其额头上按了一下。然后立即将手中的“照妖镜”交给飞鹤子,退至一旁不住地喘气,似乎是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 飞鹤子跟着装腔作势的做作了一番,向史弥远高声叫道:“史相公,请入厅内稍候,你体内的邪煞已经被本门上人用无上道法暂时镇住,一时半会间无法伤到相公了。” 史弥远自额头上被林强云用手指着自己双目间,心惊之下脑子里不由得一阵发晕,连忙闭上眼不敢稍动。被手指在眉中按了一下后,心中一凛马上清醒过来。这时听得飞鹤子的话后,似乎觉得腹中的疼痛止住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便依言轻拍两个俏丫头,让她们扶自己入花厅内去。 看着史弥远颤抖着进厅的背影,飞鹤子和林强云避开那个相府家丁的眼光相视一笑。半晌后,两人才相跟着走入花厅中。 踏入小花厅,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让刚进入厅里的林强云呼吸为之一顿。小花厅只有丈五见方,朝外一面的窗户用白纸糊住,其他几面墙都仅是粉白,除厅门一边外,其他三面墙壁都挂着一两副字画。可惜林强云对此一无所知,并不清楚这些字画若以银钱来算,将可值得他数百万贯银钱。除了那些看来不起眼的字画外,别无什么引人注目的物事。花厅内的四角摆着四个钢炭火炉,将厅内烘烤得温暖舒服,十分宜人。林强云估计在这厅内呆着的话,即使只穿一件单衣也绝对不会觉得寒冷。 林强云对坐于太师椅上刚想开口说话的史弥远深深一揖,一脸正容地抢先说道:“相公此时千万别说话,到在下认为可以出声时自会请相公开口。刚才见了相公体内邪煞即将发作,将会引发大变故,因而只好未经相公同意,出手先将邪煞镇压一时,保住相公福体安康再说。天师道门下林飞川,在此向史相公赔礼了,还请原宥适才小子的不敬之罪。” 说着,林强云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把里面数十粒红色的药丸让史弥远看清后,吩咐道:“相公请将此药嚼碎服下,稍后再详谈如何。” 史弥远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听到林强云如此说法,眼里一闪射出丝微感激,但这丝感激仅略现即隐,马上又回得到原来古井无波的原样。他按林强云的吩咐接过那张纸,想也不想就将纸上的药丸倒入嘴里,一阵“嘎崩、嘎崩”的脆响,咕噜几下将药吞咽下肚去,然后就低下头不言不动地静坐于椅上。 飞鹤子见史弥远将药嚼碎吞下,眼里透着深深的不安,对此种没把握骗人的事,虽说他时常都干,但想到这位老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史弥远呐!即使早就知道林强云的药就算是治不好病,也对人体没有丝毫损害,他还是忐忑不安地注意着史弥远脸上的变化。直到过了一盏茶后,看到史弥远顶住腹部的手缓缓松弛,改而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飞鹤子才发觉背心冰凉,敢情是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同时也发现还端举着朱漆盒子的手酸得受不了,连忙将盒子放于身边的茶几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史弥远抬起头望向林强云,眼中射出询问的目光,用手指着自己的嘴,问自己可否开口说话? 林强云摇摇头,走近他身边说:“相公且稍待,让药力再行片刻,迟些能说话时我自会告诉相公。” 史弥远理解的点点头,把头转向两俏婢,用眼光示意要她们出去。 此时林强云和飞鹤子才注意到,这两个女孩脸形长得极美,比之应君蕙、徐兴霞两个也差不到那里去。她们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但却胸突臀翘,明显是已破了身的妇人之像。 两个俏婢往外行走间,有意无意地扭动纤细的腰肢,臀股摆动的幅度很大,胸前一对高突的**本就与她们的年纪极不相称,此刻更是随着她们夸张的动作而上下左右蹦跳不止。 更令林强云尴尬的是,这两个俏婢走到林强云身前时,发现这个年轻男子看着自己走路脸就红了,偏是用她们靠着他坐的这一边走,以缠得极小的脚挑逗性地向他鞋上擦了一下,连着朝他抛了几个媚眼。 俏婢穿得极薄,胸前双丸的**在他面前不足二尺闪动,直逼林强云的面颊。这一下闹得林强云的脸犹如一块大红布,羞得他赶紧低下头,几乎想立即站起身就跑出厅去。 倒是那飞鹤子与史弥远两个老家伙,安坐在椅上不动如故,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林强云的窘态,只是因为林强云交代过史弥远不能说话,这两个老头儿才没笑出声来。不过,他们忍笑也忍得好辛苦,紧闭嘴巴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不停地用手捶击自己的大腿。 脚步声远去,林强云摸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按了按还在“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胸部,一抬头就看到飞鹤子笑意盈盈的目光,忽地一下站起身大声说:“笑什么笑,你这死老道看着我丢脸也不帮帮忙……” 林强云忽然想到这是在别人家做客,而不是只有飞鹤子与自己两个人呢,马上将头转向史弥远说:“相公可以说话了……” 此言一出,史弥远和飞鹤子两人再忍不住,同声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林强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呆在那儿不知所措。 好一会之后,史弥远才渐渐止住笑声,喘咳着对林强云说:“少年人,请坐下说话,那么站着不嫌累么。” 林强云不好意思地对史弥远一笑,慢慢稳定了一下心情坐到椅子上,目注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史弥远暗道:“看来他得的也是胃溃疡、胃炎之类的胃病,也许是十二指肠溃疡也说不定。总之,这种氢氧化铝对他是有止痛的效果了。这样一来,接下去就要用那什么‘照妖镜’吓唬他,把这老家伙先稳住了再说。” 主意打定,便一脸严肃地站起身,向史弥远再次深揖了一下,按飞鹤子教自己,学了好久才会的手势,配合眼神紧紧吸住史弥远的双眼,用一种从喉咙里逼出来、让人听了极为舒服的幽沉声音说:“史相公,且先听小子一言,此事须得相公自己下个决断。说得不入耳时,还请相公大人大量,恕过小子年幼无知,说话不知高低。” 史弥远吃下林强云给他的红丸后,不过一会就将折磨了自己好几年的腹痛病给止住,心里十分高兴,原就对这位年轻的天师道“上人”有了几分信任,再看到连飞鹤子这样年高的老道都对此人恭恭敬敬的样子,内心里已经信了他七八分。高兴之余,不觉被林强云的手势和眼神所吸引,柔声打趣说:“小‘上人’不必多礼,有什么事都尽管说出来,老夫自会思量着办。即使说得不中听,老夫也绝不会怪你。” 林强云心里暗骂:“这个死老道,骗死人不偿命么。说什么学会了此术会让人十分信服自己所说的话,可看这死老头的样子,对他根本没有什么用啊。希望死老道教的说辞能让这老头相信才好,不然就真的没戏唱了。” 十三章(三) 有点着急地扫视了飞鹤子一眼,见他也点头以示继续,便只好硬着头皮向史弥远说道:“相公体内有冤鬼附着,只因时日长达四五年,这几个冤鬼已经合而为一,并与相公元神结为一体,无法除灭了。时才小子以道法将其与相公的元神暂时隔开予以镇压,又辅以家师亲传的药物‘红丸子’护住相公的元神,冤鬼才能安静至此刻。” 史弥远变色道:“无稽之谈,老夫贵为一国丞相,有何种邪魔鬼怪敢到我身上附体。” 林强云正色道:“相公若是不信时,待在下请出本门至宝‘照妖镜’一看便知真假。相公可是要看么?” 史弥远看林强云说得这么肯定,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有冤鬼附身?既是此人有‘照妖镜’,看看也好,真个有则罢了,若是没有什么冤鬼时,看老夫如何来处分你。” 主意打定,提高声音说道:“好,取你的‘照妖镜’来,让老夫看看有何种大胆冤鬼,竟然不惧‘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的八字,敢附在老夫身上作祟。” 林强云喝声:“天师门下,将镜来!” 飞鹤子将茶几上的漆盒掀开盖子,走至林强云面前跪下,俯身低头将漆盒高举,大声回应:“天师道门下弟子飞鹤,恭请‘上人’行法照妖。” 林强云双手十指不断做出各式手势,脚踩天罡北斗步,闭上眼一脸肃穆地喃喃念叨着什么咒语。 史弥远这时,趁两人一个闭眼作法,一个背向自己之机,悄悄站起身探头向飞鹤子举在手上的那个长一尺、宽六寸、高达尺许的漆盒内看去。只见盒内呈漏斗形,内空长八寸、深五寸、宽为四寸,底部铺以红绸,中间位置上端端正正用绸布带绑着一个镜子。这个镜子寸许大、四寸长的金色手柄一端连着的是个同质的镜框,镜框中镶嵌了一面直径约二寸半、银光闪闪的镜片。除了那银色的镜片外,整个镜子的手柄及镜框上都铸满符录浮雕。 “这便是那所谓的‘照妖镜弥远心中狐疑不定,坐回原位且惊且惧的暗道:“不知是否真能把老夫体内的冤鬼照出原形来,那冤鬼又是个什么模样?难道冤鬼直如其人所说,与自己合而为一结成一体了么,它啮食自己的血肉不会觉得疼痛吗?” 林强云偷眼看到史弥远已经悄悄地看完了漆盒内的东西,大步舞回原位,探手解开绑住镜子的绸带,睁眼高声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抓起那面“照妖镜”,林强云对史弥远说:“史相公,此时因‘照妖镜’还没解除封印,你所能看到的还是自己的本来面目,稍时本‘上人’道法启动后,你就能看清自己体内的冤鬼。相公是否要先看看自己的本来面目,还是立即就将冤鬼照出原形来让你看?” 飞鹤子还是留在原位动也不动,只是因为背着史弥远,一直对林强云挤眉弄眼的发笑。 老奸巨猾的史弥远心智十分坚定,不但没有被林强云装神弄鬼的样子骗倒,反而对林强云生出了怀疑之心。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天师道所谓“上人”的鬼话,一时说没解除封印从“照妖镜”内看到的是自己本来面目,一时又说解除了封印后就能看到冤鬼现形。 史弥远有心试试林强云还会弄出什么鬼把戏,便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既是如此,让老夫先看看自己的本来面目,然后再将冤鬼照出原形来罢。” 林强云将“照妖镜”递到史弥远手中:“相公请自行看去,此时‘照妖镜’内的就是相公的本来面目。” 看着镜中苍老的面容,史弥远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道:“老夫垂垂老矣,与前几年相比竟然老了这么许多,也许真如此人所说的般,是有冤鬼附身吞食血肉而欲夺老夫性命啊!” 他将“照妖镜”交还给林强云,神情萧索说:“请‘上人’行法,将冤鬼照出来让老夫看看吧。唉!” 林强云将“照妖镜”放入盒内绑好,又再装神弄鬼了一番,看清“照妖镜”上的暗记后,解开绸带取出镜子,举在史弥远面前,对他说道:“相公请看镜内。” 史弥远定睛看镜内时,不由得大惊失色,身体突然间颤抖起来。 他清楚地看到‘照妖镜’内的自己,此时已经变成了长有两个肉角,下巴拉长了一大截的怪物,而且镜里的怪物也是睁大它的双眼盯着自己直看,它的眼里射出被“照妖镜”照出原形后,一副不敢相信,而在事实面前又不得不信、惊惧欲绝的厉光。 这下,史弥远心中的怀疑去掉了一大半,只是一直在想,这种鬼物是何时进入到自己体内的,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除去冤鬼保住自己的性命。 林强云那种富含磁性吸引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相公可是看清了冤鬼,不必害怕,这几个冤鬼虽说附于相公体内,但终究不敌位极人臣之尊,它们只好合而为一,集其数股鬼气与相公的富贵命相抗。” 史弥远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向后倒靠在椅背上瘫坐,有气无力的颤声发问:“上人可有什么法子将其除掉么?” 林强云收起“照妖镜”放入漆盒中,向飞鹤子使了个眼色,飞鹤子便捧着漆盒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听到史弥远出声发问,林强云改回自己正常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道:“不可能,如今根本没法将这个冤鬼除掉,因为它已经和相公结成一体了,冤鬼灭,相公也亡;冤鬼在,相公活。待到冤鬼将相公的血肉吸光食尽之时,也就是相公归阴之日。” 坐于椅上的飞鹤子在旁边再回了一把火,亮声说道:“这冤鬼还有一样厉害处,便是在宿主将亡未亡之际,它又可侵入宿主的亲骨**内再次作祟,如此一个一个的轮下去,直至宿主再无血亲为止。” “这……这可如何是好?”事关史氏家族的延续,面临自己的生死关头,史弥远对林强云所说的话已是千信万信不再怀疑。他再没有原来的自信,也顾不得丞相的尊贵身份,无力地坐在椅上对林强云求告道:“上人救我,只要能救史家不受此等鬼物祸害,上人但有所求,老夫无不应命。” 林强云沉吟着是不是借此机会,把“万花筒”和镜子省下来,只给史弥远一些药止痛。 这下迟疑却又引起史弥远的误会,他还以为自己的史氏家族没救了,连这位天师道的“上人”也束手无策,没法答应自己。不由得深长地叹气道:“看来天意要史家绝后,让老夫不得善终啊,既是……” 林强云打断史弥远的话说:“相公不必灰心,小子有一法能保这冤鬼在一段时间内不敢作祟,即使以后在相公身上作祟也不会祸及家人。但是,在下却说不准能保得相公多长时间的平安。而且,小子还有些俗事想请相公做主帮忙,不知相公可是愿意一试么?” “愿意,老夫愿意。”史弥远一听林强云有办法保住史家不受冤鬼祸及,连自己的性命也可暂时无碍,自是喜出望外地连声答应:“适才老夫已经说过了的,只要能救得史家,老夫定会答应‘上人’的所有要求。现在还饶上了老夫的性命无恙,还有什么不可答应你的。” 史弥远话说出口,才想起这话讲得大大不妥,忙又补上一句道:“只要老夫能够办得到的事,都可为‘上人’办好。” 林强云不动声色地说:“既是如此,小子就将本门一件异宝送与相公,再辅以另一件物事和本门秘制的丹药,可延相公数十年之命。飞鹤子,镜来。” 飞鹤子听到林强云的喝声,解开背着的包袱,取出一面铜制边框、尺余高七寸宽的方形镜子,双手捧着奉到林强云面前,假惺惺地问道:“‘上人’真要将此宝赠与相公么,圣上处却又如何交代?” 林强云故做不悦地叱道:“休得胡言,本‘上人’自有安排。” 接过飞鹤子手中的镜子,林强云郑重其事,而又一脸不舍的对史弥远说:“史相公,这是本门秘制的宝物‘镇妖镜’,其功能镇压一切妖魔鬼怪,既便冤鬼生前的身份地位高过相公,此镜也可镇压其阴魂不使外逃。但必须每三至四年对此镜行一次法,方能维持其镇妖压魔之力。如今为了救相公家人的性命,此宝就送与相公,以免那冤鬼祸及府上的家人。” 史弥远听林强云说出这些冤鬼生前的身份地位高过自己,心中更是对他的话信了个十足十。回想自己这一生中做了两件大大有愧于心的大事,一直铭记于心,时常午夜梦回,惊醒后往往吓出一身大汗。 自己所做的第一件愧事,就是嘉定十七年(224年)闰八月,在宁宗皇帝病危去世的当日,自己曾给昏迷不醒人事的皇帝送去百粒金丹,与老相好、为人精明强干的惠慈太后胡混了许久,趁着杨太后意乱情迷之际,说动这个久旷得雨的老女人,与自己一起将金丹灌给宁宗服下,结果当天宁宗便驾崩了。时人杨升庵曾有诗讽刺其曰:“……夜驾老蟾嫔月母”之句。以至于此后史弥远在睡梦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是梦见宁宗向自己狂追索命的可怕情景。 第二件愧事,则是宁宗死后,当今赵昀登上帝位的次年----宝庆元年(225年),自己派同乡、也是亲信的余天赐,到安吉州(因潘丙拥立原太子赵竑,乱平后朝庭将湖州改为安吉州)借奉谕为其治病之名,胁逼赵竑自缢并杀其子。史弥远这些年的噩梦中,也有一小半是赵竑父子化为厉鬼追索取命的场面。 史弥远此时心惊胆战的接过这面镜子,生怕又看到刚才照妖镜内自己那种吓人的妖形鬼样,只扫了一眼就立即转头移开目光。忽然,他心中一动,依稀间好像看到自己又回复到了和以前一样的人形了。连忙转过头朝镜子中看去,镜内的映像不正是平常的自己还会是谁? 心中大喜之余,史弥远向林强云问道:“刚才……刚才那个冤鬼呢,为何不见了?” “呵呵,相公容禀,这件是‘镇妖镜’,并非刚才的‘照妖镜’呐,当然不能照出相公体风所附的冤鬼喽。”林强云满面笑容的轻声说道:“若是相公还想看那冤鬼的话,须得等到三日后,在下恢复了元气,再行法将其照出就是……” 十三章(四) “不不,不必了。”史弥远想起刚才被“照妖镜”照出原形,像极了以往看过图画上的夜叉、既长了肉角又有着长下巴,怪模怪样藏于自己体内的冤鬼,心里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急急拦阻林强云道:“已经让‘上人’为老夫的事致使无气大伤,就不必再多费事了。再说那冤鬼已经让老夫看到过,没有必要再看它一次,免得看了心里既不舒服又害怕。‘上人’啊,老夫一把年纪了,见你道法高深、年轻有为,实是心中十分欢喜,想认下你为异姓的侄儿,你看如何呀?” 说完这句话后,史弥远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饶有兴趣地静静看着林强云,等待他的回答。 这事实出意料之外,飞鹤子心里很快乱成一团糟,立即陷入沉思之中,权衡林强云一旦认了史弥远为亲戚后的利弊,一时间没话可说。 “这个……”林强云心念急转,暗道:“这位丞相大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认我这个白丁商贾为侄,他不会是想谋夺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钱吧?应该不可能呀,我有多少钱除了叔一个人知道之外,就连君华叔也不清楚。那么,这死老头又打的是什么主意呢?不过,按道理说,认了这么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为叔……不对,应该说是为伯才是道理,对自己在临安大展鸿图做生意肯定是有利的。可是这老家伙认我为侄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是要压邪治病的话,还不是凭他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么?嗳哟,先不管了,既然他已经提出了这个要求,总不能一口回绝,不给他这个丞相面子罢,且先认了再说。” 当下走到史弥远的面前,拱手深施了一礼:“既是伯父大人有命,小子岂敢不从。伯父大人在上,请受小侄一礼。” 史弥远心中奇怪:“一般人无不削尖了脑袋要投入老夫门下,以求得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可看这姓林的小子表现出来的神态,却好像是不大愿意被老夫认为侄儿似的。这是怎么回事?稍后定要细细向他问个清楚。” 此时史弥远笑呵呵地露出慈祥的欢容,伸手向林强云虚扶道:“贤侄不必多礼,先坐下我们伯侄好述话。” 飞鹤子也向两人祝贺认了一门亲戚,表过不提。 林强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拳大的瓷瓶并一个铸有符录的铜管,对史弥远说:“伯父大人,瓷瓶内是小侄师门秘制的一千五百粒‘红丸子’,每服三十丸,大约够十日之用的了。此药专用以镇制伯父大人体内的冤鬼,请伯父大人省着点,腹痛时才可服用。可惜,这冤鬼成了气候,光靠‘红丸子’已经没法完全制住它,此时只能起到镇痛的作用。依小侄看来,鬼物再过些时将更为凶厉,只怕连此种‘红丸子’也难对其有所制约了。” 史弥远实是被这几年的痛楚弄得怕极了,一旦止住了纠缠在身的疼痛,身上的感受真是说不出的舒服。此时的他只要眼前能够镇住腹中的痛楚便好,管它能否制住冤鬼。一瓶药能有十天的安稳,聊可比过去那样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的好得多了罢。但稍稍一想,若是十天以后,没了这种药物镇痛,那不就又回复到过去那种生不如死的惨状了么?史弥远连忙向林强云吩咐道:“贤侄,你回去后务必多多炼出‘红丸子’来,老夫要库藏于府内,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林强云面有难色地回答说:“伯父大人,此药炼制费时耗日,成药十分不易,若是按十天半月一次足量供给伯父大人,小侄拼着多耗损些元神精气去炼制,到还是大有可能的。但要一下子炼制出很多,能有让伯父大人库藏备用的数量,那确是有很大的困难啊。伯父大人不知,一炉丹药只能炼出千多粒----也就是一瓶之数。别的时间、精力、精炼药材和帮忙的道童不说,光是炼制出这一瓶‘红丸子’所需用的药材,就需数百斤硝石、硫磺、明矾等等,还要数十斤蜀产一种名为‘金不换’的草药块根,再加配以其他百余种熟药,经七日七夜方能炼成。所以,小侄只能拼力保证供给伯父大人日用所需,实是无法多多地炼给伯父大人窖藏啊。还请伯父大人恕罪。” 史弥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违心地安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老夫如何能怪罪到贤侄的头上去。人力时有所尽,贤侄也不必惶急。你且先告诉老夫,对老夫有何所求?” 林强云:“小侄所求的第一件事,与制‘红丸子’有关,便是要请伯父大人想个法子,让小侄能大量收购硝石、硫磺、明矾和其他所需的药物,不使小侄花费太多的银钱用于般运回行在的路上,以期能及时供给伯父大人镇压冤鬼所需的‘红丸子’。此外,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伯父大人的康健着想,小侄还另有一样名为‘惑妖管’的物事,伯父大人每日看上几回,那与伯父大人魂魄结为一体的冤鬼或可沉迷于此物上,令其一时无暇过多对伯父大人的血肉进行吸食,也即是说,让伯父大人的腹痛之症少发作几次,既可省下些炼制不易的‘红丸子’,也能多保得伯父大人一些时日的平安。” 这些话林强云可想不出来,全都是飞鹤子那老道所教,他说史弥远疑忌心特重,怕会有不测之祸。飞鹤子告诉林强云:宝庆年间(225~227年)----也就是前几年,有个善风角(推演算命)的术士叫孙守荣,投到史弥远门下为食客。一天,听到院内有鹊噪叫,史弥远令其占卦,此人说:“来日晡有宝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 第二天,果然有李全送来玉柱斧作为进贡的礼物,寄放在相府然后准备进献。 当时史弥远还收到李全的书信,放入衣袖内没拆看,问孙守荣:“吾袖内书,所言何事?” 得到的回答是:“假破二十万耳。” 拆开书信一看,果然如是。这些都让史弥远深忌孙守荣的风角之能,为防止其演算出自己所干的某些不可告人之事,便找了个事故将此人刺配到边远州郡,然后又令人将其弄死方才罢休。 所以,飞鹤子生怕自己与林强云也会遭忌,千叮万嘱的吩咐了数十遍。故而林强云才会加油添醋地对史弥远说了这么一大通话,目的除了先求自保以外,还想借此购得大量低价的材料用以制造火药等物事。 史弥远想想,也是觉得林强云的话有理,便说道:“贤侄且宽心,此事关乎老夫自己的生死,也关乎到史家族人的性命,自会为你、为自己办得妥贴。只要在我大宋地境之内,包你在采购各项所需药物的事情上通行无阻,再无人敢于对你双木商行的人为难。” 他接过林强云递来的瓷瓶和铜管,信手将瓷瓶塞子拔开看了一眼,便放于身边的茶几上,拿着铜管自语道:“什么物事,连冤鬼也会对其沉迷,老夫倒是要先来看看。” 林强云走上一步,指点着说:“伯父大人将此‘惑妖管’较小的一头置于眼前,往内便能看到里面的诸般花样,只要稍为转动便生变化,绝无一次重复。此物不但能迷惑冤鬼,连人也会对其爱不释手呢。” 史弥远依着林强云的话将铜管放到眼前一看,马上就被里面的景色吸引住了,久久方依依不舍地放下‘惑妖管’,太息道:“贤侄啊,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真个好本事、好神通,难为你如何能将天师道前辈上仙的道法仙术习得比飞鹤子他们还精通。好,老夫如今信你了。来人啊,掌灯、上茶奉客。” 被史弥远这一叫,林强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很暗了。 那两个俏婢想是在小厅外候了许久,听得史弥远的叫声,马上就各端着个木盘走入厅内。她们到厅角的火炉边放上锅,匆匆忙忙地注水煮茶。 林强云稍转过头看她们在厅角煮茶的过程,他还没看过人们是如何煮茶的,这时就不由得留上了心,注目细看。 那史弥远和飞鹤子相视一笑,以为年轻人在美色当前,即使是道门中的‘上人’也不免动了凡心。两个老家伙都是过来人,自是不去管林强云在做什么,飞鹤子自顾闭目养神,史弥远则又拿起那个铜管往里看。 两个俏婢脸上煞白,嘴唇冻得成了乌青之色,身体和上下牙都在不住打颤。 她们点亮了厅内的几处灯火后,她们在火炉边呆了一会,想必是已经暖和缓过气来了,便将木盘中的散茶用个小石臼捣碎,加入葱、橘子皮、薄荷、枣,另还有两种一黑一白的物事一锅煮。 蒸腾的雾汽弥漫开后,林强云闻到那其中有沉香的味道,只是他还不知道另外一种白色的是什么东西。 林强云看清她们煮茶的过程,觉得有些奇怪,心道:“原来这时的茶是这样用来煮的,可我所知道茶都是用开水冲泡的呀,不比这样费时费事煮茶更快得多。而且,在赖源茶场做茶的时候,那位姓蓝的制茶师傅说,茶场里做的乌龙茶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难道说,这时还没有那种乌龙茶的制作方法么?” 在茶碗送到身边的茶几上时,林强云看到茶碗里的茶又黑又浓,比他在泉州和汀州普通人家里喝的淡淡茶色不同,浓黑得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十四章(一) 史弥远没了腹痛的折磨,精神越来越好,向煮好了茶的俏婢吩咐道:“去请夫人来此,就说老夫新认了一个侄儿,有一件宝物要交与她保管,另外还有些重要的话交代。” 过了不一会,一个年轻妇人走到厅门前,见到厅内有外人在,迟疑着不敢入内。史弥远高声笑道:“夫人快进厅来,今日老夫刚认了你的一位本家后辈为异姓侄儿,他不但替老夫治好了数年来折磨人的腹痛之症,还查出了病因所在。还有这位,他就是老夫常向你提起,时任景福宫住持的飞鹤子老仙长,且来见过,没人会见怪。来来来,快来看看这名为‘镇妖镜’,的道家异宝,今后这件宝物就由你代老夫保管了。” 史弥远心中高兴,一口气说出的这番话讲得又急又快,令得他这位元姬林夫人既惊又喜。 林强云也适时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低头对这妇人施礼:“小侄林强云见过伯母大人,愿伯母大人福体安康。” 那林夫人自入了相府后,史弥远从没让她出来见过外客,虽然史弥远说是认了这位年轻人为侄,但他毕竟与自己是初识。当下脸上飞起红云,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应对。 史弥远呵呵笑道:“好好,见过了就好,贤侄啊,这‘镇妖镜’应该如何放置,有何讲究么,是否可以随便安放?” 林强云:“只要此物在伯父大人的宅中不出大门,就可以随意放置,不会有任何影响。” “啊!”看到镜子中自己影像的林夫人发出一声惊呼,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向史弥远问道:“相公,此宝……此宝……此等贵重的宝物,真的交由妾身保管么?” “已经当着贤侄和飞鹤子老仙长的面给你说过,自然是交由你保管。夫人把这‘镇妖镜’收入房中置于梳妆台上,好生看管。你们都下去吧,吩咐厨下将夜饭送到这里来,老夫还有要事与仙长、贤侄商谈。”史弥远说完后,便随手挥退宠姬、俏婢。 林强云在席间把自己的另外几项要求向史弥远提出,老家伙沉吟了良久才回答说:“贤侄所提的这些事,买扑酒库,及所要一处茶场专榷都好办,老夫令户部侍郎王梦龙到‘户部左曹课利窠’去办,将祖额重议降低些就是。连同采购所需药材的关防签押文书等,全都可以在过了新春元旦,上元节后为贤侄办妥。可是,贤侄所提出,要朝庭立即发兵诛除红袄贼李全之事,就实在是有些难办了。” 看到林强云的脸色不豫,记起刚才这位新认的异姓侄儿曾说过,若是朝庭不肯发兵,他就要亲自前去淮南东路寻李全报仇。心里不由得发愁:他要是走了,谁来为自己炼药?没有药物压制冤鬼,那还不是会被吸食血肉时痛死。想到几年来折磨自己的腹痛,史弥远就不禁打了个颤,连忙又接着安抚道:“不过么,贤侄也不必心急,老夫定然会想办法让朝庭在最近一两年内发兵诛灭李全,定要为贤侄的亲人报仇。” 接下来,三人又商量了明天先由史弥远向皇帝奏报,林强云已经把“照妖镜”带到临安来的消息。再带林强云、飞鹤子去礼部学习朝见皇帝的礼仪舞蹈,若是皇帝召见的话就将另一个“镇妖镜”和“惑妖管”进贡给当今圣上。 当夜,史弥远因为明天要带林强云和飞鹤子两人进宫,要把他们都留在相府客房住下。林强云想想明天必须天没亮就动身去皇宫,也答应和飞鹤子一起回去取了“镇妖镜”和“万花筒”后就到史相府借住。 也是这一天的下午,身在大内里的谢道清,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丝竹乐声,心里越想越觉得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自从七月皇太后说过,官家下诏令福建路天师道门的林飞川,要其带着道门至宝“照妖镜”赴行在,为自己今后册立做准备后,官家就再没有到过自己这里,让自己守了近半年的空房。 心火难消啊,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觉得度日如年,每天都派小太监去探看官家做些什么,会否能到自己这里来。她就是想不明白,以前宫里的后妃们是怎样度过她们孤独清冷岁月的。 说起来,现时的这位谢道清能进宫得到临幸且封为“美人”,倒是有些传奇性。当初,因为谢深甫拥立现时的杨太后为皇后,令其深为感激。当今即位,中宫犹虚,杨太后便下诏要谢氏诸女入宫候选。当时谢深甫家只有谢道清一人,因为父亲谢渠伯早死,又生来肤色黧黑,且还有一个眼睛长了个久治不愈的目疖,样子丑陋而一直未许人婚配。 太后的这道诏令一下,她的兄弟就要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宫去,图个万一。却被祖父谢深甫和叔父谢攑伯拦住,谢攑伯正言告诉他们说:“既然是有诏选纳女子,自当选取美貌贤惠的,像你们这个姊妹送进宫去,以后只不过是一个老宫婢罢了,不但害了她,而你们又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又何必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也许命中注定谢道清要入宫侍奉皇帝罢,宝庆三年会元(正月十五)日傍晚,谢道清全家正点燃结扎好灯山上的各个花灯后,竟有两只鹊鸟飞到灯山的树枝上来筑巢,半个时辰巢便成型。大家都认为这是谢道清有作为后妃的祥瑞。这下连叔父攑伯也阻止不了,只好依着谢氏兄弟,数日后将谢道清送进宫去。 谢道清的模样连一心想要帮助谢深甫的杨太后也叹息不已,这样丑陋的女人别说是皇帝了,就连自己也看不上眼呐。 可是,运气来了连门板都挡不住,令人想不到的是,谢道清一入宫就发起疹子,一个月病好后,她身上脱掉一层皮,露出的肌肤白净了许多,已经与别的宫人无异了。杨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即令翰林医官局的御医为其诊治,又把多年未愈的眼疖也给治好,连个小疤也没留下。 这年四月,杨太后总算说动皇帝,让谢道清诣慈明殿进见,官家在皇太后的说合督促下,当日便临幸了谢道清,于八月下诏特封谢道清为通义郡夫人。今年六月又被进封为美人,这才有了内命妇正四品的名位。这样一来,她就成了官家临幸过的诸女中唯一有品秩的宫中命妇,只要再经道门“照妖镜”检验,她没有会妨害帝皇之家的妖氛邪气,杨太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要今上册立谢道清为皇后。 这段时间,谢美人听贴身侍候的宫女们说,自中秋节后每天都有数名宫女去向官家谢恩(历代皇帝每天临幸过的妃子,起居注都要详细记载妃子进御的时间、地点,第二天被临幸过的妃子要到皇帝面前谢恩)。如此看来,官家在此期间日幸数女,她也没有听到下诏封了有品秩的才人。可能官家所临幸的都是些宫女罢,最多这些宫女们以后会被封为无视品的贵人,一时还不会对自己的地位造成威胁。 “那什么天师道的至宝‘照妖镜’,真的能照出自己身上有没有妖氛邪气吗?”谢道清心里总觉得不大可信,自己从小就读书识字,亲人和密友也从未有人见到过任何妖魔鬼怪,对此她一直是半信半疑的:“且看这‘照妖镜’能照出什么来再说,既便有何不妥,也定要想办法在宫里待下去,按皇太后所说,若是道人们查察过没有问题,这皇后的宝座就一定会是我的,这样能出人头地的机会绝不容错过。” 这一夜,谢道清睡得极不安稳,时醒时睡的一直迷迷糊糊。寝宫外的更拆声已经打过三鼓,朦胧中,她见好像有个看不清面目,身穿绣龙黄袍的男子在众多嫔妃的簇拥下走入宫室内。这人坐定后高声喝道:“此地有妖气贯斗,朕且下来看看是何方妖物竟敢潜入大内,意图令朕的江山不安。左右,还不与朕查来!” 谢道清心道:“既是自称‘朕’,那就定然是太上皇下临,自己这样躺在床上太过不敬,还是先去参拜为好,也可问问自己日后的休咎。” 当下起身整衣上前跪下,叩首请道:“今上敕封美人谢氏,求太上指点迷津!” 黄袍男子喝道:“原来是你这妖孽,想不到如今转生为女子之身入我子孙宫中为祸。哦,还未开窍清识哪,倒是有点主后的貌相。唔,若能安份于后宫,日后尽心尽力为我赵家天下选取明君承继大统,或可放过你这一遭。否则,日内有高人会将你这妖物擒下,把你置于丹鼎内炼化。好自为之,他日得意时须得善待道门中人,咄……” 谢道清被那人一声“咄”喝醒,耳中听到的却是五鼓的更拆声。她心中回想梦中的景况,心道:“若是今天来的道人能让我过得了这一关,不用吩咐我也会善待他们道门中人。若是有什么不测,没有当上皇后的自己,连自身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已经得来的富贵,又有什么能耐说得上善待不善待别人?” 谢道清心烦意乱,再也没法躺在床上,急急招呼宫女们侍候自己起床。 十四章(二) 同是在这一刻的林强云,却正由迷糊不清中慢慢清醒过来,他被飞鹤子从床上拉起来后就觉得头痛,坐上马车后才好了一点。嘴里埋怨道:“没睡够真是难受得很啊,你这死老道不用睡觉的吗,这么早就把人拉出外面来吹冷风。早知道这样我就等过完年后,待到天气转暖的时候再去见皇帝,省得天寒地冻的还要早起。” 飞鹤子也知道林强云只是借这样叨唠来稍解渴睡,也不与这位年轻人计较。待他发完罗嗦后,立即转移话题,向林强云小声问道:“上人,若是今天圣上就要我们进献‘照妖镜’,给还是不给?” 林强云不满地嘟喃道:“皇帝要的东西能不乖乖的奉上?你不要命不关别人事,可我还想要多吃几年的白米饭,还要讨老婆成家生几个子女呢,当然只有送给他了。喂,你这老道不会又叫我用什么鬼话来骗皇帝吧,快把你的鬼主意说出来。” 飞鹤子把杨太后要立谢深甫的孙女为后,并将由林强云用‘照妖镜’给谢道清检验的事说了,林强云一听就叫起来:“啊呀,你这么清楚,肯定……” 飞鹤子脸色大变,一把捂住林强云的嘴,小声厉喝道:“想死么,叫得这么大声。” 林强云扯开飞鹤子的手,小声说:“好啊,你这老道肯定参与了这件阴谋,你先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做了以后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飞鹤子:“嘿,为何要这样做?这是帝王家自己的事。当今天子是由史相公寻来的太祖十世孙,由史相公与杨太后合手扶上帝位。史相公两朝权臣也则罢了,那杨太后又不是当今的生母,自是要想法稳住她现有的身份地位,此仍千古不易之理,她要将皇后之位安放到自己信得过的人身上去,所以才会有这种举措。我们能得什么好处,此事不言自明,将谢氏册为皇后,将可为我们在今上面前说些好话,于今后所要做的事大为有利。见了皇帝时……” 飞鹤子附在林强云耳边说了一通话,听得林强云不住点头,未了飞鹤子交代说:“一定要记住,取出照妖镜的全过程都要让其他人看到,特别是皇帝和太后看清,那个盒子只要不脱出我们的视线就可以了。若是只能由你一个人去做的话,还更容易处置。” 林强云笑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窍门,说你是骗人的不算是冤枉吧。” “呵呵,我们心照不宣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飞鹤子毫不脸红的笑着说:“若非有这些手段,而皇家也需要我们道门中人为其所用,这些事情如何能长久的瞒得住人。这叫做各取所需,各得其利,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既便是这一二十年来官府大肆倡行的理学,还不是史相公和赵家皇室所需要的,利用这等学说稳住天下百姓,保得他们当国皇权更加稳固。” “说的也是。”林强云道:“好了,我们不提这些烦人的事。老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飞鹤子马上变色道:“你可不要打我的什么主意,如今本教除了江南西路的龙虎山外,临安已经是最大的道场,我教中弟子一万五千余人只有不足八千持有度牒,所以,虽然可以免去部分赋税,但也还是求存不易呀。” 林强云:“看把你吓的,我又不是要你们的钱,紧张个什么劲。先告诉我,天师道中有多少弟子精于炼丹之术,他们平常都是炼的什么东西?” “这个么……”飞鹤想了一下,有点意兴萧索地缓缓说道:“本门确是有不少炼丹的门下弟子,不过除了炼内丹的以外,那些专炼外丹的弟子们却是不见得有什么好,他们一是长久没炼出什么丹药,二则耗费的银钱过多。本门外丹派弟子,除了百余年前做出了几件用于吓人的‘正心雷’法器之外,此后就再无建树。所以他们被本门其他弟子看不起,只好分开另去一处。这派弟子的人数也相当少,目下只有三、二百人,但全都没得到度牒。若是上人能予他们炼丹法门些许指点及银钱上的,可能会有……” 林强云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既是如此,请道长立即派弟子将他们都招到临安来,我要先问清楚,他们是否愿意归并回本门,若是还自认为天师道门下的话,不仅可以给他们买齐度牒、提供些炼丹的法门,还能包下所有炼丹所需。” “真的?”飞鹤子这下也大声叫了起来,引得坐于前面赶车的车夫返身掀起车帘,探入头“嘘”了一声,小声警告道:“就要到午门了,两位不可喧哗。” 飞鹤子朝车夫点头小声道:“对不住,我们知道了。” 林强云悄声说:“此事容后再说,先把今天的事办好后,道长再派人去相请外丹派弟子到临安来就是。” 接下来再无话说,不一会车子停下,史弥远走到车旁掀开车帘对他们说:“贤侄和老仙长先在此车上相候,有事时老夫自会令人前来相请。” 也不等两人答话,史弥远便匆匆走了。 飞鹤子自是无可无不可,安坐于车上不言不动地闭目养神。 林强云则显然是有了心事,本来昏昏欲睡的迷朦双眼这时变得熠熠生光。仔细想想,按自己所需要做的工作来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只怕光有几百个道士还不够用呢。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林强云听到车外有人用拖得长长的尖细声音高叫:“圣上有旨,召天师道门下林强云、飞鹤道人诣慈明殿陛见。” 飞鹤子捅了林强云一下,快速背上装有镜子的包裹,捧起那个宝贝盒子首先钻出车去。林强云伸了个懒腰,淡淡地笑了笑,心道:“想不到还没去学会如何舞蹈参拜皇帝的礼仪,就要先见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这样也好,假装不知礼数,也就不必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膝头生痛。” 再次伸了个懒腰,才好整以暇地跟在飞鹤子身后出了车外。 天已经大亮,阴沉沉的不见阳光,由肚子“咕噜咕噜”直响的情况来看,估计此刻当是在辰时正、末之间。 按飞鹤子所教,林强云低下头跟着那个带路的殿前太监前行,也不知弯弯曲曲的走了多少路,带路的太监在一座宫外停下脚步回头对他们说:“两位在此等候,稍时有宣召即可进见。” 这太监走进去才一会,马上就又匆匆出到门边向他们招手小声叫道:“太后宣召,你们快随我来。” 林强云奇怪地想:“太后,不是皇帝召见吗?看来飞鹤老道说得不错,这次确是为了册立皇后的事才把自己叫进宫的。” 飞鹤子有意无意地落后了一步,让林强云先行。 杨太后七十多岁的人了,因为保养得当,看来只是个五十余岁的女人,比实际年纪小了很多,坐在堂上显得雍容华贵。 在她侧边坐着个二十多岁、身穿用金、银丝线绣着金龙黄袍的青年男子,略微扫过一眼,可以看得出那人的身体很好,只是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显得神情委顿、双眼布满红丝,眼眶外黑了一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原先林强云自进入了大内后,一路所见各处守护警卫的侍卫(当然入眼为数不多的官员和太监除外)无不是身材高大、长相英俊、雄壮不凡的大汉。一路进来所见的女人也全是年轻美丽、容貌出众。他在心理上还真觉得有点自卑,以为既然防守宫廷的都是这样的俊男,宋朝皇帝应该也是高大英武、气概不凡之人。此刻见到真正的人以后,却是没想到这位青年皇帝和其他人根本没法比,最多也只是与自己处于同一个档次上的货色,心中不免又开朗了许多,高兴之余,更是大胆地悄悄游目四顾。 “原来宋朝的皇帝是这样的人,除了长得比我白净些、稍为好看一点外,看来和自己差不多,没怎么样嘛。”林强云暗道,一点不觉得他有什么强过自己的地方,反而觉得如果以精神层面上来说,自己还强过此人多多。 再下面一点,则是史弥远那老奸,坐在一个鼓形的锦墩上,面对着杨太后和皇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这个慈明殿内总数约有六、七十人,连那个青年皇帝、史弥远和刚走入殿中的自己、飞鹤子在内,只有七八个男的----不,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监不算,严格说起来只有四个真正的男人,阴阳比例严重失调。 “这里就成了女多男少的局面,那么,整个后宫只有一个皇帝是男人,不更显得阴气冲天吗?”林强云不住衡量,自己等一下要说的那些话,会在太后、皇帝心中引起什么样的反应:“难怪飞鹤老道要想出这样的主意,利用这次太后急于求成的心理来办这种事。” 林强云很快地扫视了一眼就马上低下头,心想:“自己距离上面坐着的杨太后和当今皇帝只有十多丈远,想不到来临安不过才几天时间,这么快就能见到这大宋皇朝权力最大的皇帝和太后两个人。一会和他们应答的时候最好表现得不亢不卑,不可让他们轻看了自己。最好说的能让他们觉得新鲜,对自己有个比较深刻的印象,接下来才能听得进自己骗他们的连番鬼话。” 既然没机会去学朝见皇帝的礼节,林强云也就不管了,一横心只按自己一贯的样子,强行按捺住心里的些许不安,当先走上到只有六、七丈远近时停下脚步。他想伸手要从挎包内取出小红书,随即省悟过来,这时没那个必要。心里一直叫自己:“镇定,镇定,千万不可慌乱,按想好的话说就可以了!” 十四章(三) 对着那老妇人和黄袍青年拱手弯下腰深深施礼,十分流利地脱口大声说:“草民林强云偕天师道飞鹤道长见过太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敬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林……强云敬祝……太后娘娘,身体健康,健康,健康,永远健康!” 由于说得顺口了,后来他差一点就把已经定格了的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好在还能及时止住,改动了一下才叫出口。 那史弥远听得林强云这些高喊出口、并不十分流利的话语,不由得又惊又奇。原先他还以为即使这年轻人是天师道的门人弟子,总归还是过于年轻,想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没受过礼部礼生的教授,心里正为他不懂礼节而着急呢。想不到此人却能在急切间说出这么一番令人心怀大开的话来,天下奇人真是不可小视呐。 杨太后这老妇人一贯高高在上,对别人赞颂维恭的话也听得多了,她还从没听过有人祝她身体健康的,而且还是祝自己“永远健康”,这可比其他的赞祝之词新鲜,而且若是真能应了此人所说,自己可以“永远健康”的话,比那虚无飘渺的什么“万寿无疆”要好得多,实惠多了。 被这一个新鲜词说得心情舒畅的杨太后大为高兴,咯咯笑道:“嘻嘻……平身,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天师道中的后起之秀、年轻有为的林强云是个何等样的人。” 林强云此时也豁出去了,太后还要自己为她办事,即使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应该不至于怪罪,即使别人怪罪了她也会帮着说几句好话。另外,又还有史弥远这个新认的老奸伯父在一旁,他也还要自己炼出的药维持生命呢,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史弥远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因此依言抬起头目注杨太后,神情不亢不卑地直视太后和皇帝,静待她(他)发话。 “好,好。不错,不错。”杨太后笑眯眯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向赵昀说:“官家,此人比你还年轻啊,虽不能和官家身为一国之君相比,却也是天师道教一门的高人,算是难得的人才了。” 皇帝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太后说的是,是难得,确实算是难得的人才了。” 林强云转身打开飞鹤子手中捧着的盒子,认明了暗记后取出“照妖镜”,躬下身双手捧着举在身前:“太后、皇帝陛下请看,这就是草民应召带进京的本门镇教之宝‘照妖镜’。” 一名女官走来取过“照妖镜”,她拿起镜子时在匆忙中往镜中一看,只见她浑身一震,几乎失手把镜子掉落地上。 这个动作让一直注视着这名女官的杨太后和皇帝都大为奇怪,随即杨太后看到林强云似笑非笑的盯着这名女官,还以为他是在看着笑话,觉得女官刚才的举止大失皇家体面,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在女官奉上“照妖镜”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镜子,沉喝道:“汝身为宫中‘掌宝’官(宋代宫中女官之一,正八品,职掌宝印、符节、图籍、珍宝等,与‘典宝’官同为‘司宝’官的副手),竟在天师道高人面前如此失态。来呀,将这丢了皇家体统的贱人拉下去杖毙。” 那女官一被夺去手中的镜子便心知不妙,原就站不太稳的小脚再无法她颤抖的身体,“通”一声跪下地去连连磕头不止,吓得连话也说不出。 林强云虽然没听得十分清楚,这杨太后又急又快所说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最后“杖毙”两个字却是听得明白无比,心道:“看到新鲜希奇的东西也要将人打死,这也太过分了吧……” 再见到这女官被太监架起来向外走时,一脸的惨然,人已经快要昏阙,头上皮破血出,数道血流下把她的脸分成了好几爿,形容十分凄惨。忍不住脱口叫道:“且慢!” 架着女官的两个太监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回头偷看了一眼杨太后,见太后挥了一下手,便站在原地不动。 史弥远在林强云一出声时就知道要坏事,飞快地转动念头,思量道:“你自己要寻死倒也罢了,日后老夫要救命的‘红丸子’却找谁为我炼去,真是少不更事,害己又害人呐……不行,须得把这事说出什么样的道理来,以便保住这不知死活的愚蠢年轻人。” 那飞鹤子更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皇家要杖毙处死一个宫中的女官,比捻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要你这毛头小子出什么头啊,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更何况你得罪了皇家,还不连累上天师道,本门兴盛的大事要办坏喽,这下玩出大祸来了。” 杨太后也是脸色大变,自她被册立为皇后以后,除了去世的宁宗,还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大呼小叫,就连老姘头史弥远也没有这样大声叫喊过,立时阴森森地问道:“卿家可是要为此等贱人出头么?” 林强云听出杨太后话语中的凶兆,心里虽然大为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草民不敢为她出头。不过……” “不过什么?”赵昀这个皇帝也被林强云的大胆所吸引,大为好奇地问道:“须得说出理由来让朕听听?若是说得有理,朕自会求太后特赦卿家无罪。” 林强云把心潮平息了一下,用眼角扫视在身边不远处被架着的那个女官,见她眼里射出感激的目光,并向自己微微的摇头,似是示意自己不要多管她的闲事,以免白白地丢了自己的性命。躬下身缓缓地说道:“太后、皇帝陛下容禀,草民自一入大内,便觉察到宫中有股极重的怨气笼罩,大大不利于我大宋皇室,特别是于陛下子嗣方面有天大的干碍。而且,宫中还有……” “且慢。”这次却是杨太后急急出声,止住了林强云的话头。她向左右看了一眼后向赵昀说道:“官家,本宫有重要之事要与这位天师道的年轻人商谈,先进内一会。” 赵昀拱手道:“太后请便。” 杨太后提着镜子向林强云招手:“林爱卿,随本宫来。” 其实,杨太后在听到林强云说出这番话时就大有所悟,她很清楚宫中的所有情况,说有极浓重的怨气,这个绝对不假。不说别人,自己在皇宫这数十年来何尝不是怨气冲天,感情上是没法求得的了,就连**也被压抑得令人几乎要发疯。而且,据自己所知,也确实是有个别嫔妃因得不到男女欢爱,忍受不了这样遥遥无期的折磨而自尽的,还有些则成了丢人现眼的花痴。有些精明机灵的则是买通有机会出宫的太临,花大价钱到宫外去偷偷买了“藤津伪器”,也即外头所说的“角先生”(假男根)藏于宫中,用以泄除欲火。如此成千上万人的怨气集于一隅之地,再加上百多年来的淤凝郁结,这股怨气如何小得了。既是这个根本不明内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宫中怨气冲天,并说出这股怨气对皇家的子嗣大有干碍。那他也定然是真如史弥远所说般,是个道法上修炼得十分高深的人了,也就定然知道如何化解这股怨气。并且此人后面要说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说不定会说出自己与史弥远药毙宁宗的秘密来。这些都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连这个年轻人,若是知道得太多,待他把事情办完后,也最好想个办法将其杀了灭口,以免有损皇家的威严。 杨太后越是仔细去想,越是对对林强云的话深信不疑,自高宗南渡后,太宗一脉就绝了后,与皇位绝了缘,帝位又重新回到太祖一脉身上,这正好是第一个能应证此话的实例。而孝宗虽然有儿子承继大统,他自己却气死于亲生儿子光宗的无能与不孝,也是勉强可以说得上干碍子嗣的。 再接下来的宁宗,就是真正的无嗣了,原本有的一个“景献太子”竟然在宁宗之先于嘉定十三年(220年)病逝。宁宗原也在次年选定沂王的儿子和贵为皇嗣,但从各种迹象看,这位被宁宗赐名为赵竑的皇子,对自己与史弥远有染并一起诛杀大臣的事十分不满,私下里口口声声要将史弥远贬到最南边的琼崖去,一旦让他登上帝位,想必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便决心依了老情人的话,将从来没有令自己快乐过的宁宗药毙,把当今扶上了帝位。这位不是自己亲生的皇帝儿子,看来对自己也不是那么听话啊,他不但连母后都很少叫,而且还对自己不时露出古怪的神色。更令杨太后揪心的是,谢美人来说过,皇帝已经很久没临幸她了,再不抓紧的话,怕是真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目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册立皇后,在这关键时刻,一定要说动这位习得一身天师道高深道法的年轻人,帮助自己把宫内不利于皇室子嗣的怨气消解,将册立皇后这件事情办妥。 林强云一路走一边暗呼侥幸,亏得飞鹤子早早教了这一大套说辞,此时用来应急正合其时。 转过两道回廊就到了太后的寝宫,此处的布置与外面慈明殿大是不同,悬挂的帐幔都以粉色为主调,配以红、绿及其他各种颜色。林强云走入这间寝宫时甚至还留意到,有三四个宫女围在一起观看的画竟然是男女交合的彩绣。 这里的十多个宫女见到太后带了一个年轻男子走入寝宫,脸上全都露出奇怪的暧昧神情,有几个甚至还闪过一丝喜色。宫女们急匆匆地去整理巾帛和床帐之余,还用饥渴的眼神不住打量林强云。 林强云看到她们的神色,心内暗自苦笑不已,自己被这些女人看成什么了,怕是在她们的眼中成了个男妓吧?想来太后的此类事情她们见得多了,或许有的宫人还得到过一分半点的残渣剩饭也难说得紧。 正当这些宫女们暗想,不知这青年男子在受过太后宠爱后,是否还能鼓余勇巡幸自己这些人,不知他会看上哪几位姐妹时。出乎她们意料、也令她们大感失望的却是太后的一句话:“你们退下,没本宫的召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过去太后召来宠男行乐,生怕她自己年老色衰不够吸引力,为了让到这里的男人能很快进入角色,除了用药物让其服用外,还总是要几个亲近的宫女先褪去衣裙,借以勾起这男人的欲火,然后才从容办事。 十五章(一) “太后今天是怎么了,不要我们在一旁侍候,难道……她认为自己还能与年轻的女人相比么?”宫女们带着一头雾水和满心的不甘,慢吞吞地朝外走,她们还存着万一的希望。 杨太后坐定后,对林强云说道:“林爱卿,此刻可将你刚才要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记住,是让你全部说出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林强云:“草民遵旨。太后,大内除那股极重的怨气以外,还有一道冤魂聚于怨气之中,即将成形作祟。据草民所见,这冤魂怕是直对太后而来。草民请问,太后近年来可是时常心意烦乱、无缘无故的怒气上涌;不时会有闷热的感觉,直到出了一身大汗后才会轻松一些?另外,太后每每在睡梦中会突然惊醒,不但浑身燥热、欲火难当,而且还会觉得身上冷嗖嗖的似是有股凉气从外侵入?若这两种情况都无,则那冤魂与太后不相干;若有,则草民所说的绝不会错。再不加以镇压的话,将于太后大大的不利……” 杨太后惊得差点从软榻上摔下地,暗中叫道:“此人将本宫所有的症状说得丝毫不差,这就说明其言不虚。定是那被灌药而毙命的死鬼,其阴魂不散寻来了,怪不得这几年果如此人所说,梦中常见他来寻自己索命,吓醒后确是凉嗖嗖的有物从体外侵入。” 林强云正看这寝宫的布置,心里感叹皇家的奢侈,耳中听得杨太后问道:“爱卿可有法子破解么?” “此事的最大关键就在那女官的身上,她体质特异,系天生能容聚冤、怨、鬼、邪、煞等各气于体却身不受损。若其还是纯阴之体,则容聚量大;即或此女并非处子,也有破身前的二三成之容量,草民可行法将怨气驱纳入其体内,再带出宫去予以炼化。有个数年的时间下来,将可把大内的怨气全部化解干净。但有一个前提是,请太后恩准放出一部分宫女,以减轻草民行法的压力和缩短清除怨气的时间,宫中女人太多,阴气实是太重,草民行法往往是事倍功半。另外,还请太后许此女有自由出入大内宫禁之自由,以使其能带着草民的符录收取怨气带出宫去。否则,仅凭草民一人之力,既无乾坤袋收取怨气加以炼化,以草民的功力也不可能在阴气特重的皇宫内长时间做法事。只能做到暂时将其稍镇一时,日久终必会有大变。” 林强云这番话,可是十足十的按飞鹤子所教的说了,他不但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想从这个老太婆这里得到些好处,最少也要为自己在临安站住脚谋得到皇家的同意。看这杨太后情急惶恐的样子,此时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时呢? 林强云表现得十分忠心,一脸诚恳地恭声说道:“另外,草民还有几件宝物,只要善加使用,或可在太后有生之年不至于受这冤魂所害。不过么……” 杨太后一脸焦急地紧追着问:“爱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保得本宫和官家的安宁,本宫什么都会答应卿家。” 林强云这时还不敢提出要求,只是把话题转了个方向:“太后先用手里的‘照妖镜’看看自己的样貌。稍后再召飞鹤子进来,让草民行法,此镜便可令太后亲眼看到,冤魂侵入体内,太后容貌将要生出的变化。” 杨太后这才想起手里还一直抓着那面“照妖镜”,依言举起镜子看了一下。不出林强云所料,老太婆身体也是颤动了一下,嘴里惊“咦”出声,自语道:“好宝贝!怪不得那见多识广的掌宝,也会见了此镜后失态至此。” “来人,即刻去慈明殿宣召飞鹤道人来此,助林爱卿施法。”杨太后这时再没有原来的精明强干和机警,心里只是想着如何把能制自己死命的冤魂解决掉。她也要先看看究竟冤魂是不是如其所说般的已经侵入到自己体内,也想弄清冤魂进入到自己体内后会是个什么样子。所以,马上下令叫人去召飞鹤子来助林强云行法。 一如史弥远初见“照妖镜”内自己的怪样的情景,这次杨太后看到自己的脸上部额头和下颌都没变,但原来清秀可人的两边面颊却是涨大得不成比例,几乎成了个怪模怪样的大猪头。她吓得比史弥远更为厉害,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久久不能出声。 林强云可不敢让她多看,在杨太后问出一句“怎么会这样?”的话时,就将“照妖镜”收入盒中放妥,向飞鹤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门外等候,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杨太后道:“太后在‘照妖镜’中所见,即是冤魂的鬼气入体所至,一旦鬼气聚集得够多,势将从双颊肿涨得最大处起疮溃烂,慢慢遍及全身,三年而后方死。” “天哪……”想起自己最为得意的脸面若是溃烂开来的话,这是比死还更令她恐惧害怕的事,千紧万紧,自己的老命和容貌要紧。杨太后再没有那份从容镇定,掩着脸几乎是带着哭声地向林强云告白说:“林爱卿,千万想个法儿救救哀家,救救我赵家后世子嗣……” 林强云:“太后且请宽心,草民既敢将所知全然相告,也就必定会尽全力维护太后和皇家的安全。这样吧,今日进宫来实属不易,太后有其他什么需要草民效力的事,请一并吩咐下来,让草民尽一日之功将事情办妥。太后看可好?” 谢道清谢美人得到宫女来报,说是今天太后和官家请了天师道的高人法师,稍时将来自己的寝宫查验驱妖,她心中无鬼,自是泰然处之。 己时正,太后果然带了个年轻人和一个老道来了,挥退众人后,太后交代了几句也退出门去。 谢美人只见老道关上门后,奉着个描有符录的大盒子跪在年轻人的身前,那人一番做作后从盒内取出一个带铜框、铜手柄的镜子举到自己面前。谢道清看了镜内一眼,吓得大叫一声向后就倒。 门外杨太后大声问道:“林爱卿,谢美人怎么了?” 林强云向飞鹤子挥了下手,飞鹤子会意地盖上盒子走到门边“嘘”了一下,小声说道:“太后万安,谢美人体内有邪煞,本门法师正行法为其驱除。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千万别再出声打扰。” 那谢道清慢慢回过神来,坐起向林强云问道:“怎么会有这样吓人的东西,法师定要给我一个解说。” 林强云一本正经地说道:“刚才镜内出现的就是你前世的本来面目,你系由狐精转世为人,所以就是这个样子。” “这下完了!”谢道清真是欲哭无泪呀,她哪里想得到自己前世会是个狐狸精,皇后梦眼看破灭,以后要在这深宫中渡过孤独凄惨的一生了。可随后法师传入她耳中的话语,又让她升起了一丝希望。 “但是,你若能按我所说的话去做,就可以把你体内前世残留的妖气除掉,此后将有大贵之日。” 谢道清犹如捞到一把能救命的稻草,飞快翻身坐起问道:“法师请说,小女子若有大贵之日,定会好好报答法师。” 林强云所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也不多耽搁,立即取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瓶递给她,小声将瓶内药物的服食、使用方法,以及此后应该注意些什么的话向她仔细交代了。问道:“记住了?” 谢道清:“记住了。” 林强云:“你是否还要再看看自己的本相,稍时撤了法之后就再看不到了。” 谢道清又惊又怕又心喜的点点头,她确实是想再看一眼,好记住自己前世原来是个什么模样的。 林强云把镜子再次举到她面前,谢道清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可以认真地看清楚了,原来自己本相头的上部和别人无异,但脸的下部却是一下子缩小成只有脸部的一半大,这种样子难看死了,真的很像是一张狗或是狐狸脸,想来自己千真万确是个狐狸精呢。 谢道清对林强云盈盈拜了下去:“还请法师示下尊姓大名,也请法师务必为小女子守秘。” 林强云收起镜子放入飞鹤子捧着的盒子内,做作了一番后笑道:“在下天师道弟子,也是双木商行的东主林强云。保密的事不须吩咐,在下自会守口如瓶,并另有说辞为你解脱。日后你若是有了大富贵,千万要照看在下些儿。飞鹤道长,这里大功告成,我们可以去办其他事了。” 谢道清:“法师的法术收了么?” 林强云:“收了。现在你就是想看自己的本相也得过上十天半月喽。” 谢道清不放心地说:“能否将‘照妖镜’再给我看看,到底是否已经见不着我的本相了呢。” 林强云向谢道清对飞鹤子打了个眼色,嘴里却说:“当然可以。”伸手取出镜子又举到她面前,见谢道清看了镜内的影像后长吁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知道她已经放心了,便收起镜子向外走。 十五章(二) 杨太后迎向走出门的林强云问:“如何,谢美人没什么不妥吧?” 林强云笑道:“太后万安,原来是有些不妥,可能是从小操劳的关系,被邪煞侵入体内盖住了她的容光。不过,现在其体内的邪煞已经被驱除尽净,只要休养半个月就会变过一个样子。太后和皇帝陛下在这半个月内绝不可和她见面,半个月以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若是太后忍得住的话,最好再过三、四个月再来仔细看看这位美人,到时一定会让太后和皇帝陛下都大吃一惊,包你定然可以心想事成。” “那么,她会变成怎么样子,爱卿先与本宫说说。”杨太后听得心动不已,提出要求。 林强云自己都不知道谢道清会变成什么样子,哪里能说得出来,只好故作高深的神秘一笑道:“不可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也。” 一行人回到慈明殿,当先走入殿中的杨太后对一脸焦急的史弥远笑着点了点头,指着还跪于殿中的那个女官向赵昀问道:“官家,此女将于我赵家会有些用,若是还未谢过恩的,这次就免其一死,将她赐与林爱卿如何?” 赵昀:“悉听太后做主。” 太后问明这女官确是未曾被临幸过,又叫来了“尚仪”查过起居注证实后,便对与“尚仪”一起前来听旨的“司正”女官道:“传诏,罢削其‘掌宝’一职,自即刻起赐与林爱卿为奴,出宫勾当天师道‘景福宫’中诸事,日间特准其自由出入宫禁,便宜行走。” 那位被罢去官位的女子一听,脸上露出喜色,稍侧头扫了一眼林强云后,慌忙伏身低下头。 林强云此时把人救下,自也不敢稍有拖延,马上走去将飞鹤子解下的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的一面铜框镜子和一个铜管,行至杨太后面前四五尺,双手捧着奉上道:“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请看,此乃本门另两件重宝‘镇妖镜’、‘惑妖管’,现进贡与皇家使用,以保我大宋禁宫的平安。” 此时另一个女官“司宝”眯起双眼走过来,偏头侧身从林强云手上接过镜子和铜管,尽力不去看这两件道门“重宝”,以免又蹈“掌宝”官的覆辙。 林强云看到这女官走到杨太后面前跪下,高举镜子向着太后,便在旁解说:“此宝不但可镇压妖邪,用于梳装打扮更比时下大内所用的铜镜好上千万倍,可将其置于任一处地方,即可对那一处宫中的所有妖邪起到镇压的作用。” 杨太后面前的这面镜子可比“照妖镜”大了不知多少,镜面不足三寸直径的“照妖镜”与它比起来真是小得可怜。杨太后一见到这面尺余高七寸宽的镜子,看清镜内自己的影像就喜欢上它了。心痒难熬地起身走到“司宝”举着的镜子前,看清了自己的正面,又左右扭动着身体看自己各个侧面的影像,明显是见猎心喜地失态了。 史弥远重重的“咳”了一声,提醒杨太后注意她的形象,才让这个老太婆清醒过来,讪讪地回到原位坐下。 林强云向赵昀说道:“陛下,请将铜管拿起来,置于眼前向内观看,即可见到内里千变万化的各种花色,只要每日往里看上三至五遍,一般已经侵入人体,但还未成气候的妖邪鬼物等,都会被其所惑而进入管中受到禁制,时日一长,便会在管内被炼化而消灭于无形。” “哦,连妖邪鬼物也会被其所惑?”赵昀不觉大为兴奋,情不自禁走上前取过女官手中的铜管,凑到眼前看起来:“呵呵……有趣啊,有趣!” 杨太后对林强云问道:“林爱卿,如今要怎样令宫中的怨气纳于‘典宝’体内带出宫去炼化呢?” 林强云:“太后不必着急,此事飞鹤道长即可办妥。” 转身走到悠闲地坐在一边的飞鹤子面前,小声道:“飞鹤道长,我已经忙完了,现在轮到你出场了。请将那位女官带去将宫中的怨气收纳一些到她体内,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宫办自己的事情。” 飞鹤子小声埋怨道:“你不干脆把事情一手做掉,却弄个事故来支使我。我们不是商量得好好的由你出面做完一切的吗,为何此时叫我去做,万一出了错看你如何交代?” 林强云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骂道:“死老头,随便弄几张鬼画符,带人到这四周走上一圈不就行了,你不会说宫中的怨气太多,只能装下一点点吗?我可是告诉太后说要几年的时间才能把大内的怨气全部炼化的,别给我弄出什么变故来,省得我们又要费许多口舌来解释。” 林强云回过身时,赵昀已经被杨太后、史弥远请回原位坐下,他们看飞鹤子带了那女官出去,杨太后笑着对赵昀说:“官家,既是已经将此女赐与林爱卿,他又有检验谢美人之功,为方便林卿家此后行法消除大内戾气之便,不会因品秩过低而致缚手缚脚,是否应该给林爱卿特授一官,官阶起码也应在其奴婢原来的八品之上罢。” 赵昀拿到既可迷惑、炼化妖邪鬼物,自己又喜欢的玩具,心内大是愉悦,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笑容:“当得如此,当得如此。就烦请史丞相拟个官阶,并一同差遣便是。” 史弥远似是早已胸有成竹,马上就接口奏道:“可特授林强云寄禄朝奉大夫,差遣提举景福宫公事,添支二十千。” 杨太后把眼瞄向赵昀,皇帝立即开口道:“奉教旨,许史承相所奏,恩赐林强云诸科同出身,特授朝奉大夫,除提举景福宫公事,添支钱二十千,免朝。” 林强云愣愣的立于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史弥远一直向他猛使眼色,他却还是一副莫知所以的神态。没办法,史弥远只好对杨太后和赵昀说:“山野草民从未习过皇家礼法,待臣过去教教此子。” 杨太后:“不知者不罪,史爱卿便先教此子谢恩先,稍后有闲时再令其到礼部学习规礼。” 史弥远走到林强云身侧,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附耳小声说:“傻贤侄,圣上已经下旨封你官了,还是从六品的大官,还不快快跪下谢恩么?” 林强云就是不想向老太婆、皇帝下跪,所以才装痴扮傻,此时被史弥远说了,只好无奈地跪下以头触地高呼:“臣林强云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太后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过了好一会都不见动静,林强云大感不需时,总算听到杨太后轻轻地说道:“爱卿平身,且去看看你那奴婢体内可曾装满了怨气,需要多久方能将其体内的戾气炼化。” 膝头已经跪痛,林强云心里暗骂死老太婆,回头见到飞鹤子正笑眯眯地和那个宫妇站在殿门外,走过去恶狠狠地小声骂道:“死老道,看我把膝头跪痛了笑话是么,那好,我也去叫史老奸弄个小官子让你当当,叫你也跪上半天,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这几句话逗得那宫女想笑又不敢笑,忍又实在是忍不住,脸上憋得通红神色十分古怪。 这一幕看在杨太后眼里,她自是心内高兴:“定然是那贱人体内聚了不少怨气,她才会如此难受,须得令林强云快快带她出宫去炼化才好。” 接下来,林强云和飞鹤子领着那个宫女,由一个太监带着到吏部等有关衙门办妥了各项手续,坐上来时的马车回到黄春玉的家中。 十二月初八下午,林强云带了张本忠等人坐了小战船连夜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丁家良和柯茂等人就带了应君蕙、应天宝来到楚州山阳城。听说林强云已经向临安走了,追之不及下丁家良不由向陈君华、张国明连连顿足叹道:“来迟了一步,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柯茂把情况说了一遍后,陈君华安慰道:“丁大侠且别着急,强云他当时说的只不过气头上的疯话。即使将来有什么变故,真有什么不妥举动的话,我们也会劝强云冷静,会让他多想想的。况且,他此次带去临安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哨亲卫,只有百多人,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这样吧,我们会尽快安排船将应姑娘送到临安,到时候她也会对强云加以劝说。强云除了对我和念宗哥的话听得进以外,最能说上话的就是应姑娘和孩儿兵的人了,相信一时半会还没问题。” 换回了男装的姬艳没了痒病的折磨,此时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他今天已经把林强云给的一小盒药膏用完,本是和诱拐出来的老婆缩在衙门大堂一边,准备来再讨一些使用。听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由得插口说道:“各位大人、大侠们,按道理说起来本是应家的那位长辈不对,男女间两情相悦原是最正当不过之事,即便是穷困潦倒之人也会有**宣泄之所求。何况大户人家不愁吃穿精神旺盛之人呢。” 看到没人反对自己说话,姬艳有点得意地说道:“我师傅曾给我看了一本师门秘笈,内里说:‘行气,吞则搐,搐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复,复则天,天其本在上,坠其本在下,顺则生,逆则死。’你们都是知书识字之人,想必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我师傅讲解时说,男女之欲是人生而就有的本性,到了年纪大些初长成时便会萌发,必须适时予以宣泄,否则就会使人‘逆则死’。” 丁家良一时也没认出此人就是在镇国寺密室中穿女装的那个男人,听了姬艳所说秘笈中的一段话,心中若有所思的低头不语,见他话说完,便客气的出言问道:“请问这位上姓大名,令师是……” 姬艳一听问起师傅,不由得脸色大变,双手互抓了几把,对丁家良的问话听而不闻,抢到陈君华面前“通”地一声跪下,俯伏在地求道:“陈都统领,东主临行前吩咐,让小人用完了仙膏后来求统领大人讨要,请大人赐下些许救命。” 陈君华心里暗自好笑,知道强云对此在李蜂头、杨妙真处混了许久之人绝不放心,但因他总算是救过君蕙一命,不好食言自肥,便用此等方法将其控制住。当下也不动声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的雪花膏,拿在手中问道:“我们不日将赴山东东路,你是领了赏金自行带了老婆离去别处谋生,还是……” 十五章(三) 姬艳不等陈君华的话问完,马上就磕下头道:“跟去,我们夫妻都跟着一起到山东去。小人不敢要什么赏金,只须有仙膏供给小人治病,天涯海角也跟你们走。”说完,一把抢过陈君华递来的小瓷盒,连滚带爬的拉着老婆,头也不回地逃出公堂去。 丁家良目注踉跄急走的姬艳,对陈君华道:“陈都统领,以后千万要注意此人,刚才他所念出来的一段经文,极似是邪道上大大有名的‘和合门’里的练功秘要。这个门派专以男女之事为饵,令其门下弟子在各地富户家中出入,用男女之色骗取珠宝钱财。” 陈君华谢过丁家良的好意,说自己有办法制住此人。 花冲将陈君华拉到一边,向他报告了派往盱眙的人回来,带了一个据说是局主要找的货主到高邮城内,那人收了五千贯钱后,他又说还有数十万斤白泥面,再过半月就可以由(盱眙至淮阴的)运河送至黄河来回易,要价八百两黄金。 这个消息真是太重要了,陈君华立即让张国明支给花冲八百两黄金和二百两银子,再派了一什护卫队送花冲回高邮去,吩咐他说:“花冲,你一定要将这批白泥面弄到手,我会派船到淮阴接货。此事办妥后你就随船将货物押运往临安交给局主,再听候局主安排你到东厦国去。另外,你告诉这个行商,今后凡有这种白泥面、硝石等我们需要的货物,就都可运到山东东路去交割。若是觉得运输不便的话,运去高邮与柯茂交易也行,有多少我们就买下多少。你可以代表双木商行和他写下博易的文书,先定下我们需要各种货物的价钱,到时只要验过货物无误,就可按量支给银钱。若有其他人想和我们交易,也按此办理就是。” 花冲用心听清记牢,喏喏连声答应,自是支了金银后带着护卫队返高邮去了。 张全忠这些天听人说起双木商行及林强云的事迹多了,心里总是半信半疑的不踏实。他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什么事的好坏,都要亲目所见才能下断言。今天他和两个弟弟及妻子郝氏四人,到了山阳城后,并没有即时进入子城,而是聚于子城外广场上假李蜂头那堆碎肉四周,仔细察看四散的糜肉碎骨。他们听得正收捡骨肉的人说了发生在这堆骨肉主人身上的故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道法?他们是不肯相信的,说是火药兵器么,那就大有可能了。假若将这种加了火药、杀伤力惊人的兵器若是用在战场上,那还了得?不论是野战或是城池的攻防,都有极大的威力,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 张全忠心里也不禁为刚才林强云等人的危险处境捏了一把冷汗,万一李蜂头在盛怒之下横心下令攻城,这个小小的子城如何能抵挡得住数万悍贼的强攻,到时候怕是会演变成玉石俱焚了。好在事情已经过去,总算林强云行险得计,让双木商行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进入子城后,他们又见到大批战马和骡子,这三兄弟和郝氏都是爱马之人,马上的功夫也大有可观。在这里又听说双木商行要到山东路去占地建立根据地,不由得都有了投入双木商行到山东路去的想法。特别是张全孝,他认为山东虽说现在是李蜂头的地盘,却也算是蒙古人所占之地,迟早有一天占地自立的双木商行会与蒙古兵对上,那时自己就有机会报仇雪恨了。而且,他们在宋境内也实在是没处可去,虽然数月前行刺孟珙的事是出于误会,却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与护卫孟珙的武林人士相处。最好的办法和去处就是投入双木商行效力,既可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又能有机会杀蒙古鞑子以报他们的血海深仇。 张全忠与兄弟商量一致了,便将他们的决定告诉了丁家良,丁家良听他们说清了原委后,也觉得能投入到双木商行是解决他们兄弟目前尴尬处境的最好办法。 陈君华正为自己的骑兵没有教头和统领一事发愁呢,听说他们兄弟都身具高强武功、精于骑术,有过一定的骑兵作战经验。在与他们兄弟的谈话中,还听出这三兄弟对骑军的组织训练具一定的心得,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即时便答应他们投奔双木商行的要求,并让他们兄弟都作为骑兵的教头加入骑军中。 这一天傍晚,被李蜂头探子掳到此地半年多的蒲寿晟、蒲寿庚兄弟终于也被贼人送到山阳子城外,总算脱出了牢笼得见生天。 陈君华不欲这兄弟两人知悉双木商行的行动,没让这一对难兄难弟进城,当即给了一些银钱,派人用小船连夜把他们送往扬州,让其自行回泉州去。 杂事纷扰,无庸细说,大宋绍定二年十二月初十日,由新组建成的四百多骑军引路,在骑兵后面是护卫队和张国明等人的家小,以及受够了李蜂头贼兵荼毒,不愿再留在此地受苦的三千多山阳城中无路可走、但还能行动的贫苦百姓。 这些本来就家无隔夜粮,连今年冬天都不知能否活得过的人,早两天听得本城在张大人手下出役的年轻子弟说:跟去山东的人可先无偿领到每口一斗粮,以为路上的口食,不够时还会再适量发放。一旦到了山东地境后,则所有的人都会由官府负责安置,不但能分得连租带赋一起,只要上交官府三成粮食的熟地。而且,还能由官府赊借给建屋的钱财,以及牛、犁等各项牲畜、农具和生活必须品。这些东西都只要在以后的收成中,拿出一成所得来付还给官府的本钱就成,直到本息收清为止。官府的利息并不高,年息仅这本钱的一成,低得让人不敢相信。若是想要早点还清官府的赊欠款,只要你家里有壮丁又愿意当兵,还可以去当兵吃粮领饷,那用不了三年就可将所有的积欠全部还清,一家人便可以安安心心地耕作租佃到的田地了。 有这样的好事?许多人是半信半疑,一时还没敢有这样的奢望,也没敢想着要跟去。 山阳城里却还是有些现时就没法过日的人家,反正留在此地,今年最后几天的日子就过不下,接下来不是被冻死,就肯定会饿死。与其坐在家里等死,还不如带着一家大小跟张大人他们去山东闯一闯,或许能让年轻人和孩子们闯出一条活路来。因此,本城的原住民有三四百家收拾了家中所有能值得半文一文钱的家当,穿上全部还能穿上身的衣物,裹着如同鱼网般的破被,扶老携幼跟着双木商行的护卫队一起出西门,到码头坐上早准备在运河上的漕船,怀着惴惴不安,又充满无限憧憬和希望,也怀着用全家大小的命来换取可以安居乐业生活而博的赌一把心理,开始----有大部分人是其人生的第一回,也可能是他们一生中的最后一回----走上了不可知未来的旅程。 陈君华和张国明所以会不再等待由泉州赶来,由“海鹘”战船护送的海舶到达,是因为他们接受丁家良的劝告:不可在李蜂头大军聚集的地盘上多所停留,应该立即远离险境,迟恐生变。 二千多艘或租、或买到手的漕船把这一段运河水道挤得满满当当的,陈君华留下张国明办理所有人、物的运输,自己带领原来的两哨护卫队、一哨子母炮队,与新组建的骑兵,和田四一起于到达码头的第一时间坐上准备好的客、漕船,连同已经清醒过来的应君蕙往黄河迅速赶去。 刚出运河闸口,迎头碰上十二艘刚到达的“海鹘”船,看清战船上满载护卫队制式战袍的战士,陈君华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援兵来了。有了这一千多护卫队,自己就可将他们留下一部分为运输人员、物资的漕船护航。把其他大部分护卫队带去山东,接收用“猎鹿刀”换来的三州地盘。 这十二艘“海鹘”船不但已经修复如初,还在船头各装上了两架子母炮,使得它们不仅能靠上敌船接舷作战,还能施行远攻,正是在内河、近海水战的最佳船舰。 率船队来此的水战队部将吴伟才报告说,随后跟来的三艘五千斛海舶,因为只装了两个深鼎,速度快不起来,稍后才能到达。 陈君华立即下令,留一半“海鹘”战船在此地接应、护送随后到来的漕船。其他战船则调头和自己一起由海路直赴山东。 下行了二十多里,迎到三艘上航的海舶,陈君华要海舶上的船夫们将船上的货物和耕牛都尽量腾到两艘船上,空出一艘船装运骑兵,空漕船则赶回山阳运送人货。 船队以大海舶为主,趁着侧吹的强劲西北风,只用了六天的时间便走完七百多里海程,于十二月十七日辰时初到达胶州湾的沽水出海口。 这个地方南渡前属大宋京东东路密州胶西县(今山东省胶州市)所辖,是山东半岛与内陆的结合部,北半部以胶水为界,隔河为潍州(今山东省潍坊市)地境;南边的小半部分则以沽水下游与莱州交界,中部以密州胶西县的陈村镇北端沽水一处急湾为一点,向西北斜拉一条直线至密州高密县胶水大湾头为另一点,连成莱、密两州的边界。 陈君华这些时间以来,被林强云所影响,也成了贯会讲价钱的老手。到达此地后与田四争执不休,他说一贯以来莱州就是以胶水为潍、密两州与莱州作为边界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胶水以东胶西县的这一片平原土地。 连沈念宗上岸去看了这一大片荒芜成原野的平原后,也由原来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为必得此地而甘心,参与了和田四的争论。 一个来时辰的连番辩说,再加若不答应就不做交易的威胁,田四狼狈地败下阵。当天,田四就被陈君华逼着一起进入胶西县,将守城的五百贼兵愿留的本地人收归旗下,不愿留下的四十余人,则连同他们的部将一起赶出城去,责令他们连夜前往六十里外的高密县。 胶西县,自宋朝立国以来便隶属于京东东路密州所辖,金兵占了此地后金国也没将其改变隶属关系。这次却被陈君华与沈念宗一起,硬是把它归并到莱州,软磨硬泡的把它弄到手中。 十六章(一) 自南渡以来,胶西就是这一带的南北商业、交通的冲要之地。嘉定十五年(222年)李蜂头派其兄李福镇守此地,自己则派人引诱商人至山阳,然后用水军截住,没收其一半货物,然后才准许商人自淮转海到胶西。李福并规定往来商人皆须用李氏舟、车,征收一半的重税,方准行商往诸郡县贸易。这样一来,从此再没商家敢到此地贩易,自后便冷落了。 沈念宗从河边码头往二十多里外县城进发的一路上,所见一路从海边直到城外,路边的田地几乎全都荒废,偶见一两块稍好的小丘也是杂草丛生。 “这么大的一片平原,能种出多少粮食来呀,若能全部重新开垦了,就算要养活几百万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沈念宗感叹地自语。 未时初进入城内,入目是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见到护卫队就犹如见了猫的耗子,飞快地溜向各条能藏人的小巷隐身,直待许久都听不到脚步声了,才敢悄悄地沿着街边跑回家去。 “已经再过不了几天就要入年架了,可这城内哪里有一点将过年的喜庆气氛?”随同沈念宗进城的护卫队和近百个精挑细选出来,准备接手各地行政事务的人心中都暗暗发愁:“不知沈总管会做出怎样的安排、用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个死气沉沉的县城救活?” 街边的店铺十有九家关着门,还开着门的门面不是已经没了主人的空店,就是店里只有少得可怜、不能吃的一些杂货。此地萧条的境况,竟然比那已经没落了数十年的西溪镇也还不如,若非还有城墙在四周围着这一块地方,从街道两旁都是门面的房屋,使人还能联想到其昔日兴旺景色的话,谁会知道这里早先是个极为繁荣的商业县城呢? 进入了县衙,找到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受到惊吓,浑身乱抖的四个身穿破夹袍的吏员。沈念宗问清他们不过是城里原先的富户,只因认得些字,今年六月才被李蜂头的大兵们强拉出来办事的役吏户主。 这几个人因为一没有经验,不知如何去向各村、坊、隅收取赋税;二也没有其他的役丁栏头作为爪牙向百姓们用强,自己又打别人不过。这半年来已经被催逼得倾家荡产,这些天更是把家里所存的一点钱粮都代交赋税弄光了。他们也想过逃向别处难,可一家大小都被李蜂头的贼兵看得牢牢的,自己借机走了不要紧,家人却要因此而遭罪,却是想逃都逃不了。眼看再这样下去,全家都得活活冻、饿而死。 对沈念宗所要知道的事情,四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有问到全县还有多少丁口时,其中一人才慌慌张张的跑去抱出一大摞账籍,翻开其中的一本,结结巴巴的念道:“本县原有……有……一千七百……九十……咳……” 沈念宗见有各种账册,问清这是今年六月原衙役吏员移交下来的,便从那人手中取过账本,边翻看边吩咐道:“你们先行退下,待我看完这些账目后有话询问,只要弄清楚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后,就可免去你们的徭役。” 四人大喜,对沈念宗谢了又谢,一人壮着胆子禀报道:“原先有个孔吏目,为人甚是公正,对衙门里的事也十分熟手,却因家财已经被李大帅的官府搜刮尽净,七月时连同其他人一起被赶出衙门。大人是否要将他唤来?” 沈念宗沉吟道:“这个……也好,你们去将孔吏目请来。和他说如今登、莱、宁海三州以及密州胶水以东的地面,当然也包括本地胶西县,都已经不属李蜂头所有了。这些地方换了新主林大人讳强云,让他立即前来县衙报名投到。” 陆甲的家位于城西距西门不远,不过四十丈左右的距离,出入城十分方便。今天一早起来他就开始发愁,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走动几步就眼冒金星,险些一头栽下地。昨日上午陶缸里的最后一把麦子,被他狠下心让妻子全都煮成麦粥,和两个五岁、七岁的女儿四口人分食掉了。如今的陆甲家里是钱无半文,米麦不剩一粒,再有一二天找不到填腹的物事,一家四口就等着死后让邻居们分食吧。 昨夜,他以强大无比的毅力和决心,硬是从口中省出三颗煮得快成糊的麦粒,在妻子和两个女儿的帮助下,用石磨的上半块在家中厨房内设了一个陷阱。这一夜,他一直到天快亮时都还没睡着,和妻子一起不住的双手合什,祈求老天爷开眼,让犯傻病的耗子们快到陷阱去吃自己放在那块小木片上、心痛了好久的两粒麦饭。另外还有一粒麦饭,陆甲可下定了决心要留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若是把三粒麦饭一下子让耗子给吃了,万一那些成了精的耗子又没被陷阱给压住……呸呸呸,不可能没被压住,只是说万一,那么自己还有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无论妻子怎么说,他还是将这粒可以救命的麦饭,宝贝似的放到碗里用木板盖得紧紧地,准备下次设陷阱时有饵可用。 一夜都没有听到支起一边的石磨落地之声,陆甲垂头丧气地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门槛上:“怎么办,今天又是不可能有东西入肚了,去城外寻些可食的物事么,自己又走不动。唉,此刻只要有二三十粒饭入口,就能走到城外前天设下的吊索处再看看,可能运气会在今天照顾自己,能套上个什么小野兔、小山鸡之类的小动物也不错。” 至于他设的那个套索原先是为大野物所设的绳圈,这时他可是连想都不敢去想,会有什么大的物事上套。 厨房里传出一声幼细、带着哭声的尖叫:“哎呀,爹妈耶,你们快来呐,磨石底下有耗子了啦。” 咦,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跑到厨房里去了?哦,定然是和自己一样饿得受不了,实在是忍不住,便趁自己坐在门槛上失神时溜进去的……等等,她在叫什么……好像是说磨石底下有耗子…… “丫头,你千万别去动,乖乖的等爹娘来啊,等我们看清后,再将它取出来煮给大家吃。”陆甲一下子精神大振,用他所能叫出的最大声音,向厨房那儿喊。 外面街上,隐隐传来一阵锣声,并有人高声喊叫着什么话。陆甲对此没去留意,他的全部心思全都落在了如何将磨石下的耗子,不损分毫的完整取出,让自己和家人能多喝上一口带有点肉味的汤上。 夫妻俩和他们的女儿惊喜地发现,只露出一条尾巴的磨石下,竟然压住了一大一小两只耗子,虽然大的不过才三寸长,小的么仅有寸半左右。可这毕竟是两只,两只耗子啊,可以让一家人吃两顿了。 陆甲志得意满地迈出家门,拍拍每走一步就“咕咚”响一声,涨涨的肚皮,心里还在回味刚才的鲜汤:“真香哪,有肉的汤滋味就是不一样,虽然那些细细的毛让人有点恶心----不,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讨厌,但一大锅汤还是让四个人将肚皮都快撑破。余下那一小半,晚上也还能吃上一次。” 隔壁的苟乙拖着有气无力的步子走来,陆甲用少有的大声向他招呼:“苟乙,这么冷的天去何处,不在家里呆着省些力气,也可以省下些米粮么。” 苟乙:“你没被外面响起的锣声惊动?我家老头说,这可是十三、四年来第一次听到的锣声哪。锣声敲响时,还有人大声喝叫,说的是:‘本县换了新主,官府公告收取境内的田地山场,再租佃给大家耕作,租赋共收其地产出的三成。原有山、田地契的主户人等,请立即带好自己的文书契据到县衙换取银钱粮米,办理租佃田地的文书字据。详情可到县衙外观看榜文,若有疑问则可向衙门的书办探询……’我家老头叫我去探听清楚,若此事是真的,就准备用那四五年没种出过多少麦粟的二十多亩田,先去换些粮食,把一家大小的命保住再说。” 陆甲现在一心只想在自己还走得动之前,快些到吊索处看看,万一真有个什么里物上了套,自己一家人就可再活上几天时间,说不定能捱到新春元旦过完也说不定呢。对苟乙的话也没放在心上,点了点头朝西门外行去。 布置吊索的地方还真有点远,出西门得走近十里的小径才能到。以前家里还有粮食吃的时候,这十来里的一点路根本不在话下,只需半个来时辰就可走完。但今天,陆甲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他设的吊索附近,再有二十余丈便能看得到了,自己一家人是否有命过完这个年,就在此一举。 陆甲跪下地,虔诚地合什祝告:“老天爷,过往的诸天神佛、山神土地,请你们保佑细民陆甲,在小人布下的吊索中,能像家中的石磨一样,得两三个野兔也好,野鸡也好,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吃的就行。小人将会……将会……在未死之前,每天一有空闲就给各位磕头。” 四周没有一点动静,看来神仙们没听到自己的求告,或者是对磕头不感兴趣,没理会自己。本来他想许愿的,可一想到自己家里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还神,也就只好说有空闲时磕头,看看是否能打动诸天神佛、山神土地等神仙了。 拖着又饥又渴,已经快倒仆于地的身体,绝望的陆甲慢慢走近设置吊索陷阱,耳中听得前面不远处有噼啪的折枝踏草声,陆甲小声道:“各位兔儿、鸡仔大哥,你们还是走远些吧,我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来和你们玩兵捉贼的游戏了,今日连走回家去吃那一点肉汤的力气也快用光喽……啊……” 十六章(二) 那响动非但没远去,反是更显快速激烈,抬头一看,六七丈外自己所设的吊索上,不正有头小鹿,一只后腿被吊得离地半尺,瞪着它惊恐有眼睛朝自己看来吗。 “天啊!”陆甲惊喜地叫道:“显灵了,神仙们终于显灵了呐。” 跌跌撞撞地冲上前,猛扑到小鹿的身上,紧紧地抱着小鹿不放,生恐自己稍一松手,就会把这条能救自己一家四口好几天命的可怜小鹿给放跑了。 手忙脚乱地解下腰带,小心翼翼地把用了数年的布带十分温柔地绑在小鹿的脖子上,一手抱着十斤上下的小鹿,一手去解在它腿上的套着食指大的细藤。这时他才发现,因为索套置于地上的时间太长,已经没有了刚开始做时吊索时的柔韧,弯下的小树也根本没有一点弹性。这条自己找了好久才寻到的藤蔓,仅是松松的套在这头小鹿脚上,只要它稍微机灵点,不向前跑出,或是回到原位,一缩脚就能毫不费力的脱开束缚逃出生天。 “天可怜见,注定我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过个年。”陆甲有点不忍地轻拍小鹿的头,小声对它说道:“只是苦了你这小东西,怕是才出生不久吧,却要被我换成其他食物裹了我们一家人的肚腹。唉,我们都可怜呐,你可不要怪我啊!” “小鹿耶,小鹿丫,你是我的命,你是我的根,你是我家的大福星,粟粥麦饭和面糊都有落在你这小福星的身上啦。” 小鹿在陆甲粗哑双欣喜的歌声中,流出无助的泪水,害怕得浑身的皮肉一直颤抖。被陆甲抱出了这片高过人腰的草地。 一鼓作气走到小路上,陆甲实在是抱不动这头小鹿了,一屁股坐下,将小鹿放下地和它商量:“鹿乖乖,我牵着你走好么,还有十来里路呢我可没那么多力来抱你。若是肯自己走的话,我答应不到实在是饿得没法子了,决不动你身上皮肉分毫。” 陆甲叹了口气站起身,抖动手里紧抓住的布带朝前拉,那小鹿退缩着就是不肯跟他走,惹得陆甲火起,回头喝道:“再不走的话,我就硬拖了啊。”话声一落,自顾朝前大步行去。 谁知小鹿才被拖了几步,陆甲只觉手里的布带一松,回头看时,自己用来绑在小鹿颈上的腰带,在小鹿脖子上断掉了。那头小鹿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瞪着一双鹿眼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糟糕,真要命。”陆甲一面慢慢朝小鹿走,心里暗暗祈祷:“你可千万别跑啊,我一会抓住你后,自己辛苦点,抱着你走回城里去就是,听话啊。” 小鹿从惊惧中清醒过来,它可不管陆甲心里是怎么想的,四足一蹦朝路边的草丛中钻去,片刻间便连它逃走时晃动的草也平静下来。 陆甲微微躬腰不言不动,呆呆的站了半天,然后才“哇”地大哭出声:“没命了,一家四口的命就被我这样送掉了呀,天呐……” 天将暗,陆甲凄凄惨惨地踏入自家屋门,看到七岁的大女儿很小心地用一把生满铁锈的剪刀,剪开那只退光了毛的小耗子。五岁的小女儿则帮着姐姐,用她的一只手抓住那耗子的尾巴。 看到父亲走进家门,一双女孩眼里闪动着陆甲从没见过的亮光,高兴地叫道:“爹爹,我们有好稠好稠的米粥吃了,娘留了好大好大的一碗给你,放在锅里热着呢。” “什么?”陆甲一下跳前两尺,嘶声问道:“好稠的米粥?稻米,那是好贵的物事,大富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呀。你娘何处弄来的米,她人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胶西县沸腾了。 官府收回所有的山场土地,按市价补还给原主钱粮,然后又可以依自己的能力租佃数量不等的生熟田地。熟田先由官府租户共同厘定产量,连税赋并田租一起才收取三成,比过去向主户租佃的租赋少了一半还多,每口人有三亩地种出的粮食就够一年所食。若是年成好的话,日用百货都能得到解决呢。不仅如此,人们租佃了官府的田地以后,还能从官府中赊来耕牛、种子、农具以及必须的生活用品,以后只要每年再按产量多交一成用以还本付息,还债的时间不限,直至还清为止。利息则每年只收取本金的一成,少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随后涌入城中的牛、骡,以及一队队鸡公车运载来的大批粮食物资送入县衙,或由新官府派出的人租用民房作为临时仓库都存放得满满当当后,再无人怀疑这事的真假了。一时间,县衙外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来这里,大呼小叫的煞是热闹。 从耕牛入城的那一刻起,许多三十多岁到五六十岁的男人们就紧随着这些牛群,不肯须臾稍离,这牛和土地两样东西,可是作田人家的命根子啊,有了田地,再有一头牛,一家大小就能活命。缺了一样,种田人都会过得无比艰难,年成稍差点的话,可能还会饿死人呢。 这些人不用官府拉差,各自纷纷去找来干草、工具,帮着官府之人安顿、喂食。人们做得很细心,对这些将有某一头成为自己家庭一员的牛们,他们不敢有所偏颇。这些人都很相信,耕牛是有灵性的,自己对出大力帮着一家谋生的牛们是个什么态度,它心里一清二楚,好好的相待它们自会得到应有的回报。你对它们像家人一样的照顾,它们也会像子女孝敬父母一样的报以养育之恩。你若是对它们视如仇雠,它们也就会视你为路人,非但不肯为你出力,反会让你有种无收。 这天傍晚时分,城内新开张了三间铺子,一间米粮铺,一间布帛铺,另一间则是肉铺,三间铺子所用的招牌都是“双木”。 这几间店铺内的货物比本地前些时还有出售的粮米低了一成价钱,凭“官引”限量供应米面粮食和粗细麻布及绸缎,还有新旧不一、有大有小的各式成衣、鞋帽等等。 肉铺则只是供应腊肉和少量的鲜猪肉,想要买肉的人必须持有县衙核发的“肉引”,方能按肉引上标明的数量买到肉食。 既便如此,全城的人也还是露出了他们难得一见的笑容,最起码这个年可以有吃有穿的过得安稳了。手脚快、脑子灵,且胆大的人已经租佃到田地,领到钱粮、耕牛、农具以及一些日用品,他们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只大半天的时间,胶东县城内一改上午的死气沉沉,显得异常活跃,气氛热烈得让人感到心跳加快:新的时代将从今开始,过去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将不复再来。 接下来直到过年前的几天时间内,胶西县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街上原有的店铺纷纷向双木商行购进可以买到的货物,加上些原来存下不多的物事,三不管的先草草开门做起生意,把大家刚放进口袋里,从官府中借出来的些少银钱,用自己的货品多少捞一点到自己的钱袋里再说,以便明年有多些本钱可以在生意场上大展拳脚。 胶西县城外东北三十里的陈村镇,镇内的住民主要由陈、许、龚三姓组成,杂以其他几户客户。三姓的人相差不多,都有七百余丁口,是这一带迄今为止所存人口最多的镇子。 陈姓,他们自认是上古舜帝之后,武王立周朝后,找到舜帝的后人胡公满,封其于陈,立为陈国国君。到陈闵公时陈国被楚所灭,他们的子孙便以国为姓。据这里的陈氏族人说,春秋时的陈元是孔夫子的弟子之一,汉初又有足智多谋的陈平辅佐刘邦,等等,等等,名人多得很呐。 许姓的子弟也不含糊,他们也有关于自己姓氏的一套说法。许姓与陈姓同样源远流长,周武王灭商分封诸侯,武王尊崇远古贵族,封了一个炎帝的后代“文叔”到许地(许昌)为许国之君,可惜后来和陈国一样被楚所灭,许国的后人也只好以国为姓。 龚家的读书人多,显得比较含蓄,虽然他们的姓氏也是源自黄帝时治水大臣共工之子“句龙”,由共工的“共”字再加上句龙的“龙”字合成龚姓,却并不去与陈、许两姓的人作无谓之争。 镇里五百余户镇民共有男丁八百十三人,丁口总数达二千四百六十六,接近二千五百大关。镇里因为男丁多,山东地境又素有练武习俗,所以这里民风骠悍,自卫能力相当强。 镇内的主事人姓龚,是龚氏族长,也是早年金国朝庭委派的镇监,今年五十五岁。因为龚镇监应付得法,十多年来除了交纳极为沉重的赋税外,还没受到过李蜂头贼兵的蹂躏。而李蜂头的贼兵们也因其镇墙高大结实有如城墙,再加上对这么一个男女老少都能提刀持枪拼命的镇子有所顾忌,不想死伤太多的兵员,也就没去动它。只是派了数十人的小队每天都来镇外巡视一遍,警告镇内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乖乖按时交上所应贡纳的钱粮。倒是这些巡兵们由于每天要来走一趟,又没得什么好处收入,把他们的火气都撒到陈村镇的头上。巡兵们一到镇外,只要见到落单的镇民,往往不问青红皂白冲上就开打,十多年来彼此都有死伤,仇恨结得不小。 十六章(三) 不过,镇民们虽然还没到生死边缘的境地,这十多年来却也生活得极苦。且不说日常所需的铁制农具没法购到,本镇以前请来的一个铁匠,也因弄不到铁料无法谋生,前些年带着妻小走得不知去向。就连吃饭用的锅盆碗盏、缝补破衣用的针头线脑、治病所需的丹丸药散和各种处方中列出的药材,日需饮用的茶叶等等,凡百人家日用之物无一不缺。亏得此地近海,食盐倒还不是很缺。 比缺少生活用品更让镇民们忧心的是,他们为了不致饿死必须到镇外田里耕作。这几年镇民与李蜂头的巡兵怨恨加大,使得镇里人种出的粮食一年更比一年少,除了交纳赋税之外,每年田里产出的粮食已经严重不足,只够半年吃的了。 腊月二十这天,陈村镇也得到县城发生大变的消息,老成的各姓耆老们喝止住冲动的年轻人,不许他们私自前往县城。老人们找到龚镇监商量后,决定选派出几个机灵的人到城厢探问。 探听消息的人带回了新官府的一张榜文,也带回了详细的情况。 新官府的其他什么都好,只是强制性的收购田地,这就引得三姓的几家大户们疑虑重重了。他们一致认为官府的这项律令是跟天下所有的大户过不去,成心要将富户们整成穷光蛋方才甘心,决不能在此强权下屈服。 不过,年前发生新官府所属的军队以千把人击溃李蜂头万人,连高密也占下的事,让大部分惶恐不安的大户们很快打消了与官府对抗的主意,乖乖把所有的地契文书送到县衙,领回他们应得的银钱。 镇内其他的乡民们在听到探得的实情后,渐渐耐不住好天生的奇心,随便寻了些能换钱的腌菜、柴草啦,没被杀掉吃下肚腹的鸡鸭啦,还有拣拾到又没任何用处、锈蚀了的铁器啦……等等物事,试着带入城内。 这些乡民畏缩着进城,出城时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带入城内的所有物事,都换到了令他们满意的日用品----铁锅、瓷碗、细细的缝衣针、丝线和女人们用的各色头绳、廉价胭脂水粉。甚至还有人用带去的废铁,换得了双木商行所制的钉钢柴刀、铁锄等农具。 只是,人们也有美中不足的遗憾,官府公布的两项新律令,让人们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许多人都不知这两件事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或许以后会有些不大方便。 第一件最关重要,就是榜文上说,今后无论是行商贩易之人和百姓人等,凡要离开本县由陆路往西行或是出海,到不属本地官府所辖之地,必须取得官府核发的路引,边界守御的官兵、海上巡视的战船才会放行。陆路往西或出海,当然这是指向外到金国、蒙古,南下到大宋之类的地方去才要如此。若是只到宁海、登、莱等所属的州郡还是可以自由通行的。 第二件事,则是让许多家有女儿的人,特别是一些家境较好,自认饱读诗书的道学之士大感愤愤不平。官府的榜文中竟然宣布:自今始,严禁任何居住于本地的人家,再对女儿缠脚。若有人定要女儿缠小脚的,则身为户主的男主人须先自行缠成小脚后,方可依男主人缠成脚的大小为准,为女儿缠足,但女人的小脚不得小于男人。若是有违此律,则将由官府强制为男主人缠脚,并罚其在此期间服徭役,直至他的小脚缠成为止。 虽然女人不许缠脚与所有人都有关,但穷苦百姓对此反应并不大,反正这里缠小脚的女人不多,只有极少数想攀高枝,准备将女儿嫁给读书人家的才会让女儿缠小脚。普通人家的女儿不缠脚也许还更好些,长大后还能帮着家里做好多田事。最不济的女孩,至少可以去放牛,不必事事都要男孩子去干了。 另外,有一件让年轻人兴奋,心动不已的事,官府新出了一张招兵榜文,内中说道:凡年在十六以上、四十以下,身体健康无残疾的男女丁壮,俱可报名从军。 看看此次来到这里的兵哥哥们,有哪一个不是穿着厚厚的战袍,人人红光满面面,雄纠纠气昂昂的,好不威风凛凛。这些兵们对待百姓倒是极为和气,但他们骨子里又透出掩饰不住的骄傲,让人见了真个是又敬又怕呐。 再看看他们佩带的刀,那可是钢刀呐,有人亲眼见到一位士兵,用他的佩刀替挑夫修削硬木扁担,他的刀那一个快呀,那么硬的木头几乎不用力就可削下一片。还有那些兵背着的古怪囊袋,据说是军中使用的钢弩,每次可发射六支“针箭”呢,三十丈内中者立毙。 最令人心动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当了兵后的其他种种好处。一旦被收入军中,除了吃粮穿衣不用自己操心花钱外,每月还能拿到四百五十文十足实的铜钱。另外,还可免去所欠官府赊借钱款的利息。四百五十文钱呐,就以现时新官府来了后开的几间店铺内的货物价钱算,可买到五斗的上好白米,足够两个大人一月吃的了。利息又可免掉,有去当了兵的人家,不就又省下一大笔钱了吗。 这还仅是个小兵的待遇,谁能保得定去当兵的人就会一辈子都是只能当个小兵呢,若是能当上个什么小官,那不更有干头了?何况,在军队里若能发狠的话,要当官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若是有仗打的话,说不定不用多久就会有军功,弄上个小官子当当也难说得紧呐。 这样一算,不仅是年轻人动心,就连好些年纪大的老**也心中大动。还有些年纪大,家里成年男丁又多的家长,也暗自盘算着,是否也叫一个不愿在家作田,比较没出息的儿子去报名从军,为家里减轻些沉重的生活负担。 腊月二十七日卯时末,暖洋洋的太阳从一出来之后,就把凛冽的风儿照得有了些少暖意。太阳把它的光线照在人们身上,暖融融的真是舒服极了。它用这样的方式很清楚地告诉人们,多忍耐些时间,只要再坚持下去,春天马上就会来到,希望也会跟随着春天一起踏上胶莱平原这片大地。 与胶西县一河之隔的密州高密县城内,子城门外的大广场上,有上千人闹哄哄杂乱地聚集在一起。他们这些人是李蜂头的儿子亲兵护卫,于两天前就跟着少帅李璮由益都府来到此地。在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后,今天就要出发,与已经在城外等候着的七千大军会合,一起去夺回被人强词夺理硬占去的胶西县城。 说是亲兵护卫,可这些护卫大部分对李璮这个二十来岁的少帅主子一点也不亲,只有还在县衙内随侍的李璮百余贴身亲卫,方是李蜂头从数千悍贼中挑选出来的亲信。 一个叫李顺子的十七八岁年轻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对身边四十多岁的老兵牛有余说:“有余叔,你老家就在胶西县城,听人说少帅下令,打入胶西县后可以放假一天,让胶西城里甘心附逆的贱民们尝尝随风倒的苦果。这样一来你家的人不是大有危险了么?我还听人说,这几天那个什么赢了大帅三个州的双木商行,把好多吃的、用的物事运到胶西城内,有种叫‘寿糕果饼蛋’的东西,好吃得让人会把舌头都吞下肚里去……” “唉,希望我能赶回家去保得住家人的平安,不要受到太大的伤害。”有余叔不想多多这个令人烦心的事,眼珠一转,在李顺子头上敲了一记:“笨小子,那叫‘寿糕蛋果饼’……” 边上一人“吃”地一声笑:“伙计,你们都笨,听人说话也没听清楚,是叫‘蛋饼糖果糕’,很好吃的物事,今天我们将有口福罗。” 牛有余嘿嘿两声冷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有口福,怕是不见得罢。昨日我倒是听得从胶西到此地的那几个弟兄们说,带兵来此接收地盘的,是早年在荆湖、江南诸路纵横无敌手,人称‘霸王枪’的陈君华,连李大帅都不想与他正面为敌。早前他带的一彪‘豪勇军’只有一千四百人,却比宋朝庭的数万大军还能战。你们说,遇上了此人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么?想进胶西县城享口福,也要先留得命在才行。何况,我们只有不到一万人马,能不能在‘霸王枪’手里讨得了好还难说得紧呢。” 辰时末,近万贼兵过了胶水上的一座木石结构的丈五宽大桥,向胶西县城进发。走了十多里,进了六七个小村杀掉百余连逃都跑不动的人。在迫不出银钱、粮食等东西,没有任何收获后。路边那些除了衣着破得不能再破、行将饿死之人外再无其他东西的村庄,再引不起贼兵们的兴趣。李璮则一股劲的催促手下,要贼兵们加快前进的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进入胶西县城。 走到距胶西还有二十里左右,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李璮纵马上前,迎着回头报信的贼将大声喝问:“罗将军,为何不走了?” 罗将军:“禀报少帅,前方有人拦路,要我们退回自己的地界去。那人说他这是先礼后兵,若是不听劝阻,将会为我们的行动付出代价。” 李璮大怒:“岂有此理,敢对本少帅出言威胁,倒要看看是何等样的人。” 拦在贼兵前十多二十丈远的赫然是王宝,他身后的护卫队按陈君华所教的迎敌接战队形,长枪手在前,钢弩手和格斗刀手两个人一组稍后,再后面就是三个黑乎乎的方形大箱一字纵排拦在路上。 王宝按来路上和吴炎等人商量好的,见到对方的大队人马被自己的一番话距得停下了,稍后又有百十名骑兵从路侧转到前方。便再次高叫道:“你们快退回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要下杀手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心狠手毒外加贪心,要收取你们的利息。” 十七章(一) 王宝一到胶西就受张国明委派,带着五哨新组建的护卫队押了二百多人犯去寻找屯垦建村之地。今天刚回到城内,就听得探马回报说,有一支贼兵大军过了胶水河向本县进犯。 主事的沈念宗和张国明刚好昨天去了胶水县,这里除了一个专职守城的副统领外,没有其他的高位人员能做得了主。 王宝自恃带回的三哨护卫队有一百二十具钢弩和近四百支“雷火箭”,再加他前年底在汀州用雷火箭打城外的头陀军打得十分过瘾,此时没管头约束,他连想也不想就将自己手下的护卫队带出西城门城,沿大路向高密方向迎去。 巧的是,今天上午,作坊里刚装配好的三辆样子十分古怪的大车,由一小队人护着,正好又到西门外试车。偏偏领头试车的吴炎也是个不晓事、喜欢生事的主,听说有外敌贼兵来犯,立即摆出一副大掌门的嘴脸,不管那护卫的小队长如何反对,硬是下令将这三辆车赶着随王宝一起前往迎敌。 李璮到高密两三天了,一直没敢提兵去胶西县城,就是害怕自己的兵少,打不过这些双木商行的护卫队。这两天他已经派人探得十分清楚,那位号称荆湖无敌的“霸王枪”此时并不在胶西县城内,而是和田四叔一起去了其他地方,双木商行留在胶西的守军只有千余人。这才在手下几个悍将的鼓动下,决定今天就拿下胶西。 他一路走还一直在心里忐忑不安地想道:“双木镖队、双木护卫队,应该是做保镖生意的江湖人,想必不怎么会怎么打仗。见到我们这上万人的大军还不吓得屁滚尿流,逃得飞快?他们若是知机投降的话,我倒是有些伤脑筋,得想妥应该怎么安置他们才好。不接受他们投降是不行的,于自己以后攻城掠地的大业会有干碍,别人肯定会想起这次我不肯受降的事。” 想得美美的时候有人拦路就令他很不高兴,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前面的拦路者,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他们肯投降,自己也就不为己甚,放他们一条生路。 看清拦路的这些人后,李璮不禁勃然大怒:“可恶,你们只有四百来人,竟敢拦截我的上万大军,竟敢如此不把本少帅放在眼里!不给你们一点厉害,哪会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也不会想在山东地境上,有我李家才是真正能说话做主的人。” 李璮红着眼抽出长剑大吼喝令:“迎上前去,将他们全都擒下。” 拦路的王宝见他们有人下令要迎上来,不但不惧,反而兴高采烈地下令:“好啊,那就来大战一场,看谁的军队更厉害些。弩兵们,分四波攻击,点火射箭。射完‘雷火箭’后闪开大路,让吴掌门的怪车发下威,把他们打垮后,我们顺便去占了高密县城。” 双方只相隔不到二十丈距离,对方的叫声能隐约听到一点,李璮一听对方叫出“射箭”,一带马头转身就向侧边跑开。他虽然穿了铠甲,但李璮却是深知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有许多强弓发出的箭,是自己身上这种铠甲绝对抵挡不住的。 李璮的马方走出十丈不到,发生的事惊得他几乎从马背上掉下地。耳中只听得后面的路上传来数十下“嘣嘣”的大响,心中奇怪地想道:“雷声么,此时是冬天,又是大太阳下,何来雷电?那又是什么声音,听来真的好似远处在打雷,” 勒住马回头一看,惊得他浑身都凉了,呆坐在马背上不会动弹。只这十数息的一会子功夫,自己位于大路上的前队大军上空升起一股黄白相间的淡烟,队伍中却是如同遭了天劫般的倒下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尸体。看清楚一点,还发现四散有不少残肢断体和碎裂的骨肉。 就是随在李璮身后的百多名贴身亲卫队伍中,也有十数人马倒地不起。他的亲卫们也和他一样勒停了马,扭着头被这种双方人马还没接手就发生的怪事看呆了。按他们于杀戮场中进出过无数次的经验来说,这种惨烈的现象只有两方的大军短兵相接,经过一场大的狠拼之后才能出现。 正在他们发着呆不知所措时,稍远处又是数十团烟雾升起,一阵“嘣嘣”声再度入耳。这次有手下看清楚了,这些烟和声响,都是敌方用弩弓射出的物事所引发。不过这次亲卫的队伍中没受到攻击,也许是敌人认为他们没有进攻,暂时放过自己这些对其无害的人吧。 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李璮这些人所想,这时他们看到那三个巨大的方形箱子慢慢动了,最后一个原本是斜侧的箱子,不知如何竟然缓缓转动,把它其中一个较小的平面朝向了自己这边。眼尖的亲卫看到那灰黑色的巨箱上部开了个方孔,伸出一个圆的物事,里面则是黑洞洞的不知有些什么。 当亲卫们把这奇事告诉少帅,李璮正在好奇的细察时,只见巨箱的黑孔中火光一闪,同时朝天斜喷出一股白烟。这种景象,让李璮觉得有点像上元节,他所看过白天放焰口的样儿。正想出声时,身侧不远处“轰”的一声爆炸,把他欲出口的话声塞回肚子里去。马嘶人喊立即传出,李璮的马也受惊,它先人立而起,前蹄落地后不辩方向的发足狂奔。李璮亲卫刚才站立的原地又留下倒地的五六骑。 大路上,李璮带来的军队也是乱成一团,王宝此时已经爬到第一辆位于最前的怪车上,三架大箱似的大车缓缓向前行进。王宝上到车内,方才发现车内并没有外面看般大,实际空间比看到的长度少了一半。前方上部只有四尺高的空间内安有一架子母炮,这架子母炮的架子却也古怪,是一个能稍微转动很小角度的架子,炮架还能前推将炮口伸出车外,另有两根三寸的方木由内里侧后部顶在这个前移的炮架上用以固定。 车上连刚自己一共有六个人,原本宽大的车上,因为放置着几个木箱和其他各种物事,显得狭窄了许多。 一个人爬上子母炮旁边拉开一块板,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口子,将炮口推出车后,下来笑着问道:“王部将,想不想打上几炮试试,像这样对敌于野外,即使近在咫尺面面相对,也只有我们攻敌,敌却无奈我何,绝对比你用过的床弩发射‘雷火箭’痛快。” 王宝大为兴奋地怪叫:“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让我射一炮过过瘾。” 那人笑道:“好,让你看看我们‘小雷神’的威力。弟兄们,装细铁珠‘子炮’,让王部将这一炮打倒一大片贼兵,让他真的过下炮瘾。” 一个人小心翼翼环顾了一下周围,认为没有什么干碍后方打开边上的一个箱子,另一人迅速抱出一个子炮走到前面。空间不够大,装上子炮有点麻烦,但不一会还是装好了。 那人走到车后部拉开一个小窗,探手到外面取过一根冒出青烟的竹管,迅速取出一个短竹管套上不让烟再冒出。将王宝拉到前面,把那竹管交到他手中:“王部将,这里头有燃着的大棒香,记得动作要快,药线点着后要立即先将棒香放入竹管内套好,再放回车外小铁箱,以防开箱取子炮时火星落到药线上,害了我们自己。” 王宝问:“大哥,如何瞄准?” “咳,我们的炮口已经放平,又是近距离发射二、三分大的细铁珠,对准敌人点火就是,保你一打一大片。” 王宝爬到子母炮后顺炮管朝前看,位置高了,也看得更远,贼人的数量多得让王宝倒吸一口了凉气。前方笔直的大路上,远出一里外都是贼兵的队伍,有如一条大大的灰黑带子。 三十来丈外的贼兵被雷火箭打得进退失踞,乱糟糟吵成一团。 什么都不管了,打了再说。王宝咬牙拔开竹管上盖,把手指粗的棒香倒出点燃引线。将棒香放到车外回过头看子母炮时,他却发现从车顶翻下的一块厚板,将子母炮遮得严严实实的。太阳光从车顶的空位中斜照入内,很清楚地看到车内的人全都蹲下身,有人招呼王宝:“王部将快蹲下,以防发生意外。” “轰”然巨响中,大车跳了一下,王宝好似听到前半部车内传来马匹的喷鼻声。 王宝踩着木箱攀上,从车顶探头朝前看去,路上倒下一大片贼兵,从倒下的人数来看,这一炮的威力比几支“雷火箭”都大,乐得王宝跳下笑呵呵地打了身边的人一拳:“真过瘾,以后我也要用这种战车。” 三架装有子母炮的铁皮车,用比人大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一边打出铁珠、开花子窠,一边在三百多兴高采烈说笑跟进护卫队的保护下缓缓前进。把李璮带来的上万贼兵赶鸭似的赶过胶水,夜幕降临前将贼兵赶进了高密县城。 车子在离高密县城一里左右停下,王宝从后门跳下车,一个哨长匆匆向王宝报告说:“禀报将军,贼兵在河界我们那一边屠光了七个村子,共有一百一十三个老少男女死于贼兵手下,有几个女人死得极惨,看情形生前还被不知多少贼兵用何方法强暴过,以致下体都……” “别说了!”王宝高兴的心情完全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悲愤,暴怒地大声吼道:“李蜂头的兵竟然爽约,不先打个招呼就进入我们的地境,还杀了我双木门下的子民百姓,这还了得!传令,就地扎营,明天攻下此城为我们惨死的子民们报仇。派人回去向刘副统领禀报,说我们要攻取高密城,请求派兵支援。” 十七章(二) 守城的刘副统领是最早在汀州加入护卫队的,也是第一任护卫队小队长之一,听说被贼兵屠杀了七个村,立时怒火中烧,愤然大叫道:“局主一直告诉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传令,留一哨人在城内,由原守城兵配合警卫,其他的三哨护卫队和三哨炮队连夜出发,拿下高密城,捉住这次带兵来犯的贼头,为我们惨死于贼手的百姓报仇雪恨。” 第二天一早,三辆大车相隔三丈一字排开向高密县南门缓缓前迫,行至距城墙六十余丈方停下。大车后面的三十六架子母炮车则由炮手们推动,前进到百丈左右布成三个炮阵。所有的炮口都集中对准南门,所有炮手都记得陈都统领的话:“攻城、攻阵时,把所有的子母炮集中瞄准一处打,既省钱又快速,威力特别大。”所以,这三个炮队的哨长都按这个攻城的诀要下令。 高密城墙上站满了贼兵,不知死活地大声嘲笑城下灰黑色样子古怪的箱子:“昨天在平地上让你们的大箱占了便宜,今天看你这几个怪物还能对我们城墙上的人怎么样。现在轮到让你们吃点苦头了。” 刘副统领还没下令攻击,城上的贼兵已经推出了十几架三弓床弩,先向三架在前的车子射出十多支六尺长的大箭。从侧面看去,每架车的前部都颤巍巍地插着两三支箭,怕是被射入有尺许深。让人把心都提到半空,为车内的炮手们担心。 三架车上的人也不含糊,三门子母炮同时反击发射,一发就把高密南门打出一个尺许大的坑洞,露出白花花的破碎木材,冒出些许烟火。 刘副统领也大喝道:“炮队向城上开炮,压住贼兵的床弩。” 不到一刻,炮队打出四轮炮,打得城上的贼兵和十几具床弩飞上了半空,连城门也被炸得四分五裂“轰”一声倒下。在城门倒下的这一刻,城上城下顿时沉寂下来,敌我双方都被子母炮的威力所震惊。 鸦雀无声中过了片刻,城上突然响起一个破锣似的叫声:“别打了,求求城外的大人们别打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一条白色的布帛扎在一根竹竿上摇晃着伸出城墙堞口。也在这时候,城里起了一阵骚乱,人喊马嘶声隐隐传入车上的炮手耳中。 刘副统领看清那个白旗,下令道:“城上升白旗要求投降,且先停止发炮。” …… 陈君华接收胶西县后,就下令所有人马进食,派人去与沈念宗打了声招呼后,立即就率领食毕干粮的十哨骑兵,挟裹田四马不停蹄的出北门往莱州进发。 他下令一名副统领率领此次北上近一半的护卫队,十一哨一千三百多人,带足粮食与师爷们一起随后跟上。要他们每到一地,就即刻留一哨人和几位师爷接管当地的县衙,按预先布置好的办法维持地方治安,建立起自己的政权。借改朝换代之机,以强硬的手段买下所有山场、土地,安抚救济当地的百姓。 打铁须趁热,快马也加鞭。陈君华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他的三个州全部控制在手里。按林强云所说的,以最快的速度将地盘先掌握到手中。然后立即建立起当地政权,视当地的情况结合收地、租佃等发放粮食、生产生活资料,组织百姓尽快投入耕作生产,达到政权迅速巩固的目的。 陈君华非常清楚,自己手上的军队太少,这次不但要将地盘占据,还必须把原有的李蜂头所属贼兵也收归旗下进行改编,方有望在短时间内扩大自己的势力,保住已经到手的好吃果子。 后面随行的这十一哨护卫队,除了有一哨由陈君华亲自训练的精兵作为主力,其他十哨全都是由王宝从汀州带出来的刚成一军的厢兵,仅进行过短时间的操练,虽然由老护卫队调了人手充任什长、小队长、哨长等队官,在北上时也换装配备了刀枪和少量钢弩。他们的战斗力绝对不强,只能暂时用于占地镇守,作为建立政权时维护当地的治安、威慑屑小的力量来使用。 骑兵的行动就是迅速,天还未暗就到达莱州所属的胶水县城。次日午时前进入了莱州。 由胶西县经胶水入莱州,再收招远、黄县,进据登州治所蓬莱,然后向东南取福山,直至占领宁海州治所牟平县。一圈下来七百三十余里,圈占大片地盘仅用了十天时间,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午时,十哨骑兵中的九哨一千一百余名骑兵一个不少地进入牟平县城内。 和他们出发时有所不同的是,田四原本只有四个随行的护卫,到了牟平被陈君华接收以后,远远跟在他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已经有一百三十多步军了,这些都是跟随了李蜂头多年,在其手下过惯了烧杀抢掠生活、以杀人为乐的死硬份子。 为了防止这些人在路上会做出什么坏事,陈君华不得不派了一哨骑兵押着他们行走。 陈君华这一路狂收地盘,所以能这样迅速,一到某地就往下一站,说起来还得感谢李蜂头。他因为准备大举南下夺取大宋赵家的天下,把山东境内一些小地方的兵力都调空了,留下镇守的都是些本地不堪使用的老弱兵员。像莱、登、宁海三州全部归总起来,也不过三四千兵、有一百多派来做兵头的半亲信。这些人一听说这三州都已经换了主,不知新主子能否容得下自己这些过惯了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他们也不知能否受得了新主人的管束,都不想留在此地担惊受怕,全愿意跟田四回到李蜂头军中。 正因为如此,才让陈君华很容易就把原属顾蜂头的贼兵,除了那些兵头外给全部接收了下来,要他们等候随即到来的接收人员整编、安置。 陈君华带着骑兵所走的路,开始一段是胶莱平原,到达莱州治所掖县后,走的又是沿海的平地,没有涉足山东半岛中部的丘陵地区。这一路所见,到处是一片残破的景象,当地的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十七年前受蒙古军抢掠过几次,尔后又有李蜂头变了质的红袄军占地为祸,不但抢掠、**、杀戮没有停止过,还向百姓苛征重敛。 乱世做人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即使你主张拿得定了,也未必能顺利成功。若是学养皆不足,或是根本毫无学识修养,那便是走上死路了。李蜂头和他的一干手下贼众,便是这样一批卷在漩涡里混的人。李蜂头成了气候,逐渐变为刚愎自用,读的书、识字也不多,早期也没读书人肯与他们这些造反的流寇合作。其本人和手下贼众全是农民出身,只顾眼前能有钱粮收取,自己过得快活就行,才不会去管占来土地上百姓的生死,更谈不上如何委官来管理子民百姓了。 在李蜂头所占得的大片领地内,百姓们先是数次遭了外族蒙古兵烧杀抢掠的大劫,之后又要承受同族汉人同胞需索无度的苛厉盘剥。以至于贫者冻饿而死,富者沦为贫民,百姓们根本就无力重建家园,更无法投入足够的银钱和劳力去耕作。这样的恶性循环,造成了今天半岛上人丁稀少,田地荒芜、民穷财尽,就连风调雨顺的丰收年也会出现吃人肉饱肚求生,饿死人的世道。 一路上所见,但凡出现几个肥头大耳、体健身康的人,无一不是李蜂头留下在当地作威作福的所谓地方官,也即是留于此地的兵头。即使是这些人,也都不想再于此等又穷又乱、只能吃些海鱼的地方呆下去,巴不得早早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享福呢。 至此,莱、登、宁海三州的九个县城,除了宁海州的文登县,登州的栖霞县,还有莱州的即墨、莱阳以外,其他五县的人都已经知道改换了门庭。 陈君华决定抛开在山地中李蜂头留了少量兵的栖霞县不管,先把顺路的文登、莱阳、即墨三县李蜂头派去的人赶走,然后再回过头来慢慢整治新得的郡县。 从文登出来的七天以后----绍定三年元月初五日未时初前后,陈君华冒着飘飘扬扬洒落的细雪,率领十哨骑兵再度来到他们出发的起点----胶西县城。 这里已经和他刚到那天所见的情景大不一样了,若非在东门守卫的还是身穿护卫队制服的人,陈君华几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来到另外一个城市了呢。 陈君华将骑兵交由部将自去安顿,叫人将田四带去客馆住下,他和张全忠三兄弟及郝氏,则带着自己的一小队亲卫策马往县衙而行。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街上的店铺开张了四五成,双木所属的船队已经在三天前又从楚州回来了一趟。这时的胶西县城内,百姓人家日用的必须品已经基本都能在各家店铺里买到。 陈君华惊奇地发现,不但酒馆开了两三间在街上,连挂着双木招牌的糕饼糖果铺也开了一间。 不过,那间糕饼糖果铺的生意并不见好,只因为是在过年期间,才有那么几个人出入其中,而且大多还是双木商行所属的人员。 反观那两间酒馆,那就和其他店铺大不相同了,才走了十多步远的这一会功夫,陈君华就看到数十人拎着酒壶进出,这么冷的下雪天气,店内的伙家还是忙得满头大汗,一迭声的向里间吼叫要人快些送酒出来。 当陈君华看到有身穿皮袍、脸孔不似汉人的外地人在店内时,心中不由一凛,立即吩咐亲卫道:“你们马上到各城门向值守的人问清楚,最近是否有外来博易的商人到此,总共来了多少人,他们是何种族,来此地做些什么生意?” 看着几个亲卫纵马向四方而去,陈君华暗道:“我们这里才开张建政权,就有外人到此博易买卖,看来得想办法加紧做好边界的防卫了,万一消息传到蒙古人那儿去的话,说不定他们眼睛一红,就又派兵前来抢掠一番,我们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十七章(三) “明天一定先要去作为界河的胶水看看,想办法依托胶水设立一道牢固的边界防线,再配以集中使用的骑兵,尽量先稳固根据地,只要让我们有个三至五年的时间来发展,就可以采取以攻代守的方法向外扩张,把战火烧到根据地门外去。” 游目四顾,陈君华觉得不太放心此城的防守,打消立即前往县衙的念头,带着亲卫到城上巡视了一遍。 这一番巡视让陈君华大吃一惊,城墙上值守的人少得可怜,稀稀拉拉的每隔四五十丈有一个人守望外,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其他护卫队在城墙上了。三个城门一圈走下来估算了一下,全部防卫县城的大约只有六百余人,其中近五百还是前半月收编的李蜂头贼兵。而且全城只有一哨炮队的十二架子母炮在城内,其他的人马和炮队都不知何处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君华对匆匆赶到西门城楼上的护卫队哨长和炮队哨长两人大吼道:“我们的护卫队和‘小雷神’呢,是何人下令调走的?” 听说因为李蜂头的贼兵屠光了七个村的全部人,为此刘统领一怒之下带兵配合王宝追杀至胶水对岸,多占了一个高密县城时,陈君华沉默了。是啊,若是强盗抢到家里来杀人放火都置之不理,那就伸长脖子等着别人来抢掠烧杀好了,还谈得上什么建立根据地?向外扩张那就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好!”陈君华为自己手下有如此敢拼敢杀的勇将大声喝彩,却又有点不悦地暗道:“王宝这小子,竟然连来敌有多少都没弄清楚就敢仅带着三哨人出战,就算是有‘雷火箭’此等利器也没法对付上万人的大军。看来,这小子有勇无谋决非大将之材,不能让他掌太多兵。刘统领虽然这次做得还好,能够不失时机的及时派出援兵夺得高密县城。但却失在没能立即将其他护卫队调回守城,万一另有敌人来袭,这已经到手的胶西肯定守不住,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其他州郡。” 吩咐两位哨长小心防卫安排妥当时,已经将近申时末了。 胶西县城内外来往的人异常地多,几乎没有什么人会闲在家中没事干。这里官府需要将船运到此的大批粮食、种子、耕牛、农具和日用百货分发往本管所属各地郡县,大部分从淮南迁来的人口要分派到各地安置,再由当地新官府丈量、厘定他们每家租佃田地多寡或自愿开垦荒地的大小,以便据此确定赊借给其户的钱、物各是若干。 胶西县子城外、衙门前的大广场上,聚集了二三千人,来来往往进出不绝,这让陈君华大吃一惊,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仔细看清进出其间的人们,全都脸上带着笑容,有掩盖不住的喜色。下马拉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问了一下,方知大家都是来看彩色泥牛的。这时陈君华才省悟,明天是立春日,按规矩是要进行“打春”劝农的仪式。显然,沈念宗和张国明都没有忘掉这个对于新建立的根据地来说,比过年还重要的劝农庆典活动。 有宋一代,自开国以来,每年立春日都要行“鞭牛”之礼,称之为“打春”。这种“打春”的庆典,是关乎到一年来国计民生的特大事件,上至朝庭,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对此极为关注。赵宋朝庭的太史局需在立春日之前,按立春日所属年份,“遂有造春牛毛色之法,以岁干色为头,支色为身,纳音色为腹;立春日干色为角、耳、尾,支色为胫,纳音色为蹄。” 苏东坡曾用“衣被丹青”来形容那时候的土牛。 立于土牛旁专司策牛之职的泥偶----“勾芒神”,其位置、服饰、缰绳,土牛的笼头都有严格的规定。春在岁前,“勾芒神”在牛后;春在岁后,“勾芒神”在牛前;春岁相齐,则“勾芒神”与牛并立。阳岁----“子寅辰午申戌”为阳----“勾芒神”居于牛左;阴岁----“丑卯己未酉亥”属阴----“勾芒神”立于土牛右边。 此时县衙前的广场上,已经塑好的上完色的土牛及“勾芒神”,用它们丰富的色彩,和繁琐的规矩吸引着百姓们前来围观。每个人都知道,这不仅是官府的大事,也是百姓们的大事。这些人今天来到这里看好地形,以便明天早早赶来占个好位置,在“打春”结束之后好抢到一点泥牛肉----碎泥,以期顺应“得土牛肉者,其家宜桑、宜田,可治病,又可避瘟疫。”正如《宣和宫词》中所写的:“春日循常击土牛,泥香分去竟珍收。三农以此占丰瘠,应是宫娥暗有求。” 山东诸路自被金国占据了以后,金朝已经百多年没有对种庆典此进行过,只有小民百姓们为了自身的生活计,开始还有些比较富裕的地方举行过几年“打春”活动,后来却被金朝庭下严令禁止,以后就再没人敢犯禁发起这种活动了。 现在,这一带的人,就连年纪最大的老者,也没有亲眼看过“打春”这种劝农的庆典,他们只是从爷爷的爷爷口口相传中,得知过去的汉民先人有这种热闹非凡的庆典。至于年轻人么,大部分是连听也没听见过。所以,这时要开展这种庆典活动,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这些既繁又杂的事情,把沈念宗和前几天刚到此地的张国明忙得连饭也舍不得坐下来吃,也让他们两个每天一直忙到半夜也顾不上睡觉。 护送应君蕙跟来山东一看究竟的丁家良,这几天也被这里的热烈气氛所感染,十分起劲地帮着张国明与沈念宗。他自那天在高邮城墙上被花冲劈头盖脸一顿指桑骂槐的诉说,心内起了很大的波澜。在往山东船上航行的这些天里,经常和随同一起到这里的二十多位武功高手,说起当今世人对自己这些人的评价,互相探讨他们平日游侠江湖,做出的那些以“除暴安良”、“为民伸冤”为借口,自认是侠义之举的事,是否真能做到造福于百姓、利国利民?结果很让这些侠义英雄们失望,往往在他们“以武犯禁”完成了一件侠义之举,当时是好像帮助了个别、或者是一小部分人,收到一定抑恶扬善的效果。一旦他们这些有能力进行“除暴安良”的人走了以后,那地方又回到以前同样的状况,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受遭殃的还是那些被他们出手救过的人,得到的是更为惨烈的报复。所以,丁家良等人一致认为,用行侠仗义的方法在没有官府的乱世可暂行一时,以解受苦百姓的燃眉之急。但在有官管的地方却是万万行不通,必须由官府才能有效的治理好地方,只有一个好的官府才能保证百姓不受恶人伤害。他们所谓的行侠仗义,绝非有法治之地可行,也不能对人心世道有多少改变。反而是双木商行所提出,建立一个以民为本,官清吏廉、政治清明,可以令百姓安居乐业的政府更为合理。 他们这些人在到了这里以后,亲眼目睹这里短短十数日所发生的一切,很清楚地看到这里新官府所做的一切,所颁行的律令都受到细民百姓的普遍欢迎和拥护,这些新的东西已经深入了此地的人心。 最令得他们这些人又惊又喜的是,草草创立的新政权,先以一些粮食接济饥寒交迫的当地百姓,安抚住民户百姓稳定局势。随即开展雷厉风行的收购土地、厘定出比别处低得多的租赋,并在与佃农签订合约后按其所佃地块的大小赊借给粮食、耕牛、种子、农具甚至日用品、肉食、百货等,让百姓们不致因生产资料的缺乏无力耕作佃到的田地。除此之外,官府还开展了以鼓励农耕为主,百业并兴的劝业活动。 官府招募所有有能力,而且愿意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下干活的劳力----不分男女,或分派他们整修城墙,或运送货物到三州所属各地郡县,让他们可以赚取工钱维生,使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就能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而不必动用到官府赊借给他们明年春天用的种子、粮食等物事。 “为百姓们想得真够周全的,这样一来,就不虞官府赊借出去的钱物血本无归了。”丁家良对大侠们如是说:“若是还有人将赊借到手的钱米胡花乱用,明年春天不能将租佃到的田地全部种上,除非其家里没有可以赚钱的人维持今冬的生计,否则就是此人好吃懒做,将干犯官府的刑律,要判受拘役之罪。” 一位大侠接口说道:“大家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和丁大侠去看过人犯,此地的官府虽说对人犯不曾苛待,有吃有穿有床有被过得甚是安乐。但官府却也不是白白会给他们这些享受的,所有的这一切,包括连口渴了要喝的水都是必须算钱的,你要是没钱的话,那就只有去睡在地上,活活的冻饿而死,没人会可怜你。” “咦,这不比宋、金两国的大牢还厉害么?即是判了罪的犯人,理应由官府供给他们食宿呀。” “嘿嘿,这就是此地官府的高明之处了。人犯刚到时当然是不可能有银钱来买这些食用之物,但监押的头儿会先将人犯关好,让老犯人向新犯人说清规矩。然后监押会问新人犯是否需要这些物事,将账记着。然后犯人做的事按日按劳来计算工钱,所算得的工钱虽是比外面的人少,做工的时间也比外面的人长,但却刚好够他们一日所需而稍有节余,遇有雨雪风霜不能做工有日子,若是你平日有工钱积存于官府中,还能按日得食。若是你没有工钱积存,则那些天气不好的时日便没得饭食。” 十八章(一) “呵呵,这样治理人犯的法子倒也还是新鲜。人犯到外面做事,他们不会逃走么?”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向丁家良发问。 “逃?笑话。”丁家良耐心地向大侠们解释:“只判一两年轻罪的,逃走并不合算,因为官府律法规定,有敢从拘役地逃走的,捉回来后按原来所判之罪加重五倍判罚。至于五年以上重罪的么,现时还没有,所有人犯最重的也只被官府判了两年。以后有了重罪的人犯时,恐怕又有另外的办法来整汉,用不着我们去为那些罪人担心。” 还是刚才那人提出疑问:“可是,谁敢说官府所判有罪之人都是罪有应得,就不会有错判、误判,或是挟隙公报私仇故意陷害的事发生么,这又如何处理呢?” 丁家良:“现时还不知道。不过我听张国明大人说起过,以后官府还会订立新律法。若发现有错判、误判的,一经查实,将视情由官府或该管的官吏个人负责向此人付以双倍至三倍的工钱赔偿,并由官府出面敲锣打鼓送其归家,并当众向其赔礼。” 这些,实是大侠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想到过的。若是天下都能按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土地都归官府所有,根本不可能出现兼并之家,也就不会有地方豪强出现。再加上官府有强大的武力,哪里还会需要他们以犯律的形式来行侠仗义? 众人纷纷道:“若是能得如此的官府,国法、天理、人情俱占齐,此地的百姓有福了。还能用得着我们这些人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呢,快些儿帮着将此等既利于国,又利于民的好事办成是真,我们还等什么?” 大侠们对看不顺眼的事也不是动不动就拔刀剑相向,而是依着此地的律法,将人扭送到官府,由官府来判定谁是谁非。 大侠们被此地的一切所吸引,而且对这里的事也倾注了无比的热情。在丁家良的带领下,他们随同应天宝兄弟一道,分头到县城各处人多所在,忙着为城内的原住户及新到此地、不识字的民户们,讲解官府所颁行的各项律令。劝说民户们要好好珍惜这个大好机会,只要天气一转好,应该就赶紧将租佃到手的田地翻锄一遍,以利明年春天的耕种。 新的官府在此同时还颁布了一系列严峻律法,对地方上的不良分子----无论是官府的吏员还是平民百姓,一视同仁地进行严厉打击,将犯律者按所犯错失的轻重,处以时间长短不一的苦役之刑。官府用这些犯人去做开垦荒地、挖掘沟渠、建筑房屋等事。 有了大侠们的协助,这些举措很快就把地方上混乱的社会秩序整顿一新,社会治安好得空前,连小偷小模也极少出现,呈现出一派的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 陈君华听衙门前值守的护卫队员说,胶西县子城的衙门里,除了前衙与大堂还留给沈念宗、张国明及他们带到此地的吏员们住宿、办公外,后衙全部都被变成了铁、木工场及存放各项物资的仓库了。 进入子城,陈君华就看到应君蕙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她衙门大堂侧边,由请来照看的仆妇扶着慢慢走向后衙,可能是想去工场看看那里的工匠们劳作吧。 “应姑娘,你多休息些时日,别到处走动,小心累着了。”陈君华在应君蕙身后叫道:“等你身体好些后,我会叫人将你送到临安强云那儿去,他说你的病还要请一个江南西路的名医才能完全治好。” “君华叔回来了!”应君蕙在仆妇的扶持下向陈君华颔首为礼,清减了很多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这一路去接收三个州郡走了千多二千里路,一定很辛苦了。”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目注陈君华道:“君蕙会好好保养,多谢君华叔的关心。君华叔自己也要小心些,没有你们这些长辈帮着,大哥他如何能做出这般大事来。” 陈君华点点头,向大堂走去。 这间五十余方丈的公堂,已经完全没有原先地方官审案的模样,唯一没变的,就是上首的台阶上那张宽大的公案还在原位。 在公案前数尺并排放了两张书桌,下面两侧也各置了两排共十二张桌子。 沈念宗和张国明各坐在一张桌后,桌上堆放着尺许厚的各种簿籍文书,他们低着头翻看着,不时还提笔疾书。两人身边各有一个小厮等候,一待两人写完,小厮便将那些批复了的文书取走,送到下面的桌上。 另十二张桌子有七八个人坐着,其他没人的桌上也是堆着不少文书。除了那两个小厮外,每个人都对进来的陈君华视若无睹,没人那怕是抬起头对他看上一眼。 陈君华叹了口气,这些人忙得连头都不愿意抬,实是不宜在此时去打扰他们,只好不声不响的悄悄退出公堂,还是先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县衙后院的空坪上,三个漆有红黑相间极为刺眼的鬼怪图案,边角制成弧状四方形物事映入眼帘,走近了才看明白,这是三架只露出半个车轮通体包了铁板的古怪大车。这三架车子引起陈君华的好奇心,走前去仔细观察。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车子。车宽为丈二,长有二丈二、三尺,高度也近一丈有余。车的前后都有一扇门,前门上开出的长方形窗还有带铁板的推门,从内里能很轻松的将窗开大或是缩小。四个车轮比寻常马车轮小了许多,却宽了两三倍,前面两个车轮位置在车中部稍偏前,后面两车轮倒是在车子后部。 打开前门往内看去,里面有一道板将前后隔为两半,前半部分除了有向前伸的两根车辕外空无一物。仔细一看,似乎车辕连在车轮上,是可以活动的。 陈君华再打开其中一架车的后门,陡然身躯一震,惊“咦”了一声,立即关上车门向四周环视了一眼,发现并没什么闲杂人等,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匆匆到前院招来自己的亲卫,让他们守在这三架车子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能发子母炮的大车了,肯定是吴炎这小子和司马老头听了强云的话弄出来的物事。”陈君华既高兴又有些发愁,不住暗暗的盘算道:“强云也真是太多古怪的想头,这么奇特的物事也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不知道一架这样的车子需要花掉多少银钱,拉到野外平地上去是否好用,将来是否能用得上?若是有数百部这样既护了自己,又能发炮攻敌的车子……” 陈君华这样一想,激动得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浑身颤抖着仰天长啸。啸声洪亮苍劲有如实质直冲天际,久而弥坚。老天爷似是被陈君华的啸声所打动,下了近一天的细雪也在啸声腾起的片刻后慢慢息止。 陈君华的啸声未落,各个改成工房的门几乎是同时打开,工匠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涌出门来一看究竟。待得看清是陈君华时,他们都吁了口气:“是陈都统制回来了,想必此行一切顺利,将几个州的地面全都收归到我们双木旗下。看来,有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在手,今后这些归属我们双木地盘上的人真是交了好运,只要肯出力干活不偷懒,他们都将会和我们一样有好日子过喽。” 吴炎冲出他的工房,见陈君华的长啸还没消歇,一把将司马景班的手捞起,拉着他就朝陈君华这里快步走来,临近了拼力高声大叫道:“陈都统制,你别吼喊了好不,耳朵都被震得快聋了。快停下,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看,趁着还没完全做好,你给说说哪些地方需要改动。” 陈君华缓缓收住啸声,不好意思地对两人笑笑道:“吴掌门,你刚才说些什么?” 吴炎把话再说了一遍,丑表功地夸耀道:“快看,快看,上次在泉州接到师傅的信,我和司马掌门就开始准备,白天要忙着做事没空,只有到夜间才来想主意。陈都统制你知道么……” 陈君华奇道:“都统制?是都统领,统制比统领的官位品秩大了好几阶。吴掌门叫错了吧,以后千万别乱叫了。” 吴炎吞了一口口水,连声说道:“不会叫错,不会叫错。沈大总管已经叫张大人出了榜文,今后我们双木属下的所有军队都归你管,官号就是护卫队都统制。闲话少说,我告诉你啊,在泉州的那些天我们光是画图的纸就用掉十多贯钱,沈六叔沈总管却是恁般小气,一直埋怨说我们太过大手大脚……” “胡说,你画图就画图,干什么总要找借口去酒库弄酒喝,每天都喝得醉了才罢休。”司马景班立即撇清自己,一本正经的对陈君华道:“沈六总管是怪这吴小个子十天时间就以办公家事为名,喝掉十多贯钱的酒。而我们用的纸却只需去管事处领取,根本不用花钱去买……” 吴炎一看司马景把自己的谎话拆穿,立即见机的转移话头:“咳,我们是办公家的事耶,动用的心思还会少么,当然是要拿些酒来补补操劳过度的心喽。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去看师傅叫我们做的‘蛋壳车’,我就是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给这物事起了一个这么脆薄的名字,蛋壳,蛋壳,蛋壳可是一碰就破的呀,‘蛋壳车’这名字实在是不好……” “咄!”司马景班一下甩开吴炎拉着他的手,怒喝道:“你吴小个子胡说八道,给你讲过多少次了?三千遍没有的话,二千遍总是有的,东主原先的话是说这东西叫‘坦克车’。你这人就是不长记性,一直‘蛋壳’、‘蛋壳’的胡叫,若是蛋壳的话,一个小指也把它给捏破了。我来问你,有这样结实,用刀都砍不动的蛋壳么?你说,你说,你倒是说出个道道来给我听呀?” 十八章(二) “好好克车’就‘坦克车’。”吴炎高举双手投降,讨好地笑道:“算是你讲得对,让你老头儿赢一回总可以了吧。” 吴炎快步溜到陈君华身边扯着他到三架车边,正要开口说话。陈君华在吴炎肩上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后再讲,朝亲卫们挥了下手,让他们都退远些。这才问吴炎道:“我也曾听强云说过这种叫坦克车的东西,他说的是一架和极大的马车般大、全部都用钢铁做成的车子里,不但装有火炮,而且车内还要有百多以至数百匹马拉动,钢铁做成数万斤重的车子也能跑得飞也似的快。可你们做出的这三架车子么,照我看,虽然也用铁板包了一层,可怎么看也没有数万斤重呀,而且它们也没有地方装那么多的马,这种车如何能走得动呢?” 吴炎神秘兮兮地凑近陈君华,小声说:“统制大人,我跟你说了实话吧,原先我确是把师傅说的‘坦克车’听成了‘蛋壳车’,可总也没法将车做成鸡蛋、鸭蛋的模样,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按司马老头的意思来做。老头儿总还算看得起我这个与他一般大的掌门人,没用我多讲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将车子的四个角做成了弧形,说是可以少点受箭的面积,车子也能更结实一些。你可别小看这几架车子啊,实话说,刚开始时装上去的铁板太薄,在高密县城下被弩床射穿,打死了我们四五个车上的炮手和三匹拉车的骡马。所以呀,这些天我和司马老头又动手将这几架车改过,把前面中间部分的铁板拆下,由原来厚度不到一分改成分半,其他三面的铁板则改薄成半分。哎呀呀,就是这样,每架车子都要用去我差不多二千三、四百斤铁料,这样的一架车恐怕会重达三千多斤呢,若是再装上子母炮和人的话,我想大概会有五千斤左右吧。开始……哦,就是去打下高密的那天,我们试车时就发现,在野地里这种车最少也要两匹骡马才能拉得动它,而且像蜗牛般慢极了。最令人头痛的是,即使在大路上,两匹骡马拉着它也只有和我们人行路般快,走得慢吞吞的。不然的话,那天当日就能将高密县城给拿下,我们的人和那几匹拉车的骡马也不会被贼兵们的床弩给射死了。所以么,我们又改动了一下,可以用三匹骡马来拉它,现时在大路上走得有点快了,护卫队的人就是拼命地跑也追它不上。至于野地里么,车子改动了以后我们还没去试。这不,我们准备明天去野地里试车呢,统制大人就回来了。” 吴炎罗罗嗦嗦的说到这里,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改刚才神采奕奕的模样,苦着脸有点泄气的说道:“只可惜……只可惜……唉!这种‘坦克车’要在平地上才能走得起,若是遇到有山有水的地方,那就可能没法动了。” “有了这种既能防护自己又适于野战的利器,根据地的防卫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只要再过个几年时间,将军队扩大到一定的规模,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向外扩张了。”陈君华没理会吴炎的叨唠,一门心思想着这种车子能对今后的战争发挥怎么样的作用:“再说强云一贯以来的主张,也是不能让任何敌人到自己的家里来,必须在家门外就将所有来犯之敌都消灭掉。最好是自己打出去,抢占别人的地盘,把他们打痛、打惨,打得一见我们的双木白云旗就害怕。对极了,只有这样,根据地里的人们才能安安稳稳的搞建设,根据地的人才能够安居乐业。” “咦!”陈君华忽然想到,如果在边界沿线相隔不远就建一定数量大些的烽火台或者小型堡、寨之类的,不就可以连守边附带屯垦吗。“对,就是用这个办法来解决目前的防卫问题,必须趁此冬闲之机,马上开始建筑。” 陈君华可不像吴炎这么认为,即使这些车只能在平地上才能走得动,这也就尽够了。只要在平地上这样的车可以行动自如,尽管在速度上没法尽如人意,倘若有大批带铁甲的马车出现在平原上,不就正是蒙古鞑子骑兵的克星吗,还有什么可惜的呢? “哈哈!到时候看我陈君华指挥数百、数千铁甲车把蒙古人从中原赶回到他们的老家。”狂喜的陈君华暗中思量道:“对,就将这车起个新名字,叫‘铁甲车’最好了……唉!将蒙古鞑子赶回他们的老家后我还要怎么办呢……嘻嘻,得便还可以将他们的老家都取到手中,让蒙古人乖乖低头为我所用……” 他不敢再想下去,生恐自己一个忍不住会把心中所想叫出声来,那就大大不妙了。强捺住自己的思绪,仔细察看这样威力巨大的“铁甲车”,一边看一边想它会有什么缺点,并不时向吴炎和司马景班提出问题,然后立于车旁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种车在别处如何我们还没法说,但用于我们现在这里的平原地区,却是再好不过的了。好,好得很!只要我们有多些这种车,不但可保得这一方的平安,还可打出外面去,把我汉家的失地全都收回到自己手上来。啊!我想到了,强云说过‘坦克车’----我告诉你们,现在我做主,将这种车改名为‘铁甲车’,为了有个好兆头,从今开始,谁都不能把它称为‘蛋壳车’,就连‘坦克车’三个字也不许提----虽然它是强云起的名字,违者罚五百贯钱。记住了?” 看司马景班和吴炎都严肃地点头,陈君华道:“我们接着说,在我看来现在最大的毛病就是在车上不好装炮,此事交给你吴炎,若是能造出专用于车上的,既容易装子炮,又不虞发生危险的火炮来的话,我会和强云说记你最大的功劳,重重的奖赏。” 吴炎喜笑颜开地连声奉承道:“是是,是。只要有都统制发话,那就好办了。陈都统制放心,我们今后都只说‘铁甲车’,绝口不提‘蛋壳车’三个字,谁要是再说了,我吴掌门第一个就和他过不去。统制大人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吴炎一定会尽心改善力去想办法,保证做出能在蛋……哦……是‘铁甲车’上合用的子母炮来。” 说完这些话后,吴炎对司马景班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神气地小声说:“怎么样,有陈都统领发话,师傅该不会再来罚我了吧。” 司马景班气道:“别得意太早,陈都统领还没弄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才会让你给钻了个空子。” 陈君华沉浸在自己的瞑想中,没注意吴炎他们在说些什么话,只是顿了一下后,转而向司马景班说道:“另外,此种‘铁甲车’最适用于野战,司马掌门,我会派骑军和炮队有经验的哨长过来,和木工门下的弟子们一起想办法,商量着做。若是能让它们在一般的平地上进退自如的话,即使走得慢些也不要紧。走得慢,我们就让这种‘铁甲车’和步兵一起配合着使用的,只要能和普通人奔跑一样快就能用得上。当然喽,若是能够让车子跑得和奔马一般快的话,那就最好了。那就可以和骑兵配合在一起使用,肯定能把敌人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想了想,陈君华觉得此事过于重大,实在是不能有所闪失,便又向司马景班和吴炎两人吩咐道:“你们改制成功之后,务必要在拉出去试验之前来告诉我,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它试验的效果如何。只要确实可以用于战场上,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大量制造。反正我们现在有钱、有粮,无论你们做多少都能度支得起。若是再搞个产铁的坑冶……唉……” 说到这里,陈君华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精神从极度亢奋中直落到谷底,暗道:“惨了呀,要造大批‘铁甲车’和适合车上所使用的子母炮,那就得有大量的铁料……” 吴炎也跟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担心地说道:“就是啊,这些时间以来,我们随船带来运至此地的铁料和石炭用得很快,再过半个月时间石炭就没有了,得想个好点的办法才行呐。不然我的铁工门上千号人要停工吃老米喽。” 说到坑冶,陈君华才想起自己走了一千多里路程这么一大圈,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三个州是否有产铁、产石炭的地方,不由暗暗责备自己没对这样的大事留心。稍后去见念宗哥和张国明时,一定要他们想个办法。否则,不要说现时全部领地内所需的农具没法满足,就连护卫队钢弩所用的箭矢和子母炮等制敌保命的兵器也没法补充。 司马景班可没陈君华和吴炎般乐观,静静地让他们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告诉陈君华说:“陈都统制,这车暂时还不能做。” 陈君华奇怪地问道:“暂时不能做,为什么?” 司马景班如刀的目光督了吴炎一眼,让吴炎惊得缩了一下头,把身体躲到陈君华背后不敢再看他。 司马景班愤愤地说道:“说是暂时不能做,倒也不是我们偷懒,不想做‘铁甲车’。陈都统制大概还不知道,昨日沈先生来告诉我们,东主先时传信到泉州,只是要我们先做一架车出来看看效果如何。若是真的能合用威力又大,确实值得我们花费如此多的银钱,才能大量制作,投入到军队中自成一军,让兵卒们训练精熟以后,作为今后征战时的一支主力军来使用。就是这个吴小个子,亏得他还和我老头子一样是个掌门人,花言巧语地骗我说,东主写信来,吩咐我们全力以赴做……嗯……这种车,害得我叫木工门的木匠们把其他要紧的事都停下,先为做车事的事操劳……” 十八章(三) 吴炎小声辩解道:“师傅确是有信来,要我们做车的么。” 司马景怒声骂道:“你小个子还敢说,东主信中只叫我们先做一架,你却硬是要我们做出几架车。被耽误了多少事你知道吗?气死人了。” 陈君华:“后来怎么了?” 司马景班道:“沈先生说,我们还没有试验过这种车好不好,到底能不能用,在一点也没有把握一定好用之前,就让所有木工、铁工门的匠人放下手头的事情都来做车,耽误了其他大事。而且一下子做出三架这样的车子,既浪费大量银钱,做出的车子又不合用,局主十分生气。指明这事一定是吴掌门出的主意,局主回来后要看情况处罚,并严令我们此后只可以对这三架车进行修改,在没得到他的同意之前,不得再另外制作新的车子。吴小个子,你说,沈先生是不是这样讲的,当时你还求沈先生为你在东主面前讲好话。” 吴炎又缩了一下头,小声嘀咕道:“在泉州沈六先生将师傅的信交给我时讲过,既是师傅专门传信来要做的事,他就全力,要钱他给钱,要材料他给材料,需用的钱物都会保证供应到我们的物事做成功……” “嘿嘿!”司马景班冷笑道:“所以你就借此想得个大功劳,不惜把两门的人都全部用来做这种车了。” 司马景班这样一说,陈君华才想到有一件事没搞清楚,忙向司马景班问道:“司马掌门,做一架这样的车,需要多少人工啊,请给我说说好么?” “铁工门我不清楚,但我们木工门的三十七个高手木匠,全都为了这三架车子停下其他事没动,连想带做足用去十九天,才把车子装好又拆下。运到这里后也花了一天时间再将它们组装起来。” 近四十个高手木匠用去二十天时间,那么铁匠呢?陈君华认真看了一眼车外包着的铁板,都是由两尺左右大拼接铆合成整体的。再想了想铁匠把这些铁板从炼出的镔铁打成这样薄薄的一片,再冲出孔来铆接成型,所花费的工料就没法说了。这才明白林强云为什么会专门写了信用信鸽传到此地,以表示他真的是生气了。 陈君华知道自己除了训练士卒和打仗外,这些要有特殊技艺的事是做不了也提不出什么办法的,干脆就不再去多讲,让强云他们去伤脑筋吧。主意打定,便对吴炎、司马景班道:“既是如此,刚才我讲那些话的作罢论,还是按强云所交代的话去做好了。你们再商量,我还有事,走也。” 丢下叽叽咕咕小声争吵的吴炎和司马景班,陈君华又回到前衙公堂。这次他不管沈念宗、张国明有多忙,一把拉着他们就向侧边走,小声吩咐道:“你们别出声,我有要紧事商量。” 沈念宗把陈君华和张国明带回自己的睡房,听完陈君华提出的问题后,与张国明相互对看了一眼,俱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沈念宗先对陈君华说明了林强云对装有铁板为甲车子的态度,以及自己对此事的处理过程。然后笑着对陈君华说道:“呵呵,君华呐,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们到此地这些时间以来,找了本地人问过,也派人去实地看过了。在此三州地境内,有好几处产金之地,另外你最关心的石炭,也在莱阳县境找到有,当地已经有少量人用石炭烧火了。” 张国明抬起头,有些忧虑地目注陈君华,缓缓说道:“陈都统制说的铁料,倒也的确是当前的一个最大的问题,这三州还没听说什么地方有出产的。看来,目下我们只好将铁价提高些许,以高价来吸引宋、金两国及其他地方的行商,让他们从宋、金等各地产铁所在地将铁料大量般贩来此。” 沈念宗:“而且,我们自己也要立即将这种情况告诉强云,让他叫我们在各地的商铺想办法,收购到铁料后马上运回根据地来。为了尽可能买到足够多的铁料以供应用,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寻到有铁监之处,将其占夺到掌握之中方是根本。” 张国明倒是豁达得很,才一会就能放开心怀,对陈君华笑着说:“另外,陈都统制所说,建筑大型烽火台,我们已经着手令人去办了。不过不是建烽火台,而是筑建成屯垦堡寨,前些时是委派王宝为首,押着一些判了拘役罪的人犯去选择适宜的地点,并先清出地基。如今王宝去了高密城不在此地,屯垦堡寨的事由他的副手担着,只等李蜂头给我们的丁口送到就能立即大举开工。还有,我们这次带来的民户中,有些人带了许多茶苗及种子,我们已经安置好他们的家小,派了一什护卫队和一个当地熟悉地形的人陪他们去寻合适种茶的地点,估计不久就会回来。” “唔,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杨妙真送来的丁口应该在这一两天内就会到达。”陈君华又在心里盘算:“不知送来的丁口中是女人更多呢还是孩子更多?只怕来的人全都是些老弱妇孺,需要几年以后这些人才能派上用场。” 张国明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喜滋滋地向陈君华说:“陈都统制,只要你能保证我们根据地不受外敌攻击,有安全平定的环境让我们休养生息,不出五年……不,只需三年,不用公子增加一分一厘的银钱,仅我这块根据地就能给你提供十万大军的饷银、粮草。并且,我们还会有充裕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用来再接收和目前根据地同样大小的一片地盘。怎么样,陈都统制有把握保得我们根据的三年平安么?” 沈念宗被张国明的情绪影响,笑着说道:“君华啊,其他不属军队的这些事你就别操心啦,还是想想如何将各地接收到手的那些杂兵,和这些天招来的这三千多新兵训练好,整编成军,再想出如何能保得我们根据地的平安才是真的。” 沈念宗转而对张国明说:“张大人,恐怕没办法给你三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了。我想,强云不会让别人先下手来向我们进攻的。他的脾性我很清楚,在拿定了主意后,就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做到他所要做的事。这块根据地刚刚建立,为了根据地的安全着想,他一定会采用先下手为强的方法,向周围打出去,争取多占土地,扩大我们根据地的地盘。估计在临安处置好陈孝严的事情,把商行开起来以后,强云定然会到山东一趟。他若是回来,那就肯定会有向外扩张占地的征战之事,要开始打仗了。 “哦,听你的口气,那就是强云另外又有信来了。”陈君华和沈念宗一样,把林强云看成自己最亲的子侄,对他的亲情甚至比对三儿也不遑多让。把手伸到沈念宗面前,语气急迫地向他索要:“快给我看看强云这小子说了些什么,他在临安过得如何,会有什么危险吗?” 沈念宗笑笑,故意让他着急一下,慢吞吞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陈君华,嘴里不紧不慢地说:“这信是去年腊月二十六日所写,比前几天的信还写得早呢,可直至昨日方收到,不知我们的信鸽出了什么事故,花去了十来天时间才飞到此地来。强云的信中,只说已经安抵临安城,认识了一个士人叫冉琥的,也被他说动加入到双木旗下帮助我们。不过他还没把山东的事告诉此人,说是要用些时间加以考查,看清其为人后再相机处置。另外,强云还吩咐说,要我们尽量多招兵,越多越好。招到兵后就立即按你君华的方法加强训练,等他到山东后再和大家商量如何组编我们的军队。他说,不必顾虑银钱方面,用多少算多少,他有办法满足我们这里需用的所有度支。” 陈君华把纸条交还沈念宗,这才想起件事,向沈念宗问道:“怎么不见三儿,他去何处了?” 沈念宗惊奇地笑道:“咳,我还是想错了,原先以为你第一天肯定不会注意到三儿不在,要等好几天看不到儿子后才会问起的呢,想不到才几个时辰就问起了三儿。怎么,你连自己的儿子去哪里都不知道,看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呐?” 看看陈君华要发急了,沈念宗摇手止住他的话语,笑道:“你那小子来到这里以后,除了不时去铁工门找吴炎的麻烦外,每天闲得发慌。前两天听随运粮货的船到此的人说,高邮已经购得数十万斤白泥面送往临安强云那儿去了,马上就来同我们闹,说要和翠娥那丫头一起去临安做香碱。这不,他们几个已经搭船走掉两三天了。嘿嘿,三富这小子比你这做父亲的厉害多了,哄得那位翠娥姑娘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天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到处走,真个是形影不离呐。君华呀,你别让儿子把你给比下去喽,也应该赶紧把自己的事办了吧,那位从海坛岛救上船的女人和三儿不是相处得很好么。依我看,过些时强云回来后,你就趁便娶了她。” “待强云回来了再商量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陈君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张国明呵呵笑道:“癞痢头笑秃子,沈先生你自己呢,也应该为你家南松找个妈了,只待你儿子的孝期一过,就可禀明公子再成个家喽。” 沈念宗叹息道:“不错,我也有此打算。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而已,只要有合适的好女人,她又能视南松为己出般的呵护就行。说实在的,我可不会似君华般拖泥带水的样子,既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 十九章(一) 陈君华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正色向两人说道:“两位大人,说到我等续弦成家,便又让我想起另一件不可忽视的大事。不知你们想到没有,那就是此后大家的生活好过了,会有些因了各种原由一时不能娶亲的单身男人需求**。再者,我们这里接下来的时间,这胶西县早前本就是交通、商业枢纽,此后必将会因为有双木商行的缘故,商业比其他地方兴盛,往来此地的行商肯定极多。生意人出门在外的时间久了,积于体内的**也就需要有所宣泄。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处理得不好将会出大事故的。此事若是没能提早做好准备,势必对根据地大有影响。另外,我们要组建大批军队,年轻力壮的士卒,其**更是旺盛,如何想个法子让其有正途得以宣泄,也不可不早早为他们想到。若是不能解决此等大事,要想组建成强云所说的‘……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就大是为难,别的暂且不提,光是那条‘不调戏妇女’怕就没多少人能够真正可以做得到。” “行院。”沈念宗和张国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不错,君华说得对。”沈念宗一愣之下立即赞同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此乃千古不变之至理。” 张国明还补充了一句:“军队里可以按大宋大军的样子设营伎,并可以另外做些规定,比如,必须立功或是其他做得好的人,方能得到去营伎处的奖励。” 沈念宗:“这件事么,我们也确是没想到,亏得君华现在提了出来……咦,有个人倒是可以废物利用一下,让他们夫妇去做此事,肯定能够胜任。 张国明奇道:“哦,我们商行中还收罗了开行院的人么?” “咄,我们商行如何会早早就收罗此等样的人。”沈念宗佯怒喝了一声,随即又“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张大人忘了那对隔个两天就来苦求‘仙膏’的姬艳夫妇了么?据丁大侠所说,此人极有可能是什么‘和合门’中的邪道妖人,专一修炼男女交合之道,用以骗人钱财。若是把他用起来办几间行院和军中的营伎,他们在‘和合门’中所学到的东西想必可以用得上。让他们有些事情做了,既可为我们赚钱,也省得要供他们吃喝而白白花费我们大把银钱,又还要供给他们‘仙膏’治病。” 陈君华听到沈念宗几次说到什么“仙膏”,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明所以的张国明说:“张大人怕是还不知道,那所谓的‘仙膏’,就是强云做的‘雪花膏’,只不过加了些山都采来可以治痒病的草药汁而已,是用来骗那妖人姬艳的。” 张国明:“原来如此,我想这样安置此人夫妇也可以算得上物尽其用了吧。那就这样说定了,由沈先生去和此人说,看他们是如何答复的。最好能让他们全力以赴的办好此事,也省得我们自己派人去做这事让人大觉尴尬。” 张国明想想也觉得好笑,这沈念宗原是个读书人,与公子相处时间长了后也变得有点斤斤计较。陈君华这位战场上纵横的武将和沈念宗一样,也是近朱者赤,这些就不必多说了。可自己才与公子相识了一二个月,现时也是精打细算的一副商贾模样,事事都要算计着怎样才不会吃亏,如何做才能有利。可也别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精打细算的心思,才能在此地干得有声有色,得心应手,未曾出什么大的差错。自己回头看看这一个多月来所取得的成绩,从山阳城撤走时安排跟自己到山东的百姓子民上船、运送公子赌赛所得的大批粮草、骡马,于数千人中挑捡遴选出适宜于官府杂务的合格吏员,以及到此地后分派人接收原官府的一切事宜、制定比较紧急的相应律法、在护卫队的协助下强制收购土地,诸如此类的各项都处置得差强人意,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别人觉得很是满意。这是张国明过去当大宋朝的地方官时,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三人又对诸般事务商谈讨论了一会,直到有人来叫吃夜饭方罢。 大宋绍定三年正月十一,陈君华前数日派出去迎接丁口的骑兵,派人飞马赶回胶西县城,报告说淮南东路送来的十余万丁口,前队已经出了密水一带的丘陵山地,正等在那一带平原边缘上。回来禀报的人说,李蜂头的老婆杨妙真并没亲自来押送丁口,而是派了一个叫国安用的贼首代她押送。这姓国的贼首不让丁口们继续前行,却也不肯就此将人交给前去迎接的骑兵,一定要双木商行的主事人将了“猎鹿刀”去,方肯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沈念宗、张国明和陈君华商量了一下,决定张国明还是继续处理日常事务,沈念宗则马上着手安排食宿诸事,这里的人要以热饭热汤来安抚这些人,让他们从远道被当成牲畜般驱赶的悲惨境遇,在到达这里以后就立即向好的方面转化,让他们恢复自己对生活的信心。 陈君华则带着“猎鹿刀”,率领城内的全部七哨骑兵,备好能现吃充饥的食物和各种御寒衣物迎上前去,立即接收走了上千里路的老**孺,尽可能多保住一些人的性命。 想到这些丁口受尽千辛万苦,方走近可以安全平静生活的地境,这些人也是今后根据地能否迅快发展的希望之所寄,绝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头再有些微折损。陈君华慌得连田四也不及通知,集合了人带上一些必须的衣物吃食就急急出城门向南驰去。 沈念宗在陈君华走后,想想有十余万这么大批的丁口,实在放不下心,思量着此去一路都是适宜行车的平原大路,便急令两哨护卫队出动,征集所有能征集到的车辆,带上部分粮米和锅碗等物事,由三架还没开始改装的铁甲车随同保护,赶去接应那些体弱走不动的人。 半个时辰后,田四也得到沈念宗派人传给他的消息,带着百多名从各地收拢到一起的兵卒,出城门向南方急赶。 国安用这一年多来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既提心吊胆又憋闷,感觉自己窝囊无比。自前年十一月李全率军返回楚州后,自己因为害怕李蜂头的报复,杀**、邢德向李全赎罪。虽然暂时是保住了老命,但手中的万余军兵却被李蜂头以种种名义调走了六千余人,分插到别人手下。现时自己手下仅余五千多军兵,现时的自己算得上是李蜂头部下最少兵员的一名倒霉战将。 此次杨妙真大约是看着自己不顺眼,把这项本来是由她亲自出马,押送十余万丁口去山东的苦差事硬塞给自己,大约是想此次但有一点点小差错在身,他们夫妇就可以作为借口下杀手除掉自己了吧。 “处境很不妙啊。”国安用小声自语道:“我可得要早点做好逃生的打算才好,必须多找几个既大又强有力的靠山,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赶紧逃之夭夭。不知这什么双木商行的人有多大能耐,竟敢在老虎口里夺食。他们都发疯?过腻不想活了?还是真有翻江倒海之能?或者是真如别人所传说的那样,其东主是天师道中的高人,算定李蜂头命不长久,对他们这样在老虎嘴上拔毛的行为无可奈何?” “唉!”一连串问号出现在脑海中,没有一个能答得出来的。国安用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估算这时大约是辰时正末间。已经走出山地丘陵,再有百多里路就能到达胶西县。按这些丁口的行程算,再怎么也还得用两天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临行前姑姑吩咐过自己,只需将丁口们押送至胶西县城内,便可通知双木商行的人,要他们带了“猎鹿刀”到城内交割,宝刀到手后方可让双木商行的人点算、接收带去的丁口,以防万一。据姑姑所说,那林强云虽然说是什么“飞川大侠”,但却是个十足十的商贾小人,此人不但有普通商贾般为了银钱什么都干得出的通病,而且还奸诈得让你吃了亏之后,还要没口子的向他道谢,谢谢他坑了你没坑得那么厉害。那田四就是被这个该死的林飞川骗得团团转,不但和他赌赛输掉千余匹战马和骡,还以低价抵出三万多石粮草,末了这个蠢田四直向人夸赞林飞川够傻瓜,连粮食这么笨重的物事也肯长途般运回去。本来大帅和姑姑也是不明此中详情的,直到田四随林飞川走了后,才从田四的手下口中知道这件事。 想到将要面对的是如此奸诈的一个人,国安用心里不禁有点担心起来,生怕一不小心便被这林飞川骗上一道,自己吃点亏算不了什么,顶多就是花些这几年抢掠来的银钱了事。可万一有把柄落到大帅、姑姑的手里,恐怕自己的性命就将大成问题了。 “唔,这回一定得千小心,万小心才行,没的把一条老命断送在林飞川的手中。”国安用向左右环顾一眼,看清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李蜂头派来监视的人还相隔很远,便用只有左右之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们都向我这里靠近些,有事和大家商量。” 待得众亲信稍靠过些后,国安用脸色有些沉重的说:“腊月山阳城发生的事你们有谁亲眼看到,到底大帅替身是否被道法所毙?” 一人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听说的,我们这些人如何能进入山阳去探问呢。不过按我军又送给他们粮草,又押丁口的情况来此地交付给他们的情况来看,大帅替身与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赌赛,并输了彩头却肯定是千真万确的事了。否则我们今年要起事南下,攻城掠地抢夺大宋花花江山,正是积蓄粮草唯恐不足之时,何以能一下子送给别个毫不相干的人五十万石粮。再说,这十多万丁口原是大帅要送去济南府给蒙古人,以安其心不使他们起疑的贡物,如何也转送给双木商行,那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凭空弄出些事故来让蒙古人起疑心么?” 十九章(二) 国安用:“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看,这双木商行的东主既然有如许神通,他们能在封赏给他们的三州地境站住脚么?若是大帅在起事南下后得了手,又或是失手后,再回过头去对付他们,要用武力硬抢回这三州的地面,不知双木商行的人又会怎么样?” “难说,难说得很呐。”那人见没人有应答的意思,又不好让国安用冷了场,便又开口说道:“依属下想来,他们这些只会低买高卖的商贾会有多大的能为,不过是仗着那什么‘飞川大侠’的些许道法得意于一时罢了。一旦面对大帅的数万,以至十数万大军,肯定是一触即溃,还不是乖乖地把三个州地面双手奉还给大帅。” “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国安用被手下人一说,心中的想法又有些动摇,只是还有点不死心:“此事暂且不提,到时看看再说,若是实在没去处时,我们还可再投向金国。金国再怎么不济,想来也必然强过这什么双木商行的商贾之流罢。” 国安用一行刚走出数里,前方奔来一彪马军,到前面二三十丈停下排成一个很整齐的方阵,看上去大约有四、五百骑的样子。 尘土渐渐降落,已经能看清对方骑军的阵容了,方阵前并排四骑的身后一面绣有字的白云旗在风中微微飘扬,因为风不大,牙旗没能伸展开,所以看不清旗上绣的是什么字。 这一片山东地境原是李蜂头的领地,但对面来的骑军却是穿了一式白战袍蓝背子,不似是本军穿什么都有的杂色装束。 一名马士纵马上前,对国安用等人大声问道:“来的可是李铁枪、杨妙真属下军兵,是否送丁口到莱州去的人马?” 国安用大喝道:“大胆,大帅、姑姑的名讳也是你们乱叫的么,小心有奇祸上身。” 那骑士不屑地冷笑道:“什么姑姑,你们这些汉奸奴才方把这个女人当成长辈,在我们眼里不过是个**恶毒的妖妇罢了。说,是否送丁口来的?” 后一句喝声有如霹雳,震得国安用心中一突:“此人好浑厚的内力,其武功也定然非同小可。自己此来是要取回‘猎鹿’宝刀,不可因了一点闲气而坏了大事。”当下换上一副笑脸道:“本将军国安用,正是奉大帅和姑姑将令,送十四万丁口去莱州换取‘猎鹿刀’的。请问这位将军上姓高名,可是贵东主林飞川派你们来接收丁口的么?” 这位骑士正是张氏兄弟中的老三张全节,他们兄弟中就数他的脾气最为暴躁,听得国安用是送丁口来的贼将,十分不满地叫道:“兀那汉子,我又没问你姓甚名谁,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你家老子叫张全节,是双木护卫队骑军教头。奉我家都统制将令来接丁口。既是你们已经将人送到了,都统制吩咐过,还要细细地清点,丁口的男女、大小、老少、壮弱都要细细看清楚、还必须写得明明白白。莫要让人给以少充多胡混过去,省得没点足数而吃了大亏。来来来,我们这就开始点算丁口。” “且慢。”国安用出声止住张全节。 张全节笑道:“怎么,想先试试我张家的家传武功么?也好,待我先和你这汉子战上七八十合再讲。” 国安用不欲和此人纠缠,向张全节伸出手掌叫道:“拿来。” 张全节奇道:“什么拿来?敢情还想要立生死状么。这可不成,没大哥发话,没都统制的将令,私斗是要罚饷一月的。我们打个商量,打个四五十合便罢手,我们也留些手不发全力,保证不伤到你就是。你看如何?” 国安用对这样胡搅蛮缠的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时间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和声向这人解释叫道:“你要将丁口接走,便须将‘猎鹿刀’交到本将军的手上,然后再点算这十多万丁口,我们哪有时间与你胡缠。快将宝刀拿过来,我们早些办完事,本将军也好早些赶回去向我家大帅、姑姑复命。” 此时又有两位骑士上前,一人喝道:“三弟不得对国将军无礼,待大哥和他说去。” 这说话的正是张全忠,对国安用拱手道:“国将军,你要的‘猎鹿刀’随后就会由我们都统制带来交给你。我们是否先将丁口点算,省得到时多费时耗力。” 国安用没把宝刀拿到手,如何肯把丁**给别人,一口就拒绝:“不成,说好了一手交刀一手交人的,宝刀未到我手上,你们也不能先动这些丁口一下。” 张全节道:“不如这样,看你们送来的这些人都已经又饿又累,支撑不了多久。待我叫人将带来的干粮分些给他们先吃点,宝刀拿到你手上时再来点算如何?” 国安用答应了张全忠的要求,让对方的人送干粮给丁口们裹腹。 看着数百人解下他们背着的长布袋,分发给饥寒交迫的人们食用,国安用见到一个人的腰间皮套内插着的东西,像极了自己去年从船上捡到,那些刺客掉落的物事。再看仔细一些,发现这几百骑军中挂有此等物事的人还真不少,暗暗粗算了一下总有个三四十人。不由得心中一动:“我捡到那东西后,看来看去都不知是什么东西,也弄不明白这件古怪的物事是做何用的,不如把那物事拿来向这些人问问,或许能弄个清楚明白。” 想到就做,国安用弯腰从坐骑侧边的囊袋内掏出用布包得紧紧的东西,招手向一个挂有皮套的大汉叫道:“这位壮士,有件事想向你请教,麻烦过来一下好么?” 大汉见这个贼兵将军好言相问,走到国安用马侧,拱手淡淡地问道:“将军有何疑问尽管请说,能讲的事在下自会坦诚相告。” 国安用一边小心地慢慢解开布包,一面道:“请教壮士,我去年无意间得了一件东西,与你腰间皮套内的物事一模一样,却不知是何用处,壮士能否将其用途告诉本将军么?” “你也有这种物事?”大汉正是林强云原先的亲卫哨长游瑾,在淮南东路西溪镇骑军成立时,方与四十二名亲卫一起被调离亲卫队到骑兵中,现时为骑军部将。他在林强云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深知长、短火铳及大、小“雷神”都是商行中最高机密,自己等人发到火铳时全都起过誓:在商行镖局还没有公开火铳的秘密之前,人在铳在,铳失人亡。 而且,游瑾也从未听说过自己军中及商行其他人有手铳丢失过的事情。他自是对国安用的话大感怀疑,话语不由得脱口而出:“呵呵,如此要紧的东西能落到你的手上,不会是别的什么外形相像的物事,你弄错了吧?” 国安用已经解开布包,很自然地抓住木柄拿起手铳在游瑾面前一晃,笑道:“东西就在本将军手上,怎么可能会弄错呢。壮士请看,这就是那件物事。” 游瑾定睛一看,国安用手上指着自己的,果然是一把比自己身上带着稍小了一点的手铳。虽然他已看清那把手铳的击锤还在原位并没有压下,显然贼将还没掌握如何使用手铳。但手铳的使用极其简单,力气稍大的人只需一个拇指就够了,谁能保证这个贼将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说不定他会在自己没注意时按下击锤实施突然袭击呢? 现在这个贼将又将手指着自己,明显是不安什么好心。游瑾不由得脸色剧变,他可不想冒险,第一反映就是身形向侧旁急闪,以避开铳管的指向。然后一边向后急退并伸手掏出皮套内的手铳,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喝令:“护卫骑兵队全体听令,原局主亲卫队的人过来帮忙,其他人立即准备战斗。” 位于游瑾附近分发干粮的十四、五个人丢下手中的长布袋,飞快抽出手铳边走边装弹,到他的身边汇集成散兵阵时已全都按下了击锤,将手铳对准国安用和他的十多名亲信身上。 国安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大汉为何一见了自己手上的铁管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把这个铁管举到眼前再看了一眼,还是和过去一样,没什么不同啊。再看看已经靠近的对方这十几个人,全是持有相同的小铁管在手,并将小铁管对准自己和手下的亲卫。尽管他把头都想痛,还是没弄清楚什么地方出了错。 “原局主亲卫队的人?这十多个原来以前是林飞川的亲卫队,可他们为何从一见到这物事时就态度大变,如临大敌呢?真搞不懂这些商贾们心中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但从他们的行动上看,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对方准备向自己动武了。”国安用急速转着念头,为自保计,他觉得还是不能大意。便也即时喝令:“事情有变,儿郎们结阵应敌。” 这次跟国安用押送丁口来此的,是他现时所有剩下的五千多军兵,本来这一点人要押解十余万丁口,原就兵力太少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他也不想冒险接受这份差事。国安用只管向姑姑推辞不肯成行,把自己的兵少,不能受领此等大事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李蜂头夫妇大约的确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寻个小小的错失将国安用除掉,以报被杀的儿子李通之仇罢。他们见国安用不肯上当,杨妙真就另外给国安用派了其他兵,把今年在附近掳来的近四万还在调教,准备稍迟补充到各部军中的丁壮,暂时拔给国安用五千人随行,照看押送丁口,这才让国安用没了借口,勉强将这趟差事接了下来。 十九章(三) 为了稳妥起见,国安用只带了一千人为前锋先行探道开路,让其他的四千多兵卒分批押后,看住这些新丁,防止他们作乱。 嘴上说是探道开路,可这淮南往山东全是他们走熟了的大道,要什么探,何必去开呢。贼兵们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这位将军大人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避开烦人的事先行一步自寻乐子罢了。 另外五千李蜂头掳到军中,被裹胁成贼兵的农民,在李蜂头军中的数月有得吃、有得住,还有兵头的皮鞭、棍棒抽打杖笞,似乎全都变得麻木了。刚开始派到国安用军中时,这些人悲哀的发现不但自己被迫成了贼兵中的一员,连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全杂在这些北上的人群中,竟然是被自己亲手押往不知何方。起始的十来天时间,没人想到过抗争,会的只是和家人们一起抱头痛哭。 稍后一段日子,有些比较大胆、心思又细密的年轻人,不甘心就此将自己的家人及亲朋好友亲手送上不归路,开始动起了脑筋。慢慢小心地避开李蜂头派来的兵头,一个传一个地交头接耳商谈,准备一旦有了机会就突起发难,先将兵头们杀了,然后带着亲人逃命。即便要死,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过被分拆开流落他乡客死异地强。 前一段路还是在淮南李蜂头老营地境,离得稍远进入丘陵山地了,兵头和分段看押的贼兵部将们,又似乎对新丁们的举动有所察觉,也提防会生变乱,对人们看管得极紧,让这些准备逃亡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出山踏入胶莱平原,这些人看清地势,便清楚这样的地方没法逃。在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要想带着行动缓慢的家小逃命,十成中怕是有九成九会被捉回来。还有个把捉不回来的,那就肯定是亡于贼兵追捕时的刀枪之下。 这批从淮南被劫掠强迫送到此地的难民们,同甘共苦地走了上千里路后,不相识的人们慢慢熟悉了,在还没有到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们也还是能够互相扶持,尽量帮助老弱多走些路,以免有太多的人死于还不知要走多远的路上。 所有人都不清楚自己这些人的目的地,他们只是听说过,李蜂头的所谓“忠义民军”明面上投靠大宋,现在还是大宋朝的军队。而实际上却是蒙古人的狗,而且他们还与仇敌金国勾勾搭搭,并没安什么好心。 相当一部分人都清楚,这些害民的“忠义民军”,在去年就已经劫持了数万人丁送去给蒙古人做牧奴,一年多时间了,至今没听说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到淮南来。做蛮族鞑子的牧奴,光从“牧奴”两个字中,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这次被押送北上的这些人,也肯定是要客死他乡生还无望了。 难民们也真是够可怜的,自被从淮南李蜂头的兵营内驱赶出来,由于李蜂头怕饿死太多人到时候凑不够数,每人分给两斗粮食让他们能维持到山东。路上既无锅碗,到了村庄押送他们的贼兵也不许难民们生火煮食。除了少数有家人当了贼兵新丁的能不时吃到一点熟食外,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只能生食谷麦充饥,借以苟活性命。 原本看到平原就冷了大半截的身体,见到又来了一彪人强马壮的骑军,人们的心沉到了脚底,浑身冷透,大家都认为没希望了。即使再怎么年轻力壮,两条腿的人也不可能快过四条腿的马。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虽然现时还不知是福是祸,却让人们心存万一,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之光。 这些装束鲜亮的骑军士卒,他们的举动让大多数人心中十分疑惑,位置较接近国安用的人看到张全节与他打交道的情景。以隐约听到的片言只语来看,这彪骑军似乎不像李蜂头的属下耶,反而像是专程来接收这十余万难民脱离苦海的救难菩萨。 随后这些骑军兵卒们不但取出他们所带的干粮分发给饥寒交迫的难民,还好言安慰人们说:要大家放心,只须离开李蜂头贼兵的控制,他们就可以恢复自由,不必再担心会有被送到济南府去给蒙古人做牧奴的命运。若是他们这些人不反对,可以再往北走百多里地先到莱州歇息一时。弄清了当地的情况后,再决定是否愿意在那里安家落户。并说明,愿者留,不愿者任由他们自行离去。 这些军士把根据地的情况向大家一说,十有七八的人都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天下哪有这样好的官府?不但分派田地给百姓耕种,可以在没收成之前赊借粮食、种子、耕牛、农具以及日用家生,田租地赋又还收得这么低,不会是另有什么阴谋吧?” 也有人没去想这么多,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逃命要紧,到了地头再作打算。反正人们都各有自己的主意,是留是走到时候再说,谁也不肯先露出口风,以防会有不测之祸。 护卫骑兵队的人将干粮分给他们,没人肯先把干粮立即送入嘴里裹腹,而是先让体弱的人吃下一些以保持体力,眼看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了,这时再被饿死就太过不值喽。 出了山地到达平原后,国安用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要自己随行的一千余人做好随时拦截逸丁逃民的准备。 此时变起突然,贼兵们还未松懈,他们的警觉心仍旧相当高。听得首领发令,虽是不明所以,但多年的征战生活,让坐下地休息的贼兵们一听到将令立即就跳起身,迅速聚集于国安用侧后结成阵式。 下完令后的国安用抽出背着的双头枪,策马缓缓向后退出十多步,与敌保持距离凝神戒备。 护卫队的骑兵,听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向队友们招呼着奔向战马,上了马后一部分人立即解开囊袋取出钢弩上弦装箭、击石点火。另一部分人抽出腰刀纵马上前,将国安用带到此地的千余步兵包围起来。 一些离得太远的没听到部将发令,来不及即时回到马上的人,也于骚乱乍起时发现事情不对,所有人都刀剑出鞘,警惕地放下干粮袋退向自己人聚集之地。 不消一刻时辰,三百余人的骑兵已经准备妥当,还有十多个人从远处提着手铳,艰难地在人丛中绕行向事发处急走。 双方都有意避开刚从山地踏入平原的难民和那些新丁,一方是早就觉察新丁们情绪不稳,怕稍迟些开始拼斗后这些强掳来的人会抽冷子给自己来一下暗的。另一方则是唯恐拼斗时会误伤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的难民,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剑拔弩张,危局一触即发。 游瑾缓缓后退着向国安用大声喝叫:“叫你的人下马,将你手上的物事轻轻放到地上。否则,休怪我们要用强了,到时若有死伤,责任自负。” 国安用身前护着主子的十二个亲卫,自恃勇力,仗着人多,互相打了几个眼色,然后不约而同地怪叫一声,纵马欲朝游瑾等人冲来,他们是想先发制人呐。 悍贼们想来,刚才发令、现在还站在地上的人,一定是这伙骑兵的统兵官,只要将他擒下或是杀掉,那些骑兵没了官长的带领也就不足惧了。不然真要以在此地不足一千的步兵与四五百骑兵拼杀,有组织的骑兵放马冲阵的话,那必定是输多赢少。 若是按他们所说稍后将还会有人到来----肯定会有敌人来,因为“猎鹿刀”还没见踪影,护送“猎鹿刀”的也必定有更多人----那就更是有死无生一面倒的结局。不如趁此先将这几个人擒下为质,稍后也好有点价码与对方理论,到时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再者,悍贼们看到对方站在地上这十多个失了马的骑兵,竟然用一条短铁管对着自己这些刀剑已经出了鞘,还有提着长枪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暗自好笑:“如此短小的空心铁棍在战场上济得甚事,功夫差点的连抵挡一下刀剑都难。这些人毕竟是末流商贾,即使他们是以保护人货为生的镖师、镖伙,也俱是些从未经过战场杀戮,不知死活的傻瓜。遇上这样的傻瓜,不冲上去杀个痛快,那就太对不起自己和生出这些傻瓜的老天爷了。” 国安用一见亲兵们已经行动,也适时高举双头枪准备发令攻击。他当然也想到在这种骑步对战中,自己的步兵处于相当不利的境地,只有在对方骑兵还没完全发动之前,用步军近战缠死敌人,才有可能占得点儿上风。 这一刻,真的只有天老爷才知道到底谁是傻瓜,默默无言从头到尾都把这一切变故看在眼里的老天爷,此刻见到这十来个贼人纵马上前,就清楚会是什么结果。他不忍看下去,急急拉来一块黑云,把自己的眼睛----太阳----遮住,让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送死去吧,眼不见为净! 原本充满阳光的明媚大地一暗,在游瑾暴吼后随即响起十余下“砰砰砰”的手铳射击声。 许久之后,除了地面上传来少数几匹马逐渐远去的蹄声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老天爷耐不住这种无声的折磨,一把将黑云扯开。下面的结果让老天爷有点意外,他看清护卫队的十多个人也被贼兵砍倒三个,大部分还是平端着手上的铁管站在原地没动,他们面前五六丈倒下七个人,有两个没死的艰难地向后挪动。 二十章(一) 护卫队员的后面另外五匹马被五个护卫队员抓住缰绳,马上贼人张口结舌,一脸惊恐地盯着会发声喷火,由地上的人指着自己头颅的铁管。片刻之后,他们举起了一半的刀剑再抓不住,脱手向侧边落下。十来个端着短铁管的护卫队员大张嘴喘粗气,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国安用和他身后的贼兵方阵。 贼首国安用脸色阴晴不定,高举着他的双头枪一声不吭,也没敢挥出下令攻击,只是瞪大双眼看看地上的爬动的两名亲卫,又看看正前方七八丈外那十多个人的脸。 游瑾左肘以下被贼兵砍掉,他强忍钻心的疼痛让手下为他上药包扎,小声吩咐道:“大家听着,立即抬回死伤的自己人,记得千万不要丢失所有的手铳、子弹,我们戒备着向后慢慢退回自己人那边,看来今天会有一场厮杀。” 已经动上了手,一小队持钢弩的骑兵每人拉着一匹空马送到,掩护他们迅速上马。 游瑾用打空的手铳朝国安用一指,大声叫道:“国将军,把你手上那件物事让人送过来,并招出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我们不为己甚,今天的事就此揭过,还是继续我们间的交易。若是再执迷不悟,不听从劝告,那就休怪我们下杀手了。总之,那件物事是我们局主专给他自己亲人用的,一定要取回交还给局主不可。” “原来是可以及远杀人的火药兵器!”国安用懊恼得直打自己的头,这种心情实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他虽说不上有多么见多识广,但过去几年中却也还是见识过宋朝大军中火箭、出水火龙、神火飞鸦诸般火药兵器的。在微风中闻到一股还有些印象的火药硫磺味,立时明白左手上提着的物事是做什么用的。他现在虽然暂时还没有办法对手上的东西作进一步的研究,不过只要物事还在自己手上就不怕,机会一定还会有,自己也一定能把这宝贝物事弄明白。 对游瑾所说话,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只是在暗自转动念头:“这样厉害的兵器落在自己手上三四个月,竟然没能发现它的作用,连是什么也没能搞懂。可惜啊可惜!去年的刺客若是早些用这东西向李大帅下手,一下就将他打入地府去见阎王,如今自己就不用处处受制,一天到晚提着颗心度日了。这真是‘阎王叫你三更死,没人敢留到五更’;又道是‘阎王注定三管米,不怕你天光早爬起’。” 正想着是不是就此将这物事交出去时,爬近他身边的一名亲卫嘶声哭叫:“四叔,我死得冤哪,还没动上手就……给小侄报仇,杀了这些用暗器伤人的四流商贾。” 受伤一时没死的这个人,虽然叫国安用为四叔,却是他与一个远房兄弟的未亡人----也是姨表妹----私通所生的儿子,数年前才由山东老家逃到淮南投奔这位本家族叔。 此刻国安用不知道这人的伤势如何,听年轻人自己这么说,以为他必然是伤得极重没救了。他自己也明白,战场上只须要害受了稍重些的伤,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往往是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自是以为其必死无疑了。眼见亲生儿子就要先自己而去,而且他这个儿子到现在将死时都没弄清自己的真正身世。不由得悲从中来,下马走近儿子,俯下身呜咽着对地上爬的这个年轻人说:“小子也,你该叫我一声‘爹’才对,你现在明白了么,你是我国安用亲生的儿子。儿子,你就是要死,也要稍等一会才去,且先到一边歇着,爹爹这就为你报仇去。” 年轻人哭叫着:“你是我亲爹?爹呀,我不想死得这么冤枉啊,为我报仇啊……” 国安用招来两个士卒,吩咐他们将儿子送到阵中好生安顿、保护。然后咬牙切齿地跃上马背,愤愤地仰天狂号:“这是满身杀戮的报应吗?姓国的偏就不信这个邪。” 吼叫声中,依稀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声骂道:“狗杂种,你也知道亲人被杀是什么滋味了,以前抢掠杀人时就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此时国安用灵智已失,也没理会听入耳中的那些话是何人所发,回头向已经列成方阵的手下喝令:“儿郎们冲上去,杀了这些人给我儿报仇。” 贼兵阵中暴吼声响起:“将军有令,杀上去,杀啊。” “嗷……杀……”位于阵前的贼兵举刀枪起步高喊,带得整个阵势开始向前移动。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游瑾一声令下,三十名弩兵扣下悬刀射出无羽箭,把最前面贼兵射倒十多个,然后掉转马头就随在部将后面跑开脱离险境。 稍远处戒备的弩兵也就他们离开险地后及时射出“雷火箭”,相隔不到二十丈远,正是骑军这种中号钢弩射击“雷火箭”的最佳距离。上百个黑鸦鸦的大头箭带着点燃后嘶嘶作响的分余粗引线,拖着一股渐行渐大的白烟,投入到正起步向前冲的贼兵群中。 先是十数声“哎哟,哎哟”的痛叫发自被大头箭矢砸中的贼兵口中,有人大叫道:“大家不用怕,这些东西只能砸伤人,没打到头上不会致命,快冲……” 这人的叫声还没完,已经放开脚步的贼兵才冲出二、三十步,随之而起的爆炸掩盖掉他的叫声,“轰轰”的炸响此起彼伏,碎烂的血肉与人体四下抛飞,惊呼惨叫连绵不绝。近百人就在第一波“雷火箭”的攻击下死伤倒地。 贼兵受到这样的打击,阵形一下子乱了,但在他们拥队、旗头们的叱骂督促下,还是绕开倒地的同伴朝前冲,速度比刚开始时慢了不少。 游瑾带了身后的五十余骑向外驰出二三十丈,人已经在马背上快坐不住,用他微弱但还能让身边人听清的声音叫道:“掉头回去,先用弩箭远击,再冲上去给我杀。请大张教头代我指挥,杀到贼兵们投降为止,决不能让那把手铳再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再丢失了。” 扶着他的两名骑兵听清后,立时分出一人高声将部将的话传出,张全忠得到传话后也适时发令:“六哨的弩兵快速从侧面向贼兵阵中发箭攻击,七、八、九三哨分三方将贼兵围住,不得放走一个。二弟、三弟跟着我,在弩兵的箭射出两轮后冲阵,把他们的阵势冲开。” 本就已经围在贼兵外围的骑军们迅速调整了一下队形,让开几个通道让弩骑兵冲刺。 张全忠兄弟三人紧跟在弩兵后面策马奔驰,第一次他们没向敌阵冲击,只是随在弩兵后跟着跑了一圈。这一波三百多支无羽箭射出,冲在前面的贼人又伤毙近二百。使得本就不怎么严实的贼兵方阵更形稀疏,没人肯冒死再冲。 第二波攻击正要发动时,贼兵阵中有人高叫:“不要打了,我们讲和,我们讲和罢!” 原来,此时的国安用发现自己的兵还没与敌人交上手,千余就被人杀伤了一成,这仗还怎么打呀。此次出来以为是在自家的地盘上,又是为了给他们送丁口来的,除了要防止丁口逃逸外,根本没想到会有动武的事发生,所以军中没带弓箭无法予以还击,心知这仗已经打输了。 刚好一个把他儿子抬入阵中的士卒来向他报告说,他的儿子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被一个奇形的箭矢钉在腰部。将那露出体外约半寸长的箭矢拔出来要为其裹伤时,才发现整个箭矢不过才**分长,仅是破了点皮肉而已,射入肉中最多也就四五分罢。 国安用过去仔细一看,果然是如此,心里不禁又好笑又好气:“火器打出的是此等物事,看来并不怎么厉害,稍远些就伤不了人。可是怎么我会有这样一个怕死又没用的窝囊儿子,不知道表妹会否搞错了,只怕此子不一定是我的亲骨肉吧。” “儿子不会死,”他冷静地为自己的老命考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那还向别人报什么仇,打个什么劲?若是此次我不能拿到‘猎鹿刀’回去交差,一回到淮南就要送掉老命,说不定还要尝尝姑姑的那些玩具后才得以求死。不将这物事交给他们,怕是绝对拿不到宝刀。罢了,罢了,形势比人强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跟他们讲和,将此物交给他们就是了。” 正在此时,一波箭雨射来杀伤了百多人,眼看再拖下去自己手下就要死得差不多,立即吩咐人向对方喊话要求讲和。 “讲和?砍掉本将军一只手、杀了我们的人还想讲和。”游瑾吩咐来请示的人说:“没有讲和这一说。传令,投降免死,顽抗的一律格杀。” “遵命!”来人纵马驰向国安用的方阵前,向张全忠传达了游瑾的命令。 不多时,四外的骑兵们策马迫近至二十丈停下,高呼:“战场上没有和谈。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免死!” 二十章(二) “……跪地投降免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四五遍叫声过后停顿下来,场上显得一片安静。 方阵内的贼兵们垂下手中的兵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将军,只盼着这位国将军能知机下令投降,免得自己这些小兵白白送死。 国安用犹豫着暗道:“不肯谈和,反而要我们投降,这些商行的人真不给我这个将军面子么。再怎么说我国安用也是李大帅、姑姑派来押送丁口给你们的使者呐。何况老国在战场上拼杀了这么多年,从来是要么就追杀人,要么就是被人追杀,像今日般还没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就这么投降的话,日后我国安用还怎么做人呀……” 他迟疑,别人可不会迟疑。张全忠将手向备好“雷火箭”的骑军们一挥,喝声:“放箭!”又是百余支大头箭拖着一缕白烟朝贼兵方阵中射去。 “妈呀,怎么一下子都等不及嗳,我们是要投降的,只等……啊……”这个贼兵的叫声未完,头上被射来的大头箭击中,长声惨呼倒地。 “轰轰轰”的爆炸声方落,场上的硝烟还未散,张全忠大喝:“其他人守在原地不动,七哨跟我冲阵。杀!” 马匹刚起步还没跑发,离贼阵还有六七丈距离,没死的贼兵们再不等自己将军了,纷纷将手中的兵器往地上一丢,跪下高呼:“投降了,我们投降,不要杀我!” 张全忠马头一带从贼阵边上掠过,弩兵们也将钢弩装上无羽箭,纵马驰近高叫:“跪地投降免死!” 他们看到还站着的贼兵,不管你手中是否还有兵器,是不是已经愿意投降,兜头就是一箭,先将不听话的贼兵射翻在地再说。 这下,被吓糊涂呆立于原地的贼兵们总算清醒了,慌忙跪下地去,连头也伏得低低的不敢稍高,生恐比别人高出一些时,让这些煞星起了疑心招来利箭穿身之厄。 国安用倒是知机得很,在弩手们叫出的第一声响起时,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先朝地上一坐,向左右的贼兵说:“大家丢下兵器,跪下投降吧。” 看清已经没人敢再站立,几位哨长对此可是有了些经验的,没等张全忠下令----实际上张全忠也不知如何处理这些降兵,没法下令----就直接让这些投降的贼兵,一个跟一个高举着双手向远离兵器的指定地点聚集。 国安用哭丧着脸被另外押到一边,几个死了同伴的亲卫不由分说将他狠狠地捆上,此时也由不得他反对,一阵乱翻,最终从他骑的马上搜出用布包得好好的手铳。 到了下午申时,能走得动的降兵都被远隔在半里外,全部刀枪剑戟都收集到一起捆扎堆放。没死的贼兵也被他们的同伴抬到一处包扎好伤口。 诸事已毕,看着源源不绝由丘陵山地走下来的大批难民和贼兵,张全忠的一颗心悬得高高的,不断转着念头:“我们到这里的只有四哨骑兵,收回的箭矢又有部分不能用,既要等待远道来此的十余万丁口,防止出现意外事故,还要看守四百多降兵。若是新到的贼兵们看到同伙被擒杀,对自己这几百人突起发难的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急急来游瑾躺着处向他请教。 断了右手的游瑾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向都统制禀报,或许能在路上碰到根据地派来的援兵也说不定。另外,其他事都先不用管了,把我们的人全都集中到一处先求自保,派一小队人远远的看着降兵就行了。且先渡过眼下这段危险期再说。” 危局并没有持续多久,天色刚暗,陈君华亲自带队的七哨骑兵到达,让所有双木骑兵队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当夜子时初,三个年轻人溜到刚扎好的双木骑军营外,被守卫悄悄带入营中,半个时辰后三条黑影又无声无息地出营而去。此后就再无任何事故发生,很平静地度过让人忐忑不安的一夜。 第二天的发生的事显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天一亮,一阵尖利的哨声从双木护卫骑兵队营地中响起,片刻后数百匹战马出营驰向最近的一个贼兵营地,把这个营地中还在睡梦中的两千多贼兵惊醒。 骑兵在完成了包围之后,陈君华提枪上前,对惊疑不定出来察看究竟的贼兵将领下令:“集合所有人,本帅有话要说。” “本帅?”这位贼将一下子糊涂了,又来了一个领兵的元帅,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是先问清楚再做决定罢:“请问大帅是何处大军的元帅?令我等集合有何话要训示?” 陈君华身边一名亲卫纵马上前,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抽:“大帅的将令哪容得你这小小军将发问,再不依令而行,想尝尝大帅的军法么?” 另一人高声喝道:“抗命不遵者,依律当斩。” 半夜方到达这里的田四,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听说陈君华带兵包围了一个本军的营地,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不知是那个不开眼的家伙得罪了这些煞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故才好啊。老天爷保佑,平平安安的将丁**接完,让我取了‘猎鹿刀’赶快回去罢,在‘霸王枪’面前,实是连气都很难透得顺畅,他的气息实是凶厉得让人心惊胆颤。” 匆匆叫醒了新收拢的百多名手下,赶到那营地外时,只见二百来个贼兵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他们带来的刀枪等兵器全不见了,有几个甚至连身上的护甲也被剥走。 田四策马上前,向一个只穿了件夹袍的人喝问道:“胡拥队,你不是已经升为新丁的部将了么,你部下的兵呢,为何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你们的兵器、护甲也不带,想找死么?” 胡拥队有气无力地往东北方一指:“喏,那些新丁去点算此次押送来的丁口……” 田四跳下马一脚把胡拥队踢翻,骂道:“蠢材,你这部将是怎么当的,手下的兵去办事,官长自己却坐在此地纳……” 那胡拥队哭丧着脸叫道:“冤枉啊,是‘大帅’下令不许我们这些老兵跟去,说是若有发现就当场格杀。刚才我们还在睡梦中……” 听完胡拥队的诉说后,田四方才明白昨天所发生的一场变故,而胡拥队口中的“大帅”是指“霸王枪”,只是不清楚陈君华这“大帅”的名号是怎么回事。他也搞清楚了陈君华除了李大帅的兵以外,所有到此地的人全部都要接收过去。 田四也想去和陈君华据理力争一番,可一想到自己走近“霸王枪”五尺内就会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发软的情景,他又没那个胆子。想来想去还是不要多找麻烦,这些还没成军的壮丁么,他要就让他收去好了,反正也不关自己什么事,怪就怪国安用这家伙狂妄自大,连“霸王枪”的手下也敢杀,得罪了这样的人,不但自己成为阶下囚,连着带到此地的数千兵也被人给全部收去。 “啊也,国安用这家伙如何会蠢到如此地步,‘霸五枪’也是好惹的么,你自己想死另外寻个死法好了,何苦为我们招来祸患害了别人呢。怎么办,如今这里可危险得紧呐,赶紧逃命么?可宝刀还没到手回去如何向大帅交差呀。唉,我还是先躲躲,别在此时去惹这令人胆寒的魔王,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老天爷保佑,希望‘霸王枪’稍后消了火气,让我将宝刀取到手,带回去给大帅就不关我的事。”田四决定做一次缩头乌龟,带着手下回去睡自己的大头觉,然后安安心心的带着宝刀回淮南交差。 与田四懊丧的心情完全不同,除了昨天刚到时听说这次事故中死伤了六个人让他好一阵吁嘘外,今天的陈君华可是高兴得很呐。 中午国安用手下四千押后的贼兵一来到平原上,就被莫名其妙地包围压缩在一小块地面上,见识过那三个会自己走动大箱子的威力,死了四五百人后,全部弃械投降。 清点完李蜂头送来的人数后,陈君华更是大为吃惊,这些难民远远不止十万之数,而是有近十五万人。 原来,李蜂头和杨妙真今年掳来的丁口足足有十七八万,除了挑出三万多体壮的男丁外,还剩有十四万多人。原本这些人是他们准备送去给蒙古人为奴,以充抵今年应纳上贡银、绢的。就因为与林强云的一场赌赛,不但失去了一个寻找了多年,花了许多时间才调教好的替身,还输掉了可以值得数千两银、数千匹绢的十万丁口。这都只是李蜂头夫妇心中所想,至于蒙古人可以让他们充抵多少银绢,就得将送丁口送到地头后才能知道了。 他们夫妇少了十万丁口,再加上今年掠得的粮食尽够他们一两年食用的,不必豢养肉人充军粮防饥。他们也就干脆做个人情,也是为了防止似前两次一样,丁口押送到目的地时在路上死掉凑不够数量。所以把剩下的四万多要吃要喝要人看管的丁口,一股脑的全都一起押去山东给双木商行。让他们那些四流的商贾们去为这些人的吃喝头痛吧,省得烦人。 李蜂头、杨妙真打得好如意算盘,却没想到成全了林强云根据地,不但多得了数万丁口,让根据地更充实了些,还平白让他们多了上万丁壮,解决目前最缺乏的兵员和劳力问题。 陈君华高兴之余,暗自盘算道:“已有了四千五百多投效双木门下的新丁,再又有将近五千俘虏,遴选一下的话总能选出六七千名合格的兵来吧。这样一来,连新招收到的三千多人一起算,只要再过个半年自己手中就会有一支万人以上的精兵。其他剩下的则让他们组建成一支役兵好了,既能解决时下自己兵力不足的大问题,还省得放他们回去又又投到李蜂头手下,再成祸害百姓的贼兵,一举两得啊。哈哈!” 田四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过了好久才伸展开被硌得无一处不痛的身子。喃喃地骂道:“我这是怎么了,过去经常在野外餐风露宿,从没像今日般的会浑身酸痛。看来以后要让亲卫们带上些厚垫子方能睡得舒坦。哎哟,得快点去寻到‘霸王枪’收取宝刀,还是早点将宝刀送回去交差吧,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生。” 二十章(三) 看到田四吞吞吐吐的欲说还休,陈君华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便解下背着的“猎鹿刀”递到他面前:“你可以带着宝刀回去了,趁着本帅心情大好,快走吧。” 田四游目四顾,这一大片平原上除了大批自己向北行走的丁口外,就是自己身边的百多名手下,没再见到本军的其他人。壮着胆向陈君华问道:“大……大帅,请问我们押送丁口到此的军兵……” “咄!那有什么押送丁口的军兵,所有到此的人,都是李大帅博彩输给我们双木商行东主的丁口,总数是十五万七千六百三十四人。另有几个不开眼的小蟊贼,竟敢跑来假冒李大帅的军将,其中一个蟊贼的小头目,竟然自报名号说他叫国安用,口气大得紧呐。这几个人已被本帅拿下,若是田将军要把他们押解回去给李大帅治罪,本帅看在多了些少丁口的情份上,将这几个小蟊贼交予你们也未尝不可。” “好大的口气,四五万丁口在他眼里只是多了些少;能在千万大军中拼杀冲突的强悍将军国安用,在他眼里只是个小蟊贼。”田四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冷:“我田四呢,想来自己比起国安用还差了些许,不知在这‘霸王枪’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哎哟,情势大大不妙啊,这些名为商贾,实则形同恶魔般的人,一旦发起狠来,怕是连自己也要被留在此地回不去了。我可千万要小心些才好。”连忙陪出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大帅如此关顾小人,是否就请将那几个小蟊贼交于在下,小人一定将他们押解回去,让大帅治他们假冒本军将军之罪。” 陈君华大声喝令:“来呀,将那几个小蟊贼带出来,交与田将军。” 回头瞪着田四,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柔声说:“诸事已毕,你带了人后立即离开,快走,快走。” 陈君华和蔼的笑容在田四眼中看来,哪里有一点和蔼,分明是不怀好意的笑呐。这样的笑容,实是比什么都可怕,这里头好似隐藏着让人估不清、猜不透的重重杀机。 陈君华四下环顾了一眼,听到护卫队员已经喝叱着将国安用等人押到,回头对田四一笑,语气阴森地说道:“田将军,回去转告李蜂头、杨妙真,在下陈君华代我们东主林强云谢谢他多送了数万丁口。很好,我很高兴这次的生意买卖。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们不妨多做几次这样的生意。” 田四看清陈君华嘴里露出的两排森森白牙,身上忽地一下布满了鸡皮疙瘩,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冰冷、凝重有如实质,冷得他上下牙开始打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陈君华走出了数十丈,他才还过魂,立时就吩咐为国安用松绑,取出他们嘴里塞的破布烂草,什么话也不和国安用说,慌慌张张地连头也不回,当先策马向南边的丘陵窜去。 国安用从一个带数万兵的将军,这几年为了想扩张势力,却一而再受挫。先是,听信了李蜂头已死于山东益都的谣传,与**、张惠、范成、王义深和邢德等人合谋诛杀了李铁枪的儿子李通和小妾刘氏,以为可以顺顺当当地接收李蜂头所部。可不久就得到李蜂头率军南下报仇的消息,立即杀范成、邢德请罪才保住一命;这次又因一时不合起了贪心,想将拣拾到的新奇兵器据为己有,反落得全军尽墨的境地。 这要是回到淮南去,还不是将自己的小命送到李蜂头的手中任由他们夫妇剐杀么。 被捆绑拉伤大筋的手稍好了些许,短时间内还是用不出什么大力,回到淮南就是想反抗也是有心无力呐。 “不行,得想个办法逃命才是。”左右看看,除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儿子以外,亲信手下只有七个,连自己一起才九人,到哪里去也是只有做个小兵的份啊。 “猎鹿刀!”看到已经停在山口的田四,国安用心里大叫:“有办法了,这把宝刀肯定能让自己有东山再起,只要献给金国或是蒙古的任何一方,都可以有点作用,至不济也能弄个小官做做,强似在江湖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国安用慢慢向田四走过去,嘴里大声叫道:“田兄,这次亏得你出言救了小弟,大恩不言谢,容图后报。” 惊魂未定的田四向国安用问道:“国兄弟,你走在后面,可曾见到那‘霸王枪’有追来的动静么?” “放心,那杀人魔王有那么多事要办,如何会有空闲来追我们。田兄,请附耳过来,小弟有一件事关我们生死的天大机密要和你说。” 田四听得陈君华没追来,心中稍安,跳下马背走近国安用探过头道:“什么事关乎我们的生死,我家大帅起事才算得上天大的机密,国兄弟请讲出来听听。” 国安用把田四拉至十余丈外,将他按坐到草地上,俯身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知道我们这次将宝刀送回给大帅以后,大帅会如何对待我们么,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 田四道:“哦,那大帅会如何?” 国安用:“你回去想要赏赐是没有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嘿!”趁田四没注意,提起左膝猛一下顶在其下颌上,把田四一下撞昏翻出两尺,笑着说:“一膝头先,安心在此地歇会吧,看在兄弟一场,刚才又救了本将军的份上,留你一命回去尝尝姑姑的那些好玩的刑具。” 解下田四背着的“猎鹿刀”,掂了掂田四的朴刀,觉得很不称手,向田四踢了一脚骂道:“你这蠢蛋,一把刀都只有二十来斤重,不会换把重些的么,这么轻的刀怎么用啊,想害死我么。” 招手将亲信叫来,把田四用草遮盖了一下,把他的四个亲信一一叫到来,用他们的腰带和田四捆做一堆,他们骑来的五匹马弄到手后,国安用自乘一匹,另四匹则每马带着二人。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丢下四散坐在路边的百多贼兵,自顾向莒州方向急驰而去。 在距这片汇集了十多万人三里外的一个小山上,二十来个人坐立不安地向远方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们自辰时起就来此藏身,到现在已经静静地躲了近四个时辰。领头的高禄谦等得心中冒火,不住地往复走动,把身侧的枝叶用马鞭抽得噼啪乱响,晃动不休,令这二十多人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唯恐被远处的人察觉,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人是金国当政的平章政事完颜承裔----“白撒”派到淮南,专门与李蜂头议和及探察李蜂头动静的探子。 “苗用秀去了两个时辰还不回来,只怕是被人捉住回不来了。”高禄谦一脸焦躁的一面探头向远处张望,一面大声发着牢骚:“这家伙平日里小心得紧,腿脚又快捷,就是被人察觉也应该能逃得回来呀,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呢。” “不可能被人捉住。”高禄谦身边的一个大汉严肃地说:“若是他被人捉去的话,我们这里还能藏得住,早有人前来捉拿我们这二十来个探子。最少也会派人来将我们赶跑,省得消息被我们探知。” “放你娘的狗臭屁。”高禄谦压低声音破口大骂:“我苗兄弟怎会是贪生怕死之人,就是他被下面的人捉去了,也绝不会把我们招出来的。” “呵呵,大哥说得好。”五六丈外的草丛晃动,刷刷响声中一个高瘦尖脸男人带着满头草屑钻出来。大步走到高禄谦面前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大哥真是我苗用秀的知心朋友。好,好得很啊。” 好不容易让苗用秀按下激动的心情,高禄谦问道:“你去了两个多时辰,到底走到何处去,听到、看到什么了,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苗用秀告诉他们,自己把下面所发生的事情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将所见的说了个大概,心有余悸地说:“这些人所用的火器实是厉害万分,比我们所知的宋军火器不知强了多少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回去将此事禀报给相爷,以后要怎么做,让相爷自己定夺。” 高禄谦:“走罢,我们回去向相爷复命,李全反宋的迹象已明,他也向我们做了保证,不出今年就会起兵南下打过大江直取宋都临安。唉,现今我们大金失了中都后,整个北方都落入蒙古人之手,只余黄河以南这一小片地盘苟延残喘,只盼能好好利用李全反宋这一大好时机,能向宋朝夺得些疆土,最好是能夺得川蜀,以为我大金此后的根本。否则,只怕我大金国要和百多年前的大辽亡于宋金联手一般,亡于宋蒙联手夹攻之下了。” 高禄谦和苗用秀口中的相爷叫白撒,名承裔,是金世祖一个孙儿的后裔,有一个弟弟叫承麟,属内族----皇族。此人目不识丁,却又奸黠有余,处理政事要别人将簿书上的事读出来,他听了以后就立即明白所说的事情原委,嘴说口讲的吩咐下去。白撒知道的各种杂事极多,很善于和人清谈议论,表面上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彬彬有礼,极能迷惑初见面不知其底细的人。白撒另外还有一项最拿手、无人能及的本事,就是能猜度金国皇帝的心思,十有**能猜得帝心,进而投其所好。他就是利用这一点得到先帝金宣宗的赏识,升任他为平章政事(丞相),现在的金主完颜守绪对他也是十分信任,宠爱有加。 白撒这家伙得了富贵以后,本性就露了出来。他自贞祐二年(24年)随金宣宗弃守中都南逃到汴梁后,不久就在西城建起了如同皇宫般的宅第。内中收纳妾婢近二百余,让她们身穿金缕锦衣,时时在府中招朋引类开无遮大会。连府中奴隶也有月份钱,并不比金朝的军将相差多少。此人还喜欢玩博彩戏,每每一博数千金,对输赢丝毫不放在心上。又喜欢收藏各种天下奇宝,凡见到有什么宝物,无论花多少银钱,他都会千方百计地将看中的宝物弄到家中收藏。 二十一章(一) 金朝正大七年(230年)二月初七日上午,刚回到这里入城的高禄谦和苗用秀等人惊奇的发现,整个汴梁城内都由平章政事下令给京兆尹,出了榜文让城内的官宦大户、坐贾商家在各自的门前、铺面上张挂起红红绿绿的缎带彩球,再次挂上各色上元节后撒下的花灯,显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热烈气氛,让他们这些不明所以的人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奉命出城公干去过,几疑还是在腊月准备过年的时节。 这是白撒为了讨皇帝完颜守绪的欢心,也是为了鼓舞金朝文武大臣们信心,大肆庆祝大昌原之战胜利而搞的把戏。大昌原之战规模并不大,是个双方投入总兵力合起来不过才万把人的小战役而已。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今年正月的大昌原之战虽然规模不大,却是一场硬仗,也是一个奇迹。金朝的提控完颜彝以四百名忠孝军骑兵大败蒙古名将----四俊之一的----赤老温,及其统率的蒙古兵八千之众。这是金蒙对抗二十多年以来金军的第一次大胜仗,完颜彝因此声名远播,他所带领的忠孝军也成为金国抗蒙劲旅。大昌原之战也说明了金朝绝非无人,金军也绝非不堪一击,关键是在金国朝庭的决策和用人。 这一仗胜是全胜了,精彩也够精彩,其结果却是相当深远,当时蒙古军便解了庆阳之围。另一个结果更重要,刚坐上可汗宝座不久的窝阔台决计对金亲征。在窝阔台看来,区区一个完颜彝竟能以四百人战胜蒙古老将赤老温的八千兵,可见金朝不是无人。留下这个金朝,迟早必为蒙古之患。 完颜彝是金朝的宗室,字良佐,小字陈和尚,丰州(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人。父完颜乞哥,在章宗泰和年间(20~208年)与南宋战斗,以战功授同知阶州军事。不久,战死于嘉陵江。 贞祐元年(23年),蒙古军攻入中原,占领丰州。当时完颜陈和尚二十岁,曾被蒙古军俘掳,供役于木华黎之子安童帐下。其母仍留居丰州,由族兄完颜斜烈奉养。之后,完颜陈和尚以省母为由请还丰州,安童遣一军卒监视同去。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劫杀监卒,夺马十余匹,奉母南逃归金。不料被蒙古兵发觉,合骑追击,他们弃马走小路得以逃脱。母年高不能行走,载以鹿角车,二人共挽,南渡黄河归金。宣宗闻知,以完颜斜烈有世爵(猛安谋克世爵)授都统,完颜陈和尚试补护卫,宣宗知其有才,未几转为奉御。 不久,完颜斜烈出任行寿府、泗府元帅府事,奏请完颜陈和尚自随,诏充任宣差提控,完颜陈和尚从军。完颜斜烈敬贤下士,辟太原王渥为经历。王渥文章论议,与金末名儒雷渊、李献能比肩,很受完颜斜烈重视。完颜陈和尚极聪慧,爱好文史,在充护卫居禁中时,就有秀才之誉。王渥教他《孝经》、《论语》、《春秋》、《左氏传》,尽通其义。军中无事,则窗下作牛毛细字,如一介书生。 正大二年(225年),完颜斜烈罢帅改任总领,完颜陈和尚随兄屯守方城。完颜斜烈卧病,军中事由他代掌,将领李太和与方城镇防军将葛宜翁相殴,投诉于完颜陈和尚,葛宜翁理屈,完颜陈和尚令军士杖之。葛宜翁性格暴躁凶悍,以理屈被杖感到受耻辱,竟郁郁而死,遗言要妻子为他报仇。其妻上诉台省,言完颜陈和尚泄私忿杀其夫,并于龙津桥南积薪,言不治罪完颜陈和尚则**以谢夫。于是完颜陈和尚下狱,台谏官怀疑他曾在禁卫,又握兵权,一定横恣违法出了人命,请施斩刑。但证据不足,一直不能决断。完颜陈和尚在狱中十八个月,聚书而读,坦然处之。正大三年,完颜斜烈病愈,受命提兵守西边。不久去世。金帝完颜守绪以完颜斜烈之故,赦免完颜陈和尚,令其为金朝建功立业。完颜陈和尚遂出任紫微军都统。 正大四年(227年),完颜陈和尚转任忠孝军提控。忠孝军是由回纥、乃蛮、羌、浑以及中原人被俘掠、避罪来归者组成,情况复杂较为难制。完颜陈和尚治理有方,皆俯首听命。所过州邑,秋毫无犯,每战则先登陷阵,疾若风雨,为一支劲旅。 今年正月,蒙古军进攻大昌原,平章政事完颜合达问谁可为前锋,完颜陈和尚应声而出。他已沐浴易衣,誓决一死战,率忠孝军四百骑兵力战,破速不台帐下赤老温八千大军,三军将士奋勇参战,取得了大昌原之捷,这是金蒙战争以来金朝打的第一次大胜仗。完颜陈和尚论功第一,授定远大将军、平凉府判官,世袭谋克,一时名震朝野。 实际上,白撒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的大金国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黄河以北的中原大片地区都已经落入蒙古军手中,金朝只还有黄河以南的一小片地域苟延残喘。只有利用这一次胜仗的机会,把本朝君臣们的气势鼓起来,让大家同心协力与蒙古人死命相抗,自己的富贵才能享受得长久。不然的话,凭自己在朝堂上皇家供给的堂食都不合口味吃不下,要家里厨子专门做好送到政事房的娇惯享用,一旦金国被蒙古给灭了,白撒大人还不会给活活的饿死呀。 这时,白撒很得意地斜躺在十多方丈“小厅”内的牙床上,由十多个裸胸露腿的年轻美婢围在四周,一边为他捶捏,一边给他喂食其专门派去宋境内购回的糖果。他让几个美婢将红红绿绿的外包蜡纸一一举在眼前观看。 白撒右手向头部抓挠时,手肘触到一个妾婢的胸乳,发现没有平日般的硬挺,一把抓住触手的**将妾婢拉过一看,勃然怒骂:“咦,你这贱人腰粗乳垂,分明不合大师所说的要求,显然是元阴未复之状,如何还敢来本相面前现世,来……” 这位目不识丁的白撒,前年请到一位自称是吐蕃来的高僧,传了他由天竺学来的采阴补阳欢喜秘法。据这位高僧所言,此等秘法仍天竺《欲经》中所载,依法修炼可令人从男女交合的欢喜之乐中修得长寿。其诀要便是以交合之时行采阴补阳之法,所交之女须是腰细、乳丰,年不过二十五,且其乳呈前挺不垂的元阴丰足之人。 他要处置妾婢的话还没说完,厅门外有人高声禀报:“禀相爷,委派去淮南李铁枪处商谈和议的高禄谦、苗用秀求见,说是他们此行探得有重大机密之事。” “有重大机密之事?”白撒一骨碌翻身坐起,手一挥轻喝道:“你们都退下,稍时听传再来侍候。” 那花容失色的女子,还被吓得坐于牙床上发呆,侧旁的同伴拉了她一把,向其使了个眼色,方醒悟这次的大难已被她逃过,急急下床向厅后奔去。 见婢妾们都走得一个不剩了,白撒抬起头向厅外叫:“让他们进来,本相爷倒要听听有何重大机密,巴巴的来打扰,坏了本相修炼的好兴致。” 高禄谦、苗用秀两人匆匆走入厅中,还没坐下高禄谦就对白撒说道:“相爷,小人们今次探得一物,十分厉害,用上一个即能杀死数十上百个人。若是能将此等物事弄到一大批,于我大金守御城池、攻击蒙古都大有可为。若能将此物配于军中,说不定假以时日还能慢慢收复我大金国北方的大片疆土呢……” “等等,等等。你们说的是什么物事,本相可是一点也没听明白。”白撒一脸不明所以的把高禄谦话头打断,思索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向两人道:“按你刚才所讲的话,是否这次在淮南看到了一种物事,便是仅用一件就能击杀数十人,以致上百人的兵器。是么?好,现下你可以将详情讲给本相听了。” 听完两人所说的全部经过后,白撒想了一会就高兴地一拍大腿,叫道:“本相有主意了,还是你们两人,多带些金银珠宝再去一趟山东。寻到那些人的主子求取此物,若是他们能答应出让此等厉害兵器,我们金国可以出银钱向其购买。并还可封其大大的官,让他们似以前的各路义军般据地封公封侯。” 高禄谦、苗用秀两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又再苦着脸,拿了白撒交给的令箭,随同相府的虞侯一道去领取了所需的金银等物,连家门也没进就带了从人出城往山东而去。 黑暗的大地上破出了一丝曙光,鱼肚白的天空中,缓慢荡漾起朦胧的朝霞,醉人心扉的红色越来越浓郁。片刻后,朝霞的红色渐渐淡去,慢慢转白后连云彩也似乎少了许多,变薄变淡了。倏然,万道金光从东天暴发,只在眨眼间便跃出半边太阳的红脸,然后开始缓缓的升上天空。西斜的月亮则在此时,心有不甘地带了满天的繁星开始了回巢,除了她本身和几颗较亮的大星星还留在原处,试图与刚出山的太阳相抗外,其他的星星都被普照天地的光芒驱赶得无影无踪。 今天已经是大宋绍定三年二月二十日,钱塘江口外杭州湾北岸有个地方叫澉浦镇,镇南四里一个小山包下孤零零地建了一座青砖青瓦、坐北朝南的大宅。大宅占地相当不小,从山包上往下看,能估量出约有上百亩面积。里面除了四百多近五百间房舍,靠大门边的两块盖了些低矮草棚,在草棚内外都种了蔬菜的菜地外,还有就是两块合起来占了半个宅子面积,用黄泥杂混小卵石夯实的空坪。 二十一章(二) 此时的东西两块空坪上只有四五个人影在活动,随着一阵“当当当”的钟声响起,从各处房舍中跑出许多人,很快在领头者的喝叱下,排成了数十个小方阵。 天没亮林强云就和四海两个人爬到小山包上,相隔三丈盘腿于地上打坐,静静等着看日出时的美丽景色,也顺便在看完美景后,想想到了临安这两个月时间以来的得得失失,好好总结一下经验,再考虑今后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嘉兴府,本朝改了两次名。原先称为“秀州”,第一次改名是在本朝南渡前,徽宗政和七年(7年)皇帝老儿下诏,赐郡名为“嘉禾”;第二次则是庆元元年,因为这里是宁宗皇帝祖父孝宗皇帝的出生地,便升为现时的嘉兴府,澉浦镇则属嘉兴府的海盐县所辖。 海盐是个上县,有一个盐监和该管的沙腰、芦沥两个盐场,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个十分富裕的地方。而澉浦镇虽说没有榷盐之利,总户数有四百余,其中上等户就有近八十,算得上是个富民最多的大镇。这个澉浦镇也是杨太后为了安住林强云这位天师道年轻法师的心,特意让皇帝赵昀封给他的食邑之地。以便让他能够好好地、安安心心尽快为其炼化掉宫中郁积的怨气,以免那些怨气再度侵入自己体内,与已经入体的冤鬼结合养成大患。 而这座占地宽广的宅院,则是先丞相死鬼韩侂胄生前一处未修建完的别院,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出来封赏给林强云,以示对其的恩宠。除了这些以外,杨太后还特别另外赐了二十名宫女,以这样财色兼用,双管齐下的手段来笼络他,欲令林强云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卖命。 至于林强云劝她放出宫内多余的宫女一事,一则当今皇帝赵昀正乐在其中不肯松口,二则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放出宫人似是有碍皇家体面,太不成体统了。对此,杨太后只好置若罔闻,让人送了二十名宫女给林强云作为下陈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这个死老太婆,说不定真是个妖精变的,不然如何会这样心硬如铁,根本没把那些可怜的宫女当**来看待。你自己不也是个宫中过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么,此中的苦楚应该是深有体会才对呀。这样不近人情的做法,肯定会遭报应的。”林强云愤然骂出声。 自从认真看完《阴阳养生诀》之后,林强云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懂,除了中学的生理卫生课老师,脸红耳赤的讲过几句听不明白的课外,也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解说过的男女**。从这本书中学会了不少强身健体的方法中,体会到的好处也让他又花了更多时间,更仔细去研读这本原先被他看成是黄色书刊的道家秘本。现时他已经把这本仅数十页的书快翻烂了,而且还能把书中没弄明白的词句都背下来。 在林强云来说,过去能背上二三百字的古文就算是了不得的好成绩了,这回连他自己也大为吃惊,两千多连意思都弄不明白,语意难懂的字句,竟然能背得下,真是异数! 背后响起“喂呀”的尖利啸声,一道小白影从三四丈外钻出草丛,飞快地扑向林强云。 听啸声是山都所发,四海转过头看清停在林强云侧背部的小白影,五六十天没见到的山都脸上、身上的黑色退掉了不少,转换成了较浅的褐色,很像长年风吹日晒劳作于田地间的农家小子。 “哎哟,好痛……咦,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你那个小情人呢?”林强云揉动被山都撞得生痛的肩膀,看清只有山都一个人时,发出不解的问话。 “我没同她说公子已经到这里安家了,她还在家里没来。”山都脸有点红,语气显得很兴奋:“如今她叫我山都,不再骂我丑八怪,也不赶我们走了。钟婆婆说,好像有点意思呐,再等些时日就能向她提亲。” “什么小情人?提亲?”四海有点莫名其妙,大声向山都问:“山都好兄弟,你有小情人了么,何时可以娶她成亲呀?” 上元节次日,四海与从山东赶来的应承宗带了三十多孩儿兵,跟孟珙去了一趟枣阳军,前天方回到临安。想不到才一个多月没见山都,他就有了情人,公子还准备为他向女家提亲,实是令四海又惊又喜。 那是去年腊月十八,护送林强云来临安的小战船,因火长没走过这条水道,被退潮时没于水下只数尺的沙滩搁住,只有等涨潮后方能将船驶离。林强云让人放下小船带着山都和一什亲卫到二里外的岸上走动。 就是走到这个澉浦镇内时,他们看到镇上一家行院外有个女人用鞭子抽打一个倒在地上,抱着头一声不响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衣破血出,一只手垂软在侧,似是已经被打断了,那情景就像是一个母亲气极了,在痛打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一样。 本来林强云也没去注意,但走过围观的人群外时,却听到有人说:“唉,这做妹妹的也太过狠心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何就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每次都打得她姐姐几天起不来……” “妹妹打姐姐,倒在地上的小女孩竟会是那女人的姐姐?这怎么可能?”林强云一听这话便停下脚步不走,向一位摇头叹息的老者施礼问道:“在下是福建路来的外乡人,想请问老伯一事,万请不咎赐教。” 老者看了林强云的穿着打扮,慌得连连摇手道:“不敢当老伯之称,这位官人千万莫折杀老汉,。有何事要问的,请官人直说,老汉知无不言。” 林强云指着打小女孩的女人问道:“请问老伯,这个女人是打她的妹妹么,如何会打得这么狠?” “错了,官人错了。这女人是本镇有名的贪嘴泼妇,人称‘白柄锥子’,原是一家蔡姓客户(佃农)的小女儿,及笄后嫁与本镇行商田虾仔为填房。那蔡家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个长不大的人,现今二十二岁还如同**岁小儿般高。” 小声与林强云说着悄悄话的老者叹了口气说:“唉,这长不大的小小人儿却也是可怜,她这个妹妹‘白柄锥子’自去年其父母去世后,假意将其姐接到自己夫家,说是照看供养无力自食其力的姐姐,实则是要谋夺其姐的四间房屋。在数次欲将四间房屋卖出而其姐不肯画押后,便时时寻故毒打其姐。先时还不敢太过张扬,后来见无人为其姐出头,就益发做张做势,直至打出大街上了。” 林强云听了大怒道:“岂有此理,官府和地方不管此事么,何以任令此泼妇这般胡行?” 老者摇摇头没再说话,林强云脸色一变,大声沉喝道:“山都,去将那婆娘的鞭子夺下,给我往她身上抽个二三十鞭,让这恶女人也尝尝被人毒打是个什么滋味。” 山都平日里与孩儿兵、小孩儿兵一起厮混,原本就极爱不会嫌弃自己人丑的细人仔,看见小女孩被打,便犹如小孩儿兵受人欺侮一般心有不忿。只是恩人早有不可生事的吩咐在先,他不好发作。此刻听到恩人发令打恶人,虽然这个恶人是个女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忽地一下窜过人丛,冲入场中。 围在外面观看的人觉得眼前白影一晃间,鞭子着肉的“啪啪”声略微停了一下便又响起。这下人们听见场中有被打之人的惨叫声了。大家仔细看时,只见女人手上的鞭子不知何时丢失,到了一个戴笑嘻嘻娃娃纸面具的孩子手上。这孩子一边左右蹦跳着呼啸欢叫,一边挥动鞭子向女人的身上乱抽,每一下鞭子打在女人臀背部,就会引发数声尖利的惨叫。四五下一过,女人的小脚再站立不住,“通”地一声跪下双手撑地,再着了一鞭后尖声哭叫着趴下了。 “不要打了,奴家招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奴家招输不敢了。”女人声嘶力歇地抽泣,把头往地上直磕。 “打呀,打得好呐,打足二十鞭了再叫这恶毒妇人具结,要她保证此后不再为难其姐姐。” “是啊,这妇人除了会毒打长得比她小的姐姐之外,又还贪嘴会骗人。哈哈哈!李乙哎,稍停看完这里的热闹之后,让老哥来给你细细地讲说这妇人骗她家老公田虾仔的故事,包你听得有盐有味……” “是么,想不到你刘甲兄还能讲古说故事,何不现时就讲给大家听听,也过过听讲古的瘾头。” “嘿嘿,现在可不成,看完这里的热闹再说罢。到时候你李乙可得买上几颗双木商行做的果糖,煮上一碗好茶请我刘甲。” “好,若是讲得好听,就买上十颗果糖,煮上好茶请你又有何不可。不过,有多少人来听由我李乙做主,到时候你刘甲不得另有他说。” “好,我们一言这定,就这么讲妥了。哎,快看,又有出面和事,还是位鲜衣彩带的年轻公子,哦,有十多个彪形大汉在他周围护卫保镖。这位公子看来颇不简单,怕是哪个官宦人家有告身(拟授阶官、职事官及封爵、加勋等,由‘官告院’颁给的凭证)之人。” 林强云看看山都已经打了那女人十余鞭,将她打得直在地上翻滚,怕再打下去会出人命。便走到场中叫了声:“不要打了,我有话说。” 二十一章(三) 山都应声停下,把那根沾了血的鞭子一丢,跑去扶起小女孩,急急取出竹管用鸡膏为她手背部位受伤处涂抹。 林强云急叫道:“山都,注意这位姑娘断了的左手。”转头对亲卫说:“去一个人帮忙山都将这姑娘的断手先用板条固定,稍后再请骨伤郎中为她诊治。” 拱手向周围观看的人们施个环周礼:“各位都是见证,这女人以下犯上毒打其姐,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目的不外是要谋夺其姐姐的房屋……” 他的话还没说完,街上有人叫道:“监镇大人来了,这位公子将事情向监镇林大人禀报即可,他是个清官,定然会有公道的决断。” 林强云待监镇来了后将事情的原委向他讲了一遍,然后跟着一起将女人两姐妹带到监镇衙门,眼看着这位本家老爷差人提取各项书证,问了当事人及证人的口供。不多时便由书办读出监镇大人的书判,文曰:“田蔡氏与其姐蔡锦儿系同胞姐妹,其父死时家有产钱四十贯文、屋四间,别无垣产。经人说合付与其长女蔡锦儿、次女田蔡氏各二十贯文收执,由中保之人写下字据。四间屋由其父当众交代交由长女为业,田蔡氏当时无异议,有地保金顺财、左邻钟婆子为证。既分之后,田蔡氏见产起意,为图占产以强妹欺凌弱姐,多次鞭笞致蔡锦儿左手折断及多处受伤,天下有不平之事如此,官司若不处当,则何以正律法。特判令田蔡氏赔付其姐十贯文诊治之费,并具结此后不得再行纠缠。另有林强云者,路见不平挺身将田蔡氏打伤,虽情有可原,但为律法所不容,着令赔付田蔡氏一贯文诊治之费。各人若无不服,本案就此了断,不得再行寻衅。” 林强云听完判词,向坐于堂上那位五十多岁的本家老爷翘起大拇指以示敬服。取一贯会子交与差役后和山都一起扶了蔡锦儿回去她家。 一走出监镇衙门,林强云方注意到蔡锦儿虽是只有三尺余高的个子,却和一般姑娘发育得没什么两样,除了稍向横里长大了点外,倒和山都不到四尺的身高蛮般配的。 此刻他忽发奇想:“看山都的样貌,他的年纪想必也有二十多岁了吧,不如让他留在此地与此女多些交往,说不定能成就他们的一段姻缘。” 当下从挎包里掏出一叠会子,回头向跟着的一名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看亲卫接过纸钞走了,跟蔡锦儿他们进入一个小院子里。 蔡锦儿是个很坚强的女孩,自林强云看到她被人打时起,到亲卫请来的骨伤科郎中为她接回断了的臂骨,送回脱臼的右手,全部诊治完成都没出过一声,只是咬牙摇头甩开流到眼上的汗珠。 让林强云以为她是个哑巴,心里一直暗叫可惜。郎中走了后,林强云和声问道:“蔡姑娘,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你若是愿意就点头算是成了,摇头则不成,算我没说……” “废话。”蔡锦儿尖利的声音把林强云吓了一大跳,差点要从板凳上蹦起来:原来她不是哑巴呀,那就太好了。 “什么点头摇头的,有什么事快说,我自会相度好了给公子回复。嘶……”大约是说话太急了牵动她的臂伤,蔡锦儿痛得吸了口气。 林强云:“那就好,我想租下你还空着的几间房让我兄弟住,每间房每月付给你一贯文纸钞。如何?” “好,我这里还能空出两间,煮食的厨房我们合用就不必算了,但石炭、粮米、蔬菜你们自行买来用,不得另外占我一个女人的便宜。”蔡锦儿一口就答应了林强云的要求,并提出她的约定。 林强云请了隔壁的地保金顺财和左邻钟婆子来作为中证人,讲妥了租屋的事后,把山都拉到门外对他说:“山都,你现在开始就住在这里,若是能和这蔡锦儿说得热络了,我便央钟婆婆说合,为你娶了她为妻。机会难得啊,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让她喜欢了。” 山都听了林强云的话直眨眼,想了好一会才问道:“恩人,娶了这女人后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如果她生了好多个孩子以后,她要找别人我可以不让她去吗?” 按山都所知,过去他们从外族抢来的女人,刚到族内时是属抢她的男人一个人所有,别人不得染指。一旦生了孩子后,这女人的地位便比男人高,不受再她男人的管束,若是生了两个以上,她便有权自己挑选男人交合,其他人不得干涉。所以山都才会有这样的问题向林强云发问。 “哎哟,这是什么话。只要明媒正娶讨了她回去,那她不管生了多少个孩子都永远是你的妻子。哦,是你的女人。”林强云哭笑不得地向山都解说。 “知道了。”山都头也不回地跑进门,又把头伸出来向林强云点了点才缩进门内。 钟婆子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上下,听了林强云对她说,过些时间要央她为山都做媒的话后,拍手叫好:“啊哟,公子这是做天大的好事啦,到时你兄弟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娶锦儿,老婆子包你能成好事。不过呢话讲在前头,即便是邻居,谢媒钱老婆子也还是要收的,可以饶公子一点,有一身布衣也就算罢。” “只要真能成了我兄弟的好事,本公子除了谢媒的一身绸衣之外,还会奉上五贯文予钟婆婆为谢仪。”林强云只要能为山都办成这件亲事,就是要他百贯、千贯也会答应下来,那会去省这么一点钱。 把四名留下陪山都的亲卫叫到一起,林强云当大家的面将几个瓷瓶交到山都手中问道:“这药的用法你都记清楚了?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不要外用的吃下肚去,吃的反做外用,到时候非但没把你变白,反倒将人给吃坏。” “这是吃的,每天睡前吃七粒,吃完为止。”山都拿出一个瓷瓶,说完后又换了一个道:“这里面是用来洗面的,每日早上洗面时洒于布帕上用小力轻擦,也是用完为止。这个么,是洗浴时放到滚水里煮,而后再冲冷水到温温烧洗浴。最少三天洗一次,每次放五粒药……” “好了,好了。”林强云笑着说:“算你有点记性……” 山都傲然道:“那是当然,讨老婆这样的大事我山都会不记得么,废话。” 他把林强云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害得几个亲卫笑得肚子痛,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林强云带几个亲卫出镇准备回到船上时,见一个开着大门的小院内坐了二十余人,在乱哄哄的叫嚷:“刘甲,快些将那‘白柄锥子’是如何贪嘴,又是如何骗她自家老公的故事说来,我们等不及了。” 林强云心道:“又是这‘白柄锥子’,且听听此妇有何趣事再走不迟。” 挨在大门边朝院内看去,只见长着几撇鼠须的刘甲装模作样的端起碗喝了口茶,咳了一声引人注意后,开讲道: “‘白柄锥子’这婆娘贪嘴的事是众所周知的了,但有一桩前年发生的事却是鲜为人知。此女自嫁与田虾仔填房后,四五年无出,连个屁也没放。盼子心切的田虾仔渐渐地失了耐心,交与她的家用钱便越来越少,家中的吃食也便越来越差。各位试想,一个贪嘴吃惯了的妇人,如何能受得了数日不见肉味的淡食呢?故而,这妇人便想道:奴家看别人一旦怀有身孕,便可鸡鸭鱼肉尽着肚子吃,真个能把人给馋死哪。既然怀有身孕能得放开肚皮吃好吃的物事,自己何不也怀个孕来吃上一通解解馋呢。于是,这妇人便用些衣服放于衣内腹部,开始装起受孕的样来。” “田蔡氏虽是想出这么一个笨主意,但在事涉‘吃’之一字上却还是聪明得紧,她倒也懂得去向人探问清楚了,方慢慢把肚子装得越来越大。外表上,别人看了还真像那么会子事呢。田虾仔一日从外回到家中,见其妻挺着个大了不少的肚子出来接她,真以为其妻怀了自个的种,高兴得不得了,田家有后了喽。便多把了银钱让其自行买些好吃的调养,保住肚子里的骨肉平安。自己也强自忍耐在外头憋了多时的欲火,不敢与其妻行房,以免因了自己一时痛快而坏了亲骨肉。数日后他还是因生意买卖上的事,又紧赶着出门收账去了。他要在孩子出世前将生意上的钱款收回,好赶紧回家来看着自己传宗接代的骨肉出世。然后准备此后在家住上些时,把田家的后人带大。” 刘甲伸手从身边的几子上取了一颗果糖,慢条斯理的剥开彩色蜡纸,将糖果拿在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人们也随着刘甲的动作把个头左右偏动,耐心地等他开口。 一人实是等不得了,大声叫道:“快说,快说,再不说就要你将吃下去的糖和茶水都吐回来。” 刘甲笑笑,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田蔡氏这‘白柄锥子’那些时吃是吃得过瘾、痛快了,可是眼见得过了七八个月,夫君即将回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身孕,又如何能生出孩子来给丈夫呢。” 有人也为这泼妇着起急,不由出声问道:“那可怎么办,这回可要露底了。” 刘甲一拍身侧的几子,震得茶碗和剩下的几颗糖果乱跳,慌得他赶紧护住碗,然后才慢慢说道:“合该这妇人能骗得成功。这日,正当‘白柄锥子’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恰恰夜间有一只硕大的老鼠跳入装米的陶缸内偷食,因了里面的米已经见底,这老鼠大约也和‘白柄锥子’般是个极贪嘴的,放怀大嚼之后吃得肠满肚圆蠢笨不堪,跳动不便难以逃出米缸。‘白柄锥子’倒也有些儿急智,想用这大老鼠来假做出世的孩儿再蒙骗一时,便急取滚水将老鼠烫死,仔细地把鼠毛退得一干二净,剪去其长长的尾巴和尖嘴子。等弄得一切妥当了,自己再细细察看。可她看来看去,怎么也不像是个孩儿的模样,气得她一下就把这皮毛洗剥干净的大老鼠丢入床背后的便桶中,一不做二不休,把装孕的衣服也全都扯掉,豁出去把话挑明了就是。” 二十一章(四) “正当她发狠时,门外有人在叫,似乎是她家的相公回来了。这‘白柄锥子’心里又急又怕,慌急中抓了一条布带往头上一缠,和身就钻上床,拟先躲过一时再说。不多时,那田虾仔走入房内,见了妻子头缠布带似是已经生了孩子怕吹风的模样,心中一惊,脱口问道:‘我那宝贝孩儿须得二个月后才足月生产呢,你如何便成了这般模样,难不成老天爷怪我不曾在家好好照看妻儿,连个后也不给田家,你是小产了么?’田虾仔的话不啻救了‘白柄锥子’的命,她将砰砰乱跳的心捺下,立时装成有气无力的样儿,顺着她老公的话要死要活的说:‘是啊,是啊。我好命苦孩儿哟……可不是小产了么……’田虾仔这傻蛋便也信了她的话,哭丧着脸问她:‘那么,我那苦命的孩儿呢,如今何在,就是死了也得让我这父亲见他一面罢。’‘白柄锥子’心里暗暗好笑,庆幸自己的奸计得逞,只把嘴向床后一呶,并不说话。” “田虾仔跑到床背把便桶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有一条半尺来长白生生的物事泡在尿水内,他也没看清楚是不是个细人,心里一酸就按着便桶,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哭:‘崽啊嗳……崽呀也……怎么不等到时候……呃呃……才出世来呐,这么早早就……呃啊……短命死了呀……哇呀呀……你好可怜呐……还带看起来像是很像我的啦……哇……’” 院子里的人被刘甲这一段绘声绘色的学说讲逗,引得哄堂大笑,门边的林强云和几个亲卫笑得直打跌,歪歪斜斜站立不稳,连忙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跑开,直至回到船上了,他们脸上还是一副怪怪的笑容。 听完林强云讲的经过,四海却是很认真地向山都拱手道:“恭喜山都兄弟,相信你必定能成就好事娶得锺意的女人,希望能早些吃上你的喜酒。” 林强云:“好了,不说这些事。四海,那金国在大昌原真的只用数百‘忠孝军’,就将蒙古大将赤老温的八千人杀得落花流水?我一直在想,这消息会不会弄错了……” “不是数百,是四百‘忠孝军’。我们的探子说绝对错不了,他探到金国带兵的‘忠孝军’提控,是个叫什么陈和尚,官名叫什么梨,就不知他这梨的味道怎么样,够不够甜。” 林强云笑骂道:“什么够不够甜,你道是树上长的梨么,我记得信上写的是此人名叫完颜彝。若我们探得的消息不错的话,此人倒是一名能打仗的勇将,不知有没有可能将其招到我们双木旗下来效力。按这样看来,金国倒也不差啊,还是有些能人的。而蒙古军也并非我所知的那样,横扫欧亚所向无敌,他们也是和别人一样会打败仗的……” 四海正想答话,忽听得有人叫着“大哥”从山下跑上山来。 来人是信鸽部的孩儿兵,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林强云身前敬了个礼说:“大哥,根据地派人传来急报,请大哥立即赶去根据地一趟。” “派人来?为何不用信鸽传信,反倒巴巴的派人从山东赶到这里来,不是慢了很多么?”林强云不满地小声埋怨。 那孩儿兵报告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我们的信鸽经常出错,除了由生养训练地带出的鸽子能照样飞回原地外,其他的很多都不能按正常训练那样找到认军旗,只有少部分才能按我们的要求飞达目的地。这次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根据地一直得不到大哥的回信,才派人赶来传信的。” 林强云长身而起,对那个孩儿兵说:“去通知你们的田总都头,让他带些熟手的人和种鸽一起到根据地去,先把根据地的通信解决好,我们才能安心建设自己的地方。” 午后,以一艘二万斛的大海舶为首,带领着四艘五千斛的小战船从杭州湾出发北上。澉浦镇外林强云的大宅院立时便沉寂了,只有大门前六名护卫队员,和院内不时传出的犬吠声还显示出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还是有相当自卫能力的地方,霄小盗贼们少来打这里的主意。 林强云还是把山都留在澉浦镇上,让他去继续进行抱得美人归的求偶大计。 本来三儿不肯立即就返回山东的,这小子刚到临安就被这里的热闹繁华迷住了,整天除了在临安城北厢的宅院做了该做的事后,带着翠娥在临安城内到处乱走。说什么也不肯跟林强云回去,只说过些时候父亲续弦成亲时,再到山东去为父亲和二娘行礼。 当林强云向他说明,这次去山东就是为了给陈君华主持婚礼时,才依依不舍地嘟着嘴随大家一起上了船。林强云这段时间看他与翠娥厮混在一起,那会不明白三儿的意思,悄悄派人把翠娥也接到船上,准备让三儿一个惊喜。 三儿随着自己走了,冉琥也要暂时放下这里十数个酒库、几间店铺的事,到山东去一看究竟,方好做出他的最终决定。能留在临安的亲信就只有应承宗。 林强云只好亲手做了一遍红丸子,让刚回来的应承宗在旁看着,并讲解给他听:“整个制药的过程你都看清楚了,明矾可去向库房管事领取,此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去向山都请教。必须注意的是,最后这两项把做出来的白药粉拌葛粉和朱砂粉,再加水调匀搓成小红丸的工序,山都并不知道,你去问他也没法和你说。还有,每月的初九、十九、二十九,都要按时派人送一瓶一千五百丸装的药到史相公府中,千万不能多给,也不可少送。” 船开动后不久,林强云被张本忠拉到第二层的主甲板上,观看他们改进了的“大雷神”火炮。张本忠一脸得意地说:“公子,数日前我已经和朱焕明哨长一起测试过了,我们那四架神雷炮的木塞,只要和炮管内径相同,让它堵得密实一点不会漏气,装入炮管时用与管径差不多大小的木塞将其打入。另外,木塞中心的喷火孔不必像原来四分那么大,钻成一分左右的细孔,让它刚好能喷出一丝火来,不但照样能点燃火线引发子窠爆炸,还能射得比原来整整远了一里,最远的子窠可以射到三里又四十丈远呢。” 林强云对可以加大火炮射程的改进当然是大表欢迎,他还巴不得有什么人能想出更多更好的办法来呢。不过,他也深知这次张本忠和朱焕明带人在船上的试炮太过危险,还是不敢把心里的高兴表露到脸上,只对张本忠严肃地说:“张大哥,这次是我没想到,也没有先做过交代,就不再追究了。但你要切记,今后凡有此等危险的试验要做时,一定要告诉我,而且必须选在空旷的野地,先做好防范危险的一切措施,一定要在能保证自己人的安全之后才能进行。不然,我们宁可不做,也不要让危险发生在我们的人身上。万一出了事,比如说你把炮膛塞得过紧而炸了膛,那可是一船数百人的性命之所系,会出大事的呐。” 张本忠听林强云说得严重,低下头道:“朱哨长倒是说过要等公子定夺的,是本忠没想到这么多,才下令试炮的,请公子处罚。” 林强云笑道:“要罚么,那就罚你以后帮我建成一支有百艘以上大海舶那样大战船的舰队,让我们的商船在你指挥的战船护卫下走遍所有能到达的地方,把我们中华上国的商品运销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中国这么个伟大的国家。把这个世界我们所没有的、但又适合我们用的东西运回到我们这里来,让我国的子民百姓也知道,除了我们中国以外,世界上还有许多别的国家,还的许多和我们有些不同的人种,他们也并不比我们会差多少,他们所做出来的东西我们同样用得着。” 张本忠想不到公子给他的竟是这么个处罚,不禁喜上眉梢,站起来躬身应道:“多谢公子,本忠定当为实现公子的这一宏愿而尽心竭力。” 船行过海盐不远,林强云取出望远镜看了一下离船约有二三里远的汉塘河口,指着河口边的一个小村问道:“我们就以这个河口来试说一下,假设那小村是县城,距大河有四里,距海边也有四里,就以我们现有的大海舶,能否对那里的敌人进行攻击。” 张本忠也取出他的“千里眼”看了一会,沉思着说道:“按我估算,我们的神雷按现时的火药用量绝打不到那么远,没法向他们攻击。不过,若能加些火药装入雷神中的话,或许能向那么远的地方攻击。另外,真是在大河那里的话,我们的大海舶占住河口,敌船也绝对出不来。大河出海口仅不到十五里宽的河面上,只有中间六七里的宽度方可行船,正好处于我们雷神能及的封锁范围之内。而且,大河越往里越狭窄,我们的‘千里眼’又能看得比别人远,应该没什么船能逃过每舷两架神雷和十数架子母炮的攻击。若非大海舶不能驶入河道内,船上的神雷炮多装些火药的话,上次在山阳说不定能将子窠打到距河岸不到四里的城内去呢。” 张本忠顿了一下说:“朱哨长说,其实我们的子母炮的炮塞也是太松,以后要将所有的木塞都做紧一些,喷火孔钻小点才能打得更远。故而,以属下想来,在我们现今陆上还没法与人一较短长之时,我们的人只要能避过陆上之敌,上到我们的战船上,就能得到安全防护。一旦出了内河进入海中,凭着我们这几艘能在逆风中行走自如的战船,还会怕得谁来。” 带了三十多个老年道士跟在林强云身后的飞鹤子,和那些天师道外丹派的老道一样,从未见过这种称为“雷神”的火器,虽是觉得很好奇地左看右看,不住站在他想不通的物事前发呆冥想。因他已经了解林强云的一些底细,也知道“上人”是要借此让师门的这些外丹派弟子们,对他所说的某些东西引起兴趣,片刻后也就罢了,继续听林强云和张本忠讨论改进火炮的事情。 二十二章(一) 其他的老道则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慢慢的对林强云所说的每一句,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间说的话,都要进行揣摸思索一番。 有三位高年老道立于大“神雷”之侧不再走了,一位老道摸着七寸多大外径、凉冰冰的炮管,闭上双眼小声说:“唔,先按量灌入火药舂紧,再以木塞堵实不使漏气,这样就比原先没堵实而稍有漏气打得更远……呵,我明白了。火药被点燃后就在一瞬间生出大量的烟气,这一瞬间生出的烟气也生出巨大无比的力道,将那比铁管更不牢固的木塞以极快的速度推出铁管外,故而能将子窠打出数里之遥……” “不错,”已经走出数步的林强云回过头大声说:“但有一点需要向道长更正,那就是‘气’这东西才是真正使出力的物事。我们先按这铁管内装了一升火药舂紧,塞入木塞后木塞与铁管内空里的容量就是一升,这一升的火药一旦被点燃,它便在瞬间变成了数百、数千以至万把升的气。众位道长试想想,在只能装一升物事的一个东西里硬是瞬间有了数百、数千,或是万多升的物事,这东西自然也就容如此多的‘气’不下,‘气’也要寻个地方往外走。但气这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木塞比铁管更软,它们也就一股脑地往较软的木塞方向挤,把木塞顺铁管挤开,直至挤出一条能让‘气’们逸出的路为止。这就是雷神能以此来射出子窠的要诀所在。” 说完后,林强云转过身继续前行,不再理会陷入沉思中的老道们。 他之所以会将这些老道带来看这些整个双木旗下都视为机密的火炮,就是要利用外丹派的道士们所有的大把时间,和这些对炼丹已经入了迷的道士对某些不知所以的事物探索研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 这些老道是在二月初陆续来到临安的,他们接到飞鹤子派门下弟子传来的信后,不知本门有什么大事发生,要所有门下外丹派弟子到临安集汇,匆匆放下手头的事,熄灭炼丹炉的火头赶到这里后,方知是飞鹤子要介绍一位本门“上人”与他们相识。 二月初十日,林强云应飞鹤子之邀,到他的景福宫去与这些外丹派的道门弟子相见。当时,一众道士见了林强云,立即就引起一片大哗:“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竟然要我天师道一门二百多位长辈,赶数百以至一二千里路来见他,太过分了吧?” 林强云可没被这些道士的不满给吓倒,微笑着让他们发泄完,待大家安静下来后,第一句话就镇得道士们张口结舌的回答不上。他向众道士问道:“你们,都是天师道门中外丹派的精华,于炼丹之术也都有大有造诣。谁能告诉我,我们每天都要喝、要用的水,是怎么来的,它是由什么变成的呢?若是有人能说出答案,林某人调头就走,从此不言炼丹之事。” 等了许久都没人说话,有个年轻些的老道显是不服林强云的说法,出声反问:“上人问出这等我们都不知的事,自是无法回复出答案。但上人是否知道自己提出问题的答案呢,知道的话也该把答案告诉我们,这才公平,才能让人心服呀。” 别人虽没有出声赞同,却都把眼光投注到林强云身上,把意思很明白地表露出来了。 林强云笑笑道:“好,本‘上人’就告诉你们,水是由我们看不见的两种气结合所生成的,这两种气一曰‘氢’,另一曰‘氧’,两个‘氢’与一个‘氧’合在一起便成了水。而水受热后又会化为汽,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若是不信,可在以后将水放于锅内煮,即可知此言不差。” 林强云自己的知识有限,觉得一时也很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只好以似是而非的东西来糊弄这些道士,反正一时间也没人能证明自己说得对不对,到了有人能提出不同意见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人世间听他们的辩驳对错,那就谁也没法说得清了。 道士们听了他的话后,倒是大都信了,没人能说出其他的什么道道来。 林强云又依自己所知的一些物理、化学知识,结合道士们最关心的炼丹问题,向他们讲了几种诸如怎样将鲜花置于水中浸泡淬取,然后用蒸发的方式提炼成香油、香水,如何把不纯的物事加水溶解,用火加热煮过提高浓度后再冷却结晶,可以提炼出更高的纯度。这些东西一说,让老道们立即对林强云的态度大变。再加上数日后按自己所说的方法帮着两个老道解决了从灶心土中提炼出少量硝石粉的难题后,林强云在老道们的心目中,已经成了无所不能的真正“上人”了。 而林强云自己在与老道们一起研讨炼丹术的同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最令他觉得兴奋的就是,现在自己可以建作坊提炼制造硝石了,这样就能够解决相当一部分火药的原料问题,这又正是他在为那两个老道从灶心土炼硝石中联想到的。过去没到这个世界之前,看过有人以很低的工钱到处探问为人整修厕所,费时费力地将厕所清洗后,把尿池、粪池壁结满了厚厚尿垢的三合土凿下,小心摊到太阳下晒干收到袋里装走,再为主家打回三合土。过去自己总想不清楚,这些人要那么臭的东西干什么用的,他也好奇地问过那些人,但别人总是对他笑笑,不予置答案。现在,林强云总算知道,那是因为要用这些臭烘烘的东西来提炼硝石,用以赚钱谋生的了。 就是在两三天前,几个老道果然不负林强云所望,从粪坑结垢的三合土中,提炼出为数不少的硝石,不但老道们欣喜欲狂,就连飞鹤子也在暗暗地纳闷不已。 林强云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立即将道士们新炼出的硝石晶体取了少量晒干,当场胡乱配上些硫磺、木炭粉做成火药,用一根引线点燃。爆燃的黑火药果然没有辜负林强云的期望,证实这些晶莹透亮的棱柱形晶体,确确实实是制造火药用的硝石。而且,仅一个数尺见方的小粪池,它里面凿下的原料就能炼制出六七斤的硝石来。 从杭州湾出来到山东半岛的近半个月航程中,林强云被这些老道们缠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好在十多天的时间很快就过掉。闰二月初四上午在胶州湾外的陈家岛附近,迎头碰上了来接他们的十二艘“海鹘”战船。 时间匆匆进入了二月,春天,于元旦过后不久,就在人们不知不觉间悄悄走近,这段时间她的气息变得越发浓烈了。整个胶莱平原的大地、整个山东半岛,无论是丘陵或者海滩平地都沉浸在昂然的春意中,空气里也时不时能闻到包裹着芬芳的泥土花草味,微风中还能倾听到春姑娘那美妙动人的吟唱。 自正月十五过完上元节后,在此地的人们就开始陆续到田间劳作的同时,当地官府又出了一张令人大觉好笑的奇怪榜文。 但人们在细细地想过了之后,没人再敢取笑这张榜文了,反是觉得这个官府才是个真正为细民百姓着想的好官府。 这张贴遍了整个半岛的榜文,说它奇怪也确是奇怪得很,黄榜上所写的第一条,便是严令禁止捕猎食用田鸡青蛙,若有违犯此令者,一经查实则判其拘役十天。若是屡教不改的,将处以一至五年不等拘役。第二条,则是官府大量收购老鼠尾巴,不论老鼠尾巴大小,官府以每文钱四条的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但每户本地人家在今年内,最少必须交购五文钱以上的鼠尾,若是到年底没交足数的话,那就对不起得很了,按律须罚五百文钱。以上所指的钱,都是按实额算的铜钱,不得以大宋的会子和金国的纸钞充抵。 由官府出面张贴出这样的榜文,确实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 这道榜文一出,双木商行所属地境内的老鼠们遭了大灾殃,不到十日时间各地官府无不收到数万、以致十数万条老鼠尾巴。害得各衙门的差役们连夜购来柴草,把这些鼠尾运到城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自此后,几乎每隔个几天,衙役们都要为收到的鼠尾做一次焚烧灭迹的工作。 因为许多人家都有了自己的牛和崭新的犁,最差的也是三家合用一条牛,翻地的速度比过去全凭双手用锄头快了不少。很多到此地来的南方人,特别是从福建路来的,深知水对水稻种植的重要性,自发地在官府派来之人的指导下,在小河里砌堰抬高水位,开渠引水灌入新近才深翻过的田里,准备种下今年的水稻。倒是这里的原住民,也和新邻居们一起早早下田干活,可以往他们所种的都是麦、粟(又名粱,小米)、豆、麻,此次官府虽然也有稻种赊借,但他们还是依着老规矩只领取了以往种惯了的麦、粟等种子。 陆甲毕竟在小时候跟着隔壁的老夫子读过几天书,认得的字最少也有六七百个,一般的官府榜文连读带猜的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他对新鲜的物事接收得比别人快。以前就是因为识得几个字,常让胆小的乡邻们推举出来应付官府的差人,故而他虽然吃了不少小亏,却也练得并不惧怕见官,见了官时也还能按自己的意思说上几句语意清楚的话。 这十几年此地处于李蜂头治下,挨饿的滋味实在是让他刻骨铭心,如今一旦能够有机会自己种出足够的粮食来饱肚,自是拼了老命地想方设法去学会能多种出粮食的方法。 他与其他本地人不一样,跟在那些南方来的人后面问长问短的讨教,当他听说种水稻一亩田能长两石到两石半的谷子,在南方种得好的还能收三石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种稻了。就是每亩只收两石,也比自己过去种麦每亩多收一石有余。天呐,一石谷子呐!去了谷皮有差不多八斗余糙米,足够一个大人吃两个多月,省些的话还能吃上三个月。二十亩地都种上谷子的话,按两石半……不,两石算好了,四十石除去十二石租赋,还能余下二十八石,每年将会有十多石余粮,穿衣用度根本就不用发愁了!陆甲一刻也等不得,马上就和妻子一起把已经赊借来的麦粟种子,抬回衙门里换成稻种。 他家租佃的二十亩田有一半是在县城东门外三里,已经两三年没人种,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从拿到官府的租佃文书那一刻起,也就是今年的正月初九吧,陆甲连过年也顾不得,好言好语哄着满心不愿的老婆,带上五岁、七岁的两个女儿一起,拼老命的用了足足二十二天,方把这十亩地的草割完,归拢到一个草草挖就的大坑点上一把火烧成灰。依着南方人告诉他的办法等了个没风的日子把这些草木灰洒到这片田里,然后央告着另一家合用一条牛的苟乙,先让自己把这块田翻犁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和别人一道去开沟挖渠,引了小河的水来放到田里浸泡。 二十二章(二) 过去作田,无论你怎样发狠,种出来和粮食都不够一家人吃,心灰意冷的陆甲何曾有过如此落力拼命干的时候。现今世道不同了,再不出力发狠干,那就是饿死也活该。 今天是闰二月初六,暖洋洋的春风拂过面颊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看着刚播下去的稻种在寸多深的水面下泛着点点金黄色,陆甲满意地吁出一口气。 身侧一个声音向他问道:“这位大哥,看你刚才撒种的手势,及现在田里谷种分布的情景,你好像是第一次种水稻吧?” 陆甲转身,看到七八步外的田埂上立有十多个老道,老道前面另有四个穿武士服的年轻人,问话的就是最前面笑眯眯的那个年轻人。 陆甲有点慌乱地躬身加话道:“承官人下问,小的陆甲不敢欺瞒,实是今年方才向南方来的人学着种水稻。所以显得手生,谷种也播得很不匀,倒叫官人、道长们见笑了。” 只见那年轻官人笑着对自己点点头,说了声“难得。”然后就回过头去对那些老道们说:“各位道长,强云带你们来此田间地头看各位种田大哥劳作,为的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们所有的吃食都是从田间种出来的,也想求众位道长帮在下一个忙,跟着田里劳作的各家大哥,仔细看清他们种田的过程,想想用什么法子让他们出了同样多的力,又能比过去多收获粮食。” 老道们沉思了一会后,一个道士说道:“上人所言极是,我们也明白上人的苦心,但却一时间也是茫无头绪,不知从何做起……” 林强云:“这个么,在下倒可以给众位提个头。比如,作田人同样的出力去耕种以外,所能做的不外是精耕细作,要想再多收粮食,最好的莫过于在种子、肥料这两项上动脑筋、想办法。精耕细作,不外乎是管好田里的水,及时耘田除草,这是各户农家自己的事,用不到各位道长去为他们操心。而在种子、肥料上面则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一个年纪大些的老道宣了声“无量佛”,向林强云揖首道:“请上人为弟子们指点迷津。” “我们就先说种子吧,若是能在同一丘田里选出其中一些在单穗上谷子粒数既多,颗粒又饱满的,作为次年的种子……” 老道们一听这话便都悚然动容,一人抢过林强云的话说:“那么,第二年再种出的稻谷,便会全都是这种籽多粒满的稻子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一亩田种出的粮食从现时的二石左右提高到三石甚至更多,如此年年选种,年年更新换代,就不愁我们的粮食不足了。” 林强云:“在下正是此意。怎么样,虽然时间会要稍长才能看得到成效,但这可是修行的正道呐,各位道长有意于循此而修得大道么?” 心中念头急转之下,陆甲暗自思量道:“选取好的种子,在同一块地上种出更多的粮食,这是我多年就已经做过,而没有能做得成的大好事呐,现时有这样的机会,应该要把它牢牢抓在手中,千万别让这个能大发的机会从自己的指缝里给漏掉了。” 陆甲心里一急,张口就叫出声:“这位官人,小人有一事想请教,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休得慌张,有事尽管请说,在下会尽力为大哥解惑。”林强云回过身笑着向陆甲说道,他也很想知道这位看来很有点智慧的田舍郎,会在自己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些什么话来,也许他在听了自己的话以后,有他的见解和想法,说不定此人的意见能对半岛上的整个大局都有帮助。 陆甲嚅嚅道:“五六年前小人也曾有选过好的麦种,试过好几年,确是能在同一块地上种出更多的麦子来。只可惜,这些年因为天时和原先官府的关系,把所有的麦种都吃下肚去了……” “哦,这位大哥倒是个有心人呐。”林强云大喜,心中决定给这人鼓鼓劲,让他现在再把此事继续做下去,相信有了外丹派弟子的帮助,可能这优选取良种的事情会有比较快的进展。 林强云笑着对陆甲道:“不如这样,我派人来和你一起做这选种的事,如果选出好的种子,在三年内能达到大面积增产的目的,官府将按当年增产总数的一成给你重奖。如何?” “才一成?”陆甲一时没意会过来林强云的话中有总数这个词,他认为一成太少了,这能算什么重奖呀。他有些不满地叫道:“那也太少了吧?” “呵呵,大哥认为一成太少了么?”林强云自是知道陆甲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去说破,笑眯眯地问道:“那么大哥觉得要奖给你多少才能满意呢?若是大哥觉得不合算,官府也可以按市价高出一成的价钱向你收购” 陆甲想了想道:“若是我能选出好的种子来,让大家都在自己的地里多收粮食的话,官府……官府最少也要……也要给我……五十缗钱的赏钱吧?” 林强云:“五十缗钱?你要五十缗钱的赏银吗?” 陆甲有点着急,紧张的说道:“若是官人觉得五十缗钱……唉,四十缗钱罢,四十缗钱总可以了,再少就显得……显得……” “哈哈……”老道们听了陆甲的话不由得爆出一阵大笑,一个高年老道捂紧肚子,指着陆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傻小……子,四、五十缗钱么,你也太小看自己了。我来算给你听罢,按本县现有已经租佃的田来算共有二千一百余倾地(市倾,每倾=00市亩),再按你选育出来的种子能使一亩地多收一斗粮算,那增收的总数就有二万一千多石粮呐,二万一千石粮的一成是多少,这你总知道算吧?” 陆甲惊得踉跄退了好几步,差点坐下水田的泥浆里去,张大嘴好久才叫出声来:“我的天呐,二千一百石,二千一百石粮就能值……就能值……” “按本地现在粮米的市价算,能值一千四百七十缗真材实料的铜钱。”林强云身后的一名亲卫,忍不住大声为他叫出得数。 “我的妈呀,差不多一千五百缗钱,光是种田的话,我要多久才能赚到这么多呐!这样多的钱足足可以盖好几座大房了。就是不知道这年轻的官人是何等样人,他所说的话算不算数?” 陆甲心想反正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其实是费不了什么功夫的,仅是在做农活时顺手能干的事而已,只需问得实在了心中好有个底。便向林强云问道:“官人说的可是真的,能替官府能做这个主么,到时若是在下将全部佃来田内所种之粮,全都作为种子又将如何处置,如何向官府讨要一家人的食用和奖赏呢?” 林强云笑着对陆甲说道:“大哥请放心,我们会有两位道长陪你一起做好此事,由他们把你所做的一切全都记录下来,直到你把种子全都分发到所有人手里,全部种下田去再收获到粮食为止。回头我叫人带你一道去县衙将事情给他们讲清楚,向官府再要一百亩田用于选种、制种。” 陆甲惊道:“再多一百亩,那就是一百二十亩了,在下夫妻二人如何能种得了这许多?不成,不成,我就用原来佃得的二十亩田来做好了,决不能再多,否则我们就是累死也没法种完一百二十亩田的。” 林强云从挎包里取出一块金黄色的牌子,交到陆甲手上吩咐他说:“大哥,这样好了,这牌子先借你用上一时。若是有什么干碍不便之处,就将此牌给他们看,就说是牌子的主人叫你来的。至于耕种一百二十亩田需要多少人、几头牛,另外还需要什么物事,都直接和官府的人商量着办。官府自是会安排得妥帖,决不让大哥吃亏。你看如何?” 陆甲想了想,一咬牙收起牌子:“也罢,我现在就去官府寻他们,请官人差贵价一同前去为小人壮壮胆。” 林强云在一名亲卫的耳边悄悄吩咐了几句,那亲卫笑着点了点头看了陆甲一眼,招呼道:“这位大哥,我们走吧,带你到县衙后我还有事要办呢。” 陆甲一路走一路想,官字两个口,谁知说过了的话到底会不会算数,答应给的的赏钱互时候不能兑现自己不是白花精神、功夫了?而且也不知需要多久才能选好种子,让别人全都用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按那位官人所说的,由官府将种子收购去为好,这样自己也更保险一些。 那位和陆甲一起到县衙的亲卫,让其出示了林强云的金牌,去与官府的书办们商谈。 本来亲卫想立即收回金牌马上走的,见他和吏员谈起选种的事时,忽然改变了主意,竟然提出按局主说的第二种方法,要将种出的粮食种子全部由官府收购。这名亲卫在家中也是种田出身,自是明白此中得失,不由得暗暗为他着急,却又不好出言提醒,待到写了合约文书,画了押捺下手印,已经没法变更了,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叹息道:“罢了,罢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该着这位大哥少赚上一大笔钱,看来他还是没有发财的命呀。且不和他说破,省得让他后悔得夜里睡不着觉,多添烦恼。唉!这事若是摊到我的身上,放到从前的话,说不定也会和他一样想,由官府收购当年种出的稻谷种子,才觉得更保险一点呐。” 当下向陆甲取回金牌,自去回复局主不提。 二十二章(三) 昨天林强云到了胶西县,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各自有事去了其他州郡都不在本县,他们留下话说是要到初七才能返回此地。应君蕙也因身体大好,跟着陈君华一起去查看沿潍水而建的四十个屯垦寨堡。 对于为什么要自己急赴根据,也没人能向他说出个为什么来,故而他今天一早让人陪着冉琥自行到各处走动,自己就将这数十个准备让他们参与农、牧业方面研究的道士带出城来,边走边把自己的想法慢慢告诉给他们。 一出东门不远,就遇见了陆甲,随后往北门至西门绕了一圈。这一伙老少道士们听得林强云说起选种、制种中的什么分蘖、扬花、授粉,还有灌浆等等,都对这些闻所未闻的新物事听得津津有味,都觉得他们真正是不虚此行了。原来就这简简单单的作田,竟也具有如此高深的学问在里头。有些学识较好、心思灵敏的还不时提出他们的疑问进行探讨。 道士们对建什么养猪场、养牛场等事原本也是不屑一顾的,但听林强云说起集中圈养的牲畜,若是喂养得法的话,不但可以省下不少食料易于长肉,而且连其粪便也可做个物事装起,在制出大量可以烧的“早气”后,流出来的渣和水又成了下到田里最有效力的熟肥。许多老道们都不由得迫不及待地捋手扎脚跃跃欲试,恨不能立时就弄上个数百头猪、牛来大干一番。 林强云也对与道士们讨论这些事大感放得开,有什么话都敢直接说出,不像和其他人说起时那样需要思量再三,想好应该如何措词才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特别是和道士们说起猪牛马羊等大牲畜繁殖,提到有关人工授精这一类当时极敏感的问题时,老道们非但一点不觉林强云有何离经叛道,反而对此大感兴趣,对这样的新鲜事物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七嘴八舌地进行热烈的讨论。 “呵呵!成了,总算让他们把兴趣转到这方面来喽。”林强云一脸奸笑地看着道士们时而头碰头的商量,时而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吵成一团,自己信步走到一边远望已经复垦出的大片田地。 看道士们一时没有立即返城的意思,林强云留下一名亲卫陪着他们,自己带了两名亲卫匆匆从西门进入城中,另外还有二百多道士呢,可不能让他们到了根据地以后,还像在临安的时候一样,天天好吃好睡的无所事事了,得赶快为他们都找到合适的事情做,投入到各项研究中去,早些搞出点什么研究成果来换成钱,才不至于亏了老本。 一路走一路想,等林强云觉得眼前一暗,警觉地收住脚步抬起头时,额头和鼻子刚好抵在一堵墙上碰得生痛,鼻子酸得眼泪哗哗地直向下流。这刻他才发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走进一个死胡同里来了。 回头看到两名亲卫蹲下身子掩住嘴,一脸古怪地朝自己看。不由笑着骂道:“好啊,你们两个眼看我要头撞南墙了也不出声提醒一下,还躲在后面偷笑,以后休想我再讲古给你们听了。” 两名亲卫实在是忍不住了,放开捂着嘴的手坐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又笑又喘着说:“哎哟,这事可怪不得我们,我们已经叫了好几声,局主就是听而不闻,自己还是要往墙上撞过去,我们以为局主是像你自己讲的撞墙故事一样,刚学会了茅山道士的穿墙之术,要在此刻趁着没人时试穿一回墙呢,如何敢再出声阻止,坏了局主于道术上的修炼。” 被两个亲卫打趣了一回,林强云想想后自己也觉得好笑,正要回头往巷外走时,却听到一声很熟悉的尖叫喝骂在这堵墙的那一边响起。 “咦!好像是那个将君蕙交还给我们的姬艳呐。”林强云猛然想起这个声音,就是经常尖声哭求自己赐给他“仙膏”治其痒病的姬艳所发,故而才会这么熟悉,向两个亲卫笑道:“呵呵,这个家伙还留在此地没走,倒是要去看看他们夫妻躲在此地弄什么鬼。” 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格局,林强云向巷左的一个小门走过去敲了几下。 这道不大的门里传来脚步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呀,有事不会走前面的大门,干嘛要鬼鬼祟祟的到后门来出入。” “嘿,我林强云成了鬼鬼祟祟走后门的了。”抓抓头发,向两名亲卫苦笑了一下,应声叫道:“我们是衙门派来见姬艳的,请快开门。” “衙门派来的又如何了,还不是千方百计来出卖色像,妄图靠着自己有条大本钱吃脂粉皮肉饭的浪荡子。”里面的女人边说边将门开了条缝,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探出头,向林强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那神情就如同审贼似的,她的眼光又像到市场上买小猪的人,在看林强云这头小猪是否值得出钱买,买回去后是否能吃会睡肯长肉。半晌后,老妇人叹了口气将门全开,嘴里喃喃说话,伸出手掌说道:“唔,你这人眼正眸清,手上也有老茧,不像是个好吃懒做之辈。可脸色红润不见菜色、衣着光鲜且还是极品的绸缎,想必是个爱享受的浪荡子,难怪也会想到走上这条吃女人肉欲饭的路。可惜啊可惜!拿来。” “什么拿来?”林强云奇怪地问,他不明白来找姬艳还要拿什么,难道要收钱么? “啊也,想见姬老板寻碗又享乐又舒服的饭吃,没官府的签押文书如何进得这个门。你既不懂规矩还没入门,想必是个来碰运气的新角子。年轻人,听老婆子一句劝,趁着此刻站在这个门外没进去,你还是回家去自食其力的好。”老妇人一脸不屑,但还是好心的叨唠诉说:“你道这碗靠胯下之物取悦女人的风流饭是好那么吃的么?一旦入了这个行当,你就等于将自身卖与了别人。到时候啊,不管来寻乐子的女人是七八十岁的老妖怪,还是三四十岁的虎狼荡妇,无论是老嫩美丑,你都得顺着她们的意,用你胯下那条自认强过别人的玉棒儿去奉承、耍弄,变着法儿哄她们开心……” 用男人胯下之物来顺着寻欢作乐女人的意,还须哄得她们开心?这是什么,“妓男”?!一个与“妓女”相对应的词跳入脑中。听了这样的话,林强云就更是要进去一看究竟了。 老妇人一边诉说一边就要关上门,林强云急忙从包内取出块牌子送至老女人面前,喝道:“且慢关门,婆婆先看一下这是什么?” 老妇人看了林强云手中的牌子一眼,伸手就将牌子抓了过去,眉开眼笑的说道:“嘻嘻,想不到你这年轻人为了吃上这门饭还真肯下本钱。也罢,看在金子的份上,进去罢。” 林强云摇手制止住要发作的亲卫,踏入门内小声吩咐道:“看住她,别把令牌丢失就行,稍后要走时再说罢。” 随着老妇人弯弯曲曲地走到一间大厅外,她向厅内一指道:“姬老板就在里头,你自个去寻他便是。走也。” 林强云悄悄走到厅门边,只听得姬艳的声音正滔滔而来:“……须知你们这三四百妇人女子中,也有数十个早先是做此等营生的,除了三数个稍有中平姿色者外,全都相貌平平。之所以会被我从数千失了男人的妇人中挑出,正是因为天生有如此的欲极阴盛之像,绝非一个普通男人能让你们得到满足的。既便以后嫁与他人为妇,也会因得不到能与你们相匹的壮男而做出墙之杏。到时候,不但害了别人,说不定连你们自己的小命也会因此而一命乌乎。” “故而,将你们选出来充为营伎,也是为你们好。你们中若是有人不愿意的话,现时说了也还不迟,交还安家的银钱,立时便会有人将她送回去。不过,总管大人已经说过了,无论是在何时,只要有人觉得已经将钱赚够不想再做,而且自认可以不须用众多男人来压火了,都可在说明了以后具结自行离去” “营伎?这是怎么回事?”林强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再听听这姬艳还会说些什么。 厅里面除了一片急促的呼吸声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显然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提出要离开此地的。 半晌后,姬艳又说话了:“那好,既是大家都没话说,我现在就将一些此后用得上的诀要向你们讲一遍,能记得多少、能领悟得了多少,全看你们这些自己了。别说话,仔细听我说。这里共有三十一人,以你们的体质来讲,是在全部数百人中**最盛的。有句话可以将你们的**之盛说得很清楚,那就是‘日行三合不为过,四趟日和不嫌多,日行数五刚刚好。’‘和合’说白了就是男女交合。你们自己可以想想,从前初长**,十二三岁或是十三四岁还未经人道之时,是否时时会有幻觉,总想着、盼着不论是谁,只要他能为你们泄了火,就愿意委身于他。若是有人没有这等事,那就是我看错了人,立即恭送她离此,并赔付她这几天的工钱。” 二十三章(一) 林强云只听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似是真的有好几个女人的声音说了声“是”。 只听姬艳道:“你们算是运气好的,能在欲火发作焚心之前得男人为你们破身,使聚积于体内的极旺的欲火宣泄了些许。还有那阴火极盛而又没人及时为其泄火的女子,将会因欲火焚心而发癫。面这种发了癫的女人,全没了羞耻之心,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见了男人就会脱去衣裙向其求欢。此等发癫之女子,我们俗称其为发‘花痴’。得了这种‘花痴’症之人,只有少数症候不是很重的,在嫁人得了雨露后会稍许减轻,但还是不时会发作。那些症候重的么,唉,那就从此痊愈无望,至死方休了。” 姬艳这番话让林强云听得大奇,心道:“原来发花痴是这样得的病。想不到这个邪道‘和合门’的弟子,倒还不是太坏呐,听他的语气似是还很同情发‘花痴’的女人呢……” 姬艳的声音再次传出,又把林强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等一定要记得,你们虽然**极为旺盛,也不可对男人的交合需索无数,应该有个度。也就是说,你们每日最多只能与男人交合两次,这是指阴精尽泄的两次……” 姬艳的话未说完,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得好听,你道所有男人都能一日二三度春风么,有些男人呀,又急色又没用,进门时看着是如狼似虎、本钱也昂头暴突地张扬得紧,哪里知道他的下体还没进到我体内呢,就一泄如注,偏偏我的火头又被他引发了,真是害死人哪……” 这女人如此露骨的话,引得厅内的数十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连厅外的林强云也听得脸红耳赤,连连摇头不已。 “放肆!”姬艳尖喝声突起,林强云这才知道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尖声喝骂正是这种音调。 厅中一静,姬艳缓声说:“此正是我要教你们的诀窍,听好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若有此事发生,当时又无其他男人可以刹火时,你等可用拇指和食指紧扣那人的玉茎根部,另一手在其**上,上下左右由轻到重的捏动,那人的玉茎自会再展雄风,就可再行交欢了。注意,一旦其玉茎开始硬挺了,便不可加力,否则用得力大了时,其玉茎又会软了下去无法交合。另外,此术对一个男人一天内只能用一次,多用了是会死人的。切记,切记。” “下面所说的这一段话,是专为似你们这般**极盛女子所说的,若是此后依言而行,可保得你们如同常人般的平安,若逆而行之,则会自自食其果。可要千万记牢了:‘与男交,当安心定意,有如男子之未成,须气至,乃小收情志,与之相应,皆勿振摇踊跃,使阴精先竭也,阴精先竭,其外空虚,以受风寒之疾。’” 林强云听到这些已经背熟了的字句,不由自主地接着读道:“或闻男子与他人交接,嫉妒烦闷,阴气鼓动,坐起涓恚,清液独出,憔悴暴老,皆此也,将宜抑慎之。若知养阴之道……” 林强云还没把这一段不知所以的话背完,那姬艳已经跑出厅门,到林强云面前“通”地一声跪下纳头便拜。口称:“祖师爷,今日总算让弟子找着你老人家了……” “且慢,你叫我什么,祖师爷?休得胡说八道。”林强云一听此人把自己叫成祖师爷,立时脸色大变,急忙喝止他再说下去。厉声问道:“林某人堂堂正正的双木商行东主,何时变成你的什么祖师爷了?” 姬艳被林强云这样一喝,吓得浑身颤抖,只是把头在地上连连磕动,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林强云放缓声调吩咐:“你且起来,把那些女人安顿好,再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谈谈,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姬艳起身低着头小声说:“祖……” “什么?” 被林强云一喝,姬艳吓得又“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开口说话。 林强云道:“你起来说吧。” 这次姬艳没敢起来,只是磕着头说:“既是……不方便,不如由弟子先带……到静室安坐,让她们去歇着后再回来……详谈如何?” “起来带路。” 随姬艳走了不远,却听得一间屋内有个女人也在讲说:“……你们这十三个人呢,虽然才十一二岁**渐丰,但却为何要用布带将胸束死,像把干柴般的不具女人形貌。姬大人一眼就看出你等尽向男孩儿抛媚之态,必定是情窦大开,渴求男人的**抚爱。须知女子要吸引男人,不在你向谁抛了多少媚眼,先要示以本身胸、臀等处外在不同的形体,方能吸引男子的眼光,让他们注意到你……” 林强云边走边想,这一对活宝夫妻出于“和合门”下,其所行所事无不被现时的那些道学先生视为邪魔歪道,恐怕正是他们这些惊世骇俗的公开言论所致。仔细一想,其实“和合门”的这些说教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还会对刚成年进入青春期的少年男女有极大的帮助也说不定。 转了两个弯,进入一个小厅侧的房间内,请林强云坐下后,姬艳急匆匆出去,不多一会又回到小厅内对林强云跪下俯伏在地说:“祖……大人容禀,小人是‘和合门’十九代弟子姬艳。早先听师尊‘逍遥散仙’讲起过,本门原也是道家门中一个分支,后来自立为‘和合门’。本门因百多年前受人追杀,走失了许多位前辈高弟,连本门的至宝《阴阳养生诀》这本秘笈也失落了,聚在一起的先辈们只好凭着还记得的片言只语,合力又将《阴阳养生诀》录了下来,却是已经残缺不全了。师尊说,六十年前有本门弟子曾见过一位年高道长持有此本秘笈,但遍寻不得。本门长辈断定那位道装长者一定是本门前辈祖师,要门下弟子见有知道《阴阳养生诀》内容,并能补上残句的,都要尊其人为祖师爷……” 林强云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打断他说道:“什么祖师爷不祖师爷的,不得胡言乱语,此话再也休提。按你这样说来,这本《阴阳养生诀》果然是道家的典籍了。那么,你们‘和合门’中的人没了这《阴阳养生诀》,还如何能练成什么好的功法呢?” 姬艳:“正是如此,因百年前残存的本门中人全没练过养生秘法,所录下的秘笈也就只有几句残缺不全的话而已,如何能练出什么来。所以,本门中的后代弟子,所能只是些入门浅技,赖以骗人钱财而已。” 林强云:“这样罢,你若是在我这里能尽心尽力的做好交给你的差事,或许我会在某个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把《阴阳养生诀》中的秘法传授些给你……” 林强云此刻所说的话有点不尽不实,书在他的手上是不错,传授什么的就根本是骗人,只不过他要这个姬艳解说《阴阳养生诀》中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好让自己明白其中的奥秘罢了。 姬艳“噗通”一声再次跪下,高兴的连连磕头:“多谢……请问大人,弟子该如何称呼大人呐?” 林强云淡淡地向姬艳挥了下手:“这个么……你就叫我东主,或是和镖局的人般叫局主好了。起来吧,此事就此定论。你先告诉我,你们在这座房屋里做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在这里?还有,刚才一个老妇人告诉我,你这里还收了些壮男,是否又要在此地搞个‘和合门’出来?” 姬艳把沈念宗交代他负责为军队建营伎和在此通商大埠开行院的事情讲明了,解释说:“局主既是熟知《阴阳养生诀》,自然也知道本门有一项专门识人之绝技,最能辨别天下女子的贤愚贵贱,特别对隐于其人体内的淫荡之气稍为察看便能知悉。弟子选出的这三百三十多妇人都是天生淫荡、性子懦弱不善忍耐之辈,就是不花钱将她们买来做营伎、行院的粉头,她们这些无才无貌,又**极旺的妇人,也有好些会自行投到行院去充做末流粉头。即使有少数稍能强自忍耐得一时的,时间长了也会向相熟或是不熟的男人勾三搭四,以图一时之快。所以将她们这些人略加调教,让其学会些媚男之技,姿色差的送于军营中为伎,稍为看得过眼的则让其在城内行院中做粉头,实是双方都能得利,皆大欢喜的好事。” 和合门有辨识女人的这种奇技,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个姬艳有这么一种技艺,林强云自然要认真地想想,如何把此人的技艺好好地利用一下,能为自己的事业有所帮助。 二十三章(二) 这样一想,林强云果然记起那本《阴阳养生诀》中,一些自己不明其意的词句,确是对女人的体貌特征、言行举止进行过描述,不由得心中叹息道:“看来古代的人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在很多方面都是有许多重大的研究成果出来的……” 沉思中,只听姬艳还在继续讲说道:“另外,上次小应公子还在此地时同弟子讲起过,他说局主在泉州开有一家名为‘含香苑’的行院,那院内也有男伎。所以弟子就也收了几个年轻力壮本钱又大的浪荡子,授他一二项悦女法门,也可让他们去泉州为局主赚些富家婆娘的风月钱。这些事都是沈大人首肯了的,可不是弟子胆大妄为暗自为之。再说,弟子为了局主那治痒病的仙膏,也不敢自作主张胡来呐。” 滔滔而言的姬艳见林强云闭目低头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这位祖师局主----他心里还是认为,林强云肯定是本门的薪传祖师----是否在听自己所说的话,只好先将嘴闭上看看林强云有何吩咐再说。 等到了一会,林强云忽然开声问道:“怎么不讲了,继续说下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姬艳吓了一跳,连忙收慑心神,咽下嘴里的口水说:“是,是,弟子继续说下去。弟子在想,局主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大可利用行院里我们自己的粉头和男伎,向来嫖娼取乐,招伎泄火的那些男女客人们不动声色的探问,或许能得到些于局主生意上有用的消息,也能在生意场上多些胜算……” “呵呵,好,好得很呐。”林强云“啪”地一声猛击身侧的茶几,长身而起对姬艳笑道:“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姬艳听令。” 姬艳一听林强云叫他听令,先是愣了一下,但立即就大喜若狂,心知祖师局主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信之人,所以才会直接向自己下令,当下毫不迟迟的跪下应道:“弟子姬艳在,恭候局主谕令。” 林强云一脸严肃的沉声道“自今日起,明面上还是为双木旗下勾管营伎、行院,另外,先予你五万缗为本钱,许你暗中自立一个门派,以勾栏行院等玩耍游乐诸般行当为业,赚钱之外还须以此为耳目,替我探听各地的商贾、官府、军队、民情风俗、天时地势各类消息。” 皮肉生意最容易赚钱了,能开上一家行院,风风光光的当老板,这是姬艳梦寐以求的最大心愿。过去他是只能这样想而没法做,如今这样的机会来到眼前,而且不是一家,只要自己有能耐就可以开他十家、二十家至于一二百家。这会子他才不管是自己赚钱还是为别人办事,自然是喜出望外没口子的应承不迭。有祖师爷的巨大财力,会有什么办不成的事,而且还可以自立门派,往后自己就是一派之主了。若是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调教出一批精于房中术的粉头、男伎,尽快为局主赚到大笔银钱,又能利用这些粉头、男伎们探得一些有用的消息,肯定能得局主的重用。到时候,那可就必定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呀,说不定局主一高兴起来,不但会尽传《阴阳养生诀》中的养生秘技,还大有可能把自己手脚上的痒病给治断根呢。 姬艳即时跪下地去重重地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语音微颤地大声说:“弟子姬艳遵命,待此地的事情一安顿好,就立即赴临安选收门下,定然会在数年之内为局主建成一个既能赚大钱,又可以刺探消息的门派出来。” 出了这座房屋的大门,天色已经暗了。林强云这才发现肚子咕噜噜的直响,敢情他和两名亲卫连中午饭都还没吃呢。 两名亲卫脸上的笑意还残留着,那位拿了林强云金牌当成金子的老妇人,一听说这个被她看成是浪荡子的年轻人,竟然是比都总管沈大官人和提点三州经略安抚使张大人还要大的官后,吓得连话也说不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拉都拉不起来。直到姬艳大声叱骂,说她再不起来将金牌交回,就要灭九族时,她才止住了条件反射似的磕头,将那块金牌从包了六七层布的一个小包里取出。 林强云取回金牌后,让亲兵给了老妇人一串钱作为交换,在姬艳陪同下走向这座房屋的大门。 大门位于东西直通的大街上,这里还是位于胶西县城的西门,到城正中的子城衙门还有里余路要走。看看各家店铺门前已经零零散散点燃的灯笼,估计不可能再和道士们多作谈论了。这一天下来,总算让自己办了两件实在的事。虽说目前还不知道种下的这两颗种子,在它们长成之后,最终是能长出梅子呢,还是只长叶不结果的竹子,都能让人心里有一种热切的期待。只要下了种,不管是梅是竹,都是一项让人觉得兴奋的事,即使是竹子,也能在它成长后砍下来制成竹器使用,最不济挖根笋总成吧。 想起前些日子在临安时,正月初六就让从楚州运了四十多万斤白泥面来的花冲纠缠上,好不容易才想出让他带着一艘二千斛的小船,除了现买的一些瓷器、布帛绸缎外,还装上三千多把各式钉钢打制的刀具----菜刀、柴刀、腰刀、朴刀----和百余坛用酒糟蒸馏出来的高度数、烈得使林强云闻到就头晕的白酒,以及两万多双布底鞋往东厦国去探探商路,借机也了解一下东厦国的实力。 临行前,林强云交给花冲四个两尺大的沉重白木箱子,小声对他说:“这里面共有一百二十枚‘雷火箭’镞,你带去的三具钢弩只要将无羽箭的箭矢拔下换上它,点着火就能发挥威力远击敌人。若是一路上没遇上海盗,可将此箱内的一半卖与东厦国,用以换取那里的人参、皮毛。” 花冲:“局主放心,‘雷火箭’已经由护卫队的几位官长大哥教会小的如何使用,不会误事的。至于去到东厦国那里的事么,只要能赚到钱的东西,花冲都会带些回来试试。这些天在临安城内也走了不少商铺,知道何种物事能在大宋卖到好价钱。” 林强云笑道:“那就好,不过我们最主要的还是想办法多弄些战马,没有的话那也只好换些值钱的东西了。再没有其他东西的话,年轻力壮能打仗的人也要,只是千万别把金银带回来就行。记得了,他们如果需要兵器,不管是‘雷火箭’也好,刀枪剑戟也罢,我们都可以大量供应。不过,兵器的价钱么,怎么也得有大些的利钱才划算。到那里以后你要随机应变,尽量为我们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去了一个多月,应该也快回来了。”林强云心想:“不知花冲从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能有什么东西带回来给我们。” “大哥!”一个很熟悉,又有点陌生,好像一个人,又好像两三个人同时发出,带着抑制不住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入耳中。林强云如受重击般浑身一颤,朝前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身体,眼睛模模糊糊地望着从六七丈远处疾飘过来的两朵彩云,刹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双臂伸张,大开着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两朵彩云飘近到七八尺时停下了,正是应君蕙和比她高出两寸的三菊,她们见林强云张大双手似是要迎接拥抱两人,但又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言不动的傻站着。三菊仔细一看就发现不对,林强云的眼睛呆涩无神没有一丝变化,嘴唇微微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哥!哇……”三菊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和恸哭声伴随她前扑的身体一齐暴发,把还在七八丈外大门前的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同起步朝这里急跑。 眼急手快的应君蕙一把拉住三菊娇叱道:“不可妄动,收声,待我想想。” “为什么大哥会这样,我该怎么办?”应君蕙想起三富和自己说起过,大哥打了老虎后用两耳光打醒那个什么三癞子的事,不由得把心一横,推开三菊走到林强云身前,扬手就朝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啪!” “君蕙姐,你……你疯了……”身形高瘦的三菊,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跃五尺,凌空一把抱住应君蕙再度扬起的右手死命扳下。 “哇”林强云嘴里喷出的一大口鲜血洒到应君蕙和三菊两人一头一脸,只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盯住三菊嘶声叫道:“凤儿……你是凤儿,妈呢?你不是和妈在一起的么,妈她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看我,她不要我了么?妈……” 林强云的哭声才出口,“噗通”一声倒下地,哭声倏止。 二十三章(三) 迷迷糊糊中,妈妈的脸和叔妈的脸不停变幻,最后妈妈定格,变成和叔妈的脸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妈妈没有向林强云说一句话,只是慈祥地笑着为他扣上青年装的扣子……咦,不是青年装,是一件中开襟布纽扣的唐装的扣子……不对,是武士服,确确实实是武士服,是现在的战袍,不知什么时候战袍外的背子除了用腰带系扎外,还多了一排布纽扣,妈妈就是用她那双略显粗糙,但灵巧得让邻居们咋舌的双手,逐个扣上自己身上的一排布扣子。 林强云闭上眼,静静地享受这份母亲的慈爱。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为了弄清楚那根螺旋弹簧压缩后能把筷子弹射多远,把刚买到家才三天的“蝴蝶牌”缝纫机压脚弹簧拆下。最后虽然知道那根弹簧能把筷子射出五个人高的远处,却在射出筷子的同时,也把压脚弹簧射到小河里,他在河里钻上钻下的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找回来。当天中午,妈妈一边哭,一边为小强云被竹尺打得起了一条条红胞的身上抹着红花油时,林强云当着三个妹妹的面发誓,自己长大以后一定会买好几部比“蝴蝶牌”更好的缝纫机给妈妈。 现在自己有钱了,有很多金子、银子,只要拿到银行去就能换回很多很多钱,一定能买到好多部缝纫机。 林强云睁开眼睛正想给妈妈说这事的时候,远远的起了一道闪电,一只大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怪手,从闪电处飞快地伸出,一把抓住妈妈----叔妈的头发往外拉。妈妈一声不响的挣扎着要扑过来,想要将林强云身上最后一个布纽扣扣上。“打倒反动学术权威,把他们全家都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口号声也同时响起,妈妈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终于被那只怪手拖到沉沉的黑暗中不见踪影。 林强云的身体在闪电闪过时,全身就像受到什么束缚,眼看着妈妈被人抓走,急得他要吐血,拼了老命狂呼大叫挣扎朝前扑,但他被许多看不见的人按住,根本没法将身体移动分毫。妈妈的身影越离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内,他顿觉身上束缚稍松,勉强可以动了。林强云第一时间就拔出双管手铳,发疯似的冲向妈妈消失的方向高声呼喊:“妈,叔妈你在哪里,强云来救你了,叔妈……妈……” 天空中传来沈念宗的声音,轰隆隆如同巨雷直薄林强云耳鼓深达心肺:“可怜的孩子,你叔妈已经去了,去到她该去的地方……” “不……”林强云狂吼一声,奋力挣开身上的束缚,耳中听得身边响起好几声惊呼,听来有男有女,凤儿和应君蕙充满焦虑的声音在耳边一左一右轻轻地喊叫:“大哥,醒醒,你快醒醒啊……” 林强云缓缓睁开眼睛,头晕晕的,眼前还有数百个金色的星星到处晃动,他在两声轻微的轻呼声中又闭上眼睛。 “强云又怎么了?”沈念宗、陈君华异口同声的问出同一句话。 “刚才大哥睁了一下眼。”应君蕙泪眼模糊地说,三菊也用力点头,表示君蕙姐姐说得没错。 沈念宗挨近床边,刚好林强云又一次睁开双眼,用力眨动了几下,三菊跳起来哭着拍手笑道:“天呐,醒了,噢……大哥终于醒过来了。” “凤儿,是你么,快过来让大哥看看。哎呀,怎么这样又哭又笑的,多丢人呐,快把眼泪擦了,再美美的笑上一个给大哥看。”林强云一边用力将身体撑起,一边对三菊打趣。 三菊走到床边,面对林强云关切的目光幽幽地说:“我不是凤儿,是莲城县的谢三菊。” 林强云终于在应君蕙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床头仔细打量了三菊一眼,确定她是三菊,便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说:“好,三菊,既然叫了我那么多句大哥,也就是林强云的妹妹了,好三菊,听大哥的话,把眼泪擦干,笑一个给大哥看。嗳,这才对了。” 见了三菊脸上的笑容,林强云长长的吁了口气,看了一眼桌上的油灯,再看清房间门外射进的阳光,转过头问应君蕙:“我昨天是不是连晚饭也没吃,就躺下睡了一个晚上?” “昨天?”应君蕙怪声叫道:“大哥还在发梦呐,整整两天三夜,又叫爸爸又叫妈妈,最后还叫着叔妈一直又蹦又跳狂呼乱叫说要去救回妈妈和叔妈,四个人按都按不住……” 三菊在旁边抢着说:“是啊,是啊,刚才还把君蕙姐姐的手腕当成了你的手铳,怎么都不肯松开,看看她的左手已经青了一截。” 林强云抱歉地对应君蕙说:“对不起,我……” 应君蕙掩住他的嘴,红着脸说:“别说对不起,这是小妹应该为大哥做的。” 林强云不解地问:“我怎么会睡了……” 沈念宗打断林强云,很干脆的告诉他说:“请了三个郎中来看过,他们的诊断全都一样,说你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病,只是操心劳累过度,又意外的乍逢大惊大喜,脾、心、肺三经受激太过,一时不能承受如此大的起伏。他们说,也许你修炼了什么内功之类的心法,故而在自觉有生命危险时会不自觉地昏迷过去。郎中们说,此等病症一时也无药可治,只能开些安神补益的药聊补心神。若是心智坚强之人,睡过了就自会起来,和没事人一样,若是心智懦弱者,也许就会这样睡到死去为止。” “好了,好了,能自己醒来那就说明他和平常一样。睡了那么多天,强云你也也该自己起来吃饭,别让人再喂了吧。”陈君华的声音让大家都笑了,林强云自觉除了肚子好饿,身上软绵绵的用不上力以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四大碗粥撑得林强云连站都觉得难受,也令他精神大振。直到他们进入一间密室,沈念宗才把这次要林强云急赶回山东的目的向他说明。 原来,此时河北一带有个地方军阀叫严实的,是山东西路济南府长清县人。严实在金宣宗即帝位的贞祐元年(23年)受李霆提拔当了“百夫长”,后升到长清县知事。 金宣宗兴定四年(220年)宋朝由于李全等“红袄贼”来归,派赵珙招谕京东州县。赵珙路过长清县时,严实投降,赵珙发表他为宋朝的济南治中,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移驻济南。 这一年七月,木华黎到济南,严实害怕又降了蒙古。木华黎封其为“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仍让他治理彰德府(今河南省安阳市)、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磁州(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洺州、恩州、博州(今山东省聊城市)、滑州(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浚州(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二府六州之地。 第二年(兴定五年,22年)金朝的蒙古纲放弃东平府(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严实便把他的“行尚书省”移设东平府,这样严实就有了三府六州的实际控制地区。 又过了四年(225年),宋朝的势力抬头,严实又再度降了宋朝的“京东总管”彭义斌,并和他结拜兄弟,三个月后彭义斌带他去打蒙古人,严实却在阵前反戈倒向蒙古军一边,帮助蒙古将领“不里合”擒杀了彭义斌。 前些时间,严实派了人来与双木商行的人接洽,请求暗中归顺双木旗下,等双木的人有足够的力量以后,再去接收他所属的三府六州地盘。严实提出来的投降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要求在“双木”没有接收他三府六州的地盘之前,每年度支给他一千三百一十七两黄金,或是八千零三十五两白银。 事关重大,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三个人没一个敢于做主的,用信鸽送了信后,近二十只信鸽都飞回原地,没法将信送出。无奈之下只好派专船送信到临安,请林强云回来做出决定。 林强云想了很久,都没想清楚这个严实到底是为什么,不由得抬起头向陈君华问道:“君华叔,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陈君华一脸的怒气,愤愤不平的说:“严实为人朝秦暮楚,这还不足为训么?这次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从我们这里骗些金银。依着我的想法,那就是不要管他。到时候我带一支大军前去,还怕他不乖乖双手将其地盘奉上。” 张国明道:“都铳制此言差矣,严实为人虽然确实是朝秦暮楚不足为法。但据下官所知,此人曾多次劝好了木华黎之弟郡王带孙等人,使得彰德、濮州、曹州、楚丘、定陶、上党诸郡县都幸免于屠城的惨劫,而且他还于兴定四年用自己的金银和绸缎,替灵壁县因抵抗蒙古兵而罪该被砍头的五万人赎回性命。其他的且先不说,仅就这几项看来,此人未尝不是生于这乱世中的一个心善之人。依下官之见,一千三百多两黄金也并不是很多,就是答应了其人所请,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林强云把眼光看向沈念宗,向他问道:“叔的看法呢,是否有不同的意见?” 沈念宗叹了口气,苦恼地摇着头说:“难,难,难,真叫人为难啊,这事实在是太难决断了,为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二十四章(一) 张国明显然对严实很同情,他对林强云说道:“公子,这严实在降了本朝后,蒙古人一来就又降蒙,实是有其不得己的苦衷。据下官所知,庆元六年(220年)蒙古兵围攻彰德府,守将单仲向各路宋军求救,**军在离彰德府不远的济州郓城县有三万军兵而见死不救,严实方一气之下降蒙。依下官想来,严实此人虽说也是汉民,但我朝立国之前,燕云十六州便由儿皇帝石敬塘割出中原;我朝立国后,北方先是辽朝,后有金国,我汉民百姓只知有辽、金而不知有宋,叫他们如何能对一个连听都没听过,又从来没给他们半点好处的大宋效忠赴死?而严实呢,论势,其只有金国弃之不顾的数州之地;论力,他能以数万分守数十城的散兵与蒙古军相抗衡么?更何况,他们降宋是求自保,此后降蒙,却也是在外援已绝的情况下求得自保,此人能在乱世中护住一方百姓稍得活命,我们也不可对其过于苛求了。” 林强云不想让他们在严实的问题上有太多争执,长身站起伸了个懒腰,洪声说道:“且先不论严实此人朝秦暮楚的本性如何,但他能拿出私财救了数万百姓这一点,就很有点人味。这次他若不是为了私利而来,那就可以答应他的要求。但付给金银还是其他的什么物事,那就不是由他说了算,而是由我林某人说了才算。这样吧,我今天动身,到严实那儿去看看,弄清楚他要我们每年给付一千多两金子做何用处,是否有其他的物事----比如说珠宝之类的东西----可以取代……” “不行,强云不可鲁莽……”沈念宗好像林强云一下子就会走掉般,一把扯住林强云的衣袖不放,叫声显得惶恐不安。 “不行,绝不能让你去虎穴狼巢冒险……”陈君华大急,忽地一下站起身,拦在林强云面前,大有你要出去就得先打倒我才能如愿之势。 “不行啊,公子!”张国明急得什么也不顾地扑到地上,朝林强云“咚咚咚”地连连叩首,嘶叫道:“君子不立危墙,古有明训。公子身系根据地数十万子民百姓生死存亡,有公子在,根据地军民人等就有主心骨,事事可由公子决断而行。公子若有不测,根据地的事权不能统一,日后必然是四分五裂的作鸟兽散呐!受苦的还是这些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的细民百姓。公子三思啊!” 林强云想不到自己要去看看别人动静的一句话,竟会引得三位长辈人物的一致反对,不由得苦笑道:“哎哟,张老伯,你快点起来。好好,不去,不去,我答应不去了,好么。哪……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更好。” 张国明抬起泪流满面的头,露出一点笑容,有点怀疑的问道:“公子真答应我们不去了?” 林强云:“是,不去了。” 张国明笑逐颜开地吁了大大的一口气,拍拍胸膛说:“吓得我出了一身汗,好家在,公子答应不去了,若是公子一定要去的话,我宁可和都统制一样,对那严实的要求不管,也不要那三府六州的一大片地盘,还是保得公子平安要紧。” 林强云坐回椅子上,看了三人一眼,确认他们已经平静下来了,才不紧不慢地从挎包内掏出一个铜管,递给张国明说:“张老伯请看看这个‘万花筒’,看完了以后再告诉我你是否喜欢。假设你是个很有钱的人,有人送来金银和这件玩具,在只能先取一样的时候,你会选取什么。” 林强云心里有把握得很,在临安两个多月来的经验已经证明,万花筒虽然很简单,可里面的三条玻璃镜,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做。即使有人钱多得把一千两金子不放在眼里,将买去的万花筒拆开,知道了它的原理,没有玻璃镜也只能干瞪眼,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何况,从已经卖出去的十具万花筒来看,那些已经拥有万花筒的人,不仅是花了一千两金子,而且必须走通史弥远的门路,拿到由我们大宋史相公亲笔签押的文书,才能以一千两十足真金的价钱,从双木珠宝坊买出一具“惑妖管”----万花筒来。 张国明疑惑地接过浮铸有许多符录的铜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小声自语道:“一根有符录的铜管,两头镶了水晶,这是……嗨,说不定蹊跷就在铜管内,看进去再说。唔,这一头看去里面什么也没有,掉过头再看看是否会有奥秘。” “哈哈,原来如此!”张国明将万花筒掉过方向后,朝里一看就笑出声,大声叫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之极。好啊,公子呐,现在下官就能告诉你,碰到金银和此等宝物只取其一时,有九成九以上的人会要这件宝物。” 沈念宗和陈君华虽然已经对林强云十分了解,知道他做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会惊世骇俗的。本来不动声色的脸上被张国明这么一叫,也起了些变化,不由得好奇地看向林强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强云耸了一肩,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叔啊,你们别看我,这次只有这最后一具了,其他十具都在临安被小侄换成一万两金子喽。若非我说过要把它带回来送给君蕙的话,连这具也保不住,会被冉琥抢去卖掉。你们想看,就等张老伯看完了再说吧。” 好一会张国明才把万花筒移离眼睛,将这个让他越看越不舍的奇异物事递给陈君华。然后正色对林强云说:“公子真不愧天师道中的‘上人’,连如此奇妙的东西也能制作出来。说实在话,下官虽不敢说见多识广,却也看过不少奇珍异宝,从未有过看了这万花筒内千变万化的花样那般的愉悦心情。下官若是真有钱,又能拿得出那么多的话,也会花上一二千两金子买上一个细细把玩。” 林强云笑道:“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心里有了点底。” 陈君华取到万花筒后,只往里面看了一会,立刻就把这个铜管塞给沈念宗。 沈念宗坐在椅子上听张国明和林强云说话,冷不丁手上多了一件东西,看清后大感奇怪地问道:“君华,你怎么不看了?再看看里面的东西,把看到的给我说说就行了。” “不不,我不看了。”陈君华推开沈念宗递过来的万花筒,难得地红着脸说:“再多看一下,我怕会忍不住把这个物事据为己有,那强云拿什么去送给君蕙呐。” 林强云笑呵呵地说:“君华叔若是喜欢,这件物事就当是侄儿送给我末来叔妈的另一件礼物好了,不过么,另一件礼物就会要小上一点点喽。” 这时,门外有人大声禀报:“局主,有原金国河北东路,现为蒙古金紫光禄大夫、行东平尚书省事严实的使者求见。” 沈念宗喜道:“天意呀,这下强云可以在这里向他们的使者当面问个清楚,不用老想着亲自去探看了。” 对外面扬声道:“请来使到偏厅,局主即刻就去见他。” 偏厅里坐着的人见林强云当先走入,他看清这位年轻人身后的陈君华、沈念宗和张国明,脸不禁有些动容,连这几个年长的都跟在后面,这年轻人必定是林飞川无疑了。立即站起身,做出一副很恭敬的神态,拱手目注四人入厅。 林强云站到上首的主位前并没坐下,而是很感兴趣的对这位严实的使者仔细打量,心里暗暗叹道:“这人的身材比君华叔还高,差可比得上叔了。但却不似叔般的高瘦,壮实可以比得上君华叔。还有一股不弱的气度,像是主掌人们生死,经常发号施令的人。唔,此人不像使者……” 林强云笑了,他对那人客气地说:“我是叫你严实为金紫光禄大夫呢,还是称你为济南府治中(州府司马的别称)大人啊?” 此言一出,不但那位自称为使者的大汉吃了一惊,连沈念宗他们三人也露出一脸惊奇的神色:“强云(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位使者就是严实本人,难道见过他不成?不可能啊,强云以前从未到过福建路以外的任何地方呐。” 林强云不等那人回答,似向那位使者大汉,也似是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般的大声说:“我,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也是这山东半岛三州的东主林飞川。” 厅内的四个人,除了那位使者低下头不言不动外,其他三个人全都愣愣地看着林强云,一脸的惊愕。 那位使者初见林强云时,心里还笑话:后面的三个人也还罢了,一个粗壮大汉身上有股淡淡的杀气,从他这股不很浓的杀气中可以看得出是个领兵的军将,心忖此人只怕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村夫,只能作为阵前冲杀的小将,不具将将之材。 另一个文官,看他一身官服为暗绿色,想必再怎么也只是从九品,最多也就九品的小小地方官罢,就算有点作为也有限得很。 再一个高而瘦不露骨的中年文士,可能是四个人中最厉害的谋士型人物了,以自己数十年与金、蒙、宋三国打交道的经验,相信也不难对付。 至于这个为首的年轻人么,相貌平凡得和一个农夫、工匠没什么两相,毫无威势,毫无气质,毫无人主之像,怎么看也没有一方霸主的样子。若非他身上的衣着稍好些,只怕就是走在街上,除了穷急了而且不长眼的偷儿会去打他的主意外,可能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吧。 二十四章(二)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看来不铭一文的年轻人,他竟然一开口就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心惊时的瞬间,又狂涌出一股莫可沛御的强大气势。这股气势强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其中有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威严,也有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还有一股狂烈得可以摧毁一切,说不上是什么的肃煞之气。使得自己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站稳不致跪下地去。此刻他不要说与其对视了,甚至连正眼朝那个位置看一下也不敢想,更没法抬头,只能诚惶诚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同时这位使者也感觉到,自己对面站立的粗壮大汉身上,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年轻人相抗。凌厉的杀气!没错,这是一股自己极为熟悉的杀气。 使者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一二十个嘴巴,心里大叫:“天呐,这股杀气比那蒙古可汗封的国王木华黎都不差……我平素自以为精明强干,看人的眼光十**不失算中,竟然会看不出这两个人的气质……” 陈君华在林强云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惊奇的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开始还笑眯眯地看那位严实的使者会如何应对。可林强云第二次一开口他更觉得不对了,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让他不得不运劲相抗,好在这股压力维持的时间不是很久,稍显即逝,没让自己太过难堪。这时陈君华才想到,为什么林强云会有这么大的气势,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了,连自己也差点为之屈服。 林强云这一现即隐的强者之气,对张国明的心理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本来就对林强云敬若神明,身为公子的人具有如此气势他认为是再自然不过了。这时他也只是觉得公子越来越有人君的气质,从内心里为公子,为自己,也为根据地的细民百姓感到高兴。 沈念宗显然是心理上早有准备,脸带微笑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林强云停了一会,让自己积郁在心头的气息平静了一下,和声道:“这位,不管叫你什么,看在我们都是汉人一脉的份上,而且你的年纪也大了些,还是尊你一声严老兄吧,请坐下说话。有什么事慢慢讲,把你要暗中投向我们的原因和理由都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以便我们决断。” 那位大汉应了一声“是”,却没到椅子上坐下,而是踏出两步站到厅中,面向林强云拱手低头,用一种很沉重的声调述说道:“林东主说得不错,在下确是山东严实。各位也许都知道我的过去,我严实也许在各位的眼中是个反复无常,为了一己私利的卑劣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可我严实自己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一方黎民百姓。各位可曾知道……” “公子,公子在哪里,他如今怎样了……”这几天带着水战队出海巡视半岛周边,顺便操演海战的张本忠,满身大汗的一把推开要拦阻他的护卫队员冲入厅内,看到林强云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紧张得通红的脸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地双手捶打自己的胸脯,流着泪大笑道:“公子没事,公子没事了呀……哈哈……吓死我了……” 林强云急抢前几步,扶起张本忠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拍着背部问道:“累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歇息,到时候我张嫂看到你又黑又瘦的,还不要骂死我呀。” “唉,我是急的呀,今天一回到码头,听说公子昏迷不省人事,我就赶回胶西城。”张本忠一副夸张的表情:“还好,还好,总算公子没事,不然的话,别说倔牛儿他妈,就是丫头也会拿出她的小刀子跟我拼命。” 看着林强云和几位属下亲密的举动,严实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待到林强云坐回原位,再三请严实坐下,他才侧身坐了一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各位可能不知道,蒙古兵从前每次到中原各地抢掠,都是先大杀青壮男丁,再抢掠金银财物、分押驱奴户(妇孺和对蒙古人有用的工匠,由蒙古人分为奴隶),对于农田、水利、桑蚕和房屋建筑则肆行破坏,所有能烧、能毁的,全都烧毁然后返回他们的地方。” 张本忠道:“这话说得对,蒙古人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 严实:“蒙古人如此作法,是想把我中国作为他们的一个大牧场,杀出大片无人居住的地带,以适合于他们的放畜。在下尝闻,蒙古军法规定,每当攻城略地时,敌方‘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屠城而杀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严实悲愤的放大声音:“我们汉人在金朝,也并不比蒙古人治下好过多少。女真人的猛安、谋克人户除当兵外,不与赋役。女真人与汉人争讼,只就女真人理问。在官吏的选举、升迁,女真人享有种种优惠特权。禁止汉人收藏军器,平毁中州城橹。把汉族分划为汉人与南人两种,以行分裂和挑拨,且执行严苛的里甲制度。特别是多次括田分给内迁的猛安、谋克人户,使我河北、山东等地的许多农民丧失土地,甚至连祖茔、井灶都被圈占,以致破产流亡。猛安、谋克人户又恃势强夺田地,欺凌乡民,苛敛佃户,虐使驱奴。这些,都使我汉民百姓对金朝庭怨恨刻骨。故而我大宋有人到来时,严实才会自愿投入,以为自此可免受金人、蒙古人的荼毒了。殊不料,大宋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汉民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平日里放任不管也还罢了,最多也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严实的声音显得既沉重又痛心:“可蒙古人又来时,让我们怎么办?放下手中的兵器,任其像以前一样的抢掠烧杀么,这是稍有些血性的男人也办不到的事,自是要与蒙古人拼死一战了。坏就坏在此时的蒙古人变了个法儿来侵占我们的土地,他们的总帅、国王木华黎接受史天倪的建言,下令‘禁无剽掠,所获老稚,悉遣还田里。’一改过去春去秋来的习惯,大肆招降汉人军将,禁止剽杀。他还令人开始戍守城池,并且召集百姓垦田种植。” 叹了口气,严实继续说道:“若是我大宋军民人等能守望相助,在危急之时能略伸援手,我也不会向拿我们汉民不当人看的外族低头。可我被困于城内的部下向各方宋军派出求援使者时,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各人自求多福罢,他们若是派兵去救,无异于是去送死。惹怒了蒙古人的话,还会引鬼上门,使蒙古人提早对他们所占的地盘发动进攻。蒙古人也在攻城前,向我们发了‘降,则各安原地,战,则克而屠城’。为保我汉民百姓不再被屠,万般无奈之下,我严实只好降了蒙古人。” 林强云点了点头,他开始有点同情起严实,正所谓“做人难”呐,在乱世做人就更难了,何况还想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呢。这种境况之下,确实也够这位严实头痛的了。 陈君华可没这么想,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问道:“那么,之后再次降宋,投了彭义斌之后,为何又在阵前反击宋军,令得‘京东总管’拼战至脱力遭擒而死?” 严实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蒙古人已经认出在下的身份,扬言若不立即归顺,将派大军屠光三府六州……” 沈念宗心里急着快点把事情办完,自己的根据地还有好多事情要林强云做出决定呢,便阻止严实再说下去,向他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不想再听,还是说说你严实亲自到此是何打算罢。” 严实平复了一下心情,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了沈念宗一眼,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林强云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于椅子上,硬着头皮大声说:“在下有五子七女,大儿忠济方十七岁。今年正月接获天下都达鲁花赤(达鲁花赤为蒙古人在被征服地区设置的监临官,以资镇守)‘扎八儿火者’之令,新大汗窝阔台承其祖遗愿,决意发兵灭金。要我的领地除按正常赋税上贡、缴付十投下(投下,意为封邑,亦指封主)需索的粮帛外,今年还得多交纳一万石粮食、五千匹帛资军,五万丁壮为兵,由我大儿忠济率兵护粮在原地待命,一旦有令下,则随同他们蒙古人一道去灭金。我儿命不好,让他去送死也还罢了,可是……可是……天呐,我这三府六州五十四城,如今总共仅存有民户二十七万户,口不足九十万,其中还有一半是诸王大臣及诸将校所得驱口(奴隶,蒙古军将在战争中所掠人口,即归属私家为奴隶)寄留于诸郡县,根本动不得的。五万丁壮也还罢了,为了其他妇孺着想,就是用强我也要凑齐给他们。” 二十四章(三)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看来不铭一文的年轻人,他竟然一开口就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心惊时的瞬间,又狂涌出一股莫可沛御的强大气势。这股气势强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其中有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威严,也有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还有一股狂烈得可以摧毁一切,说不上是什么的肃煞之气。使得自己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站稳不致跪下地去。此刻他不要说与其对视了,甚至连正眼朝那个位置看一下也不敢想,更没法抬头,只能诚惶诚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同时这位使者也感觉到,自己对面站立的粗壮大汉身上,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年轻人相抗。凌厉的杀气!没错,这是一股自己极为熟悉的杀气。 使者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一二十个嘴巴,心里大叫:“天呐,这股杀气比那蒙古可汗封的国王木华黎都不差……我平素自以为精明强干,看人的眼光十**不失算中,竟然会看不出这两个人的气质……” 陈君华在林强云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惊奇的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开始还笑眯眯地看那位严实的使者会如何应对。可林强云第二次一开口他更觉得不对了,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让他不得不运劲相抗,好在这股压力维持的时间不是很久,稍显即逝,没让自己太过难堪。这时陈君华才想到,为什么林强云会有这么大的气势,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了,连自己也差点为之屈服。 林强云这一现即隐的强者之气,对张国明的心理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本来就对林强云敬若神明,身为公子的人具有如此气势他认为是再自然不过了。这时他也只是觉得公子越来越有人君的气质,从内心里为公子,为自己,也为根据地的细民百姓感到高兴。 沈念宗显然是心理上早有准备,脸带微笑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林强云停了一会,让自己积郁在心头的气息平静了一下,和声道:“这位,不管叫你什么,看在我们都是汉人一脉的份上,而且你的年纪也大了些,还是尊你一声严老兄吧,请坐下说话。有什么事慢慢讲,把你要暗中投向我们的原因和理由都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以便我们决断。” 那位大汉应了一声“是”,却没到椅子上坐下,而是踏出两步站到厅中,面向林强云拱手低头,用一种很沉重的声调述说道:“林东主说得不错,在下确是山东严实。各位也许都知道我的过去,我严实也许在各位的眼中是个反复无常,为了一己私利的卑劣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可我严实自己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一方黎民百姓。各位可曾知道……” “公子,公子在哪里,他如今怎样了……”这几天带着水战队出海巡视半岛周边,顺便操演海战的张本忠,满身大汗的一把推开要拦阻他的护卫队员冲入厅内,看到林强云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紧张得通红的脸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地双手捶打自己的胸脯,流着泪大笑道:“公子没事,公子没事了呀……哈哈……吓死我了……” 林强云急抢前几步,扶起张本忠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拍着背部问道:“累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歇息,到时候我张嫂看到你又黑又瘦的,还不要骂死我呀。” “唉,我是急的呀,今天一回到码头,听说公子昏迷不省人事,我就赶回胶西城。”张本忠一副夸张的表情:“还好,还好,总算公子没事,不然的话,别说倔牛儿他妈,就是丫头也会拿出她的小刀子跟我拼命。” 看着林强云和几位属下亲密的举动,严实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待到林强云坐回原位,再三请严实坐下,他才侧身坐了一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各位可能不知道,蒙古兵从前每次到中原各地抢掠,都是先大杀青壮男丁,再抢掠金银财物、分押驱奴户(妇孺和对蒙古人有用的工匠,由蒙古人分为奴隶),对于农田、水利、桑蚕和房屋建筑则肆行破坏,所有能烧、能毁的,全都烧毁然后返回他们的地方。” 张本忠道:“这话说得对,蒙古人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 严实:“蒙古人如此作法,是想把我中国作为他们的一个大牧场,杀出大片无人居住的地带,以适合于他们的放畜。在下尝闻,蒙古军法规定,每当攻城略地时,敌方‘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屠城而杀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严实悲愤的放大声音:“我们汉人在金朝,也并不比蒙古人治下好过多少。女真人的猛安、谋克人户除当兵外,不与赋役。女真人与汉人争讼,只就女真人理问。在官吏的选举、升迁,女真人享有种种优惠特权。禁止汉人收藏军器,平毁中州城橹。把汉族分划为汉人与南人两种,以行分裂和挑拨,且执行严苛的里甲制度。特别是多次括田分给内迁的猛安、谋克人户,使我河北、山东等地的许多农民丧失土地,甚至连祖茔、井灶都被圈占,以致破产流亡。猛安、谋克人户又恃势强夺田地,欺凌乡民,苛敛佃户,虐使驱奴。这些,都使我汉民百姓对金朝庭怨恨刻骨。故而我大宋有人到来时,严实才会自愿投入,以为自此可免受金人、蒙古人的荼毒了。殊不料,大宋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汉民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平日里放任不管也还罢了,最多也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严实的声音显得既沉重又痛心:“可蒙古人又来时,让我们怎么办?放下手中的兵器,任其像以前一样的抢掠烧杀么,这是稍有些血性的男人也办不到的事,自是要与蒙古人拼死一战了。坏就坏在此时的蒙古人变了个法儿来侵占我们的土地,他们的总帅、国王木华黎接受史天倪的建言,下令‘禁无剽掠,所获老稚,悉遣还田里。’一改过去春去秋来的习惯,大肆招降汉人军将,禁止剽杀。他还令人开始戍守城池,并且召集百姓垦田种植。” 叹了口气,严实继续说道:“若是我大宋军民人等能守望相助,在危急之时能略伸援手,我也不会向拿我们汉民不当人看的外族低头。可我被困于城内的部下向各方宋军派出求援使者时,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各人自求多福罢,他们若是派兵去救,无异于是去送死。惹怒了蒙古人的话,还会引鬼上门,使蒙古人提早对他们所占的地盘发动进攻。蒙古人也在攻城前,向我们发了‘降,则各安原地,战,则克而屠城’。为保我汉民百姓不再被屠,万般无奈之下,我严实只好降了蒙古人。” 林强云点了点头,他开始有点同情起严实,正所谓“做人难”呐,在乱世做人就更难了,何况还想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呢。这种境况之下,确实也够这位严实头痛的了。 陈君华可没这么想,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问道:“那么,之后再次降宋,投了彭义斌之后,为何又在阵前反击宋军,令得‘京东总管’拼战至脱力遭擒而死?” 严实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蒙古人已经认出在下的身份,扬言若不立即归顺,将派大军屠光三府六州……” 沈念宗心里急着快点把事情办完,自己的根据地还有好多事情要林强云做出决定呢,便阻止严实再说下去,向他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不想再听,还是说说你严实亲自到此是何打算罢。” 严实平复了一下心情,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了沈念宗一眼,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林强云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于椅子上,硬着头皮大声说:“在下有五子七女,大儿忠济方十七岁。今年正月接获天下都达鲁花赤(达鲁花赤为蒙古人在被征服地区设置的监临官,以资镇守)‘扎八儿火者’之令,新大汗窝阔台承其祖遗愿,决意发兵灭金。要我的领地除按正常赋税上贡、缴付十投下(投下,意为封邑,亦指封主)需索的粮帛外,今年还得多交纳一万石粮食、五千匹帛资军,五万丁壮为兵,由我大儿忠济率兵护粮在原地待命,一旦有令下,则随同他们蒙古人一道去灭金。我儿命不好,让他去送死也还罢了,可是……可是……天呐,我这三府六州五十四城,如今总共仅存有民户二十七万户,口不足九十万,其中还有一半是诸王大臣及诸将校所得驱口(奴隶,蒙古军将在战争中所掠人口,即归属私家为奴隶)寄留于诸郡县,根本动不得的。五万丁壮也还罢了,为了其他妇孺着想,就是用强我也要凑齐给他们。” 二十四章(四) 高禄谦看了一眼抱着双臂站在厅内,故作风雅朝墙上几副字画观赏的苗用秀,心里暗自好笑:“你和我一样,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方投入白撒门下的粗人。连我们的主子都目不识丁,到这里装出什么文人雅士的样子给谁看呐,别人还会不知道我们都是好吃人肉的屠夫么。” 自前天渡过密水(潍水上游的一条支流),进入双木旗下管辖的高密县境,就与一路行来所看到‘满目荒田稀见人,野草婆娑虎狼歌’的荒凉不同,广袤的平原上不时能看到新垦出的大块农田,田里的稻麦秧苗已经由黄返青显露出勃勃生机。让他们这一行二十多人不明白的是,这里的农人们满是汗珠的脸上,流露出的笑容绝不掺假,似乎全都是发自内心深处。胶西城内也和其他的市井不一样,直到进入客舍一里多长的大街上,他们没看到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难民、乞丐,更不用说每个城市都会有的游手闲人了。所见不很多的行人,很少有踱着方步慢慢走的,大部分人都显得来去匆匆。 只有相隔大约一刻时辰就会出现一次,每次的面孔都不一样,三个一组挂腰刀的巡丁,才显得神态轻松一点,但他们的眼睛却能让人看出从里面射出的是警惕的目光。 仅从外表上看,这是个对外不设防的县城,六个守在城门口的门丁,对进城的人只是随便扫一眼,任由人们自由出入。普通空手的行人也还罢了,可连般贩有货物的行商进出,门丁也只是看一眼他们取出的纸条,什么话也不说就挥手放行。 “难道这里不收赋税的么,那他们的官吏吃什么?”高禄谦暗自嘀咕,越想越是不解:“官府若是不收赋税,他们如何有钱粮来养活军兵防止外敌侵犯,他们又用什么来养活官员役吏,让他们出力为官府办事啊?” 他们这些人在金国地面上作威作福惯了的,以为在这里也可以照样横着走路,再者街上行走的这些人们,没看到一个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便似在其他地方一样横冲直撞。 他们所在的这间客舍,是由入城时一个门丁带他们来住下的,虽不是那种每人一天要收四五十钱、一二百钱的高档地方,但以十文钱的宿费来说,倒也比别处干净得多。伙家们亲切细致的招呼也还算过得去,连被他们打了好几巴掌也还是笑脸相迎地没敢还手,只是向老板唠唠叨叨的讲说。 这里的人办事效率还真不错,现在自己一行人刚梳洗完还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传话:“东主请两位金国‘调军使’,到衙门相见。” “哼,你们双木商行的东主好大架子,,对我大金国的‘调军使’都如此怠慢,竟然派你这样一个小兵前来招唤。”苗用秀愤愤不平地大声呼喝:“回去让你们有身份的人前来相请,否则我们是不会去见你们东主的。” 早得到林强云吩咐的护卫队员哈哈一笑,回头就走,大声说:“去与不去随你们的便,到了我们这里就要按我们的规矩行事。你们运气好,恰逢我们东主今天有空,可以抽点时间接见你们。若是给了你们脸面还不要的话,明天我们东主可是要去属地巡视,什么时候回到此地还说不定,你们就在此地住下来慢慢等吧。” “哎,这位兄台请稍等,我们这就同你去见贵东主。”高禄谦向急步走出客舍大门的那名护卫队员叫,一边回头向苗用秀大声说:“兄弟,我们快跟去吧,又不是和南朝赵宋的官儿打交道,他们才不会管你是大金国还是其他什么大人物呢。相爷还等着我们回话,面子上的事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罢。” 匆匆向门外追出时,那名护卫队员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高禄谦向客舍的伙家问清衙门所在的方向,便放开脚步狂追。 他这样一奔跑,立时引起街上巡丁的注意,在跑出了十多丈路时,背后有人大声喝问:“前面奔行的那位,发生了什么事,请停下告诉我们,由我们来帮你办妥。” 高禄谦此时心急如焚,那里顾得上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向前急冲,只希望能看到并追上那位来叫他们去见双木商行东主的人。 身后之人连问两三次都没得到回答,立时吹响一个铜哨子,发出几声长长的哨声。随着哨声的响起,街上的行人纷纷避到路边停下,大街上就剩下高禄谦和苗用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奔跑。他们也看到人们纷纷向街边闪避,还以为别人怕了自己。心想着这不是正好吗,空无一人的大街可以让自己跑得更快,心里还暗暗高兴呢。 “站住!停下接受盘查。”埋头奔行的高禄谦被前面传来的怒吼声吓了一跳,抬头向前一看,骇然收住脚步,目瞪口呆地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不知何时前方十丈街面上出现了三个人,中间一人腰刀已经出鞘,另两人则举着已经装上箭的十字弩瞄准自己。每具弩的臂槽内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三个闪着银光的矢尖,就像是魔鬼妖异的眼睛在灼灼窥视,一有机会就收取他们需要的人命。 身后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禄谦侧身回头一看,只觉得浑身发冷:又是两具十字弩在六七丈外对准自己。更远处则是苗用秀被另一具十字弩所迫,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远处的街上,可以看到还有三个人飞快地向苗用秀冲近。 前面那位提刀戒备的巡丁走近至两丈外停下脚步,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做了何等坏事,为何不听我们的劝告在大街上狂奔逃窜?从实招来。” 高禄谦心中叫苦不迭:“这正应了一句‘欲速则不达’的话,都是那该死的苗用秀,到了别人的地头还摆什么上国使者的架子。这里又不是南朝赵宋的地盘,人家和你无亲无故无来无往的,又不需求我们金国什么,肯见你一面就算是看得起你了……” 那巡丁见他没答话,左手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嘿嘿笑道:“好啊,不敢回答。那就定然是想到此地发不义之财的江湖朋友,或是作奸犯科的外来宵小,先拿下送到苦役营做一个月挑泥、搬石工再说,省得高头儿天天抱怨人犯太少。交出兵器,跟我们走。若敢拒捕……” 高禄谦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堂堂大金国的调军使,来到山东路被人不明不白地捉去做苦役,即使能平安回去,笑也会被人笑死了。急忙大声叫道:“且慢动手,我们是大金国派来求见贵东主的‘调军使’,刚才不慎与带路的人失散,为了寻到带路之人我们才在街上奔跑的。” 二十五章(一) “胡说,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专责,失职是要受到极严厉处罚的,怎能无缘无故地丢下客人自己走得不知去向。哼!还‘大金国的调军使’呢,想用这样的谎话来此地招摇撞骗,门都没有。准备发箭!”持刀巡丁举起腰刀发令:“给你两声数,不解兵器束手就缚,即以拒捕论处,格杀勿论。一!” “不要,我交兵器,马上就交……不要发箭……我已经在解刀了……”高禄谦手忙脚乱地解下腰刀丢到地上,然后大张双手,把手掌朝着这位发令的巡丁,让他看清楚自己手上并没有任何哪怕是细小的兵刃暗器,以免别人起疑心自己受灾殃。 一边哭丧着脸小声埋怨道:“别人都是给个十声数,或是最少的也有三声,让人好有个转念权衡利害的机会。这里倒好,只给两声数,让人连想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让我们这些不明底细的外人,动念间就错过时机,成心要置人于死地吗?不过,总算我见机快,没中他们的计……” 持刀巡丁看他嘴唇一直在不停地动,不由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录向高禄谦一扬,得意地说:“咦,你在干什么,不会是想念动咒语使妖法吧。告诉你吧,任何妖法到了此地都无所施其技,这里不但由天师道的天松子、飞鹤子两位道长布下了乾坤大阵,喏,就是我们这些小兵小卒的身上也带着应急的灵符,不惧妖法道术会对我们造成伤害。退后五步,转身背过双手。” 高禄谦无奈地退了五步转过身体把双手向后背着,等别人来给自己上绑。听到脚步声来到背后,刚想出声请求不要绑得太紧时,双肩被巡丁的刀背狠狠的敲了两下。 “哎……哟……”这两刀背打得高禄谦痛沏心肺,差点就趴下地去,在双手被狠狠地拉起时,毫无反抗能力地尖声求告道:“啊……轻点呐……饶命呀……” 远处的苗用秀已经早一步被人绑成了粽子,比自己叫得更加凄厉的惨叫声远远传到高禄谦耳中,这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都是你这不知死活的苗长腿,到人家的地头上装什么大佬,摆出副大官的样子吓唬人。来呀,再摆摆架子给人看呐,看被人家收拾成什么鬼样子了。现在让人绑贼似的绑成粽子了吧,尝到被人狠狠绑着是什么滋味了吧,吃到大亏了吧,知道厉害了吧?” 高谦禄被细铁链一抽,惨叫声能把人的耳朵震聋:“哎……哟,我可没有摆架子的呀,不关我的事……手要断了呀……求……手下留情呐!” “嘿嘿……不关你的事?来到这里作恶,被擒了还敢冷笑连连,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还以为这里是可以横着走,没官管的蛮荒之地了。” 巡丁的话让高禄谦听出了一丝危机,拼命忍住疼痛,话又不敢说得太大声,只好涕泪交流地小声哀求道:“大爷,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请迈尊腿到衙门问问,刚才确是有人来请……不,不,是有人来传我们去拜见贵东主的,小人绝不敢瞒骗大爷。” 此时苗用秀也已经被押过这边来,有人叫道:“什长,这厮也是说他们系由金国来的什么‘调军使’……” “咄,金国的‘调军使’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想调我们护卫队去为他们做坏事,替他们去打我们汉人的宋朝么?”什长怒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来打我们双木镖局的主意,看我……” 高禄谦一听这位什长语气不善,急忙出声分辨:“大爷,不是啊,小的们如何敢来打双木商行的主意。只不过是受命来与贵商行情商,想要买些合用的物事回去应用。请各位大爷放心,我们不敢存有坏心眼,绝不会对贵商行有任何不利的举动。” “好,姑且信你们一回。走,把他们押到县衙去求证,若是敢说谎欺骗我们,那就……哼,哼!” 好不容易寻到那位前去客舍相请他们的人,高禄谦和苗用秀被解开背绑的细铁链时,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来时辰。他们的双手被子勒得快要失去知觉,大筋被拉长,基本上一点都用不上力,就算是回去后能够找到极高明的伤科郎中诊治,恐怕也得要个把月才能复原。 有好心人告诉他们,这样只受一点小罪还算是好的了,他们两人仅是在大街上狂奔的疑犯,没有在作奸犯科时被当场抓住,也没有人指证他们做了什么坏事,更没有动兵器拒捕。否则的话,像他们这样带有兵器进入本地、又还不知收敛的人,一旦犯事落入巡逻兵丁们手中,就会在第一时间内被挑断手足大筋,以防他们暴起伤人,或是趁人没注意时逃脱。 这位好心人的话让他们两个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老天爷!稍有异动就挑断手足大筋,这也太过严苛了些吧?不是说要先送去苦役挑泥、搬石头么,把人的手足大筋都挑断成了个废人,还怎么服苦役啊?”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能去苦役营的都是仅犯了小偷小摸偷窃罪的人犯,还有就是虽有些小罪,但对本地的治安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又花了大把银钱赎罪的人犯。你们?哼……”好心人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是因为没说出来的话才会让他们更是心惊肉跳。 走入厅子,主位上座空着一张椅子,两边各坐着个粗壮大汉和一位中年文士。粗壮大汉的眼光向高禄谦和苗用秀扫过,让他们打了个寒颤,慌忙躬下身行礼:“大金国……” “什么?”暴雷似的吼声冲击得两人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几乎要破碎,踉跄倒退一步勉强站稳后,高禄谦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声道:“小的……奉金国皇帝之命,前来与贵商行情商,想购买贵商行那种……那种能爆发伤人的火药兵器,不知贵行可愿意和我国博易么。” “咦,你们是从何处得知我们有此种爆发伤人的火药兵器?”陈君华大感奇怪地问道:“若能把事情说清楚,也许我们会将此种兵器卖些与你们也说不定。” “不错,若能把话说得清楚,你们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们,就卖些火药兵器给你们。”林强云在房间内听到这两个金国派来的“调军使”是为了火药武器而来,知道陈君华和冉琥都不敢私自做主,与其稍时让他们尴尬,还不如自己早点出去和这两个人当面谈谈更好。 林强云伸手虚让道:“两位请坐下慢慢说,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就好。哦,我看两位的手好像不大方便,大约是来此地的路上受了什么伤。来人,请郎中给两位客人先把手上的伤治治,稍时方便说话。” “这个年轻人大概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了吧?哎,东主就是东主,和别人就是不一样,总算还记得我们是客人,会叫郎中来治伤,并叫我们坐下说话。”两人心中暗暗感激,却不知他们受了这么多苦,正是这个让他们心存感激的人让人做的。 忙乱了一阵,郎中把两人整治得呲牙裂嘴的好长一段时间才放过他们。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只是涂了些许粗制的松节油,高禄谦和苗用秀都感到双手好多了,也没有刚才时那么痛。 听完苗用秀说的话后,陈君华脸上涨得通红,自责地向林强云说:“强云,是君华叔太不小心,没想到当时还会有人在一旁偷窥,探得了这个消息去。请按律降罪。” 林强云摇手止住陈君华,小声说:“有客人在此,君华叔的事稍后再说吧。” 考虑了一会后,林强云对高禄谦他们说:“有一种用砲发射,名叫‘轰天雷’的火药兵器可以卖给你们,每个的价钱是白银一百二十两。说吧,你们想要多少?” 苗用秀“嘶”的吸了口气,小声说:“一百二十两银子一个,好贵的杀人火器。” 高禄谦向苗用秀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再多事,向林强云说道:“好,这种‘轰天雷’我们要了。不过,在我们出钱购买之前,能否让我们看一看这种火药兵器,是否能使用一下让我们看看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呢?” 林强云一脸笑意地应承道:“当然,当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要看它的威力也行,但这试用掉的钱可是要你们出的哟,只要你们肯出钱,我们会尽量满足客人的要求。这就走,到城外去试用火药兵器给你们看。” 坐上马车时,陈君华有点担心地对林强云说:“强云,我们何时有了什么‘轰天雷’这物事了,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林强云看了一眼正往前一辆马车上爬的高禄谦和苗用秀,压低声音说:“君华叔哎,你怎么忘了我们以前在泉州所做的那批地雷了。这千把个地雷放了那么久,再过得几年还不用掉的话,是会受潮失效的。况且,一个地雷卖得一百二十两银子,我们就可以拿这些钱再做出百把个更好用的地雷来。这么好赚的钱不赚,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些巴巴的跑数千里路送钱来的客人,又怎么对得起我们自己啊!再说了,眼下蒙古人对金国逼得死紧,早晚金国会亡于蒙古骑兵的铁蹄下,将这种杀伤力巨大、又只利守而不利攻的火药兵器卖给金国,也好多消耗些蒙古骑兵,减轻我们将来的压力。” 陈君华乐呵呵地笑骂:“好你个奸商,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哎,这样说来我还真希望这两个家伙这次多带些金银来,能把‘轰天雷’多买些回去才好。” 二十五章(二) 司马景班做出来的发石砲,是专为投发这种点火地雷用的,看在高禄谦和苗用秀的眼里,实在是有点小,数十条动物大筋连着的小皮兜,最多只能安放、发射十多斤大的石块。 但当他们看清用油纸和蜂蜡封得严严实实,只有七八寸大圆径的“轰天雷”时,心下也就恍然了:发射这么小的物事,当然不必用太大的皮兜。 林强云让他们仔细看清这种轰天雷的发射操作,要他们从打开封包的蜡、油纸起,到如何安放,火线朝向的位置,全部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交代清楚,然后才下令发射。 应高禄谦的要求,替他们买了四十头羊,零零散散地栓在架设投石砲的山坡下,占地约为亩许大小,距发砲地点约有四十多丈远。 第一砲打得远了,没伤着那些可怜的羊。 第二砲又近了,只炸伤了两三只,被伤着和另外那些受惊的羊开始奋力挣扎,想要挣脱限制它们行动的绳索。 二百四十两银子啊,就这么“轰轰”地响了两下就没了呀。高禄谦心痛得连声惨叫:“打准点,这第三砲一定要打得准点呐,不然我回去后可不好交代呐!” “放心,最多再打上四五次就能打中羊群中间了,保证误不了事。”指挥发砲的哨长大大咧咧地向高禄谦说:“一般要准确地打中固定目标,需要十几次来校正。但我是这里最好的砲手了,很快就能搞定它。” “还要四……四五次……那就是说,还要花费五六百……百两银子……”高禄谦脸都白了,仅才看一下就花掉七八百两银子,这个代价也有点……有点过于高了吧。回过头来一想,这种鬼“轰天雷”也实在是有点怕人,远在数十丈外都还被它的爆炸声震得吓了一大跳,升起火焰和烟尘高达五六丈。而且后一个距羊还有六七丈远就能将其打伤,要是打得准,落在中间的位置上,恐怕没几只羊能活下来。 抓住这个不要钱打着砲玩这么好机会的护卫队员们,兴高采烈的又装上一个“轰天雷”,在高禄谦的惨叫声中,不慌不忙地点上火,再次将“轰天雷”射了出去。很可惜,这次他们瞄得太准了,这一发砲弹正正地落在羊群中,“轰”然爆响声中,有两三只羊终于挣脱钉入地下半尺多深的木桩,冲出烟尘向外落荒而逃。 高禄谦和苗用秀一边高叫:“打中了,打中羊群中间了,你这位大爷说得没错,你是这里最好的砲手,只用三次就能打中目标。”一边不顾双手的疼痛向山坡下疾冲。 发砲的三十来个护卫队员这下傻眼了,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声骂道:“吹什么吹,干嘛要打得这么准,才三下就打中目标,多打几次会死啊,你!” 哨长苦笑道:“我也不想打中的呀,谁会知道这次连瞄都没瞄,任意移动一下就能打到目标呢。好了,好了,最多回去以后我请大家去喝一碗酒,向各位赔个不是。这样总够意思了吧。哎哟,先说好了,是普通的酒耶,别到时候去喝那种会割喉咙的烈酒,我可出不起那么多钱。” “好勒,大家赶紧收拾,去几个人先将死羊放到这五头牛背上送回去,等齐了再一起去喝哨长的赔礼酒。” 林强云他们走到山坡下时,大家看到高禄谦和苗用秀两个,在那些死伤狼籍的羊身边走来走去,不时用他们的脚把死羊拨动翻个身,好看清羊们是在何处受伤。见两个如同疯子般又是跺脚,又是尖叫的人,冉琥也忍不住加快脚步走过去细看,然后站在一旁沉思不语。 见识了“轰天雷”的威力后,高禄谦和苗用秀商量了一下,把带来的一千三百两金子全部都向双木商行买了“轰天雷”,扣除四十只羊和打掉的三个外,他们二十多个人也是兴高采烈的赶着七八匹骡马,带着六十二个“轰天雷”回金国复命去了。 临走前高禄谦还特意找到林强云,双方约定,以后再到此地来买这种火药兵器时,必须带一部分铁料,按市价折算,双木商行才有可能保证供应金国需要的“轰天雷”。 这次到山东,林强云自己觉还是有点收获,既做成了一笔军火生意小赚了点钱,还用金子预定下一块有根据地数倍大的地盘,只要自己有守住这块地盘的力量,就可以随时从严实手中接收过来。当然,接收地盘的时候还要动点心机,甚至可能还有必要动武。这也没什么,总归这是可以看成已经到手的肥肉罢。 这天,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齐聚于林强云的书房内,冉琥当众问起林强云今后有何打算时,林强云把早就想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现在,山东半岛的这块根据地慢慢走上了正轨,只要君华叔的军队训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可以进行向外扩张。我的打算是,今年若有机会的话,争取拿下山东东路,将根据地扩大三到四倍。明年,看情况再把山东西路也收到我们的手中,这个计划能够实现的话,最迟后年,将可以把严实的地盘接收过来了。” “至于现在么,我想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选个黄道吉日为君华叔把他的婚事给办了,以免让我那叔妈发急,骂我这做晚辈的不知体谅长辈的苦衷。” 陈君华脸腾地红了,笑骂道:“你这小子,连君华叔也打趣起来了,小心我……” 林强云可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故做突然想起来似的,向沈念宗叫道:“哎哟,叔啊,我还差点给忘了,这次特地带回一个人给你认识……来人,亲卫在外面吗,快来一个人。” 叫到林强云的叫声很急,门“砰”地一下被撞开,冲进三名亲卫,看到一房间的人都坐着纹丝不动,他们露出尴尬的笑容,问道:“局主是叫我们?” 林强云失笑道:“我只叫进来一个人呐,一窝蜂都跑进来干什么,差点把门都给撞坏了。去请上官姑娘到这里来一趟,说我有事请他帮忙。另外,再去一个人到孩儿兵营中,叫我兄弟南松回来一趟,就说大哥想他了,有些话要跟他说。” “上官姑娘?这是何人,怎么三天了你才让人家和我们见面?”陈君华待亲卫们出去后问道:“是从临安带来的人么?” 冉琥笑着帮林强云解释道:“这位上官姑娘是林公子在临安大内救下的一个女官,名叫上官婉,听说她原来的官还不小,官品是正八品的高位,比林公子只差了三秩。每月的俸禄为二十贯,春、冬绢各十匹,春罗一匹,冬绵三十两,外加职名添支、贴职钱和差遣添支钱,每月的收入不少呢。此次林公子带她到这里,主要是让她和沈先生及各位长辈认识,若是有缘的话,也好让这位在深宫呆了二十多年的苦命女人有个好的归宿。” 冉琥的话一说完,陈君华可高兴了,呵呵笑道:“念宗哥,这下你的喜事来了,我看强云这小子把上官婉带来就是为了和你相识的呐。刚才我还纳闷呢,怎么好不好的要把南松给叫回到这里来,原来他是要先打通南松的关节呀。好,不愧是我们横坑村出来的好后生,时刻都把长辈的事牢牢记在心里。哈哈……” 沈念宗把眼光看向林强云,只见他笑着对自己点头,心里也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续弦的事他确是想过,但来到山东这里一忙,也就没时间了去多想了。难得强云还把这事记在心上,并将他看中的人都带来让自己见上一面,不管事情成功与否,光是这份心意,就让沈念宗觉得值了。 上官婉来到山东四天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本来,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的了。她十四岁那年被父母送到一个地方,有人来对她从外貌高矮,牙齿、耳朵都看了一遍。然后还把她脱得一丝不挂的,用一条皮尺从头面、脖子到胸乳,腰身,后臀,直至腿脚都量了个遍。最后,连私处和屁眼也没放过,给她们用了个不知什么东西撑开看了好久,做了许多她从来没想都没想到过、令人羞得没法说的各种检查。不久之后,那些高大凶恶的女人就来对她说,已经被选中,成了一名秀女,不久将会被送入皇宫去侍候皇上了。 当时,年幼无知的自己还带着无限向往和憧憬,幻想着入宫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一旦被皇上宠幸,自己的命运又会得到怎么样的改变。 哪知道,命运真会作弄人呐,进去时间久了才知道,这叫什么皇宫啊,纯粹就是一个只有一小片天地让你活动的大牢房。一不小心走出这个圈定的地皮之外,不是被杖笞得半死,就是连一条小命也丢了。许多和自己一同入宫的小姐妹,就是因为到了一个新地方,忍不住她们的好奇心,没听从劝告而走出别人为她们划定的圈子,或被打成残废后丢到宫内哪个角落的皇家作坊服苦役,又或是被狠心的女官们鞭杖得立毙当场。 好在上官婉天性胆小,又且不是十分好动,所以得以免去第一个劫难。 她们的灾难远远不止这一个,这些天直无知的女孩们,有时候会突然被拉出去暴打一顿,然后就再不见人影。许久后才会有人悄悄告知她们,那个拉出去的女孩已经死了,而且是由于她们自己一起进宫的人,向管事女官密告了些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的。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女孩们吓坏了,她们惊恐不安,她们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不再有朋友,对谁都要摆出一副不信任的姿态用以保护自己。 二十五章(三) 待到她们稍适应宫中的生活以后,接下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孤独。上官婉只能暗中保佑老天爷开开眼,让自己能遇到皇上,并且能让皇上看中自己而得宠幸,那怕只是被宠幸一回也好,说不定能有个受孕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可是,就连这个很渺茫希望,也在她知道了几位宫人受宠后的遭遇而破灭了。还是在老皇帝宁宗的时候,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有两个侍奉宁宗起居的宫女,被几位贵妃命人抓到一个偏僻的宫室,活活打死了。 恰好这个偏僻的宫室就是上官婉所居之处,她躲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从几位贵妃喝骂声中,她才知道这两位宫女前天曾被宁宗宠幸过,所以今天刚一谢完恩就被人抓到此地送了命。 心灰意冷的上官婉这才知道,即使受到皇帝宠幸,也没有丝毫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可能,此后自己就是这样一辈子孤苦零丁的在这里住下去,直至有一天老死在皇宫大内这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不知道究竟是老天爷呢,还是天宫里的那路神仙拿自己的命运开了个玩笑,也许是自己的八字合该在三十六岁的时候转运罢,竟会让自己在看到宝物时失神。话又说回来,那可不是普通的宝物,就连当时气得要处死自己的那个老太婆----扬太后,后来在看到那面宝镜时,她不也在宝镜前,当着众人的面扭来扭去做出一副令人恶心的丑态么。 那位林公子救下自己时,还真的以为自己生具能容纳各种阴邪之气呢,谁知却是他为了救自己而想出来骗人的鬼话,把个老妖婆骗得一愣一愣信了个十成十不说,还封了个从六品的大官给他。 想到跟他和那个老道士回到他们的住处后,一老一少两个大孩子嬉笑怒骂的样子,上官婉开心地笑了。 “不知林公子要自己去见的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听说是他一位丧偶的长辈。他那位长辈会喜欢我这样三十多岁的老**吗,万一他的长辈看不上我,不喜欢我时,我该怎么办?不,不,林公子的长辈会喜欢上我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让那个男人对我多些儿了解,知道我有诸般好处后,他就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上官婉一时间没来由的心跳加快,脸上潮红,怀里揣着颗患得患失、腾腾乱跳的心,不安地坐在房中书桌前胡思乱想:“天呐,菩萨耶,你们保佑啊,弟子诚心诚意地求你,但愿林公子的长辈看到我时会喜欢,但愿那个喜欢我的男人不要长得太过难看,最好能和林公子一样……哦,这个要求太高,能有林公子一大半……不,还是不太可能,一半……对,能有林公子一半的样子----就算是丑点也没关系----我就心满意足了。菩萨耶,你保佑啊,看中我的那个男人最好高点儿,最好比我高出数寸……啊,有点过分了,那么就不要太矮,不要矮过小女子太多,最多比我矮上三四寸就好了……还有,菩萨别怪小女子太贪心啊,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只盼那个人年纪不要大得过分,求求菩萨让那个人只有……只有五十多六十岁,最多不超过七十岁,好歹要还能人道,让我这从没碰过男人……呸,不对,从没被男人碰过的小女子,也过上一回做个真正女人的生活……” “上官姑娘,我家局主请你过去他那儿一趟,说是有事请你帮忙。”屋外突如其来的叫声,把正在想入非非,这时已经泪流满面的上官婉吓了一大跳,惊得她坐不稳差点摔到地上。 “‘帮忙’这两个字是林公子和自己约好的暗号,那就是说,今天,现在,眼下,自己就要去见林公子的那位长辈了。”上官婉惊慌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捞起桌上的巾帕往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屋外的人没听到她的回答,又叫了一声:“上官姑娘,我家局主请你过去帮忙,你听到了么?” “听……听到了,”上官婉慌得连话也说不连惯,让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这样说话的人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恨不得打上自己两巴掌。强自镇定了一下,让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慢慢平静一点,才颤着声音大声说:“请……稍等片刻,我……我马上就出……出来。” 对着铜镜慌慌张张的补了点装,看看时间来不及了,抓起巾帕干脆把脸上的脂粉全都擦掉。看清没有什么问题了之后,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上官婉觉得不合心意,又马上扯下,慌乱的冲到那个装衣服的木箱前,飞快地抓出一件,看一眼就往床上丢,再取出一件,丢了十来件后,箱子已经空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的看着散乱地堆在床上的那些衣服:“那件最好的衣服放到哪儿去了呢,天呐,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人啊?” 不经意中低头往身上一看:“哎哟,我是自己糊涂了,明明已经早就准备好了穿在身上,还翻箱倒柜的胡找。惨了,耽搁了不少时间,林公子的那位长辈不知会不会等不及走掉……” 急匆匆地走到门边,上官婉还是强行压住焦急的心情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穿着,伸手拍拍一尘不染的衣裳,把想象中的尘埃掸掉,这才忐忑不安地打开门走出房去。 今天的天气真好,真是个相亲的好日子啊。想起从前----在记忆里似乎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时间了,自己那时候还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家里人去别家相亲,总是由年纪大的女人们在相约好的日子里到女方家去,看好了那家的女儿,接下来才是定亲呢。想到那时候的快乐,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唉,那时候的人,哪有像自己这样,去和男人当面相看的道理呀。可是自己现在别说是至亲的长辈女子,就是连家人都已经没有了,若是不自己做主的话,到何处去找人来为自己做主呢,再不把握好这次机会,只怕自己会要后悔一辈子。 从自己的房间到林公子的书房四五十丈远,上官婉一时觉得这段路实在太长了,好像走了非常久都还没到,肯定林公子的那位长辈已经等不及走掉了。一转念间,她又觉得这段路实在是太短了,就算是自己走得再慢,转眼间也走过了一大段路,眼看马上就要到了。不知林公子的那位长辈,他在看到自己后会是什么样的神态。 上官婉心中暗自大叫:“我那没见过面的……夫君哪,你可千万别看到我就嫌弃,千万多看我几眼,不要掉头就走啊!” 前面一声“报告”,又吓了她一跳,让她差点收不住脚步撞到身前数步的年轻男子背上。 引导上官婉来此的亲卫,回头看了她一眼,友好地笑了笑,站在门边大声向书房内说:“上官姑娘请到。” 只听林公子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快请上官姑娘进来。” 这声音又让上官婉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亲卫侧身让开一步,伸手向门内虚引,说了声:“上官姑娘,请!” 上官婉用力按了按即将跳出来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大叫:“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被人看不上,以后再请林公子另外替我找过一个能看上自己的男人就是了。” 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上官婉一下子心也雄了,胆也壮了,慢慢走向书房门。 在林强云到达山东的那一天,带着二十多位同道在山东半岛最北部----登州治所蓬莱县的江淮大侠丁家良,却遇上了烦心事----不,是遇上了大麻烦。 原本他们打算这天前往栖霞,看看那里的采金冶坑,然后绕回福山县转宁海州,顺南面的海边去莱阳看一下南方来的百余户茶农,再回到时下已经隐隐成为首府的胶西县城。 这两三个月来,陈君华对接收过来的李蜂头降兵一个都没放过,查过没什么大作恶的精壮,被打散开与新招收的兵卒一起编入护卫队进行训练,原护卫队的老人现在基本上都成了什长以上的骨干。另有一千出头李蜂头的死党,则被张国明要了去,分到在胶西、招远、栖霞、莱阳四处新发现的采金治坑和莱阳县衡村镇附近的石炭场,充作苦役矿工。因为这些人都被告知,只要他们挣够了赎金,就可以离开各自的治坑,或到军中当兵,或择地成家落户。所以,这些人犯虽说不时会有个把意图逃逸,甚至还有个别以暴力相抗的,却也还没生出什么大事,倒也还算得上安稳。 二十六个人,二十六匹马已经准备好,当他们一行人马轻快地驰到县城的南门时,隐隐听到北门方向传来两声炮响。 “不对,是‘小雷神’的爆炸声,北门外可能有警。”一位耳朵特别灵,惯使暗的高手大叫:“否则,以他们事事都精打细算的行事作风,没到训练的时候是绝不会胡乱发射‘小雷神’浪费钱财的。” 丁家良勒停前进的马,举起右手示意暂缓前行,侧耳细听还在断断续续爆响的炮声,叫道:“我们反正没什么急事,多耽搁些时间也没关系。走,去北门看看是怎么回事。” 此时城头上有人叫道:“丁大侠,你们是要出城离开还是要回去宿处,北门传来警讯,现在这里马上要关门戒备了。” 二十六匹马调头往北门急奔,正好见到城内驻守的部将集合了一哨人和两架子母炮准备出城迎敌。 “邹将军,出了什么事,为何发射‘小雷神’?”丁家良大声向那位部将询问。 邹将军抬头看清是丁家良他们一行,大喜道:“丁大侠回来得正好,请帮助我们出城去将盗贼消灭。刚才城北一伙约有三四百的贼人,追杀我在北门外耕种的乡民,为了逃近城的乡民们不受贼人伤害,炮手们放了十几炮将贼人吓阻在外面。听逃进城的乡民们说,这些海上坐船来的贼人,自大前年开始就出现,每年都要到这附近抢上两三回。这一带已经被他们杀了数百人,这两年连出海打鱼都没人敢去了。” 二十六章(一) 丁家良:“啊,有这样的事。前些天水军的张统制不是才带了水战队在这里周边的海面上巡查过么,如何这些贼人还敢再来此地杀人抢掠。” 邹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法回答丁家良的问话,转变了话题说:“现时贼人还在城外‘小雷神’打不到的地方滞留,不进也不退。小将想请众位大侠和我们一起出城去,杀退这些贼人。” 邹将军走到丁家良身侧,小声说:“丁大侠你也看得出,我们原来的一小队护卫队全都分到这些新丁们中去任哨长、小队长和什长,这样的兵实在是不能打仗的。但职责所在,我们又不能不出城迎战。依小将看,我们是不是这样……” 商量了一会后,邹部将叫人取来二十多把刀,丁家良振臂大呼:“朋友们,我们在双木商行的地盘上好吃的吃了,好喝的也喝了,现在是我们回报这里的时候。大家每人带上一把刀以便挥砍,跟我一起冲出城去杀贼!” 众位大侠们纷纷抢前取了单刀在手,纵声高叫:“好啊,我们一起冲出城杀贼。闲在此地这么久没动手,好吃好喝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心宽体胖的养得长出了好多肥肉。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怕是会胖得连刀剑都提不动喽。” 北门外两里地,一伙近四百人的盗贼零零散散地或坐或站在一个小土丘下,六七个像是贼首的,正围在一起舞手跺脚争执不休。 距城墙不到一里,两个两尺余大的泥坑边,六七具贼尸倒在水田里,两三个贼人显然是没死前曾经拼命挣扎过,爬动的痕迹有丈许长,并把刚返青的秧苗压倒了一大片,流出的血水也把那一块田里的水染红了几近半丘。 远处的盗贼们看到大开的城门中走出来的,是一队仅有二十多人的骑兵,俱轻蔑地挥动他们手中的刀枪,朝冲来的二十多骑狂呼怪吼,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 听到贼众叫喊声的几个贼首起身朝路上一看,哈哈大笑着向贼人吆喝,开始向前迎来。 当骑队行进到距贼人们百丈左右,开始起步冲突时,有眼尖的贼人看到又有百余人从城门中出来,缓缓向前迫近。 这些贼人的衣着打扮各式各样,有个别是汉人装束,有些像是女真或是契丹人,更多的则是穿着束腰袍服、头发扎成古怪发式,不类中土的人士。而且他们嘴里喊叫的话,丁家良他们也听不懂是在说些什么。 贼首们并没有把二十多骑放在眼里,即使再加上后面出城的百多兵卒他们也不怕,照样叫贼人向前与骑队对冲。 双方很快就迎头撞到一起,散乱的贼众如何会是纵马冲击骑兵的对手,何况这些骑士还都是身怀高强武功之人。骑队连稍停一下也没有,就像一把尖锥一冲而过,以丁家良为锋尖的骑队,在他们掠过的路上把十多个贼人的首级,带着洒落的大蓬鲜血向两边飞抛。只用二十多骑一次冲突,贼人就减少了近五十个。 冲过贼群的这些大侠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们的心就开始往下沉。距他们不到两里远的海岸边,三四十条船聚在一起,从那些船上陆续跳下大批贼人,看光景到了岸上的就有超过千人大关。 而且还在海面上没靠岸的也有十多条船,船头上站满了人,估计总人数不会少于二千之数。 “我们赶快冲回去,让邹将军带人返回城中固守。快!”丁家良当机立断下令。 二千多不知来自何处的亡命贼人,不是他们这区区二十多骑可以应付得了的。就是加上百多没有经过怎么训练,更没有经历过战场考验的新丁也不行。刚才冲过贼众时虽然没有折损一个人,可也有四五个朋友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连这些身具武功的人都能伤得了,可见这批不知来历的贼人具有相当的战斗力。现在只有尽快回到城内,招集城中的全部丁壮倚城而守才是上策。 狂冲回头的丁家良,一边策马一边对正沿着路缓缓而来的护卫队大叫:“邹将军,快回城去固守,海边还有大批贼人正上岸。” 丁家良将所见的情况悄悄向邹部将讲了,急快地说:“你快带这些兵卒回城,并立即向州县衙门禀报,要求下达紧急征召令动员丁壮协助守城。还有,立即向周边的县镇传出警讯,以便他们能做好准备自保,让有余力的地方派出援兵救应。” “弩手押后掩护,其他人立即回城做好守城准备。”一百多人听到要他们回去守城,哄一声便乱了,让邹部将不得不再次暴吼道:“排好队列跑步回去,若有敢不按队列乱跑乱动者,以临阵脱逃论处,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一下,这些乱哄哄的军兵们才在什长旗头的拳打脚踢喝骂声中,勉强排成两列纵队,护着两架子母炮车向城中跑去。 幸亏他们离城只有一里路,城外距他们最近的几百贼人,又被丁家良这二十多骑来回冲杀了一次,一时没顾得上追杀,总算无惊无险地全部撤回城内。 陈君华和这里的部将都没料到此地会有外敌,当初留下守城的只有一小队护卫队。这位邹将军就是到此地后方由小队长升任为部将的。城里仅有的两架子母炮也是才运到不足十天,这些刚学会射炮的新手们打出十余炮,总算运气不错,有两发命中靠近贼人的水田,炸翻几个贼人后方把他们吓退。 说起来蓬莱县城内共有五百五十名守军,除了这一小队老护卫队员外,其他的五百余人则是收编原李蜂头所属,和新招募来还没经过多少训练的兵卒。 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远击的兵器,按一小队护卫队的编制,有十名刀盾兵、十名弩兵和十名长枪手,全县一共只有十具钢弩。若非有两架子母炮壮胆,这位姓邹的部将是万万不敢只带着一哨人出城迎敌的。 看到乱糟糟和贼人不相上下的手下,邹部将只有摇头苦笑:“这样的兵别说打仗了,就算是有子母炮和钢弩也没用,可能才与敌人照面就会一败涂地。” 在邹部将忙着指挥布置守城的防卫时,丁家良请一位朋友立即多带上两匹马,赶回胶西报信,并随带通知沿路所过的州县。 太阳渐渐升起来,穿透蓝紫色的云层,把阳光洒在路边的灌木丛上。道路边吸收足了露水的野草愈发显得青翠,杂乱生长的树枝慵懒地垂着,遮挡着朝路两侧探看的视线,把离路稍远处掩盖得显出几分神秘。晨风吹过,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薄,越来越白,慢慢地被拉成丝条状,不多时就似乎被那路仙人的乾坤袋突然收了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只硕大的山鼠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走到路上,很享受地晒着太阳光,举起前爪在它的鼠脸上划拉,然后弓起背用力抖动身体,把身上的泥土、草屑甩开。突然,它似是发现了什么危险,停止所有的动作,伏下身偏头呆了一下,纵身朝上一跃,升起半尺多高凌空扭转身子,前爪刚沾地面就忽一下钻入路边的草丛。片刻后又探出它那尖尖的鼠头,朝西张望。 这几个月来,山东半岛的鼠类们可是遭受了天大的劫难呀。过去的日子里,人和鼠自己过自己的,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多好,过得多惬意。就不知道这里的人突然间那根筋不对了,一下子与我们这些弱小的鼠类为敌,又是挖田埂寻鼠洞灌水,又是装夹子、装竹筒机关的……总之各种收拾我们鼠类的希奇古怪方法层出不穷,直欲把我们鼠类斩尽杀绝方才甘心。可怜我们鼠类,十成中被诛杀了九成,死了也还不肯放过,除了用滚水褪毛吃肉外,还把大家的尾巴剪下,一大把、一大把的送去烧灰。其实我们鼠类也没做多少对不起人类的事呀,只不过会在肚子饿时吃上一点点米谷粮食,有时会吃些煮菜用的油,最多也就是快到冬天的时候,搬一点用以活命的食物贮藏到洞里……仅就这一点小事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来杀灭我们鼠类么,太过分了吧?总算还是有点命大,这段时间人们忙着下田耕种,没多余的时间来搜寻其余的漏网之鼠,让残余的鼠类们暂时躲过一劫。 这里,是黄县通到登州治所蓬莱县的必经之路,到蓬莱还有二十七里,刚好是黄县与蓬莱的中点。半刻后,黄县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由隐隐约约的“哒哒”声转变成“轰隆隆”的震耳殷雷。 远远的尘头起处,小跑着驰来的马队不紧不慢地奔近,已经可以看清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粗力大的方脸将军,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这个鼠类中见多识广、快成精的老家伙吓得打了个寒战,没命地向草丛深处逃窜,不敢冒险再看。 风渐渐大起来,把路边的树木摇动,洒下一些水滴,溅湿策马急行骑兵士卒们的袍服。 当先的陈君华目注前方问道:“你们谁记得此地到蓬莱还有多少路,像这样的速度一个时辰能到得了吗?” 身后有人大声应道:“大约还有三十里不到,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前进,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蓬莱县城。” 陈君华面无表情地下令:“派人向后队传令,到达蓬莱县城后若是贼人还没攻入城中,前面的三哨随我由城东绕过到贼人上岸的海滩,后三哨从城西到海滩,先肃清东南西三门的贼人,再将这批贼人包围住断了他们的后路。其他四哨人马直接进城,由城北门冲出向贼人发起攻击,务必将这伙贼人全歼。” 只是经过不到三个月的训练,,十四哨护卫骑兵队已经有点骑兵的模样。虽然还不清楚自己的骑兵战力如何,但陈君华相信,以十哨一千二百多名骑兵对付来抢劫的二三千盗贼,应该说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肯定能稳操胜算吧。 二十六章(二) 这几天他听林强云对自己说过完颜彝对蒙古人打了个小胜仗的事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法得到解答,那就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金国的那个忠孝军提控(指挥)完颜陈和尚,凭什么只用仅有四百人的忠孝军骑兵,就能打败蒙古名将赤老温的八千军呢?难道说,金国的忠孝军每个人都有和自己一样的战力?或者,蒙古的八千军全都是步卒,没有一点骑兵? “即使蒙古人的八千军全都是步兵,要我只带四百骑军去硬撼……”陈君华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肯定办不到,别说打胜仗,恐怕能活着逃回几十个人就是得到老天爷眷顾了。 初九那天吃过早餐,强云正要给念宗哥和一个叫上官婉的赵宋皇宫女官做媒,却意外地有一位江湖人士受丁大侠之托,从登州赶来报讯,说是有三千余不知来历的盗贼从海上到那里抢掠。 这伙盗贼也真会挑时间,不早不晚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犯,陈君华恨恨地骂出声:“哼,竟敢来坏我念宗哥的好事,看我不把你们这些盗贼抓了去石炭洞里做上几年苦工,教你们知道敢于来犯我汉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想起沈念宗,陈君华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这位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人,怎么见了那上官婉时像是见了鬼一样,差点没叫出南松妈的小名来。不过说实话,那叫上官婉的女子,除了过于娇弱、过于细白以外,从侧面乍一看之下,确实是有那么三四分南松妈的样子。 “念宗哥也是的,有这么好的人在面前,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住,非得要跟自己一起赶五百里路到登州来。”陈君华心中有些不满地埋怨道:“你又刚刚和张大人一起才从这几个州县走了一圈,即使不放心我陈君华会大开杀戒,把你要的劳力杀光,吩咐几句就是,难道我就那么不懂事,会给自己人添麻烦么。何况我也知道现时我们根据地里的人丁太少,能活捉的盗贼就要尽量活捉,以便解决几个坑治人手不足的难题。” 前面,蓬莱县的城墙已经在望,陈君华纵马往东南方驰去,并放声高叫:“最前的三哨人跟我来,后面七哨人马按刚才的命令,过两刻时辰后再出击。” 张本忠听到盗贼进犯州的消息,立时脸色大变,自己的水战队大大小小不下二十艘战船,前两天刚刚巡视过的地方,竟然会有大批盗贼来犯。这就说明自己没有尽职尽责,实在是对不起把自己当成兄长看待的公子啊。 在巡查半岛周边海域时,张本忠也向熟悉这一带的渔夫和商船的人打听过,好像最近几年出现了一股从高丽来的盗贼。他们主要是由高丽国逃亡的罪人、女真人、契丹人、汉人和倭人组成,时分时聚,人多时可达四五千,人少时只有三四十。 这些人行踪飘忽出没无常,有时他们是以商贩的面目出现在沿海一带,般贩高丽带来的一种极美的瓷器。听说那是一种带有微妙奶绿色、玉质般釉层的青瓷器,这种瓷器不要说金国了,就是连大宋也没法制出这样漂亮的瓷器来。这种瓷器价值不扉,不但平民百姓买不起,就是官宦贵人们也把它作为向人炫耀的珍品小心收藏。 有时却是摆出一副凶恶的面孔,突然呼啸而至,冲进到村庄市镇大肆抢掠,有时还会狂性大发,除了抢掠外,杀人放火**并行,肆虐一番后才呼啸而去。 不过,有人悄悄告诉张本忠,这股盗贼其实并没有多少外国人,大部分都我们汉人,小部分为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和倭人只有为数极少的四五十个。就是这股以汉人为主的盗贼,为了隐秘他们的行藏,故意穿上高丽、倭人的服饰,讲说高丽话或是倭话,借以逃过指认追捕。这事有许多人是知道的,但知道又怎么样,他们也不敢说,怕被人骂。还有些人则是认为这些盗贼绝不会是汉人,即使心中已经相信了,他们为了自己的面子上好过点,也都硬把盗贼说成是非我族类的其他人罢了。 所有这一切还没来得及说,刚回到胶西凳子还没坐热,就遇上贼人来犯这种令他大为恼火的事。又羞又怒的张本忠向林强云讨了令,在陈君华的骑兵还没有出发之前,就赶往十余里外的沽水码头,先行带领两艘走得最快的四千斛战舰出海,十二艘各装有一个深鼎的“海鹘”战船为次随后向登州急赶。他要争取在陈君华的骑兵消灭岸上的盗贼的同时,也把贼人的船全部掳到手中,使这些时商时盗的贼人再没有可资用于进犯山东半岛的船舰。若是贼巢不很远的话,他要连贼巢也一起犁扫一遍,把自己这两三次巡海所付出的本钱为公子赚回来。 大半年没打过战的水战队战士们一听说又将要去打海贼了,兴奋得又叫又嚷的直翻跟头。再听说盗贼已经在登州上岸,而骑军的弟兄们已经有十哨人马出发,生恐盗贼会被杀光,自己赶到时连根贼毛也捞不上,好多劲多得没处使的年轻人跑到船底后舱,去帮忙为深鼎加炭。更有些则要船夫把机关弄好,去那三个可以由人摇动的曲柄那里,抓住曲柄就奋力吆喝着摇起来。 张本忠站在船头,忽然觉得船好像快起来了,心中奇怪:“咦,现在没风呐,战船怎么一下子快了这么多呀……糟,可能……会不会是石炭加得太多,三个深鼎的汽过于足了吧,不要弄出什么大事来才好,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清后底舱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张本忠才明白前些天刚回到山东时,吴炎为什么又带着一帮徒弟到战船上干什么了。 “原来这老小子是弄出个这样的机关,可以用人力为机器帮忙呀。”去近前去仔细察看,张本忠发现,连着螺旋桨的那根径粗二寸多的主轴上,在原本空出四尺的位置已经被吴炎多装了三组齿轮,只须扳动三个分开的扳手,就可以逐次将三组齿轮咬合到主轴上,用连在大齿轮上的摇手用人力摇动,加大主轴的出力使螺旋桨转动得更快,产生更大大的推力。 见到每个摇把曲柄可以站下三个人,再加四个人就能把三个摇把曲柄全都用起来为战船加速,张本忠即时向跟自己一起来的哨长下令:“闲着的水战队员马上再来四个,此后每次用九个人轮流为战船加力。呵呵,这样一来,我们的战船每个时辰就可以多行走三四里了。” 哨长应了声“是”,后,接着他的话头说:“张统制说错了,我们在吴掌门装好这些齿轮时试过,在没风的时候,深鼎不升火烧汽,光是用九个人去摇动,只要船行走开了后,每个时辰也能走三四里水程。不过,摇这些摇把的人也累得半死,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散架,得马上换人。” 哨长去安排人手时,摇动摇把的水战队员也对张本忠说:“张统制,原来吴掌门说装上这几个手把是为了在我们的战船没石炭,或是为了省钱不烧深鼎时用的。想不到烧了深鼎后也能用,把船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是啊,过去只用三个深鼎,我们的战船每个时辰就能行走二十余里水程,有顺风顺水时的一半速度还快些许,加上我们九个人,只怕每个时辰能走上二十七八里也不一定呢。” 确实,战船加了九个人的力量,估计没风的时候每个时辰能行走三十五里水程,让张本忠觉得很满意。 他仔细算了一下,胶西由陆路到登州五百余里,骑兵要两天时间才能到达。而水路一千一百多里水程,按现在没风时加了九个人力的战船速度,需要三十余个时辰,还是没法和陈君华的骑兵一同到达。 船行虽是快了,却苦了那个负责舀水、上紧密封螺栓的人。以往光是用深鼎的汽为动力他只需半个时辰提走两桶漏进来的海水,并稍紧一下压板的螺帽就行了,显得应付有余。这下不但是深鼎,还外加了九个人的力量,使他的工作量骤然增加了一倍,虽说不是像摇手把的水战队员们那么累,却也忙得他手脚没一刻可以稍停。 此刻另一艘四千斛的战船上,刚刚升任部将的朱焕明,正在耐心地教一些负责开炮的旗头发炮术:“海上射炮和在坚实的大地上发炮,完全是不同的两回事。由于海浪不停起伏,带得我们的甲板一直在晃,我们眼中的准星老是不能直接瞄准,远处的目标也象风中飘起的芦花,四处飘荡抓不着、捉摸不到。如果就这样胡乱一炮打过去,除了在远离目标十万八千里的海面激起一小片浪花外,肯定是只能浪费局主的银钱而一无所获的。” 朱焕明看了一眼围在他身边很认真听的十余位旗头,伸出手指向两尺多大的方窗外面说:“大家也已经知道,即使是在坚实的陆地上,你们发炮之前,也需要先弄清楚发炮时是否有风,估算出从何等方向吹来的风,其风力有多大。然后要估算出风力对射出的‘雷神’炮或是子母炮子窠的阻力,测算子窠能达到距离的远近,这是以吹来的为顶头风或是顺风时的要诀。如若吹的是侧风,又有顶头左侧吹、顶头右侧吹和顺风左侧吹、顺风右侧吹四种不一样的算法。但是……” 朱焕明加重了语气,提高声量说:“在海上射炮,除了和陆地上射炮一样,需要对各个方向风力的估算外,还有一样最为不同的,那就是更需要熟悉海浪起伏的规律,‘雷神’及子母炮发射子窠产生的后坐力,从炮架上传于我们战船上对方向变化可能产生的影响等等。只有完全掌握这些了,你们就能打得着目标。可是,这些恐怕还是不够----我们要打的也是水上的船舶,他们也不是死的,会停在那里等着你来打----它极有可能在我们射出的子窠飞过去时会跑,大家要说标的移动也可以……” 上甲板有人大叫:“朱将军,张统制的战船上发来旗令,要我们的战船派水战队到后底舱帮忙摇船,以便加快船速。我们必须快点了,张统制的船已经远出我们近百丈,我们的船再不加速怕是追不上了。” 看来登州的情况紧急,否则张统制也不会要水战队的兵卒耗费大力气去后底舱,用人力来加快船速。朱焕明心里念头一转,立即下令:“今天的讲授到此为止。现在开始,以一什人为一组,每两刻时辰轮换一次,到后底舱为本船加速。没轮到的其他人好好歇息,以保证到时候有充足的体力。” 刚学会骑马不久的沈念宗,骑着马跟随在大队后面连续赶了两天,近五百里上下的路程跑下来,浑身就像是散了架般的难受。还有二十余里就能到登州治所蓬莱县城了,应该可以停下歇息会了吧,回头一看被君华指派留在后面保护自己的一小队骑兵,刚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二十六章(三) 这三十余个骑兵从小队长到士卒,看着越离越远的大队,无一不是满脸不痛快的神色。沈念宗知道他们脸上的不痛快,正是由于自己没法跟上大队所引起的,再怎么累也不敢说了。 “唉,我真是没用了,有马匹代步也还这样不经累,害得他们少了一次立军功的机会。也罢,我就拼一次老命,再赶一程追上君华的大队。只要进到蓬莱城内,他们就不必留在我身边可以随同君华他们去战场上拼杀了。” 沈念宗向后面大声叫道:“何队长,我们赶一程,追上大队人马。” 不等小队长回答,沈念宗双腿一夹马腹,勉力将身体坐牢,扬起马鞭朝马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座下的战马似是也想追上前面已经看不见影子的伙伴,猛地一下往前窜了出去。已有了心理准备的沈念宗,料不到自己骑的这匹马也是个急性子,差点被它甩下地去,慌得他一手朝后撑,另一手死死地扳住马鞍的前桥,稳住了身体后再朝前俯身抓住马颈上的棕毛。 前两天警讯传到之时,沈念宗的心里急得不得了,登州是现在根据地人口最多的一个州。目下已经查实在籍,佃了田的原住民户三千一百零四,口九千七百余,接近一万大关。另有还没统计安置完的一千多户渔民,以及在分散住在沙门岛、大谢戌、驼基岛、钦岛、乌湖岛等还没来得及派官吏海岛上的农户及渔民,估计总户数将会超过五千,向六千户靠近。 现在的根据地里,钱、粮,日用百货都不缺,最缺的就是耕牛和人丁。万一真要被贼人攻入蓬莱城中的话,城内的一千多户住民,将近五千口人说不定会锐减一半以上。 他立即和张国明商量了一下,便不顾林强云和陈君华的劝阻,执意跟着骑兵们一起上路。准备到了登州消灭了盗贼以后,马上要君华派些护卫队到各个海岛上驻守,不管将来的打算如何,先把现有的根据地牢牢的掌控在手里再说。 临出门时沈念宗匆匆行走间看了那位上官婉一眼,心中大大地震动了一下:“这个女人好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但他心中着急登州的情势,没空去多想,便随着大队骑兵出发了。 本来缓缓前行落在大队后面一大截的这一小队人马,又在沈念宗鼓起余力的带动下,向蓬莱急驰。总算在入城到北门突击贼人的最后一批骑兵全部进城之前赶到城下,跟在大队后面进入蓬莱县城中。 已经是卯时末了,升起不久的太阳向春天的大地毫不吝啬地抛洒它体内发出的光芒,以便让需要自己喷洒出阳光的草木、动物们在这个快要过去的春天得到尽可能多的热量,可以尽快的生长。 三十四岁的李顺诚似乎很有些得意地站在海滩上,望着无风无浪,被太阳光照得闪出无数光点细浪的海面出神。 海面虽然平静无波,像个静待自己前去宠爱的年少处子,但他的内心里却是波涛凶涌,没有一时半刻的平静。回想到仅仅是在十三年前,开京城以至整个高丽国内,有谁会不知道权势熏天的李家。那时候的李家不但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有着相当不错的权势地位,归附于门下的各式各样具有奇技异能之士高达三百出头,五千奴隶家兵更是骁勇善战。数十年来李家在风雨飘摇的高丽国内,一直稳稳占住开京,用一句天朝的话来说,那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长时间立于不败之地。 至今已经开国二百九十多年的高丽王朝,当初开国的君主王建,原是新罗国一位反叛王子手下的将军。他选择自己的家乡松岳(即现今的开京)作为都城,并宣称要收复高句丽在乐浪的失地。他将王国由高句丽简化定名为高丽。尽管高丽王朝一直未能实现收复失地的心愿,但却取得了辉煌的文化成就。高丽国用其连大宋官窑的老师傅也称羡不已的青瓷,以及佛教的兴盛使宋、金和隔海相望的倭人所广知。特别是举世罕匹的青瓷,早年更是为天朝的达官贵人所钟爱,高丽国以此为自己换回了许多极为有用的东西。宋、金和倭人为了想得到高丽这种青瓷的制造秘法,使出了或明或暗的各种手段,都没有将其学到手中。 正是由于有我们高丽人制造出独特青釉瓷的刺激,大宋天朝的工匠们实在是不甘落于人后,觉得大丢天朝上国的面子,他们才研究烧制出具有自己风格的青釉瓷。 青釉瓷在大宋天朝国内,由于皇家、官宦、富民们对它表现出特别持久不衰的迷恋与偏爱。无论在制瓷工艺和艺术诸方面,大宋的工匠们都绝非我们高丽这个区区小国所能比拟的。 听说,大宋天朝在南渡定都临安后,汴京官窑随之迁至杭州城的凤凰山麓,专门生产皇宫朝廷所用的青瓷。工匠们以澄泥为范,造型端庄,釉质肥润,外涂粉青釉或粉红釉,胎薄如纸。入窑烧成后,底足露胎,还原较强而呈黑色,人称“铁足”;器口灰黑泛紫,人叫“紫口”。因此,天朝人称官窑瓷器的特色是“铁足紫口”。另外那种胎薄厚釉,细密润泽,精光内含,表面大多有裂纹的,则称为“开片”。天朝的工匠们还在瓷器外表上,又使用划花(凹雕)、绣花(针刺)、印花(板印)、锥花(锥凿)、堆花(凸堆)等新技术,使外观更为艺术化。乌龟山郊坛官窑烧制出的瓷器,胎土呈黑灰以至黑褐色,胎质较薄,施釉较厚。釉有粉青、炒米、黄等多种色泽。器形以盘、碗、杯、碟等日用器皿为多。 唉,大宋天朝的工匠凝聚在瓷器上的文化艺术更是空前绝后,也是我们高丽国的匠人们所不能相比的。以官窑烧制出典型的御用瓷,其釉色平淡含蓄,素雅之中表现着内心的意蕴。它的艺术格调是那么高雅,特别受到各国蕃人的青睐。自己也曾拥有过数件天朝般贩来的精品瓷器,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只须看到那细密的冰片,隐约间闪烁着钻石的光芒,就仿佛是看到天朝的匠人们无意间用冰镐敲击严冰时所出现的裂纹。瓷器上所具有的“温润如玉”、“凝脂”质感,正是天朝官窑真品的风范。天朝官窑的乳浊釉正品光泽,介于丝绸光泽与“羊脂”般的美玉质感之间,奇妙处不可言传;“酥光”是与釉中的汽泡的结构有必然的联系,也就是官窑特有的“聚沫攒珠”现象。 天朝上国就是天朝上国,即使被金国的女真人占了多大的便宜去,也还有不可小看的实力。光就以瓷器烧制这方面来说,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高丽国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最高境界哇。 李顺诚叹了口气,我们高丽太小了,顶级工匠也没人家天朝般那么众多,除了保住自己的一样秘术能稍为挣回点面子外,什么都比人家差得太多了哇。不想这些,想也没用。 李顺诚的思绪回到自己还是二十郎当岁的当年,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舒服啊。他脑海里不断翻涌妻妾、美丽奴婢的倩影,还有那时享用过的锦衣美食,嘴里不由得大大的吞了一口口水。 “大头领,”身后一个喽罗小心叫道:“几路的头领们让小的来问问,我们已经做好了四十架长梯和一架撞车,另外木盾也有数百面了,今天是否按原来说的开始攻城?” 李顺诚头也没回,面对着大海说:“令各路头领做好攻城的准备,再过半个时辰,我要亲自带领儿郎们攻城。” 那是在十三年前,也就是大宋天朝的嘉定十一年(28年),可恶的蒙古人突然向高丽国进攻,自己的父亲、祖父带兵迎击外敌。可怜的父亲、可怜的祖父,他们竟然双双与带去的一万高丽军和四千奴隶家兵一起,战死在大同江和清川江间的平原上。 这一战之后,蒙古骑兵就轻易踏遍了整个高丽国,除了一些零星的抵抗外,再没有遇上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强力反抗,让那些野蛮的蒙古人不但进行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最后又还勒索了大批买命的贡品回去。 想到这些,李顺诚心里隐隐作痛,哼了一声,暗道:“如果不是我们高丽国的国王已经没有了丝毫权力,整个高丽国陷入了内斗争战,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瓦解掉的话,我国又如何会被蒙古人如此轻易侵入。被其侵入后除了一场一面倒的战斗外,没有遇到丝毫有组织的大规模抵抗。想我国的前朝新罗,连大唐天朝也能抵制住没被征服,又怎么会……” 李顺诚再不愿想下去了,这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因为自己人为了权势、称王称霸而内战,打得你死我活的,才导致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么? 那一仗以后,李家失去了两位有勇有谋的家主,只剩下一千奴隶家兵,很快就被其他几个家族的人联败,差点被灭了,李顺诚只好带着残余的近千奴隶家兵逃到海上为盗。通过十余年的拼杀,倒也让他在这一带的海上打出了一点小局面,附近的**股海盗都奉他为大头领,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这些海盗大部分是汉人,约有二千多近三千人。也有几股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以及其他各地小岛土人混在一起组成三至五百人不等的大杂会。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和他一样在高丽内战中逃到海上为盗的失败者,人数不多,仅是六七百人。最怪的是,甚至还有一股人数只有三百余的倭人。 “倭人?”李顺诚转过身看了一眼离他百余丈的十几个个子矮小很多的家伙,心中不屑地骂道:“这些自称为大和国人的蠢货,不过是些在倭国内倒了主子,又不愿意投入别个主子门下的丧家之犬罢了。他们除了对天朝的汉人还算是有点敬畏之外,似乎对谁都看不上眼,骄傲得像只打胜了的斗鸡。哼!若不是看在同为流落在外,一样无家可归的份上……而且他们也还算是知机,明白仅凭他们二三百人没法与我的千多家兵对抗,早早就投降归附的话,早被我给灭掉了。咄,看他们这副鬼样子,长得这么矮,难怪天朝人会称其为‘倭字的意思,不就是矮人么。” 几年来,海中的生意不好做,他们这些以抢劫商船讨生活的海盗没了大部分的生活来源,只好转而向陆地上动脑筋,向苦哈哈的小民百姓下手图谋得些粮食一饱口腹。李顺诚也不想这样做,但没办法啊,叫自己和手下们为了发善心而把自己饿死决没有人会听,只好对不起百姓了。不过,他还是下令所属的盗贼们非必要不得杀人,以便将来有一天,留下的人还能为自己提供些粮食裹腹。 这段时间不知道这些被蒙古人占去,交给李蜂头管领的地盘上发生了什么事,手下的几股人上岸抢粮时,连续在宁海州治所牟平县和两水镇(福山县)碰了两个大钉子。去这两个地方劫粮的手下非但没得到什么粮食,反而被打死数十个。 本来他倒并不是非得在这里抢劫不可的,但出于对蒙古人的仇恨,他所攻击抢掠的主要地点,都集中在蒙古人占领的地盘上。按说除了山东东路以外,原金国的京东路、中都路和河北东路也是蒙古人所占去的地方,照样属于能下手的目标。但现时京东路那里归一个新立的东厦国,据说他们是与蒙古人作对的。故而他不想,也严令手下贼众不得去那里找口食。 中都路和河北东路么,大部分地方都驻有一些蒙古骑兵,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他们的速度和战力相当厉害,而且他们的弓箭也实在是让人大感头痛。蒙古兵利用骑兵的快速先在外围来回奔驰,射出多轮箭雨射杀密集的人群,一旦与他们对敌的人乱了阵脚或是散开阵形,这些野蛮的蒙古人就会冲入阵中狠拼狂杀,疯狂得伤而不倒至死不退。手下和自己带人去试过几次,上岸后还没抢到粮食,就被赶来的蒙古兵追得没命地逃上船,除互相杀掉几个人以外,一点收获都得不到。 二十七章(一) 所以,这几年来他都把自己的猎食场锁定在山东东路,特别是山东半岛这一带,作为主要的粮米食物来源地之一。一来这里李蜂头没派多少兵镇守,二来这里的人也少,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于自己手下的盗贼大抢特抢,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一定要将这登州打下,让几个月没尝到肉味的手下们,开解一下口腹和女人斋,使他们放消一下蓄积在心里的火气。”李顺诚小声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否则这些亡命之徒将没法掌控了,再接下去,也许在哪一天他们忍耐不住时,会起来造反。” 抬头再看看天色,时间应该差不多辰时正了吧,先去看看五天来那几路海盗们做出些什么再说。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足够自己的人砍下一批树木,做出数十架长梯、一部两三百人才能推动的撞车。有了这些必要的简单攻城器械,这个只有五百人防守的登州城,凭自己手中的五千多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立马就能拿下么。 李顺诚到了手下贼众聚集处,仔细地看了一遍撞车和长梯,觉得勉强可以用得上,便传令攻城。 贼众刚把撞车推动,左右两边同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李顺诚在手下惊慌的大叫声中,四下略一张望。他发现两队骑兵快马向海边抄出,明显是要切断自己数千人逃上船去的归路。而自己挤成一堆的这五千人,凭着两条腿根本就没有可能在两侧包抄的骑兵到达之前,向一里多外的海边退,他们被堵死了向海边退的唯一后路了。 “蒙古骑兵?!”李顺诚只能看到两批骑兵队中的两面牙旗,看不清相距两里骑兵的装束和牙旗上的文字图案,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四个字。蒙古兵的顽强凶狠,他们对于马战时弓箭运用的熟练,李顺诚及其手下盗贼早有领教。心知即使不战而降也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可能,当下他也来不及多想,大声吼叫道:“蒙古兵把我们包围了,别想着分开逃命了,大家准备合在一起拼命求生吧。他们的弓箭利害,把做成的木盾和所有木板及能挡住箭的物事全都用上,结成圆阵先求自保。有弓箭的人集中到木盾后藏身,相机射杀蒙古兵的战马。” “这些骑兵的主将好毒辣的手段,一开始就断了我们逃命的归路,是想要把我这几千人全都吃掉么?”李顺诚心里暗自心惊。 虽说海上交战以弓箭为先,但他们这些海盗贼人所拥有的弓和箭矢却是少得可怜,五千余人中也仅有不到二百来张只能射及不到百步的软弓和两三千支箭。看到只有这么一点可以攻得稍远些的兵器,李顺诚心里不由一沉:“完了,我活在世上的日子只怕会在今天结束。按天朝的算法,我生于丙辰年,生肖属龙,今年刚好是庚寅年----虎年,龙虎相斗,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呐!” 总算还好,左右两路骑兵并没有立即冲近前发起攻击,只是在半里外紧紧地钳制住自己这些人。待到尘埃落定,杨顺诚才看清来的并不是蒙古骑兵,而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支军队。 “咦!是双木白云旗,天呐,我们死定了。” 个别手下的几声惊叫,让李顺诚有了点活命的希望:“只要不是凶残的蒙古人就好,最起码自己的人不会在打败以后被杀得一个不剩,说不定我都能在他们手下逃得一命。‘双木白云旗’?那这些人就是‘双木镖局’的人了,前些时只听逃来入伙的一些零散贼众们说起过,这双木白云旗下的人,打海战十分凶狠厉害,他们的战船能发出一种打到敌船上会爆炸的兵器,只几下就能把一艘船给打沉。此时在陆地上,应该没有这种兵器吧……哎哟,不对,几天前刚上岸时,手下来报告说,他们追赶一些乡民时,也碰到一种不知来自什么地方的东西,在路边的水田里爆开,炸死了七八个弟兄……哎呀,真要是碰上他们的这种兵器,我该怎么办?” “大头领快看,又有骑军从城里出来了……” “我的妈呀,这次真的是死定了……” 朝向蓬莱城这一面的贼众又起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呼出声,有人四处乱窜寻找比较安全的庇护所。 “不要乱,敌军只有千把人,一时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李顺诚已经看清对方三处的人数,五千人对一千余骑兵,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心中大定的他突然大吼,把惊慌的手下们压制住:“五个人打一个,有什么好怕的,最多我们就是像前几次一样空手回去。” 陈君华带着骑兵绕过蓬莱县城到达海边,断了贼人归路后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是因为他从千里眼中看到这数千盗贼也并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贼人,在看到自己和另一路抄了他们后路的骑兵时,没有意料中的惊慌失措乱成一团,还有近一半估计两千余人队形不乱,也没有发生应该有的骚动。而且显然贼人的头领很有些作战经验,把几千贼人迅速结成一个圆阵,并在外围排有不少粗制木盾。隐约中陈君华还看到贼阵中有少量弓箭,如果就这样贸然冲阵的话,虽说不要几次就能够将贼阵冲乱,最后也一定能取得胜利,但自己人的死伤也肯定不少。他还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的骑兵,在第一次作战时就有些少折损,先保住自己的真正实力,以后才有向外扩张的本钱。对付这些贼人么,他有更好的办法,把这些盗贼的圆阵打破,将其一网打尽。 陈君华他们一到海边,那些贼船上留守的贼人就吓得把船撑得离岸远一些,却并不逃开,在他们认为的弓箭射程外停下,还想接应贼人上船逃命。 陈君华没有去管那些船,而是立即派出一名士卒,向另一边的骑军传令,要从城西过来的骑军暂时按兵不动,待贼兵乱了以后再发起攻击。自己则向一名部将吩咐了几句,将这里的指挥权交代给他。然后策马向蓬莱城驰去,向城里准备出城杀贼的骑兵下令,将运到这里不久的两门子母炮带出城,以子母炮的射程和杀伤力来破阵。 子弹母炮车已经推到贼阵前半里左右停下,陈君华一看两门炮的射手们装子炮时的装填动作,马上叫停,向骑兵们高喊:“有谁是从局主亲卫中调到骑兵里来的,马上来这里向贼阵发炮破阵。” 七八名骑兵应声而出,到陈君华身边下马施礼,看他们都是肩上绣的标志,全都是什长和小队长。 陈君华指着两门子母炮问:“你们几个打过炮吗,对前面贼人的圆阵能否打中?” 一名小队长跨前一步说:“属下曾跟局主到炮队练过几天,小的目标不敢说打得准,但这么近、又这么一大片的敌人,肯定能打得他们哭爹叫娘乱成一团。” “好,这两架子母炮就交给你了。做好准备,看我的手势向贼兵们发炮攻击。”陈君华说完纵马向盗贼的圆阵前驰去,接近到二十余丈时勒马停下,高叫道:“叫你们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一个,当面商谈投降的事。” 稍等了一会,几面木盾移动了一下,从缝隙中挤出一个身着皮甲、头戴皮盔,手提一把怪模怪样细长刀的壮汉,大步走到阵前,相隔十余丈向陈君华抱拳拱了下手,用带有些怪腔,但还算得上流利的汉语大声问道:“这位将军,你刚才说商谈投降,是指……” 陈君华拱手向这人回了礼,举起手中的长枪朝他一指道:“你,想必不是汉人,但既然能讲会说汉话,那就必然知道我国有一句名言:‘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立即弃械投降,可以免去死罪。否则,日落之时也就是你们生命终结之际。” 这壮汉正是盗贼之首李顺诚,听得陈君华的话后,呵呵笑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仅千把人的骑兵就能在半天内击败并杀掉自己的五千多人,大咧咧地说道:“将军好大的口气,本头领倒是要看看,凭你们区区一千余骑军是怎样在日落前把我们全部消灭的。” 陈君华也不多说,“哼”了一声,高举的长枪用力向下挥落,掉转马头向本阵驰回,嘴里大声骂道:“不知死活的化外之民,就叫你们尝尝汉人对付敢于侵犯汉地敌人的手段。” 李顺诚看对方策马回去,知道随之而来的就是激烈的博杀了,也转身返回圆阵。他还没走上十步,就听得背后连续两声沉闷的爆响,头上似是有什么东西带着长长的“呜呜”声飞过。紧接着,圆阵内“轰轰”两声大响声中,两团黄白相间的丈许大烟球,夹杂着向外飞抛的数件兵器及个把人体爆开。 圆阵中随之而起的,是手下人受伤后的惨叫,和各股海盗小头目竭力稳住阵式不乱的大声呼喝。 李顺诚被这个变故惊得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那两团越升越高的硝烟,几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反复翻滚:“他们果然将海船上的兵器搬到岸上来用了,他们果然将海船上的兵器搬到岸上来用了!”。 这两团已经转化成黑色,上大下小的烟球还没被风吹散,又有“呜呜”声传到,圆阵内再次爆出两团烟球。而且,身后还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李顺诚听而不闻地还站在圆阵外动也不动。 “大头领快进阵内暂避。”两个家兵小头目冲出圆阵,三不管的一人拉住李顺诚的一只手就跑,把他硬生生扯回圆阵中。 就在李顺诚被拉入圆阵的那一刻,急冲来的三十骑距圆阵二十丈左右转了个大弯,放缓马的冲速,数十名骑士在一声叱喝下勒马停步,动作一致的快速取出一支箭矢大得异乎寻常的细杆箭,装到他们黑色的十字弩上,在箭矢上摸索了一下便向圆阵内射出,趁贼人们蹲身躲到木盾后避箭时,呼啸一声调转马头就跑。 这一次的攻击,就不是只有两声那么少了,而是数十个稍小些的烟团伴随着数十声的爆炸汇集成一起,炸翻了圆阵内一大片贼人。这一面由木盾为墙的圆阵,立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子母炮每次两发才打了四次,“雷火箭”仅射了一波,第二波的骑兵才冲近还没来得及发射击。已经被炸开一个大缺口的圆阵内,连滚带爬地跑出一个手里举着已经快变为黄色,还勉强能看出有点白色布片的人,战战兢兢地摇动手上的那块布,向冲过来的骑兵高声叫道:“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愿意弃械投降,只求可以免去死罪。” 已经得到命令的骑兵战士在小队长的一声喝令下,举着钢弩对准贼阵张而不发。 半里外的陈君华也令子母炮暂停发射,然后带着所有剩下的骑兵上前,数百把钢弩上的千多支无羽箭对着贼阵,只消一声令下就可收买数百条人命。陈君华有这样的自信,虽然这些小了两号的钢弩射程和穿透力并不如大军中弓箭兵所用般好,但在骑兵的手中使用却是相差有限,以射出箭矢的密集程度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不怕贼人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丢弃兵器,高举双手一个一个走出阵,有敢于乱动的,格杀勿论。” 陈君华大喝声一出,护卫骑兵队同声高叫:“丢弃兵器,投降免死!” 留在胶西县城内的林强云,一听说竟然有三千多人这么一大股的贼人,从海上到了登州,开始时着实是吓了一跳,但头脑里马上就被心中涌起的怒气所占据。自己的根据地刚刚才草创,日常的事务已经把几位长辈忙得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了,这些盗贼们还来火上加油添麻烦,不给他们一下狠狠的教训还不反了天?他本想跟着大队骑兵一起到登州去的,可站起身后方感觉到还是浑身无甚力气,想来是几天没有进食,体力还没复原的缘故,实在不宜跟去。即使勉强跟着去了,一路上还得要人来照顾自己,耽误急如星火的救援不说,减少一个人就少了一分战场上的战斗力,实在是不怎么合算。 二十七章(二) 当张本忠提出,要带水战队去将盗贼们剿灭的请求时,林强云毫不犹豫地立即就答应了。并吩咐他们,如果有可能,得便就把山东半岛附近的海面都清理一下,肃清这一带横行的海盗。 这刻,除了君蕙和三菊外,所有人包括张国明都走了,林强云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是什么事啊,我一回来就会有大事发生,又是严实,又是金国,这下倒好,连海盗也上岸来插上一脚凑热闹,害得我连想去看看铁木工场也没得空……” 从外面冲进来的吴炎刚好听到林强云最后一句话,高兴得怪声叫道:“好啊,师傅总算还记得弟子的铁工场,也不枉了弟子等人没日没夜的苦干了。哦,师傅的病好了……啊,门外站着的那位天仙似的大姐就是师傅为弟子们找回来的师婆婆吧?哇!她可真是显得年轻漂亮呐……” 应君蕙和三菊齐齐轻“哟”了一声,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副失职的尴尬模样。 被吴炎提醒,林强云“哎”了一声,这才记起刚才被登州来的紧急消息一搅,大家都把上官婉的事给忽略了,她在不久的将来可是要成为叔妈的人呐。 心中暗自骂道:“我真该死,这下糟糕喽,登州的事一来,怎么把上官姑娘给撇在门外忘了,只盼她别生气才好。” 对吴炎轻喝了声“住口”,便忽地一下站起身急急向门外走去。 上官婉其实对今天所发生的事故并没有太在意,她在皇宫中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察颜观色、事事小心,极力避免惹祸上身的习惯。去年底跟着这位既是主子又是顶头上司----看来比自己还小了十多岁----的林公子出了皇宫以后,只是应景似的和他及飞鹤子道长去了一趟奉皇命勾当的景福宫,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好做。开始一段时间里,还按这位朝奉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公子的吩咐,每隔上十天半个月进宫一趟,在某处没人的地方转悠片刻,再匆匆出宫。皇宫大内的侍卫和宫女太监们都似是见了鬼般,就连以前比较说得来的几位女官,也是一见她的身影就躲得远远的,唯恐沾染上什么邪气。让她气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在林公子并没有把她看成奴婢,反而对她恭恭敬敬的,募请了几个仆妇、年轻女佣照顾起居,并不时让人带自己到大街上走走玩玩,生活过得比皇宫大内好多了,心情也愉快多了。 刚才这里突发事故时,上官婉很知机的闪到一边静静地站着,没去打搅这些有大事在身的男人们。他们有大事,不是自己一个女流之辈能够插嘴的,何况就是别人让她说话,她也不懂,说不出什么来。让她奇怪的是,她却听到房内有两个女子的声音也在参与男人们的讨论,而且她们的有些话还得到称赞。这又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人们出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有看到她的朝她微笑点头致意,也有些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不相干的人,只管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去请她的那位年轻侍卫----在她的眼里这些穿战袍的护卫队员全是侍卫----小声告诉她,走出去的每个人是谁,在此地是属什么官位。提到沈念宗的时候,特别指明他就是局主林强云认的异姓叔叔,语言中带有明显的暗示。 事关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上官婉对每个出来的人都很注意,听到侍卫介绍沈念宗时,她突然明白林强云给她说的人,一定就是这位都总管沈大先生了。刚才的匆匆一督,她也对沈念宗有了点印象,此人比自己高出半尺多,脸形虽没能看清,但从他潇洒从容的形态来看,绝对是个读书士子无疑。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喜滋滋站在门外侧胡思乱想的上官婉,被林强云的叫声惊醒过来,似乎被人看破了心思,她一张还很俏丽的圆脸刹那间红透,极不自然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真是不好意思,突然发生了一点变故,让姑娘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快请进屋内坐坐,我给你介绍两位姑娘认识。” 林强云把上官婉交给应君蕙和三菊,悄悄招了吴炎到外面厅中坐下,才开声问道:“吴炎啊,我听人说你和司马大叔花了上万斤铁料,做出三辆包了铁板的车子……” 吴炎一听坏了,每当师傅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时,那就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想想这回原本是自己不对,师傅信中只叫自己和司马景班一起,商量着是否能依着他所讲过的那种坦克,做出一辆即能防箭又能杀敌的铁甲战车试试,谁叫自己硬把师傅的意思说成要做坦克车呢。这可怎么应付,还是先认了错,再想办法蒙混过去再说。 不等林强云讲完,吴炎就抢着说:“师傅,不关司马掌门的事,是弟子太过急于求成,想尽快做出师傅说的那种‘蛋壳车’……哦,是坦克车用于打蒙古兵。是弟子没听师傅的吩咐,做了大错事,请师傅责罚。” 他心里一急,不自觉地又把说贯了的“蛋壳”溜出口,慌得他涨红了脸急急改口。 “呵呵,‘蛋壳车’?亏你怎么想得出这么种脆薄的名字。”林强云被吴炎逗笑了,反正铁料已经用去,车子也做出来了,他并不想过多责怪什么人,只不过是以此作为谈话的开头语,引导话题罢了。 林强云饶有兴趣地向吴炎问道:“你先给我说说,你们的所谓‘蛋壳车’到底怎么样,听说曾经和李蜂头的手下打了一个小仗,用它古里古怪的样子吓得贼兵们弃城而逃,没用多少时间就抢了个高密县城,俘获一千多贼兵。是有这样的事么?” 讲到两个多月前的那次亲身参加过的战斗,吴炎一改垂头丧气等着挨骂的可怜相,立时显得精神抖擞,马上接下林强云的话说:“那可不是小仗来的,师傅你要知道,那天李蜂头的贼兵来了的有一万多呢……” “咦,我怎么听说只有几千人啊,到底是谁在骗我,稍时一定要查个明白,看我……” “哎呀,师傅也别太认真了,可能是弟子算错也不一定。唉就算按师傅说的只有几千人好了。”说着说着,吴炎的声音又高了起来:“李蜂头的贼兵看到我们的车只是一个大铁箱子,开始还没什么在意,后来看清楚这三个箱子没马拉都会动时,吓得大喊大叫的乱成一团,再……” 林强云急急打断吴炎的话,问道:“等等,你说什么,三个箱子没马拉都会动,你们是怎么做成的?现在就带我去看看,没马都会动的车。” 吴炎一脸尴尬的苦笑说:“师傅你别急,听弟子讲完好不好。弟子只是说李蜂头的贼兵看到的呀,又没说我们的箱子真的没马拉都会动。其实我们的是有骡马拉车的,只不过车轮和骡马都被我们包在车里,别人看不到罢了。总之,那天没用王宝带去的三哨护卫队动一下手,只用那个……那个……唉,那个坦克车……不,陈都统制说应该叫铁甲车,对就叫它铁甲车好了。用那铁甲车上安放的子母炮一射,贼兵们全都吓傻了,射出几炮打杀了数百贼兵后,他们就像被赶着去田里的鸭子般,呼隆隆地撤开脚丫子往高密县跑,我们的三辆坦……铁甲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押着他们一直追到高密城下。只可惜……只可惜……咳、咳,可惜当时天黑了,没能一下子攻进城去……” “好了,这些事我都听护卫队的人说起过,已经不想再听。现在,你带我去看看那三辆铁甲车,然后再来对你的错事做出处置。”林强云站起身,向吴炎挥了一下手就朝厅外走。 吴炎一下子傻眼了,结结巴巴地小声问:“师傅……师傅……是说,看完了铁甲车……车后还要处罚我和司马掌门?” 林强云头也不回地说:“那是当然的了,如果做得好可以真正用在战场上,能让护卫队的人满意,就可以免去责罚。否则的话……哼!” 听到师傅的话中还有些回旋的余地,吴炎精神大振一蹦而起,他的心情马上又高兴起来。以他的猜想,这三架已经改进过的铁甲马车,配上自己改进过的子母炮,再怎么不济事,用来对付蒙古人的骑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师徒两个一前一后快步绕过子城前院,扳着脸走进后衙的大院子里,引得一路看清他们脸色的工匠们远远就避开。工匠们对林强云这位铁匠出身的年轻东主极有好感,也很清楚他绝不会为难匠人。但对那位自以为天下第二的铁工门掌门人吴炎,他们觉得还是避开为妙,省得这位吴掌门被东主说了什么面子上拉不下,转而把气都出在其他人身上。 看清又经过吴炎和司马景班修改了一遍的铁甲车,林强云怎么也和脑子里的坦克联系不起来。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三个有两大两小木轮子、外面包上厚铁皮,而且大得离谱的大箱子而已。虽然这样的箱子内里可以套上三匹骡马拉着在路上走动,还能装一架子母炮及十个人,可由于三匹骡马已经占去了很大的空间,使得它们转弯需要十多丈的半径。仅是这样笨重不便的样子,就足以让林强云把这种战车否决了。 不过,林强云还是由这三个大铁箱里装着的子母炮上,联想起了自己看过,和它们完全不同的铁甲车。 林强云立即让亲卫叫来司马景班,就在这三个大铁箱旁向两个工匠掌门讲解起来:“这三架车不能用,马上将它们拆了。要做成适合在战场上能对敌人进行打击,又能有效保护自己的战车,除了有犀利的兵器外,还得有坚实的护甲,这些都没有错。但是,如果为了防护自己人和战车都不会受到伤害而放弃了战车的灵活性,那就根本没有意义了。像如此笨重的战车,不说我们用起来十分不便,就是一旦被敌人看清楚了我们这种战车的弱点以后,就是我们这些战车的死期。敌人只要避开我们子母炮的攻击方向,从两侧及后方进行反击,对我们这样的战车来说那就是致命的了。你们也看到这三架不伦不类的大铁箱,一旦让敌人到了近前,凭着一架内连车夫只有十一个人,能架得住别人打么,不说别的,只要数十人把车子一抬将它弄翻,那就什么都完了,车里的人只能伸长脖子等着敌人来砍、来杀。” 司马景班早先没想到这一点,这时听林强云把话一挑明,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吴炎不但身上大汗淋漓,想到那天若是以这三架所谓的铁甲车与师傅……不,若是李蜂头的贼兵中有人能想到这一点,而且敢冲上前来近战的话,自己和数百护卫队那还有命耀武扬威?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冷,颤声问道:“那可怎么办呐,我们不是死定了么?” 林强云蹲下身拣了地上一块小石子,拨平尘土画出几副图形,一边说:“你们来看,如果说我们把普通四轮马车做大些,再将上面的车厢改动一下,做成这种样子后,外面再包上一层厚铁皮,是不是既省了很多的材料又和能普通马车一样灵活呢?” 吴炎一看到林强云画出来的图,马上就指着车顶上突起的一那块问道:“师傅,这里为什么要做出一个台阶,台阶上这根斜斜而又翘得高高的是个做什么用的东西啊?” 司马景班撇了下嘴,一脸不屑地刺了他一下:“亏你还自称是得了东主真传的掌门弟子呢,连这都好意思问出来,那不就是你已经把炮管改小并加长了的子母炮么?” 吴炎这下没和司马景班吵,一拍头叫道:“对呀,我今天怎么变得这样笨了,哈哈,我想明白了,师傅是让我们把子母炮架到车顶上,做成可以向四周转动发射的架子,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来,都可以用子母炮来对付,打得他们哭爹叫妈的没命回去。” 二十七章(三) 林强云:“正是此意。” 司马景班:“可是,按这样做的话,赶车的人和拉车的骡马万一被敌人的箭射倒了,不就没戏唱了么?况且,四个车轮都露在外面,不怕别人冲近来将车轮打坏,或者把我们的车掀翻吗?” 吴炎这次例外没和司马景班抬杠,也一本正经附和地点头道:“就是,这样的事可不得不防。” 林强云不答反问:“吴炎你改过了准备用在铁甲车上的子母炮试射过没有,能打出多远啊?按我想来,总不至于比原来那种炮管更短的子母炮射得近吧?” 吴炎叫道:“师傅说的什么话呐,这种子母炮虽然炮管小了半寸,只能射出两寸大的子窠,用的黑硝也少了一两半左右,但炮管却长了足足一尺。射程可比原来那种四尺炮管,发两寸半子窠的子母炮远了足足半里地呢。只不过,子窠炸开的威力差了点,和原来的子母炮比稍有不及,仅比雷火箭强了一点而已。” 林强云:“好,就按你所说,这种子母炮和雷火箭的威力一样好了,那就说明敌人离我们两里远时就可以发动攻击。就算敌人全都是骑兵吧,就算敌人的骑兵在两里外就已经开始冲锋,跑完这两里路他们也还是需要将近半刻的时间。而在这差不多半刻的时间内,我们铁甲车上的子母炮最少也能发射两到三炮。现在我们就以只能射出两炮来算好了,第一炮射出开花子窠,打得准的话能伤一至三个敌人。然后立即换成铁珠子炮,向已经冲近的敌人射击,你们也知道在一二十丈内,子母炮射出的数百粒铁珠最少也能杀伤四五个敌人。若是还打不退他们的话,我们可以在铁甲车每边开两三个小窗户,并为车内的人配上长短火铳和钢弩等可以速射杀敌的兵器。这样一来,我相信我们在铁甲车内的护卫队,一个人最少也可以和敌人的五个到十个骑兵相抗都不至于输掉。” 林强云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说道:“驾车的人呢,你们只须把他的位置放进车内,给他留出能方便看到外面的门窗,遇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刹住车子再将门窗一关,不就可以暂时安全了。至于骡马么,那就只好让它们听天由命了,如果敌人到时候真的傻得不顾自己的生死,而专门去对付拉车的骡马,那也由得他们就是。另外,我们的铁甲车不必做得那么大,只须连车夫一起能宽松的坐上五个人,可以装一二十个子炮及其他一些杂物就可以了。那样的话,可能仅用一匹马就能拉着走。” 司马景班和吴炎俱都点头不语,盯着地上的图陷入沉思中。 林强云站直身体,双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酸麻,也无一丝不适的感觉。心里不由大感奇怪,这样现象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林强云临走前向两个工匠头目说:“你们想好了以后,马上给我做一架样车来,试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才能再制作。” 走进里面由后院拦隔起一小半,临时搭盖的铁工场,分成四五个区域各自操作的铁匠们,见了林强云也仅是点头招呼一下就完事。行走中,林强云听到一阵尖利的嘶嘶声,觉得很是熟悉,不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这是蒸汽喷射的声音,没错,是蒸汽射到勺斗轮上发出的声音。奇怪呀,又不是在船上,这里用这种效率不是很高的蒸汽机做什么用呢?” 走进一间另外隔开的工棚内,林强云才发现真是有喷射斗勺式蒸汽机在运转,而且不止用一个深鼎,排在工棚内的深鼎足有六个。它们都高高的架在三座打铁炉上,所带动的却是一台勺斗轮,轮的两边都伸出了传动轴,用几组齿轮和牙嵌式离合器控制,分别可以带动两台多加了好多齿轮的轧钢机。 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半亩大的工棚内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在四座炉边和机器旁忙碌,三座架有深鼎的炉子看得出是加热炉,另一个大了很多的是炼钢的坩埚炉,一个明显可以熔炼二百来斤钢料的坩埚正埋在石炭里烧炼。 林强云认得一个迎着他匆匆跑来,叫郭满田的人是吴炎的大徒弟,满是黑灰的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白线。他的笑脸看来有点吓人,若是夜间出现在大街上,肯定会把路人吓个半死。 “师祖,你教给师傅做的这种机器真是好用极了。”那位比林强云还大上两三岁的年轻人兴奋地大声说:“以前我们二十来个师兄弟做钢弩的弓板时,每天都累得贼死也只能压出三十来块。来到这里装上这种机器以后,同样多的人一天能做出三百多,足有过去用人手来摇动时做的多了十二三倍。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人看住外,其他的人用气力大的粗工就可以应付得来。” 林强云笑着指了指一台轧辊近二尺的机器问道:“这么说来,那些铁甲车上用的铁板就是用它压出来的了。满田,你给我说说,这台机器每天能做出多少铁板来呀?” 郭满田有点失落地道:“若是光做钢板的话,每天也能做出尺五宽、四尺长,厚度为一分的钢板一百块上下。如果钢板要再薄些,那就只能做出几十块了,而且烧掉的石炭也会需要更多,人手也必须加些才行。” 马上他又高兴地说:“不过,现在打制各种长短铳管的镔铁条料,不用再花费那么多人了,全都由这里将镔铁炼出来后,马上用机器压好。趁着还红热时,就直接送去让其他铁匠或是师弟们卷成管焊好。听师弟们说,现时他们那里十三座炉二十六个人,一天已经最少能够卷焊出二十根长铁管,比过去快了很多呢。” 整个铁工场一圈走完时已近午。铁工场里除了因为没有铜材,冲制不了子弹壳而停工的夹板锤那儿外,林强云觉得还算是差强人意。卷制焊好加工完的长铳管有将近五百根,配套的击锤、盘状弹簧、悬刀扳机、铁夹板等钢铁件都修锉打磨好淬过火,只等装配好了安到枪托上就成。已经冲制好的长短铳两用子弹壳,管账的夫子查了账本后,告诉林强云说总共用掉近万斤上好铜料,冲成三十余万个子弹壳和底火铜帽,相配的带尾翼精钢子弹头,也足有相同的数量。 夫子说,只是现在铜铁材料都紧缺,铜料已经用光了不说,连铁料也仅剩余二万多斤,两三天内再没铁料运回来的话,整个铁工场都要停工待料了。 铜、铁这两种材料山东半岛都没有,是得抓紧大量购进,以保证今后有大军事行动时兵器弹药的供应。铁料还好办些,多花些银钱总能买得到足够的数量。铜就有些麻烦了,大宋朝对此管得极死,有钱也很难大批量买到。 “把这些铳管全部装完就有五百左右枪械,也该是组建起火铳军的时候了。只要训练一段时间就可以向外扩展,将整个山东全境揽到手中。”林强云暗自思忖:“目前金国和蒙古之间还没有什么大的争战,大宋境地内除了淮南东路的李蜂头蠢蠢欲动之外,全境都还算是比较太平。我正好借此机会想办法把生意做大,尽量将金国、宋朝的金银铜钱多赚些,另外争取买到大量的铜、铁等材料存着,作为今后使用的储备。” 走到子城前院时,听到子城外人喊马嘶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林强云不由好奇地走出大门。 上百架两**车在一个吏员的指挥下,秩序井然地往南门方向行去,数百头驴在驴夫们的吆喝声中,也是直出南门。 拉住一个还没轮到动身的车夫,林强云问道:“大叔,这些车和驴都到何处去呀,怎么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一副欢喜样呐?” 脸上全是皱纹的老车夫看清林强云穿的战袍,认得是护卫队的制服,笑呵呵地向林强云躬了下身道:“这位小官人,不敢当得大叔的称呼,叫小老儿秦大或是秦老儿就好。这样的日子叫我们如何不高兴呢,如今官府不但赊借给我们钱粮种子,让我们这些苦哈哈们得以活命,还佃给田地让我们有事好做,田租带赋税又只收取田里种出三成的粮食,又没了过去每家每户都要出的徭役,将来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望喽。我们好过了,也不能忘了官府的好不是,官府有事时能空出手来的人当然应该去帮上一把,何况官府也不会亏待帮忙的人,按出力的多少会度支给大家工钱的……” 林强云听他叨唠了好一通话也没说出现在他们这些人是要去干什么,不由得打断他的话再问了一次:“大叔,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是问你们这些车和驴都干什么去?” 老车夫回过神来,一脸歉意地说:“是是,小老儿这就给官人说个明白。你想啊,又帮了官府的忙,又能有工钱收入的好事谁会不去做,所以大家高兴为官府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小官人别着急,这就要讲到了。今天一大早就听人说,昨日下午有五条大海舶从南方大宋朝的地方,运来了好多官府急用的货品,比如铁料啦、铜料啦,还有布帛、粮食,另外有不少现在这里正紧缺的牛……喂,你别走啊,小老儿还没讲完呢。唉,年轻人就是这样沉不住气……” 听到老车夫说铜铁材料都运到一部分,林强云心里稍放松了些,肚子也再一次咕噜噜地响起,提醒他该去吃午饭了。对老车夫说了声“多谢了”,转身就往子城内走去。 白云上,天地间,片片青苗映蓝天。在绿草和大片稻麦秧苗的掩映下,一行百多人马若隐若现的出现在胶莱平原与蓝天的相接处,他们好像并不急于催驰跨下的坐骑,马儿一边前行,一边不时的啃着路边的青草,悠然而行好不惬意。 今天辰时前林强云还在胶西县城内,正准备吃完早餐后,就和南松一起去看望好几个月没见的孩儿兵们,没想到现在就骑着马走在通往胶水县的大官道上。再往前行不到三十里,他们将进入胶水县城了。 南松个头长高了一点,脸色晒得黑里透红,透过十分合身的小战袍,他身上已经能看到好多人要二十来岁,才能出现的强健肌肉。而且几个月没见,南松身上的阴沉恨意消淡了不少。那天看到林强云时并没像从前一样扑到他怀里叫大哥(或是姐夫),而是像护卫队员们一样行了个军礼,叫了声“局主”。害得林强云也只好按规矩正正经经地还礼,回应了声“稍息”,这让林强云十分不痛快。 总算还好,南松拿到林强云亲手做的小钢弩、配套一匣三十支箭和一盒一百二十支钢针这件礼物时,这个十三岁的早熟少年立即就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又蹦又跳的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大哥的手,非要大哥教会他在小钢弩有效射程内百发百中的射技不可。 林强云轻轻笑了一下,小声说:“这小子,还真以为大哥什么都精通吗,除了打铁比现时的铁匠稍懂点外,大哥还不是和别人一样,又没多长出几个头、多长出几条手臂来。” 对上官婉,南松的态度倒是很令林强云满意。 沈南松听了林强云给他讲了上官婉的事情后,眼里射出很复杂的神色,但后来还是对林强云点头,没提出反对的意见,只说了一句:“爹爹一个人过得很苦,南松明白大哥的意思。” 沈南松虽然盯着上官婉看了好一会,在林强云、上官婉忐忑不安中觉得已经失望的时候,终于低下头轻轻地叫了声“婉姨”,让上官婉激动得拉住沈南松,强忍了好久的眼泪不住刷刷地往下掉。 别看这一行人马走得慢悠悠的意态轻松,实是他们心里比谁都着急。只是他们也很无奈啊,他们的首领人物今天是第二次才坐到马背上,别说奔驰快跑了,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到五百余里外的目的地,就算烧了高香喽。 轻轻的带了下马的缰绳,让它小跑的步子走得再慢些、更平稳一点,微微的直了直腰,这一个多时辰的马上行军,虽说没有放开速度急行,却也真让林强云了解到马上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四章(上) 林强云总觉得如果按冉琥的提议去做的话心里有些不安,同时也感到十分好笑,这样的做法有点像使出软刀子强抢,既把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还要让被抢掠的人心甘情愿,对自己这个强盗感恩戴德。心里暗道:“这可不像亚非拉人民革命斗争般的无私啊,如果此后都按这种样子去做的话,那就不是‘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而是‘我们的藩属遍天下’了。这样的做法应该与什么‘圣人之道’扯不上什么关系罢?反正不管怎么说,圣人之道也好,邪魔歪道也罢,只要让人听着舒服又能合用的东西,都应该为我所用,都应该称之为圣人之道或者称之为王道。嘿嘿,这冉琥却也精得很,一下子就想出了这么厉害的计策来,若是不去仔仔细细地推敲,一时半会的还真没法想出这里头有什么不对。此人想必也是深谙‘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道理,提出的几点都相当不错,是个人材。特别是说到饿肚皮的不是我们中国人,让人心里舒服了很多,也就大可不必心里不安了。” 张本忠因为由李顺诚指定三个亲信,带水战队的两艘战船并后来赶到的十二艘“海鹘”去他的老巢,收取赎金的银钱和和折抵的货物。所以今天这件事就由沈念宗、陈君华、冉琥三人与李顺诚商谈一切。 沈念宗和陈君华原先以为怎么也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的,却不料这位李家家主一听说不但钢弩增加到一千副,雷火箭也增加到一万支,而且除了一哨炮队外,还可以多派出五哨,也就是六百余人来支援,另外又派出百多人的军官,帮助自己训练、管理军队,以提高自己部下的战斗力。这真是李顺诚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再加上冉琥告诉他,可以不用全部支付金银铜钱,以粮食、铜铁、人工和其他双木商行用得上的货物折抵一部分,以减轻高丽国人,特别是李家的负担时,李顺诚感激涕零得几乎立刻就要去找林强云磕头道谢。 陈君华说,这完全是双木商行本着圣人之道、王者之道的精义,也是出于对藩属国的关爱,才会以如此大的力量来李家,希望李顺诚一定要实实在在的按双方商量好订立的字据办,今后无论有什么变故都不得毁约。 李顺诚当时就赌咒发誓,表示双木商行的恩德他们杨家和高丽国绝不敢或忘,一定永生永世奉双木商行所在的朝庭为宗主,非但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还保证将每年上交全国一成的赋税给双木商行。此时的李顺诚满脑子都是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带兵打回开京去,有了双木商行这种厉害之极的兵器,又还有精锐的六七百带着“小雷神”的护卫队助战,不久就可以统一整个高丽国了。他哪里还会去想这个约定之中的各种条款有何不妥,对于双木商行所提出来的一切条件,无不满口子的答应不迭,只想快快把此事敲定,免得双木商行的人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吃亏,或者再出什么意外,把这件好端端的事情给搅黄了。 当下沈念宗等三人与李顺诚商量了一个上午,把具体的细节定下来后,由冉琥将字据抄写了两份,双方画押即算完成了。 大宋绍定三年三月十九日,宜出行、开市、纳彩。 今天是个好日子,已经歇业了一年多,位于北瓦前街的梁记绢帛铺,自年初被人买去,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之后又要开张了,只是东主已经换过,店铺经营的项目也由布帛改成了酒楼和妓院。这三开间门面的店铺,原本是‘三凶’之一梁成大开的。此人投入史弥远一党后,成为史党中最忠实得力的鹰犬,博击政敌不遗余力,世人无不对其咬牙切齿。 前年底开始,梁成大的这数间绢帛铺子就没了生意,倒不是铺子里的布帛花色不好,也不是质量差价钱过高所致。而是因为进店买布帛的人,出了店门以后都会无缘无故的被人痛打一顿,连买到手里的布帛等物也会被人撕剪弄破。身体遭罪不说,连花了银钱购得的布料也成了破布没法用,所以就此没人敢再上这家的店门了。再稍后,店内的伙家、先生又受了灾殃,连日连夜的不得安生。比如说,人总是要吃饭喝茶吧,而做饭煮茶必须用水呀。那好,挑水上门的人受到威胁,不敢再送水来了。想要用吃喝的水么,对不起,伙家、先生们自个去挑好了,也不是很远,能让他们自由取水的地方只有百十丈,从店里去快得很,不要半刻时辰就能走到。不过去挑水的人可得千万小心了,路上的顽童们好打闹,说不定这一担水快挑到店里时,会突然从不知何处飞来两三团臭烘烘的烂泥掉到桶里,让你哭笑不得,还要再去走一趟。一天中,也许要来来回回地走上四五次,才能挑到一担能吃的水回来。再比如说夜里睡觉,一到半夜困了时,总会隔了半个、一个时辰,有人向店内投些石块啊瓦片什么的,让你睡不安生。起来看看吧,只不过是个别人的恶作剧;若是不起来看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不开眼的小贼溜入店中,将绸缎绢帛什么的席卷而走。甚至有好几次,作对的人还将各种希奇古怪的物事投到瓦面上,沿着屋面一路稀里哗啦的直滚而下,落到天井内摔成两半时,里面会爬出数条小蛇、怪虫之类的吓人东西。又或是半夜不知什么人那么不小心,把便桶打烂在店门前,那股臭气熏得人们远远避开。诸如此类的恶作剧层出不穷,让店里的人吃没好吃,睡没好睡。店内的人陪着小心向附近的游手一打听,立即就有人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说,这都是因为梁成大,还好心的劝告他们早早离开,到别的店里去另谋出路。先生、伙家们一走,令得这间店铺无法再开下去,因此只好以低价出顶,出卖的招贴张挂了近年都没人去买。 恰逢林强云今年到临安伸展拳脚,以低于市价近四成的银钱买下。 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在这三个开间门面前,有数十个穿了蓝底镶大条红边上衣,白襕白裳(宋时称上衣为衫,下衣为裳。裳,只是一块类似于裙的围布。古人裤子只有两个裤管,称为绔,除了乞丐以外,没有只穿绔而不穿裳的人)的伙家在几位先生的指挥下忙碌开了。这三间门面每间都大得紧,三间连在一起足有近二十丈,是别人家门面的六七间大。原本里面就已经有三进,林强云买到手后,又向背后的一户人家情商,以高于市值三成的价钱买下那户人家的连院房子,这就使得这三间门面里头又多出了四座三层的小楼,还有四十间平房及两个院子的一大片地方。 按冉琥的规划,这一带地面上不但有大理寺、仁和县署,附近还有国子监、太学、武学在不远,并有一个军营,虽然没有中瓦、南瓦那般占有绝好的地利,却也还算得上是比较繁华之地。只要有手艺高的厨师做出好酒菜、妓院内再有足够吸引人的粉头帮衬着招徕生意,一定会很快出名,赚钱自是不必说的。 这三间门面的前两进,全都用于开酒楼。靠街一面铺面全都打通成一个八十余方丈的大堂,除收钱的柜台外还可以放置五十张方桌,可容纳二百余人同时进食。第二层则用一部分改成二十来间两方丈左右的单间,其余部分则宽松的放着二十四张桌子。即使是按每个单间、每张桌子都只坐一位计算,也可以同时招待四十多位有身份地位的富家贵人点菜喝酒。 第三进和刚买下修整好的那两个院子、四十间平房及四座小楼,则是用于开成妓院。妓院中,由原来那户人家的前、后门分别为出入门户,前门是供进妓院狎娼玩乐的男人出入;从后门走则是男伎馆,另外辟成专供女客进出的通道。男伎馆由一座的十多间屋的小楼、一个原来房主的后院,外加十来间平房组成,妓院和伎馆间多砌了一道高墙隔开,只有一道仅几个人明白进出路线的隐密小门相通。为了保险起见,伎馆还开了好几个通向各处的小门,以方便人们出入。 冉琥不无遗憾的告诉林强云,若非朝庭明令不许博彩,他还准备将第三进和院内的一些平房开成赌馆,把吃喝嫖赌放在同一个地方,能把临安城内有钱大爷的钱袋子全倒空。此时,只有吃喝和**这两样,却也聊胜于无了。 冉琥确实是个很有心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会先打探清楚了以后才动手做。光只这酒楼和妓院,他就日夜不停地奔走了两三个月时间,先是借着林强云手里有大把的银钱可用,在临安所有的大酒楼都去吃了一遍,让相陪的黄春玉每天吃得大呼痛快过瘾,不但肚子大起很多,连酒量也成两三倍的增长。在大吃大喝的同时,冉琥稍稍的向几个大酒楼的内厨房下手,以高出三成的工钱挖来了三位当时的名厨。至于其他的伙家、管账先生等,更是东一个西一个的找齐。用他自己的话说,奸商奸商,那就做得奸些儿也无可厚非。只要在开张时能先把名声打出去,以后再来慢慢做个良商好了。 第四章(下) 至于妓院,则是冉琥去了一趟山东后,见识了姬艳在胶西和其他两个县开起来的行院,以及军中的伎营,随着又听过、看过姬艳对那些营伎、妓女的调教后才想起的主意。以冉琥的见识之广,阅人之多,也还是觉得姬艳在这方面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特别是对姬艳于相人、房中术等的见解和对男女媚人的调教上,更是赞不绝口,佩服得五体投地。 冉琥私下对林强云说:“林公子,想我冉愚臣出门游学近二十年,走过的通都大埠不下十一、二个,州县城乡过百。虽不敢自夸家有多金,但出来时还是带了百余两黄金和近三千贯钱钞,平生除了治国平天下的谋略和诗文外,别无喜好,每到一地也会到瓦子勾栏、酒楼行院等处耍乐一番。见过的行首(宋代最优秀的艺妓称为上厅行诈、都行首、行首等名目)上百不敢说,数十个总是有的。那些所谓行首们,不外乎以色胜、以艺出,再者或以诗文、琴棋书画扬名;等而下之的就谈不上色艺诗文、琴棋书画了,而是以天生的女体媚术为本,谋得些许夜渡资过日而已。再有那低贱不堪的,仅是以身为女体,为贩夫走卒之流泄火谋生。” “可你所收的那个淫奴姬艳,他所调教的妓女、男伎却又不同,那些人虽然并无一个精于琴棋书画等诗文技艺,甚至连粗通也谈不上。但姬艳却能从人性方面入手,使得经此人挑出来调教过的男女,仅凭后天修成的媚术就能让人神魂颠倒,若是再有几个绝色,或是稍有姿色而精于各艺的年轻女子,经其悉心教授后再放到行院妓馆中去的话,只怕天下行首都会出自其门之下了。” 林强云也没想到冉琥对姬艳的评价会有如此的高法,不由又对那本《阴阳养生诀》高看了些,无形中使他把《阴阳养生诀》放到了与《化工词典》同样重要的地位上。也促使林强云暗自存了再对《阴阳养生诀》进行一次仔细研究的心思。也正因为冉琥的这一番话,使林强云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妓院开成临安首屈一指的,最大、最好、最出名的妓院。 有那四只玻璃杯----“水晶杯”卖得的一千一百多万贯钱作为底子,再加上先开的位于皇城司附近、崇新桥西头的一间胭脂水粉店、一间鞋袜蚊香陀螺铺,还有新开门外大街的四间铺面一起,每天有数万贯银钱收入,还会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就是没有史弥远这个因了保命而认下的义叔关照,也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 这些时间中,冉琥又耳灵手快的前前后后共收购了十二间破家倒闭的店铺,只是因为人手不足、以及时间太少的关系,还没来得及去规划需要开些什么店铺。不过,依林强云的意思,不管开什么店铺都好,最少要请到精于珠宝鉴定的熟手,开上一家珍宝铺。另外,再以这些铺面开上几家米面粮食铺子,先在临安这里的粮食市场上占有一席地再说。以便将来能把南方的余粮和各种需要的战略物资想办法运到山东,不至于引起朝庭的注意,免得多所周折。 今天是双木商行名下的“升元楼”酒楼和“仙游苑”妓院开张的日子,林强云根据自己所知的宣传手法,请了百多个游手分成十多队,各擎一面宽大的粉底红边牙旗,上面写有“升元酒楼开张大吉日,雅座当天予八折优待;仙游苑东西南北群娇,富人可入内寻芳买笑”三十六个大字,敲锣打鼓的在临安城内各个大街小巷巡游。 那位与林强云打过交道的恶虎于十七,这些时日与冉琥、黄春玉有过好几次交往,帮着做了些事以后,得到的工钱比他们其他不法行当的收入不见得更少。而且还不必偷偷摸摸地见不得人,慢慢的也就让冉琥给引入了正行,那些暗中干的勾当少做了,让南瓦一带的商户们都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这些天,恶虎于十七的手下游手闲人,也在暗中大肆活动,威迫利诱的手段齐出,让临安城内的数千牙婆子们有近一半的都动了。这些三姑六婆中的牙婆子,被逼怀揣《王母太上还童采华法》(其书讲述的是“王母30无夫,好与男童交”,采阳而“养阴得道”,当属房中书),出入于豪门大户的内宅,穿堂入室与女眷闲话嚼舌。捡选那些失宠的女人相处说话,借讲出自个与人偷情取乐的笑话之机,对她们逗情挑动,似是在不经意中把有男伎馆的事透露些,引发这些饥渴女人们的春思,然后将出《王母太上还童采华法》,以内中那些无稽的长寿功法相引诱。一时间,豪门大户中人的妻妾们,经过口口相传几乎都知道临安即将开张一间专为女人解困取乐的“伎馆”,有出入行动自由的那些怨妇们,也自暗中做好打算,准备起钱物。 须知此时的大宋朝,自史弥远专政后倡崇理学,虽然这二十多年来大行其道,却因为前朝曾因了党争而多次被禁,还不曾如同后世般的深入人心。只有女子裹脚是从五代时传下的,此时在富人及有心将女儿进给官宦的人家普遍施行,这也只不过是迎合某些当官、有钱人的性变态而已,细民百姓倒是没那么多的讲究,却是与道学无甚相关。 故而,仙游苑的男伎馆虽然也是今天开业,为了不引起道学家们的注意,却是在悄悄的无声无息地暗中紧锣密鼓进行。 自闰二月初五到达根据地后,在那一个月零五天的时间里,林强云着实做了好几件事。 首先,是将花冲用绢帛换回来的五千多契丹奴隶和骡马运回山东,经沈念宗他们一清点,那里是五千余人,连还在吃奶的婴儿一起算上,大大小小的总人数已经超过八千了。而且在这些也并非全是契丹一族,其中杂有少量高丽、生女真、甚至还有四五家汉族人。对这批奴隶,沈念宗他们可不敢予以完全信任,先对他们好好安抚一番,集中在黄县境的莱山一带安顿。再以一小队护卫队安插入他们中间为头目,便让这些人中的青壮全部都去修筑能行走大马车的官道。在组织这些人干活的时候,发现他们中有上百个石匠,这让林强云十分满意。他正发愁整个山东半岛只找到能来做事的二十余个石匠呢,刚好就又冒出百多个来。这下,制作压路大辗子没充足人手这个问题得以解决了。 开路的事情林强云没去管,他可没时间管到人人可以做好的事情上,有那一小队人在管着尽可以放心了,他所要解决的问题是铺出结实耐用的路面。那天刚把这个题目一出,陈君华、沈念宗、张国明、冉琥等人各提出自己的意见。三儿说,要把路做得好,而且结实耐用,那就必定要像现在老百姓做粪坑一样,不惜多花钱用三合土来打。张国明和冉琥则提议,路开大了以后,铺上平整的石块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有四儿、沈念宗及应君蕙、三菊知道林强云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微笑着没开口。 看看大家都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林强云站起身说:“既是没有其他办法,我就给大家讲讲我们汀州做晒谷坪的事,也许可以给大家一点提示。在我们家里做晒谷坪时,先把一块地方平整好,然后用十份黄泥,六份碎石或卵石,加水拌匀铺于那块地上,厚则以七寸到一尺为度。待次日稍干能走人时,用大石辗子辗压两到三遍,最后在其上再铺一层粒粗分许上下的砂子。这样做成的晒谷坪,既可用来晒晾稻谷,闲时还作为练武场使用,又经久、又结实,损坏时也容易修复。而且,比打什么三合土、铺石板更省工、省钱。我想,用此等方法来铺筑官道的路面,只须每隔个一二里上派一个人守护,随时修整铺洒上砂子,可保得路面长期不坏。” 有三四千人将原有的官道修筑成统一规格,平整而又结实耐用的大马路,速度还真不慢,每天都以五到十里的速度,由胶水县往胶西、高密和莱州、登州方向伸展。 其次,双木商行名下招收到一批由福建路来的雕版匠人,沈念宗准备在此地开一间印刷书籍的作坊。这事一被林强云知道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过去连城县印刷厂里,那种一天到晚嚓啦、嚓啦响个不停的印刷机。他还很清楚的记得,操作印刷机的工人一张一张将纸放进斜着张开的板口,脚一踩之下那板口合上又张开,从中取出印好的纸张后,由一个橡胶滚筒在墨盘上滚动着往字版上走,然后再放进一张纸去从头开始。 林强云不知道现时的印刷作坊是如何印书的,非常好奇地向老师傅们打听。 因为是商行的大东主来探询,几个老师傅搬出他们所用的各种刻刀、已经写好字刻了一半的雕版,把那还没完成的雕版放到木架上演示着把整个印刷的经过给大东主讲了一遍。 十五章(四) “来人呀,快点来人……”金不韦的小利叫声未停,大厅外慌慌张张的撞入一个与他面貌十分相像的老人,这是小他十余岁的弟弟金得贵。 “大哥,什么事叫得如此大声呐,又笑又叫的吓死人?”金得贵打断金不韦的尖叫,气呼呼的问道:“我在十数丈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金不韦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但身体却差得太多、外貌像是哥哥的弟弟,笑着说:“四弟身子骨不太结实,快先坐下我们再说。” 金得贵坐下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今天来,是想向大哥讨个主意,我们总不能让‘兴福记’老压在‘金记’头上,任其为所欲为。现时市面上都是去年收下的稻麦,让他们把粮价提高点还没什么大不了的。怕的是再过两三个月新粮上市时,若还让他们这般胡闹下去,粮价压不下来的话,我们大家都要倒大霉了。” 金不韦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四弟若是早来片刻,说不得不定我也和你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么,那就大大的不同了,大哥我已经想出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喽……” 金得贵听乃兄把这个“喽”字拖得长长的,不由得伸长了干瘦的脖子,像只掉光毛的老鹤般问道:“哦,大哥想到何等妙法,不妨说出来让小弟也听听,我们金家四兄弟合上手,不信就打不败‘兴福记’,还有它那个不出面的该死东主。” 金得贵听完了大哥说的办法后,不由拍手笑道:“好主意,我们金家四兄弟的存粮约有五十六七万石,冷不丁一下子运到‘兴福记’销粮的地方去,肯定能把哪里的粮价给压下来。这样一来,他们再收购粮食时就必然会压价,到时候……哈哈哈……” 金家兄弟的算盘打得是很如意,但此后事情的发展却没他们想的般好,还大大的吃了一个狠亏,“金记”粮栈差点就此沉下水去。 自五月初一的大朝会过后,林强云就呆在城北右厢的家里不出门,他已经决定在还没查出暗算自己的主谋时,先把报复的目标锁定在薛极的身上。虽然对薛极本人一时没法奈何他,但这并不等于对其他凶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惨受酷刑休养了一个多月才稍复,一小队亲卫七死十一伤的惨重损失,甚至连君华叔也受到伤害,林强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林强云的打算是,既然你薛极薛大人已经动手对我的人身造成伤害,差点连命都要了去,那也就不必对你讲什么情面了。 “哼,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虽然还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你薛极本人怎么样,但必须彻底清除曾经参与那天对我袭击的帮凶,先断了你的爪牙再说。”林强云咬着牙恨声对并不在面前的薛极说:“没了爪牙的老虎就会成为等死的病猫,看你还能用什么来挥舞撕咬?” 林强云心里不住盘算道:“你薛极不是想不让我在粮食市场上立足,想要一家独大吗,那我林强云就偏偏不让你如意。第二波的打击应该在商场上,也就是在临安的粮食市场上将你薛极门下,还有归附于你的粮商都想办法搞垮,使我的粮栈站得更稳,让你此后再没有半点粮食生意上的收益,气也气死你。” “第三呢,要叫人全力以赴查清薛极及其门下另外还有多少其他的生意、产业,使用各种办法破坏打击,先将薛极的财力打掉,然后再想办法报惨受毒刑之仇。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派人严密监视已经发现的谭充范,再过些天若是还没什么动静就对他下手。这个亲自指挥暗袭,并因此而造成临安城死伤数千人的罪魁祸首绝不能放过,抓住后一定得从他的嘴里先挖出详情,再让他替死难的临安百姓偿命。若他真是受蒙古人的指派来此搅风搅雨,那就得想办法把源头给打烂,我自己的安全才能有保证。” 此时在临安的共有十哨护卫队一千三百余人,其中五哨是刚从山东调来的护卫队,这是准备随陈君华这位安南安抚册封使到越李王朝,借安抚册封的名义助李平南诛杀叛王的奇兵。林强云要在六月陈君华出使越李朝之前,好好的使用一下护卫队,也趁机让护卫队卫练习一下夜战、巷战的本领。 “唉,武功高手,我现在缺的就是武功高手呐。”敲着头对一脸不满神色的山都说:“别用一副愤愤不平的眼神看我,连天松子老道都打不过的,最多你只能算是个低手。” “哎哟,别打啊。咦……还打,算你是好手成不成,哎哟……再打头我可要发火了,罚你一天不吃饭,看你还有力气打人不,看你还敢在这里对我动手动脚吗。呵呵……”冷不防被冲上前的山都敲了头的林强云惨声轻呼,左闪右躲了好一会,好不容易用不许吃饭把山都吓停手。林强云苦笑着对山都说:“如果你有多几个族人该多好,不但你山都有伴,我也多出几个好手在身边,现在就不会为了缺少武功好手而犯愁了。” “哈哈,有我们兄弟在难道还不够,林公子还要多少高手啊?”大笑着进入书房的是养好了伤后,现在又龙精虎猛出现在面前的应天宝,只见他大步走到林强云身前四五尺,似是想起什么般的猛然停步,把探出的左脚收回后,向林强云抱拳作了个揖道:“双木护卫队步军朴刀教头应天宝,奉张国明大人之命率一众枪棒教头到临安候命。” 林强云喜道:“啊哟,满叔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干了么,这可真是太好了,快请坐下说话。” 应天宝刚想去坐下,却伸手骚骚头皮道:“还是不要坐了,告诉你吧,我们几兄弟都商量好了,和君蕙、承宗姐弟俩一样投入你双木商行门下效力,一有机会就跟着护卫队一起,去寻李蜂头报我们应家堡数百丁口的大仇。” 这次从山东到临安来的,除了应天宝兄弟三人外,还有张全节的两位哥哥张全忠、张全孝及张郝氏等共十位身具武功的好手。 己方多了这十个高手,林强云稍许放心了点,又请来了天松子、飞鹤子两位,向大家说明了准备在六月初下手对付谭充范的计划。 “绿艾悬门添藻彩,青蒲注酒益芬芳。”这是我们中国人形容在端午节这天,门前插上艾蒿这一最特色化的习俗。这一天不但要门上插艾,还要饮用菖蒲泡的酒,以这两样东西来避邪,到了后来,又加了一样,就是饮服雄黄酒。真要说起来,“端”是初的意思,中国传统的“端午节”,其实应该叫做“端五节”才更贴切些。 五月的临安,正是桃红柳绿,葵榴斗艳,栀艾争香的时节。但今年临安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年那种愉悦的心情。临安城内几乎一半以上的大家小户,对于这样的一个隆重节日,仅仅是在悲伤中勉强按往常的惯例插上几束青艾,喝点菖蒲雄黄酒了事。 行在的各个宫观道院,虽然也还和往年一样,大张旗鼓向达官贵宦家送上经筒、符袋、灵符、卷轴、巧粽、夏桔等,也照样向普通施主分遣送去佩带的赤色符录、钗符等物事。但他们所受到的接待,气氛并不热烈,得到的回赠也不如往年般丰厚,也使得道士们大为丧气,走动的劲头大减。 端午次日一早,沈念宗带了一份厚礼去盐桥直街北的蒋家,去拜望蒋氏家主蒋七郎。 林强云听人说,蒋氏三兄弟都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诸多善举数不胜数,人称“蒋大善人”而不名。再加林岜也劝过自己要与其人结为奥援,因此就请沈念宗前去拜访,探探他们的口风。 蒋氏三兄弟世居杭州西溪一带,后来有钱了,便迁居到盐桥直街北端。这里附近除了有惠济桥市,还有一个规模更大,更加兴隆的众安桥市。 众安桥市也是以桥为市名。而这众安桥便是当年施全刺秦桧的所在,也是皇帝逛“御街”时经常要走的一座桥。 蒋氏三兄弟中,最大的叫蒋崇仁,据说在家里排行第七,故又称蒋七郎。他的两个弟弟,分别是八郎崇义、九郎崇信。“忠孝仁义礼”和“智信仁勇严”,分别是儒家的传统道德经典和《孙子兵法》的将道。三兄弟的名字,分别各占其中一字。这不禁让人想到他们的父母,也应该是仁义和善之辈。兴许,他们那另外六个兄弟的名字,就是剩下的那六个字罢。 沈念宗出门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回家来了,随他一起到城北右厢林宅的,还有蒋氏三兄弟。 四十多近五十岁的七郎蒋崇仁和林强云差不多的个子,圆脸长须面相很是和蔼,倒也当得“蒋大善人”之称,他的两个兄弟面貌和老大十分相似。蒋崇仁向走下大厅台阶的林强云迎去,伸出双手与林强云的双手相握:“林东主身子骨可是大好了,老头儿知道你前些时受了重伤,所以就和沈念宗先生一起过来看看。” 林强云忙谦声道:“蒋老伯太客气,后生小子如何当得老伯如此关顾。” (,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机用户登陆节更多,请登陆文学网阅读!) 第二十一章(一) 盘牯仔……哎哟,大家千万别这么叫,他现在已经由局主为他起了个大名,叫盘国柱了。再叫盘牯仔他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因为叫错而罚你多绑几个砂袋多跑十里地呢。好吧,盘国柱就盘国柱罗,这是个好名字呀。局主说过了,“国柱”两个字是国家柱子的意思,将来会是个于国于民有用的人呢。 盘国柱自去年李蜂头的探子和晏梦彪和头陀军进攻横坑村,沈嫂嘿去世后,就再也不想在自己的畲村呆下去了。他先别人一步到泉州,磨着林强云死活要出来跟着少主,寻找机会为沈嫂嘿报仇。林强云被纠缠得没办法,只好让他先跟着巫光,边在晋江县充役,边随巫光学些武功。 今年四月,林强云写了信去泉州把盘牯仔调到临安来,让他代替三月为保护自己致残的原亲卫队哨长。盘牯仔来了后觉得这名字实在是让人听了太过土气,便央着少主另为自己起了个国柱的大名。 此刻盘国柱盘哨长脱下身上十五斤重的铁砂背子,解开脚帮外的铁砂袋,扯下腰间的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挤在旁边的亲卫们说:“各位兄弟,以后在船上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还是按今天一样,早起穿了铁砂背子后就先做它一千次起蹲,再做一千次俯卧撑,然后再吃饭罢。其他的时间么,没当值的人还是按局主给我们规定,半天跟夫子学认字、算学,半天练武。” 众人轰然应了,自去洗涮不提。 盘国柱叫了两名亲卫一起下到放置压舱石的底舱,查看了关在这里的四十余个贼人,见到他们手脚上的铁链没什么变化,也没发现有被磨过的痕迹,这才稍放心地对守在舱门边的护卫队员吩咐道:“每半个时辰就要下去一个人,检查每个人的铁链,发现问题就要马上报告,决不可稍有松懈。” “遵命。” 想起上月初到临安城北米市桥瓦西头的谭家,擒捉谭允范时的经过,盘国柱到现时还是有点后怕。那天若非陈都统制自己亲自指挥,张全忠兄弟、郝氏几位高手分头堵截,又有天松子、飞鹤子等数十个道长相助,说不定还真会被那些奸人逃掉几个呢。看到了陈都统制和天松子、飞鹤子他们的武功,盘国柱才明白,为什么巫光会说自己学到的一些套路不过是些皮毛,是根本上不了战场上的东西,用学来的几套武术去与人打斗,也就是与去送死差不多。 六月初三,林强云决定就在这天下手将谭大官人擒来,审出暗算自己的幕后主使,再另做打算。当日上午开始,换穿了平民衣衫的两哨护卫队员,在张全忠兄弟及郝氏的带领下,分别零零散散的潜抵谭家周围早就租好的二三十间房屋中。 夜,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来临,又闷又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令得躲在数十间小黑屋子里的护卫队员们心里不住咒骂。 戌时刚过,原本闪烁着繁星的天空中慢慢的积起了不少云,渐渐把满天的星星完全遮掉,变成了一片黑沉沉的。有经验的人断言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阵时雨,可能会使热死水牛的气候变得使人舒服一些。但隐藏着的护卫队员可并不领老天爷的情,今天夜里下雨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下雨就会有风,人肯定是舒服了,但他们的雷火箭可就没有发威的机会喽。 亥时末,令人讨厌的雨虽然没下,但所有护卫队员都接到比下雨还更令人烦闷的命令:非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允许发射雷火箭,一切听命行事。 这道命令一下达,所有的护卫队却又怪起了老天,怎么还不下雨,就是雨下不来,吹些风也成啊。这样连风也没有,贼老天成心要让人活活热死不成? 好像被护卫队员们的怨气和咒骂所动,子时初的三更鼓点刚响过不久,屋外树叶的哗哗声由小而大,风渐起。位于开了一条缝的门边人在一阵夹带着细尘的风吹过后,擦了下被飞入眼中尘土咯出的泪水,欣喜地小声说:“起风了,怕是很快就会下雨……” 话未说完,屋顶上响起“嗒嗒”的敲击声,所有人都吐出一口长气:雨,终于下来了! 蒙古汉军百户、中都路南面工场管事武奕铭,自今年二月被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差派南下,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取得林飞川炼制宝刀和钢弩的技艺后,日子过得很不满意。与自己一起南下的高手们,有一半自成一系,根本不卖帐指挥不动。 南下前,武奕铭想来想去都没想出好办法,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让那林飞川动心而北上的东西。候总管手上金银珠宝是有,男女驱口也多得要命,武奕铭想来想去,就是没有一样东西能令得林强云动心,心甘情愿的投向蒙古人。 自己既然已经投了蒙古人,也就只有听命行事了。但一想到林飞川的道法‘诛心雷’,武奕铭就浑身发冷,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林飞川……不不,林飞川他从来没见过当面,他也不敢见。好在没过见林飞川本人,否则小命早就丢了。武奕铭绝对不愿与这样的人为敌,即使是为了蒙古人他也不愿意。他也不想再见到林飞川的手下,特别是那个救了人后还能令他腿部受伤的山魅。 好在总管大人也并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好歹还亲自去求恳“国王”塔思,从王帐下调出一百名高手协助武奕铭,让他稍有了点信心。一路南下倒是比他去年北上逍遥得多了,他们一行二百余人乘船顺卢沟河到直沽寨,再转入运河到景州的将陵县(今山东省德州市),然后才征了马匹由济南急赶过益都、莒州、海州,入淮后乘船由运河直入临安,藏身于早就投入蒙古人手下的谭允范宅中。 他们到临安时,正好碰上双木商行插脚这里的粮食生意,那谭大官人从袁方策处探得薛极要对双木商行下手的消息,回来与武奕铭一商量,决定借机发难把林强云掳走。武奕铭这次带了万余两黄金和千余件珠宝,正好让谭大官人上下打点,买通了各路神仙,得到极大的方便。 武奕铭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件好事,竟会在林飞川人已经掳到,关押于钱塘县密牢中时一夜间不翼而飞,带来的高手也死了十一个。虽然事情没办成,但曾经将林飞川捉住的事实,让武奕铭一改担怯而变为信心大增。他决定再等机会,总要将林飞川掳回大都去才遂自己的心愿,才有希望升官发财。 这次“国王”塔思派出的高手是以一个蒙古牌子头(十夫长)格勒根为首,除了五个蒙古人外,其他的高手都是女真人和汉人。虽然武奕铭是百户,比那蒙古人高了一级,但蒙古的这个十夫长根本就不拿他这个汉军百户放在眼里。在他的心里,汉人也好,女真人也罢,都是他们蒙古人的驱口(奴隶),这回迫于“国王”的命令带一百人南下协助抓人,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哪还会蠢得去听一个汉狗的命令? 这天,武奕铭吃过夜饭后觉得十分无聊,想想现在风声不那么紧了,出外去走走应该没什么事,便带了五个人到北郭瓦游玩。在勾栏内听了一个多时辰的“银字儿”,到酒楼吃了一回酒食,七八分醉时又相约到行院去消消火。身疲力尽后五个人都不想动,干脆就在行院宿下,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才离开。也就是这样,大都南下的二百一十二名高手,幸而留得性命逃回去的就是这五个人了。 盘国柱是跟着林强云一起行动的,一年多来在泉州跟着巫光,虽然武功没学到多少,但对于使用长短火铳、小队伍的排兵布阵、一二百人的攻守、巷战等等却是颇有心得。到临安这一个多月来跟陈君华学了一些领兵的诀窍后,更如同脱胎换骨般的变了一个人。 护卫队这次算是倾巢而出,半夜的阵雨一停,护卫队的六百人把谭家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天松子、飞鹤子、张全忠兄弟越墙而入,将守大门的人放倒后开门放入另外六百护卫队。护卫队其余各哨长听了陈君华一声令下,立即悄悄带人在谭家前后再组成一个包围圈。 林强云和一哨亲卫待陈君华安排好了后,才点起火把涌入谭家。 这是一所占地极大的宅院,百多间房屋被四周的园圃围在当中,前院是个近五亩大的空坪,两边各有一个两亩的花园,小树、花丛、盆景在空坪边上排满,把花园和空坪分隔成三个区域。 直至亲卫们布好三层的弧形阵时,前院的火光才惊动了自以为实力强大的谭家人和那些南来的高手。房屋内一阵骚乱后,二十多人衣衫不整的启门走出,面对相隔十余丈的亲卫列阵。 盘国柱看见一个高大锦袍汉子大步走出数步,举起一把单刀前指大声发问:“来的是哪个衙门差役,为何明火持杖侵入良家?” 陈君华提枪迎出,厉声喝道:“休问来历,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锦袍大汉抱刀拱手应道:“我,本宅主人谭允范……” 陈君华抢步上前,一枪向谭允范挑出,喝道:“寻的就是你,你的事发了,弃刀受缚!” 谭允范闪身避开正面,急声叫道:“且慢动手,在下犯了何事,敢劳动大队人马前来拿人?哎呀……” 第二十一章(二) 山都急道:“我又没说不喜欢锦儿,干什么不要回临安去。 林强云没回答,只是偏起头看着山都笑,半晌后山都明白了林强云的意思,伸手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也裂开嘴傻笑起来……” 从正月至今半年了,田四苦哇,吃没一餐好吃,睡没一夜好睡,跟随他满天下搜寻国安用和“猎鹿”宝刀的四百多军兵无不掉了十多斤肉。这些人和田四一样,恨火焚天的对国安用咬牙切齿,发誓捉到姓国的奸贼后要活剥其皮、生食其肉。 田四并非如沈念宗说的般是失踪,而是丢了“猎鹿刀”不敢回去见李蜂头。 今年正月十三日,他被国安用打昏醒来后,听说这家伙只带了几个人往南走,还以为国安用想把宝刀先送回去抢功呢。大骂了一通之后,也没什么办法好想,只好无奈地带了这一百多人原路返回。 可是,走到临近莒州境内,遇上李蜂头派来催问的一队人马后,方知国安用根本没往楚州走。详细问了那带队来的部将,听说前一天远远看到有数骑拐进了沂水县方向,恨得他跳脚大骂道:“国安用哪国安用,你这奸贼害死我田四了,不捉住你带回去让姑姑扒皮抽筋你怎知我的厉害。兄弟们,我们这样空手是回不去了,一定要把大帅的宝刀夺回,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呐。大家跟我走,将国安用手上的宝刀抢回来。” 被田四一说。那部将也不敢就这样空手回去,怕没把“猎鹿刀”押回楚州,会让喜怒无常地姑姑给弄去试刑,他和带出来的三百兵卒们都不想回去送死。所以在商量了一阵后,听从了手下人的劝说,觉得还是跟田四一起更有安全保障。也就跟在田四后面向沂水县方向追去。 莒州西北七十余里是沂水县,这里有李蜂头留下的一百军卒和当地的三百乡兵守城。亏得那部将是从盖都跟李蟀头南下的山东人,守城地都头认得他,这一队人马才得以顺利进城。 盘问之下,守城的都头不认识国安用,却恨声不绝的说了前日发生的事口总算让田四得知了他所需要的情况。从都头的话语中听出,有数骑人马极像是国安用,前天来到城内住了一宿,次日一大早城门开启就出城往北而去。过了一个时辰后,有人发现这伙人住宿地客店一直没开门做营生,好事的推开虚掩着的店门一看,方知店主和一个伙家已经被人掐死。 此去沂山以北。田四和那部将前年和李蜂头一起来扫灭三家堡寨时到过,依稀还记得此去往北一百五十里就是穆陵镇。不过。据沂水县的都头说,沂山内虽是人烟稀少。但也还有些逃户山民在内里种山打猎为生。山里的人对本军敌意甚浓,不时会对入山的本军人马用土制的弓箭偷袭暗算,估计有部分是三大堡寨地漏网余孽,要他们务必小心。 田四对都头好心劝告的话并不十分在意,他觉得自己有四百多强悍精壮人马,何须怕区区几个山民,那些人只怕还没见着大队人马地影子,听到声音就会远远躲开不敢露头。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听从了都头的劝告,从这里多取了四十张弓和五百支箭。把六十匹马用了一半来运粮,当天午饭后就出发往沂山追去。 国安用也苦,真可谓说得上是苦不堪言。 “猎鹿刀”是到手了,但他也知道不出两天,山东境内所有李铁枪所属地境都会得到自己叛出李军地消息。他更清楚这把名为“猎鹿刀”的宝刀,在李蜂头的心目中有多大的份量,李蜂头可是将这把刀视为争夺赵宋江山的征兆,不会让自己平平安安将刀弄走的。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他们一行九人五马在日落前进入沂水县,只因身上没有分文银钱,他向投宿的小店老板讲好,用一匹马作价充抵食宿所需用度,这才住进了小店,得以安定下来喘息。 这一夜,国安用和七名手下及他那怀疑不是儿子的儿子商量了大半夜,也没商量出今后何去何从,现时又应往哪里去。 山东境地除了被双木商行占去的三州地面外,全都是李蜂头地势力范围。往南、往东的路是绝对不能走的,自己夺刀叛出李军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是南传,南下无异于羊入虎口。东行则会迎面碰上可能追在后面的田四,他内心有愧不想与田四对上面,再说田四这时对自己恐怕是牙都咬出血来,深知仇恨比任何东西危险的国安用不想以身犯险。 向西而行最保险,只要能潜过沂州就能进入还在金国掌握中的媵州,可自己没钱没人,到了金国地境地内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往北也且一久稍为可行的路,越沂山过益都府后就能到达淄州,小心些过了淄州就是不口八有兵驻扎的济南府。这把宝刀是蒙古人急需得到的兵器,就国安用所知,已经有数起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派来的人,向李蜂头探问、索取宝刀和钢弩,自己若是将宝刀献给那位都总管,升官发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四路工匠都总管,这官肯定很大。”国安用心里不住转念道:“这把宝刀进献给他,肯定能换到个将军来做做吧,最起码来个六七品的官应该是不难。” 想来想去,国安用还是决定北进冒险一试,自己已经冒了一次险,从田四手里夺来了李蟀头志在必得的宝刀,那就没有回头路,就沿着这条冒险的小径走下去吧。若是能成功地将宝刀送到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手里,那是将最好的结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今后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即使不能成事,反正也还有七名手下在身边,有危险时可以让他们先上,先死的一定是他们,自己有宝刀在手,说不定还能用宝刀换取一条小命。至于这个怕死的儿子么,怎么看也不像自己的种,先让他陪在身侧,说不定也还能用他的命为自己抵挡一下将要发生不可知的灾祸呢。 第二天,也就是金国正大七年,蒙古太宗二年,大宋绍定三年正月十五日,正是元夕节,这里既便是入了金国版图一百三十多年,也还保留了宋人元夕观灯的风俗。 这家小客店的老板顾老全,因为今年正月就接到了国安用的这一笔生意,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想今年的生意可能会比往年好一些。故而天还没亮就起来忙着,招呼仅有的一个伙家帮忙,把昨日准备好的肉、鱼诸般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食物取出,两人到厨下叮叮当当的忙碌了起来。 小店老板有了好心情,动作自是大了些,声响动静也就显得大了。他要做好这些好吃的食物,等一下将在武馆学艺的独子顾大郎叫回来,一起好好的请昨日前来投宿的这九个会给自己带来好运的客官喝上一杯。一是表示节庆,自家好好的治治油水不足的肚皮;二来么,也让这几位为了谋生在外奔波,没法在家过年的客人,在自己的小店里感受到一些节日的喜庆,以后再有到沂水县这鸟不拉屎之地时,还会投宿到这间小店。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却没得好报,反是为自己和伙家招来杀身之祸。 天色在人们不经意间已经大亮,顾老全起劲地抡动那把钝刀,用力剁着案板上的肉馅,本想用这一斤猪肉多做几样菜的,可这把没法切的刀害人啊,费了许多力气也切不成哪怕是一片较满意些的肉来。没办法,这把破刀令得顾老全改变计划,没法炒肉片,那就做肉馒头罢,好歹有肉有面的馒头,再加上三尾半斤重的河鱼,弄好了也能送饭下酒不是。 一夜没睡好的国安用被这一阵剁肉声震得头痛欲裂,怒火冲天的爬起身,**上身只着兜裤布,抓起“猎鹿刀”就冲下楼去。一入响声传出的厨房内,照着刚抬起头笑眯眯欲向他招呼的顾老全当头就是一刀,沉重的宝刀被国安用充满劲力的一劈,顾老全连声也没出,一颗头就由顶至颈一分为二,直到胸腔方止。 既然已经杀一个,国安用此时一不做二不休,抢到在灶前烧火的伙家背面,一刀再将那毫无知觉后生的头砍飞出去,“咚”一声撞到墙上,这才对着两具尸体恶狠狠的骂道:“两个贼囚,如今还吵么,叫尔等再吵!” “将军,我们快走罢,迟了怕是会让人见着。”手下发颤的声音入耳,国安用猛然省起自己是在逃亡,心中不由暗骂自己该死,这下连想在此地歇息一天,安安稳稳地过个正月半也不可得了。急急洗掉身上的血迹,换了衣服后拉起还在迷湖中的儿子,一行人把小客店厨房中的米面搜取一空,不敢再多做停留,强自镇定的出了沂水县北门,往沂山方向落荒而去。 辰时末,正准备回家看望老父并过节的顾大郎,被慌慌张张赶来的邻居叫回改成了小客店的家,进了事发的厨房后被屋内的惨状给惊呆了。发了半天傻之后,顾大郎回过神来,铁青着脸应对了官府差役的一番盘问。然后不动声色地一边向左邻右舍探问了一些欲知的情况,得知前一日投宿的客人容貌后,把父亲和伙家的善后诸事办妥。第二天便匆匆地委托隔壁姜老伯,请他帮忙照看关了门的小客店,去武馆辞别师傅和一众师兄弟们,说是要到济南府去寻亲,然后就在没人注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大郎这一去,遇上了一些他没料到的责事,也造就了一位未来的猛将。此是后话,且先略过不提。 第二十一章(三) 后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林强云所乘的大海舶,巳时初x过陈家岛海角,近午时分靠上沽水下游距入海口十五里新建成的大码头上,护卫大海舶的两艘四千斛战舰,及由泉州赶来的十艘“海鹘”战船也随之缓缓驶入靠岸。 让山都护着马车的三菊,林强云自带着亲卫骑上等在码头上的战马,和前来迎接的张国明一起先赶往胶西县衙。 张国明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今天上午由益都府传来的,蒙古人的五千骑兵,随带两万余驱口和大批牛羊,一路向三州地面徐徐而进,现时已经到达淄州簧山以东十二里的淄水西岸。从济南府到淄州的一路上,蒙古兵把沿途的地面糟蹋得不成模样,未收成的稻谷成了马、牛、羊的草料,男女丁壮也被掳至驱口群中充实军力。 林强云脸色沉重地对张国明说:“张大人,蒙古人还是没改一路抢掠的习惯,一旦被他们打进根据地,我们所要蒙受的损失太大了。” 张国明道:“公子不必忧虑,诈水以东我们这一边已经全面进行收割,本月底将可把稻谷全部收尽。实在来不及时,也剩下不多,对我们的影响不是很大。下官担心的是我们的人,若是被蒙古鞑子进入根据地,高密县城内容不下那么多的人口。” “唔,这倒是个大问题。”大林强云仔细想了一会说:“张大人,现在情况紧急。内部的事情请你多费心,我明天带人到谁水东岸一线去看看地形,然后再作打算。照我想,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蒙古人地这次进攻,看完了地形后再和你商量好了。” 天气太热了,林强云辞别张国明后。溜到后院洗浴房泡了好一会冷水澡,穿衣时听得外面有人吵吵嚷嚷的大声讲说什么,把头从窗户中探出一看。却见浴房外的院子里,吴炎挥动手里的一根尺五长、圆头细腰带翼尾的物事,又笑又叫地向围在他身边的四五个亲卫吹嘘。林强云悄俏走近,只听吴炎吼叫般说道:“别小看这件物事中间这么长木制。只有头尾是铁做地就不起眼。这东西可是不用钢弩,只须放在一个木槽内就能射出去的雷火箭呐。” “嗳,对呀,何不做出像高升炮一样,尾部装有直硝用于发射,头上装横硝能爆炸的东西,再把它装进铁筒里就能将榴弹打出去了。”听了吴炎的话后林强云倒是给他勾起了灵感。想到小时候放高升炮,因为害怕烫手而用小竹筒点火放炮仗的情景。用小竹管盛着的高升炮不但能升天口还能斜射、平射,玩起来有趣得紧。如果能做出类似于高升炮原理一样地铁制榴弹,放到铁筒里不就可以发射了吗? “呵呵,太好了,能做出些点着引线发射的掷弹筒也不错啊。”林强云这一下真是开心极了,暗道:“只有十多二十斤的东西,最起码带着方便,不必再用骡马和车子,一个人就可以连一二十枚榴弹一起带着走。而且随处都可以发射,予敌人以致命的打击。真要能做出来的话,这次不要说只有五干蒙古骑兵。就是来个一两万蒙古兵我也不会怕他。哎呀,这得赶快让吴炎去把样品做出来,并且要尽快试验,有把握后立即投入刮练使用才行。” 看着吴炎还在那儿吹牛,他哪夸张的动作和惟恐别人不知道的神情,令得林强云十分生气。做了一个新东西出来就到处大喊大叫,还能守住秘密么,有心人远远一听就把什么消息都探去了。 林强云阴沉着脸走到人群外,一言不发地盯着吴炎,看他还能叫喊多久。 围着吴炎地都是亲卫,见了林强云的脸色不善,连忙闭上嘴悄悄退走,只有吴炎还大声向离去地几个人叫唤:“别走啊,我还没讲这物事是怎么射的,你们没听清楚以后如何会用啊?” 转到面对林强云地方向,吴炎欢呼一声急步跑来大叫道:“师傅……” “住口!”林强云厉喝一声:“你吴炎是生怕叫得不够大声,我们的敌人听不到你已经做出什么新物事来是不是?还是觉得在我双木门下不如意,想做汉奸到蒙古人那里去另谋出路了?” 吴炎“啊”的一声愣在当地,脸色忽青忽白,嚅嚅了好半天才胆怯地问道:“师傅,弟子怎么了,令得你发这样大的火?弟子没做过对不起师傅的事呀。” 林强云:“吴炎啊吴炎,你好糊涂。不管做出什么新鲜物事来,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中大声告诉别人吧。你不会不知道前两三个月,你师傅----也就是我----受人暗算,差一点把命丢在临安城内吧?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有人想得到我们炼钢、制作钢弩的技艺,才下此毒手的。” 吴炎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赔着笑脸说:“听说了,听说了。咳,我师傅是什么人,天师道前辈仙长的入室弟子,已经修炼成地行仙的道门高人呐,有什么妖魔鬼怪能伤得了师傅呀。喏喏喏,师傅还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训斥弟子么。没事,没事,弟子才不会为师傅的安危担心呢。” 林强云把眼睛向吴炎一瞪,吓得他一缩头,连忙抢在师傅面前开。道:“我说师傅呀,这次来,就是有点事向师傅请教。我们做的铁甲车,已经做好十架了,还有二十架正包铁皮和装其他杂物。不过么,装在车顶上的子母炮,实在是……实在是不怎么方便好用。原因是装了子母炮在车顶上后,位置太小装炮不大方便。弟子请骑兵来试过,两里外的骑兵一动,我们的人就开始入药填子窠,这炮射出去后骑兵已经冲近车旁,第二个子炮装上去时,向远点的骑兵发射还可以,根本就没法打近在车前的骑兵。大家都说,若是敌人知道下马将铁甲车掀翻,我们就没戏唱喽。这样看来,我们的铁甲车实是挡不住蒙古骑兵的冲击。” 吞了下口水,一看林强云又张开嘴,吴炎赶紧接着说:“弟子想来想去,倒是想出一种不用子母炮也能射出去的雷火箭。师傅请看,就是这种物事,只要有一个铁或木制的长槽,再将这种雷火箭放入槽内,点燃引线后它便自行射出。弟子试过了,最远可射到二十多近三十丈远呢。” 十丈远呢。” 吴炎一口气把话说到这里,再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只好停下嘴眼巴巴的看着林强云,静待师傅发落。 林强云脸色稍好了点,先不管奉到面前的那支怪里怪气的雷火箭,盯着吴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吴炎被林强云看了许久,一直不敢出声,时间越长心里就越是发慌,越发慌他心里就越是没底沉不住气,捧着那支雷火箭的双手慢慢开始发抖。不一会,吴炎怪叫一声“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惊慌地叫道:“师傅,饶了弟子吧,此后再不敢到处乱吹牛了……” “起来,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成何体统。”林强云轻喝了一声,然后对低头不语的吴炎徐徐说道:“吴炎,我们双木商行内有许多技艺是别人不会,又急切想要得到的东西,特别蒙古人对此更是志在必得。到了山东这么久,蒙古人的凶残你应该听说过了吧,那些野蛮人动不动就屠城灭村你总知道吧。若是我们的这些技艺被蒙古人得去,再反过来用这些技艺做成的兵器对我们进攻,那我们的兄弟姐妹就会有大难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根据地,由于我们一时不慎给这里的数十万父老们带来灭顶之灾。就像刚才,你有一点成就便叫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万一真的被与我们对敌的人得去,用你这雷火箭来进攻根据地,我们会死多少人你想过没有?” 吴炎听得师傅的语气不怎么严厉,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连声应道:“是是是,师傅教办得是,弟子以后再不敢到处乱叫吹牛了。不过,师傅啊,你看弟子做的这个雷火箭……” “这东西没用。”林强云从吴炎手上拿过差不多有三斤的所谓雷火箭,仔细看了一会后对他指点着说:“你说能射到二三十丈远,我倒是相信口你看,这种雷火箭一前一后要点燃两条引线,麻烦了些。另外,后面这里做得太大太长,需要的火药怕要五六两以至半斤才能装满,比子母炮还多两倍啊。这么多的火药只能将这一点点大的箭头射出二三十丈远,实在是太不合算了。用这种雷火箭的话,还不如用子母炮更划算些。” 吴炎:“可我们车顶上的子母炮……”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平日里满机灵的一个铁工掌门,怎么到这时就转不过弯了呢。你不会每架车里都配上一二十个子炮…… “哎呀,是我犯糊涂把这一节给忘了,当时试车的时候每架车里只有一个子炮。对对对,师傅说得对,子炮做多些带着,一发现有敌人时车上的炮手们可以先将子炮装好,到时候装到母炮上射出去就行了。嘿嘿,这样的话,只要炮手们熟练,手脚再快些,不要说射两炮,就是射它个四五炮也大有可能呢。师傅,哪……这个雷火箭……” 第二十二章(一) 看吴炎高兴的样子,林强云有意泼点冷水让他冷静一下,淡淡道:“你这种雷火箭实在是没什么用,既难做又费火药,花工、花钱多不说,这么小的箭头就是炸开了也只和我们现在的雷火箭一样。不过么……” 吴炎被师傅一番话说得心灰意冷,听到后面还有“不过么”三个声音尾拉得长长的字,心里不禁又有了一点希望,抢着问道:“不过什么,请师傅教诲。” 林强云招呼吴炎向自己的书房走,一边对他说:“你这种雷火箭也不是一无是处,改动一下,再配以一些其他物事还是能做成另外一种小炮用的子窠。跟我来,待到书房里我画出图细细说给你听。” 书房里,已经梳洗好的三菊把灯火点得大放光明,吴炎看着林强云用只剩下一小截铅笔画在纸上的东西,指着还没完成的剖面图问道:“师傅的意思是……唔,把这种箭的前后两个铁做的部分铸成后,再用螺纹连成一体……对呀,爆炸的药室用一个细孔贯通。哈,明白了,装上引线,后面的喷火小药室装上就连在一起,也就不必另用一条药线引发箭头爆炸……箭头上为什么要开一个这么大的口子,那不是炸不开了么?哦,原来还有螺纹……弟子明白了,这个孔是方便装了火药后,再以铁螺头堵住的……咦,师傅,……这不是和我们做的火铳子窠差不多,只是个头大了许多么?” 林强云“啊”了一声。拍案叫道:“对呀,子弹头是按迫击炮弹样子做地,掷弹筒就是小型的迫击炮,这真是太好,我们又多了一样好武器。” 三菊把饭菜热了又热,来来回回走了五六次。两人直到戌时末方才停下,林强云扩了下胸,双手高举过头伸了下懒腰,吁出口气对吴炎说:“既然全都明白了,这几天就先按我这张图将这种炮弹做出几个样品。另外,这种大铁管也要做出一两根。再将这些铁件配上一套,做好后等我回来再进行试验好了。来,我们先吃饭,今天早点歇息,明天各自去办自己的事。” 张国明派来的三个引路人对益都、淮州一带很是熟悉,他们知道了蒙古人即将到来的消息很是吃惊。对现时的官府准备与蒙古人相抗,出兵保卫一方百姓地平安也很感激。不过。对护卫队能否抵得住蒙古兵的进攻还是心存疑虑,他们是见识过蒙古骑兵的战力和凶残手段的。也曾率领族人进行过抵抗。所以,三个人都对能否保住这数州的地面。不落入蒙古人之手不抱太大的希望。他们所以应张国明之请前来为林强云带路,并解说这片平原地地势,只是想为这样好的官府尽些心力,也是看在张国明的面子上虚应故事罢了。 三人出了胶西县城后,眼看林强云的亲卫朝密州方向前进,问清了他们准备到密水,再顺河而下查看一路的地势。就建议林强云不必多费事绕路,干脆直奔高密更省时间。 其中一位叫龚棋,字子祥的五十多岁老者对林强云说:“林大人,以老朽之见。蒙古兵若是从济南府来,最近、最好走的大路是由益都走雒州口而且,他们到了雒州后,必会从昌邑,或在祚山寨两地选一处渡过雅水,也有可能分兵两地同时入侵。” 林强云放缓马速,饶有兴趣地问道:“若是蒙古兵只有两处渡河地点可用,那就好办,我们有五六成地把握将他们打败。能否请龚老伯说得清楚些,为何蒙古人只有这两处地方可选?” 龚棋道:“大人可否先停一下,老朽这里带有一张图,看了图后再讲更容易明白。” 林强云吩咐停止前进,下了马和龚棋等三人就在路上看他取出的一张草草画成地地图。龚棋指着图上的济南府说:“大人请看,济南紧靠大山西北,泰安州、兖州、莒州这一大片都是山地。蒙古兵要东来进攻本州,不可能不走平原而进山走泰安州,那样行动不便而又极其难走地山区险地。他们走的必定是绕过大山往淄州、益都府。” 林强云看了地图,自是明白龚棋所说的话大有道理,沉思着说:“龚老伯讲得极是,由淮州走东北的邑昌过潍水可直扑莱州;这里过了河就是祚山寨,离高密县最近,只要取了高密后就能威胁我们的政治中心胶西。” 林强云的手指在图上从济南到潍水一带不住移动,向龚棋问道:“龚老伯,除了刚才你所说的这一块是山区外,其他地势是怎样的,也请给我说说。” “除了刚才所说的这一片大山外,这里、这里,一直到我们所在的密州、莱州这一带都是平原,只有登、莱、海宁三州地交界这一片有山,其中大部分的山地都位于登州、海宁州所辖,莱州只占了小部分。”龚棋用左手盖掉半岛部分,右手指向地图说:“大人请看,我这掌缘的线是潍水,也是我们现时与李蜂头辖地的边界,谁水再过去六十里左右是白狼水,再往西七、八十里则为丹水,十余里外是洱水,当地人称之为胸水。这些河道中,水最大、河面最宽的也就是洱水和潍水两条河了。另两条河水量不大,河水也浅,极多可涉水而渡的浅滩。再往西北方向,是更大的一块平原,大小河流也更多,主要有淄水、小清河、北清河。最大的还是北清河,它从东平府的梁山泊贯穿全境入济南府,又作为棣州和淄州的界河经滨州入海。其他地方老朽没去过,只是从书上看了一些,不敢在大人面前现丑。” 林强云听到“东平府”和“梁山泊”这六个字,脱口叫道:“东平府!哈,我知道哪是严实的地盘……”说到严实,猛然想起这些不能宣之于口,忙收声暗道:“果然有个梁山泊这样的地方,那么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事也是真的了。不知能不能找到一百零八将的后人,他们还能记得先辈造反的事情吗?” 三位老人看林强云不言不动的陷入沉思,还以为他是在考虑保卫民的大事呢,静静的等候不敢出声打扰。他们哪里知道林强云的脑子里,想的非但与根据地无关,而是在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奇怪念头。 好一会,林强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心里也觉得十分好笑,便向龚棋等人说:“那好,我们就直赴高密县,再到潍水边走一圈。” 王宝因为年初在反击李坛入侵时,于铁甲车将贼兵吓走时,能当机立断下令趁势追击并夺占高密。论功由部将升为准备将军,带两军共三千护卫队驻扎高密,镇守根据地最靠外的一座县城。 他在三、四月回到胶西县学习时,又被留于胶西的宫女贾玉蓉看中,两人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不时避开别人偷偷溜到暗处相会,双双陷入情网之中。 贾玉蓉这二十个由临安大内赐出来的宫女,虽然全都是缠了小脚,表面上看不怎么合根据地的律法。不过她们都是过去所缠的脚,没人敢拿她们怎么样。而且,就是有人想按现时的律法处置,也找不到该负苦役责任的人,总不可能再回到南边去将这些女孩的家人捉到此地来判他们服役吧。再者说了,现在根据地的女人奇缺,怎么可能有人冒大不讳敢于拿这些宫女们动手呢。 林强云特地将杨太后赐与他的宫女留下十八个安置到胶西,就是要让她们自行选择看得上的男人,让她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当时王宝和贾玉蓉两人都知道,按根据地订立的律法,凭王宝此时仅是准备将的身份地位,还没有娶贾玉蓉的资格,必须再进一步积功升到裨将、副将之位后,才能按规矩上书请求娶贾玉蓉成婚。 所以,本月初在得到蒙古兵准备进犯根据地的消息时,王宝兴奋得连夜偷偷的急赶到胶西,悄悄请人约出愁肠百结的贾玉蓉,把得来的情况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她。向她解释并发誓说,自己会在战斗中再立下大功,打完仗后一定会因积功再升一级,那样就可以上书娶她为妻了。 山东根据地的人口,一直以来的男女比例都是极为失衡,过去没归双木商行的时候就是男多女少。双木商行入主三州地境,由南方迁入的一批人也是女少男多,对根据地的男女比例没什么改善。问题就出在根据地的官府公布出一大批律令,并实施兑现这些律以后,周边由近至远不断有大批人口涌入这里,而且来的不论大小几乎都是男人,这就使得男多女少这一现象更显严重,甚至达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官府的律令规定,成婚的男女都必须在实足年龄十六周岁以上。所以,除掉十六岁以下的丁口不计,此时根据地的男女是五与一之比。也就是说,每五个男人中,就有四个讨不到老婆。 对男女比例失调的事,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进行改变,男人和女人不是靠什么人说了什么就可以变换的。在乱世之中,女人没有男人。 第二十二章(二) 而在饥得食,寒有衣的情况下,女人又是必不可缺的一类人。现在根据地里的女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特别是到了适人年龄的年轻女人,就连再怎么丑陋的,也被饥渴的男人们哄抢一空。自进入七月的收获季节以来,根据地各地每天都有成亲的喜事操办。急得那些慢了一步,年轻而又精力过剩的未婚男人们,眼里喷出火地嫉妒。好在由姬艳速成调教出来的妓女不少,每个县都有数个行院和妓营,这才稍为缓解了那些男人们的性饥渴。所以,根据地生意最好的买卖,只有行院和妓营算得上是第一,为官府带来了极为丰厚的商税收益。 得到消息后已经十几天了,王宝把眼都望穿,可该死的蒙古兵却像是裹了小脚的女人般,迟迟没来。让这位被情爱冲昏了头的部将大人,每天两三次跑到城墙上,看着北方恨天咒地的大骂不止。也引得忙着加高加固城墙的护卫队员们,对这位同龄的上司取笑不休。王宝倒也不恼,反是笑嘻嘻地和手下一起在劳作中笑骂打闹,还向人们讲述贾玉蓉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夸耀她是一位多么可人的好姑娘,是一个如何端庄美丽好女子,将来必定会是自己的贤妻良母。 每次向人们夸耀完后,王宝总不忘说上一番给手下们鼓劲的话:“弟兄们,你们也别眼馋,只要能保护好我们的根据地,使我们这里地生活比别处好千倍、万倍。还会愁没人到根据地来安家落户么,只要有人迁入根据地,哪还怕没有女人一起来,还会怕娶不到好老婆成家立业?说不定到时候就是我王宝王将军要眼睛出火地嫉妒你们了。放心吧,大家只要尽快立下战功,我们双木商行会从各地招徕到足够多好女孩给大家做老婆的。” 明天是七月十五。欲称这一天为“鬼节”,也是南方人所说“大富佳的五月节(端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中元节)”中的七月半,是穷人和从这天大开鬼门关内出来寻口食孤魂里鬼们的节日。 双木商行昨天运来地一百多头猪羊,今天一早就开始被屠户们宰杀了不少,县城内比较空闲的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早活。赶去屠户的铺子买上一两斤肉。既是准备明天鬼门关开启时在家里祭祀难得回家的祖宗阴魂,也准备省出一两片肉和买来的香纸蜡烛一起,于路边送送出来寻食地孤魂里鬼,让他们食了之后另寻去处,别来找自家的麻烦。 还有好多人这几天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蒙古人将会在不久又来这三州地面烧杀抢掠。这些人心惊之余,不甘就此再受那些牲畜般的野人涂毒。在收完了自家田里的粮食后,自发地来到城上与护卫队一起修筑能保自己一家大小平安的城墙。 未时刚过不久。林强云和亲卫们进入高密县城,查看了已经夯厚至三丈、增高到四丈余的城墙后。看着由于取土而加深加宽了不少的护城河不住思量。说实话,王宝这些天做得很好,能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做出积极地防御准备。但林强云发觉,只有二十四架子母炮实在是太少了。这一哨加两小队炮队的守城火力,对蜂拥而上地攻城敌军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再怎么说,高密也是个有一万多居民地县城,蒙古兵一到,四乡八里的乡民们还得动员入城暂避,有可能会达到四万上下。万一有失的话,不仅要损失掉数万人口。还会直接威胁到胶西的安危。 回到高密县衙,林强云越想越不放心,他虽然明知蒙古人还远在二百多里外的淄州,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向根据地发起进攻。但蒙古人既然有向根据地进攻的迹象,那就绝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如果快马急赶的话,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高密城下。 林强云觉得情况紧急不敢迟延,当即派亲卫持金牌回去胶西,要张国明马上调五千斤横、直硝各半的火药、两干枚雷火箭、五百枚轰天雷,再另外加两哨炮队,以增强这里的防守力量。限令所有人、物必须在明天酉时前赶到高密。 按林强云地设想,城周九里左右的高密县城,莫说增加到五十六架子母炮,就是再多一倍,达到百架子母炮,也不能把城墙防守严密。新调来的炮队一定要集中使用,给进攻的蒙古人毁灭性的打击,才能起到镇慑的作用。另外,守城的人员也显得极为不足,三千才训练了半年左右的护卫队,连三哨半炮队一起还不足四千人,分到城墙上只能疏疏落的相隔四五尺站一个。可就在跟据地里,自己手上除了准备用于野战的六军护卫队步兵、而刚组建起来不久的骑兵,实在是没有其他的武装力量了。 昨天林强云才从张国明嘴里了解到,步兵每军一千三百五十人,六军步兵其中有一军为火铳兵,除每人配有一支铳管长三尺三的火铳、一百二十发子弹外,还有一把按上次那些日本鬼子献来的长刀打制的稍短些的战刀;另有一军为钢弩兵,每人一具钢弩、两匣六十支无羽箭、十支雷火箭,还有一把大腰刀;其他的三军全部都是由长枪手、刀牌手、小弩手混杂编成的近战兵。这三个军的四千余人花费了陈君华训练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据说是他按过去十多年战场上厮杀所得经验,总起来编成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骑兵也是每军一千三百五十人,外加每人两匹马,一军每人有一具双手可拉开、射程九十步的钢弩,四匣一百二十支无羽箭、五十支雷火箭,一把马刀。另一军则是用铳管长两尺四的长铳,两百发子弹和一把马刀口照张国明的说法,目前根据地只能有这两军的骑兵,再多的话负担太重,况且也没法弄到那么多的战马。 子母炮队调来高密两哨外,胶西倒是还有五哨,那是林强云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用的杀手锏,他还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所有力量。 还有就是五小队挑选出来,准备用于组建铁甲车队的一百五十名护卫队员了。 最后的一点力量,就是还正在高丽国帮助李顺诚打仗的三军约四千多人了。想到高丽,林强云心里动了一下:“如果把那三军护卫队调回来……” 摇了摇头,林强云觉得不大妥当:“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还是让他们留在高丽吧,这里对付蒙古人的事自己扛得起来的。” “日本鬼子!对,我还有三百多放在海岛上的日本鬼子”林强云猛地想起在登州时对自己又跪又拜,杀了他们自己人换了个主子做奴才后,还显出一副得意洋洋样子的倭人,暗道:“把他们叫来守城,多几百人也是好的。” 想来想去,林强云觉得时间太少了:“现在只要再有两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都好,让自己多做些准备的话,仅凭现有的一万三千多军队,即使面对十万、八万蒙古骑兵也能应付得来,说不定还能打几场大胜仗呢。” 次日,东天方现鱼肚白,林强云吩咐来送行的王宝几句,带着亲卫和三位老人出西门,走了十余里后避开往谁州的大官道,转入直通安丘的路上。三位老人由亍近二十年没走过这条路,游水上的变化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在他们的记忆中,整条雒水上建有两座木桥,其中仅是祚山寨的桥才能通行运货的大马车,另一座在昌邑的桥是时通时断,那里河面既宽,桥板也小,只可人行没法通车。但昨天到了高密后,林强云才知道现时谁水上,自东岸的临水堡以下,已经建有七座可通车马的大桥了。所以,林强云不得不改变原计划,带人到潍水上游,从密水与语水交汇处开始,一直往涨水下游查看下去。 这一走就用掉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林强云一路往下游行进,一路不断派出亲卫传令,一路回到他身边的亲卫们也带着各方传到的消息交给他。身后走过的雅水沿岸,也不断有护卫队和招募的百姓带着武器和工具,从胶西、高密赶到,按他所发的命令进行防御准备。 由益都府传回来的一条消息,让林强云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担忧,信上说:这次蒙古兵主帅是个叫赤那颜·合勒扎的提控,这人带领的五千骑兵和奴隶们到了益都后就停下不走了。但在益都驻扎的李坛,正将他所属的军队调往府城附近的柜米寨集中,发信时已探得李坛调到的人数约有一万余。 林强云于八月初五上午回到胶西,他没顾上休息,什么地方也没去,下了马后直奔县衙后院的铁工场。 空荡荡的后院,完全不像二十天前放满箱子一样的四轮车。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只有吴炎一个人踱着方步低下头在念念有词,不时拍头骚耳捶胸顿足地做出一番怪样。 “吴炎,你在做什么?”林强云的叫声让吴炎喜出望外,欢呼一声跑到林强云身边,拉起师傅的手就朝工房冲去,一面压低声音神秘的说:“总算把师傅给盼回来了,快来看看我们做的钢筒和会飞的子窠能不能用,若是能用的话只要五天时间就可以做出一大批来。” 第二十二章(三) 吴炎的钳工桌上一排放着两个已经装配好,有两个前脚、尾部根支腿下连三角铁底座的钢管,并按林强云所说的样子做了一个有刻度及重锤指针的小圆盘。 林强云拿起这个按记忆画图,由吴炎做出来的东西,将它们拆开仔细看了一会,再装好后觉得和想象中的迫击炮一模一样,不由笑着说:“呵呵,做得不错啊,我要重重的奖你哟。就是这个样子的小炮。哪,吩咐你做的子窠呢,在什么地方?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吴炎得到师傅的夸奖,十分高兴地从桌底拿出两个差不多五寸长的迫击炮弹。从外表上看,没经过加工的表面十分光滑,圆度也很好。林强云接在手上掂了掂,约有六两至半斤左右。 便将一个炮弹寨到掷弹筒中试了试,松松的可以顺利滑入到底。再把掷弹筒倒过头,溜出炮弹对着光线看,弹体和筒壁的间隙不到一毫米,算是还行。在两个掷弹筒上再一比对,顺滑程度和间隙基本上做得一样。 “吴炎啊,这钢管是按我告诉你的办法做出来的吗?你再把做管的方法讲一遍给我听听。”林强云见管内没有修锉的痕迹,不由有点奇怪。 “嘿,当然是按师傅教的方法做喽。”吴炎从地上拿起一节外圆打磨好的钢管,挥动着比手划脚讲道:“不但这些钢管,就连铁子窠全都是用钢范铸成的。没想到在钢范上涂了猪膏泥和石墨粉调地浆水以后。铸成的物事果真十分容易脱出钢范。比如钢管吧,趁着它还红热时用通锥从孔中压过,内孔连修锉也不必就好了。说实话,这样只有尺五长短的钢管,我们一天能做出四五十根来呢。至于这种子窠么,已经做好的样品只有十多个。以后要做的时候,每天做出三四百个没什么问题。” 林强云把十多个炮弹空壳带回自己的工房,看到山都在工房内又捣弄那些木制地方型弯管。向他叫道:“山都,先来帮忙将炮弹装好火药,吃完饭后我们去试射新炮。” 装火药对于山都来说最是轻车熟路不过了,虽然这是种和其他大小雷神所用不一样的子窠。但他只看林强云装了一遍,就完全能自己操作。依着林强云的样子先放入一个刚卷好的厚纸筒,一面用小漏斗从纸筒边上灌入径粗不足半分大的铁砂,一面发问:“为什么要先装了纸筒后再装小铁珠子,全部装进横硝去不是炸得更厉害么?” “傻瓜,“林强云笑道:“寸半大,又这么薄的子窠要全部装横硝得用去二两多。要把它爆开只需一两半就够力了,我们能省些钱为什么一定要多装呢。再说。这铁砂装进去后,爆开了飞出去伤人地东西不是更多。这几百个小铁珠能多杀几个敌人,又不花多少钱,我们为什么不用口” 山都“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按住纸筒摇实铁砂,添满后在空壳底部小孔中插入引线,把红色的横硝装进纸筒以木棍逐层压实,直到差一分左右就装满,这才在横硝上面填上麻皮粉屑和两层纸,小心地吹掉各处沾着的红硝,拿起一个螺寨往熟桐油碗里沾上油。轻轻地旋到螺孔中。 山都刚想用开口的板手把螺塞旋紧时,看到林强云将黑硝往已经旋到子窠后部、有六片翼的铸铁管子内灌,不由大声叫道:“错了,错了。恩人把硝拿错了……” 林强云被山都叫得一愣,看了看手上的物事,知道是山都理会错,便笑着对他说:“哈,这种新的子窠就是这样装地,不算错,不算错。若是在这后面也装入横硝,那才是错得不可原谅呢。” 林强云把黑色的直硝捣紧,一边向山都解说为什么这后部必须装直硝用以发射,一边拿起中间铆在一起、冲有二十多个孔洞地两片铁片垫上一张稍厚些的纸,用力压到卡槽里面,再转了一个方向。 再依样装了两个后笑道:“好了,这样就算大功告成,发射地时候只须将这两块铁片的孔拨到对齐,点了引线后溜到钢管里就能射出去。走啊,我们射炮去喽。” 这里的平原之地,每一处地方都是可耕的田地,所以试验掷弹筒的地点,找来找去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亲卫哨长盘国柱提出:“别的地方不能打,难道连沙滩也打不得么?” 所以,林强云只好带着亲卫和吴炎、山都等人到十余里外的沽水河边的沙滩上了。 只有三发炮弹,答应过让山都发一炮的喏言不能失信,而林强云又想让亲卫的所有人都学会这种简单易用、火力极猛的兵器。没办法,他把亲卫分成三拨叫到掷弹筒边围成一圈,先给他们讲解了如何利用在筒边上的刻度盘和带针的重锤,调整所需要的解度,接着就须点燃引线,再将炮弹溜入筒管内静等射出炮弹后,再重复发射。 一直见到每个人都表示听明白了,林强云下令大家带着另两个炮弹先退到十丈外,以防有个万一。这才把掷弹筒调到大约四十五度左右,将一个炮弹交给山都,吩咐他说:“山都,刚才我所说的你都听明白了,要记得把引线点着后将有引线和叶子的这头朝下,轻轻的塞入这个炮筒后就马上跑到我们身边来。清楚了吗?” 山都自信的点点头道:“放心,和你一起做出来的子窠,当然知道若是将方向放反后不但打不出去,反而会在铁筒里头炸开。” 林强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看着山都操作比较放心,便站在一侧道:“好,现在开始射炮,将子窠放进炮管后我们一起跑。” 林强云拉着山都跑出四五丈就停下,将他扯到沙滩上趴下,静看效果。 这发炮弹射出去的声音极小,林强云只听沉闷的“通”一声,和高升炮冲起时差不多的轻响,不注意的话这个的声音也可能会被忽略掉。而在十多丈远的亲卫们,则几乎没听到声响,他们只是看到铁管口冒出一阵烟,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斜升十多丈向前飞去,到了四五十丈远,距地面还有一二丈高就“轰”的一下爆炸开来。 林强云高兴得大叫一声,蹦起来就跑到掷弹筒边,探手摸了下管身的温度,开始一步一步地向爆炸点走去。他要用自己的脚步量一量,这发榴弹射出多远的距离。可他走到一百五十步,估请差不多到位置的时候傻眼了,地上是能看到块把小指头般大、爆炸飞出的弹片,但爆炸点在什么地方却是没法确定啊。 半晌之后总算有了主意,回到那两具掷弹筒旁,大声向围成一圈的亲卫们说:“另外还有两个子窠,现在由一、二小队的小队长发射,经过刚才一发的试射,可以在两丈外观看。开始吧。” 盘国柱也十分想自己试射一炮,但他知道少主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故而也不与两个小队长相争。 这次林强云要两位小队长把炮口放低了些,调到大约三十度左右,总算两发榴弹都把沙滩炸开一个数寸深尺许大的坑。用脚步一量,约有四十丈的射程。 回到县衙后,林强云对吴炎交代说:“你马上到工场,立即按这种样子开始大批制造,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越快越好。” 林强云安排山都,让他把剩下的十余个空壳装起一个完整的榴弹,其他的只在发射部装上黑火药,爆炸部全都按这个重量装入铁砂等,做成可以用来反复绮习,发射出去不会爆炸的榴弹,让亲卫们先轮流带到河边的沙滩上去练习。 这种全身才二十一斤重的武器,林强云要让自己的亲卫先学会使用后,再分派到各军去当教头,让所有的陆军都大量配置掷弹筒。 蒙古太宗(窝阔台)二年、金国(完颜守绪)正大七年,也是大宋(赵的)绍定三年(230年)的八月二十七日已时,三只鸽子几乎不分先后的由西北方向飞入胶西县子城。片刻后,一名女孩儿兵从鸽舍飞奔而出,冲入林强云的书房。 此刻林强云正在书房内向刚从倭国回到山东的紫藤部式问话,那倭人跪在地上俯伏回答道:“启禀家主,小人运去的两船瓷器和绢布全都卖与了平安京的大名及贵人们,用所得的金银向他们买了两百四十个年轻女奴,还余下一万一干两银子和七千两金子。因为有一百多失了原主的浪人武士恳求投到家主门下,小的想家主正是大有用人之际,因而就妄自做主将他们先带回此地,求家主恩准收下他们为奴。” 林强云考虑一下,向跑进书房的女孩做个手势让她稍等,对紫藤部式厉声交代:“让带回来的女奴换汉装,送到胶水县的织布作坊去学织染,并要她们学会汉话。浪人武士要想投到本大人门下为奴,得先去打仗,立了战功后再说。这样吧,将浪人们送去高密,由你们倭奴看管并教会他们规矩。若有不听管教的,杀!退下去。” 打开几张小纸条,林强云“呵”的一声站起身在房内走动了几步,对女孩挥了下手让她退下,高叫:“来人。” 第二十三章(一) “传令:谁水沿岸的各村堡加强戒备,除让开祚山寨的大桥外,其余的六座桥及能涉渡的河道务必死守,不得放蒙古人的一兵一卒过河。”林强云对出现在书房门口的盘国柱下完命令,坐回上桌前对着地目静静的沉思。 五小队共三十辆铁甲车,经过半个月的练习,无论是进攻、结阵防守、相互间配合掩护作战等方面,都有了一定的熟练程度,可以投入到战斗中使用。每辆车两匹拉车的马,也由司马景班用硬木做了个可装拆、能挡箭的防护板。这是林强云专门用于对付蒙古骑兵最犀利的战车,前几天才被他分成两部分,分别隐藏在诈水东岸和高密城内,准备到时候给蒙古骑兵致命一击。 三十九岁的赤那颜·合勒扎个子倒不怎么高,也就五尺四、五上下,但他的身材极为粗壮,单臂抡动他那把二十一斤重的回回大板刀时,一下就能斩掉一头壮牛的头。这几个月来有点……不对,是十分的不高兴。今年,大可汗窝阔台自赤老温大昌原之战败于完颜陈和尚后,就下了灭金的决心,正是自己忙忽惕部人建功掠夺的好机会呐,却被派了来山东,要去讨平叛出李全掌握的三州十三县。 据李坛所报说,那地方仅有二三十万丁口,而且还有近一半是北迁的南人。 “南人,哼!连金狗子也打不过的南人。听说素来懦弱,自己带着几千蒙古勇士到了,那些南人还不是伸出脖子等自己去杀么,他们地头颈能有壮牛般硬吗,只怕一刀下去可以连砍四五个人头吧。二三十万人,这样的地方既便讨平了又如何。到时候只怕连一成的两三万人也不会留下。除了进献与大汗及分给各军外,自己又能得到多少?这仗实在是没什么打头,就是本族人一个都不会死,光是走这么远的路也觉得吃亏,太不合算了。”赤那颜822合勒扎愤愤不平的喷出一鼻孔粗气,用力抓住接在左手一个十七八岁、光身女真贵女的胸乳。环顾了一下左右前后四五个吓得浑身颤抖地赤身女人。低头盯住那几股由指缝中溢出,由白而后变紫的嫩肉,在这女孩的痛苦呻吟中得到一些快意,总算把心中的气出了一些。 这李坛还算是个有点晓事的汉儿(金朝对北方汉人的贬称),探知本帅比野狼更强更猛,喜好丰乳细腰,送来地这些个女人都还算勉强合意。 五月初受命讨叛。在大都享受醇酒美人乐得忘了自己几岁的赤那颜·合勒扎,拖到六月中旬方出发离开。反正也没说讨平“叛贼”限时多久。事情想必是不怎么急,一路上慢吞吞地直到七月初才到达济南府。手下的蒙古兵也乐得一路作威作福。把途经的各地地方官、各族百姓骚扰得叫苦连天,不但将大都到济南府所经之处的大批稻麦糟蹋得颗粒无收,还强抢了不少女真、汉人的女子充至驱口群中为奴。 这位自称为“本帅”的蒙古提控,虽然从外表上看是粗人一个,但粗人也有粗人地打算。他可不想在这场没什么收益的讨逆过程中,让手下这五干血统高贵地蒙古勇士有什么折损,要死人么,那就让汉儿李坛的人去死好了,反正山东这里除了各王公贵族地驱奴户外,还有大量汉儿、女真人。所以口赤那颜·合勒扎一到益都府,就下令要李坛调集其手下的所有军兵,约期向叛出去的三州十三县进攻。 “大帅,小人已将五万大军和三万石军粮集中在十五里外的柜米寨,听候大帅将令。”权**山东行省李坛躬身进了赤那颜·合勒扎的营帐,低着头大声向蒙古人禀报。 “好好,……哦,你是说军兵和粮草已经调齐了?”赤那颜“822合勒扎无意识的应了两声后,忽然回过神来,向李坛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们此去叛贼的地面还要走几天?” 李坛:“禀报大帅,今天是八月二十五。若是以小人的步军来算,有四程的路,四天的时间就可到达诈水边。” 赤那颜·合勒扎看了看几个浑身一块块青紫淤血地女人,万分不舍的吼着说:“后日拔营,九月初一过谁水,限令半月之内把叛贼都杀光。” 李玑是李蜂头的侄儿,父亲和祖母在贞佑元年(23年)被蒙古兵杀死时,他才十一岁,因年纪小又躲得牢靠,才没和父亲一起被杀,但却还是免不了被蒙古人从躲藏处搜出掳为战利品。也算这小子有点运气,他xx分到当时还是郡王的孛鲁名下为奴,汉化极深的孛鲁当时的地就在济南府,他才留在山东没被带到草原上去做牧奴。 正大四年(227年)五月,李全在青州投降蒙古后,李玑于当年九月在一次无意中见到了还依稀记得的三叔。试着叫了几声后引起李全的注意,双方一探问之下果然是叔侄,然后由李全出面向蒙古人将他讨出,带回益都休养。经过三年的调养,原来不**形的李玑总算在死亡线上捡回了一条命,但一个人却成了个只有五尺高长不大的小个子。好在他还只有二十八岁,虽然不会带兵打仗也没有其他技艺,却因为是李坛名义上的堂兄,这次被委派成运送三万石军粮的押运官。 九月初一日,天方亮不久,李玑就接获堂弟李坛的命令,要他立即押运三千石粮过河,送往高密县右路军中;以后每五天就要送到三千石到军中,否则将按军法从事。 李玑听到这个命令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原来堂弟说过,所以会要征集三万石粮,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现时出兵正好叛出去的三州已经收了稻麦,几万大军可以在攻下的地方就食,可能根本用不上把这些粮食运过去。哪知道大军才出发就传回这一道要命的命令,一下子把李玑弄了个措手不及,大吼大叫的差得跟随他的那些军卒们团团乱转,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米麦准备好起程出发。 这次五千蒙古骑兵和李坛的五万军兵出来平叛,由赤那颜·合勒扎总其责,把山东地境闹得鸡飞狗跳。本来就没种下多少稻麦的田地,让蒙古人的马牛羊吃得十去二三,筹粮不易啊。半个月的时间里,幸亏有堂弟派兵相助,自己好不容易又是逼又是抢的,才凑齐了五万石稻麦军粮。到了雒州治所北海县后,赤那颜·合勒扎下令兵分两路,一路为右军,由这鞑子亲自带领,堂弟带着三万军兵跟随他进攻高密,得手后再攻打叛贼的中心治所胶西县,再由胶西进兵即墨、沿南向海边攻击宁海州。另一路为左军,只有汉军二万人,从昌邑过河后沿北向海边一路往莱州、登州进发,两路军兵要在半岛的东端会合。 “我才不管你们打生打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好好享几年食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福就好了,把过去十多年受苦的日子先找补回来再说。”李玑坐在驴车上,看着壮弱不一的挑夫们费力地挑着担子行走,自言自语地说:“能坐在驴车上算是不错的了,从前我也和这些人一样,被鞭子抽打赶牛般的……” 想起如同噩梦般的日子,李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记得从前做奴隶……到了十七……又好像是十八岁时,小个子李玑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真女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情窦初开的女奴也对他颇有好感。没成想这事被人察觉,让恶毒的蒙古人给去了势,自此再也不能人道了。按蒙古人的说法,驱口中不用他这样身小体弱的,能留他一命已经是天恩,应该知足了。要增加牧奴,也必须是身高体壮的奴才,才能获准成为蒙古人的配种驱口。再说,即使成了配种驱口,也只能去与没主子看得上的女奴交合,至于年轻貌美些的女奴么,那是只有高贵的主人才能享用,哪轮得到这些下贱的牧奴染指?! 驴车的轮子辗在桥板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天色已是午后了吧,这时可以看到右手边离桥头半里余有一个堡寨。李玑不知道先行的堂弟和蒙古兵这次为何会大发善心,没一把火将这里的房屋烧掉。不过,留些房屋总是好的,起码以后再到这里时说不定还能住上一两个夜晚呢。李玑本想下令到那处堡寨生火造饭,叫人去看了一下,回来报称说这里叫祚山镇,里面的人已经逃光了,除了空房和一些笨重搬不动的家什外,别说锅盆碗筷什么的了,连门板都找不到一块。而且,水井的空辘轻上也被人写了“有毒”两个大字,既没水桶和井绳提水,即使打上了水来也没人敢去饮用。 眼看挑夫们在押运的军士们皮鞭抽打下都越走越慢,李玑只好下令队伍暂停,让旗头、拥队给每个挑夫分个二三合生米麦,让大家自行去河里取水饮用,生吃完米麦后立即赶路。至此,李玑方知道为何堂弟会要自己急运粮米到军中了。明白带了两天粮食的大军,不同于蒙古人随军带了大批驱口和牛羊,再不接上食物的话,将会不战而溃。当下他也 第二十三章(二) 甲时末,李玑终于在离淤水河岸三十里处,找到了一个傍小一峡而建的小村,他立时下令就地扎营歇息,明天一早再行赶路。 雒州昌邑县的县城建在距游水里余的西岸,九月初一清早太阳还没出山,县城东门大开,吐出大队人马向潍水最下游的大桥而行。本来谁水这一带的河水在冬春之际的枯水期间,最深也不过七八尺,可现在却因为入夏后的几个月下了几场大小不一的雨,河水已经差不多涨满了整个河床,深倒是不怎么深,最深的河中间也就一丈多不到两丈,但水面却是宽达三十余丈了。 雒水上总共七座桥,全是能通车马的大桥,有四座是半临时性的浮桥。这一段时间里被大水冲毁的两座还没修复,没被冲掉的两座也让林强云下令拆了。还能通行的就只有三座石墩桥,一座位于安丘到高密、胶西的路上;一座在祚山寨,是半岛三州通往济南府的要道;还有一座就是这里了。 这座丈五宽的石墩桥建得有点奇怪,只在河中间水深处相隔两丈用大石砌了九个桥墩,用四根两尺径原木为梁,铺以两寸厚的桥板。桥的两端各有七八丈是以圆木为柱,再搭上厚板做桥面。 上次林强云来到这里看了这座桥以后,也与几位随行的老者研究了好一会,得出的结论是:所以会建造这样的桥,佶计是此地采挖石头一一特别是适用于建桥地大石不易。建桥者觉得河中这一段用石砌桥墩牢固,不会被洪水冲垮,不必费神重建。近岸的两头受洪水冲毁的危险小些,即使被水冲掉了也比较容易修复,这也是这座桥时通时断的主要原因。 从西岸这边看过河去,对岸正对着桥建有一座不大的村堡。一面大书“宋”字的牙旗在村堡中迎风飘扬。紧挨桥头数丈地岸边,好像匆忙间堆起有一道仅两三尺高的土坎,远远看去似是在这道坎后置有数具弩床,二三十个人影在这几具疑是强弩的物事旁忙碌。 作为先锋的一名部将骑着马领先前行,早半个多时辰派出去的斥摒没有回报,对岸的敌军可能人数不会过多。斥挨才没做理会,大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河将这些人消灭后向莱州急进。到达桥头后,部将策马闪到路边,回头高声喝令:“分批过桥,相隔十丈一队快速前行。” 部将在第一队五十人上桥后一面不住向桥那一头打量,一面心中暗自嘀咕:“只有不到五十人,凭着这条迈腿就过的泥坎。想拦阻我数万大军过桥?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要早点死。还是这个泥坎后另埋伏有大批敌军?不可能呀,这十余丈长的泥坎后。就是挤满了人,最多也只能藏得下数百个……” 第二队人将到桥中段,第三队正准备动身,只见对岸疑是强弩处闪了一下火光,喷出一股烟尘,片刻后传来一声如同爆竹般的轻微声响。再看将到对岸的第一队军兵,不知何故还能乱成一团立在桥面上的只剩了一半,数条人影从桥上张扎手脚往桥下掉,还有十数人倒在桥面上,隐约可看到几个人向后爬动。 “传令。冲过桥去,临阵退缩者斩!”部将不假思索的吼叫声传出好远,一个传令兵抢在第三队人之前向桥上急冲,一面高声传达将军地命令。 护卫队守桥的将领叫陈金贵,原是护卫队四哨一小队队长,去年就是他带了一小队人跟随徐天嗜兄弟到江南西路去地,到山东后已经升为护卫炮队部将。这次他带领两小队共八架子母炮,五哨护卫队坚守桥头。在看过并探查了附近的河面及深浅后,向林强云立下了军令状,拍胸保证,仅凭这些人就可以不让一个敌人从此地踏上河岸一步。 陈金贵并不是空口说白话,早在今年初王宝夺得高密县后,张国明和沆念宗就把原本准备于胶水沿岸修筑地村堡转移到谁水边来了。这座桥的上下游,每隔三里就建有一个能容五十户人生活,可放烽火、鸣锣传警及坚守的屯田堡寨。每个堡寨五十名受过短期刮练的民兵及他们的妻儿老小,武器有四十张弓,三千支箭;十副钢弩,五百支无羽箭及刀枪等冷兵器,还有一些石灰、石头等。 堡寨间有新垫高还没夯实,但勉强可行走大车的马路连通,路东是刚收完稻谷,放干了水正准备种麦的一片片农田,间有大片未曾重新开垦的抛荒地。 更令陈金贵放心的是,三哨骑兵分成三处,随时准备支援有警的堡寨。不过,陈金贵得到地最新消息令他大感安定,原本有点担敌军利用木筏强渡谁水,自己的人数太少会照顾不过来,在接到敌军没有随军工匠后也打消了。 而陈金贵所不知道的是,林强云在走完整个游水中下游这一片地区时,心中已经把消灭蒙古鞑子的主战场,选在了这座桥东以南的一块二十里宽,三十余里长的地区。陈金贵身后不到三里的一个小村里,就埋伏着十辆铁甲车。另几个村里,集中有两军的步兵和五哨骑兵,只等在他对面的二万贼兵在这里碰过钉子后,硬逼他们绕道祚山寨大桥过游水,让他们与贼人右军的主力合在一起后,就要痛下杀手。 一个时辰前冲过桥后纵马飞驰的五名探子,没一个能逃回去报信,没想到局主要自己相距十丈,分为两道挖出三尺深的壕沟还真管用,探子们不到近前看不清躲在壕沟里的人,等他们看到沟里有人时,早进入数十具钢弩的射程内。想调转马头逃回去的成了刺猬,没来得及回头的只有乘乘下马受缚的份,招出这一路军兵的虚实。 陈金贵此时笃定得很,吩咐炮手们把敌人放到最后一块没护拦的桥板上再打。呵!一斤二两总有千余两千粒吧,径粗分多两分大的铁珠雨点般的打过去,李蜂头的贼兵们身上不变成筛子才怪呢。 第一炮就轰掉二十二个,这是所有人都看清算过了的。陈金贵还看到河面上溅起一片小水花,大小约有四五丈方圆的面积呐。估计在十五六丈的距离内,一炮打出去可将打击面的范围扩大到七八丈的宽度。 桥上发呆的贼兵还没回过神,他们后面又有一队贼兵嗷嗷吼叫,推搡着前面的人冲过来。 陈金贵举起右手朝前挥动,高叫:“前排两侧的炮准备,左中炮点火。后排的四架炮向对岸人群密集处发射单个子窠。注意了,绝不可将桥打坏,我们还要用这座桥过河去…… 数声发射的轰响把他的话淹没,没人听清部将后面叫的是去抢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后排四架子母炮的年轻炮手们有了可以尽情射炮的机会,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原本以为排到前面能打个痛快的那些炮手,这时只能怨自己的运气不好,不住咒骂李蜂头的贼兵没用。 前排炮位的一个旗头,见后排炮的炮手们兴高采烈的忙碌,并向自己挤眉弄眼,心里着实是急得狠了。他也不管敌人能不能听到,冲上土坎向对岸放声大骂:“你们带兵的是猪还是驴啊,集齐了人猛冲过来就是,这样一小股一小股走三步退两步的能济得甚事,害我们打了一炮后要等好半天才能再打一炮。” 旗头的骂声引来了一阵哄笑,笑声中一支箭“嗖”的一声从他身侧飞过,吓得他慌忙跳下来。这位旗头自己也觉得既好笑也庆幸,悻悻地退到一边拍胸后怕:“好险,好险。该死的贼兵射得不准,没伤着。直娘贼,我就用铁珠子给你们一个回报,叫你们逃得喘不过气来。” 旗头的话声方落,河对岸爆开的几个子窠炸翻了数十个贼人,桥上的贼兵一惊之下,像是被他骂退般的齐声发喊,掉头就跑。这回头跑的速度比前冲的速度可是快多了,在这端没护拦的两块桥板上,不时有一两个人被推挤出桥面落下水去。 陈金贵对还在发愣的前一排炮手们吼道:“快动手啊,把装有铁珠的子炮换下来,瞄准对岸的贼人轰击,再不打就被他们逃光了。” 可惜得很,前面的四架子炮换上单发子窠后只射出了一炮,贼人就全都逃入昌邑县城中去了,直到夜晚也没见有一个贼人再出城一步。 九月初二卯时末,蒙古骑兵急驰的尘土在六七里外一露头,就被高密西城楼顶上望台内的护卫队员发现了,响遍全城的急促锣声、奔跑高喊的报警声,惊动城内早有心理准备的军民,也惊起还在睡懒觉的男男女女。 军人们在各自旗头、什长、小队长、哨长的呼喝声中,脚步匆匆做他们这些天演练过无数遍的各项准备。 百姓的青壮男人,则急急安置好家中的杂事,出门聚集于指定地点,听候各坊长指派,或先回家去将能盛水的容器装满,以便有火警时有足够的水将火浇灭;或到城下的隐蔽处候命,随时向城上送运城头消耗的防守材料,还要在危急时操家伙帮忙杀敌。 心惊胆战的女人们也没闲着,在家的煮好饭食准备送上城头给自己。 第二十三章(三) 正在城上教护卫队员发射三弓床弩的准备将军王宝,转身走到取出“千里眼朝远方的大路看去,一条大有百十丈灰黄色的土龙以大路为轴向高密城缓缓而来,大龙前方一排疏散的黑点组成一个三角楔形,到近前,就看得出这条土龙的速度极快。 “是骑兵。”王宝嘟喃了一声,“呸”地一下朝城下吐出口水,再次举起千里眼细看近在一里多的骑兵,此时能清晰地看到马背上的骑士不是汉人装束。虽然王宝没见过蒙古人,但见到这些骑兵与女真人和契丹人都不一样的打扮,不由骂道:“总算等到你们来了,鞑子们,有本事就冲到城下来呀,我们会用局主新发给的小炮相迎,让你们尝尝这种薯头的滋味。” 骂到这里,王宝心中动了一下,暗道:“我们的小炮只能打出四十余丈,和一般的强弓相差不多,不如先准备几个子窠,若是蒙古人竟然蠢得冲到近前来的话,说不得让他们尝尝小炮的滋味。” 当下回身悄悄对身边的两名护卫队员说了几句,那两个人喜色上脸地连连点头,急匆匆跑到城下去。不一会功夫,他们喘吁吁地抬着一箱打开箝盖的子窠,来到已经把三架小炮按亲卫教的方法调整了射程,对着垛口支好的王宝他们身边。 王宝示意两人把箱子放远些,走去拿了一个在手上掂了掂,似是怕被还远在里外的蒙古人听到。压低声音对围上来地护卫队员说:“让这些鞑子们冲近些,只要他们到了我们这种小炮的射程之内,就用鞑子来试炮,看看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现在最要紧的是大家同时大声叫骂,将他们激怒引过来。” 一名护卫队员有些担心地问道:“王将军,陈都统制和其他与鞑子们交过手的人给我们讲过。与鞑子交锋时须防他们的弓箭利害,那些野蛮人可以一边骑马冲锋一边连续发箭呢,我们放鞑子冲得太近,不怕伤了自己么?” 王宝气道:“嗨,你怎么不会多动动脑子,去吩咐城上地人。鞑子冲近时蹲到垛墙下躲好,再用盾牌护住身体。去,快去告诉大家,听我的命令开骂。” 从千里眼中可以看到,大队鞑子兵在一里半左右停下,只有前面的一部分,估计不到一千骑继续向前冲。恨得王宝小声咒骂不已:“鞑子们,先让你们得意一时。别以为距离一里多我们就拿你没办法,稍候再用雷火箭来收拾你们那些远处的牲畜。” 王宝对自己用熟悉了的三弓床弩十分有信心。只要发射的角度调整得好,别说一里半,就是再远些,他地床弩在两里内也能打得到。虽然这么远的距离正是人们所说的‘强弩之末”已经没什么杀伤力,但装上雷火箭镞的大箭,可是能爆开要人老命的家伙呐。 城外各处的远近,早已经被王宝带人做上了记认,他早打定主意,这次高密城的防守中。对攻城地敌人要以最大的可能进行远距离地杀伤,尽量不让敌人有机会攀城进攻。 此时他将发炮的事交给手下去做,自己蹲在一个垛口前,用千里眼盯着越冲越近地蒙古骑兵,兴奋得嘴里不住念叨:“冲,冲啊,快点冲!嘿,好,再冲近些。” 看到蒙古兵已经持有弓和箭在手上,立时高叫道:“大家躲好了,别让蒙古鞑子的箭给伤着。” 一人大声问道:“将军,我们不骂了么?” 王宝喝道:“我们还没骂,鞑子就自己来送死了,还浪费精神力气干什么。弩手装单箭,鞑子到护城壕边时瞄准了打。小炮准和“,” 三具小炮每具各有四个人,两个炮手的身边都有一个拿了大木盾的护卫队员相护,以防受到箭伤。听到王宝拖得长长的喝令声,一人立即双手握住一个子窠,将尾翼放入数分到管口上,另一人用脚踩住小炮底座,一手将燃着的棒香向引线靠近,随时准备点火。 “点火发炮!连射三发。”的叫声传到,抓住子窠的炮手一见引线已经被点燃发出“嘶嘶”的响声,迅快地将子窠往管内一放,转身就去木箱中取另一个。 这股蒙古鞑子自以为天下无敌,以往在金国攻城掠地,除在有数的几个大城受挫外,所到之处一般地小城镇无不望风披靡,或是一触即溃,或是开城投降以免屠城。 这次他们看到高密这样一个小而又小的城池,自是毫不放在眼里,神情托大得很,呼啸着张弓搭箭向城下急冲,直至距城壕十丈许方松手放弃,拉马调头转向,向城两侧分流奔出。 这下鞑子们碰上钉子了,迎面的城头没人露面,射出的数百支箭一个人也没伤着,等于是给守城的人送上稍后用于回击他们的劣质武器。冲到城下的鞑子只是在冲近城壕时,依稀听到城上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通通”声。 而他们朝城两侧分开驰出后,却遇到城上零星箭矢的打击,不断有身边的同伴被一种奇怪的箭射中纷纷落马。倒下地的不管是人或是马,是生是死都没有分别,有些很快便被他们自己同伴的战马踩踏得骨断肉裂不**形。侥幸没被战马踩死的,也被接踵而来的无羽怪箭射翻,再没命回到他们的同伴身边。 正面四十余丈处,鞑子骑兵队中接二连三爆开九朵花似的泥尘,数十骑人马翻滚着摔倒,人喊马嘶声在闷雷般的蹄声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旋风般卷过的鞑子骑兵两刻间就远出里外,城外疏疏落落散布两百多具人、马尸体,被沉降下的泥尘涂上了一层薄薄的棕黄色,连红色的血迹也成了橙红,从城上看下去就像是全部的人马原本就是这种颜色的一样。 王宝拍拍在身旁已经停止点数护卫队员的肩膀,向他问道:“怎么样,算清楚了没有,这次共杀掉了多少蒙古鞑子?” “禀报将军,两侧被钢弩射毙并落马被踩死的共是六十七人,马五十二匹。”那名护卫队员转过头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向王宝报告说:“但小炮打死的看不太清,算了一会就没再去算了。将军可否把千里眼借给属下,只消片刻时辰就能点算清楚。” 王宝把千里眼塞到他手上,向使用两具三弓弩床的护卫队员高声下令:“弩床张弓,准备雷火箭,我们再给远在一里外的鞑子尝尝味道。” 子母炮的射程比三弓弩床稍近,王宝也不想太早暴露这种能大量杀伤敌人的武器,他走到已经将弦拉开的床弩边,指挥弩手们调整好角度,吩咐两位旗头说:“第一箭发出后,立即再张弓,第二箭射出前只须把弩床尾端偏移一厘,射出箭的落点就会相隔七八丈。好了,你们自去下令,开始点火发箭。” 赤那颜·合勒扎在举酉年(23年)十六岁时,就从怯绿连河(今外蒙古克鲁伦河)边的大斡耳朵随父亲一起,开始跟着成吉思大可汗南征金国,此后转战万里,绝少吃过败仗。到了丁丑年(27年),大可汗把对付中原金国的战争交给“国王”木华黎全权办理,自己又随父亲一起拨到“国王”麾下。父亲死后,他接手统率忙忽惕部的蒙古勇士以来,可以说得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曾一尝败绩。就是在丙戌年(22年)九月到丁亥年(227年)五月围攻青州这样高墙坚城的大城池时,他所带蒙古勇士的死伤也没超过三百人。 刚才,赤那颜·合勒扎远远的看到高密只有四丈余高的城墙时,心里觉得只须几天时间就能将此城攻下。便止住大队人马,派出一个千人队冲到城下示威。他准备扎下营后,再依着过去累试累灵的办法,让李坛的汉军和其他女真兵及契丹兵驱赶附近抓来的壮丁去冲锋攻城,相信不出三天便可以进城休息了。 赤那颜·合勒扎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蒙古勇士在冲过去示威时,竟然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被汉儿杀掉了一百多,狂怒地大声吼叫:“勇士们,先退回来,破城后我们再进去屠光……” 半空尖利的呼啸声打断他的吼叫,尖啸越过头顶在身后七八丈“轰”地一下突爆,人喊马嘶声中,赤那颜·合勒扎这才警觉地想起,虽然城上的弓箭不能射到这里,但汉儿还有能够及远的弩床,那种大箭可不是玩的,一支箭能穿透四五个人马呢。慌忙大叫道:“快,传令后撤五里扎营。这里让给汉军、女真军他们落寨。” 虽然两波弩床攻击只射出六支雷火箭,却也给鞑子兵造成了四五十人马的伤亡,总算是差强人意。眼看蒙古骑兵潮水般的退去,知道还会有恶战的王宝笑呵呵地收起千里眼,向刚才交回这件宝贝的护卫队员问:“怎么样,现在算清楚没有?” “禀报将军,小炮打死的鞑子兵共是五十二人,马九十一匹,除弩床击杀的鞑子不算,我们在城下共杀掉鞑子一百一十九,马一百四十三匹。不过,属下看到被小炮打伤的有数十个鞑子兵逃回他们阵中去了,所以没把这些受伤的计算在内。”护卫队员很认真的向将军报告。 第二十四章(一) 王宝:“没要紧,让他们逃回去也好,或许能给其他的鞑子造成些恐惧和麻烦。好了,传令:值守的人员留在城上警戒,其余人先回去歇息,有警时再听令行动。” 没当值的手下兵将们纷纷退下,王宝自己可不敢掉以轻心,带着几个人在城周巡视,他们不厌其烦地把西城的小胜告诉四城的人们,也顺便交代各人提高警惕。 东城墙上多装有两架千斤的“大雷神”炮,炮口遥指五里外的大桥方向口据操炮的炮手说,这种最新铸造出来的“大雷神”炮,可将四斤重的子窠射出四里多五里远,炸开后能将三丈方圆内的人畜击毙杀伤。 王宝用千里眼遥望大桥,一个月来经过日夜赶工,靠这边的桥头已经筑起一个堡寨,听说那堡寨里不但有数十架子母炮,“大雷神”,连抛石的大袍也有四五架呢。按这样看来,高密和桥头堡两处的炮火将控制这片五里多的地面,没有敌人可在这一片地盘上站住脚。 下面距城头二十丈远有个戒备森严的大院子,王宝知道里面有二十架外表漆成乌黑,还带黄红色虎形纹、箱子般的古怪铁甲马车,静静地排成四排。只要一出院门,就能从城东门直出,沿铺了黄土碎石压平压实的大马路,向桥头堡寨进发。据铁甲车队的护卫队员们说,这种加固了的铁甲车,和年初时王宝所见的铁甲车不一样了。连三弓强弩地大箭也不能击穿它的正面铁甲,左右两边和背后的铁甲也能挡住劲箭的射击。装于车顶部的子母炮,子窠能打到两里远;就是霰弹铁珠,也能对二十余丈外的敌人进行致命地打击。 按林强云的交代,向炮队的哨长、什长们再吩咐了一遍,敌人一到“大雷神”的射程内。经过什么的就不必理会。若是想要安营扎寨或是想破坏大马路,就发炮向他们射击,绝不能让鞑子和贼兵隔断高密和桥头堡寨间的通路。 午时前后回到西城墙上,城外两里已经有不少贼兵开始安营扎寨。大路上,望不到尾,源源而来地大队贼兵。向城下初具门面的营寨进入,而后又从侧边向两旁流出。营寨也成弧形向两边扩展,似是渐渐会在城外形成一个包围圈。 城外,大量贼兵和民夫在奔忙。 远处,漫天尘土飞扬,可见蒙古鞑子派出一队队由百十人马组成的骑兵小队,向各处来往奔驰。想必是到附近的四乡八里去抢劫粮草、掳掠壮丁。 近城,那些已经空无一人的村子。依稀有大批人马进进出出。各处比较高大些的树木不时倒下,在原本迷漫着尘土的天地间又再多加些烟尘。似乎还隐约能听到大树倒地地声音和感觉到大村倒地时的轻微震动。也能感觉到一一或者说是猜测到,被掳到贼兵中地奴隶工匠们正将这些砍倒的大村析去枝丫,分解成适合地木材,以用于制造云梯、袍架、壕桥、贲车、距埋、绪棚、撞车之类器械,一旦有成,将会用这些急就章造成的物事进行攻城。 城内,数量不多的护卫队员和城里的数万男女老少也在忙碌。 城墙上下,民壮有组织地在坊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往城上搬运垂钟板、蓖篱笆、皮竹笆、石块、石灰包、金汁(稀薄的屎尿)、大铁锅等物事;并有专人安排守候在埋于地下的大瓦瓮旁监听,以防敌人开挖地道。 距城墙远些的厢坊。每个房屋都挤满了老少男女,他们有些是本城内的居民,腾出近城墙的房屋让与守城地官兵暂宿;也有些是城外被动员进城避兵的乡民,在城内无亲无故由官府安置在城中暂时安身。这些一时帮不上忙的人全由百余位年长而且识字的老者或夫子管带,借此时间集中在一起教他们认字、学算术。青壮妇人女子,有少量缠了小脚的由伤科郎中用这开战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教她们如何对受伤的人进行紧急清理、包扎;大部分没裹小脚的,则去捆扎编织应急用的担架,练习如何在纷乱的人群中平稳地将伤者抬回,让郎中们进行救治。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得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可以看出安排这一切的主事人十分精明干练,把所有事务布置得井井有条。 蒙古鞑子和李坛的大军从涨州出动不过半个时辰,林强云就接到飞鸽传报,敌军的行动不出所料,主力果然是从祚山寨大桥通过,目的地是高密、胶西两县。 司马景班在三位一同去过潍水探查老者的帮助下,按林强干说的样子做出一个大沙盘。经过数十位附近请来的乡民不断努力下,把胶水、谁水间这一狭长地带,用泥沙全部微缩在六尺宽、丈五长的木盘上。司马景班那两个细心的徒弟根据人们提出的意见,弄了些小枝细叶和杂草等,把这个沙盘做得惟妙惟肖,令得张国明、沈念宗“啧喷”连声地赞叹不已。 沙盘此刻放在胶西县衙的大堂正中,原来在此办公的吏员们全被迁到左右厢房去,将这里让出来,作为战场临时总指挥部。林强云在寂静的大堂里盯着沙盘沉思,不时有亲卫在接过后院跑来信鸽兵手中的纸条后,再悄悄的往沙盘上插入几支小黑旗,或将黑旗在原位上留下一支,把其他的黑旗移动一个位置。也有的亲卫看完纸条后,将已经插上的红旗稍做移动,但红旗的移动次数很少,移动的位置也只是极小的距离。 这次打仗,林强云几乎要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一一从电影、连环画、书本上看来的----游击战、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等等,全都想用上一用,也在前些时候做了好些准备工作。 可惜的是,要打地道战是打不成的,一来对付的不是扫荡的日本鬼子,而是数万人的大军,况且既没时间挖地道,挖了恐怕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倒是给他想出挖些小而短的地道,可用于作为细作隐蔽藏身的所在。这些时间能得到大量敌方消息,就是这些在各处藏于地道中的探子们用信鸽传送回来的。 地雷战也不成,主要的问题是没有合用的地雷,原先他也想过用子弹火帽中的发令火药做地雷引爆装置的,可试了几次之后,也无奈地放弃了。原因是这种没加入雷汞的发令火药,引发它所需要的击打力道太大。虽说装在火铳上的击锤,采用了扁平螺旋弹簧,确是可以达到那么大的力量,基本上十有八发子弹可以一击即发,即使遇到一次击不发火的子弹,还可以再压下击锤打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但装在地雷上就没戏唱了,亲手做了十个地雷,试验时竟然没一个能在拉线后爆炸。林强云只好放弃地雷战的想法。 游击战、麻雀战例是在开战初期可以用,以雷火箭和掷弹筒打击骚扰,可以起到消灭敌人一些有生力量、抢夺烧毁敌人的粮食、战争物资,疲惫敌人体力和给来敌造成恐慌情绪的作用。 林强云最终的目的,是要以自己占有绝对优势的武器,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歼灭战。他要趁此机会一举将入侵的五千蒙古兵和李蜂头的数万部队全部消灭,将随蒙古军而来的汉、女真、契丹和蒙古族驱口全部解救出来,使这些人成为根据地新的人力资源。 林强云也想看看能不能趁此时机,像上次王宝那样将根据地再度向外扩张,将还没收到手里的大半个密州,以至谁州、莒州都夺占到手中。不过,在战事还没进行到最后,战局还不明朗的现在,他没敢将这个想法说给张国明和沈念宗听,怕会吓着他们。 这是九月初二下午,在大堂里呆了几个时辰的林强云发出第一道命令:“桥头堡寨内的两哨护卫骑兵队于入夜后行动,按已经定下的计划出击。命令他们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争取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尾随贼兵运粮队及沿途的细作,也按计划从今夜起开始对敌的运输线进行骚扰破坏。” 林强云接过沈念宗写好的纸条,看了后点头赞同。数个坐在桌边会写字的亲卫,马上按纸条上的内容抄写了十来张,每抄好一张就有守候在一旁的亲卫接过,迅速向后院鸽舍或向前院的传信骑兵处跑去。 这次战场传信联络的方法,依张国明和沈念宗的提议,采用双管齐下的方式。重要的命令、紧急报告、战况等,除了信鸽之外,还另用骑兵接力的方法进行。在几条主要的线路上,每隔五里设一个临时驿马站,每个马站配五匹快马,传送信件的人每到一站就立即换马。经过试验,速度倒也极快,从桥头堡到胶西县衙五十七里路,共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就能将信送到。不过,就是负责送信的人累得够呛,这样一趟骑马跑下来,最少也得休息半天时间。 夜来了,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对李玑来说这却是一个要命的夜晚。 昨天在那个三家村住下以后,发现这里虽然门窗还有、水井也没被写上“有毒”、也没填埋。但不知怎么回事,一夜都有物事咬他,痒得他一夜没睡着。 第二十四章(二) 第二天迷迷糊糊的被手下架到驴车上,随队朝前进发。这次前进的速度比第一天更慢,连押解的军卒们也显得有气无力,懒洋洋的鞭子都不肯挥动几下,到入暮才行出五十里左右。也别怨人们挑担走不动路,连着两天吃些生米生麦,一天还只能就着时有时无的沟渠水咽下五**,任是再壮实的大汉也要变成软脚蟹呀。 也许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李玑一吃完夜饭就睡到驴车上再不肯动弹。困是困极了的,但还是没法入睡。好不容易到半夜时分,有点睡意开始迷糊。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把他从驴车上惊得跳起,没提防自己是睡在车上,方跳起身就被粮包拌得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 面对夹杂着火光和巨响的连续十多下爆炸声,李玑惊得连疼痛也忘了呻吟,拼尽全力向驴车底部钻去,缩在车轮边不住发抖。 散落于一里多长路边歇息的民夫们受到惊吓,少数老成有经验的人大声呼叫,让同伴们和自己一样躲在粮食担子边不要乱跑,以免劫粮的敌对军兵错认是押解兵卒而被误杀。大部分没经历过这样场面的人,则惊慌地地呼兄喊弟到处乱跑,寻找亲人和能够躲避灾祸的安全所在。 人影晃动的黑暗中,有人大声高叫:“快跑啊,再不跑就会被杀掉没命了,我们快向东北方向逃,那里没有动静不会危险…… 一人叫。其他好几处有数人附和,不辨真假的民夫此时也没法多想,十数人乱哄哄地各自向所说地方向奔逃。有人带了头,就会有人跟,再加上黑暗里不时有挥动兵器、喝叱拦阻逃夫的军卒无缘无故惨叫倒地,周边间或爆开闪光和巨响。只是不到两刻时辰。除了受伤倒地不能动的外,几乎所有运粮的三千余民夫都逃得一干二净。 性子暴躁的赤那颜·合勒扎今夜没法入睡,一个人在驱奴们为他搭起的大篷帐里来回走动、呼喝咒骂,十个牛油烛托被他打翻、踩灭三四个,吓得陪宿地两个女奴躲得远远地不敢吱声。 心痛啊,怎能叫赤那颜·合勒扎不心痛呢。上午向小城的冲锋行动口不仅没能起到示威的作用,反是折损了一百二十多勇士,大大地灭了自己威风。虽说有四十多人在受伤后逃回,但从随军的大夫们救治后露出疑惑样子及所报告的情况看,这些死里逃生的勇士连被什么兵器所伤也弄不明白,只怕逃回地这些人就是能活命,今后也没法再随军征战了。 而下午派出去抢粮掳人的十五个百人队。在这高密附近的方圆四五十里范围内吃下两百多个小村庄,可全都是无粮、没人只有空屋的废村。除了让他们一把火烧掉几个出出气外。半点作用也起不了。这就打破了赤那颜·合勒扎一贯以来,用当地掳获的壮丁作为送死冲锋队攻城的如意算盘。 远处传来数声沉闷的轻微爆响。听声音好像是来自三四个方向,这种爆响地声音并不陌生,今天上午就在高密这个小城外听到过,是杀掉了自己百多蒙古勇士的那种兵器。 “该死地南人汉狗。”李坛这个汉儿到达时曾向自己说过,这里守城的肯定是北上地南人,不知道黄金帐下勇士的厉害,也不清楚得罪了蒙古贵人会要受到屠城的惨烈报复,才敢以其微薄之力相抗,自寻死路。 赤那颜·合勒扎闷喝一声冲出大帐,看清有五个地方的营帐已经起火。还有数处正一明一灭地闪出火光并传来爆炸声。隐约的人声正慢慢从起火爆炸处升起,如同海边的潮水声般向位于营地正中的这里渐渐逼近。 附近各个营帐里冲出来的人,大部分衣衫不整地提着他们的兵器,茫然向周围观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傻样。 “勇士们,上马。”赤那颜·合勒扎心里清楚,今夜来暗袭地敌人一定是高密城中的守军,心中带着几分失落,又有点得意地想道:“真是怪事,一向以懦弱没用著称的南人,也会有这样出城袭敌的胆识?哪很好啊,你们既然敢跑出乌龟壳般的城池,我就要你们出得来回不去,让李汉儿明天的攻城战少费些力气。”转念想到自己堂堂无敌的蒙古勇士都还有人袭击,不由得气往上涌,愤怒地举刀狂叫:“跟我出营去,杀光敢于向我们大蒙古勇士挑战的南人。” 出了帐篷的蒙古兵猛然惊觉,是啊,离开了马背,勇敢无敌的蒙古勇士就失去了自己快速行动的优势,说不定会被奸诈狡猾而又懦弱的南人占去大便宜。 蹄声响起,人马刚急驰到营帐边还没出营,这个方向的爆响声嘎然而止,传入耳中疏落的马蹄声显示来敌不过只有十数骑,已经远出百十丈去。 正当赤那颜·合勒扎他们勒马停住,考虑是否还要冲出营去追击敌人时,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从营侧一掠而过,那些马经过时,眼尖的人可以看到几星火点闪了几下,向他们的马队中飞来。几声爆炸在马队中响起,数百人的马队当即乱成一片,受了惊吓的战马撤开蹄子四下狂奔,冲倒帐蓬、冲翻还在到处乱窜的蒙古兵。 气得几欲发疯的赤那颜·勒扎再不犹豫,制止住混乱后立即下令,要各千夫长带人马出营去追杀前来偷袭的南人汉狗。 这一夜,就在这样的爆炸声、人喊马嘶声、各处时起时灭的火光中度过。 三万汉军营和赤那颜·合勒扎的蒙古军营全都受到猛烈的攻击,连驱奴们的营地也不能免,令得许多牛羊在袭击受到惊吓逃出圈子失落亍外面。 李坛的处境更是不妙,本应于昨天就能运到的军粮,直至今天(九月初三)的午时也没见踪影,全军午餐的粮食还等着堂兄运来的米面下锅呢。那该死的蒙古提控又派了四起凶恶的鞑子兵来催命,要求自己立即攻城。想必也是在昨天白日和夜里受到不小的损失,已经怒火攻心了吧。 李坛亲自去到蒙古人的大营,向赤那颜·合勒扎禀报了粮草未到的苦处,这才让怒气冲天的提控大人稍松了口,答应他最迟在初四日一定会发起攻城战的要求。 这一夜,王宝倒是睡得十分安心,例不是说他完全不担心这次的守城战,而是……完全是由于……咳,怎么说呢? 前几天刚被局主派来相助守城的四百多倭人,让王宝看了就觉得好笑,心怀大开啊。这些个子不大,勇气例是不小的家伙,一听到城外的爆炸声,看到城外的敌军营内又是起火骚乱,又是人喊马嘶的到处乱跑之后,就有一百多人跑到城上跪趴在自己面前不肯动弹,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另一个会说汉话的倭头来到,他才明白这一百多倭人是还没被局主收下为奴的,这时来找自己是想请求出城去对敌人袭击,要带回人头领功,好尽快成为局主的家奴。 王宝可不想让这些倭人出城的,想也想得到,一百三十多个倭人出城去,既没有远攻的雷火箭、小炮,又没弓箭,要想冲入李坛用大木围起的军营内不啻痴人说梦。他要让高密城内本就不多的守军能坚持到局主开展歼灭战的时候,还能有一些人手再立大功。只有到了那时,才是这伙只会近战的倭人出击的最好时机。要去送死,也只有在那时才是他们送死的时节。 声色俱厉的将倭人轰回去后,王宝越想越觉得有趣:这些倭人到底那根筋不对了,想做奴才想得成了失心疯不成?仅就一百多人就要去冲营? 回到自己的突处一躺下就呼呼大睡,直至日上三竿才起身洗漱。 这一夜,林强云、沈念宗和张国明三个人也是到将近子时才回房睡觉。 沈念宗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大的战事,难免心中忐忑不安,要早睡也没法安心,他只好到大堂看看侄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没料到一到门外,就看到张国明也坐在大堂内,脸色不大正常的故做镇定地喝着清茶就糕饼。 而林强云则低头背着手在堂内踱方步,他们两个看来也和自己一样七上八下啊。 “强云能把你的打算给叔说说么,看你的样子,难道说我们没把握守住高密?”沈念宗为减轻自己和侄儿的心理压力,故意没知找话地对不住走动的林强云说:“是否要派人赶去高丽,将那里的三军调回根据地来呀?” 林强云笑道:“呵呵,叔也急了啊。高密城的防守我是一点也不担心,现在小侄所想的是如何才能把蒙古鞑子和李坛的兵全都赶进我给他们布好的口袋里去,能让我们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统统吃光,不让一个鞑子兵和李坛的手下逃过河去。” 张国明直到这时,才听林强云说出他的打算,不由得又惊又喜地问道:“公……公子,是说……说……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激动得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流利:“天……天啊!公子想仅凭我们一万人都不到的护卫队,就……就把蒙古鞑子和李坛共十多万人全都……都消灭吗?” 第二十四章(三) 林强云:“张大人,总数是有十来万,但有四五万的驱口市不能算上去的,所以鞑子兵和李坛的步军并没有十万。据我们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鞑子为五千左右,李坛的人有五万余,他们能战的兵力总共只有五万五干上下…” 张国明有点不知所措地惨声叫道:“哎哟,五万五千兵马呐,公子还说‘总共只有”听口气……像……像是还嫌他们的人马不够多似的… 沈念宗打断张国明的话头,将他一把拉到林强云的身侧再次要求:“强云,其他的废话少说两句,还是打你的打算给我们的讲讲吧,省得叔和张大人没法睡眠。” “好,你们来看。“林强云大步走到沙盘边,指着已经聚到一起的两堆黑旗说:“到今天入夜时为止,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以鞑子为首的右路共三万五马步军已经到达高密城下,开始安营扎寨做攻城的准备;另一队左路军,喏,就是昌邑这里,二万李坛的汉军上午过谁水时受拦击,死伤数百人后退回,龟缩在昌邑城内没再露头。” “我的打算是,现时,也就是今天晚上对这里的敌人骚扰了一次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放开椎州到高密的大路任由他们将粮草兵马进到高密城下,随他们愿意什么时候攻城就什么时候攻城,示敌以弱。在敌人攻城期间,利用我们的子母炮、小炮和雷火箭予敌大量杀伤。把他们牢牢地吸在高密。” 张国明疑惑地问道:“我们就这样死守高密和昌邑桥,其他什么也不做吗?” 林强云:“不,我们不光是死守高密和昌邑桥,其他还是要做点事让李坛将这两万躲在昌邑地军兵调到高密来。否则,如何能把他们一举歼灭哪。” 沈念宗:“他们会这么听话,我们要他攻城他们就攻高密城?或者鞑子兵会让李坛的手下攻城。他们自己绕路来攻我们胶西,或者是去攻莱州呢。” “这倒不必担心,叔、张大人请看。”林强云胸有成竹的高密城以南的这一片地方划了一下,指着胶水和相隔尺许的另一条无名支流间的一丛红旗说:“这里有两军护卫队、一军骑兵共约四千人守住鞑子兵往南绕攻胶西地通道,他们绝对没法从此地通过。” 林强云笑笑说:“即使鞑子兵和李坛的三万汉军都全部由此绕道,我们也不怕。那就把原先预定打歼灭战的地点改动一下,移到此处就是。我们护卫队出动的时间也必须提前,一发现这种情况就应该马上开始攻击。这里的地面虽然比我们准备好的地方面积大了不少,但也能适合于发挥火器地威力,相信他们照样逃不掉被击溃覆灭的命运。只是,全歼就比较困难,而且这一带的村庄人们走得匆忙。清得不够彻底,损失比较大了些。也会便宜了还没过河来的那两万汉军,达不到我把鞑子兵和李坛的汉军一举全歼的目的罢了。” 沈念宗沉吟着问:“唔。我们这里只有两军步兵两千七百人,骑兵则宜攻不宜守,又没有炮队配合,你真有把握能守得住此地?若是他们从这里往北走转攻莱州呢,你又有何打算?” “呵呵,虽说两军地护卫队没有炮队,但他们每哨都配有十二架小炮,在三四十丈内能打得贼兵们哭爹叫妈,守住挖了壕沟的阵地绝无问题〇如果他们真是按我设定地那样,要自寻死路走这里绕道转攻莱州。我将举双手欢迎。“林强云高兴地说:“叔,张大人你们看,这一块由于有雒水、胶水相夹,特别是两河的这一段都水深流急,越往下游水面也就越宽,绝对无法涉水而渡。在昌邑桥、胶水桥我已经各布下五哨护卫队、两小队子母炮守着,另外还有十架铁甲马车、五哨骑兵在等着支援,只有中间留一条路,让他们可以向海边逊…” 听完林强云讲出计划后,沈念宗和张国明都没什么话好说了,三人闲聊了一阵,便各自回去歇息。 高密县城东,李坛派了五个猛安共五干人,连立三次营都被城上和胶水桥头堡地炮火打掉,非担没将营寨建立起来,还折损了四五百士卒,死了一个猛安孛堇一一也就是千夫长。无奈之下,李坛只好将这里避开,高密城的四面留出东方一面。 九月初四,连着受了两夜骚扰性打击的李坛军,总算在初三派出数千军兵接回运来的数千石粮草,死伤近千人后,在赤那颜·合勒扎的催迫下向高密县城发起了攻击。 李坛军的攻击主力还是放在西城,南、北两个方向仅派了少量军队用以绊攻。 王宝优哉悠哉地过了两天,这时坐在护卫队的专院小议事厅里,自得其乐地跷着脚哼哼家乡的小调。猛然间,外面急促的警锣声入耳,把他的小调打断。跳起身栓查了一下腰间地手铳和子弹盒,侧耳倾听了一下锣声的节骤,冲出门向西城墙上跑去。 从城头看下去,两里外的贼兵营寨内源源不断的涌出大队贼兵,接近到里半外床弩射击范围外列阵。当王宝见着营门里推出来的上百架有如屋子般的木驴(一种蒙有牛皮,上尖下阔,内可藏人的四轮车)、撞车、巢车等时,知道今天是真正的守城战开始了。立即高声下令:“着城下民壮开始夯堵城门,城上子母炮准备射击。” 城上的护卫队其实不等王宝下令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面的一哨十六门子母炮全都装好了子炮,就等点火发射了。城下在城门边待命的百余壮丁。一接到命令,立即就在坊长地呼喝下,一部分人搬取早已装好泥土的布袋,堆砌在距城门板五尺远处。另一部分人用土箕箩筐装土挑到门板与土代间的空位中倒下,堆了半尺厚的泥时,数十人各持杵杆上去一阵狠舂。有如舂造泥墙般连舂了三道,直至将两丈余的门洞全部堵满寨绝为止。以这样的方法堵上城门,即使贼兵用再大地撞车把门撞破,一时半刻间也没法由城门冲入。 最先向城下冲来的是衣衫破烂、脚步蹒跚的牧奴驱口,这些人在李坛的军兵用兵用刀枪押着,肩挑背负着土箕、布袋。或是从手端或皮或布、或其他任何能找得到的容器,面无表情地呐喊,蜂拥而来。城上的人们眼瞪瞪地目注这些不带任何兵刃地奴隶,没一个人会想到朝城下发射。眼见得最前面的人已经把他们手上、肩上的泥、石、沙土朝护城壕中倾倒,王宝才清醒过来,大吼道:“子母炮、小炮、雷火箭立即点火发射。” 十六架子母炮打的是远处的贼兵大队,他们倒没有对手无寸铁之人下手的顾忌,在哨长的喝令声中。马上就点火发射了。 在子母炮响地间隙中,只有几支雷火箭和两三门小炮听令向城外射击。疏疏落落的几个子窠、雷火箭对城外地大队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像是大湖里扔下了几个小砂粒般。仅是起了一点微波,马上又平静了。 王宝连下了好几次命令,这些新组成不半年多的护卫队,还是有大部分人不肯对城下地那些可怜虫进行攻击。这下王宝真是急了,抢到一架小炮前劈手夺过一个旗头手中的棒香,抓起一个子窠点着引线就朝炮管内塞进去。然后再朝边上另一架小炮中同样地装入一个点着引线的子窠。两发子窠射到城下,三十多丈远处的人丛中倒下一大片约有二十多人。 王宝回身把棒香放到那位旗头手上,厉喝道:“马上发射小炮。” 那旗头眼中流下泪颤声说:“将军,我……我……下不了手……手…… 王宝左右甩了他两个大耳光,一下抽出手铳。顶在旗头太阳穴上,阴声说:“再不动手,以抗命临敌脱逃论处,你死了不打紧,还会害得你家里的亲人因为你而被逐出根据地,从此失却在这里的所有的一切。” 这位旗头一听会有害惨家人的严重后果,飞快地将棒香插于小炮边上,大叫一声冲向木箱,抄起一个子窠对在管口,左手拔起棒香开始发射小炮。 王宝则挥舞着手铳向城上的人吼叫:“再不向攻城的人射击,城破后没一个人能活命,不想守城地现在就给我跳下去,再有违令迟疑不决者杀无赦。” 即使这样,也还是有许多护卫队员慢吞吞地不忍向城下的驱口发炮、射出雷火箭。眼看吊桥边的护城壕已经有一小段露出泥沙,王宝再不敢手软,夺过一个直向后缩之人的钢弩,扯掉他的箭匣,一脚将其踢到城垛边,抬手一铳打在那人胸部,再飞起一脚将这人踢下城,在长长的惨呼声中大喝道:“抗命退缩者,这厮就是榜样!” 这一下言出必行的立威,给几位哨长、小队长做出示范,他们马上拔出手铳、腰刀连杀了四五个人,方令得这些护卫队员向城下射击。 王宝向一位哨长吩咐了一句,跑到三架弩床边用手铳指着发呆的床弩手们骂道:“你们是死人,还向贼兵不发射,等贼兵攻上城来,刀砍到你们头上时才射箭么?立即瞄准贼兵多处点火发箭” 经过一番威逼,总算在壕沟没被填满前,将所有人压得向城外射出他们的子窠、雷火箭,很快就打退了贼人的第一次攻击。 一位哨长看清潮水般退去的人群,匆匆走到瘫坐于门楼台阶上的王宝身边,小声说道:“将军,这样的打法可不行,刚才有许多弩兵点着了雷火箭后,是闭着眼往外射的,根本就将箭射到没人处,听着是响了,但却没伤到一个人。” 王宝拍拍台阶,招呼哨长坐下后,一脸无奈的道:“刚才的事就算了吧,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经发现立即杀了。他们想死,我们和城里的几万人可不想陪他们一起死。” 顿了一下,王宝向哨长吩咐道:“立即传令,招小队长以上的队官都来城楼前,我有话要说。” “遵命。“哨长行礼后转身走了。 不多一会,十多个人聚到城楼前,王宝站起身背着手边走动,边目光闪闪地向他们一个个地看过去,冷笑道:“好啊,你们看来都长了胡须,有点像是个男人样子办“,“走到一头猛然一个转身,手指连点出几个人厉声问:“可刚才,你们刚才有几个有男人的样子。你,你,还有你、你、你,不但没向所部兵卒督促,自己还直向后退,亏得你们还是和我一起从汀州过来的人,把我们汀州人的脸面都丢光了。现在,我重申一次,还有刚才般的事情发生,我就不去理会小兵了,只唯你们的哨长是问,哨长则先拿你们这些小队长开刀。你们是去对付什长也好,去斩杀士卒也罢,都由得你们自己去办。总之,凡有畏缩后退的,杀!稍迟些,在我与各位讲完的接下来的打法之后,大家分头去传令。一定要和护卫队员们讲清楚,不杀了城下的人,一旦让贼兵攻入城内,将害死全城的几万人,也将害惨你们在根据地的家人老小。围拢来,我给大家讲解接下来怎么打。” 王宝蹲下身,捡了一根木片在地上划动,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说:“各人回去后,立即将你们各小队的三架小炮集于一处,每小队负责自己的防区。敌人一一不管是贼兵也好,或者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奴隶也好,只要一进入小炮射程内就给他们迎头痛击。还有漏网的就由各自的弩手用雷火箭、无羽箭招呼,务必将他们拦阻在壕沟外,再不能让这些人把泥土填进壕沟里了。否则,我们别说守到局主围歼这些贼人,就是两三天我们也捱不下去。另外,不管是小炮也好,雷火箭也罢,你们一定不能乱射,没瞄准不许射击。再有闭着眼射击的人,我要按子窠、雷火箭的价钱扣他们小队的饷银。就是这样,有什么事现在就问,稍时别再来烦我。好,没事回去安排,记得向下牛来接手的人交代这个命令和打法。去吧。” 这第次的攻防仗,完全是一面倒的战斗,除在临阵被王宝和哨长他们当场斩杀掉的六个人外,可说是无一伤亡。贼兵的伤亡也很少,远处受弩床、子母炮攻击的地面上,只有一二百具尸体。例是被赶来填壕的。 第二十四章(四) 高密城中的知事,是在接收丁口时,被田四的亲兵砍断了左手的原亲卫哨长游瑾。今天他负责在南城上指挥守城,这里也有一哨子母炮队。游瑾早听人说过,蒙古兵每次攻城之先,都会掳掠城外附近的丁壮为前锋送死,心里早有定计。他可比王宝老成得多,当运送泥土填城壕的牧奴驱口们一进入子母炮的射击范围之时,他就下令开炮了。根本就不给守城的士卒们有面对手无寸铁之人的机会,以防动摇军心。 守北门的另一位准备将是老护卫队与巫光同一批的什长李柱子,在朋口村诛杀挑衅的头陀军时也遇到过差不多的情况。那时是面对冲过来杀人的头陀军,而现在面对的则是手无寸铁的人群,但有过一次教办的将军深知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丝毫容不得半点慈悲心肠。同样在填壕的人一到射程内就下令发炮。 南、北两门的贼人仅是绊攻,所以稍进既退,牧奴驱口们倒也没死伤多少人。 李坛贼兵的第二次进攻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开始,这次除和上次一样用大批牧奴驱口运土外,还分出一部分牧奴平地。有十五架巢车在五六十架木驴簇拥下,相隔数丈宽,用几头牛拉,数十人推动牵拉,并排沿牧奴们平出的地面向城下缓缓行来。 城上的子母炮队哨长这回有了经验,举着“千里眼”对城外看。嘴里高声喝令:“炮手们听令,集中瞄准寅丁位置,准备发炮。” 这一哨炮队早将城外的远近与炮管定位后地仰起角度记得极熟,不须调整望山的卡铁,只要移动炮位,调至炮口相应的射角既可。哨长得到各子母炮位传来“准备好”的复令声后。立即喝声:“点火,各发一炮。” 十六发子窠全打在一架高有五六丈的巢车左右,蒙了生牛皮的木驴被掀翻,人体牛尸倒了一地,拉着牵绳地贼兵们四散奔逃。草草造就不能移动的简陋巢车,没了周围绳索的牵拉。再立足不稳,慢慢向一侧倾斜。片刻后,不待顶上似屋子般巢斗内的箭手逃下,就轰然倒下散了架,顺带压倒了几个走避不及的贼兵。 十五轮炮打掉十五架巢车、四十来架木驴,人体牛尸遍布贼兵大营前半里,形成一条十多丈宽的血腥带。 这次。王宝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提了手铳扳着脸在城上走动。眼光死死地对各小队长瞪视,一副随时准备对谁开枪的样子。令那些被他盯上的小队长们浑身不自在。觉得身上麻麻的起了好多鸡皮疙瘩,各自小心翼翼地佶量城下人群的远近。有几个小队长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己,早知道这样的话,前几天就记好城外的记认,这时也不会要费心费力地来估算距离,只需见到人群行到何处就能清楚远近,可以轻松地下达射击的命令了。 这次守城比上回还轻松,能将泥土送到城壕边地人几乎不到两成。到近午时分贼人退去时,西城外的两里宽地面上,留下了宽度不一地三条遍布人尸的带子。这天。贼人再没有对高密城发起过第三次进攻。 高密城第一次打退贼兵进攻的消息,与昌邑二万贼兵过了祚山桥的消息,是同一时间送到林强云手上的。 林强云拿着几张纸条站在沙盘边看了一会,立即发出一连串命令。等在厅内的十几个人抓起毛笔伏案疾书,把写好的纸条送给他看过后,又交到候在门边的人们分头发出。 现在已经是率领二十二艘“海鹘”战船的水战队裨将章起,接到信鸽传来局主的命令时,真是乐得要抱住围在他身边地几个哨长高叫一番。总算局主没忘记自己这个护卫队一成立就跟他的老人啊,弄了一块这么大的肥肉给自己吃。 片刻后,章起冷静了下来,脑子急速转动:“从此地海仓镇的胶水河边码头出海到雒水河口约五六十里,再往雒水逆流上行到祚山桥二百里总有吧。只有两天时间,大约可以赶完这二百五六十里的水路。但以现时的二十二艘‘海鹘”既要封锁祚山桥到昌邑桥的一百二十余里的河面,又要封锁高密桥到胶水河口的河面,确是有点难啊。” 正举棋不定究竟是两条河道各分一半战船呢,还是将侧重封锁放在雒水上时,又有一纸命令来到:“除封锁两河水面以外,你部还必须在将在海仓镇候命的五哨护卫队带上,送至昌邑桥对岸我军的阵地上。” 一艘“海鹘”船刚好是一哨水战队一百二十五人、六架子母炮,章起立即下令,留六艘战船在胶水巡逻封锁,其余了十六艘“海鹘”船,在接到五哨护卫队后全部出发到谁水参加战斗。 哈!在海仓镇候命的五哨护卫队,率领的将军赫然是老战友最早的汀州护卫队二小队长罗佳运,现在和自己一样是裨将了。两人你一拳我一掌的打了好几下后,章起就下令启锭升帆出发。 张承祖前天才从登州巡视中接到林强云的命令,匆匆赶到这个以桥为名,被称为“涂家堡”的新夯建大堡寨。它就像是个卧地蹲守在涂家桥西头的一头猛兽,虎视眈眈地注目涂家桥和桥西这一片平原地区。似是以它常备的五架子母炮向外来者提出警告,任何一个想对涂家桥或对附近村子怀有恶意的人都要小心了,没人能对它治下的领地做了任何侵犯的行为而会不受惩戒。 堡周四里,建得四四方方的涂家堡在七月秒刚建成时,只由官府安置了一百五十户屯垦的人家,口不到五百。但现在却驻了一个军一千三万多人地护卫队。再加上张小祖也将他的指挥部一一统制衙门也安在堡内,此时里面的总人数已经有二千一百多了。 今天(九月初四)牛后不久,张承祖正与赶到此地的铁甲车部将罗家旺商讨即将来发生的大战。看到匆匆入厅的孩儿兵手上地纸条时,立即抢上几步问道:“是局主的令信?” 孩儿兵一脸喜色的点点头,还没开口就被张承祖一把夺到手中,看了几眼后兴奋地跳起三尺高。对罗家旺皱着眉头一脸不甘的笑道:“咳,罗将军,还是你这位原先的亲卫哨长好啊,有肥肉都是你们先吃,轮到我们时就只能灌些汤水了。” 罗家旺接过纸条一看,笑道:“张统领不也是汀州来的么。你看,局主对老朋友多好,生怕你带来地一军子弟兵会有什么折损,要我们铁甲车队先与前面的五哨骑兵及五哨护卫队攻下昌邑,再交给你的人。” 张承祖:“好了,我们立即出动,趁着昌邑只有少量贼兵时将它拿下。回头再回到此地时说不定鞑子和李蜂头的贼兵也被局主他们赶过来了,刚好能咬它大大的一口肉。” 罗家旺:“对。我们走。回过来我的铁甲车还得沿河岸上行到祚山寨,一路护送鞑子兵和李坛的贼兵们到这里呢。呵呵。看看我们这次能把他们这些入侵者吃掉多少。” 此刻趴伏在驴车上地李玑,这几天真是倒霉透了,可能今年庚寅属阳,与自己出世时的条亥年属阴不合有关。难怪去年有个游方地阴阳先生说自己属猪,最怕的就是遇上虎了。今年可不正是虎年么,猪遇上老虎,不被它吃下肚去裹腹才怪呢。李玑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看看垂头丧气骑马走在前面地堂弟李坛,心道:“这次回到益都府去,这位权领**山东行省的堂弟会不会再打自己。老天爷保佑。让这位比得上蒙古人般凶狠的堂弟,回去后忙得把什么都忘了才好,千万别再把一肚子气再撤到我这可怜人的身上了。” 前天那一顿由李坛亲自抽下来的四十皮鞭,打得李玑刻骨铭心,这里什么药都没有,连治都没法治。前天夜里听派来服侍自己的那个小兵李顺子说,许多地方已经打烂,他没办法,要去请一位有经验的老兵来帮忙,但大帅又不肯多派一个人来服侍李大公子。 许多地方已经打烂?嘶,难怪会痛得这么厉害!哎哟,这可不是玩的呐,一旦受了风那就不得了喽,这条好不容易拣回来的小命将会在这里白白送掉呀。李玑和从前不一样了,在蒙古人那里做牧奴时,经常是恨不能立即死掉才好。可现在他却是绝对不想死,三叔当了大官,堂弟也是大官,再怎么说以后也还有大把福要享呢。当夜就逼着李顺子背上自己去寻堂弟,哭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再派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兵来给自己。那李坛恰恰就派了老兵牛有余,正合了李顺子地心意。 这点伤倒难不住四十多岁的牛有余,将带在身上的十余枚蒜头拿出一半,捣得稀烂涂在李玑背上,虽说痛得他怪叫声不绝,但好歹也算是有药了,能保住性命就好。 “唉!我这堂弟恐怕也是流年不利呀”,李玑看着三四丈远,只带了三千亲兵,垂头丧气骑在马上的李坛,心里他也有点可怜,又有点幸灾乐祸地暗中思量道:“昨天攻了两次城,高密城没攻下不说,却把鞑子大帅赤那颜·合勒扎派来督战的一个千户让城上射下的大袍给射死了。那鞑子大帅大怒之下,差点把堂弟一刀给砍了。这不,鞑子大帅说南人汉狗的兵器太过厉害,这些兵要剿灭叛出的出州郡还嫌太少,硬是逼着堂弟再回益都征集十万丁壮到这里攻城。若是前天不对我这堂兄打得那么厉害,我也能在回到益都后帮上手,可以省下你很多时间呐。现在么,只好让你这狠心的人自己去操劳了。” 由于今天起得早,此刻天近巳时,他们这队人马已经走到祚山寨边,眼看就在过桥了,李坛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堂兄直瞪瞪地对着自己盯视,眼里满是嘲弄的笑意,心里怒道:“好啊,前天打了你几鞭,现在就来笑话我了,直娘贼。让你留在这鸟不拉屎地地方等死好了。” 当即信手指向早已空无一人的祚山寨,对堂兄喝道:“李玑听令,带了你的两个兵,到那处地方等候本帅的大军,不得本帅将令不许擅自离开,违者军法从事。”说完。也不待李玑做出反应,径自策马向桥上奔去。 这下自己有难喽,李玑的境况现在自是比堂弟更为凄惨,初一运粮过这里时,才叫人去那寨子里探看过。好在寨子离河数十丈,即使井里下了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上十数天地粮食。在这架自己趴着的驴车上还有。最令他不知所措的,就是那寨子里没锅没碗。叫人怎么煮食吃呀,难不成也要和前些天那些挑夫一般。吃上十多天的生米生面么? “大公子,寨里有人。”李顺子大声叫道:“小的看到有烟,肯定有人回到寨子里了。” “快快,我们快进寨里去,想办法寻家稍好些的屋子,再弄到锅碗就不怕在此地住上几天。哎哟……痛死我了……”李玑一时高兴,双手一撑就想坐起身,没想到牵动了背上地伤口,惨叫一声又趴下不敢再动。 “呵呵,三位来了。”一个身穿白细布战袍。外套镶红边背子的武士,笑嘻嘻地迎着走近祚山寨边的牛有余、李顺子,扫了驴车上盖着薄被的李玑和两袋粮食一眼,伸手向他们虚让:“从高密走到这里有两程日里路,你们这么早就到得了算是不容易。进里面好好歇息一下,稍后再向将军慢慢招供不迟。” “招………招供?”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李玑在驴车走近时就看到大开的寨门内有人影闪动,似是寨墙上也多了许多看不清的物事,他还以为这些都是堂弟早已经安排下地人呢,可出现在眼前的这位武士……他地打扮……李玑猛一下记起,这种打扮的不正是高密城上地守军服饰么? “天!我……我……们……哎……”惊叫声一起,背上让那武士轻轻拍了一下,痛得他把惊叫变成了惨叫。 那武士掀开李玑背上的薄被一看,呵的一声笑出来:“哈,我说怎么碰上一个长了象肉的人呢,原来受了杖伤啊。哎……苦了你这官长了……喂,伙计,把驴车行慢点,别到时这位官长痛得没法说话,让我们要的口供没了去处。” 进了寨门后,牛有余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必须拉住驴车才能勉强走得动步子。 见前面领路的人有六七步远,李顺子凑近奇怪地小声问道:“有余叔,你是怎么了,病了么?” “顺…,顺……子嗳,等一会这里的人不论问你什么话,都要照直说,千万不要与他们犟啊,否则,你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牛有余的话也能让李玑听得清,变相地将自己的意思向他表达出来,眼光向丈许高的寨墙扫了一眼,对李顺子翘了翘下巴说:“他们是双木护卫队地人,呶,每人一张小弩,还有那种大头箭,都是收买人命的利器……,这寨里的人怕是不下百余个呢。想想看,刚才大公子的三千多亲兵在这里经过,他们连一点动静也没有,显是对三千多人的军伍看也看不上眼呐……咦,那是什么?看走眼了,光屋里出来的就怕是有四百人吧!” 李顺子朝有余叔的眼光落处看去,只见从寨堡内的房屋中纷纷涌出大批和带路那人一样服饰的武士,这些人一部分肩上扛着数寸大的铁管,其他大部分扛的却是尺五大的木箱,还有人除了铁管、木箱外,手上的是粗如小指的大棒香。 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把身体更向有余叔靠近。 确实,看得到的人是只有四五百,但他们没看到的是在大路两边不远,暂时用杂草,乱村枝挡盖住,相隔五丈的四条壕沟。在他们几个人进入祚山寨时已经向路边挖进,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路挖断。 在一个最大土坏房的院子里。一位将军手指地上地一张图,对同式打扮的另四五个人大声下着命令:“一哨负责路左,鞑子和贼兵只要不是向桥这里冲就不用去理他们,任由他们向北逃好了。有往桥上来的,一定要把他们打回去,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人应了声:“遵命。属下这就去阵地上安排。” 将军:“二、三两哨的人负责路右,不管敌人是向那个方向去的,只要是进入我们的射范围内,就给我放开手脚狠狠打。在保证敌人不能过桥地前提下,你们怎么打都可以,别的没有要求。” 带路的武士这时高喊了一声:“报告。” 将军抬起头。皱了下眉问:“什么事?” “有三个李坛军的人自己走到我们这里,有一个还受了杖伤或是鞭伤… “先带下去,派人看着别让他们跑了,稍后我再问话。” 高密城内,初五日的二更开始,二十架铁甲车早早就来到西门前十多丈远停下。西门的门洞里,早几天才填好地泥袋、半湿的夯土在半夜时分就开始清理。到三更末已经基本全部清完,可以很顺利的将城门打开了。 东大门是在初更时就已经打开了。从五里外的桥头堡过来的大队护卫队,悄无声息地源源进入。汇集在西门附近的街道上、民居大院内、其他能容纳人的任何地方。 林强云也于三更末到达高密城内,在山都、盘国柱、王宝、游瑾以及一大帮军将地陪同下,登上西城墙头向三里外的贼兵军营看去。 王宝压抑不住兴奋地神色,小声向林强云问道:“局主,城门已经可以打开了,是否马上出击?” 林强云轻轻摇了摇头没答话,极为专注地取出千里眼向贼营看去,远出七八里都有火把光的游动,敌营所建地范围看来相当大,不知能否按自己的计划将鞑子往北边赶去。鞑子兵和李坛的贼兵只要不朝南逃。那就是入了自己为他们设下的陷阱范围,只需祚山寨能守住几个时辰,把所有敌人向北赶绝无问题。 “王宝!” 王宝抢前数步,到林强云面前拱手高声应道:“属下在。” “马上将城内的守军集合十五哨到东门外,悄悄接近城南敌军的营寨,稽后看到三个红色的烟花爆开时,你就用小炮全力展开攻击……” 林强云的命令还没说完,心急的王宝应了声:“遵命。”转身就要下城。 林强云厉声喝道:“且慢,得了失心疯哪,命令还没完听完就要走了,发起攻击后你可知道还要做什么,哪里像个将军的样子?” 慌得王宝回身跪到地上:“属下知错,请局主责罚。” 林强云:“起来听着,在发射小炮地同时,并命令所有人大声呼喊,惊扰贼兵军心。贼兵被击溃弃营逃跑后,你部务必将他们向西北方向赶,不得让他们往南逃窜。去吧。” 王宝起身向林强云拱手施礼:“是!”嘟喃了一声向w城e下冲x去i。8 “屈荣。” 已经身为骑兵部将的屈荣,没想到局主还能记得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由降兵升起的小小部将,大声应道:“末将在,恭听局主将令。” 林强云:“你率现有的两哨骑兵,先带三日份的干粮和充足的雷火箭,在王宝的步军发起攻击时,绕到敌人营寨的南面徐徐巡动,记得不可冲营,只须在贼营外以雷火箭游击,将贼兵压往东北方逃走就可以了。此后,你们可以配合其他各哨骑兵,采用敌退则追,敌停就打,敌战则退,敌驻则扰的方法。若是没有其他的命令,就一直将敌人赶过昌邑桥至涂家桥一线以北为止,然后守在当地集结待命。去吧。” “末将遵命。”屈荣兴冲冲的急步下城去了。 眼看四更快尽,城外还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动静,不用说别人,连坐城头的林强云自己都有点儿急了,不知道由南面赶来的两军护卫队和一军骑兵为什么行动这么慢。难道说天刚黑时派出去地三哨炮队。连走这十数里的路也会出事,没与张全忠他们会合,还是另外出了什么变故? 蒙古骑兵,这是林强云心里的大敌,他最怕的是那些鞑子能在一天内远走几百里的速度,和射程达到上百丈远的弓箭。所以。这次夜战中首先要击溃、消灭地,就是在离城五六里下寨的蒙古骑兵大营。不把这五千蒙古骑兵打垮,要想全歼这次入侵之敌不啻是痴人说梦。 正当林强云要派出探马去查问时,千里眼中出现了闪动的火光,定住一看,断断续续不时闪动一下的火光。正是从五六里外发出。片刻后,那地方的火光闪动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不一会就有火头升起,越来越大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总算开始攻击了,林强云放下千里眼,站直身体大声下令:“放旗花信号,城南地攻击开始两刻时辰后。听我的命令开启西城门,各军按下午的作战计划出击。都回去准备吧。” 十多人轰然应“是”声中,纷纷走下城墙自去准备。 赤那颜·合勒扎这几天没一天的日子好过。李坛的汉军真没用,连带他部下原本有些勇力的数干女真人和契丹人,也因为这个该死的汊儿也变得没一点男人气了。才一进入叛出地三州地面,李坛的粮草就被人烧了近千石,本是昨天一到高密就出责不意攻下此城,却被拖到了今天才动手,白白错过了攻下这个小城地大好时机。最让他发火的还是在今天地攻城战,不但送掉数千牧奴没把城壕填平一寸,自己派去督战的一个千户也被城上射出来的砲石打死。我勇敢善战的蒙古勇士啊,就这样被汉狗打死了!忙忽惕部在这里总共才只有九个能打仗的千户呐。才开战的第一天就死了一个,这是过去所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呐。 哼,那该死的李坛,一直辩解说南人汉狗的兵器是另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大砲,还不是汊儿因为怕死,在要杀他时想出来懵骗人地谎话。大砲,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本大帅就知道城上有,那也只能射到一里半远,不然本帅还能活到现在么。再说,我们蒙古人也有大砲,是从金国女真人手里夺来的,不过没南人造的这般好就是了。可毕竟也是能发射数十斤重的石头到二三十丈远,确实是用于攻城破寨的好东西呀,只不过这次因为是讨平这一点大的几个州叛乱,没带来罢了。 在两个陪宿女奴身上狠狠的发泄了一番后,赤那颜·合勒扎窝着的一肚子火才消了些。在女奴打来清水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忽然想起明天一大早就要发起的攻城战,自己还没派人去督战呢,挺身坐起高叫:“来人呀。” 大帐外值守的亲兵掀开帘子走入,对帐内**的一男二女见怪不怪地跪地应道:“大帅,有何吩咐?” “叫人去告诉薛赤兀日,“赤那颜·合勒扎仰身重重地倒下,在垫了十多张兽皮的铺上躺成个大字形,任由两个女奴用湿布巾在全身上下擦洗,看也不看进来的蒙古兵一眼,嘴里大声说:“要他明天一大早就到汉儿的营里去,汉儿们若是马上能攻城便罢了。若是还像今天下午般不肯动手,再杀掉几个官儿立威。不管会死掉多少人,一定要他们明天把高密城打下来。” 两个女奴喂他食下几碗酒和几块肉后,自觉有些困顿的赤那颜·合勒扎酒意上涌,不多时便慢慢睡去。 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大草原上了?哦,天气好像是在冬季,呼呼的强劲北风夹带硬邦邦的大颗雪粒劈头盖脸地狂扫,吹得赤那颜·合勒扎的皮袍下摆高高飘起,须发飞扬的他却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 马头前两三丈,是部族里的另外三个万户,只见他们怒目向自己瞪视,齐声大骂把十二个能打仗的千户弄到现在只剩下八个,说是要将自己逐出忙忽惕部。 逐出忙忽惕部?凭他们三个老不死的家伙,办得到么? “在天神地注视下口草原上最伟大的萨满可以作证,我,赤那颜·合勒扎,是整个忽惕部最强的勇士,成吉思大可汗亲封的万户,没有大可汗的命令。谁也动不了我一根汗毛。”赤那颜·合勒扎拔出回回刀指向天空,暴烈地狂吼:“你们,一群只会躲在帐蓬里混吃混喝,坐等分享我们这些本族勇士拼命换来战利品的家伙,竟敢想要把我逐出部族!?我要杀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地肥猪。 三个肥猪吓得转过马头就跑,赤那颜·合勒扎挥舞着回回刀。纵马狂追。 真是太奇怪了,三匹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儿马子,各驮着一个两百多斤的肥猪,也能跑得那么快,任是自己这匹能追上风的骏马也不能多接近一步。哎哟,不好,肥猪们已经取出弓箭向后发射。可不知怎么回事。平常从不离身的弓、箭都不在身上,没法进行反击。不过。这还难不倒身经百战的赤那颜·合勒扎,一个侧倒就避开肥猪射来地三箭。大笑着刚坐直身体。突然觉得座下心爱的马奔走得越来越慢,片刻后竟然一个歪斜往地上倒下。 大吃一惊的赤那颜·合勒扎身体一扭,就要纵下马跳开以免被马压着,“轰”地一声大响中,他的一条左腿已经被倒下地的马压住了。惨啊,入心入肺的疼痛传到脑子里,他就知道这条左腿和左手都已经被压断了。三头肥猪这时回头冲过来,眼见得已经只有七八丈远,三支利箭如同魔鬼的眼睛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地胸部…… “轰、轰”这两声爆炸就在不远处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在利箭扎入右边胸腹地同时传入耳中。暴吼着睁开双眼的赤那颜·合勒扎。第一时间就看到压在自己腿上地不是马,而是一个满身鲜血的**女奴。 撕烂了五六处的大帐蓬已经起火,左侧举着断了右手的女奴还在尖叫,帐中央摆放的尺高小桌,不知何时断掉一条脚飞到帐边,把帐篷砸出一个近尺大的洞。三个刚冲进来的亲兵,张开他们的大嘴惊恐地盯着自己不言不动。 “快把她们拖开……”浑身无一处不疼痛万分的赤那颜·合勒扎,发现自己大喝时并没有声音发出,射入眼里的光线也少了,慢慢眼睛里升起一片黑暗,疼痛地感觉也大为减轻,然后,整个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再没有什么感觉。 此刻,这座方圆两里的蒙古骑兵大营,靠南边一大半已经成了一片混乱的火海,到处散乱躺着人与马的尸体。毛毡制成的帐篷、由牧奴花了三四个白天时间割回大营内的数十垛草料、圈马的木围栏,已死去或未死跑到帐篷外翻滚蒙古兵身上的皮袍……凡是能燃着的物事无不成为起火神关顾的对象。只有少数三几十个被蒙古兵招到大营内陪宿的女奴,受惊后赤身luo体在营区内惨叫号哭,夹杂在四处奔突的蒙古兵、挣开束缚乱冲乱撞的马匹中,跟随在还能逃得动的男人们身后,寻找能躲避灾祸的安全所在。 张全忠率领的两军护卫队,原是守在高密城南五十余里。在选好的一个四五十丈高小山包上,他们按照林强云所教,相度好地势在小山包上横着挖出四五条壕沟,将所有小炮都集中在第一条壕沟内侧,就等鞑子兵前来送死。等了三天没见鞑子兵和李坛的贼兵南下,虽然明知这里只是局主为防万一而设的阵地,他们兄弟心中还是免不了十分焦躁。好在局主也没让他们在这里等多久,昨天就接获局主在他们全军北上的命令。 张全忠立即下令二弟全孝将五哨骑兵都派出去作为哨探,以防自己的二千多步兵被鞑子发现,猝不及防下在野外打遭遇战时全军尽没。他们兄弟都很清楚,没有高城坚墙和能够隐藏的阵地防护,自己的步兵对上数量多了一倍的蒙古骑兵,就是手上有数百支火铳和数百具钢弩,也没法胜过蒙古鞑子,最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能做出这样地估计。还是因为自己手里有火铳和钢弩。火铳打得比蒙古鞑子的弓箭稍远些许,但远击的程度十分有限,估请六百多长火铳怎么也抵不住数千蒙古骑兵的冲击。钢弩的射程只有鞑子弓箭射程的大半,虽说一发可射出三支箭,但在四五十丈地距离内,两发后可能没有时间让弩兵射第三波弩箭了。而且。在鞑子的箭雨下,这两军没有任何盔甲防护的步兵,能有多少人还能进行反击谁也说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千万小心些,尽量避免没做好准备就与鞑子骑兵交锋的好。 也许是老天爷对蒙古人的凶残狠毒起了厌恶感罢,直至太阳下山。哨探的骑兵也没见蒙古兵有什么动静,让他们接近到鞑子大营二十里地近处。 埋锅煮饭时,张全孝回到哥哥身边,一跳下马就急急对张全忠说:“大哥,白天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没法正确找出鞑子的大营,只能知道个大概的位置。不过。从还在野地里打草的几个汉人牧奴嘴里,倒是探得些少有用的消息。他们说。鞑子兵的大营周围全是牧奴们的营地,总共占有五六里方圆地地面…… 兄弟俩走到一侧没人处悄悄商量了好一会。直到郝氏端着两个大木碗的饭菜走来,他们才停上,接过大碗狼吞虎咽吃下夜饭。 入夜后,不到一个时辰,小心翼翼率队慢慢前行地张全忠,已经接近到鞑子兵营数里外,张全节率领一队马蹄上包了布的骑兵匆匆找到张全忠。他给哥哥带来了好消息:三哨炮队带了近五十架子母炮前来听令。 接下来地行动十分困难,张全忠兄弟与郝氏分头带领由两军护卫队中选出的几百人,用去好大的精神,花了近一个多两个时辰。才无声无息地,把鞑子兵营外的驱口奴隶们,以数十个、上百人一批的悄悄押出到一边。 张家几兄弟按商量好的办法,吩咐护卫队员一手持匕首,另一只手在星光下先按住看到的任何一个人的嘴,轻声说上几句:“不许出声,乖乖跟我们走就能安无事,否则就会白白送命。”再稍缓缓松开手掌,然后默不做声的奴隶们逐个带离营地。 这不是可以存有半分慈悲心肠的时节,一旦那些奴隶稍有犹豫,或是有被惊吓而有张嘴欲叫出声地迹象,就会被这些心硬如铁的护卫队员们割断喉咙。 就是护卫队员自己人,也有十多人由于不忍心对这些可怜人下手,被身边的小队长或是哨长发现,在声音叫出口时不但呼叫的人被及时杀死,连这不忍下手的人也被迅快地斩杀于当场。总算还好,数十声乍起倏灭的短促叫声没引起大混乱,就是有一两个大声尖叫的,也没什么人理会口想来奴隶驱口的营地中经常会有人梦中发出惊呼尖叫,还不致招来已经对什么事都麻木了的奴隶们注意。 杀掉百多人后,清出一大块空地,让炮队的人用去半个多时辰架起四十八架子母炮。为了保险起见张全忠和两个兄弟商量了好久,又用去一个来时辰的时间,把所有二百四十架小炮连弩兵一起分成十组,散在鞑子兵大营南面十多丈处,他们要在这次夜战中扬长避短,用自己所拥有的优势火器,给鞑子们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一切办妥,张全忠估计天色是五更时分,已经没有必要再保持隐密,向兄弟和妻子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带人动手把碍手碍脚的牧奴全往后赶,让出作战空间以便放开手脚。自己则走到炮队阵地边,拔出手铳,装好子弹,朝鞑子大营方向用力扣下扳机,“啪”的一声脆响传出好远、好远,嘴里同时大吼道:“燃香,自由点火发射。” 不过片刻时间,子母炮开始疏落发射;再片刻,炮声由疏而密;再片刻,这一块数里方圆地面上的射击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一片,再分不出那些是发射子炮和子窠爆炸的区别了。 远在六七里外的闪闪火光,王宝在第一时间就看到,还没等烟花信号升起,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令发射小炮。西城那边的烟花信号方升上空中爆开,红色的花朵才炸出去还没朝下落,这里沉闷的“通通通”发炮声便响了。待到空中的落下焰火熄灭,李坛贼兵的大营里爆开了六丛红白色的烟花,有如被刚才空中焰口掉下的火星引燃般的准时。 一百八十架小炮分成六组各朝一个位置攒射,虽然没有数十架子母炮齐射一处时那么大的威力,但造成的震慑作用和杀伤力也是非同山可。残破的人体、刀枪、燃着的衣被,在闪现的火光中分外看得清晰。 爆炸声一止,似是整个天地间一片死寂,准备大声喊打喊杀的护卫队员们,都被小炮集中射击时的一击之威所震撼,张口结舌的瞪着贼兵大营不言不动,对内里的哭叫惨呼,还有不多的几个帐蓬燃烧的微小“噼啪”声充耳不闻。 昨天对被贼人驱赶到城下进攻的奴隶们发射,还是一组三门小炮分头阻击,被击杀的人都还大体肢体齐全,不像今天般的令人惊心动魄。 不知是谁的一声长长叹息传到耳中,王宝全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喝令道:“小炮前移五丈,马上发射。其他护卫队员大声呐喊,并准备入营杀敌。” 王宝自己领头大吼:“冲啊!杀鞑子,跟我冲进营去样贼,把他们杀光啊!” 城南大营里先是突如其来的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然后千百人的叫喊冲杀声,兵器撞击的隐约叮当声紧接着响彻云霄,伴随着一阵阵的爆炸声向营中越迫越近。位于南大营正中的帐篷内领兵的贼将惊跳起身,大声喊叫了十几声“来人”,就是没一个人进帐向他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手忙脚乱的穿好了盔甲,才有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跑进帐内,结结巴巴地向他说:“将军,袭杀……杀了……来了……大队杀来了……” “蒙古兵杀来了?他们还要靠我们攻城呢……将军提起从兵器架上抽出的木杆长枪,不悦地瞪视这话也说不清楚的亲兵。 “不是……不是……是……是城中的双木镖队。”亲兵艰难地吞了下口水,稳住情绪紧张地说:“大营东边的寨墙已被攻破,南边也有大队骑兵进攻,所有人都向北营逃去了,将军快走吧,再迟些就没命了……” “哎呀!”将军一下闪过亲兵的身侧往帐外冲出,什么也不顾混在人群中朝北就跑。 那位来报信的亲兵正想转身跟出去时,眼角见到地上有个六七寸大的荷包,跳前两步捞到手,临出帐门前打开那荷包一看,黄澄澄的三四块物事入目,高兴得只顾往怀里寨,没看清脚下,一不留神被一丛草绊了下,慌得他双手急伸双手按到地上,差点没摔成狗吃屎。 可起身一看,还没放入怀中的荷包摔出帐外四五尺,抬头看清四周已经没人,慌忙扑过去将荷包拣起。 “空的。”亲兵的一张脸皱得似苦瓜般,有好几两金子呐,拿回去可以让家里人吃个两年时间罢,就这么才到手马上又没了,实在是不甘心呀。找了好一会,总算把几块金子找到,算了算,好像还少掉一块。不行,无论如何也得将那块金子找到手。 可起身一看,还没放入怀中的荷包摔出帐外四五尺,抬头看清四周已经没人,慌忙扑过去将荷包拣起。 “空的。”亲兵的一张脸皱得似苦瓜般,有好几两金子呐,拿回去可以让家里人吃个两年时间罢,就这么才到手马上又没了,实在是不甘心呀。找了好一会,总算把几块金子找到,算了算,好像还少掉一块。不行,无论如何也得将那块金子找到手。 第一章(上) 帐篷外面没有,那就一定是还在帐篷里面。他刚想起身进入帐篷,迅急、杂乱的奔跑声响遍大营,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穿着薄底黑布鞋的大脚,鞋面上沾满黄土尘。伸手拔了一下那双脚:“伙计,让一下好么,我一定要找到那块金子,起码也有四五钱重,拿回家去能买到两石多粮食…… “是这块金子吗?”听不懂这人说的是什么,脚的主人声音很柔和,亲兵大感奇怪:“不对呀,温软、温软的听来似是南方口音,难道是……” 他慢慢抬起头,白袍袂内的小腿缠着布带,再往上是一把明晃晃的朴刀,再往上是……天呐,果真是传说中的镖师打扮。 “饶……没敢再往上看镖师的脸面,他立即知机的趴下猛磕其头,一只手把荷包推到镖师脚边哀告,声音尖利得让那镖师退了两步:“这些金子都给大人,请大人饶过小的一条狗命,小的家里还六七十岁的老娘,有……” “高举双手站起来往东走,若敢放下手,格杀勿论。” 不远处有人用他能听懂的本地话喝令,然后眼前这双脚便一下子消失了。震得大地咚咚响的脚步声连续不断,不知有多少人往西、往北方向远去,好久之后才渐渐清静。一片寂静中,虽然好像没人注意自己,他迟疑着一寸一寸地慢慢伸手,去拿地上刚才推出去买命的荷包。哈。终于抓到手中了呀,我亲亲地荷包,心肝宝贝金子耶,你可要好好的听话不动哟。好一会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又十分谨慎的收回手,万分小心地将荷包用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速度塞入怀里。深深叹了口气后。乖乖地按那位乡亲的命令爬起,低头高举双手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可怜像向大营东边走去。 直到此时,他才有心思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倾听,发觉除了自己走去地方向没有爆炸声外,背后闪现的火光、拼杀的呐喊声让他心惊胆战,心里感激涕零地想道:“还是老乡会照顾老乡啊。知道叫我往没打仗的地方去,不至于白送掉一条小命,今后能回到家去的话,一定要烧几柱香祝这位好心的乡亲长命百岁。” 烟花信号才升空,林强云就听到南城外传来地爆炸声,不由得骂道:“这个王宝,肯定是没等到信号升空就下令开打了。哼。打完这一仗后一定要狠狠敲他一下才行,这样不听命令行事。哪还了得!” 猛铁间想起一件事,转身叫道:“游大哥……” “属下在。”游瑾在侧后应道:“请局主下令。” 林强云:“快。你快去将城内的民壮组织一下,派一部分人到城南去,一是将所有铜铁器都收集起来,二是帮着押解俘虏找个地方关押。不要我们辛辛苦苦打过去,倒让那些抓来的劳力、兵员给跑散,弄不好还会被这些人逃回去再与我们为敌呢,那我们的仗不就变成白打了。” 林强云顿了下补充道:“还有,天亮后以我的名义向胶水县发信,让他们立即组织部分吏员、守城军卒及民壮过来,将这里的俘虏进行查验后分开。该送去劳役的马上送去劳役,无甚大恶地分派好,稍后补充到护卫队各军中去。” 游瑾:“遵命,属下立即去办。” 两刻时辰很快就过去,城下人声嘈杂中有开启城门的刺耳“吱呀”声,亲卫们已经将背后地火把点燃了四五支。城门外亮起了一块城门般大的光道,很快又往两边扩大成一个光圈,然后就是几个手举火把地引导骑兵缓步向前行去。潦了黑底红黄条纹的铁甲车,速度不慢不快缓跑前行的骑兵后面,“啪啪”的甩鞭声、叱喝声听到耳里极为受用。 第一架车顶上装子母炮的可旋转圆盘孔内,原亲卫哨长、现时的铁甲车队统领罗家旺回过头向林强云叫喊着什么,只是他的声音显得太小,听不清楚。其他的车顶上都可看到一个人头探出车外,用他们手中的小千里眼向远处观看,还能听到他们兴奋的、模糊不清地大叫声。 二十架铁甲车排成一条将近一里的长龙,由城门洞中直出,向正前方的贼营不慌不忙地迫去,最后一架车出城时,第一架车已经接近到贼兵的军营一里多近了。这么长的一条由铁与火组成的长龙,在城上看去极为壮观,林强云笑呵呵地对身边眼红得直咬牙的盘国柱说:“牯仔……哦,国柱哥,你看我们的铁甲车怎么样,能不能把鞑子的骑兵打趴下?” 盘国柱苦着脸丧气地说:“少主哎,你就别气我了好不好,等我以后将射炮的技艺练好后,定然要去铁甲车上打个过瘾。唉,像我这样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铁甲车上去哪。啧喷,看他们的样子,哎呀,真是威风极了……” 林强云笑道:“你若是实在想去铁甲车队,那就去好了……” “别别,别呀,少主。”盘国柱涨红了脸大声叫道:“你可别赶我去铁车队,若是被汀州家里的族人知道我被少主赶出亲卫队了,恐怕连皮都会被长老们剥掉。他们一定会说我盘牯仔肯定是不学好,没能耐保护少主,才会到了亲卫队后又被赶出来。” 林强云:“那么,以后要用你去帮我管更多人,做更大的事你也不肯去喽,还是会怕给长老们剥掉皮?” 盘国柱:“咳,那又不同的,若是能为少主做更多更重要的事,自然是要去的。只要不是被少主赶出亲卫队,族里的长老们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林强云:“呵呵。闲话少说,我要去歇会子,看看能不能睡得着。回去后若是我睡着了,你们记得天亮后叫我起来,吃完早餐后就该出发去看看了。走吧。” 十多个随待在城上地亲卫,一听局主还要去睡一觉。俱都丧气地苦起脸,还要在城里待上一个来时辰呢。天亮后再出城去哪还轮得到他们这些亲卫动手呐,鞑子和贼兵们不是被护卫队杀掉、捉获,也早跑得无踪无影了。哎哟,晦气得紧呀! 从城上往城内看,全城各处被陆续点燃的火把光照得一片通明。被喊杀、爆炸声惊起的半大孩子们挣脱家里大人的束缚,数个、十数个这里一群、那里一帮聚在街边屋角,吵吵嚷嚷地商量或许是大人们无法理解的游戏玩耍大计,也或许是其他什么正经事。 林强云一行人将到子城的一处屋椽下,见有**个人影蹲在一起,对他们这些人地来去充耳不闻,自顾头碰头的小声吵吵。四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谁也不服谁地压低声音争执。一个粗壮的男孩兴奋地放大声音说:“……你们都不去南门外也算了,稍迟些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南门。只等城门一开就第一个出城,听我爷爷说城南是最早有动静。想必是开打的,那里一定有不少贼兵的各色兵器,拣个一二十斤想必会有。到时候我就可以一个人带着这些兵器到胶水县,投到孩儿兵营,他们肯定能收下我。” “你乱说,只带一二十斤破兵器地铁料就想孩儿兵会收下你?做梦。告诉你吧,能去当孩儿兵的人,都要经他们的拥队、都头考校,由部将检验过后,再交请大统领批核。这里要经过多少关你知道么。足足要过三关呐,就是过得了三关,大统领收不收你还不一定呢。”另一个男孩稍瘦,向粗壮男孩大泼冷水。 林强云说是要回去歇息,但他此刻觉得十分兴奋,半点睡意也没有。见到孩子们天没亮就跑了出来,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景,不由得放慢脚步,他也想听听孩子们都在说些什么。听着听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小声招呼亲卫们在街对过的台阶上坐下,饶有兴致地听他们争吵。 一个女孩十分羡慕地问道:“你们谁见过大统领,听说他厉害得不得了呐,能用钢弩一发三箭,在百步内三箭分别射中三个相隔七尺排开的箭靶,而且每支箭都是射中箭靶上的红心。” 另一个女孩插嘴说:“这算得了什么厉害,大统领地本事才不止这些呢。有人说,他的道法已经出神入化,只要一抬手,‘砰,地一声响过,你们猜他用法术打中什么了?” 几个孩子似是听出了兴趣,不约而同地齐声发问:“打中什么了?” 那女孩扫了林强云等人一眼,站起身伸动几下有些麻木的双脚,又再蹲下神秘地说:“别人讲,那时看大统领行法地孩儿兵们都不知道打的是什么,胡里糊涂地看着他发愣。后来,还是大统领自己派了几个属下,叫他们去一里外,把那里一个小村丛下的白毛狐狸取回来…… “白毛狐狸?!”几个孩子惊呼。 一人叫道:“我娘说,狐狸是成了精后才会长白毛的,连狐狸精都被大统领打死,真是太厉害了。” “就是白毛狐狸精,几个孩儿兵跑到小村下找到狐狸一看,都大吃一惊口原来,那白毛狐狸全身的皮毛都好好的,只是两个眼睛不见了,只剩两个血淋淋的洞孔。” 一个孩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那白毛狐狸天生就没眼的么?” 女孩骂道:“你真笨,白毛狐狸是被大统领作法把眼睛挖掉的,不把眼珠子挖掉,狐狸精哪有那么容易打得死呐!” 林强云听得暗暗好笑,心道:“想不到这位大统领,在孩子们心中有这么大的名气,不知是个怎么样地人。哎,他们不会是说君华叔吧!可君华叔已经是都统制了呀……可能孩子们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叫他大统领罢。” 女孩道:“大统领当然厉害了,听说他还有许多本领没用出来。不到生死关头绝不用。唉,我们有谁能被大统领收到孩儿兵中就好了,肯定能从他那儿学到好多本事。不如我们大家出城后把收拣到的兵器都合在一起,说不定大统领看到铁器地数量多了,会收下我们中的一两个人呢。” 此时林强云再忍不住好苛心,走过去问道:“孩子们。能告诉我这位有在本事的大统领是谁么,我也想去看看有那么大本事的英雄人物。” 几个孩子一听林强云连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谁都不知道,全都站起来像看什么怪物般的对林强云上下打量,脸上地神色满是不屑。一个似是领头的女孩双手叉腰,走到林强云面前自豪地大声向他们宣布:“我们孩儿兵的大统领,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沈、南、松!怎么样。他的大名你总听过吧?” 林强云听得一怔,这是哪儿跟哪儿,根本就是自己把人都给弄错了,暗道:“是南松?他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有这么大地号召力!?嘿,我何不利用这exi8个机会,分别把各地的孩子们都按村坊集中起来,成立一个像‘儿童团’般。可以协助护卫队放哨、送信的组织呢。” 盘国柱不忿这些孩子对少主的态度,站前一步喝道:“咄。不就是沈南松……” 林强云急叫:“牯仔,不得多嘴。”再对孩子们和颜说:“呵呵。听过,听过。果然是个小英雄,哪天我也要去看看他。好,不和你们多讲了,走也。” 初六日巳时末,今天吹的东风有些大,天亮时来换班的人感到了秋末的浓重凉意,好在官长们在大家出门前一再交代要多穿衣衫。这种天气对大部分人来说,多穿件衣服大有好处,最起码感染风寒地机会少了不是。只有少量自以为身强体健的家伙。在被清晨地凉风吹过后,不一会就一直“哈去、哈去”的喷嚏连声。 直到此时,没了多少火气地太阳才从阴云中出来,让隐身于壕沟内的护卫队员们觉得,照到身上的阳光稍许有些热量,把紧贴在身上不舍离去的凉意驱走。 值守祚山桥的部将叫乔老耿,因为人长得老相,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看去像是有五十岁左右,所以别人在他的单名耿字前面加了个“老”字。他也确是拿这个老字十分认真地对待,凡事都要讲求老成、老到,务必做到自己认为滴水不漏、万无一失方才稍许安心。 他今年正月跟随陈老拐带着上百由灰熊山亡命的妇孺,逃到通州海门县料角海边,恰遇双木商行的张有田到岸上采买粮米菜蔬,听到山东口音的乡亲,自是有种亲切感,攀谈之下,陈老拐决定带着十个剩下地战士和数十妇投入双木旗下。他们十个人到了根据地后,由于都是久经战斗的老兵,被陈君华提拔成各军的部将、准备将。陈老拐则因身有残疾,由张国明派去管领鞑子、贼人劳役。 这不,今天检查过所有的壕沟后,他就带着炮队哨长往南跑出一里多路,要刚由局主派来增援的子母炮哨长估算出子窠能打到的位置。自己则用干里眼向祚山桥这边仔细察看,许久才长出一口气对哨长说:“伙计,我用千里眼能看到你的十六架子母炮呐,其他的么,只能看到地面上些微黑点,可能是人们的头发罢,肉眼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想来鞑子和贼兵们的眼睛不会比我们的千里眼更厉害吧,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我们有埋伏。你说呢?” 哨长用自己的千里眼看了一下,沉静地道:“将军说得不错,就是用千里眼,若非我们已经清楚阵地上的布置,怎么也不会想到那里有埋伏。不过,鞑子和贼兵吃了几排子窠后,就是傻瓜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嘿嘿,老弟呀,我就是要让那些鞑子和李蜂头的贼兵觉得只有你们炮队在此,好放心大胆的冲前逃过桥去。你等着看好了,只要他们到了四十丈以内,就会有六十架小炮,数百具钢弩的雷火箭招呼,还是局主说的“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们的有猎枪,呐。” 两人谈谈说说地回头,距第一道壕沟还有五六十丈时,风声把背后隐隐的急骤蹄声送入耳中。 乔老耿极有经验,头也不回地大叫:“鞑子来了,我们快跑。” 哨长回头一看,两里外尘头大起,显是有大队骑兵向这里狂驰,顿脚急道:“糟,不知各小队长是否能在鞑子兵进入射程后下令发炮,若是他们非等到我们回去下令,那就错失良机了。” 乔老耿埋头急奔,叫道:“管不了那么多,先回去再说。快,别让鞑子兵因为我们两人而冲得太近。” 总算还好,他们跑出二十多丈时头上有物事呼啸着飞过,子母炮队的小队长见机,在没有官长在的情况下发令射击了。背后零零落落响了十几下爆炸,但这十多个子窠的杀伤力显然不能阻止冲起了速度的鞑子骑兵,散乱的爆炸声在蹄声中显得是那么的有气无力。 擂鼓般的马蹄声越发清晰,在哨长耳中听来就像是已经到了很近的背后一样。糟糕,昨夜扭伤的脚又拐了一下,那只伤上加伤有脚要本就不敢用力,只能一沾即起地跳着跑。 第一章(下) 乔老耿听出哨长的脚步声稍慢,急得狂叫道:“快,快,快点跑不要停,只还有三十来丈远,再加些劲就能在鞑子兵追到之前跳入壕沟。” 还有二十丈,再跳几步还差十五丈,勉强跳过了十多丈远,前面几步就是用枝叶浮土盖住的陷马小坑阵,眼看前面乔老耿跳入到壕沟中隐没。气都喘不过的哨长估摸着还没等自己跳进壕沟,就会被鞑子骑兵追及。心里升起一种即将死亡的悲哀,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刹那间消失殆尽。 “就是死,也要捞回一点本钱。”趴在路面上的哨长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齿,抽出手铳,颤抖着好不容易装入子弹压下击锤。天空“呜呜”飞过子窠,他努力稳定紧张害怕的心情,连着几个侧滚落入路边的浅沟,再翻身坐起:“可惜身边没有雷火箭,不然也能在鞑子兵冲到时和他们同归于尽……” 上百个子窠爆炸声入耳的同时,眼睛里出现上了一大群黑点朝自己扑到,还没等这位哨长反应过来,这群黑点如飞虫般投至他身上。哨长没感到痛,只觉得身上头上不住有利器入体,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身上插着数十支带羽毛的箭杆…… 已经五十八岁的薛赤兀日,是忙忽惕部骑军里排名最末的一位千户,不论是所部人马、勇力和打仗的谋略智计,都是在十二个千户中毫不起眼的人物。但他却能引领自己这个只有不到六千人口地小部族,在战乱中生存下来。二十多年前的兔儿年(丁卯年。207年),刚从已垂死父亲手里接过领管本部落大权的薛赤兀日,在父亲死去的第二个月,也就是八月,就做出了一个令所有族人都大吃一惊的决定:“派出使者到斡难河(客鲁涟河)的河源,向去年冬天受众多部族推举为成吉思可汗地铁木真输诚投效。” 他的这个决定真是做得对极了。成吉思可汗不但接受了他的请降,封他为千户,而且还特别恩准他的这个小部族,并入到有广大肥美牧草的地方,还怕他们受人欺,又把他的部族并入忙忽惕部。那时候忽惕部也只有一个千户呢。这就让他地族人得以安心休养生息,得到壮大。 可好景不长啊,自己这个千户每次打仗都要出一干个兵,虽然每次都能分到一些驱奴户,但族里的青壮男人现在已经快要被打光了,全族除了在窝阔台大汗帐下作为质子亲兵的一百多人外,能打仗的只剩下现在的七百多人了。这还是把每次征战掳来的蒙古族人也算在里面才有的数量口所以,打仗地时候他就是想勇也勇不起来。每次都是等别人的兵马冲上去后,他才下令本部族地人上前。能保得住多少就保住多少吧,谁让自己的部族人太少了呢。 昨天夜里,万夫长赤那颜·合勒扎派人来下令,要自己今天带本部地人去汉儿兵营里督战攻城,天快亮时正要起来集合族中人马,没想到南人竟然突然打了过来。 “这些南人的兵器真是太厉害了,恐怕光是进攻自己这五干人大营的军队就有几万人吧,不然怎么能够造成这样大的响动呢。”薛赤兀日exi8很难想象,自己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一旦离开了战马后怎么会是奸猾的南人对手。心念电转中。他还是决定让自己的族人们上马,尽快冲出束缚住战马奔驰的大营,到外面的大草原(他们自认为高贵的蒙古人,全都把所有占领地地方看成自己的大牧场,这里的平原也不例外,被他们的人叫成大草原)上才能战胜有这种不知名兵器的南人汉儿。 “勇敢的战士们,立刻上马,到外面的草原上和这些该死的南人战斗。”一点不像老人的薛赤兀日冲出帐篷,用他那略显沙哑、但还不失洪亮的嗓音高声下令:“快,往没有战火的西北方向冲出去。” 有了千户一一在打仗时的军队中也叫千夫长----薛赤兀日的命令,惊慌失措乱跑乱窜的蒙古兵很快镇定下来,纷纷去捉回自己还没受到太大惊吓的战马,迅速解掉限马索跃上马背。上了马背的蒙古兵在各自百夫长的吆喝下,一队队的向营外驰出这一带很快就成了一个只余帐篷和杂物的空营。 绕过昨天晚上入夜时分才赶到这里的二万李坛汉军,又小心翼翼地过了一座十五六丈长的桥,离开被攻击的大营已经有十多里,天色越发显得伸手不见五指。 “天色太暗了,“几个百夫长找了好久,千辛万苦才在桥头寻到薛赤兀日,几个人开口就向他诉苦:“我们的战士没法快速行动,有五六个人被绊倒的马压伤……” “我们的人和马全都带出来了吗?”七百多位战士,两干多匹战马是他薛赤兀日的家底,绝对不容有失。得到肯定答复后,薛赤兀日仔细观看远在东南方向,天边那不时闪现的爆炸火光,在暗夜中分外让人触目惊心。 片刻后,他吩咐这几个百夫长说:“派人回去向逃出营来的人传令并收集到一起, 他们都赶到祚山桥集中,等赤那颜·合勒扎万夫长和其他几位千夫长来了,再听他的命令行动。另外,传令所有已经到达这里的全部战士,立即向祚山桥方向退却,先避开这里的南人再说。你们一到,立刻抢占住祚山桥,保证我们后面的人能从桥上通过。我会随后一边慢慢走,一边等待其他千户。” 这慢步前行的半个时辰像一天般的长,但就是这样苦苦等待等到的,不但全都是坏消息。而且七个千户也只有四位追上来。最后得到地报告说,万夫长赤那颜·合勒扎和三位千户,都在睡梦中就已经被南人杀死了。五个千户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觉得汉儿李坛的兵靠不住,而自己蒙古勇士的兵又太少,都说不能让勇士像年初的大昌原一样被打得死伤大半才退走。还是及早回到游水另一边的雒州,再派人向国王报告,请求多派些兵来支援才能取胜。 当下几位千户不再犹豫,将带出来的几万牧奴和十余万头牲畜弃之不顾,立即快马向祚山桥出发。汉儿地兵么,这些和奴隶差不了多少的下等人。全是没用的蠢货,任由他们去和南人打生打死好了,我们伟大、高贵的蒙古族什么会没有,哪会在乎这些随时可以挥手就招来大批、大批的低贱货色呢。 窝着一肚子火的百夫长孛斡尔出,带着聚到自己族人一起地其他战士,大略算了一下约有千来人吧。距离那座桥(他没问清楚祚山桥的名称)可能还不到十里路,孛斡尔出觉得很自豪。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他们就将差不多九十里路跑完。午时一定能到达桥头。只要守住了这座桥,所有的蒙古勇士都能通过它回到谁州去。把已经丢失在那座小城外的财产,全部从汉儿的手中抢回来。 “所有人换马,跟我一起冲,把那座桥抢到我们手上。”鼻子里已经可以嗅到河水的清香,心里也似乎感觉到伏在河边痛饮一番的畅快,孛斡尔出举起右手止住队伍地前进,向一直缓跑的大队高叫:“清冷甘冽地河水在前面向我们招手,河对岸不远就有汉儿的村子,可以拿走他们地任何吃食和财物,并且还有汉儿女人等我们去享用。” 水、食物。这都很需要,然而有了这两项之后,女人也是不可或缺的。到中原这里可真好,没多远就有许多可以对他们任所欲为的懦弱汉儿,这样的享受让这些蒙古兵们根本不想回到生养他们的荒凉大草原上去。两个多时辰没吃没喝,蒙古兵还显得精神不错。孛斡尔出相信,这时候就是前面有敌人出现,也经不住他们一千多勇士、几千匹马的冲击。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要给自己人加加劲,以期能一鼓作气占领大桥。 很快,所有人都骑到了马背上,带光背马的人也换好马鞍上了马。孛斡尔出当先驰出,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是孛斡尔出第一个发现前面路上有两个南人奔逃的,他有一双像草原上雄鹰一样锐利、引以为傲的眼睛,更有哲别般地射术,用他自己的话说,不但可以看到四十丈外躲在草丛中的小兔子,而且能在五十丈内射中奔跑着的野羊。 “就是他们,和高密城内那些狡猾的南人一伙的。”头脑简单的孛斡尔出大叫着,将马鞍边挂的弓、箭取到手内,向左右侧后的族人吼喊:“向后传,听我的命令发箭将他们射死…… 孛斡尔出叫喊还没完,便被空中传来一阵的“呜呜”声打断,路边、路上的队伍里有零散落下的什么东西爆炸,身后响了几声短促的人喊马嘶,但这样的一点点损失对大队人马没什么影响,整个跑起了速度的马队还是在不时从头上掠过的“呜呜”声和队伍里的爆炸声中,马不停蹄地向大桥狂冲。 “糟糕,两个逃跑的南人怎么眨眼间就少了一个,得马上将倒在地上的那个先射死,别让他也跑了。”这次天上传来的“呜呜”声更多更密,前面路上的人也翻滚着躲到路边的水沟里,事不宜迟,孛斡尔出举弓将箭射出并狂声大叫:“发箭,射死他!” 身后一片“嗡嗡”的利箭脱弦声中,孛斡尔出还听到自己前后左右和马腹下的地上发出轰然巨响,身上被几十个细小的物事钻入,头部也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座下战马带着自己侧冲倒地的同时,眼睛里的画面是已经射出的箭杆尾部的羽毛,心里的思绪停顿在“我受伤了……” 蒙古人的马队在第一次十多个子窠射来时,只有少数几颗落到路上,造成十余人马的伤亡。除少数几十匹惊马跑出麦田外,他们还是在坚实地路面上冲进。随着飞射来的爆炸物准头好了,路上有越来越多的人马受伤倒地被踩死,蒙古兵才出于本能的冲下麦田,成散开队形向大桥冲击。只有没受打击的孛斡尔出和他的百人队,才首当其冲地受到第一插斗十个子窠地毁灭性打击。一个百人队就此全部歼灭。 先有食物和水的吸引,再有浓重血腥味的刺激,天生好斗的蒙古人燃起战斗的渴望,也引发了他们的狂性,埋头鞭马猛冲。另一位在孛斡尔出后面地百夫长脱斡里勒,看到有数十股白烟冒起的三四十丈处空无一人口而在**十丈外却有十几小堆人影晃动,他们的数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人堆中不时闪现出一点微弱的火光。他认为一定是那里的南人,用可以及远的兵器妄图拦阻自己大队去占领大桥。这样疏散的人群又有这样远地距离,弓箭的杀伤力不是十分大,应该再近些才能射得准确,脱斡里勒高举起手里地弓箭大叫:“冲上去。杀光那些南人汉儿,为死去的族人们报仇。” “近些。再近些”越过已经到天上去见大神和祖宗地孛斡尔出,冲在最前面的脱斡里勒丝毫没受连续不断、越来越多在前后左右爆炸的影响。只管盯住越来越近的敌人,在心里默默估算风力、风向和距离。 “七十丈、六十丈,应该差不多了吧……”脱斡里勒搭上抓在手里的箭,吸口气缓缓举弓拉弦,胯下的战马震动了一下,好像有物击中马头。马身的震动连带他的手也受震不稳,右手五指一松,还没拉满弦的弓把那支箭无力地射出。这时击中马头的东西轰然爆裂,身体左右和背部也有利物刺入。急进地马一顿,脱斡里勒离开马背向前抛出近丈。在失去知觉之前,入眼的是前面十多丈有一条沟,里面有人正用比自己所用弓还小的弩,向外发射一种镞铁大得出奇、会冒烟的箭…… 压住要冲出去的部下,乔老耿高声发令:“向左右传出去,鞑子兵将到射程内小炮就发射子窠,第一次集中向路上的鞑子兵射击,然后各自朝队形密集处发射。弩兵准备好雷火箭,火铳兵与弩兵同时听令发射,等他们过来再为炮队的哨长报仇。” 只差十多丈呐,隐藏于壕沟里的弩兵和小炮的炮手们高声向哨长叫喊,眼看哨长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他们急得直跳脚。对眼前发生的事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鞑子兵还有半里远,小炮和钢弩的射程全都够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哨长惨死。好在炮队的人已经射出了两三轮子窠,总算击倒上百人马,为他们的哨长先取了些本钱和利息。 身侧的小炮手气愤地骂道:“娘的皮,鞑子兵也鬼得很,竟然知道散成这么宽的队形前冲,还不如用无羽箭更能打掉他们呢。” 乔老耿心道:“是啊,我们为什么不用无羽箭,少得浪费雷火箭这么贵的兵器呢。”即时高叫道:“弩兵们听好了,前令作罢,钢弩改为装上无羽箭各自向零散的鞑子兵射击。注意了,没人的马不要攻击,只射有鞑子骑在上面的马匹。” 乔老耿说完后,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立即吩咐身侧正对大路的十多个弩兵吩咐道:“你们这十几把钢弩还是用雷火箭,对准大路上来的鞑子发射,然后再用无羽箭射击。听清楚了吗?” 早年加入杨安儿的红袄军,乔老耿对弓箭并不陌生。到了根据地后,这种小巧的钢弩不消多久就被他用得相当熟练,在三十丈远的距离内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但也能射中**不离十。沉静地往弩槽里放入一支雷火箭,看了一眼插在壕沟边上的小指粗棒香,默默祝告道:“哨长呐,我们就要为你报仇了,你还没走远的魂魄能清楚地看到,我们是怎样为你报仇的。报却了你的仇后,愿你在天之灵能够安心。” 鞑子兵到了四十六七丈时,眼看他们要射出手中的箭,乔老耿即时叫出“小炮射击!” 第一道壕沟内在片刻后抛出三十个黑忽忽的铁驼,刚好落在冲内射程内的鞑子马队中,炸得这队冲在最前面的百余鞑子兵人仰马翻,没几匹马还能跑动不倒的,基本上全歼了百多鞑子。 从千里眼中清清楚楚看到炮队的哨长如同刺猬般的死于乱箭之下,乔老耿把嘴唇咬出血。 蒙古鞑子冲锋的速度真是快,小炮手的第二颗子窠才放到炮口上,第二拨鞑子兵已经冲过了子窠的落点,接近到壕沟前的三十丈内了。 乔老耿急声命令:“小炮继续发射,弩兵、火铳兵准备射击……打!” 装了一支雷火箭的射程只有二十丈左右,这一声“打”字出口,乔老耿瞄准一马当先的鞑子狠狠扣下悬刀。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射出的雷火箭准准地击在那匹马的头上,眨眼间把马头炸飞。冲出硝烟的是一匹没头的马,还有那在空中翻滚的鞑子骑士。 不到半刻时辰,冲近的数百蒙古鞑子全摔倒于地,即使还有些没死向后爬动的人,也在烟雾散去后被火铳兵作为固定标靶用来练习枪法给打掉了。 这次蒙古鞑子的冲锋,只有一半左右的人马留得性命逃回去。没有一人一马能接近到第一条壕沟的五丈以内。 第二章(上) 今天还是和前些天一样冷热宜人,可天色却不怎么好,老人那阴沉沉的板着一张臭脸,似是谁欠了他多少钱没还般的不高兴。又好像从五更初开始爆出的火药硝烟,把天空也熏成了灰蒙蒙的,连太阳也被这种爆炸声吓得躲在云层内不肯出来见人。 天亮后,只有城外西北方还能听到爆炸声,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是一片寂静。 辰时正,林强云在一哨亲卫的簇拥下驰出南门。城门内的一个大宅里,出入的人们却与老天爷的脸色完全不同。兴高采烈的孩子在自家大人一一母亲、祖父母----的带领下,动作麻利地搬动拣拾来的铜、铁兵器或用具,争先恐后蟀拥进入宅院里面。出来时大人俱都是满面笑容,边走边点数刚拿到手的铜钱、银两;小孩则呼啸着再次向城门外冲出,有的还大声呼朋唤友,相约再出去一趟拣回些兵器给家里人换钱。 十几辆装满兵器的驴车,由几名持刀执枪的民壮押解正往城内行进。 南门三里外的兵营此时面目全非,栅墙和不多的几顶帐篷已被拆下堆在路边,稍后将由官府决定这些东西如何运走。走进已经折掉的营区范围,他们还能嗅到一股臭哄哄的难闻气味。 “走,我们绕到城西去看看。”林强云看了下由护卫队、民壮看押,挤坐在一起的几千俘虏,皱着眉头催马起步。 城西地贼兵大营东、南两边寨栅七零八落。像是被子窠轰开的模样。骑在一匹马上的准备将李柱子,正意气风发指挥部下押着俘虏动扫战场。林强云不想去干扰他们的工作,自顾策马穿营而过。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蒙古鞑子和贼兵被赶到什么地方还不清楚,几路出击的队伍也没任何消息传回来报告。 看清护卫队和民壮同被俘虏地李坛军是十与四之比,也就是说十个俘虏只有四个民壮或护卫队员在押着他们。而且是民壮比护卫队员还多。林强云不由大感担心,暗中希望胶西的守军和民壮们能尽快,最好是在今天日落前赶到才好,否则到了夜里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呢。 只驻五千人的蒙古鞑子大营,比李坛军一万多近两万人的营寨大了一倍还多。仅这一点就可以想见,蒙古骑兵的马匹会有多少了。 这个营寨内还有一哨护卫队在看守数百俘虏及受伤的蒙古人。哨长向林强云报告了这里地情况后,感慨地说:“有很多鞑子其实也不是真正的蒙古人。据他们说,有些人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掳到草原上的汉人、女真人或者契丹及其他各族人。他们虽然明知自己原来的种族,但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也不清楚是否还有家人,所以只好把蒙古人看成自己的族人了。刚才有好多人来向我们地人说,他们是汉人。要求不要把他们当成鞑子看待。”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林强云猛然想起过去听说过地一个故事,连忙下马将哨长招过来小声向他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大约能把这些鞑子中的汉人认出来。不过,具体是不是能够准确。我也没法说得清楚。现在我告诉你,凡属汉族地人,都在双脚的小指甲的外边多长出一块,非汉族的人就没有这一块小脚指甲。” “真有这样的事?”哨长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确有此事。”林强云肯定的笑道:“以我自己查看过许多人的经验来说,确是这样,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我们自己地脚。” 林强云坐下地,脱了布鞋和布袜,抬起脚让哨长仔细看过,问道:“怎么样。现在有底了吧?你再看看自己的脚,我叫另一个舍族的人来让你看一看。” 哨长确是不太相信林强云的话,当即也坐下地脱了鞋袜一看,哇地一声叫道:“我是汉人,我是个真正的汉人呐。” 盘国柱还真有股不信邪的劲头,一脸不服气的说道:“我才不相信这种鬼话呢,我就不信我的脚与你们有些什么不同。” 哨长笑呵呵的将盘国柱摁坐到地上,当着亲卫们的面动手为他脱掉鞋袜,招呼大家说:“快来看看你们舍族哨长的小脚指有没有多长一块指甲啊,若是有的话,哪就说明局主的话作不得数,打完仗后要他请客。” 林强云一听要自己请客,那可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跳过来伸手按住盘国柱的脚不让看,向哨长说道:“我们就来赌一赌,若是盘牯……哦,盘国柱没有那块小脚指甲,这客应该由谁来请?” 哨长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盘哨长请的喽,难不成还要我来请客不成?局主耶,是盘哨长不相信你的话嗳,不要把请客的事弄到我头上好不好。” 林强云瞄了盘国柱一眼,问道:“你怎么说?” 盘国柱爽快地大声道:“赌了,反正我还有六七两银子饷银还没寄回家去,请一百多人喝两碗酒还是刚好请得起。” 妹强云松开手大笑:“哈哈!盘国柱你的银子保不住了,我已经在按住你的脚时,摸到你没有指甲耶。” 哨长抓起盘的脚一看,也呵呵地乐了:“嘻嘻,各位,你们的哨长要破财罗……” 盘国柱搬起自己的脚一看,小脚指确是长得很整齐,没有多出一点东西,不服气地扑到林强云身侧搬起少主的脚一看,神情有些变了。再把眼光向哨长看去,那哨长主动的将脚伸到他面前,看清了后盘国柱有点丧气。又自我解嘲地说:“唉,出些银钱也不算冤枉,总让我学会了一样可以认清谁是汉人的本事。好罢,打完仗后马上请大家每人喝两大碗酒。” 林强云吩咐哨长几句,便带亲卫们继续往西北而去。 顺着大路,可以看到百多个挑着箩筐地女人。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地往回走。每个女人的箩筐里都有数量不等的兵器。令林强云有些不解的是,她们每个人基本上都是另有一副空箩筐挂在扁担上。她们看到这一队亲卫,都笑着向他们招呼,有人大声向盘国柱说:“盘小哥,你们要紧赶几步,再迟些去的话鞑子和贼兵都被别人杀光、捉完了。你若没立功升不了将军。我那四春妹子可等不得你的哟。” 盘国柱脸涨得通红,还是大方地回答说:“多谢嫂嘿提醒,小弟一定赶紧前去,立功升了裨将后就请人来府上提亲。” 他说完话后,不敢再慢慢前行,双腿用力催马窜出队伍,在亲卫们地大笑声中往前跑去。 林强云也打马前奔。叫道:“我们也赶几步,去看看铁甲车的战斗力怎么样。” 身后的女人中有人叫道:“我们从十里外的桥头回来。没见着铁甲车,只是听说他们已经远出二三十里了。” 林强云高叫:“谢谢大嫂相告。” 骑马急驰十余里。只不过片刻间的事,到了桥头后,林强云方知为什么那些先回去的女人会有两副箩筐了。只见张全忠地妻子郝氏正在一大群俘虏圈外面奔走,指挥一两百个年轻女子与散在俘虏外围的护卫队员分插开,以加强看管的人力。这里的俘虏怕是有千多近两千人,而郝氏的骑兵却只有两哨左右,难怪她会把这些身体强壮的女人叫来帮忙看守了。 见到林强云,郝氏向身边的几个护卫队员吩咐了几保存,匆匆跑来行礼:“骑兵枪棒教头张郝氏报告,奉骑兵张将军之命率两哨骑兵留在此地看押俘虏。因人手不足口属下私自做主,征召前来送饭地二百名青壮女子协助守护。请局主示下。” 林强云:“好,真是太好了。” 他放低声音向郝氏问道:“请问张大嫂,你娘家是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郝氏脸红了起来,神情忸怩地小声应道:“禀报局主,小女子家里时叫郝如男,这名字太难听了……” 林强云神情一正,从挎包里取出一块小金牌,大声说:“郝如男听令。” 郝氏一怔之下立即回过神,马上站直身体大声应道:“属下在,恭候将令。” “自即日起,由你负责招募、组建一支护卫队女军,人数多寡不限。回去后到张大人、沈大人处报备,即可领取所需的衣着、兵器。你可愿意?”林强云最后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郝氏心中一跳,犹豫地抬起头目注林强云,看他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是满含笑意。顿时两眼放光,哪里会说出“不”字,狂喜中抢上一步把林强云手上地金牌夺下,一挺腰身,声音大得几乎能使十丈外的人们听清:“属下遵命!”随即又嘟喃道:“这种好事不愿意去做的人,不是傻瓜就是猪头。” 林强云不再多说,双腿一夹马腹,喝声:“我们走。” 精明过人的纳牙阿吉和他带出来的三百子弟兵非常幸运,他们驻扎在大营的东部营门位置,与薛赤兀日驻扎的西部相对。比薛赤兀日惨的是,他们的驻地刚巧处于受到南人攻击的火力边缘,不但人慌乱,马匹也受惊跑散了大部分。今天五更敌袭地时候,他就发现这次打来的南人厉害得出乎意料,特别是那种会爆开伤人的兵器,是任何勇士都不能与其相抗的东西,被打到身上一一不,即使只是打到身边都是死路一条。何况,从睡梦中惊醒的蒙古勇士都是袍服不整,没一个能在匆忙中穿上铠甲,如何还能与南人打斗?所以,他在冲出帐篷后就发出命令,要所有人抓马,立即跟自己冲出行动不便的大营再说。直至逃离大营到两里外的草原上,他和三个百夫长挨着叫了一遍名字。三百人一个不少,还多出两百多万夫长赤那颜·合勒扎地人,才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纳牙阿吉虽然有个千户的名义,但他所管的却不止一千户人,而是四千多户,所带的兵也有四千人。去年夏天没有什么战事。他请准国王一一年轻的一一塔思首肯,把数年来所得到的战利品----一万多驱奴----二十几车的金银财宝、绸缎布帛和其他杂物一一押回到怯绿连河曲雕阿。正好赶上八月窝阔台以太祖遗诏在库铁乌阿刺里即大汗位,让他最早知道了自己蒙古人也有了朝仪,连皇族尊属都要向大汗跪拜的事。 家里的事情让纳牙阿吉忙得昏头转向,部族的兴旺让他不愿离开。直到今年三月大汗下达了伐金的征召令。他才从一大堆杂事中抽出身来,带领三千战士随大汗到斡凭寒河围猎。随即被派往围攻金国的京兆府(今西安市),虽然把城打下了,他也在战斗中受了伤。 六月,他带了三百人到大都本部族军队中受国王塔思调遣,这次原本以为只是一次不用他们动手地平叛,没想到南人的兵器会这样厉害。 大营内不断有人逃出来与他们会合到一起。天放亮,也不再有人到来。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万夫长赤那颜·合勒扎已经死了。是他的一个亲卫亲眼看到万夫长和两个陪宿的女奴一起,全身精赤地被炸死在帐篷里口让人清点了一下口这里聚集的共有一千三百余人。 轰轰的爆响声和火光已经到了大营最北面,再不走就要与南人对上面,据后面逃出来地人说,没人看到过南人,只见到自己人不断被什么东西炸飞炸死。 “这仗没法再打了,我们得立刻回到济南府去。”纳牙阿吉暗自下了决定,他当机立断下令:“我们出发,过祚山桥回济南府。” 到大营西北,另一位千户术赤台儿也带着一千左右衣袍零落的人向营内观望,听说了万夫长已经死去地消息后。术赤台儿虽然心痛惊散了的几千匹马,但还是同意退兵回去。天亮后不久,他们就追上一路慢行地薛赤兀日,并得知已经有自己人去抢占祚山桥,紧张的心情松懈下来。 没有了随军的驱奴、工匠,也就失去全军的食物、弓弦、箭矢的补给,每位战士也只剩下一匹马,更是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速度。两千多战士就是两千多个人、两千多匹马,衣袍不整、一半左右的人只有随身带着的一匣二十多支箭。一直以来,高贵的蒙古民族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狼狈像,回去地旅程显得十分凄惨。 未时末,总算到达距祚山桥五里处,让他们大吃一惊的,却是听到有南人死守在桥头,损失了五六百战士也没把大桥攻占的消息。 “长生天!”薛赤兀日伸出双手仰头痛哭:“我仅剩的几百勇士,连敌人的面也没看到就被杀死了……啊!” 术赤台儿和另一位千户都很同情薛赤兀日这个老人,全部落中他的族群最小,在这里却是派出战士最多的一个。大家都非常明白,薛赤兀日是要以全族的男人在女奴身上下种,那些新生的孩子是他们族群将来能够长存、能够壮大的希望所在。孩子随着驱奴、工匠一同失去,日后还能有机会从南人手里夺回来,等那些孩子们长大也还需要十多年时间。但现有的这些男人一旦战死,那就会使整个族群陷入没落的境地,几十年都不能恢复过来啊。而且更有可能这个族群自此一蹶不振,就这样渐渐消亡掉。 这不但是薛赤兀日族群的悲哀,也是他们这些小族群的当家人为自己所担心的结果,谁都不愿意落到和他一样的境地。眼前,他们两个人就是面临这样的境地边缘了,能冲过祚山桥,他们的族群就能维持下去。冲不过,那就等着被南人消灭吧,到时候可能没一个人能活。想想以前自己每攻占一地后,除了女人、孩子和有用的工匠外,基本上会把所有的成年男人----包括高出车轮的男孩一一全部杀掉。虽然后来木华黎统率时稍有改变,不会当时斩杀净尽,但那些掳来的男人也仅是作为攻城时填壕的泥土、会说话的工具来用。 纳牙阿吉倒没有为薛赤兀日难过,这个老头专为自己族群打算,打仗时又冲在后退在前的做法,是他一向看不起这人的主要原因。纳牙阿吉不住盘算:“我们这些高贵的蒙古人,今天却被一向懦弱的南人打败,要受他们的屠杀,或者将要成为他们的泥土、工具。不行,这万万办不到。必须冲过桥去,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必须冲回自己的家里。” 现在,这里,他,纳牙阿吉虽然所有的兵不是最多,但却是部落里除了赤那颜·合勒扎外,比别人都大的族群首领,是这些剩下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个。想到就做,纳牙阿吉对呆坐在马上的其他四个千户大吼:“我们,伟大、高贵而勇敢的蒙古人,不应该在这里等死,我们要冲过桥去,回到我们自己的领地上。只有过了桥我们才有一线生的希望,想活命的就跟随我一起冲。勇士们,拿起你们的弓,抽出你们的箭,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战斗吧。勇士们,冲啊!” 神情沮丧的蒙古兵,被纳牙阿吉的一番话激起了他们的膏情,脸上的表情变为狞猛,纷纷取弓抽箭,在纳牙阿吉的吼声中随他一起狂呼冲向大桥。 第二章(下) 以纳牙阿吉领先的蒙古兵这次没像上午一样由大路上直冲xx,而是采用了他们贯用的手法,冲到受轰击的位置时就转向。这种战术不是十分有效,虽然零散飞来的爆炸物,没对冲锋的骑兵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有二三十骑中弹倒下,有几个被后面狂冲而过的战马踩得肉裂骨折而死。可让自以为骑射无双的高傲蒙古人丧气的是,这种战术除了受到的损失少了点外,根本就没法对远在一里半外的南人进行任何有效的攻击,楞是不能把他们手中的箭射出去。 一里半呐!实在是太远了,即使是用上最强有力的弓,由最好的神箭手来射击,最远也只能射到百丈左右,还差五六十丈才能及得到敌人的身边呢。 兜了一个圈回到路上,远离对方爆炸物的射程外半里左右。纳牙阿吉决定这次让马匹休息一阵后,采用另一种惯用的散冲方式进攻。他招来所有百夫长,向他们交代清楚进攻方法后,吼叫道:“勇士们,我们的人马不多,经受不起损失。这次再冲不过去占领祚山桥,还活着的人立刻向北走,以最快的速度连夜沿河而下,只要能过河就回去济南府。我会派人先一步去找到可以渡河的地方,寻找有桥或是能涉渡的地方过河。如果一直都过不了河,那就尽快赶到昌邑桥去抢渡。否则,就只有等着南人来将我们杀死,或者是辱没蒙古人高贵的血统。可耻地投降,去做懦弱南人地奴隶。你们,都去向战士们把话说明白,然后随我一起冲锋。” 看看天上快沉到地面的太阳,已经是申时了吧,今天只有最后一次冲锋的机会了。冲不过桥去,他们就要开始逃亡。能不能逃得性命,就要看长生天是否还眷顾伟大的成吉思大汗的子民,再次保佑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了。 “唉,看神的旨意吧!”纳牙阿吉对聚在身边地薛赤兀日、术赤台儿他们说:“我,以这里最高统帅的名义。命令你们两人各带十名本族的勇士,先一步沿河岸向这条河下游去寻找可以渡河的合适地点……” “南人追来了!”几个面向东南听他们说话的蒙古兵惊恐地指着远方大叫,纳牙阿吉回头一看,南方数里外扬起大片尘土,看来势的速度,是冲锋地骑兵无疑;东南方的来路上也有一股极为厚重的尘土飞扬,一定是有大队人马向这里赶到。 “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战士们,鼓起勇气来。冲啊!”纳牙阿吉催动战马向前冲,他要在敌人的骑兵到达之前行最后一击。 远处扬起的尘土。阵地上的护卫队员全看到了,估计不要两刻时辰就能赶到,所有人都精神大振。 而蒙古鞑子散开两三里宽的冲锋队伍,确实给只有几百人防守地护卫队造成极大的困难。火铳兵已经在上次蒙古鞑子冲锋后全部移到第一道壕沟内,这次鞑子兵一动,乔老耿就传下命令:“刀盾枪兵做好近战准备。火铳兵、弩兵等敌人一到射程内就立即发射,对准目标大地战马射击,多杀一匹马,我们就能多支撑片刻。” 子母炮的火力对蒙古鞑子构不成威胁,一排子窠只炸翻十余骑人马。一位火铳兵哨长见势不妙。在鞑子接近至七八十丈时,试着射出了一铳,不料他所发地这铳竟然出乎意料地把一个鞑子兵撩倒。这种效果令他兴奋地大叫:“兄弟们,把铳口稍抬高一些,就能射中鞑子兵的战马,开始射击。” 六七十丈的距离,火铳的准头不是很好,但也有不少鞑子兵被射倒。进入五十余丈时,被火铳射倒的鞑子兵越发多起来。而且小炮也开始射击,虽然每个子窠不能造成多少鞑子兵的伤亡,但也使许多马匹受惊而导致冲势放慢。越是冲得接近壕沟,摔下地的鞑子越多。 这时,部分冲近的蒙古人也看到敌人是躲在壕沟里向他们攻击,心怀不忿的蒙古骑士总算能射出他们一直毫无用武之地的弓箭。壕沟里不时传出中箭地惨呼和惊叫,甚至连远在半里左右的子母炮队中也有几个人中箭伤亡。 不过,总算还好,只差十多二十丈就到达壕沟的鞑子兵,全都在近两百支雷火箭密集轰击下崩溃,掉转马头向潍水下游逃去。 鞑子兵这样奔逃,又一次给火铳兵、弩兵们造成绮习射击的好机会,从阵地前经过的鞑子兵没几个能逃过子弹和无羽箭的攻击。 “一哨的弩兵和刀盾枪兵出去收拾战场,其余的人留在原地待命。”据乔老耿估计,能从这里逃走的鞑子兵,可能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之数。那就是说战场上可能有一千左右不死既伤的鞑子兵,这些人可不能放任他们逃掉,不把他们全部消灭,总会留下后患:“弃械投降的可以押回来。你们小心了,盾兵在前防护,其他人在后慢慢跟进,凡有暴动的鞑子先用钢弩射杀再说。另外,看来已死的定要补上一刀,重伤的也部要留,杀掉了稍后再行处理。娘的,这片地的家户们有福了,有千百个蒙古鞑子用来肥田,将会多产不少粮食呐。” 张全节这一天的仗打得痛快极了,他和大哥各带五哨骑兵,在步军的小炮、雷火箭开始打击鞑子大营时,也用雷火箭狠狠的过了一把瘾。天方放亮,他就率先领着骑兵用雷火箭轰开营栅,当先攻入鞑子大营。张家寨全村近一干口人的血海深仇,exi8在这一刻被鞑子兵的血所引发,张全节冲入营寨内就狂喝下令:“无论有否受伤,只要没跪地投降的鞑子。全都割破喉头,以防受其反噬送命。” 这些已经受了轻重不一伤地鞑子,也许是在中原住的时间久了,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俱都能听懂张全节的话,也在互相传呼把兵器远远抛开。护卫队骑军一到口除受重伤不能动的外,大部分都挣扎跪地以示投降乞命。只有少数几十个聚在一起的,才持刀引弓与骑兵们对抗,但没等他们射出箭,远远就被骑兵们发现,铳、弩齐射下片刻间就解决了他们。 张全忠在乃弟攻入鞑子寨地第一时间。就下令两军护卫队步兵留两哨人协助骑兵清理营寨、看押俘虏,其他护卫队、炮队绕到李坛军大营南边结阵,按对鞑兵营攻击的方式,由南向北进行远射,将李坛军迫降或是把他们往北赶。 鞑子大营一遍清理下来,已经是辰时初、正之间,大路上二十架铁甲车已从李坛军的兵营直穿而过。一出这个鞑子的大营,便用车上的子母炮轰轰发发地向另一股昨夜刚到的二万贼兵实施攻击。 张全忠立刻命令。全部骑军绕出南边,配合铁甲车对贼兵进行拦堵。务必不让一个贼兵从南面脱出,以免对即将返家地乡民造成危害。 早在鞑子兵大营受攻击时起,这二万由昌邑吃过子母炮大亏的贼兵将领,就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以他们最初的想法是,一有动静时便撤开脚丫子奔逃。可惜一是初来乍到,道路不熟;二来么还不知道这场不关他们事,由鞑子兵那里开打的仗,谁输谁赢还没一定。万一是鞑子兵打赢了,他们可要吃不完兜着走,所以准备好后一时还没敢开溜。 此刻受到子母炮的攻击。立时就像被砸烂了窝的蚂蚁般,由领兵地将军带头向来路逃命,张全忠的骑兵由南往西一兜,贼兵们又一窝蜂往北走。 贼兵们既是向北,张全忠也就不去管他,迎着铁甲车,找到统领罗家旺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由铁甲车队从大路直奔祚山桥推进,骑军在路南一里左右先一步前行,保持与铁甲车基本相同地速度,压制鞑子和往大路逃窜的贼兵不使其往南。张全忠心痛乃妻,便下令她带两哨骑军随铁甲车而行,负责看押由铁甲车收降地贼兵。 铁甲车的速度不快,在大路上每个时辰也就能行走二十三四里,和一般空手的行人快步急走差不多,他们在申时初赶到。听得七八里外的祚山桥方向传来爆炸声,不但张全忠、张全节兄弟急了,招呼也不打就朝前冲。在铁甲车里的罗家旺也下令加快前进的速度,务必要在鞑子兵抢占大桥过河之前击溃他们。 鞑子兵精鬼得很,眼看要受三方合击,立即就放弃攻占祚山桥的打算向北脱逃。骑军在追出五里后,张全忠便收拢队伍,下令全军分头把四散的马匹拦截捉到后返回祚山寨安营。 张全节正冲得起劲,眼看相差不到半里远,就要追上已经快跑不动的鞑子,可以放手大杀一场,痛痛快快地为张家寨的亲人报仇雪恨。大哥却在此时要自己止步回头,不满地暗自埋怨说:“为什么不追,这些鞑子马留待步军去捉也不迟,它们又跑不掉,白白让鞑子逃过一劫。” 埋怨归埋怨,军令还是不敢违抗,片刻间就把一肚子不快丢到天外,兴致勃勃地和人们一起大呼小叫围堵捉马,天黑都还舍不得放手。 林强云在暮色霭霭中进入祚山寨,入夜后召集几位领军将领,命令五辆铁甲车连夜沿河边新开地大路往下行十五里,到那一带的屯田堡歇息,要他们时刻保持警觉,一旦发现有传警的烽火立即赴援。其他的步、骑、铁甲军就地休息养精蓄锐。 明天开始,铁甲车队沿河而下,与水战队一起负责封锁潍水,不得让一个入侵的鞑子、贼兵逃过河去。骑兵、步军以哨为一路,以大路为底,成一线由南向北压,追击围歼入侵之敌。 一哨骑兵被临时抽调出来,连夜回头向各军、高密知事传达命令。 薛赤兀日、术赤台儿他们二十来人开始往北行时,还觉得沿河而下的数十里河道中。总能找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们过河地桥或是有某处水浅可资涉渡的地方。此次奉命征剿叛出的三个,池们也曾听人说起过,潍水上建有可通车马的大桥七座之多,除了上游一座通往安丘县的大桥及祚山桥外,其他的几座桥总不会还有南人把守吧。 那知道行出十多里。他们连着在几个小堡寨前碰了钉子,死了三个人后,就知道要从每隔三里就出现一个小堡寨地涨水边,寻找出可以让他们过河的地点是不可能的了。不要说让他们从容探查,连想偷偷靠近雒水河岸也不可得。两人一商量,立即派人回头通知大队。要领军的纳牙阿吉避开沿河大路,直接带军往昌邑桥赶,如能早到一步,说不定能有部分人可以逃过河去。 入夜后不久,纳牙阿吉追上来和他们会合,一向趾高气扬自认为天下无敌的蒙古人,这次连敌人也没接近就败了。而且败得这么凄惨,实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不但领军地万夫长被打死在与女奴胡混的皮铺上。堂堂高贵的蒙古人还落得现在落荒而逃的境地。如果明天冲不过滩水河,剩下的这些蒙古勇士恐怕全得死在南人的手上。 纳牙阿吉在祚山桥头见识过南人的兵器后。对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想还击又无从下手地感觉深印脑中驱之不去。他现在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此刻只想尽快离开那些南人远一点,离得越远越好,千万别让南人追上。 一贯高高在上的蒙古士兵,今天地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今天的仗打得真是窝囊,没有一个人看到对敌地南人面目,也没有人敢夸口说他杀掉哪怕是一个敌人,就是平日自夸勇力过人的纳牙阿吉也不敢。只从他由过去每打完一次仗就向人夸耀。一改为今天的垂头丧气,就可以看出千户大人确是没伤到一个敌人。 这些从不把别人的生死当回事的蒙古人,此时此刻也尝到了面临死亡的滋味,悲观失望充寨在每一个人心里,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们的头上。战马也感染了主人的情绪,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朝前走。时近半夜,老成的薛赤兀日眼看战士们和马匹都没法走了,自行下令下马休息,让人马养足精神,等天明后再走。 这回,他们根本没想到会要逃命,匆忙中都是抢到一匹马就出营,千多匹马中少量几十匹还有奶水地母马快被他们折腾死,也没让所有的蒙古兵每人喝到一口马奶,大家全都只好忍住疲劳饥饿昏然入睡。 东方泛出白光,没受到一点损伤的薛赤兀日、纳牙阿吉、术赤台儿三位千户强打精神,拳打脚踢把还没恢复过来的士兵叫起来。一番整顿后,丢下百来个伤重不能再走的人,看都不看哭叫咒骂的伤兵一眼,带走这些等死之人的马向北急急逃命。 昌邑,本朝南渡前即为三千一百余户的紧县,归入金国版图后,开初因战争而一度人户锐减至不足一千户的下县。此后的一百多年间,人户时多时少,最高锋时的金章宗泰和七年(207年)也有仅二千一百余户,与北宋时的人口相差了一大截。 自十八年前蒙古鞑子第一次攻掠山东时,本县的人户就由一千七百多户,猛降至四百余户,差点就被罢了县置。现时,这里的人户还是只有三百七十二,大小男女两千一百四十四口。李蜂头原先留守此县的是一个只有三十名部下的蒲辇孛堇(五十夫长),而这孛堇和他的三十个兵,也在前两天大军开拔时被领兵的将军一并带走充数。此刻的昌邑县,只余四五十个负责开启城门、收取入城税的老卒,是个无人管领的权力真空小县。 今天是九月五,四十二岁的老干头极准时地于卯时正招呼他的同伴出来,一起到城门前清扫这名为东大街的三十余丈长街道。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扫的,只有些许草屑落叶,十个人只须片刻就能扫完。为了这份每日一升饷粮,老干头从二十四岁起被大帅一一后来又做了一阵皇上的杨安儿----征召,已经在这里做了十八年役丁城卒了。就凭这一升饷粮和些少额外的收入,他一家四口和其他那些老卒的家人们一样,才能在这天天有人饿死的乱世活骊现在。所以,他们这些人说什么也舍不得丢失这个城卒的职位,无论有没有人管、是谁占了这座小城,他都还是和同伴们一起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公事。 辰时正,十个人按惯例燃香向天地门神祝祷后,合力搬开顶门撑,托起近尺大的门闩,不紧不慢地打开城门。 才开了一线的城门外,有大牲畜的喷鼻声,偷眼悄悄向外扫了一下,吓了一跳的老干头叫道:“伙计们,加些力呐,军爷们急等进城呢。” 十个老卒推开城门,立即抓起条枪迅快地排在城外,低眉顺眼的恭迎这些衣着鲜亮、不知来历的军队入城。 第三章(上) 张承祖送走罗家旺,查清昌邑的实情后,将五哨骑兵全派前往哨探动静,留下五哨护卫队和一哨炮队守护这个小城。自己即飞赶回涂家堡,准备指挥涂家堡迎战逃过来的鞑子和李坛的败兵。 初六这天从午时起,涂家堡首先接收到的是运来的两千多石米麦、两百余口大铁锅。这些货物,全是由胶水西岸各村堡早先转移出去的三千多民壮运送。张承祖奇怪地查问了一下,领队的几个里正、乡长都只说是接到胶水县衙的命令,要他们将对岸的货物送过来,没人能说得清这是为什么。满心纳闷的张承祖只好派人将粮、锅暂且收下。 不久,第二批粮食、铁锅,运抵,一同送来的还有大批农具、碗筷。押运的胶水县知事才将原因告诉了张承祖,这是今天早上谢小姐以林强云的名义传出金牌令,要胶水县组织民壮立即将桥那头的临时货栈内提取五千石粮食,五百口大锅,以及部分锄、镐等建筑需用的工具到此地。至于这些粮米、铁锅、工具用在何处、怎么用,知事也说不明白。 已时,守在昌邑桥一侧桥头堡外的五架铁甲车最先迎到鞑子骑兵,一天一夜只喝了几口马奶,没一粒米粮下肚的鞑子们,还能在刚到达时向这种古里古怪用马拉的四方箱子发起一次冲锋。他们的弓箭倒是十分精准,把铁甲车射得叮当乱响,每辆铁甲车没加铁板护马的挡板上都钉有数十支箭。 学得乖巧了地纳牙阿吉、薛赤兀日和术赤台儿没和战士们一起冲锋。经过昨天一战,他们胆寒心战地放缓速度跟在队伍后面前进。眼看部下接近那些描红画彩的黑色箱子,纳牙阿吉不由激动起来,拍马加快速度向薛赤兀日、术赤台儿叫道:“没有那种会炸响伤人的东西,也就没有南……长……生……天……哪……” 叫声未完,几声并不大的轰响把他的叫声堵回喉咙里。纳牙阿吉叫出不似人声的怪音,一拉马头就朝北狂奔。 守在这里地炮队部将已经被张承祖调去守昌邑城,铁甲车队排成一列横挡在大路上。车里的战士们早得到罗家旺的命令,放鞑子冲近到二十丈内才用霰弹招待,五架铁甲车仅发了一炮,就打掉百多冲锋的鞑子兵。 这种突如其来。一打就倒下一大片的犀利武器,把已经是惊弓之鸟的蒙古人惊呆了。后方远处纳牙阿吉地尖叫声惊醒了他们,心胆俱裂的蒙古勇士们此刻完全丧失了他们的最后一点勇气,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怪叫着调转马头便逃,片刻间就远出子母炮霰弹的射程。铁甲车里的炮手们骂成一片,手忙脚乱地紧赶着换下霰弹。再装好子炮时,鞑子兵已经落荒逃出两里之外去了。 鞑子兵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二十架铁甲车也由潍水边的大路到达昌邑桥,也带来了林强云地最新命令:收缴贼兵的兵器。将他们集中到涂家堡与昌邑桥大路以北,候令进行整编。 两个桥头同在未时发现如潮水般涌来地贼兵,这些贼兵都由护卫队骑兵引领,到达后顺序把所带的兵器堆放到一处,然后依令自行走到大路以北指定地河边地点,坐下地眼巴巴地等待胜利者们快点受完他们的投降,早些给点吃食或米粮。 此时,张承祖忽然明白了谢三菊派人送来米粮、铁锅和碗筷的用意了。他即时派护卫队去将俘虏按每一百二十五人编成一哨,划定一块地作为一哨俘虏的活动范围。每哨俘虏各发给一口锅、一斗粮、数十副碗筷,让俘虏们各自先行煮食。 林强云是天亮后顺着椎水边的大路向下游缓缓前进。他们于申时到达昌邑桥头堡。听罗家旺报告了情况后,立即下令:水战队的海鹘战船立即全力封锁潍水、胶水下游和海面,不使一个鞑子从水上脱逃漏网;明天开始,集中在此地的所有护卫队步军、骑兵,除留必要的看守俘虏外,其他人马全部向路北这块夹于胶、椎二水间,长三十里、宽二十里左右的地面进发,务必全歼剩余的鞑子、贼兵。并传信胶西,要求三州安抚使衙门把两河间地地面划出一片万顷(每顷=00市亩)左右的地区,作为护卫队的屯垦兵营及整编、关押俘虏的用地,并调集足够的工匠、物资用于此地的建设。 张承祖由涂家堡一路巡查到这里,见了林强云高兴得扑上前对着他的胸部就想擂上一拳,猛然间想起现在林强云和自己是官长与属下的关系,硬是收住举起的拳头,正色地向林强云行礼:“护卫队根据地守备统制张承祖,见过局主。” 林强云见张承祖冲过来便要打,慌得他闪身要躲,张承祖却又一本正经地来上这么一套,不由得强忍笑意也举手还了个独特的军礼,然后招呼道:“张大哥,快来坐下说话。告诉我那些贼兵俘虏处理的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吧?” 张承祖把情况一说,林强云奇道:“哦,别的也还罢了,为何只给每哨俘虏一斗粮食,每人只能分不到一合呐,不怕饿坏他们吗?” 张承祖笑道:“呵呵,别小看了这一点米麦,煮好后每人能分到一大碗粥呢,即使按一哨人每天配给二斗粮,一天也要五十多石呐。再说了,做了我们的俘虏,还能有一日两餐饭食,算是极享福的了,再差每餐也可吃个半饱,几天时间饿不坏人的。我是想,这时的俘虏太多了,粗算了一下,光是路北这里已经分好队的,就有二百五十四哨,几近三万二千贼兵呐。若是他们作起反来〇我们负责看守的一军一千三百多护卫队,只怕是连皮带骨都会被他们给吃个精光。为防万一计,故而决不能让他们吃饱,能给一点粮米吊住命不会饿死就行,让这些俘虏想作反也没几分力气。待到我们腾出手来查核考校过良歹、另行组编之后,再增加点粮食给较好地让他们吃个半饱。此后。只有愿意投入我们根据地、并已经整编到护卫队里参加训练的人,方能吃饱肚子。再接下去就不关我的事了,至于以后要将这些俘虏怎么办,如何处置,那是你这大头领……哎哟,说错了。是大局主,去伤脑筋的事情了。哦,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请局为我解说一下如何?” 林强云笑道:“不用问,我也自会将事情告诉你。我准备将这条大路南北的这数千顷地面,用于建一个特大的训练、屯垦兵营。按你所说地办法,把这次进犯我们根据地的数万人。选出其中青壮而又愿意留下的,充实到我们护卫队中。扩大我们的军队。经过核实没什么大恶的老弱,则要他们在此服足三个月劳役后。按规矩发给工钱放他们回去。或有不愿回去的,也可留在根据地内按新迁入地人户佃给田地等,使其在根据地内定居谋生。其他的么,依我们的律法判处就是。” 林强云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了几下说:“这段时间,你除了负责看守这些俘虏外,还必须押着他们配合派来的工匠,在距这条路左右十五里处各修筑一个小城,用于我们护卫队练兵屯垦,三菊下令送来的那些工具就是做这些事用的。” 第二天东方刚刚泛白,林强云带着十架铁甲车和临时调来的一军骑兵、一军火铳、钢弩兵。与亲卫一起过河,出昌邑向七十里外地谁州急进。 之所以要留下二十架铁甲车,是要用这种最具威力的战车,严密监视这里地数万俘虏,防止突发事件的发生。 这是林强云第一次到李蜂头地占领区,出了昌邑城到白狼水五十多近六十里路走下来,他才明白,此时在这片平原上的人们,在李蜂头统治下生活有多么苦,深切体会到“水深火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游目四顾,入眼留存不多几个的远近村庄、堡寨无不残破不堪,这五十多里走下来所见的人不过百,都是些走都走不动,呆坐在路边、破屋撤下等死的老弱。偶见一个稍好些的村子,也仅有三数十只小猫小狗般瘦骨如柴的乡民。所有人对他们这些衣着鲜亮的军队,除了淡淡的一点惊恐,眼里有的只是冷漠和深深藏在心底里地仇恨。 目力能及没有见到一块耕作过的田地,即使远远看到有疑似农田的地块,行近了时才会发现也是荒芜了好几年的,仅是杂草比别处稍矮,让人有种农田的错觉罢了。 到达白狼水(今山东白浪河)边时,亲卫已经被林强云派回去四什,第一什人去向张承祖传令,要他立即送一批粮食先将昌邑的乡民救活。其他三什则都是向安抚使衙门请求运送粮食物资,派出精干吏员,解决占领区细民百姓今年耕种、过冬诸般事宜的。 白狼水河面不算宽,只有四十余丈,河上建的可通车马大桥与昌邑桥结构相同,但却稍大了些,宽约二丈上下。 过桥不到三里,就是椎州治所北海县城。桥对岸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用千里眼依稀能看到,除城楼的几面牙旗在风中或扬或止地飘动,没见北海城墙上有任何动静,看来李坛连守城的兵卒也没在椎州这里放上几个。 林强云盯着大桥部分朽烂的桥板久久不敢发令,他真的很担心这座年久失修的桥,是否能让骑兵和铁甲车安全通过。 “铁甲车一辆过去后再过一辆。”一军骑兵分批过去后,觉得不管怎么都应该试试,没有铁甲车,仅两千多人的骑、步军,即使占领了雅州也难保被反扑过来的李坛夺回去。林强云下了决心,既然已经来到这里,看来又没几个守军,那就不必与李坛温良恭俭让的客气了,再笑纳收下这个州就是。他举着千里眼大声叫道:“盘国柱。立即再派一人回去高密传令,调王宝将军及其所部地高密守军和全部三哨半子母炮队赶到此地,暂为守备并听候调用。” 雒州开城请降归顺,林强云好言安抚了当地城守,马上快马赶到昌乐。夜色中喊了一通话,骑兵随带的十架小炮射出一轮。城内还在犹豫的人们就战战兢兢地开城投降了。 探问清李坛军只在洱水(今弥河)西岸的临胸、柜米寨、寿光一线布防,已经把洱水以东的一大片全弃之不顾。林强云大喜之下,立即命令五哨骑兵分为五路游骑,打起火把连夜到洱水沿岸巡游。借此向李坛宣告,洱水以东已经是双木商行的地盘,若是还敢再来侵犯。又将付出丢城失地地代价。 三菊回到胶西后,身边除了两个比她小的宫女服侍外,再不像上次有应君葱在一起时有说有笑的快乐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在赵宋大内有过一两年的生活经验,一直把自己定位在宫妓奴婢的地位上。已经被太后赐给林强云,出宫半年多了,还是显得沉默寡言不芶言笑。丝毫不敢对她这位有份成为主子地人有半分逾越之举,生恐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任凭三菊和林强云等人怎么劝说。她们就是唯唯喏喏,照样小心翼翼地恭敬有加。三菊一气之下。把她们支使去孩儿兵的军营里,向那里的女孩儿兵们教授识字算术、弹唱歌舞诸般能胜任的杂事。 大哥回到胶西后马上准备打仗,还要去高密亲临战场与鞑子兵拼杀。听大哥说起过,鞑子兵长得人高马大,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射箭的技术天下第一,以前曾经纵横欧亚无敌手。“欧亚“是什么地方,三菊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故而也没向大哥细问。她却牢牢记住了大哥所说的。根据地内已经造好地三十架铁甲车,刀砍剑劈分毫不坏,强弓利箭碰上就折,是鞑子骑兵的克星。 既然这仗有必胜地把握,那就要为打了胜仗后的事情做好准备了。三菊要为大哥分忧解难,无论如何都要为大哥出份心力。到了胶西地第五天,大哥去查探打仗的地形,三菊就缠着张国明大人和义父沈念宗,让他们答应自己去安抚使衙门帮忙。 心思缜密的三菊,在动手帮忙吏员们办事的同时,不断向这些年纪大小不一的老少吏员探问。别人也认为这年轻的女孩子出于好奇,也是尊敬她是沈念宗的义女,林强云的义妹身份,也尽心尽力、不厌其烦地为她讲解。在林强云去雒水河边察看地形回来时,她已经清楚了现时衙门里的一套办事程序。 这半个多月,三菊细心观察下,发现衙门内的吏员虽说办事极为努力,也有一些安排不妥之处,个别差事因为张国明、沈念宗两人实在太忙,重复派去人办理,就显得有人浮于事;还有,各吏员事权不专,每每要由两位安抚使决定后方能实行办理,也是张国明和沈念宗忙得喘不过气来地原因之一。因此,她一看到大哥就大诉其没玩伴、没事做的苦楚,可怜巴巴地要林强云一起去求得张国明和沈念宗的同意,由她负责此次战争一应物资、人力的调配,以及战后所有事务的办理。再又软磨硬泡的向大哥讨来两块小金牌后,立即就请张国明拔给她相应的人手,开始组织落实她的计划。 人力,此刻八月,成熟的稻麦已经大致收完,秋种刚刚开始,不可能在胶西一地抽调太多民壮,只能分由各州县从田地抽调部分,以不影响秋种为度; 粮食,不但有从南方运来的大量库存,本地收取的赋税、田租也有不少,相信可以度支过这一场战争而有余; 其他物资,了解到战场所在地之后,又特意请沈念宗带她到大堂看了沙盘。弄清楚沙盘上的地势和实地并无多大不同,便在各州县的民壮到达后,于胶水的涂家桥、高密桥东岸设立了两个大型的中转栈房,提早将所需的粮食、各类她能想得到的物资,先一步运到中转栈房存放,以免到需要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起初几天,张国明还不放心三菊一个女孩子做这样大的事情,沈念宗对他讲了好几次在汀州双木商行撤出时的故事,也没能让张国明放下心。可连着到三菊的公事房守了十来天后,张国明不得不对沈念宗竖起大拇指,感叹地说道:“沈大人呐,我们不服老是不行的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她所做的事是我们两个老家伙万万及不上的。不说别的,早早在涂家桥和高密桥设立中转栈房,我就怎么也想不到,只会拼命想办法将现有的货物全堆放到胶西仓库内,要用时再派人将所需要的货物运送到地头。召募来的民壮只好让他们留在此地白吃白喝地坐等。既花费大把工钱,又没把事情办好,时间上还大有可能赶不及战场上所需所用口想起来真是觉得惭愧呀,惭愧!” 第三章(下) “呵呵,我说的话不假吧。其实,我也没想到只有不到一方……,也能这么大量的货物运送。”沈念宗乐得大笑不止,志得意满地向张国明夸口:“去年在汀州时,我就发现这位义女确有过人之能。当时我去帮她,却还让她要为我出的坏主意用心用力补救,反而碍事。所以,这次我干脆就不再去给她帮倒忙了。人多她有人多的用法;这次人少了,她也有人少的用法不是。我们就一时想不到,人少时要趁早把所有货物先一步运到一个既安全,又接近使用的地点存放好,到需要用时再以部分人力将货物运到需要的处所去。你这些天没去给我那女儿添加什么乱子吧?” 张国明笑道:“看沈大人说的,我张国明是那样不晓事的人吗。这些天看她从容不迫地将诸般事务处置得井井有条,我佩服还来不及呢,如何还会去乱出主意给她添乱子。哎,看她办出那么多事还能如此清闲,每天仅两个多时辰就把所有事都做完。我们是不是也该放下脸面,向她细细地讨教一番。” 沈念宗拔脚就走,头也不回地叫道:“我还有事要忙,想向我家三菊讨教,张大人自己去就是,别要扯上我。” 九月初五天还没亮,张国明、沈念宗就接到林强云快马传信,要求他们紧急募集民壮,连同胶西城内五哨守城的护卫队一起立即赶到高密,协助看押俘虏。安置蒙古鞑子丢弃在根据地地数万牧奴驱口。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的没做理会处,呆了半晌后,不约而同的拍腿叫道:“三菊,去找她出个主意。” 今天天一亮,三菊就来到公事房内,她的手上也有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这是大哥第一次写给自己的信呐。三菊再次仔细看着纸上写得十分难看地字迹,看那时粗时细的笔画,明显是握毛笔时手上十分用力而发抖所致。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她能想象得出,大哥在写这数百字的时候,头上一定憋出了许多汗珠。 “三菊吾妹妆次:见字如晤。大哥这几天想到几件事。要小妹才能说得动南松,让他按大哥的想法办好。根据地内的孩子,可以孩儿兵地名义组织起来,闲时让孩子们在识字、学算数之余,由南松派出老孩儿兵对他们进行跑跳,躲藏、射弩、放哨、报信等刮练;有战事时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适时使用这些孩儿兵以为助力。其二。接收到蒙古鞑子丢弃的奴隶驱口后,也按此法将奴隶中的孩子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集中安置到合适的地方,也由南松的孩儿兵按根据地地律法对其进行组织管理。另外。大哥已经下令由郝大嫂(郝如男)组建一支护卫队女兵,具体用于哪一方面大哥还没想好,望吾妹能帮大哥多出些主意。未尽之言,容后面谈。大哥林强云字。月日” “爹爹说大哥所写的字是和‘天书’上地一样,难认得紧,可我怎么觉得不是怎么难认,反而觉得这样的好多字写起来还更容易些呢。”喃喃地向不在眼前的大哥倾诉:“唉,大哥呀,光这些事叫送信的人传话,小妹也会为你办得妥妥贴贴。有那么多精神,你就不会多写几句别的、不好宣之于口的什么话吗!?” “小姐,孩儿兵统领沈南松和山都到了,在外面候见。”一个女孩走到门边向三菊禀报。 三菊喜道:“哦,这么快,快请南松弟和山都进来。” 话声未落,旋风般冲进门的山都,学着林强云的样子,背手围着桌子在三菊周围走了一圈,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点头粗声说:“唔,不错,还不错,没什么变化,你这小子还是老样子,精神得很啊!” 很少笑容的南松“噗”一声笑骂:“死山都,我姐什么时候变成小子了,这是大哥说你的呢,用到我姐身上成什么样子。” “嗬,山都和南松也在这里呀,什么时候回城里来地。”张国明的声音远远传来,和他一起入门的还有愁眉不展沈念宗。 南松、三菊向两位父辈行礼,异口同声叫了声:“张大人、爹爹。” 沈念宗对他们说道:“孩子,你们大哥有信来,要我们立即募集民壮,并将镇守胶西的全部守军派到高密去,协助看押俘虏,安置数万牧奴驱口。可现在正是种秋麦的时节,哪能召募到多少民壮啊,真是愁死人了……” 三菊向张国明笑笑,转对沈念宗道:“爹,这事不用发愁,交给我和南松来办吧,除了各州县已经召募到的七千人外,保证不再多用我们根据地的一个民壮。” 张国明大感兴趣,急声问道:“好侄女,能把你的法子说给张老伯说说么,你打算如何办理此事啊?” “此事不难。”三菊对南松看了一眼,缓缓说道:“有五哨护卫队,再加上南松的十一哨孩儿兵,我们就能看守住那些捉到的俘虏。另外的几千民壮我带两千人去就够,其他的五千还是让他们继续做运送粮草货物以支援战场。” “山都和我一起到高密去,以防发生意外。”三菊眼光往山都看了下,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受重用的人,大感自豪地挺胸突肚站起身走了好几步。三菊顿了一下接着说:“即是牧奴驱口,那么,这些人就有一定的行动、劳作能力,也能养活他们自己。否则,蒙古鞑子也不会大老远的由几百里之外将他们带到这里来。我听大哥说过,鞑子所需吃、用,和攻城的物事,除了掳掠所经之地的细民百姓外。平常都是由他们地驱口奴隶供给的。所以,我们花用大部分只是自己人的吃食及其他杂物而已,那里的奴隶只须为他们添加少量粮米就行了,不必花掉我们很多钱粮。” 沈念宗:“三菊呀,你若是去高密了,那其他的事怎么办。不就没人主持了吗?” 三菊:“爹不必担心,女儿按护卫队的军制,把七千民壮分成了七军,每军又分成十哨,他们各有军长和哨长管带。我已经把这些时日要做地事全都写于纸上,让他们按各自分到的事去做好。不用我们再去管理了。我也给他们说清楚了的,若是没把交给他们的事情办好,是哪一军出的事就扣那一军的部分工钱,再由他们自行去扣没办好事地各哨,他们也会由哨长去扣当事人的工钱。” “咦,这么好的办法有大用啊,三菊侄女。以后我们安抚使和各州县衙门是否也按此行事呢?”张国明喜色上脸,勿急地问道。 三菊:“这事我还没想好。按理说是可以这么办的。不过,其中有些关窍还得细细思量。想出最好的解决之道后,方能在一两个衙门中试着看看,只有试过之后大家都觉得好了,方能在各衙门中推行。” “爹,张大人稍坐。”三菊向沈念宗张国明行礼道:“我办完事又要立即启程到高密去,不能再陪两位大人说话了……” 沈念宗摆手:“好孩子,你自去忙你的,要走也自顾坐上车去就是,我们在这坐一会也要去忙我们的公事了。” 沈南松与十多名亲卫及孩儿兵哨长以上地队官,都鲜衣亮甲打扮得整整齐齐。万分神气地骑在配给他们由南方运来的小个子马上。一千多全副武装地孩儿兵,在北门外的营地排着整齐地队伍,迈着雄健的步伐进入胶西城开始,就让城内的市民们大吃一惊。 孩儿兵的白战袍、赭胸甲、四尺小长枪,不到两尺长,像是匕首更像过单刀的小腰刀,以及背上的怪样扁平囊袋和腰间的小箭匣,更是令城里的男女孩子们激动得几乎疯狂。数百个孩子默默地跟在大队的侧边、后面,对骑着小个子马的官长,特别是有十余名亲卫护着地沈南松,眼里射出的全是热切、恳求的目光。 孩儿兵来到子城外的广场上时,南松想起三菊姐刚才和自己说的话,立时举手示意,让大队停止前进。环扫了一眼身后的孩儿兵大队,调转马头大声下令:“以哨为单位,各自列成方阵待命。” 广场上已经集合在另一边的五哨护卫队员们,开始还对安抚使衙门动用这些才十三四岁的孩儿兵不以为然。此刻看到他们进入广场时队伍动作如一,列成的方阵队形整齐,比他们这些成年护卫队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也对孩儿兵刮目相看了。 卯时末,为数九百余辆的骡车满载护卫队、孩儿兵及两千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壮,还有一批粮食、用具,浩浩荡荡开出胶西县西大门。这个庞大的车队沿新修完成才两个多月的大马路,向高密县进发。 今天是九月初八,明天即是中国人的另一节日“重阳”。九为数之极,属阳,月日都为阳数,故而谓之曰“重阳”。 午饭后林强云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闭上眼好一会还是没有一点睡意,翻身起来靠在床头,拿起枕边的几张纸凑到眼前再次细看。今天接到的几条消息一下子打破了他谋算了好长时间的计划,令他对此后的行动举棋难下,拿不定主意。 “李蜂头于本月(八月)十七日至二十四日大阅水军,参与的计有‘海鹘’二百二十艘,两楼六千斛‘牙舰’三十艘,大小河舰、车船二百一十艘,水军约为六万。据悉,李蜂头决定起兵南下为十月十一的黄道吉日。” 看着这条消息,林强云知道李蜂头起兵在即,正是自己为妈妈……哦,是叔妈,和凤儿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凭自己拥有装上子母炮的三十五艘海鹘,两艘五千斛、一艘二万斛除子母炮外还装有大雷神的战舰,要消灭李蜂头地水军根本不在话下。 就是陆军的力量还差了些。现时能调出去打仗的,最多也就两个军不到三千人罢,如果能利用赵宋朝庭的大军,配合他们对李蜂头进行打击,相信有子母炮和小炮的武器,杀掉李蜂头不会太难。 “福建路招捕使陈?(不认识)。于七月亲自提兵至沙县、顺昌、清流、宁化追捕陈?所部王祖率领的三千五百谁西精兵对盗区地乡民十分凶残,宁化、清流xx被不由分说而无辜杀掉的地方百姓极多。莲城六大姓派罗运天到泉州向双木商行陈情,请求东主利用官私两方面的关系为家乡父老缓颊,帮助家乡粹叔渡过此劫。” 林强云叹道:“唉,又是一个麻烦事,老家的人已经向我求救了。难道我为了自己的根据地,为了自己报仇,就真的狠得下心来,对家乡地父老乡亲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被王祖忠的淮西兵杀戮吗?” 扪心自问,林强云办不到,无论如何也得想想办法。为家乡的榨叔们尽自己最大的心力,务必要保全老家的乡亲们在遭受了匪患之后。不再受兵祸涂毒。 “探得可靠消息,蒙古大可汗窝阔台于七月率军南下伐金。其弟拖雷、侄蒙哥率军随同南下,攻破天成等堡,并渡(黄)河进攻凤翔,未下。原在大都的国王塔思于八月受命移军河东南路(今山西省),蒙古的中都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十分空虚,除所谓地少量汉军外,几无蒙古兵驻守。” “天啊,华北平原呐!”林强云十分清楚中都就是北京,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右手连拍床板。小声呻吟道:“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可……唉!可惜呐,我现在是有心无力,没兵没将,这一大块肥得一摸就出油地肉,看得见吃不到嘴里,真是会被它馋死哪。” “金国调军使高禄谦、苗用秀用船押运五万斤铁、一万斤各色铜及铜器、二十万斤白泥面、八百美女,还有不知数量的金银铜钱等,于今日辰时到达胶西,要购三千发,‘轰天雷’请局主定夺。” “年初地六十多个,五月又来买去了三百,如今还带了大批铜铁、金银铜钱,甚至还有上千美女。”林强云心情又好了起来,心想:“这生意可真是做得过,赚这样的钱才叫过瘾啊。既可保得金国多拖些时间不致很快灭亡,又能利用这种武器多杀掉十分难缠的蒙古鞑子,何乐而不为呢。看来,我得立刻赶回胶西去,看看能不能把这种军火生意再做大些。” 还有一个由临安传来的消息,林强云不知对自己是好是坏,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最后一张纸上冉琥写的是:“据闻,今上自六月始专宠美人谢氏,有传言将会册封其为贵妃。本月(八月)抄,有宫中黄门官到城北右厢的林家传太后旨意:‘着奉直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强云,从速入宫公干。,请林公子尽快赶回临安,免生意外。” 林强云越想越是心急,暗道:“什么事都挤到一起,叫我怎样办好?唉,不管了,先顾眼前,再办其他。” 扬声向外叫道:“盘国柱,传令,亲卫立即准备,我们下午回去胶西。” 事情虽然很多,林强云还没想清楚之前,也不愿赶得太急,昌乐到高密的三百九十余里路,骑马分为三程,行走起来轻松从容。一路上查看各地的村、寨、堡,逐渐有少量流离的乡民入住。过了涨州后,还有个别接近潍水的地方已经有了些许人气,个别村里地人甚至还用从官府处赊借来的工具、种子等,开始垦荒种麦。过了祚山桥,游水东岸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因打仗而暂避到高密等城镇内的乡民,纷纷返乡开始他们冬麦的种植大计。这次打仗,并没有给这一带的乡民造成多大的损失。早在一个多月前,所有村寨都接到官府通知,要大家挖出地窖,用以藏好粮食和家里要紧的物事。乡民们现时回到家里,只须将掩埋的各种物品再挖出来,放到太阳下晒一二天就没事了。 几乎所有潍水东岸的村子都接收了二三十、六七十以至百余人不等的外来户,并有骡马、牛、羊等大牲畜以低于市价分赊到愿意要的各家各户。官府的要求是,这些牲畜必须做好栏圈,关在家里喂养,不得赶到户外散放。这也没有什么,不就是花些力气盖个牛圈、羊圈么,这还难得倒作田的庄稼人。不过,也还有人不是太满意,这些赊来没经过调教的牛,只会拉车不能耕田,倒是需要花费一番精神力气才能用得上。 一路看下来,林强云还算是满意的,对身侧的盘国柱说:“年初那次金国的人买去六十多个“轰天雷”五月买了一次,如今的生意越发做得大了,竟然要向我们买三千个呢,这下有点赚头了。” 盘国柱大惊小怪地说:“呵,少主知道吗,听他们说年初的六十二个‘轰天雷’金国在卫州杀掉了两三万蒙古鞑子呢,我就想不出,那些‘轰天雷’真有那么厉害,比我们海舶上的大雷神威力还更大那么多么?” 林强云笑道:“傻瓜头,现时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厉害的兵器呀,要说每个‘轰天雷’能打死打伤一二十、三四十人我还有点相信,六十二个能杀伤的鞑子兵么,我想最多也就一二千到头了,不可能达到两三万之多的。好了,我们赶两步,天黑之前进胶西吃晚饭。” 第四章(上) 林强云估计得很正确,这六十多个“轰天雷”虽然确实是xx卫州保卫战中起了一定的作用,却也并没有像别人传说般的那么厉害。 今年闰二月,高禄谦、苗用秀他们二十多人押着八匹骡马离开胶西县,在双木商行的地界上没遇到什么麻烦,行走的速度极快。但一出了高密县,行程就明显的慢了下来。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是从来时走过的路回去更安全些。一是路好走些,二是遇上蒙古兵的机会更少,三是这一路过益都府、溜州再经济南府就是严实的地盘博州,只要从大名府再往西南,就进入武仙所辖的相州、卫州了。这样算来,除了济南府有少量的蒙古兵在那里作威作福外,其他地方只要按规矩交税,就能平安经过,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危险。 由于早前蒙古“国王”木华黎一改他们过去“志在掳掠,得城旋弃”以掏空为目的的战略,而采用了攻破一城便占领一城、保有一城,以吞并金国、消灭金国为目标。故而北方全部,中原大部全成了蒙古人的地盘。自贞佑二年(24年)金帝完颜询迁都南逃后,就等于把自己放在了一百年前赵宋南渡前的位置上,将金攻宋守的旧事于此时蒙金对峙的形势下重演一遍。 此际的金国朝庭,有四万左右的兵力聚在汴梁城内镇守,它余下的全部地盘已经小得可怜了。在西一块是临洮路,靠东地腹地。则有南京汴京(汴梁)那里稍大的一块,京城外的重镇西面有庆阳、凤翔、京兆(西安)、潼关、中京;北面有河中、卫州;东部邳州、归德、睢州还在手上;南面则是与赵宋接壤的光化、邓州、裕州、蔡州。 这一路行走下来,果然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有惊无险地平安到达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市),但他们一入相州城,就发现情况不对了。“恒山公”武仙的人对他们虽然没有留难。却也并不如他们想象般地把他们当成贵宾看待。有些认识他们的人仅匆匆劝说几句,让他们快走,早日回到汴梁,便自离去忙自己的事了。直到他们负气离开走到卫州的早生镇附近时,方知大事不妙,从浚州逃过来的人告诉他们。近在咫尺的严实属地浚州卫县、鹿台一带,集结了大批蒙古兵,看样子是要来攻打卫州。 鹿台,距早生镇仅十余里路,蒙古骑兵不消片刻就到。而此去卫州还有七十余里路,再怎么赶也得一天时间。魂飞天外地高禄谦什么也不顾,向苗用秀等人抛下一句:“你们走快点随后赶上。我先行一步到卫州去告警,不能让蒙古兵偷袭得逞。” 也不等苗用秀他们骂出声。高禄谦带上三个亲信纵马向南急奔而去。 金国正大七年(赵宋绍定三年,蒙古太宗窝阔台二年。230年)三月初一日申时,在金国恒山公武仙率领四万大军,向西面的河东南路泽州进发后的四个时辰,卫州治所汲县城北门守将,迎进四位风尘仆仆的骑士。 两刻时辰后,这四名骑士中的三人从南门冲出,直奔四里外的黄河渡口,上了一艘等在码头上的渡船过河往汴梁去了。在三骑人马上船地同时,卫州城里响起急促的警锣声,一片大乱中。城里二十多个传令地骑兵四处急驰呼叫。留守于城内的七千军兵,被长官们拳打脚踢地赶出军营,匆忙准备守城的材料器械。 申时末、酉时初,天色昏暗视物不及三十丈,心烦意乱且胆战心惊的北门城墙上的守城兵卒,静静缩在城墙上,四下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终于,在暮色中远远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有耳朵灵的人听到盼望已久,却在心里一直祷告不要出现的马蹄声。 不紧不慢的蹄声渐来渐近,突然,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守兵耐不住这种无声地寂静,放开喉咙大叫:“蒙古兵来了,蒙古兵到城下了……” 这一声大叫惊动了背靠城探坐着的所有人,一阵忙乱过后,那些疏疏落落的蹄声总算来到城下。苗用秀的声音在城下响起:“城上的人听到没有,我是奉命押送兵器回汴梁的大金国调军副使苗用秀,请快开门让我们进城。” 城上有人惊叫着向北方遥指:“那是什么,天啊,好多火把…… 数里外的远处,出现一条火龙,长长的直达天边,慢慢的向卫州城过来。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移动缓慢的火龙,它实际上速度极快,不消两刻时辰就会来到城下。 苗用秀慌急的大叫:“快开门呀,蒙古兵马上就要到了,我这里有可以守住城池的厉害兵…… 更早一步跟高禄谦来的一名亲信一直等在北城墙上,这时从城楼出来,听声音像是苗副使。但在这生死关头,他也不敢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叫人射下几支火箭,直到看清确是苗用秀和多个押运“轰天雷”的同伴后,方向城头上的副将说明城上的是自己人。 待到苗用秀一行连滚带爬的冲进城门时,呼啸而来的一队四五百骑兵已经离城下不足百丈。亏得这只是蒙古人的斥埃,没有攻城的能力,对墙高城坚的卫州还构不成威胁。 被留于此城的守将是武仙的同宗兄弟武诚,初二日一早他就披挂好盔甲在一众将领和亲卫的簇拥下走上城头巡视。 这位曾经名扬河北两路的大侠“威州快刀”,是时人称为“三君子”中人之一。自兴定二年(宋嘉定十一年,28年)蒙古人入侵金境。武诚亲眼所见,蒙古兵每到一处都灭村屠城,他若非身具武功知所逃匿,也会和细民一样死于蒙古人的刀下,对此武诚自是十分愤恨。当年武仙纠集两干乡丁,起兵与南来劫掠地蒙古兵相抗。同族兄弟一派人来相请,便断然带了纠集到一起抗蒙的四百多江湖好汉,投入武仙军中为抗击蒙古人出力。 没想到这位姓武的同宗兄弟一帆风顺时还能把持得定,历官权威州刺史、威州刺史、权知真定府事、知真定府事,一直到兴定四年被金朝庭封为“恒山公”,掌握有中山府、真定府、沃州、冀州、威州、镇宁州、平定州等两府五州。还有坚固结实的抱犄寨和栾城、南宫两县之地。 令武诚不齿武仙为人的是,就在刚被封这“恒山公”的这一年,他于蒙古军临近时接受史夭祥地游说,投降了木华黎作了史天倪的副手。 经过武诚等一干人的不断劝说,甚至提出威胁若不从蒙古人的羽翼下脱出来,大家将另投与蒙古人对抗的军队中去。到五年后,木华黎死了两年的正大二年(宋宝庆元年。225年),武仙总算在武诚等人杀掉史天倪后。不得不叛蒙重归金朝。虽是如此,武诚仍没法对武仙这位同宗地族兄产生认同感。十余年来。他已经看清了这位族兄,是个志大才疏、极为自私自利而又只顾眼前利益的人。只是在这乱世中,还没找到真正能立足的去处,他还一时没法抛弃跟随自己来抗蒙的数百兄弟而去。 昨天见过高禄谦后,武诚就知道这一两天内会有与蒙古兵的一场大战,即时就传令做好御敌的准备。当夜苗用秀进城后,得报说此人自称带有可帮助守住城池的厉害兵器,便立即派人将其所说地兵器扣下,并把苗用秀请到州衙内问清了这批兵器的来历和使用方法。 听到苗用秀以不满地口气说出高密、胶西两处看到的情景时,立即引起了武诚地极度关注。 “为非作歹之徒将被判拘役。服刑期间还必须赚够自己的食用,到期后方能放归自由。市面繁荣,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武诚在苗见秀的叙述中,果然发现他的双手确是受过伤没有痊愈,至今还不能用出大力。随后,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副男耕女织的乡村行乐图,忍不住出声叹道:“好!只要你肯干活,不是好吃赖做,就能种出足够的粮食,赚到足以养家活口的银钱,温饱不虞……温饱不虞……温饱不虞……对呀,只有让百姓温饱不虞的地方,才是能让小民百姓心生向往的仙家乐土呐!哎,无论如何,我得找个机会前去那地方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轰天雷”这名称武诚虽是第一次听到,但从苗用秀所说的情况看,他也记起十多年前到宋境时,结识了一位闲赋在家地老将军,有幸在那位老将军的家里看到过《武经总要》中的一些内容。心知这种苗见秀称为“轰天雷”的物事,必定是与《武经总要》中提到过的“霹雳火球”、“蒺藜火球”之类一样的东西罢。按书上说的情况看,应该没有苗用秀讲的情形般厉害呀。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兵器只有六十二个,对守城起的作用可能不大,先试用过一两个看看它的威力后,再来决定如何使用也好,最不济也可作为一个石弹扔出城去砸倒几个人吧。 这时,武诚查看过城门洞已经被土石封闭,蒙古人就是用再大的冲车也没法在短时间内破开。他站在北城上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蒙古兵营,四下里升起的股股炊烟,把城外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蒙蒙的,目力最多也就能看出一里多些,再远就没法看到什么了。估计眼前能看到的蒙古兵大约有两万出头,连同被裹胁来的乡民、奴隶等只怕五六万都不止。按四面的来敌都是一样数量算,这次蒙古兵最少也有八万以上人马,足有城内七千守军的十一倍甚至更多。再加那些操役的奴隶,卫州城面临之敌的总人数,恐怕已经超过十万大关。 辰时初一过,蒙古兵营里开始有了动静,一群群有气无力的人拖着不紧不慢地脚步。在手持刀枪的汉军、契丹军兵卒的驱赶下,到营地外用锄铲等工具挖掘田土装入筐箩布袋土箕中。 可以看得出,将营寨安到距城三里左右的是那些降了蒙古鞑子的汉军、契丹军,在外围的营寨才是蒙古鞑子驻扎地。 武诚知道,今天开始,卫州城地攻防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向身边的一名亲兵吩咐。让他去准备好两个苗用秀带来的“轰天雷”,先选取几个和“轰天雷”重量差不多的石头,装到这北城内四具袍的弹兜内听令发射。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候,武诚连一块石头、一点人力也不想浪费掉,他要把打出城去地每一件物事,都能给凶暴残忍的蒙古兵造成最大的伤害。至少也把运土填壕的人杀掉一些,以减慢城壕填起的速度。他要把城里守军、民壮的每一分力量,都出在能为守住这个城池,做出应该做的事情。城里地六万多人大都是汉人百姓,只有小部分才是已经成为高高在上贵族的女真人。女真贵族且不去说他,生死都任由他们去好了。但城内五万多近六万汉人地身家性命,却是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口所有地一举一动,都绝不能掉以轻心。 武诚很清楚。首先用于进攻的人,除了少数军卒外。来到城下的基本上都是被蒙古兵驱赶来助战的附近乡村百姓,而且还有很多就是这城内人们的亲戚朋友或是熟人。但他没有办法,不先把这些被迫运土填起城外护城壕的人杀掉,不消片刻就会让他们把三丈余宽近两丈深的护城壕填平。 号角声响,分成十数处装土的人汇集到一起蟀拥向北城门而来。 “来得好,早就算定你们是先要填起城门这一段城壕。传令,从东到西的四具双梢炮顺序发射。”武诚看准挑扛搬运箩筐布袋的人群已经到达城下一百四五十步,已经快到双梢石炮地射程内,立即下令发炮。 城下传来几个虞候的指挥发令声,一百人每五人各抓住紧一根麻绳拉紧。在虞候的喝令声出时,几乎不分先后的同时起步向炮架后奋力奔跑。平躺于地的两根联在同一轴上的长炮杆,随着这一百人的急速跑动,在二十条麻绳的拉动下飞快的向上猛然翘起,升到离最高点数尺的位置后,又被它头上的大索拉停,皮兜里十多斤重的圆石弹猛然脱兜而出,斜着向上越过城墙朝城外飞出。 武诚看着四块圆石一个接一个的飞出城外,砸在距城墙一百二十步左右,挑扛提捧携带着泥土拥上前的人群中。每个石头下去都有一两个人被击得骨折肉裂,每个圆石跳动中又击倒三四个人方止。四颗十来斤重的圆石打倒了十多近二十人。倒下的人大半都已经不能再为蒙古军运土,除了被圆石砸死的三个外,所有重伤倒地不能站起来继续搬运的,都被赶过来的军卒用长枪扎死在当场。 死伤一二十人只是引起人群一阵小小的骚乱,如同大湖中丢入一粒小砂子般,涟漪稍动即止,麻木的人们片刻后又被拳打脚踢,挥舞鞭子的兵卒制服,继续朝城下拥来,眼看即将到达城壕。 “苗军使,你去下面告诉射炮的虞候,向他们说明这种,轰天雷,的使用方法。先发一炮试试它的威力。”武诚看也不看缩在自己身后的苗用秀,以对下属发令的口吻向他吩咐。 苗用秀听了这样的命令语气,心里虽然觉得不舒服,但现时保命要紧,再顾不得请较武诚把自己当成部下看待,应了声“遵命”,立即朝城墙下冲去。 这一个“轰天雷”落到人丛的空隙处,只是弹跳滚动间冲断、撞伤了几个人的腿脚。武诚只见到那圆驼驼、黑褐色的物事上有些少白烟冒起,造成的效果连石弹也不如。不由失望得要破口大骂,他张开嘴没把骂声吐出口,那鬼东西竟然冲出一道亮光,“轰”然大响中爆出大球黄白色的弥漫浓烟。惊呼惨叫一迭连声传入耳鼓,透过渐淡的烟雾,可见那物事将泥地上炸开了一个坑,以那土坑为中心,周边丈许倒下一大片运土的民夫,在人群中形成一个三丈径的圆圈。粗略估算一下,连未死还挣扎爬动的在内,总有四五十人死伤于这“轰天雷”的爆炸中,而且圈内泥坑左近中,有好些残肢断臂,想必是在“轰天雷”近处,首当其冲的人都被炸得尸骨不全了。 “啊也!厉害呀厉害,真是守城的好宝贝呐。就是不用袍发射,从城头上丢下去也能杀灭大量敌人。既是有如此大的威力,这些‘轰天雷’千万不可在此刚开战时胡乱用掉,应该留到大批敌人聚集于城下,最危急的时候才来用它。”武诚内心里大喜若狂,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丝毫不为城下的景象所动,大声下令:“传令:城下的双稍袍现在只许发射石弹,‘轰天雷’待到本将军下令时方可再行发射。城上的床弩兵向有带兵器的敌兵发大箭,照准了给我一体先行射杀,弓箭手向城下射程内的人群发箭。” 第四章(下) 从三月初二到三月初七,整整六天的卫州攻防战打得惨烈无比,每天都有一两次被敌人攻上城墙又打下去的记录。好在汲县高达两丈七的城墙全是用一尺长、八寸宽、五寸厚的大青砖砌就,这几天的战斗挨下来并无多大的损伤,一时半会还不需修补加固。 三月初八一大早,东天刚刚泛白,武诚板着脸在城头上巡行,遥望城外升起的炊烟暗自发愁。身后的门楼已经被敌人射上来的火箭烧毁了大半,亏得城内被强征来守城的民壮及时救灭。 这些被强拉来的民壮们,到了此时都知道经过这些天的守城抵抗,蒙古鞑子死了不少,现在就是想向鞑子们投降也不行了,一旦鞑子破了城,全城的人只有被杀光屠尽的一个结果。所以,这几天大家再不用兵卒催迫,全都自觉地拼命了。只要能守住城,即使自己战死,城内的妻儿老小总还能自由自在地活命,也不须被驱赶到大草原上去做牧奴。 蒙古鞑子也有双稍砲,可能是从别处城中运来的罢。鞑子的双稍袍与守城军所用的差不多,也许会稍差些许。而且鞑子们没建砲台就匆匆攻城,他们的石弹只能射到城墙壁上,最多把城墙打出几个凹印,实在是起不了多大作用。也幸好蒙古鞑子的双稍袍没建起砲台,无法将石弹射入城中,守城的军民只被弓箭射杀了部分,伤亡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不会危及守城地兵力。不过,武诚的心也在开始抽紧,“轰天雷”具有极大的杀伤力是不错,但仅六十二个的物事,用掉一个就少一个,现在每门仅剩一个。全部合起来也只有四个了。这四个“轰天雷”马上就会用掉,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担心自己会死在卫州的苗用秀,随在武诚身后,他现在只有紧跟住城守将军的身边,才觉得有些安全感。在山东虽然已经见识过“轰天雷”炸死羊地威力,这几天再次看到这物事炸死人的厉害时。还是觉得既心惊胆战又暗自兴奋。此刻,苗用秀不住向上苍祷告:“老天爷,可怜、可怜我才三十一岁的大好年华还没活够,家中的一妻五妾还没为苗家留下一条根苗呐,小子必须回去下种啊,你就快让蒙古人退兵吧……” “武将军请看,蒙古人退兵了!”苗用秀的求告还没完。就让一个小卒的惊喜地叫声打断,也许他诚心正意的祷告真的把老天爷给感动了。远在两三里外的蒙古兵大营尘头大起。漫天的灰土尖埃向北缓缓离去,城下近处的军营里也起了骚动。看来蒙古兵攻了几天后。可能是觉得损失太大,不想再攻了罢。 过了三天,武诚派出的哨探回报说,蒙古兵确是已经退走,这才将剩下地最后四个“轰天雷”及和买用去“轰天雷”的金银还给苗用秀,让他带回汴梁去。 九月初十,阴,天降大雾。 能见度极低,一丈外不可见人影、物事。 后堂,林强云宽大地书房窗户紧闭。内里到了此刻的辰时还点着十多盏灯烛,让人看去就像有十多个七色光晕在书房四周泛彩,乍一进内几疑是到了仙家妙境。山都就忍不住他地好责心,一直对会发出彩色光圈的灯烛看个不停。令他疑惑不解的是,这些灯烛好似欺负他个子小般的,远些看是有如彩虹般的圆圈出现,一走近就只能见到没什么两样的灯火、烛光,用手煽动一下,还是会火光摇摇,不见什么变化。 书房内除了沈念宗、张国明外,三菊、沈南松昨天看到林强云后,也跟着一起回到胶西,此刻义姐弟俩一左一右依在林强云身边,分别拉住大哥的衣袂,生恐一不留心林强云便会消失一般。 分别了将近一年的蓝君清、蓝君河兄弟,一唱一和地向大家讲述一年来到成都府路的经历。 去年十月,蓝家兄弟一行连同请来的挑夫共二百五十余人出汀入赣,到瑞金地路上也见到有陈三枪的游骑,但见双木镖局的宋字白云旗,他们就依约远避数里,连个照面也不打。在端金包租到能找到最大的两艘客船,试过后恰好能全部装下所有人货,便发付工钱打发挑夫们自行回去。他们三十三人则乘上船沿赣水直下,到了隆兴府,方决定在此停留一天,让护卫队员们分批下船,到岸上歇息走动了一下,顺便到酒楼吃喝一番,以解几天来吃喝拉撤在船上的烦闷生活。些护卫队的年轻人憋得心里快冒出火,得到这样一个机会,无不欢天喜地的轮番上岸。 蓝家兄弟此次带了五干两黄金、九千两白银、二十余万贯东南会子、两百璐铜钱,还有两年来收到的一千余得铁钱一万五千余斤。这么一大笔银钱,虽然有一小队护卫队相护,却也使得兄弟两人一路都小心翼翼地行路。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心思肯让护卫队员们乱走,所以会在此停一天,主要是想探清宫亭湖一一也即鄱阳湖的情况。兄弟两人一再交代每船一定要留下一什守护,防止出事。护卫队的人也知道此次他们责任重大,特别是局主在临行时所交代:“药物能否买到不是问题,此行一定要先保证所有人身绝对安全,再护住银钱尽最大努力买到足够所需的药物,最后相机寻找我们东南方所缺乏的货源,开展生意买卖。”的话,也让他们每个人都铭记在心,不敢稍有疏忽。这次上岸走动,自也按小队长的吩咐,绝口不提与此行目的有关的任何话题,并还竖起双耳仔细倾听此去路途的一星半点消息。 两艘挂有宋字白云旗的大客船,有人从上游三十余里地方家渡就缀上了口精于此道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两艘客船吃水与众不同,绝非只载满人客。而且乘坐了十多人的客船,有如满载七八十人般深,上面肯定有金银铜钱等体积小重量大的宝货在内。在赣江上下行时,水上不便,跟踪的人虽是明目张胆探察来路。但也是怕会相撞出事,不敢太过接近。 这天趁着客船在隆兴府停下的时机,分别有五个人鬼头鬼脑地走近船边的码头上探看,这些人一见牙旗下稍小的“双木镖局”四个字时,其中四个变色仓皇离开,到码头另一侧解开他们的小船迅速往下游而去。 也有那不信神鬼、不知死活的。自以为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也认为此地乃府城没人敢拿他怎么样,硬是挨近了船边瞪着双骨溜溜乱转的眼睛就跳上船探看。却被守在船头地护卫队员一脚给踹下船去。临走还捋手扎脚地威胁说,要在湖上给这些人好看。 总的来说,所得的消息还算是差强人意,大湖中有江州德安县的宫亭龙王钱自春,饶州治所鄱阳县的翻浪蛟郝康。南康军治所星子县的水底判官林伯言三家水上大豪的镇压,十六七帮水贼只是在较偏远地水面上为非作歹。从赣江口出湖到入大江(长江)的主航道上。只须小心些多找几条船搭帮行走,一般来说被劫地情况相对较少发生。这湖内的十几帮湖寇水贼。人多地有五六百,小股的仅百多二百人,甚至于有三五十人结成一伙的。 本来依蓝君河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就收起双木镖局的招牌,偃旗息鼓地悄悄出大江上行。但蓝君清和小队长则不同意这种做法,他们两人的理由很简单,此行正是将双木镖局招牌打出去的时候,绝不能因为怕了些许湖寇水贼就灭了镖局的威风。若是真的偷着出大江,被人知道双木镖局连自己的银货都要偷偷摸摸方能过湖,东主(局主)林飞川地脸面何在。今后镖局如何还能为自己商行及上门的客人保镖? 说实话,护卫队的所有队员全都对自己此行信心满满,他们认为只要不是中计被人在食物中下毒、或让别人暗算,在明着对阵的情况下,仅凭这次带出来的六百余支雷火箭,就能将数百以至千把人的小股盗贼打个落花流水。 次日一早天方放亮,客船就在船夫和护卫队员们的吵吵嚷嚷声中起锭,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于薄雾里开船下行。让有心人能早一步察觉,在客船出码头之前先行离开。 出了码头,小队长在船舱内不动声色地对惊慌的船主安慰说:“休得害怕,只当没见到那湖匪的标记就是,任由它留在船上好了。放心,我们不但保你所有人不会受一点小伤,就是船只有了一分一厘折损,都会照价赔给你们。” 隆兴府到入大江的湖口县有二百五十里水程,按行程算是一程半。 “哼,湖寇水贼们最好识相些,在到湖口县换船之前不要来惹我们。”小队长童长铭是林强云莲城老家的乡亲,恶狠狠地向宽广的湖面呸了一声,对身边站立的蓝家兄弟说:“白天,我们毫无所惧,上来些少湖寇水贼根本不在话下,敢来讨野火的,只须一通雷火箭就能叫他们连人带船全都沉下湖去喂鱼。” 蓝君清打趣他说:“既是如此有把握,为何却又要这般早就催促船家起锭赶路,害得我们早早起身,没睡够觉得有些头昏。我说老弟,迟点出发,走得从容些不好么?” 童长铭正色道:“蓝兄有所不知,白天虽是不怕,夜间却对我们来说是致命呐,你道有了雷火箭就可天下无敌么?我们最担心的,一是怕天时下雨,不但雷火箭引线会没法点燃,连弩弦也受潮气影响不能及远;二是怕在夜间黑摸摸的看不清盗贼,若是看不清楚敌人所在,叫我们的雷火箭射向何处,一旦被大批贼子们靠上船来近身肉博,就是只有三十人的我们死期到了。所以,今夜不管时间迟早,我们都要在南康军的星子县下绽过夜,以防万一。” 蓝君清愣了好一会。这才明白即使有这般厉害地兵器在手,若是人数太少又天时不利的话,也大有可能会造成财失人亡的惨剧。 蓝君河鼓掌赞道:“这个主意好极,星子县有水底判官林伯言这位水上大豪在,相信在他势力范围的中心地,还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再说了。打仗的事我们都不懂,童兄弟自与船家商量安排行程就是。” 连着晴了好久的天气说变就变,半夜时分吹起了西北风,冷倒是不怎么冷,但不很厚地雾却令得能见度不佳,也使得客船顺风顺水极为快速。说快也确是快口这一段沿江而下的一百二十多里水路,他们仅用了两个多时辰,船在已时末就出赣江口进入宫亭湖。在向宫亭龙王钱自春的巡湖哨船献纳了一贯纸钞的行路钱后,哨船上的一个大汉递过两面纸制的三角小青旗,好心地向童长铭劝道:“这旗令只能保你们行走二十五里,一出本路地界此旗就不起作用了。看你这位官人也是个会武地,但请听小的一句劝。好汉架不住人多呐。这些时日湖上不太平静,听说来了不少外地人加入盗伙。疯了似的胡乱向小商贩也下手,你们还是稍等一会。多聚上几条船再走罢,免得误了两船数十人的身家性命。” 童长铭拱手道:“多谢老表关照,我们自理会得,做生意买卖的讲的就是一个信字,实是与客人约好了时间耽误不起,没耐何须得冒险赶路。再说,既便来上三四十个湖寇水贼,也还不放在我们眼里。走也。” 大汉不再相阻,看着远去的客船摇头叹道:“又是一帮要钱不要命地商贩,为了几个钱把命送掉。值得么!?” 童长铭听了大汉的话,虽然青天白日地并不怕出事,但也暗自提高了警觉心,凝神向四周察看,不肯放过任何迹象。 看看已经行出二十多里,远远听得前面有喊声传来,再走片刻,声音更大,已经能隐约听出是喊杀声。只是雾气朦胧,视力不能及远,没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童长铭大声吩咐:“全部钢弩挂上弦,燃起棒香、准备雷火箭,所有人隐身舱内全神戒备,小心了,听令行事。” 声源逆风传得不远,前行不到二十丈,就见四十多丈外有一艘两楼船、一条客船、一条货船与十多条海鳅乱成一团。楼船与货船紧靠在一起,海鳅则围在那条客船四周打转,似是水贼们在劫掠呢。货船没发生抵抗,另一艘客船则有强横的武力,盗贼还没能攻上船,不住用钩杆、长枪向船上地一二十人刺击。眼看那客船上的人在狭小的甲板上纵跳挡格,不时有人被枪钩扫击扎中例下或落水,童长铭大声下令:“护卫队各来几个人帮忙船家摇橹,赶过去打退湖贼。” 此时楼船上的人也看到这里了,舍去货船向童长铭驶来,接近到二十丈时,一支响箭带着尖利的“呜哇”怪声噗一下钉在船头迎水面上。 “这么弱的弓,也敢在我们双木镖局的大旗前拿出来现世。”童长铭第一个念头就是看盗贼们不起,随即又勃然大怒,举起钢弩边点着引线边骂道:“婊子养的,见了双木镖局的宋字白云旗还敢公然发响箭示威。一什听令,立即点火向贼人的楼船发箭,让这些不知死活地家伙明白,敢对双木镖局挑衅,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着!” 十**丈,正是钢弩发射雷火箭最有效的距离,十一支大镞箭竟有六支射中船楼爆炸,另五支到贼船前就已经先一瞬间炸开。轰隆隆的爆响声中,楼船上的十数个贼人舞手扎脚往湖里抛飞,被突然打击吓懵的水贼,只是呆呆地看着肚破肠流的同伴,许久不作一声。 “二、三两什一个一个轮着向其他的贼船发射雷火箭,然后改用无羽箭射击,有敢于顽抗的,就把他们消灭。”见到楼船已经起了大火,而那艘客船抵抗水贼的人已经快不住的童长铭大喝:“加快向那两艘客货船方向摇,争取多救下几个人。” 只是射出四五支雷火箭,贼人就已经开始亡命逃窜,除炸翻一条海鳅及那艘起火的楼船外,基余小海鳅赶到楼船接下同伙,片刻间便在雾气掩护下溜得无影无踪了。 一位四十六七岁的壮年在童长铭的船靠上时,对他拱手为礼,用半生不熟,且夹有浓重川音的官话致谢:“多谢诸位义伸援手救我等于危难之中,请问官人,可是双木镖局的飞川大侠当面?” 童长铭拱手笑道:“大官人不必言谢,在下双木镖局镖师童长铭。多承下问,我们局主另有他事还在汀州。官人请先安置贵伴当,收拾好后我们一起快些离开此地罢,以防湖贼卷土重来。” 一阵救死扶伤的纷扰,花去了近三刻时辰才把诸事处理完毕,那客船上的壮年过到童长铭的船上,说是要与他们同行一段路。 三艘船开行后,童长铭方向壮年介绍了蓝家兄弟,那人也向他们告知自己的身份。 此人姓刘,名昌宇,乃夔州路重庆府人,专以在大江沿岸般贩桐油为业,此次运了两船桐油到赣州,又于兴隆府采买了些铜料,意图私贩回乡赚上一笔,不知如何被水贼得了消息,故有此难。 第五章(上) 说话间,蓝君河取出那“金不换”向刘昌宇问道:请教刘大官人,你可识得此等物事,休息可能购得? 刘昌宇接过一看,便笑道:“我道是何物事,却原来是山漆。有,有有,在下数年前曾去泸州,见不少蛮夷土人将了此物来卖,以换取他们所需的盐铁等。听人说,此物就名为三漆,盖因其能合金疮,如漆之粘物也。或因其叶左三右四,有人称其为三七。又因其合用之人以能救命而贵之,故又有人呼之曰‘金不换’。” 童长铭笑道:“这里就有三个名字,再加我们局主叫它‘田七’就有了四个名称了,却是有趣得紧呐。” 蓝君河沉吟道:“如此说来,要大量采买此物,是要去泸州方可了,不知另外还有其他地方可买到这种物事么?” 刘昌宇有心相邦,以报双木镖局今天出手相救之德,便自告奋勇地说:“几位官人不不必烦恼,我刘姓在成都、夔州两路是个大族,各地的亲人丁口多得紧,若是能多在舍下等些时日,由在下叫族人去为你们打探清楚,并嘱其代购,定然不教众位失望。”蓝君清记起林强云曾说过泉州造船需要大量桐油、老漆,不由脱口相询:“刘大官人既是做般贩桐油,不知贵地可有大漆么?” “呵呵,老弟倒是问对了人,大漆有,在下有一好友,就是在利州专做大漆买卖的大家。”刘昌宇既高举又有点意外,失笑道:“不知官人可是也想购些大漆,这却能为众位帮上大忙。” 蓝群清点头道:“不仅要数量不少的大漆。只要看过了货样,价钱合适,若是路途运输没什么大碍。连你的桐油也是有多少要多少。” 一说到有多少要多少,刘昌宇就有点失落,叹息道:“蓝大人,早几年遇上你们,整个证明庆府附近数个军州这一带的桐油在下都可做主,你们双木商行要多少,全可以包下来。可惜呀。如今才和你们见面,却是有心无力了。” 童长铭问道:“这却是为何?” 之短短的五个字问话。让刘昌宇讲出了一段他们刘家差点有毁人亡地往事。泸州守臣自本朝南渡前的宣和六年(24年)便由带潼川府、夔州路兵马都钤辖、泸南沿边安抚使,改为由潼州府守臣带潼川府诸州路兵马钤辖。这样一来,本是位于两路夹缝中的相地来说比较富裕地重庆府,便成了名为夔州路属。实为潼川府路所管。今上登位次年,也即是宝庆元年(225年),新任潼川和府泰季槱(音:you友)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没带足长随便匆匆到任所视事。要知当时所有各地守臣,包括知县、县令等地方官。每到接获堂除或选人的告身后,上任之前必定要先打听清楚任所的具体情况,并要在京师(行在临安)募请一批长随一同到任所当官赴任。 这长随也并不是你可以随心所欲找着谁就用谁的,必须是要寻到会说所去地方的话,熟悉上任所在地的风俗民情,又精于吏员操办各事章程的老手才行。否则,你到一处地方上任了,与当地人说话相互听不懂。那就没戏唱了。就是新官自己会说、能听当地话而没老手相帮也不成,若是没这些长随作为当官地亲信,你就没法监视当地吏役,可能到最后不要说没赚头了,弄不好恐怕连付出的本钱也收不回来。更不用说可以做出什么政绩,通过吏部地磨勘升官。 就在那两年间,地方吏役们没了上官的监督、管头,正好借此机会疯狂向坐贾行商大肆搜刮,不但过税地税由二分、三分增加到五分、八分,还不由分说地清查过往五年内的商税,要各商贩按新税额补足交齐。许多人家一夜间由大富变小户、小富成穷家,更有小本经营的由破家以偿商税。幸好知府大人到任半年后发现不对,立时派人回行在以重金募请了一批长随。直到又过了一年,那些应招地长随到达潼川,一番清查整顿后重惩了两个为头的吏员,并公告不再追索这两年来的欠税,又将各项商税改顺了原样,使得家破人亡的惨剧少发生了许多。 重庆刘家也因此一场变故下来,原本做大生意的商号,成了如今只能每做一回生意,就临时向数十位本家兄弟凑些本钱,勉强将生意继续做下来。 这两年地时间里,不但各行商坐贾被搅扰得大部分倒店破家,就是原本依附于各商家为生的城厢户、乡村户、山民以及靠商贩为生的牙侩人等,说不定潼川、夔州两路的细民百姓会有相当数量的人冻饿而死。弄不好大有可能还会似十余年前的张福、莫简般起来造反,以求死里逃生呢。 蓝君清沉吟道:“如此说来,刘老板你也是想将生意再做大,只不过现时没了本钱,没法再做而已罢。若是由我们双木商行出本钱,开一家专做柚油、大漆及其他各色东西南北杂货的商号,并诚心请刘兄入股合伙。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正为本钱发愁的刘昌宇没敢立即回答,想了好一会后方出声问道:“请恕在下罗嗦,借问一句,贵商行可拿出多少本钱,我要是入股合伙,又需要多少银钱才行,若是万一亏本了如何分摊,赚到地利钱怎样分派?这些事没说清楚,在下实是不敢贸然答应。” 蓝君清将双木商行与人合伙的各项规矩细细向刘昌宇讲解了一遍,并正容说道:“刘老板但请放心,除以上我所讲过的各项外,只要有这样的本事,你也可以主掌这家商行独自打理,赚到的利钱按入股的多少分成。” 刘昌宇心中还是疑惑不已。他自是知道,刘时是有很多官宦或是没那能耐自己做买卖赚钱地大户,将出本钱请人代为经营各色生意。但其所托之人若非至亲好友。就是相交长久十分信得过,或是极为可靠的家臣、属下等。不由暗自思量道:“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本钱,若是能由我来打理这合股的生意,至不济也能保住自家大部分地本钱。如此好事,怎能白白地放过!”当下立时便下了决心,抬头断然说道:“好,这合股生意我做了。请官人说说。贵东主可将出多少银钱来做合股生意?” “现时说能出多少本钱为时尚早,须得到贵地察看过后。方可做最后的决定。”蓝君清没说出自己的打算,但也不想让刘昌宇失望,给了他一个最低的底线:“不过,我可以告诉刘兄的是。最少也会一次支出十万贯钱钞为本金。” “最少十万贯。”刘昌宇暗中盘算了一下,仅就专做桐油买来说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以现钱按目前的市价收购,这十万贯钱钞就能买到十多万斤桐油。即使现加上做大漆的生意,这十万贯也差可度支了。当下心中大喜之余。又有点担心地问道:“在下地本钱只有六七千贯,不知可否……” 蓝君清:“刘兄不必烦恼,到以后我们再细细商量如何入股不迟。” 他们到星子县住了一夜,次日一同到湖口县换了适合大江上行的船,一路沿江而上直赴重庆府。有事则长,无事便短,一路行船除了烦闷也没什么难过地。倒是蓝家兄弟和护卫队员们看着大江上拉纤的民夫们,每日躬腰曲背的将各色船只拉着逆水而上。说不尽的艰辛困苦劳累,只为了他们一家老小一日两餐能得温饱,俱都感叹不已。 有刘昌宇这位识途老马,此行主要目地有了着落,大江这上行的一段地区,几百年没有发生过战争动乱,承平日久的生活让人们稍显富足。一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在十二月四日午时前后到达重庆府治巴县。 刘昌宇把蓝氏兄弟和护卫队都邀到自己家住下,并按路上商量好的,向蓝君清支领了五十两黄金、一千两银子、一百缗铁钱,派自己的堂弟带了三十多人运往泸州、长宁军、叙州,广请各州县亲朋及相好地商家帮忙,立即向南方各部族的土人传话,大量收购金不换干品。 当天下午,蓝君清顾不上休息,与刘昌宇到巴县城内各处走访了一遍,大体了解此地的情况。蓝君河则和童长铭另成一路,以前来探问购货为由,向各商家及细民们问清了刘昌宇的为人后,马上兴冲冲地找到蓝君清,向他说明刘昌宇可以信得过。蓝家兄弟和童长铭等人既有刘家的人为自己去采买“金不换”,也清楚这种临时起意大批购买的山草药,虽然价钱很低,因是需要知会了各族山民后才去挖掘,一时半会是买不到许多的。故而也就在等货的期间,趁势赶时与刘昌宇商定了合股,在本地开设一家名为“夔福记”地商行,并由刘昌宇总其责。 蓝君清屯了一下清理思路,总结说:“总之,此次蜀中的近一年时间里,后半年的时间大都是在成都府过的,那里富裕的程度极高,想来与两浙路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故而我们又在附近军州都开了‘夔福记’的分号,名为杂货店,实际却是以蜀锦、漆器为主,也卖些我们商行运去的刀具,还有少量香碱、雪花膏、布鞋等物事。这次运回山东来的有四千余斤金不换,粗细麻布七万余匹。其他的五千斤大漆、三万余斤酥油、两万余件漆器,蜀锦九千余匹,除大部分送到泉州去外,小部分留给临安冉、公治两位先生了。” 林强云:“你给我说说,蜀地收购的三七、桐油、大漆及绢帛、漆器的价钱是多少。” 林强去默算了一下,他们兄弟带出去的银钱约合四十三万八千余贯纸纱。他们带回来的货用去共三十三万九千贯左右,余下的不足十万贯银钱开成了二十多间商铺。就以现在市场上的价钱算,带回的货物共值四十七万四千余贯,还算是不错地了。 蓝君河取出一本账薄,翻动着就要向大家念出来。林强云笑着止住他说:“蓝二哥,这些帐目去与我叔他们清结就好,不必在这里说了。另外,那布鞋和刀具,也不必从外面运到蜀地去,也可以省下这么难走的路,少花费不少银钱。这事由我叔安排好了人后,蓝大哥、蓝二哥具体去办吧。” 昨天回到胶西。泉州和临安都有消息传来,已经准备好去临安地沈念康来信说,他暂时不能成行,因为出使大越的陈君华带了扩充到三千人的使团护卫队一到泉州。便被知州翁甫强行留下守城。说是虽然王祖忠率三千五百淮西精兵,由漳泉间道入了闽西,但附近还是有不少零散的盗贼,并搬出知南剑州兼福建招捕使陈(韋華)编练士民丁壮的手令说事。另外,船厂已经又做好一艘二万斛大海舶和两艘稍小的一万斛海舶。也募请到足够的舟师、火长、船夫及十多个熟惯于走麻嘉(今少特阿拉伯麦加)博易地无本商人。要求林强云立即将三艘有子母炮和大雷神的大战舰派回泉州,一起装载诸般货品于入冬后为出远洋博易地海舶护航。 林强云当时还有些奇怪地向沈念宗问了一句:“为何要把三艘战舰全都派出去,不能留下一艘守卫我们的根据地吗?” “六弟的信中也说起过此事,”沈念宗笑笑向他解释说:“据那些请来惯走外洋博易的人言道,此去天方、忽里模子(依朗阿巴斯港)等地,实有大批亦商亦盗地蕃人,见你好欺时便为盗杀人行抢,见你强大时便是与你博易的商。故而非有极为强横的武力不能成事。六弟信中说了,我们在泉州的各色出洋货物足有六万余斛,连战舰都可装上部分。另外,还有些小商家向我们租占小块地方‘分占贮货’,便是连这三艘战舰派过去了,也大有可能不敷应用呢。” “那么,这次泉州各衙门的官员有多少出本钱入了股地,他们所占约为几成本钱?”这是双木商行第一次放船出洋做生意,林强云可不想自己的船回来后,还会遭遇到别人过去那种被抽解、和买等诸如此类的弄得赚不到钱,也不想毁掉已经答应了官吏们有钱大家赚的诺言,问清楚了才好打算。沈念宗一听这话,脸上就有点不太高兴,悻悻地说:“咳,官吏们出的钱着实不少,约占本钱总数的三成左右。强云呐,你看是不是……” 林强云立即打断沈念宗的话说:“叔不必为此事烦恼,分给他们一此利钱,总比我们既出了本钱、出了精神人力又赚不到钱好吧。依小侄看就别与他们计较了。” 此时林强云脑子里急速转动:“李蜂头起兵反宋在即,陆军我是没法去奈何他的了,近二十万步骑军,就是排成队不抵抗让我们这几千人去杀,也恐怕杀他不完。他既然大阅水军**天,也说明李蜂头对水军地倚赖性很强,对水军所抱的希望极大。那好,我就以消灭他们的水军为目的,让他第一个从水战中得胜的希望破灭再说。然后再来从容对付他的步骑军好了。” “老家的事么,既然君华叔在大越又招了两三千人回到泉州了,那就带上一军护卫队回去一趟,到时候再想办法为家乡的梓叔们尽些心力罢。至于这片广大的华北平原,现在自己是有心无力,兵既少得可怜,大将又不多,还是等以后有实力时再作打算罢。” 主意打定,林强云伸手拍拍身边的三菊和沈南松,让他们放开手向书房外叫道:“来人。”候在门外的盘国柱推开门应道:“属下在,请少主吩咐。” 林强云长身而起,大声道:“传令,要根据地地守备统制张承祖派五哨步军、三哨子母炮队、十架铁甲车去加强洱水一线的防卫;再将新俘到不能编入护卫队的贼兵们高到洱水,让他们沿河岸修成能行走铁甲车的临时大道。另,调镇守祚山桥的乔老耿所部一军,立即赶回胶西待命,稍后与我一起南下福建路。此外,请水战队都统制张本忠马上到此,有要紧事相商。” 蓝家兄弟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便告辞拉上沈念宗自去忙他们算账的事。 林强云面对三菊,脸上有些发红地商量道:“三菊,你能不能抽出些时间到郝统领的女军中去,教会他们在训练之余做出些骑马带子和那个……那个,怎么说呢,就是那个……你们女人在这里用的东西……” 林强云用手在胸部比划了一下,期期艾艾的说不出口。 三菊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不由得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大哥吩咐了,小妹自会先寻个时间到郝大嫂的女军中去,不必多所费心。” 第五章(下) 沈南松笑道:“这有什么难说出口的,不就是女人用来包扎胸口,缝在一起的两个有带子的布兜么,我们小孩儿兵里的女兵,也有好几个年纪大些的向官长说过,她他也要做这种物事来用。不过,我和哨长们都不明白这物事有什么好用的,所以也就没向爹爹和甲仗库的人说。” “哎哟,南松呐,这可不行。”林强云一听就有些急了,发育早的女孩子们,一到十二三岁即有天癸来潮,这可大意不得,弄不好将来会害了这些女孩子的。连忙用商量的口气对南松说:“你现在还小,不会明白‘男女有别’这话的道理。不如这样好了,你们的小孩儿兵也把男女分开,孩子就归到郝统制的护卫队女军中去,而你自己则专门管带男孩儿兵。如何?” 沈南松高兴地笑了,他早想和大哥说这事呢,想不到没等自己开口大哥倒先下令分男女了,蹦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的行礼:“孩儿兵统领遵命。不过……” 林强云看南松今天连着笑了好几次,心里也着实高兴,弯腰一把抱起他,在南松的鼻子上刮了两下,乐呵呵地问道:“不过什么,你若是不想将女孩分出去的话,那就不用分罢,还是按原来的样子好了……” “不是啊,”南松急道:“分,分开了会更好些。女孩和男孩比是差了一点,麻烦事多不说,胆子也小了很多。这次到高密去就被蒙古鞑子杀了我的两个女兵,还差点让几个躲在驱驭营的鞑子逃掉。亏得还有一个十分机智勇敢,重伤后还能将三个鞑子射得一死二伤,又出声传警。才将他们抓住,送到高密县被官府判了他们剐刑。否则,我那两个女兵就死得太冤枉了。人被杀连衣服都被撕掉了……,连我们的小弩、羽箭等兵器恐怕也会被鞑子们得去呢。” 说到死了两个部下,沈南松咬着牙的神情极为阴森,“剐刑”两个字吐出,沈南松的神情又显出一种十分兴奋地状态,“冤枉”两个字出口,他眼里泛起了泪花。双手拳头紧握。片刻间的表情变化,让注意到他的山者大感奇怪。走到近前盯住他不放,似是要想研究出这是怎么回事来。 沈南松感到大哥动了一下,马上平息心情,向周围地人探看。 林强云身子一颤。孩儿兵也死了两个人,这可是天大的事呐,得赶紧问清楚才好。转念又暗道:“哎哟,剐刑?这种刑法也太惨了吧,以前听人说过。最惨的死刑除了剐刑之外就是剥皮、腰斩,稍后要和张大人、叔他们说一下,以后不可再用这种惨无人道的刑罚。” 南松偷眼看了大哥一下,见他还是仔细听自己说话,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说:“我是说,我们小孩儿兵现在仅余十哨还不到,若是将四百多的女孩儿兵拨到护卫队女军中,那……” 林强云这下更为吃惊。有些不敢置信的叫道:“天呐,只剩下十哨不到?你不是说高密那儿只牺牲了两个女孩吗,其他一百多人哪儿去了,难不成在别处又折损了这么多孩子?” 沈南松尴尬地说:“不是啦,那一百多人胆子特别小,被我挑出来另行安置去做伙夫、挑夫和将来准备成立的车队里了。” 林强云这才放下心,掩饰地笑道:“原来如此。呵呵,这样吧,大哥特许你我小孩儿兵也和郝大嫂地女军一样,放手招募孩儿兵,能招收到多少就算多少。” “大哥不要骗我,真的可以放手招募?”沈南松双眼放光,扫了坐在边上一直没出声的张国明一眼,不放心的追问道:“郝审的女军不到五天就已经收了两三千人,爹爹和张老伯张大人被郝审她们天天跟着讨要衣被、兵器,头都大了一倍……” 张国明笑骂道:“胡说,老夫只说过头痛……” “好好,只说过头痛。”南松不欲加固起事端,抢着说:“哪,我们小孩儿兵也可以像郝婶的女军般,人数多少都可以么?” 林强云肯定地说:“可以。不过,大哥要先讲出,新招募的小孩儿兵在没有升为大孩儿兵之前还是一样没工钱的,必须全中都要学会认字、算数,并可以在根据地需要你们时紧急出动。另外,若是我们的探子或其他地方需要人时,你们必须挑出最好的人送去。还有,在认字、学算数外,以训练地方式帮着根据地做好分派给你们做的事,这些能做得到么?” “嗬,这些哪用得到大哥吩咐,我爹爹早就派了许多事让我们小孩儿兵做了。”沈南松失笑道:“他说,我们有这么多人,可不能光用掉吃穿的度支而不干事,必须要自己赚到我们的衣衫和吃食,还有各种兵器之类的花销。” 林强云:“那么,你告诉大哥,若是突然有敌人攻来,需要小孩儿兵抵挡一下时,你们的人能战么?” 沈南松道:“大哥在以前问起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与敌人一战,还真的没法说得清楚。可现在,南松可以说得嘴向了,我们小孩儿兵除了人小力弱没法与护卫队和大孩儿兵比外,胆量、藏匿、杀人、射弩、探事等毫不比别人差,可能还比那些没打过仗的护卫队新兵更狠、更厉害。” “这却是为何?”林强云奇怪的问道:“把道理说给大哥听听。” 三菊脸色大变,尖声叫道:“南松先别说,等姐出去了你再讲给大哥听。” 林强云疑惑地看着三菊慌急地冲出书房,回过头把南松放在凳子上坐下,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问:“南松,这是怎么回事,把事情的经过仔细告诉我。” 张国明长长地叹了一声。对向自己看过来的沈南松沉重地点点头:“说吧,这事总归是要说给公子听的,迟说不如早点说了更好。” 原来。就在五天前,也是沈南松的小孩儿兵于初五傍晚到达高密县后,立即从护卫队手里接管了看守蒙古鞑子丢下地数万牧奴驱口。当天夜里将到二更时分,在白天逃躲到驱口营中的三个蒙古兵,见到看守的已经换成了十二三岁地半大孩子,便想趁夜外逃。 只有十三岁的沈南松这是第一次带队出来,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受命所做的大事,自是不敢稍有大意。他知道自己的部下人小力弱,数量又实在是太少无法处处兼顾到。所倚仗的是每人都有微型钢弩,可以在十多丈外致人于死地的。因而按陈君华所授的方法,把全军以一什人为一队分开,又把每什人按三四三分为三组。每组相隔三十丈在驱口营的地周围巡逻。 三个蒙古鞑子若是自行外逃不起歪心也还罢了,恐怕在这种情况下逃掉了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们却不该在潜出了营地后,越想越是不服气,相约再潜回来,向这些看来只到他们肩膀般高的小鬼头下手。以他们想来,杀几个人消消打败仗地窝囊气也是好的。 这天空中虽则不是很多云,却也是夜黑星稀目力不能及远,这夜的风也有点大,正好给暗中行事的人多了不少方便。 已经过去了两组巡逻地人,最后是三个女孩子,她们走完这一趟后就该回去歇息,换另一什人出来巡逻了。以为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前面又走过了两组人。女孩们也就大意了些,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人还把拉开弦、装了三支钢针的小钢弩平举在手,一副随时准备发射的架势。她们走得并不快,这么暗地天走快了容易跌倒,一不小心会伤到自己人。 呼呼风啸掩住悄悄爬近的声音,秋天的凉意在这夜间不知不觉地侵入人休,走在最前的一个女孩猛然间“哈去”一声打了个喷嚏,回头对身后六七尺的同伴小声埋怨道:“糟了,这下又流出了好多血,今天已经换过两次布,回去还要再换一次。真背时,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天癸来潮,这夜里也真有点凉,回去得向伙伴们说一定要多加些衣服,免得着凉病倒,又要被哨长罚多跑两里路……什么人……唔……” 三个人影从五尺外长身猛扑,其中一人嘴里发出“呃”的一声,把最后面的女孩扑倒在地后又“呃”地哼了一声。 最后那位平举钢弩的女孩十分精灵,发现眼角有庞然大物压来,不假思索的将身一扭,左手抹下保险地铁片就扣下悬刀。扑来的大黑影出声痛哼,她心中一喜,知道三支钢针已经击中了偷袭者。女孩刚要张嘴高叫示警,连嘴带鼻已被一只大得异乎寻常的手捂住,慢说叫喊了,连呼吸也不可能。身体被向后扑倒,右胸部一声轻微的脆响,刺心的疼痛令她浑身发软不能动弹。 令女孩大感奇怪的是,扑倒她的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喘着粗气把她压住,而且片刻后此人颤抖着将捂嘴的手就慢慢松开,她又能呼吸了。后半身痛得受不了,幸好还没被痛昏过去,强自镇定自己的情绪,悄悄将压在自己身上满是羊骚味,臭哄哄的大汉拼力推开,摸索着踩住脚镫用左手拉开弦,装上三支钢针,将小钢弩架在一动不动的大汉身上。不远处的两位姐妹无声无息,却传来撕裂布帛的声音,她不知道两位姐妹是否已经没命,但明白那几下裂帛声是什么意思。 “蒙古鞑子要行奸!”心里一急便抬头高声大叫:“快来人呀……蒙古鞑子……杀了我们的人了,快来人呀……” 没法再叫了,胸部的痛楚随着她的用力大叫,一阵猛过一阵。这几声高亢尖利的叫声也被风吹得向后远远的传开,后面的另一什巡逻队很快就赶到。而前面的人却因为迎风而走的关系没听清这声音叫的是什么,但也知道肯定是出事了,立即回头急跑。 另两上蒙古鞑子各掐住一个女孩,他们在感到身下的人胸部隆起,知道是女孩时一下子色心大起。两个蒙古鞑子手忙脚乱地撩起衣袍,不约而同地撕掉不再挣扎的女孩衣衫。便翻身而上似动物般的发泄他们的**。 猛然响起地尖叫声,惊得鞑子们魂飞魄散地跳起身,下意识的向发声处冲来。 女孩这时见到两个高大的人影向自己冲来。害怕得几乎哭出声来,再没法大叫了。她心知此时怕也没用,若让这两个鞑子冲近的话,自己也要像两位姐妹一样死于非命。她用力咬住下唇,努力稳定发抖地左手,在高大的黑影扑到自己身上之前,闭上眼再次扣下悬刀。然后奋身向右侧急滚。 “啊!”有如狼嚎的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摇曳升空,在女孩的耳中听来实是惊天动地。惨叫在“通、通”两响震得动地的沉闷声中嘎然而止。 女孩也在听到一声“射脚……”的尖利怒喝中心神放松。眼前一黑便推动了知觉。 “女孩儿被蒙古鞑子残忍的杀害了两人?!”游瑾惊怒地跳起来大叫,这怎么得了呐,担任过亲卫哨长地游瑾很清楚,小孩儿兵可是局主的心肝宝贝。他几乎有两成地时间和精力是花在孩儿兵们的身上。平常有事没事都会去探看一番,和那些孩子们谈天说地。别人没听过的奇闻异事也只有孩儿兵的人才听到过,护卫队还没配齐地钢弩、小匕首,局主要铁工场专门做出微型的,给他们每人都配上一副;连局主亲卫也没人有的皮甲。小孩儿兵也已经全部穿上了身。 游瑾抱歉地看了沈南松一眼,朝前院正想围上去对两个鞑子动手的十多个护卫队员大吼:“都给我住手,暂且留下他们的一条命。立即到城内告示大家,已时开堂审判犯了滔天大罪地鞑子,让全城有空的人都来听审。” 沈南松漫不经心地对游瑾说:“游叔,无论两个鞑子怎么判,请交给我们孩儿兵来行刑好么?” 还带着童音稚气,而又阴森森的语音。让年近三十的游瑾听得汗毛直竖,不禁想起听人说过,南松和他的小孩儿兵在横坑村对付李蜂头探子的事,打了个寒颤后连声道:“好,好,游瑾叔依你就是。不过,你先去驱口营中找一个会说蒙古话的汉人来,省得我们审判时两上鞑子听不懂我们说些什么。” 午时前的审判顺利得很,没什么事发生,根本就没人理会两上大喊大叫的蒙古鞑子,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叫喊些什么。过了好几个月,才有人悄悄传说,两个蒙古鞑子那天呼天抢地的大喊不公平,说什么杀死一个“南人汉儿”只须赔一头驴就够了的,杀掉一个女人更是只要赔一只羊的价钱,大叫着说不能对他们判重刑。 在游瑾宣布两个鞑子所犯杀人奸尸大罪,应处以剐刑,并由受害的孩儿兵负责行刑时,子城前院的广场上暴发了震天的欢呼声。 自己的姐妹被先杀后妹,沈南松在挑选行刑的人时犯了难,却也没让恨意滔天的沈南松没为难多久,他决定让全体十一哨孩儿兵都去。沈南松要借此机会让自己的小孩儿兵见见血腥,当即下令:每个小孩儿兵必须用自己的匕首,当众对两个鞑子剐割十刀,没达到这个标准的人,将劝他退出孩儿兵的行列,由根据地设法另行安置。 当日下午,以沈南松为首,由横坑到山东来的一百多经历战火血腥的孩儿兵带头,依次对两个鞑子兵施行剐刑。虽然大部分孩儿兵都是边哭边吐边骂的割了十刀,甚至有的人只是拿着自己的小匕首,在被堵上嘴的鞑子身上碰了数下,让小刀沾上些血算是过关。但这样把一个人生生割上几千上万刀血淋淋的残酷情景,不仅是许多孩儿兵没法下手,就连不少大人也不忍再看,把苦胆几欲呕破,逃命似的跑出场去。 沈南松用平淡得不带一丝表情的声音叙述,让林强云心头发冷,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强忍着听完之后,再一次楼过南松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哽咽道:“南松啊……南松,你要记……记得大哥现在所说的话,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妈和凤儿的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能把仇恨永远放在心里,也不能让仇恨蒙蔽我们的灵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我们只须一刀将仇人杀了就是,千万不可再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来杀人雪恨。要知道,我们是万物之灵的‘人’,与禽兽是有区别的,这样的做法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你要记住,禽兽,它只是为了活命求生而捕杀,即使是有仇,也仅将敌人杀却了事。这样吧,这次大哥要帅水战队去消灭李蜂头的水军,你也要招募整顿小孩儿兵不得闲,就不带你去了。下次去诛杀李蜂头本人时,大哥一定与你一起去好不好?!” “大哥的话我会记住的。”沈南松沉默了好一会,方慢慢地回答道:“南松依大哥的吩咐,此后再不用这样残忍恶毒的方法置人于死地。不过,大哥也要记得,李蜂头一定要让我亲手杀了他。” “好罢,大哥一定把李蜂头留给你亲手去杀。”沈南松木无表情的回答让林强云很不放心,可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好想,只索先稳住南松的情绪再说。 第六章(上) 林强云又想了下后,对张国明说道:“张老伯,你看我们是否修改一下律法,废除死罪中的剐、腰斩等酷刑,只用绞刑和斩首这两种。” 张国明躬身施礼:“下官会依公子的吩咐去和沈大人商量后再修订律法,请勿劳神。在公子南下之前,有一事须得公子先做出决断,迟了将对根据地的将来十分不利。” 林强云:“什么事这样重要,张老伯请说。” 张国明:“这些时间以来,我们这里所用的银钱除金银外,就是铜钱、铁钱了。金银还则罢了,无论江南或是金国,以至于蒙古人都能用得。可我们发现随着这里的商贩越多来往,所需要的铜钱、铁钱也就越发缺少不敷应用。而且所用的铜、铁钱沉重得紧,用起来也十分不便。比如,有明州人要来此做一趟生意,卖掉他们所运的绢帛,所得为一百千铜钱。若是他需要买回头货的还好,将了钱用掉买货回去便是。若非如此,他便要运六百二十多斤钱回到明州。下官想,我们如今地盘大了许多,细民百姓及护卫队日常所用也需大量钱币,不若自行印制些在所辖地通用的楮币,就可省下大量铜、铁钱以敷生意买卖上的外用了。” 林强云猛然想起“十八元八角八分”这个词,不由得用力拍了下腿,大喜道:“这想法好,我们有别人一时没法做出来的油墨,只须多做出几种色道来。就可以印制我们根据地使用地钱钞了。好,可以印十种面值的纸钞,分别为十贯、五贯、两贯、一贯,五百文、二百文、一百文,五十文、二十文、十文,这就能使我们的钱币紧张的状况大为缓和……咦。还有一个法办也可以缓解铜钱缺少的问题。我们在市场上传话出去,遇上有要带银钱回临安或是温州、泉州、隆兴府、江陵府,甚至远到蜀中的成都府、重庆府等地,凡去到有与我们相关地商行所在地,都可以由我们开出银钱汇票,让他们到了地头后再去指定的商行凭票取钱。不就又可以解决一部分铜钱、铁钱缺乏的问题了……” 这下张国明真正听得头大脑大,急忙叫道:“公子且住,下官老了,一时记不得那么多,还是将谢姑娘、沈大人和主办此事的吏员请来商量,让大家都听听公子的想法为是,免得误了大事。” 林强云沉吟了一会。对站着等自己开口的张国明说:“不如这样,吃过午饭后。张老伯把我们这里地几位主事人都请来,干脆把此后一段时间所要做的事大体先安排一下。也确定一下我们根据地今后发展的方向、目标。另外,我这一二天要立即带水战队南下,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有什么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也提出来,趁此一并做个决定。” 张国明走后,林强云拉起沈南松,招呼山都一起朝后院走,笑道:“我们去看看印泥油墨作坊的孩儿兵们,这些时间又做出了几种油墨,如果色彩够的话。我们的纸钞马上就能印制。” 印泥作坊里地十多个孩儿兵全都戴着口罩、大布包头,也认不出谁是谁来。他们有踩碓舂粉的,有推动吴炎做给他们地小钢磨,忙着磨粉料的,有躲在小板室内筛粉地,有用铁杵研色浆的,忙得热火朝天。见到林强云三人走入,都停下手头的事情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休。半年不见,这些十五六岁的大孩儿兵们变化好大,有好几个长得比林强云还高了。 “哎哟,你们这样问法,我要回答谁的话好?”林强云笑嘻嘻地向大家招手:“我们到外面说去,省得在这里粉尘飞扬呛得人说不出话来,你们也好将包头布和口罩解下喘口气。” 大家在屋外的空坪上围坐成一圈,一个孩儿兵问道:“大哥,上次跟你去临安的四个人现今怎么样了,他们没丢我们孩儿兵的脸吧?” 林强云把临安的情况向他们解说了,又回答了一些问题后,正容向他们问道:“刚才我见你们除印书用地黑油墨外,已经做出有黄色和蓝色的油墨是吗?” “正是,前些时张大人到这里来,说是要用黄、蓝两种颜色,我们去城北道观里向道长们讨教了好几次。这两天按道长们所说的,用雄黄、雌黄分别研成黄色,又用染房里取来的绽蓝研成了青蓝的颜色。”还是那个孩儿兵回答他的问话。 林强云笑道:“既然已经有了红蓝黑三色,那就可以配制出无数种色彩来了,我告诉你们,此后我们要用所调制的彩色油墨来印我们根据地的纸钞,这可是极为隐密面又极为重大的事情。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林强云把用三原色调配的方法详细地告诉了他们,严肃地对孩儿兵们说:“依此法去做,只要细心一些,就能调出合用的色彩。你们必须记住,一旦我们用于印纸钞的色彩确定以后,如何调制,每种原色需用多少份量,都要交代详详细细,并作为最高机密保存好。” 从作坊回来吃过午饭,南松跟林强云进入书房,他见只有山都一个人在房内,悄悄凑到林强云的耳边小声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和我三菊姐成亲?爹爹说,若是大哥没成亲的话,他也不娶我婉姨。还有,爹爹和张大人也说了君葱姐的事,他们都说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让大哥把我三菊姐和君蒸姐一起娶进门,不分大小平起平坐,没的成亲后分出大小委屈了其中一个,弄得家里吵吵闹闹的失了和气……” 林强云也为此事头痛,君惠和三菊他都喜欢。说起来,他对君惠的感情更深一些,但三菊却是在沈念宗、沈南松地心目中被视为凤儿的替身,自己也曾经叫过岳父,总不能把三菊丢下不管吧。 正没做理会处,门外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沈南松止住话声,说了一句:“我去传令将女孩分开送到女军中,还要请夫子写几张募兵榜文,不再和大哥说话了。”便匆匆跑出房门。 门外传来报告声:“属下水战队都统制张本忠,请见公子。” 还有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报告:“护卫队赴高丽军统兵部将吕承之、孔绾、周宣、吴复言班师回来,特向局主复命。” 林强云高兴地叫道:“快进来。快进来。坐,坐下说话。呵呵!你们四位大哥我认得,是和老拐叔一起到根据地来的十勇士中人,就是不记得大号如何称呼。怎么样,在高丽打了几次胜仗,我们的人有多大伤亡?” 年纪最大地吕承之站起身施礼,指着另三人向林强云报告:“属下吕承之。他们是孔绾、周宣、吴复言,俱都是现任护卫队步军部将。禀报局主。我们这批十五哨人到高丽的三个月,也没什么打仗。只是在最初到开京城下时。用炮队的八十架子母炮一轰,城内的人就高叫投降了。那些不愿投降的也逃得比兔子还快,他们的两条腿怕是骑马都赶不上,护卫队哪会有什么伤亡。” 林强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吕承之道:“轻取开京后,李顺诚和他地部下忙着诛杀异己、接收地盘,一直没能抽出手来向其他地方进攻。这期间,附近各城、村镇的贵族,纷纷派人来向其输诚投靠,也令得他们没借口前去征讨。其他没投降的地方。可能这次押送去的兵器到了他们的手中后,李顺诚才会向外扩张。不过,有件事属下要向局主禀报,那李顺诚恐怕不大靠得住。这次属下等回国时,向他索要兵器的欠款,那家伙吱唔了好久才答应,然后又拖了十多天才付了一部分,另外就是用粮食、铜铁和年轻女人充抵,好不容易才等他们凑够了数。故而,这次运去的二十万支无羽箭、一万支‘雷火箭’属下只让领军押送地韩宗武交给他们一半,这一半的银钱收到手后,再将另一半交给他们,免得到时候向他们收钱时又拖一段时间,耽误我们地大事。” 林强云问道:“没要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些事由你们依据当时的情况见机行事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地话,我们已经赚了一次的钱,就是今后不再提供兵器给他们也无所谓。那么,你跟我说说,这次带回多少银钱和货物,女人又有多少?” 吕承之:“本来我们应收的总货款是五百万贯,折合黄金是十二万五千两。但运回的黄金连同首饰只有七万两,银子六十万两,其他的铜料、铜器三万余斤、铁料一万斤,粮食倒是不多,只有三千石。却是年轻高丽女人带回来了一千七百五十七人。全部的铜铁、粮食按我们从江南的进货价八成折成钱,女人则以一两银子一人算,刚好凑足了五百万贯银钱。” “唉,没有多弄些粮食回来么,真是太可惜了。”林强云转念一想,觉得只要有钱物收到手,不管什么都一样,便又十分高兴地说:“这样也好,反正我们还有大把机会由他们那儿弄到粮食,除非他们不要我们的兵器。咳,你们迟了十多天回来,还真是耽误掉一场战斗呐,不然也可以和蒙古鞑子打上一仗。不过,也没什么,今后还有的是和鞑子交手的机会。” 张本忠此时插言道:“公子,如今多了一千七百多女人,再加上从从倭国弄来地两百多女奴,总数有两千左右了。这样,依小的想,是否请公子与张大人和沈大人说说,将律法修改一下,除了这次打仗立功的人能得到特别允许成家外,职位在哨长以上的,都可以娶亲成家。” 林强云:“唔,这倒是一个安抚、激励我们根据地军民士气的好办法,是得和张老伯和我叔商量一下。嗬。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即便律法修改了,也必须要那些外邦女人自己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们才成。女方若是不愿意地话,绝不允许采用强迫的手段,否则就要取消他的成家资格。对了,现在那些高丽女人是如何安排的?一定要好好相待她们。让这些人觉得到了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她们才会对我们的人产生感情,自动自愿地嫁给我们根据地的好男儿。” “高丽女人全都分别送到城南和胶水、高密、即墨等县地十多个纺织作坊,他们那里一直叫人手不够,这下刚好可以堵住各作坊管事的嘴。大哥是否对她们有什么特别的安置?”和沈念宗一起进门的三菊,在房外接住林强云的话回答。(一路看,wap) 三菊走进书房见林强云冲她笑着摇头。便向张本忠他们福了一礼,笑道:“张大哥和几位大哥辛苦了,小女子谢三菊见过各位大哥。” 吕承之四人站起身拱手连称“不敢”,张本忠也站起来向三菊正色说:“三菊小姐抬举小人了,万万不敢当得如此称呼……” 三菊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大哥怎么叫你,我也就跟着大哥怎么叫。” 林强云:“好了。闲话少说口叔、三菊请先坐下,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吕承之等人知道林强云还有其他事要商量。他们不方便再待下去,知机地告辞离开。 这时张国明也来到书房内。一同进来地还有十多位安抚使衙门的各部吏员。 林强云见张国明向他表示人已经都到齐,便向沈念宗、三菊和众人讲起了张国明刚才提出,要在根据地内印制发行纸钞的事。也把自己对于印制纸钞以及对当前根据地的想法、意见说了一遍,并告诉大家说,在**印泥和油墨的作坊里,那十多个孩儿兵已经可以用自己教给他们的方法,调配出印制纸钞所需要的各种色彩。 张国明:“这倒好,我们有了这种专用于印制纸钞地油墨,也就不必似交子、会子般只有两种颜色,并要在两面都盖上官府的印记。也不必担心有人做出假钞以蒙骗取利了。就是有人想在做出假地纸钞,他也还须先制出这种特制的油墨不是。呵呵,好,好得很呐!” 沈念宗想了一会,提出他地看法:“强云,发行纸钞这事须得慎重,据为叔所知,我们以往所用的东南会子,过去朝庭是以三年为一届,官府在新旧会子换届时都要贬旧换新,让细民百姓吃亏不小,还有因此而破家之事发生。而且,官府的榜文上所说,每贯会子可换铜钱若干的,到了真要兑换时却又换不到那么多,甚至大多数时候交引铺里有会无钱,令上门兑钱的人空手而归。故而,如今的会子不值钱,原本一贯面的纸钞可以换七百文铜钱的,此时一贯只能换到一百多文铜钱。前车之鉴,我们不可不察,在此开基立业之时,千万不能做出此等失信于民,还坏了自己名声的错事。” 林强云道:“这却是极为严重的大事,是得好好地划算一番才好。哦,会子这样不值钱的原因,叔能给我讲讲其中道理何在么?” 张国明接口说:“此事下官倒是用了数年的时间做过一番探究,纸钞起源于川蜀之地的交子,这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们不去说它。而且,那时的交子是以铁钱为本,与我们此时的情况不尽相同,说了也没什么用。事实是,本朝南渡后,主要产铜地与钱监大部落于金国之手,或是由于战乱而罢废,使得朝庭的铜钱铸造量锐减。南渡前每年三百万贯,最高神宗朝的五百万贯,据查,那一年的耗用铜量最多,达到一亿六千六百多万斤之数呢。南渡后,铸币量却减至十五万贯上下。依下官想来,其原因不出两个,一是物价腾长,采铜铸钱成了赔本买卖;二是朝庭有意以纸钞代替铜钱。在此之前,先是辽朝,后来是金国,俱都因为得到大量岁币、岁绢,全是使用我朝的铜钱、铁钱流通。他们又不想去铸造,故而铜钱北流之量极大,本朝境内又还有人用铜钱私铸为铜器。三者相加,铜钱的流失量大得没法承受。朝庭为遏止此一情况,便下诏强令与金朝接壤的两谁、川蜀等沿边地区市面流通所用俱改为铁钱,可也没能止住此势。试想,平日里用惯了好的铜钱,谁还会愿意去用铁铸的劣币呢?绍兴三十年(0年),朝庭发行铜钱为本金的‘行在会子”又或称为‘东南会子’。当时官府也规定,会子与铜钱自由兑换,开始也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到了开禧(205·207年)年间,朝庭为解入不敷出之困境,由乾道五年(9年)定下的每届一千万贯的发行量增至十四千万贯。先是,当朝圣上宁宗下诏,十一、十二、十三届会子同时流通。一时间,已经贬值了一半的会子之多犹如决堤之水,物价之涨如同脱缰之马。嘉定二年(209年),正值会子换届,朝庭又规定新旧会子以一与二之比兑换,同时辅以严厉的法禁……” 第六章(下) 张国明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像还沉浸在当时可怕的情况之中,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用一种十分苍凉的语调缓缓说道:“朝庭的本意是为了平息风波,但此举却不异于向细民百姓及其他的会子持有者宣布,官府所颁行使用的会子彻底丧失了信用,其结果适得其反。那时,任是谁都不愿把不值钱的会子留在手上,无论贫富都不愿使用会子,纷纷以会子挤兑铜钱、金银。而官府又根本就没有所需的本钱兑与人们,这就引发、造成了巨大的会子危机。可叹的是,当时朝庭竟然强行规定,让士民工商以财产的多寡,按比例换购会子,违者治罪,并悬赏首告。于是,有那些俯首贴耳者乖乖伏法,以低侩购回会子,甚至有卖田质宅以求免罪的;更有早前以低于比价抛售会子,又未能及时购入充抵的民户,都因触犯法禁而罪至籍没家财。” 时间不过才二十年左右,十多个吏员中,有几位年纪大的人也曾经历过那段有如噩梦般疯狂的时日,也是跟着张国明的话语声不住唉声叹息不止。 林强云边听,脑子里边急剧地旋转,思考自己要印制纸钞使用时,应该如何来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 张国明停顿了一下,自行斟了一碗茶大口喝下,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即使朝庭采用了如此严厉的禁令,也无法遏止低价抛售和拒收会子的狂潮,这样猛烈地势头促使会子更不值钱。以致令得富民大受损失。贫户更是雪上加霜,天下动荡。这年冬天,米珠薪桂,手里有会子也买不到米粮,饥饿难耐的乞丐细民群起抢夺商贩们的吃食。眼见得天大的危机一触即发,国本动摇。朝庭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沈大人所说大约也是指此吧?” 沈念宗点头道:“正是,那几年我们横坑村共换购有会子七千余贯,虽然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但因是作田人家,却还没到需用这些钱买米救命的地步。但对此却是记忆犹深,心有余悸呐。” 林强云静静地考虑了很久。这时插嘴问道:“然则,此事后来又是如何解决地呢?” 沈念宗道:“当时,朝庭在迫不得已之下,一是放宽新旧会子兑换期限;二是发还民户们因抛售会子而被籍没的家产;三是卖官舅爵、出售官田以筹取银钱,作为回收旧会子的本钱。” 张国明:“即便是如此,天下动荡的局面并未因此而马上得到缓解,最后还是采取了悉弛其禁的做法。直至嘉定五年后,这场会子风波方渐趋平静。这前后数年的时间里。人们都似疯了般地到处乱窜,为口食、为银钱。几乎变得六亲不认,实是我天朝上国的一大耻辱啊。” 林强云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这样的问题不难解决,只要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不投机取巧,不要像赵宋朝般的妄图用这种方法来解决的财力不足,那就肯定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而且,现时的根据地对于印制纸钞流通极有必要,大可以先少量地印些出来试用,在流通的过程中随时解决所发现地问题。便目注沈念宗和张国明,对他们说:“依此看来。并不是会子不能用、不好用,而是赵宋朝庭借此转嫁经济危机,似盗贼般做没本钱的生意。因滥印乱发会子导致‘会不兑钱’而致失信于民,物价腾贵会值大贬,让细民百姓对其失去了信心。我想,既是找到了问题地症结所在,我们避免犯下前人所犯之错,做到取信于民、得信于民,我们印发的纸钞肯定能成为金银、铜钱般在市面上广为流通的钱钞。” 林强云明确地交代:“这样吧,先找到合适的人先行设定出样版,让吴炎把纸钞的铜印版制出来。印版制好后先印出部分纸钞在官府吏员、护卫队和募役中使用,以纸钞代钱发给一半钱一半纸钞的薪饷,让人们用得习惯后,看情况再逐步增加发行量。根据地内纸钞和金银、铜钱、铁钱等,按成色不打折扣的以等值自由兑换,同时流通。我想应该不成问题,即使出现些少麻烦,我们也即刻想出办法将它解决掉。此外,叔和张大人必须先清点好我们共有多少暂时可以作为本钱的金银铜钱,按能够足额兑换的银钱数印成纸钞。一旦印出纸钞投入使用后,那些厘定的本钱就必须保管好,专用于纸钞地兑换,保证做到决不再用于其他地方。打个比方说,假如我们有可值一百万贯的金银铜钱,印出去使用的纸钞最多不得超过一百一十万贯,以防到时候别人来兑换银钱时我们没有办法兑足,和,会子,一样坏了纸钞的名声。另外,我们的纸钞不似大宋的会子般几年就换一届,而是长期使用。期间有破损或用旧了的,可向官府以旧钞换取等值的新钞或金银铜钱继续使用。纸钞印好后,我们必须先在根据地的每个州县先分别开设一间银行,以便…… 沈念宗急声叫停,庄容问道:且慢,强云,你先和大家说说清楚,什么叫银行,是作原理的,再讲其他不迟。” 林强云这才想到,此时恐怕还没有银行这个名称,不由失笑道:“啊,是我疏忽了,这就和大家说明。我们在大宋境内不是各地都有‘交引铺’、‘会引铺’吗,我所说的银行,就是和‘会引铺’一样,专门用以承兑换取纸钞的铺子。” 沈念宗道:“是这样,那不如称其为‘钞铺’或是‘钞行’还更贴切些。” 张国明反驳说:“不然,既是专门用以承兑的铺子,所交易地不外是外来人到此地后以金银铜钱兑成本地纸钞以便使用。又或是他们要走时将纸钞兑换成金银铜钱带出境去,再或是生活于根据地内的人以残破的旧钞换成新钞使用。故而还是以公子所起的‘银行,这名称更贴切一些,让人一听就能明白这种铺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沈念宗道:“不对,不如称其为,金银铺,或是‘金行’还更妥当……” 林强云:“此事稍后你们再议,大家觉得叫什么名称好便叫它什么罢。我们根据地各州县兑换纸钞的铺子开好后,才能发行纸钞。一旦纸钞与金银铜钱、铁钱同时流通使用。铜钱不足和不便使用地情况就会得到一些改善。而且,我们根据地的财力也会因此而更显雄厚,有更大的实力与人相争。具体的事情,请张大人和叔召集相关人士商讨,有了定见后若是可行,就立即去做。若是认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待我回来后再商量解决。总之,纸钞我们是一定要印的。” 沈念宗、张国明和那十多个吏员这时也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每个人都有他地想法,每个人也都指出别的提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的争论声由小到大,由低到高,到了最后有几个人甚至大吼大叫的吵了起来。 “哎哟,这哪里是在商讨。简直和泼妇骂街差不多么。不行,我得让他们回去再吵。别要在这里吵成一团,成何体统。”林强云大声喝道:“且先住嘴。大家静一静。” 连叫了两三声嘈杂的吵闹声才静下,林强云把话题换了个方向,接着对众人说:“这些事你们回去后由我叔和张大人主持再商讨,也不是说三两天就能决定这样的大事。现在,我把此后地打算给大家讲一讲。” 众人一听根据地的首要人物还有大事要说,马上竖起耳朵细听。 林强云神色严肃地大声说:“接下来地一到两年时间里,根据地的范围大体控制在:东以洱水、沂山为界,暂时不向李坛地属地开拓;南则立即派由高丽回来的一军护卫队、五哨炮队去将密州治所诸城县收下,并通知守备统领张承祖派兵接手防卫之责。然后进占笞、沂两个李蜂头无兵驻守的州郡。安抚使衙门则选派吏员随守备的护卫队一起出发,到所占州县设立官府。有一点要特别说明。今后凡是新收取的州县,全部按根据地的山场、田地律法行事,但应采取较为平和一点的方法。要先出榜公告百姓知晓:兼并之家的土地不论数量多寡,只要他能自己或是佃给人户种植的,可以保留。如果没有种植而抛荒的,则由官府出钱按市价购买,然后再佃给民户种植。这点很重要,务必认真执xig。” 见所有人都在沉思不语,林强云见缝插针地抽空对三菊小声说:“这次大哥要带水战队去打仗,你就留在根据地,帮张大人和叔一起将我们地基础打好。你可愿意?” 三菊也庄重地小声应道:“大哥放心,小妹一定竭尽所能,帮爹爹和张大人把根据地的各项事做好,不让大哥再为杂事操心。” “那好,这事就这样定了。”林强云站起身,环扫了房内的人们一眼,沉声说:“我在这里重说一遍,这两三年内的时间里,我们要做到‘高筑墙,广积粮’大力招兵买马,整军备战。所有作坊都要加紧生产,把每一个人力、每一点物力都充分利用起来,务必不使根据地内有任何一间公私作坊停工,出现哪怕一个袖手的闲人。根基牢固后,一旦时机成熟,即可出兵扩大根据地,由我们来出手收复赵宋朝丢失给外族的广大土地,日后再相机行事。还有一件事必须注意,凡投到我们根据地来的,无论他们是哪一族的人,我们都要像对待汉人一样,一视同仁地以诚相待,妥为安置,让投奔根据地的人全都可以用自己的劳动养家活口,安居乐业。其中有能力的人才,则按我们的规矩量才任用。只有这样,我们的根据地才能得到迅速的发展壮大。” 林强云目注三菊说:“三菊另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将蓝家兄弟从蜀地运回来的七万多匹粗细麻布。除分发一部分到各店铺出卖外,留出大职“当军用。先给郝大嫂地女军配xx马带子和胸罩,再将现时护卫队员们下身所穿的两条布套xxx管,全部改换成我教你做的那种抽带裤。” 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林强云对张本忠问:“张大哥,目前根据地里还有多少战船。执行海上巡逻和洱水一线防卫需要留下多少?” 张本忠站起身,拱手说道:“除了派出去为商船护航的二十五条海鹘战船,两艘与其他海舶一起往广南两路收购耕牛、杂货地大舰外,现时根据地里还有二万斛巨舰一艘,舰上装着十六架大雷神、六十四架子母炮,配水战队八百人。以统制曾震炎长之;两艘装四架大雷神、三十二架子母炮,配二百水战队的五干斛大舰;四艘装有二十四架子母炮、两架三弓弩床,配二百水战队的四干斛大舰。另外,就是七十五条只装六架子母炮,有一哨水战队的海鹘小战船了。以属下看,目下天时已经将入冬季,不会再有大风暴。兼且沿海各城都配有护卫队和子母炮守护,海上巡逻留下四千斛大舰。再加五十条海鹘船即可。另外二十五条海鹘船,属下已经让他们带了些民壮。全部派去洱水,一边建水军营寨、码头,一边承担封锁河道的任务。能听令随时出动的巨舰和两艘大舰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等公子一声令下便可出海。” 林强云:“张大哥,巨舰和两艘五千千斛大舰这次要随泉州地海舶出洋博易,时间可能要长达一年左右,一定要带足火药、子窠。此外,准备留下巡海的四千斛大舰先抽出两艘,连同五十条海鹘战船也于明天一同南下,先到谁南消灭李蜂头的水军后再回山东。所有南下的战船、战舰也必须带足火药、子窠。你回去水战队后告诉大家。此次李蜂头的水军计有海鹘二百二十艘,两楼六千斛‘牙舰,三十艘,大小河舰、车船等二百一十艘,水军人数约为六万,这可是一场水上的大战。叫水战队的所有官兵拿出精神来,我们要一战就将李蜂头地六万水军全部歼灭,扬我护卫水战队的威风。还有,你可以把刚才我们决定着手修改婚配律法地事向大家宣布,立了战的人不但能因功升职、多得到几次进妓营地机会,职位升到哨长以上的官长,还可以向水军统制衙门报备,允许娶亲成家。” 张本忠刚想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公子,既是这次出洋去博易的时间需要这么长,我们的粮米、蔬菜等……” 三菊笑道:“哎,张大哥也是的,你们还要到泉州而后才出洋去呢,此时只须备足到谁南打仗及打完仗后,再到泉州这十多二十天的粮米、蔬菜和多装石炭就够了。我想,泉州那里既是已经请到惯走海外博易的老手,六叔定然会把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不必我们担心。” 林强云吩咐说:“张大哥,出发前先去领取五百斤蓝家兄弟运回来的‘三七’并到熟药铺也买上五百斤白及,作为这次出洋博易制金创药用。出海后我会教你如何制作。” 张本忠走后,张国明和几个吏员站起,像是准备离开,林强云又想起一事,向他们说:“张老伯,这次我去到洱水河边,一路上看到已经成为我们根据地内各州县地道路和河道上的桥俱都残破不堪,有时候真担心铁甲车会被陷住,或是掉下河去。这些也请老伯和各位多多费心,再过一段时间入冬田里的农事做完后,派人募集民壮修好,不但铁甲车可以畅行无阻,也方便来住的商旅行人出入。” 张国明走到林强云桌前拜伏于地,哽咽道:“公子务请放心,下官定会与所部官吏们一体遵行。此番南下征战,虽说我们的战舰占有雷神、子母炮之利,但古人云:‘兵凶战危’打仗的事实是极为凶险。公子身系根据地上百万人丁的身家性命,请务必为历尽千万险阻方有安身立命之所的细民百姓着想,保此有用之身,千万不可以身犯险。张国明代治下的千万百姓,恳请公子保重。” 几个吏员跟在张国明身后跪下,齐声道:“公子千万保重!” 林强云慌忙下座抢前扶起张国明,语气坚定地向他们保证:“张老伯千万不可如此,各位请快快起来。你们的好意我都知道,也会按各位所说的好好保护自身。” 拍着张国明的肩膀“噗”地一笑,林强云凑近他的耳边说:“好教张老伯知晓,我林强云并没有别人在讲古中所说的那样神勇无敌、胆大包天,实际上我倒是怕死得紧的呐。说句心里话,不用大家提醒,一旦有危险时我自会跑得比其他人都快呢。” 这话的声音说得不小,所有人都听得脸露笑容,以为他是在逗趣。张国明尴尬地笑道:“公子说笑了。” 林强云正色说:“这是真的啊,告诉你们,以前开运动会时,我曾得过八百米和三千米的年段第一名呢。” 第七章(上) 看到张国明等人一脸愕然的形态,林强云玩心又起,逗趣的向他们说:“不瞒各位,我之所以会这样努力赛跑,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处于险境时逃得快些,借此保命的呀,你们信不信?嗳……我想起来了,张老伯、几位大人,我们根据地是不是也在农闲时,每年也来开一次运动会…… “运动会?”张国明有些摸不着头脑,直瞪瞪地看着林强云没吱声。 “运动会?”四个吏员也是一脸疑惑的看向林强云,又转向其他人看。 “运动会?”这下连张本忠、三菊他们也是不明所以,沈念宗迟疑地问道:“又是一种什么古怪的物事,你把话说清楚些好不好?” “运动会!”山都从屋角跳到林强云身边高声大叫:“好啊,好啊!承宗又可以当状元得大彩头了。咦,这你们都不知道,就是在泉州开了好几次的陀螺博彩比赛…… 林强云轻轻敲了山都一下,笑骂道:“薯头,运动会和陀螺比赛不一样呐,虽然陀螺比赛也算是运动会的一个项目,但我所说的运动会却是有好多比赛在内的一次大会…… 林强云把运动会的情况向各人解释了一番,好一会人们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沈念宗道:“强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把陀螺、蹴鞠、水嬉、相扑、射箭等博戏都集于一体,按一定的时间大会一次。让人们以此定出输赢博彩?” 林强云:“不止这些,还有数十丈到数百多丈地赛跑、跳高、跳远等等口而且,我们可以用金银铜等做出各色奖牌再加一定数量的纸钞,对争得各项第一到第三名的人予以奖励……” 沆念宗的情绪突然高涨起来,抢着说:“对对,我们又可以开出临时的博彩铺子。似泉州的陀螺比赛般地,不用花去多少钱钱,又可以赚回一笔。呵呵,运动会好啊,有这么多项博戏在数日内一起办,这赚头可就大得紧了。” 林强云隐约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讲到。但一时又想不到还有什么,只好罢休。伸了个懒腰,向众人说:“你们慢慢商量,我要去小睡一会口若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明天我们就出发南下,那些海鹘和一艘大舰会在消灭李蜂头的水军后立即返回此地,我会要他们回来后多派出十条海鹘到洱水。加强对河道的封锁,确保根据地的安全。走了口睡觉去。” 未时正,以为没什么事地林强云正睡得香甜。却被山都风风火火的跑进房内拉起,他大惊小怪地扯动林强云身上盖的被子,尖声叫道:“懒虫,快起来,没见过有你这么懒的山精。” 跟在山都身后,端了一木盆水进来的三菊“噗”一下笑出声,娇柔地笑着对山都说:“坏山都,不会好好给大哥说么。你也真是的,都已经两年多了,话倒是说得流利无比。就是总把意思说得不纶不类。” 山都松开林强云紧抱着的被子,嘟喃着小声埋怨:“恩人就是这样讲地,他还把我的耳朵拉得生痛,想多睡一刻子也不能。” 林强云坐起身在山都头上敲了敲,骂道:“哟喝,你倒有嘴说人了,我叫你地时候是有事要办。现时又没什么大事,当然可以多睡一会懒觉了……” “嘻,大哥忘了,还有金国来的人你没去见呢。”三菊将木盆放到架子上,拧了一把布帕俏生生地走到床前,探手在移到床边地林强云脸上擦拭,一边柔声说:“来买‘轰天雷’的那两个调军使倒没什么,别人与他们商谈就够了。但武诚及他带来的一帮人你还得非去见见他们不可,说不定大哥又能得到几员能打仗的大将。” “武诚?他又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人很会打仗么?”林强云被三菊用温热的布帕在脸上一擦,有点迷糊的脑子很快清醒,拥被坐在床上信口发问。 三菊将林强云的头抱在怀里,细心地为他清理耳孔,柔声说:“听他带到这里的人讲,此人原先是江湖上专打抱不平的大侠,还是河北一带数路大有名气地什么君子呢。他见蒙古鞑子进犯中原后的凶恶残暴,便招集了数百同道四处截杀蒙古鞑子,后来又投到其同族兄弟一一金国恒山公一一武仙的旗下保金抗蒙。今年三月,金国的两个调军使从我们这里买去的轰天雷,在运到他镇守的卫州时,恰逢蒙古鞑子向南进攻,正是有了轰天雷之助,他们才得以比较轻松的守住卫州。据说,这武诚此次带了五六百人到根据地看了一阵之后,找到胶西县衙,吵着要见见大哥,说是想投到我们根据地来,为保一方百姓平安,杀蒙古鞑子效力呢。”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夹杂着另一股从没闻到过的幽香入鼻,真好闻,也很吸引人。头部枕在温热的怀抱里,舒服极了。透过薄衫内同样是薄布缝制的胸罩,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那柔软富而有弹性的胸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震颤刹那间有如触电般遍及全身,身体的某个部位在这瞬间也起了变化。 “唉!”微不可闻的叹息着闭上双眼,拼命忍住想要转身搂住后面之人的冲动,默默享受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得到的快乐感觉。 三菊轻柔的小手拨开浓密的头发,嘴里轻声呢喃:“……啊,头上好多白壳,稍时见过武诚后先别急着出门,小妹要为大哥把头发洗一洗。洗完了头也还不许跑,看看,啧啧喷,小妹还要为大哥把胡子刮掉,才四五天就长出这么长来了。说真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刮掉了胡子地大哥好看多了,我真的好喜欢。大哥哎,这次你去打仗,小妹不在身边照顾,自己要记得经常洗头、刮胡子。像以前般发痒,把头皮都抓破了不说,不要显得既老又暮气沉沉的,别人看了才是难受呢。好波!?” 没听到大哥的回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的三菊动作渐渐减缓,呼吸慢慢紧了。不一会。她身体发僵,不知何时竟连手上的布帕也在不知不觉间滑落到被子上。 山都见三菊和林强云亲亲热热地说话,没功夫打理自己,叫了声“我去做那种偷看人的物事了”,就一溜烟冲出门去。 一惊之下,三菊万分不舍地将右手从林强云脸上移开拾起布帕,细细娇喘着弯腰小心地把大哥的上身放下床去。俯身盯着这张又长出分余长胡须、紧闭双眼的脸看了一会。方待将左手从大哥的颈下抽出,猛然间腰背部伸来一双有力的胳膊。楼住她狠狠地按下。 “嘤!”地叫了一声后,三菊再没有半分力气地软侧在大哥身上。迷糊间三菊觉得已经成了仰面朝天,面颊被短须扎得火辣辣地,还有一只手极为坚决地探进胸衣内。 “天啊,人世间竟然会有这么快乐的事情!”三菊丝毫不觉身上一百多斤的沉重,胸乳上传来微痛又酥麻的刺激,令她得如同身在空中飘荡,她只是紧闭双眼,幸福得在心里发出呐喊:“大哥要我了,感谢老天爷眷顾,让大哥给了我这种从未有过的乐趣!天啊。重点,再用力些……” “山都小子,局主在哪里,张老三和大哥他们向他请功来了。”屋外传来的大叫声震得窗纸索索作响,也将这一对男女从火热的**中震醒过来。 “是全节三哥来了。”三菊一瞬间就恢复过来,能滴出血来地脸上满是歉意,接着林强云的脖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一手抚动林强云背部,一手轻推他地胸膛小声说:“小妹已经是大哥的人了,迟早能让大哥如意,我们来日方长,此刻大哥还是办正事要紧。” 看着三菊娉婷走动地背影,林强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坐起身,眼光扫到大开的房门又暗自庆幸地嘟喃道:“这张三哥来得真不是时候,也幸好他那大喉咙把我们从迷乱中叫醒过来,没做出对不起三菊的憾事。” 三菊走回床前,拿起床边的细布内衫披到林强云身上,轻声说:“大哥,好起来了,你吃夜饭前一定要去见见武诚和他那些带来的人。否则,别人会说大哥不曾礼贤下士,没有创大业的气度,不能成就大事。” 好不容易平复过来的林强云在三菊的催促下,先去还没改回原样的作战指挥大堂。张全节粗大的嗓音声震户外:“……各位大哥,小弟和我二哥地五哨骑军从这里发炮将鞑子的营栅轰开,冲进去见了会动的物事就是一刀,只可惜鞑子兵营里人马倒是不少,会动的却是没见着几个,真不过瘾呐……” 走入门内,只见张全忠三兄弟和十来位高大雄壮的中年大汉正团团围在那沙盘四周。 手舞足蹈的张全节眼尖,门边一暗就知道有人进来了,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粗中有细的他便清楚是林强云到了。说了一半的话语嘎然而止,闪出人丛抱拳施礼,用他那有如打雷般的声音叫嚷:“属下护卫队骑军裨将张全节参见局主。怪事,那山都刚刚还说局主在睡大头觉的,怎么转眼就来这里了?” 林强云抢上几步揽住高出自己数寸的张全节,笑道:“张三哥,你那能把死人都吵醒的声音在门外叫唤,我还躺得住吗?再不来这里的话,怕是屋顶都会被你轰塌。呵呵!” 一番谦让,大家都坐下后,经过介绍,林强云才知道那位身材可与张本忠比肩的大汉叫武诚,原来张全忠兄弟与他是老相识。交谈中,武诚向林强云提出了一个问题:“请教林局主,贵军骑军、步军和水军都有了,可在下等人到此地四五天了,除了见到一些小孩穿有皮甲外,怎地没见到贵军中有戴盔穿甲的兵将。这却是为何?” “zhe……林强云没法回答武诚地问题,护卫队及战场上所有需要用的一应装备,过去全由陈君华和沈念宗两人去规划,他自己对此是一无所知。你才能做些自己能力范围内的物事外,他当然没法对军队的装备空想出什么要紧的物事来。这时只好老老实实的告诉武诚:“不敢相瞒武大侠,军队和打仗地事我林飞川是一窍不通。若非现时武大侠提出这个问题,林某人还从没想到过需要盔甲这回事。原先我看到孩儿兵的皮甲时,还以为孩子们身小力弱,他们的小弩又不能及远,穿上皮甲能让他们少受些伤害。武大侠对此有何想法,还请不咎赐教。” 武诚也不客气。环扫了厅内的人们一眼,正色说道:“林局主,过去的辽国和现今已经岌岌可危的金国,还有大宋自己地朝野上下,一贯以来都认为:宋,自建国以来俱是重文轻武,武备不振。且积弱的军将战力低下。对此,各位有些什么看法呢?” 这个话题林强云大感兴趣。脱口问道:“武大侠请赐教,宋朝大军是否真如人们所说的般。积弱而致战力低下,此中原因却又何在?” 张全节哇哇叫道:“正是,正是,武大块头你就紧赶着说出来得了,别这样婆婆妈妈的吊人胃口好不好。” 武诚道:“说宋军积弱而致战力低下,以目前的情况看,这话倒也不假,但却不能一概而论。要是这话放在百年前的南渡初年,那就说不过去了。依在下所知,绍兴年间。特别是绍兴十年前后,是宋朝庭军队最强大的时期。抗金名将岳飞、韩世忠等,率领以铁甲、长枪强弩为主要装备地步军,以密集阵式屡屡击败金朝骑兵。同时为了更有效抗击金兵‘拐子马’(装甲骑兵),宋朝庭还生产了大量的各种大刀。特别是在宋朝南渡初,大刀和大斧已成为宋军步军(装甲重步兵)地重要装备。如宋高宗绍兴十年(40年)宋军和金兵的邸城之战,名将岳飞就把配备有大刀、大斧地(装甲)步兵按两翼摆开阵势,有效地阻止了金兵装甲骑兵的进攻。当时,用大刀对付拐子马(装甲骑兵)进攻的,先是用麻扎刀(大刀)劈砍防御比较弱的马腿,然后,对准骑兵的胸部猛砍。包括兵器在内,当时宋朝的步兵身上负重竟达七十五至八十五斤之间。然则,这样护身倒是极好的了,只是由于甲杖过重,行动十分不便,往往因此而误了战机。辟如绍兴十一年(4年)的如皋战役,以步兵为主力的宋军由于身被重甲,加上过于长大的兵器,负荷过重,因而未能全歼已溃不成军地金朝骑兵。早年在下游历江南时,曾在一友人处看到过《武经总要》,据其中所记,宋步人甲由铁质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属札甲。其防护范围包括全身,以防护范围而言,实是十分保险。有如此战力的宋朝大军,你们中还有谁会认为是积弱而致战力低下的么?” 林强云抓起面前的茶壶,走到武诚面前为他斟了一碗茶水,再为其他各人也斟上。对站起身欲开口的武诚笑道:“武大侠不用客气,请接着说,依你的看法,是否我们这里的护卫队也弄些上百斤重的盔甲来穿上?可是,正如你刚才所讲的那样,一旦穿了重甲在身,连路都跑不了几步就累得气也喘不过来了,我们的军队如何还能打仗啊?” 武诚:“诚如林局主所言,如此的重甲用于步军自是极为不便,一旦战事起了,而领军之将又想主动出击攻敌,便没法提高行军的速度。须知,宋朝南渡后于绍兴四年(34年)厘定,步人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总重约为五十斤,同时可通过增加甲叶数量来提高防护力,重量则会因此而增加。为此,高宗皇帝亲自赐命,规定步兵铠甲以五十斤为限。此后,又把长枪手的铠甲重量定为六十二至七十斤;弓箭手铠甲定为五十五至六十五斤上下;而弩射手的铠甲则定为四十五至五十五斤左右。但既便是四五十斤的盔甲,步卒也是难以快速运动,故而此举实非林局主的护卫队所应为之者也。” 张全忠:“然则……” 武诚摇手止住张全忠的话说:“然则,如此的大刀、重斧及重装盔甲用在骑军身上,却又不觉会有多少不便,虽说比没穿戴盔甲时显得笨拙了些许,但影响并不是太大,只须选用健马壮士一一最好是练过武功或是天生身高力大的人一一为骑军兵卒,这个问题即可迎刃而解。若是为战马也披上防护的铠甲,再加上林局主现今护卫队所用的犀利火器,那就攻防无虞,可真能说得上是无敌之师了。以如此良好装备的骑军,用来对付蒙古鞑子专长的野战,只要有其他军队相配合,那是说得上无往而不胜的。” 林强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蒙古铁骑的战力,也许是心里已经深深地烙下了曾经横扫欧亚两洲的印记,对蒙古人的害怕令得他不顾一切地发展火药兵器以保命。这时听说还有一种也能战胜鞑子骑兵的方法,自是大喜过望了。 第七章(下) 林强云就以几天前的战事,利用现成的沙盘,假设了好几xxx向武诚等人请教。虽说林强云自认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但这次能以总数才一万余人的兵力,全歼了六万多李坛的贼兵和蒙古鞑子的骑兵,其中固然有得力于其先进武器的因素在内,但武诚等人却是半点不敢小看这位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越说大家越觉得投机,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林强云也就在此不失时机地向武诚等人探询:“武大侠,你们既是来到我们这里已经几天时间了,除了有关打仗的事以外,不知对此地的其他事物有何看法?” “这……”武诚到了胶西四五天,说实在的对这里的一切除了觉得新奇外,心里只有由衷的佩服。不说别的,光是能看到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衣衫整齐、脸色康健。凡百入目的面容俱是笑多愁少,就能大致知道此地的人已经衣食不愁、饱暖得到了保证。以他年已四十余岁,出道近二十余年来在金国、宋境各地行走的阅历,还从没在一处看到细民百姓的笑脸有如此之多的。他和带来的数百江湖豪士们,早对林强云这人的所作所为甚是口服心服,有意投效双木旗下,只是在还没见到林强云本人之前还有些犹豫罢了。 打铁趁热,林强云立即离座走到武诚他们面前,深深躬身施礼,态度极为诚恳地说:“若是武大侠及贵伴当不嫌弃的话,林飞川垦请诸位大侠们。到我们这里来共襄义举,一同奉献我们地力量,为天下百姓谋取福祉,建出一个不分贫富贵贱人人平等,各自安居乐业的盛世家园。” “这话讲出我们的心声,说得好!”武诚向左右的人看了一眼。见他们都朝自己微微点头,立时鼓掌而起,豪声说道:“我们一伙粗人,没学识也不会说话,但总归还算明是非知好歹,都是有血性、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过去。有心为天下百姓尽些心力却苦无良法,只能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在江湖上打抱不平,做些惩小恶、行小善之事,对一地细民略有小补,于天下百姓无甚大益。” 挽起林强云的手臂,将他按到主位坐下,返身向后退出数步。对十多位同伴一挥手,领先朝林强云拜下:“武诚以下四百二十一人。愿投入双木旗下奉林强云为主,为建出一个不分贫富贵贱人人平等。各自安居乐业地盛世,为天下百姓谋取福祉效力。” 武诚身后的十多人齐声高叫:“愿追随我主为天下百姓谋取福祉效力!” 九月十一日,晴,天空中万里无云…不对,好像北天隐约有一线浓浓的、如墨般的黑色泛起,多看一会就似是有逐渐扩展之势。 “日有彩晕,仍大吉之兆。“这话不知是那一位堪舆先生说的,也不知道此话是针对什么人而言。反正林强云觉得这话没一点道理,最起码呼呼作响连着吹刮了十多天的南风就让他没有一点吉地兆头,若是老天改吹北风么。他还是会有点疑惑地赞同此说的。 这几天,林强云虽然去向好些老者探问过天时的变化,大部分人都说这种天的南风没长劲,不要多久就会改转风向,还说什么“南风吹到底,北风来还礼”。但从临安起程时就吹得欢快的南风,直到今天也还没有一点止歇的迹像,更别说会有北风吹来了。 升到半天高的太阳到了辰时,才把套在他身上地一圈彩枷甩脱,将其没了多少热量的光线投射到人们地身上。 林强云十多个人,吃完早饭后不久便施施然踱着方步走出子城,信步往东而行。今天的南风很盛,太早去码头也没什么用,反正事情还不急,迟点去没关系,他也不想逆风行船浪费太多石炭。随行南下地五十艘海鹘,有三十条还没装上深鼎,如果就这样只凭五两艘可以驶入大河的大舰和二十条海鹘,去与数百李蜂头的战船作战,在巨舰又不能进入大河助战的情况下,林强云实在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所谓“蚁多咬死像”啊,故而,林强云非得要等起北风时,大队船只一起走。 昨天多了武诚他们四百多位会武功的好手后,林强云又及时对南下参战的舰船作出了调整,只留下一艘大舰留守,其余的五艘大舰全部随队南下。武诚带来的四百多人,除留下几位对铠甲有涉猎的人和吴炎一起研究外,也请他们一起南下到临安、福建路去。 估计这次南下要办地事情很多,到淮南去打掉李蜂头的水军,可能没个十天半月的还没法办好。到临安处理一下皇宫大内太后和皇帝赵购的事,相信也需一点时间。何况自己早已经派人到枣阳,去约请了丁家良和应俊豪等人,请他们派出高手到行在相助,准备清除掉薛极的部分爪牙,借此削弱史老奸的部分实力。再下来,还得回福建老家走一趟,想办法保全家乡父老,让樟叔们得以平安渡过这次匪乱兵祸。看来,今年肯定是回不到山东来了。??和亲卫早早就被林强云赶到东城门外相候,只留下山都、石亲卫和武诚十个人跟在身边,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必要跟着那么多人前呼后拥。那种架式不但会吓着别人,而且大有招摇过市之嫌,自林强云自己也觉十分不舒服。他还是认为三几个人有说有笑,自由自在的信步乱走的好。嘿嘿,一边随意闲走,看看市面上的热闹景象,与陌生的农人、商贩、手艺工匠讲些家长里短、时趣话题,口干舌燥时喝上一碗“老茶婆”,掏十数文钱买几颗张嫂做的糖果分食。或是三两块寿糕、鸡蛋饼,你一角我一块地争抢一番,真是有够惬意,其乐融融呐。 自二月在胶西城内走了一趟后,林强云今天是第二次在城内走动,他想趁着出东门去与亲卫们会合的机会。再看看这大半年时间这里有什么变化。 已经得到恩人答应,回到临安就为他娶蔡锦儿做老婆的山都,此刻是一下都不肯离开林强云的身边,拉着恩人的衣袂不放。用山都自己的话说:“怕你像上次一样,骗得我去照看孩儿兵,自己却又偷偷溜去什么耳朵水边。害我被三菊好一阵埋怨,连着五六天每顿只给吃一小碗饭,真是受不了。她还说,如果敢去偷吃地话,以后就要叫蔡锦儿不做我的老婆了……” 子城外的广场空荡荡的没见几个人,本来以广场为游乐场的孩子们,自昨天午时末。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一一沈南松一一大统领地招兵榜文一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跑去城北的孩儿兵营了。在那榜文张贴出来的一个时辰内,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连胶西县城附近三五里的村镇,也有很多孩子得到消息往城北赶。 向东走十来丈就是东大街,进街口直行五六丈是改为县衙的民宅大院,这时已经有人出入办事了。 直到出了东门,街上也没见到几个人,这让林强云觉得很丧气。此时才想起一场仗打完后,大部分本地人都应募去高密,却也怪不得行人稀少。 老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从子城出来不过半个多时辰,北方的黑云就已经向南涨大了小半个天空。未被占据的中天也多了不少白云。劲吹地南风此刻也变得有气无力,似是眼看着气势汹汹压过来的黑影感到胆怯,做出了一副随时准备逃之夭夭地姿态。 武诚朝天空细看了半晌,向林强云高叫道:“局主,很快将有北风吹到,怕是还会有大雨呢,我们得赶快到码头上船去才好。” “哦,武大侠是如何知道的?”林强云抬头看了看天,除北边地远处有小半是黑沉沉的乌云外,这里还是一片阳光明媚,不见得有将会下雨的迹象呐。 “乌云脚底白,定有大雨来”,另一位叫武青的大汉朝北一指,向林强云解说道:“局主请看,那里的乌云下面呈黄白底色,不出半个时辰肯定有雨,而且这雨势还不会小,我们确是要紧赶几步才好。” 东门外半里,盘国柱的亲卫队一百二十多人和武诚带来的四百人分成两处,相隔数丈各排成整整齐齐的两个骑兵方阵。 武诚看了一眼就明白,自己带来的四百余人全是身具武功、久经战阵考验的壮年老兵,若是论起战力来,或许会比局主这一百余二十多岁地亲卫更狠、更强上不少。但就以队列和气势来说,这百多年轻人却丝毫不比自己的子弟兵差多少,所缺的不过是少了那么一点经过敌人血肉培养出来的凶厉杀气而已。 武诚没见过大小雷神的威力,不清楚亲卫们背着的长布囊内有什么,还有数十匹备用马上的铁筒、木箱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那些看来怪里怪气的物事做什么用的。不过他却见到过亲卫们从扁囊袋里取出未上弦的钢弩来擦拭,也有亲卫告诉他这种小钢弩的射程最远可达二百多近三百步。按他的想法,若是人数相当,亲卫们有远击的弩箭在手,自己的这些子弟兵则胜在敢拼敢杀且身具武功,孰胜孰负还难说得很呢。 还有每人腰间装在曲柄上的小铁管子,武诚知道是兵器,但还是将话憋在心里,忍住了没问。 总算赶完十多里路到达码头,在雨下来之前所有人马全都上了船,免去了雨淋之苦。午后不久,北风开始吹动,聚集于码头和数里外海湾内的船队开始启航。 九月十五日,大河下游距涟水城十多里的苏水镇码头广场上,摆着三四十张四方桌,不少人围站在桌边大吃狠喝。水中有四条张灯挂彩大小不一的船舰停泊,一艘六千斛的两楼牙舰上。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穿便服披彩授地几个大汉,不时高声吆喝,将捧礼单、提礼包,一脸苦笑强装欢容的人客引导到一侧的条桌前。那些交过礼单、礼包后的人匆匆下船,加入到四方桌前抢过碗筷就吃喝起来。 所有来来去去的人中,只有少数挂刀佩剑的人才是一脸酒足饭饱的喜色。还有人边打着饱嗝边向左右的同伴大声相约,三五结群的往涟水城中东歪西倒地行去。 今天,是郑衍德禀得大帅和姑姑首肯,特准他纳第四房妾侍的日子。虽然他请来选取日子的算命先生劝过他,说这一个月来都不宜嫁娶,特别是不能在女家和兵营内娶亲。硬要娶妾的话,男方将会有不测之祸。为保吉利起见,应该把纳妾的日期拖后,等到十月十四才是适宜嫁娶地大吉之日。 但郑衍德可等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十月十一是大帅定好了起兵南下攻夺江山的大吉之日,那穷酸竟然要堂堂郑大将军在出征后才娶妾,这不是明摆着想坏了自己的好事么。定然是那穷酸受巩大户请托。说这些鬼话来搪寨,好让那巩家的女儿另寻去处。不过。为保险起见,郑大将军还是让手下的军兵们。客客气气地请来了游云观的道士,好言安慰这些不小心被军卒们碰伤地道士们一番,要他们作法为自己祛邪驱煞。自以为经过这一番做作后,就能放心地将那娇滴滴的十五岁女子收入私宠。 郑衍德到谁南后到底纳了二十还是三十房侍妾,连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他知道地是现下留在兵营自己屋内的只有三个,其他地女人不是自尽死了,就是不能满他的意被丢给部下军卒们消火去了。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无论自己纳了多少妾侍,他这将军总比不过管着自己的大帅。他对大帅和姑姑真的是打从心眼里服气。这夫妻两人在这准南宠幸过的男女,合起来即便没有一千,最低也不会少过八百之数。 此刻郑衍德穿了大红吉服,满是得意的神色稳坐在厅子内,嘴里哼哼着任由两个女人在身后为他捶动肩背。这是大帅特准他由水军中借来的一艘两楼牙舰,虽然花掉他既嫌弃太重又舍不得丢掉的一千编铁钱,但水军孛堇也还算会做人,收了钱后便换了一副面孔,为了让他摆显威风,另外多借了三条海鹘战船相护新郎官。 这里离水军大营只有四里水程,大营里的二百二十艘海鹘,三十艘两楼六千斛‘牙舰’是这次南下夺取宋室花花江山地海战水军主力。运兵的河舰、车船则留在楚州另一处设于大河的大营内,准备时间一到就将大军装上,沿淮扬运河直放扬州。只须夺得了谁南东路的首府,这大江以北的淮东地面就尽在手中了。到了那时,按已定的计策水陆两路并进,临安指日可下。 “嘿嘿,不能在女家和兵营内娶亲?”郑衍德一边转着念头一边自语:“你道老子就会没法子消解了么,这是牙舰,既非兵营又不属女家,老子娶亲连陆地也不沾,看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惹我,既弄来了小娘子取乐,又让那些不测之祸连我的影也沾不上。” 得意之余,郑衍德脑子里想的是那娇滴滴、嫩生生的小女人,寻思花轿抬来后,是先弄翻新娘子呢,还是像过去一样当着新人的面,将带到舰上的两个妾侍先行宠幸,引动未经人道女娃的淫兴后,再向其挺枪开苞,美美地厮杀一番。 “将……将军,来……来……来了……”一个被委做礼官的部将惊慌地冲进厅内,指着河面上结结巴巴的向他报告:“来……来了好……好多……好…… “来了就好。”郑衍德高兴的话语声才出口,就发现不对,骂道:“该死的,你指向哪里,我的新人会从河面上来的么,还不快去将人客迎上船来!” 那部将被骂,神情更显慌乱:“不……是……是,是……是……” “天哪!‘宋字白云旗,!”此时又一个部将跌跌撞撞地冲入厅内,大叫:“几百艘挂有双木镖旗的战船向我们急驶来了。” “宋字白云旗”五字一入耳,郑衍德立即跳到窗前朝河面上看,下游方向能看到的几艘数干斛冒黑烟的大船,没挂风帆逆水而上,朝自己这里行来。大船后面还有数不清的船只随行,黑蒙蒙的阴霾把原本阴沉的河面熏得更显昏暗。 “快,快起绽,传令启程立即回水军大营。”郑衍德狂吼,脱下行动不便的大红吉服,飞快地冲入准备作为新房的船舱里,手忙脚乱地结扎披挂。 好在双木镖局的战船还远在两里外,应该来得及逃回水军大营罢。郑衍德心里暗暗焦急,这四船战船因为是来办喜事的,有一半的水军此时喝够了酒,溜到一里多外的涟水城内去寻欢作乐了。还留在船上的人也有相当一部分醉得连站也站不稳,郑衍德起绽启航的命令没能及时实施。 “怎么办?”郑衍德在前甲板上团团转,眼看不知来意的战船越行越近,就他披挂好的片刻间已经进到两里内,再不走就来不及逃了。 忽然,郑衍德的眼珠子定在驶来的五条最大的大船上,只见最前一条船上冒出好几股白烟。接着,这里四周水面上腾升起四条冲天水柱,轰天巨响随之入耳。 第八章(上) “这是什么砲,能在一甲多外的河心打到此地?”被晃荡的倒在在船板上,又被水花淋得湿透的郑衍德迷迷糊糊地想,猛然间“不宜娶亲……男方会有不测之祸”这句话钻入脑海里。 舰身猛烈地震动,又是一声巨响从船内部传来,更剧烈的晃荡中翻滚了好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细看,这艘二楼牙舰的中层被打塌了一大块,舱内已经开始冲出夹杂着火苗的浓烟。在他抬头时一条粉嫩的手臂“啪”一声掉在面前数寸,差点打在他的脸上。这条腕上套了个镯子的手臂郑衍德认得,它的主人正是三个侍妾中最受宠的一个。魂飞天外的郑衍德再不觉得这手臂可爱,见了鬼般的双手急撑,尽量向后退开,惊吓得张开大嘴向那手臂怪叫:“不要过来,不是我……” 又一次巨响伴着震动在牙舰上响起,刚站起来退到舷边的郑衍德被这一下大震抛出船外,奇迹般的没受到丝毫伤害落入黄浪滚滚的河水中。吐掉嘴里的泥沙后,他总算是清醒过来,一把扯掉沉重得妨碍他逃命的腰刀,拼力朝码头侧边的缓堤游去。待他的手脚终于触到上面尺许厚泥浆的实地回头看时,一片狼籍的码头河面上已经没有一艘船了。入目的只是破碎的船板,还有夹在破木板碎片中沉浮不定随波逐流向下飘去的人头。而造成这一惨像的船队,根本连靠也没靠近码头。丝毫不理会他这个大名鼎鼎地郑衍德将军,不屑一顾地拖着它们那滚滚而出的黑烟,往上游缓缓而去。 “呸,倒霉。不对,还是有些运气。”郑衍德再次吐出嘴里残存的泥沙,大感得意地庆幸不已:“好在没把算命先生杀掉。不然这次怕是会把老命给送掉。那穷酸说得不错,娇滴滴的小女人还未到弄到身下婉转**,甚至还没见到面呢,这种不可测的祸事就来了。也罢,巩家那小娘子总归跑不掉的,就等出征后消停了再将她收入房中好了。” 其实。率军进入大河地水战队都统制张本忠,原本并没打算对这四条贼船发动攻击的,他是想先直扑李蜂头水军的水寨,一举将贼兵水军击溃或是全部消灭后,再回过头来吃这一小口肉。却不料这艘牙舰上的贼兵喝醉了酒,又呼朋引类地跑到楼顶上,和另三条海鹘船的贼兵般。在弩床边呼喝叫闹。 “岂有此理,我还没向你们动手。竟然想率先攻击!?”这种乱糟糟的情景从千里眼中看来,就像是准备发弩地迹象。无异于公然向自认水上无敌的水战队挑衅。若是让贼兵射出弩箭伤了自己的水战队员,叫备有大小雷神的水战队如何在人前抬头,颜面何在? 勃然大怒的张本忠大喝下令:“这还了得,不给你们一点颜色涂脸,还道我们好欺。靠近码头,进入两里内时,两艘大舰的雷神发射,务必将贼船击沉。” 两艘五千斛大舰上的大雷神四轮射击,仅用十六发子窠就把挤成一团地四艘贼船打沉。唯恐炮声惊动李蜂头水寨贼兵水军将领的张本忠,再不敢慢慢等齐落后得看不见。其他靠人力划桨上行地三十条海鹘,马上下令所有装了深鼎的战船以最快地速度向十四五里外地贼兵水寨急赶,另三十条海鹘则在战斗打响后逆水而攻,不得放过一条贼船从下游逃脱。 刘疤脸本名刘二狗,海州人,从小就在家不务生产而游手好闲。父母死后被一帮伙伴纠合在一起,不时乘船到近海,每每见有放单的船来时就多喝几碗酒壮胆,假扮成海盗,以行劫威胁往来于高丽、倭国的小海商,讨些买路钱为生。遇有比他们更胆小的船家商人,得便时也当然会客串一回半回真海盗,也曾经被他们弄到过数十干钱来花用过一阵子。不过,总的来说,实在是因为他们胆子太小的缘故,从来没做过什么大点的买卖。 自七年前的元光二年(223年),将同父异母的妹妹进献给当时势大如天的李铁枪为妾后,就得李大帅封了个海州镇守使衙门内地小虞候,总算有了份固定的收入,再不做怕生怕死的假海盗了。 没想到他那死鬼妹妹于金国正大四年,也即是大宋宝庆三年(227年),被叛军乱兵误以为是杨妙真而杀掉后,就官运亨通顺遂得不得了。在次年的十一月,因以前向人吹牛时说起曾做过海盗一事,被李大帅认为他懂水性会打水战而调到楚州,当上了水军猛安孛堇,前些时又升任为忒母孛堇(万夫长),成为这里的六个水军忒母孛堇之一。 “想不到我刘二狗也有出人头地的这一天,哈哈!”春风得意的刘疤脸眼睛放光,盯着舱角放的千多斤铁钱,摇头晃脑做出一副富家翁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连郑衍德这位仅在大帅之下的大将也要给老子一些面子,为了用几条船纳妾,送来这么多钱。做官真好,嘿嘿,做大官更好。 “大娘子见了……俏俏的小官人,春心大动垂口涎……有心做枝出墙杏……啊哟呀,又怕被老相公撞……奴家与俏官人的……”刘疤脸自得其乐的哼哼声,让远处传来的一连串闷雷打断。惊慌的抬头向窗外张了一张,所见其他各条船上的人,也是一副莫名所以的探头朝外查看,不由出声向对面船上的人问道:“这是什么声音,你们听出来了吗?” “想必是打雷罢,你没见这天阴沉沉的就要下雨了么。”别人的回答让他有点安心,不由叹道:“唉,怪事了,快入冬的天气也会有如此长串地惊雷声。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么。啊,可能是一个月后要南下打仗,天老爷向我们示警罢?可……天老爷是向谁示警呢,莫不成……” 刘疤脸的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觉得好像有大祸临头般的,又不知灾祸所自何来。立时感到身上一阵发冷。而且很快布满了鸡皮疙瘩。足足发了两刻时辰的呆后,他坐不住了,“噗通”一下跪落地板,双手朝天合什祝告:“玉皇大帝龙王爷爷,九天菩萨八地神仙,过往神灵都来保佑、保佑我吧。小人刘二狗可从来都是只图财没害过命的大大好……哦……即使算不上好人也算得上是个……好……盗呀,虽然有时也会对女人用强,但完事后也让她们好好的活着,从来没做如”,哎哟……那个女人自己跳海寻短见地,总不该算到小人头上……” “轰隆隆”又是一连串暴响,听声音的来源就起自附近,刘疤脸大吃一惊下。求告的声音更急,与老天爷争瓣说:“真的不关我事。是那南人女子自己想不开跳海的,并且**她的也不止我一个……” 震天动地地雷声更响更急。他所乘坐的这艘牙舰也开始晃荡,刘二狗这才发现船舱外已经乱成一团,杂乱的脚步声到处都有。在这一阵暴响声中,远远的还夹着“起火”、“逃命”以及惨呼。正准备站起身往外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双手才按到大腿上没来得及用力,牙舰猛然一震,把他摇摔成了个倒地葫芦。 “不好,撞上礁石了……”刘二狗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下好绽没动的牙舰会触礁。船身又震,一个怪里怪气、数寸圆径的铁制物事钉到他刚才跪着的板上。船身再震。刘二狗最后见到地是那怪铁件闪了下火光…… 武诚这几天大大地开了几次眼界,那天他们在码头上见到有二十四五丈长的巨大楼船时,先就吃了一惊。另有五艘十多丈长地大船,与大舰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但也是他们所见过最大的船了。林强云征得他们地同意,把马匹和亲卫的其他备用坐骑一起留在此地,只带驮有货物的数十匹马上了船。 看到主甲板上的大雷神和子母炮时,这些江湖豪客们还只是觉得好奇,认为压舱铁不应该放在甲板上。反过来一想,既然有这么大的海舶,多些压舱铁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至于放在甲板上,恐怕也是自有他的道理。林强云向他们介绍这是可以远攻的兵器时,武诚等人还是一点也不以这些铁家伙为意,听听也就罢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用袍发射的“轰天雷”,才是他们生平所见最厉害,最了不起地杀人利器。在遭到敌人密集队形攻击的战斗中,其他的什么都没法和亲眼见到过威力的“轰天雷”相比。 倒是这些人对亲卫们的手弩念念不忘,央着林强云要求仔细看看这样小巧、又能射到那么远的弩,也想试射一下。 既然已经是自己人了,林强云自是爽快地下令,让所有亲卫把一百二十多副钢弩全部移交给武诚。他认为自己的亲卫只须用长短火铳和战刀就足够了,与其多背上二十来斤的弩、箭,还不如多带些子弹更来得划算。手机访问:ㄧ6k 兵器,是武士、军人的最爱,也是保命杀敌的工具。弓箭,是能够及远、易学难精,具有极大杀伤力的兵器。没有经过极为严格的办练,发出的箭很难命中标的,对敌人不能造成有效的打击。而且,很多人还不一定会使用弓箭,就是会射的,也不一定射得准。 手弩与弓箭大不一样,虽说射程稍逊不及强弓般射得远,射速也只有弓的五六分之一,却是利在只要有些力气的人就能张弦引发,容易瞄准便于射中目标不说,而且还可以一发数箭,一具弩可顶半张弓来用。正是武诚他们这些练过武艺未习射术的江湖好汉们,最方便称手的远程利器。 一路南下是顺风,风不大,船行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局主忙着和都统制带人去制药,也没多少时间相陪。武诚这些人有了钢弩到手,虽是粥少僧多三人才分得到一具。但事关保命杀敌的生死大事,武诚仍与部下埋头研习,不敢稍有松懈,几天下来人人都有了些射弩地心得。九月十四,船队行至大河入海口外七八里,吃水深达一丈四左右的巨舰不能向不知深浅的海岸再接近了。林强云下令全部大小船舰聚于巨舰傍下锭,将各船舰将领召到巨舰上议事。 林强云首先宣布这次水战由都统制张本忠负责指挥,自己在巨舰上等他们胜利的好消息。他向众将领和武诚等人说:“各位叔伯兄弟,大家都知道,李蜂头与我林强云有非报不可的不共戴天杀亲大仇,其他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此次全部水战队南下作战地目的。就是要在一仗中消灭李蜂头水军的全部船舰,最少也必须将他们的船只击沉打烂七成以上,使他们再组不成由海上南下攻击宋境的水军。少了这批船舰,李蜂头的三数十万军队就只能在谁南东路先打出一条路才能挥兵南下,迟滞他们地进击速度。不但减少赵宋境内细民百姓于兵祸战乱的死伤,也降低我们根据地来自李蜂头方面的威胁,更方便林某人的报仇大计施行。所以口这场水战一定要打胜、打好。除了投降的贼船可以让他们保存,以方便押回山东根据地外。要尽可能多地毁掉敌方船舰。拜托大家了。” 已经知道了李蜂头水军有四五百艘战船,也清楚水战队参战的船舰总共为五十五艘。而林强云说话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对此战地担心,明显是必胜之战。他们这十多人都一致请求要到大舰上去,看看水战队是怎么以少胜多的。 十五日天方亮,在起绽开航声中出舱地武诚和十多位同伴大吃了一惊,这是第二次开眼界。先行的三十条海鹘以三十六支桨划动逆水而上还没什么。可另外二十条没有划桨地海鹘及五艘大舰,也在侧风中开始徐徐逆流上行,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才是他们吃惊的原因。但是,还没等他们弄明白,船后底舱中那些水战队员为什么既有两三个人往大炉中加石炭烧火,又有二十多个人发力摇动几根曲尺形的铁把手。就能令得如此巨大的船行走?船身震动中,上面的甲板上已经暴发出两下震得他们耳朵嗡嗡作声的巨响。 在舱底与同伴们相对发愣的武诚,听到水战队员们一阵欢呼,有人高叫道:“伙请们。“大雷神”发威了,悠着点力使船行平稳些,让几位什长打得更准点,也好为局主多省下几贯钱用来发放我们的赏金。” “这就开战了?”武诚不解地向陪他们下来参观的水战队哨长问道:“刚才半个时辰前,张统制说距涟水贼兵水寨还有四五里,怎么……” 哨长神色一片淡然:“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条大河地水道宽,水流不甚急,本舰上行的速度每个时辰可达十三四里,若非要等另外三十条海鹘船,我们早一个时辰就可以发炮开打了。武将军,我们还是到甲板上去,煮些水泡壶茶,舒舒服服地坐稳了,就着糕点看大小雷神轰击敌船的焰口美景吧。” 一位大汉脸上变色,不悦地说:“这位兄弟这是什么话,你当我们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把我们当成不能动手拼博的废人,让其他弟兄杀敌,却叫我们坐在船上看景致?!是看不起我们么?” 哨长笑道:“哎哟,这位大哥误会了,小子哪敢看不起各位鼎鼎大名的两河侠客。我是说,我们水战队的战舰、战船全都装备有大小雷神,根本用不着接舷就能把李蟀头的水军打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除非到最后接收降军需要上到敌船,一般是不用我们这些近战的人出手的。大家可以到甲板上看看,便知小子所言不虚了。” 武诚他们第三次开眼界的,并非远在里外两里的碎散破船板和载沉载浮的数以百请人头,而是哨长为了让他们看得清楚些借出的“千里眼”口一里半左右的距离,即便他们中以眼力著称的暗器大家,也只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像,大略能知道所见是破船板,和一些为活命而挣扎在水上的人而已。 哨长见武诚一声不响的手搭凉棚皱着眉头远望,知道这么远看不出什么来,顺手取出囊袋中的“千里眼”递到他手上,笑道:“武将军请用此物观赏,定能叫你看得如意。” 武诚将信将疑的按哨长指点把“千里眼”凑到眼前,他这么老成的人也不禁“哇”地叫出声:“这是什么物事,能将景物拉到眼前看得清清楚楚!?” 第四次开的眼界,就不仅仅是惊异、新责这么简单了。 过了不到五刻时辰,眼见得大河左边长达两里的贼兵水寨已经越过,与武诚同来的好几个大汉都急得跳脚,十分不解为什么都统制还不下令向贼兵冲击之时,喝叱声中船队开始转向调头,一直嘶嘶啦啦响个不停的喷汽声也慢慢减轻。 武诚喝止几位伴当,向他们解释说:“你们须得弄清楚了双方的状况后再来发急,这正是张都统制用兵的精到之处。” 第八章(下) “此话怎讲?”好几个人出声探问。 武诚道:“请大家想一想,此刻水战队只有不到一半船舰,另有半数以上的海鹘战船离我们起码还有十数里之遥。这二十多艘战船顺流而下直击贼营,其他三十艘海鹘则逆流上攻,两面夹击之下,还留在水寨里的敌船一艘也跑不了,贼兵们若不是往岸上逃命,那就只有被歼灭或是投降的份0” 看着密密麻麻的数百艘敌船,再看看河面上疏疏落落的二十五艘战船,一位同伴脸色有点不正常地说道:“说起来是有道理,但也得量力而行才好,就这么二十五艘船舰……” 另一人也看着水寨忧心忡忡地说:“昨天在海上听局主说得轻松无比,我还以为李蟀头贼兵水军纵有大的海鹘也不见得真有二百多艘,想来全都是海鳅船、纫鱼船或者是铁壁桦嘴船之类的小战船呢。此刻看来,我方与敌在数量上差得太远了,一与二十之比,对方又有数十条与我们的大舰不相上下的牙舰,……唉,这场水战要想不败也难,遑能论到取胜?更别说要全歼这有数百艘战船的水军了!依在下看,武将军,我们还是做好准备接舷拼杀罢,好歹也为双木镖局尽一份心力。” 听了此人的语气,大家的心里都有沉甸甸的感觉。他们倒不是怕和敌人拼杀,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情景看得多了,早对生死不放在心上。让他们担心地是。这些人全都是旱鸭子,一旦水战打败了,战船被敌人撞沉落水的话,连本钱都捞不回来,那才叫死得憋气窝囊呢。 “大家先做准备也好,且看看再说。”武诚也是心里没一点底。只索依着大家的话做好最后的准备。 事情出乎意料,船队才调过头,他们所在的大舰上甲板就传来发令声:“船头两架子母炮准备发射,右舷炮手也做好准备听令发炮。” 十几个人实在忍不住跑到船头,要弄清这艘大舰是如何对远在里外的水寨发射“轰天雷”地。 没见到有砲架,也没见到有平常发砲时上百人拉绳索准备奔跑的情景。理没见到有牛拉的绞盘辘驴口他们只是看到船头有一个搭起四尺高的木台上,放了两个带轮的木架,架上各有一条前端径三四寸,尾部约七寸径并挖掉小半开了方形缺口的铁管。每个铁管架子车旁都有一个手持几根小指粗大棒香地战士,不时蹲身架子车后,顺铁管上疑是望山的物事朝前看。 一位哨长朝武诚他们笑笑点了点头,又转向大舰船楼顶目不转睛地注视。另有一人匆匆走到他们身边,要他们马上退入丈外一个由厚木板栏起的小隔间内。一再吩咐他们在发炮时不可出来。 人们从隔间探头外望,但见那哨长高举起右手。嘴里高叫:“准备……点火。” 木台上的两个人随着哨长的声落,迅快将手上的棒香往铁管上一凑,待铁管上冒起白烟时就跑下木台躲入台下的空隙处隐藏。 “轰!”木台上两炮并做一声地大响,把莫知所以的武诚等人吓了一跳,只是莫名其妙地呆看铁管喷出地烟不声不响。武诚心道:“这样的响声便能吓得别人自己把战船弄破?不是……” “咦,快看贼兵地水寨!”一人朝前方指着,兴奋地大声欢叫:“轰天雷,是轰天雷爆炸的样子……” 里外密集的船阵中有黄白色的浓烟升起,正是和他们在三月抗击蒙古鞑子攻城时,所用轰天雷爆炸的烟雾一模一样。 “果然是轰天雷……怪事!”武诚不解地向同伴问:“他们是如何将轰天雷射到一里多远的?我们用双稍袍发射时。好像只能打到三十丈左右,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打到四十丈远吧?” 十多个人俱都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人能回答他前面的问题。 既然不会发生危险,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们不听劝阻涌出小隔间。 武诚走到木台侧边,方发现台子大小约有丈二正方,周边用板为壁,开有四尺宽可推拉的厚板木门,下面的船板沉下近两尺,四个人正有条不紊地往粗短地铁管里装黑火药、木寨及铁制成的怪样物事,根本没有自己在卫州所用那种圆滚滚的轰天雷。他知道自己不懂这些,退出外面向近在半里内的贼兵水寨看。 在五艘大舰、二十条海鹘船连续不断喷射出子窠的打击下,这时的水寨中已经燃起了十多处火头,外围有不少船只开始渐渐下沉。可见到无数的人影从着火的船上朝河水里跳,或往其他没着火而又靠得近的船上攀爬。不时还能看到爆炸的闪光中有人体、碎板及其他破碎的杂物向四外抛出。 目力能及处,以船为墙的水寨内,拥挤在一起的数百艘大小船只,由于这一面外围的船先受到攻击毁坏,寨内处于上游位置的船想逃也没法出塞,除非等受死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武诚看同伴们张口结舌的样子觉得好笑,心里不由想道:“有如此厉害的火药兵器,别说是还有三十条海鹘船没来得及赶到参战,仅凭这二十五艘大小战舰也能将李蜂头水军的数百条船毁得一干二净。难怪刚到胶西时,听他们说林局主只用了一万不到的护卫队,就全歼五六万李坛的贼兵和五干蒙古骑兵,除死于战场的人外一个也没漏网。” 自八月以来,秦仲涪在李蜂头、杨姑姑夫妇的心目中显得重要起来,在李军中的地位扶摇直上,稳成了四十余人地谋士群中第一人。是他。于去年十一月、今年四月、七月连着三次赴临安,扬州,不但探获了大量有用的消息,而且还为李蜂头招揽了三十多位据说是饱学而又极富谋略的参谋之士,他也在机缘巧合下捡到六位身具武功的江湖人做自己的长随。 秦仲涪,字越亮。江宁人。他还很小时就听长辈说过,秦家的先祖中有一位本家为南渡后地权相秦桧,掌控大宋朝政长达二十多年,这让秦仲涪暗自立下要和这位先祖一较高下的决心。故而他自幼就埋头苦读经策史籍、兵书,稍大后连各类杂学也多所涉猎,总想在科考上一鸣惊人出人头地。可惜。从二十岁开始参加省试,连续三次名落孙山,与黄榜无缘。 宝庆元年(225年)二月,秦仲涪为赴当年的大比,再次早早来到临安,听说了湖州盗潘壬、潘丙兄弟谋立济王赵珐被诛杀的事情后,对李全引起了兴趣。到楚州来一看李全军的究竟。当时李全还远在青州,其兄李福与秦仲涪一见之后惊为盖世奇人。把他留在楚州拜为行军郎中。这五年多来,他也确是尽心尽力地为李蜂头出谋划策。可惜扬妙真开始时并没重视他的意见,直到李蜂头借报仇而返楚州后才逐渐得到信任。 今年八月底,一份洋洋三万余言地《论霸业》策论,使李蜂头夫妇把作者秦仲涪看成了宝贝。这篇策论呈给李大帅时,因为李蜂头只是粗识些字,对他的文章看不懂,并没什么在意。却是扬妙真看了一些后,觉得有些意思,便将秦仲涪叫来,要他将文中所说的解释一遍。在秦仲涪指手划脚的讲解后。李蜂头才明白所说为何。 这篇策论,开篇即从秦朝的陈胜、吴广说起,分析楚汉争战,罗列汉末乃至隋、唐以来得天下者的所得和失天下者之所失。后篇的大半文章,则是提出本(李蜂头)军十月举旗前,及其后所应采用地方略。秦仲涪在文中直截了当地建言:起兵之初应先派水军南下进入大(长)江,封锁住一段江面不让宋军能及时渡江北援。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举拿下淮南首府扬州,然后急取谁南全境,并以准南为据点先站稳脚跟。在将准南青壮全部征召到本军扩大兵力后,立即渡江南进。只须夺得江南最富裕地两浙路,取得那里的钱粮壮大根本,再向西进取两湖、两江易如反掌。只要不向北攻击淮南西路,也就不必面对即将灭金地强大蒙古骑兵。一旦巩固根基后,再依大势从容谋算,进可夺天下称王成就一代霸业,退可攻略江南宋地划江河而自立,最不济也能据地自保而成一方军阀,静待时局的变化伺机而动。 本身毫无学养,治理无术的李蜂头、扬妙真,何曾听过这么一番大道理,听得心花怒放之余,马上就采用了这位谋士之策。商量后请来道士选定了起兵南下的日期,并拜其为军师,令他节制、指挥还没有任命统帅的水军,做好准备于十月初先一步南下封锁大江。 李蜂头所请的道士在第一时间内,将李蜂头准备起兵叛宋和具体起事的日期等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派人传报给高邮的柯茂,使得林强云能这么快得到情报而做出决定,实在是功德无量哪。 今天,秦仲涪与李元铠及另外十几个谋士一起,在水寨正中的一艘牙船上看着一副地图商议。眼见得天色近牛,秦仲涪伸展了一下腰身意气风发地说:“各位,进餐时都好好想一想,有高明地计谋早些拿出来大家多做商量。” 十几个老少文士同时起身,向秦仲涪深躬施礼,齐声说道:“军师智计无双,我等何敢与您比肩争锋。自是唯军师马首是瞻,竭尽全力为军师妙策锦上添花,不敢稍有怠慢。” “哈哈,好好!”微微摇动一柄鹅毛扇,秦仲涪摆出一副大军师的模样,强捺住心中的得意,不紧不慢地说:“本军师固然胸有千万甲兵,却也不能缺少诸位出谋献策,聊以别补瑜中小瑕。只要我等齐心协力,多想出些奇谋妙计,就能令大帅早日取得天下。他日我们都是开国功臣,最少也能得个四五品的高官。到时候,奉禄之丰自是不用说了,便是普天之下地子女金帛,这不是任由我等予取予求!?” 这些人也深得拍马奉承之道,再次躬身齐声道:“谨尊军师令谕。我等莫不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秦仲涪正待起身,猛然听得西面传来阵阵轰隆隆的爆响。为了表现出处变不惊的大军师风度,他打消了起身的念头,安坐于椅子上朝外喝道:“来人。” 一名在临安新收的高大长随应声入舱,躬身道:“小的恭听吩咐。” 秦仲涪挥了下手说:“去看看何处发生了何事,探明后速速来报。” 仅片刻。那面貌英俊地长随匆匆进入,语气急促的报告:“禀军师,水寨上游方向受到不明来历的船队攻击,许多战船已经起火…… 李蜂头水军的水寨正是建于大河的一个大湾内,百多年前改道的黄河,从南京路经由山东西路,于淮阴汇入淮水后。依淮水地原河道,像一条黄龙般扭动了两下身躯。在楚州返身向北偏东冲向涟水,在涟水城面前示威似的现了一下身。再拐个弯掉头朝南,急奔二十多里后才似折腾乏了般,乖乖向东面的大海而去。 有不少战船起火,这还了得!此时正吹小北风,俗话说“风助火势,火仗风威”,深明“火烧得越大越旺,风也就越吹越猛”之理的秦仲涪知道,一旦让火势得风之助扩大,不要多久就能把数百艘战船烧个一干二净。没了战船。也就没有水军,那“泛海而下入大江,封锁一段江面阻缓宋军北援”的计策还从何谈起?那是连想都不必想了。而且,一旦战船受损多了,大帅以运河输送大批军队的打算也必然落了空,南下夺地的谋划也就没法施行。那……还不把自己这些人连皮带骨都给……” 惊出一头大汗地秦仲涪大叫:“立即传令,全军所有船只起绽,马上朝河心及下游方向突击出去。” 长随出去吼叫了一会,本舰起了晃动,显是已经在拉起绽石。从舷窗朝外看,附近的船也有军兵船夫摇动辘静。再过一会,远处地船开始在越来越近的爆炸声中徐徐而动,只要有两刻时辰,秦仲涪地座船就能脱困而出。 从随风飘过来的味道中嗅到浓烈的硫磺味,一心要成为开国功臣而熟读各种兵书的秦仲涪自然知道,这支向自己水军发动进攻的船队,所用的定然是火药兵器。自思自己的水军挤在一起,绝对不是已经展开阵形的敌军对手。现在整个水军还乱成一团,没法进行有效的指挥,不如先突围而出,待到看清敌势,想好对策后再决定是战是避。 外围的船开始向四外散开,随着时间地推移,聚于水寨中的二十余艘牙舰可以开动了。发出一连串命令后,各船依照旗号和吼叫声依序散出,水寨内渐渐宽敞起来。 直到这时,走到船楼上的秦仲涪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西边滚滚冒起的浓烟升起处恨恨的咒骂:“杀千刀的东西,趁着风向不对就来进攻,你们欺负人,本军师绝不与你们干休。” 谁与谁不干休,一时还没人知道,站立在大舰船楼顶上的张本忠却对兴高采烈的武诚他们十多个人说:“欺负,对,我就是要欺负他们,不但要让他们毫无还手的余地,还要赶尽杀绝,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不给他们留下一条船,哪怕是只能坐几个人的小船也不留。” 说完,张本忠对乱叫乱跳为炮手们呐喊助威的旗手叫道:“升旗号传令,各舰、各船迫近了打,不投降的就让他们沉下河底喂鱼,不得漏掉一条船。” 大舰迫近到二三十丈内的近距离,只要见到贼船上有人救火,能射击的大雷神也好,子母炮也好,都会点火发炮直至将其打沉为止。而二十各海鹘上的哨长更绝,只要看到还有船没着火、没被打烂进水,就迫近前叫喊,贼兵若是投降就派人上去令贼兵挂上白布为识,将弓箭、兵器捆才凶搬到自己的船上,留一什人押着这艘船跟在后面。没即时回应的,便将炮口几乎抵到贼船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数炮狂轰。 这一片河面上轰轰炮声不绝、硝烟滚滚中冲天的水柱时起时落,把翻滚的黄浊河水搅得大小浪头不断涌现。水里星星点点满是飘浮不定的破板、人头,他们被激起的浪头压得喘不过气。水性好点而又知机的,避开同是落水者另寻安全的水域,奋力向岸边游动逃命。水性稍差的,则被几个过头的大浪一打,就此沉下水去丧命河底。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李蜂头水军的水寨倾覆,约有七成左右没受攻击的贼船向下游星散逃亡。除被打沉、烧毁了的一百多条大小战船外,有一艘两层牙舰领着二十条海鹘、十二条车船、二十一条河舰、漕船被堵在近岸处。张本忠只令人喊了一次,贼船队中为首的牙舰就挂起白旗投降。 第九章(上) “留一至六哨六条海鹘,将降敌连人带船押往下游出海,其他船舰随我向逃窜的敌船追击。”张本忠不想在降敌们身上浪费时间,不管得到命令的哨长们如何抗议,带领其他兴高采烈的部下船舰成一横排顺流而下,朝硝烟未散的河面缓缓行去。 这一段河面宽近十里,能行船的航道也有五六里,五艘大舰在中,十四条海鹘分列两边,十九条战船的炮火可把河面覆盖得滴水不漏。张本忠下令,往下游走的船只可以不管,有妄图逆水上行,不管是什么船,凡不听劝阻试图强闯的,一律打掉绝不放过。 这条河道这数月来被李蜂头的水军搅得乌烟瘴气,不但没有什么客货商船敢在淮阴以下的河道中行走,连渔船也十分难得一见。再有早晨水战队会冒烟的古怪船舰上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商家渔民们有了戒心,随着在午后朝下游逃窜的大批贼船通过,哪还会有人敢不知死活地到大河上游荡?故而张本忠也根本不虞会误伤了细民百姓,可以放心大胆的往死里轰击。 二十四架船头的子母炮看到不似民船的,见一条打一条,把还想由岸边钻过缝隙逃往上游的贼船,不是将其打沉就是赶得如同鸭子般的没命顺流而逃。 不到一个时辰行了二十多里,拐过一个大弯,前方五六里的战场出现在千里眼内,不怎么清晰的炮声。耳力稍差些地人根本听不见。烟雾迷蒙中可以看到百多条船舰纠结在一起缠斗的场景,隐约有十二三艘牙舰和五六十条海鹘用弩、弓与四周的水战队海鹘战船相抗,另有上百条海鳅、纫鱼和铁壁桦嘴船不顾生死地朝护卫队的海鹘战船猛冲。虽然不少牙舰和贼兵的海鹘、铁壁桦嘴等冲撞船已经起火或开始下沉,但他们的拼命劲也让远远观看地人感到触目惊心。 “升信号旗令,开动螺旋桨全速前进,冲上去把贼船全部打掉。”张本忠的千里眼是水战队中最大。也是看得最远、最清楚的一具。他能看到自己属下的四五条海鹘船上有人打斗,刀剑兵器的闪光不时显露一下,像是已经被贼兵攻上船了。更令张本忠着急的是有两条挂着宋字白云旗地海鹘已经起火,眼看很快就会引发船上的火药将战船炸沉。可还有这么远的距离,等大舰和海鹘赶到起码也得半刻左右的时间,张本忠知道把援军赶到的消息传递给这时处于劣势的水战队极为重要。大喝道:“船首的子母炮开始射击,用炮声给我们地人鼓鼓劲,也告诉他们我们即刻就到。” 这三十条海鹘战船的水战队,是由部分在山东新招收地人员,再加部分今年在两浙东路台州黄岩县的松门山那里俘获地原李蜂头水军所组成。只有哨长、什长等,才是原泉州水战队派去的老兵。他们这些官长们自到了水战队以后,没有经过真正战斗考验。只是有过数次水上追杀有如乌合之众般的海盗行动。而且每次都是子母炮子窠一出,海盗们就逃。因而从未在水上的剿杀中失过手。这时,他们自以为李蜂头的水军也会和海盗一样。凭着子母炮远攻的威力就能吓住,照样是边追边打的局势。 殊不知这三十条海鹘每船本身只装有六架子母炮,与过去打海盗时的大舰差了许多,且对迎面而来的敌船只能用船首、尾的两架子母炮进行攻击,敌船不到近前两侧,两舷地四架子母炮根本就用不上。 而且,海上交战双方的条件差不多,不似内陆河道上除了风向外还有水流的影响。水战队的这三十条海鹘船都是用人力划桨逆流而上,速度比扬帆顺流而下的贼船差得太远。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哨长们,相互间也不曾多做联络。只是一门心思地紧靠岸边水流较缓处向上游埋头急赶,想尽快赶到战场参加战斗。 几乎所有哨长都同时发现了顺流而下的大批船只,等看清来船悬挂牙旗上所画有青龙缠绕的黑色长枪,便知道全是溃败下来的敌船。有十余位哨长兴奋地指挥自己的战船降帆驶向中流,以图将敌船截住,他们想在显示了子母炮的威力后向贼兵招降,或是将其消灭。故而在敌船进入子母炮的射程后,方下令点火发射。 子母炮只来得及发射两次,百多发子窠除在河面中激起百多条水柱外,只打中不到十条贼船,对贼兵水军的三百多条大小船舰根本起不到威慑作用,而贼船在这片刻间已接近到一里内了。 刚才水寨受到突袭后,秦仲涪以李蜂头派给他的百余名悍贼和新收的六名长随为助,将他们这些人分散派到附近的十九艘牙舰上,以刀剑逼住各舰的领军主将,把这些牙舰纠集到座舰旁边。再以这二十舰牙舰向各方收拢四散的战船,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好不容易才将面临溃散的水军基本稳住。他下令座船上挂起帅旗和信号令旗,并即时派海鳅向其他船传信:今天受敌突袭,措手不及之下失去先机败了一仗,所有将领都已经干犯了临敌不前的军令,此后只有听从本人的号令,奋勇将来袭之敌打败方可免罪。否则,大帅和姑姑的军法无情,说不得本军师只有让大家陪着一起去接受姑姑的刑法了。 稳定了局势,秦仲涪亲自爬到高达四丈的望斗上,大体看清大河上的局势后,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呐,仅这不到两刻时辰内,水寨中的大小战船已经被对方击毁击沉了百多艘。 能看到的敌船虽然不多,但他们的兵器太过厉害。敌船不知用了什么器械,竟然能把,霹雳火球,、‘神火飞鸦’等物事发射至那么远地距离。以他想来,敌人大约是把双梢或者三梢砲之类的大pao砲移装在战舰上了吧。 顺流而下走了数里,一路将逃散的船舰收起,现时奏仲涪掌握在手的共有三百余船舰,其中。牙舰二十三艘,海鹘一百一十二条,河舰、车船十九条,海鳅七十七条,铁壁桦嘴船四十二条,纫鱼船五十条。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大小战船虽然比敌船多了十多倍,但却处于不利的下游下风位置,以冲撞击沉敌船为主地海鳅、铁壁桦嘴船没有速度无法对敌船进行撞击。而风向和水势都对自己这方极为不利,敌船的兵器也太过厉害,这时候进行反击,即使胜了也是惨胜,损失太大不怎么划算。想了半天。觉得只有先向下游走,暂时避开敌人的锋芒。为下月南下的大举保住大部分水军再说。否则,最低限度也可一边引敌来追。一边寻找有利于己方起码也要找到能让双方天时地利条件不会太过悬殊的水域,方能有把握与对方放手一战。 转过一个大河湾,河道由南偏东转而向东偏北方向走,再行不远就与原走过的河道整整换了一个九十度地方向,敌船若是追来,除水流外,风从侧前方吹来,双方都没有风力占优的便利,而数量则是自己的水军占压倒性的优势,正是可以进行以多胜少决战的好地方啊。 “降下风帆。顺流徐徐而行。”秦仲涪下完令后就在船楼顶上坐下,与谋士们闲聊起来。 “咦?”眼看前方又有三十来条海鹘拦住去路,看他们的阵势,似是想与自己的大军在水上争斗呢。 “哈哈,不自量力地家伙,总共不到六十条战船就想和我的三百多船舰相斗。即使现时我只余下七成船只,也能叫你们有来无回,一报刚才大败之仇。”敌对双方地天时地利已经完全改变,“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这刻倒变得优势被自己占尽。现在的情势对本军十分有利,后面地敌船还没见踪影,区区三十条小海鹘还不是一鼓而下。秦仲涪在此稳操胜券之余,决定集中全部船舰,先将胆大包天敢于在大河中流拦阻的十三条海鹘拿下,然后再转头吃掉其余的残敌。 “十艘牙舰下一绽减速,其他的船舰由牙舰押阵,海鳅、铁壁桦嘴船率先冲撞,鱽鱼船、海鹘船以弓箭、床弩攻敌之后再靠上去接舷博杀。”疏疏落落的水柱和只有八条小船被击中沉没,百多人的死伤对还有四万多兵卒的水军来说更是九牛一毛,完全不必放在心上。这一点点微小的损失更坚定了秦仲涪的决心,让海鹘船驱赶着送死的海鳅、铁壁锋嘴船率先猛冲,纫鱼船载着弓箭手、长枪手和刀牌手紧紧跟进,用弓箭为撞击船提供掩护。一百一十二条海鹘、二十三艘牙舰也动手为床弩张弦装箭,并将弓箭手集中到在一起,一前一后分两组随后掩进。 有了组织,得到统一指挥地贼兵船队,进入一里的床弩射程时,立即用大箭向水战队进行还击,数百支床弩射出的大箭造成一百多水战队员的死伤。 直到此时,水战队一一特别是位于大河中流那十几条海鹘船一一的哨长们,这才发现自己想当然的战法是多么的糟糕。面对悍不畏死狂冲而至,数量多出十多倍的敌船,六架子母炮无论如何也无法应对。 按都统制所教的战法,水战时两军对阵,海鹘战船必须先击毁当先冲来的轻巧快捷、坚实,以撞沉敌船为主的海鳅;尽量避免与海鹘差不多大小,同样以撞船为主,又可以接舷战的铁壁桦嘴船接近受撞,要远距离将其击沉;再就是防止敌人的火船攻势外,先对付速度极快,五丈长、丈二宽,能容五十人的纫鱼船。只有先击毁最能威胁己方战船安全的小型船只,才能从容对付敌方的牙舰等大型战船。否则自己连战船都不保被敌人撞沉,又何能谈得上杀敌取胜呢? 这时位于中流拦堵的各船上哨长们,当然也是按这种战术指导思想作战,下令子母炮全力向冲近的海鳅、铁壁桦嘴船射击。务必将所有能撞沉自己战船地敌船击沉;弩手则向接近的其他敌船进行攻击。 他们却忘了,张都统制和局主一再交代过的,一旦敌人势大不能力抵挡时,应该先行避敌锋锐,,在游击中争取对敌人有生力量的杀伤。忘了局主千吩万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保存实力,相机杀敌”的保命诀要。 水上交战,弓箭为先。很显然,贼兵地水军主帅也深谙此道,他们的战船到达弓箭的射程内,如雨般的箭矢就兜头向水战队的海鹘攒射。水战队的人虽有盾牌和女墙护体。却又如何能尽挡两面斜射过来地箭雨。特别是身无防护的子母炮手们,无不纷纷中箭倒地,补上炮手位置的水战队员又操作生疏,大大降底了子母炮的射速。这就令得贼兵们气势大张,在其官长的催迫下,冒着还击的钢弩箭雨,如痴如狂般的蜂拥而上。 从子母炮射出第一发子窠开始。仅在不到一刻余地时辰内,就有两条水战队的海鹘船被贼兵地海鳅船撞沉。另有四条海鹘被贼兵攀上,展开面对面的拼杀博斗。 牙舰接近。秦仲涪看清对方船上地宋字白云旗,心里不由大感得意起来:“李全这个武夫,去年底自己一时没在,就被双木商行的林飞川骗走了三个半州的地盘,除送给别人十多近二十万男女丁口外,连带国用安的五六千精兵也给人拐了去。地盘丁口和几千精壮兵卒倒没什么,可惜的是,那把有着极好兆头的,猎鹿宝刀,却没弄到手上。听田四派回来的人报告,他领了数百兵去追夺被国用安盗走的,猎鹿刀”说是不夺回宝刀誓不回头。也不知这傻乎乎的田四如今怎么样了。希望他不要就此一去不回。能赶得及将宝刀在起事前,或是起事后带回到楚州,那争夺天下的大计就更有把握完成了。” “哼哼,原来是那奸诈地商贾的镖局来惹我们,趁此将双木镖局的镖师杀他个片甲不留,也消除掉些许后患再言其他。”双方的船队一交手,秦仲涪马上发现倾刻间损失了三艘牙舰和几条海鹘,恨声不绝地喃喃咒骂。当下更不迟疑,下令对其他赶过来支援的海鹘船发射普通箭矢外,再叫人用准备好的油布裹到箭头上点着射出火箭。 此时李蟀头、秦仲涪他们还没得到山东战事的报告,若是得到了双木镖局只用一万人不到的军队,就消灭掉五六万大军的消息后,不知他是否还有这样的信心呢? 没被围住的海鹘船,一看情势不妙,立即也采用了因应的对策。先是靠右岸上行的八条海鹘加派人手划桨,向即将被围攻的友船猛冲,相约集中全部首尾和右舷的子母炮向两艘牙舰轰击,三轮子窠便将两艘牙舰送进了河底。 左边的海鹘也采用了同一战法,干掉了一艘牙舰和三条海鹘。 可惜好景不长,还没等水战队员的欢呼声落,夹杂着火箭的箭雨劈头盖脑的倾泻而至,这样的箭雨不但给水战队员造成大量伤亡,连子母炮的发射也有了大麻烦。炮手们每次取出子炮装入母炮腹内时,都必须由好几个水战队员用盾牌护在四周,以免还没将子炮装入母炮内,引线就被点燃爆炸开,伤了船上的自己人。 亏得装备子母炮时,张本忠就考虑到敌人会使用火箭攻击,把火药的存放处全都设计成藏于有防护遮挡的小间内。况且射过来的火箭也不多,些少火头很快被扑灭,一时半刻还不会有沾及明火而立即发生爆炸的危险。 半个多时辰过去,形势越来越危急,被围困在内圈的十三条海鹘船,虽然打掉了三十多条海鳅、铁壁桦嘴船,自己也损失了八条战船:被撞沉六条,有两条已经被贼兵攻占,可说是得不偿失。 被占的战船上基本没什么水战队员了,贼兵不但杀光了与他们拼命的人,连束手放弃抵抗的俘虏也不留一个,更把受了重伤的水战队员和死者一起全抛下大河。 看到那两条海鹘上的情况,剩下的五条海鹘船上的水战队员全都去了侥幸之心,反而激起拼命的斗志。在浊浪滚滚的大河上,水性稍差点的人下去绝对没命游到岸边,逃是没法逃的了。不战而降是死,战也是死,还不如杀得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虽然已经死伤了近六成以上,所有人一一包括过去李蜂头的兵卒在内一一就是再没有起过投降念头。 伤亡随着战斗的继续还在不断增加。惨呼声时起时落,几无片刻稍停。没人划桨的海鹘,只是随波逐流飘荡,打红了眼的水战队员们再顾不上管别人的防护,在子母炮位上的炮手,两人一组,一人举两面盾牌护身,另一人不管不顾地接过子炮,疯狂地装炮、打铁楔、瞄准、点火。全然不理会装母炮腹内的子炮里是单个的子窠还是霰弹,只要能射出去杀掉敌人就行。这时的子母炮已经放平,炮口有些微朝下,炮手不须怎么瞄准,只要顺着炮管略微一看,这条直线上的船有人就尽管点火,保证一打一个中。炮手们倒下一个,立即就有其他水战队的人丢下钢弩补上,继续发射子母炮。 第九章(下) 没在炮位上的其他水战队员,除不时扫一眼炮位,看看是否需要自己去补充外,则只顾不停地踩蹬拉弦,装雷火箭自己点火射出,或是用无羽箭向最近的贼人发射。 五条海鹘船周围密密地排着二十多条几乎没有活人的贼船,也亏得有这些贼船帮着拦挡,五条战船上的水战队员们还能坚持进行抵抗。若是没这些船挡住其他贼船的话,他们早被海鳅或铁壁桦嘴船给撞沉了。即使没被撞,应该也会有贼兵攀到战船上。一旦贼兵上了船,只怕是不消片刻,所有没什么力气与人拼斗的水战队员就会被杀得一干二净。不过,就是维持住这样的战局,战船上的水战队员也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仅是在做垂死前的挣扎,所有人已经筋疲力尽,只是抱着多杀一个是一个的必死之心在拼命支撑着没倒下而已。 这种时候,昨天刚制好发到战士们手上的白药,和原先每人都备有的鸡膏、三角巾、白布带等自救的药物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被箭击中的人只要不是被射中要害死于当场,在匆匆敷药包扎歇息了一段时间后,在此危急的时刻又能挣扎着帮助装填子炮,或是接过别人装好箭的钢弩向外瞄准发射,才使战船上的人手不至于一下子缺少太多。 血,左一滩右一块地在甲板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浓稠浆液,不时有人被血浆滑倒,但又艰难地爬起来继续他们的抵抗。折损地炮手越来越多。自行到炮位上去的人也越来越多,还能使用钢弩进行抵抗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不久,炮手们发现,能及远的子窠已经用光了。剩下用来装霰弹的铁珠倒是还有不少,但用霰弹对付已经学精了,东一个、西一个举着盾牌小心翼翼试探着。从一条船快速跳到另一条船缓缓迫近的贼兵作用不大,一炮霰弹打出去伤不了几个人。不能及远地霰弹对有盾牌防护的贼人毫无办法,更不用说对贼船构成威胁了。 弩手们的雷火箭已经用完,无羽箭也剩下不多,战船上还活着的哨长、小队长或是什长下了死命令,所有的钢弩只能瞄得准准的发射单箭。 比钢弩射程远地贼兵弓箭如雨点般落在前后左右和战船上。再怎么小心防护自己,也不时会有人中箭倒下。眼看再过些时,所有还能移动身体的人都得到子母炮旁去充任炮手,再接下去恐怕连子母炮也没足够的人手来发射了。到了那时,非但十三条海鹘船会被全歼,连在外围的十七条海鹘船也大有可能被贼兵们一口全部吃掉。 开战时有些失落,改变了战法后撞沉几条敌船的得意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口秦仲涪的心就冷了,大事不太妙呐口这些双木镖局战船的战力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到了这一刻,秦仲涪眼看内围地水战己方胜利已成定局。他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嘴眼都发苦,有种想哭出声的感觉。一天之内地两次水战,开始还可以说是受到敌人的突然龚击,强大地水军在悴不及防之下的大败情有可原。接下来的这一次遭遇战,无论是风向、水流、船只和人数上,都是自己这方占了天大的优势。仅为消灭这被围的十三条双木镖局的海鹘船,自己一方却付出了海鳅船、铁壁桦嘴船、鱽鱼船,甚至还有十艘牙舰在内一百二十余条船的代价。 秦仲涪咬了咬牙,发狠地一掌拍到拦杆上。抬起被痛了的手在嘴边吹了吹,正想下令要部下不顾一切代价冲上去,将还在作垂死挣扎的敌人杀光时,依稀听得背后的远处传来了数十下爆炸声。他警觉地回头一看,入目地景象让他魂飞魄散,惊恐地大叫:“快,快升帆,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朝出海口…… 四五里外,五艘看来和自己牙舰差不多大的战船,带领十多条海鹘,不时由船头闪出火光并喷出白烟,张着它们的大帆,拖着浓浓的黑烟顺流破浪而来。开始,河面上升起的水柱还在里许外,片刻间那些水柱就于半里内的水面上升起。以秦仲涪这个不怎么熟悉水上行船的人,也可以从水柱接近的情况中看出,这十多艘战船的速度,实是比普通船的速度快了很多,这一点水程数息间就能走完。战场形势急剧逆转,这下又一次印证秦仲涪自己刚才所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的话无比正确了。秦仲涪的心一下子升上半空,猛地掉到地下,此时不逃何待。要死,也不能死在专与劫匪作对的双木镖局刀下,那不成了下三滥的盗贼,死了也落个人人唾弃的骂名,连祖宗也蒙羞不是? 这道“快走”的命令一下,贼兵水军船只立时一阵大乱,最早听到炮声的十几艘船在其还没下令时,就已经见机开始转向,此刻更是不顾一切边逃边升起风帆。机灵点的军将一看有人将船头调了方向避开战场,也有样学样的跟着离开,让别人去拼命,自己到一旁看看情势再说。 战团周围游斗的十几条海鹘压力顿减,并马上就发现都统制率领的大舰赶到,立时士气大振,暴发出一片欢呼声。各船的官长都大声为部下鼓劲,一边指挥舵手规避疏落了很多的箭雨,一边下令加紧向呈现散乱的贼船发炮,加紧救援战阵中心残余的战友。 不到一刻,快如奔马的舰队赶到,先在这一段河面上清扫了一遍,把没来得及逃走的贼船收降、打沉净尽。转到飘近的海鹘边时,从侧边看了一眼渐渐飘散开的那五条海鹘,张本忠铁青着脸含泪对瘫倒在船上的水战队员们拱手施礼,吼叫般地大声说:“双木水战队的好男儿。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向世人证明了,我们的水战雄师是天下无敌的。放心吧,我们这就去为你们报仇!” 船上还能动的水战队员们都挣扎着撑起上身,也是满含热泪向都统领注视。 武诚在今天的两次水战中,看到了子母炮地威力。心中大为叹服。对见惯了战场上模糊血肉的他们来说,没什么可以让他们心动的。但看到这些残存的水战队员到此刻还能有如此的精神力量,也不由得心血沸腾热泪盈眶,忍不住振臂高叫:“水战雄师,天下无敌!” 一人喊百人应,大舰上的所有人也在向海鹘上残存地水战队员们施礼后口跟着他高声吼叫:“水战雄师,天下无敌!” 一时间,“水战雄师,天下无敌!”的狂呼声充盈河面,向大河上下左右远传开去。 估模天时现在大约是未时正、末之间,马上进入冬季的天黑得早,一到酉时就会暗得看不见。只还有一个时辰多一点。得赶快行动,否则天一入黑。想要消灭全部敌人就没法办到了。 “传令,没装深鼎的海鹘留下救死扶伤。看押俘虏的贼兵船只。两艘五千斛大舰各率五条海鹘分两侧向下游包抄,三艘四千斛大舰和余下的四条海鹘待我们行出一里后,从河道中间成后四的阵形横排走,务必将所剩地敌船一网打尽。”张本忠一待呼声稍歇,立即发出追杀的命令。 从此地到出海口地二十多三十里河道较直,没什么大弯急弯,千里眼可看到十里以外的远处。贼兵地船已经逃至用目力只能看到帆影,估计距离约在**里外。 大半个时辰的急赶,贼兵船身入目,逃得最快的十余条贼船已经到达河口。眼看着就会被他们分左右沿海岸溜掉。两侧最快的两条大舰,他们船首的四架子母炮只够得上那队贼船尾部的几条。 正当举着干里眼急得跳脚的张本忠破口大骂时,数十条水柱在正想分路逃窜的贼船队中冲天而起,当时就有一条海鳅、两条纫鱼船被打得四分五裂,走在最前面挂有帅旗的牙舰也被击中冒出浓烟。 这是武诚第五次开眼界,从借来的千里眼中看去,大河入海口外约里余,林强云乘坐地巨舰横着船身一动不动的拦在外面,隐约能够看到船舷上开有数十个方形的窗子。 “天呐,一条船一次就能打出数十个轰天雷,大队兵马碰上它的话,岂不是片刻间就会被炸得烟消云散?”武诚的惊叫声惹得船楼上的十多个水战队员哈哈大笑,人们的笑声不仅令武诚大惑不解,他带来的十多个人也一脸好苛地向水战队员看个不休。 还是那位带他们四处参观的哨长强忍住笑意走过来,向他们解释说:“各位大侠,巨舰上发出的不是轰天雷,它们就是用大雷神和子母炮打的开花子窠。怎么样,厉害吧!” 哨长凑到武诚他们面前压底声音说:“局主的巨舰上共有十六架大雷神,六十四架子母炮,像这样以单边发射的话,一次能射出九个六七斤重的子窠,三十二个两斤左右的子窠呢。刚才你也看到了,就这样一次齐射便打掉五六条船,喏,连那艘六千斛的牙舰也被打得着起了大火,哈哈,马上就要沉掉…… 哨长的话声未落,那已经起火的贼兵牙舰帅船再次爆出数股浓烟,人体、破板飞出船外又被冲起的水柱打向更高的天空。这次可能是巨舰上所有的大雷神、子母炮都招呼到它身上了,只这一下的爆炸,就把牙舰轰得四分五裂,片刻间便从河面上消失,只留下一个旋涡还在把落水的人、物往里吸。 再一刻,张本忠和另一边的大舰超越贼兵船队驶出河口,从两旁往河中一兜,接近贼船时让人高叫劝降。贼兵们已经被巨舰的大小雷神吓破了胆,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哪里还敢顽抗,“投降免死”的叫声一响起便乖乖就范。 投降的贼船被赶到出海口侧的回水处下绽停泊,用三条海鹘船看着,其余地大舰和海鹘再逆流而上。仅用半个时辰不到,毫不费事把不肯投降的贼船打沉,愿降的贼船则聚齐了一同押到巨舰左边。 林强云刚开始听说已经全歼李蜂头水军时,还觉得十分高兴,兴冲冲地就要人放下小艇,趁天还没全黑时去看望打了大胜回来的水战队。但一听说自己方面折损了八条海鹘战船、三十哨水战队活着的人全都身带轻重不一的伤。战死地有一千八百多人时,心疼得他几乎要昏过去,没等张本忠把情况说完,就“哇”地一声跳起来,惨然叫道:“天啊,我的水战队员哪!竟然一次水战就牺牲了这么多。比月初在高密的陆战还多了几倍呐!” 在船舱一角坐着昏昏欲睡的山都,对刚才的数轮发炮声毫不在意,此时却被林强云的惨叫声惊得冲到恩人身边,双手紧握匕首和小手铳,目光炯炯地向周围扫视,一副如临大敌,一有不对就要扑上去与人拼命地模样。 林强云颓然坐回原位。将山都揽到怀中,轻抚他的头表示没什么危险。让山都不必紧张。嘴里则在埋怨:“他们怎么这样蠢呐,看到敌人势大不会先避一避锋芒。利用自己兵器上的优势远远的……惨了,这下惨了,这些战士都是从老兄弟的人中挑选出来的呀,我们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才把他们刮练成合格的水战队员。这些人无一不是我向海外发展地老本,我还指望他们成为到大海上去宏我中华文化,扬我中华国威的底子呐……” 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林强云向张本忠问道:“张大哥,李蜂头水军统帅是谁,被我们抓到没有?惹是落到我们的手中,非把他交给水战队地人抽筋剥皮不可。” 张本忠站起身。苦笑着向林强云说:“公子怎么忘了,刚才在入海口被你打掉的牙舰,就是李蜂头水军的帅船,在数十发子窠的打击下,眨眼间就四分五裂地沉下水底去喂鱼了。船上坐的敌军统帅那还会留得命在,恐怕连个完整点的四肢也难寻…… 敌军主帅是被自己下令打掉的,林强云的心绪总算稍为平复了些,嘴里却还是呼呼地喘着粗气问道:“张大哥,那你告诉我,五艘大舰上的水战队员还有多少,这次武将军带来的高手又伤亡了多少人?除了被撞沉、炸毁地八条海鹘船外,其他舰船的损伤如何?为海舶护航出洋博易的那两艘大舰上需要补充多少人手,是否经过修理后才能出洋博易?” 张本忠被林强云气急败坏的样子吓住了,再说林强云也讲得没错,高密一战全歼五万李坛军和五千蒙古鞑子,战死的护卫队也只有六百九十四,还不到七百人,连受了轻重伤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两千左右。而自己的水战队所打的第一次水战,虽然也是大获全胜,死的却是此数的近乎三倍,心中大感惭愧,低下头一时没有回答。 “唉,林公子刚才也忒心急了些。”武诚对死上千把人根本就没什么感觉,见了林强云如丧考妣的心疼样子大不以为然,他认为一军的统帅在战场上就必须以取得最终胜利为目的,不必在打了胜仗后还为这一点不成比例的伤亡而如此动情。 武诚当即一脸严肃地对林强云说:“你没听完张都统领就打断他的话,属下告诉你吧,此次水战,凡不用人力会自己行走的船舰上,除被暗箭伤到的二十余人外,没一个战死的,船舰也毫发无损。所有受到损毁、有兵卒伤亡的,都是那些以人力划桨逆水上行的海鹘船,也是敌人败逃的水军所为。” “咦,这么说来,战死的水战队员大部分都是那些海盗水贼收编到水战队的人罗?”林强云大感意外,还是不能释怀地说:“可一千多条人命呐……” “禀报局主,“已升为裨将,现在是巨舰官长的曾震炎拿着一张纸进舱,边看边向林强云报告:“属下粗略算了一下,此战我们共缴获一百七十五条贼船,其中有牙舰七艘、海鹘船三十七条、铁壁桦嘴船二十一条、海鳅船二十二条、纫鱼船三十一条、四轮千斛河船三十九条,其他船只十八条。俘虏贼人的水军忒母孛堇两人、猛安孛堇九人、谋克孛堇一百三十三人……” “等等,你先跟我说说,那什么忒母孛堇、猛安孛堇、谋克孛堇是什么,这样把我给听糊涂了。”林强云急声叫停,月初在山东时,他没去管俘虏的事,也不知道这些名称是怎么回事。 曾震炎解释了一下,接着说道:“其他贼人兵卒包括已经从河里救上来的,共有一万九千余人,连贼将算在内还不到两万。” “唉,一万多就一万多罢,可怜我那将近的两干英勇战士……林强云叹息着重重敲了敲脑袋,不管怎么说,这场战斗的伤亡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大,在伤感之余也考虑应该加紧对武诚所提出的重甲骑兵组建,并想趁此时机对自己的护卫队、水战队加配些个人的护身装备了。 第十章(上) “林公子啊,既是想要建成一个不分富贵贫贱大家平等,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的人间乐土,希望成就一番事业。那么……”武诚的话停顿了一下,思忖要怎么样把话说得委婉些,才能听得入耳,不致引起林强云的反感。他放慢速度缓缓说:“无论你在不在战场上,是否亲见血肉横飞的博杀惨状,对敌人、对自己人都绝对不能有丝毫妇人之仁。须知打仗就是保命杀敌,不是敌死就是我们亡。而且,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有时候为了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或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大部分实力,就是明知要让自己的一些部下去送死,也必须硬起心肠命令他们去。不管是摆明了说也好,用谎言骗他们也罢,总之,只要能以最少人的死而换来战斗的胜利,或换得大部分人的生存,那就是十分值得的了。”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是啊,对敌人不能心存妇人之仁。”林强云一下子还转不过弯,对武诚的后半段话没怎么留意,他在听了前段话后,就陷入自责之中,敲着头小声喃喃道:“打仗是保命杀敌,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我们自己也总是会死人的,确是不能太过看重生无”可这些灿,“一千多差不多两千个活生生的人呐……都是为了我报个人的私仇而死的,实在是难以令人接受,实在是令人心里不安呐。” 武诚大声道:“公子此言大错!你是读书人,总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也读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样的名句吧口古往今来地的征战目的,不外是武备强大时开疆拓土彰显武力战功,或是抵抗外族入侵消除隐藏患难,还有的……别人的事姑且不论。林公子请仔细想想,这次水战的目地。真的是你此时所说,为了报仇而发动的么。不明内情的外人这么说,还情有可原。但属下却从你在未南下前的言行中,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为保全山东数州百姓地安居乐业,为大江以南的细民百姓免除一场兵祸战乱,你林公子以报仇为籍口……” 武诚所说的。也确是这次消灭李蜂头水军的主要动机,林强云眼睛一亮,有些欢喜,又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说起来,这一干多水战队员并非全然是因为我林强云报私仇而死的,他们的死也可以说得上是为国为民所做出的牺牲了?” “那是当然。”武诚肯定地回答。 林强云心下总算泰然,诚恳地向武诚躬身施礼:“多谢武将军地提点。林强云明白了,要想报仇雪恨、保住一方百姓的平安。必定会有所死伤。此后地日子里这种死伤的事还会发生,而且死伤地人还会更多。我会控制自己的。” 林强云转向曾震炎吩咐:“曾将军。你去传令,今天晚上尽速处理完战后事宜,明天一早我们南下的船舰即启航出发。另外,所有李蜂头贼兵官位在谋克孛堇以上的,送至莱阳、栖霞、招远等县坑冶去采矿炼金。其他俘虏送回山东让他们按规矩边服劳役边查核,查出有罪恶的立即送到坑冶去。没什么大恶的,在服完劳役后选取愿意当兵的青壮分到水战队、护卫队扩充训练。剩下的人则移交给安抚使司安置、遣返衙门去处置。” 所有人都以为李蜂头水军统帅定然是死得不能再死,对死了的人也没必要追究下去,只顾忙着处理善后,没问清楚这统领水军的是何等样人。 让林强云和所有水战队地人没有想到的是。李蜂头水军的主帅秦仲涪并没有在这次水战中丧生。这人鬼灵精得很,本来他以为,只要能在今天的水战中凭借人多势众把双木镖局的船队消灭,即使自己的战船损失掉一半,也能说得过去的。 这一战的结果实在令心高气傲的秦仲涪气结,除撞沉、火箭烧毁七八条小船外,不但没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就连被团团围住的十多条船也没能全数拿下,水军战船损失了大半不说,自己还要落荒而逃。 双木镖局的大舰一出现,秦仲涪就知道自己在李蜂头这里的军师之位不保,开国功臣的美梦破灭完结,他不可能再回李蟀头军中去了。这样损兵折将的军师、水军制帅,即使逃得性命回到李蜂头大军中,能否痛痛快快地死都是难说,更别想有活命的机会。 “投向这次水战的胜利者一一双木镖局?”秦仲涪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立即又被心高气傲的他否决了:“笑话,我秦仲涪再无能,也还没落到为人保镖谋生的地步。小小一个商贾李瑞云(林强云)所开的双木商行,能有多大的能为?即便是其父李元砺在造反的兵威鼎盛时期,也只是在江南东西两路流窜,数年间便函死于非命了。此时虽说有点小气候,只不过凭其东主的奸诈,骗得一块勉强立足之地。若非李大帅起事大即无暇兴兵,哪能容得他们人五人六地轻取三州一县的地面。大军一功即下的弹丸之地,要拿回来还不是易如反掌。可是,若有本军师为其出谋划策呢,是不是会有一番作为?不不,我秦仲涪何等样之人,哪有堂堂军师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自己送上门去之理,没的辱没了自己所起的‘越亮,这两个字。刘备还三顾茅芦方请到诸葛亮出山相助,我若是没请即投去的话,别说越亮了,连这亮字的边也沾不上了哇。” 思前想后,秦仲涪暗道:“既然先祖已经有过降金后再回来掌控朝政的作为,虽然遭世人唾弃不齿,名声是坏了些许,却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自己何不也学学老祖宗秦桧的样子。去投如今势大地蒙古人寻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呢。但是……” 正在秦仲涪举棋不定的时候,他在临安收来的长随中那个高大英俊的人走进舱房,一改以前恭敬温良的样子,用听来显得自大傲然地语气问道:“军师啊,这次水军恐怕是逃不过全军覆灭的命运了,难道你就这样眼看着别人追上来将我们斩尽杀绝。不趁此还没被敌人赶上时早做打算么?” “咦,你是什么人,怎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本军师说话?”除了李铁枪、杨姑姑及李军中有数的几个手握大军的将军外,还从没人敢对他秦仲涪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长随地这几句一听到耳中,秦仲涪就知此人决非他在临安投到自己身边时所说,是被仇人追杀无处容身的江湖武师那么简单。再以到了准东之后。这人一直不肯在外人面前公开露面,每次见人时都必得要以垂纱遮掩面目的情况来看,怕是大有问题呐。 长随大约认为此刻水军败局已定,大家所处同一需要逃命的地位,没有其他的什么顾虑了,连军师也省去不叫,面现一丝奸猾的冷笑。大咧咧地说:“不敢相瞒奏大官人,本人乃蒙古中都、北京、两河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侯大人帐下百户、中都路南面工场管事武奕铭。原先也是杨姑姑帐下的中营将军。嘿嘿,说得好听点是中营将军。说得难听么,就是那千人骑万人跨地淫妇用来泄火的面首。幸亏老子见机得早,去年寻了个由头脱离了她地魔爪到福建路去,方得免于被抽干精髓死于妖妇肚皮上之祸。怎么样,秦大官人如何打算,必须早做决定了。” 秦仲涪对此倒是没什么觉得意外的,暗中在想:“早已在意料之中了也,若果此人真是蒙古人地百户,也仅是个汉军百户,只能算个小官。用他来同蒙古人牵线搭桥讲讲条件例还是可以的。不过,此人于大败中可自行逃命时还来找某家下说辞,肯定是在什么事情上有求于我,须得慢慢从其嘴中挤出消息来。” 当下于不动声色中,在脸上淡淡露出一点原来如此的表情,沉吟道:“武……老弟,本军师看来,你怕是有什么侯总管交代的事没办妥吧,想必也没法再回蒙古人那儿去复命做你的百户了。依你看,我们去投双木商行如何?” 武奕铭听得一惊,心念急转:“当初在汀州伤了林飞川的两个亲人,后来听说都没等到他施救便就死于非命了。别人传言,林飞川可把那山村妇人当成亲娘看,自己又在救援妇人的山民们面前露了形迹,此去一旦被认了出来,还不得让林飞川别骨剐肉地死得惨不可言哪。可是,此番南下掳林飞川、谋取钢弩炼制之法两项都没一点头绪,带来的近二百高手又死得只剩下五名手下。若是有人能投入到林飞川手下去,倒也不失为一条能盗取炼制钢弩秘法的捷径。有机会时,说不定连林飞川也能弄到手中,送回大都去向总管大人领赏呢。怎么办……” 武奕铭变幻不定的神色看在秦仲涪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嘴上却说:“那好,既是武兄弟也没什么话说,我们就一起去投奔双木商行便了。” 武奕铭一听秦仲涪要拉着自己一起去投奔双木商行,连忙叫道:“此事万万不可行……” 秦仲涪故做不解地问:“武兄弟呀,既回不去蒙古人那儿做官,又怕杨姑姑将你地精髓骨肉抽尽,不去投双木商行你还有何处可去,难不成老弟要去投奔败亡在即的金国么?” “不不,不是的,“武奕铭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这个事……唉,这事说起来话长呐……军师啊,我如今可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了呀。上次从临安跟军师到楚州,路过扬州时我曾回去家里看了一次……” 当下把自己因迷恋杨妙真的美色而投入李全军中,凭着一副大本钱得杨妙真宠爱,做了中营将军,后来到福建路公干没返回复命,而是带着所得的一副钢弩投了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此事不知如何被人报行李大帅,杨妙真大怒下派人将自己的父母杀了泄愤。又一把火把家宅也烧了个精光。去受侯瀚之命,带了大批银钱和近二百高手南下掳走林飞川或??弩炼制秘法……等事大略讲了。 秦仲涪听完后,心中已有定计,此时故作沉吟地慢慢说道:“既是如此,且先脱身事外再说,然后再来商议后事。武老弟。你和五个手下悄悄去将舰上地小船放入河中,我们趁双木镖局的船队还未追上来时立即上岸。” 绍定三年(230年)九月二十一日已时,杨太后、当今圣上赵的于慈明殿召见正上完早朝的奉直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强云。丞相史弥远则因气体欠安,连早朝也勉强支撑上完,没到这里来陪侍。 此前的早朝散朝后,有小太监向林强云传圣上口宣。着他到御书房见驾口林强云去见了赵的,方知今上是向自己索要进贡“起阳丹”。 此时方到慈明殿,杨太后问了林强云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后,对赵的说:“官家,你在此稍歇,哀家须要林爱卿现去查察一番,以观官家此后的子祠之所系。” 林强云听了杨太后地话。还真以为这老太婆又要自己说些什么鬼话来骗她呢。 杨太后的寝宫还是和过去一样,一进院门就只有宫女没见太监。大约是她为了方便与史弥远偷情内,而故意这样安排的吧。杨太后赶开所有宫女后。开口就直奔主题,问起上次林强云究竟用的是什么道法,竟然使美人谢道清的肌肤如同羊脂白玉,且遍体会发幽香,身软如绵柔若无骨,令皇帝赵的置后宫数千宫人于不顾,每日专宠而不克自恃? “这个么……”林强云对杨太后的探问,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是不是要把将药给谢道清服用地事情告诉她。心里暗自思量道:“这老妖怪问这些干什么,她到底打些什么鬼主意?哎哟。不妙啊!可能她也想让我用道法为她变得年轻,变得和谢道清一样能让男人见了后不克自恃么?这可就难上加难了,我可没这种本事,得想个什么办法来蒙骗老妖怪才…… 杨太后久久听不到林强云的回答,再看他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一角的帐幔出神,而且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心里不禁微怒。起身悄悄走到林强云身边凑近他的脸部仔细打量,这一细看,令她吃了一惊。老太婆竟然惊奇地发现,这年轻人与上次进宫见到他时好像变了个样子般。从远处看,此人的脸面虽然还是风吹日晒后健康地黄褐色,但走近了看,他的皮肤却与其他人大不相同,晶莹如美玉,似乎隐约有红色宝光在内流转。 “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难道说修炼道法地真能令人返老还童,或是长生不老?”杨太后的心不由得怦然而动:“古往今来地多少帝王对长生不老之术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啊,若是……可这年轻人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虽然说他是天师道门前辈上仙的入室弟子,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多年时间里修成大道吧?唔,这仙家之说,也难讲得紧,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令此人也为自己作法改换一下体气容貌,让史同叔一见能不克自恃,以便其能经常入宫慰藉哀家寂寞。哦……过去常听人说,修道之士有‘合籍双修,之无上法门,如果……岂不……” 杨太后想到动情处,忍不住双手齐出抓住林强云的手臂并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面颊触手既细腻嫩滑有如处子,臂部又坚实强壮。非但史同叔这老情人万万不及,就是过去年轻时的赵扩(宋宁宗)也没法和他相比。 正苦思如何应付老妖婆的林强云不但手被人抓住,脸上也被人捏了一把,一惊之下,不假思索猛地朝后一跃,人还未落地他的手已经伸入衣内握住了手铳。人站稳后,林强云见到杨太后脸上满是潮红,那么老的人还叉手挺胸,扭腰摇臀地做出一副妖媚状,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不禁大感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向老妖婆对以探询的目光。 “哀家忽感不适,林爱卿过来为哀家揉捏一番罢。” 这种故意做出地嗲声,再配以她老而不羞的扭捏作态,让林强云浑身发冷,起了不知多少鸡皮疙瘩,大急之下左手不期然地高举作降魔诀,右手急速抽出手铳朝杨太后一指,厉声大喝道:“孽障大胆,再不收敛归伏,本上人将叫你形神俱灭化作飞灰。来人!” 那杨太后被林强云这声有如霹雳般的大喝从意想痴迷中唤醒,眼见三四十个宫女没有自己的命令,反是在林强云的叫声中慌乱地急跑进来,心中不但又羞又怒,还把得不到林强云的失望之气,泼洒到这些坏了自己好事的宫女身上。同时也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好事难谐,今天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一个大好时机!” 心中想的是一样,表面上却装一副迷茫的样子,四顾问道:“哀家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章(下) 林强云眼见杨太后眼里的厉光一闪而没,心知这老妖怪在自己面前装出副不知情的样子,以掩饰其刚才的丑态,只怕是心里已经恼羞成怒了。此刻自己也只有将计就计,以鬼怪之说遮过,再用飞鹤子所教的方法让她以为真是进入到体内的鬼物作祟,万万不可露出知情的样子触怒她。否则,身在皇宫大内这种危机四伏之地,一个不好就是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当下振作精神,挺起胸膛庄容重重地冷哼了一下,左手立于胸前宣了声“无量佛”,向宫女们喝道:“且扶太后到凤塌上歇息,将些茶让太后趁热服下。今日之事不得向外传出,若有违令者,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命。听清了没有?” 这一下,看得杨太后心神大震,林强云这种大有得道之人可以除魔灭妖的上仙气势,她还从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目勾勾地再次盯着他直打量,心里不禁又勾起缕缕小儿女般的柔情,幻想自己还是十三岁初入宫时的样子,冲动地恨不得立刻扑到此人的怀中得他宠爱一番。 四个贴身宫女的手扶到她的臂上,才使杨太后心神一震清醒过来,用无比幽怨的眼神割了林强云一眼,又惊又羡地暗自哀叹道:“好威风啊,好气势!如此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地不令人爱熬他哟,不知何家女子有福嫁此人为妇。唉!” 林强云嘴里虽说得严厉无比,但却还是为这些宫女们大为担心。他怕老妖婆会在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迁怒于这些人的身上。恐怕自己还没出宫门,这些可怜地宫女们就全都丧命在羞怒交加的老妖婆手上了。 此时,忽然想到,老妖婆刚才肯定是萌发了淫心,那样做出来的丑态定然是要以高位权势让自己成为她泄欲的面首。暗道:“你这老菜帮子。倒是想老牛姆吃我这嫩草呀,林某人连君惹、三菊都格守礼数,不敢乱来,甚至送上门来热情如火的黛丝娜姐妹都没去动她们,哪有你这老妖怪的份?看来,为自己今后地安危计。也为这些可怜的宫女安全着想,得……得…… 宫女们此刻已经把杨太后安置妥当,全都知道很快会有大祸临头,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边索索发抖。 林强云对她们说:“你们先出去,本上人有话要与太后商量。” 宫女们都出去后,杨太后又勾起了心里的不痛快,硬是压下心里蠢蠢欲动的春情。强忍住想要这年轻雄壮的上人拥住自己的**,扳起脸冷冷地问林强云:“你还有什么话说。是否即时作法为哀家改换体气容颜,又或是愿献身成为哀家裙下地不二宠臣?” 林强云哂然一笑。暗道:“老妖怪,你别想得美滋滋地做春秋大梦了,林某人还要留得有用之身创建一番大事业呢,哪能如你所愿留在这深宫大内做你这老菜帮子的面首宠臣!” 这种泰然自若的淡笑,看在杨太后的眼里却是另有一番感受,心里不禁又想入非非,眼中再次射出痴迷的神色,直勾勾地看着林强云不言不动。 林强云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心中有如吞下一只苍蝇般地觉得恶心。当即也不多话,立时把手中的短铳插回皮套内。脚踩天罡步、手捏降魔诀,把杨太后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地动作上。然后以极快的手法从挎包里取出那面照妖镜,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再把动作放到极慢,缓缓将照妖镜纳入包内。伸出手让她看清没了东西,趁其眼睛注意看自己地手时,右手手指变换了几个花样移至额前,然后盯住她的眼睛紧吸她地眼神,右手食中二指迅快地伸到其印堂前,用深沉且柔和的声音轻轻说:“一定是你体内的鬼物出来作祟,方引发你心中的**而不克自恃……” 杨太后眼里迷茫地暗了下,昏昏沉沉地跟着林强云的话说:“鬼物出来作祟,是的,引发淫心……不,没这样的事,你胡……杨太后刚吐出几个字后,声音又尖利地叫起来。 “鬼气入心,淫思起自心田,你难怪会不自知。是啊,男女之爱刻骨铭……想当年,圣上最宠的就是你杨贵妃和曹美人了,嘉泰二年(202年)十二月,因日中有黑子示警,圣上方立你杨氏为皇后。想当年,圣上对你是何等的宠爱,但有所求无不应允,但有所需无不丰足,但有所想无不知晓,不须你开口就会给你办到。想当年,是圣上的宠幸给了你快乐,让你知晓了人生在世还有如此天大地乐事,自此你们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地缠绵于宫内,此情此景,你可曾忘却了么?”林强云头上冒出点点汗珠,搜肠刮肚地拼命回忆,把飞鹤子说给他听的事情讲了出来,更用出姬艳处听来的一星半点煽情话,用以打动这老妖怪的心,最起码也让她分神使自己的所谓道法施展得容易些。 “圣上……圣上,臣妾有愧于你呀……可是……若非你察觉臣妾的事情,发出狠话……臣妾也不会依了史同叔……杨太后直到此时,似是被这些话有所打动,脸上泛起娇艳诡异的红光,眼里柔情如丝,渐渐又转成无限向往的深情,最后变成愧疚,再没有那种坚决的神情,低下头泣不成声地忏悔。 “安心……安心……不怕,不用怕。你现在只是很累,你刚才的心情太过紧张激动了,身上的力气快要用光,你应该躺下来好好歇息一下了。别怕啊,那在你体内作祟、勾起你欲火的冤魂现时也是累了,他被道法镇住,并且也要歇息。睡……暂且先歇息一下……有天师道的上人在这里守着。冤鬼再不敢出来作祟。放心地睡……睡……能带给你快乐的宠男面首会有的,想要得到的细嫩肌肤不难办到,体发幽香也可用道法仙术而速成……此刻只须安心的睡上一刻,醒来后就能心想事成……”打铁趁机热,林强云虽然很着急,但还是不紧不慢地柔声细说。 杨太后的愧疚眼神在略带磁性地轻声细语中渐渐变得有些迷茫。悲戚的面容也出现了渴睡的表情,却又还挣扎着不肯将身体躺下。直到听说宠男、肌肤、体香都可得偿所愿,这才露出满意地笑容仰面躺下。 林强云被这老妖怪的顽强急出一身大汗,眼见她终于倒下睡了,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暗道:“怪事了。这老妖怪竟然比史老奸还难糊弄,心智之坚强真是少见得很,怪不得她能成为一国的太后了。好,既然你要想得到我的东西,我也就不能和你客气,那些药物起码也要换你这宫里几十个女人回去……给我们护卫队地人做老婆。到时候再给她来个狮子开大口,另外要她多出些什么血才好。” 林强云估计老妖婆一时半会还醒不了。觉得呆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便信步朝寝宫外走去。 踏出门的林强云被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宫女吓了一跳。只听得最前面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官趴伏着以头触地,压低声音小声哀告:“求上人大发慈悲。救救奴婢们这一百多条贱命啊!” 林强云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宫女们,好半天才小声说道:“你们要想活命倒也不难,只是此后却再不能留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地享福了……” 那女官抢着说:“上人不须多说,奴婢们只求活命,此后但凭安置,就是让我们去与贩夫走卒为妾为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既是如此,你们且先起来,各自回去静候,不出两个时辰便有佳音。”林强云再没到外面走动的心思,把话说完扭头就走。 杨太后缓缓睁开双眼。觉得头有点隐隐发痛,脑子里依稀还有点模模糊糊地印象,似乎是今天受侵入体内的冤鬼所挑逗,曾经情怀大动,向某个年轻地臣下求欢。慢慢感觉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变化,不像有和男人好合好后的样子,她自觉此事好像不大可能在自己地身上发生,但心中却又十分燥动,非常渴望自己真的还有这样的年轻活力。心里不住自问:“今天到底在哀家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可知的事,看天色已经快到午时了,我如何会于此时睡在床上,内心里却又极为渴望得到男人的雨露滋润和轻怜蜜……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让她勃然大怒:“这并非女官和宫女的脚步,什么人大胆敢私入本宫的寝宫,该死!” 呼喝的话还没出口,林强云的话声入耳,她才猛然想起正是自己召见这位天师道地上人,要其为自己作法变换一下肌肤和体气的。刚才提出的要求这位年轻的上人还没给自己答复呢。不由坐起身向林强云问道:“林爱卿,你可曾想好,何时为哀家设坛行法呀?” 林强云心里暗骂了一声,老妖怪,你可真会做作,这时却装出一副没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没准得了我的药,把所求的物事弄到手后,转眼间就要我和这些宫女们的命。”表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地淡然说道:“太后,请静心去虑,听小臣慢慢解说。” 杨太后:“你说,你说。” 林强云:“若是太后想使自己的容貌体气与谢美人一样有所改变,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不过,太后年纪稍嫌大了些,不比年轻人的精气旺盛,故而要做成此事就有些麻烦,须得多耗费……” 杨太后此时被林强云的话说得大为兴奋,既然所思所想的美事有望,其他的一切都不在话下,暂时也就没必要去理会,急声问道:“哀家宫中还薄有积蓄,相信足可耗费得起。爱卿行法所需何物,所费若干?” 林强云正容道:“太后容禀,依臣所见,此时太后身边所用侍儿都系久处左近之人,已经沾染了不少阴邪之气。故而道法之力虽然可行于太后身上。却因其力被侍儿分去部分,法力不能尽显。故而,在臣下行法之前,太后应将身边所有阴人全部换掉,放出宫去由臣相度安置,并请圣上行动祭。在本上人行法后。太后最少须用一个月地时间静修,在两个月内不近肉色,于本岁末再出二百五十万婚钱,作为行法之所费和救助细民百姓以体天心……” 当下林强云把所能想到的要求仔细对杨太后讲清楚了,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色说:“只有这样,道法方可尽显其力。臣才能令太后所愿得偿,请太后圣裁决断。” 杨太后沉吟道:“其他倒没什么难的,只是哀家所用的宫人,连女官一起也仅一百九十六人,若是要凑足五百之数,那就须从其他宫中抽取方敷应用了。也罢,这事哀家自会与官家商量办妥。爱卿只需于今日酉时派人到东便门外接人就是。到时哀家会把何时举行明堂大祭告诉你,记得传告你天师门的各位道长。准备好应用地一切法器。哀家乏了,林爱卿且先退下罢。” 慈明殿里。当今皇帝赵骋还在殿侧的一间宫室内,与司寝、司衣两位随侍宫女厮混。赵的在等,他要等林强云出来,有好些事情向他探问。回想起自己这几年如梦如幻般的离奇经历,赵购心里不由暗暗得意,也有如履薄冰的那种感觉。 司寝与司衣两个宫女的年纪比赵晌小了两岁,她们的身份很特殊,是赵的在嘉定十四年八月从秉义郎升为右监门卫大将军,赐名贵诚时,圣上亲赐给他待寝地。那时官位就有正七品。当年才十六岁的赵的,也是由她们启蒙,方得了男女交合的真谛。赵晌两位已过世的皇子,今年正月赠保信、奉**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追封永王,谧冲安的赵辑,和二月赐忠正、保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追封昭王,隘冲纯的赵绎就是她们两人所出。可惜的是,两位皇子天不假年,全都没等到这位父亲坐上皇帝地宝座,就都离开父母而去了。手机访问:ap1 此刻,闲得无聊的赵晌悠然躺在软榻上,两只手伸进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司寝、司衣地衫内把玩两对**。眼望这对容貌端庄,很早就教会自己风月之事的女子,赵晌地脸上不由得微微泛起笑容。他一边发出舒服之极的轻哼声,一边想起那年(嘉定十四年)她们第一天陪侍自己就寝时的情景,真是觉得非常受用。 赵钧记起,当年,也就是在六七月间罢,他还是原来的赵与售,开始对家里的女人产生了兴趣,不时偷看年轻厨娘、仆妇的丰乳翘臀,幻想何时寻个机会抚模她们这两处无比吸引人的部位,感觉一下女人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不同。没想到对厨娘、女仆的幻想没有实现,接触其他女孩的机会,例是由当时圣上在加封他官位的时候,一并赐给他了。 赵的还十分清楚地记得,两个体态丰满,身高不下于自己地官女进到宅内时,他就被这两人比厨娘、女仆大了很多的**丰臀给吸住了心神,害得他直到夜里上床睡觉时,也不敢再正眼看她们一眼。 下体传来一阵酥麻,赵购赶紧手上用力狠狠抓了掌中的**一下,伏身在下体上的司寝娇呼一声抬起头,春意盎然地红着脸低头告罪:“圣上恕罪……是要奴婢用身子为圣上泄去火气么?” “不必。”赵购止住想跨坐上来的司寝,脑子里还在回忆那天夜里,她们带给自己的那种令人如癫似狂的极度快乐,将双手用力一拉。司寝、司衣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刘色,各伸一手将他扶起。 “今日到此为止,我们出去殿内。”赵的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两个熟透了的桃子身上,其他还有数不清的宫人等他去巡幸,他也要趁着这段时间把各色美女先玩够。一是用这个喜乐贪色的假象迷惑人,可以让史弥远放心而不会生出对付自己意图,二是借此发泄不能随心所欲实行自己政治抱负的那股窝囊气。 赵钧刚整理好走到慈明殿,林强云也到了。 林强云见到赵购身边的两个宫女洋溢在外的一脸春情,陋然心道:“嘿,看来皇帝和太后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天到晚尽想着怎么享乐,他也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啊,好像这个皇帝根本没把国请民生放在心上口难怪南北两代宋朝的三个皇帝会被金国和蒙古鞑子给捉去,连国家也给人灭掉,害得我们汉人受了百多年做外族孙子的苦难。” 其实,林强云倒是把赵晌看得低了,两人真要相比的话,除了能做些奇技淫巧的物事外,论起与人相处的心计及权谋政治之术,林强云恐怕还真的无法及得上赵购,相差好大的一截呢。 赵钧自小生于没落的贫家,十五岁才被史弥远接到临安,二十岁坐上大宋皇帝的宝座,仅几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介平民上升到亿万人之上的绝顶高位,绝非那些生长于帝王家不知世事的皇子皇孙可比。 第十一章 在赵昀还未即位的嘉定十七年八月,宁宗病重,史弥远派郑清之赴沂王府,向当时还是沂王的赵昀表明拥立的意思,但赵昀始终一言不发。最后,郑清之说:“丞相因为我与他交往时间很久了,所以让我担任你的心腹。现在你不答一语,我怎么向丞相复命?”赵昀这才拱手答道:“绍兴老母尚在。”这一回答看似答非所问,却既表明了想作皇帝的意愿,又不失稳重。郑清之回报史弥远后,两人更加赞叹赵昀的“不凡”。 赵昀登位后,赵宋朝的政治舞台上出现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即以越昀为代表的皇权,以杨太后为代表的后权,和以史弥远为代表的相权。杨太后对赵昀继位现实的承认,换来了皇帝登基后垂帘听政的地位。 宋代自真宗刘皇后以来,虽有垂帘的先例,但多是皇帝年幼、不能视事的情况下由太皇太后或皇太后代行天子之职。赵昀即位时已经20岁,并非幼主,在这种情况下,杨太后垂帘就违背了“后妃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自然会引起朝野上下的种种议论。 另一方面,已经成年且志在中兴的赵昀,对杨太后的垂帘当然不会没有想法,一次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大体可以反映出双方在垂帘听政问题上的心结。宝庆元年(225年)--也即是赵昀登位的次年--上元节,赵昀按常夫在延和殿设宴恭请杨太后。席间,一枚烟花不知何故径直钻入杨太后椅子底下,杨太后大惊“意颇疑怒”,然后拂衣而去。赵昀随即聚集百官谢罪。并要处罚安排宴会的内侍。杨太后却笑着说:“难道他特地来惊我,想来也是不小心,赦免了他吧。”母子于是和好“如初”。此事看起来虽小。但杨太后却把它与自己的垂帘联系起来,以为这是赵昀要自己撤帘的警示。 联想赵昀、史弥远在废立过程中的毒辣手段,杨氏家族对此不能不做出选择。不久,杨后就向杨太后陈说厉害,劝其撤帘。杨太后听从了,于宝庆元年四月七日宣布撤帘,距她开始垂帘听政仅过了七个月。 随着杨太后的撤帘。朝中地“后权”也告消失,其格局演变也君权与相权的对峙。赵昀虽然在太后撤帘的过程中表现出了不错地政治手腕。但面对老辣的史弥远,他的算计顶多只能是小儿过家家的玩艺而己。 赵昀既然坐上了皇帝宝座,一开始自然想要有所作为,以显示有能力中兴宋室。比之被夺了皇位的赵竑更有能力把国家治理好。故而在一时间也是勤奋好学,寒暑不辍,为政十分勤勉。又招揽人才,整顿吏治,在各方面都提出了一些整顿措施。但因为有史弥远拦挡在他与朝臣们中间。还有那些对未立赵竑产生极大疑虑的大臣作梗。另外,史弥远权势早成,凡事更是必须经由丞相的手,他地一番作为实是不易施行,所有的措施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面对当时复杂地环境,赵昀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充当起史弥远的傀儡。 赵昀十五岁才被史弥远带到京城,在朝中毫无根基。没有任何政治势力与威望,其得以登上帝位,全靠史弥远扶植。赵昀很清楚,要想巩固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帝位,必须要有史弥远地。皇子赵竑的遭遇,更使赵昀亲眼目睹了史弥远翻云覆雨的手段。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史弥远是拴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已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否定史弥远就等于否定自己继位地合法性。因此他一直对史弥远优容袒护,褒宠有加。 基于以上种种,赵昀很快就将政事完全交给史弥远处理,自己则韬光养晦,心甘情愿地过起了碌碌无为的日子。暗中则想方设法收扰人材,培植自己的班底,以图建立自己的势力。今年起复林岜,四月对林强云等人加官示好,即是出于这种考虑。这次会公然在史弥远面前找林强云索要“起阳丹”,也是他要给别人一种只知享乐不理正事的假象,让史弥远为他清除一切对其皇位的威胁,待自己真正能掌控大权时,好进行自己为政的大计。 林强云见了赵昀,一起到御书房密商了半个多时辰,然后便出宫去史弥远的丞相府。 史弥远这段时间以来身体越来越差,能镇住冤鬼地红丸子也需要越服越多,过去能用十天的量,现今不到六天就会服完。本来,他还有点责怪那位身为天师道上人,而又十分贪财的侄儿,认为他没用心为自己作法解除冤鬼作崇。可仔细一想,这位侄儿明明告诫过有诸般禁忌的,自己却是为了权势,身不由己地干犯--特别是与太后的私情比以前还更多--这些禁忌,以致身子骨每况愈下,倒也实是怪不得别人。 而此刻最困扰史弥远的一件事,就是李全这个人。上月得报,李全大阅水军七八日,众多朝臣纷纷来向史丞相问计,或干脆就提出派大军剿灭。他表面上装出一副天下无事的闲散样,“泄泄如平时”地不动声色,对别人的上书置若罔闻。实则心里焦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解决心中的块磊。 倒不是史弥远不想割除李全这个毒瘤,而是五年前那位善风角的孙守荣,在某天对他所说的话被他牢牢记在心中:“李全与相公此生息息相关,气脉相承。一旦李全死灭,丞相也将性命不保,不出三年即终寿也。” 试问,有哪个位高权重的人肯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怎能不顾自身安危下决心征讨李全,哪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么。史弥远爱惜自己的生命,也十分相信孙守荣所占的卦象,对李全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话深信不疑,无论如何也不肯对李全动手。 本来,昨天半夜一听说侄儿林强云外出采药回来。他就要派自己地车驾去接的。可惜得到消息太晚,通往城名的各大城门都已经关闭了,没将人接到。谁知。今天早朝前片刻却见到了侄儿奉召陛见,与他匆匆说了几句话后便分开了。 如今,史弥远在等,等这位具有大神通地侄儿到来,让这位天师道的上人使出可以通天的道法,看看李全到底是否真如孙守荣所说的般,其命相与自己息息相关。而且一定要他查得清清楚楚。若是将李全杀掉的话,会不会于自己的性命有所关碍。或者是令这位侄儿使出无上道术。祭起他所有的仙家法宝,为自己破解此等致命地死穴。 此刻,被强留在相府半年多的米巨秀正为腹痛难忍地史弥远诊脉。米巨秀对这位史相公的病已经是毫无一点办法了,为其诊脉也仅是做做样子而已。只是劝史相公多服此“红丸子”止痛。实在地说,即使有这个能力为史弥远治好病,米巨秀也不会尽力,他与时人们一样,对这位权相没有多少好感。巴不得他早死早好。 作为米南宫的四世孙,米巨秀天生就喜欢四处游山玩水,平常在一个地方难得住过四月以上。这些时间以来几次请辞,欲脱身到临安以外的地方一游而不可得,急得他在没人时跳起脚来咒天骂地。 米巨秀现时也在等,他要等地也是林飞川,想请这位天师道的上人来为他解脱被困于一地的窘境。虽说上次到林家并没能为其家人治好病体,但他与林强云还是很谈得来的。两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成了忘年朋友,相信这个忙小朋友林飞川是一定肯帮他的。 向史弥远告了个罪,米巨秀缓步踱出花厅朝外行去。没走多远,就见史府管家史忠带着林强云走过来,不由喜极。快步走到林强云身边悄悄扯了他一下,附耳将自己地为难处说了,林强云朝他一笑,会意地点点头要他放心。 林强云对史弥远是早有准备,这时来到丞相府中,见到正用右手紧顶肚腹的老奸,上前深躬施了一礼,从挎包内取出一个小瓷瓶,向站在厅旁的那两个俏婢吩咐道:“取滚水来,本上人有药散能叔父大人的病痛。” 史弥远一听立时叫道:“对对,快去取滚水来,我侄儿怎么吩咐尔等便按他的话去做。” 林强云将只有拇指大,成葫芦状的小瓷瓶万分不舍地交到史弥远手中,想了一会后,又装腔作势地要从史弥远手中取回,一脸沮丧的说:“叔父大人,这种药散珍贵得紧,乃先师所留的……是让小侄用于炼制……唉不说了,总之,这种药天下难寻,用一点就少一点地啦。你若是再不克制住体内的……物事,小侄是再没有什么办法好想的了。” 两个月来痛得没法忍受的史弥远,听到林强云一来就说有药散能解除自己的病痛,那是从心里感到欢喜。此刻性命悠关的药物已经到了手里,哪还肯这样轻易让林强云拿回去。何况他自认摸清了这位义侄的脾性,如此做做无非是借机弄些银钱,或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为他办。立时将手一缩,苦着脸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的好侄儿呐,这可不能再还给你了。此药所值若干,为叔加倍付还你的药钱就是了,或是有些什么需求,老夫自会为贤侄想主意办到。” 林强云:“叔父大人说话算话?” 史弥远现时顾不得与林强云多说,拔开瓶塞对里面的白色粉末看了一眼,马上全部倒入嘴里,接过俏婢取来的开水,便将糊糊的药粉吞下肚去,嘴里轻声呻吟着说:“哎哟,且先让为叔服了药再讲,别的稍迟再谈……唉,这药怎么还没见效呢……呃……哎……呃……咳咳……咳咳……” 好久都没好吃没好睡的史弥远的,身体比以前虚弱了很多,再没林强云初见他时的精神了,只这说了一句话的功夫,被嗳出的气一冲,呛得他脸孔通红,咳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林强云一见,抢上几步在他背上连拍了几下。叫道:“叔父大人别再说话了,再咳下去会要了你的老命的。” 好一会,史弥远方停下不咳。抬起头刚想向林强云问个究竟,一张嘴就发觉肚腹已经不痛了,不由得“啊”地一声大叫道:“止了,止了,我的腹痛止住了……哈哈,仙丹呐仙丹!米先生,老夫这侄儿只要出手。总有那么多令你喜出望外地物事……” 米巨秀大为惊奇地向林强云问道:“请教林小友,相公适才所服白色药散是何名目。小友如何会说天下难寻,而且用掉一点就少一点呢?” “这个……这个……药名么……”林强云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上回请此人到家里为君蕙诊治,虽然没能看出是什么病。但林强云觉得过意不去,直说了吧,当着史弥远的面却是打死他也不愿意。十分为难的想了半天。也没说出药名来。 米巨秀笑道:“既是小友有难言之隐,不必说出来就是。在下知道这种天地间难得地丹丸,仙家秘药是不可对我等凡夫俗子说的。” 林强云这下有话说了,连忙向米巨秀使了个眼色,拱手道:“米先生休怪,此事本是不太方便说的,但看我叔父大人的样子也是急于知道此药的来历,小子便泄露些天机罢。这药是从‘天地丹’上刮下来的。叔父大人地病痛只须数分即可止住,哪会像刚才般要服下整整一钱去,还用那么久的时间才止住他地腹痛呀。” 米巨秀一愣,随即回过意来,心知林强云是因为刚才自己请他帮忙脱身,而先行造势,便也微微点头不再搭话。 “天地丹?”史弥远也是一愣之下,呵呵笑道:“贤侄不必为难,到此为止,到此为止罢。你倒是告诉老夫,刚才服下的‘天地丹’能有多久的效力,那丹头要怎样,到何处方可寻回?” 林强云:“叔父大人容禀,丹粉配合红丸子能有一天之效,能寻回天地丹头之人则是须得有福,并与叔父大人心脉相通者方能胜任,且还须得除去其他对叔父大人心头所系重扰方能办到。” 史弥远:“好侄儿,你倒是快说,何等样之人是与老夫心脉相通,又要如何方能除去老夫心头重扰??” “哈,这也是叔父大人寿禄还旺盛所至,与叔父大人心脉相通的人么,之前小侄还不敢说得嘴满,现在就没什么问题了。”林强云摆出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大咧咧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向两人扫了一眼笑嘻嘻地说:“叔父大人烦请这位米先生出去,不出一年定能将‘天地丹’头寻回。不过这事须得急如星火地办,米先生须得马上离开相府到小侄家中稍候,否则……” 史弥远没等林强云说完站起身向米巨秀施了一礼,急道:“没什么否则,米先生这就请即刻帮老夫去寻‘天地丹’头罢,得了丹头后,老夫必有以报……” 米巨秀早就急不可耐地想要离此牢笼而去,此时那还会推辞不允,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告罪离开。 史弥远摒退了两个俏婢后,招林强云坐近自己的身边,把孙守荣所说的话告诉这位侄儿,问道:“此事还要贤侄以无上道法与为叔查察一番,那李全是否真与为叔此生息息相关,气脉相承,是否李全死灭后,老夫不出三年即也将性命不保?” “啊哈,真是踏跛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呐。”林强云这下真是喜上眉梢,心里大叫道:“合该我林某人能报得凤儿和妈……叔妈的大仇,又能不显山不露水地一举数得。”嘴里却说:“叔父大人不须为此烦心,小侄在早上见了叔父大人一面后便知晓其中关窍了,也为此而作了一些安排……” “哦,贤侄已经有所安排了,快与为叔说说。”史弥远倒没什么奇怪,心中早认为侄儿神通广大,只见自己一面就能看出体内冤鬼作崇,先做安排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对此性命悠关地大事,却是极想知道侄儿是如何处断的,故而急不可耐地发问:“需要为叔做些什么,得用多少使费。为叔好早做准备。” 林强云把要求圣上行明堂大祭及发放五百官人出宫的事说了,一本正经地告诉史弥远说:“本来,为太后变容换肤只须将其身边的宫女阴人放出宫去,即可辅以道术之力办到。小侄所以会有大祭明堂之举,其真正的目地是借皇室祀礼之功,为叔父大人与太后安抚体内的冤鬼,使得祈寿之法能顺利进行而为。行了道法之后,叔父大人与太后体内冤鬼即可安分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联也在此期间内暂行断绝。只是,叔父大人此后千万不能再与太后相近,以防已经分隔开地冤鬼们又再气息相通联上妖力,那时小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再制服他们了。还有,那李蜂头……啊……是李全。与叔父大人的所有连联干碍,可用此一功法在两个月内予以根绝。” 史弥远沉吟道:“祭明堂大礼须得在文德殿举行,此时国无大事,如何能随随便便行此大祭,老夫看这事有些难办。” 林强云笑道:“此事有何难的。圣上和太后都说了,年内便要册立皇后,这不是一国大事么?” 史弥远拍腿叫道:“是极,老夫怎地把这般大的事给忘了,哈哈,好,老夫又得贤侄之助,可多得不少寿数矣。贤侄有何心事不妨直言。老夫但能办到的,无不为贤侄办妥。” 林强云既然已经有所付出,这时也就不再客气,把自己所要求的事摊开说了。 史弥远想了一会后,有些为难地对林强云说:“贤侄啊,别地都好办,只管依你的意思去做,出什么事都由老夫出面为你开脱,量那些收税地小民不敢吭出一声半声。此外,立坛行法的银钱由为叔府内先度支五十五缗与你去办,不够再向为叔索要便是。缺粮的事也好办,先由常平仓的储粮借调给你,只要年内你们能将粮食购足,再运回存入仓里补平便是。运粮至福建路赈荒也不难,只须老夫发出枢密札子以军粮之名送去就行。至于开放铜铁之禁、从行在会子务中抽工匠和调买领出楮纸诸项就有些麻烦了。不若这样,铜铁之禁是不能开地,为叔可向各地坑冶发扎行文,让你的商行自去向他们按市价购得;为叔再去与榷货务情商,从会子务中抽取数人给你们崂山道观帮忙制作法器。楮纸……唉,楮纸啊……实在是为叔无能为力呀,你的商行自去成都府路购买罢,京师会子务的楮纸是确实没法给贤侄的了。” 既然史弥远已经把话讲死了,林强云还有什么好说地,只好悻悻然的起身告辞。 史弥远能止痛救命的‘天地丹’还没着落,如何肯放林强云出门,不由急道:“贤侄且慢些走,你刚才所言,我服下的‘天地丹’粉只能止得今日一天,那么……” 林强云笑道:“哎哟,这倒是小侄疏忽了。叔父大人放心,设完法坛行完道法后,天地丹即可送至府内让叔父大人慢慢服用,在此之前,小侄会令人多送些红丸子过来,务必不让叔父大人再受腹痛之苦。” “还……还要行……行完道法之后?”史弥远愁眉苦脸地连话也说不顺溜,心想这可能是宝贝侄儿因自己未能满足其全部要求而故意刁难,不由得有些恼怒,暗想以后要让这个贪婪的年轻人再吃点苦头,使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但林强云随后所说的话又让他有点拿不定,说不定那什么‘天地丹’真要经过道法镇压后才能拿到自己这毫无道基之人手上。 “叔父大人,‘天地丹’乃上古所留的天材地宝,若天道法维护地话,很快就会失去效力,哪能在世上存放数百年时间不变。若不经小侄作法即送到相府,其所存留的天地灵气将向四处散逸,效力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那早晚会再无克制冤鬼之力,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叔父大人自己呐。” 这些鬼话自是糊弄之词,反正史老奸也弄不清虚实,可以随便他爱怎么骗就怎么骗。说到后面,林强云又还加了一句:“叔父大人也请记得,天心也即人心。善恶之报乃天道循环,有时是任何仙术道法都不能阻止的。” 林强云这几年阅历渐深,尽得“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之真谛,特别是今年三四月平白被人捉去受了一场酷刑,差点连命也胡里糊涂地道掉后,更是小心翼翼和人相处。此次与史老奸、皇帝、太后这样的人打交道,凡事都留了一些后手,以图到危急之时能有个反击的机会,免得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才冤枉得紧呢。 “是这样……”林强云最后一句话让史弥远猜疑不定,不知这位宝贝侄儿到底看出了什么。心中不由得有了杀机。此时却是一脸无奈地苦笑道:“贤侄呀,你可千万别将此事在事情一忙起来时就忘了,愚叔这条老命还指望着‘天地丹’呢。” 林强云出了相府大门,心急如焚地钻入轿内。在门外相候地一小队亲卫不待他下令,就已经分出一队先行。 “不知道家里公治渠先生派去送粮的护卫队们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无论如何得先运些粮食回老家去,给梓叔们保住性命再说。”林强云坐在轿子里胡思乱想,有点心神不定。 林强云是昨天下午申时回到临安的。一到家里就有应承宗兴冲冲地来告诉他:“大哥,我姐跟陈自明医师去建康府(今南京市)了,据陈医师说,我姐的病能否治好他也没有一定的把握,好坏还是五五之数。他说,我姐主要是受伤后没及时诊治,且又调养不好,长时间没能用谷物的天地精气补还受损的肌体。故而经血已经固滞,极难以普通药物将固滞的经血打通了。陈医师将我姐带去建康府,说是要与其师兄共同诊治,看看是否能找出一个妥善之法将我姐的病治愈。” 看大哥只是点头没说话,应承宗又有点忐忑不安地说:“还有,大哥回山东去地这些时日以来,我把给史老奸的红丸子药方改动了一下,将葛根粉换成了藕粉,并把那种明矾制成地白药粉慢慢减少到只加入三成。每回送红丸子去时史相公也没什么话说,只是要我等大哥回来时,叫你去他相府一趟。大哥,这不会有什么事吧?” “唔,史老奸大有可能纵容薛极他们对我下手加害,他的名声也坏得可以,由他吃些苦头也好,也让此人知道一下被人害是个什么滋味。咦,那就是说,我们原来六成药四成粉的量,被你改为三成药七成粉了。那……你把留下来没加进去的药粉都弄到哪儿去了,不会倒掉吧?”林强云笑着问承宗。 “哪能倒掉呢。”应承宗从囊袋中取出一个大纸包在手上掂了掂,笑着说:“在这里,足有近两斤,我是想省下点药粉,别人也有这种病地时候好再赚他一笔。” 林强云想了想,正色对应承宗说:“承宗,史老奸的药么,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就按你现在的制法给他就是。不过,你切切要记得,今后对别人绝不可以这样做。药,不比别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死人的,俗话说‘人命关天’,千万不可等闲视之。这样吧,你这两个月来送给史奸地药肯定不能有效治他的病,所以,这些药粉还得用到他的身上去。稍后,你留二三两给我,先去应付史老奸用用。其他的么,你再多做点药粉出来,另外煮些极稀的藕粉糊,用这些药粉配上四成左右藕粉,做出一个七八寸高的人形药样来,把它晒干后过几天我有大用。” 四海坐在书房内憨厚的只是傻笑,坐在他身边的金来见承宗地话已经说完,便一下用手捅,示意他开口。四海却只扭了扭身体,没去理会。 这让正往药粉中加藕粉的林强云看到了,问道:“你们两个鬼鬼崇崇的干什么,有话就说,何必这样做张做智的。” 有林强云发话,四海才扭扭捏捏的说道:“公子,有些关于金国、蒙古人的消息,不知对我们是否有用……” 林强云:“不管是否有用,只要是大事,就都给我讲一遍。” 四海应了声“是”。然后一本正经地向林强云讲了到目前为止所得到的天下大事:六月,蒙古大可河窝阔台誓师灭金。七月,窝阔台留下口温不花等,进雁门关南下。另外,最后得到的一条消息说,真定府的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派了他地兄弟--汉军万户--史天泽南下攻打武仙的卫州。 同是六、七月间,福建路的汀州、南剑州和邵武军大荒,饿死了很多人。其中尤其是汀州,饿死地人达数万。好在有宁化县一个姓曾的寡妇。奉给官兵军粮,又拿出六七百石稻米碓成碎粒,分设了五个粥厂救活数万乡民,否则死的人将会更多。直到现在。汀州境内也还是有数不清的老弱妇孺无依,濒临饿死的边缘。 这个消息让林强云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老家饿死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脑子里马想到上次回连城去所看到的情景。一个个骨瘦如柴头大身小在风中瑟瑟发抖地孩子;似乎看到了好朋友罗运天和三菊的哥哥谢财发那个瘌痢头,衣衫褴褛有气无力地向自己伸出双手呼叫,又似是看到丫头和另外一些女孩让草绳绑着,正被数十个赤身露体形如骷髅地男女围住,有些拿着个破碗凑到女孩们的脖子边,准备承接稍时流出的血浆,有几个则抓着削尖的竹刀,要往孩子们地颈部插下……天啊。那种惊心动魄的惨状怎能再让它在我的家里重演? 林强云跳起身发疯似的大叫:“快,立即请冉先生和公治先生来一趟。我发誓,那样的惨事决不能在我地家乡再现。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想尺一切办法消灭这种人吃人的现象!” 不到一刻,冉琥和公治渠在林强云团团乱转的焦急等待中匆匆赶到,他们也是听到林强云回临安的消息后从城内回来的。 林强云一见他们就急躁地说:“两位先生,我要马上将所有能弄到手的米麦全都运回泉州,请你们帮忙尽快做好准备……” “公子勿须这样着急,此事公治先生已经在上月就开始办了。”林强云一听八月就开始办,顿时松了口气,向公治渠深施一礼:“多谢公治渠先生,能将情况给我说说么?” 公治渠慌忙还礼道:“这是在下的本份,不敢当得公子的谢字。我也是在七月看到邸报,知道公子家乡大荒,便自作主张从七月二十九日开始,向泉州运去三百石糙米。正准备每隔五天就运一次时,接到泉州地沈管事传信来说,福建路粮荒十分严重,我们的三百石米和温州运去的米粮只够泉州、漳州两地所需,能送回汀州的十不得一。故而派人向我们各地的粮行传去急信,要他们加紧多运些粮食过来。在下发往泉州的粮食也加至五百石,到了八月二十四日,我们每五天就发运一千石,看来这样也还是不敷应用,可能……” 林强云:“那么为何每次不多运些去呢?” 冉琥:“这怪不得公治先生,一是我们各地漕运到临安的粮米数有定量,每日能抽出三百石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二则前些时一直有大风,我们有好几艘运粮船不但没把粮送回福建路去,还落得船毁人亡,折损了不少银钱;三则是此去福建路在经过好几个税务,他们所厘定的商税也令人吃不消,有一次还把我们的食用米硬说成是酒米来征取商税,一船米全都交了税后还不够,还派人回临安取了数百贯才将人、船赎回来。故而我们这一个多月来,从临安发出的倒是有七千多近八千石,可运送到福建路去的米粮也仅三千多石不到四千石。亏上数万贯钱还没什么,我们亏得起。可粮运不出去接济公子的乡亲才是令人心痛呐。” “四海,立即派人到城南的运河入钱塘江口,通知我们留在那里待命的四千斛大舰,明天由他们先运一船粮食到泉州。”林强云转而对公治渠吩咐道:“公治先生,今天连夜准备好一千五百石粮米,明日天亮后立即多派护卫队送到大舰上,如再有税务的栏头敢来生事阻挠,就要护卫队给我打过去,只要没有人命,出什么事情都由我一力承担。” 就是因为这件事,林强云才会连夜进城到游仙苑的别院住下,赶在今天上朝想办法。却巧太后叫其侄孙杨凤孙传旨,令他于早朝后诣慈明殿进见。总之,今天一天内,赵宋朝的皇帝、太后、手握实权的丞相三大巨头,都因为其各自的原因与林强云做了一笔不小的交易。 北瓦前街已经开了半年多的升元楼,还是和以往一样,四个穿了蓝底镶大条红边上衣,白阑白裳的伙家立于铺面两侧,向进内的人客躬身为礼。 酒楼管事袁通看到林强云的亲卫们从街角转出,就知道东主回来了,匆匆迎上前到林强云的轿子边小声说:“东主,恶虎于十七有要事禀报,已经在别院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林强云掀起小窗帘对袁通说:“那好,请袁管事给我们送些吃的来,我们都饿坏了。” “林东主,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你一面,真是想煞老于也。”恶虎还是上次在小巷口拦路时的那副打扮,拱手对林强云大声嚷道:“呵呵,老于这厢有礼了,东主勿怪。” 林强云抢上一步执着恶虎的手,摇动着说:“于大哥,年来的这些时间辛苦你和手下的兄弟,若非于大哥等人帮衬,我们与那些无良粮、帛奸商的争斗也不能一举得胜,小子所受的冤枉气和那要人命的毒刑之仇也欲报无门呐。走,我们入内喝杯水酒,边吃边述如何?” 恶虎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强云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饭,在黛丝娜接过碗去要装第四碗时,他口中赞道:“啧啧,哎哟喂,你哪里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相公,又哪里像个有钱的大商家、大富的东主呐,这种吃像比码头上搬抬货物粮包的役夫还更恶形恶煞。厉害,难为你是如何吃得下四大碗如此多的饭食……” “于大哥,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了,再怎么说小子也比你老兄小上十多岁吧,会吃并不是什么坏事呀。”林强云摸摸还没怎么饱的肚子,向于十七笑笑说:“告诉你吧,我在上山下乡……哦,在山里时,那一年才二十岁,有天早上起来把一天吃的两斤……不对,是两升米,全用搪瓷盆蒸成饭。原本要把那一盆饭分成三份做三餐吃的,可吃了一份觉得肚里空空的像没吃一样,咬着牙把中午的吃了,却还是觉得肚内没什么东西,当下又一狠心把夜饭也吃掉,这才觉得肚里稍有点货色……” 第十二章 于十七听得有趣,忙问道:“一天的粮一餐就吃掉,那你以后怎么办?” “咳,哪还有什么办法。”林强云苦笑道:“我在山里,那一年的粮有四百斤谷子,做成米最多也就两石五斗左右,结果被我一个半月就吃了个精光大吉。” “啊也,你那年惨上天去了!”于十七吃了一惊,叫了一句后又压低声音问道:“后来又如何度日的,难不成你已经修到可以避谷了么?” 坐在一边相陪的袁通笑骂道:“废话,我家东主若没修成道基能避谷不食,现在还能坐在此地与你说起往事么?” 林强云接过黛丝娜端了很久的饭碗,向她抱歉的一笑,埋头又吃起来。 “天啊,主人公子对我笑了!”那黛丝娜被林强云对她展颜一笑,看得连骨头都要酥了,身体一晃差点要倒下地去。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笑容,这种示好的神态令她心里发慌、浑身发软没了一点力气,她紧裹袍子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方才一步一步地挨到一边,气喘吁吁地坐到椅子上,双手紧按住胸膛,生怕在体内乱蹦的心会于一不留意间跳出口,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公子主人一眼。 “一年了,整整一年零二十一天,主人公子是第一次……不对,是第三次对我笑。”黛丝娜很想哭,但她不敢哭,怕会惹得主人公子不高兴。黛丝娜想笑,也不敢笑,她更怕公子主人的那个像他父亲般的什么叔父大人又会扳起面孔,大叫大嚷的说什么“妇人女子笑不露齿……成何体统”之类的话,又令得公子主人没好脸色给自己姐妹看。她默默祷告:“无所不在至高无上的真主阿拉,伟大地先知穆罕默德啊。请您告诉虔诚的信徒黛丝娜,我那雄壮的主人会把他地奴隶--黛丝娜、荷丝娜看上吗?我们再也不想回到马家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叔叔又把我们送给哪个老头子……” 奇怪万分的荷丝娜跑到姐姐身边叽叽呱呱地问了一连串话。听到黛丝娜断断续续的回答后,不由得潮红上脸,眼睛含情脉脉地盯住林强云眨也不眨地看个不停。 说起来黛丝娜、荷丝娜姐妹俩实是有她们不足为外人道的苦处。黛丝娜还记得很清楚,就在父亲死去的那年,亲生母亲被她们的真主、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地代理人,那个看来一脸慈祥的阿匍叫人用白色地绸由勒住脖子,说是要母亲到天上去陪伴自己那位脾气暴躁的父亲。那年她八岁。荷丝娜六岁。第二年,家里来了一群没长胡子的男人。首领好像叫什么“逍遥散仙”。就是这个叫“逍遥散仙”的人来了以后,不知怎么回事把自己地叔叔鼓捣得变了性,再不把自己姐妹当人看。 那天,黛丝娜和妹妹正虔诚地向真主祷告。请求无所不能的真主让她们的母亲来看看,可怜的黛丝娜、荷丝娜是怎样被赶去女奴们那儿一起受苦受难,求真主让妈妈把自己带到天上去,别留她们在这里了。没想到真主没把母亲显灵送来,反而是来了好几个人把姐妹俩堵住嘴。双手双脚分开用布带绑在一个放平的架子上,由那个“逍遥散仙”拿了一把极可怕地小刀,在她们的两腿间慢条斯理的割……好痛啊…… 黛丝娜惊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胯下,荷丝娜看了她的动作,伏在姐姐耳边嘟喃了几句,身体耸动小声笑得直拍胸口,临了还在姐姐的胸上揉动几下。黛丝娜也忘了刚才的回忆,搂住妹妹笑成一团。 于十七见林强云吃好饭。茶也喝了,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林东主,躲入袁劲纲府内避风头的井得仁这几天露头了,因是他跟在袁方策----也就是那个与其叔小妾勾搭成奸,被逐出家门地秦方策--左右,又有一大批打手护院相跟着一起,一时也没法下手捉他。前些时,据潜到袁府内的细作回报说,那井得仁在袁府内拜了个叫什么‘逍遥散仙’的老怪物为师,每日里将袁府的十多个家妓折腾得死去活来……” 刚才两个番女的样子,被走到厅外往里面鬼头鬼脑探看的姬艳,瞧了个一清二楚,在厅子外面不住的抓头骚耳自己一人干着急。待了好一会后,听得于十七的话中有‘逍遥散仙’四个字,姬艳身体抖了一下,暗道:“糟了,老怪师傅怎地与祖师爷的仇家混到一起去,这可大大地不妙啊!万一祖师爷运法力查知我是老怪的徒弟,怀疑到我的身上……哪可怎么得了啊……” 姬艳咬着牙狠狠顿了下脚,低下头走进厅内,向林强云唱了肥喏:“局主,稍迟办完别的事情后,是否可以到弟子那儿一行,弟子有些要紧事向局主禀报。” 林强云听到井行仁确是滞留在袁府,如今竟然胆敢公开走出来招摇,心里勃然大怒,那遭人暗算受刑的往事又浮现于眼前,对此时插话的姬艳看了一眼,向他挥了下手:“知道了,稍迟便去你那儿。” 姬艳忽觉有座大山凭空而至,化为看不见的物事把身体紧紧压住,手脚麻木丝毫不能动弹。再被林强云一看,只觉两股有如锥子般的眼光直透体内,搅得五腑六脏翻腾起伏,几令他呕出腑脏来,也将心内所思所想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完了,”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叫苦不迭的姬艳心道:“想不到祖师爷真的修成了‘六识通’之境,只此一眼就已经知道我是老怪的弟子,稍时还是先向他坦白说出来罢,祖师爷或可不计前嫌免了师傅的死罪。否则,不但他要遭祖师爷惩处,我也要受其连累……” 想到这里,姬艳的手脚似是又从骨头里开始头痒。这一瞬间,林强云回过头与于十七相谈,姬艳身上一松。好不容易喘出口长气,大汗淋漓地转身欲出厅而去。面朝两上番女时心中一动,走到黛丝娜身边对她们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好久。让惊疑不定的姐妹俩吓得飞跑到公子主人身边躲藏,这才点着头边走边叹道:“祖师爷眼力高明,何处寻得两个如此人间尤物,是个能生会带的多子宜男之像,比我那两上祖师婆婆的体像更宜祖师爷地家室……” “咄,”姬艳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祖师爷是什么人,最少也修成了地行仙之体的道门上人。他看上的祖师婆婆会是凡夫俗子?定然是于道法修炼上能与其合籍地上上之选,只须看她们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便知祖师爷必有深心了……可是……” “师傅,弟子们已经聚于课室。恭请传授大道。”一个十**岁的女人闪到路侧,向姬艳躬身合掌禀报。 姬艳退到路侧与那女人站到一起,向脚步匆匆走来的四海、应承宗、米巨秀三人变下腰,讨好的笑道:“应都管,明天属下的药膏……” 四海皱了下眉偏头往另一边看。应承宗则大大咧咧的笑道:“嗬,还没到时间呢,你着的什么急,明天到时候自会有人将药膏送到你手上,好好去忙你自己地事吧。” “咦,此人颇不简单呐,表面看似卑躬屈膝,骨子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气……”和两人一起走地米巨秀沉思着小声说:“此事必得与林小友分说明白。以防一时失察吃了大亏。” 回头看了一眼与那女人走远的姬艳,四海不解地问:“承宗,既然已经探明了此人是那什么‘逍遥散仙’的徒弟,为何还要给他加了药的雪花膏,不如让他活活地痒死算了……” “亏你还是总都管呢,大哥没发话,你敢私自做主?”应承宗揽住四海的肩膀,在他耳边笑嘻嘻地小声问:“你可知道他的‘双合坛’也归我们细作部管么,说起来他们也是你的部下啊。” 四海“啐”了一口,粗声道:“霉气,‘双合坛’这样的伎家也成了我地细作手了……” 承宗:“嘿,你别看不起伎家了,可知我们细作部每月度支的数万贯银钱没用大哥付出分毫,全是由这姬艳缴给商行后,另外交来的么……” 他们走进厅里时,林强云招手让三人坐下,对于十七说:“于大哥,请你的人帮我画出张袁府的地图来,先给我们点明井得仁和‘逍遥散仙’的住处及平常他们的起居,过几天我要向这些家伙下手了。” 于十七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起身向林强云告辞:“林东主,这一两大图就能送到你们手上,若是要动手时,请记得让老于也去凑一脚,‘三凶’、‘四木’这些朝庭命官我对他们没法,但这些人人切齿地帮凶闲汉,能去打上几拳消消气也是好的。 应承宗待恶虎一走,马上就对林强云小声道:“大哥,我们在袁劲纲府里的细作传回消息,那里面的什么‘逍遥散仙’正是‘和合门’的当代掌门人,据他们的信里说,现时在我们游仙苑里主掌管事的姬艳,就是‘逍遥散仙’的弟子。” “刚才于十七来此一说到‘逍遥散仙’的名头时,我就已经知道这人是姬艳的师傅了。”林强云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慢吞吞地用手指在桌上敲击出很有节奏的鼓点声,不慌不忙地问道:“你们对姬艳此人是怎么看的,认为要如何处罚他们夫妇才好?” 四海扳起脸,手刀向下一挥道:“诛杀了就一干二净,还留着此人怕会有后患。” 应承宗却不同意四海的话,马上道:“依小弟的想法,他们不可能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此人夫妇到了我们的根据地后从未接确到什么机密,对李蜂头和蒙古人想要的钢弩等技艺也从不打听,不闻不问。故而我想,姬艳若是还要留在这里也不妨事,既便想投回‘逍遥散仙’门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走就是了。照小弟估计,恐怕过不了十天半月他因了治痒病的雪花膏。还得回来向我们求告。” “唔,此事以后看看再说好了。”林强云还拿不定主意,决定先去看看姬艳有什么话再做处断。向四海和应承宗吩咐说:“你们马上派人去迎一迎公治先生,看看我们今天发出去的一千五百石粮食有否碰上什么问题,若有事的话立即回来报个信。并派人去景福宫请天松子、飞鹤子两位道长今天晚上务必到这里,我有大事与他们相商。另外,立即去请能坐五百人以上的轿车,让他们酉时前到皇城东便门外相候。还有,运送五百人地船也要准备好。到嘉会门外的码头候着,人一接到马上就送往澉浦镇的大宅里去。现时我现在要去姬艳那儿看看。让他自己解说与‘逍遥散仙’之间地关系是怎么回事。山都、米先生,我们走。” 行至一个极偏僻的院内,远远就听得姬艳的声音传来:“……刚才已经和你们说了本门门规,大家须得一体遵行。不得有违。现再与尔等讲些入门之道,各自听好了。人,不论男女,一到初长成时就会有对性的想头,男孩对女子。或是女孩对男子有亲近之念。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也不必为此而觉差愧。此时若是有父母或师长能放得开的,在期间予以解说、开异,便能令小孩儿于此时知晓男女之事,不至于将元阳元阴随便付与别人。须知人的元阳、元阴关乎人的一生,万万不可等闲视之。先拿女子来说,破身泄出元阴之期不可早于天癸来朝后地三之内。最佳期为六年左右。若是有人在天癸初潮即破去处子的元阴,此女**后将会于其本身十分不妥。其一,就是嫁为人妇后变得思迁淫荡见一个爱一个,不耐寂寞而至多有出墙之举,到头来往往犯七出之条而被赶出夫家。其二呢,有些人会自此后对男女大欲之事视同毒蛇猛兽,自绝交合之乐而为苦,也就使其觉得无趣,冷面对人。更有甚者,一旦元阴被破,还大有可能珠胎暗结又不自知,到头来落得身败名裂,死于非命。” 姬艳地讲说得很有条理,也很新鲜,让走到门外的林强云听得连连点头,也明白了那<阴阳养生决>所说的一些东西。 有人提出疑问:“师傅,现时多有十二三岁即嫁人为妇的,她们也会同师傅所说地有这诸般不妥么,如若得孕生子便没了……” 姬艳不等其人问完便道:“小小年纪嫁人为妇,虽说没有后一项的身败名裂而殁之虞,但别的两项还是一样对其一生大有干碍,却又会出现令人心痛之祸。那就是其人所产下的孩儿都不能带大,即使费尽千辛万苦,那些气血不足的孩儿得以**地千不得一。而且……” 只听姬艳顿了一顿,才又以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除非有了身孕的女子具得天独厚的身架,或是为其接生的稳婆经验老到,否则其人会在生产时一命乌呼。” “是啊……”屋内嘈杂声起,嗡嗡的听不清楚,也不知姬艳的徒弟们说些什么。 姬艳喝道:“住口,若是不想听的就退出去,为师讲说完了要请见祖局主还有大事。” 嘈杂声静下后,姬艳道:“你们问得好,其原因无他,受孕地孩儿若是所得父母之体阴阳二气不足,自是难以长成,夭折也自在情理之中了。所以本门有前辈论说此节时言道:‘合男女必当其年,男虽十六而精通,必过二十而娶方无碍。女虽十三四而天癸至,必二九后而嫁为人妇能产婴。此皆欲阴阳气完实而交合,则交而孕,孕而有,有而为子,坚壮强寿。’前辈们还说道:‘未笄之女,天癸始至而近男色,阴气早泄,未完而伤、未实而动,是以交而不孕,孕而不育,育而子脆不寿。’这就是其中的道理所在。另外,男子的元阳也是一样,说起来与女子的早失元阴相比,早失元阳之害实是更烈。且不说年幼阳弱容易脱阳早逝,即便其人体魄强健一时无碍,但到了不惑之年后大多会有不举之症。特别是在初长成的年幼时交合无度,甚至在而立之年就不能行周公之礼,夫妻敦伦之乐全失,以至妻妾有怨起争宠。乱像萌生燃烽烟,陷入上下失和的家无宁日之境。为师在此明说,失去阳精滋润正当虎狼之年的女人。将性情大变,会令人觉得不可理谕。再说,没了男女和合大乐的男人,也会在女人面前自形惭秽抬不起头来做人。如此这般,还怎会有人生乐趣?故而本门初入之训曰:‘欲不可绝、欲不可早、欲不可纵、欲不可强、欲有所忌、欲有所避’,此二十四字须得牢记于心。有诀道的是:父少母老,产女必赢;母壮父衰。生男必弱……故曰,‘赢女宜及时而嫁。弱男宜待壮而婚,此疾外所务之本,不可不察也。’还有,前辈也在论及于此时说过:‘精未通而御女以通其精。则五体有不满之处,异日有难壮之疾。’此即阴阳未实足早破身之大碍,各人都要记牢了。现在我再把以上所说讲解一遍……” 林强云不想再听下去,在门外咳了一声,让姬艳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姬艳匆匆打发走一众徒弟。领路引林强云、米巨秀和山都到自己地房中坐下,跪在地上对林强云磕了三个头。 林强云问道:“刚才你传给徒弟的都是所谓<养生诀>上的么,怎地不把后面地那些一并说给他们听呢?” 姬艳道:“弟子所授,正是<养生诀>中所记,上面只有这么多呀,叫弟子如何能多讲?” 林强云笑笑道:“听好了,我把接下去的读一遍……” 姬艳大急,叫道:“祖……局主稍等等。”他看到有米巨秀在场。叫出一半的话又吞回肚里改口,手忙脚乱地去取了纸笔砚台来,跪到林强云面前摊开纸,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强云。 林强云缓缓念道:“阳已瘘而思色以降其精,其精不出,内败小便,道涩而为淋……女人天癸既至,逾十年无男子合则不调;未逾五年思男子合亦不调,则旧血不出,新血误行,或渍而入骨,或变而之肿,或虽合而无子。合男子多则沥枯虚人,产乳众则血枯杀人。观其精血,男过半矣。先传给你这么多,写好了没有?” 姬艳好不容易把林强云所念的写完,看着纸上的字读了一遍,问清不会错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向林强云说道:“局主,弟子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直说就是。”林强云让山都守在门外,手里拿着压下击锤的手铳把玩,不动声色静听。 姬艳:“若是弟子的师傅‘逍遥散仙’不曾对局主有所不利,在不知情中投到袁家去。可否……” 林强云:“且慢,你真是那和合门主‘逍遥散仙’地徒弟,到临安后你们可曾见过面?老老实实说来。” “是是,弟子一定老老实实禀告。弟子确是‘逍遥散仙’的第六个徒弟,自嘉定十年(27年)出师后便到金国去行走,辗转流落到山东地境,至今未与师尊见过面。”姬艳有点心惊地回答。 林强云:“在不知情时投到袁家倒还情有可原,那么,你又如何会知晓他不曾对我不利,而来替他说情呢?这样罢,若果你师傅真地不曾有过对我不利之心和举动,也可以不追究他误投袁家之事。若是这回与我们双木商行作对,那就怪不得我下狠手将他与那些奸人一起除灭了。其他还有事吗?” 姬艳:“是是,还有,还有。弟子谨遵局主之命,已经派了门下去绍兴、嘉兴、平江、常州、建康五处州府博买了当地的平康宅院,可是……可是这买来的这几处平康妓院里,粉头既差,人数又少,非但皮肉生意做得……唉,弟子无能,格于局主不得买良为娼之训示,临时调**又……又……” 林强云笑道:“不用说了,妓院娼馆乃最赚钱的所在,若非人少色差,原先地老板如何会肯将其卖掉?你的意思是这五处地方没有好的粉,赚不到钱是不是。这样罢,明天你去澉浦镇的宅院挑选,有合适,她们自己又愿意为妓的,自管挑些去就是。” “啊!那里如何会有许多女人。可弟子所需地要二三十人才够,还得会些歌舞弹唱的才行。”姬艳可不想在祖师爷的家里去选女人,一个不好就是天大地祸事。严重些说不定治洋病的药膏一断,哪就比杀了自己还令他觉得可怕。 林强云:“放心吧,五百个从大内放出来的宫女,二三十人我不敢说,选出四五个自己愿意去做妓女地,想来还是大有可能的。实在没人愿意去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只能以后再作打算。” “五百从宫内放出的宫女?!这怎么可能,弟子听说过。入了宫的女人,终其一生都不得出宫的啊。弟子记得有一首唐人写的诗中有:‘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之句,就是指此而言。”姬艳一脸不解地直朝林强云看,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祖师爷使出了什么大神通,可以令得皇宫里都能放出五百个宫女来。 林强云摇摇头道:“这个,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明天一定有五百宫女会到澉浦就是。” 姬艳大喜道:“局主放心。呵呵,不用说二三十个,可能四五十人都会有。这下可好了,这些可怜人说得好听是宫女,说得难听些就是皇帝老儿的私人娼妓。许多人入宫后学得了歌舞弹唱,甚至还有人从小就会吟诗作画手谈博弈。锦衣玉食惯了地她们出宫后,巴不得可以再过上既可穿金戴银、佳肴美食,又有男人怜爱滋润以偿其干渴已久的春心情怀。不是弟子夸口,这样的女人只须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心内所思所想。祖师爷若是不信,可派人与弟子一同前去,包保不会有恐吓用强之事发生。实施说,这些宫女之所以会自愿身入青楼为妓,除以上所说的衣食穿戴有如贵妇外,她们破身得早,**极盛中虚度年华,恨不能夜夜**补回老本,更是其主因之一。” 米巨秀觉得这是别人地家事,不好在此多听,向林强云告了声罪后先出房去,说是想看看这里房屋的格局。 林强云送走米巨秀回到屋里坐下,向姬艳说:“好,明天我就让金来与你一同去,用出你的尖利眼光来,让我看看你得了和合门几分真传,比我的眼光高明多少,别要让我失望啊。” “多谢祖师爷。”姬艳没外人在场,又诚心想在讨好这位祖师爷,挨近前躬身小声奉承道:“弟子这一点点雕虫小技,如何能与祖师爷相提并论。别的不说,仅就那两个番女来说,虽然于合籍双修地益处不是十分大,但却都是千万人中选不得一的好女人,宜男宜家的上上之选,多子大福之尤物啊。祖师爷至今还未将她们收入房中侍寝,想必是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罢。依弟子粗浅的道行看来,两女的**并不是太烈,而且春心外露,稍事嬉戏即动大情,极易得足而受孕……” 林强云年轻,又从未有过与女体交合的经验,好奇之心大起,不由得向姬艳虚心讨教。那姬艳却是受宠若惊,以为祖师爷在考校自己所学,自是将所知一五一十全对林强云说了。未了还一脸希翼地眼巴巴看着沉思不语的林强云问:“祖师爷,弟子说得不对么,可这都是本门先辈口口相传,师傅在悟通了lt;养生诀gt;残篇后教给弟子,弟子也在这十多年来试过确有其效的……” 林强云:“别急,我没讲你说得不对,只是觉得有些地方……唉,怎么说呢……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合理……嗳,对了,这里应该是……凡精少则病,精尽则死,不可不思,不可不慎。数交而一泻,精气随长,不能使人虚也。若不数交,交而即泻,则不得益。泻之精气自然生长,但迟微,不如数交交接不泻之速也……完全不是你所说地般‘交而泻即孕,得孕好可生长’等语的结论,你听明白了么?” 姬艳跳起来拜伏于地,向林强云磕了三个头道:“弟子明白了,难怪这些年来时时会有腰酸背痛之感,原来是太过放纵……” “好了,自己明白就行,以后向徒弟们传授时再说给他们听吧。走也。” 从姬艳那里出来,米巨秀方找到时间把自己心中所虑对林强云说了。 林强云笑道:“多谢米先生提醒,此人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不须过虑。”把自己控制姬艳的事说了一遍,让米巨秀听得哈哈大笑,拍着林强云的肩膀说:“这倒是个掌控其人的好办法。不过,小友须得拿定主意,一见此人有任何不轨行为时,就必须当机立断剪灭,以防今后酿成大祸。” 林强云向米巨秀点头表示谢意,暗道:“唔,米先生说得是,看来,是要承宗在他的门下弟子中收几个人为我所用,免得他有什么动静时我们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失去控制。” 天色已经申时。林强云看看时间不早,只好又带亲卫和几位管事再次入城,到大内东便门外去接收太后答应地五百宫女。一直忙到戌时末才回到城北的家里,又与等了一个多时辰的天松子、飞鹤子商谈了一个多时辰,方得休息。 这一天与太后、皇帝、史弥远勾心斗角地脑筋动下来,林强云觉得十分困乏,匆匆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浴,出了一身大汁后就钻进被窝里睡了。 快十月的天,北风也吹了好几天了。刚才还觉得有些冷呢,怎么这一会的功夫就似春天般的温暖了?迷迷糊糊中的林强云,觉得自己身处那个绝谷中一样,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忽然,他看到三菊从那小猴子逃走的裂缝中钻出来,袅袅婷婷地一边走一边用手上地竹枝打拨路旁的杂草,还笑着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山里人行走时惯用地‘打草惊蛇’之法,让藏匿于草中的蛇虫先我们一步惊走。免得被它们咬上一口连小命也送掉。” 不知何时,三菊……咦,又好似君蕙从背后紧紧地搂着自己,还用一只细白的手在自己**的胸脯上轻轻刮动,压于背部两个极富弹性地肉团让他联想到黛丝娜、荷丝娜一对硕大的胸乳……哎哟,怎么三菊跑到面前来了,林强云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三菊的身上,在她后腰上轻轻一捏,只听得“嘤咛”一声娇喘…… “不是三菊,也不是君蕙。”这是实实在在的女人声音,林强云猛地一下惊醒了,侧卧在床的他清楚地感觉到真地有颤抖的人体在自己的前后紧拥,胸背都有紧挤的肉团。右手再稍用了点力捏动,怀里的人立时由颤抖而成僵直。 林强云不再犹豫,一个翻身压到女人的身上…… 九月二十三日一大早,林强云装腔作势地到大内支忙了一个时辰,把几种药交到赵昀、杨太后手上,交代了服用的方法后,便施施然自行走出皇城。把所有一切坛上打醮的法事都丢给天松子、飞鹤子他们那些道士去打理,自顾出宫而去。 “哼,这皇帝赵昀也真是地,年轻轻的要什么不好,巴巴的专门召我去见他,为的只是数十粒‘起阳丹’,我只知道那五味子是对人没什么害处,其他的什么‘未连蚕娥’、‘凤仙妒之类的药,性状如何连我这配药的人自己也弄不清楚,他这当皇帝的家伙吃了不知会怎么样?希望他自爱些,别为了需弄女人吃得太多把自己的小命送掉才好。”林强云有些忧虑地想,他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这样的皇帝和丞相,死了也就死了吧。他们这两三个人就此死掉的话,虽然对天下细民百姓没什么好处,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不是。何况,如果再有新皇帝上台的话,说不定又要做些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之类的讨好民心之举,让人们的日子好过些呢。 昨天姬艳与金来一起去了澉浦镇后,到夜里都没回到临安,他有些不放心要回家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山都和宫女们一道去澉浦镇接他那蔡锦儿,这些天也要为他办喜事了,这家伙也够苦的,成了亲后让他们夫妻到山东去过几天安稳日子罢。就是不知道以后的小山都们,会不会像父母一样还是那么小,样子能不能变得好看些? “哎,到底是泻在黛丝娜体内呢还是荷丝娜得了我的种?”林强云想到小山都,心里却又有点不安起来,觉得很对不起三菊和君蕙她们两个。心绪不宁地暗自猜测道:“这事要不要和三菊、君蕙说,应该怎么开口啊?!她们知道了会不理我了吗?” 虽说昨天一早,武诚他们四百余高手已经零零散散的,以各种身份为掩护悄悄潜潜到临安城里,毕竟除了城北右厢的大宅外,澉浦镇大宅是他另一处用于逃生的大本营,丝毫不能有失。想起澉浦的大宅内还存放有大量采购到的硝石、硫磺等制造火药的重要物资,他还真有些担心仅安排五哨护卫队守护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林强云现在坐在轿车非常宽大,就是躺下睡觉也还能坐好几个人。自从三月林强云遭人暗算出了事后,游瑾也好,后来的盘国柱也好,一定要他坐上这架四壁镶了铁板的轿车才肯让他出门。他们都说,要和以前一样是街上随便走也可以,但必须在把上次暗算的人都一网打尽后,林强云这个局主方有这种自由。这让林强云觉得十分窝心,出了一次事,就连自行上街走动的自由也被剥夺,也太没有趣味了。故而,这次为了再找回以前逛街的乐趣,林强云决定今天晚上就向袁劲纲的府第动手,他要把已经探知的袁府那伙人一网打尽。 此时的游仙苑显得静悄悄的,大门外的四五个龟奴见了林强云的车驾和亲卫们回来,连忙打开可通大车的中门。金来匆匆跑过来在车边小声说:“武将军等人在偏院相候,烦请公子查过姬艳选回来的人后,就去见他们一面。” 林强云吩咐说:“哎,你先去偏院将武将军他们带到我的院子里休息,一会我就去见他们。” 姬艳红光满面的十分兴奋,一见林强云就颠颠地跑上前笑嘻嘻地说:“局主安好,这回我们可是发了。那皇帝老儿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十多个曾在太常寺教坊司学过艺的女伶也一并送出宫来,她们虽然有三十多岁,年纪稍大了些,但在我们这里现时可是难寻得紧的宝贝呀。” 林强云奇道:“哦,那你又如何知道她们是曾在太常寺学过的伶人呢,其他还选到多少,是不是都是自愿到这里做粉头的呀?” 姬艳道:“依我说,局主这次可是吃了不小的亏。我到澉浦镇的大宅里初初一看时,心凉了半截,都是些什么样的宫女呀,一大半是粗手小脚的半老妇人,年龄最大的怕是有近四十了,二十岁以下的仅一百九十多不到两百。不过,在那些年纪大的粗使婆子中还是被我选出十六个二十四五岁,极有媚态且最合于做粉头的女人。这十六人都带回来查验了一下,她们是先皇时入的宫,也是初入宫时被开过苞。不过,据她们自己说,入宫四个月后,那时的老皇帝就气呼呼地到她们的住所发脾气,大骂什么史家的人欺君犯上,该灭九族。当夜,便令她们三四十个新进的宫人侍寝。” 第十三章 姬艳眼里闪过不屑的神色,撇了撇嘴角说:“那时的老皇帝不过才五十余岁,却真是没什么用的了,破了她们的身后,一旦抽出的男根见血了便去轮幸另一个,事后还严令只准一个人去谢恩,别的全都悄悄的不得声张。她们说,事后回想起来,倒也是老皇帝的一片好心,仅过了一个半月,老皇帝崩于福宁殿,随后那谢过恩的小宫女也从此失了踪,怕是被人诛杀了也不一定。其他的三十多个被开了苞的宫女从此就被赶去做浆洗奴婢,有二十多人因耐不住没男人的寂寞,不是发花癫被沉入池中溺毙,就是自去寻了短见。” “可怜的女人,一到皇宫里就老死也不得出那大牢笼,唉!”林强云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没法可想,只能叹气表示同情。但他也被姬艳的话勾起兴趣,不禁又问道:“你给我说说,那谢恩是怎么回事,为何谢过恩的小宫女会失踪?” 姬艳:“咳,弟子也是听她们讲过后才知道的。老皇帝宠幸过那些宫女后,次日就有太监宫女过来查问。记在册子里后,还要被宠幸的宫女到皇帝的寝宫外跪拜谢过宠幸之恩,以便日后一旦有孕时,便能清楚宫女怀的是否龙种,不致让江山被别人得去。” “这次数百宫女得局主这助能出宫来,她们全都是在欢喜中还有些担心,怕是方出虎口又招狼吻。正惶恐不安呢,却被我去好生安抚了一番,告诉她们说局主要将她们遣嫁为人妇。并说,她们嫁人后须得安心相夫教子,日子可能会过得清苦些,却能尽享夫妻人伦之乐……” 林强云“啊,说得好,这正是我要做而又没想出该怎么去做的事。她们又是怎么回应你的呢?” 姬艳道:“除了有点害怕将来会没吃的挨饿外,倒是对此无甚异议。许多人还显出跃跃欲试之色,追着问何时可知道她们要嫁的是什么人,可否让她们看了人以后再嫁。” 林强云:“好罢,你还没告诉我,除了那十六个之外,其他另外选了多少人?” 这下姬艳有些畏缩,吞吞吐吐地看着林强云的脸色说:“祖师爷,说了可不能反悔。这次……这次共选出三十九名宫女,有二十三人是二十岁以下地。” 见林强云没什么反应。姬艳又凑上一步挨近他的身边道:“祖师爷听了别生气,还有七八十个年纪大的,论起姿色来也还算不太丑,但依弟子看来,却实是不宜嫁为人妇……” 林强云:“这是为何?” 姬艳:“这些人都已经有发花痴地癫狂之像,虽说没怎么严重,可她们也绝对不是可以安下心来相夫教子的。祖师爷,似这样的女人,最好是送回山东让她们去做营妓。若是有孕生子了,可先让其自行将小孩儿带来断奶。此后她们能安心嫁人守着孩子过活也就罢了,如果还想去做营妓,则不必管这些人自己愿意不愿意再带孩子,都要由我们那里的官府请人抚养长大。一则可免于孩子无人管教,二则孩子们在官府抚养长大后,不知有父而只知有局主,也可为局主增添不少忠心耿耿的死士。” 林强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样的事。只好将责任一起推到姬艳的身上,从挎包里拿出一块小金牌,交到他手上吩咐道:“既是如此,此事也由你的‘双合坛’负责一手去操办。这是我地令牌,让你门下弟子持牌到山东交给安抚使衙门,我叔和张大人会予以方便。” 一天的时间对武诚他们这数百人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临安的繁华热闹看在久处北地的人眼中,给他们地震撼真是不可名状,这已经是南下后给武诚的第六次开眼界了。不过,这里表面上的繁荣昌盛景象,经一天的观察和仔细比较后,在武诚的头脑里远不如山东令人心悦诚服。临安大街上所能见到地大部分人,衣着神态无不显示他们的富足与悠闲,意态懒散地出入于秦楼楚馆、茶肆酒楼;但在僻角上巷里,却藏匿相当数量衣不敝体,有骨无肉的贫民乞丐,在初起的北风中缩于墙角索索等死。论灯红酒绿的繁华,山东与临安没法相比,瓦肆勾栏也少得可怜,而细民百姓从骨子里透出来衣食无忧的那种自信,勤奋向上的气势,和乐天知命的悠然自得,在临安就没几个人能有。 昨天入幕时分,武诚和十数个手下将领游逛了一天后,在恶虎派来之人地引领下,分头潜到袁劲纲府邸周围探查了一番,大家对出了袁府后撤退去路有了大致的想法。 今夜,是向袁劲纲大宅发动攻击的日子,林强云让讲完了袁府内的知名江湖人物的恶虎,把他带来的袁府地图摊到桌上,看了一会便问武诚:“武将军,据于大哥刚才所说,自去年三月初二发生了入侵事件之后,那袁方策住的西院就增加了不少高手。你们若是没有十分把握的话,干脆就等丁大侠和我祖叔公他们来了以后再……” “局主,属下认为计划还是不要改变为好,以免夜长梦多泄露了消息,今后再要剿灭敌人时多费手脚。按我们的计划,我们等到丑时正动手直接攻入西院,把所有动手的活口斩杀净尽,也将别处的护院引至西院,牵制诛除尽可能多的高手护院。”武诚似是对自己这四百余人极有信心,向林强云解说道:“我与四十位弟兄带着小钢弩悄悄地潜入北院,出其不意将袁劲纲擒住,若没法活擒就将其当场射杀。虽然没法再进一步拷问出上次事件的主谋,也总比让这狗头军师脱逃,继续为史弥远出鬼主意害人的好。” 仔细想了好久,林强云双手互击了一下,洪声说:“好,我也带两小队亲卫与你们一起去。既然我祖叔公和丁大侠他们一进赶不及到临安……” “咄,小子信口柴胡,敢说我们不赶不到!”林强云的话还没说完呢。应俊豪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喜得林强云一下跳到门边向外急冲,抓住当先大步行来的应俊豪手掌,大声欢叫:“总算把你们盼到,今天这一战必定会在获全胜了!祖叔公、丁大侠路上辛苦了,快请进内喝标茶消消乏。” 应俊豪满脸都是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出自己的手掌,佯怒小声喝叱:“这么大的人还如此孩子气。也不怕客人见了笑话。” 走到厅前看着他们亲热的武诚不满地笑骂:“唱,应老犟。想不到你还是我们局主地长辈呀,那我们这些人不都成了你的晚辈了么。不行,吃这么大的亏我们不干,今后你最好不要和局主一同出现在一起。免得大家见了面后不知道怎么称呼。” 丁家良不等应俊豪反唇相讥,马上接口说:“哈,这有什么为难的,我们各叫各的就是,应老弟和你们还是按过去的叫法。至于林小友么。他在应老弟的面前确实是小辈,他也自管叫他地,于别人又没什么妨害。” 林强云还发现与应俊豪、丁家良一起来的还有李青云,上前一把拉住他说:“李大哥,这些时一直没见到你,却原来是去京西南路孟珙将军那儿了,害我还要人去找呢。大哥,你知道么。李四叔已经投入李蜂头军中,恐怕是在几天前地水战中死于非命……” 李青云拍林强云的小背,小声说:“四叔的事以后再讲,还是先请我师傅他们进去再说吧。” 林强云转运身又一把拉住应俊豪的手,向他问道:“祖叔公,哎,我地那些孩儿兵到孟元帅的军中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吧?” 丁家良道:“林小友不须担心,那些孩子全都精灵古怪得紧呐,此次若非有他们一起去,说不定对孟元帅行剌的剌客会逃掉不少,最低限度我们的人也要死伤很多。此事稍后再给你讲。” 应俊豪等大家都进入书房内后,对林强云说:“强云,我们这次来的共有四十余高手,事情办完后还得立即赶回枣阳去,以防孟珙将军再有意外事故发生。” 林强云问起为何这么急时,应俊豪将这数月来地情况说出,让林强云等人大吃一惊。丁家良和应俊豪他们是在五月十七日酉时正末间到达枣阳的,只比一路慢行的孟珙迟了五个时辰。,正好赶上当夜的一场针对孟珙的博杀,也因为有丁家良这支仅十多个人的奇兵,孟珙才又得以避过一场杀身之祸。 几年来,蒙古力主要对孟珙进行剌杀的,首要人物是王弟拖雷与汪古部的现酋长镇国。 拖雷年轻时曾到过江南,自看了南朝的花花世界后心里羡慕不已,那时就存下了有一天要夺为己有的心思,可以说对宋早有野心。数十年来,他一直没有放过对宋的山川地势和人物的探查,特别是对宋朝的军事进行过深入的探究。从南渡初的中兴四将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岳飞,到孝宗朝的毕再遇,直至此时驻扎于枣阳的孟珙。他认为蒙古将来要来南宋,最主要的对手必定是此时还籍籍无名的孟珙无疑。故而与同样对宋有野心的镇国一起,不惜代价派出高手,务必置孟珙于死地而后甘心。 镇国,此人用汪古部酋长阿刺忽失·的吉惕·忽里的侄儿,他在丁丑年八月木华黎被成吉思汗封为国王后,便由天可汗拨到木华黎麾下效力。其时他部下有一万汪古部的骑兵,可以说是除了国王木华黎所部外最有实力的一支军队。此人与孛鲁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在戌子年(228年)的六月孛鲁死后,他不知听谁说起过,好朋友的病是因为南朝一个姓孟的派人投毒而起,便对天下所有姓孟的南人恨上了,发誓一定要把天下姓孟的人都杀掉为好朋友孛鲁报仇。 还有两个力主对孟珙暗杀的,一个叫刘嶷,绰号刘黑马,是于辛未年(2年)缒城投降蒙古兵的刘伯林地儿子。刘伯林是前金朝原济南府防城千户;另一个是叫所刺儿的汉人。 而金国要对孟珙进行暗杀的,在朝庭上是签枢密院事完颜讹可和枢密院判官内族白华。 外方诸候则是以恒山公武仙出钱、出人、出力最多。自得了金朝封其为恒山公之后,武仙不但日渐兵多将广。对权位地渴求也逐步高涨。他需要更多的地盘更高的权位,有心在乱世中凭手中的军力打出一片自己做主的天地来。往北发展,连碰了几次钉子后,他觉得蒙古人和其汉军太难对付,实在是不好惹。在本(金)朝扩地么,也一时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一是金国虽不敌蒙古,但精锐还在。特别是完颜陈和尚的忠孝军,连蒙古人的八千兵也被其四百人击溃。他可不想与这样地军队作对头。二则军队的粮饷还有大部分靠金国朝庭供给,那可是比自己纵兵私掠好得多也容易得多,而且名声也不至那么坏。所以,武仙想要发展。就只有打南边宋朝地主意。往南过江的话,两淮军的战力有目共睹,不可去轻捋虎须。倒是京东南路和荆湖两路这一带没什么厉害的军队,只要除掉能征惯战的孟珙,就可放心大胆的过江到宋境内横冲直撞了。不过武仙虽然千方百计要除掉孟珙。但也只敢派亲信暗中出面行事,以防被人察知后军心涣散,弄得不好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完颜讹可则是在兴定三年(29年),率步骑军二十万分两路攻枣阳,却被孟宗政、孟珙父子连破十八砦,损折军兵粮草物资无数,大败而归。自此,他就对孟珙深具戒心。战场上不是对手,那就一暗的。暗中花钱请来不少要钱不要命的高手,出重金赏格收买孟珙地人头,千方百计地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对目前形势看得很清楚,都认为金国只有向南的宋境抢夺地盘,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任由蒙古军在战场上一面倒的情况发展下去,那就会和过去的辽国一样,将要面对蒙宋联军的攻击,最终是落得个亡国灭族的下场。 去年十月初七和十一月初九,孟珙两次被刺客近身险些丧命,连城内的钤辖府也被一场大火化为一片白地之后,所有人都拿出了十二万分地精神严加戒备。金、蒙两方因受损过大,也在一段时间内对孟珙本身的刺杀稍冷了下来,没再对孟珙进行过规模大些的行动。到达枣阳为孟珙尽力的各路高手们,也将人力重新进行了安排。除在孟珙身边由两位身手最好的廖钧、廖(京力)带几个年轻一辈好手守护以外,其他的则分派到远出至北面金镜的湖阳、唐州,东至桐柏山、唐城山,南至唐城,西至泌河东岸、接近襄阳的柜门关、鹿门山一线。截杀所有能查得到的金、蒙两国高手刺客,减轻枣阳保护孟珙的压力。 半年来,为数相当多的各方高手,或明或暗,不顾生死地乔装改扮成流民、乞丐、商贩、各路军兵源源潜至枣阳近郊、山野各处藏身,积蓄力量伺机再对孟珙行致命一击。 今年二月末开始,不知是谁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去年在江南东、西两路和临安闹得沸沸扬扬,而且还因此而死了千余人的“乌金石”,曾经先后在德安府治所娄陆县和随州治所随县附近出现过。身怀此等宝物的人据说是要到枣阳来,将此“乌金石”进献给孟珙,用以分别炼制大批军中所用的兵器。这次出现的“乌金石”可不是像去年般的仅只一二两重的小块了,而是一块重达一斤半左右的一大块。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大江两岸的各路英雄好汉,各色牛鬼蛇神纷纷就道赶往德安府、随州,最后全都汇集到枣阳。 江湖上的人几乎全都知道,李蜂头的中营将军穆椿于去年二月曾花了二百两金子买到一块二两的“乌金石”,同时花去一百五十两金子买到另一块一两半重“乌金石”的,还有史相公首席谋士袁劲纲的义子袁方策。只不过,袁方策那个花花公子没把“乌金石”保有多久,很快就被一伙蒙面人攻入袁府给夺走了。 一斤半“乌金石”。据说刚好可以炼制出一把宝刀或宝剑。且不说什么宝刀宝剑罢,仅那二十四两地一点物事,按去年的价钱来算的话。怎么也能值得二千四百两金子,唉让想要买地人占些便宜好了,二斤,就是请人挑也要两个人啊。再换成会子的话,那就是四五万贯了。有这么多的钱,足够好些人大鱼大肉的几辈子不吃不完呐。 真正说起来。除了那些家有资财的所谓大侠外,凡在江湖上混口食的,不管是绿林好汉、独行盗、浪人武师、或是其他以江湖行业为生的人,一般来说都是穷得叮当响地。身上能有个一二百贯银钱就是不错的富人了。他们这些人有时穷疯饿极时,会不惜为了三五贯钱而动刀子杀人,甚至以求谋得一酒一饭做出任何出格地事。 到了四月,枣阳这数十里方圆地境挤满了携刀带剑的江湖英雄。他们中有得了银钱受人请托到此地办大事的,也有得到“乌金石”的消息到这里看风色寻机发财地。还有目的不明到处闲走乱逛。向各路人都示好结交,自己说是为结识好汉交朋友而来的。 这一个多月来,游走劝说结派拉帮增强实力图财的,以武胁迫加盟旗下办事的。打击消灭别人消除阻力地小规模械斗拼杀,在枣阳城外数十里方圆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每天都有几个人在私斗中丧命。近一个多月来,各方在开始他们真正的行动之前,以壮大实力、剪除羽翼为目的的围攻追杀进行得如火如荼。好像大家都忘了到枣阳来的主要目标----“乌金石”或是孟珙。自顾着清理他们所谓的对头或是潜在对头而舍死忘生,对来到这里看风色寻机会发财走单帮的牛鬼蛇神大打主意。经过一番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整合,最后组成了四个各不统属地大阵营,以及四个相互呼应的小团伙。几大阵营各有一二百人不等,小团伙则各有四五十、六七十人左右。 孟珙年初被召到临安面圣,是忠顺军的最高机密,除现时坐镇枣阳的江海,还在杏山屯田练兵的王坚等少数几位高级将领外,只有跟在一起相护的“洞庭村夫”廖钧、廖(京力)和两三位主持保护剿杀刺客之责的主事高手知道。 从孟珙离开枣阳那天开始,江海和大侠们就开始谋划,并在孟珙的母亲孟老夫人的极力要求下,决定设下一个陷阱,趁孟珙还没回到枣阳时给刺客们一次致命的打击,让枣阳安静一段时间。 也不知是金、蒙两国的刺客们还没到齐,觉得力量还不足,难以开展一次对孟珙的剌杀行动呢,还是被他们侦知了孟珙没在枣阳的消息。又或得所有刺客都被“乌金石”的事给吸引过去,把注意力全放在前来发财的各路江湖好汉身上了。总之,半年来刺客们一直没有在枣阳做出太大的动作,反是时不时地对各地驻屯军的各级将领们开展了一系列的暗杀行动,至今已有四五位忠顺军的中低级军官被害,还有七八位下级军官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自三月杪开始,随着各路江湖人的涌到,枣阳城内外的形势骤然紧张,几乎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枕戈待旦时刻提防。 五月十七日天色快亮时,孟珙改装成普通战士,在数十位高手和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悄悄进入城中。到衙门与几位大侠、江海他们商量后,又出城到北门外四里他的临时铃辖府去。 孟珙认为既然现时来意不明的江湖人数量空前,枣阳的情势十分紧张,光是这样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不合用兵之道。当即决定,不管这些江湖人的来意如何,立即对已经查明的一处江湖人藏匿处发动突然袭击,派兵斩杀掉敌方大量有生力量,消除掉隐患再说。 枣阳城内连军带民共住了一万九千多不到两万人,除五百多户三千余口的原住民外,其他的都是忠顺军各级军官的家眷。所有人对当地的最高军政长官惟命是从,军令政令地执行从不打折扣。 卯时初。枣阳城戒严,民壮、丁勇配合忠顺军大索奸宄。不到一个时辰,清查结束。城内几处民宅、无人的隐密处所,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的打斗,捉获六名疑犯,格杀拒绝接受查问挺身而斗地二十余个不明身份来历的外乡人。 卯时末,小城枣阳的东南西三门都有一队队的人马驰出,每队的人马都不多,仅百人上下。但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带有已经拉开弓的小弩,光这四五十具小弩在手。就不是小股五六十个江湖客敢去招惹地刺猬。去了五队人马方止。这一千多骑兵出城后。城内地守备兵力大为减弱,整个城内的正规守军只余两千多步卒了。 洪昌明带着一都一百名普通骑军战士装束的人快马最早驰出西城门,在出城时高声呼喝:奉江海将军之命,的到各军营内向统军地将军们传信,据各位江湖朋友得到的最新密报。蒙古人和金国的高手刺客又一次达成协议,要联合对忠顺军的各级将领进行不分对像的刺杀,要大家务必小心防范。 出西门最近地一座屯田军营设于城西十里的吴家寨,原本这里的六十余户二百四十多口的吴姓人家,在这十多年来与金国的交战中,人都已经或死或逃走得八**九,现时还在寨子里居住的只有六家大小二十二口人了。 别看吴家寨这里男女丁口全部加起来只还有二十二人,他们可并不认为吴氏一族会就此没落下去。要知道,吴姓是中华大地上的大姓之一,在《百家姓》上也仅位于周姓之下,除去当令圣上的赵姓和因了举国投宋地吴越王钱(亻叔)而排列第二的钱姓不论,吴姓怎么说也是四大姓之一呐。他们自己所说,吴姓的起始可谓源远流长,是周朝太王古公直父的儿子泰伯、仲雍的后代。史载,泰伯、仲雍兄弟本来有王位继承权,但他们发现父亲特别喜欢第三子季历之子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便断发纹身逃到东吴荆蛮之地,自号“句吴”、“攻吴”,将王位让与季历。当地人敬其兄弟的德行,纷纷来投靠。此后人口多了,兄弟俩便建了吴国,定都于号(今江苏省苏州市)。 枣阳吴家寨的吴姓,自称是唐代“画圣”吴道子之后,可别人却说他们的祖先是更早的秦末叛军首领吴广。反正不管这里吴姓的祖宗是谁都无关大局,除了姓吴的族人会深入考究外,没人会有那么多闲心去管。 离开这一片受平虏堰之益的田地,距吴家寨就只有一半路五里左右,路左十数丈一块上百亩方圆的荒地上,灌木丛有丈许高,而且长得其他密极易藏人,可能是觉得自己这一小队人在这里最可能受到袭击,在此到处都有江湖浪人出没的时刻,还是小心点为妙。当先急驰的洪昌明高举左手,勒停战马口中大喝:“停……一什人先行为前锋戒备前进,一什人为后卫虎主队十丈跟随。现在就起步前冲,走。” 这一都的一百余人中,除身经多次战斗洗礼过的精悍老兵外,有半数是由习过武功的年轻一辈好手。像这样混杂编成的骑军,不但能对付想象中的蒙古鞑子,还能于失马后组成犀利的鸳鸯、三才等步战博杀小阵。 他们白担心了,整队人远出两里也没发生什么变故。别人没动作并不代表洪昌明也会与他们一样,最前面的一什人到了两里后便停下马等候,只有一骑继续向吴家寨前进。洪昌明的大队一到,下令全队向南,越野绕了一个大圈后又行到那片灌木林外相距二十多丈停下。 不到半个时辰,吴家寨整装候令的步军大队赶到,立时将这片灌木林围得水泄不通。然后,这片小树林中的七十余个由武仙出高价请来的刺客和他们近斯收罗到的帮凶被一网打尽,一个也没没着回去。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十九个人赶着七头驴悄无声息地一直来到枣阳城下十多丈,方被南门城楼上的守军发现。还没等他们出声叩关,城头的拥队就探出身喝问。问清了来了人的姓名,叫来了来协助的侠客认清不假后,方去请准江海下令开城放他们进入城中。不久,这十多人和七头驴从北门出城。直赴四时大名鼎鼎的钤辖府而去。 临时钤辖府是位于一个小村正中一座大户人家地宅院,占地约有十亩上下,原主人一家于十一年前完颜讹可领兵南侵时,逃到隆兴府避难至今末回。这座空下的宅院去年七月被无处去的孟珙征用,稍作修缮后成为钤辖府。这个村子原本也是空无一人,在绍定元年也被孟珙用来安置流民丁壮屯田,现时住有二十余户约百人上下。 孟珙接到丁家良、应俊豪。高兴得呵呵大笑,挽着两人大步走入厅中高声吩咐:“来呀。备上一席酒菜,本帅要与丁、应诸位大侠好好讲说一回……咦,你是……”孟珙刚要坐下的身体在看到金见后立即又站直,指着一人惊异地问道:“小兄弟。你是林小友的属下,叫金……金什么来着?” 金见上前两步,对孟珙行礼:“双木镖局孩儿兵副总都头王金见参见孟元帅,小子特奉局主林飞川之命,带了一什孩儿兵并五十个‘轰天雷’、一千枚‘雷火箭’到元帅军前效力。请元帅查验。” 另九个孩儿兵也成一排立于金见身后,向孟珙施礼齐声道:“双木镖局旗下孩儿兵见过孟元帅。” 孟珙见这些年仅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动作整齐如一,牛犊似的身强体健,显是经过极好地训练,不由呵呵笑道:“好,好,各位小兄弟免礼,一路辛苦了。快请坐下说话。” “雷火箭”和“轰天雷”的名称让孟珙觉得新奇,问清了详情后,大喜道:“好啊,这几天就请小兄弟将雷火箭、轰天雷试给我们看看,若是真有你说地般那么大威力,那可是对付金人和蒙古鞑子的致胜利器呀。” 丁家良笑道:“孟元帅,这雷火箭和轰天雷威力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老本却在登州城外见过林小友的子母炮,十数息间就可一发,每发远达一里多外,其子窠可击倒数人以至十数人,端的是厉害无比,实是杀敌致胜地犀利兵器!” 时间在人们谈说中过得很快,期间,不时有人从钤辖府出门向城内奔去。到戌时亥时初,厅内的人群四散,只剩孟珙还坐于灯下读书。钤辖府人声渐歇,每刻时辰走一趟的五名巡丁,按规定的时间出现又离去。各处的灯火也一一熄灭,除院子正中旗杆半腰上地一个灯笼发出朦胧的光线,照亮旗杆左近丈许方圆外,只有厅内还有灯火。 盛夏的夜晚飞虫不少,一个当值的亲兵在烛台外加了个带有宽缘的细纱罩,让灯光不会直射到孟珙的脸上,转身点燃一片圆盘状的香,口中“咳”了一声,背门对看书的孟珙朝上呶了下嘴。见孟珙微点了下头后,便自顾往厅门上挂上一张与门同宽,用于挡虫地竹帘,然后就大好事不管地坐到一角低头打盹。 孟珙放下手中的书,进内去换了家常博袍又坐到桌前就着灯光抓起书再看。如果这时有人细心察看,会发现看书的孟珙肯定是心不在焉,原因是他把书拿反了。 不一会,院中左右墙边两棵径尺大的榆树下,响起吱吱嚓嚓的夏虫声,飘荡于空中折磨了人一天的热气,也被不时吹来的微风渐渐驱散,让同样饱受热浪之苦的虫豸鼠蚁们奔走、唱叫得更欢。一切显得和往日一样平静安详,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块小石头从外面飞越围墙,“啪”地一声掉落在院子里。坐在厅内一角的亲卫似是被这响声惊动,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不情愿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掀起竹帘往外张了一下,马上又将头缩回去,边向厅角走边大声骂道:“又是守财那只死猫,吃饱了没事瞎窜什么,老鼠没见抓了几只,碗匙花盆倒是打破了不少。唉,明天又要让老夫人破费几文钱去买碗了,不骂得你狗血淋头才怪呢。” 没有别的动静,又是一块破瓷片从墙外飞来,破碎声起骂声也到:“死猫,还不滚回后院去,在这里搅扰吵得人不安心,想讨打还是怎么的。” 那头死猫也真不识相,任亲卫连骂了好几次,它就是不走,连着几弄出了两三次响动。此时亲卫也骂得烦了,干脆不再出声,任由死猫去折腾吧。 死猫“守财”没人去骂它,恐怕自觉没趣,也就不再活动,跑到别处自去寻它的乐子了。 忽然,院子东墙上传来“妙呜”一声猫叫,许久都没人来查看,一条大得出奇,不类小兽的影子闪动了一下,从左边院墙上无声无息地溜滑到墙下暗影里,扭致力了几下将身体缩成一小团后,静伏在地不再动弹。影子与墙角的黑暗溶为一体,这时就是有人走来留心去看,不到近前决难发现墙角下有物事在哪里隐藏。 很好,大院里静悄悄的,猫叫声没引起人们的注意,根本就没人走来探看。一队五个人的巡卒在宽广的院子走了一个来回,又绕到后院去了,连眼睛也没朝影子处看上一眼。 过了片刻,又片刻,再片刻,沉寂了好一会的虫鸣声又起,刚才的影现人行根本没影响到它们作乐鸣唱的兴致。不过潜进院内的人并没有发现,除了虫叫声外,靠厅的右侧还夹有几有不太清晰的蛙鸣,也没人注意到怎么应该在田里才有的蛙类为何会跑到这干巴巴的大院里来。 墙下发出几下轻轻、有节奏的“托托”敲击声,虫声倏静,从墙上连续滑下十几条人影,头碰头的聚了一下,立时便四散分开。他们也没走远,只是隐身于墙下的暗影中,让人一时不易察觉而已。 直是天从人啊,巡卒们过了一刻半时辰还没有,为首的人估计是时候动手了。远处喝叱呼喊声乍起,在大宅北面的后院火光闪动中,旗杆上的灯笼也“啪”一地声被什么击中,火光晃动了两下灭了,大院里陷入一片黑暗。一声长长的忽哨声从墙角冲出,随着这细而尖利的哨声,墙下暗影里隐身的十多个人动作迅速地往挂了竹帘的厅门冲。 一声梆子响,厅两边十多扇黑沉沉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咻咻的闪射出几星白芒。几声短促的惨号倏起倏落,在寂静的暗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后院“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和喊杀声渐渐微弱,似是互相追逐着向北面的远处离去,不一会便沉寂了一来。 不知什么时候,右侧院墙上出现了四个人,不言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后,有人“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叫道:“怎么了,后院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把孟珙惊出厅来吗?他到底是对此无动于衷呢,还是被三个小妾缠吸住脱不了身呀?” 第十四章 另一人用粗嘎公鸭嗓道:“胡说,今天为了清剿各处的乱民,有城中守军派出去,夜里又因枣阳发生动乱,守军不足以弹压而把这里的护卫全都遣到城里。在没有几个人保护的生死关头,孟大元帅如何还敢趴在女人身上盘肠大战,此刻说不定躲在女人的胯下索索发抖呢……” 阴阳怪气不同意公鸭嗓的说法,他也讲出一番道理辩驳:“难说啊,出门近半年,赵宋朝又严禁现职军政官员招妓陪宿,刚回到自己家还不赶紧在妻妾身上消消火,反正孟珙这厮没出来就是明证,对吧?” 稍迟片刻出现在左侧墙上的两个人一到墙上,用力抽吸了两下,沉声道:“不对,有血腥味,我们先期潜入的人也没有动静,怕是失手了。儿郎们,趁着孟珙把护卫的千多人都调去守城,此地空虚之时准备给我杀进去,取得孟珙的首级者,回去后四王爷可封其为万户,并赏共金千两。” 左中侧墙上的人不甘示弱,一人亮声喝令:“嘿嘿,鞑子的话不可信呐。这个钤辖府确是只剩下老弱妇孺和少数亲兵,孩子们,本将军在此承诺,冲进去杀一人者赏钱百缗,能取孟珙首级者,立时升任忒母孛堇,赏一千二百两金子,决不食言。” 左侧墙上的人怒道:“武天锡,亏你还是一军统帅,为何要与我家相争,我们不是说好了同时发动的么?怎地不守信用?” 右侧墙上的武天锡四个人并没理会,听听一人中日喝道:“冲进去,先到的人先得,杀!” 从厅内射出的光线一暗。挂在厅门上挡虫的竹帘晃动间,厅门前出现了一个耸肩缩头地小老头,看衣着是这府里的老仆管家之流。小老头身后踱出的持剑博袍人。目光灼灼地朝两侧围墙扫了一眼,向小老头吩咐道:“良伯,请你老把吵闹地物事赶开,别让它们在此刮噪烦人。” 由于背光,两人的面目模糊不清,但看身材衣着,这人正是坐于桌柄扫帚。一面低头向院中走,一面作势挥动手里的扫帚,大声自语、喝叱道:“好好,老爷吩咐的事小老儿自是在去做的。去去。你们这些不知死活地物事,外面野地里闹腾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到府里来搅吵不休,害得老爷看书都不得安生,大为生气。再不逃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阿也,今天却也是怪得紧,狗剩说刚刚有死猫在前院搅扰不休,原来是一群野狗狐鼠到这里要抢什么烂肉骨头啊。唉,世道变喽,她端端的人不做,却去做蒙古鞑子、金贼地家奴鹰犬。奴才鹰犬也不好好做,巴巴的跑这么远的路来送死……” “老不死的贼囚徒。太爷让你尝尝出言刻薄恶毒地后果……”右侧墙有四个人人翻入院内,急冲而至小老头身前伸掌按向他的胸腹。 小老头腰板一挺,他的人这一瞬间长高了不少,长柄扫帚横划而出,迫得四个人后退不迭。 “老不死的后面是孟珙,那可是一千二百两金子啊,快抢到手再说……”右侧墙上不断有人攀上跃入院子朝厅前枉冲,还惊喜地大叫大嚷,似是只要先到达博袍人身前就能拿到金子一样。 “金子在那儿,手快的有快去分上一分……”左侧墙上地人也自高声大喊当先跳下地,引得两侧墙外的人更加起劲地爬上墙往院内纵落。 在贼人们高叫喊打喊杀声中,厅内也涌出二十多人迎向两侧及前方,与小老头良伯一起乒乒乓乓地拦阻拼斗。厅两侧的窗户不住开合,不断有箭矢飞出,把后面往前冲的贼人射倒。惨叫闷哼声中翻墙而入的贼人越来越多,在利益面前人人奋勇,唯恐迟了一步会让赏金落到别人的钱袋里,争先恐后地蜂拥而上。一时间大院城杀声,惊呼、号叫、狂吼响成一片;院场内尘土飞扬,地上的人体混杂纷飞的碎肉、残肢断臂、体液血浆,让舍命拼斗地人不得不在博斗中时时留心脚下。眼看守在厅前一方的人支撑不住了,连疑是孟珙博袍人也仗剑加入了战团。 突然,一声忽哨从屋内付出,尖利的哨声滚动着摇曳升空,久久不息,厅里的灯火也在此刻熄灭,守在厅外的人趁进攻者一愣神间,借这瞬间的黑暗跳出斗场,无声无自地迅速退入厅中,刚才还射出箭矢的窗户这刻也悄然关上了无动静。 哨声歇止时,院场中除一片粗重的喘息之声外,再没有人呼喊打斗了。 “冲进去啊,别金子跑掉了。”片刻后有人大叫,将呆站在院中互相傻看的贼人唤醒,“哄”地一下人们往厅中奔去。 抢入厅里的人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倒是他们互相间出于没有光线而乒乒乓乓的动了几下手。待有人打着了火折子点亮蜡烛后,才发现这厅里根本就没有孟珙的人。 刚才孟珙看书的桌上,一张尺许见方的白纸上写了“你们来了,留下人头”八个大字。 “给我搜,见一个杀一个,不得留下活口。”粗嘎公鸭嗓抓起白纸三两下撕了个粉碎,一掌把桌面击出一个大洞,狂暴地下令:“直娘贼,老子不信,就算孟珙这厮腿快逃得了,他的三十多口家人也能在这瞬间飞上天去。” 这时有人在厅外高叫:“且慢,要搜也分派好地域再搜不迟。你们别想把地方全占去,搜到‘乌金石’独吞。” 粗嘎公鸭嗓骂道∶“什么鬼的‘乌金石’,连影都没有的事也在这时候拿来说嘴。告诉你们,我,蒙古四王爷拖雷帐下契丹军千户耶律秃尔,奉王爷金令到此取孟珙项上人头,尔等若是识相。归顺我蒙古协同剿杀,日后大有好处……” 外面的人可不理会什么蒙古王爷不王爷的,大声打断耶律秃尔的话说:“什么契丹军千户,总不过是辽朝亡国地漏网之鱼,蒙古鞑子的奴才一个罢了,敢爷们面前吹大气,太爷才不尿你这亡国奴。喂,武天锡那厮在不在,你们不是传信说孟珙带回的‘乌金石’就在这钤辖府里。叫我们一起来动手地吗,现在怎么说?” 屋顶上有人高叫:“你们叫什么。不就是一斤多的‘乌金石’,能卖二千余两黄金吗?大家一起帮着进入搜寻,先将里面的人杀光。慢慢找出来后再论怎样分好了。告诉你们,只要杀得了孟珙,提着首级出去,蒙古四王爷、镇国大将军,还有金国的朝庭及桓山公都有重赏。得了赏金还不是大家都有份。” 屋顶上的人此话一说,在院内乱嘈嘈吵成一片的人不再多讲,有人叫了一声:“我们快去搜啊,反正都有银钱拿,迟了就分不到了。” 财迷心窍的贪心鬼们唯恐被别人得了先手,大部分人根本就忘了这里是执掌数万大军元帅地住处----孟珙的钤辖府,岂会如此轻易进入,能让人随随便便地胡走乱闯。贼人们呼隆隆争先恐后地往各处房屋中涌入。翻箱倒柜地搜寻,一时间把一个近百间房屋的大宅闹得乌烟瘴气。 在这嘈嘈搜寻争抢中,不时会传出一两声惊呼惨叫,人们以为这是孟珙府中的人被找出拷问,也没把这些垂死前的号叫放在心上。 这时候,也有几个机灵地家伙听出惨呼的似是熟人之声,立即发现情势不妙,悄悄地趁人不注意退回墙边越出大院,撤开脚丫子向村外的野地里狂奔。而原来左侧墙上的武天锡等四个人,早在片刻前的一片混乱中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金见带着九名孩儿兵,在戌时就由孟珙地两个亲兵带着出了钤辖府,到村东南角一座小茅屋。茅屋主人接到他们后,立即安排所有人钻入一个早挖好的大地窖内藏身,静等孟珙的命令。他们所带来的五十个轰天雷及一千支雷火箭,除留下一百支雷火箭由他们自己带着外,其他都被孟珙派人分批送到枣阳的兵器库去了。 地窖做得相当不错,深入地底有丈五六,估计顶上最少也还有七八尺厚的硬实黄土,连屋主一家六口近二十个人躲在里面,一点也没有气闷的感觉,透气通风的设施装置得十分高明。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不能及时侦知外面地信息,能听到地面上声音的全靠一根三寸大的竹管,若是情况有变时,就会被人堵在地窖里瓮中捉鳖。 不过金见他们倒是毫不担心,和两个亲兵一起天南地北的胡侃,向他们吹嘘飞川大侠的各种传奇故事。把两个亲兵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发出“啊啊”的惊呼声。 十多个人地窖里闲扯了个把时辰,已经聊到没话说而昏昏欲睡的时候,却听得屋主向人们“嘘”了一下,小声说:“元帅他们开始动手了,再过一刻时辰,待步骑军将贼人们全都赶进钤辖府后,我们就可以出去凑一脚了。” 跟山都学过潜踪匿迹、搜寻探查之术的金见和九名孩子兵,几乎同时把身体向地上一伏,贴耳于地细听。金见小声道:“唔,有不少奔马从四面向这里驰近,若是孟元帅派来的人,那些刺客们就有难喽。嘿,孩儿兵的伙伴们,有仗打了,上弩弦准备好雷火箭,稍时让孟元帅他们看看我家公子杀敌致胜的法宝。” 金见他们检查结扎妥当,外面招呼的信号声也传到,屋主一家为保险起见,当先出地窖探看,觉得安全了,方请他们十二人出来。 外面被火把光照得一片通明,小茅屋的篱笆前面,是四排持盾握刀、挺枪前指的忠顺军战士,面向十数丈外的钤辖府不言不动。金见他们出了篱笆,一名官长大喝一声,忠顺军的队伍向前迫进五丈,又停下不动。 “小兄弟,你们带来的雷火箭能射到多远。在这里能打到钤辖府中去杀伤贼人么?”孟珙在数十人的簇拥下大步走近,数丈外就开口询问。 金见躬身回应道:“禀告元帅,小子带来的雷火箭只要装在箭杆上。使用得当地话,弓有多大的力就能射到多远,以现时我们所用的钢弩射出,最远也就三十丈左右。若是装于大箭上用三弓床弩射出,可射达一里多两里上下。” 孟珙身边地一位部将走上一步说道:“刚刚接获丁、应两位大侠他们传出来的信息说,突入府内的贼人约有七百人出头,但都没有弓箭。此刻这些贼人因没找到元帅的家人和他们要找的物事。正聚于各处院墙吵吵嚷嚷。有些人喊叫准备顽抗,也有些人得出想向我们投降。” “贼人先不用管。发信号请丁大侠他们撤出,以便金小兄弟用雷火箭将这些人消灭。”孟珙脸寒如冰,数年间连连受刺客暗杀,每天都绷着神经担心吊胆的生活。实是令得孟珙一家大小烦不胜烦。 “嘟……嘟”的牛角号声传出,钤辖府内地打斗声也渐歇,朝南的大门也大开,数十刺客已经看清孟珙所在位置,大声喊叫着赶来。大批贼人在此时越墙。更有成群地人由大门冲出,随后向孟珙、金见他们所立处冲杀过来。包围钤辖府的忠顺军只是先期到达的一部分,这一面的人数也仅二百刀斧手和长矛兵,冲来地刺客贼人数量不下四五百。 双方接上手后,忠顺军面对人数比自己更多,且身具武功的对手,立时落于下风,眨眼间便被贼人冲近孟珙身前十五六丈。 这下,金见傻眼了,他们只有十个人,虽有十具钢弩可以远射,在这双方混杂在一起缠斗的地方,却没法射出弩里的无羽箭。只能眼睁睁看着忠顺军的战士们在贼人地攻击下不断折损,挡在孟珙外围的人墙越来越薄。 此地的形势顿时大为吃紧,一位部将匆匆跑过孟珙身边紧张地说:“元帅,带这些小兄弟们先退后些,暂且避让贼人锋锐,属下还能顶得住一时半刻。” 孟珙虽然没练过什么高深的武功,他也清楚自己若是在此刻退走的话,自身的安全是可以保证了,但势必会让这些刺客贼人逃出到野外,将来还会造成极大的麻烦。当下拔出左边皮腰带上挂着的狭刃单刀,不顾五名随身亲卫地阻拦,笑着对身边的金见他们说:“怎么样,小兄弟们有兴与本帅一起上前接战,将这些凶悍的刺客击退么?” 连孟元帅都要亲身接战,孩儿兵们一时间热血沸腾,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兵将钢弩背到身上,右手从腰间抽取出发前才由大哥发给他们的小手铳,涨红了脸高举手铳大叫:“我等奉大哥将令到元帅军中历练,如何能退缩不前丢飞川大侠的脸面,都头请下令,我们护着元帅上前接战。” 金见用他那还显稚气的嗓音大喝道:“好,我们跟孟元帅上前接战,按大哥所讲的战法分三组互相掩护。大家装好子弹,元帅,我们走。” 前方十数丈远的忠顺军在这片刻间,只剩下五六十人还分成十多个小战阵在顽抗贼人的攻击,有十数刺客已经冲过人墙向内急抢。 当先一个手持长柄板斧的高大黑脸汉子看清孟珙的装束和面相后,嘎嘎大笑着一个箭步跃进前,抡起大板斧横扫过来。金见眼看黑大汉这一斧势沉力猛,心知既便自己这十个人有长兵器在手,聚数人之力也无法挡下此人一击之威。只好用肩膀将孟珙向侧一顶,喝道:“大家小心闪避……射击,向冲近的贼人胸腹部打。” 话声未完,板斧已经临头,金见侧身往地上倒,身未沾地就狠狠地扣下扳机。 这一什孩儿兵都是金见和四海、承宗三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但胆大心细,身手也是众孩儿兵中是最灵活的,早在黑大汉冲近时就已经散开,各占有利方位凝神应战。分到此金见一起的第一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跳开,避过黑大汉板斧的凌厉锋芒,短铳指向此人就扣下悬刀。 孟珙先时看到孩儿兵们取出小手铳,心里不禁喜忧参半。暗道:“啊哟,林小友连这等物事也给了他们,想必这些孩子定然是他的心肝宝贝。也罢,稍时自己多出些力,务必保得这些孩子们的安全,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折损。嘿,这样也好,这下能真正在战场上看看火铳地威力了。 孟珙此刻被金见出其不意的一推,饶是他高出金见尺许,也还是被斜推出三尺余远。眼见得金见身体向下一倒。扬手对着使板斧的黑大汉一指。 “砰!”一声大响,黑大汉地脚下一顿。横扫的板斧兜过半个圈后脱手飞出,斩中一名忠顺军刀牌手的后腰,几乎把那人砍为两段。 “砰砰砰”又是三下铳声响起,一阵硝烟夹带着刺鼻的硝磺味向冲来的贼人罩过去。令冲过来的刺客们听到这几声大响时先是呆了一呆,停下脚步让开涌过来的烟雾,再转头向丢出板斧地黑大汉观看。 黑大汉低头看看肚腹上流出的几处渐渐扩大地湿痕,用三个手指抹了点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呆了一呆后怪声号叫:“哎呀。是血,我老黑头的血呐……这是什么鬼功力,我练了三十多年的铁布衫都挡不住……” “砰砰砰”再一波三下铳响入耳,“哎……哟……”几个人的惨叫中有人声音颤抖地轻呼:“天师道地独门秘技‘诛心雷’,难道是天松子他们这些老道也来凑热闹,或者是双木商行的林……” 粗嘎公鸭嗓在后头狂叫的声音压过此人的轻呼:“快冲啊,‘乌金石’就在孟珙身上,杀了他就能得到三千两黄金。几辈人都吃用不尽的钱财,就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命抢到手了。” 刺客贼人们被这声大叫鼓起了勇气,一阵“金子,金子”地呼声中,刹那间把数十忠顺军砍翻,即将冲到孟珙身前。金见狂喝:“沉住气慢慢护着孟元帅后退,不管什么子弹都装上瞄准了打……” 连孟珙一起才十六个人,面对冲近的上百刺客显得实在是太少了,单发的手铳任金见他们手脚怎么快,也要数息的时间来装弹、压锤、击发。而且零散的子窠没打中敌人的要害时,也不能一下子让发了性子,凶悍无比的刺客失去战力,霰弹就更不用说了。 “哎……”一名孩儿兵正装子弹时被冲近的贼人一剑刺中左胸,使剑地贼人一脚把他踢出数尺仰面倒下。 “砰”的一铳将踢翻那孩儿兵的贼人打得满脸开花,金见来不及再装子弹,狂扑上前,左手往腰间一抹,顺势在其腰腹间一扫。 “啊……”一手挥舞长剑护身一手掩在脸面上的贼人,惨叫声中将剑朝下猛挺插,金见一个翻滚避让,但还是被长剑从小腿穿过,将他钉在地上。 瞎了一只眼的贼人左手捂在垂出一团青紫肠脏的肚腹上,右手五指不住伸张活动,一步跨到金见身边,眼射凶光恶狠狠地嘶声咆哮:“小崽……子,赔……命……” 金见躬起身抓住插在小腿上的长剑,咬牙拔出朝大汉胸部捅去,嘴里骂道:“狗东西,想要命来拿就是,你现在还有这个能耐么。” 长剑入体,大汉“呃”一声扑到金见身上抽搐。 几名孩儿兵没有长兵器,且又身小力弱,好在他们受山都指点日久,知道如何避开要害,一些皮肉伤还能得住,也能在闪避逃窜中不时向迫近的贼人射出一铳,打倒不少捍贼,为孟珙那边减轻很大的压力。但时间稍长,他们的行动也缓了下来,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孟珙这儿,五个亲卫倒下了三个,有一个倒下地亲卫抱住一只脚,狠狠地咬着贼人的小腿不放,背上让那贼人连插了十多刀也没把嘴松开。 二十多个贼人分三层围在孟珙身外三四丈,一个相貌堂堂的红脸大汉轻拂手中的朴刀,操着公鸭嗓嘲弄地笑道:“嘎嘎,怎么样,孟大元帅总算落单受困了,你项上人头可是值钱得很呐,若是斩成几块还能让人认出真面目的话。总数能值得四五千两金子呢。只可惜……” 孟珙神色不变,平静地向围着的贼人看了一眼。狭锋刀朝公鸭嗓一指,喝道:“来者通名,本帅刀下不渡无名之鬼。” “哈哈……”公鸭嗓仰头狂笑,粗声喝道:“将死之人,让你孟大元帅知道一下也好,本将军乃金国恒山公武仙麾下骁勇军忒母孛堇姚日清,奉武公爷之命来取你项上人头……” “砰!” 姚日清的话声顿住。手中不住左右轻拂的朴刀往地上插入,支撑住身体勉强回头后望。嘴里地声音低了几度,颤抖着发问:“是谁偷袭暗算?大功……” “砰砰……”一连串的手铳发射声没让姚日清的话问完,围在孟珙身侧地五六个贼人肩背爆出血花,嘶吼声中十多条人影狂撞到人丛中。血肉纷飞的旋风般三次荡决,就把孟珙所立的空间从三丈方圆扩展到七八丈大。 “丁兄护住孟元帅,各位随我杀贼。”应俊豪的呼喝声从快速闪动的人影中发出:“孩儿兵有伤亡的吗?” “祖叔公放心,我们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刚从大汉身下挣脱出来的金见大声回应。 “快向院子退。忠顺军地弓箭后赶来了。”贼人中的首领发出命令,大门前地广场上刹时间便只剩孟珙和赶到的丁家良、应俊豪等人。 孟珙总算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看着神情肃穆急步走到身前列队,引弓待发的弓箭手,长吁了口气,对大步走到身边地一位部将大声下令:“弩兵、弓箭兵守住外围,将露头的贼人射下去,掩护进攻。大军进入院中后。凡有冲出来的漏网贼人统统射杀,不得放走一个。刀斧手、长矛手准备撞木,由盾牌兵相护撞开围墙攻进院内去,有胆敢顽抗的杀无赦。” 土坏砖草草砌就的围墙,不消几下就被两根径尺粗地圆木撞倒五六丈长一段,执盾的刀斧手在前,长矛兵挺枪于后,组成横列的战阵涌入宅院。十多个诺图冲击战阵的贼人被长矛扎中死于乱刀之下后,明知不是对手的贼人纷纷退入房屋内,准备利用地形与进入的军队相抗。 忠顺军的官长约束住战阵在屋前停下,整个院子里除了火把燃烧地噼啪声外,再无一丝杂音。一位部将大喊:“屋内地人听着,孟元帅有令,丢弃兵刃束手就缚可免死罪,若有敢于拒捕反抗的,格杀勿论。” 只听屋里起了一阵骚动,嗡嗡声中有人小声喝叱,还有人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往外张望,但就是没有人表示愿意弃械投降。 孟珙对被人扶着随其进入到院中的金见问道:“你们的雷火箭射入屋里,可以产生怎么样的效果,能否伤到里面的贼人?” 金见抚着伤腿打量了一下院场中的情况,兴奋地笑着向孟珙躬身施礼,信心满满地保证道:“元帅放心,可令本军向后退到墙边以免受到误伤。我们的雷火箭炸开的范围能达两三丈方圆,射进屋内保证炸得里面的贼人哭爹叫妈。不过,这样一来,就把元帅的府邸也给炸坏,不能再住人了。” 孟珙:“好,我的战士有盾牌护着不虞受伤,你们只管向屋内发射就是,只要贼人不投降,就把他们全杀光,一个不留。” 金见想了想,附在孟珙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孟珙脸有喜色地点头赞许,吩咐说:“可以,我令人和你们的人一起去,小兄弟自去安排即可。” 金见把余下的八个孩儿兵招到一起,头碰头的商量了一会,然后九个人分成三组,金见带两个人留在原地不动,另两组向院子左右绕往后院去。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金见请来三位持火把的战士向他们吩咐了几句,便一面动手一面喝道:“拉弓装箭,瞄准……点火发射。” 只是五六丈远的距离,花窗的小木条挡不住钢弩射出的雷火箭,半斤左右的重量一撞,花窗的条格便碎,雷火箭在窗上略顿了一下,还是随着破碎的窗棂落入屋中。 一座不到百间房屋的宅院,连伤者一起七百余人挤入去。每间屋子平均能摊上六七个人。何况为了应对外围地两千劲军悍卒,贼人们几乎都聚集于朝外的房间内准备厮杀,每间房内最少也有十数人在凝神戒备。正是雷火箭能发挥最大威力的时机。 “这是什么鬼物事,还会放屁冒烟呢。哈哈,这种钝头呆镞箭也拿来献宝……”里面地人嘲笑声未落,被“轰轰轰”数声爆响打断。场中猛地一静,好一会没人出声说话。 孟珙只见屋里火光闪现,雷火箭射入的窗户里随着爆炸声涌出黄白色的烟雾,并没听到有人受伤的呼叫。心时不由纳闷:“也没什么吗?声音倒是不小。用来吓人倒是不错……” 金见没听到孟珙的其他命令,再次发出口令:“踩蹬拉弓……装雷火箭,继续点火发射。” 金见他们的箭还没射出,屋后左右两个方向也传出爆炸声。这时才听到屋里突然响起尖叫: “天哪,二哥的肠子流出来了,四弟快来帮手……” “不好了,耶律千户地头被削掉一半,我们怎么办呐?” “该死。这是什么鬼箭,如何会爆开伤人……” 三轮雷火箭射进屋里,不但炸得藏身里面的人一片鬼哭狼嚎,还点着了时硕的地易燃物,滚滚的浓烟夹着火舌开始从几个窗口往外冒。 屋顶上有人影跳跃移动,似是在寻找包围圈的突破口。 “金见听令,雷火箭往屋面上射,将躲在屋面上的贼人赶下来。”孟珙地命令一下。三枚雷火箭飞过十多丈到人影出没之处,这三下爆炸又将屋瓦炸塌了几个洞。这下良好的通风使着火的屋子成了火炉,火势趁着朝天的空洞猛窜而出,照亮了半边天空。 外围的弩兵和弓箭手被调到近前,他们和刀斧手、长矛兵一起亲眼目睹了雷火箭地威力,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不久整个钤辖府就会化为一片火海,惨叫呼号声中不断有贼人身上带着火焰冲出外面。 现在已经不必使用雷火箭了,金见和孩儿兵们马上换成无羽箭,对逃出屋的贼人见一个射一个。忠顺军的弩兵、弓箭手也不甘示弱,不待官长下令,有志一同张弓引箭痛打落水狗。但凡有人一露头,就会有数十支箭矢招呼过去,没一个能逃得过利箭穿心之厄的。 这一面的贼人基本没再出现了,但其他方向却暴出阵阵喊杀声,没多久就又沉寂了。不多时就有一名忠顺军的传信兵匆匆跑过来向孟珙报告:“禀报元帅,三百余贼人从东面向外冲突,大部被斩杀于当场,只有三十余人冲出包围圈后四散逃逸。守于东面的骑军已经随后追杀,但因地域太大,骑军统领请求多派人手协助围捕。” 孟珙立即下令:“传,在场的所有骑军全部出动,把方圆五里先围住。立即到枣阳城发出征召令,集结北乡、南乡、东乡、地民壮,天一亮就进行大搜捕,务必把逃逸的贼人全部缉拿归案或就地诛除。” 丁家良等人这时也清理完屋外的战场,灰头土脸的来到院中,一见面就苦着脸向金见叫道:“好小子,老夫还以为那子母炮就是厉害得紧的了,想不到这雷火箭也能大把的收买人命啊……” 丁家良想起林强云在高邮对天吼叫时所说的话,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对应俊豪小声道:“好险,好险,老弟若在高邮时真的死硬到底,不让你那侄孙女到楚州去见林飞川的话,万一林小友为情所困而发起飙,不顾一切地把这些火器使将出来……” 应俊豪老脸一红,伸手在丁肩上擂了一拳,骂道:“已经过去了事还提他做甚,如今强云不是已经当着大家的面叫出‘祖叔公’,连这些小子也跟着叫了么,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枣阳军全境,以城北的钤辖府为中心,方圆十里的范围内连着两天用人网进行反复梳理,那一片抛荒已久还未重新开垦的土地上,没来得及逃走的贼人被搜出二十余人,全被当场格杀没有活口。各种狼狈狐鼠大遭其殃,三十多头野驴、数百头野猪被误认为是逃匿的贼人被射杀,也成了民壮们口中的美食,连免子都惊得躲在深穴中不敢露头。 半月内,枣阳全境戒严,在各乡清剿出四百多各地到这里妄图趁火打劫发财的江湖龙蛇,这些人经甄别后,将百余人是汉人,武功不高又无人指控的年轻者充到军中黥面为役卒,其他的则被江海大人下令全部坑杀。 “全……全部……坑杀,三百多已经放下兵器抓到的人?”林强云吃惊得连话也话不连贯,问了丁家良见他阴沉着脸点头,又不敢相信地转向应俊豪问:“祖叔公,丁大侠说的是真的吗,三百多人全都坑杀了?” 应俊豪:“强云,那三百多人确是被杀掉了,没什么好惋惜的。须知这些人不是在战场上捉获的俘虏,用不上不杀俘虏这条道理来说事。再说,那些家伙都练过武功,在他们的心里没有是非之分,全都心碣如铁,对他们有利的时候就是残杀细民百姓、老弱妇孺,连眼也不会眨动一下,拿别人的命全不当一回事。而且,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灯,他们平常在江湖中流浪,既自由自在惯了,鬼主意鬼花样也多得令人防不胜防,留着大有可能会出事。若依着孟元帅的意思,连那一百多人也不会留下,全都要杀光了事。还是我们出面向孟元帅去说项,而且你派去的小王都头也表示不能理解,这才饶了那一百多人的命呐。” 丁家良也缓缓地说道:“你别以为这几百人被捉了后可怜,从今年二月到他们被诛杀时为止,随州、枣阳这一带被他们残害的无辜百姓就不下五六百人,有许多女人被强(女干)不说,连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也让他们这些没人性的家伙(女干)杀了十余个。” 听得这话,林强云默然无语。 静默了好一会后,应俊豪道:“强云,孟元帅对金见他们是赞不绝口啊,想让你多派些孩儿兵到他军中去任火器教头。他还让我问问你,除了雷火箭和轰天雷外,那火铳和子母……哦,这里不太方便,稍后再说好了。” 这时,武诚一拍大腿叹道:“我道为何这次离开卫州时,那位族兄一直没派兵来追,原来他也害怕去图谋孟元帅的事被我们察觉后会反脸成仇。唉,兄长哪兄长,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既然金见他们只折损了一个,其他的孩儿兵是受伤很快就能恢复,林强云稍放了些心。收拾起黯然的心情,把平放于桌上的图抹了几下对应俊豪、丁家良他们说:“这些事都不去说他,祖叔公、丁大侠,小子这次是要对袁劲纳那狗头军师下手,但唯恐使用火器动静太大,故而需要借你们的武功来剿杀那些帮凶。你们看,这是于大哥画的袁府地图,我打算如此……” 听完林强云的计划,丁家良与应俊豪对望了一眼,又向武诚使了个眼色,沉思着说:“林小友,依老朽看,这次剿灭袁府的事,你和亲卫就不必去了。” 第十五章 林强云:“这个……可是……我想从袁劲纲的口中挖出上次暗中谋杀的主使人,若是……” 丁家良笑着说:“有我和武诚这个‘河北四君子’之一的‘威州快刀’替你去,再加应老弟押阵,相信没一个歹徒能轻易脱逃,应该不难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强云:“丁大侠,我这个苦主不去,有点说不过去吧。再说了,有你们这些武功高强的大侠在,我去了只能在一边看看,最多到时候帮上点小忙。” 丁家良:“那不结了,在一边看还不如不去,既省心又省事。林小友,我们会想办法尽可能活捉袁劲纲,定能让你拷问出主使人的。就是没法活捉住袁劲纲,暂时不清楚主谋也没什么大关系,我们还可以按自己的办法对所有敌对势力进行全面的打击。老朽想,以小友现时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不难将心怀叵测对双木商行存故意者击垮。咳,你信不过老朽,难道连应老弟也信不过么?实话说,我们除了顾及你的道法修行方面外,也是为你自身的安全着想。告诉你吧,不但应老弟,我们也都很在乎你个人的安危。因为,现在你已经身系上百万人的生死存亡了。有你林小友在,山东那一方数州地面就有主心骨,可以在乱世中屹立不倒。没了你那就……” 林强云不想让山东的事让太多人知道详情,只好不顾礼貌地打断了丁家良的话说:“这样好了,让小子想想,到时再说罢。” 丁家良:“还有,应老弟虽然嘴上没说,心里早将你看成了宝贝疙瘩了。前些时日已经派人快马赶回池州老家,让还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天成,尽快带一众应家的子弟前来助你。想来最近几天也就会到了。” “哦,天成是什么人,他带来的应家子弟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么,他们在老家都是做些什么地?”林强云高兴地问,年轻人可是越多越好啊,有朝气、有活动,人多也热闹。他极希望多些和罗运天一样,能在一起无拘无束嬉笑打闹的同龄朋友。心里一高兴起来。把所有的顾虑都丢到脑后了,那还管山东地事会让多少人知道。 “呵呵,天成是应老弟的大公子,今年也不过三十来岁。以老夫所知,应家可是人才济济呐,他们的子弟中既有武功出众的好手,可以在地方治安方面一展身手;有熟读兵书,立场于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带兵战将;也有饱读诗书深研过各朝政治。有其一套专精吏事的辅佐地方治理之材;还有精于数朝律令法典,欲图效法古人变法强国的……总之,应家子弟中有不少可以帮你管领细民百姓的经济、政治人才呢。”丁家良在高兴之余没顾及许多,而且他认为能在林强云书房内参与这种机密的,也不会是外人,自是把话都说了出来。 应俊豪与丁家良同一心里,不愿让林强云亲身涉险,也接口道:“强云。我确是要你天成叔公来此,并将应姓能离家地年轻子弟带一部分来帮你。放心好了,我要天成带来的全是平日里能吃苦耐劳、有实干精神的年轻人。不过,他们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料子,来了后也并不是立即能用得上,还须经过一段时间地历练,有了经验后方能派上用场帮得上忙。” “哈,祖叔公万安,我们山东让他们历练的地方太多了,只要有人手可用,尽可以让他们在实践中检验一下,看看他们所学的东西是否合用,这确是需要不少时间啊。唉,迟些就迟些吧,总比临时找不到人用好得多了。今后,我们山东可是需要太多的人才了。”林强云走到应俊豪身前,抓住他的手晃动,心里地希翼都浮现在脸上。 五十多岁的应俊豪一直以来心结难解,对家人都是很严肃的扳着脸,很久没得到这样小儿女在身边欢乐的亲情了。此刻被林强云表现出来的率真感情所动,不由轻抚他的肩背,声音微颤地说道:“好孩子祖叔公和应家的子弟会为你尽力的……” 丁家良打趣道:“怎么样,老夫没说错吧,只要用得上地人才,就是把再多人带来介绍给他,林小友也不嫌弃的。” 应俊豪佯怒道:“丁兄,讲好暂时别说的,如何人还没有到就说出来了。 坐在一侧的冉琥和公治渠脸色微变,对望了一眼,两心中都有一种危机来临的不妙感觉。而且,冉琥还朝恶虎注意地打量了一下,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陷入沉思中。 “好啊,真是好得很呐。小子正感到山东的地盘日益扩大,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不足以管理新收到的郡县,很多地方都没有清廉能干的主政好官。”林强云在山东的那段时间正为此而心烦,想不到想睡遇上了枕头,哪能不高兴万分。 众人再商量了一下夜里行动的事情后,便各自散去了。 应俊豪待人们都走了以后,对林强云说道:“强云,刚才人多,祖叔公也不知能否把孟元帅的事说出来,所以只能现在代他问一下了。临行前孟元帅要我向你探问,雷火箭和轰天雷的造价几何,能否将那子母炮出让给他们忠顺军几架?” 林强云想了一下反问应俊豪道:“以祖叔公看,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么……”应俊豪用手指在桌上敲出鼓点,注意林强云脸色缓缓说:“要看你自己将来怎样是打算的了。如果光以当今的天下大势来说,将火药兵器供给孟珙的忠顺军,于我江南的汉人百姓实是有利无害;而对你刚开创地山东基业,则是利害参半,将来还不知是祸还是福。” 林强云起身深施一礼。极为诚恳的应俊豪请教:“请祖叔公为小子解惑。” 应俊豪:“好,待老夫为你逐一道来。有利有害,这可分四个方面来讲。据祖叔公所知,并结合此次到枣阳一路上所见,江南一偶之地偏安的形势不大妙啊。得利之处有二,且听我给你细细说来。” 应俊豪分析地中原大势有一部分是林强云已经知道了的,但还有大部分却是他所未明白的事情。 自贞祐二年(24年)金宣宗弃中都南迁前后,河北各地武装纷纷结社自保,其中较有影响力。且动摇金国基础的,有已经投降蒙古人的清乐社首领史秉直。也是现时的史天泽、史天倪兄弟等之类的人;也有以拥金抗蒙号召受害细民百姓景从,而自成一方势力割据一方地。总之,中原大地此刻已经是乱成一团,蒙古、金国、地方军阀各行其是战成一锅糊涂粥。 此时,金国所有的国土十去其九,还未被蒙古人占领地属地仅余南京、京兆、庆原、凤翔、临兆等数路地面,已经是只能苟延残喘,亡国灭族之日为期就在不远了。 而据守法南的宋军,别的都不去说他。拿正规的大军来讲,除了淮西军是整个大宋朝精锐中地精锐外,没有什么军队能真正与同样积弱的金**队一战。只有像孟珙所率忠顺军这样的非正规民兵,才有相当的战斗力,但却吃亏在步军的训练不足,装备也比金、蒙两**队好不好哪里去。而且,宋军地骑兵实在太少,又分散在各地没能集中统一使用。根本形不成战斗力,更不用说可以作为打击力强大的机动兵力了。 “看我大宋朝野,自金宣宗弃守中都南逃,避让蒙古以来的一片联蒙灭金之声,全不顾能灭金国的蒙古人,也会在其势力够了时会南下灭宋,就可知朝中的掌权的,上至当今、史弥远,下至士民百姓对金国的仇恨有多深了。孟珙的忠顺军处于宋金边界地枣阳军驻扎,能出兵与蒙古人联手的非其军莫属。有一些‘轰天雷’、‘雷火箭’此等威力无匹的火药兵器在手的忠顺军,一旦投入灭金的战争中,对日暮途穷的金国残余必须是催枯拉朽之局,此其一。”应俊豪不慌不忙地讲述:“联手攻战金国的战争中用出火药兵器,可在扬我大宋之心时知所畏惧,或可多拖些时日也说不定。此其二也。” 林强云斟了一杯茶奉到应俊豪面前,让他喝了一口润润喉咙,这才问道:“利,小子是听明白了,既能利用火药兵器加快灭金的速度,也可以在灭金的战争中让蒙古鞑子看清楚我们宋军的实力,让他们不敢轻启战端,可避免江南百姓暂不遭受战乱之苦。那么,害处又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应俊豪:“害处是:蒙古鞑子虽说不会即时南下灭宋,他们却大有可能在此期间清剿占领的属地,巩固既得的地盘并建立起他们的一套统治……” “哎呀,这样的话,我们的山东根据地就大大的危险了,现时蒙古鞑子真要倾全力来进攻,我们的护卫队人数太少,就算有相当数量的火药兵器,也实是难以和他们的大批军队相抗衡呐。”林强云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在房内走动,小声自语道:“鞑子的骑兵胜在机动性强……如果能清楚蒙古人有多少骑兵,或许能有针对性的对其进行狠狠的打击。” 林强云抬起头,露出一脸坚定的神色,向外高叫:“四海、承宗,你们进来一下。” “大哥(公子),承宗、四海在,请吩咐。”两人应声走入书房拱手向林强云施礼。 “不管用出什么办法或用出什么手段,你们立即与冉先生商量一下,安排人手深入到蒙古人所占领的地区去。派去的人要小心从事,只须想办法探清现时蒙古鞑子具体有多少兵力,其他的汉军、契丹军又各有多少,以及他们的所有动静,一有消息就及时报回。其他的事情一律不准做。一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地情况下再行探查。” 应俊豪在四海、承宗出去后,继续说道:“强云,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情况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紧急。蒙古鞑子会否在短期内对山东的根据地进攻还不好说,依祖叔公想来,他们即使会进攻山东根据地,也不是这一两年间地事,怎么也要在灭了金国以后才会走出这一步棋罢。而且,金国也不是在嘴上说要灭,就能在一时半刻间灭掉的。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呐。金国那数路一大片的土地,数百个军州郡县以及还有数十万大军。也不是纸糊泥捏。蒙古鞑子想要灭金,若没有我们大宋相帮,没个三五年时间决难办到。” 应俊豪顿了顿时话语,脸现重忧。为难的说:“一旦蒙古鞑子真的在联手灭金的战斗中,看到大宋军火药兵器的威力,对宋军地战力就会有一定的认知。且不说是否会起畏惧之心,我想,在没有把握胜利了宋军之前。必然会全力图谋,或是要探出此等兵器地秘密,又或是得此秘术而甘心,以期同样拥有此等利器方会罢手……” 林强云若有所思的接下应俊豪的话头:“如此,则我的人身安全大为可虑,山东地境况就会岌岌可危,一个不好就是大军压境遭劫掳屠杀的命运。” “不错,这就是大批供给孟珙忠顺军火药兵器的不利之处”应俊豪庄颜应道:“可能还不止此。也许连你的亲朋好友也会成为蒙古鞑子、金国那些人的目标,只怕是会有无穷地后患。正因思及于此,祖叔公才会派急足到池州,要你叔公天成将能出来的应家子弟全都带出来,一则加强你身边亲卫的实力,先保护好根据地几个主事人的安全。二则尽快把山东根据地的政权巩固,以应对即将面临的危机。” 林强云问道:“祖叔公,这事丁大侠他们知道么?” 应俊豪笑道:“傻孩子,这是我和丁老儿他们一起研讨后才得出的结论,他如何会不清楚其中的关窍。这次你那位族兄李青云就是得其师丁老儿之命来你身边保护地,以丁老儿的话说,他不管你修练成了什么上仙或是地行仙之体,他都会为了山东那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安危替你拼命。他还约请了一些武功不俗的亲朋好友赶赴山东,在根据地外围于暗中为你们清除潜在的威胁,可能还有些人会投身于你叔沉念宗及张国明身侧行保护之责。” 林强云考虑了一下后,对应俊豪说:“祖叔公,不若在今夜的事了之后,请你和丁大侠一起与四海、承宗他们商量一下,如何让我的细作部和各地的大侠们更好地进行配合,以便以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效益……”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又露出一副奸商的可憎面目来了,什么以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这话以后在公众----特别是那些善政治的读书人面前最好别再提了,以免让他们看低了我应家的姑爷。”应俊豪这时也显露出慈祥的一面,轻声劝导说:“祖叔公并不是对你有何不满,只是过去受那些无良商贾的气太多,心里有些许成见……不过,话说回来,人们排出‘士农工商’之序还是大有道理的。古人云:‘士、农、工、商,四民有业,学以居位曰士,避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才鬻货曰商。’在《唐律疏议》中,则对唐代的人厘定了身份差别,其中主要有两类,一是‘良贱’之别,‘良’是指良人,即平民;‘贱’则有部曲和奴婢两等。二则是‘官’和‘庶人’之别。你自去仔细想想,士,为治理国家的主要力量,地位比别的行当高自是无可厚非。从‘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和自古数千年来的朝代更迭中就可看得出,民得食则顺,民无食则反,可见以农为本乃一国所能长久的根本大计,这是‘农’在次位的原因。工,会排名在‘商’之前,但凡国家军队所用的刀兵器械、农作所用的耕作器具都须由‘工’所制,所谓‘作巧成器曰工’一说由此而来。这样一说,工位于商前也就其理自明了。” “那么,这样说起来,历朝的‘商’就不受重视,毫无地位可言了么?”林强云有些丧气的试探着问道。 “你呀。怎地如此不开窍呢。”应俊豪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地指着林强云,一副不知该如何向他解说才好地样子。思索了好一会后,应俊豪才语声沉重地说道:“实际上也不尽然,纵观历朝历代的律法及商贾所有的地位,‘商’之一业还是很得朝庭所看重地,只要某个朝代富裕强盛,民间麦谷充足而有余粮。则其时,‘商’的地位也大为上升,只因有了商。才能令得‘农’产出的余粮有处可崇,织户的布帛有人收购有钱后可籴粮为生,凡此种种都是士农工三业所不能及的,只有‘商’才能办到。好了今天就和你说这些。对火药兵器的事你想好后我们再商量,总要将不利之害降到最低为止。天色不早,也差不多该是午餐进食的时间了。” 应俊豪出去后,林强云收拾起桌上地图,正想去外面走走时。却让等候了好久的冉琥给拦在屋内。 “林公子,此地地生意有各铺面管事守着,又有已经升任为临安商行的副管事袁通总其成,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了。”冉琥见林强云静静听自己说话,便把心中所想全倒了出来:“刚才听说我们山东为政治理的人手不足,在下与公治先生倒是对吏治稍有些心得,愿到山东去为当地地一方百姓略尽心力。” 林强云拍案喝彩,取出一块小金牌递到冉琥手上说:“好啊。冉先生真是个及时雨呐,我正发愁要如何来与先生商量,要用什么话来打动你们这两位高人去山东那穷地方帮忙呢,想不到你倒是先提出来了。这块金牌你拿着,到了山东后交给我叔或是张国明大人,他们自会量材安置。希望有两位先生到山东后,能多带出些吏治高手出来,将来我们的地盘再扩大时也好有充足的人手可用。不过,你和公治先生要稍迟些才能走,一是必须等我们从成都府路购得的楮纸运到,二来,史相公答应给我们从会子务抽来地工匠来了后,由你们一起押着送回山东去。” 林强云放低声音说:“工匠和楮纸的事一定不要让人知晓,我们准备在山东印行楮币使用。在你们走之前,还要为我统筹一下在赵宋境内的大埠开办些类似于‘交引铺’、‘交钞铺’之类的铺子,以便我们的楮币刊行时,能用到大宋境内来。” “好啊,好!”冉琥击节赞吧:“这才是一着富国利民的妙棋啊!公子放心,此事交给我们办,务使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嘿嘿,一旦有了信誉之后,我们就可用山东的纸钞到大宋境内流通,连大宋朝的经济命脉也能掌控在手中,到时候……嘿嘿……如此,在下看,去山东地事倒是不妨稍慢一步,等这里交引铺的事情办出个局面来后再去也不迟。” 林强云:“嘿,不管怎么说,山东你和公治先生是一定要先去一趟的,先协助那儿的人把楮币印制出来后,还要考虑怎么发行使用,然后才是回大宋境内办理铺子的事呐。” 冉琥迟疑了一下,面有难色地对林强云说:“林公子,有一件事关系到将来的大局,为防微杜渐,在下是不得不进言,以便公子在事先有个警醒。” “冉先生请讲,小子洗耳恭听。”冉琥这种神态还从没有出现过,林强云不禁庄容回应。 “时才丁、应两位大侠说起,不久将会有应家子弟到来相助,这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一桩,其立意无可厚非。但是……”冉琥把“但是”两个字咬得极重,让林强云更入神地听他下面所说的话:“纵观历朝历代,除本朝外,都有后妃干政或后党把持朝政、逆乱之事发生。故而,在下要提醒公子,在应家子弟和丁大侠约请的人来到后,务必仔细详察,真正有才能的人方可委以实任,在实任中能有显绩的人方可迁转擢用。此外,还要设部临察,防止有人结党谋私;还须谨慎安置。不能让……” 林强云心里叫了起来:“我的天,麻烦事来了,这可不是林某人所专长的勾心斗角。但冉先生所说的却又是正理,对此也不可不防。”连忙打断冉琥地话说:“且住,冉先生,这事不宜在这里宣之于口,还请冉先生抽出时间将事情写一写,让小子看过后再商量如何?” 冉琥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暗自责怪自己:“哎呀,亏得公子智慧过人。闻声知意而止住话头。阿也,此人果然有人主之像,须得用心辅佐以图早成大事。是啊,枉我冉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动地不分时地将此等话说了,如此重大的事,关系到好几伙人利益,怎能在此时此刻明说。若非林公子阻止。此事万一被人听去,此后都与自己作对为难起来,其后果……” 想到这里,冉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里不禁对林强十分感激。他哪里知道林强云并没有其所想的那么精明,只是因为对此等事没有经验,也记不住冉琥所说地头痛事,更不想花脑筋去对付自己人。才要冉琥将事情写出来的。林强云打算把这种事情拿去和沈念宗商量了再讲,有什么事都交给沈念宗和张国明去处理解决最好,他才懒得为这种事头痛呢。 “是,是,在下大意了。”冉琥起身深施一礼,这下他对林强云的称呼也改了一点:“公子且先歇息,在下自会按公子所说将条陈奉上,告退了。” “先生慢走,事情不是很急,先生也不必太过操劳,只要在我回到山东时给我就好。” “局主!”林强云的话才说完,门外的童声让他大感愕然:“小孩儿兵都统领沈南松请见。” “是南松?”林强云跳起身走到门边叫道:“南松,快进来。你怎么跑到临安来了,爹爹和三菊姐呢,他们也一起来了吗?” 沈南松在门前看到冉琥在内,还是一本虚有其表经地行礼报告:“属下奉安抚使张大人、安抚副使沈大人之命,率一小队小炮队前来听候调用。请局主示下。” 林强云也猛省南松已经十三岁,他长大了,收拾起脸上高兴的表情,也起身回了礼:“稍息,还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冉琥只见书房门前站了一个高挑个子的男孩,头戴皮盔,身着战袍皮甲,腰围寸半宽地皮带上左刀右铳,背上还有一个怪样的麻布囊袋。还带着雅气地脸面白里透红,显得英气勃勃十分精神。 冉琥知机地告辞出门,一边走一边暗自心惊:“这哪里还是孩子呐,活脱脱一个缩小了的威武将军。小孩儿兵?不错有四海、金来、金见和承宗这样的孩儿兵,也就会有小孩儿兵,一点都不希奇。都铳领?那就是说,似这样的孩子在山东根据地里最少也有千人以上,甚至有可能多达万人……厉害呀,从这么小便开始以军旅之法予以教导训练,再过个五年……不,只须再过三年,又是一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地子弟兵了。” 沈南松见屋里再没有别人了,这才一蹦一跳的冲进房中,扑到林强云的怀里又笑又跳地大声说:“大哥别骂啊,我可不是偷跑出来,而是请准了爹爹和张大人允许后,才带这一小队伙伴到此的。” 林强云扳起脸问道:“那好,你说个理由给大哥听,为什么要来临安?” 年近四十的袁劲纲此刻心烦意乱地靠坐在软榻上,任由四个半裸地家养舞妓扭动腰肢、摇晃硕大挺的胸**,在面前搅起一片*波*浪,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勾起他的半分情(谷欠)。 三个十六七岁待寝的婢女,两人在其身侧轻捶他的大腿,一人站于榻下在其背后揉捏肩背,也没让袁劲纲有一分半分舒服的感觉,反是让他大感不耐。不过,这时留着山羊胡、老鼠须的袁大官人不肯掉脸面,没把婢女和家妓赶走,为的是他已经令人去请那‘逍遥散仙’来这里见他。 ‘逍遥散仙’人虽老,但却是个可人儿呐。袁劲纲得到这个老妖怪完全是得力于投到门下地义子----那整个临安都不齿其为人的----袁方策所荐。就是因为有这‘逍遥散仙’,袁劲纲才把勾引上其叔小妾,奸情破露后被赶出家门的秦方策收为义子的。虽然秦方策的名声实在是太坏了,连带也影响到自己袁劲纲地声誉,但他还是认为这件做得没错。值。 别的什么都不说,光是送到相公府里的两个俏婢,就让史相公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拍着袁劲纲肩背,直夸“得如此一对妙人儿,人生一大快事也,袁老弟深得吾心啊”。袁劲纲投入到相公门下后,还从未见到过史相公有过对人这般亲热地,自己恐怕是其有生以来第一得宠的人罢。 而两个俏婢,正是从街市上买来。由稳婆验过确是处子,再交由‘逍遥散仙’经过一年的指导后。方送到史相公府上去的。想必两个俏婢于床第间有十分的本事,可以服侍得史相公神游天外罢。 得到史相公夸奖后,袁劲纲把自己的几个小妾,也让‘逍遥散仙’进行教导。只是数日的时间,就也让这位自诩智计过人地大谋士也尝到男女大乐,把个老妖怪看成了活宝、老神仙。 说起来,收下袁方策为义子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有好些袁劲纲自己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都交给这外姓的儿子去做。万一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还可以有此人丢出去做个替死鬼。而且,这袁方策手下养着的一帮人,也确是为自己探听临安民间的动静,暗中诛除某些看不顺眼地人物出了大力,省了袁劲纲不少心力。 袁劲纳原是已故前景献太子赵询的门客,他还非常清楚地记得,嘉定十三年(220)八月大亨子薨后。于次月就改投到史弥远门下为谋士,如今已经有整整十年了。这十年来,袁劲纲一直很是得意,凡百大事小情都为相公处置得井井有条,所出的计谋也很得史相公的赞赏,都得到落实施行。袁劲纲感到最得意的计谋有二: 第一,是史相公对贵和立为皇嗣,改赐名为竑一事大为担心。袁劲纲探得这位皇子喜欢弹琴,便向史弥远献计,叫人到民间强买了一个擅长弹琴地美女,择日将她献给东宫。又暗中以厚廪其家的诱惑,命她暗伺动静。强调东宫的一举一动都务须立即报告,这位美人欣然答应了。凭着色艺俱佳而且知书慧黠的素质,她很快就得到了皇子的宠爱。 赵竑成为皇子后,心里就很不以弥远为善了。他常将胸中的积郁倾吐给深加宠爱的知音。这位知音就是史弥远献给他擅长弹琴的美女。皇子常常把杨皇后及弥远地罪恶记在册上,后面还加上“史弥远当远配八千里”的字样。东宫的墙壁上有地图,赵竑指着琼崖说:“我以后得志,要将史弥远流放到这里。” 这位皇子称史弥远为“新恩”,意思是以后他当了皇帝,史弥远不是去边远的新州就是去恩州。那个美人听了后,便将这些事一一密报了。史弥远很惊恐,这事非同小可啊。 史弥远想进一步证实东宫的言行,如果还有可以挽回余地的话,他又何必再去苦费一番心思呢。于是借七月七日的“乞巧节”,这一些精巧奇玩给赵竑,而赵竑却乘关酒意将这些奇玩掷到地上打碎了。史弥远得知后更是魂不附体,他知道这个皇子一旦即位,就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了。 “如何对付?”史弥远向袁劲纲问计。 袁劲纲为其出了一个计谋:“改易皇子。” 袁劲纲告诉史弥远,赵竑立为皇嗣后,沂王一支,又出现了空缺,这就得再选择人来承嗣了。史弥远于是上奏宁宗,选太祖十世孙,有年过十五岁的养育宫内,拟仿高宗择立孝宗的故事。这个做法从道理上来看似乎无可厚非,而且也有先例可循。史弥远还秘密劝宁宗,慎于择嗣,可以借为沂王立后的名目,多选几人,以备采择。 事也有凑巧,史弥远的门客余天锡(余天锡的祖父为史浩门客,他从小在史府长大),准备回绍兴秋试,请假来辞行。史弥远就秘密嘱咐他为沂靖惠王选择承嗣,不久天锡就找来了当今圣上----当时的“与莒”。以至袁劲纲因此事而在史相公的谋士群中成为第一人。 第二,是劝动史相公,将封为济王的赵竑在湖州之变后逼其自缢,以消除隐患。 其他的都不去说了,仅此二计的谋划,就让袁一生一世都受用不尽。 可是,自本月十五过后的这几天里,袁劲纲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安全窥探着自己。在他的感觉中,无论是去公事都堂、相府找史相公,在自己府上和那老怪物‘逍遥散仙’商讨采阴补阳之术,或是在自己的卧室中与家妓小妾**胡混、试练老怪所教的秘技,还是其他的任何地方,都似是有好几双眼睛在灼灼地盯着。可他前后左右地反复看过多遍,就是没发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有时甚至连人也没有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为强烈,让他浑身发痒,毛骨悚然,吃不安心、睡不着觉。 开始的三四天还能忍受得了,时间再长些,真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袁劲纲就没有了,仅七八天的功夫,原来一百四五十斤重的壮大身躯,到此时已经只有百近出头了。 “袁大人,何事如此急匆匆的招贫道来此啊?”一个娇柔有若女声,面白无须如同太监般,看不出年岁的人出现在门前,看了看室内的情景后,踱着方步走进这间号为“逸室”的寻欢房内,对只是寄禄于承奉郎从八品官阶的袁劲纲笑眯眯地问道:“是否又有哪处采补之术没弄明白?” “啊……是老神仙到了,快请过来坐下说话。”袁劲纲有气无力的招呼此人入内,对四个舞妓喝道:“你们去服侍老神仙,若是能得老神仙喜欢,稍后可让你们歇息一月。” 四个舞妓开始一听家主要她们去服侍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俱都脸色大变吓得几欲瘫倒在地,再听得能得此人满意就可以有一月的歇息时间,想想还是有点合算,便又露出将信将疑、既欢喜又恐惧的神色。 她们很清楚,这位看来似是三十多,又似是四十多,说他有五十多也能说得过去,而实际年龄已经六十余岁,长有喉结又长女人声音,自称叫‘逍遥散仙’的人,可不是那么好侍候的。 此人不但有条让女人消魂的大本钱,令与其交合的女人们一上身就(谷欠)仙(谷欠)死的不克自恃,尽解情怀任其摆布。他还不知修炼了什么奇功妙法,一天之内可连御十女而不泄。而且,被其使了花样百出交合的女人们,就是再怎么年轻体健,也会被折腾得非仅当时不能动弹,事后还要休养七八天后方能起身走动。 袁府内五十余个舞妓数年来,都被这老妖用做修炼的炉鼎,只要一沾了其身就对其他的客人生出厌恶之心,因为与别人交合时既不能得到抚爱之趣,也享受不到敦伦大乐。 第十六章 舞妓们对这老妖怪可说得上是又怕又有点思念,怕的是做了一回炉鼎后,撇下来会有近十天神疲身软动弹不得的痛苦;令她们每当夜深人静有所以思念的是,往往会想起成为‘逍遥散仙’炉鼎那两三刻时辰内,能够享受到一种没法替代的无边快乐。 正当四个舞妓胡思乱想时,却听得那‘逍遥散仙#39;回绝了家主,她们不由得完全没了怕的念头,而是觉得心里一阵空虚,隐隐大为失望,还有一股恨的情绪涌上心头,都把函怨的眼光向这看不出年纪的怪物扫了几下。 “不必了,袁大人府内的舞妓阴精驳杂,淫(谷欠)过盛,已经不适做老夫用于练功的炉鼎了,此后只能作为宥客之矣,让他们退下吧。”‘逍遥散仙’语声淡然,根本连看也没往舞妓们看上一眼。 袁劲纲“不必了”三字入耳时,还觉得惊奇,以为此人变了性子,不再似以前般每向其探问一点事都要先玩弄几个女人后才会说出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呢。听了后面的话才知道,自己府里的舞娘不合其用了也。当下做一日和尚下便将三个女婢一并挥退,向‘逍遥散仙’问道:“老神仙,近几日本官身上出了不可理谕之怪事,请老神仙为本官解惑。” 听完了详细的情况后,‘逍遥散仙’身上冒出阵阵寒气,激灵灵打了个颤抖,沉默了很久没有开口。袁劲纲所说的这种感觉,他在五年前----也就是宝庆元年(225年)没投入袁府时,也和袁劲纲一样曾经有过,那是在嘉定十七年(224年)六月十四日,‘逍遥散仙’于潭州(今长沙市)一务沿湘水上行的客船上,勾引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当时,‘逍遥散仙’让这个时为新任衡州守臣齐砺最宠爱小妾的娘子。尝到她从未得到过的欲仙欲死滋味,还在那一次交合后对已年达六十地他死心塌地。不但纠缠着拼命要跟他私奔远走,还把齐砺一生积存的小半钱财----近三万贯纸钞、五百多两金子。为讨好情人而送到其手上,只求跟着这位能给她极乐的老妖怪做长久夫妻。 却没想到‘逍遥散仙’得了钱财,正想在最后给那情迷心窍地蠢女人一点兴头,起身后就带着两个徒弟溜走时,却被齐砺一撞破了他们的奸情。好在老妖年岁虽然不小,身手却还敏捷,捞起衣物和打好的包袱就逃。 齐知州气得当时就将小妾勒毙丢下湘水。并在到任后两个月就自请宫观解任。此后,齐砺尽散家财。延请江湖上的高手务取老妖怪的人头不肯罢手。 “这可不是玩的,难道说躲了五年都没有消停,那齐砺还在出钱追索自己么?”老妖怪心内的惊惧真是不可名状,心念急转中暗道:“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管这次来地人是否针对我‘逍遥散仙’,性命交关之际应该早离是非之地。你袁小儿的生死可不关我什么事,让你自己去应付就是了。” 心中定了计,便装模作样地脚踏天罡步。手捏除魔诀绕着袁劲纲走了一圈,停下后神态从容地从袖袋中取出两上小瓷瓶交到他手上,安慰说:“没有丝毫不妥之像,袁大人仍旧福星在身,只是朝堂上有人对大人的所作所为暗中不满罢了。袁大人不必为此而担心,这不过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罢了。只须沉心定虑,服下灵丹并以本仙所授之法修炼数日,这种感觉自会消失无踪。为保险起见,本仙也在大人身上设下了禁制,一般的妖魔鬼怪再无能作崇了。这样罢,你若是信得过本上仙,将出些银钱,由本门弟子去四外为大人查察一番。若有任何不妥时,我们再细商出一个应对这法来不迟。” ‘逍遥散仙’在袁府躲了五年余,所有一切用度都由袁拨付度支,他自己历年所得的大批银钱,早在这些年叫门下弟子分批送到辰州老家藏好了。老妖怪这几年也从袁府度支了不少银钱,在临安收得了一大批其时处于社会最底层地‘堕民’,作为自己有朝一日逃命时的帮手助力。 ‘堕民’,有人叫他们为‘惰民’,官府的籍册上注写为‘惰户’,现时主要分布于两浙路----特别是两浙东路一带。 ‘隋民’虽与一般民户毗邻相处,但地位十分低下,且习俗与人殊异,‘惰民’多聚居在荒僻之地自成村落。除外出谋生和供役外,极少与人往来。其宅不论草盖瓦覆,均比一般民居低矮,门框矮小出入须躬腰曲背。男人只用布巾系腰,戴狗头帽;女人的穿戴前面说过,在此不再多讲。 ‘惰民’,历朝都有明文规定不准做官为吏,所有婚嫁也只许在‘惰民’间进行,严禁与其他人户相通。其名称和来历有四种说法: 其一,据称,春秋时越王勾践为增加人丁户口,将寡妇中的‘淫佚者’集中于山上,让无家室地成年男子前去游山,使之自由‘野合’。山上女人所生的子女为一般民户所鄙视,支流蔓延遂成‘惰民’。 其二,楚汉相争时项羽兵败身死,其余部誓不臣汉。刘邦抚之不降,杀之不忍,便将他们贬为‘惰民’。 其三,唐明皇(玄宗)精通音律,酷爱歌舞戏曲,以至朝政废弛,令得安史之乱发生。大乱平定后,唐明皇的梨园弟子成了替罪羊,被流配至两浙。朝庭命其以“度曲”为生,人称‘度民’,后讹为‘惰民’。 还有一说,即‘惰民’也是起源于唐代,但却是将北方的所谓‘罪俘’流徒至南方。白居易写的徒胡事谓:“天子矜怜不忍杀,诏徒东南吴与越。”另有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在和诗中写道:“近制,西边海囚例皆付置南方,不加杀戮。” 严因惰民的地位十分低下,也使得他们具有很高尚的德行,这个群体间有极强地凝聚力。而且还有不少为自保御侮而习得不错武功的高手。故而‘逍遥散仙’一旦用出手段向他们示好,立即就得他们感激涕零,因此收到一批肯为其舍身的高手所用。 ‘逍遥散仙’此时一旦打定主意。欲要脱身离开袁府这个即将会有杀有之祸地是非之地,自是本着要走也不能空手而回的想法,再怎么急也要先敲出袁劲纲这厮一些银钱,作为逃跑路上的使费,方不失‘和合门’一贯出行行道的宗旨。 袁劲纲在‘逍遥散仙’的一番做作后,果然觉得那种被人盯视的感觉消失了,心中不由大喜。他对银钱倒是没什么看重。只要自己还依附在史相公门下,还是相公阵营里地谋士第一人,仅须露出些许缺少使费的口风。自会有人有大把、大把地送上门来,何愁为银钱之事操心呢。 实话说,他家里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这些年来到他这里走门路的大小官员,明暗中送到府上的金银珠宝、铜钱纸钞多得他自己也数不清。任他怎么花销也用不完。便是年来在市面上千金难求的那种什么‘万花筒’、‘仙人镜’、‘雪花膏’之类地宝物妙品,此时在自己的府上也有为数不下于六七件。说实在的,那什么‘万花筒’,刚拿到手时还觉得好奇把玩了两天,但也马上就看得腻烦,丢在宝库内堆尘土了。反是那‘仙人镜’和‘雪花膏’有些意思,一是能让人见到比铜镜内更清晰的本像而久看不厌,二是有这两样东西在手。可以让爱妾为此等用于梳装、养颜的无上宝物争相讨好自己,使得玩起‘逍遥散仙’所授地‘采阴补阳’的合和花头时,那几个妾侍即使很难做到,也都极为尽力地去做。 听得‘逍遥散仙’的话后,袁劲纲想都不想就应道:“好罢,明天本官会让账房度支给你们一万贯,若探得有什么不利于我的消息时,请老神仙务必想出个化解的法子来才好” “这是自然。”老妖怪起身向袁打了个揖首,交代了两种药的服用之法后说道:“袁大人也乏了,好生歇息吧,告辞了。” “逍遥散仙”出门后暗自在心里忖度:“不知袁小儿的帐房是否肯将一万贯银钱一次全交给我们,哼,只待银钱到手,你们就休息再见到我师徒的人影了。” 回到自己静修地东偏院,老妖怪立即让人叫收来的‘惰民’高手先行撤离这个袁府的密窟,表面上却是说要他们去打探相关的消息。还没等他传话叫门下弟子收拾行装,就有一个徒弟走到他身前小声禀报:“师傅,刚才有六师兄的暗记传信,请求立即拜见师尊,说是有要事禀告。” “咄,这该死的东西出了师门后,一去就是十多年,从没想到过要回来见为师的面。现时,求请来见为师,肯定是惹出什么麻烦事自己消化不了,想要为师去替他出头。”老妖怪以己度人,一点也没把徒弟所说的要事放在心上。 和合门的门规是出了师门后,各弟子就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得将惹的祸带到师门,以免本就受江湖各家派不齿,举步维艰的和合门再多树敌,引至灭门大祸。历年来和合门共有十大弟子出师,自去江湖上行道,一贯以来都是出了师门后就再也没有与老妖通过信息,也从未回师门向他这个师傅请安问过好,他也自是对离开自己徒弟不闻不问。此刻,‘逍遥散仙’根本不想见姬艳这个徒弟,他自己还有大事待办呢。 ‘逍遥散仙’想了想后,向这个徒弟吩咐道:“由门规所限,为师不能见你六师兄,以免为本门招来大祸。而且,他既是有了麻烦,怎地不自行来见为师当面恳求,分明是没把为师放在眼里,不用理他。” ‘逍遥散仙’交代弟子们暗暗收拾行装,自己则一摇三摆地远远尾随袁劲纲向东南角的袁府大宅走,他也没想到,自己正是一条送上门去的随带小虾米。 这座宅子。是袁劲纲的另一处密窟,位于丰豫门内六井与俞家园之间。除公开的景灵宫南边的家宅外,似这样的暗宅他还有三处。人都说狡兔三窟。他袁劲纲可是远比狡兔多,明暗的家窟有五处之多。 若非要‘逍遥散仙’为其解惑,袁劲纲一般是不会到这处暗窟中来的,他还不想让自己地密窟让人察觉,以便在有一天史弥远要倒台时有个避风藏身之处。 既然‘逍遥散仙’在身上行了法,有仙术维护,自身的安全已经无虞。自是动身回去近半个月没进过门的家。一路上,袁劲纲想。应该回去将几个密友招来,先好好的乐上一乐后。再商量大事。这几年,史相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得还能掌控朝政的时日不是很长了,得早点为自己打算。他要让几个好友也为自己出些主意,自己是否也该谋取个三几品的官位,弄个有实权地差遣,在朝堂上一展身手。否则。一旦史相公离了权相之位,他这个无权无势,仅有从八品寄禄官秩,靠在史相公身上的人,没了史弥远这棵大树后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说不定连命也会在政治地党争中送掉。 袁劲纲急急招来护卫,吩咐马上回城西北的家里去。他这一回去恰好一头撞进别人刚刚才设起的天罗地网。 右手左足大筋被挑断后。经过半年来的调养,丁院长地伤已经完全好了。只不过现在的行动实在是不怎么方便,右手能提得动两斤……最多也就是三斤东西,再多一两也让他有力不从心之感。走路?咳,别提了,没有拐杖,他就只能用右脚来跳。每天到都辖房应卯就得坐上轿子让人抬着去。好在,因了薛极的缘故,还没人敢对他这残了一手一脚的申供院长如何,也没被解职。 丁院长现时对双木商行地东主林飞川可说得上是又恨又怕,说来恨倒是恨不起,还是怕的成份比恨意更多。每当睡醒过来后,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恨,并非恨林飞川,而是恨那些挑断他手脚步大筋的小恶魔,也有恨老天爷为什么在自己去惹到双木商行时竟然没有提出警示。丁院长更恨些的是他自己,明明薛大人已经千吩万咐地交代过,行事的过程中绝不可伤人,更不得有人丧命。只要把双木商行的人抓到申供院的牢房里,好吃好喝地关上个半月一月,再找个由头弄上一大笔免罪钱,就必须不损分毫地把人全都放了。 最令丁院长恨得咬牙切齿的,还是那该死的谭大官人,恨他不该用一笔银钱来引诱,说什么只要得到炼制钢弩的密法,就可以得到四千贯纸钞。害得自己在没能捉到人以后,还贪图这几千贯钱而去招惹飞川大侠----这个已经修成了地行仙的道门入室高弟,弄得现时花去数十万贯银钱不说,还残了一手一脚。思忖中,丁院长又暗自有点庆幸,总算运气还有那么一星半点,这条老命算是保住了,多少还可以吃上几年安稳酒食。 可是好景不长啊,就在今天下昼刚进完午餐,那几个小恶鬼又找上门来了。一见到几位小祖宗不怀好意的笑容时,丁院长骇得坐都坐不稳。幸亏一个为头的笑眯眯地对他说出所要办的事情后,丁院长才还过魂来。这不,丁院长连一时半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就到该管左三厢的禹院长公事房求人来了。 “丁老兄啊,飞川大侠是好惹的么,哪可是入道成仙的大人物呐。”该官左三厢的另一位姓禹的申供院长,也即是与丁院长同级的同事,向丁院长嘲弄地笑着说:“史相公也须求他所炼制的丹药笼络此人,不但为其引见当今以道法仙术得今上所喜,得了六品官职和提举景福宫的实缺差遣。连太后也对此人的道法仙术赞不绝口,赐了数百宫女婢仆给他……咳,不说这些了。你原来该管制地段是右三厢,当初何苦到左二厢去生事呢,你看看,现在麻烦事又来了吧。丁老兄啊,这个忙小弟倒是可以帮的,不过所费的银钱么。一万贯是太少了点……” 丁院长苦着脸问:“那禹老弟需要多少钱才能办得妥呢,老哥我的家底是已经快掉光了,请老弟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能省下的银钱就帮老哥我省一点吧。” “咳,所需地银钱么,最少也得五万贯方能将事情办妥。”禹院长摇手止住想开口说话的丁院长,一脸严肃地说道:“虽然左三厢是小弟的该管属地,但你要想想,那袁劲纲可是史相公手下地第一谋士,封锁他的府邸不让外人进入可是干犯了大宋律法。弄不好会被杀头掉脑袋,可不是玩的小事情呐。没有五万贯。老兄还是去想其他办法罢,小弟可不敢为了些少银钱去冒险,担上如此重的干系。” “破家了,这次老哥我是真的破家了哇!”丁院长心痛得双手捶胸。痛不欲生的小声惨然叫着,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在头上用力敲了几下,带着哭声向禹院长说:“五万贯,唉,为了保住另外的一手一脚。我破家求全,认为。只求禹老弟一定要在今夜子时前后这一个多不到两个时辰内带人到那一带巡游,只说是奉都辖使臣之命办案即可,声信暗号一到,你们也必须立即撤出那块地面,万请不可另外闹出什么其他的事故来。” “丁老兄放心,这五万贯中有两万贯是送给余大人地哪,没他签发的扎子文书。小弟如何敢私自出去上千人去生事,那不是拿自己地老命去打水漂?别的不说,便是探事司那一关小弟就过不去。这样,一旦银钱到了兄弟们的手上,小弟保证会在亥时一到就带人过去,只要没人在我属下的弟兄们面前杀人放火,肯定不会有别地事故发生。”禹院长信誓旦旦地拍胸做出保证,试探着问道:“那么,五万贯银钱……” “禹老弟销候片刻,老哥这就去将银钱派人送到贵公事房来……”丁院长艰难地支着拐杖站起来往外走。 禹院长跟着兴冲冲地站起身,一脸为朋友两胁插刀地义气模样:“哈,那怎么好劳烦贵属,不如小弟跟去取好了,也省得叫人来回走误了丁老兄的大事。” 景灵宫南面一里处的袁府占地有四十多近五十亩,分成三个院落,也既是三个建筑群。大宅除大门楼稍为像样,门上挂地“袁府”二个镏金字牌匾可以显示出主人有些地位外,其他地方----无论是房屋、围墙的高度,陈旧灰暗肮脏的墙体----看去与一般已经没落了的富民家宅没有什么不同,甚或还稍有不如。 坐北朝南的主院,理所当然是宅主袁劲纲所用。这时,主院的大厅里,丝竹歌唱和呼喝劝饮声嘈杂一片,连两个偏院也能隐约听到。 东南角的东院由袁劲纲地另一个养子袁世潘所居,西南角的西院则由袁方策占据。 袁府西院,在去年三月初二被人侵入过一次,死了四十余个护院、家丁,并把藏于密室里的一两半乌金去后,这西院就加强了巡护的人手。袁方策住的西院里,除补足原本有的四十名高手武师、四十名家丁外,这位衙内又请问候语了义父,花钱多招请了四五十个武师、浪人为护院。 袁方策此刻很得意,入夜后在今天刚弄回府的一个寡妇身上发泄了一番,稍为歇息了一会便又起身。原本他还想再招两个舞姬和这两个喂食的俏婢一起行云布雨一番,却是在寡妇身上放纵了太久,实在是无力振作,只好暂罢。 悠闲地坐于灯火通明大厅内的太师椅上,一面微张开口让两个惹火的俏婢喂食剥去皮的葡萄,一面回味那小寡妇的风情。何臭屁的什么三贞九烈,还想请立牌坊呢。还不是灌了药后,才不半刻时辰就从咬牙苦忍而至淫声娇呼,拼命哀求本公子用这本钱为她刹痒,临了还像条八爪鱼般的紧缠不放…… 袁方策往‘逍遥散仙’看了一眼,暗自笑道:“哈哈,这老怪师傅的‘颤声娇’确是名不虚传,那样节烈的寡妇也被药力冲心,以至浪得令人酥入骨子里去。嘻,难怪听说以前有个什么皇帝专喜宠幸寡妇,原来寡妇骚浪起来竟然是这般有味。听下人说,四哥今天也弄到一个寡妇,过些天和他商量换换口味。想必不会被拒罢。” ‘逍遥散仙’起身告便去如厕,袁方策看他走出在去后,美滋滋的暗自盘算。自己是不是要先看过四哥的货色后再去与他换人。张嘴接过一粒葡萄,咂咂了嘴忖道:“唔,还不错,这井得仁在此时能弄到这般既大又甜的葡萄,也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的,应该给他些许奖赏。” 今年还算是相当得意的一年啊,三月又攀上了一个比义父根基更牢的大靠山----端明殿学士、正议大夫、如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薛极----薛大人了。有这位靠山在。那名义上的师傅----老妖怪‘逍遥散仙’就不敢再对自己呼来喝去地指使了,反是对自己的事有求必应。连采阴补阳之法也传了些花样,真是好得很呀。只要巴紧了薛极,说不定有朝一日连相公史弥远也能结得上一点儿缘份,那时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么。 想到惬意处,袁方策不由得亮声叫道:“井得仁。” 袁方策突如其来的叫声让井得仁打了个颤,连忙站起身拱手应道:“小的在,衙内有何吩咐?” “你倒是说说看,我那老怪物师傅今天下午将五十多个‘惰民’高手派出府去。到底是何居心?他们到现今也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被什么仇家给宰掉了?”袁方策仰头闭眼,不紧不慢地摸着有一寸许长的胡须,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向他发问:“少了这数十高手,我们西偏院的守卫还够吗?” “衙内安心。”井得仁在袁府躲了半年,虽说每天吃得好还有美女相伴,但时间久了也是过得十分腻烦。这几天能随着袁衙内到街面上去走动,顿觉神清气爽说不出地畅快。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了前段时间的那种死气沉沉,意气风发地大声回答道:“我们西院还有五十余高手护院,加上七十家丁巡查,应该足足有余了。而且,府中又没有去年地‘乌金石’此等异宝,想必不会招引什么大盗高手来此搅扰。依小的思量,会到府里来的,都是有些小本事鸡鸣狗盗之辈,不过要偷些散碎银钱罢了。衙内尽管寻欢作乐,大可不必为守卫的事担心。” 袁方策:“嗳,明白我们再出去到钱塘门外地柳家庄看看,一定要多带些人手,若是那位三个小娘子还到湖边游玩的话……” 井得仁抢过话头,向袁方策做了个从袖袋里掏物的手势,露出一脸淫笑说:“明日不但要多带人手,还须带上几乘轿子,只须将小娘子们逼到无人处,将嘴堵上塞入轿中,衙内就可以……哈哈……” 袁方策睁开眼,坐直了身体目注左侧躬身站立的井得仁,青白色的脸上泛起几丝红晕,也放声大笑:“哈哈…… 带上几乘轿子,把人堵上嘴抬回来……果然好计,妙得紧啊,又有新炉鼎可用了……嗳,你怎么了?” 袁方策看到井得仁就一瞬间,激动得微红地脸突然转成煞白,眼睛惊恐地盯着自己的身上。在此同时,自己右侧正剥葡萄皮的婢女也将手里的葡萄一下捏破,数点葡萄法喷溅到脸上冰冰、粘粘的极不舒服。不由在问了井得仁一声后,勃然大怒地转头扬手要向婢女打去,正高举起的手在转过头时也凝在空中。 一把三指宽明晃晃的剑指在喉咙上,有没有沾到肌肤他没感觉到,但那灯火照耀下闪射出来的寒光,却是实实在在地晃得眼睛生痛,一股冰凉透骨地寒气似是从剑尖上直入心肺。袁方策颤抖着,张口结舌地呆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们,要什么?” 剑的主人是个黑套罩头的大汉,嘿嘿的冷笑声如针般贯进耳刺得头部隐隐发痛:“你,叫袁世潘,他,叫来福。 你们把今天抢来的罗家小娘子藏到何处去了,招!” “冤枉!”自己弄进府的寡妇叫什么,袁方策当然清楚,他知道这伙蒙头的人肯定是模错门路了,撞天的小声叫起屈来:“小的袁方策,他叫井得仁,袁世潘是我四哥,在隔壁的西南院呢。况且,我今天弄回来的寡妇叫董陆氏,并非姓罗啊。得仁呐,快。快带这些位大英雄去寻四哥。” “你叫井得仁?”另一个罩头大汉拂动狭锋刀走井得仁身前,阴森森地语气让他身上寒气根根倒竖,不自沉地退了一步低下头小心回道:“是,是是,小的就叫井得仁,不敢在大头领面前说谎。” “孽障大胆!”刚从厅侧走入的‘逍遥散仙’急冲而入。抖开一双大袖猛地向用剑制住袁方策地罩头大汉,却被另一个立于侧边的高大之人一掌拦下。两人在厅侧如同斗鸡般地静立不动。 院子里此时响起一阵喊杀,厅外面的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也有不少人往来跃动奔走。袁方策一时胆气大壮,猛地一下侧身闪出剑锋所指的范围。退到自认安全所在的位置后,伸手揉动一下麻麻的喉头,厉声喝道:“尔等放下兵器束手就缚,本公子或可在高兴时留下几条性命……呃……饶命……” 袁方策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左胸几根露出寸许长的针尾。慢慢抬起头往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刚才制住自己地罩头人还在原地没动,眼里露出些许怜悯的目光。那人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手持弓弩的罩头汉子,正拉开弩弦又待往弩槽内装针状物事。另有人正将瘫在地上的两上婢女绑住手脚,并用布帛堵塞她们地嘴。 “你……们……唉……”袁方策身体渐渐麻木,嘴里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后,长长地叹了一声便轰地一声倒下地。 在此同时,井得仁的后脑受到一击。头往下一搭便被罩头大汉拦腰捞起。 这个院内的喊打喊杀声在百多亩大的袁府传不出多远,而且在院子里只不过响了不到一刻,在一片嗡嗡地弓弦声和短促的惊呼惨叫声中很快便静止。 在西院响起喊杀声的前一刻,正中的主院已经先遭到袭击。 袁劲纲由十多个重金请来的高手护卫,似妇人般的系了块“文公兜”(北宋起至南宋,多有妇女用花巾兜风面,朱熹曾大力提倡,后来人们称之为“文公兜”),悄悄地把舞妓与俏婢一起带着从密宅回到这里。他很快派人把同是史相公谋士,但又与其最要好、最是气味相投而成密友的四个人找了来。那四名谋士都和袁劲纲一样,年纪都在三十多荐而投入史弥远门下成其门客。这些年来,他们四人也帮着袁劲纲一起为史弥远出了不少点子。他们也深知只有依附袁劲纲这棵大树下长势茂盛地劲草,史相公门下方有他们就食谋生的一席之地,才能在无官无职的情况下有大把银钱进项,不但使得自己锦衣玉食,还能在老家买田建屋而成一地的兼并之家、富裕之民。故而,这几个人自是很会投袁劲纲所好,无论说话、做事都以袁劲纲马首是瞻。今天得到招唤,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带上精心准备了好久的一份礼物,来到袁府。 主院大厅丝竹声声,家妓的歌舞随声而起。 大厅的布置是按古礼,两侧排列十多张矮桌,桌后铺以各色毡垫以为坐席,人们都席地而坐。 袁劲纲借敬酒的机会,与四个人借着丝竹歌声的遮掩,小声向他们说了自己怕想法,四个谋士也借回敬的时候向主人密语。他们边喝酒观看歌舞,其间还抽时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密商了一阵。半个多时辰后,四个人酒酣耳热了,便各自留下他们的礼物----四个新找来、并依方士开出之药喂养了大半年的年轻处子,然后才纷纷告辞离去。 也不知是‘逍遥散仙’的法术起了作用呢,还是真的自己疑心生暗鬼被消除了,袁劲纲直到他们四个人走后,也没发现再有那种被人盯视的感觉。这就让他的心情越来越好,玩乐的兴头也越发高涨,袁劲纲为凑热闹,把数十个护院武师也叫进大厅,让他们也一同饮酒食肉欣赏歌舞。 作为礼物送来的四个女人,年纪也只十六七岁,正是用于修习“和合养生功法”地极好炉鼎,此刻她们正面露惊恐之色蜷缩在大厅一角。四个人全都一式打扮,白角冠儿皂盖头,额前花黄浓厚,面颊轻脂薄粉身穿的是粉红纱短衫,套以真红罗开胸长背子,开襟外露出近数月市面上才出现的新样粉红轻纱胸托,将胸乳托得既硕且挺,胸托上露出大半白嫩高耸的肉财,托下还有真红罗裹肚,外罩真戏罗霞帔;下身则是前后各半幅的真红罗长裙,可见熟蓝纱开边夸管,肉光致致的腿脚时隐时现,在外面还欲盖弥彰地套着明黄纱裙子,只因为她们蹲缩在一角,看不清腰以下的身段,未免使人觉得有些遗憾。这四个女子不论从慌张不安的神态,还是衣着打扮上来看,都在在显示出引人犯罪的极度诱惑。 袁劲纲叹了口气,暗道:“这样的打扮确乎是极为惹火,将她们衬显得如同熟透了樱桃般,令人一见便想入非非。难为他们能弄到这四身相同的装扮,让本官也一时分不出要先用哪个来习练‘和合养生术’方好。只不知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般,四个全是还未开过苞的处子。” “唉!”袁劲纲叹了口气,心里很想就此将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立即收为炉鼎,但自觉此时还是身疲力乏没法振作,只好再歇息多点时间,待精神养足了再将她们收房为好。暗自思量道:“就是有‘逍遥散仙’的药物,在此身体疲软之时也还是暂且不用为好,以免一个不留意身受其害。至于另一种药物么,倒是不妨在这四个密桃儿身上试试,看是否真的如其所说般能让女人百依百顺。阿也,她们从身材上看,倒是一捏就能出水的熟密桃儿,但从神情上,却又看来还是生涩的青果子。嘿嘿,反正她们迟早俱是我身下的炉鼎,迟一两个时辰又能脱得了我的手心去么。” 丝竹歌舞还在继续,该享受的还是要舒舒服服的享受。 “啊……”外面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濒死惨叫,几个功力高的武师警觉地一蹦而起,嘴里高叫“有人入侵,保护大人。” 一面“呛啷啷”几声抽出随身兵刃,迅速成一排聚挡到袁劲纲身前。 有女人在的地方刀剑出鞘,那就必然会引发骚乱尖叫,超高剌耳的尖利叫声维持了将近半刻时辰方歇。声止,所有喝歌跳舞的、宥晏端菜斟酒的、吹拉弹奏乐器的女妓都路得一干二净。连那四个袁劲纲准备稍迟作为练功炉鼎的“礼物”,也在这慌乱的半刻时辰内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怎么回事?”惊魂未定的袁劲纲在一片兵刃出鞘声中躲了许久,没听到什么动静后从矮桌席下探出头,睁大眼睛向四外扫了一遍,方开口发问。 第十七章 “时才似是有惨呼声,不像是东西两院少爷们催迫追债被打的叫唤。好像外面有敌人入侵,大人且躺下不要乱动,可能能有点不太妙。”站地矮桌前的一名壮实中年汉头也不回地沉声解释,语气显得十分凝重。 护院武师们都明白,大厅里发出这么大的响动,外头还是无声无息,巡查的有丁如果不是被人全数制服,是不可能会没一个人到大厅查问的。 从里面可以看到外头的头线渐渐暗了,只在片必间就仅剩下厅里还是灯火通明,往外看是一片漆黑,原来还能见到幢幢人影的厅外,现时再没法看清人物。很明显,入侵者都很老到,是惯于穿门入户行劫的强盗,方会将厅外廊上挂着的笼逐上熄灭。 壮实大汉心里一阵阵发冷,大宅的主院有上百名家丁,分成四拨巡逻,每次巡逻的人都有十人之数。另外还有三十多武师、过去的江湖强盗和浪人,他们虽说武功不是很高,但也身手相当不错。能把这么多人无声无息地解决掉,武功不够高,人手不够多是根本没这种可能的。他只希望来的只是绿林英雄,千万别碰到武艺高强的江洋大盗组合才好。 “出去两个人,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中年壮实汉子可能是护院的首领,立即发出命令。 “丢弃兵器可以免死,否则杀无赦。”应声而动的两个人还没走到厅门,厅外就有人接住壮汉的命令高声吼叫。 “这里是朝庭命官袁大人的府邸,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进来讨野火的。识相地快退出去,袁大人或可不追官你们私闯官宅之罪。”壮汉好言对外面的人说明利害,还想探问入侵者的来历:“你们是哪一路的地英雄。若有急需之处,小弟做主可以给付各位五千贯行路的使费……” “三头领,厅内的那厮说可以给我们五千贯使费呢……嘿嘿。把我们看得太小了罢,五千贯就想打发我们?”还是那个声音在大声嘲笑:“快将兵器丢了,可以放你们这些为主家卖命的人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将成我们的刀下之鬼。” “还好,总算运气不错,只要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就能保住性命。”壮实大汉心下宽了很多。江洋大盗们不会为官位和蝇头小利所动,等闲数千贯以至上万贯银钱根本不当一回事。每每作案时为免日后麻烦,一般都会不留活口,让官府的缉捕使臣们想破案也得不到丝毫线索。心中暗道:“既然是称‘头领’,那么外面入侵地人不是各路外来到临安发财的江湖龙蛇。就是专一在通都大埠市井拉帮结伙谋财害命的闲汉,最多也就是绿林好汉们在山寨混不下去了,才会甘冒丢失性命之险到此有死无生之地来做没本钱的生意。这般能够高来高去的人数量决不会多,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之所以能进入大厅外,想来不过是使出了什么下三滥地手段。把巡丁护院给弄翻了,方可以如此轻易的到此。” “既是这等人来到我家大宅,他们不外乎是为了求财,那就好办了。”袁劲纲听到护院首领将他的分析告诉自己,胆怯之心顿时大减,他还真的很需要具有这种手段的人材来为己所用,心中想将这些亡命之徒招搅到自己门下壮大实力。便钻出桌底大咧咧地走到厅中向外面高叫道:“各位英雄好汉,要银钱养家活口么。这事好商量,本官另还有一样既有钱入袋,又可有名位地好事,不知好汉们可有兴共谋富贵?” “本官?好大的口气啊!你是什么人,敢口出狂言。”外面的人嘲弄地发问。 “口气大不大没甚关碍,本官仍史相公门下首席谋臣袁,位居宣义郎。若诸位能投到本官门下为武师,除年俸可度支三百贯外,另有其他赏赐。”袁劲纲认为入侵者只是些蝇蝇苟苟的小人,对小人自然是要诱之以利。 “哈哈……”厅外发出狂笑的是游戏江湖惯于打诨的廖钧,听了袁劲纲的话后还是用嘲弄的语声叫道:“我地儿郎们自由自在散漫惯了的,要的是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遨游于青山绿水间。他们----也包括本头领在内----可不想在芝麻绿豆大的从八号小官仔下面混口食,受人勾管约束,没的银钱不多,还须得强忍狗官们的窝囊气。厅内的人听着,将那什么宣义郎乘乘地送出来,带我等一众好汉去把他所有的金银财宝起出,我等要财不要命,可以放你们各自逃生。” 袁劲纲怒道:“岂有此理,山野小贼,稍时申供院的捕快一到,有你们好受的。” 此时同样戴了头罩的丁家良匆匆来到廖钧身边,小声道:“廖兄,东院的家丁护院被我们赶到房内关好,西院也已经开始动手了,你这里须得快些将人弄到手,免生意外。” 廖钧点头应了声:“知道了,再有一两刻就能做完。丁兄还是请先带人去看看北面的退路,老道们若是已经将场清开,也请他们派人守住,这里可能会有不少物事需要搬运。” 廖钧、廖勍兄弟俩和同来的二十余高手领头,带着武诚所属的二百余人,其中有六十位使用钢弩的好手。只在几息时间内就放倒了三队巡逻的袁府家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他上百个还在屋内呼吆喝六掷色子博戏的家丁、护院全堵住,根本没费什么事就将一百余人缚牢堵上了嘴。虽然其间有几个人进行过抵抗,但他们没来得及传声示警就被博杀在当场,让潜入突袭的人很容易就控制住主院大局,到达大厅之外。 这次的行动到目前为止,完全是按丁家良、武诚他们的计划,并为了满足林强云不欲多杀人,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的思路所设计。事先令潜藏在袁府内的细作在饭食饮水中下了些少软骨药物,一旦遇有相抗地高手便能很轻易地放倒。但因为袁府里袁劲纲本人专用的另一个厨房戒备森严,细作不能接近投药。故而大厅里的这些人才没受影响。 廖钧悄悄向左右地人小声吩咐了几句,让人们互相向其他人传言,准备一举消灭厅里的护院,再从容护拿袁劲纲。 没见厅外有何动静,袁劲纲一时间大感得意,敢情贼人们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正商量他们的去路罢。心中马上升起万丈豪情。向左右看了看,认准一把最小最轻的短刀,从那护院的手中取过,学着别人所说决战沙场大将军的样子,挥动着那把短刀当先大步向厅门走去,一百向厅内地三十多位高手护院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各位师傅,平日里好吃好喝又有银钱供俸着你们,现在就是你们回报本官,可以建功立业的时刻,杀出去,格杀一人赏钞百贯……不,二百贯,擒下一个活口赏钞八百,杀!” 能被袁劲纲请到厅内来饮酒一起作乐的护院,都是身手出众的人,几乎都在江湖上混过一段时日,有些还精于各种作奸犯科的鬼门道。他们基本上也认同护院都头所说,入侵者绝不是江洋大盗的组合,充其量不过是些少在自己地地盘上没法混,或是被官兵征剿失了巢穴,而又胆大包天的绿林好汉,于走投无路下误入临安来发财寻口食罢了。这些成了精的家伙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头,能不用拼命就有银钱可拿总比自告奋勇地去与人博杀好得多。这时听得主家肯出高额赏金,连护院首领也大为心动,不约而同地俱都发声喊,闪过袁劲纲身侧向厅门外冲去。 “愚不可及的家伙,真以为我们是山野小贼么?没三分本事,怎地敢到临安这个大都城来献世,用却趾头想得到地事竟然会想不通。唉,自作孽,不可活!”武诚属下的一个部将轻声自语后,提高声音下令:“按亲卫队所教的阵法,每什依次发射一轮,屠光他们。” 每次三十支无羽箭,数量是不多,每波也相隔二三息时间才会再射入一次。但六拨利矢如飞蝗般接连不断地往厅内攒射,差不多每个护院的身上都中了一两支,当先冲出的人身上还有插着五六支箭,连声也没吭便无声无息地竣倒断气。 从外面的暗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倒下的近三十个身穿武士服的护院武师。七八个一时没死地人,在艰难地挪动身体向两边爬,意图离开当门的位置远一些,希望到达稍微安全的地方后马上处理伤处,试试能否保住性命。 大厅中只有反应稍慢,起步落后了一点的五个人还能站立,其中有一个就是刚才挥刀喝叫有如将军般的袁劲纲。 五个人都中了一支箭,其他四个人只在手臂或是腿部受伤。而袁劲纲的运气就差远了,中的一支无羽箭却是射在左胸,只见他大张着口,是把短刀落在脚边,双手抬起尺许欲去拔箭,却又很快垂下,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那支箭的锋镞入体也不深,仅一寸多不到两寸,恰恰正好把血槽留了近半寸在其体外,这就令得四条血槽把他体内的血有如唧简般向外猛抽。袁劲纲抬了两次手后终于不住,像个破了孔的皮人般往地上慢慢坐下,嘴唇颤动不知说些什么。 廖勍轻喝一声:“冲进厅去,除那袁劲纲外全都杀了灭口,不得留下后患。” 廖钧跃起身的同时、在乃弟后面补了一句:“各位记得把全部箭矢都收回,不可将任何一点线索遗留在现场。” 廖钧迅快地拔出那支无羽箭,撕开胸下一截已经被血染成楮色的蓝深衣,倒出瓷瓶里的金创药按住伤口好一会,直到没血溢出后才为他包扎。“救我……”正准备用布幔包起袁劲纲,看到这位狗头军师嘴唇一直在动,将耳朵伏到其嘴边,好不容易才听到他颤抖的声音:“本官……卧房内有密室……里面的财宝都可以给你们……” “不用你说都会救你的,我们还有话要问呢。忍着点,这就带你去找人治伤。”廖钧招手叫来廖勍。告诉他去搜寻袁劲纲所说卧房内的密室,小声吩咐道:“别的也还罢了,勍弟定要仔细看清是否有书信之类地物事,或可对林老弟追凶有所帮助。” 幢幢人影游走晃动中,两个有人入侵遭动掠的院子,大部分金银财宝被洗劫,所有的兵器、箭矢、钢针捡拾干净,连同尸体上地针、箭伤口都被人细心地用刀剑破坏。四五百个作案的罩头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搬抬着数十个大包裹,迅速越墙离开,向东面的国子监、太学那一带逸走,不多时就消失在各处的小巷里。 这里又恢复了往日主人没有招朋引类时的平静。就似是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一般。 五六刻时辰后,守住钱塘门内以北那一片地方的禹院长,接过一个来传信的捕快递来地小袋,打开看了几眼,笑逐颜开地向围过来的几个人用力点头,并暧昧地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脸喜色,装腔作势地呼喝了一阵,将已经进入梦乡地附近居民吵醒后,带齐了人手向袁府赶去。 经过一个余时辰的忙乱,在天色大亮时不仅将正院、西院的所有剩余钱财搜寻一空,连看来有点碍眼、怀疑不属不宅的兵刃、箭矢之类也不动声色地收集起来,叫人悄悄送到丁院长交代地所在去,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实实在在的拿钱办事。 十多个禹院长的亲信,在大队进入袁府之时,背了两三个长长的大囊袋,互相掩护着往各处丢下一些残刀断剑和飞刀、小镖之类的暗器。禹院长到各发生事故地地方查看了一遍,直到他认为再无什么漏洞了。这才派人急足向该管的上官----右都辖使臣报告。 “入侵者的手段高明极了,从表面看,基本上没什么打斗的痕迹。”禹院长此时不禁暗暗心惊,他曾经在这个左右时辰内好几次跑到袁府围墙外探看过,没发现有半点异常情况。但现在看到主厅内的一大片血迹,就可以想见肯定有不下于十个人死伤。而且在一间华丽卧房中的密室也被打开,内里的架子、箱笼是空的。禹院长忖道:“除了自己和丁院长这两个知情人外,恐怕任是再精明地官员役吏也会束手无策,必然认为这是为财而生发出来的大案……” 九月二十四日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右都辖使臣郑琰被外面高叫的声吵醒,还没等他发出骂声,那一句“袁劲纲府里出大案子了。”的话将其正要出口的吼叫硬生生的压回肚里,慌急地穿起公服就往外走。 在郑琰被叫起来的同一时间里,朝请大夫、尚书左司郎中、除太府少卿兼知临安府赵立夫,还有钱塘知县事王成桷,都被人以发生大案的紧急公事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各带了所属的捕头捕快赶往袁府。 到了卯时,连没他什么事的提点两浙东路刑狱公事汪统,也因史相公的派人来讨问消息,而不得不带着几名公事干办官来到袁府查问。 四十多近五十个护院武师、家丁失踪,袁家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也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是那些护院和家丁见财起意,或是监守自盗,或是与外贼色结所为的了。几位紧急到来查办此案的官员,在一起听了禹院长报告的情况后,俱都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误。也相信早就得到有人欲在左三厢作案的风声,带人到这一带,也是第一位赶到袁府的禹院长他们的话。由临安知府赵立夫出面,出具公事提请皇城司,要求在各门加紧盘查逃贼。并先行控制出城的各个水门,把能将大批人、大宗物品运出城去的水路阻住。 也是这一天,天色刚到卯时正,三艘满载瓷器的三千斛近海货船的船主陈昌言,在上船查验的五个栏头手里各塞了一小包物事,按规矩交纳了所应缴的税钱后,带着他的船从保安水门从容出城到运河。于陈东主的三艘船出了水门不过半刻时辰,可能行出还不到半里远水程罢,殿前司都指挥使冯(木时)派来的京畿禁军到达,立即就封市展开查察。岸上、水面都一体搜查,说是奉命捉拿昨夜于行在做下惊天大案地江洋大盗。同时,皇城司封城及严查袁劲纲府内逃贼的命令。也送达守门都头的手中,刚打开不到半个时辰地保安水门,也在一片喝令声和吱吱咕咕的绞盘声中缓缓关闭,让还没来得及出城的三十多艘客货船的船主们大叹晦气。 “好险啊,好险!只差一步,我们双木商行这块招牌就将在临安消失,可能连商行所属的所有人都将身系牢笼呐。”京畿禁军横冲直撞。叱骂捆打细民,将这一带闹得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的场面。让还在保安水门,带了一小队人为三艘船送行,然后留下观察动静的台治渠吓出一身大汗。好在林强云早有吩咐,让那一小队护卫队也跟随船只一起出钱江。到澉浦镇去待命,若是还与自己一起留在此地,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在惊吓地心情慢慢平复之余,公治渠涌起十分奇怪的感觉,心里隐隐有一种这个年轻人行事有鬼神莫测之机。是任何人都没法与其相抗、做任何事都没有逃过其法眼地想法。暗道:“老天,这位林公子难道真的如别人所说般,已经修炼到‘六识皆通’之境了么?否则,他如何会想到要那三十三人的护卫队随船出城,得以免去这次破败机密的危险?” 绍定三年“九月辛丑,祀明堂,大赦。丙午,美人谢氏进封贵妃。冬十月己已。荧惑、填星合于室。”(《宋史本纪第四十一》) 林强云大汗淋淳地冲进大厅,信手接过一个用布巾裹身蕃人女孩递来地大布帕,对她点头道了声“有劳”,擦去满头汗水,向同样是一身汗的山都问:“喂,你这家伙才成亲不过五天就离开新娘子,那蔡锦儿不会对你张牙舞爪的又打又骂么,怎么肯放你跟回这里来了?” 山都一把抢过布帕,就要往头脸上擦,却被四海夺回递到林强云手中,骂道:“死山猴子嗳,公子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擦汗的东西是不可以共用的,那可是会长出汗斑斑,让人身上发痒呢。喏,那里还有布帕,自己去拿罢。” 山都取过挂在大架子上地布帕,一边擦汗一边说:“没办法啊,谁叫我像你们汉人一样懂得孝顺呢。现在我有了女人,一定要回去和我已经上了天的父母族人说一声,只要我的女人生了孩子,我们山都一族就又可以慢慢地兴旺起来,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丁。” 山都挺起胸膛,骄傲地向厅内的三个人大声回答林强云的问题,也是向世人宣告:“我们族里的规矩,没生孩子的女人是属男人的,她地男人要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只有生了孩子以后,这个女人才可以和男人一样受到大家平等对待。” 说到这里,山都神情又蔫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如果生了两个以上的孩子,这个女人就比男人神气得多了,大家打措得到的东西也要多给她吃,她想和本族的什么人好就可以和什么人好,她可以对原来的男人又打又骂。唉,生孩子最多的女人还会是我们的族长呐……” 四海奇道:“哦,可是,蔡锦儿还没生孩子啊,怎么你娶她以前也被她欺负?” “那可不同……恩人不是要我不可以用强去抢的吗,我就只好去骗她、求她了,所以才忍受她的打骂。”山都这一瞬间立即又变得神气万分,把布帕一丢双手叉腰仰起头对四海道:“嘿嘿,只要她被我骑过,成了我的女人以后,要怎么做还不是由着我的性子来么。哼,成亲那天晚上她还想动手抓我的脸,却被我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就服服帖帖的了。” 四海很好奇的凑近山都小声向他问:“好山都,跟我说说看,成亲那天夜里你的蔡锦儿和你那个什么事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她有没有大喊大叫的说‘我要死了’、‘受不了啦’之类的话,你有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一下子就完了事,被她气极败坏的直骂‘真没用’啊? “去!”山都一把推开四海,不屑地皱了皱小鼻子,眼里射出一股痴迷的神色。得意地说:“锦儿才不会那么样地叫呢,只是骑上去的时候她‘啧啧啧’地咬牙一直用力推我,连眼泪也流了好多出来,到了后来,就改成‘嗳嗳’的小声叫,又在我背上拼命地用力抓挠,最后还在我地肩头上咬了一口,好久都不肯放开来……” “哎呀,她敢咬你?”四海一脸不信的样子,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不是说被你打了一顿后就服服帖帖了的么。怎么样,咬得痛不痛啊?” 山都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说:“她也不是成心咬人的,只是那时候太快乐了……也没觉得有多痛,只是气她咬人不过,而更用力去挺她……” 听他们说得不像话,喝声“住口。”把两个人吓了一跳,愕然看过来,林强云在山都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这小子,怎么把自己和老婆亲热的事也说了出来,你就不怕别人笑话吗。你不怕,那锦儿还怕别人说她呢。以后千万不准再讲这些事给人家听了。省得让人讲七讲八,说我们这些人不学无术……还有有,四海也是的,什么不好问,问到人家夫妻间的事去了,想知道男女之间是什么回事,以后去向姬艳请教好了……” 山都有些不服地回嘴:“要怎么和锦儿圆房地方法就是姬艳给我讲的,他还说。没脱光她地衣服以前,要先去摸她的奶奶,要用手指轻轻搓捏两个奶奶上的红肉球……姬艳说,只有这样做了,锦儿才肯让我脱光她衣服……” 山都这些话连珠炮般地讲得又急又快,林强云又好笑又好气地一把拉住他用手掩上嘴,这才让山都把话停下。 “蠢货,叫你不要说了,还再说。”林强云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向山都威胁道:“再敢这样到处乱讲的话,看我不把那蔡锦儿给送回家去,今后让你永远看不到她。” “我……啊……唔……哟!”山都吓了一跳,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女人,这可不是玩的事。他想起除了吃饱肚子以外,只有前几天和蔡锦儿一起时才得到地无边快乐,若是为了将这种快乐说出来让别人共同分享,而会从此失去快乐,那他宁愿把这种快乐闷在腹中不说,也好过此后再也得不到好得多。只好连连点头,向林强云投以恳求的眼光,直到恩人把手移开了,方张嘴想说出保证的话。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话都不能讲的,慌忙之中又将掩嘴的手给咬了一下。 山都的那种尴尬、慌乱、惶急、紧张,让林强云和四儿连眼泪也笑出来。 “好了,今天我们要动身回汀州去会合君华叔和五哨护卫队,看看他这四五个月在番邦外国有没有胖起来。”林强云拉了山都朝浴房走,嘴里叫道:“四海,别再笑了,快点洗完了浴,我们吃过饭就动身出发。” 自己有大船,三百多人和两百余匹战马、运载货物的骡马只用一个多时辰就过了晋江。过江后的路都是有桥地大官道,好走得很,一行人马直赴漳州。 自去年林岜回行在去任他的京官走了后,新任知漳州的直宝章阁魏大有就开始将原泥坏改筑为石城墙,现时已经完成了近三分之一。这里的气氛比泉州要紧张些,不过人们的还是显得平静,市面上也看不到有多少逃难的人群。 林强云没见过这位去年新任的州官,两人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和瓜葛,所以魏大有接到写着“奉直大夫、提举景福官公事,泉漳汀三州乡役弓手总都头”的拜帖后,顿觉头昏脑胀的不知所措,一时间他是大感为难。论起官位品秩来,直宝章阁是从七品,比林强云正六品的奉直大夫差了三阶,按理说魏大有应该先得礼并让林强云上坐。可是,后面所注明的“朱漳汀三州乡役弓手总都头”却又属自己治下该管的役丁,且不论这些役丁是征役还是募役,总归还是自己该管的部下。 “怎么办才好,传闻此人乃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弟子,已经修成了道家的无上秘法,不但神通广大能除魔降妖,还是史相公的异姓侄儿。深得史丞相和当今今后的喜爱。对他应该用何等礼节方才合适呢?”魏大有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向长随潘珂问计。 潘珂是个年近六十而且久混官场地人精,沉吟了一会后试探着提议道:“在下听人说起过。这位林飞川是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如这样,东翁不用管什么官品、上下尊卑,就以平辈与其论交好了。一来给了东翁恩相史相公的面子,二则于公事上也能说得过去……” 魏大有拍掌道:“好,相公是本官地恩师,林飞川是恩师的侄儿。就以平辈论交,省却了许多麻烦。” 林强云不但人来到漳州请见。而且所带的小礼物----一万贯楮币----也让魏大有笑得合不扰嘴。对于林强云随后提出来,要将汀州家乡的难民移徒到两浙路去的要求满口答应,毫不犹豫就开出了途径漳州时免于搜检的通关文书扎子。并在林强云答应将所用的钢弩、箭矢、刀枪等兵器全部留给漳州地厢军接手后,让他将原来的三哨护卫队员带走。全部换成本地地役丁。 林强云揣漳泉两州移徒通关的文书,与喜滋滋的魏大有告辞,带着近七百人出北门走上回乡之路。 想起前天去看望正忙着准备交按公事的翁甫时,若非这位即将离任泉州知事地一番话,林强云当真没想到要把自己的护卫队从这泉州、漳州、汀州几个地方摆脱出来。 翁甫在收好林强云奉上的两万贯钱钞并一具万花筒后,轻声对他说道:“林贤侄,老夫因是建宁府建安县人,在史相公眼里也属闽人一党,故而这次被罢免奉诏返乡宫观居住,恐怕再无出仕之日的了。虽然紧侄现下的官品比老夫高,也在朝庭有些得意,但毕竟年纪还轻了些,或者有些事没想得透彻。老夫在此即将离任他去之际。有一言请贤侄仔细斟酌。” “翁大人请讲,小子洗耳恭听教诲。”林强云也深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地道理,自是恭恭敬敬地起身施礼求教。 翁甫的话倒是不多,只把林强云现在所处地位及拥有商行、镖局武力的利弊说了一遍,让他尽快将镖局与几个州的乡役弓手分离开来,以免引导起官府注意,避开将来会给他带来不可知的灾祸。并且趁着自己手中还掌握着泉州这一府之权时,马上和几位参军一起将林强云所说的人从募役名册中删掉。就是因为如此,林强云才会花费一笔银钱,和魏大有做了这次交易。 林强云是三天前----也就是十月初八----回到泉州的,如果不是在松门寨的港口避了两天地风浪,初六就可以回到此地。 今年的天气也怪,到了入冬的十月还会有台风,让林强云和随从的亲卫及一哨护卫队员们十分郁闷。幸亏这次的台风不大,仅两天时间就又能启航上路了。即使只是两天,也耽搁了与陈君华在泉州相见的时机。 陈君华虽说是授了修武郎,除登、菜、海宁三州兵马都钤辖,又是赴安南国的宣慰使,因为手里有五哨护卫队回汀州,守住由汀入赣的门户。以免让晏梦彪的盗贼从汀州逃脱,也是防止赣地的陈三枪、张魔王又一次入闽接应、配合闽地的盐枭农民军。 这次陈君华到安南,可说得上是大丰收呐。那天林强云一到泉州,沈念康就急着告诉他,光是这次运回来的铜钱就有将近十万缗,其他的金子十余万两,银一百二十七万两,还有外蕃的珍宝、香药、矾、硫磺等也大约可值近百万贯。 而最让林强云莫明其妙的是,沈念康说陈君华甚至还带回了一千多名昆仑奴,和一千多安南国婢女。 当时林强云就问沈念康:“昆仑奴,这是什么东西,是人吗?哦,我记起来了,昆仑奴是人,书上有讲过的,好像是唐朝就有一个叫昆仑奴的人,能飞椽走壁,背着两个人跑来跑去数十里路也没一点事。” 沈念康笑道:“喝,你没听讲古的人在勾栏讲‘说唐’么,他们就有讲到唐代最令高官显贵所喜的是‘昆仑奴、新罗婢’了。昆仑奴当然是人,有没有那样飞椽走壁的我可不知道。不过看她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反倒更像只会绣花、家务,做婢仆的人。而且,昆仑奴还是你先前讲过的乌人呐。不过,这次归永带回来的昆仑奴没你说的那么乌,就像是常年胶光了衣衫天天晒日头的人般,比我们更黑了些罢。强云,六叔告诉你啊,你过去讲的那种全身黑得出油的乌人,我们也在泉州这里看到过了。嗬,那种乌人啊,确是乌得出奇,也丑得出奇,真的除了嘴里的牙齿是白的外,没一处不乌的,而且头发也一圈圈的卷成数百个圈子,真是难看得紧呢。哎哟,我倒是忘了我们出去临安和山东,那几个乌人你们都没有看到过。可惜,可惜,可惜得紧啊。” “嘿,‘新罗婢’么,我们山东也有不少,以后可以带叔妈去看看。现在快带我去看看那些昆仑奴,如果能将他们补充到我们的护卫队里,说不定经过训练后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林强云顾不上**天来坐船的劳苦,心急的站起身拉着沈念康就要往外走。 沈念康叫道:“你若是要将她们弄到护卫队去,哪是万万不成的,这一千多民昆仑奴一旦到了护卫队里,非乱成一团不可。” “耶!这却是为何,难道说君华叔带回来的昆仑奴都没手没脚的么?”林强云一脸不信的看着沈念康,警告道:“我可是看过书了的,昆仑奴的武功可是厉害的紧的哟,六叔如何敢说昆仑奴到护卫队去会乱成一团。” 沈念康将林强云的手挣开,苦笑着叨叨:“唉,六叔知道,六叔知道啦。那个讲古里说的昆仑奴我也听人讲过的,不就是会飞椽走壁的背着崔生和红绡的人么。强云呀,六叔告诉你,君华这次带回来的昆仑奴倒是有手有脚,但却只有四五十个是男人,其他的一千多全都是女的,她们非但不会丝毫武功,而且连我们的话也听不懂,如何叫她们到护卫队去当兵。就是一定要她们都去当兵,她们说的话除一起来的两三个舌人会讲我们汉话作为通事外,也没其他人听得懂呀。” “唉,原来是一批女奴。咳,六叔你早干脆告诉我说是些女奴不就结了,还说什么昆仑奴……”林强云先还有些泄气,回头一想又有点高兴起来:“呵呵,多两三百女人也不错,我们山东根据地就是缺人,特别缺少的正是女人,这下好了,君华叔弄来这二千多女人也能暂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六叔,除了所说的这些外,君华叔还带回了些什么物事啊?” “其他的么,也没什么了,就是运回五万多石稻谷和三十五头水牛,这些都已经安顿好了,强云不用操心。”沈念康回答。 第十八章 汀州在今年七月陈孝严“宫观”去职后,这数月都没有新州官前来上任视事。这段时间坐镇在这里的是由朝庭选人,监军,直宝谟阁、通直郎李华李大人。 十月十九这天,李华大人请来了司录参军丁元胜、兵马监押副使邱胜,和前几天率五哨“制武军”劲卒到此的登、菜、海宁三州兵马都钤辖陈君华商议。至于原汀州兵马监押正使罗成玉,则因为与前知州陈孝严沆瀣一气克扣厢军的粮饷,在年初被造反的乱兵所杀。 李华看到过钤辖将军陈君华统率的制武军,对他们那种彪悍敏捷、充满朝气活力的精神气质一直佩服不已:这是一支能征惯战的新军,使用得好的话,肯定会给自己在仕途上铺垫上一条康庄大道的。他今天请来陈君华,就是想说服这位钤辖将军,让其同意率部与本州的厢军一起,拿下西面通往赣州的桃源岽。以李华想来,只有夺取了桃源岽上的罗坑隘,才能断绝汀州盗与赣贼间的联系,做到招捕使陈大人交给自己稳守长汀县城,在闽赣之间的通路上打下一颗钉子的“光荣任务”。 说实话,陈君华虽是从六品的官品,比作为监军的李华高两阶。但李华作为一个文官监军,自入仕以来就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科举得中而为官,这是我李华二十多年寒窗苦读的努力,从书本中求来的荣华富贵。那像这些赳赳武夫般,凭着几斤蛮力,去做与人打杀的小人勾当,由血泊中谋取官位来得优游雅致。”不管怎么说,李华与所有的文官一样。对职的武官位相当看不起:“从六品又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只会抡刀动枪地武夫么。他能识得字吗,若是不识字的话。又怎能看得懂兵书,懂得多少战策与兵法呢?” 刚见面时,李华看到陈君华那粗壮结实的身材后,坚信自己地想法不会错,此人肯定是个有力无脑的蛮夫。可谈起话来后,他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这位钤辖----陈君华不但识文解字,看过的兵家书籍比自己更多。且对各种兵书都有很深入透彻的理解,还对现时已经蔓延到南剑州、邵武军的本州官兵、盗贼双方形势了如指掌。战策方面,李华这个连纸上谈兵也做不好的人是没法和陈君华比地了,而陈君华这位久历战阵将军的兵法,就更非李华所能望其项背。 李华并没能说服陈君华同意出兵去取罗坑隘,陈君华只说了一句,就把李华地嘴堵上了:“罗坑隘山险寨坚,别说以区区两千役丁加我这不到六百的制武军了,就是王祖忠所率的三千五百名神劲军全到此地,也休想在短期内拿下,若是李大人与本将军商量的话,本将军地回答就是两个字:不去。” 陈君华看李华一脸不忿。知道他心里想要逞强,平静地对他说道:“请问李大人,你曾去罗坑隘实地看过那里的地势和守卫的难易么,你能提出我们在进攻那亲隘时要用何种方法才能将其夺下么?若是没去看过,也提不出令人信服地攻战之法,我是不会带人去送死的。假如你以监军之位强行下令,要我带兵去取桃源岽罗坑隘,本将军也只好遵令依从。但不敢保证一定能取下,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若是真把城内仅有地二千厢军派了出去,一旦城中有警,那就不是有功无功的事了。不战失地,那可是大罪……” 邱胜道:“连早年纵横荆湖、江南诸路无敌手的霸王枪也说取不下,那就一定取不下的。李大人,依属下看还是打消这个主意的好,罗坑隘的三千贼兵也是从前我们汀州的厢军,比现有临时征招役丁来充数的厢军可强得太多了,别要到时候关隘打不下,连这汀州城也被激怒了地贼人夺去,那才得不偿失呢。” 丁元胜也出言相劝:“李大人,除那淮西将王祖忠及其所带的淮西兵我不清楚外,据下官所知,此时福建路还没什么能与陈将军一较高下的将领,还是静待招捕使陈大人的命令,听候调遣吧。” “福建路提点刑狱、福建招捕使兼知南剑州陈华陈大人到!” “武翼大夫,提点淮西神劲军统领王祖忠王将军到!” 汀州内衙议事堂外传来两声高叫,让李华听了大喜,连忙和一众人等迎出厅门,向大步走来的陈华施礼:“下官汀州监军、直宝谟阁、通直郎李华参见陈大人。” 陈君华也踏上一步向陈华施礼:“未将陈君华见过大人。陈大人,近二十年大见,一向身体可好啊。” 陈华对李华匆匆还了一礼,一步抢上前执着陈君华的双手笑道:“嗬,老夫见了知泉州翁甫的公文扎子后,还道是同名同姓的人呢,但还是心存万一的侥幸,要留文书上所说的陈君华一会。想不到竟然真的会是老弟台,而且还会在此地遇见你。老夫好,身体好,今天见到陈老弟后心情更是出奇的好啊!这就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陈华以手加额庆幸道:“天可怜见,让老夫在此国家危难,一副重担压肩之际,还能遇到君华老弟,这下剿灭搅乱八闽之地的盗贼之期不远矣。” 陈华笑容满面地环顾李华、丁元胜等人说:“各位怕还不知道吧,十多年前老夫率军征剿李元砺等峒瑶蛮贼盗寇时,亏得有陈将军这员虎将,方得以功成名就。还有这位,记得当年也是陈老弟属下一员战将……哈哈!” 王祖忠也在陈华的后面上前一步,向陈君华躬身为礼:“属下王祖忠参加陈将军。” 陈君华向王祖忠招手道:“祖忠,休得如此,你现时是神劲军统领,我则为朝庭视为羁縻的登、菜、海宁等州郡的钤辖,已经不相统属。用不到行此大礼。呵呵,想不到十几年不见,你连胡须也长出一大把了。” 王祖忠连声道:“属下不敢对将军无礼。想当年若非将军一力栽培,哪有我王祖忠的今日,将军永远是我等的该管上官。” 邱胜大叫道:“王祖忠,少说几句吧,没看到陈大人和陈将军都还在站着么……” 王祖忠与邱胜一样,也是早年陈君华地属下部将,两人胀气最不相对。一见面就吵翻天。陈君华知道一旦让他们两个斗起嘴来,没个把时辰恐怕难以停下。不由喝道:“放肆,陈大人当面还敢争闹不休,成何体统。” 早年积威之下,邱胜、王祖忠本能地立即住口。躬身道:“属下知错。” 陈华拉着陈君华向厅内走,笑道:“好了,陈老弟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别管他们了,让这一对欢喜冤家自行吵去就是。不过,说真的,老夫想起你行军令时地模样,也不禁会生出一股畏惧之感。走,我们进内去细说。” 李华直到这时,方知邱胜和王祖忠都是陈君华的老部下,也清楚了为什么邱胜对陈君华所说的话都,不禁觉得有点失落。 众人方坐下不到半刻,有一位部将进来向陈华报告:“大人,鄞水对岸不知从那里来了一队打着宋字白云旗的军伍,说是双木镖局的镖师,正与我们的守在河岸上的十都淮西兵对峙……” 王祖忠奇道:“耶,镖局?会有多少人,怎么敢谎报说是一队军伍。他们有多少人数,实力如何,如实报来。” 那部将道:“据传信地人禀报说,他们的衣着鲜亮地武士服,但没有盔甲,约有六七百人马,自称是要过河回汀州的家里,硬是要强行渡河,戚将军说,讲得不好时,恐怕双主会起冲突动上手。” 王祖忠怒道:“胡说,一个小小的镖局,竟然敢与我淮西神劲军动武,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么……咦,不对啊,‘民不与官斗’这话谁都清楚明白,一旦起冲突的话定然是那镖局地人吃大亏,他们怎地会那么呆,傻得与官兵起争执……啊……肯定是你们这些不守军纪的家伙,又使出征收军用的借口,想要夺人家的兵器、财物了……你去告诉对岸的儿郎们,差不多就好,千万不要做得太过分,又再激起另一次民变。” “哎哟,不妥!”陈君华叫道,他非常清楚,只有十都一千余人地淮西兵,真要和林强云的六七百亲卫打起来,一旦引发了这侄儿的怒火,用上雷火箭、火铳等兵器的话,官兵们怕是片刻间便会折损一半以上。当即一跃而起,急道:“他们是我的侄儿所属双木镖的护卫队。快,我们快去,千万别让他们打起来,否则你们的淮西兵新决非他们的对手。” 王祖忠大感惊诧:“经自己亲手调教训练了七八年,经过了好几场战斗地一千多能征惯战的淮西神劲军,怎么在陈君华的嘴里,连他一个侄儿的六七百人也打不过?” 王祖忠禁不住一边跟着匆匆向外跑,一边拉了邱胜的衣袖一下,问道:“邱兄弟,你在此地时间久了些,与陈统制也走得近,必定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看,我们的统制大人是不是怕伤了他的侄儿,以致急糊涂把话说错了,将他侄儿的护卫队决非淮西兵的对手,慌得说成淮西兵决非护镖队的对手了呀?” 邱胜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王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陈统制说得没错,真打起来的话,你那一千多淮西兵肯定不是双木镖局五六百护卫队的敌手。你别听说了镖局护卫队的名称有点不伦不类就看不起他们,这些人可是陈统制一手训练出来的兵呢。你自己想想看,当年我们在陈统制麾下训练时所受的苦,到了战时我们这些人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了。另外,经陈统制一手训练出来的军伍有他那侄儿----也是我的口盟兄弟林飞川带着,一旦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你那一千多淮西兵还不是三几下就完蛋大吉,怕连骨头渣子都难找得齐,你会连哭都没胡眼泪呐。” 王祖忠心里有气,哼了一声道:“我倒是不信,就算统制大人亲手调教出来的。总归没真正上过战场就算不得劲军悍卒,怎能与我这一千多见血就狂的百战勇士相比……” 丁元胜想起去岁过年那十多天的情况,联想到这次万一护卫队真的和淮西兵起冲突而用上“雷火箭”,即将出现那种血肉纷飞地场面时,不由打了个抖。语声发颤地向王祖忠说:“王将军,你别不相信,下官去年可是亲眼见到过。那飞川大侠使出无上道法神通御敌,仅凭几百护卫队和二千多厢军和役丁的乌合之众。就把数万头陀军阻在距城墙两里外,连接近城墙也不敢。唉,你没见过当时的景况,自是不了解林飞川有多厉害。别多说了,我们快些赶去阻止,千万别要酿成大祸才好。” 巫光和姑母四娘各带了一什人分成两拨作为探路的拆侯,先走的巫光远出与稍后一步的四娘相距半里。因为已经有了五月间官兵由此一路向汀州进击,倒是没见着晏梦彪的头陀军,甚至连劫路地小蟊贼也没见到半个。为了等后面的大队。时时要走走停停外,行得还算顺利,哨探地速度相当快,能探查的范围也不小。 林强云这一路行来心情非常不好,自出了漳州治所龙溪县的北门后,第二天所行的路上,开始能看到沿途地村寨虽有破损但还算不失完整,勉强可以让人安顿住下。向还残留在本地的人们一打听。让他也搞不明白,到底盗贼所为更让百姓们的日子难过呢,还是官兵的征剿更加残害小民百姓。 进入龙岩县境后,博平岭的东南麓还稍好些,西北地一面,就目力所见的道路两边,已经没有一个村寨完整,也没有一个穿着像样些的人了。 十月,本应该是收割完早熟大冬(单季晚稻)或正收割晚稻的时节,但走过的地方却并没有往年那种收获劳作成果的喜悦和忙碌。可以看得出,田地里只有小部分可见些收割过的旧稻茬,其他的大部分是上季所种下,没收割就被饥饿地人们用手捋下谷粒的光秃秃稻秆。没种田,也就没得食,这叫百姓今后如何过活? 这些,究竟是由于今年四月以前晏梦彪的头陀军干的,或陈三枪在入闽配合行动攻下龙岩时做的好事,还是剿贼的官兵所为?恐怕只有老天爷才能给林强云一个正确的回答了。 反正,这一路走来几乎所有的田地都荒废掉,村寨里看不到牛羊鸡鸭犬豕;几乎所有的青壮男人都被造反的农民军裹胁成盗,或是被官兵征役为挑夫押走,剩下的都是些基本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弱妇孺;这样已经入冬的天时里,人们都还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几乎所有的人都是面无表情,大部分人眼里流露出的,几乎是一种疯狂的野性----也即是那种准备不惜一切去获得食物、衣物以饱腹暖身的求生**,另外就是挨得一天是一天,到什么时候实在挨不过了,就此默默死于哪个角落物的绝望之色。 出发前,林强云已经大体了解到闽西因连年遭受盗灾兵祸,知道家乡的粮食很紧张,他也把所有的马匹骡子都用来驮运粮食。这次连人们背着算在一起,所带着的粮食约有五百石上下,六七百人二百多匹马每天的消耗要十五石左右。林强云不知道回到汀州后能否得到多少补充,自己都不保的话,何来谈得上去救助别人。而且,所遇到这样的人太多了,护卫队所带的粮食物资有限,他再不敢像以前般下令将粮食衣物分发出去了,只能看着这些即将冻饿而死的人们,面对他们求助的目光硬起心肠下令快速离开。 新泉村,已经没有村子,只乘下各个村落的片片瓦砾,人也逃得不知去向。 “我的家乡,我的梓叔啊!”行走在新泉至朋口的这几十里路上,路边的田地长出尺多高的大片杂草及同样被捋下谷子地稻秆,看不到田里有禾茬存在,显然今年也没种过晚稻或大冬。林强云心里悲愤地大叫:“贼灾兵祸接连不断,被他们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遭受的苦难太多了,迪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到达朋口村外,林强云看到在村口对自己地队伍迎来的那几张熟悉而又显得陌生面孔,呼到熟悉的家乡客家土话勉强叫出的:“林公子,救救我们。” 想起在七时,朝庭颁诏,因为宁化县曾氏寡妇晏给军粮御漳寇有功,又全活乡民数万人,诏封恭人,赐寇帔。官其子承信郎。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朝庭会给一位捐出四千多石粮的人户以这样大的荣耀,甚至还封了承信郎这个有品的官位。 要知道,客家人视读书入仕为唯一可以出人头地地路子。得到有品级、吃皇家俸禄的官位,就可以一生一世衣食忧,地方上地名声、地位顿时高升。不但是件光宗耀祖极为体面的大好事。每年可以得到本姓家族的祠堂公使钱粮不说,连见官也不必跪拜,公堂上还有座位,这可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最终理想。 林强云地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面颊,扶起几位年长的老人。哽咽着问道:“老叔家,后辈仅一年没回家,这里就成了这副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唉,今年三四月间,赣州资贼来这里光顿过两次,一去一回就把我们的米谷都拿去大半,去时鼓动男人们跟他们去打龙岩、吃富户。回时稍好些。但也将我们的鸡鸭猪狗……唉,连赖以种田的宝贝耕牛也杀了吃掉……”一位老人抓住林强云地手站起身,干涩无神的眼睛有些湿,挤了好几下才滴落两颗泪水,他已经没泪可流的眼睛向天看了一下,又回到林强云的脸上:“总算都是作田人,赣盗没将东西抢光,还给我们留下一点能勉强渡命的薯芋。” 沈南松问道:“老人家,既是还有点吃的,怎么大家都还饿成这样?” 老人苦笑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无奈:“唉,看你这个细人仔说的,赣盗们走了以后,所有人都以大薯芋艿野菜山产为食,一直苦熬到收谷子地时候。只因为轻男人们逃的逃,跟贼人走的走,剩下的几个男人和老少男女拼死拼活才收起一些稻谷……谁知……苦嗳!” 五个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副欲语还休的神态,停下嘴不再说话。南松急道:“老叔家,快讲下去呀,收了稻谷就有吃的了,怎么又还是这个样子?” 抓住林强云手的那位老人向其他几个人再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道:“好,小老儿就明说了,刚收起大部分谷子,正好又碰上外来的官兵来征剿盗贼。我们还以为,这下官兵来把盗贼剿灭后,日子就会好过些,不再要提心吊胆的缺衣少食。可是……可是这些官兵比盗贼还更狠,不但将我们才收下的稻谷全都征了去做军粮,连赖以活命的些少薯芋也一个不剩全搜走,还把全部男女青壮都捉去做挑夫。这下……我们连可以上山寻食的人也没几个……天啊……叫我们怎么活……老的还不怕,已经活够了,死就死吧……可……可怜那些小小孩儿……眼看……各家都要断……断种了哇!” 老人泣不成声的哭诉、怯生生地站在远处,如枯柴般摇摇欲倒能被风吹走老幼男女,让所有护卫队员都潸然泪下,四娘更是把牙咬得咯咯响,“啪啪”地一直以拳击掌。 至此,林强云知道了,这时候的闽西粮荒有多么严重,现在也是自己为家乡父老们尽一份心力的时候了。 “啊……嗬!”林强云仰首长啸,舒发出胸中的憋闷之气,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官逼民反而成盗贼,剿贼的官兵却比盗贼还更害民残民。这是什么世道,细民百姓还要不要活了!” 林强云吼似的大声叫:“巫光兄弟、四娘。” “属下在,恭请局主吩咐。”巫光和四良大步走到林强云面前,拱手行礼。 林强云抓住巫光的手,面对四娘也是对巫光说:“四娘,实在是对不住,这次要劳动你老人家了。巫兄弟,请你和四娘带两哨人返回泉州,让我六叔将安南带回的稻谷,请人全部发运回到朋口这里集中。最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些粮食全部运到。兄弟,粮食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关系到我们家乡父老的生死,千万大意不得。” 巫光自来到林强云的双木镖局后,还从没见过这位局主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话,知道这事实在要紧,庄容回道:“局主放心。巫光定然不负所托,若有敢动我们粮食主意的。遇神灭神,逢魔杀魔,决计要将粮运到朋口村等局主安排。” 看着巫光和四娘带人走了后,林强云立即发出一连串地命令。吩咐按每人给付三升米的额度,将所带的粮米散给一路各村寨的人们。 他们这五百人翻越过松毛岭,到南山村就已经把所有的粮食都散光了,再走三十里在河田村往下便干饿着,次日于已时到鄞水边。已经是一天多没进食了。正当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以为马上就可以过河回家吃上一餐饱饭时,却在距鄞水渡口半里外被淮西神劲军的一位裨将率部将他们拦住。 “来人止步。”河两岸因为连续数年没人照管,不但树木长得枝浓叶茂,连野草灌木也有过人头高。故而前行哨探的一位什长带斥侯一直走到距官兵六七丈远,才发现一个小校从河岸上地灌木丛中大步行出,上前举手止住队伍前进,向他喝令:“你们是什么来历。快通报受检,以免自误。” 通往渡口的道路上随着小校的喝令声,涌出数百穿盔戴甲的官兵,在渡口前列阵阻住护卫队员们的去路。 领先的什长摆手要护卫队员暂停,往那刀出鞘、枪前指地官兵队伍前缓步走去。向小校陪上一副笑脸,指了下后面打出的宋字白云旗,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钞,拱手说道:“这位将军,我们是双木镖局的护卫队,汀州原是我们的老家。这不,护完镖货后我们要过河回家去。小的这里有些草鞋钱给各位,望将军笑纳,请行个方便让条路,予以放行如何。” 钱,小校倒是不苟言笑地纳入怀中了,路,却是没有一点可以通融让开地意思。只见他一脸狐疑的向远远行来的队伍看了几眼,问道:“你们这支队伍虽然没穿盔甲,但都是身着干净的武士服,神情气质与他们所见过的保护人货镖师大不一样,队列整齐、旗帜鲜明不说,而且除了能看到的数十匹马以外,人数也多得出奇,怕是有六七百人之多。你一个小小镖局的镖师竟然会有这许多人马,难不成与盗贼们有何关碍么。叫你们的人不要再进,等本人去请将军示下再说。” 小校越看越起疑心,不等什长说话,便“铮”一声抽出腰刀,戒备着向后慢慢退进了官兵队里,转身朝后奔去。 从望远镜里能盾到渡口前地官兵队伍里有上百个弓箭手,虽然没张弓搭箭,但却已经上好了弦,他们要射出利箭可能会比自己的弩手要快上一些。林强云向盘国柱吩咐了几句,让他赶紧上前,将护卫队向后撤到官兵阵前十丈以外,并悄悄将钢弩上好弦准备发箭。 “南松,你们的小炮队带了多少架炮和子窠?”好在还有沈南松的小孩儿兵,他们不但带了小炮,连子窠也好像有千余发。不然,林强云还真没什么把握,自己这三百多护卫队和一哨兵卫在没有子母炮、雷火箭使用的情况下,能否与一千多官兵相抗。他的叫声才出口,沈南松就像从地上钻出来似的出现在他的马前,一脸兴奋地向林强云行礼:“孩儿兵小炮队有十架小炮、随身带了一百个子窠,另有一千枚子窠由骡马驮运。是否要准备发射,请局主下令。” 林强云环视了一下周边的地形,向渡口指点着,俯身小声对沈南松吩咐说:“你们的小炮选取一个能打到渡口前的有利地方,万一等下要动手了,就给我狠狠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记住,相机发炮,万一有什么不对----比如我们打不过官兵时----你们就立刻逃跑,找地方躲藏。一旦听到大哥的手铳声响起后。那就是我们与官兵开战,不用与他们客气,给我狠狠的打。怎么样,你们能打得准吗?” “明白了,请大哥放心,我们这三十多个每个都射过数十发不会炸的子窠,保证不会误事的。”沈南松的话没说完,人已经路得连影子都看不到。 已经干涸了的水田里,人站上去不会下陷,小孩儿兵在周围护卫队员地遮挡下很快就布好了他们的炮阵。这种怪里怪气有两只铁脚支撑在地上的粗铁管,让刚由泉州、漳州回到护卫队地那些战士们大感惊奇,不由得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盘国柱到前面问了斥候什长几句后,向阻路的官兵叫道:“双木镖局镖师盘国柱请见率队的将军,还望将军赐见。” 淮西军的那位裨大踏步走到阵前,歪起头朝盘国柱打量了几眼,对策马行近的林强云扫视了一下,喝道:“双木镖局是什么东西,将你们所携的兵器及所有物事全交出来以充军用,再给我好好呆在原地不许乱动。” “来呀,将他们的兵器、货物都收缴了,押到一边听候发落。”裨将看着面前地几百人,挥动手臂高叫。 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自己的护卫队依令向后退离官兵阵外十五六丈地距离,林强云发现兵兵没向自己动手的迹象,便从护卫队员们让开的路上策马前行,停在队伍前等待盘国柱与他们打交道。 “且慢动手。”下了马的林强云这时听得那位裨将下令动手,忍不住出声喝止,他本意也是不想多生事端,毕竟在自己家门口惹事不是什么好现象,能好说好散就算多花些钱买条路走也是可以接受地。走到那位裨将四五丈,向他拱手行了礼,问道:“请教这位将军,既是要收缴双木镖局的兵器和货物,可有本地官府的公文扎子?请将军拿出来让本人一观如何。” “你这贼囚是什么人,竟然要讨本将军的公文扎子查看?”裨将一脸傲气的大声说:“福建路招捕使陈大帅在汀州城内公干,本将得主将军军令,今天任何人都不得过河进城。” 林强云:“既便招捕使陈大人在此,林某人在不认识他地情况下,也要向他讨出公文扎子来看上一看,以便证实是否会有人假冒。更何况是要征用我们用以防身自卫的兵器,征用我们千辛万苦从上千里外运到此的货物,那就更是非要有当地官府的征用公文不可的了。至于不得过河进城的事,是否可以商量呢,不如这样罢,小子奉上五千贯钱钞,请将军网开一面让我们进城回家如何。” “开口就能出手五千贯用于买路,这是极有钱的大户才能出得起的价钱。如此一条大鱼万万到了嘴边不吃下肚去,那可不是我们地脾性。这次该着我可以发上一笔财。此人穿绸着缎,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他也算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讨要公文看个明白。可他这种特意穿上武士服打扮成一副侠客模样的人,一旦动起手来肯定是一触即败,屁滚尿流逃得飞快。得将他擒到手中,说不定还能从其家里迫出大把银钱来呢,这个发财的机会绝不可放过。”裨将压抑住欣喜的心情,奸笑着大咧咧地说:“休得以些少钱钞行贿,本将军不吃这一套。我们到此为尔等地方征剿盗贼,你们就须得倾其所有以晏本军。不用多废话了,将他们的全部钱财货物交出来,算是本军征用了。” “既是如此,将公文拿来看过。”林强云伸手向裨将索取。 “咦,征用些物事以为军用,还须什么地方官的公文扎子,哪不是笑话吗。”裨将也被林强云激怒了,大声吼叫。 林强云沉下脸,不悦地大声问:“如此说来,朝庭派你们到福建路征剿盗贼,就可不须地方官府同意,随意以军用之名征取任何能用得上或是用不上的货物了。这种行径恐怕并非朝庭或招捕使陈大人的本意,是你们这些人自主自为借口军用而想出来的发财之道吧。” 那裨将嘿嘿一笑,走到林强云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阴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说得明白,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既然你已经把话说破,这次不但要收缴兵器和财物,连你们这些人也须得留在军中听用。你这贼囚看来和这些人一样,都是身强体健之辈,刚好用来做军中的夫役……” 林强云勃然大怒,往后退了两步,探手从衣袍内抽出手铳朝那裨将一指,厉声骂道:“该死的东西,这不是明抢么,如此作为与造反的盗贼何异。难怪从进入漳州地界以来一直都有人向本官告状,说有人借各种名目抢夺民财粮食。我,汀漳泉三州乡役弓手总都头林,带所属弓手在此查察奸究,现在警告你,若有人敢在本官面前以任何借口在这汀漳泉三州地面上横行不法,无论是谁撞到我要林某人的手上,都必将其捉拿绳之以法,决不手软。” “哈哈……一会是镖局,一会又是弓手。”满面虬须身高体大的裨将仰首狂笑:“好大的口气,好个狂妄不知死活的后生小子,小小一个弓手都头也竟然敢在本将军面前口称‘本官’,还要将我们捉拿绳之以法呢。好,好得很,让你这死贼囚见识一下,什么叫在刀枪丛中厮拼出来的‘神劲军’。” 盘国柱一见官兵真的要动手,大急之下叫道:“这位将军,不可无礼,请约束部下不要动手,这位是官秩六品的奉直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强云林大人……” “哦,镖避不成而变弓手都头,再从小小的弓手都头一下子又变成朝庭的六品命官了,用这种鬼话来唬住我们么,却是休想。听你们的口音都是这一带的本地人,看来是与那些盐枭盗贼一伙的了。儿郎们,蛮夷盗贼假扮了弓手都头和朝庭命官来向我们神劲军挑衅,给我把这些死囚拿下,有敢反抗的格杀勿论,得了财物按老规矩分掉。”裨将根本听不进盘国柱的话,他认为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绝不可能做到六七品的大官,一个文官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盗贼横行的汀州,即使此人是官,也可找出种种借口将事情掩盖过去。至于这几百人的镖局护卫队么,他还真看不上眼,神劲军一动上手,那还不是三几下就解决问题。裨将兴冲冲地大声下令,看这么多的人马在眼前,而且一个个穿得光鲜体面,想必带有不少值钱的物事,他准备让自己和部下们都发上一笔小财。 自上月二十三在临安活捉了井得仁,招出了指使他在三月间对林强云暗算打击的幕后指使人为袁劲纲,而袁劲纲却仅在说了“薛极”这两个字后就断气,再无法讲出具体的细节时,林强云就窝了一肚子的火,一直以来都没找到地方让自己好好地发泄。 第十九章 即使这样,林强云也还是忍住怒火,从挎包里取出可以表明自己身份的都头腰牌,由盘国柱的身后转到前面,将腰牌递上去给裨将,急叫:“且慢动手,这是可以证明本人身份的信记,请将军明察。” 裨将扫了一眼红字黑底的腰牌,不屑地一掌将腰牌抓起,看也不看一眼就摔到田里,向后退了两步,高声喝道:“围上去,不得走掉一个。这些人正好分给弟兄们背负各自的甲杖等物事,让大家更有精神去剿灭蛮族盐寇。” 饿了一天多没食物入肚,饥火已经很旺,临到自己的家门口了,还被人拦在河这边不许过去,这些亦兵亦匪的官兵还将自己这些人说成蛮夷盗贼,喊打喊杀的要格杀勿论,憋了六七天的气再加上饥火,由于这裨将的引动,终于找到一个爆发的时机。 “好,好得很啊。连本朝官府的腰牌也不放在眼里,终于露出你们土匪强盗的本来面目了。”林强云迅快地向后急退,红着眼高举手铳大吼:“护卫队列阵准备正面迎战,亲卫负责抵御两翼之敌,装上子弹准备射击。这些比强盗更该死的官兵若敢先行动手,就将这些没人管教的土匪消灭掉,也为我闽西父老乡亲除去一大祸害。” 紧跟在林强云身后的山都,一天多来又尝到两三年没有过的挨饿滋味,本就气呼呼的有气没处撤,此刻一见恩人发怒,他也借机爆发,“喂哎”一声厉啸,便待冲去格杀那张牙舞爪的裨将,却让仍保持几分冷静并注意着他的林强云一把捞住。小声吩咐道:“不可鲁莽,先用小炮吓阻他们,实在不行了我们再动手不迟。” 林强云的命令一下。护卫队的弩兵在长枪、刀牌手地掩护下亮出了钢弩。 还笑眯眯地存心玩一出灵猫戏鼠的裨将,一见护卫队的阵势,马上就知道自己过于大意,小看这个什么双木镖局地人了。数百具手弩,每具弩上几支雪白闪亮的箭矢如同厉鬼之眼盯着自己,这是一个镖局应该有的兵器? 自己阵中也有上百张弓和二十多具三弓弩床,此时弓箭虽可即时发射。但弩却万万来不及准备的了。一旦双方开战,面对上千支光闪闪的利箭。首当其冲的裨将惊得魂飞天外之下。发了好一会呆后,裨将才还魂入窍,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拼命逃入本军阵中。把同样惊呆的前阵军卒撞翻了好几个。阵前地几排军卒也太傻,纷纷提刀缩身戒备着缓步后退,经过多少战阵的神劲军兵卒们也深知,尽管身上有头盔铁甲,但这么近地距离内。决挡不住手弩利箭的攒射。这样的形势下也不可以背向敌,若是转身逃命的话,无异于加速自己死亡地时间。 官兵的阵形退到二十丈便被各都头喝止住了,以他们的经验来说,面对手弩,有二十丈远就是最安全的距离,射来的箭矢是强弩之末,不可能再伤到身披轻甲地本队官兵了。 进入本军阵内的神劲军裨将喘息方定。想到刚才在部下面前惊惶失措狼狈逃回阵内的样子,一股怒火又从心中升起,暗中咬着牙道:“既然丢脸丢到家了,那烂船就做烂船撑下去,管他什么时候沉了船再做主意。” 当下这位裨将气急败坏地抽出腰刀,高举着吼叫:“各部听令,三都向左,三都向右包抄上去,其余四都随我上前,弓箭手……” 沈南松正站在一匹驮马上,举着他那管单筒千里眼向渡口方面察看。这小鬼头非常细心,很认真地暗自算了一下,发现这些官兵和他所见过的大是不同,面对自己这方面的人,他们的脸上不但毫不显露迟疑胆怯之色,还都有一股和自己所率这三十余个小孩儿兵般,剐割活人毫不手软的凶厉之气,另有一股自己的小孩儿兵所不具备的杀气。而且,他们的人数整整比自己这方面的人多出了一倍还多。忖道:“我们真要与这些官兵打起来,若是让这些官兵冲近,或是让他们包围住的话,说不定会吃大亏。不行,大哥在前面与他们打交道,绝不能让官兵把我们包围住,必须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年方十三岁的沈南松,真中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了一会后他倒是有了主意。召来了小孩儿兵的正副两上小队长,向他悄悄的说了几句,吩咐道:“我就站在马上察看,一看不对时你们就依我的手势发射小炮。记住了,我举走左手是朝左方射一发子窠,举右手是朝右射一发子窠。这是警告性的发炮,目的不在伤人,而是要起吓阻官兵向我们包围的行动,让这些官兵知道与我们为敌会有什么后果。还有,如果我双手都同时举起,那就说明大哥和他们已经决裂,什么都不用管,只顾连续向渡口前的官兵阵里发射,先保护好大哥,把这些家伙消灭了再说。” 这时他看到那官兵举起军刀发令,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听到小队长稚嫩的声音叫出:“点火发炮。”并传来“通”的一声轻响后,又换成举起左手。两发子窠射出,沈南松举着千里眼大笑着高叫:“先停下不要发射,好啊,打得好,子窠正是落在我们要打的位置上。兄弟们,打得不错,真给我们的大哥争气。” “轰!”左翼的三都人在都头的指挥下正迈出脚步,他们面前十太左右随着声大响爆开一团丈许大的黄白色烟雾,爆炸的声音和溅起四落的泥沙让所有人都呆了一呆止步不前。这声爆炸也把裨将的发令声打断,使他朝发出声响处看去。 “轰!”右侧已经走出数步的三都人面前又爆开一团烟雾,同样止住了右翼三都神劲军前进的步伐。 正在神劲军的裨将准备再次发令时,河中也“啪”地传来一下微弱的铳响,同时有人高叫声也遥遥传到:“本将军仍王祖忠,岸上的淮西神劲军听令。立即后撤五丈,不得与双木镖局地护卫队发生冲突,违令者,斩……” 这一下手铳的枪声响起。让站在驮马上举着千里眼的沈南松一怔,把千里眼移到自己护卫队地阵内,看清大哥也是一脸狐疑,立刻就明白这一枪并非大哥所发,右手轻拍了几下胸脯道:“可能是归永叔赶来所发的铳声,只怕这仗是打不起来了。哼,便宜这些狗仗人势的官兵。就让他们多活些时日好了,以后再敢有对我们家乡的人有什么不轨,看我怎么来收拾你们。” “啪!”再一声清晰得多的铳响后,陈君华的叫声也传到:“强云,有话好好话,千万不可鲁莽动手。叔这就来了……” 已经从船上跳到渡口码头上的陈君华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高叫:“局主要陈将军放心,只要官兵不先挑起事端,护卫队是不会动手的。” 陈君华吁出一口长气,对同船而来的地陈华、王祖忠等人说:“好险,好险。幸亏我们赶得快,好在还没让他们真的打起来杀红眼。否则,这一千多淮西兵能剩下多少,末将还真不敢保证。陈大人,你们稍后慢行,我要先去看看那两支雷火箭造成多大的伤害。” 陈华一把拉住陈君华,笑道:“既是刚才双方都已经没再动作,陈老弟就一起走吧。我很想看看令侄是个怎么样的人,能令身经百仗霸王枪也如此紧张。” 陈君华:“那好,我们就一起走罢。陈大人,祖忠,你们可别小看了我那侄儿和他的护卫队。刚才你们也听到两个有如爆竹的响声了,那不是一般的爆竹,而是一下就能杀掉数人以致十数人的物事呐。” “将军,刚才你那短铁管也能发出如同爆竹般的响声,是不是也能一下杀伤好多个人的物事?属下好似看到发了一响后,将军须得把铁管里的什么物事取出,再装入一个东西后方能再发一响。”王祖忠疑惑地先于陈华把心里的疑问提出,这样小巧,又威力奇大的东西,正是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之人所极想得到的防身利器。这话问出口,就连陈华也把注意力放到陈君华身上,静等你的回答。 手铳的事情不方便说,陈君华觉得也不能说给这些人听,只好将话头转到另一方面,笑道:“这是我那侄儿借给我地法器,我们走快两步,以免又发生什么意外。” 众人走到两军阵前,双方杀气腾腾的阵势,不但让王祖忠、邱胜这两位带兵的将军吃了一惊,连陈华也看得身上发寒尽吸冷气。 王祖忠喃喃边扳着指头计算,边自语道:“轻巧的小盾护阵为墙,长枪间中攒刺,另有两百多具手弩引弓待发,一波七八百支的箭雨少说也能射倒一二百人。二十余丈的距离,待我们的人冲近至三四丈时,刚好又能再发出第二波弩箭。这样,我的神劲军正面冲锋的人就去掉了一半以上,如何还能保持战力。不过两翼的人呢,他们怎地只由几十个手持长铁棍的人对付我那两翼冲去的军伍,难不成这又是什么统制大人所说的法器不成?” 丁元胜在王祖忠身边小声说:“王将军,双木镖局还有一种林飞川加了道法在其上的物事,他们称其为‘雷火箭’的,那东西一旦射出,就能爆炸开来杀伤许多人,想必对付两翼进攻斥是那东西罢。你想想看,若是有数十枚‘雷火箭’射到前冲的队伍里,一炸一大片的死人,还有人敢冲上前去送死吗?” 王祖忠:“若是真如丁参军所说有如此厉害的物事,也就怪不得统制大人说我们淮西神劲军不是他侄儿护卫队的对手,我们也快走几步跟上,去看看那‘雷火箭’是何等样的物事,也好长长见识。” 护卫队的阵中裂开一条缝,林强云走出阵门看到陈君华,叫道:“君华叔,你没出什么事吧,这些官兵是哪里来的,怎么连我们的东西也要抢。” “强云,让弩手们收起钢弩,稍等一下我会给你解释。”陈君华向陈华伸手虚引:“陈大人,请!” 一行六人走到林强云面前。陈君华向林强云介绍:“强云,这位是直宝章阁,差福建提点刑狱、福建招捕使兼知南剑州陈华陈大人;这位姓李名华,新任汀州监军;这位王祖忠,提点淮西神劲军统领。其他的两位你都是老熟人,也不必我来介绍了。各位,这位是我的侄儿林强云。现为奉直大夫,差提举景福宫公事……” 林强云一边道着久仰。一边向几个人行礼,在陈君华要介绍他自己的时候,抢着说:“我来自己介绍,那什么官位就不去说了。在下草字飞川,仍双木商行东主,也是双木镖局的局主。这次因为家乡遭受匪祸兵灾,故而带了一众镖师回家来看看,还准备了一些粮食。想要尽快运回来接济家乡父老。” 说到这里,林强云脸色一变,环扫了前面二十余丈的官兵阵列厉声道:“谁成想,从进入漳州以后地这一路上行来,细民百姓在这两年真正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对造反的盗贼是痛恨,但还没多少怨言。但是,各位大人、各位将军。你们知道我家乡的父老梓叔对这次来剿贼的官兵是怎么说的吗?不知道吧,我这里就将一路听来的话给你转述一遍,那些快要因冻饿而死的百姓们,用尽最后地一点力气说:‘听到官兵要来剿贼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要官兵一到就可把害民的盗贼赶走,细民百姓今后会有像过去一样的安稳日子过了。可千盼万盼的盼到官兵来了,非但没能给百姓带来一分半点的好处,反是在本就过得苦不堪言地百姓们身上加了一刀,不仅将所有新收的粮食全数收去颗粒不剩,把赖以活命的薯芋山产也一扫而空,而且还以武力强征青壮到军中服役,害得剩下的老弱男女连想上山寻些救命的食物也不可得。此等行径比盗贼更为恶毒,更让老百姓没法活下去。’” 林强云顿了一下,看看陈华、王祖忠、李华等人地脸色,接着说道:“各位大人,开初林某人听了,还觉得这话不可信,定然是本地乡民因了有家人被反贼裹胁为盗,怕受牵连而说的开胶之辞。后来一路前行,听得各处的人众口一词地说得多了,心里也就半信半疑起来。今天我们到达这家门口的鄞江东岸,眼看可以回到家去填填已经空了一天多的五脏庙,守渡口的将军说招捕使大人在汀州公干,王将军下令不得让一个人过河。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忍着就是。但是,” 林强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越来越高,神色也越发凄厉,指着那裨将吼道:“就是这个什么将军,先要收缴我们护卫队的兵器、货物。在我向其好言说明,林某人是汀漳泉三州弓手总都头,带队到这一带查察民情后,此人竟然连交给他验看证明身份地腰牌也摔于地上,一意孤行地要打要杀,欲效法土匪强盗做出抢劫财物之事。他们,连官府维护地方治安的役丁弓手都敢动手行抢,连我这一大队人马都敢不放在眼里而横行无忌,这些人的以上中还有王法吗?还将这些害苦了我的乡亲、以残民为乐猪狗不如的东西绳之以法,细民百姓如何还有活路?” 盘国柱走到路边,把刚才被裨将摔落在地的腰牌拣回,就这样将沾了许多泥巴的牌子送到陈华等人面前让他们逐一看过。然后默然擦了几下,回到护卫队的阵中。 陈华、王祖忠对此等事想来是司空见惯了,紧绷的脸上不动声色默然无语。那裨将和神劲军士卒听得前面的一段话,先还露出点愧色,但后来林强云大骂他们猪狗不如,却是挂不住地齐齐变色。裨将见两位上官都没出声喝叱,便冲出阵前一脸不忿地抗声回应:“骂得好啊,死贼囚,你道我们怕你不成,就是抢了你这贼厮鸟的财物事又能怎样,拿我鸟去……” 官兵们也在裨将的回骂声中提起刀枪,再次跃跃欲试,脚下开始移动。 山都见势不对,一闪身冲到林强云面前,手里左刀右铳戒备。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裨将作势前冲,一副动上手就以其为目标斩杀当场的架式。 那裨将被山都凶厉的眼睛盯上,饶是他经过多次阵仗。有在乱军中博杀经验胆大包天的人,在此刻也不禁感到身上阵阵发寒,暗自心惊不已:“这小孩般的家伙是什么人,为何有这种能刺人心肺地眼神……” 林强云此时什么也不管了,铁青着脸,瞪视那位裨将一眼,又再看看陈华、王祖忠。见他们都没什么表示,心一横。暗道:“豁出去了,大不了完事后马上带所有的人到山东去,省得看了这样的事情心里有气。” 回头在喝道:“南松,向两侧发射十枚子窠。让他们看看我们地能耐,能不能拿这该死家伙的鸟来剁碎了喂狗。这些人再敢不低头认错,这就要屠光他们,为我受涂毒的父老乡亲讨回一个公道。有什么事由林某人一肩承担。” 微风,在这一刻被林强云愤怒的喝声吓住。倏地停下不敢去进一步,触怒这个年轻人。空气似是在这一刻凝固,和愕然往爆发的林强云看过来的神劲军士卒们一样,屏住呼吸静待事情的发展。 陈君华很了解这位侄儿地胀气性格,若不是这些淮西兵的激怒他,是不会发这么大火地。这时见林强云只是要显示自己的实力,虽觉得十分不妥,但在此情况下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些什么。只是在一边蹲下身向山都摇手,要他放松心神不必紧张。 而陈华、王祖忠听了林强云的狠话。不由得都是一怔,心里大觉不以为然,心道:“你就这数百人地护卫队,能胜是不错,但夸口要屠光一千多神劲军,也太过狂妄自大了吧……” 他们的思绪还没转过念来,就听得护卫队的阵中传出数下轻微的“通通”声,然后左右十多丈外猛然爆出几声大响,两边同时发生的剧烈爆炸吓了他们一大跳。这几下响声及炸起四溅散落地泥沙,用这种惊人的威势镇住了那个裨将和蠢蠢欲动的神劲军,让他们交头接耳地止住了脚步。 没待黄白色的烟雾消散,面面相觑的陈华、王祖忠、李华、邱胜几乎是同时向左侧炸得厉害的地方跑。直至看到快干涸的田里五个尺半深、两尺大的泥坑时,他们猛吸了一口布满了硝磺味地气,呛咳了几下后才弯下腰拨动被炸开的新土,仔细看起来。 陈君华和几个护卫队员走近林强云身边,听到他和山都的肚子都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不由失笑道:“强云,想来是许久没吃东西了吧,呵呵,难怪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山都揉着肚子嘟嘟喃喃地埋怨说:“可不是么,从昨天中午就没饭吃了,恩人在朋口开始便将我们带的粮食全都分给别人,想留下一点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又急着要赶路,连山上的野物也顾不上去打些来充饥,再不回家去煮点物事吃下肚去,我们都要去上天见祖宗大神了。” 陈君华听了,急急叫那几个护卫队员赶过河去,要他们吩咐在城内的人立即准备午餐。转来后住护卫队的阵列里环扫了一眼,不禁问道:“咦,没见弩兵们带有雷火箭啊,你们刚才打的是什么,而且还是由南松这小小子发射的?” 林强云神秘的笑笑,挨近陈君华道:“叔,这是我前些时在山东新制出的一种小炮,可以将子窠射到四五十丈元,这种小炮不但比钢弩所发射的雷火箭射得远了一倍,子窠的威力也比雷炎箭大了不少。这种物事体积小,用在步军里可起大作用,前月在山东,我们以不到一万人的护卫队,就把四五万的李坛军和五千蒙骑兵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也没跑掉全歼了,不但俘虏了数百青壮、十余万牧奴驱口,十多万牛羊和一万多战马,还顺势占了潍、密、莒三州地盘,根据地整整扩大了一倍。怎么样,要不要去南松的炮阵看看这种小炮。” 陈君华笑呵呵地又说又问:“有这种好东西,当然要去看看了。你倒是和叔说说,这次带了几架小炮,都由谁在使用,你是准备把这些小炮给叔先用么?” 林强云:“唉,为了多带些粮食。我连雷火箭都一支没带,要不是南松死活不愿他的小孩儿兵空手上路,一定要自己背着十架小炮出发。今天的事情恐怕不能善了。虽然只有十架小炮,但子窠倒是有十千多枚,用来对付这些官兵并一路打回到泉州去尽够了。叔如果想要的话,让南松他们这一小队小孩儿炮兵队先归到叔的军中好了,待回到泉州后再将留在那里的两百架小炮给叔配上就是。” “好,让南松这伙小鬼头先教会护卫队的人使用,以后一拿到小炮就能发挥威力。我还正愁这次被招捕使征招来与晏梦彪的头陀军作战。会折损许多护卫队地人手,有了这物事就办好多了。最起码攻击城寨时不用死打硬冲地上前拼命了。”陈君华喜孜孜地转过话题问题:“强云,说真的,如果官兵还坚持要收缴、征用我们的兵器等物事,你真的打算与他们翻脸么……” 林强云打断陈君华的话头。正色道:“君华叔,刀枪等物事倒没什么,他们要的话尽管拿去就是了,但我亲卫队的火铳、钢弩无羽箭和小炮子窠等,是决不放手地。一旦让官兵得到这等利器,我们可就连命都会送掉。故而,我现在连刀枪也不会给他们,省得这些贪得无厌的东西得寸进尺,拿了这样又要那样,今后地麻烦事不断。万一什么人想立功而将此事报到朝庭上去,那可就犯大忌,到时候可能就是我们的死期到了。况且,你老从泉州一路回汀州,想必也看到各地人们的惨状了吧,叔可能没向乡亲们打听过,不知道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到官兵剿完盗贼后,我们汀州境内地人全都会饿死,可能剩不下多少个人了。” 陈君华一边和林强云朝护卫队的阵里走,一边沉思着缓缓说道:“唔,这倒也是实情,可是我们还能想出其他的办法来解决,并非一定要与官兵对着干吧。” “那是当然,不过,若不给这些目中无人的官兵一个教训,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呢。”林强云恨恨的骂道:“刚才叔也看到了,连我们有武力保护着,还具官府身份地人都敢动手明抢,他们对百姓还能讲理,人们还能有活路吗,这些官兵真是蛮不讲理动起手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他们,再把乡亲们带到山东去。再不行的话,那就拼上一条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直接将整个大宋都推倒了,我们自己重新建立出一个没有这种贪官横行污吏遍地的国家来……唔……” 陈君华一把掩住林强云的嘴,严厉地小声喝道:“咄,黄毛小子不知利害,这话也可以在庭广众下宣之于口的,此等事情今后千万别再说了,即使要说,也须着清前后左右的人物和地方。山都,看着那些官兵不许有人接近,硬要过来偷听我们说话的,你就立即将他杀掉好了。” 山都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好勒。”翻了个跟斗纵跃到阵前,掂着手铳和匕首虎视眈眈地盯着官兵和陈华、王祖忠等人。 陈君华放开手搂住林强云的肩膀,把嘴凑到他地耳边:“强云,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闷声去做就是,别放到嘴上说出来,君华叔一定会和你一起去干。不过,叔认为现在时机还没到,我们能忍就先忍耐一时。老实讲,此时就算是把这一千多神劲军全部消灭掉,也不必立刻造反,还有许多办法可以将事情压下的。” 林强云:“这么大的事也能压得下么,比如……” 陈君华:“当然可以想办法压住,比如,先想个主意劝晏梦彪就此罢手,离开福建带他的头陀军到我们山东去,让福建路的民变消弭了,免去朝庭和本地官民之忧;利用你在朝中与史弥远和太后、皇帝的关系,说动他们不再追究这里盗贼蜂起的事;然后如实将官兵已经变为匪盗情况向他们讲清楚,可以说成是不再激起另一次民变,才迫不得己用武力阻止神劲军乱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在没公开举旗之前,尽可能拖到准备得更充分些。” “啊!”阵外传来的惊呼声,让陈君华顿住话语。 “不可伤了李大人……陈老弟。林大人,快请这位小老弟住手,免伤和气。”陈华情急之下倒也喊出“林大人”。他的叫声方止,王祖忠的声音又起:“统制大人、末将有话禀告,可否先让这位蒙面的小……小英雄放了李监军。” 陈君华对林强云说:“定是山都这家伙不肯让他们过来,不知伤了人没有。你快把他叫回来吧。算了,我们先将这里地事情处理好,稍后再看南松带来的小炮好了。” 林强云快步走到阵前一看,不由觉得好笑。只见李华惊慌地张大口。背上的山都用那把匕首虚架在脖子上,令他不敢稍动。数尺外陈华、王祖忠、邱胜一脸惶急地不住朝山都说话。当即抬头扬声道:“山都。放开这人,让他们过来吧,我们已经没事了。” 刀子离开颈部,背上地人也不在了。 李华心神一松,腿脚发软,无力地“噗”一下坐倒在地,嘴里直囊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陈君华笑着对山都骂道:“你这小鬼头,叫你守住官兵呐,怎么爬到李大人的背上去了。” 山都伸出手铳指指点点地抗声道:“你自己说看着官兵的,那些是兵,他们没动,这个是官,却一定要走过来。我叫了他不要过来的,这人不识好歹不听我的话。兵虽然没来,可他这个官呢。怎么连人话也听不懂,叫了他好几声都不要一直走啊。所以,就只好用刀副他不要过来了,再不听的时候,就干脆杀掉他。” 山都的话很大声,不但护卫队员们听得清清楚楚,也使官兵阵里的许多人一阵骚动,有人还笑出声。让李华听了差愧得无地自容,低下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邱胜这个老粗又还加了几句:“嘿,李监军也是的,我已经叫你别去惹那山魅地了,稍等一下又不会死人。你却是不信,说什么凭这一身官服就能镇住妖魔鬼怪。这不,吃了亏吧。” 陈君华忍住笑将李华扶起,招呼陈华、王祖忠:“各位,刚才我侄儿所讲的情况,你们问清楚了吗?现在怎么说啊?” 随王祖忠过河来的一位青年将领来到陈君华面前,向他躬身行了礼后说道:“这位想必是陈统制了,末将枣阳忠顺右军中营甲子营指挥王长明参加陈将军。有话想说,请陈将军示下。” 陈君华向林强云看了一眼,问道:“哦,你是孟珙的部下,怎地会到淮西神劲军中去地?王指挥有话尽管讲就是,我们洗耳恭听。” 王长明:“末将正是孟元帅帐前忠顺右军王坚将军麾下,请各位大人恕过妄自插言之罪。末将以为,今天神劲军与林大人所部起的争执,神劲军是做错了,而且的确有些过分。但这却也怪不得神劲军的兄弟们,要怪也是怪在朝庭没做好征剿匪盗的准备上。自五月淮西神劲军由漳泉间道入闽西,头陀军于顺昌相阻,被击溃退走后,我们在六月就已经缺粮直到如今。若非有汀州宁化县地曾大户售给三千余石军粮,我们早就因无粮而饿肚子,也拖不现在。没有粮食就没法打仗,要想将盗贼剿灭,当然只有向当地的百姓征用军中所需。说起来,还算是王将军治军严谨,神劲军也是能征惯战军纪严明,并不曾对当地百姓多所搅扰。若来福建征剿盗贼的是其他官兵,说不定此地的百姓更是凄惨百倍,可能会被人杀光以人头去领功呢。” 林强云心念电转:“这位指挥说得不错,这种杀了平民百姓用来谎报杀贼领功的事,历明历代确是层出不穷。也好,我就借这个阶下台也不必冒风险来造反保命了。现在既是淮西军为食物所困,那就将粮食卖此给他们,应该可以化解今天的事。”便向陈华、王祖忠两人说:“既是如此,这事暂且放下不再追究。这样罢,淮西军的粮食由我们双木商行负责供应,你们也必须保证,收到我们卖出的粮草后,不得再以其他地借口响本地官民百姓征集粮食以充军用。” 陈华今天所以会和王祖忠一起从宁化县来汀州治所长汀县,正是因为在宁化、清流、莲城一带已经再无法筹到粮食,除派人去其他地方筹粮外,是到这里想想办法。这时有林强云说可以供给军粮,那还不是喜出望外。 陈华有点担忧地问道:“林大人,贵商行可供给我们多少粮食,何时可运抵汀州啊?我们现有的存粮只够五天的,迟了恐怕……” “双木商行可以在三天后给你们第一批粮,并于一个月内按市价加上挑运的工钱陆续供给一百石稻谷,你们看怎么样?”林强云心里估算了一下,觉得有几天的时间也尽够第一批粮食运到朋口。转对丁元胜说:”丁参军,现今知汀州的是哪一位大人,还要请知州大人也榜招募夫役到泉州去帮忙把粮食运到这里来,此事须办得越快越好。” 陈华:“林大人我们还是先过河,进了城后再商量此事,你看如何。” 肚子里有了食物,所有人的火气都消了下去,林强云在心情比较好的情况下,同意只按高于市价一成的价钱供给招捕使衙门一万石稻谷,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在商谈的过程中,林强云了解到晏梦彪头陀军此时的情况相当不妙,头陀军的人数虽多,但采用分兵守寨的方法,实力极为分散。而官军虽然数量少,则兵力集中,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相信不要多久,分兵守卫各堡寨的头陀军将很快被官军逐次消灭。这场征剿战下来,得死多少人才能结束呐。 林强云很清楚,仅在莲城县一地就有头陀军的七十二个堡寨,估计总人数将近十万左右。别的地方林强云没法去管,他也没那么大的能力,但自己的家乡莲城县,那就非得为亲人们一尽心力不可了。 “我不但要在粮食上为父老乡亲们尽些力,还得想办法将这些被裹胁去造反的人们救出,让他们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林强云暗自思量了许久,向陈华提出:“陈大人,莲城县是我的家乡,林强云向大人请命,将莲城县地境上的招捕事宜交与我们,我可以向大人保证,在今年底以前将莲城县境内的盗贼全部清剿掉。” “这个……”陈华心下作难了,回到长汀城后他已经了解清楚,林强云自己带来的是五都护卫队,约有六百人上下。陈君华从安南国带回宣抚使亲军也是五都,人数也差不了多少。 第二十章 陈华今天于河对岸看过双木镖局的护卫队以后,他对林强云的护卫队的实力大为赞赏,有心请林强云将所有这一千多军卒借出一部分给自己,作为剿灭盗贼的主力使用。 “应该如何解决才好?”陈华对于林强云所提出的建议倒是大为心动的,若是此刻答应将莲城的招捕事宜交给林强云的话,那这些能战会打的劲卒就没法归到自己麾下使用了。可是,莲城是一县境内还有七十二寨的头陀军,真要逐个将堡寨全部拿下并将其中的头陀军消灭掉,少说也须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办得到。他心下暗自以心问口,半天也没出声回答林强云的要求。 陈华,字子华,福州候官人,今年五十二岁,长得方面大耳,很有一派文人高士的样子。他于开禧元年(205年)与状元毛自知同科进士及第,是个知兵的书生型人物。陈华曾在嘉定十四年(22年),贾涉帅淮时任其帐下的京东、河北干官。那时陈华就向贾涉建议:“山东、河北遗民,宜使归耕其土,给耕牛农具,分配以内郡之贷死者。然后三分齐地,**、李全各处其一,其一以待有功者。河南首领以三两州来归者,与节度使,一州者守其土,忠义人尽还北。然后括淮甸闲田,仿韩琦河北义勇法,募民为兵,给田而薄征之,择土豪统率;盐丁又别廪为一军,此第二重藩篱也。” 嘉定十五年,淮西告捷,陈华献策说:“金人必专向安丰而分兵缀诸郡,使卞整、张惠、李汝舟、范成进各以其兵屯卢州以待之。金将卢鼓捶新胜于潼关,乘锐急战。当持久困之,不过十日必遁,设伏邀击,必可胜。又使时青、夏全候金人深入,以轻兵捣其巢穴,第一策也。” 后来金**队果然进犯安丰,陈华到盱眙犒军。改任淮东制置司干办事。再到盱眙见刘卓,调卞整、张惠、范成进、夏全几军支援并袭击金军空虚。这才有“堂门之捷,俘其四驸马者。” 今年正月陈华以宝章阁直学士起复。知南剑州。提举汀州、邵武军兵甲公事,任福建路兵马钤辖。同共措置招捕盗贼兼福建路招捕使。陈华到任,即将南剑州的土民丁壮编练为“忠勇军”。在头陀军攻占沙县城后,于高桥抄袭农民军,获得小胜。到了六月,陈华在淮西神劲军与福建本地地主武装会师后,又升任为福建提点刑狱。 面对数达十多万造反的头陀军,手里又没有多少兵力的陈华自然知道自己肩上所担的责任极重。若是没有外来的精兵强将帮助,凭他一介书生和初编成地一万几千土民丁壮,实在是没法完成使命。所以今年正月起复他的时候。有人劝他对晏梦彪等盐贼“当招不当捕”,陈华就明确提出:“始者贼仅百计,招而不捕,养之至千,又养之至万,今复养之,将至于无算。求淮西兵五千人可图万全。 只可惜,淮西帅----时任知庐州(今合肥市)的曾式中只调了精兵三千五百人。没能按他地要求给足五千精兵,使他大感缚手缚脚施展不开。恰好今天见到这位过去征剿峒瑶复起时的部下大将陈君华,三千五百淮西军再加上五都陈君华亲自训练出来的劲卒,自认已经足够用于剿灭波及数路的盐盗。 实际上,陈华也在上午、中午与陈君华的两次交谈中了解到,这五都明面上说是宣抚使的人马,实际上是属于双木镖局的镖师,也是当今特准用于天师道护法地武力。可是,现在林强云提出这个棘手的问题,如果答应了林强云要求的话,总不能叫这位提举景福宫公事,甚得圣上、太后和史相公信任的林大人,就这样一个人空着手去收服莲城七十二营砦的头陀军贼兵众吧。那么,一旦将莲城的征剿盗匪地事授权给他,陈君华和他的五哨人马势必要归还于林强云所部,自己不就少了致胜的把握吗。 陈君华早前与陈华谈过,知道这位招捕使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向林强云使了个眼色,故意出声问道:”强云,你如果只有自己带来的这几哨人马,不用上我从安南国带回地宣抚护卫,你也能将莲城平盗的事办好吗?” 林强云:“嗬,七十二寨,有近十万盗贼呐,硬拼当然是不成的。我这几百人去与数万头陀军打的话,虽然他们分兵把守各堡寨,但我的人马也消耗不起,想来不出半个月就会被一处处地方的头陀磨得烟消云散。不过么,如果陈大人能授权给我便宜行事,那就自然会有办法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林大人,你可否说说,需要本官授给你何等权力,你又将会如何剿平莲城的盗贼。”陈华一听林强云仅用他自己带来的几都人马,还能将陈君华和另五都人留给自己,也就显得轻松了很多,这才出言发问。 林强云整理了一下已经想好的方案,用手指轻敲桌子徐徐说道:“莲城是我的老家,陈大人只要让我自行去处理,本官有把握用这次我自己带来的几哨护卫队,采用拉、打结合的方式,劝降或消灭所有七十二寨的头陀军。至于我会用上什么办法,则是事关机密,为防泄露,此时不能说,也不可说。用硬手法去打,对于被消灭了的死人,挖个坑埋掉便是,就不必去说他了。至于在武力下屈服而投降的头陀军,大人可曾想过对他们如何处置吗?” “要如何处置,这倒是简单。贼首能为我用则用,不能用则收入牢中关押暂且,剿平盗贼再由朝庭一体发落。至于查出有为大恶者,先杀之以除后患,胁从可以不问,放归田里任其自谋生路,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呀。”陈华轻松的回答说。 林强云:“我曾听君华叔说过,陈大人十多年前率军征巢过复起的郴州峒瑶民变之事。可有此事啊?” 陈华:“不错,是有此事。” “那么,为何已经被剿灭了的峒瑶怎么又还会死灰复燃呢。陈大人想过没有。”林强云也没要陈华回答,自顾着说道:“就是因为对投降的胁从之众没安置好之故尔。人,如果没法活了,自会另外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朝庭官府不管他们,放任其自生自灭,如果他们能稳中有降自找到生路自是既省钱又省事。可是,万一还有人没法谋生。其他又没什么活路时,那他们也就只有再次走上造反这一途。反正这种造反的事么。既不用出力去辛苦劳作,也不必花费脑筋相得头痛,只须提起能拿到手里的刀枪豁出命去拼就行了。这道儿也是熟门熟路的好走得很,聚在一起的又是过去造反的同伙、老相熟。那不是一说就合,一呼就应么。” 陈华:“这倒也说得不错。依林大人之见,可有法子化解此事么?” 林强云肯定地说:“当然有。” 林强云道:“先要对所有降人进行甄别,对于一般被胁从而老实地农人、无甚过恶且本份的,愿留在当地便留下让他们自谋生路不妨。只须官府时时看顾则可。余下的一部分凶厉者,可以迁徒到边远军州,或是朝庭视为羁縻州的京东路去。这样,一可分解掉归降后头陀军的战力,二也能减轻朝庭及地方上为安置这些降军的压力,更可保福建路此后没了惯盗贼后向朝庭建言。不能再用过去那种‘计口敷盐’地方法敛财了,最好还另采什么办法认真地对饱受盗祸兵灾残害地百姓们进行安抚。否则,这样官逼民反这事还是会有的,岂不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句,这就是最能表述这种‘盗起则兵来,兵走盗又兴’之事的了。” 林强云真诚地对陈华说:“陈大人,小子虽然年轻识浅,但也是诚过书的人,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中国有史以来,所有改朝换代都免不了朝庭昏臣奸、官贪吏污而使百姓活不下去。依小子一愚之见,我们中国地细民百姓实是好相与得很,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不至于饿死,能有几件衣穿不至于冻毙,他们都会皈皈伏法不敢起异心,此正是儒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长久教化的结果……” 陈华脸色微变,急急打断林强云的话说:“好,就依林大人所言,我将莲城一地的征剿事宜全部托付,也将降军安置地事交给你了。不过,陈将军和他的五都劲卒却要留给本官,以期能尽快将福建路全境的盐盗全数剿灭。” 林强云可不想陈君华在福建路多造成杀孽,马上就提出条件:“我叔和他的五哨护卫队暂交与大人所用的事么……” 陈华心里发急,他怕林强云不肯应允,忙忙问道:“林大人有何话尽管说,老夫此时还能做得一些主,可以应承的都答应你就是。” 林强云:“他们都是请准了圣上而成立,明面上归属双木镖局的道门护法军伍,暂借与陈大人剿贼所用,其实并无不可。但,时间不能过长,只限于本官帮着抚平莲城这七十二寨头陀军,离开此地时他们就得归还。大人以为如何呀。” 陈华沉吟了一会,也提出他的条件:“林大人,总得让陈将军助本官将晏彪地老巢飞祭攻陷,破了其根本后,方能将他们招回贵镖局去吧。不然的话,本官如何能完成朝庭所托剿灭盐盗的重任呢。” “那好,如果陈大人能将进击宁化潭飞祭的日期定在今年这内,非但我君华叔所带的人,连我和手下的这见哨人马也可以出力帮你把这个地方取下……”林强云也怕夜长梦多,这几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急得陈君华翻眼喘大气,却又不好出声阻止。 “哈哈,刚才老夫才打听到林大人是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弟子,已经修炼成不少仙家秘法,能有林大人出面相助。想来那晏彪命不长矣。我们就此一言为定,不得反悔。”老奸巨猾的陈华三言两言就达到自己的目的,乐得眉飞色舞地走上前。硬是拉起林强云的手与他击掌为誓,让他再没法反口。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林强云告辞离开州衙,要回南门大宅。 林强云、山都和陈君华等人才踏出子城大门,就看到子城外地广场上,一哨林强云的亲卫在左,两都神劲军在右。双方执铳提刀互相虎视眈眈各不相让。那位淮西神劲军的裨将气呼呼的提了一把朴刀站在场中,正和平举手铳地盘国柱相隔三丈对峙。 裨将一见林强云出来。立即吼叫道:“姓林的小儿,听闻你是天师道修成无上道法的‘上人’,时才没能领教贵道门的仙法道术,现在我李大声要出手试试的斤两。看看名震天下的‘诛心雷’有怎么样的威力,使出来后到底有何蹊跷。” “岂有此理,不给你这残民以逞地东西一点厉害,你倒真是骑在林某人的头上来了。”林强云才被陈君华诉说了几句,心里正闷气得很。这下刚好来了个出气筒挑衅,哪能让此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立时拉住要冲出去地山都,抽出手铳压下两个击锤,对准那李大声就要扣下扳机。 “强云,不要杀他。”陈君华生怕林强云会将李大声击毙,按住手铳小声劝说。 “叔尽管放心,手铳内装的是霰弹,就是中了枪也死不了的。”林强云向陈君华笑笑。低声解释说:“最多让这家伙受点小伤,痛上一阵子,然后只须将铁珠用磁石吸出,上点金创药就没事的。” “不,不可伤人,这样地事不须你出手,让为叔替你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汉。”陈君华担心事态扩大,到时候不好收拾,硬是压住林强云的手铳不放。 “好吧,请叔务必给这人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低头认错,从此再不敢轻看我们客家人。”林强云将铳管主低,心有不甘地对李大声瞪了一眼:“依我的想法,最好打残他一条腿或是一只手才好,省得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跳出来捣乱。” “咄,后生小辈,不须我侄儿出手,仅本帅就能叫你在十合内弃械。”陈君华一顺手中钢枪,大步上前对李大声一指,喝道:“无知蠢牛,上来让爷爷教训你。” 李大声哇哇大叫:“你一个十多年没上战场、过了气地霸王枪,就算你是某家王统领曾经的上官,若是想凭从前的一点小小名声就敢在我神劲军面前称霸,哪还差得远呐。本将军第一个就是不服的,看刀!” 李大声边吼边行,话落即抡动朴刀冲近,照头便是一刀斫下。 “哇……”惊叫声才出口,人们已经看到李大声双手背都开出一个小血洞。 “呛”朴刀被长他挑开,凌空飞出丈许远,“当啷啷”落地跳了几下方止。 李大声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当胸又“砰”一下受了重击,仰面倒下张大口无声的贴地滑出三尺。 “统制大人手下留情!哎……”王祖忠高叫与惊呼声起。 “山都住手,不可伤人!”林强云的喝声也同时传入陈君华耳中。 州衙子城外广场正中,陈君华在剌中李大声双手挑飞朴刀后,身后传来劲急的破风声,他不假思索地一脚将李大声踢出数尺,身形下蹲再一个反跃,手中枪搅出一个枪花向扑前的人影就刺。钢枪将扎入来人喉中时,看清是空手冲前地王祖忠,陈君华在空中一扭身,枪尖险险于王祖忠咽喉前数寸“忽”地一下缩回。 陈君华身形还没落地,位于林强云身侧的山都已经一声不响的晃了一下,在别人还没来得及眨眼间,已纵到王祖忠背上,手上执着的那把匕首闪耀出森森白光,挨贴在王祖忠的脖子上。 那李大声胸部受到重击一时虽不能出声,但他神志还很清醒,把场中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躺在地上好一会后,方挣扎抓起身,晃动一下大头揉揉胸前的痛处。对柱枪傲立于场中的陈君华和一摇三晃向林强云身边缓步行走的山都,上下仔细看了好几眼。这才“嘶”地一声抽了口冷气,脱口叫道:“我地妈呀。这一大一小两个……他们……他们还是人吗?” 惊出一身冷汗的王祖忠,几个快步冲到李大声面前,扬手在他脸上猛扇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响过后,回过神的李大声叫道:“哎哟,风伤了前胸和双手,私斗地罪已经受罚了,统领为何还要动。属下也尽过力。实在是打他不过,其他又没犯错……” 王祖忠气愤地骂道:“统制大人所骂。‘蠢牛’两个字真是太过抬举你了,依本将军看,你连蠢猪都不够格,哪有资格做牛。你这贼厮鸟。本将军为救你的一条小命,差点死在陈统制的枪下,若非林大人出声及时,就要被那山魅给生生吃下肚去,你知不知道。” “山魅!”林小声脑海里出现一副血淋淋的图画:自己和王统领被那戴了垂纱遮阳帽小不点的东西踩于脚下。用白利的獠牙将人体撕咬成一条条、一块块地嚼烂,再“咕”的一声咽下肚内去地情景。他不但双手和胸部产生出剧烈的疼痛,连头劲也有被扯裂地感觉,不由自主地缩了下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通”一声坐在地下,双手抱头惨然叫道:“那不让人见着真面目的小子是山魅……天!这种物事也能收在麾下为其所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 “嘿,我们这点雕虫小技小技又算得了什么。”陈君华有心在众人面前给林强云立威,声音大得让全场的人都能听清:“惹怒了我侄儿,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么?行恶轻的送命还则罢了,有那不思反省、毫无悔意之人,只怕要让他头面溃烂拖上三数个月方死。不信么?强云,显些法力与他们看看。” 一只老鸦(乌鸦)在场边榧树一条枯技上“哇哇”噪叫,林强云慢慢走到树下仰首,估算仅三丈余不足四丈地高度,抬手就扣下扳机。 一股白烟在“啪”的一声响起的同时冲空而上,老鸦“呱”的尖声惨叫深刺入人们的耳中,让所有人都感到这撕必裂肺地声音哪里是鸟叫,分明就是一种妖怪的受挫后的厉啸呐。只见那老鸦尖叫声未落,便拍动翅膀歪歪斜斜的冲空飞起。 林强云一看这只老鸦还能飞,心里不禁暗骂了声:“死鸟,命这么大,数十个铁珠没一个打中,说不得,只好再给你一枪。” 刚抬起手铳才瞄成一条线,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升出了树冠上的老鸦突然变小,令得林强云一怔神。细看时,他才发现那老鸦已经收起翅膀一头朝下猛栽,偏偏这老鸦好死不死的却又“噗”地一声,正正掉在林强云脚边。 这种情况倒像是林强云在发出法器后,再用手中的法器(手铳)将那受创欲逃出去的老鸦吸了回来一般无二。连深知其中奥秘地陈君华也大吃一惊,想不通为什么林强云会有这等本事,一时间也没话说,只是睁大一双疑惑的眼睛对这位侄儿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嗬!”王祖忠张口结舌,脸色数变。 “啊也!”急匆匆走到州衙门口两丈许,想要出声阻止双方火并的陈华着得目瞪口呆,叫了一声后再说不出话。 “老天爷!”神劲军的将士们叫声里带着惊、惧、后怕,还有几分庆幸,互相看了几眼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多人轻拍胸脯给自己压惊,也有不少人闭目祷告,向天喃喃自语,一副虔诚模样。 “我的妈呀……”李大声惊叫声出口一半,马上将手掩到嘴上,唯恐声音太大引起这位身具道法仙术的年轻‘上人’不快,招致不可知的灾祸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盘国柱喝彩道:“这就是你们想要见识的无上仙家秘法,别说是个普通的凡人了,就是用于妖魔鬼怪的身上,我们的局主使将出来后,也立时叫它们灰飞烟灭。嘿嘿,道术仙法。除魔灭妖。” “道法仙术,除魔灭妖!”一百二十多亲卫憋了一天多的气,也在这一阵冲天而起地大吼中得到舒解。 “很好。效果相当不错。人们这种如同见了神鬼般的表情,正是我想要达到的目地。但愿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们看到手枪的威力后,加深他们对我的敬畏,自此心里有了鬼神在,凡事都收敛些,再不敢对我家乡的父老们做出太过越轨的事情来。”林强云心里喜欢得紧,也想进一步向这些淮西军立威。手铳朝李大声的面门一指,大声喝道:“李将军,你若是还觉得我这姓林地小儿没有什么,要领教道门的道术仙法,想看看‘诛心雷’到底有何蹊跷地话,那就请出来动手。林某人定然叫你如愿就是。” “不!”李大声的尖叫能与刚才垂死的老鸦媲美,声音可是大了数十倍还不止。他一头钻到王祖忠身后,避开林强云手上能发响又会喷烟的法器,惊恐地叫道:“小将服了,此后再不敢对‘上人’不敬。请放过小地一回罢……” “林大人……”陈华和王祖忠异口同声地大叫,让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王祖忠向陈华拱手道:“大帅请先。” 陈君华朝林强云露齿一笑,转向陈华他们摇手道:“放心吧,只要别人不去惹他,我这侄儿仍修道之人,自是会上体天心,下行善道。绝不会胡乱使出法器的。” 李大声探出煞白的脸面,战战兢兢地问道:“这么说来,你那‘上人’侄儿是肯放过我,无心再追究早前的不敬之罪了?” 盘国柱看到林强云对自己挥动了一下手,大声喝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我们回去南门大宅。” 陈华、王祖忠两个待林强云他们走了后,捡起地上的那只死老鸦。经过一番仔细察看后,王祖忠对陈华说:“大帅,这鸟除了胸腹部地一点血迹外,看不出是受何等物事所伤而致毙命,这倒是天大的怪事了。” 陈华:“王将军,刚才那如同小孩般伏于你背上的,真是山魅,你可看清了?” 王祖忠心有余悸地说:“属下没看清楚其真面目,不过能仅在鉴定眼间就从数丈外无声无息地附到我的身上,恐怕还没什么人能轻易办到。何况那物事个子又那么小,快捷如风,应该是山魅不会错的了。” 陈华沉吟道:“山魅都能收服为春所用,此人真是有些神通啊,得其所助,潭飞祭很快就可取下也就不定……难不成……这位林飞川真如市井间所传,他已经修成了地行仙之体,具有广大的神通……想相也不奇怪,本朝就有多位得道仙人出入宫禁,与好几位皇上交情深厚……哎哟……地行仙,那就是‘六识俱通’地……咳,老夫多言,老夫多言了,此事我们今后再休得起就是了。圣人云:‘怪力乱神。’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弄得懂的,言我必失,言多必失啊……” 盘国柱匆匆走来向陈华躬身施礼,奉上一张长条黄裱纸符:“陈大人,我家局主请大人看过那死老鸦后,连同此符一起将其装入一只陶瓮内,深过去时地下三尺。局主说,此举日后将于陈大人有极大地好处。” 待盘国柱走后,陈华仔细看了几眼手上的黄色纸符,晃动了一下向王祖忠问道:“王将军,你对这物事是怎么看的?” “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林大人交代的去办就是,这也不用费什么事,三几下就可以做好的,何须犹豫呢。”王祖忠如是相劝。 绍定三年十月二十日未时正,横坑村后谷北坡上的沈嫂嘿坟前香烟燎绕,半圆形没水的地门塘里,与墓碑前那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堆满人们带来的各种祭品。林强云和沈南松在碑前默默地跪着,三十个小孩儿兵与村里的二百多大小站于尺多深的塘周,静静看着没人出声。 “已经一年半过去,主凶李蜂头还没能诛掉,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为您报此大仇。”林强云喃喃向叔妈念叨:“不过,过汉奸就在这一两天就会开始起兵反宋向南攻掠,孩儿想来他败亡丧命之期不远的了。等这里的事情办妥后,孩儿会与南松一起。带我们的护卫队到淮南东路去,一定会杀了他为叔妈报仇。叔妈,你知道么,我叔如今已虱圣上赐同进士出身,是位从八品的宣德郎,特除权登、菜、海宁三州安抚副使了,总算可以告慰沈家祖宗。他在山东很忙,六个州地面上的大小事情都须叔和张大人两个操劳,实在是走不开,没时间回来看叔妈。” “妈。大哥说了,这几天要在村里建沈、陈两座祠堂。到时候您就可以在祠堂里享用孩儿们地香火了。”沈南松的话除了还带着些许稚气外,声线已经比刚从村里出去时粗了很多:“这次回来的孩儿兵都是在村里受您关顾过地,他们和我一样,要跟大哥去诛杀李蜂头。啊。我忘了和妈说,我们这一小队人全都学会发射小炮,这种小炮是大哥教吴炎做的,好用得很呢。不用近前与李蜂头的人去动手。隔着远远地就能将那些贼们杀掉……”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已经成了黄根宝妻子的菊花上前扶起林强云和沈南松:“强哥,南松,我们回去吧,村里还有好多事要强哥拿主意呢。” 菊花四下里看了一遍,奇道:“咦,山都呢,他跑哪里去了?” “他呀,在临安娶了个名叫蔡锦儿的老婆,这时回他的树屋向他的祖宗大神和父母求告去了。”南松小孩心性,菊花地话让他悲痛的心情开朗了些。 今天中午,山都吃过饭就由一个叫项慕林地亲卫陪着,和盘国柱一起带了两挑上好的盐、粗细布帛及其他日杂用品到瑶村去。在那个几乎全族人都死于熊爪下的地方,有山都的父亲和同族地共十二个大小长眠于地下。 盘生伯与另一个瑶家汉子接过盘国柱和项慕林的担子,笑着问道:“牯仔,今天怎么有空回来村里看看,是想找姑娘上山去玩么?” 盘国柱不悦道:“生叔,别再叫我牯仔,少主已经为我起了个官名,盘国柱。少主说,这是可以支撑起国家的顶梁柱的意思。你要告诉我们的人,今后叫我地官名盘国柱。” 盘生伯:“哦,是少主为你起的名。盘国柱,支撑起国家顶梁的柱子。好,真是好名字呀。嘿,这你小猴子,倒是有些运气,连名字也由少主给你起了个这么好的……” “生叔,山都要去祭他的家人,快带我们去吧。少主交代,他今天还要和项慕林一起回那什么树屋看看呢。”盘国柱没多耽搁,马上要盘生伯先办事。 小洼地地坟墓及所有的骨殖已经被瑶族的人们移至北边一个小山坡上,还用石头砌起了一个两丈方圆地大坟,并树了块石墓碑,整个坟墓做成与汉人般的一样,碑前一丈左右挖了个两丈方圆的地门塘,塘边用圆石头砌了一圈塘岸和两尺宽的行道,显得很是气派。 山都在墓碑前的条石矮桌上放下带来的十三个席草饭袋,解开扎牢袋口的细绳,露出里面的饭团。摆好后跪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一边流泪一边捧起一个饭团,就着泪水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嘴里说着盘国柱、盘生伯和项慕林都只听得懂几个字的话,其他的在他们听来只是在含糊不清的呜咽:“……看……到了……有……吃的……恩人……很好…小说整理发布于wwwㄧ6…” 狼吞虎咽的吃下一个有五合米煮好的饭团,山都摸摸鼓涨起来的肚子打了个饭嗝,站起身指着半里外的瑶村对项慕林、盘国柱、盘生伯三个说:“项大小子,你和盘大小子、这位盘大个子去村里等我,明天我回来后再一起回去恩人的横坑村。” “哎哟,你一个人去可不行。”项慕林怪声怪气地嚷嚷,一把扯住山都的衣袖不放,叫道:“局主吩咐过我,山上可能还有那种大熊的后代,绝不许你一个人到山上乱走……” “好了,好了。”山都一把甩开项慕林的手,将有垂纱的遮阳帽恭恭敬敬从墓碑顶上取下戴好,一边取出小钢弩挂弦,一边大声对项慕林叫道:“要一起还不准备,真走上山去遇到什么大熊的后代时,你要空手与它们斗?如果是的话,那就等着被它们撕成碎块,一点点地吃进肚子里去好了。哼!” 盘生伯笑道:“我说小山魅呀,别讲得这么吓人好不好。我们到这里建村已经一年多了,野猪倒是见到很多,每次来都一群一群的,每群大大小小有一二十头,把种下的稻谷和薯芋吃掉不少,就是没见过其他的什么大熊啊、老虎之类的物事。只性是早被少主吓走,逃得精光也说不定呢。哎,不多讲了,你们快去吧,还有爬十多二十里没路的山呢,再不动身就要摸黑喽。” 山都拿起六个席草袋塞到项慕林怀中:“收好了,这是我们到明天的食物,各管各的,丢了就只好挨饿,可不许来分我的,记得了波!?” 往西北出了村三四里就一路上山,项慕林虽说是松毛岭下温坊村人,自小也经常在闽西莽莽大山中出没奔走,但从来都是由年纪大的老**带着,行走于山间小道上去固定的地方打猎、采集山产。 可自认已经是老于走山路的项慕林,在今天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却是吃足了苦头。似这样没路而又陡峭的山坡上,分枝拨叶的爬行,不时还得用匕首开出一条通道的前进,他还真没走过。东南一面十里左右的山坡,眼看还没爬上一半呢,就累得这年近二十的大小伙子话都说不清晰,喘吁吁的抬头叫道:“山……山……都,等等……我呀……” “去,你刚才不是说天天都绑着二十来斤铁沙袋训练的么,怎地如今没绑沙袋都走不动了。真没用!”山都不屑的话语真刺人啊。 项慕林跳起来,大声叫道:“好,今天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跟上你这山魅,省得以后回去了给别人一学说,让人笑也笑死了。” 嘴里说得硬气,可身体却没为他露脸。当项慕林上到山顶时再没法开口,一屁股坐在山都蹲着的身边,如雨的大汗也顾不上擦一把,恨恨地解下装有十多斤米饭的囊袋,立时躺倒下地。 片刻,半刻,一刻时间过去,项慕林已经回过气后还没听到山都有什么动静。心里不由大奇,一翻身坐起就待开口说话。那知方坐直身体,就被山都狠狠地瞪了一眼,伸出一个手指放到他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附在他耳边压着嗓子说:“别出声,好像有什么恶兽在窥探我们,小心装好箭矢全神戒备,看清了才能发箭,别让它们伤着。” 项慕林心里凛紧,踩着弩镫拉开弓弦,并依照平日训练的做法,先一步于临敌时观察周围的地形地势,选取好进退的跟及闪避腾挪的落脚点。 在他紧张的游目四顾时,山都伏下身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好久,然后坐身体面色凝重地闭上眼。 第二十一章 项慕林已经看清楚,他和山都两人在两丛灌木间隐身,所定的位置是一道宽两丈余、上下看不到头不知有多长的山梁,由这山梁把这座山分成奇怪的两半。顶上隆起的丈许阔地面上,只疏疏拉拉长着些少低矮的乌珠子、乌饭、红荆等灌木高大的树木一棵也没有。 西面,是从山谷下一直到顶端,宽达数里的一大片茅草,长度则远远地伸展出去,同样看不到尽头。入目仅在半山稍高一点的地方,才有四棵大株的阔叶树,鹤立群鸡般十分显眼。远远看去,两棵相隔较近的树间与别处大为不同,初看好象枝叶极为浓密,细看时又似是上面有什么物事架着。一里多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些,只能见到两树中间黑乎乎的一大团,其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早知看不清那树中间有些什么,和山都出发之前把小队长的千里眼借来就好了,也许能看到山都所说的老虎在哪里,或者不必这样提心吊胆。”项慕林心痒痒的怀有一丝遗憾,但看不到就是看不到,这时也没其他办法可想。 他们两人刚才爬上来的这一面朝东,大小阔叶树间杂着马尾松,密密麻麻地争相抢夺地盘和阳光,倒是长得枝繁叶茂。大量山藤、只顶部长有树叶的高挑灌木混杂其间,将这面山壁挤得连风也没法吹过。这景象让项慕林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也能跟在山都的后面,从如此浓密的原始森林间穿过,仅用去一个多时辰就钻通爬到这个山梁上。 两人所站的位置往山梁上去两三丈,一棵径约两尺、圆圆的大树干贴地横倒于山梁上,青灰色的鳞片在落日地阳光下。反射出斑驳的点点光芒。 项慕林心里嘀咕:“这树干看来有点像是松树,想来没倒下时肯定长得极高,否则也不会通身一般粗细。可是。这种会反射阳光的松树皮倒是少见得紧,稍时定要去揭下一片树皮来看看是什么原因。” 那棵树干地一头伸入西侧的茅草丛中,一头则还垂在东面的山坡上,看来长得很呐。想必这棵树横在这里已经有多年的大树,没倒下时起码有十多丈高,否则不会现出两丈多近三丈长的树干还看不到头尾。视线不及左草右灌内里的这个地方,没能看得出为什么这根树干会横卧在此地。两人都被其他的事物吸引,无暇去细想怎么树干能顺山梁贴地弯曲。而不是像其他倒下地树一样总会翘起一头,在此情此景下他们也没心思去顾及于此。 太阳已经接近西边的山头,再过半个时辰天将完全黑暗,在天黑之前若还不能到达自己所要去地目的地点。在山野过夜实在危险得紧呐。项慕林不知道山都的目的地在哪里,此去还要走多久地时间。他敢不敢开口发问,在这不知危险会从什么地方来的山林间,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山魅的身上了。 山都挨近项慕林,手朝山梁的两边的茅草和树丛中各指一下。以细得几乎听不到地声音说:“项大小子,刚才听到山下有吼声朝上移动,声音显得极为愤怒,似是在寻找它们的仇家一样。这里肯定有老虎会上来,可能还不止一头,正准备向我们发动攻击……” “哦?”项慕林一脸不信的也附在山都耳边问:“你如何知道的,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呀?” “噗”项慕林头上被敲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痛倒是不怎么痛。但就是觉得心里极为窝囊,把眼一瞪就想出声骂人,但却见山都指着茅草坡骂道:“傻小子,连这也要开口问么,我们在恩人的横坑和这下面的瑶村时,不是很多人都说最近一个多月来,这一带出了许多怪事。大家都说每当到深夜时,野外不时会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发出,既像是刮大风,又像是什么物事如同飞一般地在地上窜来窜去,动静大得吓死人。没人敢出门去看,从窗子往外探视时,能见到两个灯笼般地物事时现时灭地在快速移动。第二天起来一查,会有猪、牛栏受到破坏,栏内的猪牛都无声无息地失了踪,而且还不见有任何血迹,所以我一听到吼声就知道了。这下面不远,刚才吼叫着往上走的是一头大老虎,可能有好几百斤重呢,已经偷偷地走到离我们只有十丈左右。不过你也不用怕,它被我探知了所在就不难对付,应该不会让它伤到我们,说不定还能将它打死,带一头大老虎回去给恩人做礼物。” “你自己又有多大了,敢将我叫成傻小子?这倒也是,横坑丢了一头牛四头猪,瑶村也丢了三头猪,若非是好几头老虎的放在,它们也没那么大的胃口吃掉这么多东西。可是,老虎一般都不进村的呀,如何会到村里来的……那么,这边呢……”项慕林不服山都把局主对这小个子的称呼放到自己头上,反驳了一句后又把担心的事问出口。 山都再往东面那倒下大树干更上一点的树林中一指道:“这边就有点麻烦,会在林木中来的,可能是那种会上树的老虎,不是很大,但凶得紧,像狸猫般跳得很高,是一种非常古怪(客家方言,狡猾的意思)的物事。而且,不清楚它们的数量,躲在什么地方一时还没探察出来,危险就来自它的身上,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伤到。” 好一会,项慕林才恍然想到,山都所说林木间来袭的,大有可能是豹子。 自己只有两个人,两面所受的敌人都是猛兽,又不知所自何来,听山都所说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也不是很有信心对付。项慕林心里不由大急,发慌地问道:“哪……我们怎么办才好?” 山都眼光四下里搜索了一遍,悄悄指着那横于山梁上的大树干说:“你看,人躺下时那大树干可以藏身,抵挡一下会多点时间,作为拉弓装箭的蔽护处。到了那里或许能安全些。你倒退着注意左面,最好待老虎跃起在空中时,才对准它的肚腹射出箭;我则防备右方的小老虎。那孽畜灵活得紧,闪避稍慢些就会吃亏。小心了,我们伏低身形慢慢移过去。” 茅草一阵波动,起伏有如浪花潮涌,项慕林也分不清吹来是哪个方向的风,心头紧缩了一下向后退去。 “咦,它会动。糟糕之极!”山都地语气透出焦急、惊慌,一面向后退一面小声惊叫:“那不是树干……” 挨上项慕林背部的山都再退到他面前。项慕林只见山都的脸色苍白,平举着小钢弩地手不住发抖,眼晴盯着前面----自己的身后----眨也不眨一下。 项慕林不经意的回头一看,那棵倒下的树干果然缓缓向有茅草的一边蠕动。不由得笑道:“作实是奇哉怪也,好端端一段倒树自个会动,呵呵……” 项慕林的眼光转到山梁东方这一面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不住晃动地灌木间。两只花斑豹子左右窜动向摇晃的树木处扑击,下面不知另有什么东西将小树地枝叶打得四下乱飞,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那一面传来。 这边还没等完全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背后的山都又发出一声细细的厉喝:“快看这里,它们在干什么。” 项慕林猛然转身回头,西面山坡下十余丈处,已经泛黄干枯地茅草被压平了五六丈方圆的一大片,一个光秃秃的树干在茅草中升起。并还不住的左右晃动、上下起落。 “嗷!”虎吼声响,这次项慕林听清楚了,确确实实是虎吼。 “原来这头老虎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嗬!好大地家伙,那老虎只怕是要被其用于裹腹,成为它的晚餐喽。闪,对,哈哈……没咬着……哎哟,快逃啊……”山都取出千里眼边看边笑,还直跺脚不知为谁助威。 项慕林一把抢下山都的千里眼,举到眼前朝下看去,这一下他连连体内的血都似是冻住了:“我的天,哪里跑来一条这样大的蛇……” 项慕林猛觉得后腿弯被重击了一下,人便不由自主地倒下地滚出数尺,差点连那具千里眼也摔出到山坡下。痛得他呲牙裂嘴的想开口叫骂。 “嘭!”身侧的一下巨响把项慕林吓了一大跳,硬生生把到了嘴边地骂声压回肚内。眼角的余光中,一条花影发出凄厉的“嗷”然叫声,带着点点腥味浓重的血雨从头顶不足一尺斜掠而过。一条粗近半尺的物事击在他刚才立足处,砸出一个两三寸深的坑,稍翘起一点后忽地一下溜向茅草内去。 原来击在地上的物事是那条大蛇的尾巴,可能被花豹咬中后胡乱甩动而乱摆一气,差些就打中两人。 项慕林再没法骂了,如果不是山都机警在他的腿弯踹了一脚,还是站在原地没滚出去的话,光那一下落在地面上的重击就会要了两人的小命。即使没被打中,被飞过的花豹撞上也不是玩的,说不好还会让花豹给当成美食撕了吞下肚去。 山坡下虎与蛇的恶斗也进入了白热化,扑前撕咬并以钢鞭般的虎尾乱扫的老虎,转着圈避开蛇头对蛇身攻击,但却往往在咬了一口后,被回过头的大蛇迫得亡命逃窜,没法对大蛇进一步伤害,劳而无功。大蛇看来可能是刚吞食过什么大型的物事,蛇腹中鼓起几大团,行动显得笨拙,回头、转身都极为不便,看来很是迟缓。 项慕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感激的向山都投去一眼,再次举起千里眼朝下看,嘴里小声说:“真是怪事,那蛇的头上还长了一个瘤子,看来恶心得紧……哎哟……老虎肯定斗它不过……还好,又逃过一劫……” 从千里眼中能很清晰地见到虎腹下垂着**,看来这是一头带崽的母虎,极有可能是大蛇将虎崽给吞食了,母虎来寻这大蛇复仇。 从两人头顶飞出去的豹子这时也摇摇晃晃地从十多丈外站了起来,对项慕林、山都两人的藏身所在看了一眼,伸腰摆头的活动了一下。低吼一声伏下身体,朝虎蛇相斗的斜方向一步一步地慢慢蹑足潜去,不一会便隐于茅草中不见身影。 太阳没入山背。天色渐暗,视线越来越不清楚,除那如同树干般立起的模糊蛇身和低声咆哮的虎吼外,已经看不到老虎地身形了。山都拉了项慕林一把,解下背着的一卷加了个铁勾子的蚕丝绳索,回头朝来路走,嘴里说出的话让项慕林又惊又怕:“项大小子。今天是回不去了,这里又极不安全。我们去找棵大点的树来藏身,别要两个人都和老虎一样被那大蛇当成裹腹的点心。” “乱说,你这小子怎地知道老虎会被恶蛇吃掉,难道说那条恶形恶相的蛇就不会被老虎咬死吗?再说了。还有那条花豹在帮老虎与蛇相斗呢……”讲是这样讲,项慕林还是相信山都地话,他知道来到山上,山都的眼光绝不会错,说出大蛇能把老虎吃掉。那老虎就肯定会被蛇吃掉无疑。他可不敢留在这里再看了,万一那条大蛇吃下老虎和豹子还不过瘾,再寻东西饱肚时,自己不是白白送死么。 林强云和村里地乡亲们从叔妈、凤儿的坟前下来,刚走到陈君华的屋旁,在谷口寨墙上值守的三叔匆匆赶到,远远地叫道:“强云,谷外有四个茅山派的道士和一位蛮族人求见。说是有天大的事,要请你鼎力相助,除去一方祸害。” “只有五个人,那就请他们进村。”林强云想不出自己与茅山派扯得上什么关系,但既然客人找上门,可能和天松子他们的天师道的点关联罢,放进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为首穿着绘有八卦道袍地高年老道,约五十多岁的年纪,长马脸色泽枯黄,像是未吃过饱饭饿了很久的人般,山羊胡也疏疏落落的没几根,甩动大袖用他那八字脚走起路来样子根可笑,但行走间倒是不见老态,精神还相当不错。 见了迎出门的林强云,老道带着三个二十多岁的小道士向众人揖首,口宣“无量天尊”,腰部微弯向林强云问道:“这位小施主想必就是天师一派的‘上人’林飞川了,贫道茅山伏魔真人禹本元见过上人。” 林强云学着伏魔真人的样,合掌揖首回礼:“林强云一介凡夫俗子,‘上人’之称实不敢当得,没地教人见笑。禹真人请入内奉茶,我们再作详谈如何。” 伏魔真人目注林强云看了一会,微微点头道:“难得,难得。上人过谦了,如此,请!” 林强云带着道士和那蛮族的人进入已经改成客厅的饭堂,分宾主坐下后,大声叫道“菊花姐,请泡些今年的茶让众位道长们尝尝新。” 眼见菊花没把散茶放入铜壶中煮,而是将壶内的滚水冲到用水烫过再加入茶叶的瓷壶内去泡,与伏魔真人一起来的年轻道士面现不豫之色,其中一个轻“哼”了一声,便待起身说话。却让老道先将拂尘一摆拦住,使了个眼色予以阻止。 那年轻道士小声说:“师傅,就这样片茶也没有,只取了些不值钱、连茶叶也没压碎的散茶冲水给我们饮用,不是太过藐视本门……” 老道轻叱:“休得胡言。” 另一位道士看着早早摆于面前的小杯子,也不满地撇撇嘴角说:“师傅,师兄说得不错,这位林飞川年纪与我们差不多,却摆出一副这样的前辈嘴脸,师傅以平辈相待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却连茶也不放作料入壶内煮好就用以相待,却是……” 菊花已经提着茶壶走近,听了小道士的话脸色一变,一面将茶斟入茶杯内,一面娇声叱道:“小道长,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这样狗眼看人低,你们喝过了这种茶再说嘴不迟。如果不是我强哥看在老道长的面子上诚心招待,你们这三个小道士就是想喝也不可得,你道这种茶是随便的人可以喝到嘴里去的么?” 小道士还将出声相讥,忽然嗅到一阵极为好闻、且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不由得闭上嘴狠抽了两下鼻子,张大眼向四下察看。 林强云任由他们去讲说也不开口,只是对左右身后的盘国柱和几个亲卫位眨眨眼微微一笑。此时菊花过来轻声说:“强哥。这些人身上臭得紧,刚才去为他们斟茶时呛得我差点吐出来。” 林强云点点头,端起茶杯向伏魔真人邀饮。并解释说:“禹真人,这是一种新法制出来的茶叶,你们可能还没喝过,小子可为真人解说一二。此茶入口之前最好先放于鼻端闻其香,吸入香气后再轻缀一小口品其味,大凡人们初入口时会觉得此茶稍苦而微涩,但却在片刻后就会……呵呵。不说了,道长自个去体会其中之味罢。请!” 伏魔真人盯着林强云喝下茶。便也依样闻香后轻啜一小口,闭上眼咂动嘴唇细细体味,然后举杯一饮而尽,不言不动地坐着。 三个小道士听了林强云的话也不肯相信。只是专注地看着师傅的脸上神情变化。 老道“嗬”地长出一口气,摇头晃脑地说:“果然不错,没喝时清而不浓的香气扑鼻直入腑肺,涤荡体内浊气而神志清明,令人心神一爽。老道数月来的烦恼。被这一杯清茶所抑,只觉心头一片宁静。” 老道睁开双眼摇手止住三个徒弟,徐徐说道:“果如上人所言,初入口时但觉味稍苦而微涩,不似时下人们所饮的茶叶般有葱、橘、薄荷、枣等数味杂陈,淡淡的犹如……犹如……咳,老道也说不清楚……可片刻后却是苦尽甘来,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好茶。好茶,真正的仙家妙品啊!” 老道说到这里,一下站起身向林强云规规矩矩的躬身施礼:“多谢上人赐饮,小道生受了。” 林强云笑道:“既是禹真人能体会到这茶地几许好处,林某人就索性将此茶的功用说与道长知道。常饮此等茶水,好处实是多多,既可以提神醒脑,有助消化,生津止渴,抑制**,又能使人宁静淡泊,脱凡超俗。相见也是有缘,稍后送与道长两斤,让道长也能多所饮用,于道法修为上更进一步。” 林强云这两斤茶叶也不是白送,他在为今后自己地茶做广告,没等老道出声道谢,就接着说:“禹真人用完这些茶叶后若是觉得还能喝得惯,对道法修为上有所补益,此后可到双木商行所开的茶叶铺或杂货铺去购买,就是再缺货的情况下,只须向他们说明是林飞川叫你们来买的,各家铺子地人自是不敢怠慢。好了,杂事说完,我们来谈正事,请问禹真人所来为何?” 三个年轻道士听得师傅和这位比自己还小的“上人”一弹一唱的吹嘘,再没了半点不满之心,迫不及持地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让他们很丧气的是,这杯已经凉得只余微温的茶,除香头依旧,能在稍后片刻转成微甜外,并没什么出奇之处。三个道士头碰头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还是没得要领,只索将这事留待以后向师傅请教。 据伏魔真人所讲,原先藏于深山里地一条孽龙,最近不知何故出现在这一带山林中,若不尽早除掉它,怕会对附近的人畜大大的不利。 “龙?这世上真的有龙啊。”林强云暗自忖道:“这是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听过的事,过去只在书上看了‘叶公好龙’的故事,但却是谁也没见过真的龙,倒要问问他们要如何出力帮助,才能将其所说的孽龙诛除。不过,要去和那种什么孽龙相斗么,我可没那么大地本事,能推就尽可能的推掉,别要龙没杀成,反把怕命送进龙口才好。” 伏魔真人道:“为此之故,小道不敢奢求,只恳请上人尽展无上法力,炼制出十柄加了乌金、可以吹毛断发的宝刀,以利于诛除为害一方的孽龙。” “好!炼制宝刀不成问题,但你得要给我讲清楚要如何用宝刀屠龙,我才好依法锻炼。”林强云已经想到村里的猪、牛无故失踪的事,大约就是那什么孽龙所为。伏魔真人口中所说的孽龙,很有可能是一条从别处到这一带来寻食的大蛇。但他看那伏魔真人说话时眼睛乱转,左右游离不定,心里有点警惕,在答应打刀时便多问了一句。 “这伏魔真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呀。指明一定要加乌金来炼制刀……唔,可能他别有所图,须得小心些方好。”林强云终究想不出不对在什么地方。只是抱着“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信条,稳坐不动。 伏魔真人向那位同来地蛮族人一指,说:“这位班瑾班先生自告奋勇,说他有诛杀此等孽龙之能,只须求得十柄能吹毛断发的宝刀,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建此奇功。至于班先生要如何去做。他没讲,故而小道也无法明白。” 班先生身上穿的倒是与现时地汉人大异。所谓的衣服全都没经缝制,而且头上还用布帛连耳一起包着,只露出一张脸面。他这时听得伏魔真人说起自己,一直没出声的班瑾站起身走到林强云的面前跪下。以头触地,操着一口十分难听懂的话声说:“小人乃大理国最宁府阿月部人,只因前年受天朝广南西路宜州(今广西宜州市)黄老爷所招,至其地捕杀扰闹州衙的小龙(蛇),此后辗转到江南西路一带。数月前见了这位道长老爷,出五十两银子要小的来此捕杀一条大龙。只因大龙身长体大,需得好些大把地尖刀方能破其腹,求老爷恩准赐与小人几把好刀,完事后可将刀子奉还。” 林强云想去扶起班瑾,方一走近就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极浓烈的异味,也不知是因长久没洗浴过呢还是其本身就有地体味,冲得人直想呕。连忙退回原位避开。让班先生再说了好几遍,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懂这人所说话里的大部分意思。便知他是云南少数民族的人,只不过不清楚他到底属于哪一个民族罢了。实际上林强云不想问,他也弄不明白中国到底有多少个少数民族。只是上前一步,对这位姓班地中年人问道:“班先生且起来说话,你所需要的宝刀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或者你有刀样,是否可以取出来让我看看?” 那班瑾倒是能听得懂林强云的话意,从一个小皮囊中取出几把只有四寸余长的小刀子,躬身双手捧着高举在头上。 盘国柱从林强云背后转出来接过班先生手中地刀,送到林强云面前。这是背部约一分厚,宽度为七分,刀锋只有一寸长,磨得极为锐利的薄刃刀。除了锋刃外,其他部位则是厚近两分、宽为寸半的铁片,这铁片与锋刃部分相扭成九十度角。 林强云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这几把小刀的用途,也知道是怎么使用的。不由笑道:“难为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屠龙,既无危险又省心,到时候只要去安装刀子的地方看看就行了。好,这主意想得不错。说吧,你需要制成多大,总共几把刀才够用。” 班瑾用双手比出一个比水桶还大的圆圈,小心地回答说:“禀告大人,小的进这山谷之前,曾去四下地山里转了一圈,这条大龙可能有这么大,所用的刀子得有这小刀的四倍大才行。” 林强云想了想对伏魔真人道:“多承禹真人将实情相告,这事我看这样好了,班先生杀大龙的银钱由我们双木商行来度支,若能将大龙除去的话,我们可支给五百两银子以作其出力的工钱,就是没法将大龙杀灭,五十两银子的辛苦钱也照样会给他的。至于禹真人你们师徒四人么,我将送给你们十斤上好的茶叶,另外再捐出一千缗钱给贵派修缮道观。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客气话也不必再多说。” 斩钉截铁的坚决语气自是带有一股“上人”的威严,刚想说话的伏魔真人听得一愣,凌厉的目光转到身上,让师徒四人都缩下脖子说不出话。 林强云站起身来吩咐:“盘国柱,你带禹真人与班先生他们几位去歇息,我要连夜将他需要的刀子打制出来,让他能尽早将那大龙……哦,是孽龙捕杀掉,免得我们这一带的猪牛再遭其殃,也省得那鬼东西吃完了猪牛后,没了其他的吃食时,连人也吞食起来。那就糟糕至极了。” 最早从胡铁匠那里买来的一套打铁工具都还在,前年搬工场时,还是凤儿不肯将这里的炉子等拆掉。连炼好的钢和铁料也留有不少。睹物思人,物是人非,想起凤儿和叔妈,林强云心里隐隐作痛,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三个跟回村探看家人的年轻人连叫了好几声,他才醒过神。 “强哥。你在旁边看着,到淬火的时候再由你来好了。现在出力气地事不用你亲自动手,好么?” “好啊,你们连铳管都能焊制出来了,这种小刀还要我来淬火么。自顾一直做好就是了。不过,你们也要注意,不必将刀打成和这几把刀一样。听清楚,我们为他打制的刀只须在刃部打成五寸长。底下也不须打成铁板扭转,而是打成与柴刀一样装柄的圆管,管子尽量打得大些,连柄管一起的总长只要有一尺就够。需要多长的木柄让班瑾自己决定。还有,刀尖部位和刀刃是越薄越好,而下面的刀身刀背并非按比例加厚,只要三分,比他原来的稍厚实些就行。这样。受力时既不容易折断,我们地铁料也能省下很多,而且这样的刀只能作为一种用途,别无他用。”林强云把班瑾地样刀放到炉前,详细向三个本村跟出去的年轻人讲解了这刀的要求,最后吩咐说:“十二把刀都要打成一样,淬火后必须磨得越锋利越好,特别是刀尖部分绝对不能出现翻口,手指抚过两面的时候要没有一点挂手地感觉。” “知道了,强哥你就放心吧。”三个人都拍胸脯保证:“我们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头,打出来的刀子一定让那姓班的人满意,不会给你丢脸的。” 第二天早晨,伏魔真人师徒看到十二把带铁管的短刀时,全都不悦地沉下脸。那位班瑾更是大声叫出:“不行,这样地刀根本没一点用处……” “嘿,林某人打出的刀怎么会没用。”林强云手里拎着小铁锤和一根两尺多长,削尖了一头的臂粗木棒,从桌上抓起一把刀,对班瑾招手:“你跟我来,到外面去教你怎样使用这种宝刀。其他人都等在这里,不要来打搅我们。” 班瑾看着林强云把留有台阶的木棒套入铁管内,将削尖的一头往地上一插,抡动铁锤在往木阶上打,将作为刀柄的木棒连刀一起斜敲入田里,心里已经清楚这种刀的使用方法与自己所有的小刀是一样。不由得大喜:“是这样啊,小地还以为大人不清楚是怎样杀龙的呢,原来大人早知道了小人的方法。这刀可以用……” 林强云笑道:“这种用做刀柄的木棒都已经全部削好,到你选好地点的时候套上刀管里直接打入地下就可以,省得你还要带锄头之类的物事去挖坑。好了,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不必和别人说。走吧,我会派人和你一起到山里去,还有其他什么需要帮助的,让我的人回来报告,我们会尽力相帮的。” 当天吃过午餐,班瑾将十二把刀的柄都装好,正结扎停当准备与伏魔真人一起出发去搜寻孽龙时,山都、项慕林在盘国柱和盘生伯等十来个精壮瑶民的护送下,用背兜装着一只似小猫般大的小虎崽慌慌张张地回到横坑。 班瑾一听得他们说曾见到的大蛇与虎豹相斗的场景,马上就不走了,随山都一起来到沈家等待他们讲出详细的情况。 “那大蛇吃了好些物事入肚,一时也未能消化掉不会来寻你们吞下去充饥。还好,总算你们命大,能逃得性命回来报信。”林强云脸上阴晴不定,把询问的眼光看向班瑾:“班先生,你看这事如何去办才好?” “大人安心,大蛇此时吞食了不少食物,必得要躲到一处地方藏身,总须六七天方会再行出洞寻觅食物,这就方便我们去安下机关将其捕杀。”班瑾抬头朝厅外看看天上的乌云,不慌不忙地说:“现时虽说已然入冬,但天时还不是很冷,小人希望大龙会再次出洞进食,以积下些物事以便天气再冷时避过寒冬。” “那好,班先生和道长们赶在这几天大龙不会出来的平静期,先去找到它的进出通路,将各项机关布置妥当。”林强云转而对山都、项慕林问道:“怎么样,你们还有胆带班先生及禹真人几位道长一起去那里吗?如果不怕的话,明天一早就出发。” 平静而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十月二十七日,已经出动去了五天的伏魔真人师徒、班瑾和一小队亲卫回到横坑村。这些天,林强云为了保险起见,又让人加制了十多把同样的利刃交给班瑾。另外还吩咐随他们一起去帮忙的亲卫,一定要记住班瑾所有埋下刀子的位置,以便在诛掉大蛇后及时将全部的刀起回。那二十多把刀如果班瑾要,就全都送给他使用,若是他不要,那就收回后可以重新炼成铁料做其他用处。 山都自带班瑾他们去了一次树屋的山梁上后,就再不肯去那里,一天到晚为他带回来的小老虎寻找奶娘着忙。这些天也真难为了山都,先是央求菊花为他煮了些粥汤去喂,但小老虎却是不怎么愿意吃。稍后在菊花娘的家里发现一头刚产崽的山羊,山都喜孜孜地背着小虎崽一入羊栏,还没等把背兜放下,就被带崽的母羊给顶出栏外,连小虎崽也被摔得掉出兜外呜呜直叫。两天过去,那小虎崽饿得有气无力,连叫声也来越小眼看活不成了。又被他找着在谷口守寨的狗窝,正巧一头喂奶母狗的小崽掉落溪里浸毙,没费什么事就让那母狗接受了行将饿死的小老虎。总算救起小老虎的一条命,让山都可以安心地松口气。 不善言辞的班瑾回来后倒是没什么话说,不是请伏魔真人向林强云讨要能吃五天的米饭,说是这种用席草编的袋子装进米煮熟后的饭,即硬又香,不但格外好吃,也能耐久不饿,他带十袋八袋去山上守候,两三天也不虞会饿肚子。 “什么,班先生要在山上守候,他不怕那大龙受了伤后会拼死追袭么?”林强云惊问道:“既然他那么有把握,道长劝劝他别到山上去守了,以免发生危险时没法救援。” 伏魔真人:“劝不动的,他已经将持后事都安排好了,说是一旦有不测,要请我们代其将应得的银子和遗物送去交给他在大理国最宁府阿月部的家人。这却也小道好生为难,此地事了之后,我们还须赶回淮南东路去……” “这件事不必禹真人忧心,就由我们双木商行来办好了。”林强云安慰老道后,又皱起眉头问:“班先生还有其他什么话说吗?” “他说的话小道也不是十分听得懂,大概的意思就是自其跟他们的先辈学会捕龙之技后,还从来没猎杀过这次所见这么大的物事,非得要亲眼看到大龙在被开膛破腹后是怎样死的。”伏魔真人叹道:“他还说,他们的先辈从来没人敢诛杀大龙时亲眼去看,他就是要做出比先辈们更勇敢的事,让子孙后代能知道有所趋避。” 第二十二章 大宋绍定三年十一月,宝章阁直学士、福建路提点刑狱、知南剑州,提举汀州、邵武军兵甲公事,福建路兵马钤辖,同共措置招捕盗贼兼福建路招捕使陈韡自为主帅,以王祖忠、陈君华两人为主要大将,亲率淮西神劲军三千五、天师道护法军一千二百七十九人为主力,再加上征召到四千多民壮新编练成的忠勇军,共约九千余人,绕道南剑州的永安镇,分两路从明溪、柳阳西进。另又派经略宋慈带忠勇军六千以为奇兵,从竹洲、招贤、招德南下,分进合击,目标直指宁化县的头陀军起事根本重地潭飞磜。 今年以来,头陀军正月攻占沙县城后,于闰二月集中兵力进攻邵武。邵武军官吏大部逃走,殿前司裨将胡斌率数百名官兵应战。头陀军经过巷战,全歼胡斌所部,占领曾号称不破之城的“铁邵武”,屠尽与头陀军相抗的城内所有官兵役吏民壮。亲自领军作战的晏梦彪入城后,将官府的常平诸仓、三个酒库和三十六户兼并之家的全部存粮收缴净尽,除留下一半充作军粮外,余皆向四乡贫民分发,以此招引各地农民入伙。此举不但邵武城外的失地客户、少地缺粮的主户丢家弃口加入头陀军,连所属各县也潮水般涌来大批人----有干犯律法的逃罪者,有无处可去的江湖流浪汉,有各处被官府、地方豪强欺压受够了气寻求报复的细民百姓----总之,头陀军声势更大。人越多便越混杂,良莠不齐在所难免,军纪又极为涣散无人管教,**、抢劫、为一点小事拔刀杀人于市、看不顺眼便拳脚相加,关押苦役等作奸犯科残害平民百姓的事故日发数十起。头陀军所占地的细民百姓叫苦连天苦不堪言。非仅稍有家底的人户举家外逃,连一般民户也千方百计离开反军的势力范围,大失原本已经收拢了地民心。 没被头陀军占据地的人。听得逃出来的难民所言状况,有钱地富户出钱,无钱的贫户出力,纷纷结社武装准备与头陀军相抗自保。这倒是便宜了陈韡这位招捕使,一到任就趁势将各地自保的民壮编练成“忠勇军”,手中先有了一支能与头陀军相抗衡的武装力量。 三月,头陀军分兵一部进入江西。在当地农民军的配合下,陷宜黄。焚崇仁,攻金溪。四月,闽西的头陀军与由赣入闽的陈三枪会合,并在其带领下攻破龙岩县城。知县庄梦诜、县尉钟自强临阵脱逃,头陀军乘势下长泰,陷永春,破德化,一路势如破竹。另一部头陀军于三平击败宋军。击杀武平知县颜东老和县尉钟茂福,攻占武平县城。 到了五月,淮西兵一到福建,头陀军于顺昌阻击,失利退走。六月,淮军与民壮忠勇军合师,此后官兵与头陀军间地形势起了决定性的变化。 头陀军地各高级将领,几乎全都受李蜂头所派探子的挟制。按他们所拟的战法节节阻击,与官兵进行一村一寨,逐砦逐堡的拼死争夺,双方地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而对陀军也没什么人提出比这更好的战法,只有依旧分兵抵御,守土相抗。淮西神劲军的凶悍与残忍确是名不虚传,在他们所经的进攻路上,几乎没留下活口,全是一地的死人。因此之故,头陀军上至带兵抗击官兵地将领,下至一般贼众,甚至连被裹胁而从贼的农民,都知道了官兵的刀下没有活口,也在这场战斗中拼死相斗,没几个肯向官兵投降的。 这次,林强云和陈君华都了解到前一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情况,心里早有准备。林强云和陈君华商量后决定,自己和陈君华所带领的一千二百多护卫队,无必要时不去直接参与阵前的拼斗与攻占各地后的屠杀。他们从泉州急运来地数千支雷火箭,以及小孩儿兵所带的十架小炮、一千多枚子窠,倒是成了林强云、陈君华和护卫队远击攻敌的护身符。 那是在十一月十三日,林强云、陈君华带一千二百余护卫队、陈韡率三千五百多忠勇军进入清流县境,遇上第一个有头陀军驻守的竹寮寨。陈韡一直就有心看看林强云所谓的道门护法军战力如何,所以将护法军的这一千多人作为先锋使用。现在遇有拦路的堡寨,自是下令要求他们率军拿下这个有八百余头陀军防守,当头拦住去路的木墙寨子。 林强云领令后笑道:“陈大人,有点小看我们的护卫队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木寨,何须用上全军去围攻。不是林某人夸口,只用我们五哨护卫队,保证不出两个时辰就将其取到手中,让大军顺利通过。” 雷火箭与小炮,是这次作战进行攻击最有威力的武器。这也是林强云欺守寨的头陀军缺少弓箭,下令沈南松的小炮队进至寨墙三十余丈内列阵。而两哨弩兵则由刀牌手掩护,迫近至二十丈不到处准备发箭。待到沈南松的小孩儿兵设好炮阵后,陈君华下令向寨内的头陀兵喊话招降。他自已则是对这种只有不到二十斤的铁筒大感兴趣拉住林强云到炮阵边要侄儿向自己讲清楚这种炮是如何发射的。 陈君华听完林强云的解说后,有点疑惑地问道:“强云,你所说的叔都明白,但就是想不通怎么把发射的直硝与炸开子窠的横硝都装入子窠内,点火后竟然不会在铁管内爆炸?” 陪在他们身边的沈南松对陈君华说:“君华叔啊,我们点着的引线是先引燃子窠后部的直硝将其射出,再由直硝将另一条装于内里的火线,稍后引发前部的横硝才会炸开呐。所以不用怕会在小炮管里炸开伤了自己人的。” “唔,有点懂了。”陈君华见几拨上前高叫招降的护卫队员都被寨内的头陀军用土制的弓乱箭射回来,便向林强云道:“叫了好半天,那些头陀军顽固得紧不肯投降,下令攻击吧。” 林强云:“好,叔去指挥弩兵。我在这里看着,先让南松发炮,弩兵的雷火箭再配合将木门轰开。进了寨子后再让那些忠勇军去清理好了。南松,命令全部小炮对准寨门射击。” 首两轮射出地二十枚子窠集中落于山寨木门附近,五发正中门上的子窠一炸,就将寨门轰开几道大缝。再让弩兵的数百雷火箭一去,不但寨堡地木门、木墙起火倒下一大段,连寨内的房屋也被延伸射击的小炮子窠引燃着了火。 头陀军的贼兵们自起事以来,所见官兵最厉害的远攻利器就是强弩大箭了。何曾见过如此犀利的武器,不仅寨门在数息间就轰然倒下。连当着的人也被飞出地火点伤毙了一百四五十人。惊愕发呆的头陀军在寨外护卫队呐喊着冲前时,方发声喊一窝蜂朝后门逃去,没人敢停步进行抵抗,让护卫队不费吹灰之力就轻取了竹寮寨。 “好家伙。这可是比子母炮更有用地步军兵器。”陈君华于第一轮子窠炸开时就发令射击,看到前两轮仅二十枚子窠便轰开寨门,高兴得将指挥权交与别人,转身朝后跑去,一路嘴都合不拢地学着山都的啸声怪叫:“呀。这次你们小孩儿兵占了头功呐。” 走近林强云身边时大声叫道:“强云,现时南松的炮队全都归我了,回京东路后再归回他们孩儿兵大营去。南松,快,将这些宝贝先收起来,别让那陈大人见了来向我们讨要。” 沈南松不满地埋怨道:“君华叔也真是的,才发了五轮炮,我们都还没过瘾呢。就叫收起来了……”说归说,沈南松还是依令让孩儿兵们收拾起宝贝般地物事。 目瞪口呆的陈韡和帐前的一众幕僚,都是第一次见识雷火箭,怎么也想不到,加上了道法的“雷火箭”,竟然会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威力。他们基本上都见过大军所用地火攻器具,火禽、火兽、火兵、火盗等,都以纵火烧敌或毁营为主。而烟球、毒药烟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等,则或用弓弩发,或以砲射,但每发无不是零散而出,何曾有过如此集中而猛烈的响动,如何能与数发间便击毁寨门的力量相比呀。 此刻,陈韡心里真是太激动了,高兴之余也暗自盘算:“厉害呀,数通箭发出去就轻取一个上干人的堡寨。难怪林飞川刚才说得那么有把握,果然在两个时辰内……不,还没到一个时辰呢,就将这拦路的贼砦拿下,他们的人连小伤的也没一个。就是不知此等‘雷火箭’有多少,够不够此次剿灭闽盗所用?对,要去向他问清楚了,还得让护法军省着些用才好,别要到急需时没了才是得不偿失。唔,先去探问一下这次用掉多少支箭,算清楚每次所费若干后再做主意。” 雷火箭的威力让他们看得吃惊,护法军地战力也叫这些见过淮西军战斗的人心中大动。陈韡与幕僚们在赞叹雷火箭威力之余,亲眼看到护卫队即使在冲向竹寮寨时,也还是保持着完整的队形。这支军队并没有像淮西军般,一动起来就狂冲乱闯,而是分别以数十人为一队,井然有序地齐声呐喊,以先声夺人之势冲前数丈即止,另一队再从后越过数丈,交替掩护着前行。到了寨门后迅速往前、左、右三方布出防守阵型严守住出入的通道,让后继部队从中通过。 议论纷纷的赞叹声中,反观后面的忠勇军就显得不堪入目了。这些新编练的民壮们,于寨门被破的那一刻,他们的将领不知是为了争功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就已经发令冲寨,乱哄哄地一拥而上,迫不及持地大喊大叫地随护卫队冲入竹寮寨,想要分得胜利的一杯羹。 意气风发的陈韡满面春风地带领十多位幕僚大步向林强云、陈君华的站立处走,又笑又叫地大声说:“哈哈,林大人,陈将军,怎地不进寨看看……咦?!” 走近林强云身边的陈韡惊“咦”了一声,盯着整好队。面向林强云成三排的小孩儿兵直看。这三十余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们的打扮与别的护法军迥异,就是身着绸缎战袍背子地林强云、陈君华。和他们相比也显得不那么出众了。这些孩子不但人人戴盔披甲,显得英武不凡,每个人还都背有或以数层麻布囊袋套着的粗大物事,或是背着用绳索捆扎好的尺许大扁平木箱。 三十余张稚气犹存地脸庄严肃穆,丝毫不理会走近的陈韡等人,只是目注林强云,认真听这位年轻的六品朝官讲话。 “……虽然将寨门轰开。还是不够理想。延伸射击且不去说他,就以打击寨门的情况来看。我刚才算了算,如果射得准的话,只须用五至六发子窠,也就是说一轮炮就可以轰掉贼兵的寨门。大家想想。原本一轮就能解决问题的事,却用掉两轮地子窠,这得多花费多少钱呐。由这件事也说明了,你们还没有掌握射击的准头,更须进一步努力。我地话完了。立正,全体都有,向陈大人行注目礼。” 皮靴后跟相撞只是“啪”的一声响起,数十道目光齐集到陈韡的身上,这些眼睛里射出与淮西神劲军不遑多让的凌厉光芒,令这位自认以文官统军地儒帅心头一凉。吃了一惊的陈韡暗道:“动作整齐如一,响声如一,这就说明了训练有素。也在表现出他们的纪律良好。好!好一队未来的战将,好浓重的杀气,也不知这位林飞川是如何调教出这些小鬼头地……” “稍息,解散。”随着林强云的声起声落,刷的一声响过后,孩子们呼拉一下围到林、陈两人身边。 “大哥,射中寨门的五发子窠中有两发是我们一什击中的,要奖……” “乱讲,我们二什也有两发射中了,你也不提……” “大哥,我们三什的人只射中一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 “哎哟,别扯啊,衣服快撕烂了。” 林强云的惨叫声让听来陈韡又好气又好笑:“大哥?阿也,一散了队就乱嘈嘈的闹成一团,没上没下地,这……这,成何体统?” 不过,陈韡也暗自打定主意,对这些林强云的护法军必须好好使用,不到非不得己之时决不可浪费。 此后,这一路人马一直打到宁化县城,可说得上是一帆风顺,出奇地顺利。每次遇有堡寨抵抗,只要护卫队上前数通雷火箭一发,所有守寨的头陀军无不作鸟兽散,亡命而逃。 说实话,即使没有林强云的护卫队和小炮、雷火箭,陈韡所率的大军也不须费什么事就能将头陀军扫平。主要是头陀军没一次敢出堡寨与官兵接战周旋,采取固守各自据点的消极防御战法,且各堡寨间又不通声气没法进行支援,让官兵可以对其各个击破,一路上势如破竹般的连下十数个堡垒。 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陈韡在宁化县城里终于等来了晚到六天的王祖忠及其所部淮西兵、忠勇军,刚吃过午饭,经略宋兹也带着他的人马赶到。 宋兹,是一位四十四五岁的中年人,长圆脸很严肃,使人不想与其亲近,身材也不甚高,仅与林强云差不多而已,甚至还稍矮了些许。身上套的是白色隐士型的大袖博袍,脚下也穿着布底高腰靴,一看就知道是双木商行所产的鞋子。一条褚色的腰带很随便地松系于腰间,挂着的长剑由没上过漆的木鞘套着,看来也是极为便宜的低价货。林强云还注意到,这位不苟言笑的宋经略须发都有些发白了,明显是用脑过度之像。 宋兹与陈韡见过礼后,对所介绍的几个将军、地方官都只是拱手为礼,就自顾坐于一边不再说话。他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自己,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不由得顺那盯着自己的眼光也看过去,方发觉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是刚才陈大人已经介绍过的那位年轻的林大人。 “看此人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能做到六品的奉直大夫,只怕是凭着祖上留给他的臭钱,投身于什么权贵门下的纨袴子弟。”宋兹这人生性梗直,不惯见风使舵,自嘉定十年(27年)中乙科进士。授浙江鄞县(今宁波市)县尉,因父病未赴任。到宝庆二年(22年)才授任江西信丰县主薄。他向来对不学无术之辈深恶痛绝。认为所有作奸犯科、所行所事干犯律法的必定是由这种人所为,他也把林强云归入邪恶之类地人群里了。 心有所思,外有所现,宋兹的这一变化让林强云大为不解,暗自回想了一遍与宋兹相见的前后经过,发现没什么得罪这位经略地地方。心道:“怎么回事,看他对自己好像有成见。与祖叔公开初见面时般一脸的不屑,且还更多了几许仇视。不会是蒙古鞑子或者金国派来图谋我的人吧?” 林强云回想起上月,那位茅山派的伏魔真人就有一位弟子曾对自己有所不利,天幸阴差阳错的让那小道士在死于贪心之下。便悄悄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小声对陈君华讲了,这让陈君华也生出警觉之心。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既然这样,稍后讨论了进击潭飞磜地事后,我们还是回去宿处再作商议。另外,须吩咐我们的人提高警惕,防止在自己地老家出什么意外。才真的让人笑掉大牙呢。说真的,那位伏魔真人临走时还到长汀城内来找过我,一直解释他对其三徒弟投靠蒙古鞑子的事全不知情,完全是那个小道士自主自为。要为叔在你面前多为他说些好话呢。为叔想,他是怕你会因此而在一怒之下带人杀上茅山,毁了他们茅山一派地基业罢。” 林强云笑道:“叔但请放心,我林强云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自是不会随随便便的入人以罪。更不会丧失人性大开杀戒。不过,倒是因为那个道士的贪心,让我多得了一件解毒的好物事,能在今后多救些人命,就是更些惊吓也算值得地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项慕林回想起上月抄那些天的情景,直到这刻还是有点心惊胆颤的感觉。他还清楚地记得,十月二十九日之前的四五天里,自己和一小队亲卫跟随伏魔真人、班瑾等,用猪笼抬了三头扎住嘴、四五十斤重的小猪,去那座蛇虎相斗的茅草山附近搜寻,于十多里外的另一面山坡上找到四条穿林过草的“龙道”。 他们一到这山坡左近,就能很清晰地感觉出,这个无论是有参天古木大树林的极陡山坡上,还是经山火烧过只长出灌木、茅草的缓坡地,全都静悄悄的了无生气。 亲卫们帮着班瑾于接近山脚的缓坡中部,在四条“龙道”中间相距丈五长度,各打下六把在锋刃上一摸便能割破手指的锐利怪刀。再将三个猪笼连同小猪安置于坡底,用茅草盖好,然后便全数撤回横坑村。 项慕林回来后向林强云请教:“局主,那班瑾为何将刀尖有些朝前,而另又有几把刀尖朝后地斜着埋设呢?依属下想,刀尖全都朝前不是更能把‘大龙’的肚腹破开吗?” 林强云问明刀子埋设情况后,想了想才慢慢地回答道:“唔,是有点巧妙……对了,刀尖朝前而露出地面的刀刃短,是减少被发现的可能,却因太短而不能刺穿龙腹,只能用以破坏其腹下的鳞甲。只有破坏了腹鳞后,才能让其他露出地面长些的刀子顺利地切入其肚内去。尖部朝后的刀,露出地表的刀锋长达五六寸,想必是以其锋锐的刀刃切割为主,以便在前面的数把刀毁掉鳞片后,能很快地剖开龙腹将其杀死。” “可惜了那个捕蛇高手班瑾,若是听得进我们局主相劝,到天亮后方与大队一起去查看的话,也不至于命丧‘龙’口。 项慕林连着好几天都对没去过现场的伙伴们说:“啧啧,我们局主是什么人,地行仙耶,连他的话都听不进,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白白地去送死吗。” 埋好刀子回来后,项慕林亲眼看到班瑾脱光了全身包裹着的布帛,从一个如小儿头脑般大的葫芦中倒出两大碗青灰色的药粉,以饭汤调成稠浆后涂满全身。然后又再调了一小盆稀浆用于浸泡那些布帛,待身上的药浆和布帛烘干了,才又包裹到身上匆匆出去。 “局主在他没出横坑前特地来劝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动此人打消在解开猪嘴后,还要留在原地亲眼看‘大龙’死况的念头。真是不知好歹、死脑筋的蛮人呐!”这个想法在看到现场地可怕样子后,才在项慕林脑海里出现的。 班瑾走后的次日,也即是二十九那天。林强云和一哨亲卫,并伏魔真人他们四个道士,天没亮就从瑶村出发,顺前几天他们趟出地痕迹,急赶二十多里于近午时分到了布下刀阵的山坡。当时就能从百丈外的另一面山坡上,由千里眼内看到,山坡上有块地方草堰树倒的一片狼籍。 项慕林的本名项十一。到了亲卫中后方央求夫子为他取了这项慕林的名。大子说,“慕林”两字是今后要和局主一样堂堂正正做人。成大事,立大业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走近,看清那一片山坡上地情况时,项慕林才算是明白。平日里对什么都好奇的山都,为什么在这次屠龙地行动中,只领路走了一趟后就再不肯到这一带来了。 山坡上的腥臭之气还很冲鼻,有个别地方能看到几点血迹,不细心去观察不会引人注意。长着茅草的缓坡还好点。只是被压平了约有半里方圆的一大块地方,间或能见到被翻起地少量带有黄泥的茅草。坡底的三头小猪倒是还在,只不过连猪笼一起被打成了扁扁的三块竹片夹肉饼。整片山坡看来虽有些零乱,总算让人觉得没什么十分不妥的感觉。 再往上走到树林边往里面一看,那就像是这里地一小片林木遭了一场大劫,看得人触目惊心:四五十棵粗有六七寸的松木及更小些的阔叶树被打断了树干,七歪八扭地有些倒在地上,有些则侍在其他未倒的树上。枝叶显得七零八落。 “大家在后面保持两丈左右的距离,分散开一边用喇叭出声大叫,一边往上搜,看看能不能找到班瑾,有什么情况立即发声招呼。”林强云看到伏魔真人师徒四人已经从右边十余丈外穿林而入了,便当先走进林中,高声让盘国柱令护卫队把带来的几个薄铁喇叭都用上,边喊边朝上行进。 跟林强云到了这个山坡下,山都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走上山坡时更是神色惊恐地右手握刀,左手紧紧拉住平举平铳的林强云衣摆,紧靠在他身边,身体颤抖着一面注意观察四下里地景象,一面死死咬着嘴唇机械地迈步。 “别紧张,放松心神就不会出错,到现在还没听到有什么动静,那条大龙应该是被班瑾给杀死了,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的。”林强云安慰地在山都头上轻抚了两下,让他平静心情,吩咐说:“山都,你还是用出在山林中飞纵的功夫上树走吧,这样安全,你也会更安心,我们一上一下的分开走,也能在发生危险时互相有个救应。” 山都微微点点头,神情稍松,不声不响地松开林强云的衣摆,动作利索地解下那捆丝绳相度了一下四周的树木,将带勾的丝绳用力向一株大树上甩去,然后迅速的向上引伸了几下身体,慢慢晃动荡高,在林强云朝别处看时,山都于片刻间就消失在树林间。 对于能否将“大龙”杀死,林强云仔细想过后觉得方法可行,他对班瑾还是有比较大信心的。以带情而论,班瑾讲得不错,所谓的“大龙”,也就是一条大得离谱的蛇而已,冷血的蛇类到了冬天必定要进入冬眠,它肯定必须在还没太冷的时间内多吃些食物,以曾加过冬的体力储备。用小猪为饵,吸引巨蛇从高处冲下,只要前几把刀坚硬得能破坏掉大蛇腹下的细鳞,其他几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要剖开蛇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肚腹一被破开,大蛇就必死无疑。只是,林强云看过别人杀蛇,知道蛇性极长,纵然腹部被破开、皮都被剥掉后它也一时半会还是死不了的。所以在此前就一直劝班瑾不要留在现场,以免被垂死的蛇所伤,白白地送掉老命。 林强云虽不似别人般的心惊胆战,脚下也不似其他人般小心翼翼,但还是相当谨慎地将双管猎枪顶在肩膀上,一副随时扣下扳机射击的姿势。凝神戒备缓步前进。即便如此,深入林中三十余丈后,还是把后面的人抛开十丈以上。 山都离开后不一会。突然听得右侧传来一下不似人声的惊呼:“天啊……” 噼里啪拉地断枚折叶声紧随叫声朝自己这面急奔,林强云闪身躲入一株大树后,紧张地把铳指向声源来处。 出现在林强云眼前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道士,只见他提着松纹剑,神情慌张地分枝踏叶跑来。 道士看到林强云后,快步冲到他身边,语气不稳定地说:“那面已经发现了孽龙。因不知其生死……师傅和师兄们都不敢轻易上前……” “走,我们去看看。“林强云听说大蛇已经现身。知道可能是被杀死了,应该不会再有来自它的凶险,地将长铳扛在肩上,毫无戒心地急步往道士所指的方向行去。 正行走间。忽听头上山都急啸:“喂呀……”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林强云抬头向上望,背后“啊”的一声轻呼,有物从耳边急速掠过,“笃”地一下打在前方数尺一株树干上,骨碌碌地又滚回脚下。仔细一看。是一块如同鸽卵般大的溜圆石头。 “有人用石子向我攻击!”林强云此时树才明白后面有人暗算自己,飞快地扭身闪避,并将肩上的双管猎枪顺过,举枪朝后方瞄去。 只见七尺外那道士一脸煞白地扶住右臂插着地无羽箭,盯着正用丝绳荡下来的山都,惊恐地一步步往后退,他脚下还掉下一把以小树杈做成地弹弓。 山都荡到那道士身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冲上去拔出那支箭。凶狠地伸出小拳头向道士晃了几下示威,拣起那把弹弓送到林强云面前。 这把弹弓做得极为精致,作为手柄的树杈经过仔细打磨并以油漆刷过,两条半个小指大的熟牛筋用粗线绑在三开叉木把两个较细的枝杈上,牛筋另一端有一小片薄牛皮兜。样子就像是林强云小时用过地、橡胶内胎皮做的弹弓相似,却是好看得多了。 林强云仔细看了一会,就老实不客气地将弹弓收进挎包里,将长铳交给山都,取出手铣压下击锤,阴沉着脸走向那道士,厉声喝问:“为什么耍暗算我,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招,说出来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哎……哟……痛死我了……我招,我招。放开脚呀,饶命!”山都见这道士对恩人问的话不理不睬,怒冲冲地走前一脚踏在他被箭射伤地手臂上,抽出匕首作势向他的脸上割刺,吓得道士惨声大叫。 道士的叫声将亲卫也引来,盘国柱和项慕林他们一小队人听到这里有动静,生怕林强云会有什么不测,急如星火地冲到。 “我在听。”林强云毫无怜悯之心,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并摇手止住欲到面前保护的亲卫们,让他们稍迟再走近。 道士不敢挣扎,受伤的手臂被踩得痛入心肺,只能一边小声叫号一边乖乖招供:“哎哟……轻点踩……哎……马上招了……是今年六月十三,小道的一个熟人----扬州‘广源发’绸缎铺的少东主……叫武奕铭的,来华阳洞清心观找小地……轻些,轻些啊!别加力,我招……说是他如今已在蒙古工匠都总管侯瀚下属当官,做了蒙古汉军百户,任中都路南面工场管事之职……哎……他讲,侯瀚出五千两金子的赏钱要取‘上人’活口……为其所用,并说只要能将你掳到江北蒙古人所占之地,就可由蒙古军一路护送到大都去领赏。” “山都,放开他。”林强云招回山都后,又问道:“那个叫什么铭的家伙就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找你一个人?其他还有那些同党,全部给我一起招出来。否则,哼……” “没……没有了,那天武奕铭只在观外和我讲了这些话,然后讨了小道身上仅有的七百文钱去,便离开了。” “起来,带我们去见你的师傅。”林强云经此一事后,对伏魔真人师徒再不敢相信,下令亲卫押着道士一起走。取回长铳交给盘国柱后,向山都耳边吩咐了几句,让他继续到树上去暗中行事,以便有警时除了亲卫外,另还有一路奇兵好出奇不意地相机动手。 往右侧走了十余丈,伏魔真人和另两个道士各躲在一棵林树后向前伸出脑袋窥探。听到脚步声,老道回头向林强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前比划着指了几下。 林强云将手铳平端在腰部悄悄走近老道身边,隔几步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老道再次不出声地往另一面指了一下,林强云闪到能看清的树缝间蹲身前望,只见一棵断了的树干上有条青灰色、大约六七寸粗的物事缠了一圈,看来就是那条所谓“大龙”的尾巴了。再远就因有其他树相阻而没法见到,这里充满阴森诡异的气氛,也使人们不敢轻易上前探看。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整片林子里除了些树叶被穿林而过的风吹得索索作响外,其他没一点声音,而那蛇尾也一动不动地就那样缠着。 片刻后,远远的前面传来一阵“咕谷咕”的班鸠叫声,林强云一下跳起身喝了声“走”,大步往那蛇尾行去。 走到近前,林强云才看清,大蛇除在断树干上绕了一匝外,还在另一株未倒的径粗尺七八的树上缠了好几圈,头顶正中长有一个寸许高红褐色瘤的蛇头,就冲着自已这方。蛇嘴里含着一个连头带手吞入一半的人体,已经被掀开裹身布而暴露出肿胀青乌色的人腿,让人们轻易地能判断出这是一条巨大的毒蛇。蛇嘴角流出不知是人血还是蛇血的乌黑色液体,已经结成了仙草般的冻状物,在那搭拉在于一旁的布上欲滚还停地颤颤抖动。 “死了?”远处树上荡下,以手掩面跑来的山都,躲进林强云身后扯动恩人的衣摆,闭着眼小声问:“它不会像那天一样一动不动地装死,然后忽然又动了,冲来将我们吞下去吧?” 林强云一把将山都拉到面前,笑道:“小傻瓜,自己不睁开眼看看,连肚子也从头到尾地破开了,什么蛇有那么长性……” “不,我不看,恩人一定是骗我的,我不敢看。”山都惊慌地用双手掩住脸面,不让林强云去动他的眼睛,几乎是带着哭声大叫。 林强云走前十多步放下山都,自顾往前走:“好了,不看就不看,你先坐在这里歇一会,我和亲卫们一起去想办法把班先生从蛇嘴里弄出来。唉,这蛇毒厉害得紧呀,看来只能将他火化了,再找机会派人去把骨骸和酬金一起送给他的家人。” 盘国柱走过山都的身边,看他还是紧闭着眼跨坐,不由得打趣道:“哈,山猴子,眼睛不敢看是假装的吧,连坐在‘大龙’身上的胆子都有了,怎么会连看看也不敢呢。” 第二十三章 “嘿嘿,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呢,思人放心地将我放到这里坐,就说明一定没有危险。”山都没敢睁眼,只用手在胯下坐着的圆筒状物事摸索了摸,笑着说:“这是一棵倒下来的大松树,还会摸不出来么。我这‘山猴子’也不是让人白叫的呀,在山上住了那么多年还会不知道么。” 这话让项慕林听得不是滋味,大惊小怪地嚷道:“山都,盘哨长没骗你,真是坐在了‘大龙’身上呢。你别忘了那天我们在那个山梁上,看着是一段松树干却又动起来变成和老虎相斗的……” 没等项慕林的话说完,山都一下蹦起连滚带爬地跑出好几步后,方敢回头细看。发现自己果然是被林强云放到缠在树干的蛇身上,而且到现在也还没一点事故发生。不由得又惊又喜地拍胸顿足,向已经走出好远的项慕林说:“项大小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给你说啊,我们族里有好多人就是去打猎时被蛇咬死的。所以老人们都说,见到蛇时,不管他是大是小,都要远远的逃开,别让它们咬到,这样才能使我们的人不会越来进少。” 山都抽出匕首,慢慢试探着走到蛇身边,轻轻用脚踢了一下马上警觉地跳开,看清没什么动静又上前狠狠地踢一脚,逃远几步看清确实没危险了,才上前用匕首猛一下往蛇身上刺去。 “铮”的一声响,山都身体晃了一下,匕首从蛇身上滑过,险险刺中他自己的大腿。 走到这里的护卫队员们大感好奇,众人围过去一看,乖乖不得了。这把林强云从绝谷中打制带出来的匕首,连那头千多斤大熊的掌筋也能轻易地切下,此刻却是仅在蛇皮上留下一道细痕。把拇指甲般大地鳞片挑起了微张的一片,别处毫无损伤。 “我的妈呀!”站在山都身旁另一位温坊村来地项家青年,与其他人一样的抽了口冷气,惊道:“山都的宝刀也伤不了已经死透了的龙皮,这孽畜还活着的时候还得了?!若非那蛮族的人想出这种办法用机关,并以猪为饵诱其从坡上猛冲而下,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将其诛除掉?!哎哟喂。如此大地一条畜牲,得有多少物事才能填饱它的肚子。再过得几年怕是连我们汀州一地地人畜都会被它吃光。” 山都举起宝贝般的匕首细看,发现刀尖部已经钝了,心里大为不服,恨恨地从那片微张起的鳞片缝中将刀子插进去。顺势用力,“嚓”的一声微响刺进去寸许深。他不由得跳起来向人们叫道:“嘿,这龙皮只是面上地甲片才坚硬无比,甲片下的皮肉也还是能刺得它动的。” 在山都这里来回走动的时候试探的时候,七八丈外也有事发生。 林强云放下山都时就边走边回头向盘国柱吩咐:“立即派人回去横坑、瑶村和畲村。将所有地青壮都叫来帮忙。看这条大蛇怕是有六七千斤重,连剥皮带剔肉并要将它全都弄回去凭我们这一百多人,这么远而且难走的山路,怕是需要好几天才能搞完。对了,还要叫回去的人赶紧将行军油布帐篷及所需的食物带来,这两天夜里可能要在此地住下,没的受冷风吹刮时还得饿肚子。别人都好说,山都那关就难过得紧。没吃的话会把我们的手也啃下去充饥的。” 盘国柱“噗”地笑出声,见林强云盯了他一眼,慌忙用手掩着嘴。 林强云:“注意,你们就停在这里暂不要深入,里头看来黑呼呼的怕是空气不大好。” 含含糊糊地应了“是”,盘国柱便匆匆去安排人手。 蛇头至林边的蛇尾处有十余丈,看得不甚清楚。这样这一片地方虽然被大蛇打折了不少小树,但还有更多的大树耸立在林中,如此的环境下,阳光并不容易透射到地面。林强云带头走在森林间,抬头往上看去,都是树的枝叶不见天日。回望地上,即使现在是正午时分,也只能看见阳光被浓枝密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几经艰难地透射在地上,变成一个一个的细小金点。好在距林边不远,林外的光线从树隙中射进还不会显得太过昏暗。 这样说,也许听起来很不错,这些话满带诗情画意的,不但令人心旷神怡,还会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去实地领略一番大自然的优美景色。但是,当你一旦真正走在这样的雾岚里,眼前景物看不清楚,猛地一下撞到树干,头痛欲裂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而且很难说北方南来的人们刚到这样充满着腐殖质,带了腥味的浓重气息里,还能似平常般的闲庭信步,不慌不忙地四处走动观赏美景。 另外还有林木更茂密一些的地方,连点点金光也难得一见。由于缺乏阳光,加上森林里头湿气极重,就有一层又一层的混浊雾气,夹带着腥腐的气味充斥于林间,人走进这样的地方,时间稍长就会让深入其间的你呼吸困难,不习惯的人也许还会就此生出许多不适,甚至连命也丢在这里。这些雾气----也即是北方人所说的所谓瘴气----遮挡在面前,往往放眼看去白蒙蒙一片,内里稍远一点就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 一步一探地踏在落叶飘散的地上,年深日久积存的落叶枯枝铺成厚厚的一层然后慢慢腐朽,脚踩在上面会发出细微的“吱吱咕咕”声,感觉中都是一些软塌塌的稀烂湿泥。 感觉中,不时会有什么物事从脚边“悉悉索索”爬过,却又不能看到它们的踪影,这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此条件下出现的必定是细蛇、蝎、蜈蚣一类的小毒物。此类物事虽小,被蛰上一下可不是玩的,弄不好这些小东西所带有的毒素也能让人送掉老命,令得你想放松心情不紧张也不可得。 林强云倒是好得很,气味虽然难闻了些。但他呼吸还算平稳没什么困难。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故,似是有一股无形的物事将其推开数丈。 光线不足,再加上那些树干上勉强生长出来的青苔。刚开始不习惯的时候,真是一不小心就会常常失足跌倒。原本森林里头应该有地小兽,比如松鼠、兔子啦之类,按常理说往往会冷不防地从脚边窜过,一下子就不见踪影,让你吓一大跳。可能这条大蛇在此占地为王的关系,这些都一概不见。冷清清的好不阴森。让人心惊肉跳的,因紧张而精神与肌肉都绷得死紧。 这种光怪陆离的景色。不是身在其境的人很难体会。须知在原始丛林里头的感受,并不像是平时外出踏青那样好过。即使是在夏天,林子里头地气温也很低,走着、走着常常就会让你打起寒颤。想找个温暖的东西抱一抱取暖保持住自己地体温。不时窜入鼻端的,也都是一股浓浓既腥又臭的**、潮湿极不舒服的味道,而且你会越闻就越冷。 若是在夜间没了天光地环境里,偶然传来一两声凄厉、急促的鸟鸣,似夜枭悲啸。听得人毛骨悚然,胆大些的可能吓得拔腿而逃,胆子小的,说不定吓得心胆俱裂死于当场。 现在是白天,连同林外透入的光线倒也还比较充足,目力所及能模模糊糊看到上部十三四丈远。但由于有树和雾气相阻,林间下部看出去地地方也不过六七丈,至多**左右罢了。 盘国柱心悬少主的安全。吩咐其他人在远处的树后严加防范,举铳对准蛇头,随时准备射击,时刻注意林强云走近到那条大蛇头边时的一切情况。 含着个人体的蛇头已经膨胀到和蛇身差不多大,约有近两尺圆径。细看之下,蛇的头部正中,稍偏左侧鼓起有如松树瘤般四寸大、三寸高瘰疡缠结红褐色凸起,有点像是头部受伤后没长好而生出的变形肉块。 正思付要如何将班瑾从蛇口中拖出,又不致受其身上的蛇毒所沾受伤中毒时,林强云猛然发觉挎包里有物在轻微地撞动。将手按到挎包上,却又了无动静,心里奇怪地想道:“是自己心情紧张所至地幻觉么?好像我还没那么害怕呀,这是怎么回事。” 挎包上的手一离开,包里又微微地动了几下,这次他还能清晰地听到有极轻的“叮叮”声响起。迅快地拉开两条扣带,将包内的物事一件件拿出检查,包内的响动一直没停。直到取出里面的一个小绸布包时,挎包里才没了异状。 “唔,”林强云认得这是由林岜交给自己,从五通庙里取来的物事,原本和那块虎形玉片一起的四颗灰白色的珠子,暗忖:“定然是这四颗灰不溜秋、骨不像骨玉不像玉的鬼珠在作怪,且看这几颗珠和大蛇间有什么古怪再说。” 握在手内更能感觉出似是有一股力道将手往蛇头处吸,林强云稍用点力控制住,慢慢将绸布包移近蛇头,越靠近绸包上传来的力就越大,包里的珠子也开始跳动似是要狰脱绸布向外走。不过虽是如此,林强云还是没用多少力气也能掌握住珠子。他把绸布包上下左右不停移动,最终确定,对绸包内的珠子生出引力的正是蛇头上那个瘤子。 “一定是里面有什么东西,且将这个瘤切开看看再说。”林强云将绸布包顺手塞入怀中,向盘国柱叫道:“盘哨长,将你的防身匕首丢过来我用一下。” 林强云小心地避开地上、药布上的黑色胶状物,把战袍下裾割下严严实实地包住双手,拣起盘国柱丢来的匕首,用刀刃向瘤子上划了几下,发出吱吱声的同时,也看清匕首锋刃没把瘤子割动分毫,反是刀锋倒有点钝了。他不死心地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瘤子根部的外围另有一圈不规则的裂隙,似是那一圈的鳞片遮盖得没那么严密。将匕首尖部往那鳞片间一插,没想到不费多大力就把刀尖插入分许深。大喜之下,手上用力,顺那缝隙用力插下拉锯似的切割起来。 近午时分的阳光从树叶的枝隙中透到地上,如金子般地点点光斑非仅没给人带来半丝暖意。反而将这里的景象衬托得更显诡秘莫测。 开始刺入蛇头内时林强云还带着十分警觉的心情,注意大蛇地反应,身形微蹲做好腿脚发力的准备。刀移动一下就停手观察一番。到后来将瘤外的蛇皮剜割开小半,都还没什么状况发生,他也就放心大胆地加力动起手来。 一旦专注地开始工作,不消片刻,蛇头上那个看似极为坚固的瘤子在林强云的刀下开始松动。再片刻,林强云手上用力将刀伸入瘤内,凭手感再将瘤内的肌肉切开。更为小心地不让身体的任何部位碰触到黑胶和蛇身上地任何物事,发力一挑便使瘤根以上的部分脱开蛇头掉于地上。 此时恰好有一个光点照在蛇头位置上。四外相隔十余丈观看地人只觉得眼并一阵刺目的银光闪烁。 “啊……是龙珠!”包括伏魔真人在内的四个道士异口同声地惊叫出声,不约而同地跳进圈内,展动开身形朝林强云所在的蛇头处猛扑。 “好贼道,竟然如此无耻……”项慕林第一个出声叫骂。 “瞄准……”盘国柱又惊又怒地喝令声也于此时传到。 寂静的树林中声波传得快。背后衣袂拂动的风声劲急,连丝毫不懂武功的林强云也听得出有人向这里冲来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好家伙,趁我不备便下手,又有人来暗算我……” 当下什么也不了地一个箭步斜纵跃出四尺。人在空中出声高叫“不要开枪。”地同时,已将手铳从衣内拔出,落地时击锤也按下到位,右足尖沾地猛扭身左脚甩动间,人已面向冲近的四个道士。 心火骤发,双管手铳往伏魔真人一指,嘴里大喝:“站住不许动。否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林强云对伏魔真人厉声问道:“你的一个徒弟刚才用弹弓向林某人偷施暗算。现时见到有好的物事又出手抢夺,你们师徒几个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难不成都受蒙古鞑子、金国的指使,来此颠覆大宋朝江山,以图得到荣华富贵么?” 老道师徒几个早听说过飞川大侠“诛心雷”的厉害,面对已经有准备的林强云,又有油光乌亮地两个铁管黑洞如魔眼般盯着自己,自是明白威名之下无虚士之理。伏魔真人急冲间猛然止步,大张双手钉在地上,保持着整体下蹲、上身前俯作势跃起的姿势不敢稍动,样子怪异十分可笑。 老道想来武功不错,能在林强云喝止时骤停,他那三个徒弟就没师傅般的知机了。一是武功太也差劲,听到喝令声后就是想收势也没法办到,落地后三个人都踉跄继续前冲了几步。其中一个速度快的,好死不死地从蛇头边擦过,一脚正正踩中班瑾脱落布帛上颤动的黑色胶体,浆汁四溅的黑冻不仅飞到他自己的手背有一抉,另两个速度较慢的道士也被溅到头脸好几点黑胶冻。 在老道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听得几个道士都出声了,痛苦的声音让林强云和伏魔真人心中震动,转头向几个道士处看去。 “呃,可恶……”一个正欲大声叫喊的道士,大约是口、眼里飞入有黑汁,正立于距蛇身四五尺外,手忙脚乱地撩起衣袂揩擦。 刚才暗算林强云的那个道士最慢,此刻正到达蛇头都立稳,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朝蛇头上抓去,嘴兴奋地大叫:“是我先一步夺到龙珠的,先得先为赢……哎……怎么回事?” 林强云仔细一看,就在这道士手还没抓住蛇头上的物事,要抢夺“龙珠”的瞬间,他的脸上溅上黑胶的地方已经开始变色肿胀,向黑胶周边的肌肤上迅速蔓延。此刻这道士再顾不得去抓“龙珠”,抬起没伤的左手用其衣袖一擦,所沾的黑冻又扩大了范围,更使得肿胀增多了不少。 “天啊,怎么会这样呐!”斜冲过蛇头到丈外的第一个道士,这时也甩动右手,边跳边发出惊恐的号叫。 五尺外那个道士则已经无声无息的倒下地,除手脚不时**一下外。再没其他动静。 “快,过来救人要紧。”林强云迅速地收起手铳,纵身一跃跳过拦在面前的蛇身。往那倒地的道士跑去,检查了一下包手地布还完好,扳过道士的脸一看,这道人不但头脸肿胀、眼、耳鼻流出黑血,而且乌黑的舌头将嘴堵塞得满满,撑得大大地合不拢。不由叹道:“完了,这人没法再救。” 再走前几步到甩手跳脚地道士身边。喝道:“静下来,容我为你施救保命。” 伏魔真人冲到。伸手一指往道士后颈点去,在林强云“留神,不可碰触其伤处”的急促叫声中,一把捞住道士的身体将他放于地上。 林强云解下腰带用力一扯。于一连串的“嘶拉嘶拉”声中,将六寸宽的绸带撕成两条,蹲身让伏魔真人捋高道士的宽袖,看清肿胀已经上延到肘下,便在其手肘部位持带子用力扎紧。吩咐说:“禹真人看顾他,我来为其放去毒血。” “另外丢一把匕首过来,快点。”林强云拣起项慕林应声扔送来的匕首,在手上掂了掂,一刀往道士地手背上划下去。 “噗”地一声,大了近一倍的手背从落刀割破处喷出红黑色地血水,把林强云包手的绸布、胸前溅得到处都是,差点连脸面也沾上。吓得林强云急退一步。检查后发现自己没什么大碍,方放下心来。 在专心解掉包手绸布时,忽然看到胸前那两三点黑血渐渐变得淡了,再注意和绸布上的黑血一比,确是相差极大,而且胸前的血点黑色还有淡下去地趋势。 “怎么回事?”林强云心里大感奇怪,抬起手臂在胸部一按,有物硌人,这才恍然:“是那四颗灰白色的珠子……可能……” 急急丢掉包手布,取出怀里的绸布包解开,拿出一粒珠子慢慢挨近道士黑色肿胀的手臂上。怪事出现了,珠子一触到手臂,那粒珠子似是有吸力般将黑色往其周围聚。林强云估计这个珠子有吸毒的功能,便将珠子放到道士手背地割口上。 这下可好,肿胀的手臂有如热汤沃雪般眼看着消下去,黑色也由上到下一路往珠上汇集,令得原本灰白色毫无光泽的珠子,不到半刻就变成乌黑发亮,光可照人地闪射出可怕的黑芒。这时那条手臂已经恢复原先的大小,只不过上面的颜色还是黑中有红,并未完全转回健康的肉色。 林强云将那粒珠子放到道士的手背上,见到能吸出蛇毒后,就转身去查看那个暗算自己地道士。可是走近一看,与死去的道人一样停止了呼吸,他也七窍流血、双眼圆睁倒在地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立即就知道这人也没法救治了。 蛇头四周,三十名亲卫以布包住口鼻,在盘国柱指挥下端铳面朝外组成两个圆阵,紧守住道士们想要的宝物----“龙珠”。 展现在林强云眼前的,是一大四小五颗青光闪闪的珠子,不沾一丝血迹静静地留在被剜开的蛇头上。五颗珠子最大的一颗,直径约有鸡卵般粗细,四颗小的匀称得很,也有鸽卵般大,仅比林强云原来那四颗稍小些许。 此时林强云才有暇继续他的工作,拿了一颗珠凑近蛇头珠近旁,离“龙珠”还有寸许远,拇食二指捏着的珠子脱手而出,“啪”的一声被吸了过去紧贴在大“龙珠”上。 正在林强云百思不得其解时,伏魔真人在那里叫:“上人,小徒这里的吸毒珠已经饱和了,是否换个珠子再吸余毒?” 林强云转身走过去,看了那变为乌黑的珠子,折了两根小树枚夹出,再放一粒珠到道士的伤口上,小心地将黑珠移到在蛇头边放于地上,再用几根树枝先将四颗小龙珠挑出,然后又费力地把大珠和吸在一起的那粒小珠挖下。 那鸡卵大的龙珠一落地,尺外吸满了蛇毒的黑珠子便由慢而快地在松软的落叶上,扭扭曲曲地朝大珠滚来。小珠接近到大珠四寸左右时,又开始变色,且滚过的路上留下一道黑色的轨迹,越滚近大珠。大珠上地色泽越淡,滚过去后沾于落叶上的黑迹也越深。 “原来这四个珠子是可以吸出蛇毒,而大珠则是有斥毒功能。这倒是好玩得紧啊。”林强云心下欢喜,知道这才是真正能救命的法宝。匆匆用树枝扒开落叶,挖了个尺半大近尺深地坑,将沾了黑汁的叶子和附近黑胶等,只要看来怀疑有毒的东西,全都一古脑拨入坑内埋好。然后小心地从大珠上分开两个吸毒珠,用另半条腰带将全部“龙珠”包好。两包珠一起放入挎包,向伏魔真人走过去。 “禹真人。实是抱歉得很,你那两个徒弟于头面中毒,已经来不及施救去了……” 林强云的话说到一半,被伏魔真人摇手止住。他眼见得这位大徒弟的手黑色全都快被吸光,再过一会就已经无碍,抬起头说:“上人不必内疚,是他们命该遭此一劫,须是怨不得别人。另外。上人刚才所责小道的三徒儿暗算一事,小道实是不知情,如今人既死了,求上人放过他不再追究,小道日后必有以报。” 林强云:“回报么,这倒不必了,只是我希望此后不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就好了。这事就此揭过作罢论,我们谁也再休提起。对了。这条大龙地头上取到了五粒珠子,你走时可带一粒回去,留做纪念吧。这个吸毒珠用完后可是要还给我的,可别把它一起带走了。” 伏魔真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轻叹一声后懊恼地低下头道:“谨遵法旨,多谢上人赐此宝物,小道铭感于衷。啊,有一事请上人明鉴,这孽龙之肉仍驱毒强身地大补之物,千万不可废弃,务请带些回去让这一带的人服用,将会大有益处。” “多谢禹真人提醒,我知道怎么做的了。”林强云不再多说,回头向盘国柱吩咐:“传令,让大家把这条大蛇解下来摆直了,我们来想办法剥皮抽筋。既然它吃了我们不少的猪牛,又害死了班瑾这位捕蛇高手,那就叫它连皮带肉都成为我们地桌上餐。” 盘国柱向还在蛇尾处的山都等人大叫:“都过来帮忙吧,局主叫我们把龙皮剥下,连肉一起带回去好做药呢。” 这条“大龙”也真是大,最大的蛇身虽被剖开肚腹扯掉肠子,也还有一尺九寸左右圆径,长达十四丈五尺余。按盘国柱的估计,总重没有两万的话,一万五六千斤是怎么都有地。 一百二十多人一齐动手,先挖坑清理掉带毒的物事,然后伐下好几十根丈许长的橇杠,连山都用以在林木中飞纵跳跃的丝绳也借出来作为牵拉的工具用上,“吭哟吭哟”地又橇又推,费了近一个时辰,大家才避开蛇头附近的有毒范围,将蛇体从两棵树干上解下摆直拉平。 林强云自己则到处巡视,不时取出珠子在护卫队员身上滚动一下,以防有人中了瘴气或是不小心沾上漏网的蛇毒。 大家也明白,此时有了能解毒的几颗珠子,已经不怕地上、蛇身上地毒液沾到会死人了。但局主说得对呀,有人沾到毒计虽然可以救治不会死,但受毒伤的人却不能干活了,杀蛇的人手就少掉一个,别人要做的事无形中就多了起来,速度也将越来越慢,这是得不偿失的。 而林强云伤脑筋的却是要如何剥下这条大蛇的皮,还有就是怎么样来完整的取出蛇肉内的筋。至于蛇皮和蛇筋今后要如何制作,又怎样去制成什么物事,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之列,现时没那个功夫去想。 在安置好大弟子在一边休息后,伏魔真人为了能得到林强云答应过的一颗龙珠,收拾起连失两个徒弟的悲痛心情,也参与到整治死蛇的行动中。此时见林强云白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一处紧皱眉头,走过来相隔丈许便不再近前,出声问道:“上人,不知您老对如何剥取‘龙皮’有什么想法么?” 林强云招手让伏魔真人走近些,反问他道:“我想的不光是‘龙皮’,还有‘龙筋’也须得完好无损地抽出来才行。” “对呀,还有‘龙筋’这种道家炼器的重要物事,小道都笨得没有想到,真是惭愧得紧啊。”伏魔真人一拍大腿。故做恍然地叫出声。他心里却是在暗自叫苦不迭:“完了,这林飞川真不愧是道门的‘上人’,自己原本想趁其不知有‘龙筋’这回事。寻个时机偷偷地弄上那么一小段,回去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制成将来能有大用的法宝。这下可好,林飞川不但熟知孽龙身上有‘龙筋’,还打定主意要取出全部都完整的筋条,肯定他早就打算用此筋制出什么威力大得可以翻天覆地地宝物法器。看来,自己想偷取‘龙筋’制法宝的事,是绝对地没指望喽。” 林强云:“依禹真人看。这第一步剥取‘龙皮’,要如何去做才好呢?” 伏魔真想不到林强云还会出言问自己。心里再不敢存有非份之想,更是有点受宠若惊的地感觉,紧张之下嚅嚅道:“这个……上人是问小道么,这个。小道窍以为,‘龙腹’已经剖开,此事较为容易。我们既是这么多身强力壮的人手,大可如细民开剥煮食小蛇般,将‘龙头’钉死固定于一处后。再以宝刀利刃从其颈部将‘龙皮’割断,尽我们这些人发力顺龙身将龙皮朝后扯离龙体就是。小道时才很认真地看过了,这条孽龙怕是已经修炼了千年以上的时间,只要过得此劫便能升入魔道成精,它的皮就是再多百把人也难将其拉断,定能将皮完整地剥出,让上人制成好些法器。” 伏魔真人想了想道:“至于龙筋么,小道还真没法。不曾听过可以如何完整的将其抽出来。不过,想必上人已经心有定计,也不须小道来多嘴的了。” 不用伏魔真人说,林强云也是有了自己的抽筋计划,他早就想好了,实在没有别地办法时,就采用一种最笨的方法,以人工小心地将蛇肉割成小块,分末了也好让人们挑回去。另一方面,也能让自己可以从容将蛇筋完整地剔出。反正现在天时正冷,多个两三天也不怕这一两万斤地蛇肉会坏掉变质。 整整用了四天时间,横坑、瑶村、畲村的所有青壮一起两百四十多人来来往往的走了好几趟,方将这条大蛇----也即是伏魔真人所说的“大龙”开剥好,全部弄回去。 十一月二十七日,休整了数日后地一万五千余大军离开宁化县城,向头陀军起事的发源地潭飞磜猛扑。 潭飞磜,这是一个“重岗复岭,环布森列,登涉极难,磜居其上,坦然宽平,山环水合,有田有池,草茂林深,易于藏聚”(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八《福建》四,《汀州府》《宁化府·潭飞磜》)的地方。 官兵队伍由宁化往西走十五里再折向南行,到了距县城四十里的方田寨,就开始遇上了头陀军的拼死抵抗。 方田寨,住了十一户人家地小村,人口只有三十七,现时青壮都出门了,仅余下二十六个老少男女。不过,这里属于晏梦彪根本重地潭飞磜的第一个扼路的要冲,密密地挤下四百多头陀军。在发现官兵大队出现时,方田寨也派出数人向山里传出急信,要求多派人手相助守牢第一关。 南下“拔根”的首战,前部为宋兹所率的六千忠勇军,一到地头就先向方田寨发起攻击。 宁南这一带山区的乡民几乎全都是畲族人,只杂有三成左右汉民在其间。这里的人们多年来吃够了官府“计口敷盐”政令的苦头,再加以重得不堪负荷地上供赋税,上百年来都是以贩私盐为生。能老老实实从田地里谋温饱的人没几个,即使有那样傻瓜般的老实人,也早就因冻饿而毙命了。 自前年九月晏梦彪举旗造反杀了左翼军将方起后,总算没人敢再来收取赋税了。各地收掠来的银钱、粮米、布帛、好盐、兵器及日用杂货等,源源不绝地运回宁南,无偿分发给当地所有畲、汉人家,整片这一带的人都过上了不劳而获的舒心好日子。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乡民们在安安心心地过着好日子时,所不知道的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晏梦彪家里却生出大变,令得整个头陀军都受制于人。晏家年已六十二岁的老母亲,被一伙由大江北面来的汉人给控制软禁于磜上的家中,只要晏家大儿梦彪稍有不如这些人意的地方或事故,晏老娘就会大吃苦头。不少知情人都清楚,一年多以来,晏老娘的左手已经只剩下两个手指。另三个手指,被这些汉人斩下,作为挟制头陀军的令符信物,送到外出攻战的晏梦彪手中。 已经过了两年好日子的畲汉两族乡民,有吃有穿有钱使,没事时就大家一起舞刀弄棒、修筑堡砦巩固防卫。极少有人会想到去田地里耕种,以图自食其力。既便有些老人出言相劝,说道些什么“细民百姓应以农事为本,不可图谋不义之财”,也没人去理会。人们都觉得,既是有不须下田劳作,就能凭手里的刀枪在别人手里夺来食物、银钱和绸帛,那又何必累死累话的下田耕种呢。想想从前,哪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谁还有心到田间地头去累生累死。不如练好一身本领,打煞出多些力气,方能在跟着别人出去时,用武力多夺得些钱物回来养家活口。 这次官兵来了,想又将已经到手的好日子从人们手里夺走,让大家再回到以前那种奔劳经年才得以回家一趟,所得些少钱粮既没法让家人吃饱,一个不好被官府抓住了本钱消散,人关入大牢不说,家里还会饿死人的日子里去,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这不,所有各村、寨、堡的人,只要是还能提得动刀枪的,都在各地主事人的召集下起来与官兵拼斗,以期守土相抗,至死方休。 周长一百二十余丈的小小方田寨,原木围起丈五高的墙外,百多具忠勇军民壮的尸体激起守寨头陀军、乡民的悍勇斗志。照他们看来,官兵人数虽多,战力却是差得紧呐,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堡寨相依,守上几天绝无问题。想想也觉得自豪,这连同四外山间进入到寨里相助协守的人,大小老弱一起不到五百男女丁口。能以二十余把官制、一百多张大小自做的弓,加上削尖火烤硬后丈四五长的竹扎枪和数百把长矛、朴刀等兵器,硬是抗住数千人的第一次围攻,本寨只付出死四伤五不足十人伤亡的代价,再多来几次就够本了。 更让守寨头陀军民安心的是,附近村寨的人在第一次击退官兵进攻后,开始源源赶到。至官兵第二次攻击开始,寨内能战的人已有六百多个。相信再过不久,潭飞磜的主事人得到消息后还会有更多人到这里与官兵作战。 三次攻击,都被寨内的守军打退,弃下近五百具尸体。宋兹眼看这个小寨里的头陀军越来越多,心里不由暗暗发愁。 第二十四章 “宋兹,还须多少时间方能拿下这个小寨,不将此路打通,我们的一万多大军就没法直捣贼人的老巢。”一个时辰后,中军的陈韡等得不耐,与幕僚们到阵前了解战况。 “禀大人,要打下这个寨子倒真有些棘手呐,一时半会间急切难下。这里的贼众老少男女都有,连十几岁的娃娃也悍不畏死,前两次已经杀上木寨墙的上百人片刻间就被砍翻丢下墙来,我们连攻了三次都被击退,正准备进行第四次攻击。”宋兹不敢隐瞒,照直地实话实说。 “这可不行呀宋老弟,在本月底之前,一定要打掉潭飞磜,给盐贼们来个釜底抽薪。”陈韡想了想后说:“老弟还是做好准备,且暂缓攻寨,本帅去与林大人情商,让他的护法军为你将这个木寨打烂,开出一条通路后你们再杀过去好了。” 宋兹睁大眼,有些不信地问:“陈大人,那年仅二十来岁的林飞川有那么大的能耐,他的千把人能将我这几千军伍打了几次都下不来的寨子攻开?” “老弟仔,不要以为其他人也和你一样拿这个贼人盘踞的小寨子没法,而小看了天下人啊。”陈韡极有自信地向宋兹说:“本帅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但林飞川么,只要他肯出手领兵攻打这个方田寨,根本不用他的全部护法军上前,只须四五都人马就够了,而且攻破寨子后还可能连一个护法军的兵士也不会折损。嘿,不管老弟你信还是不信,稍时你自能亲眼看到。” 宋兹左右看了看随陈韡前来的那些幕僚同事,所有人都对他点头。表示陈大人说的没错,全都是事实。这实在是让宋兹大惑不解,心里纳闷不止。 林强云、陈君华应召来到前军。听完陈韡的话后立即提出:“这个小木寨要打下并不难,总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事罢了。稍为困难点地,倒是陈大人决定在月底前要打下潭飞磜,一则不了解此去还有多少路,二则不清楚一路上头陀军有多少据点,各个据点的坚固程度怎样,里面的守军有若干。不如这样。此后地进攻改由我们率本部护卫队为主,另加两千忠勇军为辅作为前锋先行。忠勇军有折损时随时补充,或者能打得顺利些,让陈大人如愿以偿吧。再说,我们也是想尽快攻下潭飞磜。然后还要赶回莲城去招降那里的七十二寨呢。先向大人禀明,只要潭飞磜一旦攻下,我们就不多做停留回莲城县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陈大人自行去办。你们看这样可好?” 林强云不想再用淮西兵,怕的是这次又似从明溪一路打到宁化时一般。兵锋所过处一路连哭声也听不到,全是被杀了的尸体。按他的想法,忠勇军仍本地民壮所编练,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杀戮,再怎么凶残,他们也是福建路地本地人,多少也能保留下一些无辜的乡民吧。 宋兹口气带着怀疑,连答并问地解说道:“林大人。据细作回报,此去潭飞磜登涉极难,蜿蜒而上地道路将近六十里,既便没有头陀军相阻,空手行进也须得一天时间方能走到,何况还有十三个聚集了不少贼兵据守的堡砦,全是建于险要处,用于扼守进磜的通道,贵部真能保证仅凭三千余人马,就在两天多的时间内攻取贼巢么?” “十三寨。唔,天时已近黄昏,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要黑了,看来今天只能在这一带安营,明天……咳,我们尽力而为吧。”林强云不作肯定地回答,话语淡淡的无喜无忧。 陈君华自听说此人没给林强云好脸色后,就对宋兹也有了成见,此刻沉声回应道:“宋经略,既是陈大帅能放心让你独自带了一路人马,想必也是个知兵的文人。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谁能保征每战都是必胜之局的,这世上可能还从没出现过吧。以本将军所知,便是后汉三国时地关云长、诸葛孔明等,也还有麦城、街亭之失呢,我侄儿如何敢狂言保证两天时间内一定能攻取潭飞磜?这次的战事,只能行一步算一步,可以达到目的最好,即使稍有不如意,也只索随机应变。” 陈韡击掌喝道:“好,此事就依林大人之议而行,请林大人与陈将军率本部护法军,再由宋兹所部拨出两千忠勇军为助,这就即时进攻。” 调兵布阵用去大半个时辰,太阳已经靠上了西山头,很快就会逐渐暗下来了。一切准备好后,宋兹跟在陈韡等人身边一起,到林强云的后阵五六十丈处观看,他总是不信邪,一定要看清楚这年轻的纨绔子弟究竟有什么能为,敢于夸下海口,说是一个时辰内就能打下自己五千多人花了近两个时辰,连攻三次还没动分毫的山寨。 运足目力望去,也没看出林强云和陈君华的攻击阵形有什么特别之处,宋兹甚至还暗自为林强云他们着急:“都说护法军有一半左右是弩兵,怎么不见车弩与床弩,难道凭这几百具手弩也能攻下山寨?要杀伤些露头的守敌,或可在出其不意时办到,要想轻松进入山寨么,只怕未必有他们所说地那么容易。仅这高有丈多近二丈的木寨墙,就不是说过就过的,有他们失面子的时候呐。” 人们只见几都护法军进到寨墙都二十丈,于道路两侧排列出手弩兵的箭阵,后面十多丈还有一个刀牌手向外布成的小圆阵。位于弩兵箭阵稍后的忠勇军,则由陈君华指挥排成整齐的队形,分明就是在校场上操练的模样,那里有半分攻击坚寨所作的战前队列,反倒像是一副随时冲阵的野战样子。 见陈韡和其他有都一副兴致勃勃地观赏,一点没有为己方万一失利的担忧模样,宋兹心里更是难以排解心里的疑惑,忖道:“似这样既没有长梯作登墙的工具,也不让人抬着撞木去冲毁其寨墙。又是什么不可知地战法啊?!他们究竟如何能破垒杀敌的,难不成还能让所有人都变成飞鸟越墙而入么?” 接下来,宋兹看到两个弩兵阵里各自燃起了一个火把。依稀还能见到有不少人到火把处呆上片刻,又转身离去。他有点恍然:“哦,敢情他们是想用火攻啊,时下正是冬日无雨的季节,在夜间用火攻倒也是不错地选择。不过,看那山寨里有山溪流过,火攻怕是没办法在一两个时辰内奏效。说不定要到明天才能解决问题。呀,怎地转到阵前的人没见他们点火把。在已经燃着的火把边转一下就能将火种投入山寨里去么……” 正在宋兹想着会不会其中另有什么攻寨的机巧时,却是听到那小圆阵内隐隐有几下“通通”的声响,抬头看去,在落日的余辉中依稀可见从小圆阵内飞出数个小黑点。正不知所以间。猛然看到方田寨的木墙内外及墙头上爆出几朵黄白色地烟团,大爆竹般炸开的“轰”然响声也于此刻传入耳。 “轰隆隆”地响声持续了约有一刻时辰,方田寨全都笼罩在一片硝烟中,还可以看到寨中冒出有火头,忠勇军在这一阵轰响声方停。就开始向木寨发起冲锋。 陈韡指着有序地呐喊前冲的忠勇军队伍,笑着向宋兹道:“哈,宋老弟,看到了吗,在你指挥下曾经乱嘈嘈的忠勇军,到了林大人的手下,仅在这一个时辰不到地时间内,就突然变成了一支这样训练有素的劲卒。本帅曾问过王祖忠将军。据其言道,即使是他原来的上官----也即是林飞川的副手,安南国宣慰使----身经百战勇冠三军,早年名满荆湖、江南数路的‘霸王枪’,素以能带兵出名地陈君华,也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一支杂乱无章的军伍在倾刻间变成如此的军纪严明、令行禁止。这,就是林飞川与众不同的能为。本帅也不知他是天生的将材呢,还是其真如坊间乡里所传说的那样,得了天师道前辈上仙真传,修成了无上道基。” 说话间,方田寨上空的硝烟渐散,圆木建起地寨墙倒是没损坏多少,折断了几根木头的寨墙,很难从仅能过一人的缝隙中进入。但同样是圆木制的寨门却被轰塌,成了个丈许宽可以让大队人马通行无阻的大通路,忠勇军已经由寨门外一拥而入,没多久喊杀声便逐渐远去。 林强云的护法军也在这时整好了队伍,一队队的开始向前开拔。 陈韡挥动了一下双臂,喜形于色地下令:“传,各军依序跟进,随林大人的护法军前行,天黑前各选好有利地形安营。嘿,我们该动身上去了。” 当天,官兵在方田寨附近扎营,除最前面为护卫队防护的忠勇军受了些少骚扰外,没发生什么大事,还算是平安地渡过进入宁南以来的第一晚。 接下来的两天,直到攻下潭飞磜为止,护卫队都没什么近战打斗,对任何一个可守的头陀军堡寨,喊话后守军拒绝投降的,立马就是一通小炮、雷火箭的轰击,然后再让忠勇军、淮西兵等去收拾残局。 起义之地----潭飞磜陷落,头陀军损失惨重,欲待引师回救的晏梦彪在十二月初五得报后,率领余部转入邵武军所属的山区。 绍定三年十二月初一这天一大早,林强云、陈君华辞别了陈韡、王祖忠等人,率九哨护卫队和一哨亲卫共一千二百多人,完好无损地走上回家的路,林强云要带他们回去两年没来的出生地莲城堡。 县丞翁岩寿、万县尉还是老样子没变,仍然做他们的县丞、县尉,去年两人任满后,朝廷也没再派选人来接替他们的位置。 今天是十二月初三,两位莲城最高行政长官,早早地起身梳洗穿戴齐整,在城内走了一圈,约齐了昨夜通知过的人,要大家到北门相聚。准备到了大吉的卯时正,就带着一众与林强云见过相熟,以及上次没见过的吏员。还有六大姓的族长、耆老,并另外几位特殊的客人步行出北门,要到城外地三里亭去。在那里迎接得胜而回的林强云和他的剿贼军。 这两年他们两位莲城县地最高官吏的运艺真是好得出奇,不,应该说是托了本地名人林强云的福才对。头陀军进占莲城堡后,那位别人说他是杀人如麻的魔头晏梦彪,在听人讲起翁县丞、万县尉与飞川大侠是朋友后,竟然也没来找他们的麻烦。而且在下令对插有双本镖旗的人户、商铺进行保护,不许动堡内的一草一木地同时。也严令不得对这两位据说是林强云朋友的官吏搅扰。这就让他们在让出县衙后躲到坊间地民户家里,竟然毫发不伤地借此逃过了一劫。 昨天近晚时分。一什十个骑了高头大马,穿白细布战袍,外套草绿色镶红边背子,腰扎淡青色腰带的骑士急驰到县衙。领头的什长向翁县丞与万县尉传报了奉直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强云大人。奉本路提点刑狱、招捕使陈韡之命,将于明日带着攻打潭飞磜得胜而回的一千三百人左右地剿贼军,来莲城招捕这里七十二寨盗贼余孽,要求本县提前做好接待的准备。 翁县丞和万县尉得到消息后大喜欲狂,他们两人正为前五天持着京东东路安抚使衙门公文扎子。带了五都军伍,自称是道门护法军统领,又说是双木镖局镖师的张承祖到这里而大伤脑筋,想不到能管事的林强云大人这就回莲城堡来为他们解决问题了。 也难怪县丞和县尉两人会发愁,堡内有人认得这位自称是统领或是镖师的张承祖,悄悄告诉两位地方官说,此人就是都年飞川大侠回莲城堡时在堡墙下与其打过交道地贼首,还与林飞川订立了不动汀州境内一草一木的约定。并提醒两位大人。要他们想办法查清这个原贼首的来路及到此的意图。 翁县丞去向张承祖探问时,则被他拿出枢密院公事堂的公文,说道这是史相公交代的军机大事,有天胆也不敢泄露,必须要等林大人到达后方能告知详情的话所唬退。 这下好了,只要那位原本只是汀州弓手都头,而今却不知如何摇身一变成了正六品奉直大夫的林强云一到,天大地事都有他这位高个子顶着,不干自己两人什么事了。再说,只要这里的盗贼一灭,那就天下太平,说不定还可以在磨勘时顺利过关,并因此而得到转秩升迁呢。 在张承祖到莲城后的第三天,又有几个道士来县衙,一打听林强云还没到莲城,只说了句:“圣上有旨,着新转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强云速回行在。”然后便匆匆走了。 这句话让翁县丞和万县尉吃了一惊,翁寿岩对万县尉叫道:“我的天,这位林飞川竟是得圣眷如此……一下子由正六品的奉直大夫连转四秩,成了正四品的通议大夫了,还差遣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这……这……” 万县尉小声说:“翁大人,这是好事呀,以林大人的性子,越是做了大官,也就越会对自己的家乡有利。我们的还是不要多想了吧。” 今天的天气也和人们的心情一样好,吹了好几天的北风将本就不多的云彩刮得干干净净的,一大早就现出湛蓝湛蓝的天空令人心旷神怡,万虑俱消。太阳跳出东面的冠豸山后,先是脸红红、扭扭捏捏的慢慢升高,似乎像个睡过了头的新娘子般有点害羞。不消片刻,她又好像发觉没人取笑了,放心大胆地变了一副严肃的公公面孔,迈着带有稍许威严的步伐往中天走,并将身上的热量透过光线,极均匀她向大地遍洒开来,让所有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们都分享他的施舍。 路边水田里近寸厚的冰能让小孩子在上面欢快地奔走游戏,特别是那些年纪七八岁以上,稍大的孩乎们,在北门内的几块水田里欢呼笑闹,好几组人起劲地挥动鞭子,抽打用油漆涂成五颜六色的陀螺。 孩子们沉浸在冬日的欢乐游戏里,对走过田边身侧二十多个本县有身份地位的大人们,只好奇地看了几眼,就又不管不顾地继续他们的戏耍大业。孩子头还耍宝似的高声叫嚷道:“大家快些抽呀,练好了本事就可以去泉州争状元,博二十千见(现)钱回家。那都是实实在在地当三铜钱,还有值得一百多贯的各种好东西耶。” “噢……练好本事去博彩喽,赚大钱喽……” “噢……到大地方去,到泉州去看大海船、吃海味,还能见到乌溜溜的乌人喽……” “噢……去见大蛇屙屎(闽西方言,意指极为难见到地、特别大的新奇事物)喽……” 数十人行到北门洞前,在背风的阴影外停下脚步。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的同时也继续一路谈论的话题。 “翁大人,在下的林兄弟真的已经做到奉直大夫。是正六品地大官了吗?”罗运天的语气里既有羡慕,又带着深深地遗憾,走到翁县丞的身边小声探问。 “呵呵,罗大公子敢是不信本官的话吗。”翁县丞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罗运天。露出一丝暖昧的意味,看看张承祖和另几位道士在稍远处,应该听不到自己所说地话,放低声音肯定地回答说:“非止是正六品的奉直大夫、差遣提举景福宫公事、铃辖正一天师道门护法军都统了。你怕是还不知道,林飞川如今已然连转四秩。升为正四品的通议大夫,还是圣上敕封的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其地位已可与张天师分庭扰礼,甚至隐然有超乎其上之势,现在就将他说成是天下道教之首也不为过呐。咳,天师道一门能出此奇人,真是正一教的福气呀,合该道门再度大兴大盛。不让佛教一门专美于郝呐。” 天师道,这是细民百姓地叫法,其正式的教名为“正一道”。据说元始天尊,也就是撰写了《道经》和《德经》,也是世传《老子》一书的老聃----那位姓李名耳,宇伯阳的老子,也或叫太上老君的道教始祖,亲授张陵----也即张道陵----正一之道,道众便尊张陵为“正一天师”。其后,张陵的曾孙张盛移居江南西路的龙虎山,创龙虎山天师府,世代承袭“正一天师”之位。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这七百多年来,正一道式微,“正一天师”的话动甚少,乏善可陈。 时至宋真宗时,圣上崇道,召见了信州自称是张道陵二十四世孙地道士张正随,把信州龙虎山真仙观改为上清观,自此正一道又逐渐兴旺了起来。人们都俗称正一道为“正一天师道”,但大部分人却为了方便,只称其为天师道。 说起天师道的当代天师来,也真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前些年正一道的第三十四代天师张庆先在赴宴时,也不管自己年纪已经四十多近五十岁了,还一味的好酒贪杯。谁也没想到的是,张庆先天师却在酒宴上喝着喝着,喝得热血上涌,竟然在一次举起酒杯还没将杯内的酒倒入嘴去,就一命呜呼上天去见前代天师了。这样尴尬的事沸沸扬扬的闹了好多年,没有人去承嗣天师之位。直到今年九月,龙虎山的道人们才将三十二代天师张守真的次子,也是已经仙去二十四代天师张庆先的小叔叔,此时年仅十二岁,什么也不懂的张大可扶上“正一天师”的宝座。 太阳升起了好高,已经是卯时正,翁县丞与人们一起准时步出北门向三里亭行去。 路边收割过翻冬的稻田,有大部分已经被勤劳的农人加高了田缺,并在田缺口放上卵石护住,以免被水流冲坏,降低灌满了的水位,有足够量的水,就可以将禾茬浸没,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也是老辈们总结了不知多少年后,留传给后辈子孙们的经验。只须经过一个冬天的时间,那些被水泡住的禾茬里越冬的虫卵就会浸死,连同禾茬一起连根都腐烂掉。这样一来,既少了次年早谷生虫的机会,也在春天犁田时省下许多牛力。就是没牛的人家,也可多花些力气凭锄头将田锄回来,播下种后再慢慢地劳作,刚好在全部田锄完后再插下稻秧。 北门三里亭,建于一个由西北向东南倾斜的山坡上,这个亭是谢姓所建的。它和别的位于路边的单向少一堵墙地路亭有些不同。是一个跨路而夯筑起泥墙,上搭木桁再盖瓦顶的穿堂大单间。七尺宽的驿路由亭子南北墙正中地两个丈五圆径的圆门中直穿而过,内里两侧的泥墙上各开了一个径三尺的圆窗。圆窗下用土坯砌出两条靠墙泥凳,上面以三合土打实一层凳面,以方便路人坐下歇息。亭内东北角放了个直径尺五的大茶桶,由谢姓的人每天轮流将老茶婆煮好挑到此地换掉前一日的旧茶水,让路人消乏解渴。 人们才到三里亭不过一会功夫,北方就传来了隐隐地马蹄声,最年轻的罗运天跑到亭北口一看。欣喜地叫道:“嗬,好雄壮地队伍哪……” 张承祖也跟到亭外。取出一具极小的千里眼掩在手中一看,也叫道:“是宋字白云旗,哈,林公子、陈都统制、丁大侠的徒弟……哎哟。他们都到了。” 也只有张承祖能从千里眼中看到,远在半里外不大的路上,一小队骑兵斥候前导,十多丈后随着成一路纵队地队伍,有一个大汉举一面长方牙旗领先。长长的行军队伍中数十匹马上坐着的。正是林强云等人和他的亲卫。 林强云到三里亭外,对张承祖、飞鹤子几个人点头笑了笑,便先与一众地方官和六大姓的族长、耆老们相见问候,讲说起只有城堡内及附近三数里方圆才说地方言土话,心里觉得分外舒畅。 一阵寒喧后,林强云叫亲卫们让出马匹,扶请各位来迎接自己的家乡父老们坐上去,由亲卫牵着。要将这些长者们用高头大马风风光光的送回到堡内。 林强云这次带兵回乡,给整个莲城堡的人极大的震撼,特别是早在两年前就成为林强云朋友的罗运天,心里的懊恼不是语言能说出来的。此时,罗运天骑在将近有人肩般高地大马上,看着北门内外夹道围观的人群,看着在六姓精壮子弟的耍动下,六条各色彩帛包竹笼做的彩龙翻飞舞动,心里不由得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说动父、祖两位老人家,求他们答应自己跟林兄弟出去闯荡一番,怎么也弄回个官帽戴着,好回乡来显显罗姓家族的风光。也不枉了我这个六大姓之一的罗家长子,省得让人说闲话。” 一千二百多人的军伍,虽说并不算多,在莲城这个人丁不很多的小城堡来讲,就显得多了些。但这是莲城县自家子弟为首带回家乡的客人,说什么也不能怠慢了的,招待不好的话,别说各大姓会被人垢病,于林强云的面子上也过不去。好在六大姓人丁也还足够应付,煮食的锅灶也多,莲城又由于得到双木商行资助的粮食五千石,也是汀州各县中得到粮食最多的,既不虞米谷被无偿吃掉,菜蔬等也是自己所种并不匮乏,中午的饭食顺顺当当的做好了让护卫队吃得饱饱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交情与别人不同,林强云和飞鹤子、张承祖等人,连同一小队亲卫,被罗运天硬拖到位于堡中央的罗宅去。 两年前的那次应邀来罗家时,因为被缠得头昏脑胀的,林强云没注意到罗家外面的情况有什么不同。这次没别人打搅,自是留上了心。 城堡中央这里,与林强云记忆中的“劳动巷”完全没一点相像之处,一座外观是六层砖石所砌的八角小塔就建在堡的中心位置。长方形的莲城堡的堡墙以这座塔向四周等距跨出,具体是多远的距离,林强云不清楚,但他却看得到整个莲城堡呈现东西轴长,南北轴短的长方形。城堡的东西方向有三条距离相等分布均匀的平行小街,南北方向则只开了两条大街将堡内的房舍、田地笼统地切割成十二个方抉。 罗家所在正是位于这条叫“塔下街”的正中东面,除了这座小塔外,可以说得上是莲城堡的心脏部位了。 飞鹤子这老道看了林强云到莲城堡的情况,知道这位本门上人一时半刻没法消停,再有多少时间也不够“上人”忙的。等不及地请罗家人准备好香素香烛,就在罗宅大厅里向林强云宣读当今圣上的圣旨:“……逆贼李全,反形已著,今乃肆为不道。淮东官兵王青力战而死,已敕江、淮制臣率兵进讨,有能擒斩全以降者。加以不次之赏。……奉直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强云有早察李逆,劝导备兵防范之功,特转秩通议大夫,差遣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圣旨到日,着通议大夫林强云即日赶回行在,主持祈安,参攒淮东剿贼事……” 直到听完了圣旨。由飞鹤子给他讲解后,林强云才知道皇帝赵昀又升自己的官。竟然连升了几级,成了正四品的通议大夫了。这次赵昀下诏派飞鹤子急足赶到辐建路原因无他,就是李蜂头于十月兴兵造反。到十一月中旬就连下宝应、盐城、兴化、泰州治所海陵四城。 据飞鹤子所说,最可笑地是泰州知事宋济,竟然大开城门迎接李蜂头的大军,让李蜂头不费一兵一卒就进入城中。不仅得去州城一座,还让李蜂头平白得了数千善战的淮东兵。有鉴于此。杨太后、皇帝赵昀和史弥远都觉得贼兵势大,必须由佛、道两门一同行法打蘸以祈平安,故而毫无争议地升了林强云的官位,让这位天师道的上人为道教之首行法事方能安心。 林强云匆匆吃过午饭,向罗运天的父祖两位长辈告过罪,便要罗运天找了间没人打扰的静室,招了飞鹤子、张承祖到屋内向他们询问。 林强云先拿到冉琥托飞鹤子带来的几封信,把这些由细作探到的情报看完。再问了一下李蜂头在淮东地兵势,以及宋军的征讨措施后,心中有了些底。知道不必急着赶去临安,晚些天再动身也还不迟。便暗自决定以招降这里地七十二寨为由,先在家乡莲城堡玩上几天,到自己曾经到过,现在又想要去的地方看看,他很想知道这些地方与自己所知的有什么不同。 当下林强云与两人商量了一番,将招降七十二寨的事全部交由张和他所带来地五哨带有小炮、雷火箭的护卫队,另再请飞鹤子和李青云协助。 主要的事情特商量定当,张承祖突然向林强云请教:“局主,这次奉急令来此的海路上,属下见到了好多大得吓人的鱼,用千里眼看去长地总有十余丈,小的也有四五丈不等。不知那是何等物事,能给我讲说一下么?” 听完了张承祖所见的大鱼形状,飞鹤子立时说道:“这是古书上所记的‘鲲’。贫道记得《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上有说讲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想来张统领所见的只是还未长成的幼鲲,若真个是已成年‘鲲’的话,你们哪里还有命到此啊。” 林强云对飞鹤子的解说大不以为然,想了一会便高兴地说道:“呵,这是不是‘鲲’我不清楚。但我却知道这是一种名为‘鲸’地大鱼,这种物事的用处可是大得紧呐。它一身都是宝,其肉可食,也可作为猪牛的饲料,它的油可以做成好多东西,还有其他种种,好处真是多得不可胜数。好,这次去临安时就想办法捕他几头,也解决目前我们香碱原料油不足的大问题。” 话说到这里,林强云看到飞鹤子和张承祖两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又想起一件事,脱口叫道:“阿也,我还差点忘了告诉你们,这次回汀州横坑,还诛杀了一条重达一万多斤的‘孽龙’。” 飞鹤子、张承祖惊呼:“天,一两万斤的‘孽龙’?!” 林强云笑笑道:“‘孽龙’是那茅山的伏魔真人说的哦,我看根本就是一条大蟒蛇吧,被那老道一讲就成了什么‘孽龙’了。嘿,从这蛇头上的一个瘤子里,还挖取出了大小共五粒,可以排斥毒素的蛇珠呢……” 飞鹤子再次惊叫道:“天啊,你……你……你倒是一副没事人般的,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上人哪,你可知既是头上有瘤……不,应该说是角才对,在其角内还长成五颗之多的珠……唔,伏魔真人说得没错,这是真正的龙呐……啊,除了龙珠外,你把它怎么处置了?” 林强云把自己用原来的珠子解毒,然后发现蛇珠的异处,再将对大蛇所做的处理讲了一遍,飞鹤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放松了,拍拍胸口轻声说:“还好,还好,总算处置得十分妥当,害贫道白担心一场。要知道,这些龙身上的物事都是不可多得的道门至宝,可以炼制出多少法器。上人不必多说了,那些留存下来的龙皮、龙筋和龙肉、龙骨等物事,便交由贫道来处理,到时候定会交给上人一大批用得上的物事就是。另外,我们回到临安后,请上人将那几颗龙珠、解毒珠暂借一时,让贫道能对其功用有个清楚的了解,以便日后能起到更大的效用。” 林强云伸手要从挎包里掏,笑道:“何必要等到临安,现在就可将这些珠子给你。” 飞鹤子跳起身到林强云身侧,按住他的手急叫:“且慢,这些宝物还是由上人自带为好,贫道福缘尚浅,道行也不够,回去临安的路上怕会有所闪失。” 当天,莲城堡内为林强云这位四品大员接风洗尘的晚宴,让六大姓的族长、耆老们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由县丞和县尉两位大人出面调停,方商定这第一餐先设在堡内靠北门的童家。 童家在两年前想与林强云深交不是没有机会,而是童家的几位年轻弟子都是读书人,只想在科举这里走上仕途以光宗耀祖,那时候他们对林强云这位弓手都头根本看不上眼。虽然明知此人也是具有秀才身份的读书人,但对其又是工匠又开商行大不以为然,自是不屑与其结交,故而童家的人没有一个与林强云有什么交情。这次,童姓族长好不容易争得了首先设宴招待的殊荣,自是要对这位本地出来一个最高品位的大官好好巴结一番。 山区小城,最丰盛的也不过是些鸡鸭鱼猪羊肉之类,别的菜也还罢了,林强云对上来的几道菜却是情有独钟。首先上桌的菜是一大盘“芋子饺”,莲城的俗称叫“桃子”,也叫“赶烧”(赶烧,这里是指趁热吃的意思)。 “云儿,吃,你喜欢吃的东西多吃点,再不多吃几个的话,你妈辛苦了半天做的这些‘桃子’,就会被你几个不识事的弟妹给抢光了。”夹起一个“桃子”,林强云的耳朵里再没其他的声音,只有父亲威严而慈祥的话语。 “林贤侄,既是不喜‘桃子’便先放在一边去好了。来来,来,这是我们童家养六年,一直没舍得吃的‘白鸭姆’。 第二十五章(上) 年已六十多岁的童家最老的长辈看来身体相当不错,声音还洪亮得很,见了林强云夹着个“芋子饺”一直没入口,还以为他吃不习惯这种食物,便用筷子指着才端上的一大碗热汤相劝:“你是本地人,想必也清楚,这种老鸭姆是越老越好的,它不但具有清热解毒、袪痰开窍的功效,还能宁心安神,食了对你这样的修道之人大有作用啊。” “连城白鸭”,林强云当然比这位童老人更清楚它的药理功效,还清楚这曾经是进贡给皇帝的贡品呢,只是不知道是那个朝代的皇帝会吃上这种白鸭罢了。听得童老人劝食,连忙道了声谢,说:“多谢老伯,小侄并非不喜食‘桃子’,而是想起年少时,我妈为了做一次小侄最爱的‘桃子’,往往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唉,如今她老人家不在了,我……我……只是睹物思人……” 林强云低下头说话间,似是不克自恃。 陈君华、飞鹤子、翁县丞、万县尉,及童家和共桌相陪的众人,在林强云低头的一瞬间,都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泪光闪闪。 这边的上桌有事,大厅内十多桌的人们也都感到情况有异,不约而同地停箸向主席这一桌看过来。山都更早一步发现恩人的情形不对,从厅角专为他设的一张小方桌前跳起,跑到林强云身边,十分依恋地倚靠到他身上。整个大厅中一静,一时间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陈君华明白林强云心里的苦处,心想:“唉,真是难为他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我得须得为他鼓鼓劲才好,别让他因亲情而消沉下去。”当下离座走到林强云背后。双手重重按在他的肩上,小声喝道:“强云,振作起来。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许多大事需要你去完成。别忘了有念宗哥和君华叔我们这些长辈在你身边,还有数不清的人靠你带着才有一条活路……” 厅门边一桌地沈南松也发现这里好像有什么事发生,走近来时听到陈君华的后半截话,也跳过来嚷道:“大哥,是南松做得不对么,你尽管打骂就是。我们小孩儿兵一定会做到让大哥满意的。” 林强云被陈君华地喝声震得猛省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众人笑了笑。一下把已经快凉了的“桃子”送入嘴里,吃下肚后叫道:“好,叔说的话好,这‘桃子’也做得好。话听得入耳。‘桃子’也好吃得很。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家乡的‘桃子’了,今天在童老伯这里就吃个够。” 席间,林强云问童老人:“童老伯,我们莲城还有别家养有五年以上的白鸭姆吗,我想去临安时带几只去给朋友尝尝,也让他们知道莲城的特产除了番薯干以外,还有一样叫‘连城白鸭’的更好物事是极品贡物。” 童老人听了林强云地话,不由一怔,半晌后方吞吞吐吐地连答带问道:“养白鸭姆的人家倒是不少,但能养上数年时间还没杀来吃掉地人么,唔,这倒还真是不多见,也没听说过别的有什么人家里有。也是不巧得很。我家这十二只白鸭也今天全数上了桌,其他都是当年的新鸭,再没这么多年载的了。不过,既是林贤佳想要,老朽会叫家里人去各家走走,若有地话定会出高些的价钱为贤侄买到。贤侄刚才所说的什么番薯干,这是……” 童老人一问,林强云才想起这时候可能还没番薯传到中国来,也被问得一愣,尴尬地打断老人的话说:“哎哟,倒是小侄失言了,这番薯是海外一样可以用它的藤就可以种出似土瓜般地物事,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到海外去时总要寻到此物带回我大宋来试种,不想却在此时脱口而出,实是对不起得很啊。” 接下来的晚宴,总算没再发生什么事故,大家都尽欢而回。 第二天的天气虽然冷,但还是和昨天一样的阳光明媚、林强云和飞鹤子、陈君华等人约了罗运天他们几个相好的朋友,另加其他五姓的十来个年轻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出东门。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林强云向别人夸赞了不知多少遍地“冠豸山”(豸,用于这里的读音为:寨zhai,而不是读成:志zhi)。 冠豸山,位于莲城县城东5里,是个在连城盆地东部丘陵外的一座山,它“平地拔起,不连岗以自高,不托势而自远,外直中虚,方圆四十里。”“其山峻石奇,远望如欲放的莲花,又名莲花山。因其峰似巨冠,故名冠豸。” 昨天夜宴中林强云才听老者们说起过,“冠豸山”的开发,最早始于二百多年前,是在本朝南渡前的哲宗元佑年间,哲宗,是大宋那两个被金人掳到北方“五国城”,关于地窖里“坐井观天”皇帝徽宗、钦宗的哥哥、伯父。据说刚登上皇帝位的哲宗那时才十岁,由高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守旧派,打击变法一党。在哲宗亲政后却又将朝政整个的颠倒了过来,重新重用变法派,打击守旧派。就在这样反复的斗争中,大宋王朝就逐渐走向衰落,以至由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建起了一百六十七年的北宋皇朝,被金人用铁蹄踩踏而结束。 作者注:二十、二十一世纪的冠豸山,“山中风景秀丽,独树一帜。苍玉峡逶迤而入,一石若悬,流泉从石间穿过,声出峡谷中,潺潺不断,逾半山处,巨石之上立一松风亭,游人在此倾听涛声,欣赏红杜鹃,分外悦目赏心。半云亭筑在山间突出部,仰崖上古树,郁郁苍苍、如在半天。至滴珠岩,高壁峭立,独留一面。明代名儒黄公甫题刻‘冠旨’两字,字径数尺,苍劲雄健。旁有乾隆翰林朱阳铸刻的‘上游第一观”五字。 过滴珠岩为芳兰谷。谷中兰花香馨远袭。南面是石园,为清朝林亦章读书处,岩洞深邃,可容数十人,岩顶石花丛植,雨天水从五老峰峥淙泻落,又名‘天上来’。过修竹径。越桃源涧,吞红咽绿。上十余折,即为金字泉。金字泉边有一水塘,名‘清如许’,一线天倒映其中。成天地两线,更添情趣。上有项南同志题写的‘万峰朝斗’四个大字。过了一线天,便是‘白云深处’,旁有仙人所凿的玉女池,平日仙水盈池。在白云深处登五老峰。眺望城区,村舍错落,田畴如画,楼宇林立,九曲文川,缭绕如练;后眺倚势,层峦叠嶂,芴峰屏列。万石纷披。灵芝峰下为灵芝庵,折北行至小半山,相传唐欧阳仙曾在此炼丹。‘照天烛’从旁壑中拔地而起,绝无依傍,如红烛高照,傲然燃空。照天烛旁边为莲花泪、五姐妹石。莲花洞内有石椅石桌,在此小憩,山岗飘逸,凉意袭人,前观五姐妹石,身姿娉婷,神态各异,令人遐思。寿星峦上,石栏曲折,长寿亭傲然立于飞云树影之中。旁有我国著名书法家罗丹篆写的‘人长寿’三字。” 元朝至正年间,县尹马周乡辟为名胜;到了明代,垒城开池,堑关墙,凿石磴,建书院,成为“上游第一观”。 冠豸山东南有石门湖----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石门岩水库,潭深壑浅,湖清山秀,酷似一块翡翠镶嵌在冠豸山地奇峰险壑之中。人们在石门湖筑亭建阁,植以松竹,成为吟诗斗酒之地。登艇游览,山环水绕,沿途可欣赏“渴马饮泉”、“大象戏水”、“猴狲撞钟”、“三姐妹石”、“疯僧戴帽”等胜景。此地为福建省“十佳”风景区之一,亦是省级风景名胜区。994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 冠豸山历代留下许多摩崖石刻和楼台亭阁及书院等人文景观。今尚存半云亭、松风亭、东山书院、修竹书院、灵芝庵等以及摩崖石刻40余处。最为珍贵的有林则徐登临冠豸山,存于东山草堂的手书地横匾“江左风流”,清乾隆名士《四库全书》总纂纪晓岚,在任福建提督学院时题写的“追步东山”的墨宝。 这是当代的冠豸山景致,喜好旅游的书友们有暇不妨到闽西的连城县一游,那里的绝美山水风貌及人文景观,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 出城堡东门走了三刻,就到了冠豸山脚下,这一段虽然比林强云意想中难走得多,但在平地上大家都还能对付。接下地来上山,就不是那么好走了,拨草寻迹走过了两三里,还只上到半山腰,却花去了人们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若非有山都前行引导,怕是还需要在山脚边乱找路途呢。 艰难地爬了半天时间,眼看已经是午后时分,还只能望着熟知地单顶、双顶兴叹。林强云只好带着深深的惆怅向人们说:“唉,没想到现在的冠豸山想要上去是这么难,我看算了,还是下山回去吧,留待日后有大把空闲时间再来这里寻幽探秘好了。” 人们早就对上冠豸山厌烦了,若非看在林强云的面子上,没人会跟到这么高地地方。此时听林强云一说不再上山了,都暗暗松了口气地一致赞同。 山都一听恩人要回去了,飞身上树在树杈上翻了两个跟斗,欢呼道:“喂呀,可以回去吃大餐喽,我先走一步。” 没等林强云出声叱骂,山都已经腾跃而起,一溜烟纵跳飞荡朝山下跑得不见踪影。 下山快是比上山快了不少,却也让没什么在这样陡峭的山壁上行走过的各家大姓子弟走得心惊胆跳。好在林强云、陈君华和飞鹤子几个人都是身强力壮,又有十多个亲卫相帮,才在一个多时辰后走到山下的树林中。 还没出林子,大家就看到山都笑嘻嘻地迎上前,大喊大叫:“你们怎么这样慢,快来两个人帮忙,把猎获的黄麂和山鸡带回去。” “绍定三年冬十月,进攻五贼营砦,平之。十一月,破潭飞磜贼起之地。夷其巢穴。十二月,诛汀州叛卒,谕降连城七十有二砦。汀境皆平。”(《宋史》列传第一百七十八《陈韡传》) “绍定三年十二月……乙丑,诏免明年元会礼。以郑清之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乔行简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诏:‘史弥远敷奏精敏,气体向安,联未欲劳以朝谒,可十日一赴都堂治事。’丁卯,册命贵纪谢氏为皇后。己卯。慈明殿出缗钱百五十万犒诸军,振赡在京细民。癸未。上寿明仁福慈睿皇太后尊号册宝。”(《宋史》本纪第四十一《理宗》) 在这个十二月十一日,就是陈韡率军去汀州治所长汀县镇压造反地厢军兵卒的前一天,林强云于张承祖带人劝降了六十三寨的头陀兵后,让他带人对余下九砦死硬到底不降的盗贼来硬地。以雷火箭和小炮发动猛烈的轰击。因为林强云也已经知道了,这九个山寨里的所谓头陀军,只不过是早先各处流窜地强盗土匪,全都是从广南东路或江南西路作恶太多,为避仇而躲入到汀州境内来地。没几个是良善之辈。 这天一大早,林强云辞别了来送行的家乡父老,与罗运天和六姓中其他七个同龄的年轻人,带人马出发往泉州。他所以会在莲城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主要是担心招降来的这些头陀军的人不肯安份。另外,要安排好经过劝说动员,愿意抛弃很少的一点家什到山东去地人们,让拖家带口的和单身汉们混编成队。让他们结队都行,以免路上有所折损,直到昨天,所有四千多青壮和他们地家小,共一万余大小男女都安排出发了,林强云才放心地准备自己的行装。 这一回,巫光和四娘带去两哨押运粮食的人已经扩展到两军还不止,足足有两千五百多人。这些新丁们,都是巫光在从泉州运粮到汀州境内的途中,往返多次地路上所收容的各地逃丁逸卒。所收的大多是各地的畲族和一些饱受本地官府欺压的越族人,到巫光地队伍里,不但能吃饱肚子,并受到汉人老兵和官长们前所未有的平等相待,心存感激之余,全都跑回去招来自己的族人和朋友投入护卫队。 昨天下午,接到最后一批两千石稻谷和一千二百支雷火箭,送走了最后一批七百多人去山东的人们,巫光总算有点清闲下来了。年近四十的四娘来到站在三岔路口的巫光身边,喃喃地小声说:“有林公子出手帮着官兵,头陀哥这回只怕是在劫难逃,败亡之日将会不远了。” “四娘,头陀叔也太固执,局主去年专门回来,就是为了劝他到山东去,免得一众兄弟们被官府剿得死伤殆尽……”巫光想起不少儿时的伙伴,此刻跟随晏梦彪四处转战,料来也绝没有什么出头之日,远望北面的家乡方位忿忿地回应。 “光儿呀,你哪里会知道头陀哥地心里所想。像他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畲家汉子,平日里做主惯了的,所有人都是唯他之命是从,如何能去山东依附在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娃儿麾下,听别人呼来喝去的差遣?”四娘双手按到巫光肩上,摇了一下头脸,甩出几滴泪珠:“四娘还在磜上时,头陀哥的娘就让我一定要转告他,别要管她的生死了,自顾杀光李铁枪派来的探子,然后带着跟随他的一众畲汉弟兄打出去寻条生路……唉!头陀哥是大孝之人,要他丢下老娘亲不管,如何做得到,我相信也没谁能说得动他呢。” 在四娘幽幽的话声里,巫光听得出她对晏头陀怀有深深的爱意,连忙将话岔开:“四娘,局主交代的全部物资都运到朋口村,所有要走的人也走得差不多,我们也是该准备离开这片生养自己土地的时候了……” 急骤的马蹄声打断巫光的话,两人注目河边驿道,一彪骑士转出弯道向他们立身处驰来。 “巫将军,局主有令,请将军收拾好行装准备返回京东东路。陈都统制说,除粮食和布帛外,所有的东西全部都要带走,特别是钢弩和火药兵器,绝不能留一星半点给官兵。”带队的是亲卫什长项慕林,跳下马后向巫光急急传达林强云和陈君华的命令。 项慕林年未央有别人在左近,放低声音说:“局主要我问你和四娘,他准备在汀州这里准备保留一个镖局的分号,以便横杭村做的药草粉和那些草药花里浸出来的油有我们自己的镖局护送。你是打算去京东呢还是留在汀州,若去京东东路的话就要在明天和局主一起动身,留在汀州也须明天动身去长汀县做好准备。” 巫光与四娘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林兄弟真是善解人意啊。明天他到了后再和他说我的打算吧。” 项慕林翻身上马,对巫光和四娘行礼告别,刚想起步时却又俯下身神秘地小声说:“巫将军,四娘,依我说,你们还是去京东东路的好,听局主说,这次他要在海上捕几头鲲……哦,你们还不知道吧,张统领在来这里时,一到海面上,就看到数十头像小山一样大,会喷水的大鱼,吓得他们四条四、五千斛的战船远远的避开三四里不敢靠近。飞鹤子老道讲书上写有,名叫鲲。可我们局主却说,那是一种叫‘鲸’的大鱼,而且是吃奶的鱼呢。唉,我们这些人也真是笨得紧,怎么也想不通像座山一般大的鱼也要吃奶……哎哟,不多说了,我还要先行赶去泉州,不能再多停留,走也,后会有期。” 四娘叹道:“这位林局主也真是,好像世上的什么事他都知道,山般大的鱼他知道是吃奶长大的,这样的鱼他也能捕捉,真是想跟去看看他会用什么方法,又怎么捕得到啊?!” 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实际想做的又是一回事,最终四娘和巫光还是做出了留在汀州的决定。 林强云对他们相信得很,这里除一些布底鞋和横坑村出产专做蚊香的药草外,没什么值钱的货物需要镖局保护。于是匆匆交代了巫光和四娘几句,便率大队继续进发,于十二月十八日回到泉州大宅。 全部人进门到大厅坐下后,沈念康就赶来,告诉了三条令林强云又急又忧的消息。 两天前,黛丝娜姐妹俩从临安坐双木商行的货船回到泉州,这里的家门也没进,就直接从门外绕道悄悄去了回半城的家。一什护卫队跟她们去了后也不见有人出来,连个通报消息的人没有,不知道她们两姐妹和十名护卫队员现在到底怎么了。若非今天那条送黛丝娜姐妹来的船装好货物要启航,派人前来探问两小姐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的话,沈念康连她们姐妹到泉州的事都不知道,还被严严实实地蒙在鼓里。 另外,京东东路传来急报,蒙古鞑子的可汗窝阔台已经在去年,要一个契丹人叫耶律楚材负责收取“河北汉民以户计,出赋调”。那个耶律楚材又于今年初“定诸路课税,酒课验实息十取一,杂税三十取一。”在上月派了十路征收课税使,其中有三路与根据地有关,一路是田木西、李天翼为济南征收课税使;王晋、贾从为真定征收课税使;张瑜、王锐为东平征收课税使。 第二十五章(下) 最后一个消息,却是由临安和淮南东路同时传过来的,讲的是在李蜂头起兵反宋后,史弥远还写信给那恶贼,劝说只要李蜂头肯退回楚州,就给他增加一万五千人的粮饷,李蜂头却是置之不理。 说起来,也是合该李蜂头事败,本来那个狗头军师秦仲涪为李蜂头计划好了,起兵时一定要先出奇不意地袭击扬州,扬州得手后便顺运河南下直取苏杭。可这时的秦仲涪因了整个水军六七万人被林强云歼灭而逃亡,没敢再回他的军中。结果,李蜂头起兵时误信了郑衍德的馊主意,改为先发兵去夺取通、泰二州,然后渡江攻取宋京师。泰州,李蜂头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占领了,但赵范和赵葵却趁他们得意洋洋之时,率军急如星火地狂赶,已经进驻扬州做好了防御准备。而且,李蜂头在进取通州、扬州的战斗中,又在湾头为宋军所阻,不能在扬州的防卫还没有完善前,及时直扑扬州。李全目标在攻占江都大城、夹城、邗城三城,以便在取得三城后,以此为中转据点南下攻掠苏、杭二州,就驱使数十万掳掠来的百姓在三城外筑长围,与赵范、赵葵所率的守城宋军展开了对峙战。 陈君华看林强云紧皱着眉头,久久不发一言,怕他又有什么事想不开,便劝道:“强云,你是怕两个番女和三十多名护卫队员会出意外么?别担心,叔这就带人去将他们都带回来。” 林强云吁出一口长气,拍案喝道:“那个什么耶律楚材是个人才,他为蒙古鞑子出的主意好厉害,好恶毒!如果任由这种形势发展下去,我们将会死无葬身这地了。叔。看来我们真正遇上对手,接下来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他们才成。至于黛丝娜姐妹两个的安全,我想一时半会也还没什么大碍。明天再去回半城家讨个说法不迟。我们今天要先商量一下,想个什么办法带护卫队到淮南东路去,务必将李蜂头诛掉才能安心。” 飞鹤子:“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胡乱捏弄个由头,告诉史相公,要他去奏请圣上,就说是到扬州治所江都县去设坛打醮。并保证能在一年半载时间内将李蜂头剿灭,肯定是奏折一呈上去就准。恐怕他们还巴不得你能带人快些去呢。上人不必忧心,此事包在老道身上就是。” “六叔,我们需要的大丝绳和其他地各项物事准备怎么样了?”林强云暂时放下其他其问题,向沈念康问起前些天用信鸽传来的信。 沈念康:“丝绳已经做好了六条。有六分左右粗细,全都在船厂里试过了,挂上六千斤的物事都不会断,也没有出现什么损坏。那种带倒钩地大铁箭也由还留在乌屿岛上的铁匠师傅打制了十二支,我去看了一下。一支大箭就有四十多斤,就是用三弓弩床也怕是射不出多远去呢。” 林强云:“那么,我们要的弩床呢,从州衙的甲杖库里弄出了多少架?” 沈念康:“好在你的信来得刚巧及时,为叔去州衙时翁大人还没将公事移交给新任知州事方淙方大人,总算顺顺当当的用二十具钢弩换出六架三弓弩床。前些天去乌屿时,木匠师傅正动手修改底座,不知现时改好了没有。听那些师傅们说。改好了底座后,只须搬到船上去就可以固定使用了。” “有好几天的时间,应该已经改好了,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到临安去。”林强云对沈念康问道:“六叔,这次你和叔妈、南禄总该和我们一起走了吧?” 沈念康点点头苦笑了下,转瞬又高兴地说:“唉,从家里到汀州,再从汀州到泉州,珊在又要离开泉州去临安,再接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得到京东东路去,但愿到了京东东路后不再搬家了才好。南禄听说这次真地可以去临安和你一起,他倒是高兴极了……哎,看我这么多话,连细人仔的事也拿来讲。你们歇息吧,叔还有事去向从隆兴府赶回这里接手地陆春仁交代。” 史弥远自从十月得报李全起兵反宋时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六神无主,对此事显得束手无策,但表面上却是一派从容自若的神态。虽然林强云巳经对他提出过保证,也安慰他说不会有大事发生。既然天师道的上人都信誓旦旦地保证没事了,那就派兵征剿吧,故而史弥远也就听从了众位参政大臣的劝说,令二月起复知镇江府、节制防江水步并本州在砦军马的赵范,和同时起复知滁州、节制本州屯戍军马的赵葵兄弟二人率军,向李全进兵征剿。 但在这个月初,有细作报回消息说,李全军将二赵的兵马都围困在扬州不得出,连战数场官兵都失利。史弥远地心又悬了起来,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前两天,外面的坊里间又盛传李全的军马已经准备渡江,史弥远心里还想着这一定是不晓事的细民讹传,个人不必理会。但从昨天开始,这股谣言传得越发邪乎了,几乎整个临安的人全都听说了这回事,京师的大小官吏、贫家富户都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还有人已经打点好软细随时出京逃难。 当今皇帝赵昀可好,他倒是逍遥自得地照样在宫内与众多妃子宫女厮混,对这些关乎他赵家江山的事情不闻不问。这不前天进宫去与其奏对时,还饮酒饮得不醒人事根本就没没出什么主意来。反是自己又让杨太后那老妖婆给召去,再做了一回风流面首。回来后便又气又急地病倒在床,茶不思饭不想地躺到今天才稍觉好了些许。 今天下午,外出探事地家丁回报说有好事的文人又将今上饮酒过度与自已的病联系起来,并作了一首诗相讥,说什么:“阴阳眠燮理,天地醉经纶。” 这让史弥远又想起自与杨太后,自己能够自由出入宫禁与情人相会。引起外议哗然,更有人用“往来与月为俦侣,舒卷和天也蔽蒙。”来嘲讽。 “看来。当今是有心让自己在李全反宋的事情上出个大错,以便事后借此由头让人群起发难,必欲将我史弥远置于死地而后快啊。可是,怎么办呢?从两浙路各处调兵进京勤王,光有枢密辽的公文,没皇帝地诏书是办不到的。别处的兵就更调不动……哎呀,这次糟了。身为镇江知府、沿江制置使地赵范,还有知滁州的赵蔡兄弟被困扬州。滁州还则罢了,镇江却是京师的江防要地,制帅不在防地,那……江防还不是一触即溃吗。扬州至镇江仅四五十里。只消半日李全军便会过镇江直攻过来,到时候怕是不至十天就能到达京师城下了。”史弥远到半夜还没法睡着,也顾不得天冷,披起绵袍呆坐了一会,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寒。一时间只感到万念俱灰:“李全军一旦到了临安城下,不,即使迫近京师,也会造成全国上下震动,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今上和对头们便会立即因此发难,那时不但自己的相位铁定不保,还大有可能被流配于边远军州……” 说到穷山恶水的边远军州。史弥远不由得又想起赵竑曾于几上书写的“弥远当决配八千里。”还有当着那位善弹琴地美人细作之面,指着地图说:“此琼、崖州也,异日必置史弥远于此。”而且赵竑经常私下里称自己为“新恩”(指广南东路的新州、恩州),这不明摆着将来要让自己不是到新州就是去恩州么? 真要是落得配送八千里外或是琼、崖地任一个州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史弥远越想越觉得没指望了,暗道:“与其在这里等着任由别人下手宰割,还不如先人一步自行了断,也免得遗祸家人老小。” 当下不再犹豫,史弥远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烛台,一步一顿地走出房门,朝后园行去。 史弥远的宠妾林夫人,这些天也是被外头传入府里的流言搅得心神不安,她在相公一起床时就已经惊醒了,但她却躺在床上不敢出声佯做不知。只是在暗中留神,注意着这位年纪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地丈夫,生怕史弥远有个三长两短。 史弥远刚走出房间门林夫人就一骨碌爬起来,摸着黑慌急地穿上衣衫,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悄悄向已经走出七八丈的史弥远追去。 今天是二十六,天空中只有星星不见月,严冬的北风即使是很小,吹到身上也会从各个衣缝中往里钻。刚出门时还好受一点,能够忍耐住寒冷,一转过后园的圆形拱门进入花园内,林夫人被迎头扑来的凛冽冷风一吹,直觉从外到内都几乎冻成了一团冰,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远远看去,史弥远已经走到深水池边地亭子内坐下,那个烛台放在石桌上,昏黄的烛光里,可以看到其不胜负荷的佝偻身影。 “相公垂垂老矣,看来没多少年好活了……”林夫人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一惊之下立即“呸”了一声,暗自骂道:“奴家这是怎么了,想到相公要死,心里还觉得有点高兴……哎哟,不好了” 远在数丈外的史弥远不知是疑心生暗鬼呢,还是听清了林夫人刚才那一下出声大得能让他听到,总之他的耳朵里确实是听到有人向他“呸”了一口。在他的感觉中这声音好像是宁宗病中被灌下丹药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向自己叱骂,又好像是废王子赵竑恶狠狠地站在身前,指着舆图厉声叫:“异日必置汝于此琼、崖二州!” “罢了,罢了,”史弥远颤巍巍地站起身,依依不舍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声音沙哑地仰首向天叫道:“老夫专权治国二十余年,极尽荣华富贵,此时自行了断残生,也算是死得过地了!” 说毕,史弥远走到栏杆前,就待向池中跃去。年纪已六十六岁的史弥远,前段时间饱受腹痛的折磨,寝食难安之下本就把其很好的体魄蚀得空虚了不少。后来虽说有林强云给他的红丸子,刚把腹痛病治得好了一点。却因薛极得了自己首肯弄出一场大事故,断了他一个来月地药。再加应承宗在此后的红丸子中弄虚作假,使得他的腹痛病时好时坏。如今,史弥远地身体实是极差,这回想要纵身跳入池中以求一死了之,却是上身耸动了一下下身却是没动。 史弥远似是觉得双腿有人抱住一般,钉在地上不能动弹。不由怒道:“圣上、济王,难道你们连死也不让某家痛痛快快地去么……” 正待史弥远发力要挣脱腿脚向池中再跳时。一双手从身后伸来,猛地一下抱住他,一个女声哭着求告说:“相公,千万不可如此。且先忍耐数日,看情况如何然后再作区处。” 这个赶来抱住史弥远的正是宠妾林夫人,只听她抽搐着说:“相公曾对奴家说过,我那位本家侄儿林强云乃天师道上人,道法高深神通广大。还请相公等他回到临安向其请教。相信定能逢凶化吉。” 虽然被强拉回房间里到床上躺下,史弥远惶然不安地到天亮也没睡着,眼看天色大明,闭上眼养神时听到林夫人轻手轻脚地下床出去。迷迷糊糊间,猛然见到父亲史浩拄着他所惯用的越王杖远远走过,慌忙大叫追向前去:“父亲大人,请指点孩儿休咎。” 但史浩对身后的史弥远理也不理,只是一路慢慢往一处高大的殿堂走。史弥远却是再怎么发力狂奔也没法追近半步。直到史浩进入门内,才见到他回头厉声对自己喝道:“竖子有夫人之侄可问,何必再来搅我。天大的事也有上人可为汝解惑,只看能否依言而行。不可再来搅我清修,走也,走也。” 史浩说完,自行入堂殿内隐去:隐隐传出他的歌声:“‘前身原是觉阁黎,业障纷华总不迷,到此理须睁只眼,好将慧力运金鎞。’‘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然后就是一声有如霹雳般地大喝:“孩儿好自为之,早做致仕之举,或能得善终,即便自身受些苦楚,也可保家人平安罢。” 史弥远拜伏于地痛哭,嘶声高叫:“父亲大人,请留步……”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老太爷不在此处啊。”史弥远被林夫人摇得骨头都快散架,这才睁开红红的眼,茫然地向林夫人看了许久,方想起自己还睡于床上,一腔地烦恼又涌上心头。 林夫人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史弥远的脸色,凑近他问道:“相公敢是做了什么噩梦,刚才可吓煞妾身了。” 史弥远不由叹了口气问:“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外头可有淮东或是镇江李全叛军的消息传回府来么?” “还是前些天那些不足信的传言,别地没什么消息。”林夫人脸上现出一副兴奋的表情说:“林家侄儿回临安了……” “唉,他能在这时候回到临安就好喽,也可以立时解去老夫心中的一大忧患呐。”史弥远神志不清地听了林夫人的话,没让她说完就摇着头接口,文不对题的自说自话:“等等,‘前身原是觉阁黎,业障纷华总不迷,到此理须睁只眼,好将慧力运金鎞’这几句话好耳熟啊,似是以前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 林夫人急道:“相公啊。你快醒醒吧,林家侄儿到府上来了,正于小花厅内相候呢。再不去见他地话怕是了等得不耐自顾走了,事后还须叫人去请他来啊。” “耶……林家侄儿……你是说我那异姓侄儿林强云来了,他在小花厅内等候……啊哟,快,快为老夫穿衣……不不,你先去守住他,别让他走了,老夫这就出去见他。”史弥远听清了林夫人的话后急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服就跳下床。 好不容易梳洗打扮好了,史弥远才慌慌忙忙地在林夫人的搀扶下匆匆来到小花厅。 “阿也,才一个多月不见,叔父大人怎地瘦成这般模样了?”林强云一见到史弥远,立即就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心里却是暗自得意地叫好:“哈哈,老奸这回的苦头吃得多了,看来不消几年,也许再过个数月时间就会一命呜呼……” 林强云心念再一转,忽然又觉得不妥:“哎哟,这家伙可不能太早死,他若是早早地死掉了,那就没人可以钳制皇帝和太后。那皇帝及太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特别是皇帝赵昀,看来阴险得紧,千方百计地想主意对付史老奸,按这几次与他密商的情况来看,最危险的敌人还是在这个皇帝的身上,万一史老奸死了,我又还没做好自保的准备,那不是把自已放在砧板上随他切割么。” 第二十六章 林强云马上收拾心思,仔细对史弥远观察了一会,再摇手止住他欲开口说话,走上前坐到其身边。看着这个外表极为慈祥的老人,由原来胖乎乎的富家翁样子,变成现时形销骨立病不歪歪将死之状,心里还真是有点犯愁。左思右想都没能找出什么办法保住老奸的性命,不由皱紧眉头声自语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脉显洪急而不见有力,浮露虚实兼而有之,此乃邪毒入心像啊,这可不是玩的……夫人请先回避,小侄有话要和叔父大人说。” 林强云看林夫人走后,沉吟了一会方出声问道:“叔父大人,你体内最近又与冤鬼缠身的阴人接近了?” 史弥远一脸尴尬的嚅嚅道:“贤侄,当时为了应付那……唉,实是出于无奈啊!不过,此刻为叔忧心的却是李全那厮,近日坊里间都传闻其军已然直取镇江,不日将到临安城下也。” 林强云笑道:“李蜂头……哦,李全那厮要挥军过江,哪有那么容易的,且不说本上人已经行过法,令得那恶贼患了失心疯,只顾先云通、泰二州胡搅,仅是我那留于镇江的五百水镖师,就能阻住那一段江面十天半月的。何况,小侄另还有杀手锏可制其死地。” 史弥远越听越觉得精神大振,衰老佝偻的身板也直起了好多,正得意间,又听得这位异姓侄儿说:“不过……” 哎哟,还有“不过”这两个字在后头,接下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史弥远心里忐忑地盯住林强云的脸面,等他说出条件。 林强云:“不过,还须得有几项事情办妥,互为相配方能打败李……李全。” “贤侄请讲,只要力所能逮,老夫无不依从。”史弥远已经有了希望,又回复了几分从容。 林强云把应该在临安做的各项事情说了,史弥远听后沉吟道:“老夫也听太后说起过,上回用去一百万缗设坛打醮,其库藏已经十去其六,这次再要她度支一百五十万缗,用于犒赏诸军及振赡在京细民,只怕是没那么多了,这可怎么是好呐。” 林强云可不敢放松口风,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坐着不动,看着史弥远憔悴的面容黯然无语。 两人静静地你看我,我看你默坐了好久,林强云记起在游仙苑时看到的那个人,转移话题向史弥远问道:“昨天我回临安,听人说起你叫一个街头无赖到‘游仙苑’的男伎馆学艺,想必是要用此人为叔父大人解走阴人之祸的了?” “嘿嘿,贤侄说的不错,正是欲以此人进献,以解多方冤鬼缠身之苦。”史弥远一听林强云说到这种男女大欲的事,顿时起了兴趣,脑子里浮现出两个俏婢丰腴的身体、婉转娇呼啼号的声音,立即又把其他的什么李全、边远军州都给忘了,脸上现出一副不正常的潮红,神色痴迷的说:“贤侄啊,你那起阳丹可真是不得了的物事呐,比起别人所进的‘五石散’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陡然间,史弥远忽地又想到目前的处境,不由得话声一顿,声转低沉且略带伤感:“只可怜……” 林强云连忙止住史弥远的话说:“叔父大人,自今日起,最好一个月内不要近女色,不但叔父大人本身二分不妥,还将延及家人、子孙后代。切记,切记,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接着林强云又把自己要去扬州的事情对史弥远说了,在史弥远问起为什么不祈安的法坛建于临安的时候,做出一副惊怪的样子说道:“咦,叔父大人还不明白么,这就是小倒的杀手锏,也是为您老人家的身家性命着想的呀。以小侄的道法修为来说,只有近在三四里内的距离,才能将其魂魄拘住加以炼化,再远了就无能为力了。叔父大人试想,若那与叔父大人息息相通的魂魄脱出小侄的掌控,飞到临安取附于大人身上,即时就会要了叔父大人的命,哪里等得到孙守荣所说的三年时间啊。” 史弥远一改往日处变不惊的权相姿态,喜色上脸俯身近前:“这么说来,只须将醮坛建于扬州,由贤侄亲自主持行法,那李全就可吃上个大大的败仗,不至于过江打到临安来?” 林强云:“若能把临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再于扬州建坛行法,李全自己是必败无疑,而且小侄还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唉,小侄看叔父大人身子实是虚弱,不如就由小侄进宫去见太后、今上,请他们下诏让小侄去扬州吧。且不管能成与否,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叔父大人且歇着好好休养,小侄就此告辞了。” “且慢,贤侄这就要走了么?”史弥远一听林强云要进宫去见皇帝、太后,一颗稍放松了点的心又悬了起来,飞快地转动了一下念头,挣扎着叫道:“等等,贤侄想要何时赴淮南东路设坛打核裂变,也与为叔说个日子。不若这样,由为叔进宫去请旨,紧侄回去家中静听好消息,如何?” 史老奸自己提出来要去宫里,林强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然则,太后库藏不足而缺少的使费,叔父大人又将如何处置?” “这个么,老夫自有主意,贤侄不必多所烦心,只做好你那份准备就是了。” 有史弥远的这些话,林强云暗喜之余,也便依言回家等候。 昨天回到杭州湾,林强云让大队人马和船舰都留丰澉浦镇候命,另指派货船回泉州运送迁徙的家乡难民去山东根据地。自己则与亲卫先进城内,和来接他的四海、应承宗等人到升元酒楼。 升元楼的生意真是让人看了就觉得满意,即使是在这么冷的天气,还是人来人往顾客盈门,楼上楼下都几乎是满座的。 四海和承宗没有收到新消息,倒是在吃午饭时,袁通神秘兮兮的小声告诉林强云,说是史弥远在十多天前送了一个街头无赖到游仙苑的男伎馆内学艺。袁通边说边强忍住笑:“东主啊,那姓赖的家伙还真是个无赖呀,到了男伎馆后将里面的男伎看得一文不值,动不动就要与人比谁的本钱大,口出狂言说:‘我赖得荣就是有这条能让女人死去活来的大家伙,方会被大官人看中,你们算是什么男伎,那条男根和我这个物事比起来,连毛毛虫也算不上。老子的家伙能敲得凳板啪啪响,你们谁有这个能耐?’哎哟,真是笑死人了……东主哎,还真别说,那人的本钱确是大,那天姬管事叫他练功时我也去看了,去掉包胯布后,他的男根缩着时就有两寸多,让其蹲下时不仅垂到地上,软塌塌的还有一寸多长拖着呢。” 坐于下首的盘国柱觉得这事太过不可思议,想了一下后不禁骂道:“胡说八道,常人的男根也就是四寸左右,最多也不过五寸,哪有人的鸟子恁般长的,照你这么说,硬将起来时不就有尺多长了么?” 另一个亲卫则反驳道:“ 耶,不对呀,常人的鸟子垂软时只有一寸多,哪有这人般两三寸的。我听过族里的老辈人讲过,我们畬族曾出过一个大鸟子的人,前后讨了四个老婆都受不了他的大家伙,被弄得逃走了。据说那人的男根就有八、九寸长,与老婆交合时还得套上一节木筒……” 袁通:“说得是,一尺多长的肯定没有的,照我看**寸倒是差不离了,也别说,这样的家伙等于是一个废人,胡哪个女人敢和他交好呀,被他骑上身去还不给活活弄死了?再说……” 林强云虽然也很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又碍于面子不敢再听,连忙打断众人的谈论,笑着说:“看看你们,一说起这些事来就兴致勃勃的没完没了,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啊?” 盘可不怕林强云反是指着屋角笑道:“何止我们哪,喏,连那山猴子也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忘了吃呢。” 那屋角里的山都正拿着一根筷子,用手不住量着,自言自语:“**寸长,天啊,和这筷子一般长呐,被那么长的物事捅进云还不连肠子都捅破了,有什么女人受得了啊,她们不逃走才是怪事呢……”听到盘国柱讲出“山”一个字,急忙端起还没吃完的饭食,嘟喃道:“谁说我忘了吃饭,只是先停下一刻子看看**寸长是多长罢了。” 应承宗在吃饭间告诉林强云,这几个月来游仙苑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两个新来的粉头“砦仙仙”、“巩平平”色艺才齐全,简直会让人发疯。招引得临安的达官贵人、大富佬们排着队相候,她们的艳名都传到金国,连前来试探约请联兵攻金的蒙古使臣,也在苑内流连忘返。另外男伎馆的生意也想法不错,每天都有一半左右的男伎被人召云,名声渐渐也响了起来。 最后应承宗还附在林强云耳边道:“大哥,那断了脚筋的老妖怪来了游仙苑后,各处娼馆的生意是越发地好了,我听袁管事说,姬艳上月交到商行的利钱,只算临安一地的就有三百七十万贯,占到我们临安商行生意总额近四成。据他讲,这两天各地娼馆的银钱押送回来后,总数怕是有数千万贯呢。” 应承宗见林强云只是点了下头,又小声说:“我们在‘双合坛’弟子中也收了不少细作,不怕那姬艳会捣鬼使坏,至于所收到生意上的银钱么,他更是动不了一分一毫的手脚,我们‘探事司’有专人给他记着帐……” “探事司?”林强云奇道:“我们双木门下何时弄出个什么‘探事司了’?” “咳……咳……”应承宗不好意思的笑笑,神情尴尬地说:“这是小弟和四海他们几个人商量后,又给冉先生讲过他也首肯的,我们都觉得叫什么‘特务都管’不怎么好听,别人听了也不知是做什么事的。哪有像‘探事都管’一般威风啊,让人一听就知道我们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林强云听了应承宗的话后,脸色立变,盯着他的脸不发一声。 这下吓得应承宗把讲了一半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林强云严厉地说:“这个‘探事司’的名称绝不能用,别人一听就知道你们的人是探子细作,先就防着你们几分了,马上给我改回去。你们这几个人好不晓事,探子、细作,那要别人不知道才能得到消息。我起这‘特务营’的名称,就是不欲使人知道你们的身份,才能探得我们所需要的消息,若是任谁都清楚你们是些做什么的人,哪里还能得到我们要的各种秘辛?别人怎么想的我不好说,但若是我有敌对势力出现的话,首先要诛除的就一定是敌方探子细作,以免被人探了我们的消息去。四海,你这总部头是怎么做的,‘特务营’的名称也是可以随便改的么?!这次将名称改回就算了,此后再有这类自主自为的事情发生,大哥会以军法严惩,决不宽贷。” 亲卫们见林强云发火自是埋头进食不敢插言。 四海、承宗等人还没见过林强云有过这么严厉的表情,都低下头不敢吱声,林强云骂一句他们就点一下头。 吃过了饭,林强云招呼山都一起向游仙苑走去,他想看看史老奸送来这里学房中术的,到底是个何等样人。应承宗在被大哥骂一顿后,自是大觉没面子,在林强云一转身没注意他的时候就拉四海一溜烟跑出去了。 林强云、山都在前,盘国柱带着四名亲卫十多步后相随,信步转过回廊走入后面的游仙苑。 游仙苑如今已经是临安城内称得上名号的大娼馆了,非得要有相当的身家,或是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进得去里面寻欢买笑。只要走到门前的人衣衫稍旧点,人又不是那么有气质的,在走进这门之前,都会有龟奴客气地上前探问。如果你没什么银钱而且又没有相熟的官人请你,那么龟奴自是会客客气气地请你先回去。 赖得荣这段时间交好运了,九月初九重阳那日,只在三天前吃下别人小孩丢弃的半个果子的他,有气无力的坐于丰豫门外的背风处,勉力抬起头向四周扫视。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求各方菩萨、过往神仙保佑,看看谁个把吃不了的食物丢下一星半点,让自己这条小命得以再活上几天。 赖得荣所以会选在这里隐身以图得些口食,是他知道这门内都是贵人的居处,今天出入此门的官人、贵妇、小姐必多,想来能得的食物也不会少。可是,已经过去大半天了,眼看外出秋游的车轿大部分都到城内,他还没半点物事小肚,实在是没法再忍喽。 忽然,他的眼光落到四五丈外那间“老唐馒头铺”门外的蒸笼上。这是伙家刚端到门前案板上的三层蒸笼,冒出腾腾的热气随风往远处飘去。虽然北风吹不到他的藏身处所,但赖得荣还是闻到了夹肉馒头内透出来的那股羊肉香味。这诱死人的香味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的赖得荣受不了这种诱惑,忽然间觉得身上有了力气,猛地一下站起身,暗道:“受不了啦,反正迟早都是一个死,与其这样活活饿毙,还不如抢他几个肉馒头来,趁热吃饱了再让店家给打杀了,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 想到就做,赖得荣躬起身体慢慢向老唐馒头铺走去,行动间显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太快。他知道这铺子里有两个伙家是曾经练过功夫的壮汉,身手相当不错,自己就是在前几年傍上那位花娘子的身强力壮时,也不是其中任何一个伙家的对手。被打他倒是不怕,受到点小小的伤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所惧怕的是还没抢到馒头就被人发现了,到时候肚子没填入物事而被打上一顿才是冤枉不值呢。 总算还好,定然是刚才的求告让各方菩萨和那路过往神仙起了恻隐之心,走到蒸笼边还没人注意到他。看清两个能打的伙家不在铺子内,大约是进内里做什么事了,赖得荣飞快地一下将蒸笼盖掀开,顾不得烫人,双手齐出抓起两个馒头转身就跑,一边将右手上的馒头往嘴里塞。 跑了十步,仅仅十步,赖得荣一面吞咽香喷喷的馒头一面算得清清楚楚,在第十步的脚刚落地的一刹那间,背后就爆出了呼喊“捉贼”的声音。 脚步踉跄的赖得荣不再跑了,他明白自己饿了好几天,连走都走不快哪还有力气来跑,还不如趁追赶的人还没到时,先将馒头塞入肚子里去更实在,等一下能在拳脚棍棒的击打下多捱上些时间。 噎得直翻白眼的赖得荣好不容易地吞下大半个馒头,也没吃出馒头里包着的到底是什么肉,只是觉得这个馒头好香、好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最香甜可口的美味。正当他把最后一大块馒头塞入嘴里时,老唐馒头铺的几个伙家追上来了,一看到赖得荣,伙家们就叫道:“又是你这无赖来偷我们的馒头,三番五次地到铺子里偷吃,这次再不把你狠狠的教训一顿,只怕是什么时候又会来搅扰。打,打得他能记住今天的教训。” 赖得荣现时可不管他们打不打,任凭几个伙家怎么饱以老拳,如何对他身上的衣服撕扯,只是一味闷声不响地将左手那个馒头收在怀里死死地护着,另外就是拼命把嘴里的馒头往肚里咽。 好在这几个伙家认得此人是个无赖,偷去的也只是两个没馅的馒头,值不了几个钱,就算主家不肯干休也还赔得起,故而下手也不怎么用力,怕是又再一不小心间惹来什么麻烦,让赖得荣有时间继续他的填肚大业。片刻间,终于将一个馒头吃进肚子里去了,赖得荣有得意地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血,傻傻的笑着扫视三四个伙家一眼,再低下头看了看怀里被压扁的那个馒头,对愕然停下手的伙家们放声大笑,转瞬又干嚎作大哭状:“哈哈……不打了么,现在我们就来算算帐喽。我的娘耶……这下可叫儿子怎地能见人呐……我们赖家自此以后就要断后了……哇……” 右手捞起已经快掉下的博袍下摆,人们看到此人在这深秋的天气里不仅不穿袴子,连兜胯布也没系,非仅露出乌糟糟的两条光腿,连胯下的男根也毫无廉耻地垂垂累累抖现在人们面前,顿时引得周围看热闹的男女爆出一片惊呼: “天……” “了不得……” “哇,这人的阳货真大……” “哎呀,何止是大,它也长得没谱……” “哟,这不是驴头太子转世,又到人间作祟了吗……” 随着这些做作的惊呼,外面围观的人越发多了,连好几乘车、轿也听了惊呼后在不远处停下,掀起帘子往外观看,护车护轿的人纷纷向路人打听出了何等事故。 赖得荣抖动了一下袍摆,故意缓缓地边走边转向旋了个圈,向围观的人们又似向迫近一个身子比自己的伙家道:“这是老子花了一贯七十三文买的真丝袍子,穿上身也仅一个半月时间,再怎么折也还能值得一贯二三十文足吧,如今被你们撕破了,喏喏,连老子这条子孙根也见了天日,日后还如何能成家生子,这般的事故都要由你们包赔……” “无耻之徒,丢尽祖宗八辈子的脸……” “真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裸露羞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 “此等不顾廉耻之人出现在京师,大宋国体安在,威严何存,实乃天朝大国上下之耻也,须得枷号……” 可怪的是,有那么多人在不耻地怒叱、喝骂,除几个小女孩掩着红通通的脸匆匆钻出人丛,一步三回头地用指逢偷偷回望慢慢走开外,却没一个人离开此地。小半的人----当然是小孩和已经过了气的老人----带着惊异、好奇的目光,而大部分人----这些自己是已经成年、并有过交合情事的男女----的眼睛里几乎都显露出既是羡慕,又是忌妒的神色,甚至还有几个人想到以微不可闻的声音私语: “可恶,如此取乐的大器竟被这无赖得了去……” “唉,老天爷没长眼啊,这件物事若是长于我等身上,那就真个是妙不可言呐,我又何惧家中的那头河东狮……” “老兄说的是,如此大器长在这等无赖身上,实乃暴殄天物,大大地不妥,天地大大地失衡。不过,就是不知此人的伟器能用否……” 赖得荣见已然引来众多人围观,不禁大感得意,心知今天不得死不了,还大有可能弄得到好几天的生活花费。嘴里说着话,趁那小个子伙家愣在当地还没回神之际,一把扯住他的衣衫,人就往伙家身上倒,嘴里大叫:“大家看呐,这些伙家欺侮人呀,打了人不算数又撕破了小人仅有的一件衣衫……” 这下再次引起伙家的怒气,围上来又是一阵拳脚,这下可没刚才般的轻松了,愤愤不平的伙家气他耍赖,手上都重了几分。被几个伙家再次一打,就打出赖得荣的运气来了。 一个文绉绉的声音喝叫:“住手,光天化日、凭多仕女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围殴一个衣衫不整之人,成何体统。” 文绉绉的声音实是太小了点,几个伙家要么是没听到,要么就是根本不予理睬,还是照样打得十分起劲。没想到伙家们还待再打时,却被好几个人围上来三拳两脚打出数尺外。他们抬头一看,立即闭上刚想张开要骂的嘴,中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和屁股,一蹶一拐地向馒头铺挨回去。 “站住,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给我们衙内听听。”人群已经分开了一面空处,四五个粗壮大汉双手抱胸,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盯着几个伙家。文绉绉的声音是大汉间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发出的。这人倒也并不比大汉矮多少,他身上绣红团花青叶博袍,配了头上戴的四脚绡金绿底幞头,白花青叶黑面布底鞋内套蓝红相间的细麻布袜,看得出这些都是双木商各家铺子所出的高价精品,这身行头少说也须百多贯钱纱。只不过这几样衣帽鞋穿在他的身上十分不搭配,不但没有半点高贵富丽的体现,还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此人的长圆脸上笑眯眯地一团和气,挺出的肚子怕是他没法看到自己的脚,像极了久处乡下的兼并财主,来到行在后又发了横财暴富土佬儿。 几个伙家都认得这位姓祖的胖官人,他就是参知政事,除枢密使薛极大人的另一个养子袁世潘的食客门人,在衙内主子的眼里是个最得力的谋士。另外,伙家们还听说袁世潘近日又与史相公家走得极近,时常出入相府,进进出出都有相府的人迎送,想必是史相公那里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主。 祖土佬身后数尺站着摇动折扇的袁世潘,这位花花公子这段时间正与袁方策在史弥远面前争宠,他却是比袁方策多了祖土佬这个谋士,为他出了个寻找身具伟器男人,进献给史相公,以解史弥远老情人需索逸乐之苦。事情偏偏就这么凑巧,身具伟器的赖得荣在今天让他们看到,那还不将此人弄回去,若是这人能解得史相公之困,此后就有好日子过喽。 伙家们依言停下脚步回身低头。一个胆大的伙家走上一步道:“禀报大官人,这厮适才趁人不备,偷了我们店内两个实心馒头,小人等向他追讨时还耍赖要小人等赔其衣衫……”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到赖得荣身前用脚将他拨成抑面朝天,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一遍后,喜滋滋地走到祖土佬身边,附耳悄声说:“小的看清了,那厮确是有条大家伙,就不知发作起来能有多长多大,也不知他是否废人,还能不能行那男女之道。” 祖土佬低声说:“去与衙内说知,先将那厮带回去,试过了不是废人,他那家伙只要还能用得,便可送去给……去吧,这里的事吾自会处置。” 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啊,赖得荣总算凭着长条伟器而熬出头了。他在抢吃的两个馒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一顿后,于重阳当日就让人送到一所大宅内。正当他被人推推搡搡地赶入大宅里,正不知此行是祸是福时,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走过来,三不管的当着十多个人的面脱了他仅有的三四件半截上衣,连同那件前出伟器后露光腚的破博袍一起收掉,不知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害得凉得浑身发抖穷乡缩成一团。所幸后来终于又有人送了好多食物,虽然这些食物冷是冷了点,也还将就把赤身**的亏本事给找补了一点回来。 那些冷饭一吃完,运气就开始上身了,两个四十来岁的稳婆将他带到一个烧了炭炉极暖和的屋内,待其缓过气来不再发抖后,就捂着鼻子,用布帛垫在手上对他翻来覆去查看,一边还互相唠唠叨叨地向他说着什么:“你这厮臭死了,脏得似头没人打理的瘦丢猪般。阿也,倒是长了件好物事,软塌志坚地都还有恁般长大,依老身看,定然是个银样蜡枪头,是件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喂,你倒是自己说说看,这物事还能硬起来么,还能耍弄得片刻时辰么……” 稳婆对他不屑一顾的话,把赖得荣说得气往上涌,哇地一声低吼道:“老虔婆,休得小看了大爷,若是有胆,便寻个稳便处来盘肠大战,非捣蛋弄得你们死去活来求饶,方显我赖爷爷的本事。” 洗了个温温的热水浴后,两个婆子看这赖得荣虽是肋骨条条地瘦,却还算是有个人样,便上前对那话儿又是摸捏,又是捋动地翻检。在其挺起时一个婆子道:“阿也,心肝宝贝,长则长矣,嘻嘻,今日若真个能让我们**一回,你就算真正交上好运罗。即使是能令一人过足了瘾头,也算得上有点本事了,那就能得我们衙内看上,好日子就此傍在身上了。” 那天赖得荣虽是体力不支,没令任何一个婆子真个**,但也让那什么衙内钟意了,好吃好穿将他关在一个密室内养了起来。这下可让赖得荣享福喽,不但有吃有穿,而且吃得饱不说,还尽是美味;穿得暖也罢了,却都是绵袍绸缎呐。 好日子过了一个月,赖得荣便被送到这个什么游仙苑里来学艺,他在被送到此地来之前,听说那座大宅院在九月抄出了天大的事故,有数十个护院武师连同家主和一大批金银财宝一起失了踪。 开始几天赖得荣还着实受了些苦,让一个不良于行老妖般的家伙,叫人用包了绢帛的鞭子狠狠打了十几顿,说是要将其戾气打消了此后才会听话听教。可到了接下来跟这老妖一学,方知是他学会如何使手段取悦女人的本来,不由得大诉其苦:“师祖爷啊,我那十几顿鞭子挨得真冤呐,早知是学这些东西的话,何消你叫人来打,小的自己也巴不得学会呀。” 老妖哼了一声,说出的话让赖得荣吓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你给我听好了,在此地学成出去之前,绝不可近女色,若有违犯,将剪灭子孙根,让你永远做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林强云和山都走了好几个院落,一直深入快到男伎馆侧,才听到一间屋子内有人在大声说话:“提肛之法已经讲完,此法练到功深时,可抑止阳精大坠而得以和合阴阳,自依采阴之法行之,则女愈悦而阴愈盛,男愈坚而不泄则采女阴之精益多。” “师祖,如何方算是将提肛法练到功深,总该有个表象吧?”有人出声提出问题。 “功深的表象自然是有的,此时便教你们一个自测之法。”师祖可能是中气不怎么足,上面一段话说完后显得有些气促:“提肛法共分十二层功夫,初入门者可坐而习之,以缓缓吐纳百息为度,每日再次,每次百息。若是行功时能轻松而达此百息,则第一层功成。” 悄悄拉着山都走过云在窗外朝里一探,原来是老妖怪逍遥散仙正指手划脚坐于上道地席,口沫横飞地对八个年轻人讲说。 林强云摇手止住翻身要朝窗户跪拜磕头的老妖,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自己的事情,只听逍遥散仙道:“早先已经给你们讲过了,每增深一层功法,只将时间加上一百自便是,待到提住肛能轻松过得一千二百息之时,此法便是初成,仅须不时加以练习即可。你们别小看了这种功法,一但与女体交合,阳精将泄时运此提肛之法,便即时可止,或早运功法,更能久战挞伐,连御数女而不泄。散功后又可及时排出久积阳精,不至窝心憋火。” 逍遥散仙想来是急于将这里的事情结束,急急地说道:“道门老祖老子曰:‘含德之厚者,此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会朘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耰,和之至也。精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亡。’老子又曰:‘戴营魄抱一,能毋离乎?搏气至柔,能婴儿乎?’这些话的意思是:方出娘胎的婴儿无各无欲,无畏无惧,故‘蜂虽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婴儿筋骨柔弱但其小拳头却握得很紧,虽然男婴还不知道男女交合之乐,其男根却时时勃然而起,此仍精气旺盛之像也;婴儿终日啼哭而声音不会嘶哑,也是因其心境平和无欲,精气充沛之故也。好了,今日所授至此为止,尔等回去自行修习罢。” 走出来的八个人有七个是林强云认得的,另一个年约三十许的人却从没见过。这人从外表上看倒是眉清目秀,中等个子,身体不怎么壮实,走路迈着内八字脚,若不是鼻子比别人高了些,让林强云觉得他有点像苏联人外,其他与常人无异。 此人最先出门,不屑地朝林强云和山都撇了下嘴角,轻声骂道:“这样没长卵子的公子哥和毛都没长的小虫伢子,也到此丢人现眼……” 后面一人狠狠地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把此经踢成个滚地葫芦,恶声骂道:“瞎了你这厮的狗眼,这位乃天师道上人、诛心雷飞川大侠,连师祖都要恭恭敬敬地向他老人家请安问候,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飞川大侠不敬。小的参见局主大人,要如何发落这厮,请局主示下。” “罢了,不知者不罪,饶了他这一遭吧。”林强云不欲多事,丢下一句话后就朝屋内走云。 听得那人凶狠地责骂道:“你这家伙好不晓事,若非我与你是朋友,将你踢翻救了你一条小命,你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呢。实话对你说罢,那个你说他毛都没长的小虫伢子,就是早年在福建路被飞川大侠收服的山魅,别看他这么小,据说其天生行动如风、力大无穷,不仅可生裂虎豹,纵跃如飞,还可上天数丈,入地数尺,并在人前出没无踪,明明是在你前面的,他眨眼间就可到你背上割开你的喉咙。飞川大侠见其脱了野气后,赐了它一柄能断金截玉、杀人不沾血的宝刀。刚才好在我见机得早,在你话没说完之前先一步踢翻你倒在地上,否则,你这条小命早被黑白无常给拘去见阎王爷了……” 第二十八章 武仙的人马在沂州,那么他们就不是从陆路来的。林强云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所能记得起来的地理知识,再结合近段时间看到的地图。猛然想到,不由得叫出声来:“对了,用船,用船从水路顺流而下,就可以不必经过蒙古人的占领区。武仙的押送军队一定是从卫州顺黄河而下,过曹州、归德、徐州,到了邳州后再走陆路入沂州。好大的手笔,五千军马和数十万金银铜铁,起码需要数百艘以至千余艘船呢,看来,金国和武仙都是真的全力以赴地要买轰天雷了。” 想通了这一点,林强云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主意,便向盘国柱吩咐道:“你先带老拐叔去休息,再去交代袁通,这几天专门派一个人陪我老拐叔到临安各处走走,交代他多度支些银钱作为这些天所需的使费,让老拐叔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陈老拐刚要站起身要走,忽然又坐下,解下背着的一个包袱放到桌上叫道:“哎呀,真是老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差点给忘了。局主请看,这是张、沈两位大人叫老残废带来的楮币,共是十八贯八百八十文。他们交代说局主看过后若没什么变动,就要在根据地开始颁行使用。属下总也想不明白,我点过了好几遍了,这里算起来有几千贯纸纱呢,两位大人为何都是说只有十八贯八百八十文。” “哦,我们的纸币印出来使用了,这么快!蓝君清把印制纸钞的楮纸从成都府路运回来了么?”林强云两眼放光,一面解开包袱一面向陈老拐问道:“啊哟,不对呀,不过才两个月,哪有那么快又买又运的走完水陆数千里路,我们所用的楮纸是从哪里弄到的呢?” “这个,属下倒是不太清楚,只是听说那位姓蓝的管事于十月抄就派人送回了几个工匠和好些楮纸,到本月初就把这种楮币做出来了。” 几个人走了后,林强云才把四海和应承宗叫到身边,问道:“刚才还见了鬼似的躲着我,现在怎么就不怕了?” 应承宗一反往日没大没小的孩子气,表情沉重地缓缓将几张纸条送到林强云面前:“大哥,这是我们散处于各地的探子,及李青云所率的各位大侠们刚传回来的信。蒙古鞑子,还有三年前被蒙古所灭西夏国的流亡皇族,都知道我们会做‘轰天雷’、‘雷火箭’、‘子母炮’及‘大雷神’这等厉害火器的消息,纷纷派出高手要对大哥有所图谋。李青云得到消息后,就立即带人从太原府往临安赶,他在信中说,请大哥在他回到临安前务必小心行事,不要离开这里到别处去,一定要等他回到临安再作区处。” 四海也说:“公子,飞鹤子道长带了二十多名弟子已经在大宅各处隐身,以防有强敌入侵。他也说了,天松子道长也会在这一两天内从山东赶来这里,要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地防护。” 林强云看了几张信后,皱起眉头自语道:“奇怪呀,‘轰天雷’、‘雷火箭’、‘子母炮’已经使用过,被人知道是有可能,‘大雷神’却从来没在外人面前用过,不可能被人探知的,怎么别人连如何使用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肯定是我们内部有人泄露了这个机密。” “内奸”这两个字跳入脑海里,林强云身上顿时觉得似乎有某种危险会在不久的将来降临到自己身上,立即吩咐道:“四海,你去将金来叫上,通知他先到这里,我有重要的事情让他办。就说要他领受任务后立即和我的亲卫一起赶回根据地,将情况向我叔和张大人报告,并马上着手在根据地另外再建一个针对内部的特务营,有事可以由他做主便宜处置。”四海取过林强云的金牌后匆匆走了。 林强云对亲卫小队长交代了回去根据地的任务,吩咐说:“你们这次回去,由护卫队派出几哨人配合,总的是以金来为主,一切都要按他的命令行事。各兵器作坊和知道大雷神这种兵器的人进行全面清查,对查出来的敌方细作及泄露机密的,无论他是什么人,全部定为重罪苦役犯,除没收其所有的财产外,投到各坑冶云挖矿,至死方休,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赦免。” “十五十六的月光,一队鲤鱼逆水上,鲤鱼唔(不)畏山洪水嗳……” “客家人唔畏开荒难哟……喂!” 林强云从史弥远的相府出来后就直接回城北右厢,踏进家门时,远远听到了家乡的山歌。 大客厅里,由罗运天领头,最后一句众人相和,唱出了林强云级熟悉的山歌。这首山歌也不由得勾起林强云的家乡情怀,在厅内的歌声一落,也亮开嗓子用连城话高声唱道:“过了一岭又一岭,处处见到客(家人)垦山。种薯种芋想求饱,劈坡育茶望求财。识得(知道)唔劳唔得食,落力死命拼一番。转到屋下(家里)半钵粥,呼呼喇喇一口清哟……喂……” 大厅内的八个人听得一怔,待听到是林强云的声音后,跟着齐声唱道:“见到弱钵等唔得,呼呼喇喇一口清嗳……” 罗运天与七个同伴由一个升元楼的本地伙家相陪,在临安最热闹的大瓦、南瓦云逛了两天时间,今天只比林强云早了片刻才由那位伙家带着回到城北右厢的林家大宅。 罗运天他们八个人正在大厅内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让林强云听得一脸兴奋地快步向大厅行去。还没进大厅,林强云就用连城话高叫:“好啊,你们一帮子玩得倒是痛快,把我一个人丢在一边受孤凄。快拿给我看下,一天到夜去买到什么好货。” 几个人听到林强云的声音,都跳起来大叫:“飞川兄弟,快来看,有好多好玩又好看的物事。” 在一二十种玩具中,林强云惊奇地发现了一把以厚竹片为柄,以马尾植毛的长柄小刷子,除竹柄稍显得大了些,用起来可能不太方便外,与他以前用过的牙刷极为相似,不禁欣喜地叫道:“哎哟,这牙刷是什么地方买来的,也是在临安瓦舍内买到的么?” 罗运天笑道:“咦,你这林飞川敢是早就知道了这是牙刷呀,我还道我们没见过,你也是没见过的。心想啊,买一把回来让你认不出,也出出你的糗呢。哦,我还忘了说了,这是在金子巷口的傅官人牙刷铺里买的,四文铜钱一把。你看,一把这样的小刷子差不多要半斤多上白米钱花掉呢,为了出你的丑,我可是花了大本钱的。只可惜,花云了我四文钱也还是难不住你这精似鬼般的家伙。” 林强云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嘻嘻地笑了声,手指一刮罗运天的鼻头,打趣道:“哈,这东西林某人还是在一点点大、这么高的时候就用过了,要考住我么,你们是想都不用想的。四文钱一把?唔,全数用手工硬做出来的物事,四文铜钱么,也算是价钱公道的了。这样吧,大家明天再云,和那间铺子的人讲,如果要大批购买的话,他们多少钱肯卖。你们讲的时候,要先向老板说明,只要他们能做得出来,我们是有多少要多少,价钱过高我们可就云找别家了。还有,他们如果愿意和我们做这笔生意,便要按这把牙刷,其他地方不变,只须将柄做得稍小些,并打磨得光滑些才好。” 罗运天奇道:“咦,飞川兄要那么多小刷子做什么,你有多少嘴巴来用它呀。再说了,你还没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个用法呢。” 林强云道:“要想知道怎么用的也行,不过,这把牙刷可是要先让给我,现时我就可以做给你们看。怎么样?” 罗运天:“好,不就四文钱的东西吗,给你先用便是。你先讲讲这物事……哦,这牙刷到底是如何使用的?” 林强云抓起牙刷,取过桌上的茶含了一嗽过,一边比划一边讲解道:“这把牙刷呢,它还不是做得很好,它的刷毛是很平整的平面,与我们的牙齿不太合缝。真正讲起来,它的刷毛表面应该做成内凹凸的弧形,这才能与我们的牙齿相合。你们看,将其纳入口中,这样,这样云刷动,就能清掉牙上沾的杂物,使牙齿保护得更好。不过,在用它来刷牙之前,上面要加些牙膏、牙粉之类……” 几个年轻人齐声发问:“飞川兄,什么叫牙膏、牙粉呀,它又是拿来做什么的,加上牙膏、牙粉后又会怎么样?” 林强云倒是被他们问得一愣,不由傻傻地自问说:“什么叫牙膏、牙粉?是呀,什么叫牙膏、粉呐,这应该怎么说才好呢?” 罗运天等人看到林强云的傻样,不由得失笑,嘻嘻哈哈的又闹成一团。林强云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样子十分可笑,一把捞住罗运天,伸手往他的胳肢窝里探去骚痒。罗运天当然也不示弱,招呼了几个人对林强云群起而攻,寡不敌众的林强云只好落荒而逃,绕着大厅乱跑一气。 这等景象让还在院子里的一哨亲卫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哪曾见过,名震天下的诛心雷、飞川大侠,高高在上的局主也是会和他们一样,是个爱笑爱闹的人呐。 这种景况,也使有事回到大宅的公治渠看得脸露微笑,站在盘国柱身侧不住点头,感叹地捋动自己的胡须说:“难得,难得啊,我们东主今天才露出他的本来面目,显现出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呐。” 这些人中,要数罗运天的年纪最大,看看天色渐暗,时间也差不多到吃晚饭了,再见到院子里有百多人在笑嘻嘻地看往大厅,心知不可再胡闹下去,便脱身到人丛外,大声叫道:“好了,唱也唱过,闹也闹过了,大家静下来吧,别人在外面看笑话呢。让飞川兄弟讲出他知道的物事,我们也不会到处丢人现眼。” 林强云把牙刷的使用方法给众人再说了一遍,最后为难地皱起眉头道:“玩到牙膏和牙粉,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做的,只知道用了它就可以使得牙齿变白,更不会时时牙齿痛。” 林强云说间,公治渠已经走入厅内,亲卫们也拥到厅门前及廊下静听。 这时公治渠接口说:“牙膏和牙粉我也不清楚是什么物事,但却是知道现时药店里有一种粉料出卖,是人们专做来用于揩牙护齿的,或许能用在这种牙刷上去。那方子我也还记得,是由茯苓、石膏、寒水石、白芷、细辛、石燕子等炮制而成,家有余钱的时人用其早晚揩牙。” 林强云喜道:“这下可好了,既有牙刷,又有这种揩牙药,我再根据这药方多想想办法,说不定能做出既香又甜的好牙粉呢。不过么,就我所知,现时我们用精制的细盐来刷牙也是极好的,花钱既少,效果也相当不错。” 对着厅门前和走廊上的亲卫们说:“现在,我下令,明天一旦有这种牙刷买来后,先由亲卫里开始,每个人每天早起及睡前刷牙,今后凡是不按这首命令刷牙的,就回到山东去当备兵,再接下去没学会习惯刷牙的,那就只好请他回家去吃老米。好喽,大家散了吧,准备吃晚饭了。” 几个莲城来的年轻人看门口的亲卫都已经散去了,便不住对罗运天指眉弄眼的做鬼脸,罗运天苦笑了一下挥手赶人:“去去,你们都先回去自己的房内等着,我还有事和飞川兄弟商量,稍时再将事情给你们讲说好了。” 林强云知道罗运天定然是受几个家乡的朋友所托,想要自己为他们办些什么事,便当先走向书房,回头招呼:“子昌兄,到书房来坐吧,有什么事在书房里讲方便些。” 书房里的书架上已经多了很多书,两个书架放了近半,这些书大多是涂风的印刷作坊送来用油墨印制的新书,还有小部分是冉琥和公治渠受三菊所托,陆续从各家书铺购买,放在书架上用于装点门面。 林强云取过桌角上的纸,倒了点水在砚台里动手磨墨,对罗运天问道:“子昌兄,你们鬼头鬼脑的在我身后挤眉弄眼做什么,有事就直接说出来,难道说我林飞川还会不帮着自己人吗。是不是给你们零花的银钱不够?明天我叫管家再给你们每人二百贯,不够再去寻他要,想用多少只管向管家拿,不必再来和我说。” “不,不是的。”罗运天慌忙摇手,急急说道:“两天功夫,每个人五百贯钱钞,哪能这么快就用得完,那不成败家子了。实话说,我们每个人都只用掉几贯钱,全都还有四百多贯在身上放着呢。” “那……又是什么事,害你们那样做鬼做怪的?”林强云想不出自己的这些老乡朋友会有什么事这么难开口的,不由得停下手向罗运天笑着问:“不会是要我将安南国带回来的婢女,或者从高丽带回京东东路的女孩每人送你们一个做妾吧……” “咳,看你飞川兄说的什么话,真要是每人带一个安南国的妾回去,养得起养不起就不去说了,有家室的人还不被家里的老婆给撕成碎块呀。你也知道的,我们老家的女人可没那么容易讲话,有些人的拳脚功夫就是她老公叫两三个帮手也打她不过的……” “咦,不是听说过有一句什么‘昆仑奴,新罗婢’的话,以此来表示这中富有吗。现时昆仑奴在澉浦镇就有一千多在学讲我们的汉话,在山东的那千多高丽女孩,也就是这里所讲的新罗婢,怎么……”林强云笑着向罗运天问道。 “不说这些,反正我们这些人家里都有老婆,一时也不会去想纳妾的事。”罗运天将凳移近了一点,小声说:“飞川兄,说实话的,这次我们六大姓的八个人跟你出来到临安,一是想趁此谋取一点功名,借以光宗耀祖。经过这两天来在临安打听到的及所见所闻,知道这种想法在大宋是办不到的了。故而,我们几个人都想到兄弟的京东东路去,请兄弟派给我们一份差事,或者今后能得到个一官半职的回老家去,在人前显眼。” 罗运天所以会这样说,是他们已经从别人----就是已经参加过去年应举不第,却因贫而不能返乡的举人----口中了解到,想从科举这一途未官,他们这次来的八人没一个有此能耐。一是书没读到那么多,就是让他们去参与科考也绝无可能上榜。二是他们八个人根本就没进行科举的资格,因为,应试考生报名,要向州府递交状纸,上列姓名、乡贯、三代情况等内容。地方官据此进行审查,其中乡贯的户籍要求很严格。乡试结束后,由各府州军发解合格举人(贡士)赴行在参加省试。他们八人连汀州的乡试也没有参加过,何来参加会试的资格? 即使他们参与了乡试,此后仍有两道审查关。一是地方官的审查和同行举人的互查。太平兴国七年诏令规定:“诸州长吏解送举人,取版籍分明,为乡里所推仍十人为保。保内有行止逾违者,连坐,不得赴举”。二是礼部贡院的审查。礼部兼领贡院,“掌受诸州解发进士、诸科名籍及其家状、文卷,考验户籍、举数、年齿而藏之。” 这几位乡下来到京师年轻人,自是不甘心就此白白地出来一趟,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觉得只有到林强云的京东东路,在自己乡亲的帮助下才会有所作为,有出头之日。因此,众人就推举年纪最大,也是与林强云交情最深的罗运天出面,向林强云说情,要到京东东路去谋取一份差事。 林强云听了罗运天的话后,感到头痛了。这些从没经过人生阅历的年轻人,虽然是与自己同龄,但遇事怕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说不定心急之下经常会做错事,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如果就此看在乡亲的情分上随随便便给他们职务,不但于理不合,在此多事之秋也怕会坏了自己的大事。而且,他们与自己不同,全部是有根有底,上下还有老小。今后万一与赵宋朝反脸为仇,一旦被朝廷查出底细,那还了得!?所以最好是不让这些家乡的亲人到山东,跟随自己一起冒抄家灭族的风险。即使他们实在是想到山东谋发展,也应想办法将其族人先一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沉吟了好一会,林强云才抬起头,狠下心对罗运天说:“在没有考查过你们的各项能力之前,我也不清楚你们几个人会做什么,能做什么。不如这样吧,过几天先和我一起到淮南东路去,看看能不能趁此时机立个军功而得朝廷的封赏,这才是正道。你们啊,可以到根据地去先看看那时的民情风俗、各地方官府办事及细民百姓生活的情况,了解一下律法、规矩。一切都透彻后,你们仔细想好,再决定是否要在京东东路求得一份差事。子昌兄,实话告诉你,虽然现时小弟是京东东路暗中的主人,却也不能坏了自己定出来的律法和规矩,一切都得按订出的制度办。只要你们有那样的能力、才干,先从小事做起,得到了官府磨勘后实有业绩,就会得到提升。到时候,不要说是一官半职,就是做方面大员,管领一县、一府一州,或更大些,做到管领一路的主官也都是大有可能的。我林某人决不会因为你们和我一样年轻就小看了大家,也决不会因为你们是我的乡亲梓叔另眼相看而加以重用。当然了,既然是自己的乡亲,在相同的条件下要选人使用的话,自是有人情可讲,我会优先选用你们这些人的。希望子昌兄能去和众位兄弟们讲清楚,别要怪林飞川做事石板,不讲人情。” “好,有飞川兄这些话就可以了。”罗运天心里隐隐猜出林强云心怀大志,而且他在与林强云初交往时就知道他的脾性,也和其他几个人说过,自然不会对此有什么心结。他们本身也是极为纯朴的客家人,通情达理不说,还惯于将心比心为别人着想。若能在淮南东路沾些光得到朝廷封赏谋个出身,当然最好。因为他们曾听亲卫和护卫队员们说过,要去京东东路倒是不费什么事,但要想在那里谋取一份差事却是颇为不易,必须经过层层考试。就是想去考试,也得有人担保才能参加。此时既然征得了林强云的同意,并有可能得其推荐,这些看似困难的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何况林强云还说过会送他们到京东东路,再怎么说也会对送他们的人有所交代吧。因此,罗运天满意的笑着说:“在淮南东路能得军功也则罢了,若是到了京东东路时,我们这些人全部都能得过京东东路官府考试,你可别想再推脱,一定要将我们放到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去啊。” “放心吧,真正有才能的人我林某人最欢迎了,一定不会让你们白白浪费掉的。况且你们还是我汀州莲城县的同乡呢。”林强云一边用毛笔在纸上写出方子并注明用法,一边说:“若是我们莲城真能出几个治世的能臣、能征善战的将军元帅,那可真是给我们客家人露了脸啦。子昌兄,将来你们是想去地方上谋差事呢,还是想到军中去疆场杀敌啊?” 罗运天兴致勃勃地看林强云在纸上写着,不由取笑道:“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将来有个出人头地的一天就行……飞川兄啊,你的字可写得不怎么样呐,写出来的字只能和我这成天舞刀弄棒的乡下小子相比,和别人写的字比,哪可就差得太远了。” 林强云抓抓头皮,尴尬地笑道:“咳,不瞒子昌兄,我这毛笔字是怎么也写不好的了,就像父亲骂我的:‘这种字只比鸡爪的样子好上一点,如去应试的话,考官连看都不会看,肯定连童生也得不到。’你倒是评评理,鸡爪抓地能看得出字来吗?” 罗运天嘴里回答,看着纸上的字念道:“你这字难看不假,倒也还是容易认,写的是什么呀……方一,海带一两(洗净)、黄独(黄药子)四钱以水煎服,治大脖子,有大而下垂,不觉疼痛、呼吸艰难、声音嘶哑者,连服,治愈方止。嘿,就这么简单的两味?” 林强云头也不抬的说道:“那是当然了,你以为要如何才能将病治好啊。” 罗运天再念道:“方二,海带或紫菜一两,昆布五钱,生蚝一两或干蚝三钱同蒸服,治颈有肿块,急躁易怒、两眼突出、胸闷心悸、肢体无力、动则气粗,甚者有时瘫之症。又方,生海带四两,入滚水稍氽即起,切细丝以糖四两拦匀,日食一两。或以紫菜也可,则不须滚水氽过,只洗净切碎拦糖,可治以上两症,须长年服食。呵,这要花不少钱吧?” “这是慢性病,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了,花钱治病是必然的……” 林强云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报,有鄞县男、直秘阁、京西转动判官兼提举常平安抚制置司参议官,军器监丞兼权知枣阳军史大人嵩之来访,有拜贴送到。” “史嵩之?”林强云愣了一会,方想起这位叫史嵩之的是史老奸的亲侄儿,惊疑地自语:“他来拜访我这铁匠?!” 一贯以来,史氏家族的所有人对自己这个铁匠出身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更不用说相交来往了。连忙叫道:“把拜贴拿来我看看。” 拜贴上的语气很客气,让林强云大感摸不着头脑。今天倒是出奇得很,史氏家族的人竟然会到自己家上门拜访,不由得小声说:“怪事,史嵩之怎么地来找我,而且还客客气气用上‘愚兄’两字,明显地是以平辈相论。管他的,先见上一见再说。子昌兄在书房稍候,我去去就来。” “有请史大人厅内相见。”林强云大声吩咐,检查衣着,大步朝大厅走去。 史嵩之年纪约在四十多岁,也是不甚高大的个子,相貌想当不错,到了不惑之年还是显得风流倜傥,他也没像别的高官般挺着大肚子,还是肚腹平平,一看到出大厅外迎接的林强云,史嵩之紧走几步,抢上前握住林强云的手说:“飞川贤弟,愚兄来得冒昧,还请见谅。” “史大人,林飞川一低贱工匠,何敢与大人称兄道弟。”刚有情报说好几处的敌人欲对自己不利,再加上他也不认识史嵩之其人,不能就此对别人完全相信。手把抓住,林强云吃了一惊,马上警惕地挣开史嵩之的手,向侧退开一步将手伸进衣内握住手铳,暗暗压下击锤,凝神对史嵩之注视了片刻,才躬身行礼,伸手肃容:“史大人请进厅中奉茶请益。” 史嵩之神情自然地与林强云对视了片刻,微微一笑,泰然举步先行,说道:“如此,飞川贤弟请。” 林强云转向向带了十多名亲卫监视史嵩之四个随从的盘国住吩咐:“国柱,带史大人的几位伴当到侧厅宽坐,好生相待。” 史嵩之坐定后,从袖袋中取出两张纸递给林强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飞川贤弟,对你,我是心仪已久,数月来一直想与贤弟一会而不可得,今天总算能与贤弟见上一面了。这是今天早朝时由郑文叔拟发诏书及家叔手书,贤弟请先看完再说。” 林强云展开第一张纸,是史弥远的信,只介绍来人是其弟史弥忠之子,叫林强云可以信赖。忙站起身再向史嵩之行礼:“子由大哥休怪小弟刚才失礼,实是小弟今年来多次遭人暗算,心中多有害怕,再者又与大哥从未谋面,故而方有适才之举。请兄原宥则个。” 史嵩之微微一笑道:“不妨事,贤弟先看完抄来的诏书再详谈。” 再看第二张大些的纸,只见上面写着:“……君臣,天地常径;刑赏,军国之大枋。顺斯柔抚,逆则诛夷。惟我朝廷兼爱南北,念山东之归附,即淮甸以绥来。视尔遗黎,本吾赤子,故给资粮而脱之饿殍,赐爵秩而示以宠荣,坐而食者逾十年,惠而养之如一日,此更生恩也,何负汝而反耶?蠢兹李全,侪于异类,蜂屯蚁聚,初无横草之功;人面兽心,曷胜擢发之罪!缪为恭顺,公肆陆梁。因馈饷之富,以啸集俦之徒;挟品位之崇,以胁制官吏。凌蔑帅阃,杀逐边臣,虔刘我民,输掠其众。狐假威以为畏己,犬吠主旁若无人。姑务包含,愈滋猖獗,遽夺攘于盐邑,继掩袭于海陵,用怨酬恩,稔恶恣暴。为封豕以荐食,贪婪无厌,怒螳螂而当车,灭亡可待。故神人共愤,岂覆载之所容!舍是弗图,孰不可忍!李全可削夺官爵,停给俸禄。敕江,淮制臣,整诸军而讨伐,因朝野佥议,坚一意以利陈。蔽自朕心,延行天罚。” “顾予众士,久衔激愤之怀;暨尔边氓,期洗沈冤之痛。益勉思于奋厉,以共赴于功名。凡曰胁从,举官效顺,当察情而宥过,庸加惠以衰忠。爰饬帮条,式孚群听:应擒斩到全者,赏节度使,钱二十万,银绢二万匹;同谋人次弟擢赏。能取夺见占城壁者,州,除防御使;县,除团练使;将佐官民以次推赏。逆全头目兵卒皆我遗黎,岂甘从叛?谅由劫制,必非西心。所宜去逆来降,并与原罪;若能立功效者,更加异赏。郑衍德、国安用虽与逆全管兵,然屡效忠款,乃心本朝,冯某、于世珍虽为逆全信用,然俱通古今,宜晓逆顺,如率众来降,当加擢用。四方士人流落淮甸,一是陷贼,实非本心,如能相率来归,当与赦罪。海州、涟水军、东海县等处有为逆全守城壁者,举城来降,当各推恩。时青以忠守境,屡立骏功;彭义斌以忠拓境,大展皇略,亦为逆全谋害,俱加赠典,追封立庙。” “噫,以威报虐,既有辞于苗民,惟断乃成,斯克平于淮、蔡。布告中外,感使闻知。” 文绉绉的词语,林强云看起来很费劲,但还算能读懂上面的意思。不由击案喝道:“好,朝廷总算下决心进计李蜂头了,小弟这就做好准备,择日启程到扬州去。” 至此,史嵩之哈哈一笑,走到厅中站立大声叫道:“圣上有诏,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强云接旨。” 林强云行礼如仪,听史嵩之之乎者也的读了一通,不外是要林强云择日率道门护法军赶赴扬州设坛打醮为国祈安,并说太后出缗钱一百五十万,其中一百万犒军缗钱由林强云一并带去,别五十万则留于行在振瞻在京细民。 接过圣旨起来,揉动了一下膝头,林强云苦笑说:“这圣旨太长了,跪得好生难受。” “飞川贤弟,你打算何时启程呀。”史嵩之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刚由亲卫卙好的热茶,一边赞道:“好茶。” 他这种漫不经心的神情,让林强云听得一怔,想了想说:“好教子由大哥知晓,小弟的护法军应该明天可到,二十九日大吉,正宜北上。” 史嵩之此时也不知听没听到林强云所说的话,只见他脸上的神色不住变幻,过了好久才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向林强云问道:“飞川贤弟,愚兄治下神劲军听闻忠顺军得了贤弟一种名唤‘雷火箭’的兵器,也见识过‘雷火箭’击发后在威力,愚兄来此,是想……” 林强云一听“雷火箭”三个字就明白了史嵩之的来意,马上打断他的话,道:“子由大哥,你的意思小弟知道了,在运给忠顺军‘雷火箭’的同时,我会要他们也送一批相同数目的箭到神劲军中去。不过,这物事的制造十分麻烦且危险,每次运来的不会很多,可是要省着些使用。这样可好?” 史嵩之大喜,连声说:“好,好,真是太好了,能得贤弟之助,有了此等犀利的兵器,我枣阳各军又何惧金狗犯边,何愁不能打得那些化外蛮夷落花流水。贤弟放心,你那雷火箭每支二十五贯的本钱,我们是会如数度支给双木商行的。” “哗,一定是陈鞾那老小子到处宣扬,把这事传到了他的耳中,难怪史嵩之会巴巴地从枣阳跑来向自己要雷火箭。我还以为是孟珙说出去的呢,差点错怪了孟珙元帅了。”林强云在“二十五贯”入耳时方恍然,只好尴尬地笑着说:“子由大哥别怪小弟贪心,实是这等物事的本钱太大,所需的数量又多,我那小小的商行本小利微,亏空不起呀。” 史嵩之见林强云装出一副奸商的嘴脸来应付自己,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他生平极为重视人才。这次在枣阳一听到部下说过孟珙遇不刺,并在别人的帮助下消灭了数百刺客的情况后,立即就对这种能爆炸伤人的兵器起了兴趣,他对能制出这样犀利兵器的人,那就更是急于见上一面,并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拉到自己帐下。故而在多次写信求得史弥远的批准后,赶回临安,这才打听到制出雷火箭的意是二叔认的义侄。史嵩之自己也明白,林强云认了史弥远为义叔,恐怕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对自己这个史氏家族的人自是不可能很信任,不以本来面目所示,小心提防自己是在情理之中。自己想要与其结交,就需要折节,以诚心想待。当下,也就无奈的笑了笑,对林强云说:“飞川贤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愚兄是怎么样的人此后贤弟定会有所了解。如此,愚兄告辞了。” 第二十五章 二十一岁的苗起家是个身高六尺二寸的高大壮汉,老家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在他六岁时,因为家乡先闹旱灾,次年又起蝮虫,故而举家东逃就食谋生。十数年来的逃荒路上,母亲被恶人抢走不知下落,祖母失足掉落山崖死于非命连骨也没法寻回;祖父、父亲带着他这个苗家三代单传的独苗,从西到东辗转走了数十个州府,最后在到达山东东路的海州赣榆县簌水镇落脚。前年跟人到海上去捕鱼时,遇上大风被吹到密州陈家岛附近,流落于胶西县,后来于年底恰好新官府招兵,便投入护卫队领军饷吃粮。凭着年轻力壮肯吃苦,头脑也比别人机灵学东西快,被选中成了护卫队特务营的硬探,此时是带有十个人的兵头什长。 苗起家受命与另一位什长葛再兴一起率队追查李蜂头的去向,急赶了一个时辰来到大仪镇外,总算让他们发现了李蜂头这些人的踪迹。 苗起家伏在草丛中用千里眼看了好一会,只见死气沉沉的大仪镇只有那些贼兵在走动,镇外的两个明桩注意力都放到大路上。推了推葛再兴说:“葛什长,不若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等小队长,其他人绕到镇北去设个小口袋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如何?” “这倒说得是,往南的路放开让李蜂头走没甚要紧,这些贼子若是回头,正好会撞到纪队长引来的局主铳口上。”葛再兴对苗起家的提议大表赞同,但想了一下后也提出了自己地建议:“可我们仅是十多人,要想布什么口袋是不成地。不若分成两组到镇北稍远些埋伏。先算清李蜂头有多少人数,然后再将他们消灭一部分,让局主追上后好省些力气。兄弟看怎么样?” 苗起家挨近葛再兴,附耳道:“当得如此。照我的想法。稍时埋伏好后,我们如此这办……” 葛再兴用力一拍苗起家的肩膀,轻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就按此法做,到时候可就是要看我们大显身手,在护卫队中扬名风光了。” 商量定当,他们各留下一个人在原地等候,然后分左右绕出往镇北面自选地点埋伏。 大仪镇,位于扬州西面略偏北地六十里左右,李蜂头军没南下攻掠之前,此地有民户二百二十余。大小丁口三千三百七十六人。 这个镇子自去年十月李蜂头起事反宋起,十多家官宦大户、二十多家富民举家搬入扬州城。或是南江大江远走苏州、临安等地。至十一月抄,小镇被李蜂头军光顾过一次后,人丁锐减至不足一千,青壮男女全被掳去扬州城下,不是在强迫下做了安抚贼兵士卒的营妓,就是被驱赶至城下成为苦力民夫。 正月十七这天,留于大仪镇内苦熬的老少病弱又在午时前后受到一次惊吓。一百三十余骑贼兵。在镇民们刚吃过只有数十粒米麦的稀粥汤时,一阵风般地冲入镇子中。 拳打脚踢连鞭乱抽将两个原京官大宅地留守之人赶出门,强占了去做他们的临时歇脚处,贼兵开始四处寻找食物。很可惜,去年来此的部下搜括得十分彻底,别说鸡鸭猪羊牛狗之类的家禽家畜了,连米麦也见不到多少。 闹闹腾腾花费了近半个时辰,方有四五个贼兵刚从一家的地窖内搜出数十斤米,高高兴兴地准备去灶下生火煮食。 李蜂头百无聊赖地信步在大宅内四下走动,甩动了一下仍旧麻木不能用力的左手,自语道:“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没一件事是能够顺顺当当做得好的。” 大约在未时正,好不容易将米饭煮好端上桌,李蜂头正打算进食时,宅外慌慌张张地跑进一个贼兵,脸色煞白地向李蜂头禀报:“大帅,有一队兵马从我们的来路赶到,距此不过两三里地。” “什么!”李蜂头上蹦从椅子上跳起,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出,出宅门往东看去。 远远数百丈扬起一股尘土,还有“轰隆隆”地马蹄声,地面在这时也有了微微的颤动。颇有经验地李蜂头知道,能引发这样大动静的,远处来的是骑兵,为数有百骑上下。 李蜂头心里发慌,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可能是自己的部下,他不愿与追来的骑兵相对,在这左手的麻木还没消失,可以用力使动铁枪之前,更不愿和那号称无敌的“霸王枪”陈君华交手。这些都不是他发慌地主要原因,令他感到害怕而急着逃命的,是于道士的预言和不知如何应付的道法和仙家法宝。 “上马,我们立剂离开这里,往北走。”李蜂头大声发出命令,先避开再说。 一百多骑人马没来得及把刚煮好的饭食吃下肚,就这样急慌慌地出镇压向北面逃。 李晃心细,听得大帅下令往北,马上把屋内的布幔扯了一块,将煮好的饭倒下些包妥,顾不得多收拾,“嘶哈嘶哈”地往背上一甩,便上马急急跟在大队后头狂奔。 看看跑出两里,“轰隆隆”四五声爆炸在前方响起,李晃骑着的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将他一下抛下地,头也不回地朝荒野外冲出。 好在李晃背着个米饭包,在他落地前又先一步将脚板从马镫中抽出,这才没被马拖着走,掉下地后也不曾摔伤。一滚而起朝四下一看,前方的路边茅草摇摇,人头隐约,李晃跪在地上高叫:“快,往前冲,把伏路的人赶开……” 身前尺许“夺夺夺”三声,相隔三尺插下三支一排怪里怪气有杆无羽的箭矢,把他的叫声给吓回喉咙里,身体往地上一伏,再不敢张狂大叫。 蹄声渐远,别无其他声息,李晃抬头一看。这一段能看到的十余丈前后。除前面散落倒地的九人七马地尸体和几滩红得让人心惊地血迹外,只剩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一个。极目望去,大帅和其他人都已经远出四五十丈了。 背部一阵阵热气透过绵衣传到身上,肚子**了几下。发出“咕噜噜”的一阵乱响,嘴里一阵发酸,两颊涌出的口水瞬间就把口腔灌了个**成。李晃狠狠地将口水吐出,爬起身动手解开背着地布包。自语道:“天大地大,先把五藏庙填满为大。马也路掉了,难不成还要我空腹用两条腿去追他们么。” “嘿嘿嘿!”一阵冷笑突如其来地在不远处响起,惊得李晃浑身一颤,两只解包裹布结的手,似是抽筋般动也不能动,颈部陡然僵直。 “嚓嚓嚓”的拨草寻进声由远而近,来人到了身边笑道:“你这厮倒是看得开。想必刚才煮好的饭没来得及吃罢?” 肩膀上被人推了一下,踉跄前扑了几步才勉强站住。抬起头看时,面前七八步两个披着黄斗篷地人,端着手弩指向自己不怀好意地咪咪笑,弩槽内几星厉光闪闪的矢锋,像魔鬼的眼睛般在阳光下眨动。李晃倒抽一口冷气:“妈呀,好在这包饭食救了我一条小命……” “前面过去的是否李蜂头那厮,乖乖招了可保你不死。”身后有人在耳边发问。语调柔和极为友好,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官爷,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在小兵浊卒,大战之余出来寻粮就食的,如何会知晓大帅的去向。”李晃心念电转,族叔对他有成活一家大小的天恩,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大帅地,他甚至还有一丝快意地想:”亏得被官兵捉住的是我李晃,若是别个,不定被这几个官兵一哄就将大帅地行踪说出来了,且先将些话糊弄一时,待他们不备时将其杀了去寻大帅。” “哦,这么说起来,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兵小卒。” 李晃听得出,这个柔和友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凶兆,他忙不迭地点头赔着小心说:“官爷明鉴,小的实是个于官爷们无害的小兵,各位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一条贱命罢。” 柔和的声音还没答话,前方又传来数声爆炸,正诧异间,李晃地后脑一震便不省人事。 身体晃晃荡荡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刺人的光线从眼帘外往里直钻,李晃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入目是已经西斜的太阳正对着自己的面部照射。 “醒来了,你还好吧?”一把带有磁性的男声听来十分悦耳,刚闭上眼的李晃突然觉得一暗,再睁开时看到一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年轻人坐到面前,把直射入眼的阳光挡住。 那个平凡得没有一点物色的年轻人笑眯眯地,不慌不忙的从斜背着的一个黄白色小包中取出一面铜镜,缓缓的将那铜镜伸到自己面前。侧着看,只是一个铜制的镜框,边上似是有不少符录般的花纹。 “这是什么意思?”李晃想抬头看看自己的面貌,但全身一点也动弹不得。 镜面慢慢转动了一下,李晃“啊”的一声叫出,镜内出现的国字形的方脸上,表露出的是一副惊骇欲绝的神情。 李晃眨了眨眼,镜内的人也眨了眨眼。他呶动了一下嘴唇,做出个鬼脸,镜里的人也同样做了鬼脸,嘴角歪到一边显现出个哭笑不得的样子。 “咦,这里面的是我自己!”李晃这下总算明白,这个白色的镜子内,细细的脸毛都照得清清楚楚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脸像。 不知哪里传出一种呢喃声,渐渐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镜子上的李晃眼神改变,不一会就现出一种迷惘的神色,镜里的人脸也逐渐变成了益都府寿光县文陵镇的老家。在一大片望不到边的麦田里,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口仔细用神一看,前面走的这个少年男子不是自己么,十六岁的李晃当时还叫做李六郎,趁着还没割麦,家人全都到洱水去捕鱼之机,约了邻家十四岁的四妞出来两家的田里看看。 “六郎哥,别走那么快呀,你跟我讲讲,猫食姐她们是怎么和你说的?”四妞面颊红红的,两眼射出游离不定地目光。心不在焉地信口发问。 一屁股坐到田边地草地上。六郎大咧咧地说:“傻妞儿,猫食她们怎么会和我说,她是去对我三哥讲的时候被我偷听到的。” “听到什么,也讲出来我听听。”四妞坐到六郎身边。一脸好奇的神色,急不可耐地问道:“我最喜欢听六郎哥讲古地了。” 六郎把一条手臂搭到四妞瘦削的肩上,一下搂过她的身体,手掌从户上不老实地探到她鼓起的胸脯上轻轻拨动了几下。一本正经地提出条件:“老规矩,一边听一边玩这两个肉包包,别要像以前一样没说上几句话就跑掉。” 从去年夏天开始,这两个从小在一起玩耍,刚长成的少男少女就不知不觉地玩起了这种游戏,时不时的相约偷偷溜到没人处,互相比较身体上发生的不同变化。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他们已经对各自不同的身体越来越有兴趣。 四妞惊奇于六郎的小**一入手。不一会就变得热乎乎地胀大伸长;而六郎则取笑她原本平平的胸脯越来越高,软乎乎地摸上去像发起的馒头般。而且连两个**也会发红高起,特别是屁股也越来越翘,时不时地就要摸捏玩耍一番。 四妞的脸越发红了,垂到胸前的头不声不响的微微点了点。 忽然,镜子内的景色又变,还是万里无去的天气,轰隆隆的沉雷声从天际响起。正沉浸于互相抚爱乐趣中地六郎、四妞急急系好各自的衣衫,站起身朝响声传来处张望。一片黑乎乎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边漫卷而来,片刻后便接近至目力能及处。 冲来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闪闪的刀光在太阳下向四面八方射出点点光斑,不住游掠过两张因惊吓过度而煞白的面孔。麦田里惊慌地逃出十多个镇内出来察看麦子的农夫,没跑上二三十步就被骑兵追上,刀光闪动之下,飞起蓬蓬血花、抛出一个个钵头般大的头颅。 “妈呀!”四妞扑到六郎怀中,把没回过神来的六郎扑倒在地,被冲醒了神的六郎镇定了一下,以自己所能用出的最快速度将四周能扯下的麦子、杂草搂来,看看差不多了,也往四妞身边一躺,急匆匆地说:“快把这些草盖到身上,或许能逃得性命。” “大帅现在还好么,你这亲兵队长怎么可以回家来呢,不要跟去保护大帅么,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啊?”镜子里面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四妞眼泪汪汪,抱住六郎的手臂使劲用她高耸的胸脯挨擦,依依不舍地说:“不用担心家里,你爹妈我会去照顾的,等大帅将蒙古鞑子杀绝,六郎哥当了官回来后,我们就一起去求我爹妈让我们成亲好么。” 六郎----李晃挺起胸,大声说:“不是我不跟紧大帅,那马被惊了后一不小心把我甩下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放心吧,大帅说林飞川的道术法宝厉害,我们这些凡人不可与他硬碰,故而一时没法绕回扬州去,我们要回龟山老营。有了大批护卫后再到楚州会合姑姑,然后尽起所有的军兵南下,不管扬州拿得下拿不下,都一定要在今年二月就渡过大江,将那赵小儿从皇帝宝座上扯下来……” “好贼,就李蜂头这般残民以逞的土匪流寇,也敢妄想坐江山?打的好如意算盘!”这声大喝有如霹雳,在镜中的景象消失的前一刹那直击入耳。 李晃一时间转动了一下酸麻的脖子,朝四周看了一眼,除了那年轻人还原样不动的坐着外,另一个粗壮的大汉怒目瞪着自己喝骂:“这厮是李蜂头的亲兵队长,再怎么好的人也成了祸国害民的帮凶,早早一刀杀却,省得我们费事。” 年轻人:“君华叔,此人于大前年才到李蜂头军中,算来时间没多久,想必还无甚大恶,留他一命带回去服役吧,过不了多少时候他的家乡也会并入根据地,算得上是我们的百姓了。” 柔和声音响起:“报告,我们前路埋伏的人有情况禀报。” 脚步声远去,李晃还在回想这些人如何会知道自己是亲兵队长,又怎么清楚自己是绍定元年年末才到大帅帐下的,暗道:“怪事了。军中知道我姓李名晃的人并不是很多。清楚我地底细者就更少了,是谁会将这些事告诉他们呢?” 林强云匆匆向回来地苗起家迎去,抬手还了礼后问道:“葛什长他们呢,还在前面阻击李蜂头吗?” “报告局主。葛再兴他们对逃走的李蜂头进行了一次打击后,怕会失去踪迹又悄悄的跟上去了。 “苗起家脸上露出掩盖不住的兴奋神色,大声报告说:“我们四个是最后一道埋伏地人,亲眼看到李蜂头被雷火箭炸伤了右腿。被他的亲兵架着往横山方向逃去。” 林强云喜道:“哦,李蜂头右腿受了伤?哈,那真是太好了!快说说,李蜂头还有多少人跟在身边,他们全都骑马吗?” 苗起家:“出了大仪镇这一路,我们共安排了六处埋伏进行拦阻,死伤的贼兵约有六七十个,逃散的也相当不少。李蜂头往横山逃地时候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人。他们全部都有马。不过,在横山里有马和没马差不多。应该很难脱出我们的追踪。我们小队长纪积厚是这一带的人,上个月我们到这里时他曾带我们到横山附近走过,请局主将追杀李蜂头的任务交给我们特务小队吧。” 纪积厚兴冲冲的接口道:“是啊,只有五十来个人护着受了伤行动不便的李蜂头,交给我们硬探特务小队是最好不过的了。请局主将这项任务交给我们吧。” “你是本地人,那就对这一带的地形极熟了?”林强云问纪积厚: “你到是说说,需要我派多少人手。才能将李蜂头和他地亲兵一个不剩的全部消灭掉。” 沈南松急叫:“大哥……” 林强云摇手止住沈南松,看了一眼满脸希望地顾大郎,轻轻一掌拍开山都拉动自己衣袂的手,笑道:“不要慌,追杀李蜂头的事可以漏掉别人,大哥怎么会忘了你呢。哦,还有大郎兄……唉,不要拉拉扯扯的好不好,你这家伙也一起去就是。” 纪积厚憨实地笑了笑,慢慢地向周围看了一眼,正容说:“有山都这位山野之王在,只要再加上几位武功高强的高手对付李蜂头本人,就我们特务小队配上马匹,补充上雷火箭便够了。” 陈君华对朝自己看的林强云笑笑说:“你自己可不能把时间花在追杀李蜂头的事情上,让亲卫和其他人去吧。” 林强云朝四外打量了一下,大声叫出几个人名:“纪积厚、沈南松、山都。” 纪积厚、沈南松同时踏上一步亮声应道:“属下在,恭请局主将令。” 山都一听恩人叫出地名字中有自己,慌忙从林强云身边跑去站到沈南松的旁边,学着他们两人的样子,拱手叫道:“山都也在,恭……恭请局主恩人将令。” 林强云笑骂:“看你说的话不伦不类,什么局主恩人的乱叫一通。听好了,你马上和硬探小队的人一起去横山,帮他们搜捕李蜂头,自己千万小心点,不要让贼兵给伤到了。” 山都一挺胸膛,骄傲的说:“嘿,到了山野里去,我山都还会怕了李蜂头他们几个小蟊贼?不要说只有五十个了,就是有五百个贼兵也拿我没奈何。不然,失了恩人的面子事小,我这山魅的名号没了信用才是大事。” 亲卫们听得山都的话,“哄”一声都笑了起来,有人叫道:“耶,照这样说起来,你比我们局主还更厉害喽……” 山都这时方发现自己话中的语病,胀红着脸申辩说:“哪里有这样讲过,恩人比山都厉害得多了,我是说……” “好了,山都别吵,再吵就不许你去了。”看到山都缩头不再说话,林强云对纪积厚沉声道:“这次由你的特务小队为主,负责擒杀李蜂头。现在立刻栓查所需的兵器,不足的由亲卫中匀出给你们补够。” “遵令!”纪积厚喜滋滋地转身走了。 “大哥,大郎哥和我一起去好么?”沈南松满怀希望地看着林强云,又转头看了看顾大郎,对要开口的顾大郎摇了摇手,不让他插话。 “大郎兄弟如果愿意和你一起去,大哥当然是求之不得。”林强云笑着对顾大郎点头,眼见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看得出自己的话一说完口顾大郎神色就轻松下来,知道顾大郎对能否和沈南松一起去追杀李蜂头还是极为介意的。走近沈南松身边,抚着他地头顶吩咐道:“南松,此去千万小心在意。不管能否将李蜂头擒杀,都要以自身地安全为第一要务。这次杀不了他,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总有一天大哥会让这恶贼死在你的手上。记得。大哥要你分毫无损地回来见我。” 沈南松:“大哥放心,有大郎哥和山都和我在一起,没人能伤得了我的。” 见到盘国柱垂头丧气不声不响地模样,林强云不由暗自好笑。其实,他心里对纪积厚的一个小队,再加山都、顾大郎等总共才三十来人,要去追杀李蜂头五十余贼众并不怎么放心。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自己一方占优势的时候,还要采用以少对多没什么把握的方法去对付李蜂头。再加上有沈南松掺合在这些人里。他更不敢对此事掉以轻心,若是南松出了什么事地话。那可是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的。 “盘国柱。” 林强云的叫声让亲卫哨长精神一振,下意识地一个立正大声回应:“盘国柱到。” “你带两小队亲卫,随特务小队一起行动。”林强云似笑非笑的吩咐道:“不但要为特务小队提供支援,还必须保证山都、顾大郎他们的绝对安全。” 少主的命令让盘国柱喜出望外,一跳蹦起尺多高,“哇”的一声大叫掉头就往亲卫队中跑。 与李昕商量用马匹折价抵以后的兵器款,给特务小队地全部配成一人一骑。诸事妥当追杀李蜂头的人出发后,天色已经是申时正了。 当夜林强云和李昕地人回到大仪镇住下,次日才返回扬州。 自从去年入年架(腊月二十五日)以来,到新春正月的开头两天,这近十天来涂家的主人三爷----涂三轩就起了一些外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首先,一向节俭的涂三爷手头大方起来,从小妾二娘的私房----这是三爷自己说的话----中取出约一万四千九百六十二贯,分派给居于旧瓦内地各家贫户,让他们可以宽宽松松的过个好年。四个儿子拿到银钱,听到父亲所吩咐的话后,都感到有点不解。不知为何一贯以来只入不出的二娘,为何会让老爷子从她的私房里取出银钱,用于济贫扶危的善举。是不是和四兄弟年纪差不多大小,只有四十余岁的二娘吃错了什么药,把那口口声声说自己在涂家无出,要积钱防老养才能的病根给治断了?既便是二娘有这样的善心,他们心里也实在是搞不明白,老爷子这些天是发的什么疯,竟会好心得破费如此多的银钱用于济贫。按四兄弟所知道的往事,过去老爷子每年也会有这样的好心善举,但每次出手的银钱一般在百贯以内,最多的一年,也不过就是五百贯楮币,何曾有过一万五千贯这么大的手笔? 其次,三爷向四个儿子发出一连串的命令,也令他们兄弟大惑难解。老爷子要他们向旧瓦内的贫户们中,暗地里去征募他所指定的人。如有愿意离开临安到京东路去谋生的人,涂家不但可以度支给每户五百贯的路费,到了京东地界后,还可以得到妥善的安置。不但让所有去京东路的人户可以凭手艺、劳力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还保证说,如果觉得在京东路不满意,或是过不惯、水土不服的话,只要其提出要求,也会无条件将其一家免费送回临安来。 第三,涂三爷没有向四个儿子说明原因,要他们全都准备好,将此地的所有一切事务移交给他的一个朋友,并限定在初三之前就要把移交的事项全部办好。而涂家的人,则必须在正月初四这天,和应募的百余户一起离开临安,乘船到京东东路去投奔双木商行。 涂家四兄弟虽是一头雾水,心存疑惑,但也只是默默地忙着,并没有开口向老爷子探问究竟。 年初三傍晚,龙山黑虎严冲带了十多位江湖朋友赶到,入夜后悄悄进入涂家。 到了初四这天的子时末丑时初,二十艘漕船来到旧瓦码头,一百多壮汉悄无声息地从码头迅速走到涂家旧宅。将集中在这里的全部九十四户地近四百左右大小招呼上船。最后又将各家地细软搬完。已经是寅时末卯时初。二十艘中型烙货两用船趁夜启航,绕出城东最偏缔的运河旧道,直放清冷桥。 天渐渐亮了,船外能听到早起的人声。紧张了一夜的涂三爷脸色稍松,将四个儿子和严冲等几个人招到舱内,让大家坐下。 涂三爷看了四个儿子一眼,见严冲对自己点头示意。把下人们都支出舱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们兄弟一定很责怪,我们在临安这里住得好好地,为什么突然间没一点先兆就要急匆匆的离开生活了几十年,已经十分熟悉、安稳的地方,反而要去京东东路另起炉灶谋生。” 涂三轩脸上的神态既有对此后情况地担忧,又有种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的样子,话语间显出几分凝重:“年前。为父得人暗中通报,有人买通了江湖上的几个厉害杀手刺客组合。要在大年新春过后,将我们涂家及这次随我们离开的上百人户,全部灭门斩杀除净。因此之故,我们需要离此避祸。” 一贯作为涂家对外公开主事人的老大涂念江,从来就心机深沉,此前老头子没放明白话出来,他也闷着头不肯出声探问。现在既然老爹把话挑明了。也就疑惑的看了三个弟弟一眼,放胆问道:“爹,孩儿这就有些不明白了,我们涂家既没很多身家银钱,父亲当年做缉捕都头时,也没结过什么仇家。而我们兄弟在任两县捕头期间,也一贯本着父亲大人‘与人为善’、‘身在公门好修行’的教诲,没做过任何有失良心的恶事,如何会有人出钱买我们地命呢。而且,这九十余户的人家,也大多只是些和爹爹一样,或在公门内做过些时地捕快、差役,因看不惯官府的**而辞差不干的;其中有些人又或是些无拳无勇守本份的细民,凭他们各自的技艺谋生,根本没有和人结仇的机会,想来也没人会对他们下手,更谈不上出钱来买这些人的命了。” 龙山黑虎“哈”地一声笑道:“几位世兄,你们去年不是曾帮助双木商行做了几单粮、帛地生意,也差人为双木商行做了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么。想必也知道,那几单粮、帛生意做下来,弄得临安城内外的好几十间米面铺和绢帛铺都倒闭关门了么?” 涂念江:“严叔说的那些小侄都清楚,只不过是我们受双木商行请托,让这些人分头去干了点杂活,收了略高点的差使工钱。他们所做的那些小事,虽然不大见得天日,但也都是临安众所周知的本份事,既没妨害到什么人,也对各方都不估有什么大的影响。至于粮帛生意么,小侄倒认为双木商行所做是件利国利民的天大好事,后来严叔不也在交代了那数万石粮米后,同我们一起做了么,这又与人何干了?” 严冲道:“嗨,其中有些内情,我也是去年底才由,兴福记,的管事通知后才知道的。涂世兄,那些被双木商行整倒的数十家铺子,其东主大多是与史党中的薛极一伙人有所干连。说白了,他们这些铺子的暗东,全是‘三凶’、‘四木’中人。而出钱买凶要杀你们这数十户,并要灭门屠杀斩草除根的,正是他们这些人。世兄啊,不但你们涂家和这里的上百人户列在其必杀的名单内,连严叔和带来的那些朋友,也是因帮助了双木商行而位列其名单中,这次才会与三爷一起出逃到双木商行掌控的地界上去,以求能将此身脱出这里的是非之外。” “消息确实么?”涂家老四涂念海起身拱手向严冲施礼,恭敬地问道:“严叔可曾向江湖上的朋友求证过?” 老三涂念湖沉声说:“四弟,去年十二月至今,你没发现在旧瓦一带来了不少生人向我们报备么?” “是有十数个人来报备啊,这又有什么不妥了,我们过去不也照样在年关之前,会有人因破家逃债来这一带避难,或是就此落脚谋生的么。”涂念海想了想,有点不解地问道:“小弟看他们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啊,三哥发现什么问题了?” 涂念湖:“这些人大多是临安城内外的,我派人去查过,这些人全部都身家清白,没发现什么问题。” 涂三轩道:“没有问题,那就是最大的问题。老三把这种情况向我一讲,老夫就知道这里大有疑问。后来结合严老弟赶来向我说了双木商行传递过来的消息,这才对上了号。你们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有一半是曾经在倒闭的那些铺子里做过伙家的,另外的人也与那些商铺有七弯八拐的关系。正当此时,双木商行临安袁大管事又派人来告诉我一些情况,并说会由他们出资将我们这些人迁到山东去安置。我便在双木商行的帮助下,适时做了种种安排。幸得现时全部人都上了船,只要一出到钱塘江,我们就安全了。” 老二涂念河这时也忍不住发问:“爹爹,那么,我们去到京东东路后靠什么谋生呢?” 严冲笑道:“世兄不必担心,到了京东东路后,大家还是干回以前做过的老本行----捕快。不过听那位冉先生告诉我说,他们那里要我们做的不是明面上的捕快,而是叫什么‘暗捕’,衙门也称做‘暗察院’。这个,暗察院,直属于京东东路安抚使司衙门该管,其职责乃管领整个双木商行所属地面上的重、特、大的各类案件。冉先生说,到了地头后会有人将一体事务都交代好,让我们能在短时间内便开始工作。” 严冲俯下身,压低声音小声说:“你们几位世兄恐怕还不知道吧,双木商行内里的消息灵通人士暗中告诉我说,这‘暗察院’是应商行的东主林飞川要求组建的。据说,到‘暗察院’去做暗捕的人,第一是要忠心,第二要曾经做过捕快、捕头,有一定的办案经验,第三则是要有各方面的人材,第四要身家清白,没有为非作歹的犯案前科。另外,‘暗察院’又有内外之分,在衙门内坐案办公的,是由道士、文人、仵作、郎中等诸般人组成;出外办案的,则是由会武功或有其他一技之长的人另外组成一支‘暗捕’。‘暗捕’所用的兵刃、器械,都是双木镖局中最为利害的小型物事。怎么样,你们觉得有兴趣去做‘暗捕’么?” 严冲和涂家的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他们所乘的船已经出了运河,驶入钱塘江内了。 “哇,大家快来看呐,江中有好大的船向我们迎来了呀!”外面的叫声把船舱内的人吸引到舱面上。 一位看似舟师的半老壮汉走来,向涂三轩叉手行礼:“涂老爷子,稽时请各位上那几艘海舶,由他们护送老爷子和一众家眷人等去京东东路。小的这里先行告知,希望换船时招呼各家的女眷、孩童们小心些。” 第二十七章 城西的废河道没码头,将六架子母炮从战船搬到岸上很费了些事,足足用去半个时辰方把要带去的子母炮抬到马背上驮好。一哨铁甲军和两小队护卫队弩兵护着十八名炮手共一百九十骑,在回来报信的亲卫引领下,朝天长县的横山地区急赶。 目送骑队逐渐远去,林强云很是担心的对陈君华说:“我真想自己去横山走一趟,省得心里没底。若是这次被李蜂头逃掉,让他将溃散了的贼兵再收拢渡过大河北去,在此蒙古鞑子正想对我们进行清剿的情况下,将会对根据地形成两面夹击的攻势,这就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危机。” “唔,这倒是不可不防的大事。”陈君华被林强云如此一说,心中不禁一沉,他一手轻拍林强云的肩,安慰他说:“根据地至今没消息传来,说明斡陈那颜的鞑子兵还没有动静,他们应该还未曾准备好。但临安那里应对朝庭的事情也是不容忽略,必须先去把赵宋皇帝和史弥远这些人的关系处理好,否则将会有更大的麻烦。为防万一起见,这里的事了之后,叔就不陪你去临安了,我和武将军一起先赶回山东。若是我们觉得实在不行的话,再通知你回山东来主持应对这场大战吧。” 林强云:“这样也好,叔回到山东后告诉张大人和沈叔,要他们把其他的事情都先放一放,立即组织人先把通往各城镇的大路,特别是通往根据地沿边城镇的大路,抓紧修筑完成。以便我们地铁甲车能在战事起时迅速赶赴各地。在这场大战中发挥它们应有地作用。另外。叔也必须选出部分人充实到铁甲车队去,把已经制造好的铁甲车都组编成军伍,让他们抓紧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这样多做些准备工作。我们或者在对付蒙古鞑子和北上贼兵的两线作战中,不至于相差太多,可以尽快将入侵的敌人打败消灭掉。” “强云,你对山东作战地方法还有什么想法。一并给叔说清楚。”陈君华明知林强云没打过什么仗,但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去年对李璮和五千鞑子兵的那场战役中,仅以数千没战斗经验的部队,打败并且几乎全歼了数万敌人,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地。由此可见,这位异姓侄儿对全局的掌控,有他独到的眼光和一定的把握。在关键时刻的所行所事无不暗合兵法,实是有一代人主的丘壑。所以。陈君华在福建路见到林强云后,就将情况问得详详细细,连一点微小的细节也不肯放过。此时此刻,要回去山东面对即将、可能来临的两线作战地不利形势,深知局势严峻的陈君华,自是不会像其他人般地盲目乐观,他想知道这位侄儿对即将来临地这一场关乎根据地生死存亡的大战。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林强云其实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将来的危局,他在得到陈老拐的报告后,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往往不能集中精力去针对某件事考虑,只能一件一件的来,先解决最迫切地问题。这时,对于陈君华的问话,他只能苦笑回答:“我没什么想法,对上这样的情况可以说得上是一筹莫展。不过,这段时间跟叔和武将军他们学了这么久的兵法,总觉得除了武器之外,还应该在情报这方面多下些功夫才是。依小侄想,现时我们对蒙古鞑子的作战方法、领军将帅的个人喜好,他们每个人的脾气、打仗的特点,来犯敌人的数量、兵器、战斗力高低、士气等事情一无所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能在这里多下些功夫,找出敌人的弱点,再针对这些弱点加以利用,或者会对战斗的胜负有极大的影响。” 陈君华:“你这话说得是,叔回去后会加紧办好,多派出细作探明情况。其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强云:“我们根据地去年刚结束一场大战,恐怕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此刻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叔回到山东后,请多考虑一下,是否能把战火引到根据地外面,别要因为打仗而耽误了农时。” 林强云猛然想起些事,“咦”了一声说:“不对,的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可以有好多种方法应付。比如,我们可以创造条件,在局部形成敌弱我强的态势,有道是‘要打运动战、歼灭战’,‘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敢于大踏步的前进、大踏步的后退’,‘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一部有生力量’。对啊,这才是我们所需要的战略战术呢,哈哈,有办法了……叔,你先回去,小侄到临安去把事情安排处理好后,立即就会赶回到山东,我就不信,祭起那些全民皆兵的‘游击战’、‘地道战’、‘地雷战’等诸般法宝,还会怕了区区蒙古鞑子和败退回去的贼兵,肯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陈君华还想开口问个仔细,但城南运河上喧天的锣鼓声已经越来越近,估计是赵善湘的船队已经到了,只得下令将船驶回运河主道上。 对于官面上的一套,林强云实在是烦得很,他那一副强打起精神,但还是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初见林强云的赵善湘觉得此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无知匠人。他心内不由得暗自责怪杜采怎么会如此没眼力,将一个泼皮说成是天下少有的能工巧匠。 可转念一想,赵善湘又有点疑惑,按他在犒军时所见,林强云这次带来的亲卫、护法军的情况看,如此整洁精悍的军队非同一般,绝不是一个主帅为泼皮无赖的人能训练出来的,这样的主帅会有能人肯投入其下帮他出谋献策,尽心尽力么?不对,这个看到的林飞川一定不是他的本来面目。此人恐怕真有大才。并非一个简单地“能工巧匠”四字就可以将其概全地说清。当赵善湘看到铁甲军之后,这种想法更是坚定了,暗中存下了要好好结交此人,并一定要对这林飞川深入了解地打算。与此同时。赵善湘也终于从派去探听消息的下人们口中了解到,林强云之所以会有这种态度,是由于前些天被赵范、赵葵害得差点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心里有气所致。 “怪不得这林飞川见了本官除了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外。显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赵善湘内心里暗自欢喜,觉得这正是拉拢林强云进入到自己这方陈营地大好时机,忖道:“若有此人加盟,朝堂上的力量对比可能没什么影响,但我们这一方的人,可以借助其庞大的财力和所制出地火铳等犀利兵器,在此后对金国的作战中立下极大的军功,可以很快得到升转。那样的话,得到升迁的人无论到地方上或是回到临安为京官。都会产生出巨大的影响力……呵呵……” 在得知了这段时间扬州战场每次作战的详细情况,并了解到各次战斗胜败的其中原委后,赵善湘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直叹自己地运气不好。他真是后悔,后悔没让史嵩之在临安时用尽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将林飞川吸收到自己这方的阵营中来。更后悔自己在得到杜杲关于火铳地确实消息后,没有亲自出面与这个林飞川交好结识。亏得那年还与杜杲一起为这火铳军的事商量算计了大半天时间。赵善湘真个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善湘,字清臣,与史弥远是儿女亲家,他以从官开闻,指授之功居多,日夜望执政。但史弥远则并没有依从其愿望,反而说:“天族于国有嫌,高宗有诏止许任从官,不许为执政。绍熙末,庆元初,因(赵)汝愚、(赵)彦逾有定策功,是以权宜行之。某与善湘姻家,则又岂敢。” 史弥远不但对赵善湘如此,对其侄史嵩之更为严格。因此,赵善湘对史弥远不怎么亲近,反是与史嵩之甚为相得,进而结成一党,以应付政治上的各方对手。 对于这次扬州大捷,因赵范、赵葵是与史相公另一姻亲郑清之(史、郑两家姻亲数代,史诏女嫁郑章,郑章是郑卑之兄”郑清之的儿媳史娟,女婿史望之都是史家的人。另外郑清之还是史弥远弟弟史弥坚的老师)一党的人,故而心里很是不安逸。此前李蜂头围困扬州之时,赵善湘调集地各路援兵一直迟迟没赶来救援,也是有其私心在内作怪的因素之一。 赵善湘的目的是要让赵范、赵葵兄弟在扬州城下先吃个大亏,然后再由自己带齐兵马前来解救。一则可以打击郑清之一党在朝堂上的威信,减弱他们的势力,二则自己也能有个极大的战功,到时候参知政事的位子能否到手虽不敢保证,佶计知枢密院事的枢相之位是跑不了的。最不济,同签书枢密院事或者权枢密院事之类的职位总应该得到吧。史相公也曾答应过,这次若是能将李全李铁枪剿灭,他就不再出面阻拦自己登上执政之位。 可是,令赵善湘没想到的是,这次扬州战役一直都按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好好地,却凭空钻出个什么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谁东招捕副使林飞川,他一到扬州就把整个战局给扭转了。不但赵范赵葵在其帮助下连打了几场胜仗,还把李蜂头这个贼酋也给诛除掉,使自己立下大功走上执政之位的美梦给打破了。 “人算不如天算,真个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赵善真是郁闷得很呐:“这个林飞川到扬州没什么问题,你奉旨祈安就安安份份的设坛祈安好了,没的还带了那么多,又那么能战的护法军来干什么呀?你为了自己一路上的安全,带上一两千护法军也则罢了,可干嘛非得要带着他们去参战?参战也则罢了,却非要出死力把贼兵打得大败亏输,这下可好,连贼首李蜂头也给杀灭了,叫我如何还能坐上执政之位,这是什么事呐!?” 赵善湘在失落的同时,又有觉得点安慰:“好在李蜂头并非赵范、赵葵所杀。立了大功的林飞川又不想领取这天大地功劳。最终还是会落到我这个主持剿贼地沿江制置大使头上,算是多少有点补偿罢。实在地说,即使李蜂头真为赵范兄弟所杀,本官也要想出个办法将此功劳给抹掉。绝不能让外党之人得去这个大功劳。若是不能做到这一点,让赵范因功而进入朝堂,双方势力的变化就会大大地倾向郑清之一边,自己这方好不容易才把乔行简弄到升为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稍把势力的对比拉平了一点努力就显得苍白无力了。除了可以起到一点制衡的作用外,哪还有什么匀势可言呢,那也太令人难堪了吧。” 对护法军地犒赏一结束,赵善湘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属下官吏去做,自己则将林强云、陈君华两人请到帅船上。 “本官与贵同乡杜杲杜子听乃知交,和史嵩之史子由也是过从甚密的好友。”赵善湘早前已经由史嵩之的口中得知林强云对他们怀有戒心,也从杜杲那儿了解到林强云和他及孟珙结交地经过,并将火铳的试射及其威力的情况也都讲了。故此他就先将身份抛开。说出了和杜杲、史嵩之的关系,以免林强云对自己产生什么误会。 看到林强云、陈君华都是不动声色。赵善湘暗中点头,指着在一边相陪的两个身着盔甲的将军,向林、陈两个人介绍说:”你们听好,认清了,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天师道‘上人’绰号‘诛心雷’的飞川大侠林强云;这位,则是十多年前打遍江南、荆湖数路无敌手,人称‘霸王枪’地大军都统陈君华陈元帅。林老弟、陈元帅。这两位是本官属下的雄边军统制、总辖范胜、谷汝砺,虽然没有林大人般天下闻名,也不及陈元帅般威震数路无敌手地武功,却也是素有勇名的两条没遮拦勇将,只是他们都有点憨厚……” “憨厚”这是说得好听的话,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表明得到这样评语的人很浑。 那位谷汝砺想必真正是个浑人,看到陈君华比自己高大壮实,倒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公然去招惹。但对林强云这位相貌平实毫不出色,个头不高甚或比自己还矮了许多,更看不出会丝毫武功的年轻人,怎么也不相信此人能诛杀掉武功与凶名都卓著的李蜂头。谷汝砺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打断赵善湘的话大叫道:“阿也,你就是那天师道地上人,名传天下的诛心雷、飞川大侠么,怎么看起来与乡下的农家小子一般般,没什么特别之处呀。飞川大侠,本将军听人说,你的‘诛心雷’使出来时,被击中的人若是没歪心邪念便丝毫不损,此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呀?能不能试试给我看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么?” 范胜听这位同袍话说得太不像样,慌忙喝道:“五弟休得胡言乱语。”转身对林强云唱了个肥喏,诚恳地道歉,但说着说着,他的话也不怎么地道起来:“林大人休怪,我这兄弟出言不逊,还请原宥则个。不过,末将也是好奇,飞川大侠的,诛心雷,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吗,能不能试给我们看看呢?” 赵善湘一听范胜这话,脸色变变了,正想开口时,林强云却是探手从衣袍内抽出手铳,掂了掂后笑道:“那好啊,两位将军要试,那么本官就对你们每人发上一记诛心雷,若是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中了雷击也不会有什么事,铁定会平平安安毫发不伤。” 陈君华也知道林强云是在逗这两位浑人将军,但又怕侄儿真个是听了他们的话生气,连忙伸手按在林强云右臂,对赵善湘和范胜、谷汝砺三人说:“赵大人,两位将军,你们可是要想好了,如果你们过去确实是没做过不可见人的亏心事,并能确定自己在中了‘诛心雷’后,从此不会起歪心邪念,这样才好以身试雷。否则一旦有事,那就会全身溃烂,直至数月方死,你们自问能做出保证么?” 谷汝砺道:“我可不怕,俺老谷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儿,相信以后也绝对不会做出有愧于心的坏事,当然敢以这一百多斤来试试‘诛心雷’喽。” 范胜到底没谷汝砺般浑。也心细得多。连忙问道:“请问陈元帅,何等样的事才算得上不可见人,又有何等样地事是有愧于心呢?” 陈君华笑道:“从大地方面来说,卖国投敌、祸国殃民、不忠不孝、失节无义、无礼失信等等;小的方面么。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欺下瞒上、行为卑鄙、心怀龌龊之类,凡此种种,皆可算得上是不可见人、愧对天地。大的且不去说他,我们就以小的方面来讲。打个比方吧,你们可曾在年少时,因没吃地而去偷过别人的食物?你们可在弱冠之时,看到邻家的女子起了歪心邪念?又或者……” “阿也,这样的小事也算!”谷汝砺听得陈君华这话,脸色一下煞白地惊跳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地闪到范胜身后,觉得稳当之后。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叫道:“林大人,飞川大侠。你可千万小心收起‘诛心雷’罢,我不试了,不试了。” 谷汝砺话一说完马上就缩下头,拍打着胸脯小声嘀咕:“还好,还好,飞川大侠没来得及将‘诛心雷’使出,否则我这自小就靠偷别人的鸡狗猫兔吃了才长大的人。若是中了‘诛心雷’那还不生生的全身溃烂,死得凄惨无比呀。” 范胜见林强云的目光射到自己身上,慌忙举起双手乱摇,急道:“末将也不试了,别说弱冠时见了邻家女会想着将了来乐上一乐,就是当了兵后也坏过不少女子的贞操,小的万万不敢试了。” 赵善湘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很想当面看清火铳地威力,以便日后好做打算。这时喝住范胜和谷汝砺,对林强云说:“据子昕兄说,他称林老弟为贤侄,本官也对你如此称呼,想必林大人不会介意吧。 林强云:“赵大人比在下的父亲年纪还大,长者要如何称呼俱可,小子怎敢不从。” 赵善湘哈哈一笑,情知林强云不欲太多人知晓火锁地事,和声问道:“贤侄啊,子听兄说,他与孟珙都亲眼看过‘诛心雷’的威力,能否也让愚叔见识、见识呀?” 林强云游目四下打量了一下,信手朝挂在远处一个小舱门上的长方六角琉璃宫灯一指,问道:“赵大人,舱内的物事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罢,可否就以此灯为标的,让小子发出‘诛心雷’给大人看呢。” “这个……”赵善湘沉吟了半晌,这才咬牙道:”好罢,就以此灯为标的,让贤侄试试‘诛心雷’地威力。” 赵善湘把话说出口后,心中发苦,这盏六角琉璃宫灯才到手不足十天,是他于上元节在镇江府观赏花灯时,由知府韩大伦所送。这盏琉璃灯的骨架、顶头、底座全都以琉璃制成,点燃后浑然一体,如同无骨,称之为“无骨灯”,听说这样的琉璃灯能值到六七百贯一盏呢。 “以六七百贯银钱来作为试发‘诛心雷’的标的,我是不是太过有钱了,别人知道了后,会不会把我看成是个为老不尊的败家子呐。只盼他的火铳没那么厉害,别把这么贵的灯整个打坏才好。” 赵善湘的心意还正转动,只见林强云右手抬起与眉齐,铳口火光一闪间,“砰”然大响中“哗啦啦”一片的琉璃落地声传到。 “我的‘琉璃无骨灯’呀!”赵善湘心里惨叫的同时,眼睛瞪得大大地又是大吃了一惊。相距林强云坐位三丈多远的琉璃灯,此时只剩下一条彩帛带子扎住的灯梁还挂在钉子上不住晃动。 赵善湘挥手向范胜和谷汝砺二人说:“看到了道法的威力,总可以死心了吧。你们先出去吧,本官还有事与林大人商量。” 两个浑将军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能以道法制人的飞川大侠,怕是一个不好说错了话后,惹得此人火起,给自己来上一记‘诛心雷’的话,那可不是玩的。别的不说,光是想想中了‘诛心雷’后,看到美貌的女子,连心里想着点歪心也不行,更别说憋得火大时寻个看得上眼的妇人行奸了,那还不给活活的烂死?就算是不被‘诛心雷’的道法给烂死,那股子火没女人来发泄,憋也会给憋死啊。此时得了上官首肯发话让他们离开。连告罪也没说上一声。跳出身就冲出舱去口那谷汝砺在出到舱门时还笑了声,回头对林强云做了个鬼脸,叫道:“飞川大侠,我可没说你什么坏话。你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怪到老谷的身上来啊。我是怕了你地‘诛心雷’了。” 长出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绪,赵善湘目注林强云问道:“贤侄啊,子听兄所说地话现在本官已经是十成十的信了,若是愚叔变卖家产筹得一百万贯银钱。按每支火铳配一百铳弹来算,可向贤侄购得多少火铳?” “铳弹?”陈君华奇道:“这是何物,怎地陈某人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等物事。强云,这不会是你又弄出来的新奇货色吧?” 林强云也是一脸不知所以的神色,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裂嘴笑了起来。 赵善湘尴尬地笑道:“本官也不知如何说法才好,只是按前年与子听兄谈论时所说地‘铳弹’一词,用于讲装在火铳内之子窠。若是说子窠。好像不怎么妥当,实在是其物太小了些。只像是个弹丸口若不说子窠,也不知如何去讲此物,故而也就引用了子听兄的话,称其为‘铳弹’了。” 林强云笑道:“赵大人,那不叫铳弹,不过杜杲大人也没错得太多,总算是说对了一半。装于火铳内的物事,我们叫它为‘子弹’。” “呵呵,‘子弹’!”赵善湘兴致极高,笑道:“这倒是名符其实呐,小如弹丸般的子窠,两种名称各取一字用上,那不正是‘子弹’二字么,这名称起得好,起得妙啊。” 林强云:“赵大人,一支火铳一千贯,子弹包括火药在内,每个工本费需银钱三贯上下,总算起来一百万贯也能购得七百支火铳……” “那好,愚叔过些时就将银钱送至临安贤侄处,向贤侄定做七百支火铳如何。”赵善湘想来是铁下心要组建一支火铳军了,一听到能有这么多地火铳可做,立时就急不可耐的要与林强云说定这件事。 林强云摇手止住赵善的话,缓缓说道:“我的赵大人呐,你道这火铳是那么容易制出来的么,实话告诉你罢,尽我双木铁匠作坊的全部人手日夜开工,一个月也仅能制出四五十支火铳,你要七百支的话,起码也得等上一年半的时间。” “啊!”赵善湘丧气地瘫了下去,叹息道:“若是须用这么久的时间,怕是等不及了呀,眼看着金亡在即,可惜我们大宋不能趁此时机收复失地,真是让人扰腕呐。” 林强云探问究竟之后,赵善湘说出地实际情况,让他和陈君华二人大感迷惑。 大宋与蒙古发生官方的接触,始于宁宗嘉定十一年(28年),亦即金宣宗为了得到宋朝岁币而发动战争的次年。那年,成吉思可汗派了木华黎的叔父者卜客来临安,然后宋则派了芶梦玉去和林报聘。芶梦玉、到和林时,铁木真已经出发西征,报聘使也就向西走,在嘉定十四年才见到铁木真于寻思干(撒马儿干)。 去年初,窝阔台派了一个叫李昌国的为使臣,欲到临安再提联合灭金之举,到宝应就被当时的淮东制置使翟朝宗派人挡了回去。八月,此人再来,找到了李蜂头,由李全派人护送,又被与李蜂头有仇,还没免职罢官的翟朝宗拦住,李昌国没去成临安便回去了。而李蜂头也借李昌国地名义,找了个人扮成蒙人装束,对外说是蒙古派来的宣差。李昌国回去后,将李蜂头准备叛宋南下攻掠的情况报上,蒙古人果然派了个姓宋的宣差来淮东。这是题外的话,这里顺便一提。 这事引起了史嵩之、赵善湘等人的注意,他们对此做过深入的研究,认为:既然朝庭已经在嘉定十一年就已经响应了蒙古联合攻金的建议,当时只是因为考虑到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有国库实在是空虚得很而迟迟没有什么动作。现今形势已经大变,按所得到的消息来看,更有人从恒山公武仙处得知的情报,金国有向西南图谋蜀地以为退路的计划。面对蒙古的攻势一败再败,成了只据地一隅的小朝庭,金国必亡于蒙古无疑。再结合金宋两国为世仇。上自朝堂。下至民间自靖康之变以来民族情绪,与其拒绝联合攻金而开罪蒙古人,使大宋提早进入与蒙古交战的状态,不如联蒙灭金来得好。这样做。既可缓和与蒙古地紧张关系,又满足了国内仇金地民族情绪发泄,可以缓解大宋境内官民间的紧张关系,还可以借机多发行些楮币。用以解决朝庭国库不足的困境。 赵善湘进一步对林强云、陈君华分析说:此时讲到的联蒙灭金之举,与南渡前联金灭辽地海上之盟相比,确是有点相似之处。但是,朝庭南渡前的海上之盟,完全是当时大宋朝庭出于对三国关系和实力的估计错误,做出了盲目轻率的决策。而此时之所以要选择联蒙灭金地政策,虽明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则实在是出于被迫和无奈之举。也是出于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决策呐。 林强云一时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无话可说。陈君华则对此国与国间纵错复杂的关系不甚了了。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两人面面相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与赵善湘说才好。 良久之后,林强云果断地做出了决定,用力一拍几案大声说:“赵大人,且不必忧心,虽然火铳不能快速制成交货给你,但小子却还有一些物事一一比如‘雷火箭’、‘轰天雷’这两样。可令得我朝庭大军在战场上有取胜之机。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请赵大人再找时间与史嵩之、孟珙两位联系,他们的军中有小子送去的火药兵器,一问就知其威力如何。若是大人觉得还能用得上地话,不如将你的银钱用于购取那些兵器,或者还更快更好。话说至此,我们告辞了。” 横山距大仪镇和天长县都是三十里路,算起来远是这么远,但路却是没有什么路。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地李蜂头自觉倒霉透了,他今天出大仪镇还没走上十里路,就被不知哪里来伏路的人给伤着了左腿。 “这是林飞川的人。”李蜂头肯定地对将自己扶起的亲兵说,吩咐他们:“不能再从路上走了,把能招呼到的人全都叫来,由路左绕过这一段,然后再寻路去龟山镇。” 这一带丘陵地的山势有平有陡,马匹行走十分不便,而且受了伤的腿脚也没法在马背上坐得很稳,所以行走地速度慢得出奇。两个时辰下来,东绕西转的看似走了十余里路,实际却是只不过走出四五里左右。令李蜂头着急的是,进入山区不久后,发现后面里多不到两里地,隐约有人在跟踪,人数多少看不清楚。据眼睛较利的亲兵说,能见到的人约有四至五个,后面没再见到有人追来。 天将黑时,李蜂头一行五十余人寻了个避风的山窝,空着肚子露宿,后面跟的人也没来打搅,总算安生地过了一夜。 天方蒙蒙亮,被腿伤痛醒的李蜂头,晃动了一下昏沉的脑袋,依稀中似乎听到有人发出短促的“吭”声,他立即机警地大叫:“有刺客……” 叫声出了口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明白这是在逃难,转口狂叫:“大家快起来,我们被追上了。” 几个亲兵将他扶上马背,不辩方向往发声相反方向的山上林木中就跑,山窝中太开阔了,容易受袭击,还是到树林中比较安全。不管枝叶会扫到马头打中马眼,逃命要紧的贼兵们一味打马狂奔,不知不觉地跑出很远,再走数十步就可出到林外。自以为安全了的贼兵们,停下后方发现他们昏头昏脑的跑错了,竟然回头朝南奔出这么远。点了点随着一起逃的人数,总共缺了四个,不知是逃散了呢还是被杀。 阴暗的树林中潮气极重,视线不能及远,目力所及不过十来丈。昨天将近一天没有食物,现时又没头苍蝇般的逃了一阵,腹内的饥火烧心,聚在一起又惊又饿的四十多个人全都无精打采。一个亲兵抬头向左右环顾了一阵,突然指着朝南的树隙大叫:“大帅,那里有烟升空,恐怕有人家……呃……” 这个亲兵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一手掩在喉头,双眼惊恐地直瞪着左侧一株大树,喉咙里呼噜噜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随即便一头栽下马倒撞落地。 大树上“喂呀”一声轻啸,“沙啦啦”一阵枝叶声响起,一道影子从天而降,于人马丛中一闪而过,这个影子快得连是什么物事都没让人看清,枝叶摇摇中便消失于右侧。 两个人同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身体左右摆动了几下,一声不响地又栽下地。 一人跳下马走近倒地的两个人身边,用脚步拨动了一下他们的身体,蹲下抱起一人大声叫道:“你们怎么了,中了邪么?哎呀,他……他们喉咙被割断……完……完了……” “天呐……快跑,是林飞川差使鬼物追上来了……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回家……”这个亲兵丢下抱起的同伴,哭叫着昏头昏脑地撒腿向林外冲。 “该死的,竟敢搅乱军心……走,我们去有烟升起的地方,先弄些食物将肚子填饱了再说。”李蜂头“锵”一下抽出腰刀,一挥之下把那亲兵的头斩飞,大声喝令的同时带马往林外走。他内心实是害怕那个不知什么物事的影子,如此来无踪去无影的东西,不是人力所能与其相抗拒的。弄不好那什么鬼物找到自己头上时,就是武功再好也没有用,照样会把自己的一条老命丢在这个树林中。 他知道再这样走下去的话,这些精选出来的亲信别说全部逃出山地无望,恐怕有一半人会被当成裹腹的粮食送进肚里去。现时后面有追兵紧跟着,自己又受了伤,必须将这数十人先稳住再说,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活着回去的希望,绝不可无故减少了。 心惊胆战的走出树林,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只顾后面,没人注意到前方十多丈低矮的枯草从中,凭空多出了一块径尺的铁灰色石头,有个亲兵策马走过时,转头朝后看的同时,信手往那块石头上抽了一鞭,他和走在一起的贼兵们也没注意到,那一鞭抽下去发出“噗”的声音有什么不对,也不曾看到被抽的石头竟然会抽搐了一下。 骑队走远,石头动了,山都掀开身上的布帛,揉着背部小声咒骂:“嘶,这鞭子抽在身上好痛,不知道那些马一天到晚都被这样抽打怎么受得了?婊子养的,今天只杀了六个……不对,是七个人,太少了不说,还被打了一鞭,痛得我差点叫出声来,亏本,真是亏大本了,稍时得多赚些利息回来才好。” 第十八章(上) 正大八年(23年)三月二十五,宋焕章带去的“白云军”两千八百步卒,携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二十多架子母炮车,及二千二百多头由民夫驱赶骡驴运送的各色子窠、粮草等辎重,在纥石烈牙吾塔率领的一千忠孝军骑兵、四千步卒护送下,经过五天的艰苦跋涉赶到陕州。然后顺河岸而上,过阌乡不入直赴潼关,再分出四哨人马,由一千金兵护送过河进入河中府。 去年十一月,蒙古军由平阳府过汾水,十二月西渡黄河长驱直入攻陷韩城、蒲城,进攻潼关、蓝关,却遇到金兵的顽强抵抗,不能攻克。蒙古兵回军,今年正月进围凤翔,窝阔台把主力分布在凤翔四周,准备围点打援,分出一部劫掠京兆,再攻蓝关以图南京路。当时的蒙古斥候布满整个渭河南北,金兵一动就会被蒙军发现。 金帝完颜守绪派完颜合达、移刺蒲阿移驻阌乡、潼关以防御汴京西向,出援凤翔。二月,潼关金兵的前锋出救凤翔,顺着渭河自东往西疾进,却在渭水边的华阴县附近中了蒙古军围点打援部队的埋伏,前锋溃散,蒙古军队切断了从潼关京兆到凤翔的交通联系。 二月金兵出潼关的失败,使移刺蒲阿、完颜合达俩人犹豫了,他们估计蒙古大军可能在凤翔周围,但鄜延路北部的延安府可能就是空虚的。最后金兵两位统帅计划,以完颜合达部从渭北出兵,如果蒙古不分兵来战,完颜合达部就可以从陕北直插原西夏地,迂回到蒙古军背后,切断他们的退路,之后在凤翔地区歼灭蒙军主力。如果蒙古军回兵陕北救援。那么凤翔一带的兵力就会少,潼关金兵就可以乘机西进解救凤翔的危机。 正当他们调兵遣将、四处收集粮草到达河南府时,恰遇林强云下了决心要保金抗蒙,根据地派出援金的护卫队,在先行到黄河上巡逻的水战队炮火支援,武仙军的配合下,一日之间夺卫州,不费吹灰之力轻取滑州、浚州和卫县三城,一举将史天泽地蒙汉军兵赶到数百里外的相州。 在河南府见过了白云军小炮的威力,完颜合达与移刺蒲阿信心大增。他们虽然得不到白云军小炮的具体使用情况。而且还受了些气,但在此危急关头。也还是以大局为重。两人商量后,认为此时正是出兵援救凤翔的好时机,便将计划稍事修改,立即开始行动。 完颜合达部一出潼关,蒙古人就知道了,他们把凤翔周围的机动兵力----设伏、围点打援的蒙古骑兵----全部集结。迅速越过渭河来到渭北平原,由窝阔台大汗和拖雷王爷亲自统率迎战。 完颜合达的五万大军急进,到渭南县渡过渭水,带了五哨白云军小炮队猛扑标阳、高陵两县,在蒙古守军还没来得及集中合围时,用小炮轰开城门。夺得两城后马上修整城防,暂时拖住蒙古大军。而阗乡、潼关的十五万金兵则在移刺蒲阿率领下随后出动,急进到临潼、京兆一线的渭水边。移判蒲阿另外派五千兵沿渭水征集所有地大小船只,载了十一哨白云军,与其携带的十架子母炮车。和足够地粮草弹药逆流而上。 四月初六,蒙古军对标阳、高陵两城发起猛攻的同时,宋焕章所率的白云军也在金国定远大将军、平凉府判官、御侮中郎将完颜陈和尚率其所部两千忠孝军骑兵及两万步卒保护下,由阳平镇登上渭水北岸,当天就击溃拦截的一万多蒙古汉军。突破凤翔包围圈大摇大摆地进入凤翔城。 次日,完颜陈和尚率忠孝军为前锋,一万千步卒为后卫,以五哨白云军小炮队带上五架子母炮为奇兵,由西向东只用了半天就夺歧山、扶风,完成了三面合围的战役准备。 四月十二日。二十五艘白云军的防沙战船护送百余艘漕船。一路击毁七座蒙古军搭起地浮桥,于巳时到达渭桥镇。炮击渭水北岸的蒙古大汗窝阔台大营,掩护乘船的白云军登陆。白云军立住脚后,移刺蒲阿大军过河与蒙古兵大战,当天就解了高陵、标阳之围。 白云军的小炮、子母炮对蒙古兵的打击虽然没有达到大量杀伤人马的效果,但蒙古军对于能在数十、数百丈外就能成片地杀伤人马,而自己却连人也看不到的处境大为恐慌。这些从来没见过这种火炮兵器的蒙古骑兵和汉军们军心动摇,一旦有火炮的子窠落到本军战阵中,便是惊慌失措,金兵一到就一触即溃大败亏输。窝阔台与拖雷前些时候曾听塔思、宴只吉台跟史天泽三人都报告过,说是金国在守城的战斗中,曾经使用一种名为“轰天雷”地新型利器,一发便能炸死数十上百人。此际见势不妙,两人一商量,都认为在没有想出应对这种能在野战中使用的“轰天雷”办法之前,必须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因此,下令蒙汉军一体退出战斗,以避免重大的损失。窝阔台、拖雷兄弟俩立即率蒙古军退往耀州的三原县。在移刺蒲阿与完颜合达的大军进至太白渠,水战队才发了一通炮,就丢下所有地辎重粮草,退往耀州治所华原县,连夜过同官县(今铜川市西),绕道同州的白水县,一路由拖雷率军逃往延安府,一部窝阔台所部从原路东渡黄河回转平阳。 此时,移刺蒲阿、完颜合达接获急报:位于冢岭山的蓝关(峣关)被蒙古名将速不台攻破,蒙古军过商州杀往虢州,屠卢氏、朱阳二县,同、华二州也多有县镇被残,请求派兵支援。完颜合达立即派完颜陈和尚率其所部忠孝军,带五哨配上了战马的白云军小炮队赴援。 四月十六日,忠孝军大破正于蓝关附近抢掠的速不台所率六千蒙古骑兵,一直追杀到倒回谷为止,这是速不台平生横行欧亚,第一次吃败仗。忠孝军再过冢岭山将蒙古兵和蒙古汉军如同鸭子般的直赶入渭水,斩杀四千二百余级,俘蒙古汉军三万余人。 四月二十日。蒙古十多万分散于各地大掠地大军,被金兵消灭了四万多人后,全线溃退,让出临兆、凤翔、庆原、京兆、鄜延五路。为了逃命,各地地蒙古汉军连他们已经占领、经营了数年、十数年的临兆路,德顺州、环州、保州等十多个州县也弃之不顾,全部交还给了金国。 至此,这次京兆、凤翔大战以蒙古兵大败,金国收复五路所有州县而告终结。 绍定四年(23年)三月,金兵与蒙古军在京兆路、凤翔路一带打得热火朝天地时候。位于南京路豫西丘陵山地南边的邓州顺阳县东北的渚阳村一带山里,也发生了一场规模不是很大。但却同样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生死血战。 三月初八在河南府为金国的军政大员们演试过小炮后,完颜合达对这支由十几岁孩子组成的军队大感兴趣,私下里要乞石烈牙吾塔给他引见这支小孩军队的官长。完颜合达又哪里知道,那三个才十来岁的小孩官长中,有一个人他是不愿意见,也不敢去惹会刺得人鲜血淋漓的扎手货呢。 被完颜合达纠缠得无法脱身的乞石烈牙吾塔只好告诉他。 三个孩子中有一位便是金帝地亲生女儿南国公主完颜幻云,并要其自己去与南国公主见面。 完颜幻云像跟屁虫一样拉住的另一个稍大地孩子,正是私自用林强云的金牌调了防沙战船,带着一军小孩儿兵欲去邓州救人的沈南松。当他从完颜合达嘴里了解到南下邓州已经走错路时,马上便明白宋焕章是想将他及孩儿兵拖在河南府与京兆府。沈南松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完颜幻云向完颜合达探清了去邓州应该走的路程。第二天一早沈南松率军上了搬空了的漕船,回头到汴京,由惠民河放船至凝水再下到许州(今许昌市),然后上岸走陆路经襄城、叶县、方城、南阳、邓州再转道北上,于三月二十五日到达顺阳县。 沈南松他们的孩儿兵比先到地五哨护卫队。足足迟了七天的时间,也幸亏这一千多小孩儿兵赶到,恰恰封住了即将被逃掉的蒙古骑兵,把被围困在一个山谷里即将脱困而出的五千多蒙古军和一千多绿林好汉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又乖乖地缩回头去。 雩都徐家在江湖上虽然不敢说能有一呼百应的强大号召力。却也是大有名望的武林世家。自去年十二月得到两个儿子传来急信,说明了黛丝娜姐妹被鞑子细作劫持的情况后,徐子丹一面发出江湖帖广邀好友,同时带了女儿徐兴霞亲自从临安赶到建昌军主持救人大计。 总算还好,二月初在袁州救出了荷丝娜,算是完成了三成的任务。从擒获的贼人口中。拷问出黛丝娜确实怀有身孕。并已经被另一伙贼人带着由荆湖路北上。徐子丹与项慕林、谢衍立即分头往荆湖南、北两路赶。 好在陈君华回到临安后立即就传出了追杀救援令,双木商行的店铺和特务营地探子细作遍布天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查出有可疑的江湖人假扮行商,带着一个不明面目的神秘孕妇取道襄阳往金国的光化而去。徐子丹与项慕林、谢衍合兵一处,一路寻踪觅迹追查,终于在二月中将吴四英一伙追上,把劫了人地蒙古细作困在顺阳县渚阳村左近倚松堡的一个小侧堡内。 此时,徐子丹身边应邀前来助拳的亲友们,已经达到了一百四十余人。项慕林、谢衍所率的除两什亲卫、二百余护卫队员外,特务营的探事细作也来了近五十左右。双木商行一方的总人数超过了四百大关,他们在渚阳村十五里外,通往倚松堡垒地路侧一个小山左边脚下地山溪旁设立起老营,分兵封锁倚松堡垒的三个主、侧石堡。 二月中至二月下旬,有冲着双木商行悬出总额为十五万贯赏格而来,也有目地不明或是前来看风色的,总数高达六百多位在金、宋两国打野食的江湖豪客,也一路跟到了顺阳县。而且四面八方还有闻风而来的各路英雄豪杰络绎于途,全都往这顺阳县兼程急赶汇集。到达目的地的人们各自散落于倚松堡外,把一个倚松堡垒和它地两个侧堡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老鼠也没法钻出包围圈去。 一时间。顺阳县境从县城到渚阳村一带群雄毕集,各路牛鬼蛇神四处活动拉帮结伙,十多天下来也结成了二十多个松散的利益集团。当然了,有些武功高强,自认可以凭本事达到目标的独行盗,以及不屑与江湖末流厮混的高手是不会与人结伙的。 再有,一些前来想为天师道和双木商行尽些心力的江湖隐逸高人,为达到出其不意一击得手救出人质的目的,只是匆匆与徐子丹通了下气,就离开自行活动。这些人也是在附近山区游走探察。为救人做好前期准备。 十五万贯银钱是个什么概念,一般人可能不法想到。但这些在江湖上讨口食的侠客、浪人、大小贼盗们仔细一算就会知道,这些银钱兑为铜钱将有二万四千七百五十婚,折成银子两千六百七十多斤。就算换成最贵的金子,也将有二百三十四斤多,请人挑都要四个挑夫才能运回家去呐。 天下间混口食地江湖人,无论你是变戏法、做木偶戏。唱诸宫调、鼓子词,演杂剧、南戏,还是说词话、讲史、话本的,也包括闲汉、偷儿、骗子,还有凭着自己的力气、武功、其他一技之长谋生的路伎、浪人、盗贼、侠客等等,他们的身上一般都不会有很多银钱。除了家有恒产的大侠以外,普通的江湖人能有数十、数百贯钱就算是很富的了。对于双木商行开出地十五万贯天价的赏格,就算是只能得到百分之一的一千五百贯,稍稍节省一点的话,足够五口之家任什么也不做地吃上十年的安稳饭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又会有谁能不动心呢。 为银钱而来的江湖人各有打算,各个大小集团的主事人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觉得势力差不多之后,便开始行动铲除竞争对手,以便能让自己的集团得到最大地利益。进入三月以来。 渚阳村附近的山区群魔乱舞,除双木商行、徐子丹的人不曾受到波及以外,山上、田野、林间各地拼杀打斗时有发生,一片腥风血雨笼罩了上百里方圆。 倚松堡位于渚阳村西一处石山半坡,它的小侧堡距主堡有百余丈,只有一条能通行一人的羊肠小道相连。侧堡和主堡一样。以条石砌筑地堡墙十分坚固。虽然侧堡里连吴四英等十多个细作在内仅二百人不到。但吴四英手中有怀了五个月身孕的黛丝娜作为人质,项慕林、徐子丹他们只有三百余人。投鼠忌器不敢、也无法进行强攻。 另外,倚松堡的主堡内除堡主插翅虎秦飞虎四兄弟外,还有招纳来的贼伙部下八百余人,可以对侧堡进去支援。更麻烦的是,项慕林他们所带的雷火箭一路已经用去了大半,到顺阳时只剩下二百余支了。 依徐子丹看来,吴四英这厮算得上真正是神通广大,双方在倚松堡相持了不到一个月,零零散散地就有二百余个武功高手到达,冲入倚松三堡为其出力。 这倒不是徐子丹和护卫队没有能力封锁进堡地道路,而是探清了倚松三堡几乎每月最少要出动一次,或是到某地打劫抢回一批钱粮,或是到附近城乡购买相当数量的粮食,以维持男女老少近两千人地生计。徐子丹和项慕林、毫微秒都认为,放人进堡不失为一条好计,只要困住倚松三堡,不出一个月堡内的粮食就会吃完,到时候即使不去攻打,倚松堡内的贼人和蒙古细作们也将饿得头昏眼花,很快就要束手就擒。 三月十八日巳时初,各路明岗暗哨已经分派出去换班,好不容易闲下一会的徐子丹和徐兴霞父女俩相跟着走出老营,信步往小山包上走去。 已经没有凉意的强劲山风吹在身上爽爽的很是舒服,衣袂啪啪的拍打父女两人的身体,太阳的光线让风吹得没了多少热量,晚春的感觉真好! 小山的另一侧,有几个身上穿着千补百纳短衣破裤的浪人坐于山坡上晒太阳,互相间不时悄悄说上几句话。 “爹,你倒是说说,林大哥真的已经把那番女姐妹俩都收为侍妾了?”徐兴霞从两位兄长传来的急信中,得知黛丝娜已经怀上了林强云的孩子,心里就觉得发堵。她不但在父亲、兄弟面前叱骂番邦蕃人的女子,内心里更是感到自己吃了大亏,也为应君蕙、三菊这两位姑娘觉得委屈。此时没人在眼前,情不自禁地向父亲探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来。看到徐子丹摇了摇头没回答,心急的跺脚不依:“哪……你说,以后我……君蕙、三菊她们怎么办啊?!” 徐子丹目注右面两里外石壁半山上的倚松堡,语气庄重而缓慢地说:“孩子,不管林贤侄是否收了黛丝娜姐妹,你若是想要与三菊和君蕙一样得到别人的喜欢,那种大小姐的脾气一定要改改才好。唉,三菊和君蕙有理家管事之才……而你呢,除了会舞刀弄剑之外能帮林贤侄做些什么?此番但能出力将黛丝娜救回,也许……咦,这是什么响声?!” 一阵有如擂鼓般的殷雷声从西面传来,徐兴霞顺徐子丹的目光看去,只见近百丈处一群穿了护卫队战袍蓝背子的人向这里走来,更远的四五里外尘头大起,似是有大队人马往这里冲到。 徐兴霞取出那具小千里眼一照,高兴地叫道:“是……君蕙,和她同来的还有一个背箱子的人不认得。哎呀,糟了,远处有一队骑军出现……是穿皮袍的蒙古鞑子……天哪……鞑子在杀人,他们对让开路的行人不问青红皂白挥刀就砍,逃走的人也追上去不肯放过…… 卷十第十八章(下) “快走,我去接应君蕙他们,你立即到老营去叫项哨长准备迎敌。”徐子丹“锵”一声抽出长剑拔步下山,话落人已经走下了丈许。 徐兴霞扭头就往山左狂奔,到了半山上见老营内有人出外探看,尖声高叫:“快报告项、谢两位哨长,有蒙古鞑子骑兵杀过来了……” 老营中响起一阵小鼓,战斗准备已经开始,徐兴霞脚下不慢,片刻就冲进营门。她见到谢衍大步朝外走,叫道:“谢哨长蒙古鞑子杀来了,你快带人去接应我爹,还有君蕙师侄……” “蒙古鞑子?啊……你说什么,君蕙姑娘也来了,她在哪里?” “就在外头百十丈……” 还在整队的项慕林听了徐兴霞的话不由大急,一把取下背着的火铳,大吼:“弩兵准备好雷火箭守住老营,火铳兵随我出营去接君蕙姑娘。快,快走!” 营门外有人惊叫:“狗头旗……不对,狼头旗,是探马赤……这些骑兵是蒙古人的探马赤青狼军……大家快逃……” 五十多名火铳兵动作迅速地冲出营门,跳下挨住原木竖起的栅墙挖出四尺多深的壕沟隐身。 徐子丹左手紧夹住一个褴衫中年文士领先急奔,二十余名护卫队员随后跑近。 项慕林急叫:“快进入营内靠栅墙内避箭,千万不要露出身体以免受伤。各什准备,按顺序射击。 远在百余丈外的鞑子骑兵,一部转道朝渚阳村而去,另一部分则冲向路边的护卫队老营。 取出千里眼,看到往大营冲来的这部分蒙古鞑子的骑兵没多少,大约也就是三四百人之间。但他们的战马却是数量极多,最少也在千匹以上。鞑子的骑兵速度很快。仅在眨眼间就冲到四十来丈内。 “婊子养地狗鞑子,别以为就你们的马匹多不值钱是不是,想用马匹来踹营么,这么几个人就要在我们的手里讨野火?嘿嘿,这样也好,我们缺的就是战马,却有的是子弹朝化外野人招呼,这就叫你们有来无回,做一场大大亏本的生意买卖。”项慕林咒骂了一回,向壕沟里的战士大声叫道:“传我的命令。将鞑子兵放近些,让他们到了大营门边挤成一团的时候再打。专射马上的人,尽可能给我将鞑子地马匹留下,也让我们这些步军过过骑马的瘾头。” 回头见到营门内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地树枝、柴火和其他杂物以为路障,鞑子兵的马绝对不能顺顺溜溜的直冲进营,心中大定之下不由暗赞谢衍办事的利索。估计他也是看到只有三几百外蒙古骑兵,想要将这些战马弄到手中吧。 “稳住。千万不要发慌,一定要让他们接近营门时再打他个措手不及。”项慕林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待到鞑子的人马进到二十丈了,他在扣下扳机的先一刻大喝:“射人留马,各什顺序射击!” “噼噼啪啪”像炒豆般地火铳射击声一阵接一阵没个停歇,“希律律”的马嘶,身体摔落地的“篷篷轰轰”震响连成一片分不出点。 还在小山铡边晒太阳的那几个落魄江湖浪人,在徐子丹父女下山时就扯了好些草盖在身上,此刻看到的是数千蒙古骑兵分成两路朝渚阳村和山下的双木商行大营冲杀而去。几个人压低声音暗自为数十个双木商行逃命的人鼓劲:“快呀,跑快点别让这些蒙古人追上……啊。进了大门就赶紧关上呀……完了、完了,我说双木商行的人怎么这样笨呐,他们不懂营门大开会被鞑子兵一下就冲进去么……哎哟……躲在地沟里的人快逃命呀,怎么倒反探出头来让鞑子给看见了……想用棍子来打马脚么,这如何能打得了那么多……咦!怎么回事……哈哈。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阿也!双木商行的人用了什么兵器?” 三百余骑鞑子兵和他们的从马(备用马)一起冲锋,看起来像是有一千多骑。只见鞑子兵将将冲到双木商行的大营外十多丈,马上就要冲入营门时,不知什么缘故他们却把速度缓了下来。 在这山上的高处能看得很清楚。没有刀枪。每人只提着一条黑棍子,躲在双木商行老营外壕沟里的数十个人。非但没有像几个浪人想的那样转身逃命,反而露出头来将手里地黑棍子伸出壕沟外。但见那些人的黑棍子喷出一股股的白烟,马背上的鞑子兵纷纷往地上掉落。而没了骑士的战马,却还是顺着畅开的大门往里挤。开始时营门口地马匹还挤成一团进退不得,不一会便有马匹朝内里走去。很快,数百匹马就被吞了进去,消失在双木商行地老营中。 仅仅一刻时辰不到,三四百鞑子兵便被打下马背一大半,后面的百余个鞑子兵一见情况不妙,立时便使出了他们惯用地手法:打不过就跑。一阵牛角号声响起处,几声大叫喝叱中,没死的鞑子兵们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往来路狂奔而去。就在这一会子的功夫,又有二三十个鞑子背部绽出朵朵红花被打下马。 鞑子兵一逃,可让护卫队员和徐子丹他们这些大侠们高兴透了,身具武功的大侠在徐子丹的招呼下,猛扑落马的鞑子兵,凡是伤而不死的扯下其腰带绑起提到一堆。护卫队员们则抽出腰刀,欢欢喜喜地冲向那些失去了骑士的马匹,拉起缰绳就交给专人牵着,再转身去抓其他走散的战马。看到有鞑子兵的尸体,不论有否死透,先砍上一刀再说,他们牢记陈大帅和局主的命令,任何时候都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为先,绝不让一丁点隐患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嘈嘈杂杂的忙乎了近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出了好几身大汗,这才将完好的战马抓到手里。接下来掩埋尸体,开剥死伤的马匹,派出硬探查察敌情,审问捉到的鞑子俘虏又是一通好忙。 被抓的二十多个蒙古兵中,既有真正地蒙古人。也有党项人、契丹人、女真人,甚至还有两个汉人在内。 徐子丹等人从俘虏的口中得知,这支由孛鲁的次子、现任国王塔思的弟弟、年仅十九岁的速浑察所率的探马赤青狼军。他们从京兆府路卢氏县赶来,为不惊动这里的官府与守军,仍在夜间由已经废置了百多年的原淅川县城对岸悄悄渡过淅水,连夜屠绝淅川废城内的一百八十多户住民,一路偃旗息鼓潜行,并实行屠村灭口之策到达这里。他们是奉蒙古四王爷拖雷之命,来顺阳倚松堡接应吴四英等细作,并负责将双木商行东主的怀崽女人送回拖雷大军中。俘虏招供。这支军队地前锋为一千五百探马赤青狼骑兵,后续还有三千契丹糺军和三千蒙古汉军。为了隐密行踪。估计步军将于后天,也就是三月二十日到达此地。 “这下我们有麻烦了。“项慕林皱起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们现在只有四百人左右,根本没法子对付七千多人地步骑鞑子,这要怎么办才好?”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探察的硬探带了两个村民赶回来报告。蒙古骑兵正在渚阳屠村,在这两个多时辰内,留在村里共还有三百余老少男女人,现时除了还有听到些女人的哭叫声外,村里不见一个百姓民户的身影。这两个人也是渚阳的村民,只因刚巧出外锄田准备下种才逃过一劫。他们说,今天出村做田事的约为六七十个青壮,他们亲眼看到有二三十个在村子附近地村民被鞑子所杀。 面对这样的情况,项慕林、谢衍想不出什么办法,徐子丹与他的三个子女也是一筹莫展。其他的那些来助拳的大侠们只会动刀动剑一对一的拼命搏杀,要他们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么,却也是束手无策。 项慕林立即吩咐人叫上那两个逃得性命的村民,让他们尽快找人四下通知附近的村庄,要所有人都先离开村子到稳妥处暂避一时。待将蒙古鞑子消灭或打退后方可回家。 双木商行的三位主事人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到未时左右,临时用树枝树皮搭盖起来的小屋外,猛然响起的一声“报告”把项慕林和谢衍吓了一跳。 “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项慕林没好气的大声喝问。 “项哨长,我们根据地派来地援兵到了。率军来的纪积厚将军听说了有蒙古鞑子大军到渚阳村。便让部队停在上张村。李将军派来的信使在此候见。” 项慕林一听大喜。抢步冲出房门,嘴里叫道:“快快请信使进来……” 谢衍和徐子丹相对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可以放松一口气的神色。 得到特务营部将纪积厚率五哨护卫队,带了三十架小炮和数百枚子窠赶到的确实消息,这里主持救人的主要责任自然就落到了军内地位最高地纪将军身上。项慕林和谢衍商量过后,带一什亲卫与徐子丹带地二十位高手,骑着刚到手的蒙古马,将已经做好地沙盘小心翼翼地抬往十五里外的上张村。他们的身后,还有十多个护卫队员歪歪倒倒的骑在马上,每人牵着数匹马也朝上张村走去。 “经过一个多月来的探察,这里的地形我们完全摸索透了。”“将军请看,这里是被蒙古鞑子屠杀过,现时还驻扎在内的渚阳村。它的西南方十七里的这个石壁关腰上,并排建了三个极为坚固的石堡。主堡在中,一北一南两边相隔百余丈有两个能容三四百人的小侧堡,各有一条小路通往主堡。三个堡寨都是易守难攻,可说得上是固若金汤。” 纪积厚眼睛盯住沙盘,边听项慕林介绍边点头,待他的话声一停,便出声问道:“照这样看来,贼人们手里有人质,我们即使有了小炮和雷火箭,也不敢贸然动手。 那么,若是鞑子们要带着人质往外逃的话,从倚松堡垒出去有几条路可行?” 项慕林想了想,用一根小棍子指点着沙盘说:“倚松堡出来往外共有三条路。一条是堡内下来后能骑马行车的大道,顺淄水而下可直通五十里外的张村镇。这条路走三里,也就是我们的老营往南一里左右,另有岔道向东拐入十四五里外的渚阳村。而下来这里,就是我们现时所在的上张村,从这里分出三条路。一是南下张村镇,二是回头北上到内乡县,第三条则往西偏南一点通到顺阳县。熊耳山这一带的丘陵山地因人丁稀少,到处是林木山藤雍塞地原始老林,除少数几条本地樵夫、猎户行走只容一脚踩踏的山径,能走入山里三五十里外,基本上是走不通的。 另外,倚松堡下来转道渚阳村朝东有大路通南阳县;往北面,百多年前也曾有过两条可到河南府、内乡县的山间樵径。其一是朝正北方向沿淄水主流直上,翻过整座熊耳山。从老君山东南侧走,没有迷路则可以从汝水下到凤牛山寨、伊阳山寨。可达汝州;或寻到伊水上游,顺流而下可达嵩州再到河南府。另一条则朝北偏西由淄水上游支流走,钻七十里老林能到内乡县。不过,这两条路就是本地的樵夫猎户,每天也只能行走十多里地,没有精熟山里情况的猎户随行指引带路。肯定会迷失于熊耳、伏牛两座大山里,任何人也不能活着走出山地丛林。依属下想来,蒙古鞑子绝不可能从北面逃逸。” 纪积厚指着淅水边、顺阳北面的一处地方问道:“从沙盘上看去,这个谷地倒是个围困鞑子的好地方呐,此地何名,你们可曾将这里的地形完全探明了么?” 项慕林呵的一声笑了:“这地方纪将军就是不问,属下也是要说地。由顺阳县往内乡县的大道沿淅水河而上,北行十里即是马蹬山。纪将军所问此处名为野猪洼,里头全是长满了野草地湿地,除几个不大的小岗可让人坐卧外。大部分地方人走上去可陷至膝部,战马进内再无法跑起速度。山谷正好在路东位于马蹬山南麓,只有四条出谷的通道,实是个围困鞑子步骑兵的好所在呐。” 纪积厚托着下巴认真的看着沙盘,半晌后方出声:“唔。地方倒是相当不错,可惜我们的人手太少,否则就好办了。看来得马上通知邓州和南阳两城做好防守地准备,免得鞑子去他们那里攻破城池得到粮草给养补充。来人,传各哨长全都来此听令。” 在各哨长依令前来听令的同时,数骑刚得到的蒙古快马驮着它们的新主人。两骑一路的分别往邓州所辖的顺阳、内乡、南阳及治所撤城急驰而去。 当日酉时初正之间。顺阳县的县令和县丞两位大人接获一纸军令,朝庭新建“白云军”所部将军纪积厚发出的严令:一股万人左右的蒙古兵已经深入邓州境内。在此国家危亡的紧急关头,要求顺阳县城立即整顿城防,马上让本县所有地村镇坚壁清野,并于两天内征集两千本县民壮带上锄铲刀斧等工具听从白云军调用。 县令和县尉两位大人不敢怠慢,连夜颁发坚壁清野、紧急征召令,派人送往县辖各村镇;县属所有各衙差役、吏员,坊里长耆全被召用,清点验查县属甲杖库的所有兵器,由民夫运往城头备用;强行动员全城内外的丁壮整治修补城墙、拆迁城周一里以内的房屋、伐掉会影响守城的大树灌木。 三月十九日辰时,被经过此地地蒙古兵惊吓了两天都没睡好的内乡县令、主薄、县尉等几位父母官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有一点不同的是,命令要求内乡县征召来的民壮自带工具,立即集中到马蹬山南麓的野猪洼谷口听用。 三月二十日,顺阳、内乡两各有一队白云军蒲辇(女真军制,每个蒲辇满员为五十人)在其勃堇(长官)率领下进入县城,并于城头设下了数个据说是什么炮地法阵。另有数个小校出示纪将军地手令,要两县派出吏员随其一起将征集到的民壮带到野猪洼,指派了民壮们应做地事情后还在当地监督查验。 三月二十二日,邓州白云军总领纪积厚率三哨护卫队来到野猪洼,急调内乡县六百守军到马蹬山助战。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由本地二百余猎户组成的的探事斥候传回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昨天,蒙古兵接到他们要带走的数十人后,趁倚松堡的盗贼们不备,一举夺占了大小三堡,将堡内的九百多盗匪和六百多贼盗家眷屠光,抢走数十年来所积的金银,连同堡内的粮食一并搬个精光。事后,鞑子们还放上了一把火,将倚松三堡烧成了一片白地,只余一个空壳还在。 当日下午,再次传来的消息:昨天下午蒙古鞑子已经拔营离开倚松堡,看他们的行进方向朝南后又转道向西北,正是往内乡县的方向而去。 当天入夜,又有消息传到:蒙古鞑子步骑大军昨天出了上张村北行不到十五里,在一个峡谷内被白云军堵住,夜里被袭击死了不少人马。今天上午,鞑子兵向山上冲击了十余次,连草草垒起只有七尺高的的土石墙都没碰到,就丢下了近千具尸体。 三月二十五日中午,心焦气躁的护卫队员们终于等到他们盼望已久的消息:“蒙古军已经知难而退,以骑兵为前锋,步军紧随其后转道向顺阳。现时已经到达顺阳城东五里,半个时辰后将抵达野猪洼。” 第二十章(上) 马蹬山南麓的野猪洼是个绝地,一座山峰由西偏南至东偏北像是被一把巨斧劈开,形成了一个北南东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口小肚大的山谷。山谷东西长约七里,南北宽为二里七八十丈上下,谷口两边的山石又往内收缩,只留出一道宽约五十余丈左右的通道。 说这里是绝地,倒也不怎么正确,除了数十丈宽的谷口外,分别位于野猪洼东南、东北和西北三个方向也有三条出路。西北的路需要往石壁上攀爬,只有惯走此道的药农方能上下。东北则是本地猎户长年踩出的小径,从此路出去也须攀越两道丈许高的石壁,一般人没有准备也很难由此出入。 东南方向则不然,这里是二十丈左右的一道黄土坡。这一片丘陵地内生息繁衍的野猪对此谷的沼泽地情有独锺,在谷内筑巢建窝产崽的母野猪不在少数,时不时还会有大小不一的野猪群到这里,挖出适合它们嬉戏翻滚的泥水坑。这种挖坑浆泥的活动,一是野猪们觅食之余专有的游戏,二则也是野猪夏季降温和增加一道泥壳防虫保护自己生存的手段。另外,本地也有不少精明的猎人会相约结伙到这道土坡上来,从此地顺坡而上,查找到野猪群的踪迹后一路追寻猎杀。 野猪洼内开辟假路的近两千役夫,做完了这项工程后已经转到往顺阳城的大路,去挖掘阻击和撤退的壕沟了,他们要在蒙古鞑子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挖出几道隐蔽的壕沟作为阻击线,顺便将路面破坏得多一些,以延缓蒙古人的速度,为将鞑子引入野猪洼,全歼敌人创造条件。 纪积厚与徐子丹。徐家兄妹与应君蕙及那位名医陈自明一起走入野猪洼,只见一条道路直进两里余再往北转弯,眼前入目处则是一片七八十顷茫茫的水草地,数尺高的枯黄水草已经生出青绿的新芽。山谷两侧都是高达五六丈地石壁,最高处在十五丈以上。 进入谷口走了百丈左右,众人感觉到脚下的路面越来越不实,一步踩下去整个路面会起一阵起伏不定的震颤,就像是一条随时会被水流漂走的浮路一般。越往前走,路面就越是松软,待到行出一里外时。一脚踩到路上已经会有污水浸出了。 看着从水中冒出的泡泡,鼻中嗅到四处呛人的臭气。陈自明阻止两位女孩再往里去,硬拉着她们回头出谷。 徐子丹随纪积厚在谷内走了一些遍,对护卫队在西北、东北的两处峪壁上各放了一什护卫队和十来位武功好手设防倒是没什么话说。这两处出谷的路地势险要,各有五具钢弩、五支火铳,再加十余个身手矫健的高手足矣够矣。 只是徐家父子对东南这面的黄泥坡防守力量有些不解,此地地护卫队和民夫们一起在这几天里垒起一道高有四尺。向内凹进的弧形石墙。但却只有谢衍率了一哨护卫队、一小队九架小炮和五十余位江湖豪客地阻击部队,都已经全部到位。 “纪将军,为何留出这样大的一个空隙,难道不怕蒙古人会从这里冲出逃向山区么?”徐天播看到父亲欲待开口,抢先一步似是漫不经心地信口问出心里的疑惑。 纪积厚“哦”了一声,笑道:“徐大侠,这里的兵力确乎是少了一点,但却不怕蒙古鞑子从此地逃脱,末将反倒更愿鞑子能看出山坡上的防守力量不足,全力从此路突围而去。因为。这是一条可以进入丘陵地的路,即使从此地出得野猪洼,走得正确而不曾迷路地话,最终翻过二十多里的丘陵地,也只能找到朝水。鞑子们只有顺河而下至顺阳城东的大道上。若是他们的运气不好,则大有可能再转个大弯往北走,也许会迷失于这一块山野之中。在如此茂密的山林里,鞑子的马匹非但不能给他们增加行动的速度,反会是他们逃命的累赘。蒙古人一旦昏了头真个从此地突围,正好因此造成我们救人的机会。相信局主夫人很快便会脱出牢笼了。” 纪积厚交代谢衍。此地能够守得住就守,实在不行的话。就在大量杀伤敌人之后让开一条路给鞑子们逃命去。 申时正末间,鞑子兵到达顺阳城,做出进攻地姿态在城下略为奔走了一番,被城上的十数架小炮数十枚子窠轰击了一遍,即丢下近百具尸体潮水般的往北而去。酉时,蒙古鞑子到了野猪洼南五里处,稍与阻击的护卫队接触,便退了数里于顺阳城东北角跨路扎下大营。 纪积厚派出三什硬探带着马匹乘小船下放到顺阳城,要他们分三批沿大路一直探查到项慕林的阻击阵地,命令项慕林率全部战士沿大路搜索,并赶来野猪洼参加救人和围歼战斗。 一夜平安无事,次日一早,速浑察地蒙古兵以二千多汉军为前部,剩余的契丹糺军为中军,自己率了探马赤青狼军护着吴四英等一伙,小心翼翼保护着一个全身包裹得密密实实,坐于双马兽皮兜内的大肚子呆傻女人作为后卫,一拥而上沿大路朝北攻击前进。 五里路的阻击阵地,护卫队边打边退,让蒙古鞑子整整用了近两个时辰才前进到野猪洼的路口。 此时,项慕林也带着连同三什硬探一起共四百余人,与顺阳城内的金国守军取得联系后,调出协助守城内地五什小炮队,率先赶到了速浑察地探马赤军后面。 项慕林可是精得很,他知道蒙古人的骑兵厉害,更明白鞑子兵地骑射之术与游击战术天下无双,自己这几百人冲上去无异于自杀。而且,军中的小炮子窠也不是很充裕,故而在朝天射出几枚旗花信号向纪将军报告自己率军已经到达,可以切断蒙古鞑子返逃后路的同时,下令五十架小炮与护卫队利用地形,逼近鞑子后卫设置阻击阵地,另外派出五架小炮,在盾兵的掩护下一炮发了再射一炮的远攻。 这样射出去的子窠虽然达不到大面积杀伤蒙古兵的惊人效果,却是每一发子窠都能起到作用。多则十余骑,少则数骑被打倒,最差的也可以伤毙一骑人马,让断后的蒙古探马赤军吃足了苦头。 率队到阻击阵地前五架小炮的什长同样精似鬼,蒙古骑兵一有朝后冲来的行动,他就会叫炮手们在鞑子起步攻击时扛起小炮飞奔后退,躲进己方阵地内。正好给早等得不耐烦的其他护卫队员们解解馋,兜头兜脑地一阵小炮子窠、火铳、无羽箭,让还没跑起速度的蒙古兵丢下数十骑人马尸体。一旦子鞑子兵回去了,他又马上跟出架起小炮就打。缓慢但坚决地向鞑子有一下没一下发射子窠。 率军断后的探马赤千夫长被追兵这种打法气得暴怒欲狂,除了不住向在野猪洼谷口督战的速浑察告急外一点办法也没有。青狼军的骑兵抵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同样是缓慢,也是无法控制地往前挤去。 待到北面又升起三枚旗花号炮时,项慕林立即率军紧迫上前,不顾鞑子的弓箭造成多少伤亡,五十多架小炮和百余支火铳、百多具钢弩一齐开火射击。硬生生地将断后地探马赤军打得落花流水,抛下抢来的粮草和各色辎重和和百多人马尸体,再顾不得回军反击亡命而逃。 而处于野猪洼谷口地纪积厚一见到旗花信号,马上下令趁着打退蒙古兵一次冲锋之后,让开入谷的阻击阵地,使鞑子们进入这个死亡之地。看看蒙古汉军已经开始进入野猪洼了,纪积厚叫人放起旗花,并下令在两侧阻击的护卫队,可以放鞑子兵的人入谷,但运送粮草的骡驴车辆则决不放过。 午时刚过。看清楚了确实是有一队蒙古骑兵带着双马成兜的将一件物事护入谷口,估算出炸下地石头不至于伤着马兜上的人后,纪积厚果断地挥手下令:“全军出击,与追上来的护卫队一起将这里的出路封死。” 埋伏于野猪洼外的护卫队,在此时也最后一骑鞑子兵奔入谷口。数十枚子窠砸出一道爆炸烟幕,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将进谷的通道堵住。顺阳与内乡两县的金国吏员,也在看到没什么危险的时候,依将令指挥数百胆大的民夫开始挖掘战壕。待到一半个多时辰壕沟挖成,速浑察地数千大军算是真正陷入了一个有死无生的绝地了。 “呵呵,好极了。这批孤军深入的鞑子将一个也逃不出去。”徐子丹捋动胡须。乐得合不拢嘴,朝站在自己身边的应君蕙、徐兴霞说:“风水轮流转啊。想不到二十多年来纵横中原杀得数千里无人烟的蒙古鞑子,也会被区区数百护卫队无影无踪到这个小山谷内成了一群待宰地牛羊,看着都让人觉得解气。” 未时正,顺阳城内的金国守军六百余人,也由县尉的带领下前来助战。 但由于护卫队的兵力不足一千人,实在是太少了,黛丝娜也还在鞑子的手里,小炮子窠和雷火箭不能向野猪洼内随意乱射,护卫队也就只好加强谷口的阻击阵地,先把蒙古鞑子困住再说。 纪积厚和徐子丹发现,顺阳、内乡两县前来助战地一千多当地金兵根本没有战斗力,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在战斗中发在地作用。 民壮与猎户的人数倒是有三四千人,但他们在外围呐喊助威,鞑子兵溃败时跟在后面打打滥战倒是可以,要想用这些人去与蒙古军硬撼,就只能是去送死。因此,纪积厚不敢下令攻击,慢慢想办法救人。 …………………… 在后面紧一阵缓一阵地呐喊声与有一下没一下的爆炸声中,速浑察的中军人马到达野猪洼谷外。在进入这个山谷之前,速浑察对这条大路不顺河岸直上,而是拐入山去大为不解,心有所疑的停顿了一下,却被转角处飞来的一阵箭矢给打消了派兵探查的念头。 被逼迫心不甘情不愿地逃进了进野猪洼,速浑察实是心有不甘。无可奈何地率自己的亲兵,将载于双马之间加一块大皮子搭成软兜内的回回女人带入这个山谷内,才越过谷口前进了不到三十丈,马上就发现不对了。先他们骑兵一步进入这个山谷中的步军士卒,已经将看来很是干爽的路面踩踏崩陷,整个两里多宽的谷内草地上全是艰难跋涉的人,还有数百骑兵和数百战马也混杂在其间受深达尺多的泥沼所困。 “糟了,这一段路有蹊跷,我们中计了!”速浑察这时才明白刚才确实是应该派人去查探的,现在他也还是很想命令大军调头向来路冲突,但立即就发觉已经来不及了。 谷口外突然爆发出巨大轰隆隆的爆炸和惨叫马嘶声,让断后的探马赤军一拥而入,推挤裹胁中军冲到烂泥沼泽中。 作为全军主帅,速浑察总算是在数刻时辰后来到一个稍高的岗地上立足。当顶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山谷里也没有一丝风,但他却是感到一阵阵寒意从心底里涌上来。 前面探路的汉军和契丹糺军也将发现东南山坡有金兵卡口,其他的方没有去路的情况报回。 “速浑察,我们现在怎么办?”孛鲁的第六个儿子野不干还只有十五岁,这是他第一次从大斡耳朵出来参加战斗,已经知道丢失了所有辎重,全军只剩下不足五千步兵和一千骑兵,这个半大的蒙古孩子有点发慌,问话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还能回去见塔思和阿妈么?”。 环扫了周围环境一眼,速浑察静静呆立了一会后,暗自叹了口气:“这里只有几处不大的硬土岗,五千多人和四千多匹马不要说扎营,就是挤在一起连站也站不下那么多的人马。” 轻轻地拍了拍野不干的肩膀,速浑察安慰他道:“放心吧,只要过得了这条河,我们就能回去见大哥和阿妈了。你去传我的将令,要汉军和糺军立即集中到刚才进来的山谷口,我们要从原路杀出去。” 第二十章(下) 沈南松和他的一军小孩儿兵果真是人小力弱,他们一路走一路购些代步的骡驴,走到唐州的方城县时,好歹有两百余匹的骡驴,不用扛着小炮和子窠那么辛苦地赶路了。 三月二十五日,紧赶慢赶了十六七天的小孩儿兵,终于在申时到达顺阳县城下,并在此地遇上了护卫队的伤员队伍。问清蒙古鞑子已经被包围在城北十里外的野猪洼,沈南松连休息也顾不得了,立时就率队朝北跑。 此刻,发现进入了绝地的蒙古军,一个下午都没停歇,押上了全部人马朝谷口方向做最后的拼死突围。护卫队的情势十分不妙,经过一下午的战斗,人员死伤惨重不说,子窠和雷火箭基本上全都用完了,就连无羽箭也剩下不多。 野猪洼谷口匆匆架设的拒马被拉开了一个十来丈宽的口子,由砍倒大树和壕沟组成的五道路障已被突破了三道。伤亡了大半,只剩下二百余人的护卫队,七八十名徐家请来助拳的江湖好汉,在六百多金兵和百余名本地猎户的配合下,正与蒙古汉军、契丹糺军拼死争夺最后的两道防线。 护卫队没了强大的火器,而且人数实在是太少,即使有陈君华所授由刀枪盾牌兵组合成的鸳鸯阵可以勉强,在数倍于己的蒙古汉及亡命猛扑的契丹糺军冲杀下,不仅完全占不到哪怕是一点点的优势。幸好不时有飞来的粗制箭矢,往往能在护卫队鸳鸯阵最危险的时候将蒙古步军射杀于阵前,使得阵线不至于很快被鞑子突破。 倒是那一千多让纪积厚和徐家众人看不上眼的金兵,不知什么原因越战越强,他们剩下几百个军兵虽然各自为战,以个人的战力来说比护卫队高得不是一点半点,夹在鸳鸯阵的间隙中倒也成了一大助力。能守住最后这两道防线。主要还是靠这数百金兵和近两百位身具武功的江湖大侠,更幸运地是,本地的一百多猎户发挥了他们的最大威力,他们一部分专守在山壁同,朝蜂拥而来的鞑子兵猛射。另一部分则躲在战圈外,一见到有不能对付的强悍敌人时,立即会用射程不远,却准头极佳的粗制弓箭从侧面进行射杀。 好在野猪洼谷口的宽度不大,靠两侧的山脚下也是深达两尺的沼泽,行动不便的蒙古兵没法很快将突破口扩大。 小孩儿兵来得正是时候。投入战斗后仅数刻时辰,孩子们的小号钢弩和为数不多的几把小手铳几轮齐射。不但将正与护卫队、金兵拼杀的蒙古兵杀得一干二净,还用所携的三十架小炮切断了突围蒙古兵的后续军兵,把鞑子兵眼看要完成了的突围企图击了个粉碎。 沈南松吩咐将带到的部分子窠分给护卫队小炮队,向身边的护卫队员问清黛丝娜还在蒙古鞑子的手里,心急之下再顾不得去与纪积厚、徐子丹等人相见,便匆匆地与山都爬上谷口的山壁上。 用千里眼看清了谷口附近一带的情势。沈南松也注意到在蒙古步兵的后面,还有一千多探马赤的骑兵虎视眈眈。 “好险呐,我们刚才若是再迟一步到达,一旦蒙古兵将拦路的石头和树干等杂物清除掉,极可能被鞑子们冲出包围圈逃出生天。”沈南松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黛丝娜落在蒙古人的手里,他们躲在这个山谷中,放是不能放的,可打又打不得,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许久没听到山都的回答,沈南松急了。举起千里眼头也不回地问道:“山都,你倒是说话呀,快帮我想个主意出来啊……” “要想什么办法,晚上到下面去就是了,杀得那些鞑子昏头昏脑。让他们乱成一团。”山都瓮声瓮气地嘟喃了一句,看到沈南松变了脸色想要张口,连忙讨好地说:“最多再带上几十个人,再找个机会救出恩人的白蕃女就是。” 爬到离山顶还有十余步远的徐子丹人老耳灵,此时接口笑道:“呵呵,山都小子讲得好。就由老夫父子和几位朋友晚上到野猪洼。另外让纪将军派一队硬探一同去搅他个天翻地覆,得便或者可以将那蕃女救出来。” 天色很黑。若非几个硬土岗上燃起了烤马肉的火堆,谷口和几处山头上有金兵的火把,给这个到处都是沼泽地谷底带来些微弱的光线,恐怕眼睛再怎么锐利的人也不能看清几步外的物事。 天时估摸应该在寅时前后了,所有的蒙古战士都已经吃下了第二……哦,不对,应该说是今天的第一餐。 人们一吃下了食物后,全都各自找了个稍微干爽一点的地方躲下睡了。 野不干是被噩梦给惊醒地,他的那一声惊叫不但把自己惊醒,也将附近地士兵也给惊动了。亲兵百夫长匆匆走来看到这位小主人没什么事,往已经快息灭的炭火上丢了几根半干的木柴,费劲地将火吹着,这才放心地坐到火堆边。 已经故去的第二任国王孛鲁共有七个儿子,长子塔思、二子速浑察、三子霸都鲁,四子伯亦难,五子野蔑干,六子野不干,最小的七子阿里乞失。其中正妻所出三人:分别是塔思、速浑察和野不干。 十五岁的野不干这次与二哥速浑察一起出征灭金,没想到二哥却派四王爷派到南京路的最南边来打仗,而且是为了一个大肚子的回回女人。野不干想不明白,为什么四王爷会对这个回回女人这么重视,据二哥说,大哥塔思和蒙哥王子都一再交代,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回回女人,不可以让这个女人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他也想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请全真教的道长去与山东的反贼商谈,愿意花大笔的金银财物将不是一母同胞的三哥霸都鲁、四哥伯亦难赎回来,而不是让这两个一直与他们三兄弟作对的家伙死在南人的手里。 看了一眼披了条毛毡蜷缩在火堆边地回回女人,站起身摇了摇头信步走向硬土岗的暗影里,野不干学着大哥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暗道:“这次二哥和自己虽然将那个很重要的回回女人接到军中。但情势看来相当不妙。早知道会有这么多金兵拼死来和深入到腹地的蒙古军打仗,自己就不该劝说二哥将那山寨里的汉人山甚么杀光了,留下那一千多山贼,现时起码也能让山贼去为大军冲出一条路来罢。” 身后一个亲兵由一位百夫长带着,在十数步外远远跟着,他们的神态很轻松,这里有数千军兵歇息,根本不怕在这个山谷里会出什么事故让小主人受到伤害。他们之所以要跟在小主人的后面走,是出于亲兵的职责。 这么暗的天色下,又要避开不踩到随地躺倒地士兵相当吃力。好在走进暗处站了一会后。由于有数十个火堆还冒出些火苗,再加上眼睛也适应了这种黑暗。总算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影像了。 所立处最靠山谷底部,也是最小的一个硬土岗,整个小土岗只有不到一百方丈,稍挤一点可以安置大约一个百人队地青狼军骑兵人马歇息。速浑察一是为了保证回回女人的安全,二则也是为了这个还未成年的幼弟着想,便派野不干带着三十名亲兵到这个硬土岗来负责看管回回女人。所以。这个小土岗上只有三十余人和近百匹战马,显得比其他的硬土岗宽松了很多。 也许是刚才自己的惊叫声吵醒了所有的亲兵罢,身后时起时落地鼾声渐渐的少了,野不干走到硬土岗边的时候,已经听不到那些人打鼾,只是有人还在“依依唔唔”地低低呢喃,还有就是捶打地面或者跺脚的“噗噗”之声。 也许是起雾了,野不干望着前面数十丈外其他硬土岗上一闪一闪带着圆形光晕的火光,百无聊赖的坐下地,鼻子里嗅着沼泽特有的臭气和新发芽的草香。心里默默地向长生天祷告:希望这次二哥能和自己一起平平安安地将这个回回女人带到四王爷的牙帐。 仰躺下身体,耳中听到脚边的沼泽有水泡冒起地“噗噗”声响,不多时野不干就又睡了过去。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下是一群群牛羊。野不干拉着也不刺斤的手向山包上跑,他要在今天把不久前刚刚从一个孛斡勒那儿学会的手段用在这个姑娘身上,看看她到底会不会似那些女奴般像母狗一样地呼叫着求人去耍弄她们…… 哦!真是舒服啊……咦,被压在自己身体下面的怎么变成那个女奴了,呻吟也成了很远处传来地惨叫? 野不干正想起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猛然间自己的胸腹上传来了一阵疼痛。 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他看到自己还是躺在草地上。但身上却被一个人压住,这个人的背部有三支还在抖动的箭杆。这种箭杆野不干认识。正是这几天女真军所用的箭矢。 推开还在抽搐地亲兵尸体,野不干地脑子里跳出“敌袭”这两个字。耳里也传来四十多岁百夫长那压低了的粗沉语音:“躺着别动,是女真汉军来袭。” 天,已经差不多亮了,四下里沉沉地雾气极为浓重,朦胧的天光下只能依稀能看到四五尺处的物事。 伏地听去,好像金国来袭的人数很多,他们发出几声低低的叱喝和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外,一切都是在悄悄地进行。 “不对,他们是来抢那个回回女人的。”野不干这时已经想到了女真兵为什么这么静的原因了,马上把挂在腰间的那支小牛角号取出,就这样躺着吹起了报警的号声。 号声一起,百夫长也似乎想到了他们还负有看守回回女人的另一重职责,狂叫着一跃而起,挥动战刀朝土岗中部冲去。 野不干跟着冲到那堆还在冒烟的灰烬边时,惊得“通”一下坐倒在地,嘴里叫道:“长生天!他们抢走回回女人,她被抢走了……” 百夫长从一个被割断喉咙的蒙古兵身上解下一个牛角,塞到嘴里吹起调兵号。 整个硬土岗上除了战马的喷鼻声外静悄悄的,三十名亲兵只有百夫长还活着,战马也还剩下一半左右。走了一圈后的野不干呆呆地望着被他拖到一起的这些尸体,眼里闪动着愤怒的神色:他们都是草原上的勇士啊,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人谋杀了。我要为他们报仇,要将那个回回女人从可恶的金人手里抢回来,要将这些凶残的金人全都杀光。 附近的百余骑探马赤军被号角召唤来了,野不干腾身跃上一匹马,抽出他的战刀摇动高叫:“金国的人杀死了我们的勇士,抢走了那个回回女人,草原上的雄鹰们,跟我去将回回女人夺回来,杀光可恶的金狗……” “杀光金狗……” “杀光金狗……” 野不干一马当先朝东北方冲去:“跟我来……” 昨天,速浑察、野不干已经从斥候的嘴里知道了这里有金兵的阻击防线,也清楚这个山坡上的敌人并不是很多。野不干还到这个山坡下察看了地势,只是因为从这里出谷后还须回头,所以速浑察并没有派兵到这里攻击。甚至到了晚上扎营时,也严令各部军兵不得到山坡这一块来歇息。 雾气还是很浓,视线可以看到二三十丈远,出了沼泽踏上山坡硬地时更能看到五六十丈外的景物。地上湿漉漉的蹄印非常浅析,掳走回回女人的金兵肯定才走不一会。一怔神间,有三十多骑在野不干的身边超越,令得他收束心神用力踢动马腹,“嗬……嗬……”地吼叫着打马前冲。 该死的,这样上坡的地形没法将马速提高,看来要一段时间才能追上敌人了。前面金兵垒起的石墙在望…… 突然,野不干突然看到在那石墙另一边露出一张红黑色的脸,这张又小又丑的脸上不但五官都紧紧地挤在了一起,而且还长了许多灰黄色的毛。野不干心里一惊,嘴中脱口叫了一声:“妖怪……” “砰砰啪啪”的响声有如炒豆般的响起,冲在前面的三十多骑人马一下子就摔倒了二十多骑。 就是这张又小又丑黑红脸上的笑容,给了野不干一种莫名的震撼。妖怪照样有一双手,它的双手各拿着一根有两个孔洞的短铁管子,对着野不干露齿一笑的同时,“砰”的一声,其中的一根铁管朝他喷出了一股极为诡异的白烟。 “啊,守在这个关垒路障后的是女真人招来的妖……”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子里,野不干觉得左胸和头部猛地一震,两眼发黑。而后就失去了知觉。 此时,紧随其后的百夫长也发现了前面石里的动静,策马冲上前的时候,他耳朵里听到的是“砰砰”声,眼睛里看到的是野不干的皮盔飞起,就像被一件兵器扫过一样朝后平抛而出,他的身体也在头盔飞出后倒栽下马。 在野不干左右侧后的蒙古兵在接下来的大响中也惨声呼叫,一头撞下地去。 “糟糕,野不干受伤了……”百夫长在野不干的身后,于野不干倒撞下马的一瞬间,眼急手快地一把抱住他。看清满脸是血的野不干左胸也有一处受了伤,眼睛虽然闭上了,可明显的还有呼吸没死。 百夫长一手拉过马头斜冲转向,一面高声狂呼:“立即撤退,号角兵吹号,该死的,立即吹响撤退的号声,快退!” 百人队在这片刻间,又被敌方的弩箭射倒二十多骑,其余的亲兵很快围到百夫长左右,为长官和野不干挡住箭矢的同时,护住中心的一马双骑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第十七章(上) 这天,阳逻堡西码头上混口食的游手大哥快脚苏九,在几个混混扮的充门面小厮服侍下,呼噜噜大口吞下他们弄来的河蚌姜粥、肉馒头,惬意地拍拍肚子,随手抹了把滚滚而下的满头大汗,披上一件敞怀短衫就和四个混混闲汉出了位于堡西门内侧的住所。 顶着升起数丈高的大日头,一面扑摆衣襟扇风,一边东张西望地与相熟的地头龙及其他牛鬼蛇神爽快地打着招呼,一面领头信步往堡中的大街上走去。 今天街上比往日的人多了不少,除挎刀带剑的役夫差人外,许多平民装束的精壮大汉腰间鼓鼓,明显夹有兵刃器械。看到好几张熟面孔,苏九心下一凛,暗忖:“黄州、鄂州两大‘法场’的栏头也来此与其毫不相干之地,难道说有哪一个大商家的私货让他们两处的税务给盯上了?唔,我得找人探探底细,若是被盯住的是相熟主儿,说不得给他们通个消息,也令其好预做准备……” “九哥,快看那些,好像是南方来的蛮子,他们衣着恁般光鲜,要不要去弄几贯钱来给小弟们使唤……”一人对走入堡门,在他们前头兴奋地轻叫。 苏九看清混混所指前头十多步的一个绸袍人,特别是那人身后左右还有几个穿白色紧身窄袖收口战袍,腰扎淡青色腰带的随从,绿色镶红边背子后绣的白色雷云图案,不由脸色一变。迅快地一把打下混混指着那帮人的手,神色紧张的轻声骂道:“何三,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啊,竟然胆敢对他们指手划脚。” “阿也。这样就会害死我们大家,说得过分了点吧……他们是些什么厉害的人物,难道九哥知道么?”小混混何三挺胸凸肚作英雄状抢身而出,捋起衣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就等上前与人聒噪争闹的样式。 “啪!”苏九扬手一个大大地耳括子朝何三用力甩了过去,脸上变颜变色地小声厉喝:“你这该死的,休得出头无礼惹事。你要想死的话我快脚苏九绝不阻拦,但却须得等我们走远些,省得连累我们几个兄弟……” 另一个挨上前混混不解地问道:“那些人有什么不对,令九哥也恁般缩手缩脚?” “玉兄弟,看到那几个穿红边背子武士背上有如装了月琴的囊袋没?告诉你们,哪可是双木镖局镖师所用地钢弩。” 苏九郑重的语气让随行的四个闲汉混混一愣。玉兄弟脚下一滞,惊声道:“九哥是说,这几个人都是双木镖局的镖师。他们背上囊袋里的是那种与神臂弓有得一比的钢弩?” “啊。说不定被两处栏头盯上的是双木商行……怪事,双木商行乃提举三山符箓林大人的生意,官府中人多有交往,财雄势大底气足得很。而且一贯规规矩矩按章纳税从不做假,也没听说他们有做走私贩私地生意,为何会引动大、小法场的人注意?有问题,此间大有蹊跷。”苏九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却随口应道:“不能十分肯定。但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囊袋地形状看,是双木镖局地人应该**不离十。其东主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惹上了与这个商行或者镖局有关碍之人,那就和阎王爷作对没什么两样,牛头马面即时就会找上门来。” 何三直到这时才从被苏九打得发晕的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听到了苏九与玉兄弟的对话后,不由得朝下缩了缩脑脖子,右手狠狠地再抽了没被打过的脸颊,自说自骂道:“我叫你不长眼睛胡乱攀咬,若非九哥那一下耳括子摔得你发懵,这时不定已经死翘翘了。还好,还好,亏得九哥眼利手快保住了你这厮一条小命……” “我们回头,去西门外的码头走走,另寻好相与的软骨头寻口食。你们给老子收敛些个,千万别惹上不该惹的人,别把吃饭地家伙丢了。”离得远了,左右也没闲杂人等估计不会被耳长的听去,苏九郑而重之的向同伴提出警告。在他地心里,隐隐觉得今天有些堵,感觉得危机出现的苗头。远离危险,这才是顺当地混江湖饭吃,又能保住小命的不二法门,苏九没敢继续去堡内寻店铺打秋风捞小钱的计划,掉头出堡以策安全。 一行五人心事重重懒懒散散地闷头行走,平日里惯于从小贩箩筐内捞果子咬嚼,在摊子上顺物事赏玩抛丢,对姑娘、娘子摸摸捏捏取乐的事也没心情再做,就这样直接来到码头东侧边茶肆门外。 “哎哟,九官人怎地有兴致饮这黑汤水,真是给小店天大的面子呀。快快请上座,不知官人要哪种茶品?小老儿这就给几位官人煮来奉上。”茶肆老板兼伙家曲老爹脸上的笑容像是吞了黄连,又苦又涩难看得紧。 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五枚当三钱朝曲老爹丢去,苏九做出一副和颜悦色地脸子笑道:“曲老儿,靠窗能看到码头的阁子间,给我们上五碗加糖的茶,再来上几样瓜子、干果,弄好后就不必前来聒噪打扰。 曲老爹的茶水上齐后,苏九收回往窗外注视的眼光,语气沉重的吩咐道:“玉兄弟,你带一个人去码头上探探,摸清两**场有多少栏头、差人来此阳逻堡。你们小心些,千万不可惹事生非,只悄悄行事便是。若是能套出他们此行的目的最好,如其不然,则看看来了多少课船也就罢。” 不过半个多时辰,探消息的两个人回来了,脸色不大正常的玉兄弟附在苏九的耳边小声讲了一通。 原来,今天早上从上游陆续驶来了十四艘四千斛的水军车船,还有一百二十余条税务场五百斛的课船。刚刚在玉兄弟到码头上探听之时,恰恰也是这些战船和课船到齐的时间。玉兄弟亲眼见到,鄂州来的十多艘水军战船驶出,明令封锁这一段江面。而从课船上涌下来的鄂州栏目头、差役,则其不意地一下子就将阳逻堡码头给围了起来。勒令码头上地人货许入不许出,惊得在这儿暂歇的商贾行旅们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 “鄂州镇抚副司水军的十多条战船封江,鄂州税务司地栏头锁码头。他们出去如此大一批军兵差役要对付谁人?奇矣哉,怪事也……”苏九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语,抬起头向玉兄弟问道:“尔等可知晓鄂州现时是哪一位大人任知州事么?” 这位玉兄弟看来是苏九的谋士,听得大哥探问,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自去年吴愈吴大人升任兵部侍郎后,鄂州便没有知州,镇抚司也裁撤掉了。现时只有还未转到扬州去的部分水军,暂时是由才起复的赵范赵大人派员统领。” 苏九一时间委实觉得理不出头绪。低头道:“赵范大人,乃史相公得力之……哎哟,难道是那位飞川大侠林大人与史相公交恶。由赵范来出头对付双木商行不成……” 心念至此。苏九默默盘算了好一会,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心道:“若是将此事悄悄告知双木商行的人,让他们有所准备,说不定此后能与双木旗下套上交情。好处可是不小呀。” 主意打定,虎地一下站起身,轻喝道:“尔等去码头附近看紧了,若是鄂州来的栏头们有什么对双木商行不利,全都记在心里。能帮得上忙的就伸手帮忙,但不得与栏头差役起冲突。我入堡一下,稍时回来再与你们相会。” 说毕。苏九自顾一个人大步出店,望西门匆匆走了。 大宋境内征收商税最为苛暴、税务的栏头、差役比虎狼还凶残,让商贾小贩、行旅路人们心惊胆战,以致被比做杀人“法场”地有三处地方:江南东路的池州雁汊港谓之**场,淮南西路的黄州(今湖北黄冈)谓之小法场,荆湖北路地鄂州谓之新法场。三斤,“法场”都在大(长)江边上,牢牢控制住大宋水路运输地大动脉,不但为大宋朝收取了不菲的商税钱钞,也喂肥了一任又一任得到实权差遣的税务官吏,还养出了一批对细民百姓心如铁石如狼似虎的凶差恶役。 阳逻堡原名阳逻镇,位于大(长)江东岸,周回九里一百一十四步的中型堡砦。本朝南渡后的建炎三年(29年),金兵南下攻掠从黄州这里过江时,阳逻镇也遭到鞑子兵的掳掠、大屠杀,整个镇子几乎成了废墟。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率军收复大片国土后,重建了黄州沿江的几处战略要地,阳逻镇也在重建地堡砦之列,便改名为阳逻堡了。本来阳逻堡可驻扎一万多大军,是囤积军粮与兵器的重地,而且堡西还建有一个可以停靠万斛大船的水军营寨,鼎盛时间这里地水陆两军高达四五万人。隆兴年间的北伐以赵宋朝的失败告终后,这里因远离宋金边境,不但大军被勾抽到北面的宋金边境驻防,水军也移到大江下游的出海口附近去了,堡砦和水寨也就慢慢改为民居和军民两用的码头。现时,堡砦内已经只剩下黄陂县丞率领充为役夫的厢军一百余名,以及黄陂县税务的税吏和拦头二十多丁役。 江汉平原各地涌来的人户,也使得阳逻堡内的民户从初建成要塞时的不足二十户七十余人,增加到现在的五百余户三千多丁口了。 以上所说的人户丁口数量,只是大宋淳熙十年(83年)官方户籍上的数字,如今有多少户口,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不过,阳逻堡隶属淮南西路黄州的黄陂县管辖,远在千里外的池州“**场”不算,只因为上游八十里有鄂州“新法场”,下游一百二十里有黄州的“小法场”,此地就成了商贩旅人逃税的最好避虎躲狼上佳福地。 商贾、行旅多了,客店、货栈、食肆、酒家,瓦舍和勾栏、行院也相应的多起来。这就引得江汉平原、大江上下吃江湖饭的流民、游手、浪人,前来此地寻点比土里刨粮轻松些的口食。也有金、宋两国的逃丁、被官府通缉抓捕的罪犯,看中这里人流量不但大,而且形形色色十分复杂,往来地交通极为方便。既可藏身避祸,又可在危急的时候迅速开溜,也慢慢地把此地当成他们最好的逃通薮。又有各地做没本钱买卖的山贼强盗盗、水匪湖寇,派出各自信得过地线人、阴探。找寻他们眼中的肥羊,以便在合适的时间觅机下手。连官府的明捕、暗差,在三十多年前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后,也纷纷或明或暗的来这阳逻堡时不时的走动一下,混个熟面找几个地头龙成为助力,以期能未雨绸缪将不利于己的突发事件消灭于萌芽之中;或者万一有什么麻烦事时,能在这里得到帮助,最低限度可以摸着点头绪。更有甚者。这十多年来,连金国、蒙古两个生死对头,也派出了好些精干细作探子。 在阳逻堡扎下了根。 各方英雄豪杰、牛鬼蛇神像追香逐臭地蜜蜂、苍蝇。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处位于江南西路、准南西路和荆湖北路的三不管地方,要从走私逃税者的手里讨取一份漏下地残茶剩饭,谋得他们需要地利益。 人们嘴上所说的“走私者”,和官府栏头、差役们讲的“逃税漏税”,只是相对于三大“法场”的苛暴商税而言。实际上,阳逻堡照样还是设置有黄陂县的税务场,同样配上了数十名栏头差役,到此地的商贾小贩们还是必须依例皈皈服法的按章缴纳赋税。不得拖欠、漏缴哪怕是一文半文。就是这样,阳逻堡每年除了税务官和栏头差役所得外,还能收得十余万贯税钱。仅此一项。就占了黄陂全县收入的三成左右,是本县地一处大财源。 商旅们在这里驻足,不但能用部分会子纸钞代替铜钱缴纳税金,还可以免去税务栏头们无中生有的“虚喝”,以少为多的“花数”。即使过了期限未纳税钱地,也能以货抵税收回部分本钱。至于“法场”上那种令人倾家荡产、送掉性命的收取了税钱又说没有,不曾载货却说有货而强令纳税,若有不从则锁入大牢刑逼的事,阳逻堡虽不敢说完全没有,但也只存在暗中不公开的少量。一般来,只要不去得罪税务中的吏员、栏头等人,让这些人狠下心来整治你,那是很少会有发生的。 徭族峒主盘生伯从去年七月就离开紧邻横坑的盘家寨,追随少主到通都大埠赚取银钱,要使不愁吃穿日渐富足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他与其他几位黑风峒残存的将军一样,对如今的安定生活觉得十分满意,在老生儿子断奶后就架不住婆娘的叨唠,约齐了雷大山,杜运来、唐大成几个老伙伴,一起离开了老婆孩子来见识山外的“大蛇屙屎”大世面。 盘生伯和几位原李元砺军中的统兵将领们一样,年纪有点大了,再不适合像年轻人一般去打打杀杀冲锋陷阵。因此,少主安置他们的活计,是分别去做几支水运船队的大管事,专管内陆江河上的水路运输。至于运河方面,双木旗下另有其他的漕船各司其责,不用江船插手。 盘生伯所在的船队,有三十条风帆配船桨和大橹可运载四千斛的大江货船,装满货物一次能运送十多万斛。每条船上各有水夫、火长等二十余人,整支船队共有六百身强力壮且水性不赖的汉子,并都带了不少的自卫兵器,一般小股的水寇盗贼是不敢前来讨野火的。所以,半年多来,船队从未出过什么大事。在船队做管事,工钱既多,力气活又不用管事来干,其他杂事又有各船的小管事去忙碌,因此上盘生伯日子过得相当舒服,觉得十分惬意。 这次,接获商行大管事冉先生的勾抽令,说是山东地境因春天大旱,稻麦粮食吃紧必须将双木米面铺收购的大批粮食送到平江府的福山,口,再由海舶转运到胶西去。 昨天一大早天方亮,唐大成与盘生伯两人各率一支装满了粮食的船队,先后从岳州下行。一路上顺水又顺风,一天之内就将四百多里的水路走完,入暮时分盘生伯的船队就来到阳逻堡泊碇。 阳逻堡没有双木旗下的商行、镖局,仅是设了一个专门接待各方行商的常驻小店,接生意的只是两个人。今天刚起来洗漱,盘生伯就接获这里伙家带来的口信,说是从山东到福山口的海泊要四天后才会到达,让他们的船队不必赶得那么急。 不必急赶,在此地耽搁半天,慢些到福山口也不怕,只要今天能开船出港便好。盘生伯就约了几个人上岸,去经过了几次都没入内的阳逻堡草市、瓦舍中看看。 盘生伯六七个人在堡中转了一圈,也没见什么好买,便意兴缺缺地回头返船,准备扬帆直下。 离西堡门还有二十来丈,盘生伯见一个迎面而来不识得的敞怀大汉向自己诸人这面挥手,没经意间还以为此人是与其他人打招呼呢,也就没有理会。 敞怀大汉转入一条小巷子,见盘生伯没跟进来,将将要走过巷口,连忙小声急叫:“几位是双木商人的官人么,请过来一叙,小可有要紧事向官人们通报。” 第十七章(下) 苏九算盘打得极精,他认为以江湖上传言,说林飞川与史相公门下的一些党人有点龃龉不合,相互间勾心斗角竟相拆台。自思作为史相公的义侄,应该不至于会失去这位当权者的宠信才对,此次两**场的税务栏头和水军战船前来找双木商行的岔子,这肯定是史党中人私下里的鬼打鬼,绝对与失势与否没有关系。自己这种既无钱又无能,眼高手低混江湖饭吃的游手闲汉,要想今后能傍靠上一个势力活得松泛舒服些,投靠赵氏兄弟和其他高位的官宦是不可能的。若是可以在现下这件事上对双木商行有所帮助,或者出些力气让双木的人欠自己一个人情,那今后就会有说不尽的好处,甚至被收入到双木旗下都大有可能办得到。到那个时候,自己一伙人不就能够安安稳稳地吃碗太平饭了么。 苏九太过于小心,叫出的声音不大,大街上人声嘈杂,盘生伯他们根本听不到。这时候的苏九既想为双木镖局的人报个信,多少讨几个赏钱花花,运气好时说不定还能傍上财势大可以遮荫的巨树。可他想在阳逻堡继续混下去,又怕让不相干的人听见,看穿其在内里弄鬼惹来法场的税吏差役们报复。 又惊又急的苏九眼见盘生伯他们就要走过小巷口,他在一愣之下,内心里还是改变命运的想头占据了上风,情急之下松脱鞋子探出光脚板,用脚趾夹了个小指大的石子,身形一偏之下抬腿将脚上夹的石子甩了出去。 快脚的名头可不是吹的,一颗石子不轻不重地打在盘生伯地大腿侧边,令得盘生伯大步缓行的势子一滞。 “咦!甚么……”吃了一惊的盘生伯轻呼后轻声喝道:“小心。有人暗算……” 看清地上滚动的小石头,随行地一名护卫四下一扫,发现从小巷内探头挤眉弄眼挥手招呼的苏九,沉声道:“不要大声高叫。 那人看似没有恶意,大家戒备了,且去看看此人有甚事相招。” 盘生伯当先走入巷口,上下打量苏九,不愠不火的问道:“这位老弟,何事用石子相戏?” 苏九:“几位可是双木商行的官人?” 盘生伯:“我们是岳州‘上江船行’的人,也算得上与双木商行有些少渊源。老弟却是何许人,用石子能上能下我等来些有何见教?” “小的苏九。人称‘快脚’的便是。只因时才在码头茶肆内吃茶时……”苏九将大江与码头上有水军及鄂州税务封锁的事说了。 不明所以地盘生伯失笑道:“某家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却是税务的人来收商税。你这厮倒是有心,我等在些先行谢过。不瞒苏老弟。本船行所运之货并非什么值钱地东西。先前已经在岳州税务纳完了税钱,带地是从岳州直落平江府的长引,想来这些税务的栏头不会与我等过不去。再说了,本船队所运乃制武军的粮草,而且船上押运的军兵不少,不仅备有刀枪,还有一些弩箭。以此,谅他们也不敢轻易与我们为难。” 与盘生伯同行的另一位小管事却是变了脸色。在一旁提醒道:“盘大管事,依在下看,鄂州税与水军一起出动。弄出如此大的阵仗,必定是早有谋算。试想,阳逻堡这里就只我们‘上江船行’的船队才是数十船货地大买卖,他们极有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盘生伯:“于管事,难道鄂州税务的那些税吏栏头还敢动我们船行所运地军粮不成?” 苏九:“管事官人,若是大军的粮草,必定有朝庭枢密院颁付随行的文书扎子及军中号牌等,并还会有大军士卒于船上护送,大宋境内任是再有倚仗的税务也不敢动你分毫。如若不然,则贵船行的数十船粮草要想离开阳逻堡,那可就有些为难了。小人请教,贵船队可曾请领了枢密院的军粮文书、号牌,船上可有军兵随护押运?” 盘生伯道:“各船上总共是京东制武军运送粮草的一哨役兵押送,京东安抚使衙门、制武军两处的关防文书也随身携带。至于甚么枢密院的文书、号牌及大军的押送官兵么,那倒是没有。” 苏九冷笑:“嘿嘿,这不就结了,三**场的税吏栏头只认枢密院的文书和朝庭大军的官兵,这是不得不低头服软的大主家。别的么,他们自以为有通天之能为,可不管你甚么京东安抚使衙门、甚么京东制武军的百十人小队军伍。以小的想来,敢离境越界前来收税的那些鄂州税务官吏,若是没收到足够令其满意的银钱,必定会扣船收货锁人,不把这些粮草全部折成现钱弄进他们的荷包里是不会收手的。” 盘生伯大骇之下,却还是心有所疑,问道:“哦,此话怎讲?” 苏九是个粗人,心下忖道怎么这位大管事连些天下俱知的事也不懂,嘴里则不管不顾地当面大惊小怪叫道:“哎哟,我的大管事官人嗳,上赶着你在大江水路行了恁般长时间的船,敢情还不知三**场的厉害么。” 还是那位于管事怕盘生伯面子上不好看,连忙圆场说:“盘大管事初来船队,还没来得及细察此事。且听小人细细道来。” 原来,三处被天下人称为“法场”的税务,只要到了他们的地头上,就有种种收钱的手段。比如,商人没有贩运的货物,栏头们却编造出货物名称、数量,令商人纳税,称此为“虚喝”:商人贩运本是少量价贱的货物,却被改成贵重而量多的货物以征税,而且“以一为百,以十为千”地虚增数量,称为“花数”;税务收税不收纸币“会子”,强令一定要以铜钱交税,若是无法交出铜钱,即扣下货物不予放行,过了期限则强令“以物货抵。当价准折,或原值十文,止折作三两文之类”,这又称为“折纳”;收税的栏头们都有七八尺长的铁锥。是为“法锥”,对过往船上的“所有箱笼,并行锥插,其衣服物帛之属,多被损坏”。至于船上“本无货物,却称有货物”,或“已纳税钱,却称不曾收税”更是频频发生。法场的栏头。“各有小船离税务十里外,邀截客旅搜捡税物,小商物货为之一空”。实为抢劫。 于管事道:“……,据闻。当年京东忠义民军及移至淮南地李全所部,他们采买的粮草也曾在这几个法场被灭了数万以至数十万石粮草,押运的忠义民军兵卒也被税吏招来大军斩杀了数百人。特别明显的例子,那就是在去年(绍定三年,230年)四月,知扬州翟朝宗便是以征税地名目,派了千余淮南军健卒与盐城税务之人勾结,一举将李铁枪七十余艘粮船共三十多万石花了大批银钱购得的粮草夺走。当时就惹得李铁枪大怒。随即以捕盗为名,率水陆军兵数万强行攻入盐城,抢走城内所贮的所有公私盐货。还斩杀了数百淮南劲卒,算是被他连本带利的捞了回去。若非如此,那李铁枪只怕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甚么,连兵锋一时无两的李蜂头,也被税务与大军的人给吞了数十万石粮草!?”听得于管事将三**场的厉害处细细地说了,盘生伯这才惊怕了起来。 思忖良久,盘生伯从荷包内取出几张楮币,递到苏九面前:“苏老弟,能得你通风报信,令本管事不至于被新法场的栏头们掩杀个措手不及。这十贯文地齐鲁纸钞先请收下,给你的兄弟们吃碗酒,事了后我双木船行还有些少报答。” 盘生伯虽然仅是先片刻得到确实的消息,心知这样总好过一无所知被弄个手忙脚乱。他们这次所运地大批粮食,不但关系到新攻占地大片地面能否安定稳妥建立政权,还是应付今年天旱歉收所必须的最主要物资,更是为补足去年底今年初大战清空了的粮食仓库而备,以防蒙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报复所做的准备。 有这数种天大干系的粮草,那是万万不能有丝毫损失的。以此关系到山东数百万军民的生死存亡的粮食,若是被那些税务地贪官污吏吃滑了嘴,接下去那就别想再有多少粮食可运到山东去了。 本地接镖小店所用的信鸽刚好放出,一时间盘生伯还真没什么办法可以立即向岳州、隆兴府两地的船行报信。看到苏九这位地头龙拿到钱后还在身边站着,盘生伯即时便多了一个主意,以商量地口吻向苏九提出帮助的要求:“苏老弟,不知贵兄弟伙中有人能潜出阳逻堡否,你们是否肯替我带送一封急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岳州去么?” “些许小事,不在话下,在下的弟兄自是愿为贵船行效劳。”苏九仅是向双木商行的人报了一个口信,就得到足足十椿铜钱的齐鲁纸钞,心下早乐得开了花。此时这个看来像是船队高位管事的南方蛮子有所求,如何肯放过向双木商行示好效力的机会,趁此提出自己的看法:“盘大官人,依小人浅见,你老不若趁手多写一封信,由在下的弟兄分由水陆两途送去岳州以策万全……” “那好,请苏兄弟跟我们来认一下门再去招呼你的弟兄,稍时径自来取信便是。” 阳逻堡西门外两里左右,大江边有个长度三四里,高度不足一丈的石壁江岸,石壁下百多丈方圆都是丈五以上的水深。依着这道天然的石壁,这里用大条石相隔砌了几道丈许高的墙,建起了三个互不通连、可以泊靠万斛以上大船的河港码头。以老练的火长、船主目测估算,像这样的码头每个俱能停泊数百艘大船。如果三个码头都停满船,再加上江面上多泊一些的话,只怕光是阳逻堡这三个码头就能锭下两千艘以上的艨艟战舰。难怪当年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会在北伐之初,把此地选为水军的基础大寨了。 只不过,岳爷爷率军收复了襄阳后,大宋朝的边事战场已经向西北方向转移,现时靠近金国南京路的京西南路襄阳府数十年来成了戍边的重中之重。 经历了上百年的风风雨雨,阳逻堡三大码头已经不复往日之盛。目前仅有中间地那个成了民用的码头还完好无损,左右两侧则已经成为颇有阳逻堡特色的两大片草市了。 不久前刚从山东根据地勾抽回岳州分镖局的晏昌朝,这次负责率领百多镖伙押运粮食,船队地大管事与人到堡内游玩。其他船夫也各自到草市寻觅购买便宜土产。只有镖局的一众镖师、镖伙,因为数十万石根据地急需的粮食不容有失,还全部留在船上小心翼翼地守着。 自己坐的船泊于码头中部,一块让人上下的跳板将船与码头连接在一起。盛夏的毒日头看看再过一个多时辰就会升到中天。闲来无事煮滚了一锅水,慢悠悠地冲出一大壶茶,自个坐在船篷内优游自在地细品慢饮。不经意间朝上游的江面上一扫,嘴里“耶”的出声,晏朝昌从囊袋中取出“千里眼”。拉长了放到眼前一看,自语道:“怪事了,怕是有上百条课船呐。好大地手面。他们为何会吃出界到黄州地境来了,莫不是……咦!还有水军的战船一起来了,税务的人与水军一道,难道说他们接到探子地线报,这里有大宗向金国走私地铜铁器具不成?!” 想了想,晏朝昌高声向船上的镖师大叫:“诚兄弟,叫人在本船升起船行的主事旗、镖旗,并传令下去。稍时会有税务的课船到码头上,江面上也有水军的战船在游戈,大家准备好自己的兵器钢弩。小心些加强戒备,以防有哪些不开眼的混混来我们船上讨野火。” 天色近午,是时候差不多要开船了,草市上闲逛的船夫们陆陆续续回到船上,各人放妥买到地物事,随即各自动手开始行船前的准备,只等去堡内的大管事他们一回来就出发。 数十艘小课船分散在码头外,把码头上地数百艘大小船只围得死死的,一条船不可能溜出去。另有数十艘坐满了人的课船则靠上码头,数十个身穿前后绣有税字、拖着比人还长铁锥的差役,和百多名提刀扛枪穿了大军制服的兵勇们,一面对走避不及的人们拳打脚踢,一边大声吆喝叱骂,把码头上的船老大、水夫们赶得跌跌撞撞哀声不绝。码头上鸡飞狗走,乱作一团。 不多时,码头上一静,远处一簇人聚于一堆,面向码头下的泊船处指指点点。另有三个人不知何时取出一面铜锣,高叫传话:“奉掌鄂州副商税院使司涂大人及江汉水军统领白将军令,有线报称:阳逻堡这段江面上藏匿走私歹徒,泊于码头上的各船现时禁止离开,船上的人不许上岸,无论农家工商人等非经查验准于离开后不得离船。若有不听军令、政令聒噪捣乱者,将依律按军法王法处置……所有人都听好了,各在原坐的船上静候差人勘查缴税,否则休怨律法无情……” 移时,一个青袍官服的人出现在码头上,看来像是名位较高的税吏。 官服税吏与那一小堆人讲说了几句,便领着十余个穿号衣的栏头、专栏、曹司、数钱(“栏头、专栏、曹司”是“都商税院”的吏役,公吏名,“数钱”则为公人名),携了各色器具朝晏朝昌所处的船位行来。 气焰嚣张的一群人渐行渐近,晏朝昌从舱口看去,那税吏大约三十来岁,原本是和蔼可亲的白净团圆面,却是长满了暗黑色的大小斑块,映得那张脸成了青灰色,有如从阎王殿逃出来的野鬼,青天白日都阴惨惨的显得甚是吓人。 “哈,冲我们来了。”几个镖师叉手抱胸,冷冷地注视着这些脸色不善的栏头。 晏朝昌弯腰钻出船篷,双手互扣置于腹前,静静看着这些税务的人来到跳板边。 税吏板着他的青灰鬼脸率先停下脚步,双手背于身后趾高气扬地地扬了扬头示意,又朝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 “嘿嘿,这几个死贼囚身上绸缎武士服,衣着光鲜得紧,想来是那个大户的家丁、护院之流罢。你们这些人的家主,做了走私违法的事,有天大的麻烦了。”先坐实船上的人是走私,给不知所以的人一个下马威再说。吓破了别人的胆,稍时收起税来就可以予取予求,甚至能把数十条插了同样小号旗的船队全部弄到袋子里。一个穿了号衣的栏头越前一步向税吏恭敬地躬身施礼,然后转身收起笑容变了个恶面,眼睛一扫晏朝昌等人,再跨前两步挺胸凸肚地冷笑两声,眼中射出的光芒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般。 轻轻拍打手里的铁尺,栏头一个椅栓般的大头颅仰面朝天,虬结的短胡须可笑地翘动,现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对晏朝昌厉喝:“这条船上的旗面最大,想必是为头之人乘坐的了。呔!有说得上话的活人么,滚出一个来向虞候大人回话。” “总不过是仗势的爪牙罢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你作威作福能到几时。”敢跟晏梦彪一起杀官造反,敢拿起刀枪与官兵厮杀,晏朝昌年轻气盛又有勇力,哪能看得过这人的嘴脸。 嘴里轻骂一声,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气势丝毫不夺地亮声叫道:“哟嗬,哪个没长眼的物事在此胡叫乱吠,恁般大的一个人站在这里,竟然也会看不见?叫个会说人话的出来与我交涉,太爷不讲兽语,不与畜生说话。” “哦……啊……耶……”虬结胡须的栏头没想到晏朝昌不吃自己恐吓,平日里对付商贾旅最为有用的这一套再无功效,一时间张大了嘴,惊奇地看着船上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说不出话来。 税吏身边另一个锦袍瘦子,一见那栏头弱了本方的气势,抢前一步尖声叫骂:“笃!你这厮好大的贼胆,见了我家虞候大人如此不敬,不怕顶撞了该管上官,虞候大人恼了时定你个薪杖縻押流配之罪么。尔等姓甚名谁,有何大不了的来历,速速报名乞见求免,休得误了自家性命。” 晏朝昌手举一方腰牌,喝道:“大宋京东东路登、莱、密诸州制勇军前准备将晏朝昌,奉陈都统将令,押送军粮赴京东。本将军务在身,闲杂人等远离避祸,否则以干碍军务处治。” 第十八章(下) 冉琥看了信,立即向随行的镖师问道:“于镖头,我们辰州镖局有护镖的战船么,曾否在船上装了子母炮?” 于镖头:“辰州没有镖局,常德镖局则只有用于载运人货,仅能在沆水上半段通行的小船,无子母炮。 随护先生并运货来此的两艘战船因不良于这段水路航行,留在了常德府。若是两艘不够的话,江陵府镖局还有两艘不带深鼎的战船,传信给他们要用三天才能赶到常德府。” 冉琥:“难道岳州镖局没有战船?” 于镖头:“岳州镖局装有深鼎的战船只有四艘,被水战队张都统勾抽他用,有传闻说是要集中大船到安南去公干呢。另有十数条无深鼎的防沙海鹘船,则于本月十三日押运这数州去年的利钱,并送沈大管事带着各地的货物回临安去了,此时恐怕还没回岳州。先生要战船用,是那里出了什么大事件么?” 冉琥信手将信递给于镖头:“你看看,我们载有二三十万石稻麦的数十艘粮船、以及船上的镖师、水夫被税务扣押,连随护的镖师都被打杀了不少,这样的是不是大事。” 看了冉琥递来的信,于镖头方才得知,洞庭湖运出的六十艘四千斛大货船,装载了要紧急运往山东的二十多万石粮食于两天前被鄂州、黄州两地的税务分别扣押在阳逻堡与白鹿矶两地。两地税务的拦头们硬生生指定说,这数十船十多万石作为食用的粮食是酿酒的米,要按酒米、酒曲收取赋税。盘生伯的船队还好,仅是镖局的人与官兵相持不下,人员算是安全。粮食也未曾受到损失。但被堵在白鹿矶地唐大成所带船队情况就十分不妙了,不但几个随船押运的管事被税务拦头捉去关入牢中,连货船上的伙长、水夫也被禁制在两地不得自由。更为棘手的是,随船地百余名镖师。竟然被杀了三十来人,其余的又被枷号示众。 于镖头乃恶虎于十七的堂弟,学过几年拳脚,身手在临安市井间还算得上过得去,是个性如烈火好勇斗狠的闲汉。看过信后即怒气冲冲地叫道:“好个鄂州、黄州两处税务的贼厮鸟,不但扣船关人,还竟敢杀了我们镖局中的人!冉先生,请您这就发令。我们多带上些人手将那税吏栏头和配军们杀个落花流水……” “三天才能到常德,时间虽然迟了些,但也只好这样了。”冉琥沉吟道:“事发时是本月二十二。已经两天的时间了。就不知我们被羁押的数百人会受些什么样地苦。唉,尽力而为吧。” 提高声音下令道:“发信给鄂州附近的沿江镖局,勾抽所有护镖战船解救我们的船队和人员,黄州以下江面地到白鹿矶聚会,由江州镖局总镖头总其事,负责白鹿矶被押人船地救援;鄂州以上江面的到汉阳军聚齐,待我等到达时一并向阳逻堡进兵。告诉江州镖局的总镖头,黄州税务的人若是胆敢蛮不讲理。可相机诛杀几个恶徒以示震慑。另外,请求特务营饬令沿江各地的分什派出细作,在这两天协助迅速查明我们的人被困于何处传报给战船队。并要求着手查明这件事情始发的由头。” 冉琥到达常德府后,知道自己不惯打仗,便留下等候其他的战船,于镖头则带足人手上了两艘装有深鼎地快速战船,于五月二十七日午后赶到阳逻堡外的江面上。 也是合该有事,鄂州水军在阳逻堡江面上封锁巡逻两条战船的指挥,因为知道此次出动为税务院地人助威,所要对付的就是京东制武军的粮草。京东是什么地方,发球大宋的一小块地面也就是羁縻州而已,制武军么,只是饥民流寇的代名词罢了。饥民所组成的制武军,与大宋的大军相比能有什么战力,这是不用心,仅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得出来的事。 指挥大人在悬挂制武军旗的战船出现后,见到对方的战船速度极快,虽然疑惑是由于顺水顺风的原因,他倒也不敢轻忽,立即下令戒备。但一见到对方只有两条小小的海鹘船,顿时心下大定,把这两条战船拿下只不过用上吹灰之力就足矣够矣。有心在赵将军面前露脸,指挥大人要将两条挂有制武军旗号的海鹘船掳来表功,最好是对方不听命令拒不受掳,那就让麾下的兵卒们拿这些饥民流寇来练练手好了。 水上交战,弓箭为先。指挥大人在哨船派出去非但得不到对方愿意投降的准信,反而提出要自己四千斛的车船让路后,再不与两艘小战船多说,干脆就下令放箭实施攻击。 性情暴躁的于镖头见自己战船上已经升起了制武军的旗号,那两条自认为船大、兵勇又多的鄂州水军战船,不但在交涉时突然射来一阵箭雨,射死射伤了二十多位镖师,还快速过来意图靠舷接战,大约是想将两条战船的人杀光,将两条有深鼎的船俘虏。 于镖头左臂中了一箭。痛得嘶哈嘶哈直抽冷气躲入避箭棚中,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该死的,你们……你们竟敢一言不合就射杀制武军的士卒!贼厮鸟、贼配军!死球的贼囚囊,不给你们点厉害,不知阎王爷长得怎么样。儿郎们,先还死球囊们一阵雷火箭,炮手立即装子炮,马上点火开炮!” 有深鼎动力,又添上十八支船桨划动,速度快过官兵战船不止一筹的海鹘再加上雷火箭、子母炮,这样的利器,江上的水战结果自是不言而喻。官兵的两艘四千斛战船一被击沉,另一艘也死伤狼籍。 于镖头见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令两条战船对头上不肯让路的鄂州课船就是一通雷火箭、子母炮砸下去。 被围困在阳逻保本码头上的船队,仅用了两艘战船两个时辰不到,天暗之前就解救了出来。 次日,以两艘海鹘战船为前导的船队沿江而下,黄州小法场的税吏栏头们已经在事前知道了鄂州新法场与水军被制武军痛打地情况。没等船队到达就将扣押的粮船与镖师、水夫放了出来,并花费大笔银钱赔偿死者的抚恤和粮食的损失。 几方地当事人,在没有得到相关该管方面的进一步指示之前,各行各事。几家船行的船队。继续他们的运粮行程;“法场”的税务栏头们也继续对商贾细民下狠手敲诈勒索,为所欲为,以补回这次赔付给制武军的钱款。这件事就暂时高挂在那里,容待各方隐身在幕后的主事人做出决定。 这一场在阳逻堡江面上发生,死伤不过百多人的小小水战,当事几方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是,这次发生在大宋境内腹地江面,朝庭屯驻大军水师与制武军水师地这场战斗。却引起沿江几个制置司的高度重视,并在沿江州府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极大震动。连设于江陵府地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公事、设于庐州地提点淮南西路刑狱公事两个衙门也被惊动,派出大批人手介入了此一案件的调查。各个衙门的最高长官认为。两直、附两系大军毫无先兆的水上交战。实乃极为严重的兵变事件,不查明事件的起因,不严加处治肇事者不足以警告心怀叵测之徒,难以保证大宋朝上下的安宁稳定。 六月初一,行在临安。 今天是大宋朝堂上的大朝会,各种事情议过退朝后,史弥远刚在议事房坐下,就门官送来知江州陈阜差专使送来地急报。 史弥远看过急报后心下吃了一惊。立即又进宫。 半个时辰后,几位传诏太监匆匆出宫,随即就有枢密院的、正副使进宫见驾。 林强云今天忙于交代自己明天离开临安后。商行、镖局和作坊的一应事体,吃完午饭后才躺上床准备歇息,林岜就捧着一卷黄绫走进大厅。 “咦,叔父大人何以不在大理寺断案,怎地有闲到小侄地家中游逛呐?” “贤侄啊,这次的事情让人有点头大……” 林岜的话未说完,厅外冲进一个孩儿兵,大叫:“大哥,江州镖局急信。” 林岜苦笑道:“这不,我还没说出来呢,你这里也有急报来了。贤侄先看你们江州的急报再说,看看是否和我今天来此所办的是同一件事。” 林强云心下也不清楚,为什么鄂州与黄州两处法场的税务,都约在一起会把矛头对准双木商行旗下的船行与商铺。把信中关于阳逻堡水战的情况说了。 林岜先前只是风闻山东制武军与大军水师打了一伏,还不清楚制武军不但打胜了水师,还击沉了一条战船,并打死打伤上百水师将士。这下听林强云将情况一说,他听了大觉骇然,心知事情有点失去控制。立刻将赵钧让林强云下午入宫见驾的圣旨给林强云看,虽然圣旨上没提到是因为什么事宣林强云入宫,但有了阳逻堡水战的事情在前,两人俱都觉事情大不简单,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林强云想了想,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似的地轻声叫道“哈,圣旨上只是叫我下午入宫见驾,没规定什么时间,稍迟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叔父大人,我们还是一起先来探讨一下,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吧。” 林强云自觉除了去年与薛极有些生意上的对抗,自己这方面赢了米粮与布帛两阵外,在官场上没有得罪什么人。 特别是在税务院等缴纳商税方面,商行、镖局、作坊等无不是按朝庭的律法按章纳税。会是什么人突然间向自己动手,而且还是在粮食这种说不上能赚多少钱,但在今年来说于山东根据地又是极为重要的物资上下手呢。百思不得其解的林强云,只得向林岜请教:“叔父大人,你看这会是什么人向我们动刀子,此事又将于我们有何干碍?” 林岜道:“贤侄,你除了去年与薛极及其门客合伙的商铺有过龃龉之外,其他还曾得罪过何人么?” “没有。”林强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再想想,商场上没有,官场上呢,或者京东路、淮南两处的战场上呢。文官若是没有,那么武将可曾有过与人不对么?我们大宋没有,那么金国呢,前不久才与你斗得两败俱伤的那个什么法王。蒙古鞑子呢?这些人可有什么…手机访问:ap1…” “哎哟!”听林岜这么一问,林强云顿时觉得头大脑大了,敲着脑袋苦恼的说:‘‘叔父大人如此一问,小侄倒是想到与我为敌地多得让我想不出是什么人了。” 林强云拍拍额头苦着脸对林岜说:“叔父大人,让我们一起来想想看什么人最有可能对我动手。大宋这里么,朝堂上就那位薛极薛大人了,他是枢密院的正使,各地的税务轮不到他管。按道理说,应该不会是薛大人。” 林岜:“有些道理。” 林强云把朝堂上所有自己认识不认识的京官,凡是联得上一点儿关系地人都细数了一遍。总找不出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做出这种出力不讨好。又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生意场上,两人都觉得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与财雄势大的双木商行相捋,也没人敢以螳臂当车。这个可能被完全排除了。 外国,现在已经日薄西山的金朝为了购得与蒙古人对抗的犀利兵器,连金帝的女儿都要尚给自己两个,巴结双木商行都来不及呢,那里还敢明目张胆地利用大军水师来搞三搞四,这也完全可以不去考虑。 蒙古人么。根据这两三年来发生的事,从李蜂头派到福建路去的穆氏兄弟,和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侯辫派人到临安闹出死伤数千人地大骚乱。到这次诛杀的武奕铭、大力法王与自己拼了个两败俱伤,这一连串的事故来看,这倒是有最大地可能性。 至于战场上地仇敌,林强云与林岜都认为不必去过多考虑,就是想担心也担心不来,最多自己多加小心些多弄一些亲卫随身保护就是了。 林岜听了林强云这些分析后,心里总是有着非常不安的感觉,思考着慢慢说道:“强云,为叔想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总好像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想得那么周到。但又说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此次事故的发生,不是说对我们有何干碍,而是于我们大大的不妥。依为叔想,只有以不变应万,静观其变方为上策。另外,为了保住你本身的安全,为叔觉得今天进宫去见过官家之后,明天你还是离开临安一段时间,防止有什么事情时我们叔侄二人被敌方一网打尽。时间不早,贤侄还是进宫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看看圣上对此有何旨意,史相公又对此事如何决断。另外,要不要交代一下你底下的人做好应变的准备,省得有起事来措手不及?” “哎哟!就这样一点防备也没有地空手去见皇帝和史老奸,万一他们心生对付我的歹意,突起发难地话,我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么。婊子养的,差点白白去掉一条小命。好险、好险!好在得叔父大人提醒,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冤枉得紧呐。我还是太嫩了,有起事来到底想不到这样滴水不漏。不像这些老者人般事事都留有后手。”林强云此刻还真没想到万一地情况下自己应该怎么做,更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他拍拍胸口给自己解惊,暗忖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得老成些才能保住这条小命。嘿嘿,老成不怕多,立即派人通知张大哥,要他将集中在澈浦的战船都开过来接应。另外调集临安所有的护卫队和镖师到皇宫外戒备,以防万一。” 幸亏得到林岜的提醒,一旦朝庭中的皇帝或者史弥远,因为这件事情生出歹意,采取先下手为强的手段。再如果自己不曾早早安排好接应,或者被关押以至于其他什么变故的话强攻施救的措施,哪变故心惊之余对这位本家族叔十分感激,向他深深注视一眼送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谢目光,心里暗忖:“现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得做好去山东根据地的打算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转念一想,向林岜问道:“叔父大人,既然此去有莫大的危险,弄不好恐怕连小命也会丢掉,我还是找个伤重不能动弹的借口不去怎么样?” 林岜:“贤侄,此举万万不可。此刻朝庭以圣旨诏你入宫见驾,说明今上与史相公还没生出对付你,除去你的心思,你到了宫里还有转圆的余地,大可用在他们面前为自己辩解。 再说了,我们还不知道圣上和史相公是不是因为阳逻堡的事情召见你呢,贤侄那么紧张做什么。” 林强云一想,觉得叔父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心下稍安。但不管怎么说,心里那种即将面临不可知危险的紧张、害怕还是深深地笼罩着他。心有疑忌的林强云立即叫来盘国柱,取出一块大金牌小声吩咐了一通。 盘国柱离开后,林岜又道:“贤侄,此去的路上要想好对策,到了宫里方知怎样应对。你一定要装痴作傻,对什么事情都推托这一个多月来身受重伤没去理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也能为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林强云连连点应诺,召来亲卫,不但吩咐他们多带火铳、手铳和子弹准备进城入宫见皇帝。自己也不管天气热得喘不过气,多穿了两件宽袍,以便掩盖衣内带着几把装好子弹的手铳。 卷十一 第一章 史弥远坐于席上看着蒙古人气乎乎的起身,一个侍妾来到他身边,在其耳旁低语了几句。 史弥远点点头挥退侍妾,于全部蒙古人都走了之后,也不与亲近的一众官员多话,丢下他们兀自在大厅内吵吵嚷嚷不去理会,在两个俏婢的扶持下急匆匆地回到后堂。 一进小花厅,还没等坐实,屁股才挨到软垫上,就迫不及待地向正低头拱手立于一侧的赵汝楳问道:“贤婿免礼,坐下与老夫说说可曾见到你那飞川兄弟,他有否答应立时赶回临安来么?” “回禀岳父大人,小婿此去京东东路,未曾见到飞川兄弟……” “未见到强云贤侄,哎哟,那可糟了。”近月与蒙古联宋使在心计与嘴头上交锋,劳心劳力熬夜思虑,饮食也不正常,体内的冤鬼趁机蠢蠢欲动想要发作,红丸子多服不算,天地丹也是越刮越多用于相配,方能勉强镇压住。米巨秀去寻天地丹头走了几个月没见回转,少了丹头的天地丹又只剩下一半,这可怎么得了呀。若是林强云再不回到临安来为自己作法镇邪,那可就离死期不远了。 史弥远这时不但嘴里发苦,就是肚腹中也隐隐有些堵塞。暗道:“糟糕,糟糕透了。这情景只怕是体内的冤鬼听得贤侄不会即时回临安,他们高兴得又来收拾老夫矣。” 心里大叫不妙的同时,史弥远忘了是自己打断赵汝楳的话,着急地催道:“那还等什么,贤婿快快将此去京东的事细细说来。” 赵汝楳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他身材不高。也就五尺四五上下,生长于富贵之家保养得极好,长有七寸美须的团圆脸肤色细白,修长地手指不时会无意识地成拈花指状。此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家学渊源,从其父赵善湘深研《周易》占签,对此有极深的造诣。他正准备著书立说,提出了“系辞之情”论“吉凶悔吝”的《易》理,“心筮之妙”为“蓍筮之本”地占筮论。将兼具象数与义理两方面内容的《易》学与当今理学相融合,以图把巫术的神秘纳入可控制、可调整的道德修养的范围,从而表现出探索心灵与外物、道德智慧与卜筮象数之关系。 十年前,与史弥远私交甚深的景谳太子死后的第二年。史弥远因宁宗另选宗室皇子以备储君,开始关注皇家选嗣问题,也就是那时他第一次见识了赵汝楳占筮。当时卦象指明了几点:宁宗身后的嗣君目前还在东南方向。是个地位低下地平民;储君的出生日期必须是上半年。而且离新春元旦愈接近,则与史弥远的关系将会愈密切;君臣之间只要不生闲隙、不起猜疑,双方相辅相成之下地地位也将保证在十年之内牢不可破。 史弥远哪里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地荒唐事,也仅是一笑置之脑后。 后来却证实了赵汝楳所占之卦的准确:余天锡于临安的东南绍兴找到了赵与莒,不到两年就被扶上了皇帝的宝座;新皇赵昀于正月初五出生,离新春元旦只过了四天,这日子够近了;现时已经过了七年,君臣一直甚是相得。大宋的政权从头到尾都牢牢掌握在手中,自己的地位可以说得上是牢不可破。 此后,连续几次大事赵汝楳都给出了卦象。每次都为史弥远解决了大问题。 因为十年之期将到,十年后的休咎赵汝楳又再也不能从混乱不堪的卦象中看出什么,于是史弥远才会让他借着探问是否接受蒙古宗王公主为妻地理由,到京东路来寻找林强云。 史弥远要赵汝楳面见林强云时为此人也占上一卦,希望从其卦象上看出自己的前途。并尽快将这个便宜侄儿召回临安,以确保这位可以左右自己性命,又掌握了道教相当部分实力,并还能将道法仙术用在对阵杀敌之上的年轻人站在自己地阵营里,不被其他居心叵测的敌对势力拉走。 “岳父大人不须忧心,小婿这次到胶西虽然没面见飞川贤弟,但却为安抚使张大人、副使沈大人各占了一卦,两个卦象都与岳父大人之卦极相类似。”赵汝楳神态从容地安慰史弥远。 “此事果真?” “千真万确。” 赵汝楳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让史弥远将提到半空的心落了下来,控制住情绪不让女婿听到轻吁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心态徐徐问道:“你那飞川兄弟去了何处,京东三州的政治民生可还能够维持么?” 赵汝楳:“岳父大人容禀,据安抚副使沈大人所言,有蒙古鞑子见不得三州土地回归大宋,派兵前来侵掠。飞川贤弟受制武军都统制陈君华所请,随军到高密城外御敌去了。” 史弥远:“唔,有外敌入侵,自是以国事为重,见不到飞川贤侄须是怪他不得。哎哟,这兵凶战危之事,贤婿一介书生,你可万万不能到军中去寻他。” 赵汝楳抿嘴轻笑,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还有点自知之明,不会愚蠢得到战场上去送死的。不过,此番到京东倒是让小婿得见了不少新鲜事,若是我大宋所有州县都能治理得似京东三州一般……不,只须有他们那里一半的好,那可就……那可就……”说到后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心事陷入沉思之中,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激动流露。 史弥远奇怪地看了女婿一会,忍不住放大了声音问道:“就会如何,贤婿可是说话呀?” 赵汝楳有些难为情的拱手道歉:“回想起京东七日所见,小婿一时失态,岳父大人原育则个。” 史弥远:“无妨,贤婿接着说下去就是。” 赵汝楳:“京东东路小婿走了四县,那儿虽不如两浙路大埠州城般繁华,却是物产丰饶商贾来往,比小婿所见南方各地的小州县城繁荣得多了。” 说到高兴处。赵汝楳站起身踱到厅中,一边回忆一面慢慢讲述:“小婿因飞川贤弟不在,所到处无论是城内厢坊或在乡村里隅,入目可见细民食不甚精而有余。衣虽多补而厚暖;小婿在七日内不曾见有乞丐向人行乞求食,但见大街小巷洁净无比,清扫之人遍布街坊里巷无处不在……” 这一下说起京东东路的见闻,赵汝楳一个人顿时神采飞扬,指手画脚地连比带说,口沫横飞地把个三州地面夸得天上才有,地上无双。他所说的全都是事实,但也不乏将一时所见而理解不了的事物。人云亦云地归结到林强云施了道法神通上去。 赵汝楳最后总结道:“若非京东三州地面屡经战火,人丁实在太少,特别是男多女少地情况最为严重。其地倒也不失为一处将来北伐中兴的前进基地。不过。这却要等数年之后,看看三州地面能否抵御得了蒙、金两国的征伐,方可再下定论。” 史弥远听了赵汝楳这么一番极力推崇京东羁縻州县治政的话,心里真是感慨万端:“看来这张、沈两人倒也是个治理地方的能臣干吏,待到他们三年任期一满,怎么也得将其人勾抽回大江以南来试试,若是真有本事的话,不妨将他们放到朝中作为助力。” 史弥远有鉴于此。对林强云更是放心不下,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人牢牢抓在手里。绝对不容有失。 “史府宴上赵葵被史相公制止,未曾与蒙古人一战,宴后的赏宝会不欢而散。”赵的听完了赵与欢所说的史府情况后,沉默了一会抬起头仰望大殿的拱顶徐徐说道:“唔,这样看起来,史相虽是日渐老去,身体多病一日不如一日康健,但还没老病至昏庸糊涂的地步,看来此时还不能对其党羽动手铲除。” 赵与欢----自兄长登基做了皇帝后,他的与芮之名就由圣上亲自改赐为与欢----心知自己这位哥哥虽然已经当了六七年的圣上,但帝位并不怎么稳固。 兄弟两人属于燕王德昭一支,很早就已经没落,失去王爵。作为德昭地后代,赵昀的曾祖和祖父均无官职,父亲赵希瓐也不过是一个九品县尉。因此,赵的虽属赵宋皇室,但社会地位并不高,与平民无异。赵的原名赵与莒,其弟赵与芮,兄弟二人年纪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全氏无力抚养孩子,回到娘家寄居。赵与莒地舅舅是当地地保长,家境尚好,赵与莒兄弟就在全家长大。没想到时来运转之下被一位余天锡大人发现,后来又让史相公选上接入宫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由社会的最底层窜上一国之君的峰巅高位,这种眨眼间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两兄弟来不及反应。 赵与欢今年二十三,比乃兄小了四岁,平时也经常听兄长说起自己在朝中毫无根基,没有任何政治势力与威望,之所以能够登上帝位,全靠史弥远扶植。要想巩固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帝位,必须要有史弥远的支持。 赵晌还时常告诫乃弟,要以故皇子赵竑的遭遇为鉴,千万小心史弥远翻云覆雨地手段。这让赵与欢了解到其兄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才一改刚登基时的初衷,放弃在短时间内有所作为,以显示其比赵竑更有能力中兴宋室之心,将政事完全交给史弥远处理。自己躲在深宫韬光养晦,心甘情愿地过起了碌碌无为的日子。赵与欢真地很佩服兄长,有这样的心计他才能当上皇帝,也确实比故皇子赵竑要富于心机,也更懂得权力斗争中的生存策略。 赵与欢向来胆子就不大,去年兄长实在是没有人使用,才让他执掌京淮罗卒厅,负责指挥暗中探查临安与两浙、两淮及京东数路官民的动静。他知道自己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没法帮兄长什么大忙,只是接到自己认为重要的消息后,立即转手送给赵昀,让皇帝自己去决断。 赵与欢小心地轻声问道:“圣上,您的意思是说,不动史党的爪牙,让他们继续壮大。哪。我们何不从根子上着手,把史相公直接贬到边远军州……” “噤声……”赵昀大惊,喝止与欢之余不忘警觉地向四周查看,待到证实偏殿内只有自己和与欢二人方松了口气。语气沉重地吩咐:“此后千万记得,万万不可露出对史相任何不满之色,更不可对史相有任何言辞上的不敬,即使史相日后老去,也不得有半点更改。” “这却是为何,请圣上与臣弟解惑。” “皇弟呀,你还是太不知晓世事了,可知朕登位数年都不动史相的原因么?” “敢问圣上。原因何在?” “罪史相,便等于是否定了其以往各种,否定了史相地以往各种。----也就动摇了朕荣登大宝继承大统之合理、合法性。所以。朕既与史相结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相联关系,也就只能让史相获取更大的擅权之势了。因此,朕于史相未曾撤手仙去之前,须得行‘韬光隐晦’之计,处处表现出无所作为。让史相及其党羽觉得朕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心中丝毫起不了警醒防备对付朕地心思,先保全我兄弟的性命、坐稳这龙庭宝座再说。” “圣上圣明。臣不及万一。”赵与欢这时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不大甘心地问道:“可是,这样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圣上才能亲政执掌权柄,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圣上中兴大宋、起兵北伐收回失地的大抱负啊?” “皇弟,离此回去后,你要即刻下令,派亲信逻卒密切关注通议大夫行踪,一旦这位前些时去武当山传经讲道的林爱卿回转行在,既宣其进宫觐见。” “臣尊旨。” “还有,此前的数度密诏照行,不得有丝毫懈怠,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得依例急报朕知。” “臣谨尊圣上教诲,必定严令一众逻卒精忠体国,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如此,皇弟下去吧。” 对于在史弥远主持下确定了联蒙攻金的策略,赵昀这时候的心里其实也很矛盾。 本朝先帝(宁宗)于嘉定十一年(1218年)响应了蒙古联合攻金的提议,从迟迟不见行动地情况来看,先帝是有唇亡齿寒的顾虑在内的。 赵昀内心里其实也觉得早前乔行简,这次地赵范反对联蒙攻金说得有理,以前对金国求和之请虽然置之不理,但事实上也不再兴兵北伐,正是大宋君臣顾忌蒙古地缘故。 此后,金帝完颜守绪即位之初,便派李唐英为使赴宋求和,到潞州被拒。金帝还是不失时机地停止了侵宋之战,集中兵力抗御蒙古;起用一些力主抗蒙的大臣和重用抗蒙有功之将帅。到了蒙古侵金统帅木华黎病死,蒙古成吉思汗忙于西域战事,与金朝的战争暂时稍歇,金国有了一段喘息的机会。 可惜赵昀一是还未登位,二则当上了皇帝之后,掌控实权的史相又忙于为新帝巩固皇位,无暇打理与金的关系,没能把握住与金交好的大好时机。 此时,赵昀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史弥远的身体日渐不支,眼看没多少年好活了,可能随时会撤手西去,必须早做扩充实力地准备。 按罗卒厅密报上来的消息说,史弥远早就应该驾鹤仙去的,若非通议大夫林强云这位得道上人,不计所失地用仙丹、法宝连带着拼却减损道基修为作法为其续命,才能将其性命维持到现今。 大宋皇室的传统,一贯以来就是利用神仙天道传承之说,以示得来的江山乃天命所归,是名正言顺的顺天应命之举;历代赵家天子也极信奉尊崇道教,喜食仙药以强身壮体、日服金丹以求长生不老。因此,皇宫大内有大量的道家典籍收藏,有关道门的故事,如今的赵官家自是知道得很清楚。已经修成地行仙之体的道者,距离成道飞升之期不远,一旦有折损道基的情况出现,于修道者飞升前的渡劫有极大干碍。很可能在渡劫的重要时刻因功力不足而功亏一篑,甚至连皮囊、魂魄也会灰飞烟灭而万劫不复。此间的风险实在不是修道之人所能坦然承担的。 在赵昀的眼中,林强云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实力。赵昀既然想在最短地时间内搞定相当的实力,这林强云就是他的最优先选择的不二人选。 赵昀眩自咬牙忖道:“如此关键性地人物,无论如何须得引到手下为朝庭效力。若是此人不能为朕所用,说不得,只好将其……” 飞鹤子和天松子他们四师兄弟近两个多月来日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过,被各方赶来的道兄们聒噪得头大脑大不说。还必须好吃好住好酒好肉、赔上好看又可以表现出与人无害的笑脸,相待远道而来问责查证“上人”道基的各派前辈师长和平辈师兄弟们。 这种时候,一贯认为自己的道基已够深厚不喜清修、凡事亲历亲为的天松子,一改往日的作风,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出谦虚藏拙了。两个多月来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时刻精修,这些时日索性把原本属于自己该管的一应宫观中大小事务,全都交与飞鹤子及其他两位师弟打理,自己则时不时闭关参修道家“无上秘法”。据老道自己所说。他要进一步加深道基地修筑,以期在不远的将来,自己的道法能达到“上人”一半。或者至少接近一半地程度云云。 飞鹤子一直以来都觉得很是憋气。心里有一股无明火没处发泄,他天天向祖师爷祷告,希望自己地默求能很快见效。他最最希望祖师爷保佑的是,林强云这位“上人”快点回到临安,让这个年轻且精力充沛的道门俊杰来承受各系同门无休无止的诘问吧。 这一门传承自陈楠的道门南宗,源自正一道的符录派,但后来已经渐渐有点偏离了画符念咒,祈禳斋醮。为人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的符录正统,几乎有一半左右的时间用于修炼金丹上面去了。这也是为何门下弟子会有那么多以外丹为修行方向地原因了。 自本朝南渡前出了个道门败类郭京。导致大宋二帝被掳而南渡之后,道教眼见有日渐式微,而佛教则日渐兴盛,俨然有超越道教成为一家独大之势。这种情况让所有道门各系首领、师长们忧心忡忡,惶惶然不可终日,唯恐道门将从此不复昔日的辉煌了。 也亏得有林强云这位修成了地行仙的不世出“上人”归宗,才使本派得到朝庭和高官显达们地青睐,凡有一点小事就会到道观进香许愿,事了后还愿也绝不吝啬;**事所有设坛打醮、告白天地、除魔镇妖、驱邪捉鬼等也是连绵不断。两年多来,本派真个是钱财滚滚、道徒日众,名声和势力直线上升,道教声威如日中天一时无两。 按理说在此本系声威大涨,根基又扎牢于大宋都城,可就近与圣上、权贵交往的情况下,根本不需对龙虎宗、茅山宗、阁皂宗、太一道、净明道,以及神霄、清微、东华、天心诸大小派别太过客气。可谁叫自己这一派还算是正一道中的一个分支呢,其他不同派系各分支的同门一下子得罪不起,他们上下弟子合起来的总数实在是一个天文数字。以本系相当一部分还是初入道门,武功道法都还才窥门径的仅数千入室弟子来论,是无法与众多门派抗衡的。这就让现时已经在临安稳坐第一大道门南宗金丹派的主事们,硬着头皮听他们的聒噪,安置接待也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支应了。花费银钱多少倒是小事,“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些钱财也无所谓了,此后还大把银钱可赚。若是好吃好喝好玩好住的支应,只要所有道门派别来临安的门人子弟安安稳稳不要多事就好。 “这些牛鼻子小妖道好不晓事,到行院博彩、招粉头、留宿花掉的缠头,也敢叫你送来取钱,这些都要我们这个地主来为这样的荒唐所费度支?!”今天飞鹤子拿到小道童送来的单子,看到一张有下瓦勾栏暗记,画押的图形也注出了行院花头,明显是打花酒、博花彩、狎妓嫖宿缠头及关扑博彩的收钱字据时,不由得勃然大怒。 飞鹤子心急之下随口骂出的气话,自己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却让那个代几位别派道门师长送单据来报销的小道童惊得脸色发白。心下思忖道:“今儿个祖师爷是怎么了,‘牛鼻子’、‘妖道’,这不都是江湖上与道门有隙的无良之辈用来骂我们的话么?为何……哎哟。不好了,只怕是祖师爷这些时日耐不得别派长辈们地叨唠,得了失心疯,或者是一时想不开要反出师门去了。这便如何是好……” 飞鹤子将这张无聊的单据掷给了小道童。吩咐道:“这些别系师长们既是耐不得寂寞要去行院,让他们自家掏钱就是,此后这样的钱不必再拿来我们这里度支。” 取了银钱、会子,打发走小道童后,飞鹤子又向祖师爷祷告了一番,双手绞出指花闭目打坐。 想想近来从各分支系派别的道友口中听来地消息,心烦意乱的飞鹤子此时那里能定得下心练功。叹口气自语:“林飞川呀,我的上人小祖宗。你倒是快些回临安来呀,老道探得好些十分着紧的消息,必得要你老人家拿出主意。” 这次天师道(正一道)各支派齐聚临安。恐怕其目的并非是为了查验“上人”的道统仙缘这么简单。这只是他们来临安搅风搅水的表面理由罢了。以飞鹤子总归了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些“道友”们主要是看到将总坛从武夷山迁至行在地金丹派,这两年收徒传道做得风生水起,人、财都十分兴旺,有心要想从金丹派的大碗里分一杯羹才是真的。 想要收到有潜力地徒弟,想要广传道门教义让天下人都成为信众,心甘情愿地奉上香火钱,想要得到朝庭地恩宠。以提高本门派的地位和知名度,凭本事去实干就是了,何必弄出这些鬼名堂来收拾我们金丹派?!飞鹤子真真不耻这些所谓道友们的龌龊行为。 细细地思量了一下。和各支派的比试----这是查验道统仙缘必须的过程----中,若以武功而论,他们四师兄弟不保证一定能胜,相信绝对不至于输得太惨。比道术,大家都只有那么几套戏法,你会的我也会,只不过使出来时有些小地方不太相同,只需小心些就没事。比法宝,有照妖镜、正心雷、诛心雷等,有望可以稍胜一筹。 可他们要是以阵法来比斗时,我们这些只练气修丹的人,又哪是这些修成了人精的家伙之敌?除了靠自己几个老不死地以极损道基的定力相抗,等在法阵内让别人尽情折磨以外,看来是无法可想了…… 林强云有办法应付运行的阵法内再施以道术吗? “上人已是地行仙,他神通广大,一定可以轻松渡过此劫。”飞鹤子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他地心却是七上八下的翻腾得厉害。忽然间,飞鹤子想起一事,不由得大惊失色,击腿叫道:“哎哟,老道怎么把这一茬给忽略了,这些支系门派的掌门、长者来临安,肯定还不止是想要从诸多的收益中分一杯羹,一定还想将强云那小子拉拢到他们门下去。不行,要钱要地盘都可以忍痛割爱,这抢人的阴谋却万万不能让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们得逞,老道须得与师兄弟们好好商量一番,想出应对的办法才是……” 飞鹤子一跃而起,快捷得有如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道士嫖娼狎妓,这在宋时及之前不奇怪,反而是极为平常的事。宋时期的男女**,禁欲、纵欲、节欲三种主张同时并存。 禁欲,主要是一些传授长生之术的方技之士所主张。方士们宣称,**有碍健康,绝欲即可少疾。《宋史》卷四百六十二《方技传下·皇甫坦传》载,宋高宗一再“问以长生久视之术”。他的回答是:“心无为则身安”;“先禁诸欲,勿令放逸。”高宗于是“书‘清净’二字,以名其庵,且绘其像禁中”,将皇甫坦奉若神明,直至八十一岁去世。后人认为:“高宗之寿,亦由禀厚而寡欲尔。” 另一例,临淄(今山东淄博)麻希梦年逾九十,仍身体康健,宋太宗召至开封,访以养生之理。他回答道:“臣无他术,惟少寡**,节声色,薄滋味,故得至此。” 还有。司马光的门人刘安世从四十七岁起“绝欲”,相传从此“未尝有一日之疾”。他宣称:“自绝欲来三十年,气血意思,只如当年。”陈了翁赞许他:“凡绝欲是真绝欲。心不动故。”程颐的弟子谢良佐中年禁欲,他说:“**已断二十年来矣。盖欲有为,必须强盛,方胜任得,故断之也。” 但要做到“真绝欲,心不动”,谈何容易。苏轼说:“养生难在去欲。”周密感叹“欲之难遣”,并以苏武、白居易为证。他说:苏武“啃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然不免与胡妇生子于穷海之上。”白居易“佛地位人。晚年病风放妓。犹赋《不能忘情吟》。”周密由此得出结论:“此事(即**)未易消除。” 在方士中,除禁欲长生的说教者而外,还有纵欲养生的倡行者。 “黄帝御女一千二百而登仙”、彭祖“御女多多益善”一类地传说,“采阴益阳”、“以人补人”的纵欲养生主张,前代早已有之。纵欲论盛行于魏晋时期,并波及隋唐两代。有“药王”之称的唐代名医孙,思邈居然也宣称:“幸女色以纵情,意在补益以遣疾。”宋时倡行纵欲的方士,以武当(今湖北十堰市东北)张三峰(一作“三丰”)名声最大。宋徽宗拟将其召至宫中。仅因道路梗塞而不至。南宋愚谷老人《延寿第一绅言》载:“世传三峰采战之术,即托黄帝元素之名,以为容成公、彭祖之所以获高寿者皆此术。士大夫惑之。多有以此丧其躯,可哀也已。”愚谷老人地外祖父便是受害者之一,他“为大理评事时,得此术,两脸如桃,年过七十,竟为此术所害。”与柳永齐名的北宋词人张先“年过八十五矣,尚闻买妾”,或许也是照此行事。在有宋一代,公然鼓吹纵欲者为数较少,并备受指责。 如杨万里便以幽默的口吻,嘲弄纵欲者:“阎罗王未曾相唤,子乃自求押到,何也?” 宋代,道士“皆有妻孥,虽居宫观,而嫁娶生子与俗人不异”的状况未能根本改变,僧人娶妻者也并不少见。如陶谷《清异录·释族·梵嫂》载,相国寺僧人澄晖“以艳倡为妻”,自以为“快活风流,光前绝后”,并以“没头发浪子,有房室如来”自况。所谓“梵嫂”,即是当时人对僧人之妻的专称。特别是岭南地区,僧人“例有室家”。《鸡肋编》卷中载,“广南风俗,市井坐估,多僧人为之,率皆致富”,以致“妇女多嫁于僧,欲落发则行定,既剃度乃成礼。”此间“制僧帽,止一圈而无屋”,以便僧人新婚时,“簪花其上”。当时还有道士与尼姑结为夫妇的。如进士杨何“父本黄冠,母尝为尼”,好事者传为笑谈:“牝驴牡马生骡子,道士师姑养秀才。”某些僧道还是妓院娼馆的光顾者,甚至因此酿成事端。如“钱塘道士洪丹谷,与一妓通,因娶为室。”又如杭州灵隐寺僧人了然“常宿于娼妓李秀奴家”,在财钱用尽后,“秀奴绝之”。了然“迷恋不已,乘醉往秀奴家,不纳,因击秀奴,随手而毙。”官府将了然擒获,发现其臂上刺字:“但愿同生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知州苏轼下令处以极刑,其判词曰:“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宋孝宗时,临安附近有一寺,拐骗、监禁“妇女三十三人,皆有姿色。至夜,有僧行二十余人至此”,置宴欢饮后,“杂然群通”。知临安府查明此情,“即部百卒,捕杀僧众,焚其寺,以群妇召主收领。”僧道娶妻、嫖娼狎妓之风极盛。道士、和尚去行院嫖娼狎妓也就无可指摘了。 但要将嫖娼博彩所花掉的钱也拿来让金丹门来支付,那就显得太也过分,也难怪飞鹤子会气得口不择言地骂出声来。 今天大宋宰相史弥远设宴开赏宝高会款待蒙古人,也还有另一批四个人地蒙古使者没被邀请。他们是早在正月就来到临安,要以蒙古宗王察合台之女喃加真不刺公主下嫁给林强云为妻,并赐封给喃加真不刺公主中都路以北,包括其属国高丽在内的六路一国为其封地作为条件,拉拢林强云为蒙古人所用。 这时候,一个叫忽图的蒙古人正挥动双手。咆哮着对三名汉族从人斥责:“你们这些该死地东西,再敢不用心去探到消息,让那飞川大侠回到临安时被别人抢先一步地话,我会按军中地规矩杀掉你们的。你们要知道。这个林飞川是大汗志在必得这人才……” 也难怪忽图这么生气,今天联宋使的人来告诉他说,前几日有人发现临安从北方来了一个金国叫阿海的女真官儿,他到此地地目的也是向林飞川讨取和亲回信的。据捉到阿海地从人招供说,女真一个叫完颜琼花的公主已经早就送到山东去了,只是还没得到林飞川同意纳其为妾的承诺。据称,金主完颜守绪唯恐林飞川不肯入彀,还特别允诺再多加一位南国公主完颜幻云尚与林强云。 若是被金国的人抢先一步谈妥和亲的事。大蒙古国不就没指望招揽到这么好地匠师,以后在战场上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今天晚上,升元楼也迎来了两拨客人。一批二十多个。另一批人数稍少,但也有八个人。其中人数较多的一批客人中,有两个是伙家熟悉地老面孔,他们就是大越国原四王子,现在地大越国主李平南,去年带到临安来的族弟李生春与李生云。 另一批人数较少的,伙家倒是不认得,不过从这些客人中一位颇有身份的文士。走上前客客气气地向他打听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的样子来看,精灵的伙家知道这位也是林大东主熟识的人。 不管怎么说,伙家都立即到后院。向酒楼管事报告,然后再按管事的吩咐用心相待。 这两拨客人被伙家安置在相距不远地相邻桌子上安坐,若是说话稍大声一点极有可能被旁人听去。 不过,两拨客人显然觉得来寻林飞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并不存在什么太多的秘密,所以既不曾过分地张扬,没有故意将谈话的声音压低。 人少的食客中,那位文士但听得人数多的食客内有一人小声说道:“哥哥,已经来临安十天了,为何我们一不到林大人府上去向林府管家先容,告诉他我们现今住于客栈相候,以便林大人或是陈大帅一到就能前去请见。二又没去相府拜会史相公,光在临安到处游走,不是白白地浪费我们的时间么?” 但听另一人悠悠地反问:“云弟,你这两天到各处酒楼、瓦子行院走动,可曾听得如今大宋朝与蒙古人已达成联合攻金协议之事?可曾听得大宋朝迫于蒙古人的威胁,或者说为了讨好蒙古人,而将一具事关国家兴亡的宝物----铸有无数能流出白汞小孔的铜人----‘天圣铜人’白白送与蒙古?你还可曾听得有人传说,林大人本身也是一个能令国家兴盛的上仙,哪个国家得了他,那个国家就能国运昌盛?” 先开口的那个云弟笑道:“说倒是听得人说了,而且说的人还多呢。哥哥,我想这些传言只有宋蒙夹攻金国、送了天圣铜人给蒙古的事或许可信。而仙人什么的,不过是市井间人信口胡言罢了,哪有仙人……” 云弟的声音越说越低,再听不到他说什么了,文士心中暗道:“林强云,这位飞川大侠在大宋境内也是恁般出名,看来他的神通确实不小。不知这次前来求助赊购兵器,能否像上回在山东般如愿……” 文士身侧坐的一个大汉附在他耳边说:“军师,属下听那伙人说话的意思,好像他们也是来向双木商行商购兵器的,而且另外还想出钱请双木镖局的镖师到他们那儿去打仗。” 军师神情倏然紧张起来,轻声吩咐道:“你武功高,内功最好,且稍移过一点,听听他们还说些什么,若是有何消息,不必现时就讲,待回去后再告诉我不迟。” 卫襄穿着下摆绣了紫团花的窄袖褐色轻袍,上罩镶黑边中开襟有布纽扣的暗青背子,手执一把小巧玲珑的羽毛团扇,与双木商行临安大管事宫大业一起,神采飞扬地带了四位管事和由十来个精悍勇武的从人,说说笑笑地信步走在大瓦子前街。 自袁通这个年轻人被冉琥勾抽去,另开了一家表面上与双木商行无关,实际还是林强云产业的袁记“达三江”珠子金行后,原双木商行临安大管事就由数月来表现相当不错的宫大业担当了。此人毕竟是在商场打了二三十年的滚,接过袁通的手后,将临安城内外近百间商铺打理得十分好,每月赚到的利钱比袁通最多时还多了一成左右。这令得原本对破格任用宫大业不满的许多人再无话可说。 意气风发的神采,轻快的脚步正好体现了卫襄此刻属于“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脚步)轻”意境。 终于可以在大街上挺起胸膛大步走了,仅仅二个月的时间,卫襄觉得自己所经历的比过去的二十九年还要多。 想想看,从浙东温州到京东胶西,住下来被窝都还没捂热呢,就随制武军与入侵的蒙古鞑子兵打了一次大获全胜的仗。 所卫襄回到根据地时所知,那一仗制武军总计斩首二万一千四百余级,招降、生俘鞑子及仆从军、大小驱奴人等十四万七千余众,获上好战马三万六千六百三十六匹、牛羊十五万余头,粮草辎重、各种肉干、奶干,以及宰杀死伤战马所得马肉、马筋、马皮不计其数。 而此次出战的七万六千余制武军将士,伤者万余人,治好后还能重归军伍的八成以上;战殁者五千五百不到,大多是在坚守阵地时被鞑子劲箭射毙,也有一部分是追敌时中了鞑子的探马赤黑雕军埋伏而战死的骑军。 大战方一结束,那林飞川连战场也等不及打扫完,就带数千军乘海舶北上,丝毫不惧孤军深入敌后作战,出敌不意地直捣金朝原京城中都。 “呵呵……”想到这次到中都一行的各种情状,卫襄就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一开始,自己还对那飞川小子花费十数万石粮米施粥不太情愿,没料到林飞川不仅在不动声色间将鞑子的回回工匠连同他们的家人老小各族粗使奴隶掳掠一空,并鼓动中都城的数万百姓迁徙到京东来安家,甚至连蒙古人的铸锭厂所存的金银,中都城内外几个大仓库都搜括到了,将各大仓库的各色铜铁、物资搬得一干二净。只给蒙古人留下一个还有十多万不愿离开家乡,却又无钱无粮嗷嗷待哺的官绅细民。若是鞑子和投靠他们的汉奸、女真奸、契丹奸不想让中都变成一个渺无人烟的空壳死城,此后还有得他们头痛。 今天四月初八浴佛节,据说这一天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所以又叫佛诞节,也有人称其日为龙华会。红毛作坊所招的工人全是大宋社会底层的贫民,也许是将自己现时的景况归于前世没修功德,才落得今世吃不饱穿不暖的惨状罢,工人中信佛、信道、信各种神仙的占了绝大部分。所以此前的一天卫襄就应允几位作坊管事所请,将所有工人的工钱都结算掉,并同意放假一天让人们在这个浴佛节自去礼佛上香。 人们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过去没吃没穿是佛祖菩萨对自己未修世界各地的报应,认了。现时有工好做能赚到钱养家活口,也觉得是菩萨神仙显灵,方能有稍好些的日子过。不管日子过得好坏,人们总要想出点理由来对菩萨神仙表示感谢,一则还神谢恩,二则也趁机一饱自己的口腹。即使有人对佛祖菩萨、各路神仙有那么一点疑惑,也带着这样的想头随大流拈香拜神,总归礼数到了,就算真有菩萨神仙也不会怪罪自己不是。 【……卷十一第一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章 卫襄趁今天没多少人来上工有些空闲,吩咐少量舍不得这里能赚到比别处多了一倍的工钱,为了每日五六十文照样在放假休息日来做事的人,将已经被风橱吹过分离好的各色粉末装袋收妥。然后便入城来寻临安双木商行的新管事宫大业,要其一同到双木商行各间店铺察看。他打算近段时间内,马上就按林强云的交代,将城内外商行名下占地有天(这里指地皮与地面建筑)的产业,俱逐步换掉木结构,改建成不惧水火的楼房。 天时近午,他们已经走到大街转角处,从这里往东在崇新门内大街有一处铺子,是林强云刚来临安之初,由于张本忠、金见他们打抱不平搭救余顺父子,又为解这对父子的燃眉之急而最早购得的三开间铺面。 再行不过四里许,宫大业朝前一指,对卫襄笑着说:“卫公子,前面就是我们商行名下的‘余家角球店’,占了其中的一间铺面,专以零沽散卖酒水,兼配做些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酱猪头、猪下水,牛、羊杂碎等下酒菜,由余顺暂且兼管……” “在下不是听说,当初飞川兄弟救下余顺一家五口,他还有一个叫什么的……哦,对了,叫余金生的儿子,何以只余顺一人代管小酒铺?” “卫公子有所不知,前年末东主买扑了三个官酒库,今年除东主福建路带过来的一位老酒匠领了一帮人以秘法**清白如水的烈酒外,另两个酒库是由余顺、余金生父子分别做酒匠管领。只因余顺体弱多病操劳不得,故而东主令他带出了徒弟后便让其在家空领一份工钱歇养。谁料这余顺觉得白领工钱不安,对不住东主这样的好人,便来求小人央告。因此之故。小人就请余顺身体好时得便关顾这间角球店。余顺是个老实人,有了我的话后便忙进忙出的极为落力,把个‘角球店’打理得好生兴旺,半年下来每月也能交来一千二百贯文足以上地利钱。比他没去代管时多了近三成。” “噢,原来如此。飞川兄弟在这里不是有三开间的铺面么,为何酒店只占一间啊。” 宫大业道:“公子有心了,这三间铺面靠东头一间为角球店,中间是东主教会余家两个女儿开了一间余家‘姐妹元子铺’,这两间铺面虽说也由总行派人算数记账,但收得的利钱却属东主的私房,是不入商行总账地。” “哦?姐妹元子铺。是卖些何等样的元子啊?”又是角球店、又是元子铺,都是卖食物的店铺,听得卫襄大感兴趣。 角球店也还罢了。不外是挂草葫芦、银马、银大碗。也有挂银裹直卖牌的。这种小酒店,位于城外的,店外多半为竹栅、木栏虚拦,方便人们出入沽酒买醉。而地处城内的,则往往在门上挂半截看不见内情、却又能闻到酒香的皮门帘,以增加对嗜酒者的吸引力。又或在门外加装一扇能从上面望到内里地半截门,让路过的人既能看到店里各色可口的下酒菜,更让人们可以嗅到酒、菜地香头。引诱那些忍不住香顺治诱惑地酒客进店一饱口腹之欲。这种种花式,都只为招引那些下里巴人、穷光蛋控出手里紧攒着的三二文钱,来此“打碗头”喝损酒。为的只是让他们舍得花上本就不多的活命钱过过酒瘾而已。 经过宫管事的一番解释,卫襄明白姐妹元子铺所卖的吃食元子即是肉丸,而且还不一种,有多达十余种之多。 不过这种名为“元子”的吃食颇有特色,与临安其他有名的“张家元子”、“荐桥新开巷元子铺”所卖地单一肉丸大为不同。 去年,林强云见了余顺家一对长得不怎么好看,而且因为其母长年患病,家里太穷索要的骋金过多,到十七八岁还未嫁出门的女儿,觉得她们地样子很可怜。便花了三天时间教会她们用猪、牛、鱼等肉类和筋做出十几种肉丸。此后又出本钱让她们多寻了几个有力的穷家妇人女孩做伙家,拨了一个铺面及几间后屋开了一间元子铺。 也还别说,两位余家的女儿样子长得虽是不入人眼,做出的肉丸却是品质上佳,猪肉丸、牛肉丸、牛筋丸等极富弹性,当成小球摔到地上可以弹起两尺高;鱼丸虾丸肉丸菜丸内裹有当日用酱油浸渍过的数味香肉馅,放入口中咬嚼再既韧又脆,多种鲜肉菜味交杂缠绕,令人回思无穷。加上清水般的汤中她们会当客人的面,添下京东运来的精制细青盐、虾油,又有姜汁压腥,麻油、葱、芹、芥末等各物加香加辣。余家姐妹丸子铺开张伊始便生意兴隆,不到一年时间就名噪临安东城一带了。 “听宫管事说得如此诱人,倒是一定要去丸子铺品尝一番美味。”卫襄被宫大业说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无形中脚步加快,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那么还有一间铺面呢?” “西向那间铺面,也是我们商行的‘成衣兜围铺’,所卖全是商行专有的妇人女子各项内外衣裳。比如做成两个连在一起、或前或后安有铜扣、或下摆连有护肚、碗似的护奶、托乳罩带儿;比如可以添加草纸后,再扎缚于胯下以防天葵秽物滴漏的骑马带子;还有各色绸、麻、吉贝布所缝的素色、绣花小衣中衣、护肚、护胯诸如此类之物……”宫管事说到这里,不无得意地夸耀道:“去年东主交代过袁管事,让我们将紧靠商行的店面和街后的民宅能买来的全都高价买下,小的接手这数月来,已经购得六十一间铺子,还有一百多家私宅。特别是朝天门前的清河坊,那一带购得的店铺最贵,购下的铺面与房宅也最多,光是付与税务的赋税和契税就交了两万三千一百一十三贯文足。” 卫襄:“哎哟,那么多,那……购得的店铺有几间。如今买下地店铺做什么用?” “在清河坊买下的有十几间店面和店后的宅院六座,铺面现时正由原主家将他们自己的物事搬走马上就能使用。宅院则购来时就已经是空地,只请人去看住,随时可用。不过,清河坊的那些铺面和宅院只是外表的门面光鲜,内里却是破旧得很,甚至可以说得上残缺不堪。卫公子,若是要真将所有店铺全都拆了改建的话,最好由清河坊那地方先动手最好。” “好,看过了我们再来细细商量。” 当日,卫襄与宫管事看过了崇新门内大街的三间铺面,连吃了数颗肉丸汤。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到清河坊走了一趟,结合林强云连画图带讲解对他所说各种商铺的建筑,对这两处卖方的改建有了主意。和宫大业商量后。遂决定就从清河坊与崇新门内大街两地开始改建。一待浴佛节过完。就分头由宫管事去官府办理相关手续,自己则募人先将需要改建的旧房店拆了清开地基,留待林强云回到临安,让东主他自己来决定建造地样式。 这些天,林强云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各方众多的人看上,成了众多肚子空了多日饿汉盯着,却又仅够一个人裹腹吃得半饱的肉馒头。 林强云在初八夜晚将汽灯做出来后,算了算时间觉得能在十五之前回到临安。便将剩下地事情都交给几个孩儿兵去忙乎,自己转而投入另一项物事地制作中去了。 实在说,汽灯的制作并不复杂。一个密封不漏气、可装入煤油的容器,内部装上气筒、装上由底部吸油通往容器外的输油管,然后将油管的尾端弯曲成特定的形状,使这段弯管能被点燃的火加热。管末的出口处再用铜焊上一个调节针阀,在针阀外地薄环上安上用细木棉绳结好的小灯罩就大致可以使用了-enin8 比较难做的主要是针阀带螺纹地长针、喷嘴,还有将油料烧成汽体的铜管。不过,这几样东西已经在过去的几天里都已经完成,孩儿兵们只需要对比着那具特大的汽灯,将所有的零部件照样组装、锲入、咬合敲平,再认真耐心一点,于各个锲咬处的缝隙上焊好锡,使它不至于漏气就是。 当然罗,这样做出的容器耐压程度不怎么够,装在上面简单的压力阀只能调到每平方厘米一公斤就动作,这样才能保证缝隙用锡封焊的容器不被过大的气压涨漏,可以稳定正常地工作。 好在林强云当初准备做汽灯的时候,想的是要悄悄地打一次气就用很长时间,才好骗那些不明底细的喇嘛、道士。没料到这下歪打正着,近十个立方分米的铜板密封罐子打了一次气后,足可维持燃点半个时辰以上。这种东西在与人讲论道法之时拿出来,以汽灯发出的强光加上藏着几把故意锯成不到十公分长的特短手铳,无论是与鞑子讲武还是用于制造仙法道术的神通骗人,俱都是最好不过的道具了。 由于那天夜里做出汽灯时是在海上,看到了由窗户中射出的光线后,林强云又想起或者自己可利用汽灯的光源来做成探照灯。一旦有了探照灯,那么到了夜间就不必停船歇息了,就算是没有一点星光的夜晚,小心些也可以直接行船。 想到这个绝妙的好主意,林强云立即又一头扎进紧张的工作之中,他要尽快地把构思变成现实。 四月十二日酉时初,三艘大海舶慢悠悠地回到澉浦一处私建的简易码头,林强云与众人到大宅内歇息了一晚。 这十来天想是累得惨了,一旦放松下来就变得格外疏懒。第二日一直睡到辰时,林强云才起床,拖拖拉拉的让黛丝娜刮胡子、刮脸,又叫应君蕙为自己狠狠地洗了一次头,挨到巳时实在是让陈自明等人催得再没法拖延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乘上一条四千斛的镖局商战两用防沙平底船。 林强云不想那么快让人知道自己回临安,下令收起了宋字白云镖旗,只升起几面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风标旗直驶钱江口。 本朝南渡后,大宋朝庭偏安于东南半壁江山,以行在临安为都城。先后裁撤杭州、江阴、温州和秀州也就是目前已经改为嘉兴府青龙镇的市舶务,只保留庆元府(今宁波市)作为偌大一片两浙路唯一可以接纳海舶的对外口岸。 此时的钱江口,水阔二百余里,浅滩、沙洲多得要人老命。基本上没有一条固定地航道,也只有空载或载货少吃水很浅的防沙平底船方能自由航行,但也要有老于行舟的船夫,并在近期多次走过、熟知沙情变化的火长指挥下方可确保安全。 起程刚行出数箭之地,杭州湾地天海间起风了,南偏东方向吹来的风越刮越大。 只载四五十人装了半船货的商战船后底舱,十多个没轮到值守的亲卫聚在一起。这些坐了将近一个月船,坐他们得垂头丧气的年轻人。此时却显得兴高采烈。他们一次出八个人分成四组,“哼、哟、哼、哟……”地喊着号子,卖力地摇动四根助力大摇柄。 这里两个深鼎下方的炉子被两个烧火佬烧得炉火熊熊。 喷出的汽将一个三联的构轮推得“呜呜”直叫唤。人力与蒸汽联手把四寸粗径地大铁轴转得飞快。 多了八个人加力,却是害苦了专管清理尾轴漏水的年轻船夫。只见他又是用开口搬手上紧不灰木水封盖子的螺丝,又是从接漏槽内舀水入桶,还要提着满桶地水跑上船面,将水倒出船外后再狂奔而下,忙得满头大汗地没一刻得闲。 舱板上,三面竹蔑编成地平衡纵帆齐张,吃足了侧顺风。使得这艘四千斛的平底船不得不一块接一块地放下右舷的五块大披水板。 船尾部,另有几个照样没当值的亲卫也分成两拨,进到舵楼的橹棚内。边学边干地与船夫们一起摇动左右两边的大橹。 深鼎蒸汽加人力带动的螺旋桨、三面风帆、两具大橹三管齐下,使得这艘船在逆水行舟的情况下还是快愈奔马。按老火长地估计,这样的船速怕是每个时辰至少能走四十里以上,只要四个时辰就能到达临安。 午时初,立于船尾舵楼顶上的宗玖发出一声欣喜地大叫:“哇呀,真好看,那是什么?!” 与他一同观看研究为何船尾会有滚滚浪花的陈自明顺其手指处看去,不由也高声大喊起来。 但见天边闪现出一条横贯江面的白练,伴之以隆隆的声响,酷似天边闷雷滚动。 船已经前行到遍布沙滩之处,舵棚内指挥几位船夫一起将尾舵升起的掌舵师傅,听得两人的叫声,回头望了一眼海潮,笑着朝头顶大喊:“两位先生不须惊奇,这是天下闻名的钱塘潮。” 宗玖、陈自明和掌舵师傅的大叫声惊动了船上的所有人,一齐涌到后梢观看。 林强云也和荷丝娜扶了黛丝娜出舱来看,嘴里连连称奇道:“啧啧,好漂亮的一条水线,我以前怎么没想到来这里看一看闻名遐迩的钱塘潮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浪费了多少大好……” “这点小小的潮水算得了什么,若是知晓钱塘潮的来历,能等到了八月十八‘观潮节’,那时才是好看得紧呢。”身后一人大声应了一句。 林强云回头一看,是一位身穿文士博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二十多岁黑瘦汉子,剪成不到半寸的络腮胡衬托一张黑里透红的长条脸,双目炯炯有神,一柄连鞘长剑斜挂于左腰,显得很是英伟不凡。 这人林强云却不认得,笑着向他点头道谢:“多承指点。大海所以会有潮汐,小弟多少知些原委。钱塘潮有何来历,到了八月十八时又如何好看,还请仁兄不咎赐教。” 那人见林强云和自己同样年轻,话说得既自信又不失客气,很对自己的脾性,心下早喜了几分。也许是很久没与人交谈的缘故吧,他也不管别人是否真的向自己请教,便说道:“也罢,兄台请听某家慢慢道来。” “传说:春秋战国时期,在今江苏、安徽一带有一个吴国,吴王夫差打败了今浙江一带的越国。越王勾践表面上向吴国称臣,暗中却卧薪尝胆,准备复国。此事被吴国大臣伍子胥察觉,多次劝说吴王杀掉勾践。由于有奸臣在吴王面前屡进谗言。诋毁伍子胥。吴王奸忠不分,反而赐剑让伍子胥自刎,并将其尸首煮烂,装入皮囊。抛入钱塘江中。伍子胥死后九年,越王勾践在大夫文种的策划下,果然灭掉了吴国。但越王也较信传言,迫使文种伏剑自刎。伍子胥与文种这两个敌国功臣,虽然分居钱塘江两岸,各保其主,但下场一样,同恨相连。他们的满郁恨。化作滔天巨浪,掀起了钱塘怒潮。” “观潮还有日夜之分。白天观潮,视野广阔。一览怒潮全景。自是十分有趣。而皓月当空时观赏夜潮,却也别有其妙。” “观赏钱塘秋潮,早在汉、魏、六朝时就已蔚成风气,至唐、本朝时,此风更盛。相传农历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的生日,故潮峰最高。本朝南渡后,朝廷曾于绍兴中下诏。每年八月十八这日在钱塘江上校阅水师,以后相沿成习,遂成‘观潮节’。” 黑瘦汉子说到这里。兴头大起,仰首朗吟: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 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宗玖喝彩道:“好,适是此刻地意境。 陈自明也大笑道:“这位小兄弟,适才所吟之‘酒泉子”可是二百多年前自号逍遥子的隐士潘阆所作?” 黑瘦汉子动容,恭恭敬敬地拱手问道:“先生何方高人,怎识得此词乃潘阆所作?”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 (诗中所谓“佳人佯醉索人扶”,以谐音含义为“假道”,再以此谐音即为“贾岛”;“露出胸前白雪肤”含义为“肋白”,再以此谐音即为“李白”;“走入绣帏寻不见”,含义为“罗隐”;“任他风雨满江湖”,乃含义为“潘(水益和)浪”,再以谐音则为“潘阆”。此四位均为唐宋诗人。) 陈自明念出一首王安石谜语诗的同时拱手还礼,笑道:“介甫(王安石的字)公当年推崇‘风雨满江湖’地名人潘阆,其诗词流传于世被在下所知也并不见奇。想那潘阆虽是称为隐士,却曾闹得‘风雨满江湖’,名声震天响。其人先后两次卷入皇位之争,也两遭追捕,一次入狱。他曾任国子助教,可惜没几天便被撤职,实是个苦命之人呐……” “别说废话了,有什么事到临安去温酒细谈就是。快看,大潮来也!”宗玖的怪叫把所有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水面上。 这时,飞驰而来的潮头由远而近,宛若一群洁白的天鹅排成一线,万头攒动,振翅飞来。潮头推拥,鸣声渐强,顷刻间,白练似的潮峰奔来眼前,耸起一面近丈高的水墙直立于江面,倾涛泻浪,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 从未见过如此景观的林强云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这种摇天撼地地海潮所惊,张口结舌地瞪着前面不知所措,扶着黛丝娜臂部的双手不由得用上了大力紧握。 “哎!” “怎么了?”林强云被黛丝娜的一声轻呼叫醒,慌忙向她询问。 “公子主人好有力……” “呀,抓痛你了,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地。”林强云一边向黛丝娜道歉,一边目注只余数十丈就从后面赶到地水墙,心中叫苦不迭:“惨了,我们的船离水面也就五六尺,被这样高的浪头打过来还不沉掉啊!” 一回头,他看到船上的火长也来到身后,忙问道:“老叔家,远远冲来的大浪似乎比我们的船更高很多,不知会不会……” “呵,局主放心,一般的小船老汉不能保证会没事,但我们这条四千斛的平底船则肯定没事。”老火长笑眯眯地把手上几张大油布交给林强云,一面说道:“但稍时大潮到来时,被水淋得浑身湿透却是谁也免不了地。为防招凉生病,还请局主和夫人们将身子用油布包好,也少受些粘湿的苦楚。” 舵棚上也有人送去油布,陈自明看到连林强云都手忙脚乱地为自己和两个番女披上油布,反觉得自己没被此地的潮水吓倒,也算是颇有胆量地人了。不觉豪气顿生,自然而然地挺起了胸膛。 这是一趟有惊无险又充满刺激的航行,即使披上了油布也被淋得满身湿透地人们,牢牢抓住所有能支持身体的东西又叫又跳大声欢呼。 接近运河入口时。商战船所有会暴露身份的相关人员全隐藏到舱内,由船上的总镖头花大钱逐处买通了各个税务、关卡,无声无息未惊动任何人顺利地通过运河,于傍晚时分悄然到达临安城北地天宗码头。 码头上早有林府大管家带了十余架没有标识的黑篷马车在码头上相候,匆匆将林强云和女眷及先生们送到府中。 黛丝娜的马车已经从没有高槛的侧门直入宅内,林强云与应君蕙则落后了一步,等到亲卫控制大门四周,确认没人能看到并认出进出的人是谁的时候。他们才从马车上下来。 林强云一下马车,就被大门外援排场吓了一跳,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来到另外一个什么世家巨族大官的家门前了。 大门外。大管家领头,两个二管家稍后,带着五六个头裹巾子、皂色衣衫、腰系角带有地位的男管事,再后面是二十余个一式戴青顶帽、穿灰青衫、披皂背子加同色粗角带地家丁,分立于两边。 这些人一见到林强云下了车,大管家先唱了个肥诺,数十人便对瞪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林强云,和笑眯眯十分兴奋自得、而且有一种以女主人身份自居的应君蕙躬身施礼。同时齐声压低音量轻呼:“恭迎公子回府!恭迎应小姐和各位贵宾来林家做客!” 应君蕙听得家丁们将自己叫成了来此做客地外人,脸上登时浮起一丝不悦之色。 林强云则满是尴尬地小声嘀咕道:“哎呀呀,这也太会摆谱了吧。怎地弄这么大地挎好像生恐别人不知道我回家了似的。” “老奴惭愧,遵公子吩咐,一切俱已从简了,现时只不过仅有原先准备的十之二三。老奴觉得这一点人、物太过寒酸了。如此场景如何显得出四品朝官的名份,如何配得上朝野俱尊的道门地行仙‘上人’?” 话说得这么小声,还是被五十多岁的老管家听到了,林强云只好苦笑道:“好了,好了,老叔不必解释……” 这位老管家,是林强云到福建路去时由冉琥花了好多心力才为林强云找来的,据说此老于大官、巨族和富户的古今规矩礼节十分精到,是个管家地特好人才。 听了林强云这位家主称其为老叔,老管家又不满意了:“公子错了,上下有分,尊卑有别,老奴不敢当得公子这老叔之称,请公子直呼老奴贱名韩贵喜就是。” “好好好,叫你老韩叔可行了吧,不要多说了,以后本公子就叫你韩叔。”林强云头大了起来,一边朝大门走一面连忙将话题岔开:“韩叔啊,以后是不是不要摆出这样大的排场呐,怕是要花不少钱吧。” 老管家跟着林强云走,嘴里兀自轻轻地唠叨:“花钱,对我们大家大业的,花钱地事是得省着点。不过,此乃官宦之家必不可少的摆布,若没这等场面,那些不长眼的霄小之辈便会以为本宅家主无官威而觉得可欺,不时前来聒噪打秋风……” 若不是林强云在飞鸽传回的信中对大管家吩咐过,不得透露自己回来的消息,这才只有这样大的“小”场面。依这位曾做过韩侂胄府管事,现已年近五十五岁大管家的意思:已经是正四品通议大夫,可以随时入宫面圣、觐见太后的高品京官,又是今上亲封的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这样朝野双重高位的家主出远门回来,怎么也应该有相应的仪式和排场,方能对得上林强云的身份地位。 “总算回到家了啊!”林强云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变得有点陌生的门楼,不无感慨地嘘唏了一番。自去年十二月秒到扬州设坛作法,此后就一直没回来过,算算离开临安大宅至今有差不多三个半月的时间,这下总算回到的家了。 进入大门,门厅两边又有二十来个老少婢女站着。她们的穿着倒也各有花色的素衣,并不是和家丁们般千篇一律。在林强云地眼中看来,这些女婢看来虽没有史弥远府上的女使侍婢那么漂亮,也将就算得上可以入目了。 “啧啧。林某一个打铁仔,如今却也是婢仆众多,难怪在万恶的旧社会穷得没饭吃的农民无产阶级会革命、要造反,要打倒地主资本家,要打倒帝国主义呢。敢情……” “哇……尊……贵地主人……公子……阿……姐……阿姐……”转过照墙,惊天动地的大哭,凄惨得天地变色的尖叫猛然间在林强云耳边暴发。 林强云才侧身还没看清是什么人,一条人影就从一个大木柱后转出。 直接撞入他的怀中。 “荷丝娜?你是荷丝娜。”很快就从事这着浓重闽南腔的官话中知道,怀里温软身体是属于荷丝娜的,林强云惊喜地连连轻拍哭得话也说不连贯的番女。连声安慰这个被她叔叔当成赌注输掉的女孩----不,现在应该说是女人:“别哭,别哭,黛丝娜已经被我救回来了,现在她恐怕到后面地各个房间里找你了呢。” 似乎觉得这半年多来所受的委屈要从这一场痛哭中全部发泄掉,荷丝娜根本没理会公子主人安慰她的话,只把头钻到主人地怀里不住摩擦。 看到这长了满头黄发地番女在大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如此不顾廉耻地对男人投怀送抱,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心有所属的男子。应君蕙心中醋意大发,禁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没想到荷丝娜原本已经渐渐收小了的哭声,被应君蕙这么一哼。仅仅顿了顿,立刻又大声起来,越哭越有劲头了。 林强云不悦地回头望了应君蕙一眼,心道:“君蕙这是怎么了,荷丝娜被人捉去半年多,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亲人,哭一会也正常得紧,何必恁般做作。”手上抚着荷丝娜的头发后背,柔声道:“好了,别哭了。 听说你已经回来一个多月,比你姐姐少受很多苦。快别哭,先去看看姐姐,稍时我再和你们一起吃饭。” 荷丝娜又把脸往林强云的肩膀上连蹭了几下,抬起头示威似地朝应君蕙看了一眼,转过身一溜烟跑进内堂去了。 让管家去安排各人的宿处,走到大厅时天刚擦黑,兴冲冲地一屁股坐到大厅上首正中太师椅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呻吟了一声。猛然间肚子一阵“咕噜噜”的叫唤,在腹内地响声没完全停止时,没有了被人发现顾忌的林强云童心大起,肆无忌惮地玩笑般大喊大叫:“快点来人呀,请你们马上给我弄点吃的来好不好,本公子前胸贴后背快要饿坏了,再迟些肯定会变成饿死鬼……” “杰……吵死人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收敛。小坏蛋,你也知道快要死了么?只不过,一样是要死的话,饿死怎么也比被人聒噪烦死,更比被人给生生急死要好得多吧。” 苦苦的笑声与一肚子委屈的说话声入耳,林强云就听出是什么人了,一蹦而起气虎虎地骂道:“死老道、臭老道,你这牛鼻子好不晓,事,才回到家里便来咒我。小爷我好端端地,还会再活百十年,哪有那么快死的。” 又骂又自我安慰地说了一通,林强云还觉得兴致挺高,指手画脚地念叨:“呸,呸呸,晦气快快走,运气马上来!天灵灵,地灵灵,天上神仙快上身,一挡四方煞,二驱尴尬鬼,三赶……” “好了,好了,别再装神弄鬼了。”从暗处现身出来的飞鹤子,又好笑又好气的快步走到林强云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眉开眼笑地上下打量,嘴里却还在叨唠:“知道你这‘上人’神通广大,还……” “装神弄鬼?”林强云一脸正经,跳起脚来大喊大叫:“哎呀呀,气死我了,真真是气死我了!告诉你吧,我这是正儿八经请佛招神的咒语、正儿八经的凌空画符,倒被你这牛鼻子狗眼看人低的说成了装神弄鬼。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看到飞鹤子脸上怪模怪样的神情,林强云再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逗得叫到大动静的亲卫和管家、仆役、丫环们也都哄然大笑。 跟着人们大笑了,飞鹤子涕泪交流,满肚子的气闷一下子全被笑声驱走,这时虽然是在入夜需要燃灯的时候了,他也感到一天的乌云全散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欢畅无比。 林强云和飞鹤子两人同时听到自己的肚子响了起来,没等林强云开口,飞鹤子就放声大叫:“快快,快,快拿食物来,道爷我要与小友一醉方休。” 等林强云吃饱喝足,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浴后,得到消息的天松子与两个师弟方虚子、耿冲子早联袂而至,已经在厅内等候了多时。 飞鹤子先代四师兄弟向林强云讲了数月来临安所发生的事情,五个,人商量到子时的更鼓响完,这才意犹未尽地各到自己的房间和客舍睡下。 第二天,四位老道又借着商量应付道教各掌门、长老的道统仙缘的诘问,在林家大宅混了三餐不花钱的好吃好喝。直到圆月西斜,四个为老不尊的道长才在林强云的骂咧声中,心满意足地各自背着一个大大的囊袋,嘻嘻哈哈逃似的冲出林家大门,到附近不远处的另一座道观分赃去了。 从四月十五到四月十九这五天,是大宋朝庆祝去年剿灭福建路盐盗、盗酋晏梦彪被枭首伏法;征讨淮东红袄贼,贼首李全伏诛,红袄余贼或降或被赶过淮河的两场大胜,以及四月联蒙攻金议成的大会之日。 这五天里,第一日先是大宋朝庭由皇上赐宴于崇明等数殿,然后便在太庙与五府衙门间的广场上公开呈演军中“百戏”,到时候将金吾不禁,与民同乐。 十六日开始,则是由地方士绅出面组织实施,经官府核准的民间各业团行会社间,开展各项竞技活动。 四月二十到二十四这五天,则是随蒙古联宋使到临安的喇嘛、道士与大宋朝佛道两界高人切磋佛法、武功,以比较南北佛道二教的佛法、道术等技艺孰高孰低的时间。 皇上赐宴、看戏,林强云可没这样的兴致,不去也罢。民间较技,林强云也觉得自己在体育方面没什么特长,还是不要去丢人现丑的好。何况和老道们商量出来的好些事情,都还要增加一些必须的道具、对有关人员进行训练方能实施。这件事关乎今后发展的大计,万万疏忽不得。 林强云叫来负责做水晶杯、镜子、万花筒等玻璃制品的张山、张河兄弟,吩咐将目前手头的事情全部停下。另外交给他们一张图纸,要他们全力以赴地把图纸上的物事做好。 又叫来了吴老六、金望槐、马七生这三个最早拜师的老徒弟,交给每人一把粗糙的游标尺,一叠画好的图纸。另外招来三十个孩儿兵,让三个徒弟各带十个孩儿兵,分别安排到三个各不连通,戒备森严的工房,要他们按图制作出单个的零件。 林强云自己除了每天早晨、中午两次去三处工房里向他们解释不明白的地方,亲自操作示范给他们看外,其他的时间则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卷十一第二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三章 位于临安城西葛岭之北的护国寺(在今杭州黄龙洞景区,浙江省艺术学校内的护国仁王禅寺),它的南边有一座高峰露台。这座高峰露台一直以来都是大宋行都最有名的民间相扑较技场所。前些天这里是举行民间相扑,弓弩,拳脚、刀枪对练等武打擂台赛事的地点。 两天前,相扑等较技就已经赛完,但露台上还是有不少喜爱相扑、武术的人士到上面习练自己的技巧和摔跤技艺。喜欢刺激而又有闲的临安人----男女老少都有,当然也少不了来临安做买卖的行商、提前到临安准备参加朝庭明年春闱的士子等外地人----也不辞辛苦,家境富裕有俩钱的男女坐畜力车、人力车,或坐二人抬的敞椅、二抬轿、四抬轿,或骑驴、骑骡,没钱的干脆用自己的双脚走上十多里路,照样络绎不绝地来此趁趁热闹。 现时,护国寺又被选定为宋蒙两国喇嘛与和尚讲禅论佛,南北两地的道士参仙证道的比较场地,这一带就显得更热闹了。 四月二十二戍寅,这天宜会友、解除、开仓,老道们说,这正是适合林强云出关,到护国寺露面与道门南北各派仙长见面“请教”的好日子。这天,也是各派仙长们求证仙缘道统孰优孰劣,切磋各自修行方向有否偏差,比较各人修道根基深浅的第一天。 前两天各派对新进弟子的考校,天松、飞鹤等四个老道说,林强云是朝庭差委的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乃天下道教总领。虽然通议大夫为寄禄官阶,但也是正四品的高阶京官,更有道门上人的身份,在朝在野的地位都十分崇高。不可太早去参与低等阶地论道考校,以免掉落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另一处的喇嘛和尚讲论禅佛,林强云既不懂,也没有兴趣凑这份热闹。再说,朝庭也另有僧官该管,轮不到林强云这个道官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不去搅和也罢。 今天丑、卯、辰与午、未五个时辰为吉时,而丑时是半夜没人会傻得摸黑去走路。卯时辰时这两个时辰。林强云因为有自己的打算,借口说起床后还有重要地法宝需要认真检查核实,以免用上时出现差错。也不同意出发。原本林强云打算于未时末动身的。结果在天松子强烈要求下,出门赴会的时间就提前到了吃完中餐后的午时正末之间。天松子说这个时间已经是最迟的极限,到达护国寺正好还在大吉的未时之内,勉强可以接受,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护国寺外的大广场上挤满了人,正对寺门的大道出出进进地人来人往。 路左为修仙炼丹方士的道场,道人女冠面南而坐,中间留出一大块地方让修道者显示自家炼就的道法仙术。以博人们一笑取乐。这里围观地人多得层层叠叠插针难入,四外还有一圈顶着大木盘卖吃食地小贩游走,让人们可随时买到可口的东西裹腹。这里的人都笑容满面高兴得很。大家兴致勃勃地观看道法仙术表演。 路右则是僧尼弘扬佛法的场所,和尚喇嘛同样也是集于北向,在家居士、护法施主、善信男女们各坐于地听佛教高僧宣讲佛法。场中庄严肃穆,但人数却明显比另一边少得多了。还有些佛心不坚的年轻人,被左侧传来的阵阵喝彩叫好声吸引,再顾不得对佛祖菩萨会有什么不敬,轻手轻脚地溜出来加入到另一边看热闹去了。 “去,穿上道袍变把戏,这样的路歧也算是修道之士?”林强云一眼就看到那些参修野狐禅的道士表演地道术仙法,不过是吞刀吐火偷梁换柱之类的幻术,连他自己都在高邮向那位守城的官军拥队学会了快手藏物之技。 “错了,小友错了。路歧只是些能乐善舞、会做踏索横竿之伎,又没甚名气或是技艺不精,进不了瓦舍勾栏占有一席谋生之辈,于耍闹宽阔之处、墙下空地作场,打野呵赚些小钱挣口饭吃地不入流者所为。”引路的天松子看了一眼左右两边,对紧锁眉头的林强云悄声解释道:“而吞刀吐火偷梁换柱之术,仍传自道门上仙张果老、吕洞宾和韩湘子,是道门中人必须专修的迷幻法术,没有修得一定道基的等闲之士可习不成此法。不过,正统的道门中人确是不会以此来卖艺赚些小钱。小友请看仔细了,除了那面的和尚喇嘛与女尼之外,这面的人都是些跟某位道门仙长学了一二道术仙法,又耐不过修行之苦而逃出师门,到了江湖上凭着些许法术就自称已经入道修仙的江湖骗子,也是穿了破烂道装没宫观没门派的野道人。说他们是路歧般的孤魂野鬼绝不为过……” 一小队亲卫分成两批,一批十人在前开路,另一批二十人护住林强云、天松子和四个孩儿兵,以及八个抬着四只大竹篓的力夫。 进入护国寺,天松子领先朝左绕出,带着他们左弯右拐的来到一处山坑。山坑内十余丈是一片数十亩大很平整的稍斜草地,往里就是连山带谷的竹林。 山坑外,数百名南北道门的低阶弟子各成一大一小的阵营,彼此之间横眉怒目各寻对手瞪眼相视。 看到林强云等人来了,人多的一方大声欢呼以示欢迎,可以看得出这是道门南宗的人了。 人少的一方则并未流露出敌意,而是好奇地互相耳语,好像是询问来的数十人中哪一个才是名动天下的“上人”。 远远可以看到山坑内共有三批人,正中的十余个大多穿了差役的号衣,另有数人身着官服。这些想必是朝庭专管道教的祠部道录院官员,来此主持南北道门汇聚讲道的盛事,另外也隐隐带有负责监管、发现收集新道藏的责任在内。 另外一百多道装、俗家打扮的男女老少在草地上分成两大阵营相对坐立,从这种阵势能够看出江南与北地道门不相融洽地迹象。 林强云和天松子进入山坑前,吩咐盘国柱带领亲卫守在外面警戒。不可贪玩走远以防万一,稍迟或者会有事情需要他们帮忙。 先迎上来对上官行礼的,是祠部道录院左街一个刚入流,姓古的从九品低阶道录官。接着就是道录院的那些小吏与差役分批过来,大礼参拜提举大人。 然后,经过天松子等四位老道地逐一介绍,林强云知道这里代表南方道门主要是内丹派南宗、正一天师道和忠孝净明道三大派系,其他还有些小支派人数既少,也无甚杰出人物,言下之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北方南来临安的道门也由全真教、太一教、大道教三大教派为首。 林强云听天松子讲了那真大道教之事,不由得肃然起敬。觉得他们的教义平易,才是细民百姓容易简便修行的上好道教。 真大道教祖师刘德仁,号无忧子。是沧州乐陵人。自称梦中有一乘犊车的白发老者向他指点《道德经》教义,于是信徒日众,逐创其教----大道教。 现时,真大道教的上任教主----四祖毛希琮,已经将大道教的原名改为“真大道教”,以示与之前的大道教有所区别。此一教派因与金朝廷作对,早于前年,也即是金国地正大六年。大宋绍定二年就被金朝查禁,而且教内也似乎有了大麻烦。具体情况天松子倒也不知其详,只是说大道教现任教主是其教被金国查禁的前一年。由四祖毛希琮传与自号湛然子的五祖李希安。 真大道教以清心寡欲、谦卑自守、力作而食为教旨,以无为保正性命,以无相驱役鬼神为教行。信教者须出家,遵守教戒。该派以《道德经》为教旨,不尚炼丹飞仙之事,而颇重默祷召劾为人治病,主张出家苦行。 但是,天松子对林强云想要与真大道教地人结交一事持谨慎态度,他告诉林强云,真大道教还有另外一位名叫郦希诚地人,自称是得四祖毛希琮传位为教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天松子说,这郦希诚与蒙古鞑子十分亲近,又与金国朝庭勾勾搭搭,其行为十分可疑,言下之意似乎对郦希诚非常不耻。他也不清楚这次到临安来的大道教主,到底是李希安还是郦希诚,估计是投靠了鞑子的郦希诚较多,希望“上人”不要过于急着与其亲近,还是弄清楚了来临安的是那一位教主为好。 此时道门的道统仙缘辩论,是由南方的忠孝净明道的一位长者与真大道教的老道相对。不久,又换成北方地太一教和正一道的法师张庆全画符行法。两场对阵都没什么看头,也听不出什么新意。 林强云无意间转过头,忽然发现山坑口冲进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回到临安后还一直没见过面的四海来了。 林强云高兴地迎上前,听得四海说了几句话后脸色立时一变,冷声问道:“这么说,你们捉住地鞑子汉军下千户,名叫武奕铭的家伙全招供了,前年三月确实是他先带探子和晏头陀的盐盗去进攻横坑村,失败后才由穆氏三狼又纠集大队人马到村外大战的。那,我叔妈是何人伤的,他可招出来了么?!” 四海沉重地点头:“承宗在此人招供后又拷问了几次,前后的口供都大体一致,沈嫂子,发现他们要去偷袭横坑,现身拦截时被一个李蜂头手下的悍贼击伤,那悍贼也死于嫂子的手铳之下;另外,凤儿小姐被害时,他也在那个小村的院场中,亲见小姐被一个劫持她的探子失手割裂颈部。” 林强云心中有了计较,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武奕铭此人是那次惨剧的始作俑者,算得上是罪魁祸首之一。眼下李蜂头和穆氏三狼诸贼已经伏诛,这就轮到他了。你立刻去将武奕铭带到这里来,我要在今天晚上用他的血祭炼新出炉的法宝,也让这些各门派的道士看看强光加火铳,的厉害。” 附在四海的耳边小声吩咐,见他点头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强云这才挥手道:“去吧,记得按我说地话做。稍时将全部事情都交给天松子他们这些道士去做,你们就在一边看好戏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正觉得十分无聊时,林强云发现正一道的人群中有一个穿了红色道袍。年纪看来才十几岁的小娃娃十分引人注目,不由得这可以穿上高位法袍的孩子起了好奇心。 问了问身边地天松子,这才知道这娃娃是去年才嗣位的三十五代天师,名叫张大可,今年才只有十三岁。 “哈,十三岁的小天师!”林强云“噗”一声笑出来,朝也对这里看来的小张天师微笑点头。 那小张天师和身边的一个中年道人说了几句什么,便站起身喜孜孜地跑了过来。一到林强云的面前就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哥哥。你就是我道门数百年来才出了一个的地行仙,本门‘上人’林强云,绰号‘诛心雷’的飞川大侠么?” 林强云拍了拍身旁地草地。也笑眯眯的回应道:“天师小兄弟。快来坐下。那些道长们我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你来了正好一起说说话。” 小天师一屁股坐下,挨挨擦擦地搂住林强云手臂,又抓起满是老茧地大手看了看,有点泄气的说:“唉,这么粗的手,像作田做粗事的人般……你这是习练‘诛心雷’才弄到这样的吗,想必很苦吧。” “呵呵。你说呢,小天师?” 那位正一道的中年法师也走了过来,向林强云稽首:“贫道龙虎山,上清观住持张庆和。见过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大人;正一道三十四代弟子张庆和参见‘上人’,愿上人早日平安渡劫,早登仙录。” “哎哟,不敢当,张真人快来坐下说话。” “啊,你还是皇上敕封的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当这样的官威风不威风,好不好玩……” “嘿,威风倒是是没什么好威风得”,林强云笑道:“玩么,那可是太有趣了……不过,我已经是大人了,也就没那么多心思来玩……” “啊,真的很好玩吗!”张大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只是一个天师,没被皇上封为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 林强云听他说得可怜兮兮地,笑道:“天师小兄弟若是想当官,以后你长大些了,我就去和皇上说说,把这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的官让给你当就是,用得着这样垂头丧气吗。” 张大可:“好,你是‘上人’,可要说话算话,再过几年就把这个,官让给我当。不如这样,你叫我小兄弟,我就叫你林大哥。林大哥,你说可好!” “耶,你已经叫出了林大哥,还问好不好。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嘻嘻,脱裤子放屁……真好玩。”从来没讲过这种粗话的张大可新奇得不得了,兴高采烈的赖在林强云怀里不肯起来。 申时,金丹派南宗天师道的飞鹤子出场,大讲先命后性,性命双修证道成仙之说。与他对阵的是金丹派北宗全真教的教主尹志平,这位教主则提出先性后命,也是性命双修,但却反对长生不死是修行的目的之说。一时间双方就先命后性还是先性后命,修道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成仙还是否认成仙这两个论点争执不下,说话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林强云听来听去也没得出有什么不同的结论来。修道成仙?!他觉得这样的争论有点太过虚无飘渺,也太无聊了。归结起来,两派所争的焦点,不过是到底是由先命后性修炼好呢还是先性后命进行修炼为上,其实都是一样能达到长寿成仙的目的。说起来两派俱是内丹派一脉,道同谋亦同,大可不必如此浪费时间争下去了。但林强云自己既不相信证道成仙之说,也没对道藏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不明道教的理论就里,在这种场合下连开口说话的资格也没有,只好坐在地上自顾发愣。 天渐渐暗了下来,十分不耐烦的林强云觉得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无论如何还是要帮自己人,不如想办法让飞鹤子胜出这一场好赶快结束这种无聊的辩论。当下站起身走到场中,先对道录院的官吏差役们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你们俩人这样争下去也是办法,依在下看,与其空口说白话的讲修道是先命后性还是先性后命,修道地目的到底是为了成仙还是否认成仙。太过虚无飘渺了。试问,这世上有谁已经修炼成了内丹,请告诉这里的同道高人……” “咦!上人自己不是已经修成了内丹么,如何还问有谁修炼成了内丹……”相貌与林强云一样平庸的全真教主尹志平和飞鹤子异口同声地抢过话头出声发问。 林强云一见这两个辩论场上地对手听了自己的半截话,忽然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大呼不妙的同时急忙辩解道:“哎哟,你们别冲着我来,先听小子把话说完好不好。 你们说我已经修成了内丹。我自己可不知道,身上体内根本毫无感觉,没法对大家讲出修炼成的内丹是怎么样的。大家看看。我林强云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既没多长出一个头,也没多长出一双手,一餐没吃就和别的凡夫俗子一样饿得慌,前年遭人暗算照样会受伤,治了好久方才将伤养好。普通人需要的凡百物事,我是一项也不能少,甚至还想比别人享受得好一点、多一点。” 场内的近两百人俱都暗自忿忿,心道:“你已经修成了地行仙之体。自你现身人世间后,就没听说你曾得过病,这就证明内丹已成。是否长生不老还不知道,但最起码体肤已经寒暑不侵了。” 林强云见人们地神色古怪,连天松子几个老道都好像怪异得很,也不知自己的话哪里说错了,自顾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人地观点有同有异,观点相同地是:三教同源;修炼以内丹为主;性命双修;修行到了一定的火候,就能获得长寿。这没有问题吧?” 尹志平和飞鹤子同声道:“不错。” 林强云:“观点不同的地方却只有:一方主张修行应该先命后性,道行高深之时不仅能够长生,而且还能证道成仙,这是身入道门之士的最终目的。” 飞鹤子喜气洋洋地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尹志平则满脸不屑地摇头不语。 林强云:“另一方却是主张修行应该先性后命,先修好了个人的本性之后,方能再进一步加深道基的修炼,否认长生不死是修行的主要目地。” 这下飞鹤子和尹志平两人互相间又变换了一个表情,林强云没理他们的样子如何,接着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这样好了,不如拿出点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或者显示出自己地修为法力来证明自己的论点正确,若是一时拿不出物事来证明的,也并非就是其立论不对,大可以后找到证据时再来理论一番岜不是好。你们看怎么样,天时已晚,不必再这样争论不休了。” 正一道的那位张庆全老道心中不服内丹派出了个“上人”,把符录派给生生的压了下去,也想看看究竟是否真有人修炼成了内丹,趁着林强云的话茬就抢先开了口,他把林强云的“上人”之名坐实了,看稍时若是没什么内丹也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点颜色涂脸:“上人说得对,练成内丹的吐出内丹,这种性命交关的自身至宝也不必送到面前,远远的看上一眼就行。来到这里的都是有道之士,至不济也已经初窥修道的门径,应该能辨别出内丹的真假。” 小天师张大可刚才没趁到什么热闹,一直心有不甘,这时听得本门长老兼最痛爱自己的族叔这样说了,唯恐这位刚认下的上人大哥哥不肯将好不容易修炼成的内丹示人,抢着拍掌大叫:“对呀,对呀。‘上人’林大哥,快将你炼成的内丹吐出来让他们看看,羞死那些北方佬~” 太一教的那位老道刚才与张庆全未能在法术上比出什么名堂,此时不忿其对自己一方的人也出这样的大难题,冷声喝道:“不是自己修炼得来的物事不肉痛,稍时也施出些厉害的道术仙法来,次就算你们正一道胜了。” 张庆全理直气壮地回骂:“我正一天师道有天松子仙长的正心雷,更有飞川上人炼成的‘照妖镜’,配以诛妖除魔仙佛难当的‘诛心雷’,就是上人不须出示内丹尔等北派各教门也必败无疑。” 南派这里有人大叫:“稍时我们南派的‘上人’出场,你们各北派有人敢出来试试自己地道基深浅么?哼哼。只怕是竖着出来,就得横着回去罢。你们有什么仙法道术也尽管露两套得给道友们看看,有仙家法宝的也不妨把法宝将出来一试究竟。” 有好事之徒也相跟着大叫大嚷: “正一道的张仙长说得好……” “对极,对极。请炼成内丹的‘上人’吐出来……” “还有。各门各派各教地教主、掌门也露几手道法仙术……” “上人的‘诛心雷’法宝使一遍,让同道中人看看威力如何……” “教主、掌门和长老们想必道基深厚、心怀善念,肯定不惧‘诛心雷’……” “哈哈,正是如此才好,有内丹的吐丹,道法仙术拿手的展露几手,有法宝的也现出来一试真伪……” 一时间,双方六大道门和十多个小教派的人纷纷乱叫。都要各方拿出些真本事、真法宝较个真章。 林强云这时看到四海走入山坑到了天松子他们身边,对自己做了个,已经按吩咐办好,一切妥当的手势。心中笃定:这下不必对双方道门的人有任何伤害。就能在现场显示出法宝地厉害了。 道录官来请林强云过去商量了一会,便返出到场中向大家拱手亮声说:“各位教主,各位掌门,各们道门仙长、长老请了,且听下官说几句如何。” 从九品的官阶虽低,道录官虽小,再怎么说也是代表大宋朝庭来主持道门大会的官员,这点面子无论如何是要给地。就连北派各道门地掌教、掌门也纷纷约束门下弟子安静。 道录官声音大而语态平和:“提举三山符箓林大人已经说过,在证明自己的道门理论正确,就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证明。否则就是在此无理取闹,将不再受到我大宋朝庭的欢迎。因此,下官秉承朝庭发扬光大道门诸教派的本意,按林大人时才所示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无论是南派还是远道而来的北派道友,在论道时都必须向在场的众位方家露一手,可以是丹成地佐证,也可以是道法仙术,更可以是道门前辈仙长遗留或者自己炼制的道门器具、法宝。” 别看道录院的从九品小道录官才刚刚入流,比林强云地正四品差了十二三个阶级,可他是大宋朝正式派到这里来主持道门大会的差遣官员,这一站出来,他所说的话就代表了大宋朝庭对此事的明确态度,容不得任何人怀疑。 事情既然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确定了,南北两方的道门高士也就再无其他的话好说,只有凛遵执行。 “用证据来证明,这种物事如何可以用什么来做证据,又如何才能证明?”尹志平思量,自己这方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任何能够中以证明论点的证据,这位道门“上人”提出没有证据就以后再论,他应该也是没有办法证明飞鹤子的理论,留下一条退路说明他的心已经未战先怯了。心里不怯不惧之下,有心让南派的人先丢个脸,便向周围做了个罗圈揖,大声道:“各位道友,本教一时间拿不出什么证据,我等入道后又是专攻内丹,道法仙术也没深入修炼,一些小法术不敢拿出来现丑。不如请内丹已成的南派‘上人’为我们展示一下他高深的道术仙法,请出他的法宝让同道们见识、见识。” “各位道门的前辈,内丹什么的,末学后进不知道怎么修炼,也没炼成,因此无法吐出来让大家看。”林强云见天色已经全黑,录道院的差役们纷纷燃起带来的火把,正是合适装神弄鬼的大好时机,他也不想再与人拖下去,不等另外有人再说,便大声应承了下来:“至于法宝,林某人倒是有‘诛心雷’,最近还制出了‘照妖镜’及‘烛天灯’等几件新的,这就按各位的提议,将出来让我道门高人法眼鉴定一番。” “我的妈呀,‘上人’就是‘上人’,别的道家修炼一辈子可能也炼不出一件法宝,他倒好,内丹既成。炼出一件‘诛心雷’也算道基得天独厚的。可他……他……竟然还炼制出了‘照妖镜’等数件之多……” “掌教(掌门),说出‘照妖镜’的名字,我们就明白是什么物事,那‘烛天灯’又是什么法宝。它是做何用地?” 被门下弟子总厂以这个问题的几个掌教、掌门的神情十分尴尬,不暗得心中大骂这些个不长眼的弟子不止:“你们这些蠢材,‘烛天灯’地名字本掌教(掌门)也是刚刚才听到,如何会清楚连听也没听过的东西,这不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的师长脸上抹灰么……” 林强云转过头高叫:“本门四大护法长老何在?” 天松子、飞鹤子、方虚子、耿冲子四人走出场来到林强云面前数尺站定,一同稽首同声应道:“天师道内丹南派护法弟子在,恭领‘上人’法旨。” 林强云大喝:“四护法长老听令:立幡设坛,看本上人祭宝诛妖。” “尊法旨!”四个老道一脸肃穆地躬身领命。指挥带来的老少道士在场内插上画有符箓的旌旗,抬出香案、香炉,摆上符牌剑板等应用之物。然后才由四个老道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又是捧又是抬的弄出几个木箱、大竹篓放到香安如泰山上和香案边。再就是燃好棒香、每人画了几道符。各自装模作样地取桃木剑绕香案游走起舞。 老道们做完这一切,退到香案两侧躬身向林强云稽首高唱:“恭请上人升坛作法。” 这一耽搁,白白过掉了半个多时辰,天色估计已经到戌时正了。 原本上戴幞头、身着战袍背子、脚蹬麂皮快靴一身利索打扮的林强云,现时头顶已经换上了逍遥巾,在外面套上了一件博袍,甩动两尺宽的大袖走在前头。 四名披散头发,上身扎口窄袖短箭衣。下身扎脚长裤、足底千层百纳多耳布鞋地孩儿兵跟在他身后大步走出。 “咦!?上人不是四品官吗,他参与这样庄重的道门大会为何没穿官服戴冕……” “哎呀!上人那四个小道童真是怪,如何却是恁般不伦不类的打扮……” “菜鸭吃得多变傻了你。这是上坛作法,稍时还要祭现法宝……” “噤声,他们如此打扮必有其理,看下去不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一刻,林强云表面看来从容镇定,内心实则是紧张无比。甚至比在山东与蒙古鞑子打仗还更觉得紧张。 立于香案前,林强云手脚发抖,久久不能平静。好不容易把案上供着地牌子当成叔妈和凤儿地灵位,才躬身低头默祷:“叔妈、凤儿,今天有一个最早带人来侵犯我们村的贼子被捉,现在强云就用他来活祭你们了。愿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四下远隔十来丈的道录官和一众道门徒众,看清林强云立于案前许久不动,接着就向四下拱手大声说:“天色太暗了,十几支火把也让人没法看清本上人在这里做出了什么,现就先让我将此地弄得光亮些,稍时也好让大家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细节。” 说完这些话,林强云双手十指结成法印,大喝了一声。本情人阁α.1. 只见四个像武士多过像道士的小道童将一具竹篓移至案前,搬出一个形状古怪的箱子,一个道童神色凝重地将手放在箱子伸出的一根杆子末端的物事上。另一个道童则打燃了火种,凑近那物事。“噗”地一声轻响,那物事的下端竟被点着了火。 一个小道童用正在变粗变嘎地嗓子大叫:“你们将火把熄了……喂,说你们这些差役呢,快将火把熄了,稍时上人作完法,比你们点几百支火把还亮,这些火把就用来回去的时候走路吧。” 火把一一熄灭,只余香案前那物事上的一点小火头,人们可以借着这点不大地火光能清看到林强云的面目,天松子四道和四个道童的身影却显得相当模糊。 但看到林强云手舞足蹈嘴唇颤动,似是开始了作法。才仅片刻,林强云伸手一指箱上的物事,又是一声大喝:“着!” 那一声“着”字才出口,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着火的物事上微不可闻的“嘶嘶”声由小到大,渐入人们的耳中。不一会,“嘶嘶”声变成了“呼呼”声,那物事上的火头由深变淡,冒出的黑烟悠然消失,橙色的火则突然间由淡变白,一下子发出了令人睁不开眼的青白色光芒。 四个孩儿兵对林强云稽首为礼,林强云微微一笑,点头以示嘉许。 孩儿兵们相视一笑,喜孜孜地退到大哥的身后昂首挺胸站好,他们的神色也由刚出来时的凝重变成了无比的骄傲与自信。 近两百人先是以手遮挡突如其来的强光,以防被灼伤眼睛,而后又试探性地慢慢放下手,对光源不住打量,随即便有如中了魔似的不再有任何动作。期间,除了一片粗重的呼吸声外,没有人发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声息。 这具大汽灯点亮后的效果,比那天在船上更为显著,林强云大感满意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官吏差役,心道:“明天,不,也许就在今晚,这件法宝一定会被他们传报到皇宫大内,也肯定会传报给老奸史弥远。相信又能从他们的库房中搂出一大批银钱收到我的钱袋里了。” 不无得意地朝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模样的天松子等四个老道笑了笑,林强云暗忖:“这次的汽灯可不能像‘照妖镜’般把底细告诉他们了,免得动不动就找些麻烦事来要我去为他们骗人。替他们赚钱不说,还美其名曰‘除魔卫道’,说什么是积修外功的必行之德呢。” 再看看张口结舌呆在那儿一动不动,像被点了穴般呆立不动的南北两方的一百多位道门中人。林强云静静地看着这些或坐或站、形态各异,犹如固化了的蜡像,心里的畅快非语言所能形容:“哈,法宝一出万邪辟易!看你们还敢寻那么多的由头来对林某人说三道四……” 久久,又过了久久。 不知是谁长长地“呵”了一声。 场中所有不言不动的人全都一下子活了过来。 “放射神光的法宝?”这是询问。 “上人炼制的无上法宝。”这是肯定的回答。 有人问:“上人刚才说的是叫什么灯?” “好像是名为什么‘天灯’的宝贝吧?”回答的人也不能肯定。 林强云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大声道:“古大人,各位前辈,各位道友,这就是在下刚才所说的‘烛天灯’。此灯在作法后能收取雷公电母所发之雷电储于器物内,于需要时作法则将其内的雷电化为堪比白天的‘光’用以照明。此乃夺天地之功为己用的取巧之物,在这里拿出来以博方家一哂。” 林强云正待大大地说上一通什么时,山坑外传来一阵争吵叫骂声。 正听“上人”还有什么话说的众人一怔:南北道门在此讲论道法仙缘,何人敢这么大胆来搅局。 【……卷十一第三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四章 出发来护国寺之前,盘国柱和亲卫们已经得到吩咐,这次来与北派道门之人讲论,局主将使用那天在海上制成的“烛天灯”。 因此,已经见过了冲天强光的亲卫,并不因为这时出现的奇景就大惊小怪。反而在山坑外各派道门弟子连惊呼带狂叫,一拥挤到山坑口探询,并被里面的巨大强光震慑得失去意识的时候,还能保持最高的警惕性。 三十一名亲卫发现强光从山坑内冲天而起,只是相互擂胸拍肩、轻声欢笑了一下。以示祝贺局主的法宝成功祭起,并没有出现个别人担心的意外情况。随后,他们就在盘国柱的指挥下,迅速占据其他道士们空出的有利地形掩身,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其他意外,以确保论道较宝大会的顺利进行,更主要的是保证局主本身的安全,和防止局主带至此地的各种法宝不受任何人的觊觎。 出乎盘国柱所料,过了一盏茶光景,山坑内发出的强光才引来了一批人。 “站住,此地乃天下道门各教派讲论道法之所在,非道教之人请退。” 十多个奔跑的黑影被盘国柱喝止,在相距十来丈外的暗影里停下。 山坑里透出的光线的余光,可以让人看到这些提了棍棒跑来的人,全是穿灰僧袍的青壮年和尚。原来是早就应该出现却迟至此时才到达,来查看究竟的本寺地主。 一个中年和尚上前数步宣了声佛号,叫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友请勿误会,贫僧乃护国寺监寺座下护寺弟子,因见此山谷内有不明强光。故而率巡守的护寺僧众前来查探究竟。请问道友,山谷内发生了何等样的大事,为何会有如许怪异的强光出现?” “呵呵,和尚。你着相了。”盘国柱用上了这些天学来的一些佛门皮毛。 “善哉,善哉。道友说地是,贫僧着相了,贫僧谢过道友棒喝。”和尚合什为礼,先认了自己的不是,再问强光的起因:“天地间除日月星三光之外,还有佛光、神光、宝贝器物反射之光,此外贫僧以为。别的光俱是由火而生……” 天性喜玩爱笑地盘国柱,对这和尚就光线也能说出这么多**,心下大是佩服。若是放在过去。他还真不知应该如何来应对这位和尚的说法。好在这些天因为做出了“烛天灯”,少主为满足自己这些人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曾详细解说过光线是怎么回事,知道了不少能够发光的物事。盘国柱想在这个老实的和尚面前摆显一下,便把手向身后指,问道:“别的,就没有其他物事能够发光了?” 和尚道:“正是。” 盘国柱笑道:“那……大师能否说说,这山坑内又是何物发的光呢?” 中年和尚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贫僧实是不明谷内为何会有如此强光出现,还请道友能为和尚解惑。” 老实得有点发傻的和尚顿了顿,又说道:“现已入夜。不可能有日光,今日阴天无月无星,而宝贝器物又无任何光线足以让其反射出如此强烈地光芒,或者……那就只有佛光与神光了。佛光庄灿,神光多彩,可……贫僧见此谷内放射之光色呈青白,绝非佛光,也不类神光,更不是木石诸物燃烧之色。事关本寺的安危,故而不得不到此查探明白,以免本寺毁于一旦,有损佛法的弘扬。” 盘国柱大为得意,笑嘻嘻地对和尚说:“咄,你这和尚错了,除了你所说地那些光以外,还有几样物事也是能发光地……” 和尚大感不悦,他花费口舌与盘国柱讲了这么久,就是想要尽快弄明白这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也好尽快向监寺禀报。谁知到了近前却让人推三阻四地拦住,不得入内看个究竟,耽误了许多时间。不由心中有气,语气也不免硬了些:“还请道友休得戏耍贫僧,另有何物能发光?” “人兽枯骨。” “人兽枯骨,那是……也罢,此物确能发光。”和尚原想用妖邪鬼火一说来驳对方,但自己是佛门弟子,终归不能用此打逛,只好承认对方正确。 “萤火虫。” 又是一种让中年和尚哑口无言的发光动物。 “雷电之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枯骨、萤火虫、与天上的雷电确能发光,贫僧无知,多谢道友赐教。”这些物事能发光,和尚都懂,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但他还是诚心诚意地向盘国柱致谢。与此同时,和尚也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既像探询又似自问般的说:“谷内所发之光白中泛青,所照处既大而亮,此光绝非枯骨、萤火区区之物所发能及其万一。细细想来,倒也像是道友所说的雷电所放。但……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天上不见有电闪雷鸣……山谷内的光也不如雷电光般洞天烛地、远近天地皆明……但此谷所发之光却又比一闪即灭地雷电不同,还恁般直透华盖般的明亮……这,难道是雷子电女到了本寺不成?哎哟,不对,此等光亮经历这许久不熄,断然不是……还请道友大慈大悲,为贫僧解惑。” 不远处,又有一群黑影往这里赶来,看他们的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人地样子。 盘国柱自忖虽然只少主带了他的长、短火铳,但山坑外的亲卫有二十多把能藏在衣内的小号钢弩,加上小队长、什长和自己的五把手铳,应该还能够应付。因此,他只是朝后做了个准备战斗的手势,把自己的手铳抽出握住便再不理会。 别人对自己尊重,翕家的男儿豪迈爽快,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自也应该对人客气,盘国柱拱手道:“小子不敢相瞒大师,山坑内有道门‘上人’祭出的法宝。据‘上人’所言。此宝炼成之后可收聚天上的雷电藏于其内。好教大师得知,因山坑内地面颇大人又多,十余支火把嫌暗了些,此际正是‘上人’作法释放法宝内的雷电。使之照亮整个山坑。” “善哉,善哉,小施主且勿用逛语欺诈远方来客,老纳等可不信世间真会有此等法宝。小施主还是实话实说,将内情告诉大伙罢。”当先纵跃落地的一人单手问讯,他说地官话生硬滞涩,带有北地口音的余韵,并且一开口就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若是小施主不愿实情相告。 我等佛门中人也不勉强,只须进此山谷内一看便知就里。” “阿也,你这外来的番邦老和尚好不晓事。竟敢冒大不讳诋毁我道门仙家至宝。”既然是佛门中人。又自称为老纳,那此人一定也是个老和尚。盘国柱一听此人如此数说少主好不容易才制成地宝贝,心中不觉有气,态度再不像先前对待护寺僧般平和,声音转冷:“你这老和尚最好听我劝一句,说话须得小心些。” “呵呵,老纳说话向来如此直来直去,得罪人是免不了的。却也不见有一根毛会掉落。小施主还是乖乖儿的说出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让开路任由我们进去看看的好。否则的话,老纳等只有强行清道破入了。” 山坑口有道门北宗的人小声惊呼:“咦。是蒙古三大国师之一,佛法武功几可与长春真人相捋的大力法王……” 盘国柱耐住性子相劝:“老和尚,你年纪也不小了,须知此处乃尚书省礼部祠部司道录院选址,大宋当今圣上钦定,临时征派为天下南北道门讲论道藏之所在。内里之人无一不是道门各教派修炼有为的天下知名之士,此中掌教、掌门就有数十位之多,更有道教唯一修成地行仙地‘上人’坐镇。你这厮想要进去,且不说能否敌得过众多修为不俗的道门前辈,就是在硬闯入内之前,我等天师道护法也不是和尚你可以讨得了好去的。至于入谷之后么……” “怎么样?”老和尚地火气不小,怒声发问。 盘国柱笑笑道:“就算能突破我等无名小卒地拦阻,抵挡得了众多道门前辈的攻击,就算你带了再多的党羽,在‘上人’面前也难逃大劫。” “这位兄弟说得那么客气做甚,干脆告诉这老和尚,不得道录院主事答应,没有‘上人’允准,外人一概不准进入大会重地。”道教南宗的几个弟子这时从惊诧中回过神,听到有人在与盘国柱说三道四,也走来为他助阵。 “是啊,是啊,若是有人敢硬闯,那就……” 自称老纳的人越众而出,走到稍光亮处,原来是个穿了大红法袍的高大老喇嘛。不过此人颊高深目,不似中原人氏,大约就是惊叫之人所说的蒙古国师“大力法王”了。 老喇嘛截下小道士的话振声言道:“好教尔等小儿知晓,老纳正是蒙古四王爷敕封地三大国师之一,‘大力法王’便是老纳。长春老道丘处机算得了什么,还不是与本法王一战折了所谓修炼了一生的道基,数月之后终究……没能……修成正果早早就撒手做鬼去了……” 老喇嘛狂妄的话语一出,把原本躲在一边看热闹地全真教弟子激怒了,纷纷走过来叫骂: “呸,好不要脸的番僧,三**王围攻我祖师爷一人……” “大力法王,别的门派怕你喇嘛教,我们全真教的人可不怕……” “喇嘛们在别处作威作福也还罢了,欺侮到我们全真教头上那可不行……” 大力法王也知时才的话说得过分了些,激起了众怒,这会也不出言争辩,只是把头一歪斜眼看向众道士冷声问道:“若是本法王硬要进入山谷一看究竟,你们这些道教护法要怎么样啊?!” 盘国柱本待说出“格杀勿论”的狠话,但想了想后又不敢将这话说出口。这里仍是大宋京城临安,少主一直以来都有交待,行在各种势力综错复杂各有后台,一个不好就是滔天大祸。要亲卫、护卫队的人千万不可惹事,以免给朝庭上别有用心者、眼红商行的人有借口对双木商行攻讦,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盘国柱一时没答话,倒是其他走过来的道士们乱纷纷地叫成一片。有说要格杀勿论地,也有说赶快禀报各派掌教掌门的,也有心里惧怕,却又死要面子说要与喇嘛拼了的。 大力法王“嘿嘿”一阵冷笑。不屑地道:“道教的后辈小子,怕了么,本法王就要自入山谷,看尔等小儿辈……” 眼看老喇嘛身体前倾,似是要起步向山坑走,盘国柱一咬牙退后两步拉大距离,将压下击锤地手铳移到左手贴在腰间,取出已经上好弦装了钢针的小弩指着老喇嘛。喝道:“护法军听令,有不听好言相劝,敢于硬闯道门大会的。一体拿下交由道录院送有司发落。” 亲卫小队长看盘将军一人对敌。怕他会有什么不测,连忙悄悄下令:“其余的人原地不动,一什跟我来。” 双方已经把话说死了,除了硬闯外别无他法进内查看究竟。 大力法王虽然不知这些所谓道门护法是否还留有后手,但他眼神锐利,已经看清盘国柱手里的是一具小弩。大力法王暗思,凭自己的武功修为还不至于被这成了明器的手弩击伤。他方待晃身闪过挡道者冲入之时,前倾的身体陡然一僵。再不敢稍有异动。 各派地后辈道士们入眼老喇嘛身形微晃,只道他开始硬冲了,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时。却又见到老喇嘛还在原处。正不知是自己眼花呢,还是别人已经有过动作。直到盘国柱身边多了十一个穿武士服、持小手弩的人出现,方知老喇嘛为何一动即止没敢往前硬冲了。 “何事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此时出来查看情况地飞鹤子、耿冲子两老道来了。 山坑外远近火把晃动,一拨拨分批赶来地人越来越多。已经来到山1坑外的人都不走近,只在稍远处静静地观望。 问明了情况后,飞鹤子眉头一皱,上前对大力法王道:“番和尚,想必来大宋也有不少时日了吧,为何不学学天朝上国的礼仪,收敛野性稍改蛮夷之习。须知大宋礼仪之邦,是有王法管的,千万不可随意撒野,以免为自身及同伴招来祸事……” 大力法王“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说:“此谷射出之光,色呈青白,诡诈妖异,分明不是什么正道……” 耿冲子是“观复五子”中的老五,性子最为暴烈,一听喇嘛把本门法宝放出之光诋毁得如此不堪,立时怒声喝道:“住口,尔乃化外之民,怎识得我汉家道门‘上人’所炼的仙家法宝,再敢口出不逊,休怪道爷要不客气了。” “杰杰,不客气又如何,佛爷纵横大漠、中原二十多年,凡对佛爷不客气的都成了零散的枯骨。”大力法王神情倨傲,谁也不放在眼里:“就连我大蒙古国地四王爷,也对本法王客客气气拜为国师。你们,想在佛爷面前客气也要看我高不高兴……” “你……”耿冲子手一动拔出松纹剑,就待上前动手。 “师弟,不可鲁莽。”飞鹤子拦住了冲子。 “这厮欺人太甚,让小弟教训教训他。” “师弟忘了,上人已经下令,可以让外面的人进去观看我修真之士诛除妖孽,你又何必与这井底之蛙计较,多惹事端。”飞鹤子拉住愤愤不平的耿冲子。 “耶,住持快看,里面地光……” 远处,一个举着火把的小沙弥手指山坑方向,对一位披袈裟的老和尚嚷嚷。 看来,在护国寺讲禅论佛的南北和尚喇嘛们也都被这里冲天的光芒惊动,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而被引诱来了。 飞鹤子暗道:“飞川那小子不愧为天师道的‘上人’,果然好心思,好计谋,这一招引蛇出洞的妙计凑效了。”扭头一瞧,山坑里的青白光果然渐渐暗淡,转化为橙红色的弱光,心知林强云已经将法宝光芒收敛了一些,是时候让大家进去了。立即高声叫道:“奉本门‘上人’,法旨,凡我道门弟子俱都入内,以便见识道教‘诛妖除邪’**。另外,到此的僧俗大众,无论是敌是友,都请一并入此山坑内做个见证。” 一处暗影里。有人不满地小声嘀咕:“这小子少不更事,他道放这么多北地的妖魔鬼怪是那么好应付的么,就这样把好好坏坏的牛鬼蛇神都弄到一起,等刻子我们都不要出手。看他稍时如何收得了这种乱糟糟地场面。” 另一人“唔”的一声轻笑,嘲道:“噫,这会子生气起来叫我们都不要出手。我又请问老弟,早些天是谁巴巴的拉着我老不死东奔西走,累得满身大汗的今日寻这人,明日找那个,用我们这两张老脸去求人来与你嘴里地‘小子’助阵呀,又是谁一刻子……” “得了。得了。你老兄别尽挖人的烂脚疤,我们快进去,看看这小子又弄出什么法宝。竟然能发出如此大的强光。”老弟抬脚夫欲走。又停下身形,沉吟道:“我们还是分配一下,进入山谷后你专门照看大力法王,其他人则负责那些稍次的喇嘛僧……” “唔,看住大力法王,让其不能对小子捣太大的乱子可办不到,老头子一人怕是拦阻不下那番僧。”老兄并不托大,肯定地说出自己不是大力法王的对手。 老弟:“不是还有我吗。两个人难道还拾夺不下一个番僧么?” 老兄:“难说,难说。依老朽看,这番僧武功不俗。我可不是他的对手。采用游斗术,我一人也许能拖住他三数十息至一刻时辰,两人一起上最多也就……” 老弟“哼”了一声,衣袖一甩大步往前走,丢下一句:“休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我就不信他能厉害到哪里去。” 老兄一怔,摇摇头,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孩儿兵按大哥地吩咐将“烛天灯”的针阀关小,使其发出橙黄色只能照亮丈许方圆的光,以免事情还没办完就要打气,漏了法宝地底细。 看看山坑外地人都进来了,林强云取了香案上的一面三角旗高高举起,缓缓闭上双眼,喝道:“护法长老何在!” 天松子、飞鹤子、方虚子、耿冲子急步到案前躬身:“弟子在。” 林强云眼睛一睁,挥动手上的旗子下令:“布‘左右锁神阵’。” “左右锁神阵?”老道们一怔之下,脑袋发懵了。 看四个老道都像呆头鹅似的站在原地发愣,林强云举手将天松子招到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道:“臭道士,死牛鼻子,到我家来又吃又拿时那么精过鬼,尽拣好的吃、贵的搬,现时却装得像薯头,成心要我们的戏法穿帮是不是。” “我们可不是装薯头,其实是你没讲明白。”天松子低声抗辩了一下,又苦着脸小声叫屈:“冤枉,你小子鬼灵精怪,说了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左右锁神阵’要我们布,可……你什么时候给老道传授过这种阵法了?” “咳,说你们薯头还不满意……嘻!”林强云自己也笑了,悄悄叱道:“死老道,你真是笨得不可救药,这么大地一个脑袋怎么一点也不会转弯呐。你自己想想吧,按你们鬼主意弄出来的法阵,如果没有那些迷药、迷烟相帮,光靠声光等物事,我看也不见得会对人有什么用。就算用上了药物,照样奈何武功高强、定力过人的高手不了,说不定还要吃大亏。唉,还不明白?没商量过地阵法就不能布了,你们不会也弄咋,别人没看过的鬼阵来糊弄这些人一下么?只要将我们早先准备好的架子竖起两个来,再把你们的徒子徒孙派去什么地方站一站,然后……” 天松子还是有点不解:“四个丈许高的架子只竖两个,那……其他的两个留到什么时候用啊?还有,**管要不要安放,**哨是不是要吹……” 在天松子的耳边说了一会,听得老道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几乎要拍手高叫。 林强云说完,打了个哈欠,随手推了天松子一把,沉下脸道:“快去,快去,早些弄完了我可要回去睡了,这些天累得我够呛。” 二十多个青壮道士,三十一个亲卫连同盘国柱,也被天松子叫来排布法阵。“烛天灯”发出昏暗的橙黄色光照下,行动迅速的数十人不过两三刻的时间,就在四位老道的指挥下将所有地物事、人员全都安排好了。 看着四个平时倚老卖老对自己嘻嘻哈哈取笑,这些时候一天到晚借着探询“上人”何时出关,来家里混吃混喝。临走又大包小包搬去茶叶、白糖诸物不算,还美其名曰帮忙度“财货劫”的老道被支使得团团转,林强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死老道,臭老道。你们也有被我作弄支使的这一天啊。” 再看看临时用来充做作法令旗的三角信号旗,林强云觉得自己也算有点小聪明,连这样地法子也想得出来骗人。 这会子林强云忍笑可真的是忍得很辛苦,自己都感到脸上是一副怪怪的模样。 被老兄、老弟两人盯上的大力法王,由数十个徒子徒孙和武士簇拥,占住了东面角的一处地方,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大力法王心里可不像表面上那么从容。他此次受恩主拖雷四王爷之命,随联宋使者卜客来到临安,其明面上正如联宋使团向外公开宣布的一样。与南(宋)朝佛道两界高人切磋佛法、武功。比较一下南北佛道二教的佛法、道术孰高孰低。 另有两个暗中不便说出的目地,其一呢,四王爷要人,极为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人。这个令蒙古四王爷几乎废寝忘食的人并非是天香国色的女子,也不是孔武有力熟知战阵,能征惯战地将军元帅,而是一个半为修道,半为俗家地年轻家伙。据说。这人不知为何,竟然得到道教前辈仙长的赏识,不仅向其传授了道教千多年积攒下来。各种有着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奇技,还将毕生修为的道基倾其所有传输给他,使得这个,年轻人仅二十多岁就修炼成了地行仙,成了道教中现存于世的唯一一个“上人”。四王爷还说,这些都并非是大蒙古国要将这个年轻人弄来效力的主要原因,而是近年来南北都有一种传言:“上人”是一个能令国家兴盛的上仙,哪个国家得了他,那个国家就能国运昌盛。这种谣传让人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小心对待。因此,四王爷得知了这一江湖江传言后,欲得此人的心更急更迫切。 第二个暗中地目的么,那是万万不可泄露出半点风声的,就是要探清江南武林中人地虚实,给蒙古制定出灭金后的战略提供侧面的依据。也就是说,蒙古灭了金国以后,极有可能大举南下灭宋,夺取南方富得流油的花花世界。 此时,那位谣传中的道教“上人”就在这个山谷内。从刚才与道门护法的年轻小子一番对话,结合山谷里发出强光的情况看,大力法王得出了一个令自己都很吃惊的结论:这位“上人”确实是具有大神通的修真之士。 “我要怎么办?为四王爷拼死效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上人’掳到王爷的牙帐去?”大力法王口问心,心问口地反复琢磨:“可是,凭自己一个没有任何神通的法王和百余位仅会武功,只能与人拼刀斗剑的赳赳武夫能动得了会道术仙法的地行仙吗?” “还有,就算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上人’掳到四王爷的牙帐去,自己三个已经成了国师的师兄弟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说不定蒙古大汗和四王爷有了这位地行仙之后,会将国师一位转封到他的头上,那不就……” 心头焦躁的大力法王有点不不知所措,他觉得真是太难做出决定了。 进入山谷,远远看到一具物事发出橙黄色的光,这种光线照亮的范围不大,仅在丈多二丈的光圈内才能看清东西,与刚才直冲云天的那种光芒不可同日而语。 大力法王暗道:“想必此人的法宝能收能放,此宝所出的光也能变幻出其他各种颜色。若是连人带宝物都弄到大斡耳朵去……哎呀,怎么又起了这种念头,等一下如果有机会与‘上人’对阵,可千万得掌控好自己的心思,别要起了些许坏心又被此人的‘诛心雷’打上一记,那才是有苦难言呐……且先观望,到时候寻机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那具“烛天灯”一改昏暗的橙黄,变为亮了许多的青白,将光照的范围扩大到数丈。 山坑中部的缓坡已经被清空十五六丈方圆,二十来支看似不经意被带到场内、拇指粗细地枯枝散布在地上草丛内,被所有的人忽略。香案还在原地不动。但集中在香案两边的十多面旗幡,却被移至空地四周插下,每面旗由于种种原因都有数保手持长剑的道人守护。 空地两边地丈高竹架是最后完成的,道士们搬上一些木板和一个竹篓后。布阵就算结束了。 但听一声云板响,香案前的“烛天灯”再次大放光芒,照得围观的和尚道士们须眉皆见。 这时人们才发现,来到山坑内的人还真多,除了道、佛二教的徒众外,还有不少江湖好汉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总人数怕是已经超出了两千大关。 云板再响,慢慢的响了一下。略停,再响一下。渐渐,云板声连了起来。渐渐。云板响得快了。慢慢的。慢慢地,云板响得又急又快,直至分不清点的一片。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云板声起时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嗡嗡”地嘈杂。 到云板声连成一片时,人群终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地目光一齐投注到香案处,盯在左旗右剑的年轻“上人”身上:道教的法阵已经布成,一切准备就绪。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两名壮年道士挟持一个头脸套着黑布袋的人,走入场中的路线呈不规则的左右偏移,到了香案前时已经踩断了好几根枯枝。道士将那人往地上一丢。顺手取去瘫倒于地者的头套,露出武奕铭的真面目。 武奕铭双眼呆滞,茫然不知所措地向四周环顾,轻声呢喃:“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看着我?” 有人叫道:“咦,这不是杨姑姑地面首,扬州的花花公子武三郎吗?” 立于林强云身侧的天松子走到场中,向四周作了个深躬稽首,亮声道:“各位,道教南北两派地论道大会已经接近尾声,无论是南派还是北派都提出了自己一方修行的要点,但都没能说服对方。朝庭差委主持大会的该管道录,刚才也总结宣布了大会最后程序,不管南派还是远道而来的北派道友,在论道时都必须向在场的众位方家露一手自己修炼的成就,既可以是丹成的佐证,也可以是道法仙术,更可以是道门前辈仙长遗留或者自己炼制的道门器具、法宝。” 天松子顿了一下,见没人提出疑问,便又接着说道:“不过,到目前为止,除本门‘上人’答应祭出法宝让到场的修真之士一辩真伪,作法显神通诛除妖邪以博高士们一笑外,众位道门高人俱都对自己的修为、宝物秘而不宣,不愿示之于人前。因此,由道教南北二派的各掌教、掌门以及长老们商定,本次道教南北二派大会就以‘上人’祭宝、作法诛妖,作为向世人展示道门方士目前为止所能修炼成的法宝、神通,让有心向道者坚定修行之心。” 天松子向香案后的林强云躬身稽首,指着地上已经清醒地过来的武奕铭洪声叫道:“接下来,恭请‘上人’祭法宝、施仙术除邪诛妖。” 四下护旗道士躬身稽首与亲卫一起高呼:“恭请‘上人,祭法宝、施仙术除邪诛妖!” 轰轰发发的巨大吼叫声震得武奕铭浑身颤抖,刚要爬起的身体一下双摔倒在地,心慌地大叫:“不要杀我,我是扬州‘广源发’绸缎铺的少东主武奕铭,绰号‘粉丛三郎’扬州很多人都认得……我不是妖邪……啊……我还不想死哪……” “你不是妖邪?这就让你自己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林强云语气阴森,走到场中说完了这句话后对周围叫道:“有高人愿到场中帮小子作个见证么,请出来五位。” “阿弥陀佛,老纳慧慈,愿为小施主护法。”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当先缓步而出。 “哈,佛门‘法眼宗’的慧慈大师,下好用他的法眼洞烛道门……” 老和尚身后还有一个看不出到底有多老,并且不声不响的干瘦和尚。 “贫道愿随大师。”第三个出来的是全真道的掌教真人尹志平。 “贫道……”这位是正一道的法师张庆全。 “我也算一个。”最后一个出场的是个粗豪壮汉。 林强云对几位出场见证的和尚道士粗豪大汉行了礼,请他们在一边旁观,喝道:“天松子,将‘照妖镜’来。” 天松子应声捧了一个黑漆描符的箱子跪于林强云面前,林强云嘴里喃喃,随手将箱盖掀开解了扎缚的绸带取出一个有柄雕花的铜框,就准备向跪坐在地上的武奕铭走去。 “且慢。”粗豪壮汉忽然出声喝止,叫道:“你这照妖镜有什么古怪,能否在使用之前先给我们看看。” 林强云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铜框镜递过:“有何不可,各位都请取去一观,但请小心些别要摔坏了。” 粗豪壮汉将镜子拿到手中左看右看了一会,方将镜子交给尹志平,拍了拍自己的头大声说:“什么照妖镜,才三寸这么小,还不怎么圆,比双木珠子铺卖的近尺大‘仙人镜’差多了,想来值不了几百贯钱。” 最后看完的慧慈大师将‘照妖镜’送还给林强云,对周围的人说:“此镜能清楚的照出面容须发,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却无任何不妥之处。” 此时,大力法王那边有个喇嘛用北方话大叫:“呔,兀那后生蛮子,只能将人照出须发的镜子真的可以将妖怪照得现形么?我大喇嘛却是不信得紧。” 天松子见有人搅局,怒道:“你这愚笨不堪的肮脏蠢货,若是不信,何不出来让这镜子照照。” “照就照,我堂堂大喇嘛又不是妖怪,难道还会怕了一面小小的镜子不成。”说话间,一个身高几达七尺、满面横肉的喇嘛僧大步走出,直向林强云蛮蛮撞撞的冲来。 人影一闪,干瘦和尚出现在喇嘛身侧,踮起脚尖伸手够得到在喇嘛肩上轻轻一拍,扶着他的腰柔声道:“在‘上人’面前不得无礼,乖乖的求得‘上人’赐镜一照,也是你的福缘。” 蛮喇嘛前冲的身体一震即止,躬下身一步一踉跄地挨到林强云面前“咋通”跪下。 干瘦和尚在林强云笑眯眯地将照妖镜送到喇嘛面前的同时,也迅速地斜退数尺。 蛮喇嘛眼睛看着照妖镜,一瞬间眼睛瞪得滚圆,却还是张开嘴大叫:“这不算,暗箭……不,这不是……佛祖在上……弟子……不是妖怪……师傅救命啊……” 愤愤不平的叫声转瞬即变成了惊惶失措的惨呼,蛮喇嘛倒在地上双手遮脸滚了几圈。避开向他继续走近的林强云,见了鬼似的翻身跳起,连滚带爬地拼命逃回大力法王身后,再不肯露面。 “咦?!” 全场发出的是同一种声音,人们不由得心里泛起了:“这喇嘛定然是个妖魔,否则何以会被一照便吓得这般模样。” 这种时候,即使还有人想要出来看看照妖镜,也没人敢像喇嘛僧般的蛮撞了。若是自己一照之下,也现出不是人的原形,那此后还怎么混啊。 【……卷十一第四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五章 蛮喇嘛埋头没命从场内逃回,昏头昏脑的快撞上大力法王还不知道停下脚步,被人一把拉得一个踉跄,方才跌坐到地上。 蛮喇嘛双眼发直地坐着喃喃诉说:“不是我,照出来的不是我……师傅说过他和我命性相连,我即是师傅,师傅即是我……” 大力法王看这喇嘛如此失魂落魄,知道一时间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自思道:“怪事了,这笨蛋一向莽撞不假,但却鬼神不惧胆子极大,连全真道的上任掌教长春子都敢上前邀斗,何以会被一面小小的镜子……看了下就吓成这般模样?难道说……” 大力法王自己也不敢再想下去,用旁人听不懂的话语叽哩呱啦向几个徒弟吩咐了几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场上。 一个喇嘛从后面挤到大力法王身边,悄声向他报告:“师傅,有人向弟子传话,说认得场内那被捉的汉儿,是侯瀚属下的工场下百户管事,也是四王爷属意的探子。我们救他不救?” 大力法王不动声色地说:“不要管他,我们的目标是那个道门年轻‘上人’,且先看看情势再说,稍时为师寻到有空隙时,自会相机行事。你们注意为师的行动,到时寻到机会就一齐向南人发难,以分散他们高手的注意。” 武奕铭见林强云甩动大袖走到自己面前,双手撑地向后急退,语无伦次地狂叫:“我不看,我不要照那鬼镜子……请给一个机会……放我一马“11“饶命啊……不要逼我……” 林强云面无表情地吼道:“给一个机会放你这妖物一马,当初带了大队欲到横坑村抢掠之时,你可曾想过要放我村里的人一马,你叫手下杀我叔妈那样与人无害的村妇时。可曾给过她机会?” “小的不是妖物,大人……不关小人事啊,你的叔妈不是我杀地,小人根本不认得她。”武奕铭痛哭流涕地嘶声抗辩:“都是李全李铁枪那厮……他见小人受姑姑宠……不顾姑姑相劝硬要派人去福建路的。还说要将大人劫到淮东……在汀州小人又没攻进你家的村子……” 林强云想起去年所受的酷刑,数千因此而死伤,心中怒火焚烧,狂暴地戟指大骂:“呸,不是妖物?何以不敢对‘照妖镜’看上一看?!你这妖怪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暗算,意图劫掳谋害我林飞川一人也就罢了。可就在一年前,你和那名叫格勒根地蒙古鞑子与人勾结,竟然在闹市中生事。使诡计把林某人捉去施以酷刑不说,害得临安一城骚乱,千万个无辜的平民百姓非死即伤。弄得哀声四起。你如不是妖物。能做出如此歹毒的作为?!你如不是妖物,何以会丧尽天良的干出此等天人共愤之事?!” 林强云咬牙切齿地叹道:“可惜呀,偌大的临安,全城的军民人等都被林某拖累!更可惜的是,林某人在出事之前就发现有些微征兆,但却没能及时引起警惕,不曾早早有所戒备,以至于让你们的阴谋得逞。害死了我地好些亲人朋友,自己也差点就要含恨九泉。亏得我还有些少神通,更有一些生死与共的长辈和朋友相助。方能在九死一生中脱出刑室牢笼。这些,你敢说不关你事?你这妖怪可知道,去年被你害死的三百多无辜者中,有近二百个是还未及笄地孩童,有一百三十多人是妇人女子。” 林强云不克自制仰天长啸:“可怜地女人们,可怜的孩子们,所有屈死的冤魂们,林某人这就诛杀此妖,为你们报仇。喂----呀!” 绍定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夜晚,是整个临安城所有人----上至朝庭的官员胥吏,下至细民百姓和路歧乞丐----心里的痛。而且现场就有不少是家在临安落户,那夜家有死伤的本地人,即使家中没人死伤的,谁又没个相隔或远远或近的亲戚朋友呢。亲戚朋友地家人有死伤,这笔帐一样是要着落在武奕铭这个始作俑者的头上。就算亲戚朋友也没人死伤的,群情激愤之下,也不会有人愿意放过这样害死如此多人地坏家伙。 那一夜,仅仅据官府的统计,被混乱的人群踩踏致死的共计三百七十六人之众,其中男女孩童一百九十三人,占了一半以上;妇人女子一百三十七人,约占将近四成。另外死于非命的四十六个成年男丁中,有九人是有功名在身、上了品秩的朝庭命官。死者中最高品级为从八品的有两人,一个是宣教郎徐愿,时任秘书省著作佐郎;另一人为儒林郎安大从,系放衙(放假)进京游玩的德清团练判官。其他七人为正九品四人,从九品三人。 官府的公文中说,现场被踩踏、碰撞、跌倒或其他各种原因而折断手脚、伤及内腑不能行动的伤者更是多达一千一百多。用呈文中所写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五里长街之上,死伤狼籍,三步一伤,五步一尸,实为行在百三十年来除历次大火外,死伤最多最重的第一惨剧。” “哇,去年三月二十四夜里,临安城内发生的那场死伤了数千人惊天动乱,便是这妖物主谋制造的!这东西果然是个妖邪……” “这等祸害人间的妖怪,绝不可留存于世……” “上人,快行诛妖**,让这害了千万人的妖怪神形俱灭,为无辜伤残惨死的临安官民百姓报仇……” “杀了它……” “诛妖除怪……” 武奕铭向四面绕着圈连连磕头,大声哭叫:“各位好心的大爷,饶了我这条小命……冤枉……各位大人明鉴,小人身不由己,是蒙古……总管侯澣……后来四王爷下令……实实是不关小人事啊……” 围观的人们无动于衷,武奕铭又朝林强云的方向爬了几步,捣蒜般的痛哭流涕:“刚才法王大喇嘛也说了,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你老人家就大发慈悲。无论如何给我一个机会,就算是逃不了形神俱灭地下场,也好过……” “好,当着众多高人的面。林某人就给你一个机会。” “真的?” 林强云挺身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要是能于一刻时辰内在此法阵内不伤不死,就算被你逃出了生天,任由你这妖孽离开。我林强云此后不再向你寻仇报复。” 武奕铭大喜,他眼睛转了转,立时又大叫:“这不公平,外面有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有这么亮如白昼的神办……” “笃,阵外地人多少与你何干。”林强云怒道:“我就是将这‘烛天灯’收了,谅你也无能脱出电光的搜寻。不必讨价还价了。等‘烛天灯’的光芒敛起。你就准备横尸授首吧。” “来呀,收起照妖镜、烛天灯,本‘上人’要行法启动‘锁神阵’。” “慢着。”如雷的吼声从大力法王嘴里蹦出,这位大喇嘛跨腿向前踏出五步,刚刚进到两杆法旗直线内的数尺即止。 武奕铭在中都倒是见过大力法王,此时有如溺水将死之人,一根稻草也要捞来求生,哪还管这国师是否认得自己。脱口狂呼:“法王救我……” 大力法王起步出去的时候,那位逃回去喘息方定,惊魂才入窍的蛮喇嘛叫了起来:“师傅不要走得太近呀。更不要让那后生蛮子的镜儿照着,那物事是会拘人魂魄地。师傅最好是远远的用劈空掌把那鬼镜子毁掉,他就没法照出师傅的原形,也不能拘去师傅地魂魄了。” 原来这厮是大力法王地徒弟,只见他弯腰躬背缩在另一个比他矮小得多的喇嘛身后,十分忠心地探出小半边脸大喊:“那鬼小子的‘照妖镜’古怪得紧,别人照了没事,我去看那镜子时却将我照成了一边脸大,一边脸小,头顶还长了一个上下一般大的肉角,把我的魂都快拘走了……” “蠢货,你快住口。”低了半个头的矮喇嘛回身一个爆栗敲在蛮喇嘛头上,此人的北方话讲得和大力法王一样,应该也是番邦人氏。 “哎哟,大师兄你为什么打我,我又哪里蠢了?”蛮喇嘛不服地叫嚷。 另一个喇嘛也皱起眉头,不满地说:“九师弟,大师兄叫你住口就快紧住口,别再丢人现眼了。” 大师兄瞪着一对暴突的牛眼恶狠狠地骂道:“你这比驴还蠢地东西,时才没得师傅允准私自出去,被人照出不是人的原形,师傅没责怪也则罢了。你却不知在师傅没出去时先行提醒一下,现时再如此大喊大叫,分明是告诉别人师傅也是……” 大师兄刚将话一说出口,便警觉到自己的话说错了,慌忙掩住了自己地嘴。 九师弟挑出了大师兄的毛病,怪叫道:“好啊,大师兄自己也讲了师傅也是妖怪,这可怪不得我了……” “胡说,我可没把妖怪两个字说出口……” 两人这一下争吵,声音既大,又是在全场注意之下,无异于告诉在场的人:大力法王与其部分徒弟根本不是人。 “糟!”大力法王被两个浑徒弟一搅闹,便知大事不妙,此时更是形成骑虎难下的不了之局。照这样下去,若是让人坐实了自己和带来的徒众有非人的妖孽,别说想掳人北返邀功了,就是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得很呐。进退不得的大力法王在原地心念电转,急欲思寻脱身之计。 不管两个喇嘛所说是真是假,场中听清其话语的和尚道士俱都吃了一惊,无不对这些喇嘛怒目而视。有人将这事悄悄向周围没听清的解说,也有一些年轻人手按兵刃,跨步移身跃跃欲试。 就是随蒙古联宋使与喇嘛一起到大宋的人,俱对大力法王一众喇嘛投以鄙视的目光,紧张的握住兵器准备应变,并有意识的有往别处退开,以免沾染了妖邪之气,受到池鱼之殃。 与大力法王有仇隙的全真道门人靠得最近,他们在几个老道的带领下,缓步向喇嘛站立处迫了过来,大有借诛妖除魔之机,报复三个法王联手伤过长春子之仇而即时动手之势。 形势一触即发。一场混战眼看就要展开。 这时最感为难的,就是那位品阶低微的道录官了,如果这场道门大会出了什么事地话,责任完全在他的身上。万一事情闹得太大丢了朝庭的面子。或者死了蒙古联宋使的人,自己罢撤差遣丢官事小,弄得不好还要被发配到边远军州去羁管那才是要老命地事呢。想想也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在帝都临安享惯了福的人,去到穷山恶水的地方不死也脱层皮啊。 可是,这时候场内有两千多身具武功的南北僧道和武林中人,根本不是他们带来做样子的二十多个差役所能应付的。目前的情势已经发展到完全不受控制的恶劣状态,再不想办法采取措施。将会酿成死伤无数地滔天大祸。去年三月在城内发生的骚乱,临安的官民百姓还记忆犹新。那场死三百多,伤者无数地惨剧。使临安知府赵立夫以下地大批官员遭罢免。 有人被遣送到新州、恩州、琼州去受苦受难…… 一个吏员见上官急得团团转,上前小声对道录说:“大人,请即派人去请令,向二十五里外西马媵的禁军求援。” 派出急足向临安府、道录院禀报的同时,道录看到提举林大人还站在场中,不由心中一动,暗道:“有林大人在此,将后果严重的情况向他说明一下。请其尽量控制住局势不要让事态扩大,应该可以行得通。” 林强云听完道录官的陈述后,也觉得不能让事情闹得太大。即使责任不在自己,将来也会对双木商行和天师道会有不良的影响。 要在这么嘈杂的广场上把话说到让大家都能听见,林强云可没这样的本事,即便他有吓倒一些人地道门“上人”名头,即使他掌握了诸多骗死人不偿命的西贝货法宝,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于是,林强云向天松子交代了几句,让这个有内功的老道把自己的意思向大家说明。 老道也甚是作怪,领下了这差事后,先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仰首张嘴片刻,这才发出一阵盖过所有声音的长啸。 场上的人声骤静,缓移的人影骤止,长啸徐徐止歇后换来的是天松子依旧中气充盈的话声:“此地乃我大宋行在京畿,又是南北佛道两教讲禅论道之所在,所有人须冷保持静,不可意气用事。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大人示下:若有门派或私人恩怨未了的,可择日择地另行了断,不得在此骚扰闹事。若有敢于以身试法者,无论何人都将予以严惩。” “各位道教同仁,各位佛门道友,以及前来观礼的各路武林高人,北方来我临安之人是客,我等仍是地主,大宋泱泱天朝上国,须对客人以礼相待,水可坏了礼仪之邦的名声。事关宋、蒙两国交通友好大局,凡我大宋子民无论是道、佛二门的弟子,还是世俗各门派的武林高人,俱应以国事为重,不可擅自先行动手引起骚乱。我道教南宗的弟子听好了,‘上人’法谕:且不论北方来客是何来路,只要他们守法循礼不生事端,即不得与人为难。” 林强云对天松子能讲出这么一套说辞大觉意外,想不到这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老道还恁般能说会道,先以官威将人们压住,再晓之以理,最后却用自己这个天师道“上人”的身份控制一部分道教的人。这样一来,即使稍迟还会发生骚乱,处理起来也就会容易得多,也省心省力多了。 虽然还有人蠢蠢欲动,但场面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林强云面带令人无法捉摸的微笑,大声向走入到场边的闭目养神的大力法王问道:“这位番邦来的大师,刚才我正准备启动法阵时你却出面叫‘停’,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或者是想到‘锁神阵’内来试一试,尝尝被锁住元神后遭阴雷穿心裂脑,形神俱灭是何等样的滋味么?” 林强云的话又引起敢一阵细微的骚动惊呼和议论: “这样周围插了几杆旗幡、两座才丈许高的竹架子,内里空荡荡别无一物的一块草地就是‘上人’所说的‘锁神阵’?” “阿也,锁元神、拘魂魄,看来那不知是何妖物变化出来地笨喇嘛没说假话,法阵还没发动时。就几欲把其魂魄拘出体外,一旦法阵启动,只怕真个会是鬼神难逃啊!” “厉害啊厉害,‘阴雷穿心裂脑’。还将‘形神俱灭’!听听这名字和后果就会令人作噩梦。 谁知道这是什么法术,我们道教何时有这项除魔卫道的**了?!” 大力法王初见林强云之时,除了发现此子身体比一般人稍显强壮,可能力气稍大了些之外,看不出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完全是一个貌不出众毫无特点,让人见了转身就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地寻常工匠、农夫。 确实。以大力法王深厚的内功基础、识人万千的见识,自始至终也没看出“上人”曾修习过任何最普通、最简单的内功心法。可以这么说,这小子内息是没有一星半点。可能不但没有练过内功。只怕连内功是什么东西起什么作用都还不知道。 奇怪了,就算此子身强体壮,天生有些蛮力,并且练过几天拳脚,用以应付些少逃户饥民假扮的盗匪蟊贼也许勉强,但要遇上了稍具身手的武林中人,铁定是魂归天外的悲惨结局。 可是,从得到的密报来看。此人出道伊始便以一人之力猎熊打虎,是个普通人能办到地吗? 何况,以十五六人之力硬撼陈三枪数千成了军队的盗伙。不仅杀了数十人使赣盗知难而退,自己十多人还无一伤亡,又岜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办到的?大力法王很清楚,陈三枪地盗伙虽然不能与蒙古汉军比,但也并非不堪一击地乌合之众,赵宋朝庭派了数万大军征剿了三、四年,他们至今也还在赣南与官兵血战不休呢。 更有甚者,林飞川的十几个人还一举捣毁了摩尼教设于瑞金城外的一个分舵,击伤、捕获主持敛财的数十个摩尼教徒。摩尼教的一般徒众倒是没什么,但其主持者则无一不是武功妖法出众的一时之选。能将摩天楼尼教的中高层人员击伤擒获,虽然是在虔水山人徐子丹两个儿子的帮助下完成地,可主事者到底还是这个被称为道门“上人”的小子。 此后,凭着数百私兵和两三千毫无战力可言的汀州地方厢军,击退数万头陀军地进攻,保住了整座汀州城。 再此后,山东制武军得此人相助,一举全歼斡陈那颜所部数万蒙、汉联军。 再后来,宋沿江制置使赵善湘率赵范、赵葵征剿淮东红袄贼----忠义军,又是在奉圣命到扬州设坛祈福的林飞川相助下,于旬日之内即诛灭了李全收复淮东全境。 凡此种种,又是怎么回事? 大力法王的不解之处,也是现今江湖上武林人心中的疑惑。 “道术仙法!肯定是这种东西。一定是这等非此道中人所能了解的东西让其战无不胜。”大力法王由此得出了令人震惊的结论。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为什么眼前这个看来一无是处的年轻人仅出道两三年,便在江湖上声誉鹊起,混到了“飞川大侠”这个扬天下的称号。 道术仙法,这是一种从来只是听说,而且被人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神秘力量,据说还从来没有什么人从这种神秘的力量下逃脱过。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能体会到其中的可怕,亲身经历过的人却已经魂飞渺渺,再无法对人说出其中的奥妙了。 饶是大力法王自认武功高绝,当今之世能与自己颉颓的绝对不会起过十人上下,但却也是觉得心中发怵,一阵阵寒气从脚底直往心头钻。 “会不会是像一些江湖骗子般用极快的手法,或用药物结合其他方法迷惑人的心志,在别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袭击而得手?”大力法王摇了摇头,千军万马之中,除了真刀实枪的硬拼硬杀外,即使武功高如自己,也没可能做什么手脚,更不用说只是针对数人……最多也就数十人的诡计了。 只是这短短的一两个呼吸间,大力法王把事情想得通通透透,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明智的决定:“不,在没弄清此人道术仙法的虚实之前,佛爷才不会中这小子地诡计。决不轻身犯险。” 大力法王猛地睁开眼睛,“嘿”地吐气开声,又高宣了一声佛号,带着一脸悲天悯人之态:“上人说笑了。老纳只不过看这厮哭得伤心,叫号凄惨,心有不忍之下才出声叫停。其目的不外是想请上人能否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给这妖孽一条活路罢了。” 看看林强云只是沉下了脸而没有发飙,大力法王道:“我佛慈悲,既是上人立意诛妖除害造福世人,老纳也不便多所干涉,待事了后再向‘上人’请益道术仙法便了。” “也罢。以后再与大师在修真求道上切磋。”林强云只要这看来恶得紧的喇嘛不来搅局就好,其他地倒也没想那么多。他应承了大力法王的要求之后,见这喇嘛僧还站在原地不动。心中起疑。便问道:“大师不出法阵?是否想在阵内近观本人如何用法术诛杀此妖?” 大力法王心内倒是希望在阵内探看法阵的虚实,以便趁林强云撤阵时就近暴起发难。但一想起此中的凶险,立时就打消了这种冒险的念头,一边退一面呵呵笑道:“老内这就出阵观摩,上人自请请发动便光” 年轻且阅历不深的林强云没对大力法王的说辞深思,并不代表其他人没将这里头的把戏看穿。 “应老弟,稍时得留神了,那喇嘛不怀好意。”一个缩头缩脑地小老头捋着项下的山羊胡。神情凝重地对旁边一个戴了个笑脸娃娃纸面具的文士小声耳语。 面具文士道:“就是,那鬼法王有阴谋,说不定稍时一有机会就将对强云这小子不利。丁老兄。我们往喇嘛僧那边靠近些,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事了后再向林强云请益道术仙法,大力法王这里设了两个进退都行地路子。事了后,他可没说定在什么时间,既可以在武奕武一死,他看清了法阵地虚实后立即动手,也可以拖到想出对付林强云的方法后再来。请益道术仙法,既能痛下杀手把林强云击伤掳走,又没有说一定要面对面的比斗胜负决出生死,口头上相询讨教也尽能够说得过去。 大力法王好诡诈的计谋,这番邦的喇嘛深沉的心机。 缩在地上卷曲成团的武奕铭,神志一直都很清醒。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过度呢,还是太紧张的缘故,他汗水涔涔而下,浑身渐渐无力,不时会看到有依稀可辨地神将天兵在眼前闪过。刚才,他很庆幸有个大力法王出来搅局,出没无常的金甲兵将也没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摸索身上也不觉有何不妥之处,提到半空地心逐渐放回胸腔内。 正当他大动心思,极力从乱纷纷的思绪中想要找出能让自己逃得性命的办法时,却听到那位答应过给自己一次机会的年轻“上人”法师对大力法王说出了“锁住魂魄”、“阴雷穿心裂脑”、“形神俱灭”诸样名词的时候,他的精神立时大受冲击,恍恍惚惚地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之后,发狂似的双手向天发,出不类人声的凄厉号叫。 林强云没理地上的武奕铭,自顾退到香案后。 天松子适时拖着长长的尾音,唱歌似的亮声高叫:“上人启动法阵……收‘烛天灯’……符……舞……收‘照妖镜’……符……请‘诛心雷’……舞……祭‘锁神柱’……” 随着天松子长长的唱声,立于烛天灯侧的孩儿兵跳跃似地快步走到香案前,接过一张画有朱红符灵的长条黄狭纸,到烛天灯前贴上。那灯,便在灵符沾上之际渐渐的暗淡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小簇昏暗的黄光,只能照亮方圆两尺许大的地方。 在人们以为烛天灯就这样算是被收起时,没想到那武士装束的小道童贴了符录后,却前后左右的手舞足蹈起来,只见他扭着奇怪的舞姿,左跨右踏地走到香案前,躬身从林强云手中捧过一个数寸径的黑色物事,又踏着同样的步伐回到灯前,将那黑物事套到了烛天灯上。 这一下,除了黑圆柱上下射出一点微弱的可见光外,顿时使得整个,山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没有了光线,天松子此后高叫的什么收“照妖镜”啊、请“诛心雷”啊、祭“锁神柱”什么的,人们就没法看到了。 不过。还是有人发现,两个竹架顶上似乎有人也有一丝光,但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别地地方了,发现了这点异常的人没去留心。也没向其他人说起。 山坑内落针可闻,围观的数千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上武奕铭所在的方位,想要看清法阵是怎样将这妖物地元神锁住,又是怎样被阴雷穿心裂脑,人们更想知道妖怪形神俱灭后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这是一个阴云盖月的天气,这样静悄悄的过了许久之后,人们逐渐适应了黑暗。有内功深厚的个别人,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缩成一团的武奕铭,似乎他开始向远离香案的东北方向移动。这个方向也正是大力法王那些番僧的立足之地。 “呀。那妖物开始动了。” 站得靠后的朝前挤,位于前面地则拼命稳住身体不让人把自己推到阵中,以免受到不测之祸的殃及。呼吸声渐渐粗重,骚动也越来越明显。 林强云这时的心里也是紧张得要命,他这个冒牌地道教“上人”,被别人强行推上地行仙高位地假修真之士,实际上害怕得想马上带了自己的亲卫逃回城北右厢的家里去。 他不知道刚才布阵的时候,那些大小道士是否按天松子四师兄弟交代的那样。把挖空了的枯枝依指定的地点放好了。他也不知道那些藏在枯枝里的药粉是否真如飞鹤子所说地那样,只要一被踩破,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神志错乱的粉末和气味。 他更不清楚武奕铭是否被吓昏而没想办法逃命;也想不出武奕铭在逃跑时踩到的枯枝声没让竹架上地飞鹤、方虚两个老道听到。上面的灯光照不到人时应该怎么办。 林强云一时间心绪紊乱,浑身冰凉,牙齿也不禁发出了“得得”的敲击声。 突然,林强云似乎听到“啪”的一下轻微声响,心神一振之下,暗叫:“哈,那厮踩中机关了!” 在这微不可闻的响声起的同一时间,两道亮得令人不能睁眼,亮得让人在瞬间失明,有如实质般的光柱突现。黑暗中的光柱是那么的清晰耀眼,是那么的棱角分明,让人只能看到光柱和其中的袅袅逸过的尘土而别无所见。光柱从南北两个方向投射到法阵东南,由光柱照出两个筐箩般大的光圈,形成时合时分变化不定的圆,紧紧地罩住四肢着地的武奕铭。 片刻后,天师道的一众弟子纵声高呼:“哇,锁住了!” 盘国柱和亲卫们这时也暴出欢叫:“捉到了,这妖怪被锁神柱锁牢了!” 林强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小声自语:“天可怜见,总算没把最后这场戏的开头演砸锅。” 被两个光柱罩住的武奕铭茫然四顾,脏兮兮的脸上被泪水、鼻涕搅得一塌糊涂,惊慌的表情清晰可见。 这种情景让围观的人们兴奋极了,在某些有心人的带动下,乱纷纷高呼: “祭起诛心雷,灭了这害人的妖物……” “用上人刚才说的阴雷,将这妖孽穿心裂脑……” 不移时,呼叫声变了,众口一词喊出:“阴雷!” 在“阴雷!阴雷!阴雷!”的呐喊声中,林强云由几个孩儿兵掩护,取过双管猎枪,拿出两颗子弹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翘起枪管塞入子弹,恨声道:“便宜你了,总共才做出四个加料的开花子,倒是在你身上先发利市。” 不到四十米的距离向一个那么大的人射击,百发百中林强云不敢保证,但十发**中他自信是有把握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顺过猎枪略微瞄了一下即扣下扳机。 法阵中,被困于两个光柱底部的武奕铭苦哇,痛苦得几欲发疯。 “烛天灯”熄灭,并让人用一个罩子将光线全部遮住之后,武奕铭看不到别人,他也聪明的意识到别人同样看不到自己,这个想法让他觉得自己有了一线生机。静思了片刻后他立刻展开了逃生的行动。 原先一切都很顺利,武奕铭在别人毫没察觉的情况下溜出五六丈,眼看快到大力法王那些喇嘛僧不远时,却被两个突如其来的光圈给套住了。武奕铭一下子被这种强光给照懵了,抬头看看前后左右全是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见到任何东西。想探察一下两面射来的光源,眼睛一对上发光点就像针刺般的痛。他像无头苍蝇般团团转,不知道自己应该往那个方向逃才好。 稍后,人们的吼叫声让他感觉到危机即将来临,再不顾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声叫些什么,只管手脚并用纵高跳低到处乱窜,试图逃出把他锁定的光圈。但这两个光圈却像活物一样,他纵出多远光圈就会自动的移多远;他跳起多高,也总有一个光圈会随之升起多高。无论他翻滚腾跃高跳低窜,用出了全身的力量和所知所会的逃生方法,总不能脱离光圈半步。这下,他算是领教了“锁神”的厉害:被这两个光圈一旦套住,即使是大罗天仙恐怕也无能从其中逃脱。但武奕铭才二十多岁还很年轻,以后有大把银钱美女在等着他去享用,他实在是不想死,而且在这生死关头,人的本能也由不得他不为自己的生命而努力。 武奕铭在光圈内逃生所用的纵跳腾跃翻滚窜走之术相当高明,许多内行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于轻身功夫和逃生技巧方面造诣有一定的水准。也有人暗自衡量,若是自己也处在这妖物的境地时,是否能从这两个锁神柱的光圈里脱身而出。每个人得出的结果不一样,有肯定也有否定,在令不少人心灰意冷的同时,也让不少自认内力轻功方面颇有成就的人心存侥幸。而心中自认能够轻易脱出光圈锁拿的人中,就有大力法王在内,这让他暗中有了一个做好准备的决定。 这时候,看着为了逃命而狼狈不堪妖物,不管是僧是道还是俗家人全都觉得十分刺激,一直高声叫喊。有人喊的是要“上人”快些作法祭起法宝,以“阴雷”即刻将其诛灭;也有人为了多延长一些刺激的时间,在为逃命的妖物鼓劲打气。 在一段时间博命般的窜跳逃跑无功之后,武奕铭似是体力不支动作缓了一缓。就在这一刻,人们看到他的左手上臂一震之下连衣带肉爆开了,飞溅而出的破布碎肉向后撒出,眼尖的人还能看到森森白骨。 高喊欢叫的人声一下子静了,只余武奕铭凄厉的惨号在夜空中摇曳。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呆站着的武奕铭左胸部出现了一小朵血花,血花一现即隐,随后其胸前一块湿渍由小慢慢变大。 光圈内的妖物----武奕铭停止了叫号,默默地低下头,傻了似的看着自己的前胸。 “啪!” 同样的声音又响了一次,妖物的后脑突然爆裂,它的头朝后一仰间,人们看到其额上有一个小洞。 “阴雷碎肉!” “阴雷穿心!” “阴雷裂脑!” 【……卷十一第五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六章 场外只有个别人不由自主地发出几声惊呼,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人们被这种会把妖人打得肢体爆裂、血肉飞溅的“阴雷”惊呆了。 即使是林强云这个把开花子(弹)做出来的制造者,也没想到这种子弹头会有这么厉害。但是,林强云对自己做出的四颗子弹只打出了三颗,而且还有一颗没自己想象般的炸开很不满意。他拿出那粒连击三次都没打响哑弹,一边检查一面自语道:“这颗子弹连击了几下都没发火,是底火发令药的燧石末、细铁屑和横硝没按定规的量配准,还是没混合均匀?唔,看来,我们各个作坊应该要进行整顿一番才行,否则生产出来的产品废品、次品率太高,只有七成多合格,将来会出大事的。” 林强云说到这里,心下又想:“耶,奇怪了,刚才还有一颗打出去的子弹怎么会不开花没炸呢,是堵前后口的铜钉铅封没做好么,还是装进去的水银太多或太少,具体原因又在哪里?不行,我得去那家伙的尸身处看看,最好是找到那个没炸开的子弹头,弄清原因才好改进……” “强云,竹台上的‘锁神柱’是否要收了,改用‘烛天灯’给大家照亮如何?”天松子在耳边轻声提醒。 林强云:“对对,对。这收起撤……法宝、启动汽……哦,启动‘烛天灯’的事就由你这个护法长老去做好了。” 老道走至“烛天灯”边,拍了一下守在灯旁孩儿兵的肩膀吩咐了几句,孩儿兵会意地点点头。 天松子进入场中,脚踩天罡步、手舞松纹剑装模作样地做作了一回,两道从竹架上射下的光柱倏然间开始移动。缓缓向围成圈的人群照去。强烈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光线,使所有被光柱照到地人都觉得心神大震,不是慌不迭的以手掩眼,就是眯缝起眼睛强自镇定地默默与刺眼的光线相抗。 但听得天松子吐出一个,“疾”字。各转了小半圈的光柱出人意料地突然间消失了,天地间也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天松子又是一咋,“疾”字暴喝出口,烛天灯由一簇昏暗的黄色转变为白亮,瞬息间大放光明,照得空场上纤毫毕现。 场上的人们经过一段时间已经有些适应,刚刚可从锁神柱散射出的余光中,能够分辨光柱外的景物。但光柱一失。还没从黑暗里把眼睛调整好,又出现了烛天灯的大面积照明。 遇上这样一明一灭再又亮如白昼的情况,即使是内功再好。应变能力再强。心神再怎么坚凝之士,也不能让眼睛和心理跟上节奏。所能采取的应对措施么,那就只有立在原地不动,静观其变了。 在林强云布阵、施法、祭宝,以至到诛妖完成地这一段时间内,几批有心人将此一幕幕的画面深深地篆刻在脑海里。 小天师张可大从林强云进入场中后,马上就被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竖起耳朵极力想听清谈话内容的正一道长老张守明接了回去。问明了他们交往地情况。张守明默然无语,心中急速权衡此中地利害得失。 到了此时,见识过烛天灯、锁神柱。再有阴雷的威力震慑,张守明低头对张可大叹道:“可大,你可知我们有多么大的运气?嘿,说了只怕你也还不懂。万幸呐万幸!唉,是我们这些老人见事不明,被别人挑唆来临安与金丹宗为难……总算还好,此前没开罪止止庵一系,还有转圈的余地。更难得‘上人’与你投缘,说不定能从他那儿得些好处。” “阿叔,我要拜林大哥为师!” 小天师根本没注意到张守明说什么,倒是他这样突如其来冒出的一句话,让叔叔和其他正一道长老们吃了一惊:“拜……拜……林飞川为师?!” 张可大一点也没有犹豫,圆乎乎的脸上带着一种父叔兄弟辈们从未见过的决然:“我一定要拜林大哥做师傅,我要做像他一样修炼成地行仙之体的‘上人’,长大了要凭着跟师傅学会地本事,由皇上封我为三山符箓的提举……” 名位最高的天师拜林强云为师,那就无异于公开承认止止庵一系也属正一道地正统,甚至还高了符箓派龙虎宗一头。符箓派与金丹派有争执,龙虎宗与止止庵为争天师道谁为张陵亲传直系,于明暗间斗了不知多少年,一旦林强云成了张可大的师傅,龙虎山上清宫这不就明摆着向止止庵低头了么。 张守明让其他兄弟看住侄儿,自己则与另几位道士匆匆去与正一道年纪最大的长老张继宗商量了。 李生春看了林强云今晚布法阵、祭法宝、锁神、诛妖的全过程,他心中的震撼比其弟李生云更为强烈。 去年初,由制武军都统陈君华为道的大宋宣抚使,率五百大宋兵到升龙城,仅用了一天时间,就以强悍的武力助他们将王位夺回。据说,大宋军使用的兵器,就有一部分是这位飞川大侠加了道法的“雷火箭”。“雷火箭”的威力他们兄弟俩没见过,但听协同参战的几位本国将军说,是种厉害得不得了的杀人利器,“雷火箭”一发,对面的敌人便死伤一大片,数轮雷火箭就打败了好几千的叛军。兄弟俩当时心里半信半疑的,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亲眼所见,连妖怪都能被道术仙法所困用不出半点妖法,在锁神柱的光罩里左冲右突逃无可逃;还有那叫什么“阴雷”的法术还是法宝,就这么无影无形中突然诛灭了妖怪…… “哥哥,明天一定要到林府去请见了。”李生春的耳边传来了李生云激动的声音:“如果得到林大人的允准,只需购得一万刀枪、两千强弓与几万箭矢,再加上数百以至上千枚‘雷火箭’我国就肯定能将入侵的占城军打回去。” 李生春看了弟弟一眼,悠悠地小声警告道:“云弟。购兵器地事须得双木商行肯收我们的香料和米粮后方可提出,买了兵器后还得请陈大帅派教头到我国去授以使用之法方成。” 李生云不解地问:“咦,运来的香料不是用于进贡给朝庭,我们用朝庭的恩赏度支双木商行购兵器地花销么。怎么……” 李生春:“此事回去后再谈,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吩咐我方各人潜至东面戒备,我看右边那些喇嘛会有不利于林大人的异动,若有需要时必须为林大人尽些心力方显我等的诚心。” 空场的北向,有四五十人聚成一个圈,紧紧护着四个中年人。四人中有一个是两截褐衣打扮的农人,另两个一胖一瘦者则穿了破旧长衫,似是前年未中的落第文士。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像是为头般的武士。 胖文士摇了一下头,用刚好四个人都能听到的语声说:“魔……张兄,以今日夜此地发生地事来看。陈三枪所说不会假的了。与林飞川为敌于本教大业绝无一丝好处,我们还是收手吧……” 武士张兄望向瘦文士,问道:“许军师怎么看?” 身形瘦高,脸长方额的许姓军师眼睛盯着场内作法地天松子,嘴里吐出地声音沙沙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张兄,右军师巩兄的话不错,与林飞川为敌有害无利,甚至还有可能导致本教大军如李铁枪的红袄军般身死败亡。但是。 若能使计将天师道门下及这位名震天下的‘上人’收为本教所用,将会一改我弱敌强之势。试想,若是有了法阵道术加入军伍之中。辅以诸般法宝诛杀官兵将帅,那会是怎么一个情势?到时候,我赣南松棹山不但对来进剿的官兵毫无所惧,更可东去取福建、两浙,南下夺广南两路,西向进荆湖,北征收江西全境以致两淮。将来,扩大自己的根基……与赵宋分庭抗礼不是什么难事,甚至还大有可能……总之,有天师众道和‘上人’入我光明神教,便不愁本教大业不成!” 被称为张兄的武士方脸络腮胡,大环眼射出兴奋地闪闪厉光,问道:“军师计将安出?” 许军师附耳说了几句,张兄将双手手指压得“咔吧咔吧”直响,轻笑道:“回客舍后准备好礼物,寻机到林府求见飞川大侠,先用语言试探这位道门‘上人’,若能请其入教便万事好商量。倘若……嘿嘿,本魔王自有妙法……” 还有人没出声对道门“上人”的法阵、宝物和诛妖过程进行任何评论,只是分别来去匆匆的四下乱钻,也有个别地挤出人丛,似是对此不大感兴趣,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自行出外离开此地而去。 林强云脱去了博袍恢复一身利索的武士装束,来到无声无息仰躺着的武奕铭身前。初看这具肢体基本完好的尸体正面,林强云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在伸手将尸体翻转,快成了空壳的后脑入目,饶是有过指挥两场大战的经验,林强云也觉得极为恶心,几乎要当场表现连苦胆也呕出的懦弱无用的凡夫俗子像。 蹲在地上久久不动,连续嚼食了三块姜糖,好不容易才把腹内的翻腾压下。林强云正仔细检查尸体背部有否弹孔,小天师张可大已经来到他的身边“通”一声跪下,五体投地的趴伏在地大叫:“林大哥,我要跟你学无上道法仙术……” “耶!你说什么,跟……跟我学……道法仙术?”林强云的嘴张得好大好大,许久都合不上来,直到六十多岁的张继宗老道来了,他才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应道:“这个……学道法仙术么,倒也不是不可以,但……” 张可大一下跳将起来,扑到张继宗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欢叫道:“老叔,林大哥答应收我为徒了,这下大家该没话说了吧?” 林强云大叫:“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天师小兄弟为徒了。” “阿也,时才林大哥不是说过学道术仙法可以么,这不是答应收我为徒是什么?你是大人,可不许欺骗小孩子。” “哈!哪有这样理解的。”林强云笑了,伸手抚上被张继宗放下地走到面前的张可大头顶。嘻开嘴问道:“学道术仙法不可以是朋友切磋,不可以是兄弟互学,不可以是同道间交流互通有无?谁说学某样东西一定要徒弟跟在师傅后面规规矩矩地按部就班学了?” 张继宗奇道:“上人之意,是说我家天师可与上人朋友论交。互相教有学无?!” 林强云:“正是。” 张可大高兴得叫起来:“林大哥,我要学能够穿心裂脑的‘阴雷’**。” “呵呵,这容易……” 张可大雀跃:“啊,太好了,快祭出‘阴雷’让我看看这法宝是如何穿心裂脑的好不好?” 总共才做出四颗开花子,打出三颗后只剩下一个臭弹,叫他用什么让小天师看,林强云心念一转就有了主意。笑道:“嘿,那可不成,你这小毛头以为‘阴雷’是那么好祭出地么。林大哥修行日浅道行不足。最多一日也仅能拼尽全力二发即竭,还得静修七七四十九天后方能再发一次。若是想看阴雷的穿心裂脑之技,那就只有等五十天后才能让你再开一次眼了。” 东边,大力法王看到林强云就这么走入场去查看地上的妖尸,顿觉机会来了。不过他没敢在林强云出场时马上动手,倒不是大名鼎鼎的大力法王没把握将林强云生擒,而是顾忌那种会碎肉穿心裂脑,自己又弄不明白是何种物事、应该怎样应付打击地“阴雷”。 正一道的小天师出场和林强云说话。让大力法王起了疑心,提足功力凝神细听。此时听得林强云所说修炼的道行不足,已经二发阴雷后再发就要等四十九天后才能使用。不由大喜。估量了一下距离和带来的高手死士,大力法王觉得擒下“上人”有五六成的把握。向身后的弟子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纵身跃出,猛扑与张继宗说话的林强云。 已经潜到南北两个方向,时刻注意着喇嘛僧一伙人动静的丁老兄、应老弟,发现大力法王身形甫动,也立即先后跃起向场中冲出。应老弟赫然就是应俊豪,他在拔剑拦截地同时,还情急的大叫:“强云小心有人暗算……” 有了泉州和临安两次受人暗算的教训,林强云也跟天松子等老道学了几手闪避地身**夫,在警告地叫声入耳时,眼角没看到左右的地上有影子,估计危险不是来自前面就是后方。时间紧急,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林强云头也不抬便下意识地蹲身,闪避危险时还怕眼前的孩子受到伤害,百忙中顺手将小天师朝怀中一搂,抱着张可大奋身倒地就朝斜后方急滚。 大力法王武功确实是高极,只见他的身形第一个起落就是两丈上下,双足脚尖在草地上一沾即起,双手大张扬动一对大袖有如一个大蝙蝠往前飞行。第二次落地方起,已经赶来的丁老兄----丁家良借前冲之力,一声轻笑间双掌前按。 大力法王两眼盯着连续滚动的林强云,左手大袖抖出向后一甩,“噗”一下掌、袖相接,大力法王借丁家良的掌力加速。北边的应俊豪也于此时剑前人后到了,大力法王右袖扬起,如刀如轮似地回切,初看袖刀是击向剑后应俊豪的脸,临了大袖却又向下一卷,在触上长剑时朝后下方甩出。 丁、应两人的及时冲出,非仅没能将大力法王拦截下,反是加快了他往林强云扑去地速度。 张继宗是个五十多岁且久混江湖的老泥鳅,听到“有人暗算”的叫声时,本待旁观看看年轻的道门“上人”如何应付突发危机,矮身抬头扫视的同时,张继宗右手护胸左手向前捞出,要拉住侄儿向后退。入目大力法王连过两个高手,并借力浮空像个大蝙蝠般地飞来,而探出十拿九稳的左手却是抓了个空。张继宗大惊之下方发现侄儿被上人抱着滚走,那大力法王的目标正是地上狼狈滚动的林强云和张可大。 张继宗心里暗暗叫苦,此时的情势却也由不得他不出手了,因为张继宗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可大在自己面前受到大力法王的攻击而放任不管。 “法王不可伤及无辜……”张继宗自忖武功相较那两个被大力法王甩开的高手甚远,万般无奈下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地抽剑前扑,不管能否对大力法王起到拦截的作用。能争得一时是一时,多点时间好让林强云带侄儿离开远点。 在外人看来,大力法王于举手投足间就轻轻松松将将两个高手甩开,但他却是有苦自己知。丁家良地双掌已经让其内腑受震,应俊豪贯注了全身内力的长剑更是使这喇嘛受了轻伤。际此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再有一个看来功力不弱的老道堵路,大力法王自忖,想要毫无损伤地擒下林飞川看来难度相当大。 大力法王的心智高绝,武功也当真是强横得紧,在此电光石火间便立下决断,空中地身形一顿即落。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嘎嘎的声音有如金铁相擦:“老纳乃出家的佛门弟子,只是想履行刚才与‘上人’之约。在诛妖事了之后向其请益道术仙法罢了。何来伤及无辜之说,道长多虑了。” 应俊豪的轻功稍胜丁家良一筹,在大力法王说话间已落在张继宗身侧数尺之前,闻言嗔目喝道:“好个花言巧语的番僧,嘴说请益道术仙法,却在别人行法诛妖功力大减时突施暗算。哼,依我看,你这化外蛮夷只怕真个是修成了人形的邪魔妖物。妄图借此除掉能揭穿你们真面目之人,方好在日后为祸时无人可制……” “胡说,老纳堂堂一佛门弟子。怎地是会邪魔妖物。喇嘛此来秉我佛普渡天下众生之心,承弘扬佛法之志,行入世见众生像之道,如何会有此等想法,也绝不会做此等龌龊之事。你们休得血口喷人。” “哈哈,应老弟说得好,此乃一针见血之言,绝非胡说之辞。”丁家良大步行来,一改从前缩着肩膀笑嘻嘻的样子,怒目圆睁地亮声叫道:“不管这番和尚是否邪魔妖物,但其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据‘洞庭村夫’廖钧、廖勍和武休张家寨寨主张仲群地几个儿子说,妖僧就是宝庆三年春为蒙古兵打头阵攻破武休关,尽屠两当、河池诸县及张家寨等八十余砦堡村寨,残杀、劫掳了十数万大宋军民的主要凶手之一。此时不声不响的出来向道门上人猛扑,必定是不安好心,又想使出阴谋诡计害人。贼喇嘛,此地是我大宋行在,如想在此兴风作浪,管叫你这妖僧来得去不得。” 宝庆三年蒙古兵灭西夏之前,另遣一军南下入宋境侵掠,四川制置使郑损丢弃大散、仙人、武休等三关,致使两当、河池诸县及张家寨等八十余砦堡村寨被蒙古兵攻破,近二十万西北边境地大宋边地军民或被杀,或被掳去北方为奴。蒙古兵所过之处,掳掠一空,城垣、房屋、农田、水利及桑、枣肆加摧毁,尽被夷为平地。消息传到行在,天下大震,以至于朝庭由宝庆年号改元为绍定。这是大宋在被金国欺侮了一百多年之中,又在未好地伤口上加撒了一把盐的剧痛。 这才过去了四年时间,大宋军民特别是消息比一般人灵通的江湖中人、练武之士,也还未曾把这种切肤的痛楚从记忆中淡去,四下里群情鼎沸,人们都大叫要诛杀这些喇嘛僧,为大宋冤死的边地军民报仇。 “今天的事看来不能善了,再试一次不能得手的话,就必须早离宋地才是。”大力法王从刚才林强云滚地逃避的身法上,看出林飞川确是不会什么武功,自己有把握沾身就把他擒下。当即“喝喝”一声长笑,不理会丁家良地说话,朝前迈步向挡住去路的应俊豪道:“这位先生,你又如何晓得老纳是个修成了人形的邪魔妖物,还要请说出个令人心服口地道道来……” 说话间,大力法王已经接近到应俊豪丈许处,足下轻踮上身前扑双掌击出的同时,大袖内各射出两个寸大的小轮。烛天灯的强光下,两个,旋转的轮子色呈金黄,一个无声无息迅疾地飞往张继宗,另一个速度稍慢,发出“呜呜”的响声成弧线射向应俊豪,大力法王自身则斜向林强云处跃出。这个番邦喇嘛再一次出其不意地突施袭击,他是有心捅动现场这个马蜂窝,以达到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大力法王也是在突然发难的时候才想通,据得到地密报。这位不会武功的飞川大侠惯会炼制金丹,于宋朝的丞相史弥远的弱体残躯调养十分重要;林飞川更是精于驱邪捉鬼除魔,正为赵宋朝地皇室作法以保证子嗣。只须将此人擒到手中,要怎么处置还不是任由自己心里高兴。作为人质也好,或掳归北上也罢,此举不但能解开目下的危机,从容应付在场的南方武林人士,还能借此人在手在赵宋朝得到不少好处。另外,大力法王还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只有在这里搅浑了水,将这些大宋的武林中人拖在临安忙于对付自己。其他人就有可能办好别的要紧事情。何况,若是真能将林飞川捉到手,而后又安全地将人带归大斡耳朵。相对来说这就比其他的事情对蒙古更显有利。一旦立下这样的大功,自己的地位说不定还能超越另两位法王呢。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起自喇嘛僧所在地场地东边,一个人影在声音未完时“噗噜噜”地飞入场来,人在空中还继续将未完的话说出:“法王作得过分了。” “番邦蛮夷中的化外野人,果然是前来祸乱大宋地妖魔鬼怪……”东南角也有人在怒骂声中跃出场。 “大哥……”西面神案后阴影里,四个被人看成小道童地孩儿兵尖叫了一声,端着他们装上了钢针的手弩。用肩膀撞开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天师道大小道士,不要命地往场内冲。 回到香案前的天松子一个倒翻,提着出了鞘的松纹剑纵跃而前。 人们哪会想得到身为佛门弟子的大力法王。刚刚还满嘴普渡众生、弘扬佛法,矢口否认会有为祸人间、谋害“上人”之心,一口咬定不会做出人所不齿的龌龊之事。大力法王的言犹在耳,他却在此众目睽睽之下无耻得食言而肥。 场外一下子炸了锅,叫骂声不绝于耳,就连数十个跟来相助地蒙古武士也摇头叹息,他们想不到被四王爷尊封为国师的喇嘛,竟然连这样无耻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只能小声地骂出“不要脸”三个字。 林强云好在年轻力壮,倒地翻滚虽然把自己地胯臀手肘硌得生痛,这一点点伤痛倒也没对他的行动产生什么影响。滚出几个翻身后起身单膝跪地,把张可大放到一边,眼睛盯着场中推了他一把急叫道:“好兄弟,快到你们的人那儿去,我要对付这个坏心眼的恶喇嘛。 张可大不情愿地跺脚道:“我不走,我要看林大哥……” 林强云变了脸色,双手一边迅快伸入背子内,一面厉声地叱道:“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留在这里会害死我的。” 张可大眼泪汪汪地一步一回头,带着哭声道:“嘴里知道叫我好兄弟,心里巴不得……好兄弟不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 那边厢,张继宗把金色光轮击打下地,他自己也被光轮夹带的大力撞得连退四五步才站住,惊得脸色发白的张继宗再没勇气挥剑上前。定睛看打落的金轮时,却原来那是一个做成“卍”字形,四条刀尾向上翘起的八面刃奇形暗器。 一直就提聚了全身功力戒备的应俊豪,眼见大力法王发出的金轮直奔身左三尺,高度也在三尺左右,其目的明显是要以这枚暗器阻断自己拦住,以便喇嘛僧能毫无阻隔地顺利扑向林强云。应俊豪身形微沉,足下用力一跃而起,收缩双脚升高六尺,准备越过金轮截住大力法王。 令应俊豪没想到的是,他的身体方才到达那个金轮的上方最高时,就要从脚下过去的金轮却是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呜”声,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扬起直奔应俊豪的面门而来。这一下出其不意的变故,使应俊豪大吃一惊,右手的长剑一领便向那金轮斩了下去。 但听得“叮”的一声,那金轮被斩中旋速稍顿,在长剑上停了一下后不落反升,“嚓嚓嚓”地顺着长剑一路滚上,又沿手臂转了数圈,猛然一跳钉到应俊豪的右肩上。 已经现出原形的“卍”字暗器切开应俊豪的右手虎口,把他的前臂连衣带肉剐下十多块向外飞抛。应俊豪“哎”地一声痛叫,长剑失手掉落。 眼看大力法王就要从前面掠过,三丈外的林强云还跪在地上没进行应有的闪避,应俊豪心中大急,不顾手臂、肩头的伤痛。强提真力右脚猛踢,把掉下还没落地地长剑踢得旋成一个簸箕大的轮子,朝大力法王旋转飞去。 大力法王面露狞笑,左手大袖一卷将剑轮挡开,飞起左脚“砰”一声实实在在的跺在应俊豪的当胸。应俊豪张口喷出一蓬鲜血,“通”一下仰面朝天狠狠砸到地上。 “祖叔公……喂……呀。”林强云双手各握住一把仅手掌般大的双管手铳,看着大力法王双手箕张朝自己肩上抓来,啸声方出倏止。右手肘触地时掌中手铳朝大力法王射出一枪。看也不看结果如何就将头向下一钻,和身一个前滚翻。在仰过面来时大力法王的一只脚尖已经快到自己的腹部,林强云奋身向左侧又一个翻滚。右手再扣下第二个扳机后将手铳丢弃。边滚动身体边向腰间抽取手铳。 场内外的人们在这一刻中,眼睛里但见身在空中地大力法王踢中应俊豪后,扑向林强云时一顿落地,然后升起转向,行进中停顿一下再顿一下方才下落;地面上的林强云则在前滚的那一刹那“砰”一声喷出一团烟火,身体收缩成一个小团再喷出烟火,侧翻喷烟火,再侧翻再喷烟火。林强云滚动翻转地过程中。就这样不住有一团团地烟火从他的身上喷射而出,不一会就把两个人的身形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色烟雾中。大家耳朵中听到的是一连串“砰砰啪啪”的爆裂声,最后就是烟雾中林强云“啊!”一声痛极的厉叫。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力法王有如金铁摩擦般地鬼啸,伴随着一条快如闪电的人影从烟雾中冲出,一路飘飞片片血滴和蝴蝶般的游游荡荡地小布块,向东面的谷口方向逸去。 已经冲入场中的几个人和丁家良扭身就追,眨眼间也和大力法王一样走得无影无踪。 鬼啸声越去越远,不消片刻就远出数里外,余音袅袅在空际间徐徐降下,和场中的烟雾一样慢慢四散,渐渐地消逝于无形。 冲到林强云身边的四个孩儿兵围在他身边,一个孩儿兵站直身躯,噙着眼泪放开嗓子大吼:“盘将军,大哥有令,封锁山坑出口,全力拿下随那番僧同来的一众喇嘛,若有敢于拒捕的,格杀勿论。” 天松子走近林强云看了一下,转身扬剑大呼:“天师道门下听令,配合护法军捉拿来我大宋为非作歹的妖人,休要走了化外番僧……” 张继宗搂着张可大上下摸索了许久,发现天师侄儿毫发无损,不由得松了口气,此时也碍不过张可大的哭闹,长身而起大喝:“正一道龙虎山门下,速去谷口布设‘乾坤八方阵’为‘上人’的护法军锁拿妖孽助上一臂之力。小说整理发布于.1.” 山坑靠出口处乒乒乓乓的打斗并不怎么激烈,机灵而又手脚快的喇嘛,早在大力法王冲出去的时候就脚底抹油溜了,只有大力法王几个傻乎乎的徒弟和数十个徒子徒孙,在人们封锁完成的时候才想到要逃,这时又哪里来得及。不消多久就被盘国柱率亲卫,由一些江湖武林好手在天师道、正一道等道士和部分全真道的弟子帮助下,全都被制住上了绑。 林强云受了伤,而且还是算得上是重伤,右小腿被踢断,腿肚子开了一条三寸多长血肉模糊的大口子,右肋骨被踩断了三根,左肩上让大力法王撕开一块三指大的肉条,仅还有一丝肉筋挂在他的肩上。这时的林强云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嘴里不停地打着气嗝,每次打嗝都会有丝丝缕缕的血涌出。 四个孩儿兵知道,林强云身上带有四把双管小手铳,包扎好伤口后一检查,四把手铳都散落在地上,里面的子弹已经打出。估计是在大力法王向他飞扑过来时,林强云情急之下一古脑打光了装好的八颗子弹。 大宋皇帝赵昀在进入四月以来的这二十多天时间里,日子过得既舒心又憋闷。 让他觉得舒心的是,因为去年皇宫大内放出了一千多宫女,太后、太妃觉得宫里使唤的人手太少,有点过于冷清。因此,在新春元旦之前,杨太后与几位太妃商议后,就决定进行一次选秀,以充实天家后宫。 上月的选项秀结果,让赵官家有一个大收获,被他找到一个极品美女----前淮东制置使贾涉之女。 这位贾美人在第一次受宠幸之夜,就让赵官家享受到从未有过的乐趣,也让赵昀觉得自己在初晓人事后的十多年中有虚度光阴的感觉,更让赵昀知道了什么样的男女交媾才是极乐之源。 但是今天,赵官家享受后宫之乐的兴致被他的皇弟打断了。 “什么,皇弟是说报国寺起了骚乱,还延展到西湖边的城外一带?”匆匆走到偏殿的赵昀一听赵与芮说完情况后,马上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虽然并不清楚骚乱的起因是什么,为何细民百姓会对蒙古使团的人起了这么大的仇恨之心,但在此刚刚与蒙古初步达成联合灭金协议的关键时刻,大宋是万万不能和蒙古人交恶的。赵昀火烧火燎的吩咐:“快,皇弟立即派皇城司的人去,一定要保护好还留在临安未离开的蒙古使团。” 在赵与芮要离开的时候,赵昀又将他叫住,有些丧气的吩咐说:“朕……唉,还是先将此事告诉史相公罢,让他去做出决断好了。” 这一夜,临安城北右厢的林家大宅没有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主事人,整个大宅内乱成一团。 这一夜,临安西城外从报国寺到西湖北岸,再到西湖边的钱塘门、丰豫门、清波门、钱湖门一带,有近万手持刀剑兵器的江湖豪客巡游,自发地全力缉拿北地来的喇嘛妖僧。在一些人的大力宣传下,临安西城外的本地民户也在听说了喇嘛于道门论法大会上,肆意谋害大宋四品高官通议大夫的劣行,到子时前后又有数万人加入了搜杀喇嘛的行动之中。由于官府反应迟钝没有及时介入引导,群情激愤的民众不但打杀了十余个喇嘛,一些本地寺庙的和尚也遭受了池鱼之殃,最后连几个光头的秃子也差点被人活活打死。 当夜的亥时左右,临安城西北角的余杭水门守将商百年,在收到一个行商送来的一万五千贯会子,并于同时接获皇城司指挥使派人口传的放行指令后,悄悄启封开了水门让两艘大客船出城而去。子时初,裨将商百年被传去皇城司复命,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夜丑时过后,钱塘、仁和两县的所有马步捕快和役吏全部出动,配合皇城司探事司的逻卒在各主要街巷查察奸究。同一时间,数万在城外驻扎的禁军由内个兵营被勾抽入行在,分布到各城墙上严守,以确保行在临安的安全。 【……卷十一第六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七章 陈君华带了铁甲军、两军轻骑、三十军护卫队,连同史天福“黑军”一万五千,严忠城“白袖军”一万五千,刘添琳“蓝帽军”一万五千,共计九万三千多人,号称十万大军,和五十架装甲战车于二月二十六日辰时到达济南府。大军的动作十分迅速,仅一个时辰不到,于巳时初就将府城团团围住。看到城下的制武军明显没带有什么攻城器械,府治历城县城墙上的七千多留守的蒙古汉军主将存有侥幸心理,还想凭着这些年经过修缮一新的高墙坚守。在劝降不果后陈君华下令攻城时,一个军的子母炮队一百六十架子母炮仅一通轰击,将历城县东门的城墙轰塌,守城汉军主将和十多个亲信毙命后,其余的蒙古汉军便惊得连刀都拿不动,乖乖地在冲入城中护卫队的一片“弃械跪地,投降不杀”的叫喊声中束手“反正”了。 当日下午,陈君华留下一军护卫队和选出的三千降卒守城,挟带了其余的四千多降兵分两路出发。一路由武诚率十个军的护卫队、一军子母炮队和二十架装甲战车溯北清河而上,取东平府后再沿黄河岔道南下直指济州、滕州、邳州,以涟水为终点。陈君华自己则西向出兵,在五十天的时间内,白云军旗所指,盘踞在山东东西两路,河北东路的大小军阀无不闻风而逃。由严实派出的吏员及邹平野阵前举义的三支汉军配合下,大军到达处无不望旗而降,迅速进占博州、大名府御河以东的地域,返程北上直至把河北东路的御河以东、海河以南的大片地区收入囊中。 到四月十五日为止,山东、河北两地北至海河。西至御河,南至黄、淮以北几乎所有地城镇都换上了白云旗。因为有林强云事先来到海州收降了杨妙真,派人率一部忠义军由涟水沿河而上,在邳州西北的黄河边迎上了武诚的大军说明情况。所以淮阴以下的淮北江岸。还是打着李全、杨妙真地青龙铁枪旗。武诚则下令,让忠义军旧部依然在多处慢吞吞地架设浮桥,做出一副准备向江南攻击为李蜂头报仇的姿态,以迷惑宋军。这种态势使费尽力气、消耗掉大量兵力夺占了楚州的赵范、赵葵死死约束大军,紧张地严守河防,不敢作过河之想。 到四月十五日为止,经初步大略统计,新收取的地面共得人户七十四万一千三百七十六。口一百八十八万六千七百五十五。根据地控制的土地面积扩大了近七倍,人丁增加了将近一倍左右。占地面积增加超过了根据地巨头们的估计一倍有多,但人口的增加则只有原先估计四百万的一半还不到。这就无形中增加了新收地面地使用花费。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山东、河北诸路,但凡有白云军旗插上的地方,立即就有在根据地内经过短时间跟班、官学里习学治政地官员胥吏,和作为地方治安主力地新编守备军从制武军手中接过地方管理权。新官府建立之初,就马上委派当地有声望、拥护新官府政策的缙绅、耆老或者识字之人为厢坊里隅的长贰,帮助官府、守备军进行民政管理。 以原根据地为核心,大量粮食、种子、农具及耕牛,成辐射状源源不断地向各地输送。新纳入根据地的九十六县。由新官府组织规劝。轰轰烈烈地展开了盘点人户、清丈分租土地、赊销粮食种子耕牛农具,大力垦地开沟农耕植桑进行春耕生产。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君华和武诚的两路大军除了以强势的兵力夺占目标州县外。还按林强云所说的办法,派出多队精干地小股军伍,越过御河、黄河,在金朝、蒙古占领区亮相,并进行骚扰活动,以使蒙古军及逃出去的大小军阀无暇率军回乡作乱。 由于这一带自入春以来已经数月没下过雨雪,今年已有干旱的征兆,陈君华下令将邹原野大战俘获地大部分俘虏,连同早先被扣在根据地的高丽民夫,还有各州县收降的大批蒙古各族仆从、奴隶兵派军押至御河、黄河,强制他们在根据地一侧进行开路,并相机疏浚一些快被泥沙湮没、不方便通航的运河河道。 由于新得到莱芜、利国两大铁监、石炭监,张国明和沈念宗两位安抚使几乎把所有能够勾抽出来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投放进去。到四月中时,以两大坑冶的原有部分人手为底子,两大铁监和石炭监已经初步开始采矿开治,再有一二个月即可进行大规模的生产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双木商行属下的南北米面铺、粮食行店,海舶、漕船无不全力开动。无数根据地急需的生产、生活物资从两浙、两广、大江两岸的各州县装船出发,采取各种合法、非法的手段,通过各种合法、非法的渠道,络绎不绝地由水路运往胶西、海州、邳州三大转运站。然后,一部分物资由三大转运站改水运而走陆路,路近的地方由各地民户们自己采用人挑、肩扛、牛驮运回官府赊销给他们所需的救命物事。路稍远些的,则由官府和各地民户合作,用上了一切能够用得上的运输工具,将物资运回各地。另有大部分物资,则由官府组织能在现有河道上行走的大、小船只,发往各地州治,经官府之手流向所属县镇,再分派到当地民户的手上。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山东、河北上百个县数千村镇近二百万人的衣食住行,所需的各色粗细家什、日杂物事数量巨大,地方上初建的官府为治下子民的活命生存,已经不遗余力地拼命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和精力将方方面面都照管到。 双木商行在此期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双木所属的各地店铺、行社以最快的速度运作,带动本地与江南的行商小贩们鼓足大赚银钱地劲头,从各地般贩锅碗、盆瓢、针头线脑、粗细布帛和鱼、盐、海菜等诸般日用百货到各地,甚至连金国、高丽、倭国也有不少商贾参与到这次赚取银钱的大潮中。一时间。整个山东两路,河北东路一部和大名府路般贩买卖的人来往不绝,呈现了自蒙古兵入侵以来从所未有的兴旺景象。 由于蒙古军入侵而已经糜烂了二十年地金国,因金宣宗南逃。 人心瓦解。自中都陷落后,连中原也如鯛塘沸羹般致使鱼溃网烂了,山东、河北诸路份爆发了自金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反金自立浪潮。各部反金民军皆以红袄为号,人称红袄军。此时被收服纳入根据地版图的近百个县内,到处有溃散的小股红袄军余部、结社自保的村寨、占山为王靠打家劫舍以图活命的匪盗贼人。两三百股残军、强盗、贼寇这些年来已经养成了据地坐等肥羊出现,然后一拥而上抢劫来获得生活来源。他们得手时便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胡吃海喝一气,失手或是没有人货抢时。便宰杀养着的肉人为粮苦熬日月,过地是有一天过一天的无望日子。除结社自保的村寨外,没多少人会想到应该出力劳作。耕田种粮自给以作长久之计。 因此。随着粮食物资地运到各州县,新占区内各地抢劫、强*奸、谋财杀人地大小案件与日俱增,治安形势极为严峻。鉴于这种情况,根据地安抚使司、制武军和守备军大营三大政军衙门会商后决定,由护卫队、守备军各调一部兵力组成数支专门的军伍进行剿匪;另遴选忠诚精壮的部分新降仆从军、奴隶兵补充到护卫队、守备军中充实不足的兵力。 更令得张、沈两位安抚使大人发愁的是,这段时间的官钱库、官粮库像是大开了闸门的河渠,金银铜钱米面稻麦豆椒等似流水一般哗啦啦的奔流出去。事先从各地商行勾抽来,折合约三千余万婚地银钱已经剩下不到五百万婚。虽然还有三千万婚的金银铜钱库存,但这是已经在根据地发行使用了的“齐鲁纸钞”保证金,是绝不能动用地。 两年来购买储积的三百二十多万石粮食现时已经基本运空。只余下不足五十万石,这可是原根据地军民人等必须留下的口食,并用于平抑三州粮食市价的最低数量了,也是万万不可挪作他用的。 两位安抚使大人仔细的算了一下,包括各地民户的赊销,官员军队的薪饷、食用,怎么也还得再有一千万贯的齐鲁纸钞,另加百万石左右的粮食方能解决全部的问题。若是再这样没有其他的银钱与粮食来源,接下去的日子会十分难过。 虽然有消息说,这段时间里马上就会有粮食从两浙、两广、两湖诸运来,但可以运到多少还是个未知之数。何况,即使粮食能足量的运到,若是双木商行下属自己发运来的还稍好一点,可以先度支一部分银钱,以后再将欠下商行的余款补足。但是,由其他商家运粮食来呢,这个购粮款是怎么也不能拖欠的,又要如何解决才好?好在冉琥已经于去年底到今年初这一段时间里,在大宋境内开办了数百间金行,还可以劝说商贾们将齐鲁纸钞带到江南各地去兑换金银铜钱,要不然,两位安抚使大人可真的是要去上吊了。 ………………………… “红边的露袖蓝夹上衣,哦,是夹绵背子,怎么一直都记不住呐。白战袍飘飘,白袍内里还穿得有袴……不对,这不是袴,是裤,有军用铜头皮带挂系的裤子。外面灰脚帮(绑腿)将小腿缠得松紧合度,这身打扮穿得真是暖和。哈哈,就连这头上的露髻遮阳笠也平平整整地,戴上去真是好看得紧啊……只不过,似乎还有些美中不足啊!不象话呐,当兵的没有甲胄,好像是有点……有点……嗯,有点不怎么妥当。”过去的二十多年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心惊胆战的直狗剩,一件不漏地穿戴上军中所有发给的披挂,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地惬意。长这么大,直狗剩还只是远远地看过蒙古的大官有穿一件、半件漂亮的衣服,没想到自己也有穿上如此爽滑新衣的一天。真是威风,真是舒服呐。享福喽,苦日子过到头喽。接下来只要皈皈服管,只要顺着官长地意肯听说听教,咬着牙忍上他五年七年的,攒下百来贯……不。就是几十贯银钱也可以,求官长放自己回去种地作田,然后寻个没人要的婆娘----就是年纪大点,或者是样貌丑点,甚至是死了汉子的寡妇也不怕----央媒婆说合讨来做老婆,也学别人般过过男耕女织地安宁生活……唔,若是计来的婆娘能为自己生下个一男半女的,这日子就像到了天堂一样。再无任何不足了。 一个当大头兵的小卒子如何能积攒下银钱?还白日做梦想讨老婆,不会是发花痴昏头了吧!? “呸,连制武军的兵有薪饷发的都不知道。真是薯头、薯头。大薯头啊……你。”直狗剩心里大骂瘾想中提出疑问、不信自己能攒钱讨老婆的人,对那想象中没影的家伙狠狠教训了一番:“本大爷现在当地兵是什么,是制武军呢。制武军是什么样的军伍知道不?嘿嘿!不懂了吧,制武军就是京东安抚使衙门所属的禁军呐。守备军,守备军又怎么了,比南边地厢军好得多了。是,我当地是守备军,只是在各地站站哨。看看门,民夫不足时去做做劳役,有时也会出动去查察奸宄。也有可能围捕捉拿歹徒小盗,不是正规的护卫队。虽然守备军与护卫队比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的,但每人每月除了吃穿之外,就算是‘下卒’也还能度支一百二十文足的饷钱。若是有一天升到“中卒”,一月就会有一百八十文的饷钱,更别说‘上卒’的每月二百四十文了。诺,看看我身上穿的,从里到外一色全新的细麻布料子,脚上是什么看到没有,千层百纳布底面地布鞋嗳。瞧瞧,多么厚实的白鞋底,浆硬了黑色的鞋帮子上还有扣脚地鞋带,套上袜子往里一穿,暖得你脚底心冒汗。你穿过这么好的布底鞋没有!吃的,哈哈,年节庆典时吃的什么我就不多说了,就拿平常日子来讲好了,每天定规是一日三餐,早上人人一个比拳还大的馒头不算,稠得像饭般的大米粥、麦片粥随你放开肚皮可着劲地吃,管饱。不过,官长老兵们说,叫我们以后不要吃得太饱,以免训练时会得病肚子痛,说是叫什么‘麻缠炎’的鬼病极为难治,须得局主以**力将人开膛破肚才能治得好。这倒也是,全天下只有一个局主才修成了地行仙之体的道门‘上人’,若是人人都因为吃得太饱而生了‘麻缠炎’都要局主来救治的话,那还不把局主一个人给累死?!另外,中午和晚上是吃干饭和面食,有送饭的菜和汤,每隔三五天还会有一次肉食。没想到吧,馋涎欲滴了没……” 吃过早上的馒头、灌了一腹腔稠粥后更是觉得热烘烘的,满意地轻抚了一下鼓鼓胀胀的肚子,直狗剩一个人信马游缰地走到安放“大雷神”的大“炮台”边上,一边仔细地小心押捋身上的新军衣,一面眯起眼睛朝四外打量。 直狗剩被守备军一纸军令从直沽寨勾抽出来,和一千多从几个堡砦勾抽来的兄弟一起,在上头派来的官长催促下,紧赶慢赶的到达胶西城外的大营,然后又被分拆开,他和五十个人一道,两天前才匆匆到了这上千里外的海边堡寨。 听胶西大营内的护卫队官长说,他们这些人按规矩本来是要先到昌邑“新丁营”,在那里呆上三个月后才会分派到各军砦堡的,但因为现时各地的守军兵力不足,这些新丁又曾在其他杂牌军里好歹当过一些时日的兵,更因为这些兵都是经过挑选出来的“精锐”,所以就直接分配到需要的寨堡,让他们免去了到新丁营接受教头训练“折腾”的皮肉之苦。 听这里的官长在训话时说,此地叫南一台,位于胶州湾口南端陈家岛的东头角上,是一座刚建起才月余的据守海口和保护“灯塔”两用的坚垒。据说对面的胶州湾口北端也有一座同样的“灯塔”堡砦,两个各有五具“大雷神”的堡砦一南一北扼守住胶州湾的大门,加上本军水战队的巡逻船舰,这里可说得上固若金汤,片板也难漂过。 官长说了,新来的五十个新丁身子骨被饿得太差了。可以让他们休息三日,明天开始才会将他们分别编入各什与老兵们一起“整训”。什么叫做“整训”直狗剩不懂,从蒙古奴隶兵地百夫长一下子变成了小卒他也毫不介意。说实话,直狗剩打心眼里觉得当个制武军守备军的小卒很好。比做那什么奴隶兵的百夫长来,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般般。让直狗剩心满意足的是,好歹当上制武军正规地守备兵,不但好衣好裳的穿得又好看又暖和,更主要的是此后能够天天都吃上一餐粥和两顿饭,再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今天没明天了。 身前这具“大雷神”还真是大,总共六七尺长。最小那头的尾径看来都有五六寸,怕是会有两三千斤吧。手摸上去凉凉的、滑滑的很是舒服,就不知道放在这种铁架子上是做什么用。 阴沉沉的天上乌云有点散开的迹象。天地间显得稍许光亮了些。走边垛口探出身朝下看。一色大青条石砌成地砦墙怕是有三丈来高,直上直下的连些许斜度都没有。各处缝隙似乎是以糯米浆和石灰填注,看来坚固得紧,估计用大铁锤都很难在一时三刻内砸开一块石头。 紧靠身后的石墙耸立一座七丈高地圆塔,上面有四面开了大窗地圆屋可以遮雨。直狗剩抬关看了一眼,暗道:“原来晚上射出的那些光柱就是上头的灯啊……” “当当当!”一连串报警的钟声在塔顶响起,守望的兵还在敲钟的时候高叫:“有水师的战船队来了,快准备应敌!” “直狗剩。快走开些,到一边看我们是怎么做的,别呆在这里硬手硬脚。” 直狗剩被一位什长一把推得踉跄退出五六步。什长地吼声吓得他激凌凌地打了个寒战。 什长率几个老兵在“大雷神”边上忙碌,直狗剩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们,把老兵们的一举一动全都暗暗记在心里。只见一人先拿着加了长木柄的铁钩子插入大雷神管内钩捞,然后又有一人将浸了油地帛把塞进去拖拉搅动。其他的人则搬出用薄纸包成的一个个圆柱体,还有尖头带尾翼、和纸圆柱一样大的沉重长圆形尖头铁驼,比小指尾稍细些许的绵纸绞成的“引线”、与大雷神铁管内径差不多大的木板、直柄的木锤等等一大堆物事。 “叮叮叮!”塔上敲响了铃,兴奋的叫声也同时传下:“舰船上有黑烟冒起,哈哈,不要紧张,是自己人……” 老兵们停下手悠闲地走到墙垛边谈笑,直狗剩跑到大雷神的高台雨棚上,拼命踮起脚尖朝远处观看,东南方的远处,慢悠悠地露出一点点船桅,而且果真是有一片黑黑的浓烟飘起。然后,那一点点的桅杆就慢慢地越来越长,不一会便能看到船帆了。 “咦,那船来得好快。”直狗剩这两天都是在砦墙上溜达,多少知道一些来往的船只如何出现。他已经在直沽寨见过了会喷黑烟的大小战船,故而对开来的船上有烟并不奇怪,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些冒烟的船为什么在无风逆水,又没纤夫拉绳时也能行走罢了。 “啊,宋字白云旗……哎哟,还有水战队的帅旗……是我们去年护送商船出洋到番邦做生意的张都统率军回来了。“塔顶上的了望兵很快就喊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天哪!那是什么……妖怪……鸟人……是局主跟我们讲过的鸟人……张都统带回了好多鸟人呢!” 直狗剩自认在奴隶兵中自己的眼睛是最为锐利的,连上头派来该管他们的蒙古兵也说他的眼睛能与草原上最好的战士相较。可现时,任是直狗剩如何运足了目力,也只能看到驶来的船队中最前面的大船上确然是有旗帜在,但却没能看出是何种旗子。 远方的船上有人不假,能看得到走在最前面的大舰上有人在行走活动,也依稀可见走动的人有白有黑,但是否真的有“乌人”,直狗剩就实在是没法看清了。直狗剩心内不由对守备军的老兵们大为佩服,果然不愧是多吃了好久饱饭的兵啊,这么远也能看清旗上写的字,能看清走动的人长得是白是乌。 被高塔上叫声惊动,听到地所有人全都拥到这一面砦墙上。那位南一台最大的官长古哨长手里抓了一具四寸长的铜管,跑到墙上后将铜管拉长到七八寸,举在眼前一边看一面大声说:“哈,果然是张都统的水战队回来了。船上果然还有不少乌人……嘿,得便时我也去胶西,走前到近处去仔细看看乌人长得什么模样。” 直狗剩这时才有点明白,敢情不是自己地眼睛突然变差,而是别人有这种叫“千里眼”的法宝。还有一点直狗剩不知道的是,离开大宋一年多的水战队都统制张本忠他们回来了。 “哇!好多大船……哇!全部都是海舶耶。”比直狗剩高出了一个,头的李顺子是昨天到这里的,相对来说直狗剩是比李顺子早当了两天守备军的“老兵”了。小到大从没出过益都城的李顺子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这个只有十七岁地小子因为去年没吃过一餐饱饭。饿得现时只余一个骨头架子还让人看得上眼。 李顺子母子和牛有余父女四个人,总算熬到今年二月,眼看就要活活饿死再捱不下去的时候。他们的李少帅做出了一个正确地选择:向双木商行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是京东安抚使衙门----投降地决定。最终在二月十六那一天。让他们盼到了京东制武军的陈大帅的兵,还有救活全城二十多万人的大批粮食。 牛有余这位过去李家的客(佃)户,后来李顺子称其为有余叔的中年人,在获得活命粮食的当天,就当着顺子娘的面,将自己唯一地闺女----已经十五岁的苦妞----许配给顺子做婆娘。而且为了让李家能够尽早的留下人种,也为了今后地日子能过得宽松些,更为了才四十二岁。就已经弯腰驼背像是五六十岁老人般的牛有余,不致因为女儿的出嫁而一个人孤苦伶仃,两家的老人决定五天内就为儿女们圆房。将两家并成一家人来过。 过惯了自食其力和自给自足日子的牛有余和顺子娘经过仔细的核算,觉得向官府赊购来的粮食不怎么吃得安心,盘算了多日后认为让李顺子照样当兵吃粮拿饷,求得官长的开恩让牛有余回家作田才是上上之策。因此上,牛有余如愿的回了家,而李顺子则由原先光吃一口死饭的“红袄贼”,摇身一变而成了“准守备军”,每月除了能吃饱一粥一饭两餐外,还能从官长的手里领到三十文的当三钱,也就是九十文铜钱啊!虽然早就知道当上安抚使衙门的兵会有饷钱度支,可没人能想得到会有这么多真正的铜钱发饷。可别以为四十文当三钱还是铁钱,那可是黄灿灿的真正铜钱呢。每月能有这么多铜钱收入,只要十年,不,全部省下来的话只要五六年,连同地里种出来交了租和田赋后的余粮,就能将向官府赊欠粮食种子和一头牛及锄、犁的钱款全部还掉,以后就有像李顺子父亲在世时那样的好日子过喽。 前些时日,听说要有一部分人转成正规的守备军,李顺子经过打听,人们都说守备军的“上卒”饷钱是每月二百四十文,是现时的两倍多。不过,成了正规的守备军后,就必须到别的地方去当兵了。一家人商量来又商量去,包括刚刚成了李牛氏不久的苦妞在内,全都一致同意让李顺子去当正规的守备军,以便让全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官府的钱款还掉。 所以,李顺子也就成了直狗剩的同袍之一了。 “狗剩大哥,你坐过这么大的船没?嘿,看我这人笨的,狗剩大哥当然是坐过了。“李顺子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小心神态,不敢有丝毫失礼,骂了自己一句后又仰慕地说:“唉,什么时候也让我去大海舶上坐一回就好了,官长恩准我回家看我娘时,就能给她老人家说说坐大船是什么味道。狗剩大哥,我娘还从没见过大海是什么样的呢,更别说是比我们家房子还大百倍的海舶了。” “呵,讲给阿娘听?亚顺仔耶,说给你那嘀嘀仔大介(客家方言:一点点大的)老婆听喳系(才是)真介,毛要骗我(音:199和平)了。”直狗剩这人除了眼睛十分锐利之外,还有就是有说话的天分。无论是何处的乡谈俚语,只要听过几遍再与人混上两天,他就能和人叽叽喳喳地连听带讲说得顺溜无比,有时连与他讲话的人也会误以为此人真地是自己老乡。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被蒙古人提拔为奴隶兵的百夫长。这下看到李顺子一副莫知所以的样子,知道他听不懂自己刚刚学会讲出来的客家话,拍拍他地肩膀改用本地话笑道:“我也没坐过这样大的海舶,说不定以后能有坐上去过过瘾的时日。” 张本忠的水战队五艘大小战舰护送二十条商船从海外归来,整个胶西城内外都轰动了。 商战两用的水战队舰只和商船归来,不仅运回了大批柏香、罗斛香、**、丁香、沉香、檀香、龙涎香、安息香等香料和珍珠、象牙、犀角、珊瑚、玛瑙,红、蓝宝石、祖母绿、猫儿眼、翡翠,等宝货。以及没药、茯苓、苓术、苏合香油和血竭等珍贵药材,有紫矿、苏木等染料,珍珠、宝石、象牙、琥珀、水银、硫磺、金银。毯子等俱是大宋朝十分好销且价高的物事。这就为根据地解决了银钱紧缺的天大难题。 除此之外,水战队甚至还带回了六百多个全身黑得比昆仑奴还乌,嘴唇特别厚而牙齿却雪也似白,长有稀稀疏疏的卷曲头发,极为高大壮实、且力大无穷地异种人。 这些乌黑高大且丑怪得紧的异种人,大部分为壮男,也有一百余是个子稍小的乌女。 男乌人看来虽是高大丑陋吓人得很,却是性子温良敦厚。叫他往东就不敢往西,令其向南就不会朝北,若是没人叫他们停下脚步。这些乌人可以一直走到饥渴劳累而死去为止。据说,这些乌人是张都统因为按照局主地吩咐,一路走一路记下海路情况并画出海图,船队到达大食地法祖儿、阿丹(今也门的亚丁)后,又派曾震炎率一条大战船往南探路。那艘大海舶走到一个名唤“层摇罗”(位于今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以北一二百公里)的地方时,水战队部将朱焕明用十把普通的角筋弓和二十壶铁镞雁翎箭与当地的“人王”换来的青壮年奴隶。 不过,这些黑人与其说是奴隶,现时还不如说是战船与商船队的船夫还来得确切。 从海上这一路万里迢迢回来,开始时我们的曾统制和朱将军两位大人还觉得这些乌黑地奴隶老实得紧,好像大船上多了他们这数百人太挤了,似乎吃喝船上有限的水粮心中有愧,一天到晚躲在安置他们的底舱里不敢出来碍眼。 那百十个土“人乌王”进献给“天朝上国”贵客充作下陈地人女奴,一直以来倒是没事。那知有一天,有水战队的人嗅到底舱散发出臭不可闻的味道,提了海水去冲洗时才发现,这些乌人奴隶并非他们所想象的那么老实。奴隶们之所以会躲在底舱不出来,除了大部分人晕船吐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有害怕出舱后触犯船上的规矩被惩罚责打、诛杀外,他们有些人却是在里头摸着黑暗行那走后庭的交合宣淫芶且之事。 得到报告的曾朱两位大感哭笑不得:我大宋官兵、商贾、水夫人等上了船后已经有数月时间不知“肉味”,倒是乌人奴隶会想出恁般取乐之法,这还了得!让人知道了定必带出坏样,到时候势将“礼崩乐坏”矣。 两位将军大人看不惯这些将整艘大海舶挤得满满的乌人,如此不劳而获的吃闲饭,即时下令将赤身**的乌人奴隶赶到甲板上,搜罗了些破旧布帛让其掩住下体,强迫乌人学会将粪便排于船外,然后教授奴隶们操船的各种活计。因此之故,出洋博易的船队进入佛啰安(今吉隆坡,意指马六甲)海峡之前,就多出了四百多个船夫了。 多出了五百余乌人水夫,张本忠便在经过海峡时,用五十把朴刀的代价,向佛啰安土王买下了位于“无枝拔”海边一处适宜做码头的一片土地,留下一千人修筑堡寨房屋,以便此后带去足够的泥水匠建起自用的码头和作为将来出洋博易的中转地。 有了商队带回的宝货和金银,银钱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但却又有一项让根据地官府头痛的大事发生。数日内,各州县禀报干旱天灾的告急文书雪片似的送到胶西安抚使衙门。这些文书中,仅有几位县官只是将劝说各地的农户们开渠引水以应天旱的措施报备。其他各地新上任的官吏们,大都缺乏理政治民的经验,遇到此事俱都慌了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林强云在南下临安之前,曾就制造的“红毛泥”可以做出一截截三尺高、三寸厚的进圈用于打进的方法和沈念宗说了,并还画出图形叫人写了说明留下。还有,早前林强云曾经教会吴炎和司马景班两位大掌门,让他们以铸出的圆铁筒为壳,装上有连杆牛皮碗的把手,再配以打通内节的大竹做成手压水泵,可以抽吸起深达两三丈的井水。 这才让两位安抚使大人能够在接获灾报的第一时间内,做出决定把原来准备用于兴建码头的红毛泥截留,运送到各州县,并派出专人到各地监察督促挖井装泵以抗天灾。 为了抗旱,邬平野和中都掳来的大批回回工匠,也被派去跟着木工场的木匠师傅们学习,制作十数万的铁、木匠师制造出大批龙骨水车,纷纷安装到各条大小河旁、水塘边。或以水力大水车,或以人力脚踩为动力,将如油般的水从溪河塘池里提出放到田里。 二十来万从中都迁徙来的百姓民户,一到根据地就被分插到新建立的各州县。 每天都有数十艘、上百艘大小船只将江南各地的粮食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大大缓解了粮食物资紧张的状况。 张、沈两位安抚使和刚刚归来的水战队都统张本忠等人,这些天全心全意地指挥根据地所有官民和护卫队、守备军为巩固地盘,清剿匪盗、抗御天灾而忙得昏头转向。根据地的人们虽忙,但大家心里都很踏实,身上也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一天下来累得头一沾枕就睡得死猪似的人事不知,第二天一起来又精神抖擞毫无疲态。 根据地上层的心情,在五月初三安抚使衙门收到一份从临安传来的急报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卷十一第七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八章 邓州内乡县(今河南省西峡)往南四十五里处,有一个已经废弃了的县城,原来名叫淅川县,它位于顺阳的北面有七十里左右。不过这里所说废城淅川到内乡、顺阳两县的里数可没个准,如果按行路人所说路上花去的时间来估计,实际的距离恐怕只多不少。 被金朝罢废了的淅川县紧挨着淅水而建,此时因为基本上没人居住而年久失修,大部分城墙已经坍塌,除个别地方还能看出有垛口的些许原貌外,许多地方已经在日月风雨侵蚀下,变得只有丈许高了,整个城池成了四四方方土围子,好像一个巨大又干涸了的水塘。 大方塘内,各处清开的空地上搭起百十座低矮的皮帐篷,帐篷附近残垣断壁间的荒草丛中,散放了许多卸下了鞍具的马匹,不时有身穿皮袍及各色花花绿绿衫服的挎刀壮汉,在各个帐篷进进出出。 废城内原有的四十多家不堪金朝官府重赋,从家乡逃来此地的逸丁匿户,在二十多天前就已经被蒙古兵的斥候杀得连只猫狗也没剩下,全都死光死绝了。 蒙古大军渡过淅水来到这里后,留下五个百人队在此看守渡河的木筏,以及一路抢掠来的牛羊、粮食。留守的蒙古兵知道在敌境内不安全,害怕走漏自己这支人数很少孤军的消息,遭周边州县金兵的攻击致有灭顶之灾。蒙古守将从看守木筏的军伍中,派出了二十多个十夫长率人四下搜寻,要将各处种山、打猎讨口食的苦哈哈们全部杀掉封口。 因此,废城左近二三十里方圆内,没遭劫的山民猎户只得往更荒凉的深山藏匿。此时。这一带可说得上除了鞑子地人马外人踪渺渺,四下里连鬼影都难得一见。 这一带因为人烟稀少,百多年来各处都长起了高矮不等的浓密林木,和比它们先一步长成的野草灌木争夺生存空间。 所以。这里的植被就成了林木与荒草交相缠葛,互依生存又相比遮拦地奇怪现象。 平地上,荒废了的田地、沟渠上,大片的比人高的茅草和低矮的野草间,有疏落的灌木和东一株西一株相隔得不近的孤树杵立,间或有数处被新开垦出这里一小块,那里一小块的田地夹杂。原本被开成梯田地坡地,成了树木较多的树林。这些树林内则是草蔓藤葛在树下不屈不挠地顽强上长,誓与林木一拼死活,争抢夺占任何可能接受到自己生长所需要阳光的空间。把所有能伸展枝叶地缝隙都塞得满满地。简直是插针难进。 废城东北两里有座不知名的小山,在一百二十多年前,县城还未被金兵打下屠光城民、烧毁房屋废置之前,是这个县城大宋官府厘定的本城阴屑、乱葬岗,早先建有各式棚寮用于寄存客死于此地外乡人的棺木。只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风吹雨打,大部分以草木搭建的棚庵都已倒塌,只余孤零零的三两间还兀立于某个可避风寸的山旮旯里。自打逃丁逸户们来到此地藏匿避赋后。为数不多地人们就将那个小山唤之为“鬼砦”,还称一个未倒掉的大木棚为“四方寮”。 说起这个四方寮,在废城内居住的四十多家一百多人。无论是大人小孩,也无论是先来后到地主户或浪人,更不必说不会打猎光靠种地从土里刨食讨生活的纯粹农夫,所有人在去年就全都知晓了五里外的这一处山上,有这么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却能在被提起时引人一笑的地方。 那是在去年夏天,废城内有个叫风大的阴差,那日闲来无事,与两个同伴一起在空荡荡的废墟间闲逛。走动的同时,三个还不时用手上已成了个秃铁片的山锄挖动一下地面。他们希望能从残垣断壁里翻找出一件半件死鬼们丢弃,自己捡到又能用得上的什么家什杂物,以便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现状。 所谓阴差,是指具有某种奇异能力,能和孤魂野鬼交流,可与阴间鬼物勾通传递信息,而又是在阳世间生存的大活人。南方客家人俗称为“木头鬼”专门为人收敛尸体、为死者穿衣打扮、以及出殡抬棺材吃死人饭的人,也归属于阴差这一类之中,只不过“木头鬼”们并没有勾通阴间、传递信息的阴差那么大本事就是了。 风大三人劳累了半天,除了找到遍地的破砖碎瓦,还有一些没被野狗拖走已朽的骸骨外,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在他们垂头丧气走回家的路上,却是遇到个刚来此地,自称惯会捉鬼驱邪的游方中年道士向人胡吹招揽生意。风大听那道士牛皮吹得过了头,不禁说了句:“你才有多高的道行,就敢口出狂言。依我看只怕是遇到普通的僵尸恶鬼也没能耐制服,哪里谈得上能制住鬼王之类的恶物了?” 那道士肚子空空颇有饥火,一听这讽刺的话,明显是坏自己的生意,立时便不依不饶地扯住风大争闹起来。 风大道:“我等兄弟受人所托,将将才背了一个死尸去一处寄屑,你若是个真有本事的,今天夜里可到‘鬼砦,的四方寮去,但能给棺材里的死人喂饭,我就输与你这道长一椿铁钱,并在这废城内敲锣为你扬名。” “要真钱,本真人不收交钞,夜饭也由你们招呼。” “全依了道长就是,夜饭的粥管你吃饱,一千文铁钱,回来后一文都不会少了你的。” 道士问清了“鬼砦”的所在,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对围观的大声说:“今天夜里本真人就去,若是能在给死人喂食后平平安安的回来,明天会到这里向这位风老兄取一椿钱,到时候在场的各位都请来做个见证,为本真人捧个人场。走也,真人先得去准备拿手的符篆、法器,回头再来这位老兄的府上吃粥。” 风大也高叫道:“各位。明天卯时正我等兄弟在此相候这位道长,然后一同去‘鬼砦’四方寮查看棺材里的死人嘴里是否有饭食,或道长带去地碗是否放于死人的头边,还要查验所剩的米饭。假若道长真去‘鬼砦,给死人喂过饭。小的风大立时将一贯钱奉上,也会马上敲锣为其传名,绝不食言。” 风大地同伴待道人走后,悄悄问道:“风大哥,我们何时受托背过死人去四方寮了?若是……” “笨哪,你。”风大嘻嘻地笑道:“附耳过来,包管叫这吹死人不偿命的野道人……” 要说这位中年老道也真个大胆,当日傍晚一路向人打听寻到风大家。吃了几碗粥填饱肚子,夜来时里果真向风大讨了本地唯一的一个灯笼,挎了个破竹篮上山。 老道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出门。风大与其同伴后脚就跟上,借着熟悉地势,三两绕越过摸索而走的老道,比其早了一步上山,先去了鬼砦四方寮了。 道士依风大的指点,摸索觅路上山来到四方寮。 也许老道真的学过什么道法仙术,确实具有驱邪捉鬼之能,方一踏入棚内。似是觉得这里阴气太重,将灯笼插于一根开裂的木柱上。三不管地先颤颤抖抖地放下竹篮脚,然后慌慌张张地踏天罡步。忙乱舞动急急抽出地桃木剑,边行边往各具棺木上散贴带来的符录,施出诸般自己所会的护身道术以策安全。 忙了一阵后,道士似是觉得安心了,便去取了竹篮里地一个碗,端着那碗饭四下打量,颤抖着自语道:“不知哪个是近日方死地,若有肚饿的也请招呼一声,好让本真人将这碗饭喂给你吃下……” 道士的话没说完呢,就听得好几个棺材内有了动静,阴风阵阵乍起于棚内各处,让他突然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好像有看不见的物体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慢慢移来。 环目四顾,却又没见到任何东西,只有他插在柱子上的灯笼,在阴风中明灭不定地射出不很亮的光线。 毛发悚然间仔细一听,临近自己一具还没贴到符箓的棺材传出“笃笃”地敲击,似乎还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老道一个箭步猛扑过去,以极快的速度在棺材前后左右四面贴上一张符,棺材里地响声嘎然而止。 道士长吁一口气,用力将未上钉的棺材盖推开一些,自语道:“就是你了,别处贴的符箓都能让你恁般害怕,想必是刚死不久的罢,或许还能将牙关撬开。” 正想将腐朽不堪的棺盖打开,老道似是想起了什么,闭目含叨:“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来显灵,妖魔鬼怪请安静,些须贡品别嫌少,聊表小道一片心。各位,在下知道你们修炼有成,无论实体有否成形,念在小道一片诚心来奉上饭食,可别现出真身来吓我啊……” 战战兢兢,抖抖索索地端了碗匙,背转身用屁股挨挨擦擦地探寻着将棺盖挪开,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身,再出其不意地一张“灵符”贴入棺中,这才眯开眼看了一下。 还好,还好,鬼物终究是被自己胡乱画出的“灵符”镇住。 没想到涂鸦而就的符箓蒙对了,总算画成功一回。老道顿时气也粗了,胆也壮了,得意地轻笑道:“本真人十多年来走南闯北坑蒙拐骗,总是成事的少败露时多,这回总算轻轻松松的能赚到一千钱了。哈,我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有几分虽说上不得台盘,但也可以懵人的本事……” “吱吱吱……我死得不甘愿呐……好饿……” 老道在得意忘形下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应答的话声脱口而出:“别急,别急,这就来给你们喂食……” 猛地一怔之下,老道大惊失色,心慌地大叫:“谁……,是谁在叫喊冤叫饿?!” 四下里无声无息,夜来的山风还没大到发声的地步,老道晃了晃脑袋:“疑心生暗鬼……咳,我怕是发耳闹了……” 又有动静,好像是“噗”的一声轻笑,刚拿起汤匙的右手用尾指挖了下耳朵,老道壮着胆子哼起他记得的一首打瞧时诵经的歌咏壮胆。借灯笼发出地幽暗光线,挖出一匙糠麦混煮的浓稠糊状食物。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朝棺材中看去,心中默祷:“这位大爷,在下知道您死在外乡不甘不愿,在这里也还算得睡得舒服。不想有人来骚扰……您可千万原宥则个,小的不是有意冒犯,为了谋取生计不得不来此打搅,小道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奉上一点饭食请您品尝,千万看在小地一片诚心的份上……” 棺材里的死人没经过打扮,应该还是在生时的原状。想来这人才过世不久,不曾嗅到**的臭味。只是他青碜碜的脸上。带有一副似笑非笑的吓人神态,像是躺得很惬意的样子。 汤匙凑到死人苍白地唇边,死人原本紧闭的嘴似乎一下张开了。 手一抖。几滴汤汁掉落在其唇边。老道这时确确切切地看到,微张的嘴里伸出一条血也似红地舌头,绕四周津津有味地舔了一圈……还不止于此哪,这个死去多时地人,竟然还慢慢伸出长有两寸来长指甲的双手,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起来…… “我的娘哎……” 自以为叫声可以惊天动地的老道没发出半点声音,丢下手里的碗匙扭身就跑,一串枝叶拨动和人体摔倒的声音由近而远的消失在暗夜的山,林中…… 第二天。淅川废城中没有出现老道向风大讨钱地身影,此后也再没人见过他,谁也不知这位自称能制服鬼王的老道去了哪里。这道士自此就成了废城内的笑料。让没有半点娱乐地人们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 四方寮,处在快到鬼砦小山顶一个到处长满了大小阔叶树的凹陷处。原木为柱、泥糊竹编的栅栏成墙、上盖长板做瓦的棚子果真是四四方方,约有数十方丈大小。 从外表上看,当初搭建这个阴厝的某位大善人很是花了些银钱。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个棚寮看去虽是摇摇欲坠,四面的泥竹墙壁垮塌了大半,顶上的木板瓦腐朽霉烂得处处开洞,埋在地上做柱子的原木底下也朽成了树心,但却仍然是歪而不倒地顽强站立于地。宽广的棚内既阴暗,又有从枝叶间漏过的斑驳陆离天光透入破损的棚顶,更有一具挨一具以木架承放着的四五十个快朽破了的白木棺材。 随着呼啸的山涛声阵阵叫号,冷冷的凉风从各处打着旋儿左游右走,这个棚寮阴森森、寒峭峭的显得煞是吓人。 天是晴朗明媚的天,地照样是干爽凉快的地,山风也和其他时候一般,不时轻轻地朝你脸上吹拂,将暖洋洋的空气送来,熏得让人四肢无力昏昏欲睡。 就是这么一个再平常也没有的天气里,就是这么一个能把胆小之人吓死的鬼地方,说来也真是怪得很,今天辰时末巳时初之间,却有好些物事出现在它的西南、西北和东南三个方向,大摇大摆地,或者躲躲闪闪地朝四方寮走来。 最先出现的,倒是在距四方寮东北方十余丈的山包顶上。在浓密的枝叶丛中,一个动物小心翼翼地扶着枝干,走几步便停顿侧耳细听一回,再走几步又缩身警戒。动物渐渐清晰,这是慢慢溜来一个幽灵似的小小身影。这个野兽似的人立动物,远看像个在地上行走的猴子,走近才会看清原来是个黑乎乎的小个子野人。再走近些,就能看到假如这时候有人在此看得到的话----来的并非野人,而是穿有破烂衣服,背了个与其身材不成比例大囊袋,灰巾蒙面、皮肤黝黑而且浑身多处受伤的非汉人土著。 小个子土著费了好些劲才进入棚寮中,不一会又从内里钻出,扶着一个底下尺许高朽了一半的木柱,有气无力地发出生硬的南腔客话,喃喃地骂道:“呸呸,呸,背时,背时,真系背时得紧,佯般大的一间屋什么不好放,活拉拉一色是装死人的木头(棺材),连一毛子可以食介么事都有,害……某人费去恁多力气……嗳……咦!” 急走两步,趴站在四方寮外的一棵树干上。 小个子土著手搭凉棚顺着山谷朝西南下望,可以看到大片枝叶摇晃,估计可能有成群的动物也许是野猪,也许是狼,再不就是结成伙寻找腐烂死人进食的野狗----不快不慢地发出不小的动静。沿着差不多被荒草灌木埋没致不再有形的道路,分枝拨叶地钻空觅隙上山。 小个子土著从腰间一个破破烂烂地小囊袋中,摸索了一会取出个雕花铜管,轻抚了一下小声自语道:“且先看清楚是何野物。挑个容易上手的,想办法弄来烧熟了填满五脏庙先……唉,好几天了,还没找到路……” 刚把铜管拉长,准备举到眼前朝下望时,小个子土著动作僵了一下,偏起头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猛地一个跳窜。“出溜”一下钻入寮左的灌木中,以极快的速度拉开一块一面灰白一面暗青地布帛往身上一蒙,四肢着地爬伏于地上再不移动。 从掀起一角的布隙中。看清慢慢从寮角转出拿了猎刀的人。小个子土著轻吁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原来是本地的猎户,吓了我一大跳……耶,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如那几个老道士所说的那样,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么,听到这么一点动静也会吓得钻入草丛中躲藏。” 精明的土著还没傻到现身出去,反是小心翼翼地从小腿上抽出一把尺二三长的匕首。慢慢的,极为小心地把自己地身体移动了一下,摆放成一个随时可以跳起攻击的姿势。伸手摸了摸背上囊袋里埋了后再挖出来的钢弩和手铳,自怨自艾地暗想:“唉,想我山都被人称为山魅,在山林中一直以来去自如称傲,特别是在恩人给了我宝刀、钢弩和手铳以后,更是纵横驰骋无往不利。没料到用光了钢针、无羽箭和子弹后,铳,弩和手铳都成了逃命时地累赘……我是胆小怕死么?笃!真是笑话了,哪有这样地事,我山都怎么会怕死?!只不过……唉,只不过这些天只能吃些山上的野菜,饿得实在是没了多少力气,是跑不动……现时还有一把宝刀在身,唔要吓(不要怕),就是那些恶人来了我也唔吓,凭我山都的本事,就是再怎么没气力……也能捞几个垫背的……哈,且看他们两个男女来这鬼打墙的地方做什么……” 稍迟出现的是从西北方的来人,两个手持猪叉、背负粗弓,身着兽皮衣裙的青年男女。 一男一女两个人像是山里地猎户,他们一边小声变论着什么,一面警惕地向四周观察,片刻后就从四方寮的右侧转出。稍稍一顿间,两男女也看到山谷里的动静,青年男子低喝了声:“先藏身隐住形迹,看看来地是何物事。” 青年男女两人原是住在废城内一对垦荒种地、打猎为生的夫妇。男的叫鲍叔先,二十九岁,其妻鲍潘氏,比丈夫小了三岁。十多天前蒙古兵的斥候来时,恰逢他们夫妻俩上山打猎没在家,因此被他们逃过了一劫。 就在那天傍晚,当他们提着猎获的一些小野味回家,走到巨大的方塘外时,见到有不少骑马的武士追杀朝外逃命的熟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夫妻俩不敢贸然进去,而是潜于野外暂时躲避。 夜里,他们仗着自己隐身匿迹的经验悄悄寻个空子溜回家去,却见到留在家中照看的父亲鲍老汉和他们五岁的女儿已经成为两具冰冷的尸体了。四下里查探一番,四十来户人家的男女老少全部被杀,各家各户仅有的一点存粮被洗劫一空。偷听到这些骑兵中有操汉话的人所说片言只语,他们这才明白废城中的一百七十多口人,竟然是因为蒙古军怕走漏消息而下的毒手。他们也清楚,想要报仇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了,若是不赶紧离开这个家到别处避祸,夫妻两人一旦被鞑子们发现,铁定逃不过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异族煞神之手。 鲍叔先夫妇强忍悲痛,将老父和女儿的尸体带出方塘外挖坑草草掩埋了,夫妻俩便连夜逃入山中,次日于四方寮左近的山林里搭盖草棚容身。 算算已经过去前十来天的时日了,夫妻两个眼看天时渐热,再不想办法到田里下种,今年将没有收成,而光靠山上打猎也无法度过寒冷的冬天。虽然老父和女儿都被鞑子兵杀死了,也还是觉得一家人花了大把力气建起的那几间草屋,留有他们的哀思和缕缕亲情,有道是“破家难舍”啊。 老父和女儿血淋淋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鲍叔先还想。即使蒙古兵还没走,若是能趁他们没防备时杀得一个两个,好歹也为父亲和女儿讨回点本钱。 这天,夫妻俩相约出山。要到废城去看看蒙古兵离开没有。若是凶恶地蒙古兵不在了,也好趁此机会收拾破旧的家园,赶快寻些种子将田地种下,由得三几斗粮食勉强度过今年冬天再说。 鲍叔先取下背着的粗弓和打磨得光闪闪的箭矢,探出半个身体朝山谷里看。半晌,欣喜地对乃妻道:“是人,有人上这四方寮来了。” 娇小地鲍潘氏此时也取出弓箭,蹲起身看了看。向正欲站起的丈夫急叫道:“且慢现身,这些人看来不是什么好路数。我们且退……” 鲍叔先心中一凛,女人的心思硬是比男人细密。自己的婆娘说得对。上来的人一个个凶形恶像,还是避开一时方为上策。 山谷里上来的物事渐渐现出身形,原来并非野兽而是一群人,从枝叶摇动的情景看,他们的人数还不少。这是一群穿着不同服装,提刀带剑,不但身体疲惫而且面容也是十分狞厉地江湖人。 藏在灌木丛中的山都暗暗叫苦,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自己真是乌鸦嘴啊,刚才怎么会提起这些紧追自己不放,一心要杀掉自己的恶人呢。想到还要再一次面对数百这样为了赏钱而疯狂地家伙。山都有种十分无奈地感觉。他稍一迟疑,立时手脚并用往远处爬去,先远离危险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涂山主,千户吴大人叫小的来问,到阴厝还要走多久,路不会走错吧?” 领头大步上山的,是一个穿黑袍脚蹬半统爬山虎皮靴,刀条脸蓄长须,有一双青色眼睛的高大老汉。此人是本州内乡县境内的平谷山山主,一伙抢劫杀人要财又要命,极为凶残绿林恶贼的首领涂虎。他也是这次出面召请南京路西南一带的绿林好汉到顺阳集会,要鼓动众人投靠蒙古鞑子归入吴四英麾下地涂山主。恨之入骨的民户、商贾们,给这老不死的凶神起了个与其姓名谐音地外号----屠夫。 屠夫大咧咧地向后一摆手,声音极为动听且和善的对后面赶上来的人说:“请千户大人不必心焦,再有不到数十丈就可在阴厝歇脚。两年前,本山主曾因追杀一个仇家带人来过废城一次,也是因为被人引错了路来此山上走了一趟。” 屠夫眼看四方寮的木棚一角在眼前,大声鼓劲:“走啊,儿郎们赶两步,到了阴厝进些食物,养足精神后,便要分头向山内搜找山魅了。大家也清楚,山魅也被我们打伤过,还让千户大人击落掉入淅水支流,只要找到尸体证明那山魅确实死了,千户大人答应赏金照付,我们这百来人个个都能得到数百贯钱……” 有钱奖赏,前几天又知道山林中杀了数百人的山魅没有落入淄水,并在淅水支流找到山民拷问出曾见过一个小鬼影踉跄向西逃逸,这些恶贼们立马有了劲头,加快脚步向上走。 那天,差点被胡鼻淫羊用钢手弩暗算的孩子,正是掩护部下撤退而断后的沈南松。 当时沈南松正用小弩击倒一个下面冲来的贼人,刚闪身向另一棵树后避让时,就被胡鼻淫羊发现了。待他听到山都的啸声和快速来往的动静赶过来,只见到山都在枝桠间荡远的背影,以及树后胡鼻淫羊还在不住抽搐的尸体。捞起装好专科的小手弩,信手射倒一个被山都割开背部摇摇晃晃想躲入树后裹伤的贼人,沈南松听到吴四英的吼叫声:“哎呀……该死的东西,竟敢伤我……大家听好了,杀掉山魅者,本千户度支一千缗赏钱,北返回到中都后即付,决不食言。” 由于山都给了恶贼们大量杀伤,最终让沈南松他们这些人小力弱的小孩儿兵们,一直坚持到另一小队的小孩儿兵和一什护卫队援军到达,总算在杀伤近六十恶贼,自己伤亡了不到四十个孩子的情况下得以撤回。 这次与邓州绿林恶贼们的战斗,派出作为斥候侦察的三什小孩儿兵损失殆尽,包括伤重得不到及时救治而阵亡的共有二十四人,重伤致残地七人。后来赶去支援的一小队小孩儿兵。轻伤的孩子有八人,可谓是损失惨重。特别是沈南松这位小孩兵的统领本人,坚持自己走回山坡上地阵地,见到了谢衍。方叫出一声“衍叔家……”,然后就一头栽下地昏迷过去。 经谢衍为他检查,发现沈南松的身上受刀剑之伤十三处,左手上臂、小臂骨折,右肋骨也断了两根,因撞碰和被钝器击打之伤无数,全身无一块完整的好肉。 当时护卫队与蒙古鞑子的战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谢衍这里的守军实在太少。除他自己和五名亲卫外,只有一哨护卫队、一小队九架小炮和五十余位江湖豪客,包括一哨小孩儿兵才总共不到三百五十人。而小孩儿兵与绿林恶贼们的一战又损失了四十人左右。就只剩下了三百人出头。以三百余人面对近三千蒙古汉军、契丹乳军不间断的进攻。实是极为吃力,好几次都被有蒙古骑兵督战、拼死攻击的数十敌军步卒冲到弧形石墙内,好在有徐子丹同来地数十位武功好手最能近战,才没有立即丢失阻击阵地。 林强云率军乘防沙海鹘船到达顺阳,匆匆接走黛丝娜的第六天,四月初一丁巳日的上午,速浑察眼看从野猪洼谷口无法突破他心中认为地金军阻击阵地,七八天来除了从倚松堡转战到此地。一路上被打散损失地战马外,带进山谷内的马匹也因宰杀为粮吃掉了上百匹,再不冲出重围的话。自己带出来的数千马步军就有被金兵全部消灭的危险。而且,其弟野不干的箭伤也出现了腐烂恶化之势,明显不能拖多久了。 于是,速浑察集中了所有剩余的蒙、汉、契丹军全部四千余人,三千余匹马,只留下数百伤兵守住谷口断后,带上一路劫掠及从倚松堡夺来的金银铜钱和各项财物,孤注一掷地转而向后谷东北方地土坡发起突围行动。 速浑察先以两千多汉军、糺军步卒分批次成散兵阵形,一波接一波连续不断地冲锋。 不计伤亡的拼掉了一千多汉军、糺军,将护卫队孩儿兵仅有的少量无羽箭、雷火箭及小炮子窠消耗尽净,在谢衍按纪积厚地军令,率护卫队让开去路之后,速浑察护着乃弟野不干率后队的骑军,亡命逃出了这个令蒙古兵们心惊胆战的沼泽谷地。 一千五百探马赤青狼军,三千蒙古汉军、三千契丹糺军,共七千五百人的一支大军,进入邓州境内后,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被金国的厢军打得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这还是包括留在淅川看守渡河木筏的五百军算到一起才有的人数。 虽说战马还有三千一百多匹,连同驮运抢夺来的金银财宝和一些伤兵----当然主要是轻伤还能骑马的蒙古族人,也包括重伤昏迷还没死的野不干在内----刚刚只够每人一匹战马,另外还有四百来匹主要将领用于快速逃命的从马。相比从自己手中夺去数千匹战马有了相当机动能力的的兵而言,这支军队再不复有快速运动的强大速度优势了。 蒙古军刚冲出野猪洼不过五里左右,劈头遇上了追捕山都,从山里回头欲到野猪洼相会的吴四英一伙。 看着吴四英招揽来投靠的三百多绿林恶贼和江湖好手,速浑察甚觉满意。 这时候速浑察的军兵不多,那是多一个战士就多一分突围的力量,也给自己多了一份逃命的机会。何况,这些本地的绿林土匪不但对这一带的地形极熟,能将蒙古败军带到淅川废城,而且还有敢打敢拼的亡命勇气。 速浑察二话没说,下令将空着的从马让给吴四英一伙盗匪们乘骑,由熟悉此地山川形势的贼人带路,绕过数日前护卫队的阻击阵地,转上了邓州、顺阳通往内乡、淅川的驿道。 用了两天时间钻过山林,再花去一天半时间沿着只能双马并行的所谓“大路”急行,速浑察的不足三千军于四月初五日酉时赶到废淅川城。 废淅川城里还有五百步兵生力军,和数量不是很多的牛羊、粮食,尽可支持两三天的时间。眼看只要渡过淅水,此去北返的一路上,将再无能够对自己构成威胁的金兵了。问清这里半个多月来并无意外情况发生。松了一口气地速浑察决定,让人困马乏的军伍在此地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后明日白天再过河北归。 其实,速浑察除了要考虑如何将自己的这支残军带回去外。 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问题需要他想好办法来解决。那就是回去后自己应该怎么向四王爷交代,为什么会把已经交到自己手里地回回女人----那个双木商行东主的怀孕妻子----在数千人的大军中,让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偷偷地带走? 速浑察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他必须想出一个最好的理由,才能向四王爷交代。 因此,速浑察不得不在逃命都还嫌时间紧的重要关头,自己的蒙古探马赤军还没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下决心停下来想出合适的说辞。 匆匆搭起地大帐没用土石压边。缝隙中吹入的风将为数不多的几支蜡烛吹得明灭不定。烛光将坐着地人拉出一条条长长地影子,映照在帐壁上拖曳摇晃,有如十来个妖魔鬼怪张牙舞爪。似是正准备向着良善的人们扑出。要把人的血肉作为一饱口腹之欲的美味。 喝足了由奶干泡出的牛奶,啃下两大块熟牛肉,速浑察丢下骨头,满意地将油手在前襟上反复揩擦,头也不抬地问道:“吴千户,你的意思是说,那山魅也是双木商行东主的孛斡勒,于他修炼成道是必不可少的渡劫力助?” “少帅大人英明神武。小地刚才所讲,正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少帅般说得如此一针见血。”坐在最末位的吴四英把刚塞入嘴的一块肉骨头放下。讨好地拱手为礼,阿谀恭敬地神态让在座的蒙古将军们露出鄙视的表情。吴四英像是没见到蒙古将军的脸色一样,目不斜视地低着头对速浑察说:“只须将那山魅擒获带至四王爷的牙帐,林飞川为了日后渡劫时有妖物代其承受九天雷霆、天外飞火的熬炼,势必要来向四王爷讨取此怪……” 速浑察点头,基本认可吴四英的话,心有戚戚地问道:“如果……林飞川另外找到可以代他渡劫的人物呢,他还会北上到四王爷的牙帐来索要这个妖怪吗?” “这不可能。小的曾找了数位修炼有成道门高人请教过,道长们俱言,修道之士承受天劫,除了本人之外,必得有与其心息相通、本命相连者,并还要道基法力修为相差不大的人或其他精怪,方可以身代。”吴四英的态度很肯定,见速浑察表现出不解的意思,连忙解释说:“几位道门仙长说了其中两项最重要的关窍:若非与修真之士心息相通、本命相连者,渡劫时不能感应雷电、天火,起不到渡劫成道的作用,此其一;道基法力修为不足,则身替之人无法支持劫数所需的时间便会魂消魄散,这天劫非但不能渡过,还要有更惨厉的磨难着落于修道者本人的身上。因此之故,不是随便甚么人都可作为替身渡劫的。少帅请想,修真到要渡劫之人在即将成道飞升时,修得的道基法力已是高得需天劫降临其身了,高到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一时半会间他又哪里去寻出一个与其道基法力相似的人物来?就是世上有,那人也是自己准备应动力之士,又怎么会出手相助其渡劫,平白的让人比自己先一步飞升成道?再者说了……” 速浑察对长生不老、成道成仙之说不甚了了,他也没兴趣听吴四英唠叨,挥手打断话头,徐徐说道:“好了,此事以后再听吧。明日一早,吴千户就带你招来的这些属下上山,按你自己的意思擒捉山魅。告诉那些人,只要捉获山魅归来,本帅与四王爷不会少了他们应得的赏银,到时候有高官可做,有美女可拥,想要什么我们大蒙古都能让人人得偿所愿。本帅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就由于速浑察休息一晚的决定,让他和他的近三千残军在淅川废城内被全歼,也使他的弟弟,受了重伤的野不干,被护卫队卫的郎中从鬼门关外硬生生地强拉了回来,捡回了一条小命。 【……卷十一第八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九章 乌图别者是木华黎家的孛斡勒,现在也是探马赤军中的一名百夫长,自速浑察被他的哥哥召到军中时起,孛鲁的妻子为了儿子的安全,就将他派去跟随儿子们负起保护之责。 夜里进食的时候,吴四英手下的一个当地人向他的小主人提起过,再朝上游走大约二十五六里的地方,有一处河道很宽,河里的水最深只有七八尺,而且这个过人头的水面也不大,仅两三丈左右。 但速浑察却认为,这里还有上次过河后留下的近三百个木筏,哪还用得到再走数十里涉水过河,听过了就算,没怎么放在心里。倒是乌图别者对那汉人的话很感兴趣,拖着那人不停地问长问短,把可以涉渡的地方打听得很详细。 此刻,乌图别者坐在帐篷的皮垫上,搬动摆放在面前的好些小石子,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年纪。那支松明扎的火把烧到快熄灭时,总算基本上有了结果。再过大约十五天……也许是二十天左右,最多也就一个,月三十天吧,自己就是四十五岁的人了。只要过了这些天,真正达到了四十五岁,自己即使是被金人杀掉,也就算不得短命死了。 “唉,就不知道我乌图别者还能不能活过二十天……不,是三十天,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生养自己的大草原上去。”乌图别者下半夜被人叫来看视野不干时,这位国王的弟弟烧得很厉害,左侧头顶被箭矢划出的那道血槽倒是没什么,经过前些天几位死鬼萨满的医治已经收口,再有几天的时间就会脱痂好掉。但左腹部下侧那个被金人的箭矢打得前后穿孔、比小指还细地洞,虽然表面上看来也同样的结了疤。前几天孔洞周围却出现了红肿,昨夜里甚至还流出了又红又白的脓血。 几位随军萨满在前几天的突围时被金狗打死了,全军只剩下自己这个跟大萨满学过一点通灵术皮毛,仅有些少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地法力。他自认还不能完全接受长生天灵力,只能算是一个将来或许会有灵力的准萨满。 刚才,乌图别者用尽了所有手段----按大萨满所教,用带来的药物为野不干医治,以舞蹈、默坐来与长生天沟通----也没得到神灵任何有关能否治好野不干的旨意。 做完了救治应该做的事情之后,野不干还是像原来那样在高烧的昏迷中叫嚷、呓语,毫无一点起色,乌图别者再没别的办法了。只好计算自己的年龄来打发时间。在感慨只差半月一月就能算是长命地时候,乌图别者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法子,也许能够猜测出长生天的意思。但因为自己从没做过。是不是可以得到天帝的启示他没有一点把握。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才死心,万一真能从这个方法中得到长生天显灵呢,那不就说明我乌图别者也成为一个真正地萨满了么。 于是,乌图别者将其他人都赶走,自己在帐篷里燃起火堆,将一块手掌大地骨头放进烧得很旺的火里。默默地祷告了一会,睁眼看清骨头已经被烧得发黄。并出现了许多裂纹。转过头看了一下野不干,见他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这才用树枝拨出炭火中的骨头。 清除了骨头上的灰烬。乌图别者仔细地研究起来。 他发现骨头上是一种很少见的裂纹,一时间他也弄不清这些裂纹代表的是凶还是吉。他只好坐在皮垫上,闭上眼睛苦苦思索,回想大萨满传授自己的点点滴滴。 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乌图别者猛地灵光一现,身体一下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闭着地眼睛里流出了大滴的泪水,嘴里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阿娘,你在哪里,我好渴……” 乌图别者的自言自语被野不干地呓语声打断,起身走到这孩子的边上,蹲下身顺手取过野不干头边的皮囊摇了摇,拔出塞子往野不干的嘴里倒了一点奶干泡出的牛奶。伸出粗糙的手掌抹去流出的奶汁,轻轻地抚着这个婴儿时自己经常抱着,稍大一点就带他练习骑马、射箭的小主人发辫,对着仍然昏迷不醒的野不干摇头苦笑说:“长生天已经用骨纹发出了他的警示,这次的征战注定是不吉利,我们中的很多人会死在这个河边,也有些人会被东方人掳去成为他们的奴隶。长生天说了,一部分奴隶在几年后可以由家人赎出,回到他们在草原上的家里;另一部分人,则会被他们的主人送去我们陌生而又遥不可及的地方释放,成为那里的哈刺出,直至老病而死。所有离开这片土地的蒙古人,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草原上了。不过,可怜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你虽然过几天也会成为别人的奴隶,幸运的是还能好好的活下去,有一天你阿娘和哥哥会用其他的奴隶与你的主人交换,接你回家……好好的睡吧,我老乌图别者可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注定了是个短命死在外头的蒙古人……” 远远的暗夜里发出闷雷般轰轰隆隆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乌图别者小声的话语,把这位半吊子准萨满吓得差点一头撞到野不干的身上。 镇定一下心神,抽出弯刀快步跑出帐篷,废城西边一道道红色的闪光照得远处的天空发亮,也让乌图别者看清其他人心慌的脸色。 “是放在河边的木筏被人偷袭,勇士们上马,随我去杀掉毁掉我们渡河筏子的金狗。”一个百夫长抓了匹马将鞍具装上,系好了马鞍的带子后拔下一个火把一跃上马,扬刀大吼策马向西冲去。他的身后乱糟糟的陆续跟去了数百骑上了马背、狂呼大叫的蒙古士卒。 等乌图别者也来到河边时,入目只是被破坏成散落一地的原木,有些绑扎木筏的绳索和长藤还有火焰在燃烧。 幸亏骑兵来得及时,这些木筏才没被金人一把火给全部烧掉,但两百多个木筏也损坏了一半左右。 速浑察回到自己地帐篷。脸色不正常的吴四英就来向他辞行。说是既然夜里有人袭击渡河木筏,弄出这么大的响动,恐怕忙于逃命的山魅会加快来此地速度,他要立即带人进山把山魅堵在山林里。不让其与敌军的大队会合。 速浑察知道这些汉人不可靠,虽然自己说过一早就让他们去擒捉山,魅,但在这个时候来辞行,一定是因为金人已经追到,这厮被敌军的天雷吓坏,要赶紧离开这里的残军逃命了。 “既然金兵敢于动手毁坏我们渡河的木筏,说明他们的大队也在不远,只怕是立即就会赶到了。这时候强渡淅水。被敌军半渡而击,我们蒙古勇士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不会有,这绝不是好主意。唉。这些奸猾的汉人。 毕竟不如自己地战士那样能够信任,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速浑察没有接受吴四英的建议,也不屑与这些该死的汉儿计较,只是回答说自己会作决定,并吩咐了吴四英一些事,让他带着那几百个京西南地绿林好汉走了。 吴四英得到离开地首肯后,又战战兢兢地向速浑察进言,要他趁着金兵还没有发动全面进攻的时候。立刻率军渡河,以免被敌军包围而造成更大的损失。 接着,守护弟弟的孛斡勒乌图别者来报。说是野不干身上热得厉害,烧得两片嘴唇上都是燎泡,而且一夜都在呻吟,不时还叫着阿娘和几位哥哥的名字。 除了关心地去看看,吩咐自己拨去保护野不干的护卫军士好生照看外,速浑察又能为弟弟做得了什么呢。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最要好的弟弟即将在面前死去,心情沉重的速浑察脑子里浮出了学过地汉人书上一句话:“尽人事而听天命!” 蒙古人的残暴嗜杀,引起老天爷的愤怒,成心不让这支深入金境数千里,一路上为了抢夺食物和保密而杀戮了万千细民百姓地牲畜军队活着回去。天,在谁也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起了极为浓重的大雾,即使是天已经大亮的时候也不能看到自己的脚,草原上眼睛最锐利的猎手,他的视线也只及五尺以内。在这样视野不清的情况下,大军是别说乘木筏渡河,就是连木筏在哪里也没多少人能找到。要想过河,只有耐心地等大雾消散,能看清河道的水情再说。 派出探察的斥候没法骑马,只能摸索着步行,即使是不骑马的斥候,也仅查到一里外不到两里的地方,而且根本就像瞎子一般凭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吃过早饭,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雾显得稍为淡薄了些,但还是看不到一丈以外的地方。再过数刻时辰,雾气渐渐淡了,灰蒙蒙的大雾里,东天升到两丈高的太阳像是一个有毛的金球,发出迷迷蒙蒙的微弱光线。这使速浑察起了无数个粗粗的疙瘩,浑身凉叟叟、痒麻麻难受得让他几欲放声狂叫,郁闷得这个蒙古少年只想挥刀杀人。这是一种不祥的兆头,预示着死神正迈开大步朝这里走来,这里还剩下的三千军能有多少人能活到明天呢?! 当放在岸上还完好的一百二十多个木筏,被兵卒们从草丛中拖到了河里,由一些军士在做最后的检查牢固程度时,大雾总算淡薄得能越过二十多丈的河面,看到对岸以至更远的地方,可以开始渡河的行动了。不过,此刻的天色已到了巳时,蒙古军被这场大雾白白耽误了两个多时辰。 本来,所有三千余人马只需一个时辰就能渡过河,但被金兵毁掉了一半的木筏。使用剩下的这一百多个筏子,每次能搭载一千左右的人,或四百余匹战马过河,估计要两个时辰才可以把全军都送到对岸去。 “大家快看,那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黑烟。” 身前数步的一个亲兵的大叫声引起了速浑察的注意,侧过头朝南方的下游望去,果真是有一股浓浓的黑烟冲破雾气向天空升起。 “去一个百人队,看看是哪儿起了野火,查探清楚在我们过河之前会不会烧到这里来。” 斥候才策马走了数十丈。立即就派人回来报信:“禀少帅,船……上面挂着绣了白云的战旗……是金人的水军……” 这个蒙古兵还没把话说完,随着数十声剧烈地爆炸,速浑察的心里浮上“天雷。不可与其硬碰”几个字的同时,嗔目大吼:“传令,所有人立即退回废城,违令者斩。” 在军士们的忙乱中,速浑察悄悄叫来一个最年轻、最勇敢地十夫长,要他带几个战士避开别人的耳目潜往下游方向。找到机会就渡过河去,以最快的速度去向大汗、四王爷报告这里的情况。 二十多丈宽的河面,木筏必须将近一刻时辰才能撑到对岸。来回要一刻半左右。既然金兵的天雷已经能够打到斥候队,匆匆上筏过渡肯定会被打下水去。数千蒙古兵和汉军、糺军没几个会水的,落到河里肯定是成了喂鱼的料。 速浑察地命令得到很好的贯彻。在战船上的天雷打来。向放于水中地那些木筏轰击时,大队人马已经进入了废城。 大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北、东、南三方斥候都回报发现有大量金国地军队,这让速浑察越发意识到形势的严重。 忠心耿耿的乌图别者悄悄来见小主人:“速浑察,我的孩子,我想我们应该与汉人、契丹人分开突围,只要冲过北面金兵的防线,就可以到达一处能骑马过河的地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乌图别者悄悄的来。说完了要说的话后又悄悄地退下。 捧着头想了好久,速浑察决定按乌图别者所说的方法突围。 废城北豁口两里外,正对驿道有数面绣着白云的金兵战旗竖立。地面上没看到对方地防御战阵,也没有一兵一卒站立。极目望去,只是依稀可见金兵已经把地面挖出了壕沟,隐隐约约有人头和金属兵器的闪光不时出现。 三千余人马出了废城,以五百留守的契丹乳军打头阵,夹杂其他一千多汉、契丹残兵为前锋。速浑察与七百多探马赤青狼军作为后队,面对二百来丈远的金兵防线结成一前一后两个冲锋阵形。所有人都是骑兵,所有骑兵都不再有从马,这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冲过了前面的敌军防线就能生,过不去就是死。 “这支金兵的将领肯定与我们蒙古军作战过多次,才会想出将士卒藏在沟坑里以避我们的弓箭。”乌图别者策马走近,极力探过身体在速浑察的耳边轻轻说:“前后两军应该同时发动,使得金兵顾此失彼才有一线生机。” 速浑察脸寒如冰地点点头,以壮士断腕的决心,采用舍卒保车之策,狂吼下令:“前军发动突围,目标为四十五里外的内乡县。本帅答应你们,只要冲出了重围,允许所有人一路放开手脚打谷草,直至回到京兆路与南下的大军会合为止。” 沿河而开的驿道距河岸一里,河边有四五十丈是沙滩与泥沼不利金兵挖掘壕沟,虽然河里有十五艘战船一字排开,能用船上的弓箭与弩床对岸上进去远射支援,速浑察相信若是让战马跑出速度后,能很快通过这段充满死亡气息的河滩。 待到前队发起了冲锋后,速浑察自领七百多骑也开始催马起步。探马赤青狼军先跟着前队行进了一段路,然后在数天个天雷砸向前队之中时,速浑察立即拉地马头斜出,朝河岸边拐了过去。 兔年兔月蛇日,亦即窝阔台大汗三年(1231年)四月初六日,是蒙古军少帅速浑察心中的痛,是这位蒙古少年统兵提控记得最牢、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这天,是他随兄长离开大斡耳朵带兵两年多,第一次独率一路军作战,第一次遭致全军覆没的羞耻日。 这天,整支探马赤青狼军一千余人为了掩护他这个主将逃脱,拼命冲开河边的包围圈,又冒着金兵战船发射的天雷,抵挡金兵的追击几乎全部战死。 这天,速浑察本着汉人所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连重伤的弟弟野不干都没顾得上带,任其与护卫留在废城内失落于金兵手中。 这天,仅有数十个亲兵保护他脱身逃到可以涉渡的地方。好多个孛斡勒为了探明涉渡之处,不惜纵马入河,生生被看来并不湍急的水流吞没而死于非命,使自己没有立即成为金人地俘虏。 四月初六日晚上。逃到了一处山林内歇息的速浑察,看清仅有的二十五个亲兵和二十五匹马,不由得抱住乌图别者放声大哭。 蒙古军突出野猪洼就一头扎进了茫茫大山,谢衍所率的护卫队,经过几天剧烈地阻击战损失很大。特别是初一日蒙古军突围时更是受到鞑子兵拼死重击,忙于救死扶伤的谢衍只派出了一组三人的硬探尾随查察。没想到三名硬探又受到绿林恶贼的伏击,受了伤的硬探只好返回,没再继续跟踪下去。这就使护卫队失去了蒙古军的踪迹。 情况报到顺阳,纪积厚为难了:突围而出的蒙古兵到底会向何处逃走呢? 纪将军还有点担心,诱敌入伏。占据有利的地形以强大地火力痛打只有弓箭作为远击的蒙古兵没什么问题。但是从没指挥过军队野战、运动战的自己,能当得起追歼鞑子残兵地重任吗? 纪积厚心中悚悚,一点把握也没有。另外,纪将军还怕护卫队在旷野中作战,面对着高速移动地鞑子骑兵,无法发挥子母炮、小炮的威力,仅以钢弩和火铳非但不能全歼敌人,自己的损失也会大到不能承受的地步。更怕护卫队不是蒙古骑兵的对手。把护卫队经过多次战斗打出来的威风给折掉了。 好在纪积厚只头痛了两天,他的为难事就结束了,因为有人将这种让人头痛的事接了过去。 第二批从根据地出发。由宋焕章和应师颜所率地五哨护卫队,是四月初三傍晚赶到顺阳城的,他们听说黛丝娜已经救出,被局主接到船上返回临安后,全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此际在邓州、顺阳一带的护卫队共有三个军和一哨硬探,除阵亡及伤员外,扣掉小孩儿兵、水战队不算,光是步骑军都还有四千余人。且不说十二架子母炮配了五百多炮弹,一百架小炮地一千八百枚子窠,还有局主带来的五十余个有如西瓜般大的“地雷”。仅就十五艘防沙海鹘战船上的一百二十架子母炮,它们头尾和舷侧的七十五架炮同时发作起来,每隔十息射出一波的子窠,就没什么军队可以承受得了。 身为裨将的宋焕章军职最高,这时也就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指挥全军的责任。 初四日,对着纪积厚早前做出的沙盘,还有硬探四出侦查报回来的消息,再了解到攘城、南阳俱有金兵赶来据城驻守,而且光化城还有局主留下的数艘战船以防万一,宋焕章很快就判断出,蒙古鞑子有两个选择。其一,鞑子兵向北行,于马蹬山至内乡县一线的范围渡过淅水,往西沿他们入侵的原路逃回京兆府路,与蒙古其他大军汇合。第二,出了野猪洼后朝南,向下过淅水再渡汉水假道大宋京西南路、利州路,而后向北进入金国的京兆府路。这也就是说,鞑子们想要不被消灭逃回去的话,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都只有渡过淅水一途,只要封锁了淅水,蒙古兵就插翅难飞了。 宋焕章派出所有能出动的硬探,要他们分南北两路朝淅水的上、下游侦查。 当天傍晚,北路的硬探快马回报:在淅川废城的河岸上发现有大量可乘十来人的木筏,废城内还有数百蒙古兵驻守。 当夜,入山侦查的硬探传回来消息:突出重围的蒙古兵离开野猪洼后,往东走了不到十里,就转面临向北进入山林。 对着沙盘一凝思,宋焕章马上下令:以项慕林率七哨会骑马的混编护卫队,立即带上全部“地雷”和部分小炮动身,绕一个大弯到他们的原阻击阵地,先守住南下的通路。天亮后率军顺南阳至内乡县的驿道向内乡、淅川废城搜索前进,主要注意力应放在淅川废城。要求项慕林的人马发现蒙古军后,不必与其硬拼,只须以游击的方式用火铳、钢弩远攻骚扰,坚持到水战队和步军赶到就算立下了首功。 其余的护卫队也做好出发前的准备,天一亮就朝七十里外的淅川废城开拔。务必赶在鞑子兵全部渡过淅水之前,向敌人发起攻击。若能将鞑子兵全部留在淅水东岸最好,至不济也要消灭蒙古人一部分军队。 马蹬山往上地这一段淅水河道,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大船通行。就是本地的船夫渔户也没把握一千斛以上的船只可以顺利通过。因此,宋焕章下令,先由水战队派人配合一哨护卫队,带足雷火箭,乘当地所有能找到的十几艘小船逆水上行。到达淅川废城后,若是蒙古兵没过河,得便用雷火箭毁掉木筏。若无法下手,就暂时寻找有利地形隐匿不动。就地监视鞑子兵地动向,待大军到达时再配合发起攻击。 顺阳城内外的大军和水战队到四月初五的一早出发,为了配合项慕林绕道的骑马步军。也为了等待水战队的战船赶到。护卫队到达距淅川废城十里就停止再进,各军分别隐藏在山林间过夜。 在硬探回报说鞑子兵还没动静时,并得知绕道的七哨护卫队已经到达废城东北 项慕林的一千余骑马的步军终归不是骑兵,赶了半夜到达前几天地阻击阵地,匆匆做了些准备没等到敌人。次日一早,又千辛万苦踩着蒙古兵的马蹄印把两百里路走完,他们差了速浑察近半个时辰来到废城东面的五里。为了摸清鞑子兵有否即时渡河,项慕林顾不上歇息。亲自与几个硬探潜行到废城外进行查察。 当项慕林发现有雷火箭地爆炸声和火光时,就知道这支蒙古军覆灭地命运已经注定了。回到部队,有宋将军的传令兵送来要他们转移到废城北面。在北路设置阻击阵地的命令。项慕林留下几个人废城东边等候其他部队,并在废城豁口要道上埋下地雷,见到鞑子兵出来就点燃引线开炸。 初六早晨,淅川废城三面包围的形势已成,就等大雾散去水战队的船封锁了淅水河道后完成整个包围圈。 已时,蒙古军出废城北列阵,宋焕章急调三哨护卫队赶去加强阻击力量,半个时辰后,全歼深入邓州鞑子兵的战斗开始了。 有战船运来的大批无羽箭和火铳子弹,十二架陆战子母炮车、百余架小炮和充足的子窠,大雾散开后水战队地子母炮一开火,对于护卫队来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歼灭战。 已经被火器打怕了蒙古汉军、契丹糺军,全是一群惊弓之鸟,他们的冲锋队伍在四面八方地爆炸声、火铳射击声一响,很快就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另有一千不到的探马赤青狼军,见势不妙,避开了阻击线的正面,认准了淅水岸边一处不宽的河滩地,不顾战船上子母炮的猛烈轰击向北狂冲。 幸亏水战队的炮手们机灵,连续用霰弹进行大面积的覆盖射击。而且深鼎内憋足了汽的战船,加上十八支大桨的助力,其速度并不比才冲起速度的战马慢多少,这才将蒙古骑兵连人带马几乎全部打成了筛子,只逃出了数十骑马快的鞑子兵。 整个歼灭蒙古兵的战斗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场近乎屠杀般地战斗也还有让主将宋焕章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蒙古军的主将速浑察没抓到,查遍了整个战场也没见着他的尸体,漏掉了一条大鱼。 打扫战场的场面十分混乱,宋焕章花了好多时间查问之下,得到城东设伏的人禀告说,在项将军率队离开到北面去设伏之后,接防的部队没到之前的这段空隙里,有大约三百多人从东面出出废城上了山。当时因为怕惊动鞑子,所以没敢引发地雷,放任这数百敌军走了。 另外,又有项慕林来报告,城北的河边曾有近千骑极为凶悍的蒙古兵突围,在蒙古兵被全部歼灭之前,被冲出三四十骑人马,事后也已经派了一哨人骑马去追击了。 宋焕章可不想鞑子主将就这么逃掉,捉到国王塔思的弟弟,而且是可以派出来独领一军深入金国境内作战的大将,那可是能卖出大价钱的奇货呐。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蒙古鞑子能派细作来捉我们的局主夫人不例外质,妄图将局主诳去不知打些什么主意。那么,我们也将你的大将捉来。再明码标价地卖还给你,这才算得上礼尚往来啊。 宋焕章看看天色才过午时不久,立即将谢衍请来,让他率五哨护卫队搜捕逃入山里的敌军。 半夜。项慕林率军返回废城,他兴奋得不管不顾地冲到宋焕章歇息地帐篷中,大叫:“宋将军,宋将军,快起来……” 宋焕章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事啊,这样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项慕林可不管他比自己的官大,大嚷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我都已经两天两夜没合上一会眼了,还不是照样龙精虎猛地带兵捉人。告诉你吧,蒙古军的主将捉到了……” “哈。这下我们才算得上是完胜。也不冤护卫队伤亡近千人了。我们发财喽!”宋焕章听清了项慕林地话,瞪大眼睛看着项慕林,等他接着往下说。 项慕林嘿嘿一笑,挥动双手大声说:“早前我还以为,蒙古人派来率了七千多大军敢深入敌境的统兵主将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呢,捉到手一看,没想到此人只是一个乳臭末干的小鞑子罢了,看年纪恐怕没到行冠礼的二十岁……” 掀开被子一蹦而起。一把拉住项慕林急声问道:“来,项将军快来坐下。给我说说,你们怎么将那小鞑子捉住的?” 刚坐到地铺上的项慕林又一下子跳起来。神气的走了几步,转过身道:“说来也好笑,这些鞑子不知那根筋不对了,过了河后逃了不到二十里,就躲到一个小山谷中,躲好了也不懂掩藏形迹,却在内里大声又哭又喊。这些蒙古鞑子地哭喊声恰好被那附近抬了猎物回家的猎户听到。我先前派去追击的一哨人又正好遇上那伙猎户,将消息一丝不漏地问了出来。就这样,我们地人悄悄围了上去,先用钢弩放翻了几个守哨地鞑子兵,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二十来个鞑子连同他们的二十五匹马同时一举成擒了。” “就这么简单?”宋焕章有点意外地问道:“鞑子的主将全都是悍不畏死之辈,特别是年纪这么小,而且打过很多仗的小鞑子,会不做任何抵抗地束手就擒?” 项慕林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也不是啦,听那位巩哨长说,小鞑了本来是要与我们的战士拼命的,只不过被一个老鞑子牢牢抱住,其他鞑子又去将他的刀抢掉,这才被我们捉到手。” ………………………… 昨天夜里一听到雷火箭地爆炸声,吴四英就知道双木镖局的追兵来了。现时的情况十分不妙,七千多蒙古兵都被人杀得落花流水亡命而逃,只余不到一半地残兵败将,哪还能抵挡得住有犀利兵器的镖队追杀。大难在即,还是离开蒙古人自寻活路为上。 吴四英借着已经得速浑察首肯,让他们去追擒山魅,便在请准了速浑察后,连夜与屠夫一起带了数百恶贼出废城逃命去了。 奸猾过人的吴四英也想到双木镖局的人既然已经追到,肯定也会在废城周围布下埋伏,他没敢把人从路上直接带上大道行走,而是令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平谷山主涂虎领路,将人带往鬼砦的四方寮。 他们前脚刚离开废城,派来负责围堵东路的护卫队就到了,听着就在自己身后数十丈大批军队的脚步声和沉闷的喝叱命令声,惊得魂飞天外的恶贼们再不敢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们只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数尺、数尺移动,找到半里外一处茂密的林木处先隐住身。 幸好护卫队忙着构筑防御工事,派出的斥候较少,而且天亮前一个,时辰左右又起了雾,直至接近巳时才开始慢慢消散,吴四英他们才得以有惊无险地脱身来到四方寮下。 这些强盗江湖豪杰们一听到可以歇息进食,哄地一声就四散分开,什么也不管乱嘈嘈地各寻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地方或坐或躺。 吴四英屁股上的箭伤还没好,撇着身子刚坐到一个贼人讨好搬来的石头上,就听得废城方向传来的轰隆隆的爆炸声。 不知是是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呢,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吴四英“哎哟”一声跳起来,揉动伤处又惊又喜地叫道:“打起来了,谢天谢地,这下惨了……这下好喽!” 屠夫一愣之下,立刻便会意的微笑不语。 贼人们等了好久都没人解释这位千户大人怎么既叫“惨了”之后,又还叫“好”,有那性了急的耐不住问道:“吴大人,请问,你叫了‘惨了’之后,接着又说‘好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吴四英转身看看只有屠夫在微笑,其他人都是一脸的望向自己,嘿了一声,得意地说:“本大人说‘惨了’,是因为蒙古兵临行前曾向少帅建议马上率军渡河,以免双木镖局的镖师们赶来被截住不得脱身。但那蒙古小儿却没将本大人的话听进耳里去,一意孤行地不肯动身。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现时他们不是惨了么?” 吴四英的话声顿了顿,觉得这些绿林好汉人人都表现一副恭敬佩服的神态,很让自己满足,徐徐接着说道:“至于接下来说的‘好了’,那便是天幸我们早了一步离开废城,出城后的情形大家也都知道了,就在我们走后不过片刻,就有大队双木镖局的镖师到达,若非运气好得出奇,只要稍迟那么半刻一刻的时辰,我们不就和蒙古人一样被堵在既夫城墙可守,又打配有法宝的镖师们不过,等着让人痛下杀手么。 更幸运的是,大家在双木镖局的镖师们来到后,没发出丝毫声响,也没被那些精过鬼的镖师发现,我们才能平平安安来到这山上,躲过一次大劫难啊。” 一个中年大汉傻傻的问道:“吴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要继续追擒林飞川的山魅,然后去向蒙古人讨赏么?” 吴四英:“哈,为什么不去捉山魅,难道你们还会嫌赏钱太多,会嫌当官太威风么。只要将山魅弄到手,送到四王爷牙帐,本千户保证人人都有银钱拿,个个都能当上官。” 屠夫不知有没有听进吴四英的话,眼睛盯住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悠悠地开口:“千户大人,自本山主为赏银丢下山寨的事带了一百多兄弟到顺阳,受大人说动答应投蒙古人后的这十多天来,但凡所见所闻无一不是有害而无利,就连本山的人也死了七八个。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天起总让老汉觉得有些心慌慌,就像有大祸即将临头一般。我想……” 吴四英对这般狂傲不羁的盗贼们相当头痛,数日来和他带来的几个,亲信,在盗贼们中四下串联,虽是寻到一些死心塌地想当官发财的人,用威胁利诱的手段收为腹心。但毕竟时间太短,被他们说动的人数有限,故而此刻是万万不敢使出官威来压服这些盗贼的。 此时见屠夫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不同得心下大急,若是这位平谷山主带了他的盗伙回去,其他的贼盗和江湖人不定也会星散,自己只剩下十来个人,遇上双木镖局追杀的镖师那不是死路一条么。吴四英立时截住屠夫,故做轻松的笑道:“啊哈,涂山主千万不要多想,即使我们没捉到山魅,山主就是仅把你的弟兄带去投了蒙古人,本千户保证你也能得大汗、四王爷的封赏,更大的官不敢说,起码做个上马带兵下马管民的一县之长是一定有的……” “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吴四英的话语。 “山魅……是山魅杀了我的兄弟……” “大家快来把这片地方围上,山魅现形杀人了了……” 【……卷十一第九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章 山都手脚并用地爬出十五六丈,藏在一条小山沟边的灌木丛下,根据他的经验自认为已经离那放满了棺材的棚寮够远,藏身处的枝叶也够茂密,没可能被贼人发现。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贼人们发现不了他,并不代表他自己不会忍不住现身让贼人看到。 四散各寻地方进食的其中两个盗贼,带的食物是又干又硬的麦粉饼,咬了两口觉得实在难以吞咽,离开废城时又因走得匆忙没灌好水袋,便由山包右边往下走,试图找到山泉水装满水袋解渴进食。 两个盗贼发现了山沟,装了水后就坐于沟边,一面谈论此行得手后分得多少收益,一面大口、大口地吞食干粮。 十多日没一粒粮食进肚的山都,最近这几天更是极少食物入腹,他已将近两年没有缺过食物,差不多快把这种让人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饥饿感觉给忘了。这时候,虽然只能听到贼人咬嚼的砸嘴声,还有十分烦人而且吃得津津有味的吧哒声,却能引得他鼻子似乎可以嗅到空气中飘来热腾腾的米饭……哎哟,不好了,甚至还有滋滋啦啦响的猪肉炒青菜香味。 以前,山都可以明白,跟着恩人在一起,不能像还在山里和族人同住时般,用手来抓吃的东西送进嘴,一定要在进食前洗手,并且还得用两根筷子来扒饭、去挟菜。恩人一直在讲“病从口入”这个道理,听得多了以后他还是懂的。得了病会全身无力像快死的猪一样的任人宰割,连想吃饭,想喝点水也得求人帮忙的境况,山都可是记忆犹新呐。 可他就是没法理解吃东西咬嚼地时候。干嘛不能让嘴出声,嘴巴用劲去咬,把食物嚼烂就会发出声音么,还用得着特地不让自己发出那种声音吗?依山都的想法。进食时就是和喂养的猪吃食一样发声,又有什么关系,又会怎么样呢,能吃得得不就行了么。 直到这时候,山都才理会到为什么恩人在吃饭的时候,总要对自己大声叱骂----当然是带着笑容地那种好心的骂----连带着敲头、打手了。原来人们吃东西进食时的“吧哒吧哒”声是这样的令人讨厌,这种声音会使人饿上加饿,然后令你头昏眼花。这种声音会引逗你肚子里的饿鬼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甚至还会让鬼叫声不像平时那样不留心就察觉不到,而是把声音叫得特别大,以至于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恩人所说的话都是对地。可惜以前没照恩人说的话去做。才让自己肚子里的饿鬼在这么危险地时候发出了响声。”山都在猛扑出去,要将听到声音准备回头查看地贼人杀掉时,心里也同时向已经去了天上的父母和亲人发誓:今后一定要用筷子来扒饭,用筷子去挟菜,就算是吃一颗炒得很香的豆子得花费很多力气和时间,山都也决定在所不惜了。 虽然动作比吃饱饭时慢了很多,但山都还是能够在盗贼做出反应之前,迅快地割开了一个人的喉咙。并在另一个惊得张大嘴没把叫声喊出来这前,一手掩住他的嘴,另一手挥刀割开他的颈项。待到贼人死透要钻入灌木草丛中前。山都还不忘把两个贼人装有食物的小布囊,以及一个牛皮水袋捞到手中。 只可惜,近半个月的奔逃打斗,其间又只有些少蛇虫、山草野菜裹腹,已经将山都地体力消耗得太多了。在他重新钻入灌木丛时发出了过大的声音,让两丈外的其他贼人听到,以至于叫出声惊动了恶贼们。 山都一边朝山下逃命,一面在贼人们还没及时追来前,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猛塞饼子。 “这是什么物事啊,又粗又硬又臭……想不到金国地盗贼也恁般小气,这种东西也带来当干粮,知道我要来抢你们的食物,就不会做些馒头什么的,或者是带些加了盐的炒米炒面也好啊。”山都一面瞪大眼伸长脖子拼命将嘴里的东西往下吞,手忙脚乱地取水袋喝水,一边忿忿不平地在心里大骂。这是一种用麦子连皮带肉一起,不知是经过磨或者是用碓臼舂成粗粉,然后再和水烤熟做成的粗糙干粮,嚼在嘴里还有些霉变的味道。 山下传来的爆炸声让山都精神大振,只要能跑到与蒙古人厮杀的战场上,见到护卫队的亲人,自己就算是得救了。 有过与山魅在山林里追捕博杀拼命,被这仅有半人高的精怪鬼物杀掉百多人的经历,听到动静而发现山都杀了两个同伙的盗贼,虽是有巨大的利益在眼前等着他们,却也不敢像以往那样,只几个人就凭着一股子发财的勇气放胆狂追不舍。 而有了倚仗的山都,想起前次在马蹬山附近被追得好不辛苦,最后还让人给迫下山崖差点掉下水淹死,心里就很是生气。他不愿意这样像兔子般的只是逃命,必须和上次一样对这些要把自己捉去领赏的恶贼进行反击。 “可惜子弹和无羽箭都用光了……不怕,不怕,有一把恩人给我的宝刀也够了,嘿嘿,我们再来好好玩玩……” 又一轮追与逃、杀与被杀的死亡游戏,伴随着数里外轰轰隆隆的爆炸声,在山林中开始了。 下午,谢衍率五哨护卫队的人来到,这批乌合之众个人的武功虽高过护卫队,却又哪里是武器精良、组织严密且配合默契军队的对手,仅用钢弩射杀了十数个人,被围住的上百山贼强盗便弃械投降,其余的恶贼吓得飞也似的入山钻林逃跑了。 身体疲惫不堪的山都一见到谢衍,什么话也不说只管死死拉住他,将其身上的炒米袋子先捋到手,慌不迭的填了一把香愤愤的炒米到嘴里,这才依依不舍地让人给半拉半架拖下山回去。 ………………………… 开封现时大金国的行在,是个建筑成四四方的一个大城,它横卧在黄河孕育出地辽阔平原上。汴河、惠民河(蔡河)、广济河(五丈河)、金水河穿城而过,城墙外还有一圈“护龙河”,城西的开远门、顺天门外的金明池座落于两门西去的大道之间,给这座古都添了个“中原水城”地美誉。 值得庆幸的是。当年完颜宗斡、宗望攻下汴京时并未将城内的设施损坏多少,使得先帝(宣宗)南迁时没花很多的国力来维修。 周显德三年筑的开封旧城,城周四十八里二百三十三步。到了大宋开国后,于大中祥符九年增筑,元丰元年重修,又在政和六年,宋徽宗下诏有司,度国(城)之南展筑京城。所建的新城周回五十里一百六十五步。 相对京师外城来说,里城和宫城就小得很不成比例了,里城位于开封的正中心。也是个正四方形。周长仅十五里。宫城的位置处于里城地北偏西,更是小得紧,它的南北长是东西宽的两倍,可怜生生地周回只有五里。 宋太宗赵匡义从乃兄死后接过皇帝宝座坐下,开初十多年为巩固皇位殚精竭虑无暇他顾。到了雍熙三年,赵匡义大约是认为大事底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了,似乎觉得自己地皇宫太小不足以展示皇家的威严。便想要扩建宫城,下诏殿前指挥使刘延翰等经度之,后来因为宫墙外的居民大多不欲迁徙。他这个皇帝也没办法,所以只好作罢。 宣宗南迁后,大肆征发南京路各州县的民夫扩建京都,于原开封城四边向外各延展了九里,再筑了一道周长达一百二十里的外城,把金明池也圈入新城之中。这样,现时的汴京就有了宫城、皇城(原里城)、里城(原外城)和外城四道城墙层层相套了。 金国正大八年,同时也是大宋绍定四年,蒙古窝阔台大汗三年,四月二十一日,东天方泛出些微若有若无的鱼肚白,还没有完全放亮。三十三岁的金国皇帝完颜守绪,艰难地在侍寝地嫔妃身上爬了起来,拖着肥胖得快点走上一二百步路也会直喘的身体,极为辛苦地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好不容易才穿好上朝地冕服。 金国朝庭上下,自章宗明昌六年(1195年)袭用大宋的汉仪编成《大金仪礼》以来,就开始以这套朝仪行礼了。按《大金仪礼》的规定,今天是每月三次(初一日、十一日、二十一日)大朝会的日子之一,他这个皇帝昨夜再怎么辛苦,现时再怎么渴睡也得起来上朝与群臣议事。 “只盼今天没什么事情让大臣们争吵的,到大殿上坐一会就回来补上一个回笼觉。”这话完颜守绪没敢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最好是一上大殿,没人出班奏事,太监叫一声‘无事退朝’就最妙不过了。唉!” 本月初一的大朝会上,为了体现自己的圣明,下诏全免已经被鞑靶(蒙古)兵的铁蹄残踏得糜烂的京西路军钱一年,以示朝庭对受蒙古人蹂躏州县的宽容与优渥,对饱受战乱之苦的细民百姓关心。同时也对遭旱灾的州县,差税从实减贷。反正这些受灾州县的民户已经逃匿一空,官府早就没法控制,也没法收到任何赋税,下达这样的诏书既表示了朝庭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关心民生,又不损能够收取赋税地方所得的钱粮,何乐而不为呢。 本月十一日,也就是上次的大朝会,是让完颜守绪十分不开心的一次,兵部职方司、户部职方司联名奏称:河北东路的武仙,在白云军一到便狐假虎威跟在驸马都尉崂山郡王的军伍后面捡便宜,领兵抢占了滑州、浚州和卫县三城不算,还大肆搜刮当地的钱粮,令得白云军的粮饷还要已经十分窘迫的朝庭国库度支,使得现时不但百官的俸禄,连西征大军所需的粮草也无法调拨发给。 另外,又有派到南朝(宋)临安的细作密报:近月来,蒙古有联宋使出现在临安城,据闻宋蒙两国已经达成联合出兵侵金之议,宋庭为了讨好蒙古,甚至还将仅存一具有关国运的“天圣铜人”“赐与”了蒙古人。 那天的大朝会吵吵嚷嚷的一直到午时方才退朝,弄得完颜守绪疲累得几乎当堂昏倒。 今天的大朝会一开始,就有黄门跌跌撞撞一路高叫“大捷。京西凤翔府一日解围,我军收复标阳、高陵两县……”,把一份刚来京西地战报送到。 完颜合达、移刺蒲阿奏称:三月下,官兵与入侵的鞑勒军博杀。先解凤翔府之围;四月初,于渭水连破敌浮梁北岸连场大战破敌鞑靶汉军、契丹糺军四万,斩首两千四百余级,俘获敌军一万一千二百三十余人,收缴战马一千二百七十三匹、粮草辎重无数,收复标阳、高陵两县;四月中,大军一部溯渭水攻击而上,一路击毁七座鞑勒军搭的浮梁到渭桥镇。水陆合击渭北鞑鞋国酋窝阔台大营,此役斩首一千八百余级,俘获鞑勒汉军、生口无数。 战报中还上奏。此次侵入的鞑鞋军不堪精锐地金兵一击。接战时稍触即溃,两行省拟分兵两路,北向绕道河中府取延安府断鞑靶军退路,西进扫荡四下劫掠的鞑鞑军游骑,不日将再向圣上报捷……云云。 好消息让完颜守绪很是兴奋,再不感到今天的大朝会有什么难过之处,虽然他对两行省的报捷奏章没有片言只语提到山东白云军的情况很是不解,一时也没去怎么仔细深究此事。 大败鞑鞑军的利好消息使满朝哗然。 把个死气沉沉的朝堂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百官吹捧阿谀的恭贺声不断。 这时候,只有几个人没像其他百官一样兴高采烈,其中就有右丞相完颜赛不和那位上朝公干时总嫌堂食不合口味。自带家里地饭菜为餐,现时任平章政事的皇族左宰相----内族白撒。 白撒虽然对京西诸路大败鞑鞑军也是感到高兴,却还没有到得意忘形的地步。他可清楚得很,现时金国可与鞑鞑军战且能胜出地,除完颜陈和尚统率地忠孝军外,几乎没有任何军队有战斗力。此次京西诸路的连番大捷,除了得力干数千忠孝军之外,重金购得的“轰天雷”、“雷火箭”以及佣聘来的山东白云军功不可没。 对于统兵在外征战的的行省所奏报,丝毫未提及白云军与轰天雷、雷火箭的事,白撒知道并非完颜合达的主意,必定是移刺蒲阿这个胆小无谋之辈争功所致。 当此朝庭上下一片欢欣之时,奸黠地白撒当然不会出言为别人辩白,对皇帝和朝中众臣泼冷水。即使是有大臣提出,既然大金国的精锐能轻松的打败鞑勒军,并收复数县之地,就要诏令两行省趁此时机率军北进地建言时,他也没多发一言。 到了最后,完颜守绪论准了右丞相完颜赛不的奏请,下诏依前与山东之议,即日始开大(黄)河河禁,任由白云军输运兵器及放山东行商入境博易。 下朝后大金国的好几位朝臣匆匆离开,他们都有各自的要紧而又不足为外人道之事去奔忙。 四月二十二日夜来的戌、亥两个时辰真的是大凶,煞在西方也没有一点错,大宋朝官府颁行天下的皇历真是奇准无比。这不,于临安城外西北方护国寺开坛的道、佛两门的论道、证佛**会,就在当天晚上戌时出了事,到次日的子时前,被扭送交给仁和县捕快的歹人有上百,死伤的也已达到二十出头。 当日到护国寺的临安本地人和不少外地赶来观礼的客人,都众口一词地说,二十二日戌时,我大宋道家南宗的正一道(也有人说是天师道)“上人”行法除魔。 有番邦来的妖僧出头为其小妖报仇,欲暗中伤害正一道的小天师。却被已经行过了一次法而道力大减的“上人”祭起法宝“烛天灯”照得无所遁形,一切行动都暴露在数千只眼睛之下。在妖僧旋妖法行凶之际,更被“上人”以“诛心雷”所制,若非“上人”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善心,又不欲因此坏了朝庭与番邦交好之本意,那妖僧定然也会与被诛灭的妖怪一样,当场形神俱灭。 只不过,番邦妖僧不识好歹,将有心放它一马未下杀手的“上人”以出其不意的卑鄙手段给暗算了。 茶馆酒楼是这种消息的传播地,传说越来越玄,三数天内各种版本层出不穷。一时间临安城内外内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 林强云小腿是被大力法王铁靴头踢破的皮肉之伤,虽是看来吓人得很,但却因为是顺腿而裂地破口。没伤到腿筋,让孩儿兵及时上了自制的金创药后没什么大碍。左肩上那条被撕下的肉,当时孩儿兵们看清没被泥沙弄脏,也立即将其按回了原处,上了药后也没出现什么不对。 倒是右小腿、右胁的几根骨头,还有胸腹部受重击而至地内伤,让人觉得头痛。林家大宅幸好有随海舶一起从邓州来临安的当世名医陈自明,经过他的一番紧急处置。方将林强云的伤势控制住。 第二天下午林强云就清醒过来,强忍住伤痛吩咐盘国柱把相关的人叫来,问过了一些事情。并得知“天圣铜人”已经被蒙古人运出临安后。立时请应君蕙写了几封信,让亲卫分别派人送往史相公府、根据地和沿江以及江北各地。 此后的几天里,连续不断有信鸽将各地的信息传回,林家大宅也不住地有信鸽将命令传达出去。几天的时间里,林家大宅不但夜间有挎刀带剑地江湖豪客来来去去,白天更有不少背了奇形囊袋的小股精悍镖师出门。 几天的时间内,双木商行出钱收买番邦喇嘛行踪,悬重金捉拿“大力法王”归案。以一万贯齐鲁纸钞购回“天圣铜人”地消息不胫而走。连带着二十二日夜晚临安护国寺发生地变故,以及“天圣铜人”乃关乎大宋国运兴衰的传说,还有一贯齐鲁纸钞可以在任何时候。到任何一家金行兑取一千文足铜钱的信用,也同时向四面八方飞快地传播出去。 一是巨额银钱的诱惑,二有保国安民的名誉,闻风而动的各路武林人士、江湖猎食者、游手路伎、泼皮混混四出活动。 南来的蒙古人也不甘向赵宋南人示弱,所有潜入到宋境、金国的高手、细作纷纷向大江沿岸汇集,誓要保住到南朝扬蒙古国威地喇嘛平安,拼死要将“天圣铜人”送归大斡耳朵以使大蒙古国自此兴旺强盛。一时间,大江南北两岸再一次掀起一股抢夺与保护,捕杀与反击的血雨腥风。 陈自明虽然专攻妇科疾病的疗治,对其他方面也尽有颇深地造诣,于林强云的伤势却大感迷惑不解。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放到林强云的身上就好像不怎么正确了。 到了四月二十九日,经过七八天的养息,被裹得像个木制布娃娃的林强云,不再受强制躺在床上,已经得到“啧啧”称奇的陈自明允许,可以坐起来了。 这天,林强云在后院养伤的房门突然被人“砰”地一下推开,这声开门的大响将正喂林强云喝药的荷丝娜吓了一跳,手一抖将碗里的药水洒了林强云一身。 应君惠“锵”一声抽出佩剑,一个箭步跃到门前,听清了张可大的话后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林强云一眼,边收起剑边问:“又多了一个徒弟,怎么我没听说啊。” 此后一生之所系的公子主人、自己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父亲有危险,黛丝娜慌忙从床边站起身,紧张地挺着大肚子走前两步,大张双手拦在床前,一点没想到就她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挡住张可大。 不过,门被撞开后倒是没人冲入对林强云不利,小天师张可大站在门口大声叫道:“师傅,我们能进来么,你今天好了点没有,我要来给师傅磕头行拜师礼了。” 张可大那种有如尖叫般大嚷的声音,让屋里的三个个女人皱起眉头,也都松下一口气。 “等等……哎哟……”林强云听出是张可大的声音,转头才瞪起眼,没想到这个细微的头部动作也能牵动胸部的伤处,痛得他很丢脸的叫出了声。 只听房外有人叱道:“可大不得喧哗,吵了上人养息。” “嘶……君蕙、黛丝娜,让他过来吧。”林强云右手按住右胁的木板,轻声吩咐道:“我有一些事要和他讲清楚。” 陪同张可大一起进屋的张继宗微笑向床榻上的林强云稽首:“看脸色,上人的伤可是好多了,想必无甚大碍了吧。” 林强云:“请恕小子有伤在身,怠慢了张真人和天师小兄弟。快快请坐。荷丝娜,给张真人和小兄弟两位奉茶。” 张继宗牵了张可大进入房内,环眼一扫见了林强云床头一本书皮上地字后,这老头的神色微微一变。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应君惠搬来的靠背椅,感叹地长吁了一声方才坐下。 端起荷丝娜送来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单掌立于胸前说:“上人……” 林强云截口道:“张真人,千万别再这样上人、上人地叫了,你年纪比我大,就叫我林强云或是林飞川,你看怎么样。” 张可大那天当众宣称要拜林强云为师,虽然“上人”并未答应收徒。但于正一道来说,这就是变相地承认了止止庵一系也属张陵亲传正统。张继宗等正一道的长老们苦思之下,一致认为。事已致此。那就必须大力促成张可大拜师成功,免得让止止庵一系独大占了鳌头。他们相信,只要将张可大与林强云的这种师徒关系处理得好,也许这是更进一步发扬正一道的大好机会。 成了精的老道士不知道林强云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他可不想因为自己改变对林强云的称呼而使张可大失去拜师的机会,连忙推辞道:“上下尊卑,古有明训,我道门中更是不能乱了章法。直呼尊姓名讳。于礼不合,上人法谕,请恕老道不敢遵从。” 林强云苦笑。别人要怎么称呼自己那是他们地自由,这是没办法的事,只索由他。 张继宗沉吟了一下说:“上人,贫道有一密事相商,是否能请众位夫人们暂避。” 应君惠不等林强云开口,立时就招呼黛丝娜姐妹,笑道:“黛丝娜、荷丝娜我们走,去厨下看看今天买了什么菜,中午煮些好吃的让大哥将养身子。 张继宗对张可大吩咐:“可大,你也先出去一下,为叔有要事与上人相谈。” 只有两个人地大房间里,张继宗神情一凝,指着床头地那本书对林强云发问:“敢问上人,此书可是我道教阴阳双修的功法秘笈《养生诀》?上人修习的定是此书中的功法,难怪仅数日的时间就好得这么快。” 林强云没想张继宗问的是这本书,一怔之下大感尴尬,期期艾艾地不知说什么好:“是‘养生诀’没错,但还要在前面加上‘阴阳’两个字。是了,‘阴阳双修’已经点明了……这是……真人知道这本书?” 张继宗很是庄重地说道:“上人不必如此,此书的内容从表面上看,让人不堪入目甚有淫秽之嫌。可,非我修道之士又哪里会知道,书中所载图文俱是道家修真之技。特别是内里记下类似于内功的一种‘壮凝功’法,实是于男女双修得以成道地无上秘法呐。不知上人可习得了功法的几成?想必上人此功法是小有所成,否则腿部与肩上两处深有寸许长达数寸的裂肤开肌之伤,和肋、腿两处四根骨折那么重地伤势,如何能有那么快就治得恁般好的。” “类似于内功的壮凝功?我不知道啊!”林强云还真是没想到这本黄书中会有这种东西,一时也是稀里糊涂的转不过弯来,只会轻轻的小声申辩。心里却也在庆幸:“过了快十天才被允许坐起身,这样也算伤势好得快么?就算好得快,那也是由于我有用三七配制的‘白药’和‘七厘散’,又有陈大名医的妙手回春,怎么算到黄书里记的什么‘壮凝功’上来了,这死老……牛鼻子恐怕在胡说八道。” “咳,上人说笑了。”张继宗自度很理解林强云此刻的态度,对于他矢口否认修习《阴阳养生诀》上的“壮凝功”一点也不介意,这事摊到自己的身上,在外人面前也照样会态度决绝地一口否认。干笑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神情,还是严肃地解释说:“上人怕是有所不知,本教自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即有修习‘壮凝功’法,不过都是天师嗣位时法不入六耳的口口相传,直至二十七代天师张象中。故而,自第五代张昭成天师以下至二十七代的二十三位天师,有五位活至百龄以上,九位寿过九旬。除二十代天师张谌、二十六代天师张嗣宗以外,其他七位天师也都年过八十方才仙去。此后不知何种原因,二十八代天师张敦复便没再得到此功法的传授……手机访问:.1.” 林强云沉吟道:“这就是说,正一道的这门只传天师一人。叫做‘壮凝功’地修炼秘法自二十八代天师时便已经失传了?” 张继宗:“上人说得明白,正是如此。不过,上清宫中有文记载,我道门另一秘笈《阴阳养生诀》中有‘壮凝功’法的记录。” 林强云:“此事稍后再说,现请真人先告诉我,为什么这种功法被称之为‘壮凝功”这种‘壮凝功’又是起什么作用的呢?” 张继宗:“所谓‘壮凝功’,其全称应该是‘壮肌凝脉驱血功’。以字释义。修习此一功法之人可令其身体得到具有‘壮肌’、‘凝脉’、‘驱血’三项异能……” 林强云细听之下基本明白了,所谓的“壮肌凝脉驱血功”,就是仅凭思想来控制全身肌肉血脉。不必像自己每天进行地晨练就能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这是一种可以随时随地以冥想的方式强壮肌肤。锻炼血管韧性,加速血液运行,修习到一定的程度时甚至可以指挥、控制血液集中到某几处特定位置的神秘功法。 林强云不发一言静静的听,心里却在结合自己学过的生理卫生知识,以及到这个世界之前在公社进行地赤脚医生培训进行思考,渐渐想通为什么习练这种“壮凝功”可以使受伤的人快速好复原,暗自思量道:“加快了血液循环,也就促进身体的新陈代谢。只要补充地营养和有效地药物能跟得上,比普通人受伤好得快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张继宗说到“壮凝功”乃阴阳双修不可或缺的必练之法时,林强云又无法理解了。心里的郁闷真是难以言说。 张继宗的话也一直没有停,将事情解释完了后才想起一事,有点不解地说:“不知为何,我们的记录中还专门提到,说这种功法也不似习武者的内功般,要从孩童时练起,而是必须要到行冠礼成年后的人方可修炼,未成年的孩童绝不可沾此功法。” 林强云插口道:“唔,必须要成年后地人方可练习,恐怕年纪太小的人练了这种功法会有什么不妥,或者……可是,这本《阴阳养生诀》中并没有提到‘壮肌凝脉驱血功’呀,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继宗探过身,指了指床头的书,吞吞吐吐地试着向林强云问:“上人,能否……将此……将此《养生诀》……嘿嘿,借予在下……在下……这个,嗯,一观呢?” “哎哟……嘶……这伤不知要多久才能好得清爽,动一动都痛得人冒冷汗。”林强云原想将书递给张继宗,还没动就痛得受不了,被这下地疼痛一刺激,倒是让他在思想上转了个弯,抱歉地向张继宗苦笑道:“嗨,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真人想看的话须得上一些时日才行了。嗯,我想,再过个十天八天就差不多了吧,而且此书交到真人手上时,不得离开我的视线,只能在我的面前看一遍。如何” “十天八天后方能得以一见书中的内容,这不是推诿的话么……是了,上人还须凭此书治疗他的伤势,能答应在十天八天后给自己看一看已经是是很看得起自己了。不得让书本离开他的视线,也只能看一遍,也是防范于未然之计,此事无可厚非。相信凭着自己的本事,将书中所载内容记住要点应该毫无困难。”根本没抱任何希望,只是出言试探一下的张继宗,先是听得林强云顾左右而言他的叫痛,心就冷到了脚底下。谁料这位“上人”的话锋一转,又说可以让自己观看《阴阳养生诀》,心情上的一冷一热,使这位老道热血上涌,面色通红,差点激动当场就昏倒于地。好在他是练武之人,年纪也够大风过的世面够多,立时调动内息瞬间就平复了澎湃的心潮。 张继宗大喜之下连忙起身稽首,神情动作无一不中规中矩、庄重肃穆:“能得‘上人’允准赐予一观此书内容,实是张继宗之幸。得到如此天大的机缘,慢说过个十天八天,就算是过上数月乃到一年半载,下座也是有耐心要等的。” 见林强云没说话,张继宗又小心地问:“有关下座侄儿可大拜师的事,‘上人’以为何时可以行礼?” 收过大大小小的徒弟有多少,一时间林强云自己都有点搞不大清,就是多收一个也无所谓。可这位要拜师的是正一道的天师,而道教龙虎山正一派与止止庵的天师派却是符箓与金丹的派系不同,两系正为谁是张陵直系传承而争得不可开交呢,这时候若是收了张可大为徒,会不会引起天松子等人的不满?林强云倒真的是不好立即回答张继宗的问题。 “上人不必忧心,本派与天松子他们的止止庵一系,只不过是一时的意气之争,只要上人与天松、飞鹤各位道兄说明,可大侄儿拜了上人为师后,我龙虎山与止止庵就成了一家人,也就没什么传承道统好争的了。” “如此,张真人且先将此事放下,待小子知会了天松子等人后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怎么样?”林强云觉得,如果天松子他们如果同意的话,多个龙虎山的势力为友并不是什么坏事,也就顺水推舟地先把事情拖下。 吃过午餐,林强云借口需要休息,把三个女人都叫回去各自的房间,这才拿起《阴阳养生诀》细看起来。 以前没有注意,这时再看,林强云倒还真的发现总纲中确实有写到“壮肌”、“凝脉”、“驱血”等字眼,但却没有什么功法的说辞。稍后十多幅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男女交合图,与二三十个药方和制药的方法、用处之类,再认真的看了一遍,没什么发现。 直到翻至最后四五页,入目两张有点像针夷穴位图的站立人像时,林强云才感觉到这几个画了正反两面的人像有点像是张继宗所说的东西。 通读了一遍后心有所悟的林强云不禁自语道:“唔,有点意思了,这里提到的肤紧肌凝,应该就是练至‘壮肌’有成之后的情况。” 连着几天下来,经过细细揣摩图像边上的注释文字,再对照前面所书的几种“提肛”、“纽拔”诸般功法,林强云稍悟了些“壮凝功”的修习过程。他也逐渐明了为何说进行阴阳双修之前,一定得先练好此种功法不可,而且未成年行冠礼之人为什么绝不可练习此功了。 “提肛”之法,可牢固习练者的精关,能控制泄精的时间。“纽拔”之法,是以外力延展人的男根,使其日渐伸长。而壮凝功的修炼,则是在练至一定的程度时,可借助强壮的肌肤之力,压迫身体部分血管缩小扩大,将缩小血管中的血液转移至扩大了的血管内运行。 既然已经入了门,其他深造的问题就容易了。林强云没让张继宗等几天,在五月初二日就将他请来,让其在自己的眼前看了这本《阴阳养生诀》,兑现了数日前的情人阁  http:www.qrge.com? www.qrge.com 【……卷十一第十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一章 五月初十辰时,正在城北右厢中北厢的蚊香工场,对那种手柄一按,就能将送入底座上湿粉饼压制成盘香的机器观察的宗玖,被一位林强云的亲卫请回林宅。 五月的前十天,林强云除了用部分时间习练初悟的“壮凝功”,其他时候就是要盘国柱将自己移到一张自己设计,由木匠为他专门做出的小软榻上,让亲卫们推着到家里的各处走动。 看到宗玖进来大厅,坐在软榻上的林强云笑着点头,示意请他稍候片刻。 将手里的小物件放到软榻边,挥手朝围在榻边的几个孩儿兵低声兵吩咐了几句。 在那些手脸都有道道黑油污渍的壮小子点头明白,抬了小几及木盘离去后,林强云兴致勃勃的招手对宗玖叫道:“宗先生,快来看看,你所说炼制猛火油的器具是这样吗?” 听着林强云指点所画的图讲解,宗玖立刻就明白了,图纸上比所知差不了多少的全铁密封大锅,比自己用铁锅上放大木桶熬炼猛火油安全多了。那些在主管外加的水套,也是作为让煮出的体汽凝成油的冷却剂。想想也是,这种只改动了些少的装置,按理说确实是比原先稍复杂了一点,但却明显的好得多了,出油率肯定会提高不少。但他却不理解,为何要将猛火油分为几个口子引出?沉吟了一会问道:“依东主所说,铜管上多开了五个口,后头两三个口子和主管上流出的俱为猛火油。可是,为何不让它们集中在一处,而要分别收取油料,多开那么口子。多了好几根管这样费事呢。依在下所见,不如只开两个口,总共三条管不就够了么。” 林强云:“这个……因为,各个管子流出的油作用有所不同。所以才有这样分开。比如,第一、第二条管流出的,流出来的应该就是你以前炼制猛火油时,到了最后被丢弃地酱色浓稠油料。别看这种色道不好、冷了之后有不少硬物在里头、浓浓的很难流动。而且它们点灯时不易被灯芯吸上,容易熄灭并着火时的烟特别大。但这样的油料却是一种可用于车轴上润滑、减少磨损地好东西啊,白白的丢掉实是太可惜了。另外,这种色道不佳的油若是用几层的细布包好再压榨,还可得到一种名叫石蜡的物事。石蜡能够也用来制造蜡烛、蜡纸等,同样是相当有用的好东西。宗先生可能没想到,这个多开了几个口子的装置。就是我要收集润滑油并将其中的石蜡压榨出来特别做地。此外。猛火油也有容易爆炸与比较稳定的区别,因此必须将其分开才比较容易保管。” 宗玖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问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局主所说的‘温度计’是为何物,起何作用,望有以教我。” 林强云:“温度计么,则是用在我们熬煮‘石脂水’时控制烧火用地。它可以让我们知道何时要多加柴将火烧大,何时必须熄灭灶内地柴火以防出事。” 宗玖喜道:“是极,是极。早先听我们宗家的长辈们说过,大宋南渡前,位于京师汴梁咸丰水门外的猛火油作坊曾发生过好多次大火灾。据说,事发时总会听到有如惊天大雷般的炸响。有人亲眼所见,炸雷响起时,其力之大可将人、物抛上半天,燃起的大火不但经久不熄,水浇不灭,非得将所有物事烧得干干净净方罢。而且,飞溅出的火点还会殃及作坊周围大片房舍、杂物,便是其物落于水面上,也必得燃烧好长一段时间方会止熄灭,端的是厉害得紧。若是用了‘温度计’,烧火的民夫们便可知所燃灭,或能保得作坊较长久地平安,若是能绝了生发大火之灾,那就再好不过了。” “先生说的是,希望今后我们有了石脂水后,民夫和管事都能十分小心谨慎,炼制猛火油时尽量避免出什么有人死伤的大事故。”林强云淡淡地回应宗玖几句,然后笑道:“宗先生,左右闲着无事,可有兴趣随我到几个工场,去看看另几样即将做成的新奇物事么?” 来到临安半个多月,宗玖被大家大宅里的各项物事深深的吸引住了,窝在后院东侧里的几个大作坊内一步也没出过门。十多天来,他从背面后园扩建出去的打铁作坊,到制车作坊,再到蚊香作坊。每处作坊他都会呆上三四天到六七天不等的时间,细细观看各色匠师们制作出名闻天下的日常铁器、钢铁刀具,大小不一、马拉人推的精美车子和驱赶蚊蝇的多种颜色盘香。每样东西都让这位喜好奇巧杂学的宗先生啧啧称羡,流连不舍。 从各个作坊的匠师与徒弟、帮工们的口中,宗玖知道他现在所见制造出来的各色物事,无一不是林强云这个年轻祖师爷传授下来的东西。而听某位多嘴的管事说,他参观过三个各有数百工匠的大工场,不过是林东主在临安城北所有作坊的十之一二后,他心里惊诧莫名的同时,也确实拜服了。 原本宗玖还想在林强云的伤势稍好后,找个机会请求去看看匠师们嘴里的所谓“钢铁作”、“香碱作”、“水晶作”等“外人不得入内”的作坊,没想到林强云这时就要他一起去看“即将做成的新奇物事”,他哪有不愿意的,连忙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看到林强云坐在脚底有四个小木轮、高不过两尺的低矮软榻上,被一个亲卫推动左弯右转的行动自如,宗玖只瞄上一眼就知道,这种可以灵活转向的床榻看似简单,实则有大奥妙在里头。 出大宅的东侧门往东直行,走不过两三里就是可以连通到江涨桥的侧运河,这里有一个林家的私人码头。 油得花彩亮丽的千斛客船,油漆的味道还很浓重,带轮地软榻可以直推入舱厅。 顺运河往北十四五里,到达运河转弯处时。客船还是直行,进入一条有不少数百斛货船出入的河岔。问了撑船的水夫,宗玖才知道这是去已经缩小到只剩原先两成大,即将变成沼泽的泛洋湖。 上岸地地点是泛洋湖的南岸。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显得有点忙碌的码头,那些小货船运来的沙子、石头、青色的砖瓦、黄土、红毛泥、石灰、大小陶管以及木头、钉成一块块桌子般大的厚木板,毛竹、破成两三指大竹片之类的建筑材料,全在这个码头卸货。 “耶,为何会有这些造型各异的大小陶管运来此处,那是做什么用地?”宗玖心里先存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码头上早有一架无篷的宽大马车和数十匹马相候,林强云连人带软榻一起被抬了上去。宗玖看到有马,谢绝了林强云请他一起坐车地邀请。和亲卫们一道骑马随在车后。 顺着一条新开辟,可以并排行驶两三辆马车地泥夯大道,往西走百十丈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这是去年底由当今圣上及太后允准。向钱塘县请得地契文书。官府批拔卖与这位通议大夫建筑园林、道场的一块未经开垦的低洼湿地。这一带因为地面都是荒草水洼,不仅蚊蝇小虫多得要命,而且还有深达数尺及一丈以上的淤泥,无论建筑什么样的房屋,起地基都要花费最少三四倍的工料。所以,即使不少朝官知道林强云以极低地价钱买到五十顷地,也没人心怀不满,反是觉得这位道门提举官不通世务。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傻子。 这时候,二三十个泥水木匠还在一个大门楼上下奔忙,门楼内也有叫嚷要材要料的呼喝声。 身侧同行地亲卫告诉宗玖说。这里只建好一道把地圈起的两丈高围墙,以及还没出水的门楼,里头的房舍大部分刚刚才打好地基,估计得明年才能够把这座可容纳几千人的大“工厂”建好。 仅从外面圈地的围墙一面有五六十丈的长度看,宗玖就知道这块地的面积很大,若是四面都有这么长的围墙,只怕这块地有四五十顷左右了。 进了门楼,入目几千亩的场地上,到处都是用钵头粗木料搭起的三角架,许多人拉动穿过三角架上定、动两个滑轮的长长绳索,将深挖到一丈多,有些甚至达到两三丈沟坑内的淤泥、水浆提上,让负责搬运的倒入一条排水沟或是送至某处堆积。 还有些地方的沟坑里,则是以那些厚木板拦成宽度不等的空槽,在槽内将长竹片用竹框扎成笼子,再往里头倒入和进沙子、碎石,量好水翻匀的红毛泥浆,然后由人工用扁铲、铁钎细细地捅插捣实。 另外,有少数人则是小心翼翼地将一端扩大的陶管放入沟里,将其小头插进另一节陶管的大头内,再用红毛泥浆填塞接口处的缝隙。 “这是排水管和排污管。”坐在软榻上被亲卫们抬着走的林强云,见宗玖盯住那些陶管不走了,便向四周指点着大声向他解释:“一般日常洗手洗脸和洗浴后的水,可直接从陶管内排放到外头的湖泽里。而人、畜粪便,则由另外的陶管流入地底的几个大密封池中,让它们生成沼气后用于烧火煮饭、点灯照明。因为这里的水质不佳,所以我们必须另取水源,那里、那里和那里,则是在挖井,务必要让我们工厂内的所有人都吃上干净的饮用水。” “找……生成……找……气?”宗玖傻乎乎样子让亲卫们忍得十分辛苦,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没说清楚而让人发笑,而寻根探底的求知欲还是使他继续发问:“人、畜粪便放到密封的池子里就能找出什么气来,它又如何能烧火煮饭及点灯照明?还请东主为玖解惑。” “咳,不是找出来的气,我所说的‘沼气’是沼泽的‘沼’字。”林强云为难找说:“人、畜粪便在池里会产生一种气体,这种气体能着火燃烧,所以既可用于煮饭,又难用于点灯。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气会生出,实话告诉宗先生,我也不知道。” 前行三十来丈,过了已经开始在叫做“砼”上面砌砖的大厅,就是一堵丈余高的隔墙。开出的几个门前都有挎刀带剑的武士守卫。从西边地一个门进去,顺着一条三合土打成的路走,绕过准备建后园的地方,来到另有一道墙隔开的西后院。这里已经建好了十多排房屋。 这里照样和门边一样,有人在各处守卫,不时还能看到三人一组地巡逻护院走动。所有遇见的人,不管是穿武士服的守卫还是穿常服的管事、杂工,见了这一行人都仅是微笑点头为礼,不肯多说一句话。 走近最北端,能够听到隐隐传出“叽叽喳喳”的女子谈笑声,进入中间敞开的门一看。一间两丈宽、三丈长的工房里,二十多张不到两尺宽的白木小条桌接连成两曲尺形。二十多个中、青年女工坐在桌地一侧,一面说话一边低头忙碌。除了开头搬架子插木片的女工。和最尾端对木架检查后码放成堆的四个女工外。 其他地女工面前都有一个乃至两三个木制地模型架。每个女工拉过木架后,都会先探手从背后放的箱子里一抓,取出已经做好的白木薄片。她们拔开小木架上的楔子取下某块木头,然后在薄木片的一边涂了胶水,放入打开的木架内,再放回木头压入木楔,就将这个木架推到下手的另一个女工那儿。 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壮年男子不时会推了一架两个轮子的车。进内将那些小木架装车运走。 看不出女工们做地是什么,宗玖也不好意思走近去仔细看,又不肯出声向林强云发问。只是将疑问闷在心里,在门边呆了一会就掉头离开了。 宗玖算了一下,每个曲尺形的桌子尾部每二十余息就会有一个小木架被做好,一天下来这二十多个女人可做出两千余个,平均一个女工就能做近百,这样多的数量可是不得了呐。 到了另一处打磨地工房,宗玖才知道这里做的是一种平背无肚的空心木鸟,这一溜的几排房子有粘合、打磨、油漆等工场以及库房,还有住人的房屋和厨房、膳堂,全都是为做这种看来又呆又傻的木鸟而设。 行至靠墙的一排房屋不远,宗玖就呼到里面不仅有嘶嘶呼呼的轻啸声,还不时有沙啦沙啦的摩擦声。 才进入一道丈许宽的门,宗玖被眼前所见惊得不敢迈步,嘴里一迭声的连声轻叫:“飞鸢,飞鸢,天呐,这是飞鸢啊!” 这里也是一个大房间,只有六七张桌子,十多个十六七岁的男女少年见了宗玖后面的林强云,都露出甜甜的笑容各叫了声大哥,就又低下头忙他们自己手上的活计不再对他们理会。 里面几个少年在装小机关匣子,他们有的在匣子两端装上小齿轮,有的将数寸长的细动物熟筋整成一络扎到机关匣内,有的往机关匣的一端铆三叶薄铜墙铁壁片,还有的将做好的机关匣子用小铜钉铆到漆好的木鸟空腹内。再有两人,则是将别人送来的木鸟底部用一片单面漆好的薄木片涂上胶封死。 让宗玖吃惊叫出声的,是四个在门边两张桌旁的孩儿兵。他们负责在木鸟的平背上一个露出的小铁圈系好细绳,再将漆得花花绿绿、大张着翅膀、前头还有个三叶铜片,平背方肚的木鸟挂到一个高高的钩子上。然后用一把钥匙在其尾部扳动,再放手让那物事被细绳索牵着绕圈飞。 “呵呵,宗先生觉得这小物事有些新奇么,若是放到铺子里卖,不知能否有人来买。”林强云显得很高兴,说话的声音也稍大了点。 “这个,若是价钱不太高,肯定会有销路。不过,能卖出多少可不大好说。”看清了这些“飞鸢”只是被两尺多长的细绳牵扯绕圈,并不能离索高飞,宗玖又轻叹了口气,把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只可惜……唉,它们飞不上天,不然将能卖出大价钱来。” “哈哈!”门边的几个孩儿兵乐了,同时抿着嘴笑,从他们忍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看,是怕会影响别人做事而不敢大声。 一个看来年纪最小的孩儿兵看了看林强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操着已经开始变声的嗓门,声音粗嘎地说:“大哥叫你宗先生,我们也这样叫好不好。宗先生啊。你道能上天的‘飞鸢’是那么好做地么,上月我们一共用胡桐胖薄片粘好、装上机关的‘飞鸢’做了九千多近一万个,可用船带到泛洋泽的水面上一放,能飞上天的只有不到七百。即使飞到得天上去地。有许多还只飞出数十丈就掉了下来。真正能按大哥所说飞出两里以上路程的,算来不足一百,被我们找回来的仅有六十七只。” “咦!这么说来,果真有能在天上飞行的‘飞鸢’了?”宗玖得到孩儿兵的肯定答复,回望林强云也对他点头,禁不住喃喃自语:“书上所记是真的,书上所记是真的,古人诚不欺我。古人诚不欺我啊!”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唔”地一下笑了,慌得她连忙用手掩住嘴,看看大哥没有不悦的神色。斜了先说话的孩儿兵一眼。脆声对宗玖说:“宗先生,那两天去屋后地小湖里放‘飞鸢’可好玩了……” 猛然间,宗玖向林强云深施一礼:“东主,能否将那能飞地‘飞鸢’让玖见识、见识?” “最近几天还不行,必须要等这些第二批做完了才办得到。放心吧,过些时日再要检验放飞木鸢时,你和他们一起去就会看到的。” 出了木鸢工场,向东也是一大片房屋。这里却是做两轮或三轮“单车”的地方。 第一个房间内是组装链子、小棘链轮等零件的地方。这里面宽广达数十方丈的面积,百多张长条白木桌分成数列的长排。 每列长桌的前边有一条用小块木板并成,宽不到一尺、比条桌稍长的长桌子。小长桌上放有不少形状不一、大小不同地黑色物件。而且小长桌每隔上十多息时辰就向前移动两尺。 数百个坐于桌前干活的男女,每人翻来覆去的只做一样事,那就是伸手从前面会动地长桌上拿了小物件,摆弄了一会又用锤子敲;或者从一张看来很厚的硬纸上撕下一小条,对那些小物件“沙沙”地打磨。 “咦!桌面自己会动的长桌子?”一怔之下再环目一扫,宗玖见到四个壮汉正于另一头踩动什么,这才想到可能是这几个壮汉将长板带移动。 “呵呵,这是木制的传送带。”林强云完全把身体的伤痛给忘了,笑眯眯地抬起左手向内一指:“请宗先生帮我看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需要改动。” 宗玖苦笑无言,来这里转了一圈,看到的物事除了惊奇外还是惊奇,他又哪里说得出什么卖方需要改动。 这一处特大作坊----按亲卫们说的,应该是叫做“工厂”----全部走完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宗玖不但看到了“飞鸢”、“单车”(包括两轮和三轮)、一种可以在后头用一根大棍子抬高而让铁水从前面流出来的怪样化铁炉(搀炉)、一种四四方方再加一条形粗铁棍样式奇特的铸铁锁。 在最后见到那种有一个菱形架子,顶上装了个古里古怪的木头小鞍具----“坐包”,外加一前二后两个木轮,还有把手、脚踏板、链子、大小链轮装在一起做成,被叫做“单车”的三轮车,让宗玖拍案叫绝。特别是他看到几个孩儿兵坐上去踩动脚踏板,让三轮单车后面站了一个,人还能走起来,并且不花多少力气就跑得飞快时,这位一直以来文质彬彬的宗先生实在是忍不住了,央求林东主非得让他也坐上单车上去痛快一番,直到累得大汗淋漓,喘得差点断气方才罢手。 回到林家大宅,已经是上灯时分了,远在东侧门外十数丈外就能听到里面不但人声喧哗,而且还有丝竹锣鼓吹弹敲打,依稀能听到有人在叫嚷“鸟人……鸟人……”的声音。 四个大红灯笼高挂在偏门楼上,将东侧门外的人、物映照得通红,显得喜气洋洋。 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的几个人,看到一大帮打着写有“林府”字样灯笼的车、马过来,立时朝大门内边跑边喊:“局主回来了,快去向林、沈几位大人通报……局主回来了!” 匆匆跑到大门外的沈念宗,冲近了才看清楚被木板和白麻布带包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林强云,他眼睛红了,手足无措地想抓住侄儿手,又怕将他弄痛。哽咽道:“强云……痛不痛啊,你伤得这么厉害还要到处奔波,都是叔没能帮上忙……好孩子……苦了你了……” “我没事,倒是让叔担心了。”林强云被沈念宗这样一讲。眼睛模糊了,语音也是哽塞地说:“叔,强云没用,没来得及……” “大哥……”沈南松的叫声也同时传入耳中,连蹦带跳地一阵风冲马车边,抬脚上车时探手就要向软榻里林强云抓到。 “喂呀……”这是山都的欢啸,他几个筋斗就翻到近前,一跃跳在空中便向林强云扑将过来。 “哎哟……”林强云惊得脸色大变。被这两个不知轻重地小家伙如此冲来压到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从光亮的地方一下子来到暗处,山都直到近至数尺时方发现。咬牙切齿的恩人身上包满了伤巾。这下要是撞到恩人身上,那还了得!慌得他赶紧收手缩脚,硬生生地扭动身体斜向降落。 却巧沈南松也发现了林强云的不对,把手猛地往车沿上一撑向侧闪开,山都下砸地人刚刚与他撞到了一起,两人抱为一团摔倒在地,成了一对乱滚葫芦。 “哈哈……哎哟……”看到了山都和沈南松两个小鬼头的林强云转悲为喜,才张口笑出声。立刻又以更大的声音惨叫,他那里想得到这样笑了一下就会牵动了几外伤处,全身都布满了的疼痛感令得他冷汗直冒。 嘶嘶的吸气声中。回到临安后一直没见的族叔林岜也踱着方步走到车边,眯着眼睛呵呵的取笑道:“贤侄,看来你这次受的伤还不太严重,才十多天地时间就能到处闲逛了,想必比去年被人暗算所受的刑伤稍轻些吧。” 林强云苦笑:“叔父大人安好,请恕小侄有伤在身无法行礼。” 林岜:“自家叔侄,何须多礼。无妨,无妨。” 上下打量了林强云几眼,林岜笑嘻嘻地说:“贤侄啊,你这回做得太好了,将蒙古派来的妖怪和喇嘛妖僧一诛一逐,令得临安地细民百姓们都拍手称快,去年三月那场大骚乱中有死伤地人户,都在家中贴上了张天师的神像,并还立了你的长生牌位呢。朝中有不少官员也纷纷上表,请圣上加封正一道为护国正教,并准于正一道今年增发一千道度牒。” 林岜对南边拱了拱手,正容道:“今上准了几位大人所请,有诏传下。我们还是回去再宣旨吧。” “师傅!”“强哥!”这两声叫的是温州赶来的黄根宝和菊花夫妻两个。 林强云心里高兴,有了经验教训的他却不敢将动作做得太大,只是看到菊花挺着大肚子走动艰难的样子,玩笑般地对他们说:“好啊,你们也来了。根宝,菊花身子不便,为何也让她走这么远的路,万一我地徒孙出了什么事,看师傅怎么来收拾你小子。” 黄根宝缩着头不敢回话,倒是菊花与林强云玩笑惯了,不依地跺脚说:“强哥,你就会欺负徒弟----听说你受了重伤,要来京城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关根宝的事,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好好,好,强哥不怪他就是。我们走,回家再说话。” 沈念宗在路上悄悄讲了一下根据地目前大略地情况,林强云立即小声问道:“叔,这些年来我大宋博易的海舶很少,张大哥带回来的其他货物相信不用多少时间就能变现,你和张老伯估算过没有,按现在的支出我们现存的金银还能支持多久时间?” 沈念宗:“连本忠兄弟运回的金银在内折算,如今我们还可动用一千万贯齐鲁纸钞,若是不再发生什么需要花销大钱的事故,种下的稻麦收成后够吃的话,再加商行还可交来一千余万贯(齐鲁纸钞),基本能够维持到明年的粮食收获,就是可能会有部分军饷及官吏的俸禄要拖欠一两个月。” “拖欠军饷和官吏的俸禄,那可不行啊。这样会丧失军心与官吏们对根据地的信心,以后容易出大事。”林强云皱起眉头,表情很是忧虑地说:“今年一开始是与鞑子兵打仗,就已经耽误了不少田地的种植,就是因为军心民心可用。官府上至州县主官,下至书吏、役夫同心同德,才能够既打了胜仗又种下禾苗。现时这数月的干旱,虽然采取了措施与天相抗。恐怕还是会影响到田里的收成。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呐,保不定什么时候还有其他不可预测的天灾**再来捣乱,我们不得不防。如今,我们地粮仓已经空了,府库的银钱又勉强只敷度支,须得想个办法才好。” “哪,强云你说怎么办?” “叔。您老且先不必忧心,让我想想,稍后再与您老人家商量。” 这一天。双木商行各地分支的大管事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起到达临安。 东侧门女眷在内男子站于门外,有身份能来门口迎接林强云的足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在韩老管家和冉琥、公治渠地带领下排成数列,在林强云的软榻车一推到,便像是演练过一般,同时拱手躬身轰然高呼:“恭迎家主回府!” 韩贵喜这位新来的老管家,为了要让主子和其属下的认同,无时无刻不思好好表现一手管家的本事。这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客,因为得到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他不愁反喜而干劲十足。韩贵喜将此次晚宴确定为仿古形制的坐席,从酉时起经过一通里里外外的忙碌,在林强云回府之前就大致安排妥当。 这所原属于梁成大地宅子大厅有够大。上首和两边三个方向摆下七八十张长三尺、宽尺五的条桌与同等数量的条凳,坐了一百四十多近一百五十个人,也还在中间空出了四丈宽、五丈多深地一大块地方来。 这是林强云自汀州与蒲开宗初次见面信口说出“双木商行”地名称,决定从此以后要经商谋生、赚取银钱发大财的宏伟计划之后,第一次有机会与大部分所属的各地大小管事相聚在一起。这些人中,只有少数的个别人是已经见过面的,另有很大一部分则是第一次相互认识,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强云这位东主兼局主。 在座双木旗下的人们,对于有着“大侠”、道门“上人”之誉,又在朝当了四品大官,既名满天下,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主、局主林强云充满了好奇。他们对这位此时看来脚、肩裹着伤巾,腿足裹了石膏,身上装了固定夹板脸色还略显苍白,又有着诸多传奇般事迹,并在四年的时间里崛起于商界、道门及朝堂中立足地年轻人,打从心里丝毫不敢有不敬之心。 晚饭吃到差不多,黄根宝见林强云心情不错,走到主席前小声问道:“师傅,饭都快吃完了,你又不饮酒,不如将弟子这次从湿州带来的南戏叫上来演给众人看看,乐一乐如何?” “南戏?这又是什么戏啊?”林强云过去在县城的影剧院,上山下乡后在公社地大坪中看过电影队放的电影,更小的时候还会走上十多里地到解放军驻地去看部队的电影。至于戏台上,除了傀儡戏之外,真人表演的则还看过京剧、越剧、黄梅戏或者绍兴戏,听说过的也有潮剧、兴化戏(蒲仙戏)和豫剧等,就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南戏。来到这里后,他除了听说有傀儡戏之外,还从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现时有什么戏剧呢,此刻听了黄根宝一说,不由大感兴趣,话问出口后也没等别人回答,又接着说道:“这个南戏有为头的么,叫他们的班主来,我有话要问他。” 黄根宝匆匆走了后,旁边桌上的冉琥俯身过来对林强云说:“这南戏的事,愚臣虽然没看过,倒是知道一些此戏的来历。” 林强云:“哦,那就请冉先生说出来让小子长长见识。” 冉琥看了一眼眼桌上坐着的卫襄,从容说道:“据愚臣所知,南戏出于宣和年间,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其实,南戏不止产生于温州,其源起还有福建路的泉州、福州一带,这些地区处于沿海,本朝都是工商两业兴旺之处,商贾之流,止到台、温、泉、福买卖,故而州县繁荣,民生富庶。富商即多,贾民又尽有余裕,正应了一句‘饱暖思淫欲’之语,勾栏行院因此而生意兴隆。温州,自隋唐以来就以‘尚歌舞’著称,唐人顾况《永嘉》诗云:‘东瓯传旧俗。风日江边好。何处乐神声?夷歌出烟岛。’在民间娱神祭祀的风俗十分流行,卫助之与周敬深两人已故的老师叶适《永嘉端午行》诗也云:‘岩腾波沸相随流,回庙长歌谢神助。’陈淳也在《上傅寺丞论淫戏书》中记载了福建路漳州、泉州一带民间伎艺的流行情况,谓其地每‘当秋收之后。优人互凑诸乡保作淫戏,号乞冬。 群不逞少年,遂结集浮浪无赖数十辈,共相倡率,号日戏头,逐家衷物,豢优人作戏,或弄傀儡。筑棚于民居丛萃之地。四通八达之郊,以广会观者。至市廛近地四门之外,亦争为之不顾忌’。有诸般会做戏的浮浪游手。或者一时没甚生计。便纠集起一帮人,日以做戏求乞逐而成帮成伙,时人谓之曰‘南戏’也。” 冉琥这番半言半白地话林强云也听不大明白,嘴里淡淡地敷衍应了声“原来如此。”就陷入了深思中。林强云心里下意识的却觉得,“南戏”这似乎又是一个……或许……可能很容易赚得到相当多钱的生意,但到底应该怎么办,一时也没个定见。 黄根宝走了不多一会,就领着一个身穿旧彩服的中年男子。畏畏缩缩走到来堂上,对林强云拱手道:“师傅,这就是做南戏那伙人地班头。名叫楚七郎。” 黄根宝转头对那楚七郎道:“楚班头,这位是我的师傅,双木商行东主,也是当朝四品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篆,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强云林大人。咦,楚班头别怕啊,我师傅人很好的,并不会怎么你,好好向他回话便是。” 中年男子想是没什么见过官的乡下人,一听林强云是四品的大官,吓得“通”一声跪下地,身子抖得筛糠也似,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掉,结结巴巴地:“小的楚……楚七……七郎……见过大老爷……” 林强云皱了皱眉,和声道:“你叫楚七郎,快请起来,我有话问你。” 楚七郎将头“咚”地磕了一下:“小的不敢,大人有……有……话尽管……问……问,小地……小的……” 林强云安慰他说:“唉,你不要怕,我想请问楚班头,你们共有几个人,此前是靠什么为生?” 林强云的和颜悦色让楚七郎顺气了一点,说出来地话也不再颤抖断续了:“回……回大人地话,小的每连小的一起共有十六个人,七个是乐师,九个是戏子。我等十多人既不会种田,又不会别的营生,十数年来都是靠演戏酬神,或者做路伎、到村镇扮出戏文谋取生计。” “哪……你们扮戏文唱给人看时就是穿了这样的衣裳吗?”林强云看这楚七郎身上彩衣色彩普普的并不鲜艳,而且多处还打了补钉,不禁对他们能赚到多少钱产生了怀疑,问道:“那么,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唉,这样的衣裳是旧了些,但却是我们最好的了,除非到了扮戏之时,就是天时再冷,我们也只是放到箱里不敢套到身上御寒。说到过日子……那可真是……真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呐,大人。”楚七郎连连顿首,声音里带着说不出地凄凉:“若是遇到地方上有好心的善人时,或能混半月一月的饱饭,还可向主家讨得十贯八贯钱用以度过几天。若是……” 林强云心里也有点发酸,连忙止住楚七郎地话头,和声道:“好了,我就问你这些,你下去准备扮你们的戏文吧。” 黄根宝看楚七郎想哭出来的样子,心下早就大惊失色,在这百十人聚会的好日子若是被他真哭了,还不被韩管家给埋怨死。听得林强云发话,连忙一把拉起楚七郎,贴在他耳边低喝道:“楚七,你要死了,敢用这种悲悲切切的样子与我师傅说话。” 林强云对黄根宝吩咐:“根宝,你告诉这伙演南戏的,如果今天演得好,我可以将他们收下,让他们有一碗安稳饭吃。” 卷十一第十二章 林岜到内堂向林强云宣完旨后,叔侄二人一同回到大厅,参加今天韩管家特意举办的林宅第一次晚宴。 作为族叔,又是个标准的文人士大夫,更是从三品有差遣的大理寺卿,本来被十分看重他的韩管家安排坐在上首林强云的左边,座位是除了林强云之外最尊贵的位置。因为他与同是文人的沈念宗说得来,不顾韩管家好心的劝阻,执意移席到右侧与沈念宗同桌而坐。 林强云的这位族叔也是直到近些年,特别是回到临安做了京官以后,才开始留意产生于民间的南戏。即使这样,也能给林强云这个对南戏什么也不了解的初哥,做出详细的解释。林岜与沈念宗一搭一挡地解说南戏间,也顺带的将现时除了瓦子勾栏内有傀儡戏、影剧、杂剧和南戏等诸多演艺出众的优伶演出外,其他外来谋生进不了勾栏只能在露台(城市里搭建的临时演出场所)上做戏,或演艺的专业性不强,只好在路边空场上作场演出,以换取衣食之费路伎的情况,也一并告诉了这位林氏族侄。 通过林岜和沈念宗的讲解,林强云才知道一些南戏的详细情况。 临安的瓦子林强云去过好几次,知道这种地方既是娱乐中心,又是商业中心,娱乐与商业同时进行的赚钱好去处。其内的勾栏他也因好奇而进去看了,除了见到各种商家的招贴(广告)琳琅满目外,那时候只觉得这种被唤做游棚、乐棚的勾栏大得紧。同时他也发现,勾栏内的场所实在不是个欣赏演出的好地方,因为各个表演的围栏是会互相影响,使得演出地效果十分之差。无论是讲经说话。丝竹清乐,演唱‘诸宫调’、‘鼓子词’,或者是演戏(傀儡、影戏、杂剧和南戏)都会干扰两边的演出,离得稍远就根本听不到赏在说唱些什么。还有则是听不懂戏文。 于是他心中慢慢有了一个利用南戏在临安做几间剧院,办几个剧团赚点小钱,并对自己商行货品打响招牌的想法。 大厅中的空场内,丝竹、锣鼓声渐起,那个自发组成地草头南戏班子已经开始表演。 大概楚七郎将事情对同伙们说了,所有黄根宝带来的南戏班子成员都知道,刚才双木东主发了话,今天晚上只要表演得好。就能被双木商行收留,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俱都着实卖力。 作为主人的林强云没什么注意去看。只是暗自在心中不断转着念头:“从过去几次到勾栏内的情况看。那些进了勾栏表演的艺人也不过如此,他们的演出完全没有用于烘托演出效果的布景,更是缺少最为要紧地合适的戏服、道具和舞台灯光,更不用说其他辅助手段一点都没有。若是我建他几个戏院,出高价招揽上一些演得好的戏子,再请几个,好书会才人编出些好戏文,请几个好导演,不就成能事了吗。” 对沈念宗、林岜地问话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了自己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地几句。心里还是在想:“布景请人画,道具自己的工场做,烟火等演出的辅助手段动动手就都容易解决。至于灯光……” 决定了一项事情。林强云渐渐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眼睛看那些演南戏的人穿了不怎么应景的戏装,耳朵里听乐师吹打弹拨的鼓乐声,总有一种缺少了什么的缺憾感盘绕不去。身后桌上的盘国柱嘴里塞满了食物,叹了口气吐字不清地嘟嚷道:“唱来好听,演得也还勉强,就是几个乐师的琵琶、月琴、铮弹得不好,箫笛芦笙吹得也差,几样声音都凑不到一起去,还没少主拉的胡琴好听呢……” 林强云心中猛地一动:是啊,原来这些乐器里少了自己听惯地二胡、板胡、京胡以及大胡,不要说上朝时看到过挂在架子上大小不一的铜钟、铜板之类的大型打击乐器,就连过去家乡“十番”里必备的锁呐也没有一支。这算什么乐队?! 板胡、京胡自己倒是能学着拉过,能够拉奏出好多曲子,诸如《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样板戏的大部分乐曲更是耳熟能详,还能用其他的胡琴凑合着拉出曲调,连锁呐、笛子也能吹出一些曲子来。可是,自己只一个人,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办呢,到时候总不能…… “人,做戏的戏子、书会写戏的文人,开出让他们有固定收入不愁吃穿的条件,甚至多出些银钱去招揽,应该不难找。可是,导演和乐师呢……” 想到这里,林强云不由得叹出了声:“唉,人去哪里找呀……” 坐在林岜下首的沈念宗听了林强云的话,一脸不解的伸过头接话道:“强云,临安这里还缺多少人做工,令你显得如此烦恼。你说吧,要多少人都人,我们那十几万俘虏……” “叔……人多口杂。” 林强云一出声,沈念宗立时警觉到自己失言了,马上闭住嘴。 林强云扭过头小声对沈念宗,也是对林岜说:“叔父大人倒不须担心,这事稍迟我会将所有事情告诉他,还想请他帮我们物色些有理政才能、被晾在临安的不得志闲官,说动他们到根据地去帮忙呢。” 沈念宗鼓掌连声称赞:“对对,我们京东三州确实是缺少大批理政之才,若能请旨让一些闲官去各州县主政,那是再好不过了。既然如此,那……你刚才说的,还要找什么人啊?” 林强云淡然一笑,徐徐道:“叔父大人、叔,你们可曾听出,这帮做南戏的伶人,与他们配乐的琴师不合拍,乐声与演出的戏文好像也不入窍么?” 林岜注意看了一会,开口道:“唔,下面演的是《赵贞女蔡二郎》,确如贤侄所言,此时戏文正讲到赵贞女送夫婿上京赶考一出。可其丝竹声却奏的是喜庆的宫调,与离愁别怨之情不甚相合。” 林强云:“因此,我想要找的人就是乐师……咦,叔父大人。你刚才说下面地乐师奏的是什么调子与戏文不甚相合?” “戏文讲的是离愁别怨,而奏出来的却是欢乐地宫调……”林岜愕然问:“因此才不相合……怎么了?” 林强云没回答林岜的问话,只是自言自语地喃喃有声“宫调,宫调----宫调----” “对了!”林强云刚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又沉默下来。 侧边沈念宗则对林岜说:“仲山兄,强云有心思,我们别去理他。依弟之见,这些温州来的浮浪子所演南戏。除乐师奏的曲调不配戏文外,其他的做、唱等倒也还算过得去。不知皇宫大内所养的优伶与他们相比又是如何?” 林岜笑道:“逸民老弟,你怕是从未到临安的瓦子勾栏目去看过吧?” 见沈念宗点头认可。林岜道:“小兄看。他们做戏倒还算认真,但演得却实是不怎么样,与临安勾栏中地戏社、杂剧、清音比,委实是差得太远,更遑论与皇宫大内的皇家优伶相较了。” 林强云这时才抬起头来,对两位父执辈的长者笑道:“呵呵,刚才我听了‘宫调’这名称,就是想到了宫调是出自于皇宫。没成想一下子给忘了。当今之世最好地乐师,自然也要皇宫中才会有。对,我要想办法从皇宫弄些乐师、谱曲地高手出来。方能与现时瓦子勾栏中做戏的一较短长。” 这一夜大家虽不能说尽欢,却也是愉悦的酒足饭饱而散。 次日,黄根宝扶着乃妻菊花带了个大包裹来见,除了他原来的那件毛衣外,另三件未完成的无袖毛衣,使林强云很高兴。这三件毛衣除了有一件是自己教给她织的元宝针外,还多了不少的花纹,虽然没有元宝针那样织得厚实保暖,但却好看得多了。问了后,方知菊花怕将原来的毛衣拆坏,没法按原样将衣袖织出来,只好依她地想法另外织了两件。 林强云立时便请菊花多留几天,让她对一些没其他事情做的女眷和女孩儿兵进行教授。 接下来的几天,林强云听了各地来地商号大小管事,各地镖局分局主、总镖头讲述各地经营情况。他分别在沈念宗、冉琥、公治渠,以及四海、金来、应承宗等人,还有黛丝娜姐妹俩的帮助下,按所属路份画出了一百多张属下分支机构的分布图、表。这些图表上不但清楚地注明了各地商号、镖局的名称,主要大小管事、分局主、总镖头的姓名,人员等,还详细情记录了各地财产的数量。 林强云经过这几天的统计,得出的结果是整个双木商行、双木镖局在大宋境内拥有的总资产,已经达到了四千九百八十余万婚铜钱的巨额数字,连他自己都被所拥有的巨额财产吓了一大跳。 林强云怎么一时也想不明白,从绍定二年十二月来到临安,那时他带来只有六十多贯会子,即使算上艾百万代其卖掉的那一套四只“水晶杯”所得的一百十二万贯,也还不到两百万贯钱,怎么可能在一年半不到的时间里,连本带利的翻了二十五倍。 将沈念宗请来,被叔分析一说,林强云便也恍然:并非他从来很少过问商铺诸事的这个东主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而是双木商行先有了钉钢刀具、蚊香、布鞋、香碱、雪花膏等卖得俏的好货,更兼在水晶杯之后又做出了仙人镜、万花筒诸般宝物,依靠起家的本钱堪比一国之多,方才能有今天的局面。 叔侄两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大致弄清楚了,到现时为止,各地商行不管其名称前头是否冠有“双木”的名号,由双木出了银钱的生意已经遍布大宋十七个路份,除了夔州路、潼川府路和广南西路三个较为偏僻的路份店铺稍少外,其他十四个路份的每个大州郡,都有或是与本地坐贾合本,或由双木商行独自经营的商行。特别是两浙、江南西路、福建四路,几乎每个州县都有双木旗下的大小商铺。各地的大小管事、伙家、工匠等,靠商铺、作坊吃饭的人已经达到一万六千余众。 至于这些商行店铺地利钱,除了临安、温、泉、广三州和两浙、荆湖数处去年共解到林家大宅七千三百多万贯盈余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只先能垫钱一时还无收益的无底洞。 总算起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双木商行付出地本钱达到了十三千万贯(一亿三千万),商铺是开得多(一千一百余间);场面也摆得够大,双木作坊出产的各色货物流通大宋全境。连金国、高丽、东倭、越李朝、占城也有不属双木的行商般贩去了。但双木商行从真正经商中赚得的利钱,却是一文也没有。若非有独一无二的刀具、蚊香、布鞋、香碱、雪花膏,若非有水晶杯、仙人镜、万花筒等让临安的官宦富人们争破了脑袋的宝贝,他林强云如果只凭炼钢、打铁的手艺,只凭钉钢刀具和蚊香、布鞋,别说是想赚到多少大钱发财,能够在福建汀州一地称雄就算不错了。 沈念宗还向林强云讲说,若是大宋朝没有史弥远专政。不是现时一家独大总揽朝政,朝庭上下政治如同一潭浑水般混浊不清,没有那么多闲官等着堂除、部选希望得到实职差遣。这一年多来做出地水晶杯、仙人镜和万花筒绝无可能卖出这么多银钱。他林强云很有可能再过十年八载也无法做到这么大的生意。如今这样的场面。若是不再做些正经地生意,从正行中赚取实实在在地利钱度支,双木商行甚至还大有破产的危险。 双木旗下镖局的数量相对商铺少了很多,但也布满了大宋的各个路份,两浙、两江、两淮的大郡治所基本都有一个人数不等的双木分局。其他路份少则一个,多则两个分局,镖局的总数共达七十一家,镖师、镖伙的人数更是超过了两万大关。 日前。除福建路、临安两处地三家镖局外,别的六十八家都是初创,钱花得不少。利也是一文没有。 还留在福建路主持汀、泉二州镖局的总镖头巫光有信写问林强云,这段时间以来,福建路地汀泉二州,特别是泉州地面,有许多村镇堡寨向镖局提出,付钱请镖师到他们那里保护;也有的富民大户,则请镖局运送银钱去交给山贼,以赎回被盗贼绑去的肉票,并请镖师护卫家人的平安。 由此,沈念宗提出了一个增加镖局收益的办法:鉴于时下治安不靖,各地盗匪蟊贼多如牛毛之势,我们又有那么多镖局和会武的好手,有大事发生时尽可以调集人手于一处使用,镖局的生意就不能将眼光一味只盯在保护人货、负责路途运输安全一项上面。也应该接受为地方的村镇堡寨提供镖师,为有好名声、有善心的富民大户保家护院,以收取部分银钱用于度支日常费用。 林强云对此大以为然,认为除此之外还应该对客人做出与一般保镖人货同样的承诺,镖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旦失镖则按商定的数额进行赔偿。他立时就请沈念宗代笔为巫光写了回信,也一并通知各地所有的镖局,同样按此办理。 行院、妓寨比镖局还要少得多,而且还大多是末在两浙、沿江、沿海和淮南西路的繁华通都大埠,共有九家。但一年来却是收益最稳定、最多的一个大项。到去年底为止,除了先期放下去的本钱四百余万贯全部已经收回外,还解交了两千五百六十多万贯,这些赚到的银钱有七百万贯用于四海他们的特务营,其他的基本上全部都被用来购买粮食,陆续发运到根据地去了。 至于冉琥负责开设的金行,则通都大埠内凡有双木商号处都已经办了起来。这数月的时间里,虽然还见不到什么太多利钱的收益,齐鲁纸钞的推广上也只用于异地金行间的通兑,市面上流通仅限于双木旗下的商铺外,其他商家很少接收,还不怎么理想。但金行在其他兑换会子、铜钱、金银方面,倒是办得有声有色,得到无数行商坐贾的欢迎。特别是有些长途贩运的大商家,现时到何地去般贩货物,往往会将会子、铜钱、金银送到金行,换成他们认为像“飞钱”般的齐鲁纸钞,到目的地的金行后再换成会子、铜钱、金银。再去购货,或者干脆就将钱先存于金行内,到需要用时再去支取用度。但是,金行也有一个小问题冉琥认为不好解决。那就是金行的人讲过,有许多行商抱怨说,有时想将赚来地钱拿回一点去让家里用度,却须要自己的人回家跑一趟,耽误了不少时间,也少赚了不少银钱。 “不付利息,反而能收费的储蓄存款!”这是林强云在知道了以上的情况后,第一个跳入脑海里地念头。同时他还冒出了另一种想法:“由金行将客人的银钱送去他们的家里不现实,但如果我办起一个类似于邮局般的行当呢,那就不但是银钱。甚至连书信也可以为别人送到家了吗?!” 林强云对于现时大宋的交通。以及递铺的情况还是有一些了解,暗中自是有了定计。 沈念宗数日来经过一通盘算后,于五月十五日这天晚上来林强云的房间,支走了应君蕙、黛丝娜三女后,掩上门坐到床沿说:“强云,叔经这些天对双木商行、双木镖局查看的结果,从中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各地地商号、商行已经有了。而我们商行总号里,自叔离开你去了山东之后,还没有的总账房。强云啊。现时你必须找到专门的人来管一管双木商行地账目了。否则,连你这个大东主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商铺,各地地商铺有多少店面、地产,各地能勾抽多少银钱用于紧急时的度支。这可不是大商家所应该有的失误,时间一长银钱上只怕会有很大的折损啊。” 林强云被沈念宗说得一惊,一下子又想不出什么人有管帐之才可以托付,为难地说:“叔,不如还是您老回临安帮着……” “不行,你别把主意打到叔身上来。根据地现在比当初的三州扩大了近十倍面积,人口也多了一倍多,各项事情忙得我和国明兄恨不能一个人分成两三个来用。这次若非得到急报说你受了重伤,叔还实在是无法脱开身到此来呢。”沈念宗没等林强云完全说出口,马上就回绝,提议道:“依叔这几天用了心思观察,我看黛丝娜和荷丝娜姐妹俩不但认得你教给我们记账的那种数字,还对算数颇有天分,有时候和叔用算筹……哦,是算盘,用算盘慢不了多少,其得数也准确。不如让她们帮你试试将帐管起来怎么样。” 林强云早就知道黛丝娜、荷丝娜不但会写汉字,阿拉伯数字对她们来说当然熟悉无比,并确实对数字有一种说不出的爱好。只是他也知道现时的人,包括沈念宗、林岜、张国明这三位父执辈地人,都对妇人女子有种执着的偏见。谢三菊和以前的应君惠能负责一些事务,让这些老人们认可,也只是他们觉得这两个女孩都将是林强云地正妻,而两个女孩又确实有管理才能的缘故,才没出面反对。所以林强云即使是清楚地知道黛丝娜、荷丝娜有管理账目的能力,他也根本就没想到要让这两个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侍妾身份的番邦女子,来管理这一大摊子生意的账目。这时听到沈念宗率先提出用侍妾管账,一时倒是愣住了,张开嘴吃吃地问道:“叔是说……让黛丝娜、荷丝娜……” “怎么,你不愿意。”沈念宗沉下脸,满是不高兴的神情:“亏你还一天到晚和人讲说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要让女人一同上桌吃饭。” 说到这里,沈念宗看到林强云苦笑的表情,猛然又想到别处去了,紧张地问:“耶……强云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个番女并非汉家女儿,会有什么不轨之心?不用怕,你六叔虽然管不了这么大的场面生意,但……” 说到沈念康,沈念宗这才想起一直没看到这位族弟和侄儿,一时间脸色大变,慌急地问道:“咦,强云,你六叔呢,还有你六叔妈,怎地叔到这里五六天都没见到他们夫妇?难道他们与南禄都出了什么事不成?!” 林强云连忙解释说:“叔,您老别急,我六叔得到根据地的信说粮食紧张,上月十三到京西、荆湖去查探那儿的米面铺子,看最近还能勾抽出多少稻麦运往山东。六叔妈和南禄想到外头去见见那里的风土人情,也跟六叔一起去玩了。他们去时坐的是我们装有子母炮的平底主沙战船,又有两什护卫队和镖局地数十个镖师随行保护呢。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您老就放心吧。” 沈念宗吁了口气,紧张的神态变为轻松,笑着将话头转过来:“六弟没事就好。对了,不予看还是让黛丝娜姐妹将你的账目管起来。有你六叔经常看顾,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妥时,我们再换人也不迟。强云,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想了想,回应道:“也好,就依叔地吩咐,叫她们姐妹将账目管起来试试。” “强云,你身子日渐看好。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叔就不再留此多住了,明天我要随运粮的船队一起回京东路去。”将事情确定下来后。沈念宗不放心山东那么大的一片地盘只有张国明一个人主持。迫不及待地要早日赶回去,向林强云问道:“对根据地的事,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有啊,有几项比较重要的事情,还请叔回去时后和张老伯商量后相机办妥。”林强云表情严肃起来,顿了一下看着沈念宗道:“据叔所讲,京东两路这数月来天旱的情况严重,这两天我请教过冉先生和公治先生两人。公治先生对京东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但冉先生却向我提出了一个令人担忧地警告。 “哦,冉愚臣怎么说。”沈念宗心下一颤。连忙发问。 林强云:“冉先生言道,他虽然也没到大(黄)河以北去过,但从很多野史闲书中得悉,大凡有旱、港等天灾出现之时,那一年的年成就会相当不好,旱谤过后极可能还会有其他什么灾害接踵而来,别的也还罢了,就是要我们特别提防人、畜瘟疫与虫灾两大害。” 沈念宗毕竟是读过很多书地人,心思也相当活泛,略微深思了一下,当即便点头同意:“唔,冉愚臣提醒得好。人、畜瘟疫是发大水后才有地大害,京东今年看来是不会发生的了。不过,虫灾倒是大有可能会很快生发。可是,地上要生虫子,我们又没法去不让它生……”他细想了一下后,突然发觉旱灾稍稍缓解了些许,才将秧苗种下去的根据地,接下来又要面临虫灾的袭击,心中不由大急,站起身快步转着圆圈,用发颤的声音说“哎哟,糟了,若是虫子大发起来,我们今年种下的田地将会少收不少粮食,有些地方甚至会颗粒无收,说不定连种子都没法收回呢……官仓里又没了存粮,根据地里可是有三百多万人要吃饭呐……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林强云连忙叫道:“叔,您别急,完全将灾害消除估计没那么容易,但先做一些准备让灾害对我们造成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还是有办法的……” “啊,你有办法,快说给叔听听。”沈念宗一下扑到床边伸出手要抓林强云时,猛地想起侄儿身体还有伤,马上将手撑在床沿收住脚步,连声催道:“快说,快说。” 林强云:“您老先将黛丝娜她们叫来,小侄有东西给叔看。” 荷丝娜按林强云地吩咐去书房取来一叠图纸,并去喊了一个孩儿兵,提来一个内外全都上过了桐油的木制扁桶。 “这是什么物事,拿它来做什么用的?”沈念宗放下从黛丝娜手中接来他看不懂地一叠图纸,接过孩儿兵的扁桶提到眼前仔细察看,只见这个扁桶厚为六寸,宽约尺三,高不到尺八,两边两个半圆连接前后一四一凸的桶壁。桶底全部封死,同样封死的顶端中间则开了一个五寸大、带双层盖的圆孔。扁桶四入的一边有两条厚实的布带,右侧有一咋,长柄把手,左侧是一大一小两个有机括的圆筒。稍大的圆筒上还有一根不知什么做成软管,软管又连接着一根有个扁圆铜头的空心硬管上。 “呵呵,叔请先坐下,听我仔细地说给您听。”林强云喝了一口黛丝娜端到嘴边的温茶,看沈念宗也坐下喝起了茶,这才笑嘻嘻地朝那个,孩儿兵一指,说:“这是小侄前些时日刚刚做成的喷雾器,专用于喷洒杀灭害虫用的一种工具。怎样使这些喷雾器喷药杀灭病虫害,这些孩儿兵都会。他们回到京东后可以教各地的农户们正确使用。” 沈念宗提起放在脚边的“喷雾器”拿着那根软管问道:“这是何物所制,为何既是空心管又能弯曲自如。” 林强云:“阿哈,小心些,这是不能折硬角地物事。这叫软管。没它喷雾器就不好用。叔啊,这种软管可是花了小侄不少心思在上面呢,做它的时候先用干布缠在涂了厚蜡的棍子上,然后涂上漆让它干,干了后再涂漆再缠布条,直到它的厚度达到要求,将其烤热熔开蜡取出木棍才算做成。 示意沈念宗将那一叠加图纸递给自己,从中抽取一张抖了抖说:“这是用于杀灭虫子地药剂。叔先看看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我现时就给您老讲清楚。” 沈念宗一边看一面念出声:“物料:硫磺五十斤研细,乌头五斤半、马钱子两斤半晒干研细。熟石灰六十二斤半老姜十斤晒干剁碎舂成细末。浓浆制备:先将乌头、马钱子粉各加十倍的水浸光五日。然后取五百斤水煮滚加入全部硫磺煮一刻半时辰,再放入全部石灰熬两刻时辰,接下来顺次添入马钱子粉煮一刻时辰,入生姜粉煮一刻时辰,入乌头粉煮一刻时辰,熬煮时大火不能中断,须得不停搅拌。最后,锅内的浆液成酱油色时灭火。用多层细麻布滤去残渣即得。” 林强云:“叔下面还有呢。” 沈念宗又念道:“此药可杀灭不少害虫,也可治多种稻麦病,用时可取一份药液。另配以五十至一百份的水先行喷试,能杀死害虫时便依量配制药水……这就完了?” “呵呵,当然完了。”林强云道:“因为没法知道这种药母的浓度,所以只好做出来后让用药的人去慢慢试了。叔回去后立即要人按方将药先制出一批来,并让人马上试过,到有虫害发生的时候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沈念宗迟疑道:“可是……乌头、马钱子这些都是毒药啊,一时哪里弄得到许多。还有,老姜虽然根据地有,但也没法买到如此之多。” 林强云:“这些小侄都已经准备好,也已经装到漕船上了,叔回到胶西时只须叫人去做就是。 啊,叔,这种药多做些出来不妨事,就算放到明年也还能有效,我们必须做最坏地打算,以免大意失荆州。” “好,好,好,回去后叔一定会立即叫人将药做出几千斤。”沈念宗马上又指着那叠图纸说:“那么,这些画得古里古怪的物事又是什么,现在你可以讲给叔听了吧。” 林强云:“那是当然。这十多张图纸都是做喷雾器的,另外还有二十个跟我做过喷雾器地孩儿兵,这次也和叔一同回胶西去,叔只要将他们交给吴炎、司马景班两人,要他们全力配合这些孩儿兵做出最少几千具喷雾器来,一旦有虫灾发生时立刻能投入使用,就能以最快地速度减轻我们的损失。” 沈念宗:“其他还有什么事。” 林强云向沈念宗交代: 一,结合新占地面大肆开路之机,务必沿路建起屯田的小型堡寨,每个堡寨还要有报警的烽火台,以防蒙古鞑子再次入侵。同时,请沈念宗转告陈君华,护卫队所有的骑兵与战车都必须集中使用,形成局部强大的作战力量,万万不可分散作战。另外,林强云还劝说沈念宗,不必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所有的城池守得住就守,若是敌势过大无法援救守不住地,就必须将人、物撤离,采坚壁清野之策应敌。 二,回到京东后,在护卫队、守备军、孩儿兵中遴选一些有语言天分的人,集中起来交给张本忠,让他们学会各种番邦外国话及文字。同时勾抽部分----最好是一万至二万人左右----新降的蒙古、女真、契丹人,以及部分铁、木工匠,一并交与张本忠,以训练他们乘船海战、砌筑堡砦,以便今年再次随船队出海博易,在商路各个要点设立补充水、粮、菜蔬地堡垒。 三,鉴于去年有不少细民百姓由于天寒地冻而毙命,公治渠向林强云推荐了一本由徐梦莘所著,名叫《三朝北盟会编》的书,指出其中一段话:‘……,其俗以山谷而居,联木为栅,屋高数尺……环屋为土床,炽火其下,相与寝食起居其上,谓之火炕,以取暖。”给了林强云很大的启发。因此,请沈念宗回到胶西后,请道院的道长们抽时间予以关注,若是能在入冬之前也为百姓的屋里建些‘火坑’取暖,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四,收购民间的羊毛,建新作坊将羊毛织成粗细不等的毛线,或用于织布,或组织妇女学会编织毛衣。既可令根据地再多一两项可以拿得出手的高质商品,也使民户多了一项生财之道活命。 至于根据地所需的钱、粮,林强云安慰沈念宗,说是他自有办法解决:粮食会从大宋境内各地、以及越李朝、占城、高丽、倭国等地购来运到京东,可解今年到明年春的燃眉之急。银钱问题,先向金国收取他们拖欠的白云军饷钱尾款,加大对金国、原西夏西平郡王李听的轰天雷、雷火箭、钢刀售卖数量,相信加上商行、妓院的收益,不成什么大问题。 另外林强云还有两个秘密,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曾向沈念宗提及,他打算应李春生所请,准备在近期以镖局的名义派出护卫队,渡海到越李朝去帮他们作战,赚取佣金用来换得他们的稻米。再就是笞州磨旗山,扬妙真所说李全积存的一批宝藏,是否真有,或者达到其所说的数量,他不敢肯定,要等取到手中后方能给人一个惊喜。 沈念宗看林强云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大感放心。他也知道自己和张国明对此是无能为力的,除了尽力将根据地按侄儿的计划治理好外,别的实在是帮不上多少忙。便在第二天带上一批急需的物资,随运粮船队北返京东路根据地去了。 沈念宗走后,林强云才抽得出空来和卫襄商量,他们一起讨论规划临安城内的商铺、剧院分布,订立建筑行社的规矩,招募建筑设计人才,林林总总一大堆事情把个卫襄忙得脚不沾地、头难靠枕。 在林强云看来,一切被安排得十分妥当,似乎每项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得十分顺利。 没想到五月三十日这天,同时从江陵府和金国归德府回到临安的沈念康与应俊豪各带回了两条让林强云勃然大怒的坏消息。 【……卷十一第十一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三章 绍定四年五月最后一天是乙卯日,又是一个晴朗而又闷热的日子。 早晨,昨天的暑气还没有被暗夜完全消耗干净,徐徐吹过的晨风依旧带有让人稍动就冒汗的温度。 “今年的天气热得受不了,恨不能整天泡在水里方才惬意。”林强云坐在软榻上,羡慕地看着太阳没升起就跳下运河洗浴的孩子们。不胜懊丧地拍拍榻边的床板,看了看去掉了石膏,但还不能太用力的腿脚和右肋,对陪在边上的张本忠他们,做出一脸悲愤的神态,叹息道:“唉,可惜我现在是能看不能动,想和他们一样下水去泡泡也不可得,只能望水兴叹啊。天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哪!” 听到林强云受伤的消息,昨天刚从枣阳孟珙军中赶回临安的金见“噗”一声笑道:“哎呀,公子好可怜哟,看得我们心痛死了。不如这样,我们一起悄悄脱光了下河去,泡个爽快,只要不让君葱姐和陈大郎中知道,相信还没人敢把我们怎么样。” 张本忠一个暴头敲上去,笑骂道:“你这小猴子出的什么歪主意,公子脚上、肩头的伤口还没脱痴呢,哪里敢让他泡水。再说了,良甫(陈自明)先生已经警告过,公子的腿骨、肋骨也还没长牢固,一百天内万万不可用力,若是再有损伤,那就不止是两三个月就能治得好的了。” 林强云随口说:“是啊,是啊,我们还是听良甫先生的话,先将伤养好省得落下病根,只索再忍耐六十多天就可以活动自如了。”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张本忠:“张大哥,这几天我们派去安南的使者还有消息传回来吗,需要的海船和镖师又集中了多少?” 张本忠:“安南还没消息,适于海上行走的船只募请了不到百艘。全都要他们去泉州相候,这些船算来仅能装载三十万斛,坐人怕是只装得下三万多。另外,我们各地地镖师倒是有大约七百余人应命到了傲浦,正由盘牯仔率亲卫带着他们进行弓箭、钢弩射击和战阵、乘船的训练。” 林强云沉吟道:“唔,三十万斛,再加上我们自己的三艘二万斛和一万的大海舶,还有八艘四五千斛地战船。一次将人接出三分一到一半应该有可能。这样好了,通知下去,命令所有船只和人员准备好。我们后天----就是六月初二出发。趁现在还没多少台风的时候赶快将安南的事情办完,也好了却一番心事。” 张本忠闻言一惊,问道:“我们后天出发去安南,这就是说,公子要亲自出马了?” 林强云淡淡的应了一声:“是啊,这一个多月来躺在床上没什么动,全身都要发霉了,有这样的机会到安南、占城去看看风景。我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嘴上说着话,林强云的思绪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刚受伤那几天了。 赵汝楳带了蒙古使者忽图到林府拜访,是在四月二十四日林强云受伤的第三天。 对着全身包满了白麻布和硬板。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精神尚可地林强云,忽图操着他那生硬的汉话,口沫横飞地将察合台的女儿----喃加真不刺公主,说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地世间第一美女。忽图以自己所理解汉家理学,把喃加真不刺公主讲成是一个温柔贤淑,十分顺从地好姑娘。更以他自己的想象,把喃加真不刺公主所会的骑马射箭、杀狼护畜堪比男人,她不仅可以搭设篷帐、牧羊放马,还惯会挤奶制酪、酿造奶酒等,将一个女孩夸得天花乱坠。 言下之意,就是林强云若是肯用能够爆炸伤人的天雷为聘礼,娶了这位蒙古公主是绝对不会吃亏,得到了美女为妻不说,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奴隶,以及骏马要跑上一个月,才能从这头走到另一头的大片土地作为陪嫁。 这话不但是应君蕙、黛丝娜三女和盘国柱等亲卫们,听了这个蒙古鞑子的话后,也忍得肚子发痛。就连刚刚得到了林强云生辰八字,认真看了一会林强云面相,然后自顾走到一旁地桌上,在默默地专心占卜,还时不时轻声嘟喃“奇事”、“怪事”的赵汝楳,也听得时而皱起眉头,时而面露不屑的笑容。 林强云静静地听完了蒙古使者说完了一大堆废话,在忽图稍为停顿之时,淡淡地问了一句:“请问这位专使,你所说地那个……什么……哦,叫做喃加……真不刺,唉这样的名字真是不怎么好记……” 忽图连忙出声纠正:“尊贵的林大人,你说错了,我们美丽贤惠的公主名叫喃加真不刺,不是叫做‘喃加’更不是叫做‘真不刺’。她的这个名字是……” “好好,你们的公主就算是叫做喃加真……不刺好了,让你占个大便宜总好了吧。”林强云不欲与忽图多作争论,叫起蒙古公主的名字来总还是觉得别扭,怎么也会吐字间停顿一下,息事宁人的和事佬般柔声道:“被你夸成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那个……什么公主来的?哦,对了,是喃加真……不刺,她今年是不是你刚才说的十三岁了?或者,贵使一时讲错,把二十三岁说成十三岁,是这样吗?” “我们的公主本来就叫喃加真不刺,叫回她自己的名字怎么就成了这位林飞川施舍的了,还说让我们占了大便宜?我们的公主叫做喃加真不刺,真的是占了他们宋人的便宜吗?这位林飞川说的话真奇怪!”忽图一怔之下,听到林强云后头的话又愤愤不平,心里暗暗大叫:“这姓林的飞川大侠说什么话,喃加真不刺公主怎么会有二十三岁,那么大的年纪还没嫁出去,别说在草原上的女人十三四岁必须出嫁,有些甚至不到十岁的女孩也被她地父母用于嫁人换取利益。就是在他们汉人所在的中原,也不可能有二十三四岁的待嫁女人啊。” 忽图心里的想法可不会傻到说出口来,只在嘴里连声否认:“不不,不。尊敬地林大人说笑了。我们聪明美丽又能干的喃加真不刺公主,怎么会有二十多岁老太婆那么大的年纪呢,她确确实实是只有十三岁……哦,是十二岁半,差五个圆月亮才到十三岁的年纪……” 林强云眼里闪动着一丝笑意,拉长了声音,似乎是不经意地柔柔问道:“哪……不到十三岁的女孩子,就能够骑马射箭、杀狼护畜。又会搭设篷帐、牧羊放马,还能挤奶鞭皮,更精于制酪、酿造奶酒。这是真的吗?” 正主儿不相信自己的话。 这次冒万千之险来大宋的图谋就会失败,那可是不得了地大事呐。忽图情急之下不自觉的加大了声音:“怎么不是真……真的,这是我们整个怯绿连河两岸……大斡耳朵地所有人都知道地事情。” “那么,你说的很好,让我非常动心,本官希望能亲眼看看这位年幼美丽,又能干的小姑娘。”林强云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表情还是那样如同春天的阳光一样和煦:“不如这样好了。请贵使回去告诉你的窝阔台大汗、察合台二王爷,你们也和金国的皇帝一样好了,先把你们的那位公主送来。若是她地像你说的那么好,我的夫人们又看得中意不反对地话,就勉强将她收下做侍女吧。” “侍……侍女?!”忽图一下子还没弄明白林强云话里的意思,即使是脱掉了皮袄只穿丝袍,他的头上还是因为自己的辞不达意而冒出大滴汗珠,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们南方汉人说的侍女,是指妻子吗?” 林强云似乎没听到忽图的话,自顾缓缓接着说道:“如果蒙古公主能先送来给我看过,那就说明你们是很有诚意,本官也只好勉为其难先接受六路一国的封地,派兵去接收那一大片渺无人烟的蛮荒之地……” 忽图呆头呆脑的问道:“尊贵的林大人,我回去后会立即告诉大汗和二王爷,公主会很快送到山东。可是,你还没……” 林强云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连连叹道:“唉,贵使这么心急将公主关到山东,是不是她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啊?” 忽图摇动双手:“没有,没有,我们的公主很好……” 林强云一点也没让忽图多讲话的意思,挥了挥手懒洋洋的拉长了声音说:“你们的大汗与王爷大约也很清楚,作为封地的六路一国俱为多长树木不长草,是片不适合放牧牛羊马匹的苦寒之地,无意多费心思派人花钱出力去打理罢。唉,既然他们都不想要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那片没人要的地方,权当积修外功做好事,吃一次大亏好了……唉,接下来又要花掉我不知多少银钱,用去不知多少粮食,不知会有多少我们年轻的士兵回不了家了。唉,吃亏就吃亏喽,谁叫我林某人心肠那么软,听不得别人温言款语的说了那么多好话呢……好了,你不要多讲了,我答应你,公主的人一送到,就留下那个喃加真……不刺,事情就这样定了吧……”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推演,似乎得出了答案的赵汝楳长吁一口气,轻拍案桌边缘压低嗓子小声叫道:“奇矣哉,怪事也……” 林强云抬头注视:“咦,什么事让赵兄觉得奇怪呀?”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谈,继续谈你们的联姻大事,不用管我。”赵汝楳头也不抬的盯住桌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后,又喃喃自语道:“好难解的前事之迷,好奇怪的将来后事,好迷离的最终结局呀……” 林强云:“我和忽图专使的事情已经商谈妥当,双方已经决定了所有事宜,只差蒙古方付诸行动了。赵兄还有什么事情吗?” 赵汝楳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早就想离开林宅到相府去禀报,这时一听到蒙古人与林强云已经谈妥,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将桌上的物事扫进左手袖袋内,抓起一包林强云特地为岳父治病准备的药,拉了走前两步忽图就走。头也不回地说:“谈妥就好,谈妥就好,我们告辞了,飞川兄弟有伤在身。不必送了……” “得了我们年轻美丽的公主做妻子,得了我们六路一国大片的封地反而吃大亏,这怎么可能?!”头大脑大,觉得心里一片乱糟糟地忽图,让赵汝楳拖出了好几步,都没有拿定主意,他还在想着:自己是先为公主的名字被分成两半来叫辩解呢,还是先问清林飞川。为什么收下公主和六路一国的封地他会吃大亏。 被赵汝楳拖着走到门外,忽图猛然想起林强云还没说明侍女是不是妻子,也没讲大蒙古国再要征伐打仗的时候。山东是否出兵帮忙。进献、购买那种“天雷”、手弩等兵器地事更是连提都没提到。这样回去的话,他怎么好向大汗和二王爷交代啊。忽图一边回头看林强云一面急急对赵汝楳说:“我们是讲了一些事……可是……” 赵汝楳:“都已经将事情定下来了,还有什么好可是的。走吧,走吧,我飞川兄弟身上多处有伤,不宜太过劳神,你也别再多所纠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在赵汝楳与忽图走后半晌。房间里的七八个人认为他们走远之后,才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大笑声。 李生春、李生云兄弟也是四月二十四日来城北右厢求见林强云的,不过他们到达林府的时间是在吃过午饭。估计林强云午觉睡醒后的未时初正之间。 见到李生春兄弟,林强云立即沉下了脸,无法控制地厉声喝道:“好哇,枉费我林强云将尔等兄弟当成好朋友,当成自己地兄弟相待!没想到好心好意却换来了一通谎言,林某人堂堂天朝四品大员,倒成了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成了你们谋取私利的合手工具。你们好大地胆子,还敢再次来大宋欺骗我们!来人,将这两位不受欢迎地客人叉出……” 去年林强云认识大越国的所谓“四王子”李平南,他们所说什么老国王与兄弟被人下毒而死,堂兄弟谋国之类的话完全就是一场大骗局。这李平南是越李朝的王族之人没错,不过他只是越李朝最后一个国主李目的堂弟,因为李朝年幼的女主将王位禅让给陈氏,李旵又被逼迫自缢,所以想依靠大宋之力谋取复国。 原来,大越国主李旵早在嘉定十五年(1222年)六月,就将王位禅让于其八岁的女儿昭圣公李天馨,是为昭皇。 宝庆元年(1225)十月,在大戟国主掌兵权的陈守度策划主持下,十一岁地昭皇与七岁的陈煚成婚,并于当月即下达了让国于陈煚的诏书。 其诏曰:“自古南越帝王,治天下者有矣,惟我李受天眷命,奄有四海,列圣相承二百余年。奈以上皇婴疾,承统无人,国势倾危,命朕受明诏,勉强即位,自古以来未之有也。嗟朕罹为女主,才德俱倾,辅弼无人,盗贼蜂起,安可秉持神器之太重。朕夙兴夜寐,惟恐难堪,每念求贤良君子,同辅政治,夙夜拳拳,于斯极矣。诗曰: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寐寐思服,悠哉悠哉。今朕反复独算,惟得陈煚,文质彬彬,诚贤人君子之体,威仪抑抑,有圣神文武之资,虽汉高唐太,未之能过。想熟晨昏验之有素,可逊大位,以慰天心,以副朕怀,庶可同心戮力,共扶国祚,以享太平之福。布诰天下咸使闻之。” 陈煚也于是年地十二月初一即位,成为越陈朝的太宗国王,政权则掌握在王叔陈守度等王族手中。 去年林强云引荐李平南朝贡,大宋朝的君臣也胡里糊涂的接受了贡物,不但对李平南封爵,还赐袭衣、金带,并让陈君华为使到安南去宣慰,顺便为其夺取了政权。 虽然是当今圣上赵昀无权,也没心思细察其中原委;史弥远则一心只为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忙碌,根本不屑对安南小国上心,在朝堂上与几个心腹讲了几句就草草决定了事。却也不失林强云这个引见人在史弥远、赵昀的心里有些份量,并在其中出了相当大力气的缘故。 说来也是事有凑巧,在大宋使团到达升龙的前数天,越陈朝倒真的是生出了大事,原李氏王族地人发动兵变。将陈家的人赶出了升龙皇城,并在大城内进行剧烈的争夺。恰逢陈君华率护卫队来到,这才以威力强大的雷火箭把越陈朝地军队炸得屁滚尿流,吓得陈守度带着十三岁的国主和十七岁的皇后逃出了升龙城。那陈守度不忿自己费尽心血谋夺到的陈朝就此被李朝的残余占了先手。一面调集精兵准备反攻,一面也具表请大宋邕州郡守向大宋朝庭上奏,说明其中的原委。 但李家王朝末年因盗贼峰起、政刑不明,长期的豪族混战与农民起义交织成李朝糜烂的山河。豪族侵占土地,皇室田地被日削月割,国库荡然。而另一方面,失去土地地农民又不断打击着李朝皇室,李朝由此而瘫痪。失去对下面的控制力。到了李旵即位为王时,完全失去了军心民心,李朝国主就成为在轿子中被轮流担抬的木偶。只是等待有势力者将其取代。 在陈君华带赴越使团回大宋不过一月。刚夺得了升龙地李平南,就被陈守度率军赶出了都城,一直逃到越占边境地海边方站稳脚跟,凭着三个小州地面所有人力、物力和陈君华留给他们一直舍不得用的近千支雷火箭,依靠险要的地势才勉强抵住越陈朝大军的进攻。 但是,占城国见了相邻的大越国起内哄,自是觉得有机可乘,不时派兵北侵。现时已经将李平南三个小州的据地占去了三分之一。到李生春兄弟出发来大宋时的二月秒止,越陈朝的大军已经将李平南等逼迫到几个仅有数千至万余人地海边小城内。若非他们于几个小城中囤积了一些粮食,还有剩下三几百枚雷火箭。而陈守度又因升龙城出了事赶回去不在军中,领兵的越陈朝大将又不愿将前王族的人赶尽杀绝,也不想让自己地士兵在一发就能杀数人、十数人的兵器下死得太多,几个小城只怕早被攻破了。 李平南到了这种地步,自知若无外援或者是出现奇迹,否则,自大中祥符三年李公蕴逐原越朝国主黎至忠而立国至今,已达二百三十多年的李氏王族从此就将被灭。他更明白,去年靠一番假话蒙住了大宋朝君臣,虽然得到安南国主的封号及一定的支援,他也知道不消多久就会被揭穿谎言。本来李平南是没脸再派人到大宋求援的,却架不住本族中数百老少的不住哀求,自己也不想死在陈家人的手里,这才硬着头皮倾其所有,凑了部分金银财宝,搬出山一些稻米装船,派李生春、李生去兄弟出使,让他们到大宋来再碰碰运气。 安南国的事,大宋权臣一党也是直到去年末,广南西路知邕州林应周,将安南国大越的详情上奏朝庭才知道的。这两道表章被史党一伙暗中压下,没使消息外传,史弥远却也对林强云斥责了好几次。而林强云则是从史弥远对自己埋怨、责骂时方得知这个消息,这才明白去年是上了别人的大当。 林强云在看到李平南的第一眼,就凭直觉感到投缘,心里对他们颇有好印象,所以才会尽力帮忙。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却是被人利用了。虽然陈君华出使安南国大越并不曾吃亏,算起来还是有不少人口、钱粮的收益。但林强云对于这种利用自己付出的真挚感情,来谋取利益的龌龊事,实是痛恨之极,一想起来就觉得恼火万分。此刻见了与其族兄一同来欺骗自己的李生春兄弟,那里会给他们好脸色看,故而一开口就是疾言厉喝丝毫不假辞色。 离开大越之前,李平南曾向李生春兄弟交代,大宋朝是指望不上的了,只能求那位神通广大的林强云想想办法。如果能得到一些京东路的制武军,哪怕像上回般只是四五百人的支援,相信也能保得住现有的几个小城不被攻破,甚至还有可能扩大占据的地盘。倘若能买到一些双木作坊制造的刀枪、强弓箭矢,还有加了道法的雷火箭也行,保命在旦夕求活的机会也是相当大。实在不行的话,李平南要求李生春兄弟,自己愿意投效在双木旗下,让他们务必说动林强云接收自己,将几个小城中的所有人接出险境。任由双木商行随意安置。 这一下连话都不让说,就要将自己兄弟赶出林府,李生春、李生云大急,林强云话还没说完就同时“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首叫道:“林兄弟,林大人,王兄和我们都知道犯下了欺瞒大人的大错,现今遭此劫难实是罪有应得。但请大人请听我们兄弟一言,死而无憾。” 林强云挥手止住要将李春生兄弟架走的亲卫,听完了他们地述说后,沉吟道:“唔,这么说来。你们现时有一万余兵将、三万多愿意跟随你们逃离大越的百姓,还占据了三个建有城墙的小城。那么,稻米粮食呢。 你们还能支持多久?” 李生春抬起头。眼里满是乞求的目光:“是有一万出头地兵和三万多敢于拿起刀枪拼命的老少男女,但这些人只有拼命之心,而无一博之力呀。况且,我们缺少好的刀枪兵器,更缺远攻的强弓箭矢。每次打仗都只能用人命去填,令敌人杀得手软自行退下方止。去年十月我们败退到罐州(今越南荣市)一带,原本有三万多兵和二十来万百姓,用此法节节抵抗虽是死伤无数。却也保住浦阳等最后三个蓝江边上的小城。” 李生云接上乃兄的话头说:“至于稻米粮食倒是不用担心,我们从爱州、怀罐一路败退到罐州之前,早早将所有的粮食集中于浦阳等几个,城内。凭现存的差不多一百二十余万石稻谷。若是城池不被攻破,守个两年都没有问题。” 林强云低头盘算了好一会,一时之间实在是委决不下。 如果说就这样答应派兵助战,自己实在是气不过,受骗、挨骂,被人冷眼相对、嗤之以鼻地那种滋味可不大好受,对身心的伤害相当巨大,他可不想再让人给骗一次。 派兵到安南去为那什么李平南打仗么,也并非不可以,说不定还能得到其他的想不到地利益。可要派兵,那就最少也必须派出七至十个,军,要有一万到一万四五千人才行。否则,面对一国虽然是安南那种幕尔小国之力为敌,军队去少了很有起不了作用,不说利益得到多少,甚至还大有可能刹羽而归。而且,现在根据地正是大肆建立健全和巩固新纳地面政权,还得防备蒙古人地反攻倒算之时,兵力本就不敷使用紧张得很,哪里还调得出护卫队去安南?这是万万行不得的下下之策。 卖刀枪、弓箭、雷火箭等兵器给李平南?想来想去暂时恐怕没法办到。根据地经过一次大战,再运去金国部分,库存的火药兵器已经基本清空,自己都不够要缩手缩脚的搬着指头精打细算的省着用,那还有剩余给安南。再者,利国、莱芜两个坑冶刚刚才开始采矿、开炉,根据地自己一时还满足不了钢铁的需要,更不可能打制刀枪给别人。至于强弓、箭矢么,根据地倒是从蒙古鞑子手中缴获了不少,但林强云却不愿意将这些战利品运到安南去,他还打算用这部分弓箭与金国做一笔大生意呢。 林强云还有一种更好的选择,那就是接受李平南的投诚,将他们在浦阳等几个城内地二十多万男女老少全部接到山东去分散安置。此举既能增加根据地的人口,又不怕远离家乡的李朝王族谋反作乱,还得到一二十万善于种植水稻地务农人才,一举数得,好处大得很呐。 只不过,就算是接受李平南这种出于无奈的最后保命请求,也要在先保住安南那三个城池不被越陈朝的军队攻破,并且还得有装载那么多人、货运输船只的前提下,才能进一步实施。 由于还没仔细计算过自己手中的海船有多少可以动用,林强云只好对李生春兄弟说:“你们先下去歇息,此事本官还须细细思量,并与僚属们会商过后方能做出决定。放心吧,一旦我们商量出了结果,会尽快告诉你们的。” ………………………… 四月二十四日,整天都出大太阳,但林强云却没能安安稳稳地出去晒上一会阳光。这天注定是麻烦不断,问题不断,令人烦恼的一天。 一大早,赵汝楳先为史弥远讨红丸子,取了药后唠唠叨叨赖着问这是用什么药制成的。红丸子除了镇压冤鬼的功用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作用。被问得没办法的林强云只好告诉他,红丸子也能医治中晓气积、消食不畅之症。 得到了一个答案地赵汝楳并没就此罢休,继续向林强云探问他的出生年月日。借口也很好,说是要仔细推算与蒙古公主的八字是否相合,让林强云推无可推,只得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年份当然是放在相应地开禧二年丙寅----告诉了这位仁兄。而赵汝楳又不厌其烦地向林强云讲了一通与女方八家相合的重要性,连带着说了好多易理休咎的道理。林强云从赵汝楳的讲解中还是听明白了,原来去年自己又是遭人暗算,又是惨受刑伤的多苦多难,主要都是因为绍定三年庚寅为自己本命年的缘故。 赵汝楳好不容易止息了口舌。与他一起来的蒙古专使又冲林强云聒噪不休,幸好让林强云一番胡扯,将陷入云里雾里的忽图搅得胡里糊涂。总算把两个缠夹不休地人给打发走了。 下午。则有李生春兄弟两个安南人来扰人清梦,带给他又一桩既头痛,又不得不仔细考虑的烦心事。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当天入夜后,吃了晚膳地林强云斜躺在铺得又厚又软地床榻上,正对应君惠、黛丝娜和三儿、翠娥等人讲古。这里林强云刚刚说到“……李甲千思万想之下,只得把杜十娘作价千两银子,卖与孙富……”之时。却有亲卫在门外叫了声“报”,将故事打断。 林强云问道:“什么事呀,进来说吧。” 一名亲卫走入房间。禀告说:“外面有六七个自称姓张的人,他们说是局主的乡亲梓叔,不远千里跋涉,从闽赣家乡来此,见局主以求救助。” “张姓乡亲梓叔,什么事需要晚上来找我求助?”被打断了兴头的林强云,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宋朝以后,自己在长汀和莲城有什么姓张的亲戚朋友,更想不曾经因为接应黑风峒李元砺旧部而出去过的瑞金、赣州与姓张的人有什么交情。就是只有过半天时间不到的龙岩县,漳州,以及住了一段时间地泉州,也没姓张的要好朋友呐,何况是自称为梓叔的家乡父老。 但对于家乡来地人,不管是谁,也不管自己认得不认得,林强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吩咐:“快请我家乡来的父老、梓叔们到大厅上奉茶,我立即去与长辈们请安……” 说到这儿,林强云突然觉得不妥,对正欲出去的亲卫轻喝道:“且慢,请那些自称是我乡亲的人到大厅好好招待,再拿些点心让他们尝尝。告诉他们说,我稍迟一会就出来和他们相见。” 亲卫出去后,林强云想了想,认为自己受了伤行动不便,几个老道和应俊豪、李青云等武功好手又不在家里,山都也还没回来。万一是那个什么大力法王不忿被手铳所伤,叫什么爪牙假冒乡亲来找自己报仇,那就只能坐着等死。又或者,上午那个叫忽图的蒙古鞑子,因为被自己耍弄了一番,心里气不过之下,叫他手下的汉奸来闹事也大有可能。值此连动一下都痛得撕心裂肺的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上,且先暗中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为好。 自语道:“不知山都做的那个宝贝不知怎么样了,若是做好了的话,这时候倒是能解决问题……” 三儿在一旁说:“山都做的什么呀,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想……悄悄地看看那几个说是我们乡亲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不想让他们发现,所以……” 翠娥拍手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也去看过,山都做的是一种偷看人又不会被人见到的物事。不过,他说这种宝贝难做得紧,可能还要好几个月才做得成呢。” “什么,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做成?”潜望镜这样简单的东西,在山1都的手上竟然要一年多才做得出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不由得林强云不感到奇怪。 须知,中华大地上早在一千三、四百年前,《淮南万毕术》一书中,就有“取大镜高悬,置水盆于下,则见四邻矣”的记载,山都用的是玻璃镜,只须做个相应的管子将其装好就成,应该是不难做的。 当下,吩咐翠娥带几个亲卫去工房,避开大厅里那些所谓乡亲粹叔,将山都还没做完的物事搬来房间。 翠娥等将东西搬来时,众人但见这是一个z字形,仅只三寸多不到四寸大,长则有五六尺的长条木制四方空心管。林强云一看就不由笑了:“这个小山精,我说怎么做了几个月的时间,这么简单的潜望镜都没做成呢,原来他所有的功夫都用在了打磨这个外壳上了,不知道先把镜子的角度摆对,看得到东西才是正途。” 潜望镜,这又是一种所有人都没听过的东西,全都好奇地围上去,也没看出这个物事有什么蹊跷,只能将纳闷放在心里。 叫人将这个空心又有两个转折的东西平放在桌上,在两个开口处一端放了一根蜡烛,另一端让荷丝娜提一张纸靠上去。见到纸上未有折射出来的烛光,林强云就知道,如果不是里头没放两块镜子,就是所放镜子的角度摆放得不对。 叫亲卫将侧板拆开,山都果然将镜子平贴在中间直管的内壁上,横管中透入的光线只能反射回去,难怪做了几个月没不见效果呢。有等边三角板在手,林强云三下五去二就将镜子的角度摆好、固定。用布带将撬开的边板绑上后,让亲卫们将这个笨重的潜望镜抬到大厅侧旁的一个,房间里。 从潜望镜中可以看出,大厅里的七个人中,有一个是两截褐色窄袖箭衣,满脸络腮大胡子,睁眼朝周围游看时双目精光闪闪,看来一身功夫相当高明,好像是为头的三十多岁武士。此人下首坐着两个则是穿了宽袖博袍,他们神态从容地轻啜茶水,不时相互耳语几句,似乎饶有学识的中年文人。其他四个在三人背后站立的,是家丁小厮的随从打扮,也显得肌肉虬结孔武有力,显然也是会武功能打斗的好手。这七个之中,没有一个认识的熟人,让林强云一头雾水,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何等样的乡亲梓叔。 自闽境内造反的盐枭晏梦彪去年二月被陈韡斩杀,轰轰烈烈盛极一时的福建路反宋农民军,在官兵与地方豪门武装的合力围剿下灰飞烟灭后,由赣入闽的陈三枪又返回江南西路的安远(今江西省安远县)一带,与龙南(今江西省龙南县)以摩尼教众为主的造反军合兵一处。声势大张的赣南农民军,分兵南下北上,对官兵展开强力攻势。南下的摩尼教军一路攻寨夺堡,直到攻取了广南东路的兴宁为止,势力扩张到循州大部及梅、潮二州境内。北进的陈三枪部农民军,则东越武夷山取福建的武平,回头直落会昌,然后兵锋逼至信丰、赣州、雩都、瑞金四县城下,只因农民军没有攻城器械,也缺少远程掩护攻城的弓箭,故而只在城外远远的进行围困。 兵与贼就这样在形成弧形的一线相持不下,守住几个州、县城池的大宋地方官、官兵担惊受怕,城外围困的农民军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今年二月,摩尼军回师赣南与陈三枪部会合,摩尼军首领张魔王与陈三枪商量后都认为,造反的义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制造攻城器械和取得大批弓箭,他们才有发展前途。张魔王平时就听说双木商行的刀具、钢弩天下无双,便带了劫掠来的大批金银财宝入闽,要向只认银钱不认人的商贾购取刀枪弓箭等兵器。 可惜,双木商行的东主是个大忙人,张魔王到汀州、泉州都没能与林强云见上一面,双木商行的其他人又不敢做这个主,张魔王就只好到临安来碰碰运气了。 此时在大厅里等候林强云的,正是摩尼孝的张魔王和他的两位智囊左军师许兄和右军师巩兄,以及四个护身卫士七个人。 【……卷十一第十三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四章 因为看清厅里的七个人在亲卫的监视下神情淡定,不像是怀有什么歹意的模样,林强云这才觉得稍稍放心,让亲卫们将自己送到厅上去与这些人见面。 二十多个蒙纱灯笼把大厅照得明晃晃,双手都不方便的林强云向客人们点头致意,嘴里说:“林某人身受重伤无法行礼,众位乡亲还请原害则个……” 三位坐着的客人连忙起身,连声说:“不敢,不敢。” 林强云听清他们的发声不似长汀、莲城的口音,倒是带着较浓的江西老表味,微抬右手示意客人们坐下说话,问道:“还未请教几位贵客尊姓大名,仙乡何处,是于何时到闽赣一带落籍的。” 只听中年武士“呵呵”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托在手上亮声说:“我等姓名来历稍后再行奉告,请林东主先看看故人的书信再说如何。” 林强云拆开厚厚的大信封,取出四五张写满字的纸一看落款,原来是在瑞金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陈三枪所写。信中先是问候,为林强云数年间将生意做到广南、两浙数路地面表示祝贺外,就是诉说了一大通细民百姓们活不下去而要造反的原因及赣南近况。最后,请林强云这位出身铁匠,发财后也不忘本源曾救活了数千妇孺,还帮助过头陀军的商行东主,善名义举传遍江西、福建两路的“飞川大侠”,看在两人有过互相尊重的友好约定、看在赣南数十万农民军也曾是百姓细民份上,于此紧要关头义伸援手,售给部分刀枪、弓箭,并派几位能制造攻城器械的匠师为助。 “这么说,你们已经占据了龙南松粹山立为老营。又两次斩杀了朝庭派来招安的官员,现时正准备进取整个赣州作为争夺天下的根本?”林强云看完了信后,没问来人地姓名,而是以信中所言之事。 结合自己得到的情报,直接提出自己对赣南农民军的责问:“陈三枪在信中说,会昌、信丰、安远及龙南四县虽被农民军夺占,你们只将大宋原有的贪官污吏、豪门、兼并之家及富户全数诛杀。在破坏了治理地方地官府后,并未在当地委官治政,只是由贵军领兵之将据地自尊。而且,据在下所知,贵军每攻占一地。就放任军中的兵卒烧杀抢掠,连一般民户、稍有衣食取暖裹腹的贫苦百姓也不放过。对于不肯投入贵军的文人士子,更是极尽凌辱虐杀之能事……” 中年武士对林强云隐含指责的话无动于衷。心中却在暗自哂笑:“这个商贾毕竟年轻。可也好不晓事,这一点点抢掠杀戮也拿出来说嘴胡乱指责。亏得此人还是道门的‘上人’,难道他连乱世之中,人命本就贱如草芥的道理都不懂么。这个世道,谁强谁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命运,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地。” 倒是两位文士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听出了林强云话语中的强烈不满之意,生恐一言不合之下坏了自己此行地目地。连忙拱手申辩道:“林东主。我们也知赣南各军中**掳掠、杀害无辜的事着实是做了不少。但值此民不聊生灾祸迭起的乱世,法度不全并非赣南一地所有的现象,而我军中之人良莠不齐。当然是难免有些少不法之徒做出趁火打劫、行那作奸犯科残民害人之事。万事草创之初,发生此类令人遗憾之惨剧,却也是无法避免。林东主且放心,我们回去后,本军将本着为百姓细民谋取活命之道的宗旨,定会严加整饬部伍,以期不再发生此类事故。还望林东主能够予以谅解。” 对于林强云的话,两位文士心中深有同感,也曾向农民军的将领们提出过必须改变,可惜两人说的话有人听却是没人做,没有丝毫效果。他们心知肚明,别看此时赣南地农民军攻城掠地横扫数县声势惊人,若是再这样抢掠杀戮下去,肯定是离覆灭的命运不远了。现时这样的暴烈杀戮行动,动不动就抄家灭门地残酷无情,在他们两人看来,甚至比过去官府贪赃枉法,利用手中的执法权帮着豪门、财主以温吞水的方式,慢慢盘录细民百姓的软刀子更令人难以接受。 似赣南农民军这种说得好听点是“劫富济贫”,说得难听些则是土匪强盗的无耻行为,一贯以来为所有造反者认作是理所当然的做法,实际上已经在农民军所占据的地盘上引起了当地百姓的极大恶感,导致一些人为自身的身家性命奋起进行极其猛烈的抵抗。不少原本同情农民军的寻常百姓、小地主、地方家族,已经认识到农民军的土匪流寇性质,开始组织私兵据守堡砦自保,拒绝向农民军提供过去因为想要求得一时之安而有求必应的军需物资。 林强云转过了一个话题,直视中年武士和两位文人说:“你们所据的赣南四县,若是在下所记不错的话,其地总人户只有三万余,包括逃匿户一起,最多也不过五万户上下,估计丁口总数怎么也不会超过三十万。再加广南东路的兴宁、长乐两县,总丁口充其量也就六十万上下。而如今,你们聚集于赣州等四城之下的人马,按陈三枪信中所说,就多达三十余万,占了总人口数量的一半以上……那么,赣南、广南这数县的人丁除了参与造反、跟随你们攻城掠地打仗的人外,基本上是没什么人在田地里耕种了。” 看到坐着的三个人都点头承认,林强云不由得再提出问题:“如此说来,这几年从官府仓库,兼并之家及富民手里夺得的粮食银钱,你们并无其他钱粮的来路了?恕在下愚昧,我想请问一下,你们难道没想到过,光凭这样四处抢掠只是解决一时之需,一年半载的时间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长此以往能保得住始终都能抢掠到数十万大军所需么?” 中年武士“嘿”的一声闷哼,自信地说:“林东主不用为我们担心。本教……本军士卒全是客户、佃奴之类受惯了苦的人,只消很少的食物,甚至吞糠咽菜便能与官兵力战。” “本教?他们是摩尼教地人。难怪这些人的衣服不论什么样式都是素白的原色。这样说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从事生产。只是属于一些没饭吃活不下去而造反的农民,纯粹是只顾眼前一时之快,不管将来生死地流寇。什么起义的农民军,根本就是难成大事的一群乌合之众。”摩尼教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两浙、两江、两广和福建诸路,主、客人户中都有他们的无数信徒,自己也曾在瑞金城外的五通庙与其结下毁坛擒妖的仇隙,虽是对这些毫无目的造反地农民并不看好。但看在陈三枪这人还算不错的份上,林强云决定对这些人提醒一二。 整理了一下说辞,林强云正容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啊。若是所占地面内的官仓、兼并之家、富户地钱粮都用完食尽。而朝庭又勾抽大批官兵前来征剿。忙于抵抗无法再对外扩张占地地时候,你们又如何解决大军所需的钱粮呢?” 中年武士面现不悦之色,语气透着不耐烦:“本……已经说过了,林东主不用为我们担心,这也不是你这……商贾所能管得了的。赣南现时还有大批银钱、粮食,尽够我三十万大军三月之用。再有三个月的时间,本……就不信还会攻不下赣州等四城。一旦……呵呵,此际正是攻夺赣州等四城的大好良机。哪里容得麾下军兵回去田里耕作,坏了我……我军的大事。林东主,闲话休提。我们还是讲说一下陈三枪信中所提的事情吧。” “你们连听听林某人的话也这么不耐烦,想早点被官兵剿灭也不必这样急吗。嘿嘿,‘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信中所提地事,不就是想要购买刀枪、弓箭么。这些造反的流寇来找自己购买兵器,传出去双木商行就无法在大宋立足了,弄不好还会招致毁家杀身之祸。林强云心里既惊且惧,决定先问清这几个人的身份再说,呲着牙抬起右手拍了拍脑袋道:“哎哟,看我这记性,倒是忘了请教三位贵姓大名。嘶,身上有伤可真是不好受,动一动就痛得紧……哦,这位壮士是……” 最下首地文士起身拱手施礼:“好教林东主得知,这位乃大光明教法王张摩尼,人称‘张摩王’者是也,现时这本军左帅。这位为本教摩王麾下左军师许,在下摩王麾下右军师巩。我等此来除代本军右帅陈三枪带信之外,实是要以金珠财宝向东主购取双木作坊所产的刀枪弓箭等兵器,还想以重金募请贵属作坊中的高手匠师,赴赣南为本军制作一些器具,万请林东主予以成全。” “这些果然是食菜事魔中人,难得他们也有恁般好的肚量,没与我计较在瑞金五通庙破去妖道装神理鬼的伎俩,坏了他们骗人钱财的好事。罢了,这些人不可多加理会,也不能得罪他们即时翻脸。且弄些少鞑子处缴获的弓箭应付一下,将其打发走再说。”林强云心里有了定计,他要好好地利用一下摩尼教,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当下对那位张魔王笑了笑,静下心来缓缓说道:“魔王,两位军师,有道是‘水火无情,刀枪无眼’,又道是‘天灾**,战乱为最’,更令人心痛的实乃一首词中所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这样吧,我们双木作坊中的工匠本就极少,就是再多钱也无法匀出一个给你们的。刀枪这类兵器呢,我们只有少数高手匠师方能打造,收了别人定头钱的刀枪已经排到两年之后取货了,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我只能暗中为贵军提供少量弓箭……” “什么,你只肯卖给我们一点点弓箭?这也……”张魔王一听这话就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叫嚷。 四名亲卫忽地一下拦在林强云榻前,四把手铳击锤大张指向张魔王。另内名亲卫则将软榻向后推开,护住林强云退出十多步方止。 两位军师一把抱住张魔王,急叫道:“魔王,冷静些。林东主,叫住你的人不要动手。我们实无歹意,有话好商量。” 张魔王才跳起来欲待发飓,他们就发现四周有不下十四、五具已经张好弦的手弩对准了自己,数十点闪闪发光的锋利矢尖。鬼眼也似的盯着几个人地身体。张魔王自忖,就算是自认武功高强,只怕也无能从数丈这么近的距离开安然脱身,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林强云轻轻摇手:“魔王稍安勿躁,请听在下把话说完。” 张魔王道:“你说,你说。” 林强云:“嘿嘿,我所说提供给你们部分弓箭,除了要收取本钱之外。还要依我两个条件才行。” 在张魔王等人听来,林强云发出的笑声有着太多的不怀好意,只是他们在求人之时。也只好先听听部分弓箭是多少。对方提出什么条件再论其他。巩军师拱手道:“请林东主直言。” 林强云:“先付三千婚钱做定头。另外,包括运费在内,你们还必须准备好一万婚铜钱,我可以垫出本钱为贵军代购五百张北方来地强劲蒙古短弓、配上三万支羽箭。” “一万三千婚钱能买五百张弓和三万支羽箭?”几个人都没想到林强云所说的“少量”竟然是五百张弓、配三万支箭这么大的数量。而他们过去在向各地厢军偷偷购买弓箭时,花费十五万贯,折合二万四千七百多婚钱,才只买到两百张旧弓和一万多支箭矢。没想到林强云开出的数量和价钱都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多和便宜。在刀枪弓箭奇缺的赣南农民军来说,五百张弓、三万支箭。其实是相当多的远攻兵器了,远比他们想要得到二百张弓、一万支箭的数量多了一倍不止,这如何不叫他们喜出望外。 惊愕中。只听林强云话语再传入耳中:“在此我要说明一点,蒙古鞑子制作地弓箭虽说粗糙,且都是白坯没有上过漆,远不如我大宋官府‘弓箭作’所制的弓箭精致漂亮。但它们的质量却是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弓手拉得开就保证很好使用。稍时在下令人取样品让你们看过,先试射一下,觉得可用就要下定了。你们可以在收货时先对弓箭比照样品进行查验,认为无误后再将其收下。若是愿意购买这样地弓箭,我们会在一个月内将其送到贵军指定地交货地点,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不相亏。如何?” 张魔王可没想过“强劲蒙古短弓”与大宋官兵所用的精制弓有什么不同,也没多想不曾上过漆的蒙古弓,是否适合在江南潮湿的天气里长期使用。只是兴奋的双掌一拍,喝声:“好,弓箭的数量够多,这个价钱也便宜,林东主做生意确实是公道,我们就这样定了。请说你要何等条件,方肯为我军购得弓箭。” 林强云:“我的条件是:其一,这批弓箭卖是卖给你们了,但却在任何时候都不得向外透露是由双木商行售出,只能说你们是从蒙古人的手中购得。其二,林某人与蒙古鞑子有仇,即将悬赏收购鞑酋地人头。此后但凡有任何大光明教对蒙古鞑子不利的消息传言江湖,你们可以不作表态,但却万万不可出言否认。若是依了我这两个条件,又能信守承诺的话,以后我还可以为贵军提供弓箭。如何?” 张魔王把眼光看向下首地两人,两位军师不约而同地向他点头,张魔王喝道:“就依了东主所约,我们这样说定了。” 林强云微微点头,轻声吩咐榻边的亲卫几句,让他去取从鞑子手中缴获的蒙古弓箭。 蒙古的角弓确实如林强云所说,只是以木片、牛角、筋腱做成的白坯弓,外表很是粗糙。 张魔王拿起送来已经上好弦的弓,随手一拉,仅开了一半左右。不由得“咦”了一声,反复对手中的弓打量起来。随后,张魔王取了一支白杆箭,走到大厅正中搭箭拉弓向外射去,他的身体也在箭离弦的同时向厅外飞掠。 片刻,张魔王大踏步走入厅中,左手挥着弓右手抡箭嘴里叫道:“好弓,时(屎)箭,杀人的利器。林东主,就是这种弓箭,我们要了。两个条件也依东主所言。我们照办就是。至于收货的地点么,本王看就定在广南东路潮州曾山附近海湾边的卢村寨。那地方有我大光明教的一个分坛,我会派小儿在那里相候。只不过,那一带海上有不少水贼打劫。须得小心些方能确保平安,林东主以为可否?” 林强云笑道:“没问题,海上地些少盗贼还难不倒双木镖局的水战队。这样吧,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收到你们的定头钱后的一个月,我们准定将弓箭送到。” 张魔王坐到椅子上,向后一招手,接过一人递来地一叠纸钞。微笑道:“林东主,泉州金行换来的那个叫什么‘齐鲁纸钞,的会子作为定头钱可以吧。” 林强云:“当然可以,若是全部用齐鲁纸钞支付这笔货款。要下饶你们五百贯钱。只收一万二千五百贯齐鲁纸钞好了。” “如此,这里三千贯齐鲁纸钞,请林东主查收。”张魔王向一名亲卫招手,将纸钞递过。 林强云看亲卫点算无误,笑吟吟地说:“好了,下月----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我们镖局的人会将货物押送到潮州卢村寨,你们准备派人带铜钱或是齐鲁纸钞去接货吧。” 张魔王:“我们方面不消林东主操心。接到货后自会按约收货会钱,不会少了双木商行一文。” 林强云:“既然生意做成了,我就另外送给陈三枪和魔王一个人情罢。你们若是有什么家眷、亲人需要离开江南西路到别处避祸。可在接收这批货物时搭我们的货船,悄悄到京东东路几个羁縻州去,暂住一时或是长住定居也都可以。如果想在那儿安家落户,自食其力谋生的话,也绝无问题。实话说,林某人在那儿还有些小小的产业,也还说得上几句话。无论去的人是男是女,只要他们不是好吃懒做地废物,都能找到赚钱谋生的事情做,凭着自己的双手就能赚到穿得暖吃得饱地花销。” 张魔王与许、巩两位军师眼中一亮,急声追问:“有这样地好事,林东主所说可是真的?!” 林强云嘴角一撇,轻声应道:“那是当然,我林飞川说话板上钉钉,何时曾有过说话不算话的坏名声了。” 五月三十日早晨,虽然每天必须进行的晨练因为几处的骨伤还没法身体力行,但让亲卫们推着到外面游走了一圈,柱着拐杖小心的走上几步锻炼一下,看看多时没见到的田园菜地叶面上的露珠滚动,欣赏朝阳从东天慢慢升起地美景,扔几块石头惊一下沼泽中的水鸟,蹲在岸边用草梗调弄早起觅食的蚂蚁,林强云觉得身心舒畅、精神大好。 回来后与应君蕙、黛丝娜三女一起喝着甜甜地滚烫豆浆,配着炸得焦黄的油条,吃得浑身大汗的林强云惬意地摸摸肚皮,欢叫道:“痛快啊痛快!不过,我们家大师傅炸油条的功夫差了点,这些油条不够松脆,香头也不怎么好。要是我来炸的话,保证可以做成松脆喷香,百吃不厌。” 荷丝娜喜滋滋的拍手欢叫:“公子主人会做这个油……油……炸秦……秦桧,不如就做给我们大家吃好不好。” 林强云高兴地说:“好,什么时候我去做,专门炸一锅我们自己吃。” 应君蕙故意装成不相信的样子问:“大哥会煮牛肉勾汤,会炒牛肉,还会做各种肉丸、鱼丸,会酿豆腐、酿卵,这些我倒是都吃过了。可是,小妹还从没听过大哥会做油炸食物,你真能做出来?” 林强云受不得人激,马上捋起衣袖说:“会煮好吃的东西有什么难的,只要肯动脑筋肯动手就容易学会。我记得以前小时候在困难时期,一根这样的油条要卖两块钱,一个学徒工每月的工资只能买到**根呐。我馋得要命,就是没钱去买,那时候就发誓以后自己来做,做得多多的让自己吃个够。后来在上山下乡去做民工时,总算跟一个指挥部食堂的大师傅学了几手,会做不少菜点。 可是,因为我没什么钱,也没法做得很多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吃上一回。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我一早上就吃下了五根,把别人半个月的学徒工资都吃下肚去了。” 应君惠怀疑地问道:“两块钱一根‘油炸桧’,这么贵。大哥是说胶西刚送来让我们看的金银钱么,你指的是金钱还是银钱啊?” “咳,咳,这个么……”被问得十分尴尬的林强云。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忽然灵机一动,转移话题地笑道:“不说这个了,去把我们厨房里的大师傅叫来,我问清楚他是怎么炸这‘油桧’的,或者不用我自己动手就能吃上香脆的好东西也说不定。” 大师傅是个胖胖地中年人,听说东主不满意自己做的早餐,心下忐忑地来到大厅。 林强云一听大师傅讲了做油条的过程。就知道问题所在,立即就将自己知道的一种配料与方法说了出来。另外还有一种不加明矾的配料,此时因为没有需要的发粉。他不想讲。 那胖师傅听完后唯恐自己忘了。连忙证实道:“东主是说,做‘油炸桧’的面粉不用包子、馒头种去发,而是用一定量的白矾、碱面和细盐,加温水溶化后添面粉,揉至面光、盆光、手光,静置两刻时辰后又揉,连续搓*揉三次方能停下?” 林强云点头道:“正是。搓*揉了三次后,面团就会皮光滑润。具有良好地延深性、韧性、弹性和容易摊开。然后,在面团和面盆接触处抹上油,将面团整理并用湿布盖好让它发。根据春、夏、冬季节的不同,放置大约二到四个时辰。天热时发面的时间可稍短些,天凉时发面则放时间长些,冬天还须注意保温。” 胖师傅兴奋地说:“将面团放了一定地时间后,在面案上刷一层油,就和平时我们做‘油炸桧’一样,将弄好地面团倒扣在案板上,摊开拉成长条状,盖上湿布稍置,接下来态切好压条后下油锅去炸它即可。” 林强云:“没错,就是这样。哈哈,以后我们有香脆膨胖的好油条吃办“” 这时候,宗玖和陈自明两人带了位客人施施然进入大厅,见了林强云三人同时拱手行礼:“见过东主。” “来来来,三位快来坐下,我正与大师傅说起这‘油炸桧’怎么做才好吃的事呢,现时也讲完了,你们也吃些早点我们再说话。”林强云很热情的招呼三人。 只听那客人说:“林东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时才吾等也在厅外听了一会。既然有法子可以将‘油炸桧’做得更好吃,何不把此法传授与你下面的食肆商铺,也好让更多的人能吃上美味早点,也更彰显岳爷爷这位大宋的英雄,令人人痛恨的秦桧这个奸臣卖国贼让百姓们都来咬嚼一番呢?!” “哈哈,这位仁兄说地是。”林强云没想到这人不但为自己出了个,生意之道,还有恁般好的说辞,心下暗思这种小生意不必与人争抢,不如做个人情让那些无能谋生的人去做更好。立时向那位大师傅说:“大师傅,你快去将小子所说地这些试试,做成了就由你负责带出一批愿意做此等小生意的徒弟,让他们在临安各大街小巷摆几个专卖豆浆、‘油炸桧,之类的早点小摊,也算是积修阴德了。” 大师傅喜滋滋地走了后,林强云才注意起这位说话的人来。 这位客人正是上月林强云回临安时,一同在船上观赏钱塘潮的那位挂剑黑瘦青年。此刻经陈、宗二人介绍,方知他乃潘阆的后人,名叫潘亿,字兴兆,进过学,习过武,也熟读兵书战策,深研过历朝律法。 那天,潘亿被邀来到林宅做客后,从别人口中知道林强云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也是名满江湖的飞川大侠,还是当今世上道门的唯一“上人”后,就对这位奇人发生了兴趣没再离开。一个多月来,他有时与宗玖一起在处作坊间走动,有时到临安城内探亲访友,更多的时间则是与亲卫或镖师等人厮混。亲卫与林家的上上下下都很熟了,连三儿、翠娥都对他潘先生长,潘先生短的叫得亲亲热热,就是一直没能再与林强云相见。 这是第二次看到潘亿,与他一番交谈,相互论起自蒙古崛起这二十多年来,到时下为止的中原大变局,林强云感到受益良多。有不少过去没法理解的事情被潘亿讲说后,顿时就像拨云见日般的明朗了。 心喜之下,林强云派人将冉琥、公治渠、卫襄等人也一并请回家来,要大家对根据地目前治政、民生、律法方面提出他们的看法。 谈到为官治政之道。 几个人都认为目前根据地地情况很好,从百姓细民绝大部分都能吃饱穿暖,就只有赞叹而没有什么话说。 林强云向潘亿请教:“京东羁縻州时下所颁行用于治政的,俱为我大宋定下的成规律令,不知兴兆兄对此有何见解,望兄有以教我。” 潘亿也不做作推辞,侃侃言道:“‘教’之一字亿愧不敢当,飞川兄言重了。当此众位方家之面。小子就将平日积攒所得奉于列位尊前,作抛砖引玉以求恭聆各位高见。” 潘亿微扫了一眼众人,对卫襄点头笑笑说:“助之兄乃水心先生叶适的亲传弟子。想必对同是浙东地龙川先生陈亮陈同甫这位大贤有所了解。诸位。龙川先生于律法一事曾有言曰:‘汉,任人者也;唐,人、法并行也;本朝,任法者也。’龙川先生还曾言道:‘神宗皇帝思立法度以宰天下。’故而亿以为,本朝之律法乃自有汉以来最完备之法,历数夏、商、周以降,秦、汉、隋、唐以至本朝,只有我大宋可以称得上以法治国。此种法制之完备及施行,俱是神宗朝实现的,此中介甫先生出了大力。实是功不可没也。” 见到没人有说话的意思,潘亿又道:“本朝法治之完善,大好举措有三:一是对所有颁行的律、规分门别类区分细化;二则严令内外官员必须熟知本朝各项规、法、律令,用以正确审案判案;其三,向天下露布律法、规定,让细民百姓知其内容,做人行事有所凭依,尽可能让天下人不犯法、少犯法。因此,京东几个羁縻州若是沿用我大宋之律法、规定,在我这学识有限之人看来,根本就觉得是理所当然之事,哪还能提得出什么意见来。不过,亿思之,有了官吏、有了律法远非治政敷用,此外还须套用本朝监察之制,有定时或不定时对官员的监督,方能使吏治清明,百姓乐业。” 众人谈得高兴,不知不觉就到了巳时正末,午饭之前刚好沈念康也回来了。 午时前回到临安的沈念康,带着一家三口自三月秒到荆湖南、北两路去查察属下的店铺,于五月二十日在江陵府接获利州、随州通过信鸽转送来的密报,觉得事关重大,立即就启程返回。 沈念康带回地密报中有两处传回的消息:利州的报告说,本月初,在金国京西诸路大败退回河东路地窝阔台,到宫山地九十九泉去避暑。而拖雷这个凶人则于四月退至原西夏境内,与速不台一起重整军兵,趁完颜合达、移刺蒲阿率军东去之机再度出师。他们的三万蒙古骑兵避开白云军驻守的延安府,从保安州一路南进,路上有城能突袭则取,遇坚城即绕过,利用骑兵的快速到达宝鸡,在金国宝鸡守军猝不及防之下,蒙古兵毫无伤亡的轻取了宝鸡城。然后,拖雷、速不台遣者卜客为使,向宋朝的利州路借道要粮。 随州急报,还是那个名叫拖雷的蒙古四王爷,派出以喇嘛国师为首的一批刺客潜入枣阳境内,在金见离开忠顺军地当天晚上,对二月才因母丧起复的孟珙行刺。这次蒙古鞑子派来的刺客虽然不如过去那样多,但却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辈,且还有熟知忠顺军地内奸接应。因此,不但孟珙受了重伤,留在忠顺军中的一什孩儿兵在保护孟珙的激战中全数阵亡。 连枣阳至(金国)唐州路上的百姓,也因鞑子在逃走时为了匿迹灭口而屠光了数个村子。 结合早前得到的各方消息,林强云判断,在京西诸路刚胜了蒙古兵的完颜合达、移刺蒲阿,之所以会被金国勾抽到泗州屯扎,大约是因为杨妙真按自己的要求,继续在楚州搭建浮桥,做出渡江南侵的态势,金朝怕红袄军残部南下不利,转而西进犯所至。 看到后一条随州来的急报,心痛十来个与自己亲如兄弟的孩儿兵惨死,悲愤交加的林强云勃然大怒,当堂厉喝道:“又是法王和那些喇嘛,又是这个蒙古人中最为凶残恶毒的杀人魔拖雷,此獠不予以诛除,将来我汉民百姓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冤死在他的手上。” 林强云眼光一转,落在听到动静匆匆走入大厅的四海、应承宗两人身上,沉下脸问道:“上月发出收买番邦喇嘛,重金悬赏捉拿‘大力法王’,以及收购‘天圣铜人’的江湖帖,到现在有什么结果。” 应承宗抢在四海之前开口:“大哥,到昨天为止,江湖人士生擒大小喇嘛、蒙古鞑子共七个,诛杀喇嘛番僧三人、蒙古武士九人,活口和人头都送来验过,特务营为此度支付给了四千二百贯齐鲁纸钞。三天前镇江府的丹阳县有消息传来,几位从金国江南府登封少室山来的少林老禅师,带着他们的一帮弟子已于数日前将天圣铜人截住。只因有当地官府出面,派差役百般刁难,阻挠和尚即时上船检视,故而铜人又被鞑子乘夜从船上转移到不知何处去了。昨天,祖叔公和丁大侠传信回来,他们会派部分高手从池州以最快的速度到镇江。我们前天也派出两哨护卫队和三艘防沙平底海鹘战船,以镖局的名义赶赴丹阳、镇江一带,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只是,那大力法王却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时候,林强云听了很多朋口温坊村十三妹的传说,据闻那位叫“项十三妹”的男侠客,他行侠江湖的一身功夫,就是在莆田南少林所学。不过,林强云在泉州打听过,现时的兴化军根本没有什么少林寺,弄得他很是失望。 林强云听到“少林老禅师”五个字时怔了一下,暗想:“河南真的有少林寺,北少林的事是不会假的了。那么,南少林又在哪里,怎么整个福建路都会没人知道莆田少林寺啊?不管了,先解决目前的事情再说。” 当下,林强云下令:“你们特务营立即派出所有能勾抽的人手,先集中全力将天圣铜人夺回,运返临安后再候令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另外,此去先带五千贯齐鲁纸钞给少林和尚,算是修塑菩萨金身的使费吧。如果可能的话,事了后请那些少林寺的禅师们到临安一行,我想见见他们,也还有两件关乎天下百姓生死的大事想请他们帮忙。” 四海、承宗躬身领命:“公子(大哥)放心,我们这就准备,今天便出发赶去镇江。” 林强云:“你们去准备吧。国柱、金见。” 金见本来就对自己带去枣阳的伙伴战死伤心,心中早想着怎么向公子请求,再派些人给自己带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此时猛地听得林强云喝叫,眼泪都没顾得上擦,一蹦跳到厅中。 盘国柱没想到少主会叫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这下有份离开临安去边境立功呢,也是高兴地冲向林强云面前。 金见和盘国柱两人同时到达,同时躬身拱手大声回应:“属下在,恭领局主(大哥)将令。” 林强云:“国柱去亲卫中选出一哨人,除原有的火铳外,加配钢弩、手铳,带足子弹、雷火箭和无羽箭,再派新来亲卫中的应传赐为哨副。另外,命令苗起家率其所部硬探小队,与这一哨亲卫同时行动,和金见一起押运钢弩、雷火箭出发。到枣阳向忠顺军交割押运的兵器后,这一哨亲卫和硬探转道去利州,想办法诛杀领兵借道宋境的鞑酋拖雷、速不台。另外,你们此去一路上可以用摩尼教的名义向江湖传言,以十万循的价钱收购拖雷,以五万婚的价钱收购速不台的两个人头。金见则选一小队孩儿兵,并去领出一百具大号钢弩、五千支雷火箭、一千枚轰天雷,再到忠顺军中效力一年。” 【……卷十一第十四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五章 那日夜晚,应俊豪被大力法王的暗器伤了虎口、手臂与肩膀,又让大力法王在胸前跺了一脚,所受之伤不轻。只不过他武功高强,又有备之下提聚了内功护身,并没有伤得太重。虽然倒下时痛得神智都有点昏乱,但那瞬间入耳“祖叔公”的吼叫和啸声,让应俊豪立时省起林强云还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拼余力一跃而起,入目林强云急怒中红着双眼,不顾自身安危地伏地滚向大力法王,明显是见到自己受伤而情急拼命。 应俊豪心里又惊又急又是叹息:“这孩子,你是在以卵击石……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呵,拳拳孝心祖叔公生受了。如此情急拼命,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的,叫祖叔公如何向君蕙、承宗他们交代……” 应俊豪纵身上前欲待阻止大力法王行凶,但觉得胸内一阵剧痛,跃起的身体只前进了数尺便因后力不继而掉下,只能瞪大双眼干着急。 好在林强云年轻力壮又够机灵,没等大力法王近身,就利用前翻侧滚的身法闪避,并抢先连连射出手铳。 应俊豪清楚地看到,大力法王在击中林强云之前,左腿、右肩已经中弹。此后,烟雾笼罩了两个人,没能看到他们的情况。近在不到三丈远的应俊豪,只是随着手铳声不停地响起,但见弥漫的硝烟中大力法王时起时落,身上不断迸出散乱的红色血花。 仅仅数息间的一番缠斗,让应俊豪心惊胆战,不知是应该去相帮还是不去的好。冲过去,怕的是视线不清地情况下不仅自己容易受到手铳,的误伤,更容易让林强云有束缚手脚的妨碍。不去救应。没有练过武的林强云很可能抵挡不住,会被大力法王这样地高手轻易伤害。 在应俊豪犹豫不决之时,这番迷蒙中兔起鹘落的打斗拼博,于林强云一声让他心胆俱裂的惨叫声、大力法王的厉啸远去声中结束了。 总算十分幸运。林强云虽然被打得骨折肉裂、内腑重伤,看情形性命倒还无碍,身上的四肢俱在,也不至有残废之虞,这才让应俊豪心下稍安。 应俊豪身上的内伤,在服下“七厘散”后,经过一天一夜日的调息就恢复了大半。右手肩、臂、虎口处被大力法王暗器割裂的皮肉外伤,对他来说除了与人打斗有些不便外。根本不当回事,又有林强云所制地极品金创白药,创口好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的快速。 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三日下午。有人从归德府带来了应俊豪一位好友的口信,希望他立即赶到宋城(归德府治所),说是有天大地、关系到山东白云军地紧急要事相告。 前一天林强云拼死相救的行为,深深感动了应俊豪,此时只要是关系到双木商行与林强云,无论事情大小,对应俊豪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他悄悄向盘国柱要来一块铜牌,乘上一艘有深鼎的海鹘战船。带伤连夜出发。 五月三十日申时,应俊豪急匆匆地回到临安,方进入林府就来到林强云的房间内。将所有亲卫和应君蕙三女都支走后,语气沉重的说:“强云,金国朝堂上的情况有变,看来形势对你援金抗蒙的决策相当不利。据我那位任归德府主簿地好友冀禹锡得到的确切消息:四月下,金帝完颜守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下诏,指派刚刚取得京西诸路大胜的完颜合达、移刺蒲阿率五万精兵去泗州,说是要防备杨妙真地红袄贼余部会向西进犯南京路;与此同时,下令将我们派去金国支援他们抗蒙的护卫队分割成五队,派往京西的五个路份分别驻守,并严饬南京路不得留下一个山东白云军的士卒驻扎。” “调金兵大军到泗州防备杨妙真,让火力强猛的护卫队分守五个路份,不准我们的白云军在南京路内驻扎,金朝君臣这样的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强云自语,一时没意会到金国作出这样的调配有什么用心,犹疑的低下头沉思。 仔细的想了半晌,林强云心下大为吃惊,猛然气急的叫了起来:“天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调动,这不是将他们整个京西数路都放到砧板上让蒙古人操刀下手么。那个完颜守绪想做什么,他是活腻了想早点去见阎王,还是脑子坏了发神经,怎么会下这样自寻死路的诏书呀。” 应俊豪语气不怎么肯定的说:“我想,可能金国君臣出于提防我们,既要借白云军之力为他们守土,又不想让白云军南京路驻扎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更有可能的是,部分金国的朝臣、大将有私心,或者自以为收复了京西五路,有本钱可以打败蒙古人了也不一定。” 林强云撇了撇嘴,苦笑道:“蒙古鞑子虽是打了一场败战,他们只是像在京东时一样,因为一时没弄清楚我们的虚实,并且惧怕我们的火药兵器杀伤力太大,眼见不敌讨不了好,才主动退走的。我所得到的消息说,被击败溃散的全都是蒙古仆从军,鞑子的主要兵力蒙古骑兵其实没受到多大的损失。祖叔公,你也知道的,我们在金国境内总共只派去五个军不到八千人,而且都还是依靠弩箭、火铳和火炮进行战斗,没有近战拼博能力的不合格战士。所以说,我军的优势在于火药兵器,但也必须将火药兵器集中在一起使用,形成强大的打击力量才有制胜的可能。一旦分兵,力量就弱了,面对蜂拥而来多过我们数倍以至十数倍的敌人,除了杀伤一些收回点本钱外,护卫队绝非蒙古军的敌手。若是蒙古统军将帅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找到对付的办法,又或者探明了白云军的虚实,一旦有机可乘,他们就定然会再次南侵。这不,上昼(午)接获利州特务的密报。数万蒙古骑兵避开有护卫队驻守的城池,深入到凤翔路南端,已经攻占宝鸡县城,准备假道宋境北上灭金了。婊子养地。金朝皇帝和那些金国的大臣不懂局势还情有可原,难道完颜合达与移刺蒲阿这两个家伙也不明白此中的厉害关系么?!糊涂啊糊涂,有这样糊涂的皇帝,再加上一帮糊涂地大臣,金国想不被蒙古人灭掉都是没天理。” 应俊豪怀疑的问:“强云,情势真的如你所说般的严峻么,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忧心忡忡地对应俊豪说:“七千多人分成五队。每队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只能守城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哪还谈得上集中力量。以优势兵力、强猛的火力主动寻找战机对付善于运动战的鞑子骑兵……唉。算算看,京西共有京兆府路、凤翔路、鄜延路、庆原路和临兆路,刚好是五个路份。这样分的话,每一路一千来人地护卫队连守一个城都办不到呐。婊子养的,这不是叫我的战士们在这些城池中等死么……” 说到这里,林强云猛地眼睛一亮,大声说:“啊,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早就被蒙古鞑子获悉。难怪我六叔带回利州转报地消息说,蒙古兵在五月初就南下,避开几个有护卫队驻守地城池。 急进到宝鸡城下。” 应俊豪道:“强云,你算得不对,我听承宗说过,我们有三个军集中到廊延路的延安府,只有两个军不到三千人才在其他几路……” 林强云大惊失色,厉声骂道:“岜有此理,这是过桥抽板哪。金国皇帝完颜守绪这个狗杂种,成心要葬送我几千护卫队将士啊。不行,我不能让我们的子弟兵在金国白白送死。来人,立即请水战队张都统。” 应俊豪瞪大了眼睛,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水战队的张……都统,是不是去年率船队到外洋去博易,你那位姓张的大个子家丁回来了?” 林强云:“正是他。祖叔公,本忠大哥可不是我的家丁,而是我的朋友……” 门外响起张本忠的声音:“公子言重了,张本忠只是一个下人,如何当得起公子以朋友相称。应大侠说得没错,本忠无论何时都是公子忠心耿耿地家丁……” 林强云叫道:“张大哥,快请进来说话。” 看到张本忠还要争辩,林强云急忙摇手说:“不管怎么样,张大哥,你和四海、张山兄弟、金来兄弟他们几个都是我林强云的朋友,这事到此为止,不用再多说了。张大哥,我祖叔公刚从归德府回来,带了一个坏消息,看来我们原定后天去安南的事情要拖后一步了。” 听完林强云所说地情况后,张本忠问道:“那么,公子的意思是让小的率水战队去京西,将处于危险境地中的护卫队接回来么?” “我想让你率水战队去京西是不错,但却并非要将护卫队撤回,而是要你运一批粮食、子窠、子弹、无羽箭和修理兵器的配件等,补充上次大战的损耗。然后把大(黄)河、渭水上有深鼎的防沙平底战船调集到一起。先控制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及这里几个重要的渡口,尽可能阻止中原的蒙古大军西进、南下,确保金国能支持得长久一些,使我们根据地有多一点时间做好应敌的准备。”林强云拿出一张地图摊开放到桌上,用手指点着图上的几处地方对张本忠仔细解释说:“其他没装深鼎的战船,则全部调回御河,填补根据地兵力不足的战力。还有,你到了京西后,立即下令给分散在诸路的护卫队,将他们集中到鄜延路的延安府和河东南路的河中府,协助金兵守城。万一蒙古鞑子的兵势过大,实在无法保有肤施、河东两城,护卫队应立即撤离,全部乘船回防御河以东的新纳根据地。战船则在运回护卫队后,全力封锁大河。我要让鞑子兵最起码在大河封冻之前不能越过黄河一步。” 张本忠想了想,神色坚定地说:“公子放心,小的会相机处置。但是,安南国的事也并非一定要小的去不可,那位和小的一起出洋的统领邹景豪,颇有海上行船打仗地能力。公子看,是否由他率船队前往接人。这样就不至于数百艘大船停在澉浦让人疑心,中原、安南两头的事都不耽误。” 林强云:“张大哥,水战队是你该管,由你做出决定下令就是。此外。延安府有我们需要的‘石脂水’,这物事于我们很有用处,不到万不得已时,宁可弃守河中,也要想办法保住肤施。” 张本忠站起拱手:“小的遵命。” 张本忠离开后,应俊豪问道:“强云,你刚才说大河封冻之前不让鞑子兵过河。那……若是大河结冰之后呢,你就打算不管了么?” 林强云苦笑道:“祖叔公啊。面对着金国发神经地皇帝和他那些比猪还笨的大臣,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连南京路都不许我们白云军留有一兵一卒,叫我们怎么去管。想管也管不了啊。再者说。我们根据地自己兵力也不足,不可能派多少兵到金国去相帮。更何况我们护卫队用的各种火炮、火铳、钢弩,必得要有大量的子窠、子弹和雷火箭才有战斗力。而根据地目前又奇缺火药,就是作坊的工人够多,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法做出足够再打几场大战的弹药来。金国……唉,让他们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去吧。” 应俊豪一时无言,只是在心里暗思:“这小子说得对。遇上这些不知好歹的糊涂虫,也只好这样处置了。” 林强云又说:“现时我们总的情况也不是太妙,大宋境内地摊子铺得过大。半年至一年的短时间内,一是没有足够信得过有经商老练的熟手去管理;二是需要很多本钱放入,造成我们银钱周转相当紧张。祖叔公,丁大侠回来后,我想请你和丁大侠、青云他们一起率人去笃州磨旗山一趟……” 林强云放低声音讲了此去所要做地事情后,应俊豪喜形于色地振衣而起,大声道:“既是有这么一桩财宝,何须要等丁老儿回来,叫青云那小子立即从澈浦调兵,我要马上去磨旗山……” “耶,祖叔公不要那么急吧,我那便宜族兄杨青云还在邓州没回来呢,你想叫也没处叫去。”林强云说了不少好话,方让应俊豪同意等到丁家良或李青云任何一个回来再去取笞州。 本朝地役法大体上沿袭南渡前差、募并行之例,其中可以作威作福、擅权纳贿的州、县吏役,基本上被吃这一行饭的旧吏把持,他人无从插足这一行列。如果不是精明强干的地方官主持一方政务,这些役吏们有各种各样的手段控制官府,能够轻而易举地左右地方官长的意志。由于“官之贪者不敢问吏,且相与为市;官之庸者不能制吏,皆受成其手”,所以造成了大宋朝这一吏制官、官从吏,官吏勾结狼狈为奸残民以逞的奇怪现象。 另外那些无利可图的职役----主要是保正、保长等乡役,则成了普通民户地灾难。本朝南渡初,官府以保正代户长催税,多致做保正的人户破产;又改差催税甲头,或募户长,或以大保长兼户长并给雇钱催税等,却还是依然如故。 义役,就是各地民户为了应付催税差役,自行依户等筹资募人当役所创。 祖承福是个孤儿,今年二十四岁,身高六尺出头,长得高高大大手长脚长。一副国字脸配着双大眼睛,卧蚕眉上的左额头有一条淡得几乎看不出地寸半长伤疤,对人笑起来显得十分和气可亲。父母在他七岁时就得病双双亡故了,留给他的只有三十亩水田,和四间还算完好的砖瓦房。他是在一众街坊邻居东家一餐,西家一顿喂养长大到十二岁的。此后,祖承福把三十亩田和房屋托给一位孤老的族叔代管,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八年。前年,他在族叔去世前才又回到老家,守住三十亩田和一幢失修的破屋过活。 流浪惯了的人,不耐烦作田耕种,依旧将水田租与人佃作,自己则在邻居们的劝说下当了坊役,做起了拿一份本坊各户主凑份子度支钱粮的“义役”。 今天忙完了上官派给他们众差(义)役往德清县解送公事钱的差使,向同伴们道了声别,便提着一个从德清带回的笼子,在笼内几只鸽子咕咕的叫声中,施施然离开县衙边的本县“差(义)役”公事间。向十多天没进过门地家中走去。 这里是湖州的武康县,县城位于前溪北岸。这是一个总人口只有不到十万,勉强够到上县标准的小县城。城墙内的居民不足六千丁口,大部分是本县地致仕官宦、富民、兼并之家。以及这些大户的近亲、家丁仆役之类。城内也有少量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分散在各个边角不起眼的地域。不过,原住民的数量不多,户数虽然有占了城内民户的大半----二百多近三百户,人口却只有六人之一强----丁口不过一千出头而已。 祖承福的家在武康县东城门内南侧的狸子巷尽头,他家左边是几欲埋没成为臭水沟地内河,右邻是一座看去十分破败的青砖瓦顶旧宅院。这家宅院占地四亩余,原是一甲子前武康县城数一数二的财东柯员外地府第。只可惜。 柯家在六十年前因故败落,如今只余下这一座宅院供后人栖身。这座诺大地柯宅,如今住着柯家祖孙三代二十口人。好在柯家还剩下三顷肥田。每年能收到一百五十多石稻谷。勉强够他们一家吃饱穿暖安稳度日。 祖承福与柯家老四同龄,比柯家老五大了两岁,他们三个是从小在一起厮扯打闹混出交情来的好朋友,直到祖承福十二岁出外流浪以前,柯家的老四、老五还经常偷出家里的饭食让好朋友充饥。 一路笑嘻嘻地与老人问安问好,向同辈大叫大嚷打着招呼,走到柯家大门外,对着紧闭的门扇里面高叫:“柯老四。我回来了,记得你还欠我两角子酒,晚上要还债了。” 里头没一丝声息。祖承福自语道:“怪事,今天柯家怎么没一个人出来应门,他们一家老少都出去了?!” 对过懒洋洋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金三五,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福哥儿,别叫了,再大声也没人出来理会。最近这些天,他们家除早先出门到湖州去岳家的老五夫妇三口外,只有柯老二那没卵子地瘟生每日出来一次,采买些油盐酱醋肉菜等物。其他人连老二、老三的大毛、二毛两个搅扰兄弟也十多天都没露面,别人就更不用说了。柯老头一家不知有什么事躲在屋里没声没响的操办,柯老二连续五六天都买了比猪肉贵上一倍地羊肉,每次都是十斤八斤的提回家去。有吃的么,老不死的两天没一粒米下肚,快去见我的老爹喽。” “阿也,他们家定然是拣到大叠纸钞、金珠元宝,或者是天上掉下一簸箩铜钱发财了。”祖承福从背着的囊袋里掏出一个大馒头和一串钱,把钱丢到金三五的脚边,叫了声:“收好,这是本月请你照看鸽子的工料钱。” 将馒头往上抛了一下,接住后再朝金三五怀里丢去,玩笑般对他说:“怎么,你这到处吃白食的病秧子不去他们家打秋风?来,接好了,先用这馒头垫垫底,晚上小侄拉柯老四出来时,请三五叔一起到酒铺子里喝上两杯淡酒。” “唉,福哥儿,承情,生受了。愿你好人有好报,娶得个贤惠的浑家安稳过日。前天实是挨不过肚饥,吃了你留下的最后一点鸽料……亏得你今天回来,再过两天回来的话,你就要为我和你的两只鸽子收尸……”金三五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年轻时为人跑船落下一身病,近几年撑不动船被主家赶回来等死。他是柯老大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十多天来将柯家的一切变故都看在眼里,有心问问柯老大出了什么事,顺带用柯家常说的“省比赚更快”劝上几句,没成想等了三四天都见不到人。 今天遇到祖承福回来,知道这小伙子也与柯家人有交情,又是个讲义气喜欢助人的主。金三五接住了馒头并没即时送入嘴,而是脸色沉重地招手让祖承福凑近,悄声说道:“柯家出怪事了,整整十天时间,他们大人小孩连门也不出,好酒好肉的天天买上一大吊。这样折腾下去,别说他们家只有三顷地,就是再多十顷八顷地也不够他们恁般大吃大喝。你说,会不会是上月十九才做完七十大寿的柯老头子想开了,不打算省银钱为子孙再次重振柯家积攒老本?难道,“柯老头子将一贯奉行‘省比赚更快’的信条丢到九霄云外,准备趁着自己没死之前将以往苦苦节敛下的一点银钱吃光用光?唉。数日来我等在这里,只见到柯老二挎着篮子匆匆出入,叫他也只是不回头地应一声,问他家老大时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语。” “柯家如何会变成恁般……十多天都只柯老二一个人进出买菜么。别的柯家老少呢,他们家地女眷也不出门洗涮么?”祖承福疑心大起,也压低了声音对金三五发问。 金三五道:“谁说不是呢,除了柯老二外别人一个也见不到,想尽尽人事相劝一回也不可得。看来,柯家很快要破落下去,只怕是连这一座老房子也保不住喽。” 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多讲,附耳说了几句后便自顾回家去了。 关上大门。祖承福从柴草间的屋梁上取下一个布包,回睡房将包打开,把内里油漉漉的铁板、铁件和木块等物一样样组合在一起。装成了一具长宽俱仅七寸的十字手弩。和一把不到半尺地单管小手铳。先翘起只和子弹般长的铳管,照着窗户往内中看了看,托回铳管对准门外的槐树扣动悬刀,嘴里轻叫了声“砰”。拿起几颗铜光闪闪的子弹自语道:“这物事厉害是厉害了,就是打完一次还得两息时间换子弹,总不如凭手劲发出暗器来得快捷。说实在的,这宝贝用来倒方便,就是没习过武的人也拿起来就会用。对上如此厉害的物事,练武也就没多大用处喽。” 当夜,一条黑色的人影悄悄从柯家侧墙翻入。落地后对不声不响冲上来地一头狗嘘了一声,掏出一块饼塞到狗嘴里,轻拍了狗头一下就无声无息地趟了。黑影在房舍外躲躲闪闪地纵高伏低专拣暗影角落窜动,避开几个隐隐绰绰的守卫四处或停或行的游走了一圈,一个多时辰后方像来时一样消失在不太明朗地月光下。 第二天一早,两只鸽子从祖家旧宅后院“噗噜噜”地飞出,在房屋上空盘旋了两圈后朝东南方飞去。 巳时,祖承福换了身干净地褐衫出门,向早早就坐在自家门前的金三五打了个招呼,另外再使了个眼色。金三五回了个眼色,点头示意把手中干巴的酱鸡爪晃了晃,裂开嘴露出黄板牙哼哼唧唧地唱起艳调:“汴京女儿十六七,颜如花红眼如漆。兰香满路马尘飞,翠袖短鞭娇滴滴。春风澹荡摇,锦筝银烛……” 祖承福一摇三晃地来到南门边的伯公亭,在聚于此地赌钱的混混大叫大嚷声中,祖承福挤进人圈拍拍一个三十来岁的赤膊大汉,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胡兄,有桩能赚钱发注小财的买卖,想不想做?” 名唤胡混的赤膊大汉抓了色子正待往破碗内放地手僵了僵,叫嚷的声音也同时顿了一下,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赌起钱来。 祖承福慢慢退出人丛,走到伯公亭外的阴影里坐下,顺手拔了根草茎一边咬嚼一边抬头望天,暗想:“看到地十四个恶贼中,有八个看来武功相当不俗,昨夜差猫猫子(差一点)就被他们察觉了。另外六个蒙古鞑子板板鼎鼎,外貌又凶形凶像,远远的就闻得到臭气熏天,看来也不是怎么好惹的。只要柯家老小没事,就暂时不要去动他们,等我们的人赶来了再擒拿这些恶贼不迟。” 胡思乱想间,胡混来到他身边坐下,俯身向前问道:“福哥儿,有什么买卖可以发小财,会不会有危险,说吧。” “看你胡混兄说的话,好似大家伙都是正人君子一般。我辈市井间人想要赚到钱,而且还是数百成千贯那么多的会子,哪有不危险的。不过,这次我只要你们悄悄守候,用心记下看到的事情即可,只要小心些不去惹事生非就不会有危险。”祖承福让人觉得和蔼可亲的笑容,与他所说的话格格不入,但也极具诱惑力:“所要做的事情是,你帮兄弟查一查,从我出役到德清时起,我的邻居柯家进出了什么人,是否有认得的江湖人,他们的出身、名号。另外,从今天起的十日之内,烦请胡混兄派些人给我日夜盯牢柯家。任何大细动静都不要放过。事了后兄弟会付一百五十贯齐鲁纸钞作为报酬。诺,这是十贯齐鲁纸钞地定头钱,你若是应承了这件事呢,就拿去先给弟兄们买米。如果不想干的话。我就另外找人帮忙。怎么样,想不想要这张楮币?” 不用偷鸡摸狗,不用冒生命危险就能赚钱的买卖,如何能白白庭让给他人。 而且,定头钱就是十贯齐鲁纸钞啊,拿到湖州的金行去那可是能兑十十足足地一万钱呐,自己二十多个兄弟省着些能吃一个月。若是短短十天的事了后,还有一百四十贯可拿。胡混那里会不想要。一把夺过祖承福手里的楮币,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认真看了几遍,用手指弹了弹这张印得很是精美。又值钱的楮纸。胡混笑骂道:“福哥儿,亏你还叫我胡混一声兄,有钱赚的事情难道自家兄弟就不能赚么。定头钱我收下了,今天下昼(午)开始就会有人日夜不歇地接替盯住柯家。大事小情各人都会详详细细地记在心里,包保一件都不漏地说给你听。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放心吧,我们这些兄弟们做事。不会让你失望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放在如今霉运当头的柯老大身上,当真是说得半点不假。再正确不过了。 平日里按照父亲“本本份份做人,小小心心过日。”行事的柯老大,从小就小心谨慎不肯得罪任何人,就连不认识他地街头小混混、认识他的小乞丐都会从他身上讨得一点儿便宜。当然了,这种便宜最多也就是诈得一小把,大约一二十颗炒豆子,讨得一角吃剩下没舍得丢弃,快发霉的麦饼子之类地食物。别地,比如说想从他身上弄出哪怕一文钱,柯老大肯定是打死他也不愿的。 这些时日,他不但自己身上招邪撞鬼倒了八辈子的背时运,还给家人带来了不可测的滔天大祸。 十多天前的四月二十八日,柯老大郎带着一月前满了二十岁,才行完冠礼的儿子柯大郎原本年轻时这柯大郎的名字是放在柯老大身上的,但后来有了儿子,柯大郎地名字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他的儿子身上去了,所以往日的柯大郎就成了如今地柯老大----到城南,准备向佃户们问问有谁的粮食不够了,可以先从柯家借些去,收了稻谷后再借四还五。没想到才出城走了两里,父子二人就被路旁撞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拦住了。 那凶恶得紧的和尚一现身,就在两人惊愕中抓住他们父子拖入稻田间的一座坟头后。先是凶形恶煞地问了武康县及柯家上下的详情,然后又以不听吩咐就杀光柯家一门为要胁,逼迫看来显得比其子老实巴交、吓得一直抖索的柯老大回家,令其叫了兄弟一起抬来轿子,将和尚和大郎藏在轿内悄悄地迎入家中。 进入柯家后,死抓住大郎不放的凶和尚又令柯家男人出去,为他在城内外各处奔走,往路边的墙角、树底贴上画有古怪符篆的小纸条。 把一个和尚当作祖宗,好酒好肉给供奉起来没什么,虽然肉痛却还是在柯家能够维持的范围内,谁叫自己家长房长孙落到了别人手里为质呢。可五天后不请自来的十多个恶客一到,柯家就陷入了真正生死两难的霉运大坑里了。 第一拨六个提刀带剑的江湖人进入柯家,是在五月初三日的点灯时分。这伙人到了柯家后倒不曾有过太出格的举动,只是将柯家断了奶又未成年的男童全部都集中起来,关到一间屋子里,不许走出房门一步。 初七来的第二拨是五个蒙古鞑子,他们在恁般热的天气里还披了一身皮袍子,浑身夹着羊膻味的臭气,令得让人远远嗅到就会想吐。这些蒙古人可能是自知身上的味道太重,除了在柯家的后菜园内走动个就没怎么去打扰人。(一路看小说网,手机站.) 蒙古人一到,柯家除了柯老二夫妻外其他人全都换去了人身自由,三代十七个男女老少被关在后院两间屋内不许出房门一步。即使柯老二的浑家也只允许到厨房操持食物,除了打水外连走进后院时间稍长也会被鞭子抽得衣裂皮破。 到了五月初十这天晚上,柯家老少的天大厄运,终于在一个名叫宗洪的蒙古汉军上百户带着六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来到之后,便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 首先丧命的是七十岁的柯老头,他上前拦阻要拉走两个年轻的儿媳并三个及笄的孙女去陪寝时,被一个恶贼一刀背砍在后脑上,当即就断了气。 接下来,就是血气方刚奋起拼命的柯家老三、老四刀下丧命,与柯老头一起被填了侧园的废井;柯老大夫妇等几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男孩被上绑另关到一处,几个小女孩与年轻女人自然被恶贼强拉去陪寝糟蹋…… 五月十七,祖承福回到武康的第三天未时至申时前后,陆陆续续有四五十个各色打扮的青壮,三三两两地从东、北两个城门进入武康。这些人进了城后,有衣着鲜亮的住入城中的两家客栈,苦哈哈的则为省几个钱去贫户家借宿,还有的钻入一间商铺后就没再出来。 太阳下山之前,四个两截褐衣背着囊袋、役夫打扮的年轻人来到祖家大门前。其中左右看了看,向对过的门边坐着的金三五弯了下腰,和气地问道:“请教老伯,这里是承福兄弟的家么,可知他人在不在?” 金三五懒洋洋地反问:“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何知道本县的祖承福?” “我等乃承福兄弟在德清认识的好朋友,前些时日约好了要来武康寻他相会。” “呶,那个门就是福哥儿的家,人有否在内要叫应了才知道。” 一个年轻人刚抬手欲拍门,门却没等他拍上就自行打开了,祖承福向四人点点头,走出门外左右探看了一回,对金三五打了个手势,五个,人一声不出地鱼贯而入。 当天入夜点灯时分,胡混与两个身材矮小的泼皮从祖家后院翻墙而入,闪到一间透出灯光的房屋外推门进去。半晌后,一高两矮三个人又顺原路翻墙出去,出了狸子巷口,三个人再分成三个方向各自走了。 当夜同样是上灯时分,柯家还算完好的前厅灯火通明,厅内乱嘈嘈的或坐或站着二十多个操着各种口音的人。 正中上首的一张大椅子上,坐着一个气色灰败、身上裹了好多伤巾的喇嘛,赫然便是二十多天前在护国寺逃掉,各方人士一直追索而不得的大力法王。 【……卷十一第十五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六章 大宋朝南渡初的建炎三年(1129年),金兵由淮扬过江南下攻掠,占领镇江府后兵分两路。东进的一路在常州被阻,而西向的金兵则在夺占建康府(南京市)后,连下漂水、建平、广德、安吉、杭州,一路追着当时狼狈而逃的皇帝赵构朝越州(绍兴)、明州(宁波)、定海走,直到出海后打了一场大海战,吃了大亏的金兵,方知大宋朝的水军不同于步军,并非他们这些善骑射的北方女直人所能轻易招惹得起的,忙不迭地又退回了杭州。 东城门内南侧的狸子巷,因为东门内有一条内河,过去小船可通南城外的前溪,百余年前原是武康县比较有名的地方,住户大多为行商坐贾、”地主之流稍过得去的人家。就是在建炎三年金兵经过时被屠了一次城,武康人丁大减后原本宽有丈五左右的内河,渐渐淤塞成了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臭水沟。现时别说小船了,就连一个稍大点的脚盆也没法顺顺当当地进入护城河,更不用提可以到达前溪。因此之故,这一带也就成了现今的破落模样,再不复当年的繁胜了。 顾大郎是五月十七日上午来到武康城内的,他在西大街的一间米面铺落脚,与先到的特务营湖州分什之人碰头,然后又歇息了大半天时间。点灯时分,顾大郎外罩一件长衫,将那把不到三尺长、却又重有二十多斤的黑色怪刀连鞘贴身藏于衣内,和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相伴慢慢走出铺门,说说笑笑朝城南门内仅有的一个瓦舍而去。 当夜戌时,柯家左邻的祖家一间厢房内,八个年轻人头碰头地俯身在一张方桌上。其中有七个是黑色短衣扎靠、外罩披风。顾大郎则脱去了长衫,改穿了灰褐战袍,外套青底红边背子,木鞘的小单刀也换成了背上斜系。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从老营赶来相助的顾将军顾大郎,一手‘屠狼’刀法迅捷无匹,几次与鞑子兵大战未曾有十合之敌,连应大侠、丁大侠诸位前辈都说顾将军是青年一辈中的俊杰。 今天地战斗中,就由顾将军和我们当中武功最高的祖什副两人负责近身博杀。其他的人,包括我在内采用大小钢弩远攻,尽量避免自身的伤亡。”一个年近三十,披散头发遮住面颊上大块疤的汉子。环顾了众人一眼指着灰褐战袍背刀的顾大郎小声介绍,稍顿后又问:“承福兄弟,其他还有什么?” 祖承福对几个人讲述了柯家的房屋地势。很有信心的说:“四天来。小弟在夜间进入柯家三次,昨天夜晚没再到柯家。几次进入柯家,只觉得内里一次比一次冷清,巡哨地鞑子们双走动得相当勤快,警戒很严密不易探查。为免柯家老小受伤害,也怕会打草惊蛇,我不敢对守卫和巡哨的贼人们下手,也没寻到机会与柯家的老少会过面。因此。这几天只是探查到喇嘛和贼子地人数没甚变化。另外,柯家这数日来出出进进地人不少,但进与出的人数却一个不差。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今天我们有这么多人手,应该可以一次性对占据了柯家的喇嘛、鞑子进行攻击,想来全数擒杀问题不大。” 疤面汉子:“各位兄弟,祖什副刚才所说的柯家情形,总的就是这样子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就问。时候不早,我想是该动手了。” 祖承福对其他五个人看了一眼,见他们都同时摇头不语,便出声问道:“宗什长,本县县尉及差役房两处的捕头、差人……” “祖兄弟放心,我来之前县衙已经有了回复,县尉并未将钱钞退给送去地人。”宗什长右手朝下按了一下,笑了笑说:“县尉大人既然敢留下一百贯齐鲁纸钞,那就说明他虽不派捕头差人相帮,却也不会发火签让捕头们出来碍我们的事。再说了,连湖州府我们也都打点过,通判大人拍了胸脯保证会替我们遮掩,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是你地老家,弟兄们都不会做得太出格,除了诛杀擒拿蒙古的细作、喇嘛之外,绝不会做出杀人放火的缺德事。若真有谁敢干犯律令,不要几位都管出面,就是我们这一帮弟兄也绝不会放过他的。好了,大家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宗什长没听见回答,沉声下令说:“那好,我就再申明一下,这次我们特务营湖州分什全部七个人都来到了武康,还有老营的顾将军、本州及临安的百余镖师、江湖好汉相助,目的就是要擒杀蒙古细作,特别是那个被局主法宝所伤、逃出来的大力法王。记住了,来此的蒙古细作和喇嘛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除顾将军和祖兄弟外,其他人武功太次,切不可与他们近身硬拼。一定要按都总管的吩咐做,在保证我们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先用钢弩分组远攻,能擒杀多少就是多少。” 宗什长话声停顿了一下,低头想了想,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然后才将声音提高,下令道:“稍时,由我带两个人去会合在柯家后巷的镖师,先期潜入柯家后院负责清除警哨、相机救人。胡什副带一个人,去对过的张家,与藏身在那里的三十位镖师会合,看到占领后院成功的旗花信号,或听到手铳声后从正面攻入前院,速度务必要快,以配合后院的战斗。” 一位年轻人拱手应了声“是”,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走了。 宗什长看向祖承福问道:“承福兄弟,柯家两侧据守堵截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么,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祖承福正容道:“什长万安,那面和我家已经各有十位镖师隐身,相信每边的十具钢弩能够封锁了。除非武功极好的高手外,一般的漏网之鱼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箭雨攒射的。而且我也向他们这些设伏地镖师交代过了,无论如何都要隐住自己不可现身,只要看到有人上了屋面朝外逃逸。每个贼子都有三具钢弩封锁射击,即便不能将突围的全部射杀,至不济也要让贼子们受些伤,方便我们擒捕。” 宗什长点点头:“好了。稍时你和顾将军带一个人进入柯家前院,剪除了警哨与守卫后,让一人留在大门处,一有信号就将大门打开,让胡什副他们能尽快冲入助战。顾将军和你则潜行到大厅附近,大队到达控制住大局后再对鞑子的高手进行博杀。” 祖承福站直身体,双脚一并拱手应了声“遵命”。向身边的伙伴和顾大郎挥了下手,抓起地上地一具大号钢弩。摸了摸腰间的手铳、小手弩、子弹盒、钢针匣,将箭筒背上扎紧,扶了扶背上的连鞘单刀。便匆匆推门出去。 时近亥初。狸子巷四下里黑沉沉的,附近鬼影俱无显得清冷无比。倒是柯家的破败大门上,不知为何一反他们家的常例,在这平常的日子里挂上个小的灯笼。灯笼底一簇圆圆地光斑照在门前,灯笼上散射出来昏暗的光线,让人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大门附近两三丈的地面。 接到后院发出地信号,从前门冲入柯宅地镖师到达前院大厅时,与先一步来到的人一样傻眼了。鸠窠鸠占的破旧大宅内。所有人都集中在前院的大厅内,别的地方除了从几间屋里搜出的死人外,没有发现一个活的。而集中在大厅里的所谓鞑子、喇嘛和其他挎刀带剑地家伙。只不过是穿了别人衣服、为了每日五十文钱从安吉来此的闲汉、混混假扮的罢了。 “老太爷、哥嫂、侄儿侄女们,这个仇我祖承福一定会报,你们安心去吧!”检视过搜寻出来地十七具大小不一的尸体,切齿沉吼的祖承福迈步朝大厅走,铁青着脸向走近身边的宗什长问:“我柯五弟的尸身呢,井里没有么?” “井里掏出的只有三个人,其他的你刚才都验看过了……” 祖承福弯腰拔出绑腿上的匕首,一声不响扭头往捆成粽子般的那簇人迈步。 “你要干什么,不可滥杀……站住!拦住他。祖什副,我命令你领路,带大队到城西的七姓村,或许还能查出喇嘛、鞑子等恶贼的下落。”听说再无其他的尸体,祖承福拔脚就要朝那些假扮的闲汉混混们冲去,好在被宗什长叫住了:“据这些游手招供,昨日上昼喇嘛和鞑子们还在安吉城北的涂溪。我们快些,现在赶去应该还能查出不少踪迹。” 大力法王出身于吐蕃喇嘛教宁玛派,原是梯格马寺的护教法王。二十多年前,喇嘛教的噶丹、萨迦思、噶举三派联合与宁玛派争夺地盘、信徒、香火大打出手,已经被压迫到远离逻些(今拉萨市)城东北的红教,属于宁玛派的喇嘛被三派从梯格马寺、必里公帖寺、达木热寺三咋,庙宇中赶了出来。万般无奈之下,这三个寺院的护教法王便丢下各自的活佛,决心离开吐蕃联袂北上另外开创自己的基业。经过一年多时间不远万里地长途跋涉,三个自恃武功高强的喇嘛穿过当时还没被灭亡的西夏,来到了战乱不息的大漠草原上到处流浪。后来,他们三人于一次战斗中救下并结识了当时才十七八岁的四王子,被收留在帐下,甚得拖雷的信任。 喇嘛教有源于天竺再发展起来天下无双的欢喜禅,有经过改造后用于**方面的瑜珈秘术,一经授与蒙古的王公贵族,就得到达官贵人的大力吹捧。更由于去年初,拖雷又请准了窝阔台,册封三个喇嘛为国师,一时之间喇嘛教宁玛派在辽阔的蒙古大草原上大行其道,信众猛增、香火大旺。 吐蕃与蒙古同样是奉行农奴和牧奴,喇嘛教又是以奴隶制为其最基本的社会基础,喇嘛教也就以极快的速度融入蒙古人原本信奉的萨满教之中,使得蒙古人在喇嘛、奴隶主贵族的影响下懂得了敬奉佛祖将来可上天堂享福,知道不供奉菩萨会下阿鼻地狱受苦。 当然了,喇嘛化了的萨满教巫师和融有萨满之灵的佛教喇嘛,毫无例外地一改原始萨满教巫师过去与牧民平等,不脱离生产。不受报酬,所得祭品大家分享的形式,变成了接受奴隶主贵族供奉,占有大片牧地牛羊和牧奴的新奴隶主贵族。 大力法王这次受拖雷之命。到大宋来要办地两个目的,非仅劫掳林飞川这小子没能成功,就连探察江南的事情也没着落,更别提将南方武林人士收服,以便日后作为南下灭宋的臂助了。而且,在护国寺那山坑内丢掉了带来地一批徒子徒孙不说,还被外表上看来丝毫不会武功的“上人”用法宝给击成重伤,最后落得狼狈而逃。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让自以为武功盖世的大力法王身心都大受伤害,让他愤怒无比。 大力法王当日夜晚窃听到这位“上人”暂失道行,无力再施展阴雷之法。迎上滚地而来的林强云。自以为对付一个毛头小子定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心喜之余根本没想到林飞川还有法宝可用,双方才一接近,就见地上的人向自己扬手。火光与白烟闪现中左肩猛地一震,一股大力将上身推得朝后仰。 就是身体后仰微的瞬间,让林强云急滚开去,大力法王的脚尖没能点中穴道。在大力法王中招后又怒又气、正欲给地上翻滚小子予以狠狠教训1地当口,地上翻滚的道门小子又从手中喷出烟火,这次则是无巧不巧地击中了大力法王的右腿根部。差点儿就将大喇嘛还要用来大参欢喜禅地子孙根给打掉,惊得大力法王魂飞魄散,愤怒得他几欲发狂。 “我连中了诛心雷!”这是在右腿再度受到撞击、烟火入目、轰响进耳地同时。心里浮现的第一个词。随即,大力法王感到肩腿两处传来疼痛的瞬间,各种有关诛心雷的传说一齐涌上了心头,让他生出了说不尽的悔意,“好厉害的道术仙法,我已经运足了功力护身,还是被诛心雷击伤,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遭大罪了……佛爷偏就不信,这一点小小的皮肉伤痛,真能被心意左右而发作,令人受尽折磨后送命……” 痛得左手、右腿直抽搐,气得须发直竖地大力法王扫了一眼肩腿,红色的僧袍出现了两块数指大的湿迹。钻刺般地疼痛感并不是很难忍受,以大力法王的功力还不至十分影响他的行动。不过,已经多年没尝到这种伤痛的滋味,现时却是入骨入脑,令大力法王有刻骨铭心之感。更让大力法王难以接受的是,身具强横武功且地位尊崇无比的喇嘛法王、堂堂蒙古国师,会被一个未曾习过武的年轻人,在南北上千高手众目睽睽之下,在请益道术仙法的情况下打伤,而且还是两处见红,真是让佛门弟子的颜面扫地,佛道之争中佛教落了下风。大力法王自尊尽失的内心,所受的创伤比皮肉之伤痛得太多、太多了。 既然已经受诛心雷击中,此后心生歹意时会造成怎样的严重后果也让人将信将疑。大力法王又惊又惧之下,默诵几句经文意图用于消抵----至少抵挡一下别让其术立时发作那小子的道法,暗自发狠:“此时这小子的诛心雷连施两发,必定道力一减再减,想来再无力施出法术了……竟然敢伤到佛爷,想要本法王受尽折磨么……那,本法王就怎么也要将你这小子擒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我受折磨的同时,也让你吃足求生不得想死不能的苦头,再带到大斡耳朵去交给四王爷为奴……” “嘘!果真是有些神通,心念一动伤处就生出感应。两击诛心雷后,看其失措之状,想必是技止于此,不能再施道法了吧?”肩、腿两处的疼痛感突然间强烈了不少,大惊之下的大力法王,心里对诛心雷的传说已是有五分信了。但看到林强云狼狈不堪地躲闪间,连右手中的法器也在慌乱中丢弃,估计再不能发出诛心雷了,更是自信武功高强,有十足的把握擒人为质。所以,大力法王没有停下追击,仍是以左脚发力向上纵跃,一面戒备一面小心朝地面滚动的林强云扑去。 让大力法王没有料到的是,林强云两发诛心雷后不仅可以再次施展道法,而且还在连连受伤的情况下毫不间断的连击六发。任是大力法王如何快捷地腾挪闪跃,最后还是在左腹、右胸再度被击中两次。两处的要害钻入异物,虽然一时不致让他立即丧命。大力法王觉得浑身地气力随着时间拖长而越来越弱,头脑渐渐有点迷糊起来,心知再缠战下去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大有可能将一条老命也丢在这个山旮旯里。勉强再挨下去。或许能在临死前将这个年轻的“上人”击毙,但四王爷要的是个,活人,打死一个林飞川却是与其此行的目地不合。再者,若是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和尚、道士及江南武林中人发现自己重伤,只怕会被南朝的人给分了尸。 趁着林强云第八次发出诛心雷之际,大力法王当机立断,临转身逃命之前踢出最后一脚后,脚上感到已经中的了。再不看地上的人被踢中哪里,头也不回地扭身就走。 冲出山坑奔行没有多远,大量失血令大力法王觉得头昏眼花。慢慢陷入神志不清状态。在一心求活的心念支持下,慌不择路地逃出护国寺。他心里明白,只有回到北方蒙古人的控制区,才能得到医治救助,也就懵头懵脑的只知往北狂奔。自己都不清楚逃了多久,黑暗中脚下踏空,心肺向上一浮便失去了知觉。 到大力法王醒来时,听到有人声。说话声还是这些天来听得别扭地南方口音。一惊之后,定下心先默默查察自己的身体,除了几处的伤疼痛外。武功虽说因伤而大不如前,内力倒是还在,照样能够提聚,让法王大大地松了口气。 悄悄眯眼打量,发现自己在一间茅草屋中,睡于干草铺上,身上敷了不少草药。心有所疑地大力法王没敢即时出声,以免让人知道自己已经清醒。只是缓缓转动头颅偷偷观察、仔细用耳倾听。时间不长,大力法王便大致了解到所在处地地方现时仅有一个老头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估计不会对自己构成危险,这才佯装初醒的模样呻吟出来。 老头和男孩听到这个和尚有了动静,连忙进内探视。 从老头断断续续地回答中,大力法王这才弄清楚,原来自己是被一个上山砍柴的农夫给救回家。向农夫打听后,方知自己昏迷了四天,此时是四月二十六日,此地乃湖州地界的武康县境内,一个仅有一家人的小山沟。 大力法王稍能动弹,只恐临安护国寺的消息传到,又怕南朝的人搜寻到此地,更担心自己会被农夫卖到仇家手中。心性凶残地喇嘛恶念一起,当夜就动了手,将救命恩人,及其妻儿老父一家四口全都杀了,卷走农夫家中的百十文钱出山而去。寻到路后,遇上第一拨人就是柯老大,他以威胁的手段逼迫来到了柯家。 算算受伤逃出临安护国寺已经二十七天,躲在那个破旧地大宅院内也整整半个月。开始的时候,因为他自知长相异于大宋人,又与江南的和尚不同,实在是不敢去找郎中医治。曾经有过一次可能治愈的机会,又被疑心生暗鬼的大力法王自己将人给杀了,白白错失复原的良机。招到帮手后,暗中绑架来的武康城一个郎中,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倒是尽心尽力了一番,将其左腹、右胸的两个手指般大的创口治得愈合封口,现时已经结痴了。这位郎中虽是想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方、药,但却对大力法王左腋、右腿根的两处贯通的四个创口毫无办法。 大力法王来到柯家的第二天,两处的贯通伤口就开始红肿,后来更是生了蛆。到了抓来郎中治伤的那天,甚至出现了溃烂,并流出红白相间的脓血。 大力法王一则害怕走漏消息;二来在运功探索时发觉胸腹内还有异物存在,将两处的经脉堵得死死的,十成功力现在只能应用出三成;三是有气没处好出,连续几天都没再有高手应招来此,怒火中烧之下将郎中杀了灭口。 宗洪是在成吉思可汗去见长生天的前一年,也就是丙戌年的狗儿年(1226年),于邢州(今邢台市)投入国王木华黎麾下,后来又转到四王爷拖雷部。此人不但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还颇有智计,自认是个未得重用的文武全才。 来到武康柯家后,宗洪在知道了大力法王的伤势和时下蒙古细作的情况后,立即就意识到自己这批人处在极度危险之中。当下征得大力法王同意。以蒙古汉军上百户地最高官位下令:启动湖州蒙古细作全部暗子,高价从附近的安吉县雇请浪人、闲汉分批到武康,假扮成法王和一干人等。自己和大力法王则暗中逐步转移到安吉,再想办法潜至太平州(当涂)或建康府。再或者与运送铜人的队伍会合,相机穿越金国地境返回蒙古占领区。 至于劫掳林飞川和收服南方武林中人为蒙古人效力,那是大力法王自个儿的事,不在宗百户地任务之内,由得它去好了。 这里是在大宋江南西路宁国府治所、宣城县东北四十里的南湖西岸一个叫古湾的小渔村里。古湾村都是姓杨,由一个叫做杨四的原金朝暗桩,现今的蒙古细作主掌了整个二十来户人家的渔村。杨姓的祖上是绍兴间洞庭湖寇----大楚大圣天王----杨虫部下,自打绍兴五年被一代抗金名将岳飞剿灭后。一个小将逃出到此地避兵,而后娶妻生子渐渐成了一姓村。杨四这厮除了贪财要钱之外,还与赵宋朝有深仇大恨。故而会在做了金朝的暗探之后。又被蒙古人收罗为细作。 太阳落山后地一个多时辰,被夏日晒得发烫的热风在暗夜中渐渐散去了炙人的温度,总算能让大汗淋漓地人们感觉到些许凉意了。此时是五月十七日夜晚,连续两天地攒行急赶,一再斩杀灭口、躲闪抛开四批前来探察的宋地江湖客,宗洪与大力法王一伙总算在昨天凌晨悄悄来到这个秘密集结地。 经过整整一天的歇息,宗百户恢复了精神体力,怔怔地坐在大力法王躺着的板床边注视着脸色稍有好转的喇嘛僧。 “咳……不可……可再等了……咳咳……”大力法王经过二十来天的调养。此时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微闭的眼里开合之间昏暗无光,看来受地伤还是十分严重。说话间不停呛咳:“宗百户……咳……各处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法王,只待我们丹阳湖的人来到,就可以即时上船。”宗百户面有忧色,语气不太肯定地说:“就怕太平州也有双木镖局的分店,那接下去就会出现大麻烦。” “咳……那么,这个村里的后事怎么安排?”大力法王神色平静,似乎在说一项无足轻重的小事般:“须得……咳咳……不使泄露出一点风声才好……咳……否则,我们这些人恐怕一个都到不了大河以北……咳……” 宗百户的刀条脸猛然抽搐了一下,这样热的天气他有一股从心里涌上来的冷流,全身禁不住布满了粗厚的鸡皮疙瘩,暗道:“天呐,他们要杀人灭口,连妇孺都不放过!好凶残的喇嘛僧,恶毒的心肠!千万别再弄出事来,若是再出命案的话那可就真的没一个能回到河北去了。”嘴上却是试探的问着说:“法王,这个古湾村连大带小共有近八十人,依属下看还是不动这里的人为好,省得被人知道后又多不可测的杂事。照说,应该立马赶到当涂(太平州治所),顺江而下就能与运送铜人的必勒孛可会聚,北返的路上人多势众,与双木镖局的人对上时也好照应。” “咳……依你便是。不过……要把杨四和他们村里的男人带走一半,警告留下的渔夫村妇,一旦泄露我们的行踪,带走的青壮将先一步被杀,随后还会遭到大队人马的报复。”大力法王想了想后阴沉地道:“另外,我们不到建康府,直接溯江上行,想办法到均州。” “既然如此”,宗百户刀条脸上的五官往中间一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法王,属下思量着要这样才好……” 听完了宗百户的话,大力法王在木板床上用力敲动了几下,茅草扎的门被移开,一个面色薰黑,颊骨高耸的蕃人走进屋,双手大张匍匐趴下,向大力法王连连磕头。 挣扎坐起的大力法王低下头一面用力呛咳,一面叽哩咕噜地朝那咋,蕃人说了一番话。 蕃人发出同样别人听不懂的声音与大力法王讲了几句,然后起身低头倒退出房门,转过身自顾走了。 大力法王阴沉着脸目注蕃人走掉,好一会之后方又用汉话对右边坐的武士问道:“本王已经吩咐过他们了。此去一路到均州由你宗百户全权指挥,本王不再出面主事。” 月亮刚升到中天就被渐渐涌上的云遮蔽,朦胧的光线消失使得黑暗中活动地族类越发有如鱼得水之势。古湾村也在这时迎回了北返的两条渔船,在一连串的狗吠和几声蛙鸣鸟叫的暗号中。二十来幢茅草屋组成地村子亮起了点点灯光,每幢屋子都有人出现,向南湖边汇集。 二十几个古湾村的青壮在杨四的率领下,与二十多个改装成渔民但又操北方口音的人,纷纷上了七条能乘坐十多个人的渔船。古湾村的人没有注意到,另有一条从北面下来八百斛的货船,在人们乱哄哄各寻自己该坐什么船的时候,有人已经抬了三个,用布遮盖地伤者上去。 亥时。八艘船零零散散的先后驶出二十多丈长的湖岸边,在只有一面才是白纸,其他几面都是黑纸糊地灯笼相引下。望北缓缓行去。 杂乱无章地人们走了后。村子里也恢复了以往的安宁静寂,各处茅屋的灯火也随后一盏盏的熄灭。 而在大力法王养伤的那幢茅屋里,除了随杨四出发为蒙古人出力,为报却祖上大仇的三十五岁屋主张风外,这间屋子还少了两个十五岁的双胞胎姐妹。比张风大三岁的妻子张杨氏与张风五十二岁地父亲张秋老汉,则双双被击破了天灵盖,与他们家最小的男丁,一个只有九岁小名叫顺儿的小男孩一起捆成一堆丢进屋侧地小水湾内。 有宋一代。以人户计算,州与县共分为望、紧、上、中、中下五等,自政和五年以后。一个县的人户数在三千以下就是中下县了,如果达不到一千户的下县,往往都会被罢去县这个行政级别归并到其他的州县而改为镇。以府、州、军监一级来说,户数最少的也要达到一定的数量,否则也会被拆分掉。特别是军监一级的行政地域,南渡后罢拆了不少。荆湖北路的辰州,是大宋的一个中等州,地域的面积倒是不小,但所属的十三个县中,带有州字的县除了治所阮陵县外,就有九个是以州为名的,甚至还有一个连县也称不上的地方照样有州的名称。辰州从北往南数,有州之称的地方依次为高州、顺州、保顺州、富州,永顺州、溶州、南渭州、保静州、下溪州,以及有上溪州之名的一个大山谷。 整个辰州地面的人户,实在说起来有点可怜,仅有区区不足七万户,官府上了籍的丁口就是十九万七千余,与两浙路相比,连一个望县也比不上。 辰州这里不但山多林密交通不便,而且这里有苗、瑶、畲、土人等好几个民族的人在此生息繁衍,除部分有与汉人交易来往较多的熟苗、熟土人族的人外,其他----主要是苗、土人两族----大多是还未开化的生番,很难与外人沟通交往。 就是这样的地方,双木商行与双木镖局也在辰州开有好几家分号、分局,今年三月,连金行也在州治阮陵、南渭州、辰溪开起了三间分号。冉琥就是四月上来到辰州,专为三间金行分号负责交通官府,打点种族土官、酋长、族主之类关系的。 金行的生意这段时间以来可以说得上是出奇的好,让冉琥这位总管事心里觉得美滋滋的乐不可支。不过,此中还有些问题在困扰着这位总管事,那就是散处于大宋境内各地的米面铺所需要的银钱在他眼中看来是太过多了些。据负责粮食生意的黄根宝说,这都是师傅----也就是东主----林强云下令,要他的粮食总号在青黄不接时,向各地的贫困农户先度支出其人生活所需和种子、农具,要到收成后方能或以银钱付还本息,或以所收的麦稻按市价折算银钱后归还本息。不管怎么说,其实都是一样,不一样的只是本来应该由金行出面做的赚钱生意,让根宝的粮行给争去做,让自己管治下的金行少了相当大的一笔钱收入。但是,让冉琥觉得比较安心的,东主并没有把向各地匠户、商户的生意交给双木商行,还是由自己的金行来做这样的放贷生意。 冉琥经过一段时间的思量后,他也觉得东主将向农户们放贷的事交给黄根宝的粮行做,其实比自己的金行做更好,这样不但能使精于粮食生意的人与农户长远挂上钩,而且农户不虞种出的粮食会在收获季节让人砍价,也使米面铺减少了仓库保管的压力和使费。各米面铺要用粮时只须向农户们传告一声,各家农户便会在约定的时间里将存放在家中的粮食送到指定的地点,既方便又快速。 与冉琥一起来的共有十一人,其中有三个是从临安带来和三间金行管事,其他则是镖局专为保护他而配的高手镖师。五月十九日,还从山东来了七八个颇有学说各处方言俚语天分的帮手,一个姓直名盛的瘦小汉子。直盛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能结结巴巴地讲说两种生番的话,不但可以和一些熟苗、熟土人作一些简单的交流,还能与这些不怎么开化的野人打成一片,给冉琥与本地人的交往带来了不少便利。 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一大早冉琥就带了直盛和六七个镖师来到辰溪南门外的小码头,与前来送行的当地商行、金行诸人相别后,登上一艘五百斛的小货船,前一刻上船的还有三个年轻的苗族姑娘。 船,在船夫的喝叫声中慢慢离开码头,抬手作了几下扩胸运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凉爽得让人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大张的空气,爷头望了望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向身边的直盛问道:“直兄,怎么样,昨日那老倌送来陪寝的苗女服侍得满意么,可曾将其收纳,做了几回男子汉大丈夫呀?” “咳,这个……冉先生,小人要多谢关顾。”已经央求守备军夫子将名字改成直盛的直狗剩,丰润了不少的脸上一红,转头向船篷下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个苗家小娘子倒也温顺,叫她干什么都只会低头应是……不过,小人见她……咦!?” 冉琥听得直盛的惊咦声,顺他的目光朝岸上看去。只见已经离开了五六丈的码头上,一个金行的伙家急跑奔来,一边摇动手里的一张纸条,一面神情惶急地大声喊叫:“……,且停一下,岳州有紧急信件给冉先生……” 【……卷十一第十六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七章(上) 这天,阳逻堡西码头上混口食的游手大哥快脚苏九,在几个混混扮的充门面小厮服侍下,呼噜噜大口吞下他们弄来的河蚌姜粥、肉馒头,惬意地拍拍肚子,随手抹了把滚滚而下的满头大汗,披上一件敞怀短衫就和四个混混闲汉出了位于堡西门内侧的住所。 顶着升起数丈高的大日头,一面扑摆衣襟扇风,一边东张西望地与相熟的地头龙及其他牛鬼蛇神爽快地打着招呼,一面领头信步往堡中的大街上走去。 今天街上比往日的人多了不少,除挎刀带剑的役夫差人外,许多平民装束的精壮大汉腰间鼓鼓,明显夹有兵刃器械。看到好几张熟面孔,苏九心下一凛,暗忖:“黄州、鄂州两大‘法场’的栏头也来此与其毫不相干之地,难道说有哪一个大商家的私货让他们两处的税务给盯上了?唔,我得找人探探底细,若是被盯住的是相熟主儿,说不得给他们通个消息,也令其好预做准备……” “九哥,快看那些,好像是南方来的蛮子,他们衣着恁般光鲜,要不要去弄几贯钱来给小弟们使唤……”一人对走入堡门,在他们前头兴奋地轻叫。 苏九看清混混所指前头十多步的一个绸袍人,特别是那人身后左右还有几个穿白色紧身窄袖收口战袍,腰扎淡青色腰带的随从,绿色镶红边背子后绣的白色雷云图案,不由脸色一变。迅快地一把打下混混指着那帮人的手,神色紧张的轻声骂道:“何三,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啊,竟然胆敢对他们指手划脚。” “阿也。这样就会害死我们大家,说得过分了点吧……他们是些什么厉害的人物,难道九哥知道么?”小混混何三挺胸凸肚作英雄状抢身而出,捋起衣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就等上前与人聒噪争闹的样式。 “啪!”苏九扬手一个大大地耳括子朝何三用力甩了过去,脸上变颜变色地小声厉喝:“你这该死的,休得出头无礼惹事。你要想死的话我快脚苏九绝不阻拦,但却须得等我们走远些,省得连累我们几个兄弟……” 另一个挨上前混混不解地问道:“那些人有什么不对,令九哥也恁般缩手缩脚?” “玉兄弟,看到那几个穿红边背子武士背上有如装了月琴的囊袋没?告诉你们,哪可是双木镖局镖师所用地钢弩。” 苏九郑重的语气让随行的四个闲汉混混一愣。玉兄弟脚下一滞,惊声道:“九哥是说,这几个人都是双木镖局的镖师。他们背上囊袋里的是那种与神臂弓有得一比的钢弩?” “啊。说不定被两处栏头盯上的是双木商行……怪事,双木商行乃提举三山符箓林大人的生意,官府中人多有交往,财雄势大底气足得很。而且一贯规规矩矩按章纳税从不做假,也没听说他们有做走私贩私地生意,为何会引动大、小法场的人注意?有问题,此间大有蹊跷。”苏九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却随口应道:“不能十分肯定。但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囊袋地形状看,是双木镖局地人应该**不离十。其东主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惹上了与这个商行或者镖局有关碍之人,那就和阎王爷作对没什么两样,牛头马面即时就会找上门来。” 何三直到这时才从被苏九打得发晕的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听到了苏九与玉兄弟的对话后,不由得朝下缩了缩脑脖子,右手狠狠地再抽了没被打过的脸颊,自说自骂道:“我叫你不长眼睛胡乱攀咬,若非九哥那一下耳括子摔得你发懵,这时不定已经死翘翘了。还好,还好,亏得九哥眼利手快保住了你这厮一条小命……” “我们回头,去西门外的码头走走,另寻好相与的软骨头寻口食。你们给老子收敛些个,千万别惹上不该惹的人,别把吃饭地家伙丢了。”离得远了,左右也没闲杂人等估计不会被耳长的听去,苏九郑而重之的向同伴提出警告。在他地心里,隐隐觉得今天有些堵,感觉得危机出现的苗头。远离危险,这才是顺当地混江湖饭吃,又能保住小命的不二法门,苏九没敢继续去堡内寻店铺打秋风捞小钱的计划,掉头出堡以策安全。 一行五人心事重重懒懒散散地闷头行走,平日里惯于从小贩箩筐内捞果子咬嚼,在摊子上顺物事赏玩抛丢,对姑娘、娘子摸摸捏捏取乐的事也没心情再做,就这样直接来到码头东侧边茶肆门外。 “哎哟,九官人怎地有兴致饮这黑汤水,真是给小店天大的面子呀。快快请上座,不知官人要哪种茶品?小老儿这就给几位官人煮来奉上。”茶肆老板兼伙家曲老爹脸上的笑容像是吞了黄连,又苦又涩难看得紧。 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五枚当三钱朝曲老爹丢去,苏九做出一副和颜悦色地脸子笑道:“曲老儿,靠窗能看到码头的阁子间,给我们上五碗加糖的茶,再来上几样瓜子、干果,弄好后就不必前来聒噪打扰。 曲老爹的茶水上齐后,苏九收回往窗外注视的眼光,语气沉重的吩咐道:“玉兄弟,你带一个人去码头上探探,摸清两**场有多少栏头、差人来此阳逻堡。你们小心些,千万不可惹事生非,只悄悄行事便是。若是能套出他们此行的目的最好,如其不然,则看看来了多少课船也就罢。” 不过半个多时辰,探消息的两个人回来了,脸色不大正常的玉兄弟附在苏九的耳边小声讲了一通。 原来,今天早上从上游陆续驶来了十四艘四千斛的水军车船,还有一百二十余条税务场五百斛的课船。刚刚在玉兄弟到码头上探听之时,恰恰也是这些战船和课船到齐的时间。玉兄弟亲眼见到,鄂州来的十多艘水军战船驶出,明令封锁这一段江面。而从课船上涌下来的鄂州栏目头、差役,则其不意地一下子就将阳逻堡码头给围了起来。勒令码头上地人货许入不许出,惊得在这儿暂歇的商贾行旅们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 “鄂州镇抚副司水军的十多条战船封江,鄂州税务司地栏头锁码头。他们出去如此大一批军兵差役要对付谁人?奇矣哉,怪事也……”苏九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语,抬起头向玉兄弟问道:“尔等可知晓鄂州现时是哪一位大人任知州事么?” 这位玉兄弟看来是苏九的谋士,听得大哥探问,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自去年吴愈吴大人升任兵部侍郎后,鄂州便没有知州,镇抚司也裁撤掉了。现时只有还未转到扬州去的部分水军,暂时是由才起复的赵范赵大人派员统领。” 苏九一时间委实觉得理不出头绪。低头道:“赵范大人,乃史相公得力之……哎哟,难道是那位飞川大侠林大人与史相公交恶。由赵范来出头对付双木商行不成……” 心念至此。苏九默默盘算了好一会,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心道:“若是将此事悄悄告知双木商行的人,让他们有所准备,说不定此后能与双木旗下套上交情。好处可是不小呀。” 主意打定,虎地一下站起身,轻喝道:“尔等去码头附近看紧了,若是鄂州来的栏头们有什么对双木商行不利,全都记在心里。能帮得上忙的就伸手帮忙,但不得与栏头差役起冲突。我入堡一下,稍时回来再与你们相会。” 说毕。苏九自顾一个人大步出店,望西门匆匆走了。 大宋境内征收商税最为苛暴、税务的栏头、差役比虎狼还凶残,让商贾小贩、行旅路人们心惊胆战,以致被比做杀人“法场”地有三处地方:江南东路的池州雁汊港谓之**场,淮南西路的黄州(今湖北黄冈)谓之小法场,荆湖北路地鄂州谓之新法场。三斤,“法场”都在大(长)江边上,牢牢控制住大宋水路运输地大动脉,不但为大宋朝收取了不菲的商税钱钞,也喂肥了一任又一任得到实权差遣的税务官吏,还养出了一批对细民百姓心如铁石如狼似虎的凶差恶役。 阳逻堡原名阳逻镇,位于大(长)江东岸,周回九里一百一十四步的中型堡砦。本朝南渡后的建炎三年(1129年),金兵南下攻掠从黄州这里过江时,阳逻镇也遭到鞑子兵的掳掠、大屠杀,整个镇子几乎成了废墟。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率军收复大片国土后,重建了黄州沿江的几处战略要地,阳逻镇也在重建地堡砦之列,便改名为阳逻堡了。本来阳逻堡可驻扎一万多大军,是囤积军粮与兵器的重地,而且堡西还建有一个可以停靠万斛大船的水军营寨,鼎盛时间这里地水陆两军高达四五万人。隆兴年间的北伐以赵宋朝的失败告终后,这里因远离宋金边境,不但大军被勾抽到北面的宋金边境驻防,水军也移到大江下游的出海口附近去了,堡砦和水寨也就慢慢改为民居和军民两用的码头。现时,堡砦内已经只剩下黄陂县丞率领充为役夫的厢军一百余名,以及黄陂县税务的税吏和拦头二十多丁役。 江汉平原各地涌来的人户,也使得阳逻堡内的民户从初建成要塞时的不足二十户七十余人,增加到现在的五百余户三千多丁口了。 以上所说的人户丁口数量,只是大宋淳熙十年(1183年)官方户籍上的数字,如今有多少户口,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不过,阳逻堡隶属淮南西路黄州的黄陂县管辖,远在千里外的池州“**场”不算,只因为上游八十里有鄂州“新法场”,下游一百二十里有黄州的“小法场”,此地就成了商贩旅人逃税的最好避虎躲狼上佳福地。 商贾、行旅多了,客店、货栈、食肆、酒家,瓦舍和勾栏、行院也相应的多起来。这就引得江汉平原、大江上下吃江湖饭的流民、游手、浪人,前来此地寻点比土里刨粮轻松些的口食。也有金、宋两国的逃丁、被官府通缉抓捕的罪犯,看中这里人流量不但大,而且形形色色十分复杂,往来地交通极为方便。既可藏身避祸,又可在危急的时候迅速开溜,也慢慢地把此地当成他们最好的逃通薮。又有各地做没本钱买卖的山贼强盗盗、水匪湖寇,派出各自信得过地线人、阴探。找寻他们眼中的肥羊,以便在合适的时间觅机下手。连官府的明捕、暗差,在三十多年前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后,也纷纷或明或暗的来这阳逻堡时不时的走动一下,混个熟面找几个地头龙成为助力,以期能未雨绸缪将不利于己的突发事件消灭于萌芽之中;或者万一有什么麻烦事时,能在这里得到帮助,最低限度可以摸着点头绪。更有甚者。这十多年来,连金国、蒙古两个生死对头,也派出了好些精干细作探子。 在阳逻堡扎下了根。 各方英雄豪杰、牛鬼蛇神像追香逐臭地蜜蜂、苍蝇。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处位于江南西路、准南西路和荆湖北路的三不管地方,要从走私逃税者的手里讨取一份漏下地残茶剩饭,谋得他们需要地利益。 人们嘴上所说的“走私者”,和官府栏头、差役们讲的“逃税漏税”,只是相对于三大“法场”的苛暴商税而言。实际上,阳逻堡照样还是设置有黄陂县的税务场,同样配上了数十名栏头差役,到此地的商贾小贩们还是必须依例皈皈服法的按章缴纳赋税。不得拖欠、漏缴哪怕是一文半文。就是这样,阳逻堡每年除了税务官和栏头差役所得外,还能收得十余万贯税钱。仅此一项。就占了黄陂全县收入的三成左右,是本县地一处大财源。 商旅们在这里驻足,不但能用部分会子纸钞代替铜钱缴纳税金,还可以免去税务栏头们无中生有的“虚喝”,以少为多的“花数”。即使过了期限未纳税钱地,也能以货抵税收回部分本钱。至于“法场”上那种令人倾家荡产、送掉性命的收取了税钱又说没有,不曾载货却说有货而强令纳税,若有不从则锁入大牢刑逼的事,阳逻堡虽不敢说完全没有,但也只存在暗中不公开的少量。一般来,只要不去得罪税务中的吏员、栏头等人,让这些人狠下心来整治你,那是很少会有发生的。 徭族峒主盘生伯从去年七月就离开紧邻横坑的盘家寨,追随少主到通都大埠赚取银钱,要使不愁吃穿日渐富足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他与其他几位黑风峒残存的将军一样,对如今的安定生活觉得十分满意,在老生儿子断奶后就架不住婆娘的叨唠,约齐了雷大山,杜运来、唐大成几个老伙伴,一起离开了老婆孩子来见识山外的“大蛇屙屎”大世面。 盘生伯和几位原李元砺军中的统兵将领们一样,年纪有点大了,再不适合像年轻人一般去打打杀杀冲锋陷阵。因此,少主安置他们的活计,是分别去做几支水运船队的大管事,专管内陆江河上的水路运输。至于运河方面,双木旗下另有其他的漕船各司其责,不用江船插手。 盘生伯所在的船队,有三十条风帆配船桨和大橹可运载四千斛的大江货船,装满货物一次能运送十多万斛。每条船上各有水夫、火长等二十余人,整支船队共有六百身强力壮且水性不赖的汉子,并都带了不少的自卫兵器,一般小股的水寇盗贼是不敢前来讨野火的。所以,半年多来,船队从未出过什么大事。在船队做管事,工钱既多,力气活又不用管事来干,其他杂事又有各船的小管事去忙碌,因此上盘生伯日子过得相当舒服,觉得十分惬意。 这次,接获商行大管事冉先生的勾抽令,说是山东地境因春天大旱,稻麦粮食吃紧必须将双木米面铺收购的大批粮食送到平江府的福山,口,再由海舶转运到胶西去。 昨天一大早天方亮,唐大成与盘生伯两人各率一支装满了粮食的船队,先后从岳州下行。一路上顺水又顺风,一天之内就将四百多里的水路走完,入暮时分盘生伯的船队就来到阳逻堡泊碇。 阳逻堡没有双木旗下的商行、镖局,仅是设了一个专门接待各方行商的常驻小店,接生意的只是两个人。今天刚起来洗漱,盘生伯就接获这里伙家带来的口信,说是从山东到福山口的海泊要四天后才会到达,让他们的船队不必赶得那么急。 不必急赶,在此地耽搁半天,慢些到福山口也不怕,只要今天能开船出港便好。盘生伯就约了几个人上岸,去经过了几次都没入内的阳逻堡草市、瓦舍中看看。 盘生伯六七个人在堡中转了一圈,也没见什么好买,便意兴缺缺地回头返船,准备扬帆直下。 离西堡门还有二十来丈,盘生伯见一个迎面而来不识得的敞怀大汉向自己诸人这面挥手,没经意间还以为此人是与其他人打招呼呢,也就没有理会。 敞怀大汉转入一条小巷子,见盘生伯没跟进来,将将要走过巷口,连忙小声急叫:“几位是双木商人的官人么,请过来一叙,小可有要紧事向官人们通报。” 【……卷十一第十七章(上)----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七章(下) 苏九算盘打得极精,他认为以江湖上传言,说林飞川与史相公门下的一些党人有点龃龉不合,相互间勾心斗角竟相拆台。自思作为史相公的义侄,应该不至于会失去这位当权者的宠信才对,此次两**场的税务栏头和水军战船前来找双木商行的岔子,这肯定是史党中人私下里的鬼打鬼,绝对与失势与否没有关系。自己这种既无钱又无能,眼高手低混江湖饭吃的游手闲汉,要想今后能傍靠上一个势力活得松泛舒服些,投靠赵氏兄弟和其他高位的官宦是不可能的。若是可以在现下这件事上对双木商行有所帮助,或者出些力气让双木的人欠自己一个人情,那今后就会有说不尽的好处,甚至被收入到双木旗下都大有可能办得到。到那个时候,自己一伙人不就能够安安稳稳地吃碗太平饭了么。 苏九太过于小心,叫出的声音不大,大街上人声嘈杂,盘生伯他们根本听不到。这时候的苏九既想为双木镖局的人报个信,多少讨几个赏钱花花,运气好时说不定还能傍上财势大可以遮荫的巨树。可他想在阳逻堡继续混下去,又怕让不相干的人听见,看穿其在内里弄鬼惹来法场的税吏差役们报复。 又惊又急的苏九眼见盘生伯他们就要走过小巷口,他在一愣之下,内心里还是改变命运的想头占据了上风,情急之下松脱鞋子探出光脚板,用脚趾夹了个小指大的石子,身形一偏之下抬腿将脚上夹的石子甩了出去。 快脚的名头可不是吹的,一颗石子不轻不重地打在盘生伯地大腿侧边,令得盘生伯大步缓行的势子一滞。 “咦!甚么……”吃了一惊的盘生伯轻呼后轻声喝道:“小心。有人暗算……” 看清地上滚动的小石头,随行地一名护卫四下一扫,发现从小巷内探头挤眉弄眼挥手招呼的苏九,沉声道:“不要大声高叫。 那人看似没有恶意,大家戒备了,且去看看此人有甚事相招。” 盘生伯当先走入巷口,上下打量苏九,不愠不火的问道:“这位老弟,何事用石子相戏?” 苏九:“几位可是双木商行的官人?” 盘生伯:“我们是岳州‘上江船行’的人,也算得上与双木商行有些少渊源。老弟却是何许人,用石子能上能下我等来些有何见教?” “小的苏九。人称‘快脚’的便是。只因时才在码头茶肆内吃茶时……”苏九将大江与码头上有水军及鄂州税务封锁的事说了。 不明所以地盘生伯失笑道:“某家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却是税务的人来收商税。你这厮倒是有心,我等在些先行谢过。不瞒苏老弟。本船行所运之货并非什么值钱地东西。先前已经在岳州税务纳完了税钱,带地是从岳州直落平江府的长引,想来这些税务的栏头不会与我等过不去。再说了,本船队所运乃制武军的粮草,而且船上押运的军兵不少,不仅备有刀枪,还有一些弩箭。以此,谅他们也不敢轻易与我们为难。” 与盘生伯同行的另一位小管事却是变了脸色。在一旁提醒道:“盘大管事,依在下看,鄂州税与水军一起出动。弄出如此大的阵仗,必定是早有谋算。试想,阳逻堡这里就只我们‘上江船行’的船队才是数十船货地大买卖,他们极有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盘生伯:“于管事,难道鄂州税务的那些税吏栏头还敢动我们船行所运地军粮不成?” 苏九:“管事官人,若是大军的粮草,必定有朝庭枢密院颁付随行的文书扎子及军中号牌等,并还会有大军士卒于船上护送,大宋境内任是再有倚仗的税务也不敢动你分毫。如若不然,则贵船行的数十船粮草要想离开阳逻堡,那可就有些为难了。小人请教,贵船队可曾请领了枢密院的军粮文书、号牌,船上可有军兵随护押运?” 盘生伯道:“各船上总共是京东制武军运送粮草的一哨役兵押送,京东安抚使衙门、制武军两处的关防文书也随身携带。至于甚么枢密院的文书、号牌及大军的押送官兵么,那倒是没有。” 苏九冷笑:“嘿嘿,这不就结了,三**场的税吏栏头只认枢密院的文书和朝庭大军的官兵,这是不得不低头服软的大主家。别的么,他们自以为有通天之能为,可不管你甚么京东安抚使衙门、甚么京东制武军的百十人小队军伍。以小的想来,敢离境越界前来收税的那些鄂州税务官吏,若是没收到足够令其满意的银钱,必定会扣船收货锁人,不把这些粮草全部折成现钱弄进他们的荷包里是不会收手的。” 盘生伯大骇之下,却还是心有所疑,问道:“哦,此话怎讲?” 苏九是个粗人,心下忖道怎么这位大管事连些天下俱知的事也不懂,嘴里则不管不顾地当面大惊小怪叫道:“哎哟,我的大管事官人嗳,上赶着你在大江水路行了恁般长时间的船,敢情还不知三**场的厉害么。” 还是那位于管事怕盘生伯面子上不好看,连忙圆场说:“盘大管事初来船队,还没来得及细察此事。且听小人细细道来。” 原来,三处被天下人称为“法场”的税务,只要到了他们的地头上,就有种种收钱的手段。比如,商人没有贩运的货物,栏头们却编造出货物名称、数量,令商人纳税,称此为“虚喝”:商人贩运本是少量价贱的货物,却被改成贵重而量多的货物以征税,而且“以一为百,以十为千”地虚增数量,称为“花数”;税务收税不收纸币“会子”,强令一定要以铜钱交税,若是无法交出铜钱,即扣下货物不予放行,过了期限则强令“以物货抵。当价准折,或原值十文,止折作三两文之类”,这又称为“折纳”;收税的栏头们都有七八尺长的铁锥。是为“法锥”,对过往船上的“所有箱笼,并行锥插,其衣服物帛之属,多被损坏”。至于船上“本无货物,却称有货物”,或“已纳税钱,却称不曾收税”更是频频发生。法场的栏头。“各有小船离税务十里外,邀截客旅搜捡税物,小商物货为之一空”。实为抢劫。 于管事道:“……,据闻。当年京东忠义民军及移至淮南地李全所部,他们采买的粮草也曾在这几个法场被灭了数万以至数十万石粮草,押运的忠义民军兵卒也被税吏招来大军斩杀了数百人。特别明显的例子,那就是在去年(绍定三年,1230年)四月,知扬州翟朝宗便是以征税地名目,派了千余淮南军健卒与盐城税务之人勾结,一举将李铁枪七十余艘粮船共三十多万石花了大批银钱购得的粮草夺走。当时就惹得李铁枪大怒。随即以捕盗为名,率水陆军兵数万强行攻入盐城,抢走城内所贮的所有公私盐货。还斩杀了数百淮南劲卒,算是被他连本带利的捞了回去。若非如此,那李铁枪只怕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甚么,连兵锋一时无两的李蜂头,也被税务与大军的人给吞了数十万石粮草!?”听得于管事将三**场的厉害处细细地说了,盘生伯这才惊怕了起来。 思忖良久,盘生伯从荷包内取出几张楮币,递到苏九面前:“苏老弟,能得你通风报信,令本管事不至于被新法场的栏头们掩杀个措手不及。这十贯文地齐鲁纸钞先请收下,给你的兄弟们吃碗酒,事了后我双木船行还有些少报答。” 盘生伯虽然仅是先片刻得到确实的消息,心知这样总好过一无所知被弄个手忙脚乱。他们这次所运地大批粮食,不但关系到新攻占地大片地面能否安定稳妥建立政权,还是应付今年天旱歉收所必须的最主要物资,更是为补足去年底今年初大战清空了的粮食仓库而备,以防蒙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报复所做的准备。 有这数种天大干系的粮草,那是万万不能有丝毫损失的。以此关系到山东数百万军民的生死存亡的粮食,若是被那些税务地贪官污吏吃滑了嘴,接下去那就别想再有多少粮食可运到山东去了。 本地接镖小店所用的信鸽刚好放出,一时间盘生伯还真没什么办法可以立即向岳州、隆兴府两地的船行报信。看到苏九这位地头龙拿到钱后还在身边站着,盘生伯即时便多了一个主意,以商量地口吻向苏九提出帮助的要求:“苏老弟,不知贵兄弟伙中有人能潜出阳逻堡否,你们是否肯替我带送一封急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岳州去么?” “些许小事,不在话下,在下的弟兄自是愿为贵船行效劳。”苏九仅是向双木商行的人报了一个口信,就得到足足十椿铜钱的齐鲁纸钞,心下早乐得开了花。此时这个看来像是船队高位管事的南方蛮子有所求,如何肯放过向双木商行示好效力的机会,趁此提出自己的看法:“盘大官人,依小人浅见,你老不若趁手多写一封信,由在下的弟兄分由水陆两途送去岳州以策万全……” “那好,请苏兄弟跟我们来认一下门再去招呼你的弟兄,稍时径自来取信便是。” 阳逻堡西门外两里左右,大江边有个长度三四里,高度不足一丈的石壁江岸,石壁下百多丈方圆都是丈五以上的水深。依着这道天然的石壁,这里用大条石相隔砌了几道丈许高的墙,建起了三个互不通连、可以泊靠万斛以上大船的河港码头。以老练的火长、船主目测估算,像这样的码头每个俱能停泊数百艘大船。如果三个码头都停满船,再加上江面上多泊一些的话,只怕光是阳逻堡这三个码头就能锭下两千艘以上的艨艟战舰。难怪当年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会在北伐之初,把此地选为水军的基础大寨了。 只不过,岳爷爷率军收复了襄阳后,大宋朝的边事战场已经向西北方向转移,现时靠近金国南京路的京西南路襄阳府数十年来成了戍边的重中之重。 经历了上百年的风风雨雨,阳逻堡三大码头已经不复往日之盛。目前仅有中间地那个成了民用的码头还完好无损,左右两侧则已经成为颇有阳逻堡特色的两大片草市了。 不久前刚从山东根据地勾抽回岳州分镖局的晏昌朝,这次负责率领百多镖伙押运粮食,船队地大管事与人到堡内游玩。其他船夫也各自到草市寻觅购买便宜土产。只有镖局的一众镖师、镖伙,因为数十万石根据地急需的粮食不容有失,还全部留在船上小心翼翼地守着。 自己坐的船泊于码头中部,一块让人上下的跳板将船与码头连接在一起。盛夏的毒日头看看再过一个多时辰就会升到中天。闲来无事煮滚了一锅水,慢悠悠地冲出一大壶茶,自个坐在船篷内优游自在地细品慢饮。不经意间朝上游的江面上一扫,嘴里“耶”的出声,晏朝昌从囊袋中取出“千里眼”。拉长了放到眼前一看,自语道:“怪事了,怕是有上百条课船呐。好大地手面。他们为何会吃出界到黄州地境来了,莫不是……咦!还有水军的战船一起来了,税务的人与水军一道,难道说他们接到探子地线报,这里有大宗向金国走私地铜铁器具不成?!” 想了想,晏朝昌高声向船上的镖师大叫:“诚兄弟,叫人在本船升起船行的主事旗、镖旗,并传令下去。稍时会有税务的课船到码头上,江面上也有水军的战船在游戈,大家准备好自己的兵器钢弩。小心些加强戒备,以防有哪些不开眼的混混来我们船上讨野火。” 天色近午,是时候差不多要开船了,草市上闲逛的船夫们陆陆续续回到船上,各人放妥买到地物事,随即各自动手开始行船前的准备,只等去堡内的大管事他们一回来就出发。 数十艘小课船分散在码头外,把码头上地数百艘大小船只围得死死的,一条船不可能溜出去。另有数十艘坐满了人的课船则靠上码头,数十个身穿前后绣有税字、拖着比人还长铁锥的差役,和百多名提刀扛枪穿了大军制服的兵勇们,一面对走避不及的人们拳打脚踢,一边大声吆喝叱骂,把码头上的船老大、水夫们赶得跌跌撞撞哀声不绝。码头上鸡飞狗走,乱作一团。 不多时,码头上一静,远处一簇人聚于一堆,面向码头下的泊船处指指点点。另有三个人不知何时取出一面铜锣,高叫传话:“奉掌鄂州副商税院使司涂大人及江汉水军统领白将军令,有线报称:阳逻堡这段江面上藏匿走私歹徒,泊于码头上的各船现时禁止离开,船上的人不许上岸,无论农家工商人等非经查验准于离开后不得离船。若有不听军令、政令聒噪捣乱者,将依律按军法王法处置……所有人都听好了,各在原坐的船上静候差人勘查缴税,否则休怨律法无情……” 移时,一个青袍官服的人出现在码头上,看来像是名位较高的税吏。 官服税吏与那一小堆人讲说了几句,便领着十余个穿号衣的栏头、专栏、曹司、数钱(“栏头、专栏、曹司”是“都商税院”的吏役,公吏名,“数钱”则为公人名),携了各色器具朝晏朝昌所处的船位行来。 气焰嚣张的一群人渐行渐近,晏朝昌从舱口看去,那税吏大约三十来岁,原本是和蔼可亲的白净团圆面,却是长满了暗黑色的大小斑块,映得那张脸成了青灰色,有如从阎王殿逃出来的野鬼,青天白日都阴惨惨的显得甚是吓人。 “哈,冲我们来了。”几个镖师叉手抱胸,冷冷地注视着这些脸色不善的栏头。 晏朝昌弯腰钻出船篷,双手互扣置于腹前,静静看着这些税务的人来到跳板边。 税吏板着他的青灰鬼脸率先停下脚步,双手背于身后趾高气扬地地扬了扬头示意,又朝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 “嘿嘿,这几个死贼囚身上绸缎武士服,衣着光鲜得紧,想来是那个大户的家丁、护院之流罢。你们这些人的家主,做了走私违法的事,有天大的麻烦了。”先坐实船上的人是走私,给不知所以的人一个下马威再说。吓破了别人的胆,稍时收起税来就可以予取予求,甚至能把数十条插了同样小号旗的船队全部弄到袋子里。一个穿了号衣的栏头越前一步向税吏恭敬地躬身施礼,然后转身收起笑容变了个恶面,眼睛一扫晏朝昌等人,再跨前两步挺胸凸肚地冷笑两声,眼中射出的光芒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般。 轻轻拍打手里的铁尺,栏头一个椅栓般的大头颅仰面朝天,虬结的短胡须可笑地翘动,现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对晏朝昌厉喝:“这条船上的旗面最大,想必是为头之人乘坐的了。呔!有说得上话的活人么,滚出一个来向虞候大人回话。” “总不过是仗势的爪牙罢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你作威作福能到几时。”敢跟晏梦彪一起杀官造反,敢拿起刀枪与官兵厮杀,晏朝昌年轻气盛又有勇力,哪能看得过这人的嘴脸。 嘴里轻骂一声,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气势丝毫不夺地亮声叫道:“哟嗬,哪个没长眼的物事在此胡叫乱吠,恁般大的一个人站在这里,竟然也会看不见?叫个会说人话的出来与我交涉,太爷不讲兽语,不与畜生说话。” “哦……啊……耶……”虬结胡须的栏头没想到晏朝昌不吃自己恐吓,平日里对付商贾旅最为有用的这一套再无功效,一时间张大了嘴,惊奇地看着船上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说不出话来。 税吏身边另一个锦袍瘦子,一见那栏头弱了本方的气势,抢前一步尖声叫骂:“笃!你这厮好大的贼胆,见了我家虞候大人如此不敬,不怕顶撞了该管上官,虞候大人恼了时定你个薪杖縻押流配之罪么。尔等姓甚名谁,有何大不了的来历,速速报名乞见求免,休得误了自家性命。” 晏朝昌手举一方腰牌,喝道:“大宋京东东路登、莱、密诸州制勇军前准备将晏朝昌,奉陈都统将令,押送军粮赴京东。本将军务在身,闲杂人等远离避祸,否则以干碍军务处治。” 【……卷十一第十七章(下)----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八章(上) 以晏朝昌想来,自己出示了制勇军的腰牌,说明船上的乃是京东路的军粮,就是给这些税务的吏役天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来。 锦袍瘦子脸色虽稍霁,也拿不准是否还要依计行事,一时间没再说话。 晏朝昌但见那官服税吏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些什么,锦袍瘦子立时再次沉下脸,依旧尖叫道:“嘟,京东制勇军?不入流的杂兵厢军,总不过是役夫之属罢了,能与我朝的大军相较么。都统?一个武夫又算得了甚么,与我家虞候大人进士出身的官宦相比,其身份地位却是差得远了。好教尔军汉们等得知,也让你们这些贼囚们学个乖,若是没有朝庭枢密院所颁发的军粮运输递牌、公文,这码头上的船一条也跑不了,稍时我鄂州税院依例一体查验,所有货物俱须按规矩纳税。你这莽汉小心了,休得逞强拒验而抗税。我在此将丑话说在前头,虞候大人讲了,如敢有人不服差人的查验、教化,视同藐视税院官府,自有如炉的律法严加惩治。那将会令尔辈刁顽之徒尝到叫天不应,喊地不灵,生不如死的滋味。明白说与尔等,到时候肢断身残还是轻的,引得差人们火发,不定还会送掉性命呢。” 锦袍瘦子的一席话,听得税吏栏头们面露得色,特别是虬结胡须的栏头此时又抖了起来,狐假虎威地大声喝叫:“孩儿们,抄家伙查验走私偷税。就从这厮的船上开始彻查……” 税务的人不买制勇军的账,这下真是有大麻烦了。晏朝昌护粮重任在身,哪里肯被人说了几句狠话便这样就范,气急间大声喝止并向镖师们下令:“站住。谁敢上船动手。弟兄们,不得本将军允许,有敢借查验商税之机上船来胡搅的,给我打下江去喂鱼。” 泊于码头外面船上年轻地镖师、镖伙。先是见着课船封锁外围,然后又有税役围堵码头,再听到镖头与人高声争执的动静,除留出个别老成些的人领着船夫防范,以免水面外围课船上的人来骚扰外,其他人早从各自地粮船纵跃而来聚到附近几艘船上。来到附近几条船上的镖师们正不知应该如何是好,闻得晏朝昌下令,但觉胆气一壮。齐齐暴诺相应,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不绝。 官袍税吏见船上的人刀剑出鞘,更有几个好事的将大小头的囊袋解开。取出数具强弩、数个箭匣。不由得心下一寒,闪现出惊慌之色。 过去在鄂州也曾发生过有人不服武力抗税之事,也有税役栏头被愤怒的商贩打伤打死,但那只是个别人无组织的行为,总归抵不住收税地吏役人多势众,很容易便镇压了下去。 “虞候大人快退。”锦袍瘦子同样是害怕之极,仅失措了片刻便拉着税吏向后走。 没想到这位虞候大人此际惊得迈不动步,任是瘦子使了大力也没法将税吏拉得很快。几个栏头倒也有些胆识。虽是脸色苍白身上发颤,却还能朝向江面举起手里的器具戒备,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朝后缓缓退去。 船上地镖师们下暗自松了口气。庆幸税吏差人们这样容易就被吓走,省下了与人动手拼命地劫难。 官服税吏被扯出四五步,见船上的人除取出兵器外再没其他的动作,心下松了口气,顿时胆气精神都来了,一把甩开瘦子拉住自己的手不走了。想起此前与同来鄂州水军商量好的安排,从视袋内掏出一面小彩旗高举出头,颤抖着声音嘿然冷笑道:“嗬哈……不知死活的贼……贼囚囊,你们敢持刀枪抗法,便道我们没有对付你们了么”? “呜!”凄厉的牛角号声响起,从码头上一声接一声向北逐渐远去。 不消两刻时辰,号角声远去的上游方向,三艘水军地双车海鹘船疾行而下,靠在第一个废置的码头边。但见战船上纷纷攘攘跃下有两三百水军兵卒,在其都头、旗头等官长的指挥下,迅快往码头上涌来。 晏朝昌一看这些上岸地水军,于十多丈外列阵,但见他们刀盾手在前,长枪于后,间隔着的弓箭手张弓搭箭,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碰上了精兵锐卒。明知自己人少,镖师镖伙的战力又不强,但有带了数十枚雷火箭在手的晏朝昌却也夷然不惧。矮身蹲下缩成一团减少受箭面积,同时双手齐动拔出一对匕首护身,大叫一声:“取出雷火箭,准备点火却敌。”然后奋身翻滚窜入船舱中。身形方停,捞起一面长方盾挡在舱口。喘了一口气后,晏朝昌凝神朝岸上的军阵中看去。远方似乎还有人在晃动,晏朝昌掏出一具小千里眼,拉长对在眼前,慢慢对码头环看了一遍,发现除了围在码头四周的数百官兵外,再没更多的武力了,不由得稍放下了点心。 镖师镖伙的动作没晏朝昌那样迅速,许多人听到晏镖头的命令声时,先是呆了一呆,醒悟过来后方忙不迭地寻掩身之处,慌乱中还有一两个人掉落水里,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在同伴的帮助下爬上船来。对晏朝昌发完令眨眼间就藏身障碍后面保护自己免受敌箭攻击,这些镖局中人不禁对晏镖头大为佩服。一个镖师对身边的镖伙夸耀道:“这才是上过战阵杀敌练出来的身手呐。你们看到没,晏镖头在此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行动敏捷不说,连脸色都一点没变。用心学着点罢,将来与人拼博时会受用不尽的……” 话传到晏朝昌的耳中,晏朝昌只能叹息苦笑,他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很清楚这三十船的十多万石粮食双木商行能损失得起,但也明白这个先例却绝不可开。如果这次让鄂州的税吏将粮食作为税钱全部收走的话,此后各地的税院、税场将会照样来搅扰,双木旗下的船行就没有办法再运货物了。可是,真要是与这些军队对抗动起手来。生死胜败还在两说之间,事情闹大了,让朝庭知道双木旗下拥有强大武力地存在,那可不是玩的。一旦由此而引出双木旗下收容梆州李元砺残部。收容汀州晏梦彪残部的事情败露,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那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首当其冲地税吏虞候一见船上的人到此时还不知死活,果真要与官兵开战拼命,心下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再次吓得浑身软。这下要是打起来,双方肯定先用弓箭、弓弩远射,哪……位于双方之间的自己等人。不是先要遭池鱼之殃了么。没奈何,虞候大人拼了老命扯住锦袍瘦子,一步拉一步拖着腿向后挨。 嘈杂的纷搅过后。码头上倏然间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可说得上是落针可闻,只有江水拍船扑岸的涛声依旧。天底下人世间的一切都似乎静止了,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以码头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弥漫,压抑在人们心头地沉重感,逼迫得人们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怎么办?!”晏朝昌心念急转,思忖间官袍税吏和一众栏头已经退出近五六丈,很快将隐入官兵阵中。而官兵的统兵将领已经高举单刀。情知此时那些税吏差人一退入阵中,官兵很可能就会发箭。 “不,绝不能让官兵先发制人。我要在其发箭之前将他们震慑住方能避免事态扩大。”晏朝昌急切地向从后面挤过来地一个镖师吩咐了几句,便长身钻出船舱,用盾牌护住身体向岸上大叫道:“岸上地人听清了,本将军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不管是奉谁的命令想来干什么的,要想上船弄鬼搞走我们这些制武军的粮草,除非有我家陈大帅的手令方成。现下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制勇军的杀人利器‘雷火箭’,若果你们不想冤冤枉枉死于非命做屈死鬼的话,就别来逞强。” 晏朝昌回头对身侧的镖师使了个眼色,一个镖伙再不迟疑,把手上地大棒香往钢弩上的雷火箭头上一凑。一等引线点燃发出嘶嘶的声响,那镖师一咬牙,就将钢弩朝天举起,狠狠地扣下了悬刀。 码头上列阵地官兵指挥官赵颂,本来是江陵副都统司别戍襄阳府大军中的一军统帅----统领,部下有两将,共统劲卒七千余人,是个特大的屯驻军。从赵统领祖上追本溯源讲起来,他们赵家还是大宋朝皇家的龙子龙孙,与赵范、越葵兄弟是远房的同族兄弟。只不过几代之前家道没落,到他这一代已经沦为一介平民百姓了。这位赵指挥从军后,一直以来都在襄阳驻扎。自从开府襄阳又与赵范赵葵兄弟有龃龉的知枣阳、权京湖制置副使史嵩之到任后,因为有了祖宗传给他的赵姓,这位赵统领的官运就一直呈现出下坡的趋势。先是被史嵩之寻了个由头从统领降为正将,后来更从正将一降再降为准备将,最后成了只率百来人的小小都头。幸亏这位最后的赵都头还有些家底,又熟知水军战法,想了许多办法花了不少银钱买通了上官,总算在去年被勾抽到鄂州水军大寨。此后,便与本家老爷赵范拉上了关系,这才得以又升回了准备将、将军之职,又回复到多年来好不容易与金人博命,以军功挣得的职差。 这次,因了扬州的水军折损过大,枢密院将鄂州水军归并到扬州制置副使司,在离开荆湖路转驻到扬州之前,鄂州税院的吏人送来恩帅赵范的手书,说是其弟赵葵因年初讨灭红袄贼李全时在扬州城下受了气,有意让鄂州商税院的亲信出面,想找双木商行的晦气,要给其东主姓林的闽人弄出个天大的麻烦来。 问清了是要截取双木商行运往京东路羁縻州的粮草,船队上仅有百十个镖师押运,赵颂二话没说,立时向该管统领出示了赵制帅的书信,得到首肯后当即点齐麾下一军战船兵卒就出营挑衅生事。以赵颂赵将军想来,凭着自己所率千余操演有素,极为骠悍的水军对付百十个江湖人,还不是大军一出就手到拿来的事! 至于为何不在鄂州将双木商行的船队拦下,税院的人却另有说辞,道是鄂州守臣吴愈因功迁兵部侍郎离任后。现时主鄂州事地沿江制置副使张元简与史相公门下不合,不可在其眼皮底下生事。为免事态扩大后将事情牵连到赵制帅身上,只有到一百五十里外黄州地界上的阳逻堡去,方能轻易成事后不会惹祸上身。 那姓林的闽人。也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是什么人赵颂不清楚,但他只认准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要对有常识提拔之恩地赵帅以身相报。惹得恩帅生气,但凡落到自己手上,管他姓林的是天王老子,也要让其不死也须脱掉层皮。 赵颂将接舷战的劲卒带上岸,在码头上排出攻守皆宜的战阵,自忖有强弓远射镇慑。那些粮船上的江湖镖师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雷火箭?!此等物事倒端的是厉害得紧,听说这东西是飞川大侠在箭上加了道法,乃威力巨大的神兵利器。据闻。仅仅是前年福建路的盐盗造反围攻汀州时。林飞川却在城内使过用以却敌。如此威力强大地利器,那得到镖局里的江湖人会拥有,想必是镖师们说将出来吓唬人的罢。”此时此刻,听得船上有人发话高叫,赵颂还道是那伙镖局中人心虚胆怯而变着法儿求饶呢。 眼睛盯住插有大旗地粮船,赵颂刚想喝令船上地人弃械受缚,但见发话人所在的船舱里一个物事冲天而起,飞到码头上再落于自己战阵前五六丈外。冒着一缕淡淡的白烟在地上跳了几下,便“轰”地一声爆炸开来。 经过改装的雷火箭爆炸的响声比从前小了很多,但加入了铁砂的威力却是大了不少。一阵“沙拉拉”过处,从爆炸处飞溅出的火点雨点般的撒向四周地地面,有数粒较大些的还打在刀牌手的圆盾上。 列阵地官兵全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并向后退了一步。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高叫出声:“……,老天,好厉害的出水火龙,这些商船上怎么会有如此利器……” 立即有人脸色不正常的反驳:“好似不一样,我们水军中所用的出水火龙只是水战远击火攻利器,何曾有谁听说会像雷击般炸开,还有如许多的火点溅飞出来?” “弓箭手退二,长枪手退一,刀牌手排密阵,聚……”回过神来的赵颂立即大叫下令变阵,并对官服税吏他们厉喝:“此路不通,绕阵而行……” 喝声未止,一阵尖厉的哭叫打断了他的命令。 江汉水军不愧是久经操演的江淮劲卒,随着将军一声长长的“聚”字令出,已经排好的战阵有如一体,弓箭手垂弓、如林的长枪“刷”地一声收回,“通通通通”四下沉闷的踏步轻响过后,细碎的脚步将半圆阵收缩为紧挤的弧形,码头两边顿时空出了数丈的间隙来。 官兵一变阵不要紧,那伙向后急退又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得失色、站立在阵前发呆的税吏差役,让紧密的盾牌拦住去路。 税吏虞候诸人面向江面后退,处于爆炸点不过两丈许距离,他们在这委近的地方清清楚楚看到雷火箭落地爆炸,响声起时同样吓得发懵,呆呆的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打断赵颂喝令的是锦袍瘦子,他在爆炸声响时呆了一呆,同时隐隐觉大腿根部一热,随即又凉快了不少。“这雷声响得好生奇怪,倒也能引得小风吹来爽快些儿,不知那些飞出来的物事是否会伤着人,或者仅能吓人一跳……”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赵颂发令时他倒先醒了过来,转到虞候大人下面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嘴里高兴的叫喊:“哈哈,大人没事,大难不伤此后必有大福。” 他转了下头,向栏头们发问:“你们怎么样,也没被那会炸响的物事伤着,全部人都没事吧?” 众人俱都一言不发的摇头,大家都带着一副奇怪的样子瞪着他。只有虬结胡须右手指向其下身,结结巴巴的说:“胡……胡先生,我们没事。倒是先生你……你好像……有……有些儿……不……不大妥当……” 锦袍瘦子低头一看,锦袍前面位于前裆开了一条大口子,右大腿根部一个黄豆般大小的洞,红红的鲜血正从内里汩汩地向外流。 此时他才感觉到疼痛从伤处传到头部,不由喊出冲霄而上的高音,带着哭腔的尖叫如丧考妣:“血……血,流出好些血了!天呐,我被打中了我不想死在‘雷……箭’下,放我们进去……啊……呀……噢……”听清后面的喝叱声,这才和几个栏头连拉带抱的扯着税吏爬滚而去。 大江有水军的战船封锁,虽然粮船可以依靠武力强行冲出,但盘生伯大管事还未回来想离开也走不了。而且晏朝昌为免今后给东主造成大麻烦,他也不想与官兵开战,只能静候看看会如何发展。只要不让商税院的上船将粮食弄走,就这样僵持着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况且,晏朝昌还期待本地镖局的接镖小店,会在得到码头上发生事故的详情后,将这里的消息传送出去,船行甚或商行应该会很快有解决办法的。 赵颂那里也很是为难,他率军与鄂州税务院的人前来黄州,是在一无敌国入侵的战事,二未得到枢密院调兵虎符,三更是不曾通过鄂州的地方闻帅勾抽,第四点最为重要,那就是他属于武将出身,尤其是大宋朝对统兵武将钳制极严,私自带兵行动将受到十分严厉的处罚。若是朝庭与鄂州地方不于深究,还能说是奉命到扬州归回该管的营寨。如果有人要认真追究起来,依律是不会有死罪,但最重可能会治以“永不放还黔配”,最轻也得“黯配牢城”去受苦了。 至于鄂鄂商税院的人,同样走出了本地该管地地境,干犯的律法会稍轻一些,但主事者刺配之弄是怎么也免不了的。现时军政两门都已经是吃过界,再要是闹出有一定数量军汉商人死伤的天大事件来,被说成是造反的可能都有,那时候就怎么都逐鹿中原不了死罪了。 两方各有顾虑,谁也不敢先动手,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不下。 【……卷十一第十八章(上)----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八章(下) 冉琥看了信,立即向随行的镖师问道:“于镖头,我们辰州镖局有护镖的战船么,曾否在船上装了子母炮?” 于镖头:“辰州没有镖局,常德镖局则只有用于载运人货,仅能在沆水上半段通行的小船,无子母炮。 随护先生并运货来此的两艘战船因不良于这段水路航行,留在了常德府。若是两艘不够的话,江陵府镖局还有两艘不带深鼎的战船,传信给他们要用三天才能赶到常德府。” 冉琥:“难道岳州镖局没有战船?” 于镖头:“岳州镖局装有深鼎的战船只有四艘,被水战队张都统勾抽他用,有传闻说是要集中大船到安南去公干呢。另有十数条无深鼎的防沙海鹘船,则于本月十三日押运这数州去年的利钱,并送沈大管事带着各地的货物回临安去了,此时恐怕还没回岳州。先生要战船用,是那里出了什么大事件么?” 冉琥信手将信递给于镖头:“你看看,我们载有二三十万石稻麦的数十艘粮船、以及船上的镖师、水夫被税务扣押,连随护的镖师都被打杀了不少,这样的是不是大事。” 看了冉琥递来的信,于镖头方才得知,洞庭湖运出的六十艘四千斛大货船,装载了要紧急运往山东的二十多万石粮食于两天前被鄂州、黄州两地的税务分别扣押在阳逻堡与白鹿矶两地。两地税务的拦头们硬生生指定说,这数十船十多万石作为食用的粮食是酿酒的米,要按酒米、酒曲收取赋税。盘生伯的船队还好,仅是镖局的人与官兵相持不下,人员算是安全。粮食也未曾受到损失。但被堵在白鹿矶地唐大成所带船队情况就十分不妙了,不但几个随船押运的管事被税务拦头捉去关入牢中,连货船上的伙长、水夫也被禁制在两地不得自由。更为棘手的是,随船地百余名镖师。竟然被杀了三十来人,其余的又被枷号示众。 于镖头乃恶虎于十七的堂弟,学过几年拳脚,身手在临安市井间还算得上过得去,是个性如烈火好勇斗狠的闲汉。看过信后即怒气冲冲地叫道:“好个鄂州、黄州两处税务的贼厮鸟,不但扣船关人,还竟敢杀了我们镖局中的人!冉先生,请您这就发令。我们多带上些人手将那税吏栏头和配军们杀个落花流水……” “三天才能到常德,时间虽然迟了些,但也只好这样了。”冉琥沉吟道:“事发时是本月二十二。已经两天的时间了。就不知我们被羁押的数百人会受些什么样地苦。唉,尽力而为吧。” 提高声音下令道:“发信给鄂州附近的沿江镖局,勾抽所有护镖战船解救我们的船队和人员,黄州以下江面地到白鹿矶聚会,由江州镖局总镖头总其事,负责白鹿矶被押人船地救援;鄂州以上江面的到汉阳军聚齐,待我等到达时一并向阳逻堡进兵。告诉江州镖局的总镖头,黄州税务的人若是胆敢蛮不讲理。可相机诛杀几个恶徒以示震慑。另外,请求特务营饬令沿江各地的分什派出细作,在这两天协助迅速查明我们的人被困于何处传报给战船队。并要求着手查明这件事情始发的由头。” 冉琥到达常德府后,知道自己不惯打仗,便留下等候其他的战船,于镖头则带足人手上了两艘装有深鼎地快速战船,于五月二十七日午后赶到阳逻堡外的江面上。 也是合该有事,鄂州水军在阳逻堡江面上封锁巡逻两条战船的指挥,因为知道此次出动为税务院地人助威,所要对付的就是京东制武军的粮草。京东是什么地方,发球大宋的一小块地面也就是羁縻州而已,制武军么,只是饥民流寇的代名词罢了。饥民所组成的制武军,与大宋的大军相比能有什么战力,这是不用心,仅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得出来的事。 指挥大人在悬挂制武军旗的战船出现后,见到对方的战船速度极快,虽然疑惑是由于顺水顺风的原因,他倒也不敢轻忽,立即下令戒备。但一见到对方只有两条小小的海鹘船,顿时心下大定,把这两条战船拿下只不过用上吹灰之力就足矣够矣。有心在赵将军面前露脸,指挥大人要将两条挂有制武军旗号的海鹘船掳来表功,最好是对方不听命令拒不受掳,那就让麾下的兵卒们拿这些饥民流寇来练练手好了。 水上交战,弓箭为先。指挥大人在哨船派出去非但得不到对方愿意投降的准信,反而提出要自己四千斛的车船让路后,再不与两艘小战船多说,干脆就下令放箭实施攻击。 性情暴躁的于镖头见自己战船上已经升起了制武军的旗号,那两条自认为船大、兵勇又多的鄂州水军战船,不但在交涉时突然射来一阵箭雨,射死射伤了二十多位镖师,还快速过来意图靠舷接战,大约是想将两条战船的人杀光,将两条有深鼎的船俘虏。 于镖头左臂中了一箭。痛得嘶哈嘶哈直抽冷气躲入避箭棚中,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该死的,你们……你们竟敢一言不合就射杀制武军的士卒!贼厮鸟、贼配军!死球的贼囚囊,不给你们点厉害,不知阎王爷长得怎么样。儿郎们,先还死球囊们一阵雷火箭,炮手立即装子炮,马上点火开炮!” 有深鼎动力,又添上十八支船桨划动,速度快过官兵战船不止一筹的海鹘再加上雷火箭、子母炮,这样的利器,江上的水战结果自是不言而喻。官兵的两艘四千斛战船一被击沉,另一艘也死伤狼籍。 于镖头见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令两条战船对头上不肯让路的鄂州课船就是一通雷火箭、子母炮砸下去。 被围困在阳逻保本码头上的船队,仅用了两艘战船两个时辰不到,天暗之前就解救了出来。 次日,以两艘海鹘战船为前导的船队沿江而下,黄州小法场的税吏栏头们已经在事前知道了鄂州新法场与水军被制武军痛打地情况。没等船队到达就将扣押的粮船与镖师、水夫放了出来,并花费大笔银钱赔偿死者的抚恤和粮食的损失。 几方地当事人,在没有得到相关该管方面的进一步指示之前,各行各事。几家船行的船队。继续他们的运粮行程;“法场”的税务栏头们也继续对商贾细民下狠手敲诈勒索,为所欲为,以补回这次赔付给制武军的钱款。这件事就暂时高挂在那里,容待各方隐身在幕后的主事人做出决定。 这一场在阳逻堡江面上发生,死伤不过百多人的小小水战,当事几方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是,这次发生在大宋境内腹地江面,朝庭屯驻大军水师与制武军水师地这场战斗。却引起沿江几个制置司的高度重视,并在沿江州府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极大震动。连设于江陵府地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公事、设于庐州地提点淮南西路刑狱公事两个衙门也被惊动,派出大批人手介入了此一案件的调查。各个衙门的最高长官认为。两直、附两系大军毫无先兆的水上交战。实乃极为严重的兵变事件,不查明事件的起因,不严加处治肇事者不足以警告心怀叵测之徒,难以保证大宋朝上下的安宁稳定。 六月初一,行在临安。 今天是大宋朝堂上的大朝会,各种事情议过退朝后,史弥远刚在议事房坐下,就门官送来知江州陈阜差专使送来地急报。 史弥远看过急报后心下吃了一惊。立即又进宫。 半个时辰后,几位传诏太监匆匆出宫,随即就有枢密院的、正副使进宫见驾。 林强云今天忙于交代自己明天离开临安后。商行、镖局和作坊的一应事体,吃完午饭后才躺上床准备歇息,林岜就捧着一卷黄绫走进大厅。 “咦,叔父大人何以不在大理寺断案,怎地有闲到小侄地家中游逛呐?” “贤侄啊,这次的事情让人有点头大……” 林岜的话未说完,厅外冲进一个孩儿兵,大叫:“大哥,江州镖局急信。” 林岜苦笑道:“这不,我还没说出来呢,你这里也有急报来了。贤侄先看你们江州的急报再说,看看是否和我今天来此所办的是同一件事。” 林强云心下也不清楚,为什么鄂州与黄州两处法场的税务,都约在一起会把矛头对准双木商行旗下的船行与商铺。把信中关于阳逻堡水战的情况说了。 林岜先前只是风闻山东制武军与大军水师打了一伏,还不清楚制武军不但打胜了水师,还击沉了一条战船,并打死打伤上百水师将士。这下听林强云将情况一说,他听了大觉骇然,心知事情有点失去控制。立刻将赵钧让林强云下午入宫见驾的圣旨给林强云看,虽然圣旨上没提到是因为什么事宣林强云入宫,但有了阳逻堡水战的事情在前,两人俱都觉事情大不简单,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林强云想了想,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似的地轻声叫道“哈,圣旨上只是叫我下午入宫见驾,没规定什么时间,稍迟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叔父大人,我们还是一起先来探讨一下,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吧。” 林强云自觉除了去年与薛极有些生意上的对抗,自己这方面赢了米粮与布帛两阵外,在官场上没有得罪什么人。 特别是在税务院等缴纳商税方面,商行、镖局、作坊等无不是按朝庭的律法按章纳税。会是什么人突然间向自己动手,而且还是在粮食这种说不上能赚多少钱,但在今年来说于山东根据地又是极为重要的物资上下手呢。百思不得其解的林强云,只得向林岜请教:“叔父大人,你看这会是什么人向我们动刀子,此事又将于我们有何干碍?” 林岜道:“贤侄,你除了去年与薛极及其门客合伙的商铺有过龃龉之外,其他还曾得罪过何人么?” “没有。”林强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再想想,商场上没有,官场上呢,或者京东路、淮南两处的战场上呢。文官若是没有,那么武将可曾有过与人不对么?我们大宋没有,那么金国呢,前不久才与你斗得两败俱伤的那个什么法王。蒙古鞑子呢?这些人可有什么…手机访问:.1.…” “哎哟!”听林岜这么一问,林强云顿时觉得头大脑大了,敲着脑袋苦恼的说:‘‘叔父大人如此一问,小侄倒是想到与我为敌地多得让我想不出是什么人了。” 林强云拍拍额头苦着脸对林岜说:“叔父大人,让我们一起来想想看什么人最有可能对我动手。大宋这里么,朝堂上就那位薛极薛大人了,他是枢密院的正使,各地的税务轮不到他管。按道理说,应该不会是薛大人。” 林岜:“有些道理。” 林强云把朝堂上所有自己认识不认识的京官,凡是联得上一点儿关系地人都细数了一遍。总找不出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做出这种出力不讨好。又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生意场上,两人都觉得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与财雄势大的双木商行相捋,也没人敢以螳臂当车。这个可能被完全排除了。 外国,现在已经日薄西山的金朝为了购得与蒙古人对抗的犀利兵器,连金帝的女儿都要尚给自己两个,巴结双木商行都来不及呢,那里还敢明目张胆地利用大军水师来搞三搞四,这也完全可以不去考虑。 蒙古人么。根据这两三年来发生的事,从李蜂头派到福建路去的穆氏兄弟,和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侯辫派人到临安闹出死伤数千人地大骚乱。到这次诛杀的武奕铭、大力法王与自己拼了个两败俱伤,这一连串的事故来看,这倒是有最大地可能性。 至于战场上地仇敌,林强云与林岜都认为不必去过多考虑,就是想担心也担心不来,最多自己多加小心些多弄一些亲卫随身保护就是了。 林岜听了林强云这些分析后,心里总是有着非常不安的感觉,思考着慢慢说道:“强云,为叔想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总好像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想得那么周到。但又说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此次事故的发生,不是说对我们有何干碍,而是于我们大大的不妥。依为叔想,只有以不变应万,静观其变方为上策。另外,为了保住你本身的安全,为叔觉得今天进宫去见过官家之后,明天你还是离开临安一段时间,防止有什么事情时我们叔侄二人被敌方一网打尽。时间不早,贤侄还是进宫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看看圣上对此有何旨意,史相公又对此事如何决断。另外,要不要交代一下你底下的人做好应变的准备,省得有起事来措手不及?” “哎哟!就这样一点防备也没有地空手去见皇帝和史老奸,万一他们心生对付我的歹意,突起发难地话,我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么。婊子养的,差点白白去掉一条小命。好险、好险!好在得叔父大人提醒,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冤枉得紧呐。我还是太嫩了,有起事来到底想不到这样滴水不漏。不像这些老者人般事事都留有后手。”林强云此刻还真没想到万一地情况下自己应该怎么做,更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他拍拍胸口给自己解惊,暗忖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得老成些才能保住这条小命。嘿嘿,老成不怕多,立即派人通知张大哥,要他将集中在澈浦的战船都开过来接应。另外调集临安所有的护卫队和镖师到皇宫外戒备,以防万一。” 幸亏得到林岜的提醒,一旦朝庭中的皇帝或者史弥远,因为这件事情生出歹意,采取先下手为强的手段。再如果自己不曾早早安排好接应,或者被关押以至于其他什么变故的话强攻施救的措施,哪变故心惊之余对这位本家族叔十分感激,向他深深注视一眼送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谢目光,心里暗忖:“现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得做好去山东根据地的打算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转念一想,向林岜问道:“叔父大人,既然此去有莫大的危险,弄不好恐怕连小命也会丢掉,我还是找个伤重不能动弹的借口不去怎么样?” 林岜:“贤侄,此举万万不可。此刻朝庭以圣旨诏你入宫见驾,说明今上与史相公还没生出对付你,除去你的心思,你到了宫里还有转圆的余地,大可用在他们面前为自己辩解。 再说了,我们还不知道圣上和史相公是不是因为阳逻堡的事情召见你呢,贤侄那么紧张做什么。” 林强云一想,觉得叔父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心下稍安。但不管怎么说,心里那种即将面临不可知危险的紧张、害怕还是深深地笼罩着他。心有疑忌的林强云立即叫来盘国柱,取出一块大金牌小声吩咐了一通。 盘国柱离开后,林岜又道:“贤侄,此去的路上要想好对策,到了宫里方知怎样应对。你一定要装痴作傻,对什么事情都推托这一个多月来身受重伤没去理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也能为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林强云连连点应诺,召来亲卫,不但吩咐他们多带火铳、手铳和子弹准备进城入宫见皇帝。自己也不管天气热得喘不过气,多穿了两件宽袍,以便掩盖衣内带着几把装好子弹的手铳。 【……卷十一第十八章(下)----情人阁----……】@!! 卷十一 第十九章 有诏书宣进宫去面圣,就算你有重伤在身也不得不去,君命大如天啊。这让准备明天出门行远赴安南的林强云好不郁闷,当着林岜的面大叹:“叔父大人,你说小侄苦是不苦,今天好不容易眼见诸事安排妥当,下昼可以安安生生地睡个午觉,却又有圣旨来召,想要睡一刻子也不可得。有道是: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哟!这三个字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我就是诠释它的最好写照。 人生难得几回闲啊!” 说真的,林强云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他受了重伤之后,除了四月二十四后半夜被送回家,到二十六那一天多的时间昏迷,人事不知之下无所作为外,就是伤重得真的不能动弹,连大声说话都会引发剧烈疼痛时也不肯安分。那些天,林强云的身体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安分乖巧得像个婴儿。只是,能够四下转动的眼睛,翻来覆去地就只见到两个一天到晚陪在身边、熟得能滴出蜜*汁的侍妾番女,却是能看不能吃,内中的痛苦非一般语言所能形容其万一啊。 男女大欲的快乐,一时半会的看来是不能得偿了,林强云自思,这种闺房乐事恐怕在三数个月内都将与自己无缘。既然如此,林强云转了个念头,何不把心思放到如何赚到更多钱上面来呢,这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吗。 这下,林强云放开其他杂念,高速开动脑筋,他考虑赚取别人大量银钱应该要做些什么,怎么干?可也别说,在十多天的时间里,倒也让他想出了不少可以赚到大钱的绝妙物事。 到了五月初十。林强云能将话说得稍大声些,胸腹也不再因为说话牵动伤处而痛得令人发抖之时,他就又不安分,开始了落实想法的行动。 此后的十多二十天时间。林强云用嘴巴指挥他地一帮孩儿兵小兄弟,以及其他作坊工匠们,一起弄出了不少已经做成样机,或者还有没做完,但据林强云自己所说的功能,让人啧啧称奇的好东西。 其实,这些东西再简单不过了,但其对于民生用度中的功用却是大得紧。 说它们简单。就是只用铁工房翻砂铸造出事地物件,孩儿兵们稍微修锉、攻牙,组装后再上一点油漆;或者。装好后不上油漆。只是配上一个小炉子、一个小风箱,就能使用而且效果相当好的机器。这样做出来的机器可以用的有两种:手摇绞肉机、暴米花机。 功用么,当然是大了。 现时人们家里要做些肉羹、肉馒头,举凡带馅的食物,内里的肉料无不是须得操刀细细地切碎,还得像对付死仇大敌般狠狠地剁上好长时间,方能将肉馅剁成。试想,若是家有一台绞肉机。一家人所食用的肉馅仅用片刻就能完成,这将会是多么清闲的事。 还有,那种将剩下地旧饭晒干。再下热锅炒制而成的“米泡”,大家吃过吧?什么?吃是吃过,但却不常有得吃。当然,那是有钱人才能经常享用的好物事呀!没钱地穷人三餐不继,粥都没得吃,哪会有饭来剩!嘿嘿,有钱人家地老少想吃米泡,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炒的。首光你先得有饭吃不完能够剩余,这是不用说的了。将米饭晒至七八成干存放好,待饭干积蓄到一定数量时,就可下锅炒了。炒制米泡也不是随便的人就会的,掌握火候是第一要务。锅下的火头要不大不小刚刚好,既不能将锅烧得太热,那会把米泡炒成一个个小黑炭;火势也不可太小,火势小了的话米泡一则不松脆,二则吃到嘴里会有一股子馊坏的不好气味。 而有了这种称之为“爆米花机”地东西,那就好办得很,米泡不再是富人专有的享用物事了。你是穷人怕什么,只要拿出家里的一升米或麦来,舍得花上一文钱地炭火人工使费,再告诉炒米泡的人,你想要松脆些还是胖软些的米泡,不消片刻就能让你美美的吃上米泡或是麦泡了。这机器炒制米泡倒是简单快速,只要将生米、生麦放入一个像平腰葫芦状的厚铁筒内,再置于炉火上一烧,不消多少时间就可用个厚麻袋包套住那铁筒,然后拉动手柄,让其发出“砰”的一声爆响。待到浓重的雾气散了之后打开麻袋一看,嗬嗬,原来放入时才一点点大的米粒、麦粒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已经变成大了十来倍。而且,大了那么多的米、麦,还显得白白胖胖的煞是可爱。哦,你们问的是这样的物事是否像锅里炒制般的好吃?哈哈,这样爆出来的米花、麦花,想要它松脆就松脆,想要它胖软就胖软,又甜又香好吃得很呐,让人吃了还想吃呢。 正在做,整个机器都基本做成,却遇上了些少难题,还差几样小配件没做成功,一时半会恐怕还没法做出机器,最吸引孩儿兵,让他们最感兴趣最关心的机器有:缝仞机、破蔑机、揉面切条机等。其他另外有不下十来种机器,孩儿兵虽然也按大哥所画出的图纸去做,但有些功能林强云没说,他们也没问,所以也就显得并不是十分注重了。反正,这些机器的样品一旦做成功了之后,试机时还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大家忙着做已知怎么用的机器都来不及呢,谁还有那份闲心去打听这些干什么。 所谓的“缝仞机”,那是一种摇动手把就能缝制厚到皮革,薄到绫罗绸缎,以及各色布帛的机器(实际就是后世的补鞋机),这种机器所差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篮,机器上专用的针也还需要改进。 哎哟喂,这可是不得了的机器呐,到时候要是谁家里能有上这么一架机器,一家人所需的衣物做起来会有多快,女人们不是都会闲得发慌么。啧啧,若是有缝仞机并有未娶亲的男丁----比如说我们这些大哥的兄弟,现时的孩儿兵。过得一二年就到该娶亲拿人地时候----的人家,上门提亲的女家媒人肯定不会少,铁会将他家的门槛踩低几分。 破蔑机,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做什么用地了。顾名思义,那就是用来破开竹蔑的机器呗。这是一种有竹子长的地方就用得着的机器啊,听说破出来的竹蔑、竹丝,连从来没做过竹工的人也能破得平整顺滑,每根蔑条都厚薄一致。还有啊,这种机器只要装上大哥特制的什么刀具,甚至连做纸抄浆竹帘上的细圆丝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出来,只须将这种还不怎么光滑地细圆丝稍稍打磨一下就用来编成竹帘了。 揉面切条机。许多孩儿兵有些想不明白,通道机器也能像人手一样将和了水的细面粉,放到什么案板上用力的按压揉搓。使之成筋得劲。再切成面条么?真希望这种机器快些做将出来,让大家看看机器是怎么将软塌塌地面团揉搓好,是如何切面成条地。 绞肉、暴米花这两种机器,刚做出样机来试了一下后,因为林强云没有下封口令,所以,立即就由喜欢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孩儿兵们,将两种机器的事情当作夸耀的资本传了出去。 开始时。传话的人并没有扩大事实,只不过他们在看别人试用时站得较远,凭自己的感觉直说而已:作坊里做出一种能将肉切得细碎。无论是用来做馒头、饮饼等任何一种吃食的肉馅都比用手朵肉快十倍以上;还有一种机器,只须将生的米麦放入,就可制出好吃地米泡。 实际上,绞肉机能绞出细碎的肉末,米花、麦花很甜不假,却也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夸张。至于没有放糖米花都有甜味,却是林强云加了些许白色地粉末化学道院刚从甜菊中提炼出来的精华:甜味素而已。 经过人为夸大的消息,三几天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双木旗下的商铺中,不到半个月,临安城的商贾、市民们也争相打听此物的由来。这下可不得了,这两样对人们生活有好处,但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就变成了双木商行旗下食店、日用杂品铺翘首以待的货物了。 其他一些事林强云交代给别人去干,并没有自己亲力亲为的去做,孩儿兵们并不知情,故而也没什么人提前知晓。 林强云没想到自己做的东西还有这样大的市场,心下暗喜可以赚大钱的同时,也被不断上门求货的人们闹得烦不胜烦,因此之故,他才会不顾伤还没好,就要与张本忠一起到安南去走走,以避开这些纠缠不休的家伙。 进宫面圣,不知是祸是福。 心中有鬼的林强云让林岜将亲随打发先走,以自己的一小队亲卫作为两人的随从。明着看是摆排场,暗中却是多带些人以做应变的准备。他带这样多的人入宫朝圣,因为有是两位三、四品的京官在城里走动,却也并不显得太过越礼,也就没有引起什么有心人的注意。只不过,这三十多名亲卫的打扮怪异了些,进了艮山门之后就引来路人的频频注目。他的软榻放在一架宽大的马车上,好在马车上还有没做装上板壁的车厢,在立柱和顶棚间挂上了轻纱后,人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车内置榻,榻上有人躺着,仅此而已。 亲卫改穿窄袖收腕短衣,下身为裤脚宽大连的裆裤,底下踩扣带布底鞋,小腿上打着绑腿,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亲卫们的腰间皮带上,背后左右套有两个能装二十余发子弹,走动时会发出细微“铮”响的硬皮弹盒。 每个人的左侧挂单管短铳枪套、背上是单管长铳,长短铳都有布囊装着,让外人难以觉察里头究竟是何等物事。 这种与时人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怪异模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普通人只是好奇地看看也就罢了,但却不时会有些喜好奇装异服的浮浪子弟,上前来相跟着与亲卫们搭讪。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打听清楚,这种服装是由何人所制,何处可以买到罢了。 这样被人讨好探问的情况,令得年轻的亲卫们感到大有面子的同时,也特别显得大度,不无骄傲地告诉别人说,此乃某位神秘人亲手剪裁缝制、自己这些人专用的制服。他日待到做够了自己所需之后,才有可能在临安十余家“凤”字头地成衣铺购得。现时么,天下间应该是无处可买的喽。 数日前,林强云已经让成衣铺的裁缝们。按自己的图样做出了数百套工作服式地军装,让亲卫们换过,这才使得亲卫们的打扮与众不同。这样一群背着长短布袋、服饰又十分怪异的人护着一辆马车,在临安闹市中行进,想不引起人们的好奇都不可能。好在,一向喜欢热闹的林强云此时正愁肠百结地躺在车内,与族叔林岜一起打主意,没露面摆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别人一时间也根本想不到这是他林大英雄林东主在招摇过市。 为了使自己更像伤重得厉害的样子,林强云出门前特地用了些姜汁涂抹,使他的皮肤呈现出极为难看地病态黄。在身上、腿上的石膏和本(白)色吉贝(棉)布伤巾的衬托下。显得他似个稍用些力便会碰坏地象(蜡)人。 林强云四月下旬在护国寺,全凭着一己之力,使用几种以独门秘法炼制地仙家法宝,挫败法力高强得连北方全真教掌门道长也伤在手下、凶悍无比的蒙古大力法王,扬大宋国威,在打斗中被奸邪重伤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行在内外。不少说话人还以此为话本,各自在勾栏内讲说这一段故事。由于各人编讲的说话侧重点不同,因此“道门上人林大仙”在护国寺祭起数种法宝。先诛妖,再勇斗番邦法王及其一众徒僧的故事,市面上也就出面了十数种不同的版本。这样一来。林强云的事迹在市井厢坊里隅传了个遍,民间人士的口中他更成了汉人地民族英雄。既然是修成了地行仙之体的道门上人,这样的道行绝然不是短短三二十年可以修成地,自然而然地,这位“上人”仙长的年纪,也就在众口铄金的人们嘴里,从他目前的二十多岁,变成了三四十岁而四五十岁,又从四五十岁一下子飓升到了百岁以上。不但岁数给林强云说上去了,而且传闻中,林强云现在世人面前的……怎么说呢,哦,对了,世人得见林上仙的法相,是返老还童后只有二十来岁、并可化身万千的那种样子。 这种情况,双木旗下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自己的东主兼局主能有这么高的声誉,对双木旗号下的所有行业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人们又何苦去为这种有利的事情辩白,做那出力不讨好的傻事呢。 赚取多得用不完的银钱,多得连赵宋朝的皇帝也要羡慕的财富,这是林强云此生中最大的奋斗目标。从小就喜好鼓捣新奇物事,自己动手做出心里想要做的东西,这是林强云与生俱有的最爱,做出想象中的东西,那种成就感别提有多么好了。就是在制作的过程中,那种亲自动手,眼看着一件物事一点、一点地从什么也不是材料变成零部件,此中快乐无比的心情,能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满足的吗?也难怪林强云对制造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实用器件会乐此不疲了。 软榻到了皇城和宁门外,便得停下接受盘查讯问。 林岜没有入宫觐见的诏命,也就趁此向林强云说了一声自行回去了。 知道马车上是伤重未愈的林强云,皇城外值守的皇城司侍卫们,对于这位被临安城内市民们捧得极高,这时又是奉诏入宫见驾的民族英雄,表现得相当敬重。禁卫们嘴上不说,但例行公事查问之中却是执礼甚恭,完全不似他们贯常高人一等所应有的态度。而且侍卫们眼里射出的目光有佩服、仰慕,以至于另有一种疯狂的冲动。 验过了皇帝的诏书,推抬软榻的亲卫被阻止在外面不得随行入内,软榻则换成了皇宫侍卫负责推抬。 来到大内门前,依旧查询后,推榻的则是一个中年太监令人去叫了一帮子老少不一的太监来,换下了侍卫。那中年太监自己却一溜烟地跑得没了踪影,让林强云心中猛地一突。 一路上,不断有太监、侍卫拦路,林强云也在有人来查问时不断出示那卷诏书。林强云直称麻烦的同时,心下也大感不安,而且越往里走。心里的不安感也就越发浓重。林强云觉得,不但大内的警卫力量加强了,而且气氛也和以前数度次来时有很大的不同,可到底不同在哪里。他却又想不明白也说不出。 林强云暗道:“婊子养地,莫不是赵晌那个皇帝和史老奸得到什么对我不利的消息,准备对我下手了?” 实际上,皇宫大内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那个皇宫大内,值守的太监、禁卫还是那么多,既没增加也未减少,丝毫也没有改变。 林强云可没有想到,前几次进皇宫大内时。都是有杨太后和皇帝地亲信太监领路,仅凭领路太监在皇宫中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就没什么人不认得。更没什么人敢出差盘查。而这次则不同。被指派来为林强云推抬软榻出力的太监,是身份地位极低的下下等不说,而且都是从粗使房那儿临时勾抽来服役的,认得他们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有这些穿着太监服饰,年纪又老少不一的人弄了一个床榻在大内里走去,想不让人起疑心都没这个可能。 还有一点,但凡是人,只要好奇心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如果他看到底下有四个会四面转向、前行滚动间又不会发出丝毫声响床榻这样新奇的物事,能忍得住不去一探究竟?何况,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是皇帝官家地居所,怎么能够让随便什么人弄个奇形怪状的物事在里面走动。这也是林强云一路上行来,所遇到情况的一种最为合理地解释,只是林强云自己却想不到这点。他被人查问地次数赵多,心里就越是发毛。 以上种种情况合在一起,就造成了伟过去几次大不相同的情况。总之,林强云皇宫的气氛紧张、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大热的天身上凉叟叟的,皮肤上鸡皮疙瘩一层层地不断冒出。 到了紫宸殿外,那个中年太监带着四个年轻些的太监匆匆迎出来,远远看到林强云的软榻被推过来了,没等值守的侍卫去盘查纠缠,立时就高声宣布道:“圣上有旨,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策,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强云,因身有重伤未愈,免其舞蹈朝拜,着乘榻直入殿内觐见。” 中年太监地话说完,他带来的四个年轻太监就接替了推软榻的任务,直接将林强云抬进殿门。 此刻天时已近未末,聚于殿内地连刚被推入的林强云也才七个人,使大殿显得空落落,史弥远说话的声音听来也像在极为空洞的广穴内一般嗡嗡作响:“……,因此,蒙古护运使必勒孛可将军派人回来责问,说是我大宋不将抢走的铜人寻回,不将大宋的强盗贼子擒下交与他们惩处,蒙宋联兵攻金之议便不能成事……” “咦,史老奸说的可不是阳逻堡水战的事呐,夺回铜人的事我倒是又要花费一番心思想出个说辞才好。”林强云从殿门外到殿内听了史弥远的这一截话,心下顿觉稍安,自是只顾猛烈地开动脑筋。林强云现时想的是已经弄到手的针夷铜人,到底由原来计划交给原主大宋朝庭保存,还是改变主意,自己悄悄派人将铜人藏到一处没人知晓的地方,让这种国宝不至于流落到外人手中。 “按目前的情势来看,自己这次进宫还不知后果如何,得像打麻将抓到了牌才看得见花头是梅是竹。而且庄家是皇帝和史老奸在做,主动权捏在别人的手里,我这闲家的牌得看情况再打。”脑子一转间,他已经决定到自己确定没事出了宫后,再做打算不迟。 “唉,头痛啊!”即使是有了定见,林强云还是觉得这具铜人不好处理,实在是烫手得紧。 林强云皱起眉头暗自叹息不止的同时,他当即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殿上的人做什么、说什么他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将铜人交还给朝庭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朝中不但有适合存放的地方,还有专职维护保养的医官,也方便让郎中医生随时可以参照学习,最是利国利民。可自己知道大宋在不久的将来会被蒙古所灭,虽说元朝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朝代,就是不清楚铜人在那些蒙古鞑子的手里能否保管好,传承到明、清,以至共和国。自建国以来。我可从没听说过针炎铜人这么一回事,看了那么多书也没见到过有关的记载。不过,针灸铜人这东西,自己这样受革命群众控制打压地‘黑五类’子女。没听说过这种国宝也属正常得很……” “嘿……林大人,想什么呢,哈……这么入神,史相公问你话呢?”端明殿学士,除签书枢密院事乔行简,忍笑忍得全白的胡子不停地抖动,眼里带着同情的目光,迈着还算健朗的脚步走近来。捅了捅坐在软榻上一深思地林强云后腰,出言小声提醒。 “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哎哟……”半是疼痛,半是心惊着急。林强云这才记起:“这里是皇帝召见大臣的紫宸殿。上有皇帝,下有宰辅和枢密院正、副使等掌握大宋最高权力的人。自己这样对别人不理不睬,连他们所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实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可以受到相应的处罚。万一……赵的和史弥远等用这件殿上打寄生虫的事做引子,再加上其他的什么莫须有的东西出来,数罪并罚之下,哪有自己地好果子吃?!” 一惊之下。林强云抬头的动作大了些,牵动了未痊愈的左肩、右肋地伤,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失态地变色大叫。 林强云苦着脸强忍疼痛,泪水与汗珠一头一脸地那副傻乎乎模样,连表露出兴灾乐祸神情的薛极、郑清之看了也不觉莞尔,脸上有了些许不屑的哂笑:“上不得台盘的山野土小儿、乡下佬。” 赵昀与林强云这位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接触虽然不多,但还算是相谈得来,又有感于他进献了不少“起阳丹”,令得自己在床第间屡屡得意,因此对其颇有好感。有心将林强云这个道门“上人”收归自己所用。再者,赵昀这位皇帝亲政却未曾真正掌权,还须得看史弥远的脸色施政。再加上他成长和生存都在四明人极盛的时代,其身世和皇权都深深地打上了四明烙印。他能以赵氏疏族平民的身份入继大统,与其和四明地特殊际遇有绝大的关系。四明人于理宗有识拔、养育与翊戴之功。理宗不自知的是,他地精神世界亦为四明人所塑造,这极大地影响了理宗的行政心态。因此,好意地提醒道:“林卿家,史相奏闻说,卿家义叔、京东安抚副使前月回行在述职时,曾向朝庭奏报,言道京东数州今年大旱,稻麦歉收民饥。请求准于至江南地面收购粮草,此次制武军与鄂州勾抽至扬州的水军于阳逻堡江面上相战,死伤百余人众的事卿家可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卿家不须急,慢慢奏来不迟。” 林强云向赵昀和史弥远拱手,就是这一个勉强做出来的动作,痛得他刚用衣袖擦干的头上再一次流满大汗。这时,他根本顾不到呲牙裂嘴的样子有多难看、是否失礼,一面“嘶哈、嘶哈”地抽着冷气,一边说:“圣上,各位相公容禀,两天前在阳罗堡江面上水战的事,下官是接了入宫晋见圣旨,出了家门后才接获下官所办之双木商行送来的消息。双木商行所以会有此种消息传给下官这个东主,原是受下官义叔、京东安抚副使沈念宗所托,垫出本钱代京东数州在我大宋境内收购粮草并负责运至胶西。据传信的商行伙家所言,此事乃鄂州税务与黄州税务相约,在阳逻堡、白鹿矶两处强行扣押京东制武军护运送往京东救灾的粮草,而鄂州水军某些军将则应两地税务之请,未曾请得朝庭枢密院允,准,甚至连上书奉达朝庭的事情也未办理,即行私自出动战船舰只先行向运粮船队攻击所至。详细情形其实如何,实非下官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所能弄得清楚的。” 史弥远脸皮上绝无表情,但双眼流露出的得意目光显示其心怀大畅。林强云所说的一点不差,和史弥远得到的奏报大体相同。在讲述事情的同时,又不显山不露水的点出了自己拥有双木商行的事实,以及与京东几个羁縻州及制武军的密切关系。既表示其心中无愧,又说明他在水战冲突一事上并未牵扯其中,还是值得信赖的。 史弥远心中实在清楚得很,这次水战的发生其错不在制武军,大军鄂州水师也并没有什么大错。错的却是出在能够说动鄂、黄两州税务和勾抽水师的人身上。此等人不是别个。想来不外乎在薛极与赵方之子赵范、赵葵这两者之一,或者是这两者相互间或有私下地交易也并非不可能。依史弥远仔细分析后认为,最有可能挑起事端的,十有七八是与郑清之有师生之谊的赵范、赵葵兄弟俩。 此前。史弥远在别的大臣没到达时,曾与官家赵的说起过这件事,圣上也赞同他所说要三对京东三州和制武军加大安抚力度地想法。 确实,京东三个羁縻州给了一个制武军的称号,只度支四千人的钱粮,与已经被灭掉的李全一万五千人的钱粮相比,赢门(占便宜、得到利益)实在是大得太多了。即使是去年李全被剿灭以前,在对待像他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给史弥远他把大宋朝当成了自己的私人财物带来太多麻烦的枭雄,作为朝庭首辅地史相爷也是能用些少钱粮安抚住,就决不想挑破毒瘤。 史弥远要让这个有毒的瘤子存在。一是用以制约当今皇帝及朝中的不同声音。二则可以让其对金国形成一种牵制作用,让自己多些时间休养生息 现在,他对京东那个连蒙古兵都能打败,而且从未给自己添麻烦搅事地制武军很中意。起码制武军比李全所部地忠义民兵强多了,且还只花区区四千人的钱粮便能拢络,更是他十分乐意做的事情。 此次出了死伤百十人水战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多给些人马的钱粮安抚一下没有错的京东诸羁縻州和制武军是大有必要的。 这次阳逻堡江面上水战的发生,虽然史弥远事前并不知晓。但他却明白京东羁縻州与制武军和林强云地关系。且不说其义叔沈念宗是京东安抚副使,京东所需的一应钱粮,俱是林强云这个自己视为准亲信的便宜侄儿大力供应。仅此次将要运往京东地大批粮草。便是林强云旗下的商行船行负责在林宋境内收购并运往京东,这买卖中的数量不可谓不大,获利之丰不可谓不多。 林强云又是能给自己提供治病良药----姑且不论他所说的冤鬼侵体的鬼话,可信的程度有多少,史弥远自是“让其姑亡言之,且姑亡听之”。史弥远自思----他本人就是玩弄这类懵人谎言的个中高手----认下的义侄,其人出身虽非郸、婆而属闽地,但他并没有与那些自视的所谓“正人”、“君子”(指魏了翁、真德秀等“朱学”者)过从,好歹也算得上是自己一党的吧。 专断国政已经二十四年的史弥远,是四明(郸)人,深知宽厚与致用之于己有莫大的益处。“四明(郸)之学,祖陆氏”而兼宗吕学,疏通而具事功。因此,史弥远既不想让林强云吃太大的亏,绝了自己治病药物的来源。又不欲对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薛极、赵氏兄弟等)过于苛责,以免冷了人心断了自己的得力臂膀。 发现大殿里所有人都不说话,林强云马上就着急起来,一种羊入虎口的糟糕感觉从心中升起,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样任人宰割却无法逃脱的无奈感觉。想到自己即将死在这里,可还有个下月就要出世的儿子或是女儿未曾见到,额头上的汗越发滚滚而下,脸上也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吓人。 “这下我惨了,说不定一条小命就送在这里!”林强云说出一番推托之辞,见赵晌和史弥远都没有表态,他们的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眼光向其他人一扫,薛极板着脸只看着史弥远的脸,似乎等待什么暗示。郑清之虽然毫无表情,但林强云觉得他的眼光里射出的是兴灾乐祸之意。其他人则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无从估计他们的态度。 在从家里出来时就有了别人要对付自己的想法,先入为主的认为此行凶多吉少,心慌意乱之中,一时间哪里想得到这其中的关窍。他倒不是怕这次水战的暴发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此刻担心的是皇帝和权相被与自己作对的人说动,因此而有了除掉自己之心。林强云这一刻带着未曾痊愈的伤,孤身一人在皇宫大内,心里当真是心慌得紧,他感到既害怕又无助,更是后悔这次应皇帝之诏进宫冒险。 “没有人肯说话,那就是他们已经有了定计,想必是决定今天就向我动手了。”疑心生暗鬼之下,林强云第一个反应就是准备先下手为强,将这批大宋朝掌握实权的高官和皇帝都掳为人质,发出信号让留在和宁门外的亲卫冲进来救自己出去。 将右手伸入衣内,悄悄握住手铳按下击锤,可怜巴巴地想:“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年半了,从开始时只带着两把猎枪外一无所有,到此时赚得身家亿兆,还没开始享享清福呢,万一他们现在就下手,我可是死定了。镇静些,再与他们说说争取些时间,保不定说得他们心动了就会有转机,能让他们留待以后再下手,那就可以先逃出这个皇宫,走得远远的留住一条小命再言其他。” 赵昀还好讲,自己对当今皇后谢道清有点小恩惠,与扬太后的关系也不是十分差,相信可以鼓动其饶过自己。而且,林强云目前手上有果然身材容貌极为出色的女孩,已经由密崇和姬艳师徒俩调教得差不多了,如果送进宫的来让他宠幸的话,恐怕专宠一时估计没什么问题吧。不过,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此事,更不可让谢皇后晓得是自己送了个与她争宠的女人。同时,也要说这个女孩可以为怀上赵昀的龙种,才能让皇帝、太后同意将此女招入宫,唔,得要私下里向赵昀说才行。 史老奸么,还是用老办法,最多通知米臣秀回来,将那什么“天地丹”的丹头给他就是。另外,恐怕还得对他身体上的病危言耸听一番,让这老奸一时半会的心有顾虑不能立即对我下手。 想来想去,林强云心里猛然一动:“既然不能将事情宣之于众,何不请他们到面前来悄悄给他们说呢。万一……如果……有什么不对的话,近在身边的人要挟持一个为人质不也是方便得很了么。” 电光石火这间想出了这个主意,林强云不由有点得意起来,暗道:“我看来还是有点小聪明,片刻间就想出了应付的办法。” 当下,林强云竖起食指靠到嘴上,向所有人做了个先不要说话的示意。眼睛盯住皇座上的赵昀仔细看了一会,然后低头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接着说:“圣上,现在请不要问为什么,稍时臣自会向圣上说明。” 再又向史弥远认认真真的看了片刻,更是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以拳击掌,失声惊呼道:“糟了,有祸事矣!真是糟糕极了,怎么会这样变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使得人主及其首辅大臣现出如此晦暗的气色?!” 林强云从赵昀和史弥远的脸上的表情看,自信自己这番做作效果相当不错,当下也不再啰嗦,向赵昀奏道:“微臣有密本上达天听。事关大宋国运和皇室家运。圣上,请下诏除史相以外的所有人到殿外,最好是离得稍远些暂避。” 【……卷十一第十九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章 赵昀一怔:“事关大宋国运和皇室家运,密不可宣的奏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件,除了史相外,还不能让别的朝庭重臣知晓?国运,很好理解。皇室家运,那就是身为当今大宋天子,朕本人的家运了……哎呀……也说不定……” 皇帝不安地把眼光射向史弥远,这位权相面无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赵昀随即控制住自己忐忑的情绪,像平时一样朗声开了金口:“林卿家所请照准,师相请留下,其他臣僚退出殿外候诏。” 师相,是赵昀做了皇帝后,在外人面前对史弥远的尊称,而他对郑清之,则称其为师臣,以示不敢有忘瑾(四明)人将自己从一介平民中找出,又传授礼仪学识再扶持登上宝座的大恩。赵昀对史弥远是表面上尊敬,内心里则既怕且恨,自思还没有达到那种翻云覆雨的手段,确实是无可奈何。他明白,只有将政事完全交给史弥远处理,自己要韬光养晦,默默地过着碌碌无为的日子,这才是当前最好的自保之道,才是在相权、后权和皇权诸般综错复杂斗争中的生存策略。 郑清之,一开始就是史弥远请来教导赵昀的老师,赵昀对他的才能学识深感佩服,对他的尊敬确实是发自于内心。 济王赵竑死后,朝野多有微言,史弥远以抑制言论为由拿陈起、刘克庄开刀,却被郑清之以太祖勒石中有“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一条为刘克庄等人开脱。(钱塘人陈起是《江湖集》的雕刻者,莆田人刘克庄是《江湖集》的主要撰稿者。他在《落梅》诗中这样写道:“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去赴湘。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诗中确以梅花的飘零,隐喻历史上屈原、韩愈、柳宗元等饱学之士惨遭迫害的凄况。同时抒发自己了怀才不遇的压抑心情。京尹在史弥远指令下立即派人查封临安睦亲坊的陈起书籍铺,劈板禁毁《江湖集》,并当日抓捕陈起;另外专门差人去建阳抓捕刘克庄。) 李全反叛攻宋,史弥远却总是想花些钱粮将事情安抚下去,却被李全拒绝并受其嘲笑。也是郑清之,联合范楷等人向赵昀陈说利害,又在纠缠到史弥远同意按其推荐地人选和具体方略讨伐李全后,用了一个时辰亲笔写完诏令,削去李全的官爵,宣布李全的罪状。命令江准的守臣整军讨贼,而且悬重赏收购李全首级。 赵昀从以上两件事中。知道这位老师与史弥远并不一样,将郑清之看成自己的心腹大臣,也是自己将来真正亲政时,想要大展宏图中兴宋室,施行政治更化措施,有能力进行具体操作的强力臂助。 即使如此。赵昀埋藏于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他也没敢向任何人----包括相当清楚自己心思的郑清之在内----宣之于口。 林强云刚才心里着急,没注意到皇帝眼里并无杀机,此刻看到了赵昀的眼神平和,看向史老奸的目光还带有请示询问地意思,这倒让他乱纷纷的脑子里闪了一丝灵光。赵昀登上皇位地传闻突然间出现在眼前,林强云暗道:“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应该是有大把有机会可趁,说不定我能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平安脱身离开皇宫这个牢笼。” 仔细一想。皇帝、权相为了一点小事,就对自己一再加官进爵,直到现时封为正四品的通议大夫、加食邑一千户。只要巧妙点加些说辞,他们两人应该可以缓下对付自己之心,不会当场发难。虽说通议大夫只是个寄禄官。但另外弄了个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还有提举三山符箓的实差,每月都可从左藏库领到职差俸禄、贴职钱,还有各种贴支、杂使钱等,折合起来不下一百二十贯文,除掉折支后还能拿到近七十余贯钱。待遇不可谓不优厚。对现在身家兆亿,财大气粗的林强云,他并不在乎每月领来的这几十贯钱。但多出可以养活一百多两百人地银钱使用。作为林府大管家的韩贵喜来说,则是相当重视。用韩老头的话来说,这是得到当今天子宠信,是天恩浩荡和府宅主人高贵身份的具体表现。 从几次接触两位最高掌权者的言谈中,史弥远口口声声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一些并不过分的要求也基本得到满足;赵昀则在公私都场合都暗示,自己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有收复失地的雄心,只要林强云能在以后忠心耿耿地支持,他就一定可以当好这个皇帝,并不会比已经死掉的赵竑差。林强云突然明悟:皇帝赵昀与权相史老奸在皇位这个大局上,他们确实是一体存亡,但在其他方面其实也并非铁板一块。以林强云猜测,赵昀自知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确实是想有一番作为以示其能力,目前正要收拢一些心腹,为史弥远死后他掌握政权大展宏图做准备。赵昀和史弥远两个人明显都有拉拢之意,那么他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起杀机下毒手,自己还是有一线生机地。 有了拼命的打算,再发现了生机的林强云,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斗志,思绪也活络清明了不少。其他四个大臣走了后,林强云便向赵昀、史弥远拱手道:“圣上、相公,请听微臣细细奏报。” 赵昀与史弥远看了林强云刚才那种大惊小怪的样子,心里也都不禁有点忐忑不安,不知这个名为道门“上人”地神棍发现了什么于自己不利的兆头。一时间俱都从龙座、锦墩上站了起来,点头示意林强云尽管讲,身体则慢慢朝林强云走近。 林强云:“圣上,这些时日可有斡林天文院的提举来报近日天文星象,可曾说起紫徽星光有些少暗淡之事?” 赵昀和史弥远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史弥远道:“今日大朝会,正是有斡林学士项相上奏,言道:昨日依稀可见‘日冕’。估计乃是应了京东、两浙诸路大旱。可是,紫徽星光暗淡之事,他倒不曾提及。” 林强云:“昨日依稀可见‘日冕’?那就是了。最近,紫徽帝星光芒比往日稍弱了一点,此等天象不是太过明显,天官一时间未曾看出也是有的,但若等到天官的凡胎肉眼可辩时,那就迟了。幸亏圣上今日召微臣入宫,让臣下此时得以亲见龙颜和相公,观察到圣上、相公的气色有异。令我们可以有时间早做筹谋,将诸般妨害扼杀于萌芽之中。” 赵昀对此不是很懂。问道:“林卿家,帝星稍暗,会与大宋及朕有何不妥?” “微臣启奏圣上,这段时间紫徽星是不怎么明显地稍暗了一点,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大地危害,其影响在于长远。这么说吧。天象所示地紫徽星光稍暗,不仅预示将来国将不国,圣上皇位有更替变故,更是官家传接子嗣缺失地征兆。若不及早将这些危机化解,其影响将有迫近增大之虞,势必会对我大宋朝国本、圣上的皇位,以及于龙体大有干碍。圣上、相公,不可大意啊。”林强云将情况说得很严重,但也不敢把事情讲得太具体,省得赵昀和史老奸害怕起来。将自己留在宫中做他们的护身符,那就更要自己的老命了。 危言耸听了一番后,他又语气平淡地安慰道:“不过,圣上暂且安心,帝星虽说稍暗却还是光芒四射。只要将一件关乎国运兴衰的宝物取回,即可化掉险情,我朝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难。但是……” “但是”这两个极重的字出口,林强云把语音一顿,语气加强了不少:“官家个人的家里----也就是皇宫大内,即或亲人----将会有不大妥当的事发生。具体会有什么事。微臣实是无法猜估。” “亲人,我仅有一个弟弟是亲人。他怎么会有什么事。”赵昀听说紫徽帝星稍暗,是预示自己身家或亲人会有不可知地变故,着实觉得不可信。可一想到最近自己吩咐兄弟所做的事情,心下又将信将疑起来:“哎哟,不好,只怕朕交代皇弟去做地事有些不妥,让这位有些神通的‘上人’从天象中看出了什么……” 但听林强云又说:“要解此不可预知之厄,须得微臣作法,人为将紫徽星光加强,另外后宫还得选出能利于子嗣的女子为妃,方可在短期内保得圣上龙体及亲人平安,日后国祚久远。” 再听林强云说出他又能用道法化解这个劫数,不由得大是好奇:大宋朝的国事可用宝物化解。可是,以人力将紫徽星的光芒加强,这种事他也能做得到?!心疑之下,只得出言探询:“哦,到底什么东西能称得上宝物,还可关乎国运的兴衰?林卿家,你有何法可使紫徽星光重新大放光芒,很麻烦吗,又如何可知那等女子利于子嗣以充后宫?” “耶,难道圣上没听过‘针灸铜人’地事,不知道‘铜人在,国乃昌;铜人失,国衰亡。’的签言么?” 史弥远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脸上很平静地看着林强云,默不做声不置可否。 “原来针灸铜人是大宋国宝,得失关乎国运的签言真有其事……”赵昀看了一力主张将铜人送给蒙古的史弥远一眼,心下不免有点埋怨。 “使紫徽增强星光之事,目前只有微臣拼却折损道基、寿数作法逆天作为一途可行。微臣将祭出一件道家宝物,并将其留于皇宫大内,使圣上的宫室一到夜间便有极亮的灯火,那就可以辉映、而至感应到紫徽星,使其光芒增强。麻烦的是法宝炼制,好在下官已经将麻烦事做完,法宝也炼制成功,今日便可送入宫中使用了。可是,圣上,这炼制法宝和作法需要的使费,是不是赐还给微臣……”林强云可不愿意把千辛万苦做出来的汽灯白送给人用,做了几年地生意,让他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商贾的本色。 敢在朝堂上对着皇帝伸手要钱的臣子,别说是赵昀了,就连史弥远也从没听说过,更别提现在他们亲眼所见了。赵昀不由失笑,问道:“啊!?你这林卿家呀。竟然当殿……好吧,卿家要的使费所需若干?” “耶,当着史老奸的面向皇帝要钱,他也没有生气,看来还真有赚钱地机会。”林强云知道皇官内库有地是钱,此时不要白不要,哪里会有丝毫客气,讨要的数量也是狮子大开口:“圣上,不是微臣贪财,炼制法宝的钱当真用去不少。花去我足足十万缗哪,这些钱是微臣所有的家底老本。但求圣上可怜微臣一片为君为国的耿耿忠心。能勾抽缗钱补还亏空。另外,作法也得用钱百缗左右。” 林强云将十万缗地银钱数目说出来后,偷眼看着赵昀,心中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自己的生死危机都还没解除,就又想在皇帝这里弄出大笔钱财,会不会更加引起皇帝和史老奸的反感?!哎哟。只花了几百贯本钱就向他讨要那么多,我可能是太贪心了。十万缗铜钱,将近七十万贯,这个平民出身地皇帝会答应吗?!” 赵昀的态度倒是出乎林强云地意料之外,被人索求这么多钱都没有一点难色,他心下还暗自欢喜:“幸亏我大宋多的是义士侠客,前几天早早就将针灸铜人从蒙古人手里夺了下来,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落于何人之地,但好歹总是在我大宋臣民的手里。若非如此,送给了蒙古人的东西。还真放不下面皮去向他们讨回呢。哈哈,用钱财就能解决紫徽帝星暗淡的大问题,可免皇位和身体、子嗣及亲人的诸多不妥,那是合算得很呐。自己虽然没有真正亲政掌握实权,但银钱却有的是。光是内藏库里就有七八千万缗,多得很呢。十万缗算得了什么,对朕这个大宋皇帝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实在是太便宜了。” 赵昀抬头,目光偶然从林强云地脸上扫过。一怔之下暗道:“不对呀。看这厮嘴上叫苦连天,刚才先是脸露得色。现时又像是掉了魂般患得患失的样子,只怕所说的十万缗是个夸大之数,定然多说了不少,不一定翻倍的报给朕也难说得紧。哼,一介商贾之流,封了个四品官给他领受皇家的俸禄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进献一个什么小小的法宝,也敢来骗朕的钱!说不得,借此时机让你吃个大亏,好教你这厮得个训诫。朕虽然有钱,却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商贾出身的贪陋神汉,若是让他行骗得了手去,还不叫人给笑死了,朕这堂堂大宋天子的颜面何存。” 刚想开口答应将十万缗度支给林强云的赵昀,但见这个道门上人脸上又青又白地变幻不定,立即改变了主意,意味深长地笑道:“嘿嘿,卿家所报的钱数怕是灌了些水进去罢,可别把朕看成……银钱不是问题,朕的内帑即可度支三万,稍后便拨出赐与卿家。呵呵,另外的七万缗和作法所需的百缗银钱么,就当卿家给朕额外纳上地一份商税好了。林卿家,你要以何等宝物令得朕的宫内有极亮的灯火,卿家以为,何时、何地设坛作法为好?” “哎哟喂,糟糕,糟糕透了,不知是哪里露出马脚被皇帝看破了。还好,还好,我骗这个皇帝,他也没生气,总算还能弄上几万缗……哎嗨,以这样看来,皇帝并没有下手杀自己的心思了。哈,这倒是值得庆幸呐!”林强云有了这个结论,即使是被拆穿了小把戏,也还高兴得很。面子上却要装穷,愁眉苦脸地奏道:“天爷……才三万缗哪,三分之一都不到啊。启奏圣上,微臣要破家喽,接下去的日子恐怕要挎个竹篮带个破碗沿街行乞了……我的圣上啊,唉,不说了……” 林强云装得相当像,他几乎要哭出来地样子让赵昀看得心有不忍,险些儿就要改口了。 林强云眼看赵昀就要重开金口,想必是准备多付些钱地时候,没想到史弥远却来插上一脚,缓缓地说道:“贤侄,你开了间诺大的双木商行,商铺店面几乎遍及我大宋全境,想必不至于连几万缗地一点点钱都出不起吧。如此,也别在这里哭穷了。圣上时才所问,要以何等宝物令得皇宫大内一到夜间就有极亮的灯火,贤侄以为,何时何地设坛作法为好?圣上在等你回话呢。” “要死了,你这老妖怪出这个头干什么,生生的破了我从官家手里撸钱的好事。七万缗钱呐。这是一点点么。婊子养的死老奸、臭老奸!”肚子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但没法子,皇帝问的话还是必须立即回答,否则就是自己找死地。林强云一副才想起的失态傻样:“设坛作法?对,此事宜早不宜迟,越快越好。微臣恭请圣上即刻颁诏,宣景阳宫四大护法真人带‘烛天灯’入宫行法。” 好像天在帮助林强云,就在他“行法”两个字说出的那一刻,宫里报时的钟声敲响了。林强云心中一喜,故作从容地说:“申时已到。天松子他们若在两个时辰内入宫,今日还来得及行法。刚好能在天黑时激亮‘烛天灯’。” “‘烛天灯’!这不是我朝南派道门在一个多月前于护国寺展示的法宝么,据说此宝可收集雷霆闪电藏在其内,然后缓缓释放出可烛天照地的光芒来……看来林卿家诛灭去年到行在作祟的妖人,接着又与蒙古来的番僧什么王斗法的传闻不假了。有此大神通的道门上人,朕一定要将其收为用己,若是不能将其收服。那就得想个法子除去,以免日后……”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赵昀一面想一边急不可耐地自去拟写手诏,并派太监召人搬取银钱。 林强云趁此时机,向史弥远招手让他走到身边,然后语气匆匆地说道:“相公……叔父大人的气色很差,特别是天堂晦暗无光,此乃主性命不久之兆也。以小侄看,叔父大人只有三年好活了。且别辩驳,先听小侄说完……小侄请问。这段时间以来,叔父大众可是觉得精神恍惚、处事迟疑不决,手足难举、身体沉重?腹中疼痛还比之前有加重之势,发作起来时整个人无法可耐,恨不能就此将肚腹割去方好?” “正是如此。原因何在?”史弥远越听越是心惊,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连十天一赴都堂治事都办不到,只能在身体稍好时看看别人送来地公文,待到林强云稍停时连忙发问:“贤侄有何法可治此疾,需用多少使费、要如何设坛作法?” “死老奸。刚刚才坏了我赚大钱的好事。现时总算对我有所求了。说不得,皇帝那儿没拿到钱的损失。必须从你这老家伙的身上讨回来。”林强云暗地里咬牙切齿,表面上装出一副苦笑的模样:“叔父大人啊,现时贵体的病痛已经不是先前侄儿所说,单纯由冤鬼作祟所致地了,凡此几种症候乃是数病齐聚而成。 冤鬼作祟,引起肚腹疼痛是根子,此其一;中了色风不自知,喝了治伤风着凉的发散药,而使体虚上火而使得叔父大人手足麻痹、浑身酸软,是其二;其三,国与人息息相关,人有康健病痛,国有昌盛衰亡,国运不畅体现在治国的人主身上就是身体不适……” “且慢。”史弥远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轻喝阻止林强云再说下去,再凑近一步小声问:“贤侄刚才说:国运不畅体现在治国的人主身上,这肯定弄错了。大宋朝的人主仍当今圣上,如何扯到老夫身上来?还有,色风是怎么回事,也一并给老夫讲讲。” “叔父大人啊,大宋朝有多少事是当今圣上可以做主的,当国者若非是叔父大人,谁还能做得了我大宋朝的主?”看到史弥远只是点头不语,林强云压低声音说:“要治叔父大人身上顽疾,首先须得确保官家身体康健,让其后宫嫔妃怀上龙种,以延当今皇家血脉。二是将送与蒙古人有关国运兴衰的国宝‘针灸铜人’收回妥为珍藏。国兴,叔父大人身体健康;国衰,则叔父大人命不久矣,此事万万大意不得。” “色风”并不是什么大病,一味药煎汤喝下很快就好,但如果治疗处理不当,确实是会死人的。这种病其实有好几种单方药物可以迅速治愈,而且也并非什么贵重的药材。但林强云为了能够早日离开临安,以躲避眼前的杀身之祸,硬是想出一个现在暂时还没有的见到过东西----南瓜----来懵史弥远。得意忘形之下,声音也就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好多:“所谓‘色风’,就是男女交合出了大汗之后,不曾休养歇息,在汗水未干、阳气暂虚未及复原之时立即起身出外,恰被阴煞之风吹到所至。此病的症候大致与风寒伤感相似,往往被误诊为冷热风邪入体而以解表发散的药物疗治。只是如此一来,病人就等于雪上加霜,时间稍长便会丢了性命。叔父大人,据小侄所知,疗治‘色风’之症,需要南安国所产一种名唤‘金瓜’(南瓜)的物事可治,方法是取其新鲜的大根泡制合药,炼蜜成丹,每日一服。连服七天方可根治。至于体内早有的冤鬼,实是麻烦得紧。稍时待小侄回去后将着人送来另外一种丹药或可压制一时。另外,叔父大人的相府内也须点起‘烛天灯’,一则助今上紫徽星光加强,二来此宝也可镇压冤鬼作祟于一时。这第三么,一盏‘烛天灯’之光可照数十丈方圆,其光照范围内万邪避易。有它在叔父大人宅内照明,能为叔父省掉不少麻烦。若能让其夜夜明亮不熄,即可保宅内的子孙后代无恙。” 讲得天花乱坠,只为求活保命,胡说八道讲至此处,林强云做出一副苦脸,可怜兮兮地央告说:“叔父大人,为炼制丹药和法宝‘烛天灯’,小侄已经要破产了,只求叔父大人多少能勾抽些许银钱弥补亏空……” 史弥远微微一笑。问道:“然则,贤侄想要老夫给你多少银钱?那根治所谓‘色风’的‘金瓜根’你又何时方可取来,何时方能将疗治色风的丹药炼好?” “咦,平日里只收别人送礼的史老奸,这会竟然肯出钱。这倒是出乎意料。想必他果然是中了色风,而后又服用解表发散的药,现时大感不适了。既然如此,说不得要狠狠地宰他一刀,也要让他出多点血才好。”林强云高兴啊,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原来史老奸和皇帝都没有对自己起什么疑虑。更谈不上会起杀意了。可以放下心来大赚其钱的林强云,危机感一去。立刻又起了装神弄鬼的心思,他将声音压得让史弥远要贴近到嘴边才能听清:“呵,不敢瞒叔父大人,小侄炼制‘烛天灯’其实真的花去了十万缗钱,不过所得的‘烛天灯’有三具。现今从圣上处得赐了三万,还差了七万缗钱。这样好了,我们三一三十一的照分,叔父大人也不用出多少,也给个三万缗,我这小辈就多出些,余下的四万缗算我的好了。如此,大家分担少许,我也就不会一下子血本无归,弄得破产要去挎竹篮讨饭了。取‘金瓜根’合药炼制的事么,小侄收到银钱后,明日即乘船动身南下,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将那‘金瓜根’取到,并尽快炼好药丹让叔父大人治病。如何?” 三万缗,三千万铜钱,那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小数目,以一部骡车能拉五千斤算,也要三十多部车才能拉走。即使是史家两代为相,他自己又是当国掌权人的尊位,也要占去其资产的十之二三。 这么庞大的一笔银钱,要硬生生地从他身上挖将出来,说不心痛那是假的,但为了保命和避免祸及子孙,也为了收拢这个看来真有些神通的小子替自己卖命,史弥远咬咬牙,还是爽快地答应了:“那好,你让人今夜驾车来取钱,明日就去为老夫取药,早去早回。” 紫宸殿传声的功能十分之好,因为皇帝要与大臣们商讨国家大事,所以才选项中了这个地方作为朝议的所在。平常大朝会的日子里,君臣相隔得较远,在诺大的一个紫宸殿里,只要说话稍大声点,即使是在数丈之外,相互间的对话也能听得非常清晰。 已经派太监拿着他的诏书,去景阳宫宣召天松子等人的赵昀,这时候走近至七八尺之近了。虽说林强云已经尽量的压低了声音,可四下里静悄悄的,赵昀能听清他们的谈话,刚好听到林强云所说的后面一段声音比较大的话语。赵昀心神大起波涛,努力保持住脸色不变,暗中忖道:“早就得到卢清密报,说是他管下的逻卒已经探明,史相得了某种连太斡林医官局的太医也无能为力的怪病,遍请临安所有名医总治不好。直到前年林卿家到临安后,方知其病乃先皇的冤魂作祟所至,作法将冤魂镇住,又以仙丹内服方得见好。听林卿家上际所言,现时史相数症并发。实是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呀,若是……” 心中的念头一冒,赵昀自己也不由得激凌凌地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己露了表相。抬眼一看正说话地两个还没注意到自己,连忙收束收神,努力做出脸含微笑的模样继续向前走去。 林强云和史弥远两人俱都心怀鬼胎,脑袋里各有自己的盘算,一个是为求脱身免祸兼赚大钱,口沫横飞地讲得十分投入。一个则是事关身家性命和子孙后代的利益安危而全神贯注,听得万般仔细。生恐漏了一言半语。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来到身边不远,把两人所说的话听了个十之一二。 见史弥远作势要走。林强云那肯就此放过他,连忙伸手拉了其衣袖一下,小声问道:“叔父大人,京东制武军……” “放心,老夫与圣上说过了,此事咎不在制武军。保护军用粮草天公地道,是应该的。”史弥远面露得意地说:“你可先期告知京东安抚使张子光(张国明)、沈逸民(沈念宗),以及京东兵马都钤辖陈君华,朝庭将增加一万人的‘忠义钱粮’与制武军,嘱其好好守住京东三州地面,勿令老夫难做。” 一万人的供应,每年可得到三万石粮、二十四万贯会子,就以山东护卫队优厚的待遇来说,也足够五千人一年的支出,这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林强云眉开眼笑了一会后。马上又向史弥远大吐苦水,叫起了撞天屈:“如此,小侄代张大人和沈家叔父谢谢叔父大人了。叔父大人不知道啊,我开的双木商行接了制武军代购粮草的生意,就是这次在阳逻堡亏得最惨。你想想。数十万石稻麦因水战部分散落大江,部分受水潮湿霉变发芽,那里还敢送到京东去交货。另外,前来押运粮草的制武军士卒也死伤了不少,抚恤的银钱也要我来出,又得花去很多……唉,三十万石粮草,十多万钱的死伤抚恤呐,怎不令我本钱消散。亏死小侄了哇,叔父大人。” 看着林强云一时高兴得脸上开了花,一时又如丧考妣的叫苦喊冤,史弥远心下恍然:“这就不会错了,原来这次阳逻堡水战折损最多的还是这小子,怪不得他会在进献法宝的同时,还厚着脸皮开口求官家赐钱,连老夫他也来索要恁般多的数目。” 这一刻,两人纠缠不清没了个上下,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赵昀脸含微笑走近开口发问:“师相、林卿家,两位说些什么呢,讲得这么入神?”林强云和史弥远才清醒过来,齐齐躬身,尴尬地向皇帝施礼。 林强云不想多做拖延,眼珠一转便向赵昀奏道:“启奏圣上,微臣正与史相公讲解如何用道家**医治疾病、保家护宅。” 当面说谎,赵昀心中很是不快,出言点了一下:“林卿家明日要乘船南下取些什么药,何时可回到行在,为我大宋朝寻回那具针灸铜人,还有处分其他诸项未办妥的事情啊?” “啊!刚才我和史老奸说的话被皇帝听到了,这些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不怕,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是找个借口安抚住皇帝再说。”扫到史弥远的脸色不是很好,还待考虑一下用什么说辞,以解去目前自己与史弥远的尴尬时,林强云猛然间想到,自己是不是要将密崇处那个女孩的事告诉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另外,微臣主要是想,请史相公立即准备遴选适合圣上子嗣的女子以实后宫的事。这不,还没将话讲出来呢,圣上就过来了。” 史弥远回应笑道:“呵呵,老夫省得,不须贤侄叮嘱,自会差委得力之人将事情办妥。不过,其中有点不明之处,望贤侄有以教我。” 史老奸可比不得赵昀,林强云肃容回应:“叔父大人请讲,小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史弥远:“遴选有利官家子嗣的女子以实后宫,这仅是贤侄的一家之言,你又怎会知道老夫选出的女子是否适合官家,她们真的能怀上龙种?” 林强云受伤这段时间,在不能动的时候,密崇、姬艳师徒二人为了讨好巴结,每天都会从城里到林宅探看,时时说起调教粉头、有关男女行乐闺房及生儿育女等传宗接代的趣事。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不厌其烦地多讲这些事情引起林强云的兴趣,最好是什么地方说错了,让林强云忍不住之时,好将师门遗失秘本上的记载间接地传授给他们。耳濡目染之下,林强云对此所知颇多,史弥远提出的这种问题根本就难不住他。 林强云看了一眼赵昀,见皇帝也是一副很有兴致听听的样子,便拱手道:“圣上、相公容禀。依微臣看,这是因为圣上童男之身破得稍早,年纪很小----估计刚知晓男女趣事,便受人引诱----就泄了元阳,又且年小而不知事后进补,故而阳气比常人略显虚弱。因此,二十岁前能有残存的阳气让女子成孕,但所生的子女也是先天不足而很难带大。过了二十岁,一般人尚可慢慢调补恢复,有望再让女子受孕有他的后代。但似圣上般住在后宫有众多女子本就是阴盛阳衰的地方,若是掌握不住自己旦旦而伐,那就更会令阳虚而阴盛,别说是可以让女子成孕了,就是自己的寿命也将缩短很多。” “圣上、相公,微臣以为,当今肾阳太虚,以常情而论,是绝对无法让女子成孕的。为今之计,圣上须得节欲一段时间,于选出元阴与圣上元阳相差不大的女子,再以补肾壮阳之药让圣上肾阳回升至超过此女,然后交合方可让那女子怀有龙种。” “至于何等女子适合圣上子嗣,遴先时可令景阳宫道门四大护法真人参与,等他们验算过女子的生辰八字,看过体态面相就大致知道了。具体何人可以充实大内后宫,待小侄去安南回来后,与圣上、相公及众位大人商量,再行决定,如何?” 赵昀未登基为帝时已有的两个皇子早夭,到如今六七年过去,后宫嫔妃的肚子全都没有动静。宋皇无后,可以料想得到他日又会有一场龙争虎斗,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不仅是官家、谢太后自己发慌,史弥远也是暗暗着急。 此刻林强云提出有望解决这个敏感问题办法,史弥远虽是心有疑惑,但老奸巨滑的人精又如何会有不同意的表示,自是点头满口子的应允了。 一场林强云所担心,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天大危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化解。 接下来,林强云自然是在天松子诸老道进宫后,让老道们装模作样的作起法事。一番纷扰下来,恰好在天黑时,于几个大臣和大内侍卫众目睽睽之下将汽灯点燃。 辞出皇宫后,又弄了个汽灯去史府装神弄鬼,派人去密崇处取来特制的药物给了史弥远方算完事。 这一天,从上昼的清闲平淡开始,到下午的心惊胆战过程,到夜晚的皆大欢喜收场,林强云实是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折磨,累得他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片刻间便睡得人事不知。 【……卷十一第二十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一章 粗大有力的前爪凌厉地挥舞,迫得对手东躲西藏连连后退,直到被雪也似的墙挡住。那可怜的么事拼着挨了一下狠的,受了不轻的伤后才勉强向侧旁闪开更加沉重的一击,没被自己把它的脑浆打出来。 “杰杰杰!”这是自己从喉咙里爆发出来的笑声,这种像鬼哭般的声音,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难听,令人感到惨得慌。若是夜里出现这样笑声的话,胆小的人肯定会吓得瘫倒在地,甚至还有可能会昏过去。 “轰隆隆!”笑声又引发一连串惊雷,然后就是一阵接一阵狂猛迅急的大风,还有自己及对手两双翅膀被风吹得噼啪乱响的声音。虽然雷声、风声同样吓得自己也大吃了一惊,连着退出了好几大步,但他认为这也没什么,还是昂首挺胸的扑了上去。唉,没办法啊,谁叫自己马上就要将对手打败,也有把对手打死,或者是咬得肢离体碎变成一堆垃圾的能耐,而且还一定要打败对手才能得到想要的物事呢。 “嗬,嗬嗬!”眼看对手支持不了多久,得意地用后肢擦拭了一下大汗淋漓的头脑,放开喉咙先大笑一阵。然后,便冲上去舞动两只长了许多锯齿的大脚,一阵狂劈猛割。直到那厮断了四五条腿脚,身上开了数十道口子并流出青黄相间的脓血这才停手。绕着被打败后趴伏地上发抖的对手,左看右看的转了一圈,按住这毫无还手之力的家伙,再以前顾两根尖利的牙钳往前狠狠地扣去。哈哈,只一下,仅仅一下呐,就将那家伙蠢笨的大头给剪了下来,骨碌碌在地上滚出了好远。 胜了。自己得胜了,可以得到五贯齐鲁纸钞的彩头,还能请见只看过一眼的林大人。这下,再不会受到大人府里那些比自己还小好多岁的毛头们嘲笑了吧,老子在双合坛的地位应该高升一点、工钱会多一些了吧……嘻嘻,林大人在度支彩头的时候,想必会前来向自己这个得胜的头名讲几句话了吧?!说不定,大人看自己顺眼了,还会多奖上几十贯钱呢。若是能借此时机向大人求求情,让他给哪位朝庭重臣讲几句好话。承父荫能当上个官----小官也行,只要有银钱度支便可----得些俸禄。使得常年衣食无忧,然后再做打算。 自从他一时冲动,气愤愤地从家里出走,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可是吃够了苦头,再不想过那种没吃没穿,到处厮混乞讨遭人白眼的日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好像自己不在与对手性命相博的校场内,而是骑了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哈,这套行头真不错,鲜艳风光不说,还舒服得紧呐。似乎是大人允准了自己的央求,亲自上本奏明当今圣上,让自己当了个官,而且还是个好大、好大的官呢。 头顶上戴的以黑纱盖面、以金银丝条为框地官帽相当沉重,但他还是费力地昂起头,并尽量保持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以免让人笑话。说真的,戴上这顶代表他已经是朝庭命官的帽子,再配了身上绣着不知道什么花纹的丝质官袍,让他看上去非常威风。在差役们前呼后拥的保护下行走,不管是以前和自己在街上游荡寻事的闲人游手。还是一起去宿花眠柳饮酒吃肉狎妓玩乐的朋友,此刻看到自己的时候,都像乞讨想分到一块骨头的狗儿般,躬身在面前点头哈腰、低首摆尾。 嚯嚯!往常看到自己就吐沫远走的街坊邻居、时不时寻来挑刺寻事的小吏差役,也颤抖着双腿伏地服软。更让人高兴的是,那些学舍里的文士、秀才。这一刻也不敢呼喝叫骂。还在大庭广众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哈哈,过瘾啊!哈哈。痛快呐!我当官了,我出头喽,再也不怕老娘的唠叨,再也不会让朋友们笑话,更不用愁没钱去兰香楼与那几个钟意的粉头饮酒听曲,再不会花了钱后只看红牌小姐看几眼就得走人让位了。 哼!台州这小地方的行院,就是你牌子再红的小姐又算得了什么,我贾闲……啊,如今应该是贾大官人了,对,就是贾大官人……我贾大官人还看不上你们呐,连用来端茶倒水都不屑。贾大官人府里所用的婢女丫环么,必须像游仙苑‘聚月厅’里的粉头,不然的话,有‘醉香阁’里的小姐般也行。至于侍妾,那得似“芸舫”内的红牌,或者差不多貌美且年轻的女人才够身份。 耶,人丛里探头探脑窥视的不是徐谓礼那厮么,这个有眼无珠的瞎目子,竟敢说什么“……只……可以作个小郡郡守。”老子就不信,一个小郡能够养得了我。贾大官人是蛟龙,须有汪洋大海方配遨游,再怎么说也得大泽深潭才行。 哎哟,不好了,这阵吹来的风怪得紧,把那么重的官帽也吹离了头。正想抓回官帽戴上时,那顶官帽竟然悠悠荡荡地飘上了天。贾大官人赫然发现自己站在地上,身上的丝绸官袍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破麻布服,周围簇拥着自己的差役变成了横眉怒目的讨债鬼,四下里围观地人又现出一副不屑、厌恶的神情。完了,肯定是因为没了官帽,官袍才变成麻袍,差役才星散不见。这还了得,没了官帽就当不成官,也是没了自己的命呀,无论如何也得将官帽追回来。 跑啊,跑啊,飞出去的官帽越来越高,离开自己越来越远,而且那黑色的帽子慢慢变得淡了,不过多久就成了灰色,而后又变为白的。腿脚夫好酸啊,但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还是拖动脚步拼命追。不管变成了什么颜色,一定要把官帽戴回头上,要做回人上人。可是,天不从人愿,远去到了天边的官帽已经幻化成了一朵白云,眼见得是追不上、取不回了。 帽子化成的白云发出轰轰隆隆的雷响,大吃一惊之下脚下被什么物事一绊,贾大官人重重地摔下地。也不知为何,面朝下摔倒的人。却是屁股上被摔得疼痛无比。他顾不得疼痛,拉扯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胡须,声嘶力竭地狂呼高喊:“我的官帽呀,你不能就这样自己走掉……” 那化成了云的帽子回头一笑,面后脸色一变,打雷般恶狠狠地骂道:“……什么官帽,还会自己走掉?莫名其妙。贾闲你这无赖,还不快快起来。” “啪”的一声,屁股上重重地被打了一下,贾闲痛得“啊”的一声大叫。睁开眼四下一看。透过大开的房门和窗户进来的微光,这才知道自己还是睡在床上。床前,一个高瘦汉子拿一块长长的竹板轻敲手掌,一脸不屑地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门窗外的光线很弱,天应该还没大亮,外头哗啦啦响成一片的声音像是在刮大风下大雨。贾闲赔上笑脸,嘴里则懒洋洋且带了些许不满地说:“原来是你,罗头儿。什么事啊?天还没亮就扰人好梦。” 只是双合坛帮众的高瘦汉子,听贾闲叫自己为“头儿”,脸上露出一丝被人拍了马屁的高兴神色,语气稍为和缓了一点,大声喝道:“还问什么事,今天已经是初二了,过了坛主取药之期。听说应小都管已经去了城外林大人府上公干,坛主吩咐叫你出城,到林大人府上去为他取药回来使用。快去快回,迟了时小心你的皮肉受苦。快些起来。再慢些只怕应小都管出门去,就寻他不着了。” “天还没大亮呢,此时去定是找骂挨,稍时吃了早饭再动身也不迟罢。”贾闲这才记起,昨日被王都管骂了一通的双合坛姬坛主。因不方便刚被骂而出面,确实是交代过,让自己这个新入门的弟子今天替他向应小都管讨药。 “还不起来,不想在游仙苑里做了不是。”高瘦汉子将竹板高高举起,眼见得就要打下。 贾闲一翻身跪起,双手齐摇连连叫道:“莫打。莫打。小的这就起来,即时出城去为坛主取药。”还没从做大官的好梦中醒来。他摸着似乎起了两条疤的屁股,“嘶嘶哈哈”地叫了声“好痛,你这厮下手打得贼狠。”又笑嘻嘻地问道:“罗头儿,我们姬坛主好像怕极了林大人和几位特务都管,不知有甚把柄被上头抓住……以小的看,林大人虽说是个四品的大官,还是道门得道的上人,对我们这些下头的人却也是和颜悦色,不见得很凶呀。” “嘟,你不过来了一个多月,怕是林大人的面也没见到两次,怎知我们家大人是……”罗头儿觉得失言了,立时变脸喝道:“好个贼囚囊,竟敢骗我的口风探消息。说,你这厮是何许人,得了我们游仙苑的底细要去告诉哪个……” 贾闲一看罗头儿的眼睛射出闪闪凶光,竹板也转了一个方向以侧面对着自己,那样子不像平常般说着玩。心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个回应不对,自己就有被痛殴一顿去了双合坛帮籍,甚至还大有被赶出游仙苑大门丢了饭碗的可能。贾闲让罗头儿一吓,已经完全从梦境中清醒了,慌得他精赤的身子也顾不上穿衣,将兜胯布胡乱往腰间一缠就跳下床,趴下地抱着罗头儿的腿哀告道:“罗头,小的不是骗口风探消息,只想多知道些有用地事情,可以常去见见林大人,以图与林大人混个熟脸,日后好谋个出身。” 见罗头儿没再言语,贾闲情知有望不会被赶出门去,探手从做枕头的衣服下掏出一个布包,抖抖索索地取出十四、五两碎银和几张纸钞捧在头上:“这是小人与妹子得的月例钱,请罗头儿收下吃酒,只求头儿代小人在姬坛主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罗头儿阴晴不定地站了好一会,抓起贾闲手上的碎银、纸钞纳入怀中,沉声道:“唔,看在已故的济川(贾涉字)老大人也曾是我大宋一方闻帅,你这厮又是贾家仅余的一个男丁的份上,老子就放过你这一回。贾闲,你可记好了,此后切不可多嘴探听游仙苑及双木商行的任何消息,更不得将看到、听到的任何事情说与外人知晓。否则,赶出门去还是小事,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眼光往床上一扫,“咦”的一声后指着两个寸半大的圆形瓷盒问道:“那是什么。好像是装雪花膏的瓷盒呐,你这厮如何会有恁般多钱买如此高价的贵重之物?” 贾闲拿起一个瓷盒,送到罗头儿面前:“只是空瓷盒罢,小的向人求讨了来做蟋蟀圈地。这不,数日前小的寻了两只黑头大王,正待到林大人府上去时与那些小孩儿兵们斗上一斗,若是胜得了时,也博得几贯齐鲁纸钞吃酒吃肉。喏,这便是小的费了许多力气才捉来的黑头大王。” 好不容易哄得罗头儿放过自己,贾闲打扮齐整了揣着两个雪花膏瓷盒兴冲冲地往城北而去。 贾闲,名似道,今年十九岁。去年方行过冠礼,所以也已经有了个叫做“台宪”的字。 也就是去年行完冠礼后,母亲胡氏请了个喜读袁天纲、李淳风的书,对于相人之术十分精通,名唤徐谓礼的亲戚来为他测算气运。 那徐谓礼安慰胡氏说:“似道虽然如今沾染些少恶习,浪荡不羁。但他天生一副富贵相,日后至少可以作个小郡郡守,夫人放心便是。” 胡氏听闻儿子将来仍不失功名,当下十分高兴,回到家中对刚从赌场回家的贾似道说:“徐家相公说你生了一副富贵相,将来仍不失为一小郡郡守,你可要好自为之!” 贾似道闻言大怒,当时就大骂徐谓礼:“徐家小子,你也太小看贾某人,小小郡守算得了什么。日后发达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若是将来求到我时,最多也给你个小郡守就罢,差辱一番来出出心中的这口恶气。”说完,将家中所存的十多两银子、七缗铜钱悉数翻出,不顾母亲胡氏的拦挡。冲出家门走了。 贾闲父亲曾请过不少饱学之士为其业师,进过官学,也读过相当多地书,因此他自认有经天纬地之才。两年前,贾闲曾听人说起过,大母带了个姐姐在临安讨生活。早就思量应该到临安这大宋朝的行在去。方有一展雄才得做高官的机会。这次一气之下出了家门,便准备投奔临安去寻大母、姐姐认亲。于是从台州一路经庆元、绍兴两府慢慢游荡着往临安而去。 贾闲是个从未出过远门走长路的浪荡子,离家出了台州,开始几天还好,一心要远离家门,仅用了六天时间就来到庆元府治所郸县。能支持了六天时间走出三百五十余里路,实是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在客栈住下后再没力气多走一步了。经过两天歇息,刚还过一点魂来,他也没去想着赶快到达临安,睡醒离开客栈就寻了处翻摊赌钱博彩,入夜则宿于花街柳巷。 贾闲身上只有十多两银子和几缗铜钱,那里禁得起他几下折腾,不过七八日时间,所有的银钱就花得一干二净。接下来的日子就难过了,好不容易跟上了一帮子路伎,帮衬他们又叫又唱又求又告,像乞丐一般地向人哀声讨取,方勉强没在冻饿而死之前来到临安城内。 总算还有点儿运气,一大帮人到达临安的次日,就碰上一个什么“修造行”募集民夫做工。饿得受不了的贾闲前去试了试,倒让招募的工头看上他识得字、会算术收了下来,这才在临安有了饭吃,有个住处。 在修造行做了两个多月的小工,又恰好聚月厅厨下少了个记米菜账的人,他也因心思灵动、嘴甜皮厚兼善逢迎拍马,所以被勾抽到游仙苑来做了个文案。 做了记账的小文案,就有了空余时间,贾闲除吃酒赌钱之外,也间或会四下向人打听寻觅姐姐的下落。按说,在偌大的一个临安城,既不知所寻之人的名字,又说不出其人的住处,想在茫茫人海寻到老少两个女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也是合该这贾闲日后有发达之日,在到了游仙苑不过十多天,就见到被大母送来学艺的姐姐。 瓢泼般的大雨,在吹得人都站不住的急风卷刮下,一阵一阵铺天盖地的水滴从天上小石子似地斜劈而下。 看到四个老道带着一帮徒子徒孙设了坛,在有符箓旗幡围成的法阵内手舞足蹈、高声诵咒。心神不宁的赵昀在史弥远和几位重臣的陪同下,亲眼目睹了“烛天灯”点亮后,发出自己从未见过直透天际的青白色光芒,把寝宫外室十数丈方圆照耀得纤毫毕现。原本对林强云还是半信半疑的青年皇帝,在刺眼强光从那水晶罩内仅只拳大光源射出的那一刻,却是信了个八成。 通议大夫临离开大内之前。私下对自己讲的一番话,就在那时又似乎响起在耳边:“圣上,法宝所发之光只能令紫微星光增强一时,针灸铜人即使收回,也仅可恢复大宋朝与皇室家事维持过去的原状不变。若想我朝中兴,进而收复北方被鞑子侵占的失地,还须朝庭上下同心协力,消除积敝,富民强国方能略有小成。此外,近些时日还请圣上不近或是少近女色。以便臣所献上地丹丸得全数吸收,让其功效尽显。否则的话。恐怕烛天灯的功效会从圣上处转移到我大宋朝的其他的方……” 应该怎样做才消除得了积敝,如何才能使大宋朝富民强国,林强云没有说,赵昀也不知道。赵昀从来没去想这方面的事,连向师傅郑清之发问的念头都没有起过,他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心意就可以将事情做好。 皇帝的信心来源于帝师郑清之。从嘉定十五年他还是名叫赵与莒,被史相派人接到临安,先帝(宁宗)赐名贵诚立为沂王嗣子,并授秉义郎时起,郑清之就是他的老师。郑清之为教育贵诚尽心竭力,他也很争气读书认真,进步极快。郑清之不但人前人后对贵诚赞赏有加,并在史弥远面前极力称赞赵与莒的“不凡”。 赵昀在史弥远、林强云和几位大臣离开,传膳进完食后,一个人在殿内静静坐许久。直到宫女们奉上几盘时鲜水果,这才从深思中醒过神来。 烛天灯的强光下,但见十多名宫装女子分成三排,动作整齐有序地踏着细碎的舞步款款而来。每排为首的是个二十一二岁的熟女,三女长裙拖地。露臂裸肩的扎靠下,束出细腰地纱带后飘而翻回前胸,走动间扎靠上部近半胸脯时隐时现,白光致致的十分引人注目。三个熟女后面,跟着四个各抬了一具木盘的十七、八岁宫人,虽说还是完整的宫装衣裙。但大部高乳翘臀摇曳摆动的媚态。确是令人赏心悦目欲火难禁。 原来,赵昀听过了林强云的劝告之后,也很想从今天起进行节欲,以确保自大身体康健,进而求取一些仙丹谋得长生。但这时候看了为自己生过皇子的司寝、司帐,还有一个没受过孕的司珍如此打扮,已经习惯了每日男女欢爱之欲的皇帝如何能忍耐得住。 半夜里起了大风,到六月初二天色放亮时,更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被轰轰隆隆连续不断雷声惊醒的赵昀,就着不断射入寝殿内的闪电光芒,细细看了一下左右排排睡着的宫人美女,心里暗思:“成道之人的法术果然厉害,林卿家所说之言确是不假,只是放纵宠幸了几个女人,这道法的功效就从腾的身上转移到别处,成了降下大雨解除我朝数路干旱方面去了。” ……………… 辰时末,准备出门的林强云坐在厅内,看着外头一阵紧过一阵的狂风暴雨,一脸无奈的对前来探问昨日情况的林岜,和一直随林强云一起装神弄鬼,没得闲回景阳宫的天松子他们说:“看来,我和张大哥他们要在临安多住几天了,就不知道安南那些人能不能支持到船队到达。” 飞鹤子笑道:“如此大风大雨,出了海也还须回到岸上避过风浪,多住几天有甚关碍,在临安自己家中,总好过去外头住到什么乡村野店里舒服百倍吧。昨夜大师兄分别对当今和史相都说过,‘烛天灯一亮,不日便有奇效’,这场大风大雨不是正好应了师兄的话。” 天松子也安慰说:“不错,有这一场大雨,史相与圣上想必不会再对上人起猜忌之心,在此多住些时日无妨。另外,除应了烛天灯有变运之力外,解去两浙路旱情,让细民少受天灾之苦才是大事。而且,有这场雨下来,两浙路地兼并之家眼看稻谷收获有望,也肯放出部分存粮清出些谷仓。商行收购也就不会太难,对京东实是有利无害。” 张本忠也劝道:“公子不必忧心,属下已经传信广州,让那里的镖局派防沙战船去安南探察水路,并向越陈朝宣示我大宋有收纳李氏残余到境内安居之意,令其不得再行攻击。若是能得首肯,就回报广州商行,先期派船将能够接出的人货运至广南西路的昌化军。 林强云:“昌化军,这又是在何地?” 张本忠:“公子容禀,广南西路雷州以南的海上有一个极大海岛。其岛周边有我大宋的四个军州,分别是琼州、昌化军、吉阳军和万安军。岛地中部乃是黎峒土著。昌化军位于岛的西边,距我们要去接人的地方极近。而且,昌化军此时也有我们刚刚使人去开成的时节作坊,据他们传信回来说,那地方地广人稀,天时与安南差不多热。临时去数万人暂住不是很难。” 林强云皱了皱眉说:“时节作坊?什么时节作坊,要开到昌化军去。再说,没有武力相胁,只恐越陈朝的人不会放李平南他们走,弄不好怕是连我们派去的船也会被扣住。” 张本忠道:“昌化军和其他几处开时节作坊,乃属下妄自做主,还请公子恕罪。所谓时节作坊,就是到了要开工制物时就开,作料用完后则停的作坊,是专为榨蔗熬糖所设。因属下去年到番邦诸国博易。除所带的绸缎、瓷器俱都能获十数倍利之外,最赚钱的还是带去准备自食及试售的砂糖(红糖)、结白糖与糖霜(冰糖)。以最高价的糖霜来说,每斤可得三钱金子,就是我在国只卖四五十钱一斤的砂糖,每斤最便宜也须八钱银子方肯卖与他们。呵呵呵,想来也是好笑,甚至还有水战队的兵卒,将配发与他们的糖果,以一两银子十粒的价钱卖掉呢。” 张本忠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接着说道:“安南之事,也请公子放心。广州镖局也有三艘装了子母炮的战船。谅越陈朝的蛮兵不敢对我们的人无礼。属下已经下令,若是他们胆敢蔑视大宋。不听我们派去的专使相劝,还是放肆攻城,许其发炮攻击示威。” 林强云听到是张本忠要人去开的作坊,也就不大去注意了,只在听完后半段话的时候脸色一松,稍觉宽心地说:“那就好,若是越陈朝的人真对我们提出的警告置之不理,到时候定要给他们点利害看看……” 林岜有点担心的说:“妄动刀兵,安南一地势将血腥满地,大悖圣人克己复礼,以德服人之道,实是有损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颜面。贤侄,战端一起死伤必众,这样恐怕不大好吧。依为叔看,我们还是对越陈朝的人进行安抚,多方规劝其万不可同室操戈。” 林强云笑了笑,正色说:“叔父大人,小侄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兵凶战危,不会轻易开启战端的,只不过,哎呀……”猛然间,林强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惊又奇地对着张本忠叫了起来:“张大哥先前说什么,砂糖、结白糖和糖霜以金银论价,连糖果也能卖到一两银子十颗?” 张本忠笑了笑说:“正是,随船而去那数十个搭伙租地的商贩,见我们三千余斤各色糖货竟然卖到四百两金、近五千两银,无不眼红羡慕得紧。他们私下俱言,下回出洋博易时什么货也不带,光只运些本小利大的糖去就够了。嘿,公子怎么忘了,除非番邦之人肯用好不容易才得去的铜钱来购我们的货,他们不用金银珠宝折钱,又如何买得去绸缎、瓷器等精美之物?” 说到这里,张本忠有些失态:“公子只怕不知,运去番邦的货物,非仅绸缎、瓷器、糖等货物能卖到好价钱。还有一样价钱虽然不高,利钱也不大,却是各处番人急于想要的货物是什么公子晓得么,呵呵,猜不出了吧。” 林强云问道:“我又没和你们一起去外洋博易,如何猜得出是什么?直说就是了。” 张本忠不无得意地说道:“是盐。委实令人想不通,不知为何,所到之处都有番人偷偷摸摸到船边来,愿以相当不错的价钱向我们求取购买食盐。” 林强云大奇:“盐,这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张本忠:“到底怎么回事属下不清楚,不过我们的船队每到一地泊下时。确实是有当地的番人、土人纠缠,多多少少买与他们一些盐后方肯离去。那些来缠购盐的人们说,以后若是再去时有多少都能卖得掉。” 林强云:“价钱如何,不可能也卖出十数倍的利钱吧。” 张本忠:“得利虽然没有其他货物般高,但每升一般也能卖到一钱三四分银子,最多时两钱银一升也卖过。” 林强云低头深思,对这种事情十分不解:“糖与盐?怪事了,记得我国有一段时间进口了大量古巴糖,怎么会卖出这么高的价钱?难道……那些鬼佬们此时还不会制糖不成?不对,这样做生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鬼佬?” 听到林岜的问话。林强云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心里所想地话也说了出来。忙笑着解释了一下:“这是广南一带对番人的称呼。带有蔑视外国人的意思。” 林强云立即转移掉话头:“唉,叔父大人,小侄以为,运去外番的糖,竟能卖到二十多倍本金之价,赚到比其他货物高出那么多钱。于我们长久要做生意的人来说,委实是不大妥当呐。另外,一百三四十,最高时两百钱一升的盐……嘿,四五倍利,高的利钱有六七倍,来回需要一年时间,怎么都算得上是暴利了。即使只有两三倍利,甚至一倍利钱的生意,漂洋过海用命来拼。也算值当。如此却也正好,山东那几个新开的盐场可保无虞矣。” “哦,张大哥可能还不知道罢,我们根据地扩大到山东两路后,沿海各地现有盐场二十三个。盐户过万,每月可煎出上好青盐近十四万石。此外,今年初,我们商行也在福建路兴化军、广南东路惠州请了几家会晒盐地人户,在密州、海州、莒州开了几处晒盐场。现时盐田虽是还未开好,不能产盐。但若是盐田做好后。据说三个盐场一年最少也能晒出六七十万石盐呢。” “由于蒙古人占据了金国除南京、风翔、京兆西南诸路以外的中原、北方大部国土,战乱后蒙人所占区内地人丁大为减少。按安抚使衙门计算,去年我们京东----包括新纳的根据在内----盐货,即使是批发价从过去的每升八文,已经减为去年的每升六文,连江南盐枭走私到大宋境内和一些海商运往倭国的盐一起,总共只卖出一百五十六万石上下。至前些日子我得报时为止,官库内还存有十余万石盐没有卖掉,到了年底怕是会积存下一两百万石盐来。当然了,盐货销路不好,另外也有去年与来犯的鞑子兵打仗,阻断了几个月商路地原因内。所以,多出这样可销往南洋的路子,对我们根据地盐场大有好处。” 林岜拍案道:“原来如此,为叔明白了。” 大家把眼光射向林岜,张本忠道:“大人明白了什么?” 林岜对向自己注视探询的林强云说:“为叔在漳州任上时,就曾听人讲起过,那些信真主的蕃人,每次来我宋境港口码头装船时,俱会购上可与米粮般多的盐货。还有,蕃人海盗抢劫商船,依例也会将食物----特别是盐----等全数搬光,原先不明所以,还笑蕃人口重,直欲以盐当菜,没想到却是也有如此数倍的大利可图。以为叔想来,张将军所去之处,定然是不产盐或产盐很少的地方,我大宋商贾都看不上利钱少了大半的盐货,只顾运赚得到更多钱的绸缎、瓷器、药材、茶叶。所以,当地人所需食用的盐,恐怕全都要从惯做海上般贩地蕃人那儿得到,因此上,蕃人手里有了食盐,就可以此掌握一方军政。” 林强云点头赞同林岜的说法:“叔父大人所讲极有道理,想来应该不会错了。 张大哥,依你所见,南洋一带博易的是蕃人多还是我大宋的汉人多,生意哪方做得更大更赚钱?” 张本忠道:“属下船队下南洋,出西洋近一年时间,一路所见是我大宋的汉人少而大食地蕃人多,蕃船也比我们汉人的多。说到做生意,若是规规矩矩的做,自是我大宋汉人厉害,赚的钱比蕃人肯定要多出不少。不过,归总起来说,赚钱却是信奉真主的蕃人为多。” 【……卷十一第二十一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二章 “哦!怎么会这样。据本官所知,本朝出洋与番邦外国博易,除少数几次系由官府派出船队外,一直以来都是私商为主。南渡前,我国商贾与大食、波斯、占城、高丽等三十余国相通,舶来商品不过五十余种。南渡后,交通者增至五十多国,外洋运来的商品也多达三百余种。而我国输往境外的商品,则以绢帛、陶瓷为大宗。从朝庭户部市舶案所记抽解文挡看,我国出入货物钱款是收取的多度支的少。”林岜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态,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满意地吧哒了几下嘴,上身朝张本忠方向趋俯,奇怪地问道:“以此推断,应该是我国汉商赚钱比蕃商多才对,为何反是蕃客得利大而汉贾所得利钱少呢?想不通,真是令人想不通呐。张……贤侄,这……却是为何?” “依理来说,出洋博易应该是我大宋汉人赚的钱要比蕃人多得多,嘿,林大人有所不知,我大宋商贾出洋博易,都是老实本份卖进买出的做生意。运气好的,一路来回没遇到什么大风浪,货物卖掉后能赚得多少利钱就是多少利钱,多一文也不会有。有时候还要被各地番邦官府或土王留难,抽去数量不菲的货物或赋税,就像我们这次出洋的船队一样。运气不好时,则是连命也在茫茫大洋中丢掉。唉!可怜呐,有些出洋博易的商家,只要他们的船舶够好,足以抵挡风浪冲击,遭受大风大浪也不一定会死于水中,可若是迷失方向或桅帆折损,遇上未开化的土人却也活不了多久,甚至还说得上生不如死。”张本忠说至此处,不由得长长一叹:“嗨!总之,我们大宋商贾出洋博易。无论如何也难与蕃人相较,所赚的银钱还是少得多,依属下估算,十分利中,大宋商贾只能占到三、四成,甚至有可能在两成以下。” 林强云也凑趣地问了一句:“这话怎么说?” 张本忠:“我们去年的商船队出洋,运气十分之好才能平安无损的回来。此间缘故是未曾遇到什么大风浪,二则因有二十余艘大小船只,除人多势众外,还有我们战船上大小强弩、雷火箭、子母炮等威力巨大的兵器。这才没有出事。而蕃人,他们遇到像我们般的大船队。倒也能按规涂巨公平与我们交易,钱货两讫相安无事。若是我汉商船少,而蕃人船多势大,他们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是仗势欺人贱买贵卖,就是挥舞刀枪装扮海盗。劫去货物不算,连人也被掳去为奴,如若无法装船或是路程不便,则将所有被抢地人杀了灭口。” 林强云还真没想到这些蕃人商贾是如此做的生意,不禁低“唔”了一声,思索了片刻后,才抬起头说:“既然这样,那么以后我们出洋时除了组成自己的船队外,还要允许其他海商参加到船队中一起走。 但是,依附我们船队出洋的舶商。依双木镖局的例,收取他们护镖银钱。我们自己的船舶,则每条都必须装上弩床、子母炮,并让船夫们配齐自卫的钢弩、刀枪和雷火箭,以免有所损伤。另外。此后我们的商船出海博易时,除了各色瓷器、布帛、糖等货物,还须从山东各盐场多运些盐去。” 张本忠拱手应了声:“是”。 林强云挥手止住他开口,缓缓说道:“另外,传令下去,凡我双木旗下出洋博易。尽量多带食盐。到了地头后其他货物不论,糖类产量不多也还罢了。但盐货卖出的价钱必须控制好,不得超过山东盐场出货价的五倍。” “这却是为何?贤侄能对为叔细说缘由么。”林岜一怔,他没想到盐货卖出了高价还不行,这位族侄反要硬性规定这样地低价。 张本忠、天松子等人也感到十分不解,同时瞪大眼睛向林强云射出疑问的目光。 林强云笑了笑,和声解释道:“不属双木旗下地商贾我们当然管不了,也无法勉强他们怎么做。但我们山东盐场生产出来的盐,不能一直堆在仓库里积压,也要在新盐收取之前清出空位存放。还有,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来能够将生产出来的盐货变钱,也好度支给各地盐仓周转;二来呢,盐价降低后,我们可以和蕃商在各地一争高下,若是也掌控一部分当地的土王、官府,于我们今后博易大大有利。” “大家想过没有,我中华大地自汉唐以来,丝绸、瓷器对番邦外国的博易,俱以陆路交通为主。可自本朝太祖开国始,西北方先有夏、辽相阻,南渡后更为世仇金国拦断商路,连与西夏交易的榷场也完全丧失,更别说其他更远地国家了。我国现时的情况是,丝绸、瓷器可以大量生产制造的货物,因商路不畅出产降低了很多。绢帛还好,南渡前后变化不大,维持在原有的水平。可是,瓷器,这种只须寻到好的土料加以制作烧炼,便由一文不值的泥变为价值惊人的宝货,更是因为产大于销而萎缩了泰半。故而,依我想来,无论是汉唐时的陆路,还是我大宋朝由水路出洋与番邦外国进行博易,俱应以我国以此为生人口较多、货源最为充足的大路货----丝绸、瓷器----为主。” “当然了,绢帛丝绸博易的本钱与瓷器相比大了不少,且绢帛浸了水后品质下降卖不出好价钱,瓷器则又容易打碎导致利薄或亏本。所以,出洋博易除有风浪及海盗等地危险之外,要想平安赚到银钱也是很难的。再者,我大宋目前虽然少了江、淮以北的大片土地,江南所产的绢帛、瓷器如今还是产大于销;盐货,不算山东各盐场所产,准东、两浙、福建、广南诸路煎熬出来的盐,正好够境内及周边数国食用。糖,别说运去番邦外国赚钱,就是我大宋境内自己也数量不多,价钱高得离谱。按适才张大哥所言,这回同去地舶商大约也知晓糖与盐在外洋能卖出大价钱。相信他们下次出洋时,也和我们一样。除了绢帛、瓷器外,会多运些糖、盐,以小本博大利。若是每次出洋博易时,所有人都不愿多带,或少带绸缎、瓷器等我国能大宗制造的货物,一窝蜂的只运本小利大的糖与盐去,那就不大妥当了。” 林岜一拍大腿,放声道:“哎哟,强云以上所说的情况若是真的出现,这就有些难办了。” 天松子十分不解。看了看飞鹤子几位师弟,见他们都在低头深思没有说话。 便出声问道:“林小友,你们说的什么,贫道听得不太明白。绢帛、瓷器与糖盐还不是一样由我大宋所产,他们要运去卖与蕃人就让他们去卖,难道将货换钱还会对我大宋造成什么不利不成?” 林岜呵呵一笑,对几个老道说:“老仙长。你们修道之人不谙世事,于治理细民百姓生计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地。近数十年来,因我朝各市舶务有抽解(征税)、博买(征购)、和买(低价强买)之弊,海外博易与南渡初相较大大萎缩,市舶岁入由孝(宗)、光(宗)、宁(宗)时的二百余万贯降至七八十万贯,宝庆后,有时到我国各港地舶船甚至一年还不足百艘,岁入仅三四十万贯。出洋博易萎缩,出境货物少,不但岁入低。且以此为生的细民百姓也苦不堪言。民间绩织染造绢帛之业,因有榷场与周边各国贸易和官府度支和买还可勉强维持,但陶瓷烧制则大受其害,宝庆以来除官窑外,民间窑场破家毁业者不计其数。现今已十不存四矣。所以,依老夫估计,出洋博易装运任何货物都与我大宋无甚干碍,只是在盐货这一项上头,运出多了怕就会出事故。” 林岜摇手阻止要说话的天松子,解释说:“嘿。仙长休要瞪眼争执。且听老夫细细说来。我大宋所产之盐,占总数六成以上出自淮南东路。但其地因战乱、亭(灶)户逃逸,由过去每年二百万石出头,减少至近年只能产出五、六十万石。其他两浙、福建、广南的盐场,又因官府的诸般积弊,盐产委实不多,产出的盐基本只够本国食用而略有多余。出洋博易地海舶,俱从广州、泉州、明州等七处市舶务领取公凭(出洋贸易许可证),若要运盐出海,必是私下向就近的市面或盐场采购。而设有市舶务地地方,又恰恰是众多盐场之所在。如此一来,必然造成我大宋设有市舶务的城市盐货短缺,影响向内地供给的盐货,使各地本就居高不下的盐价雪上加霜。” “原来如此,贫道等明白了。” 一名亲卫匆匆进入大厅,来到软榻边附在林强云耳旁说了几句,然后又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低头深思的林强云脸色越来越不好,林岜和天松子几位老道心知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好一会都没听到林强云说话,他们也明白这次的事情可能不该与闻,便都知趣地告辞,结伴回城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批批快马驰出大宅北面地后门,散开为十余骑一组,朝东南西北四方冒雨急奔。两刻后,三十余位身披嫩黄油布披风的壮汉出林家大宅正门,赶到三里外的运河码头登上一艘大客船,起锭朝北而去。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不断有人匆匆而来,不断有人匆匆而去,一时间林家大宅内外显现出一片忙碌的景象。 未时左右,连续下了将近六个时辰的大雨,终于在狂风止歇后慢慢停下。林强云的软榻被亲卫们推出大门,在众多人手的合力下,连人一起送上了停在码头上众多客船的其中一艘。天色暗下来时,经过了一番准备的几艘船在短促地号令声中离开码头,沿运河开走了。 大宋的江南运河,北起镇江府,南迄行在临安。这条运河一直以来都是大宋朝最为繁忙的运河之一,南渡后更是大江连接行在的最主要交通水路。 这一天的夜里,江南运河临安至崇德段沿岸地人们,和有胆夜间在运河内行船的水夫贾客,见识到了一队数量不是很多,但却诡异奇怪而又寻常普通的船队。不过,虽然有幸见识了船队出现的人数以千万计,但胆大到对这支船队能够认真看得仔细的人却是很少,充其量只有那么三几十个人。而且。这几十个人事后也是人言人殊,谁都不能肯定地说出他们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船只。至于其他九成九以上地人,都在见到了这四艘船之后,吓得心胆俱裂之下,无不龟缩过去埋头,不肯对这支船队多看一眼,自然也就只能说出初见船队时地物事和自己当时的感觉了。 夜里经过运河船队地船只确实不多,全部算起来一共只有四艘。 说这支船队诡异奇怪,主要是看清楚它的人发现每条船上都长了一对令人难以置信、会发射出刺人眼目强烈光柱、有椅栓般大,有如神魔一样的眼睛。 说船队寻常普通。则是指四艘船全部都是大约三千斛左右的客货两用的漕船,除了它们的眼睛能发射出强烈的光柱外。其他的方与别地船只并无任何不同。 见过这支古怪船队的人成千上万,可与运河边生活地上百万人相比,数量还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这件事也只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过了几个月后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视线,很少再有人提起了。 ………………………… “……尔时世尊大诃卢遮那如来。钻金刚手菩萨摩诃萨言:善哉,善哉!金刚手,汝今当知彼金刚杵在莲华上者,为欲利乐广大饶益,施作诸佛最胜事业。是故于彼清净莲花之中,而金刚杵住于其上,乃入彼中,发起金刚真实持诵,然后金刚及彼莲华二事相击,成就二种清净乳相。一谓金刚乳相。二谓莲华乳相。于二相中出生一大菩萨妙善之相,复次出生一大菩萨猛恶之相。菩萨所现二种相者,但为调伏利益一切众生,由此出一切圣贤,成就一切殊胜事业。”狂风暴雨一直没停。以前的贾家大小姐,现时的贾淑芸也在风雨交加的这一天早晨,捧着《佛说秘密相经》大声诵念,她要在离开师门之前接受师祖的最后传授教习。 一直用三角眼打量贾淑芸的密崇,脸色平静地微微点头,双手一面捏出拈花指。嘴中讲解道:“经文中的‘金刚杵’乃指男根。‘莲华’、‘莲花’即指女阴。如此,经文所言则为议论男女交合之**。同一体性命自身‘金刚杵,住于莲华上而作敬爱事’系为爱欲之交,阴阳性具相合。阴阳两**合,是十分快乐之事,可谓‘作是法时得妙快,乐无尽无灭’;阴阳交合又是十分神圣的,‘汝今当知彼金刚杵在莲华上者,为欲利乐广大饶益,施作诸佛最胜事业’;阴阳交合的效用更是十分重大,它能‘调伏一切众生,由此出一切圣贤,成就一切殊胜事业。’如此,汝可明白经文中所说之言否?” 贾淑芸迷惑不解地摇摇头:“弟子愚昧,听不明白。” 密崇收起双手,慢慢闭上眼睛说:“情有可原,情有可原。老夫今日所讲,仍汝祖师爷亲口传授于我,即便老夫也静思了数月之久方有所悟。想汝入门方年许的一个小小四代弟子,一时间如何听得明白。且将此言记在心中,日后好好领悟,得解其中三两成,必将一生受用不尽。” 贾淑芸拜伏道:“多谢师祖,徒孙一定牢记教诲。” 密崇从贾淑芸行走姿态中便确定,此女还是未曾人道的处子之身。贾淑芸坐下后的这一阵观察,见她的眉毛平纤、眼神无韵幽情外露,显是发情极早,而郁积半泄之态。密崇一面对这个徒孙讲说问话,一边暗自思忖:“这个女子美则美矣,但要让她以色相迷倒天下人,以房中秘术抓牢男人的心,只怕还未有那个天生的本钱。看此女之身体容貌,实在是不够引人,口大唇薄,主幽谷松垮;乳不丰巨,与常人无异;臀挺不翘,身体、元阴又弱,实无久承雨露耐战之力……唔,其人既无外相,内又非悦男名器奇展,仅仅只是修习了三成左右的媚功,叫我如何能达成祖师爷所交办的事情?” 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密崇觉得只好稍后去向师父求教,当下徐徐道:“昨夜得祖师爷传下法旨,令老夫于半月内将数种秘术授予汝,切记须用心努力。学习有成后,即可去争选入官服侍皇上的秀女。若是有缘选中得皇上宠幸喜爱,诞下一男半女,则可得高位而光宗耀祖、福泽家人。” “是。” “祖师爷如此安排,汝愿意否,可有异议?” “徒孙愿听师门指派,毫无异议。” 随大母离开台州老家,来到临安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大母亡故后由家中老婢费尽心机,方得以进入游仙苑,投于双合坛姬坛主门下为徒。自己这个弱女子和几个忠心的家人总算免去了沿街乞讨忍饥挨饿之苦。有了个暖身饱肚地落脚之处。成了师尊末徒的贾淑芸,这些年从一个官宦千金一下子掉落为行乞讨口的下女。其中的凄苦实非言语所能表述于万一。受冻饿痛苦折磨得怕极了的贾大小姐,在双合门的一年来,拼了命死记硬背,不辞辛苦日夜修习,竟然比早她十数年入门的师兄、师姐所得功夫技艺要多了不少。 密崇点点头,注视贾淑芸喜形于色的脸面,缓言道:“本门初始之功法为‘提肛’,乃男女通用之技,是一种功力大成后也不可懈怠的功夫。此项功法,男身修习有成后,可在男女阴阳交合时用于紧固精关、念制元阳,一定地范围内可掌控交合时间的长短。女体修炼此法,则可将身上地劲力通达**,使幽谷、花瓣、展壁、花蕊等处可依心意运用力道,在男女交合时达到自娱媚男之效。据姬艳所说,你天生异禀。提肛功已有四层,其他各项功法也达三层上下。可对?” “是。” “如此,随老夫来,一道去秘戏室习学另外几项和合门的绝技。” 只用半堵墙隔为两间敞开地所谓密室,内里都有脱得精赤的一双男女相互紧搂。正疯狂地嘶喊吼叫做那交合宣淫之事。听到开门的吱呀声,见密崇与贾淑芸进来,四个男女立即停止了活动,不顾下身淋淋淅淅滴落的汁液,就那样光着身子起来向他们施礼。 信手一指间,密崇道:“这四位是你的师兄弟、师姐妹。再过些时日就须离开临安前往其他的方为师门效力。现时且听老夫讲解。你可依言当面试来……” 几个时辰之后,直到走回分给自己的卧房。贾淑芸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心跳的声音“洪通洪通”好像数丈外的人也能听见。 幸好天上还在刮大风下大雨,一路回来没遇见一个人,这才没有在别人面前出丑。 真是太羞人了,也太刺激了。没想到竟然在那密室里,会看到如此让人身酥骨软的景象,甚至还…… “哎哟!”贾淑芸冲进屋后,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关上房门,再无法坚持住让自己站稳,一下子跪到地上,双膝传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 挣扎着挨到床上,右手颤悠修地往裆下轻轻摸去,湿漉漉的包胯布已经没有一处干爽了。敏感处被触动,一阵酥麻从幽谷处上升至头部,刚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耳中祖师爷的声音再次轰响:“……此次付汝之所以不与五石散,乃此药为石硫黄、石钟乳、柴石英、白石英、赤石脂而炼成,实系温燥大热之性。服食五石散之后浑身发热、口干咽燥,非仅须得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还要以女体为其炉鼎多,次交合泄去欲火方能保得平安。本师祖所制‘颤声娇’,则是以未连蚕蛾、凤仙妒、五味子、阿芙蓉等诸药合成,虽然也系燥热之药,但男子服后只须与女体数次交合泄火,即可保平安。另外一种‘强阴丸’,是专为汝所制,若是得有宠幸交合之日,但凡觉得身体不支时便急服一丸,能保汝再经一番雨露而无恙……” ………………………… 自宝庆元年四月初七丁酉日,撤帘还政于官家,当月十二壬寅日官家两次请皇太后垂帘不允,杨太后就只在自己的安福宫和御花园内走动很少出来了。 安福宫慈明殿的两侧、后面共有大小宫室一百二十多间,住着专门服侍太后的宫女、太监总数达到一百多人。 以大宋朝祖制来说,即使是太后的寝宫内,也是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服侍的。设想一下,假若依此类推的话,其他不知有多少太后、太妃每人也得有百名以上至上百名地人服侍,那得需要多少内侍、宫人才够故去皇帝地老少女人使用。大宋朝的内藏光度支这些人也不够应付了。 不过,这位杨太后在大宋朝是个特例,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在内。 也许是后宫绝色佳人太多,也许是比皇后小了七岁的宁宗皇帝嫌她已经年老色衰,十数年都没有再临幸安福宫,让正当如狼似虎之年的皇后当了十多年地活寡。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罢,自二十年前杨皇后----现在地杨太后----五十岁时起,杨皇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反过去对下人严而不厉,宽于处罚。变成了脾气暴躁、变幻无常。 足足有十年的时间,杨皇后不但每日摔破用具饰物、无故责骂身边之人。而且几乎每隔十天八天都会有宫女、太监被逐发到粗使房或者是被杖毙。因此之故,安福宫的宫女、太监也日渐减少,到后来还出现了高位太监、宫女须得兼服贱役之事。这事传到宁宗耳中,宋皇出于自己久不临幸安福宫地歉疚,不但将安福宫的服侍人手增加到一百五十人,并下诏“……安福宫内侍、宫人等少于百四,着内省即时补足……” 好在当年宁宗皇帝驾崩之前的四五年,杨皇后渐渐恢复还原了,逐发到粗使房服贱役的内侍、宫人虽然还时不时的有几个,但无缘无故被杖毙送命的事却是再不曾发生。自去年九月以来,杨太后心情好得不得了,成日里笑口常开,还经常在特别高兴时会散钱赏赐。此中内情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安福宫的这些人,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不敢说出来罢了。 雷鸣闪电外加狂风暴雨,即使是点燃了一根蜡烛。闪电的光芒一去,屋内还是暗黑得如同夜晚一般。但就是这样暗摸摸地房屋,闭着双眼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的赖得荣,今天的心情也还是十分之好。张嘴吸入一块送到口边削了外皮去掉果核的鲜桃果,慢慢嚼动了一会。吞咽下甜美的肉汁,这才满意地砸吧嘴长长吐出一口气。 盖在身上遮掩胸腹要害处的薄绢柔柔的很是舒适,全身火烧火燎的烦躁不堪,能感觉到胯下垂垂累累的**未曾完全软去,还贴在大腿内侧蠢蠢欲动。 “今日是怎么了,连射了三箭还不消停么。到底还要幸御几女方能睡个安稳觉呐?” 要想再**屄消掉体内的燥火。又酸又痛的腰背却是令他有心无力,这时候赖得荣猛然一愣。暗道:“糟了,刚才服下的五石散好像比平常多了一倍以上,难怪今日连两个女官也给收拾了还是火大得紧……哎哟,适才老妖只让自己服下一粒凉寒丹,不知能不能保得大老爷我的性命。姬坛主当时可是吩咐过了的,‘五石散’一次只能服食两钱,不然会令我暴猝。那天坛主是怎么说来着,让我想想……啊,对了,姬坛主说:‘其药大猛毒,不可不慎也。若是服食后燥热难忍,必须多饮凉寒之药,或御数女以泄,实不能相抗时,取阿芙蓉丹一丸吞下,方可得免身残、猝死之祸。’” 心惊自家小命不保的赖得荣,一个翻身成了俯卧,依旧闭着眼摸索到床角的小箱子,急急从箱内取出药葫芦,倒了一粒小指大的丹丸塞入嘴里嚼烂吞下,半刻后觉得疲惫酸痛消解,方转侧成仰卧原状。 微微抬起头,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跪在右侧被吓了一跳的宫女,这个女人大约有二十六七岁吧,入目是轻薄得几乎透明的纱罗,还有可以清晰看到高挺的乳峰。再往下移了点目光,看清上下一般大的女人腰身,心里闪现地第一个念头就是:“水桶。” 水桶正为自己按压揉搓肩臂,蜡烛地光线直射其正面,能看清其披在肩膀上的绢帛滑落后,显出露出半个胸乳的肚兜和玉臂粉腿,肉光致致的比那猪般肥的老女人可要好得太多了。 这个快到三十的老帮子,虽然身体的上下差不多一般粗,但还没像太后和两个女官般那么肥。探手朝峰尖上那粒凸起的葡萄弹了一下,就听这位葡萄的主人“嘤”地娇呼了一声,原本揉搓肩臂的力道成了抚摸,而自己的手掌在其臀部掠过时。明显地感觉到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见这宫装妇人红云上面,双眼水汪汪地割了自己一下,除去水桶般的腰身不说,仅这副勾人心魄的媚态委实是诱人得紧。赖得荣身体上的不适刚刚消解,他的色心又起,“啪!”用力在其臀部狠狠打了一下,在她雪雪轻呼的痛叫声中,不禁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有水桶来玩也是不错,总比干那几个腻得让人作呕的脱毛猪好得多了。” “咦,想不到还有一个小娘皮。稍时一定要好好地耍弄这葫芦一回。”垂下目光,坐在脚边捶腿的那个宫人低着头没法看清她的身形面貌。不过好像依稀个子不大,属于娇小形的女孩,而且这个女孩敲打在大腿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捶击得恰到好处,倒是有味有道。 眼睛再往外稍移,屋里太暗了些。床边的宫女也坐得太低,只露出小半个上身来,而且又是背光而坐,所以只能模糊见到她侧着脸,和她专心致志地削桃皮、切桃肉的样子。 这时候,夜来的烦恼、不快,和与老母猪交合而直想呕吐的感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以为成了花丛老手,脂粉英雄。 昨日还未曾刮风下雨的半夜时分。老妖怪不知道发了什么羊癫疯,一反七八天才召幸一次的常态,突然间派了六七个大小太监冲到这间房里来,二话不说就用一袭大毡卷着自己就送入寝宫里。这样一来,害得自己连“五石散”也没带上。面对着刮光了毛肥猪似的那个肉团,任凭两个女官使尽手段也不能让阳根勃起,差点被欲火焚心的太后让人拖下去给痛打一顿。 也幸亏老妖怪想弄得狠了,自己又说尽了好话,这才允诺派人去房中取来“五石散”,并答应服侍完“哀家”和她两个亲信女官的事了后,恩准另外赐给他几个宫人尝尝鲜。 “咦……好大的一具**。好挺翘昂扬的货色,骑上去玩起来肯定过瘾……去。再点两根蜡烛,让大爷我看看你们的样子,好确定要不要收了尔等。”轻佻地用一根手指托起削桃皮的宫女,然后连肚兜带胸乳一把抓住,大力揉捏了几下,像个真正地大老爷似的以命令口气大声交代。 “是,奴家谨遵大老爷吩咐。”这位宫女的声音倒是极为好听,银铃般有如黄莺出谷一样清脆,轻轻柔柔像大家闺秀般温婉,听得赖得荣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哈哈……哎哟,天哪,怎么又是一个这样的宝货!”到了这个宫女站起来,赖得荣看清她的身材时,喜悦的大笑立马变成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惨叫。 这不,那位声音清脆娇媚又柔顺温婉,起身去燃点蜡烛的宫女,她的身材根本与声音大相庭径。但见其女年纪在二十多岁,面容倒是清秀娇好,肌肤也还算白净,她从胸肩以下开始就突然涨大了起来,完完全全就像一个可装七八十斤的大酒瓮。 大酒翁奴家并没有被赖得荣地惨叫吓倒,反而欢喜万分地向他抛出一个媚眼并甜甜笑了笑,自以为风情万种地左摇右摆拖着脚走了。 “到底这皇宫大内还会有多少这般的肥婆,若是再耍不上手那些个小心肝,老子可就不伺候了。”那一个媚眼和笑容令赖得荣身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倒吸了一口凉气稳住心神,转过头看了一发床内的宫女,暗道:“水桶还则罢了,总比酒瓮强得多,好歹不会花本大爷多少力气。 幸亏还有个俏葫芦在,不然今天可要亏大本喽。唉,想我一个三餐不继地游手无赖,不知交了什么好运,才能到这皇宫大内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福,也算是得天独厚的了。却要对游仙苑的姬坛主和史相公道声谢,若非他们教会房中秘术,再将我送入宫中,那有我赖得荣的今天……” 回想起刚入宫那天的景况,连他自己也觉得弄不清是好笑还是好气,但若有从头来过让他挑选的话,他还是愿意照原样再来一遍。只是,让人装扮成女人的模样,被灌入了一杯酒后便失去了知觉,当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箱子里的滋味,他还是觉得有点受不了。 当时,困住他的箱子也实在是小,侧身卷曲着探手四下摸索了一回,赖得荣估计这个箱子大概只有不足三尺长、一尺七八寸宽、尺五上下的高度。 如果不是事先有相府的虞候讲清他此行的目的和厉害,遭了大罪的赖得荣只怕会在第一时间内就大叫求救了。好在过了不多久,他就被放出箱子,免去了酸麻疼痛之苦。 当夜,因习练功法和学习秘术而禁了几个月**的赖得荣,第一次用所学的功法秘术大展雄风,连老太后在内他一口气连射三箭幸御六女,乐得太后她老人家心花怒放。 接下来的日子舒服得让他如入仙境,若非要服侍那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婆,就说得上十全十美了。每当赖得荣十分小心地爬伏在有如一堆肥肉的身体上,用其超越常人的男根狂冲猛刺来讨好那“老妖怪”的时候,他就腻烦得直想呕吐。但想到食美味、衣绢帛的好处,又强自忍耐了下来,再加上有催情的“五石散”和驱疲散热的“阿芙蓉丹”保命,十个月来总算服侍得杨太后舒服满意。 享福习惯了就受不了苦,除了每隔七八天要去为太后她老人家服侍一回外,日日好吃好穿并与宫女交合厮混而乐在其中的赖得荣,数月来从未再练过一次“提肛功”。以至于他从刚入宫时不用任何**就可一箭双雕,一夜御女五六人的神勇非凡的境况,沦落到现今面对太后时须用“五石散”提神助力,满足了太后的需要后,一夜最多也就勉强可为一两个女官消消火的可怜地步。 再有两个月就是一年了,赖得荣近两个月来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有了问题,那就是他时不时会突然间手足无力摔倒在地,而且依靠自己的力量还爬不起来,非得要别人又抱又抬的方能躺上床。 赖得荣生病,不但他自己心急,视他为“如意君”的太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样一个男人出现在皇宫大内,而且还是在太后的寝宫里,一旦不慎稍露一点风声,遑论延请太医诊治了。不过,赖得荣运气实在是好,这种病发作起来很突然,但好起来也很快,只须睡上两三个时辰就又生龙活虎了,让提心吊胆的赖得荣和太后放心了不少。 此刻,觉得自己龙精虎猛的赖得荣正准备动手将“葫芦”、“水桶”推倒逞那男女之欲时,却见“葫芦”趁“酒瓮”去点蜡烛,“水桶”神情晃忽之机,迅速地挨上来递过两个蜡丸,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姬坛主有令,命你开始做‘引邪’之事。” 赖得荣神色一变,飞快捏碎一丸的蜡壳,将内里的药丢入口中,而后在“葫芦”的帮助下穿好衣衫,取了“阿芙蓉丹”丢下一句“宝贝好人儿稍等些时,待大老爷我去见过太后她老人家再回来与你们取乐。”便匆匆出门而去。 【……卷十一第二十二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三章 一贯以来好睡懒觉,今天却不到卯时就被罗头儿打起床而且那竹竿般的家伙不知发了什么癫,隔不了一刻、两刻就来讨债似地催一回。贾闲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逼迫不过,于辰时正左右出发了。因为走得匆忙,他连伞也没拿----其实贾闲根本就没自己的伞----就冒着大雨出了门,愤愤然坐上一辆在游仙苑前门候客的带篷骡车。手忙脚乱地上了车后,贾闲只说了一声:“从艮山门出城,到城北右厢林大人林飞川府上。”就像狗儿般抖动身子,想甩掉一些湿漉漉的衣服和满头脸的雨水。身体摇了摇,却没有出现预料中四下飞散的水珠,衣服和雨水还是不依不饶地附着在他已经觉得有些发冷的肌体上。 想到今天起来后,用从老鸨处偷来的寸大“仙人镜”,勾引那个肯来搭话,只花了三言两语就肯让自己带到无人处又是亲嘴,又是摸乳的狎玩了好一阵子,抚弄得发了春并“嗯嗯啊啊”叫出声的女孩,贾闲就觉得心痒难耐。 暗啐了一声:“晦气得紧,可惜了这次好不容易寻来的大好机会,被那厮生生给催迫叫破了。”贾闲伸手抹了一把流满脸面的雨水,恶狠狠地咒道:“姓罗的瘦竹竿,不知道坏人婚姻犹如杀人父母么,竟然恁般不晓进退破了我贾官人的好事,你这厮不得好死。只盼你出门绊上一跤就地摔死,去吃北方佬的馒头没钱喝汤被噎死,再不然的话就掉下沟去被臭水浆浸死,或者去屙屎时屎窖板断了,掉下去被屎尿涨死也是好的!” 贾闲小声嘀咕骂了几句,但听得车厢前头的车夫大声叫出了一个“驾”字,车子晃动间“辚辚”的车轮声响起。这才想起自己的骂声或者大了些,生怕被车夫听了去会有麻烦,只好气乎乎地收了口。 “我的老妈耶,我贾官人还没弄过处子开过苞呢,老子这下有指望回来后尝下鲜嫩货色的味道了。”双手相互擦了擦,左手指间似乎还有那小桃儿般淑乳的滑腻感;摸过幽谷、揉过肉豆的右手指尖上,沾染到的腥臊味好像依然那么刺鼻冲人;嘴巴砸巴了几下,小女孩的丁香小舌依稀还被吸吮在口中,味道甜甜的津液还带着些粘滑,丝丝透鼻而来的体气。发出阵阵令人迷醉的香头。贾闲不由又发出得意的轻笑声:“嗬嗬,没想到十三岁地幼嫩青涩货。一旦引得她发起春来,也恁般骚浪,竟晓得来抓大爷胯下的宝货玉柱。嘿嘿,这小**不错,老子都还没骑上马去呢,就快被她弄出浆来了。唔。若是骑上去真个消魂地话,与那些**翘臀的熟女相较,应该是别有一番味道,想必小屄儿更紧谷、更过瘾罢。” “哗哗”的风雨声和车轮与石板路面的摩擦声中,贾闲微微一惊,立时警醒地伸手掩住嘴,心中却还是暗自喜滋滋地忖道:“去林大人府上回来后,这次定要将那小**勾得失魂落魄,骗到床上过下开苞的新鲜瘾头,日后在朋友们面前才有讲嘴说话的本钱。嗬嗬。凭老子一个多月来在双合坛里学得地秘戏功夫,定会让那小**乐上天去,待她尝到欲仙欲死的味儿后,怎怕那小娘皮不对老子死心塌地。嘿嘿,只要搞定了小娘皮。以后没钱入行院快活时,就有个随时随地都可以拿来消火的专用小屄了。” “哦,现时必须先想好,应该下什么说辞才能让那小妮子相信,肯跟自己到床上脱光衣衫嬉戏。”贾闲心里涌出无数花言巧语,脑子里浮现一副副绮丽风光。一时间下腹热了起来。昂然而立的命根顶在包胯布内而隐隐生痛。 骡车冒着狂风暴雨来到城北右厢的林宅,从偏门进入专为停歇车马的院子时。天色已经是已时末了。 “做官的人家就是不凡呐,不打伞不穿蓑衣随便走也不会被雨打到。”从骡车上下来,就是一个大大的车轿亭,顺着回廊走上十数步,迎面一堵墙的照壁上有红线箭头和黑字指明通往各处的路径。 向照壁前当值的老仆唱喏行礼,小心地说明了来意后,总算得知了小应都管所在,并于四通八达的回廊中走上一条通往后堂,可以去求见的路径。透过雨滴远远看着雕画油漆得美焕美伦的亭台楼阁,回廊两边枝叶繁茂的花树、园林、假山,贾闲越走越是吃惊,越惊越是羡慕,心下暗道:“好靓,好阔气啊!这才是人上人应该住地地方呢,老子什么时候也有这么一个宅院就好了。唉,这座宅院也实在是大,这条四通八达可遮风挡雨且雕梁画栋的九曲回廊,那些恁般高大漂亮错落各处的亭台楼阁、左右花木扶疏枝叶摇曳的园林假山、一路走过的小桥流水、还有荷池画舫……啊哟,这得花用多少银钱方能做到哪。娘的皮,日后老子当官发达有钱了,定要和林大人一样,也筑他一座这样大地府邸,也将家里建成同此地一般无二地式样。” 应承宗因为年轻好动,不喜欢与林岜和天松子他们这些老家伙在一起,也讨厌听那些他不感兴趣的废话,想起姐姐曾说有事要和自己讲,便向大哥告罪后便来到后院。 在贾闲到来地时候,恰好应君蕙和黛丝娜姐妹及一干小孩儿兵们在后堂玩耍,还是小孩心性的应承宗见到有好玩的游戏,顿时忘了到后院来的目的,欢呼一声冲过去凑起了热闹。 “斗蟋蟀”正玩得起劲呢,听得有人来报,说姬艳派人来求取加料雪花膏,玩得入神的应承宗随口应道:“带他进来,待我稍后再打发他回去。” 虽然也是有人玩斗蟋蟀的游戏,这回却与贾闲上次来到林宅后院空地上,看到只有七八人玩耍的情形大不一样了。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后厅,但见二三十个少男少女团团围住两张大圆桌,人人面前都有大小不一的瓷盒,静悄悄地俯身观看桌上的物事。两张圆桌的主位上,各有一个汉装绸衫的年轻美女作为主持。除了六七个男孩子外,其余的都是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孩。 环视着左右瞧看了一回,贾闲心里不由得大为羡慕:“哇呀呀,满屋子都是年轻漂亮的绝色美女,仅厅中看得到的只怕就有十多二十个,那……这么大的一个府邸,怎么也要放他三四百个才配吧。哎哟喂,难怪有那么多大富佬喜好这个调调,肯花大价钱购买‘瘦马’金屋藏娇。嗨,这位林大人可真会享福。显示身份地位的高官厚禄有了,吃穿又是美食华服。家里金屋再藏美人……啧啧啧,这才是人上人过的日子呐!何时我贾闲也有这一天呢?!不行,无论如何我也得想办法,一要做大官,二要赚大钱,然后享大福。” 定下心神仔细观望,一面心里暗暗猜测估量:“看来,这张桌上的肯定是个番女,想必是传说番邦蕃商送与林大人的侍婢之一。哈哈,机会来了,我贾大官人的‘黑头大王’可要发威喽。唔,大厅正中方桌边还坐有一位大肚子的番邦美人,想来应该是林大人的另一位婢妾了。”贾闲既紧张又兴奋,心里暗暗大叫祈祷:“菩萨耶,保佑啊,让我的‘黑头大王’大杀四方。先赢些彩头到店里去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回去将那小妖精勾引上手,骗她上床与贾大官人快活一番……哎哟,大爷我应该先寻机将大获全胜的‘黑头大王’献与林大人宠爱的两位番女夫人才是。奉承得她们高兴了,说不定会对本大爷另眼相看。嘿嘿。只要这两位得宠的番女能在林大人耳边说上几句好话,那就能攀上高枝,何愁不能谋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想来是指日可待了。” 男孩女孩和仆佣们全都聚精会神于桌上,对缩头缩脑走入厅中地贾闲充耳不闻,只有几个人对他看了一眼后。又回头关注瓷盒里的战事。这种情况令惶惶不安的贾闲放下了心。慢慢一步步朝那番女坐着的桌边挨过去。 走到旧式边,贾闲从怀中掏出小竹笼,取出一个瓷盒。讨好地向人打了个招呼,往人丛中硬挤开一条缝隙,不多时便参与到圆桌上的游戏里,而且立时就沉迷其中忘乎所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黑头大王”连战连胜,打败了不下十个对手。得到五百多钱而兴高采烈的贾闲,忽然觉得大厅里安静了不少,左右也宽松起来,身边不再是刚才那么拥挤了。稍许注意一下,这才发觉原本在周围的人已经离去了好多,已经只剩下七八个了。 正在有些失落之时,就听到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叫他:“这位小哥,我家小姐请你过去。” “小姐?”不明所以的贾闲转身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环正似笑非笑地在身前三四步,俏生生地伸手往大厅上首的方桌处虚引。但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那方桌边坐下的另一张桌上那位美女,正喜滋滋地与那大肚子的番邦美人说话。 “我家小姐姓应,是本府家主林大人未婚的夫人。”贾闲只是站起来呆在桌边不动,小丫环不悦地轻喝道:“喂,你这厮是甚么人,恁般大地架子,竟然连我们小姐相请也不肯去么?” 没得到回答的小丫环见贾闲眼珠子轱辘辘地乱转,气得小脸通红,沉下脸双手叉腰怒目骂道:“笃!哪里来的小泼皮,竟敢贼眉贼眼的在内堂四处乱**府女眷,信不信只要我一声非礼,就可让你尝尝‘诛心雷’的滋味……咦,讲你呢,看什么看……” 贾闲在家时就张狂惯了的,此时被突然变脸变色的小丫环地喝声吓了一跳,已经觉得面子上下不来了。再听到这一点点大的小娘皮非仅“小泼皮”、“贼眉贼眼”地骂,还搬出“林府女眷”、“诛心雷”来威胁,不由得怒气上涌,当即就要发作。转念一想自己是来巴结林府女眷,以寻求面见林大人得其引荐荫官的,只得强自忍耐了下来。“呼哧、呼哧”的急喘了几下,悄悄探手于大腿处狠狠地捏了一把,这才稍稍平息了怒火,咬着牙根心中暗暗发誓:“好张狂的小娼妇,不过是个婢女下人罢了,竟敢人五人六的当着林大人的婢妾污辱喝骂于我。真真气煞我也!哼哼,待得奉承好林大人得其赏识推举,有朝一日贾大官人时来运转,真的发了达当了大官有了大钱时,定要将尔等一般的贱货人众弄回家去,到时候看老子如何收拾作贱你们。此时老子还是谋事要紧,不与你这小娼妇计较,笑骂由你,权当被索子拴住的狗吠了几声好了。” 当下强忍住心中的恨意,装出如梦初醒的样儿。赔上个自以为可以迷得小丫环神魂颠倒的笑脸,深深地唱了个肥喏,嘴里讨好地说道:“不敢、不敢,小人怎敢不听贵小姐的吩咐。只因时才听见天籁一样的声音,再看到这位花儿般美貌姐姐,一时间以为天仙降落凡尘,竟然耳失聪心失神人而发呆,还望仙女姐姐原宥则个。小人这就依仙女姐姐的吩咐。去见你家小姐。” 贾闲此人本也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虽说此时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但其在家时经常出入勾栏行院,早就惯于与粉头娼妓们打情骂俏,可说得上是个极为老到的花丛老手了。来到临安投入双合坛后,又师从姬艳学了些勾引女人地**秘法,别的不敢说有多大道行,但对付此等未见过世面且未经人道的十几岁小女孩,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丫环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大男人,能在被骂得脸红耳赤大喘粗气。眼看握紧拳头的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就要发作打过来时,又可以马上平息下来。而且,仅在片刻间,此人就如同春天的孩儿脸般由阴转晴,换上一副笑脸尽赔小心。小丫环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也在暗中思忖:“这人真好玩,一会脸黑,一会脸红,以后碰上时还要再逗逗他。嗯,他长得还算不错,说的话好听得紧。什么‘花儿般美貌’啦、‘仙女姐姐’啦都说得出来。好羞人呐。不过,听起来好舒服,让人喜欢得紧。” 毕竟是年幼且少与人交往,不顺眼时气虎虎地开口就骂,这刻被奉承得心里舒服、喜欢了,脸上便笑靥如花。小丫环娇嗔道:“好了,好了,你这人真啰嗦,有话以后有空时再讲。小姐和那番婆子等着呢,我们快过去吧。” 贾闲与那丫环说话间,圆桌上一起玩地几个孩子已经自顾离开散了。而荷丝娜也在小丫环和贾闲向应君葱这里走来时,扶起怀孕的姐姐,一起向厅后的卧房走去。 两个多时辰过去,也是林大人及林家大宅的人马都出发去办事之后,贾闲典着填满了酒菜的肚子,怀揣一小盒青绿色的加料雪花膏和“应小姐”赏赐的一百贯齐鲁纸钞,兴冲冲坐上来时雇的骡车回到了游仙苑交差。当然,数百赢来的铜钱也没舍得落下一枚,全部收入他快破洞的荷包里了。 建康府,是本朝南渡后现今所有十一个朝庭大军屯驻地之一,本府大军归于沿江制置司地建康都统司统率,也即是隶属于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管辖。沿江制置使司的军事管辖范围,包括整个淮南东路和淮南西路、两浙西路、江南东路三个路分的所有大江南北两岸的府、州、军、监。沿江制置司使据守的地域相当广大。这一防区地大军、厢军数量为五十七万余人,水师的大小战船有四千余艘,水军也有五万七千余众,是大宋朝除荆湖制置使司外的第二大军区。 六月初三傍晚,建康府衙、沿江制置使司衙门内堂。 因朝庭与蒙古联手攻金协议已成,奉诏回京应对驻守边事,途经此地顺便到访的知瀛州军事杜杲,坐在堂上客位正与兵部尚书、江淮制置大使、江淮安抚使、知建康府赵善湘喝着俏婢煮的茶。 两位知交已经相谈了一段时间,这时愁眉苦脸的赵善湘叹息道:“子听老弟,此次黄州江面上地水战,委实不是清臣下令所为。直到前几日,接获新划归本制置使司还未移营地岳州水军统制齐昌急报,方知是文昌、南仲兄弟俩弄出来的事故。” “糊涂,实在是糊涂透顶。没想到范、葵兄弟二人竟然会做出如此糊涂地事来。”杜杲也不管赵善湘是与赵范、赵葵一党同姓,自顾拍案厉声大骂:“**仲年轻,从小就从军养成好勇斗狠之性,不晓事不分轻重也还罢了。怎么这以文入仕的赵文昌。在朝为官如许时间了,也会同乃弟一起胡闹。嘿呀,就这样凭白令我大宋损失了数十艘战船,还损伤两千多水军精锐健卒。幸亏京东忠义军陈提辖对我大宋忠心耿耿,不似李全般脑有反骨,否则这次将会酿出泼天大祸……” “泼天大祸?这话从何说起,子听老弟过虑了吧。”赵善湘对杜杲的话大觉不以为然,出言反驳道:“据齐统制军报中说,京东忠义水军不过伏着船多人多,以势大强压我岳州水师人少舰小。又仅是相帮税务巡查缉捕走私漏税猝不及防,方被北军的所谓‘水战队’在大江上占了便宜。” 杜杲:“咦!岳州水师的齐统制怎么了。竟然……他真是这么将黄州江面上的水战情形,上报给沿江制置大使司衙门的么?” 赵善湘:“正是。” 此时下人将酒菜送入,杜杲在见了赵赵湘使出的眼色下,会意地点头转移话题。 摆好了酒菜后,赵善湘挥退婢仆,酒过三巡后杜杲才再发问:“只凭齐统制报上的公文。清臣兄就信了。” “正是。”赵善湘反问杜杲:“子听老弟难道以为此中有假?” 杜杲沉吟道:“清臣兄,你真的觉得京东忠义军水战队在黄州江面之战,大胜岳州水师是侥幸而得,可有根据?” 赵善湘笑了笑,自信地说:“想当然耳。南人善于水,北人精于骑,都说北人俱不谙水战,以清臣想来,必定是……” 杜杲失笑,打断赵善湘的话说:“好一个‘想当然耳’!错了。清臣兄这回错得厉害矣。清臣兄可记得,前年我们在凉州谈论要建组火铳,军一事。” “当然记得了,当时我们还准备毁家集财来建一支数百人的火铳军呢。”赵善湘不无自嘲的笑了笑,话语里的苦涩和无奈显而易见:“只是因为我们都没见过火铳是何模样,又不知其到底是否真如林仲山(林岂)信中所言。果然能‘远击数百步,巨虎中一发而毙’,更怕犯了朝庭地大忌而作罢。老弟怎么又提起此事来了,现时有何想法么?” 杜杲面色严肃,缓缓道:“清臣兄可知林仲山所说汀州那位能炼刀制铳者姓甚名谁,他如今安在么?” 赵善湘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这一年多近两年来。因细事繁杂,又有征剿李全收复淮东之战。倒也没去仔细打听。唔,记得那时老弟给我看地信中,只说了那匠师是个姓林的年轻人,他的名号倒不曾提起,可是?” 杜杲:“清臣兄说得不错,林仲山在信中只是讲其治下有位姓林的奇人,会炼制宝刀,制造火铳。但在去年,小弟却有幸亲见此人,并还见识到了火铳的厉害。清臣兄只怕还不知,那火铳的威力,真个可以同我朝地神臂弩一较高下,且不像神臂弩般需要绞索拉弦,总得半刻一刻方能射箭,而是仅仅数息间便可一发……” 赵善湘心急地问道:“子听老弟,你在何处得见此人?所见的年轻匠师名叫甚么?那‘铳弹’是何等样儿?有多长多多大多重?可射达好远?与神臂弩射出的利矢相比……” 一连串的问号令杜杲失笑,急急摇动双手,快速打断赵善湘的话头:“清臣兄,先停一回,且听杲与兄细细讲来。”盘算了一下应该怎么解说,将语气放到不急不徐的平缓速度,连比带划地说:“前年腊月秒,杲与京西路兵马钤辖孟珙于行在巧遇一位闽商林强云,此人便是这几年有‘飞川大侠’之名的道门‘上人’,现时的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大人,也是林仲山信中所说,会炼刀制铳的汀州奇人大匠师。” 赵善湘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不错,此人端的是位能工巧匠。可惜当时没能对其进一步拉拢。好在他答应可为我军提供另外两种‘雷火箭’与‘轰天雷’,总算也有所得了。哎哟,老夫怎地没想到京东忠义军正是和林飞川地护法军一伙的,有了‘雷火箭’和‘轰天雷’恁般厉害的兵器,将岳州水师打得落花流水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此事还是不与杜杲讲的好,以免另生枝节坏了我的大事。”思虑停当,当下对杜杲故做不明所以的说:“善湘也于年初诛杀李全解了扬州之围后,见过这位时下正得史相公信任,更为今上与太后荣宠的‘林上人’。也亲眼见过其人借‘诛心雷’为名的短火铳,端地是很厉害。只可惜未曾见到他们长火铳的威力,未能一窥究竟。” 杜杲:“前年年末杲与孟珙所见的火铳分长短,火铳击出地不叫‘铳弹’,据林大人言道,他们称其为‘子弹’。火铳所用的‘子弹’有‘霰弹’与‘单子’两种。‘霰弹’内藏分许大的铁珠数十粒,可射至五六十步。击出时成栲栳大的一团散子,可力透轻甲;单子‘子弹’确实能远达数百步,于三百步内可伤人,一百二十步时轻易贯穿坚甲……” “说这些做甚,完全与黄州水战没有一点关联么……咦……”听完杜杲把当时地经过说出来后,赵善湘眼里突然射出一道厉芒。装出一副心有所悟般的问道:“子听老弟,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京东的忠义军已经有了林大人所制的钢刀和火铳了么。这就难怪了……” “呵呵,林飞川与京东关系紧密天下俱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所制的刀铳京东忠义军自然会有了。清臣兄,京东忠义军又何止是有钢刀和火铳两项兵器这么简单,还有清臣兄想不到的厉害物事呐。”杜杲虽说也是五十八岁近六十的年纪,但他却是个一心为大宋朝着想的老实人。又哪里会知道相交多年的好友赵善湘心怀机锋,另外还有事情瞒着自己,便接着将话头连下去:“实话与清臣兄说了罢,林飞川除了钢刀与火铳外,还有名唤‘雷火箭’与‘轰天雷’两种极厉害的杀人利器。依杲想来,京东忠义军必定也是有此物事的。另外,杲听说,孟珙驻扎在枣阳的京西忠顺军,也花了不少银钱向林飞川购得一些‘雷火箭’与‘轰天雷’,将来对付起金国鞑子想必会胜算大增。 两人深谈到半夜。这才各自歇息。 杜杲因有皇命在身。第二天一早便向赵善湘告辞,匆匆上船离开建康府往临安去了。 赵善湘也在杜杲走后。立即召来亲信家将乘船到襄阳去见史嵩之。 在史嵩之的回音没等到之前,六月初五的下午,赵善湘却接到了常州大军统制的急报,说是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篆,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林大人,于前一日率道门护法军与蒙古联宋使一干人等起了冲突。在打斗的过程中,双方各有损伤,现时正在常州永福寺相持不下。驻常州地大军与厢军应该如何处理,请制置使司尽快决断。 一方是刚刚与大宋朝庭达成了联手攻金的蒙古使团,另一方则是自己想要拉拢到自己一党,还甚得史相公、太后和当今圣上宠信的道门‘上人’、会制造厉害火器的能工巧匠。 “决断?这样的情况叫老夫如何决断呐,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赵善湘虽然对林强云早有打算,但在目前地情况下他还是大感头痛。无奈之下,只好乘上快船急急往常州赶去。 ………………………… 常州,西汉、东汉属扬州刺史部的毗陵,南北朝时期则为南朝的晋陵郡,隋时又改成毗陵,到唐代再改为晋陵,直到五代十国的吴国时,方定为今名。 常州唐末曾毁于兵乱,(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年)淮南节度使杨行密遣唐彦随权领常州时重修,周回二里三百一十八步。受唐前期坊市制的影响,重修后的常州城轮廓和布局,基本上仍保持着衙署居中、规整地四方形,江南运河则位于城南一里许。本朝南渡前,常州衙署亦治于此城,俗称“内子城”。 据《咸淳毗陵志》载:五代十国时期常州城曾有过两次增筑。第一次在杨吴顺义年间(921至927年),刺史张伯惊倚内子城向东、南两个方向展拓,筑砖垣周回七里三十步,高二丈八尺,厚二丈。城外开壕。开四门:东“迎春”,南“金斗”,西“迎秋”,北“北极”,到本朝则称为“外子城”,俗号“金斗城”。 杨吴天祚二年(936年),刺史徐景迈再次展拓常州城垣,他索性夹运河而筑城。城垣周回二十七里三十七步,高二丈,开九门。外仍有壕,本朝称这座大城为“罗城”。本朝常州“仍其旧制”。置州衙于内子城。 自五月二十七日那天,那批什么“蒙古联宋使”地人来到常州,并于城北和政门内高大户家里住下开始,通判蒋昌宗蒋大人的日子就非常不好过,再不似过去地时日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衙门内无所事事的享清福了。 常州通判治所衙门“通判厅”位于外子城与运河之间、天禧桥北路东的东馆。 这天是六月初三。年近六十的常州通判蒋昌宗和四十来岁地本州晋陵县尉朱成,在衙门内厅对坐无语。 “下官见过蒋大人。”只要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刚走到厅里的武进县尉秦玉飞就知道常州发生了什么大事。先向通判大人行过礼后,秦玉飞方朝朱成拱手道:“朱兄,看你的脸色,莫非贵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出来一同商量,也好想出个主意。” 朱成苦着脸道:“秦兄有所不知,上月秒,有从行在回程的蒙古使者落后的侍从。一行共六十余人,不知何故到了本州便停下不走了。这些满身腥臊臭味的鞑子,七八日来,在常州城北迎春门、后河、永福寺那块和邗沟北脉一带坊里做出不少干犯律法之事。只因他们头上有‘蒙古使宋’的这样一顶帽子,无法依律惩处。而我县治下受害的百姓又连连首告不依,委实令我们难办得紧呐。” “咳,蒙古访宋使地侍从又怎么了,但凡干犯了我朝法度,依我宋律减等去办就是,这又有何为难之处。”未到不惑之年的秦玉飞只是一个负责地方治安地小小县尉。 于朝庭已经与蒙古达成联兵攻金的事并不清楚。而且他为官时日尚短,还年轻气盛有一股子冲劲。也想在上官和同僚面前展现自己,故而说出来的话有点大条:“不就是数十个未开化的鞑子蛮人么,若是朱大人于晋陵县治内有何不方便出面去办的事,只须蒋大人一纸文书下来,下官不才,愿率武进县捕快为两位大人分忧效力。” 蒋昌宗苦笑道:“秦老弟,若在平时,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干犯我大宋法度的无论是谁,依大宋律去惩处便是。可现如今……” 听得朝许与蒙古达成了联兵攻金协议已成,秦玉飞也和蒋、朱二人一样当时就呆住了,三个人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为受蒙古鞑子祸害的人申冤,只能呆呆地坐在厅里一筹莫展。 占地十七亩之大的原晋陵驿,所在的位置十分之好,它西向背靠常州总经库,再往西过去一点则是被人们称为东馆的通判厅;南墙外是城内旧运河,开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户,出门就是快被湮废但还能使用的运河小码头;北大门开在双桂桥大街上,街对过是常州属第一的崇法寺;朝东的才是正式的大门,正好开在乌衣街中。 由于百多年前金兵大举南侵,高宗皇帝欲南下或出海以避锋芒,当时朝庭用度不足,这个驿馆就由官府发卖与民户为宅,所得银钱送往皇帝驻跸的建康府。 这座相当大地房屋百多年来经过多次转手,宅名也随着主人而不断变换,现时这里大门上的牌匾上写的是“尤宅”两个字,明显已经成为一户走姓人家的产业了。 这天的同一时间,在武进县衙办理过转移这座宅子书契地龙大官人,刚一进入到尤宅,就有随行的家丁来报,说是外面一位曹姓客人拜访大宅新主人,并有要紧的大事相商。 “哦,快快有请客人到大厅相见。”龙大官人心里很清楚,会在自己都还没坐下歇息,就前后脚跟过来寻找的人,肯定是有一定的来头,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得好好接待。 明面上,龙大官人是两浙东路温州迁来此地定居的商贾,实际上却是原李全军中地首席谋士、现时任京东制武军特务营江南常州分什主事地秦仲涪。 “咦,怎么是你曹军师……” “阿也,原来是越亮兄……” 坐于大厅上首的秦仲涪和走到厅门前地来客相互一见之下,不约而同地齐声开口,原来他们是熟人。 秦仲涪数年前就与西夏西平郡王李听的军师曹晃----拓跋辛勒认识,并因为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也说得上是很熟悉。不过,他们的交情也仅仅是有过数面之缘,秦仲涪收取了前来寻求助力的曹晃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好处后,并在李全李大帅的面前进了几句好言而已。 此时,秦仲涪见到这位西夏过气郡王的军师来访,并对通传的下人交代说是有大事相商,他心下很不以为然。在秦仲涪的心目中,别说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西夏郡王的军师了,就是那位西平郡王爷来到自己当面,也没什么值得好相商的大事。不过,见到了曹晃递上一块铁牌,秦仲涪认出是特务营专用于辩明身份的记认后,他倒没敢拖延,立时就改变了想法,请客人坐下说话。 林强云离开山东南下临安前,就吩咐过人交代与李听他们,日后若是不方便到胶西来往时,可通过设于这里的特务营江南常州分什进行联络。出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林强云听从了沈念宗的劝说,没敢把更接近西北方向的联络点告诉给西夏人,这才选择了常州作为有事时应付他们的一处地方。 “耶!越亮先生,怎么会是你在此地,先生没有随杨姑姑赴滨州么?” 曹晃坐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就让秦仲涪知道这位军师不清楚自己的现状,当即笑了笑说:“曹军师,既然你持有本营的精钢令,当知此地仍是京东制武军的产业。军师难道还不明白,秦某人现时是制武军麾下,已经与杨妙真的忠义军毫不相干了。” 曹晃随即也明白过来,感情自李铁枪年初战殁后,秦仲涪也在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改而投入了双木旗下另谋出路了。不等秦仲涪发话,曹晃出言再问道:“越亮先生,现时此宅是谁人做主?” 【……卷十一第二十三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四章 常州永福寺位于邗沟北脉北岸,罗城和政门通往金斗城的大街东侧,是个香火不是很盛,但也并非清冷的佛寺。 高大户的宅第有五亩半大,除了占去总面积小半是后院的花园和蹴鞠坪,另有几分地作为前院外,宅内建有近六十间的房舍楼阁。在常州这个城内来说,高宅与其他的大户人家比,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只能算是中等人户罢。高宅紧挨在永福寺北首的街边,距和政门内的光化桥不足三十丈,朝西开的大门向着寺前街,后门一开就是一条幽深小巷。这条巷子的所有门户,都是这一带人家的后门,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人行走,冷冷清清的鬼打死人。往东越过二十多丈的一片宅第,县衙街东就是晋陵县衙。 高大户的家主高成栋,现时年纪不很大,仅有五十余岁左右,祖籍为利州东路的兴元府(今汉中市)。原本高家的祖辈也是以作坊、行商为业,金器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是把自家制出的本地金器贩到江南、两浙诸路,再运回绢帛笔墨等物。 十二年前(嘉定十二年,1219年)三月,张福、莫简兵变红巾军乱起时,高家因为是当地的大财主,首先就遭到乱兵劫掠,高氏全家大小四十多丁口被屠戮尽净。当时,高家在恰好有建康的数笔尾款要收,并因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到常州和相与的坐贾商量,当时的高老爷子高成栋的父亲----为了让儿孙接手家里的生意做准备,便于年初叫高成栋带上他两个十四五岁的孙子离开兴元府,到江南大地方与相好的商家走个熟脸。因此,高成栋与儿子和侄儿逃过了一劫。到了常州地高成栋在得知了家中财产尽失、妻儿老小全殁于兵匪之时,已经是当年的八月下了。 好在高成栋向建康相与的商户收回了十余万钱的货物尾款,除了心里饱受痛失亲人之苦外。倒也还不至于流落在外因为无钱而潦倒不堪。而且高成栋有了起家的本钱,便在常州置办了田地房屋商铺,又在元丰桥南购置了一间专织“晋陵绢”的作坊,总算在这远离家乡的水乡娶妻生子安下了家落下了户。 经过十余年的奔波,吃尽了开基创业的苦头,高成栋好不容易挣起了相当可观的一份家业,成了常州这一片数得上号地大财主。高成栋与儿子高应昌、侄儿高应盛三人,在做生意之初,虽说也不免和其他贪财的商贾一般,会弄些使假掺杂短斤少两。甚至还做出两桩谋财害命地昧心事。但赚到他们觉得足以够用的银钱之后,倒也渐渐的良心发现。 不常作此昧良心的事了。而后,高家父子叔侄三人因为心戚老家的父母兄弟和妻儿死得凄惨,为求先去的亲人在地府过得好些,并有心为先前被自己害死地人超度亡魄,以免冤死鬼找上门来寻仇,也想得个心安。除时时烧些纸钱、“像人”(纸糊的婢仆)、房舍等给阴曹的亲人用度外,每年还做些修桥补路、设置粥厂饵哺灾民乞丐、到各寺庙道观还神斋僧,故此得了个“高大善人”的名号,高家也被人尊称为“高大户”而出了名。 与高成栋一起分头出城四下奔波收取田租的高应昌、高应盛堂兄弟俩,回家后歇息了两天,自觉精神力气都回复了不少,于五月二十七日吃了早餐,便带了七八个家丁一步三摇地出家门,往城中心的繁华处 鱼行、大市、正素坊一带----行去。 和以往一样,高家两兄弟准备从的热闹所在开始。慢慢走遍常州城内的大街小巷,趁着夏粮收起后的这段时间,招揽一批客户耕种自家的田地,也顺便贱价买上几个,甚至十几个清秀些地女孩。购得的女孩按高家的老规矩。若是长得好的,留下作为家里的婢女丫环。父子叔侄三人当然绝不会介意纳几个长得特别出色,或者是妖娆娇媚又能听说听教且贴心地到自己的房中,轮换着侍寝暖被调剂一下口味,在外消遣之时也有向朋友们夸口说道的事由。即便以后觉得这些丫环婢女玩腻味了,还可赏给家丁下人。借此收拢人心让得了好处的家伙甘心情愿为自家卖命。至不济。就算将那些残花败柳嫁与老实的青壮客户为妻,既收回了当初买人的本钱。又得个好名声,更把佃户拴在自家的田地上,实是一举多得地好事情呐。 若是要想来钱快的话,将收买来的小女孩养他半月一月的,待到白胖些时去质库弄几件半旧衣衫,给她们梳洗打扮得入人眼目,然后寻个口风紧的人贩子倒下手便可。只不过,人贩子肯花钱接手的,也是清秀出色的女孩,以便将她们卖入行院或“姆嬷”户主(两宋时专门养育、调教雏妓“瘦马”的人家)做“底子”(准备教会一些技艺,日后作为妓女的小女孩,江、浙、淮一带俗称“马底子”)。不管怎么说,做生意的人么,有机会在翻手之间赚上个几百上千贯钱,也算得上是一门相当不错的买卖了。 和政门内的寺前街要往正素坊那一片,有一远一近大小两条路。除走小巷穿城中心的乐家坊直通教场边,过鱼行桥的小路短了一半而外,要走得安稳舒服,就只有顺大街入金斗城的迎春门,再从南面的金斗门过甘棠桥,再沿内运河的河边街东行这一条大路了。 高家兄弟俩方出金斗门踏上甘棠桥,便听得小河上有人大声叫唤:“昌兄、盛兄,今日如何得闲到城内游荡,不要去城外收租了么?” “哎哟,原来是齐老板。”高应昌眼尖,游目一扫之下,已经瞅得桥下的花船舱篷之内有彩衫飘动,便向拥着一个美貌年轻女人坐于花船头,身穿锦袍的胖子拱手。笑嘻嘻地打趣道:“嘿呀,又收纳了几个美貌的婢妾啊,还公然带到船上四处游玩。怎么,不请我兄弟二人上船坐坐,想藏下来一个人吃独食?不怕我们兄弟讲出去。传到你家时跪春凳受苦?” 齐老板将边上的美人扳倒在怀中,得意地眯缝眼睛揉捏胸乳,另一手向他们相招,现宝似的高声叫道:“快下来,船舱内有几个雏儿好货与你们共享,开了苞后还有好事与你们兄弟俩商量。” 高家兄弟俩刚才进入迎春门时,恰好从邗南小街转过永福寺的十来个汉子,也在探视地番子打出平安手势后,悄无声息地走到和寺前街上。这些人在街边的巷口稍为停顿了一下,便匆匆向高家的大门行去。 与此同时。还有一群挎刀带剑又在大热天用布帛包住头脸的人,也到达高家后门。一人快步上前在门上轻拍了数下。门扇悄无声息地打开,这群人也不声不响地匆匆而入。全部人都进了门后,最尾一个押底的人探出头来看了一下,轻轻嘟喃了声“鬼影都没有一个,谁会知道我们的事。”这道门又很快地关上了。 也还别说,门外的小巷确是鬼影都没有。 但这并不代表数十人走动的声响不会惊动其他的牛鬼蛇神。这条小巷发生的所有情景,俱落入一个没学成什么本事地梁上君子的眼中了。 常州高家住着地人大约两百余,数量很是不少的了,但其高姓本族的人丁却并不盛。高氏血亲除了高成栋和儿子高应昌、侄儿高应盛两代三人外,其他就再也没有一个高姓男丁了。虽然高家三个成年男丁高成栋、高应昌、高应盛----每人都纳了七八房妻妾,还有数量多少不一的美婢服侍,只可惜总数超过五十大关的妻妾婢女,她们所出的近十个高姓后人全部都是女儿。高宅内其他男丁不下一百二三十个,只不过全是做了高家地奴才、仆役后,方跟家主姓的部曲。除了家主父子、叔侄三人外,算不得是高氏的正宗血亲。 高家大宅,男丁少而女眷众多,高家三位主人一则担心自己的头上会戴绿帽子,更主要的还是害怕日后弄出几个杂种。丢了脸面不算,更是辱没门风。因此之故,高家的前后院与内外院的管头极其严厉。 高得财的浑家梁婆,如今有三十二岁了,这么个年纪的女人之所以会被人叫做“梁婆”,除了她本姓梁外。主要是她来到这个财主家的年头最长。也是曾被高老爷收为侍婢地第一个女人。梁婆进入高家足足有十二年了,想当初。她在汉子病死后卖身葬夫,初入高家的第一天就成为家主老爷的侍寝婢。那时候,梁氏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寡妇,人长虽得没什么姿色,却因为丰硕的**,比别人挺翘地屁股被老爷看上。 但这十多年来,梁婆在高家的地位并不高,不愁吃、不愁穿地算得上消停,但日子却过得并不是十分舒心。原因是成了高老爷的侍婢才四天,高家买来的婢女又多了两个,侍寝的位置便给比她年轻、更比她俏的狐媚子们抢了去。实际上不做老爷的侍婢,梁婆也没什么好埋怨,她反而还更欢喜离开高老爷。因为两位才十五六岁刚知晓男女情事的小少爷,在高老爷收了两个狐媚子侍寝的当天,就让梁婆勾迷得神魂颠倒,到了夜晚便一前一后地溜到她的房间内,将童子之身让梁婆“吱吱啧啧”地生生给吃了。此外,有了两个小少爷撑腰,这妇人成了高府内管事,她实实在在的享了半个多月的福呢。 只可惜好景不长,梁婆在教会了两位少爷诸般床上功夫、玩乐的花头----实际上,梁婆除了被人骑和骑别人之外,就只会些“畚箕三叠”、“老汉推车”、“鲫鱼蹁肚”、“猴嬷上树”等几样,其他也没有多少花式----之后,便沦落到粗使浆洗房做个小管事去了。后来,还是得了高大老爷开恩,将其配与另一个外房小管事高得财为妻,总算夜夜有个男人痛爱了。最后么,这话提不起呀,前多年,她的那个汉子高得财,跟随二公子去饶州买卖时,死在湖匪强人的刀下,连个尸首也没运回来。 梁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即便是高得财年轻力壮本钱也大,每日一两番的交合都勉强只够解饥消渴,这下倏然间没了男人耍乐。那漫漫的夜晚直如要了她的命一般长。好在高家除了内院的女眷多以外,家里使用的家丁仆役比女人还更多,耐不住寂寞的梁婆不消几天就勾搭上了另一个小管事高得贵。当然了,高得贵自家也有婆娘,只因为他的婆娘没梁婆般风骚,不时打打野食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梁婆自也像高得贵一样,到了晚间一得闲,便会与其他家丁仆役眉来眼去。日子长了,梁婆便有如高宅内养了个不收钱的行院小姐一般,有众多主头轮番赴阙。依旧能够夜夜**。 梁婆毕竟是在高家时间最长的老婢,几位管家、管事都是在她来了之后方到高家为奴的。因此之故,对梁婆与高得贵、别的什么人之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装作不知道,也没其他什么人来多事出头,倒也让她偷偷摸摸地快活了几年。 不知过了多久,从来没有过的痛苦,让出了一头冷汗的梁婆醒了过来。原本以为发出地惨叫声必定是惊天动地,却不料仅仅是感到大张着嘴而发不出一丝声音。这时候全身绵软无力的梁婆,发现自己一丝不挂,似乎是跨在一个物事上,突入阴部地物事有如又粗又长的马鞭,深深的捅入肚子里通心达肺,而且屄肉还不受控制的收缩松弛,伴随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天啊,这不就是常听人讲起的‘木驴之刑’么,为何加诸到我的身上?!”梁婆想挣动头颅,张大泪珠滚滚的双眼对着不远处的油灯。咸咸的涕泪从嘴角流入。然后又从嘴角淌出,梁婆拼命摇晃身体,试图发出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 “嘿嘿,小娘子听好了。”发现她挣扎蠕动,背后一个男人操着阴森森的语声警告:“大爷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如若胆敢说谎,叫你生死两难。” 梁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她又发现背后的人一手提拉头发,一手按住自己的脖颈,将她上身摆控成凌空的昂头前倾状。痛苦让她很想回答这个男人,说自己一定会老实招供。只求稍减这种刑罚。但她也明白。刚才连惨叫都发不出声,如何能说得出话来。只有默然忍受痛苦静候处置。 按压颈项的那只大手伸到胸前,像是与自己有仇似地狠命抓捏,更为剧烈的疼痛传来。 “啊……天呐……饶命……贱女子……愿……愿招……”梁婆的尖叫好歹能听到一点声音了,不过她很怀疑这么微弱的、泣不成声的话语,背后地人是否能听得清楚。 “嘿嘿,小声些,大爷听得见。”阴森森的声音入耳的同时,提拉住头发的手松开,腰背和后脑连受了几下不重的撞击,下腹部的肌肉马上松弛了下来,似乎喉咙也有些津液润渍了。 被胸前的手用力一收,梁婆的后背靠上了一个人的怀中,她的头无力地垂下,闭上眼睛之前,好像看到自己是坐在两条毛茸茸的大腿上。 前面没有人监视,梁婆头部不动以免引起怀疑,只是转动双眼悄悄地四下打量:所处的地方好像是一个房间,看房内的布置似乎还是在高宅内的某一处。她一面下意识的回答背后男人的问题,一连努力回想这是在宅内的哪里,为什么会被人捉到此地来受刑。 屋里点着油灯照明,说明天还没亮。现在应该……想来此刻大概还是五月二十七日罢,是梁婆到后门当值的日子。按规矩,她入夜时分就须到后门房去换人,并在那个房间里睡的。只不过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有相好约她吃酒,便以夜里欢好作为条件,让另一个相好代她先到后门房守一会。吃完酒后与高得贵在床上打了许久的擂台,耽搁到亥时才意犹未尽地动身到后院去。 梁婆记得,当时她慢慢地迈着步子绕过厢房,一边回味无穷的思量:“没想到那厮弄来的‘起阳丹’果真厉害,这死鬼仅只服了不足半粒,就能弄上两刻时辰,害老娘乐死过去两三回。稍时他们若是再寻到门房,非得让那些瘟生多陪老娘耍几回才是。嘻嘻……耶!” 猛嗅着从胯下漫飘上来的臊味,梁婆不经意间一抬头,远远看到一间没人住的下人客房亮着灯。她不由得好奇地小声自语道:“咦,今日有哪位姨娘、少姨娘的亲戚来了么?好像没听前院管事讲起过呀。” 梁婆知道,若是老安人----高成栋在十年前于常州娶的继室----娘家。或是两位少奶奶有亲人来探望,都会被安置到前院厢房歇息,绝对不应该让他们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只有老爷、少爷的侍妾及宠爱地美婢有亲戚来了,才会送到这种后院的偏角房住下。至于其他下等的人客么,那就对不起得很了,各人自己挤一挤罢,高老爷家没执行的规矩。 怀着疑虑的心思放轻脚步走近,梁婆听到客房里面发出那种声音。这是自己在与男人快活时同样会喊出,此刻却是显得极为压抑,但又令人血脉贲张呻吟和喘息声:“啊……哟……哎……亲、亲……好人……我……要死、死、死……死了……快被你弄、弄、弄……死了……呀……” “嗬嗬。这对男女倒也识趣,知道点上油灯来快活。想必两人都不会太过难看罢。嘿,说不得,老娘也去溜他一眼,见识一下那条宝贝儿出入别人身内的乐子,看了过过干瘾也是好的……天啊,这男子会是谁人。竟然恁般厉害,一驳(口)气弄了这么久?!不会是……里面的汉子也服了那种什么‘起阳丹’罢?”走到客房廊下,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后,梁婆有些吃惊。她倒是记得很清楚,老爷收她作陪寝婢时,那玉茎倒像自己最早的短命丈夫般细小,力道差不说,韧力更是不到半刻时辰便完事。 “嗯、嗯、嗯呐……嗳、嗳、嗳呀……噢!”房内传出女人一声轻呼,就只剩下了“滋啧滋啧”之音和男人粗重地喘息,还夹有帐钩碰到床架的轻微撞击声。 “竟然还不曾停下。这房内的汉子真个厉害,再下去只怕会将女人弄死了。”梁婆此时只觉得腹中燥热,浑身痒痒的不舒服,兜胯布上流下的水液顺腿而下快流到了膝头。飞快地摸了一把胯裆,湿漉漉的有些粘手。恨不能进内以身相代的梁婆。用沾了汁液的手指在窗纸上一按,而后小心地将淹软了地那块纸轻轻捅开,便待将眼睛凑上去往内瞄。梁婆的头还未挨到窗户,但觉得后脑被什么轻轻的刺了一下,头上一阵发晕就失去了知觉。 “就是这样了,泼贱货。服侍得大爷好时。便饶了你一条性命。”后面的男人站起身,强迫她趴伏在床沿上。一边冲击一边在她身上扭捏,并喝叫:“贱货,叫,叫大声些,越叫得凄惨大爷越有兴头……” 被那么大力的抓扭,梁婆不用这人喝令便惨呼不绝,到了后来还昏死了过去。 当梁婆再次醒过来时,太阳光照到了紧闭的窗户上,估计是在辰末巳初之间,她也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稍一打量就见到一屋子的二十多个女人全都精赤身子,身上无一不是和自己一样布满清紫淤伤。更有两个据说会武艺的女护院,不但身上有大片被打的肿块,胸脯上两处血淋淋的煞是吓人,恐怕连**也被撕掉了。 坐起来仔细看了一下,除了那两个女护院外,屋内的女人大部分俱是高宅有粗使下人。 虽然觉得全身无力,连下床都痛得发抖,总算还好,不但小命保住,而且受到的伤害不像女护院般厉害。 外面嘈嘈杂杂地走来一大帮人,梁婆依稀听得这些男人说什么“……只有不到二十个下女,我们近四十个人如何够得……”之类的话语,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 这时候,门突然被人“砰”一下撞开,一个穿了红色僧袍的和尚大步踏入门中,嚷嚷地叫道:“有会动的出来几个,穿上衣衫到厨下为大爷们煮食。” 梁婆一听大喜,这下不用以伤痛之身去遭受这些恶人地蹂躏,想来这条命是铁定能保得住了。连忙抢上两步,从那和尚手里取了衣衫穿了起来。 走出房门,梁婆真个是吓了一大跳,暗中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不必与这些蛮汉交往受罪。 数十个挎刀带剑,军汉不像军汉,闲人不似闲人,全部都是横眉竖目的家伙。 从这一刻开始。平平安安过了十二年的高家,一直以来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肆兼并肥田腴地的好时运,随着今年连续几个月的干旱即将结束而到头了。 五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常州南水门使入了两知大客船,在亭馆接上一个守候在此的大汉后,又沿城运地弧形运河东行,到了天宁寺边的码头,二十余个壮汉和十来位大和尚抬着一乘小轿绕教场直赴寺前街,转入高家后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过。 辰时正,同样两条大客船也进入常州南水门。到了乌衣码头停泊,船上下来的正是从湖州的武康县一路追踪大力法王到此的特务营湖州分什疤面大汉宗什长、祖承福、顾大郎。和一众护卫队、特务营人众等约五十余位。他们下了客船后,立即进入一个两进的普通宅院。 不到一刻时间,宅院有人匆匆出门,一个向本地双木商行店铺急走,有几个则四下散开寻找当地的各路城狐社鼠。巳时末左右,一条八桨快船从乌衣码头出发。载着两个从这宅院出来的人向东南划去。 正午时分,这家宅院的人出走一空,全部集中到此城的永福寺、高家前后左右。刚过午时,武进和晋陵两县的捕头捕快也悉数出动,劝说政和门内直线这一段寺前街上地行人暂时离开。 当日夜晚,永福寺发生斗殴事件,没有人向州衙县衙报案,也不曾发现伤者和尸体。只有二十余位和尚在天亮后神色仓皇的离开寺庙,被两县地差人们送到天宁寺安置。 此后的几天中,除了寺前街南北走向的那一段绝少人来往外。整个常州城内十分平静,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事件。 距常州一千二百多里外的南康军治所星子县,知南康军桂万荣这十多天来,整个人足足瘦了二十斤重。原本像女人怀了**个月孩子般大的肚子,现时也平了下去。起居走动也比以前利索了不少。若非这些天被那帮浑身都发出极臭膻味地鞑子搅扰,若非他让蒙古人的什么护运使逼迫得几欲发疯,现在的身体倒是和服食了陈自明大夫开出的去油(减肥)方后的情况一样。以桂万荣自己的感觉来说,他的身体甚至比吃下数十碗又苦又涩的药汁更好,更令人满意。只可惜,有了这百余个催魂逼命的鞑子“追比”。还有那个就像不是大宋臣子般天天来衙门里作威作福的通事官为虎作休。合共番邦野人闹事,桂大老爷即便身上地油去掉了数十斤。令自己身轻体健,他还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六月初二下午,二十余个双木镖局的镖师进入衙门后,桂万荣总算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初三日,耿长宝耿通事就像是南康军衙门内的役吏一般,于卯时初便来到衙门候点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顾这里三十余个人全都对他翻以白眼,自己寻了个空凳子坐下了。卯时二刻,大堂的云板一响,耿通事也一声不响地随在应卯的众人之后,顺大流走到大堂外站立。 “该死的东西,不就是一具用来学针灸的铜人么,又不是你们蒙古野人的物事,我大宋赠与给你们了,自己保护不力让让贼强人夺走了,这也要我南康军来负责。”第一眼看到耿通事又来到堂外,桂万荣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只敢在心里咒骂,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笑脸,朝耿长宝点头示意作无声地招呼。桂万荣也知道只要这个耿通事一到,今天地麻烦又算是正式开始了。过不了一会,那些蒙古鞑子肯定要会来这里吵吵嚷嚷,要自己出动大军水师征剿鄱阳湖里的水盗湖匪,为他们夺回针灸铜人。 待得一众役吏点完卯各去办差后,桂万荣自知那些蒙古人过不了多久就要来寻麻烦。但作为南康军一方守臣地自己,对这样的麻烦却是避无可避,谁叫那些不开眼的湖匪水盗们在南康军境内作案呢。桂万荣正思忖着怎么说话,才能让蒙古人静下心来等待朝庭对铜人被劫的处置时,就听得衙门外一片嘈杂的吵闹声。 桂万荣暗道:“这些蒙古鞑子留在此地争闹也不是办法,倒不如今天就把话说开了,只要能捱到枢密院的文书或者是圣上的诏书一到,无自己甚事。就算朝庭肯出动水师剿贼,枢密院自会勾抽别处的大军。后事当然由领军将帅去头痛。若是……以后即便有什么事故,有了存档在案,那也追究不到本官的头上来。”当下朝看着自己等候吩咐地师爷使了个眼色,让其出去安抚蒙古人,然后向堂外的一脸不悦的耿通事招手,叫道:“耿大人,耿老弟,且到堂中说话。” 让这位比自己低了三阶官品的耿通事坐下,桂万荣道:“耿大人,不就是朝庭赐与鞑子的一个针灸铜人被强人劫去了么。贵官怎地恁般为蒙古人出力。想那蒙古人乃化外之民,大人与他们说合一下。让其另求朝庭赐些银钱绢帛就是了,何必死揪住我南康军衙门不放呢。耿大人呐,你我在大宋同殿为臣……” 大堂外一阵厉喝、惨呼,打断了桂万荣的话,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边叫连撞入:“大人。不好了,蒙古护运使的人杀进来了……” 桂万荣还未来得及询问,但见那摔了个大马趴的衙役被人一刀砍飞。正惊得魂飞魄散之际,有人一把将其拖下公座,耳边听得一人轻喝:“走,避开锋芒再说。” 转到堂后之前,数声机簧和厉呼狂喊响起,这位桂大人头脑一晕,便失去了知觉。 当日下午未时,奉命到南康军传送“金字牌”的摆铺驿卒来到衙门之时。所看到地情景是:星子县子城内排了上百具断手折足和头断腹裂的尸体。 这位驿卒只得又立即返程,将“蒙古护运使因不忿针灸铜人被劫,而迁怒无辜,斩杀南康军吏员差役八十七人泄愤……”的急报送往行在。 ………………………… 林强云带人赶到常州城东水门外的时间,是六月初三丑时左右。在得到宗什长报告,说蒙古鞑子都还被困在北城的高宅、永福寺时,不由得连声叫好。 听过这几天情况的报告后,水门也已经开启了。 来到小码头,软榻才被推出船舱,林强云就听得小码头上有人恭声高叫:“属下常州(湖州、平江府)分什主事。恭迎局主车驾。” 林强云在软榻上拱手。对还在那么远就深深作揖的秦仲涪笑道:“哎哟,原来是越亮先生啊。快起来说话,小子不敢当得先生如此大礼。啊,还有大郎兄弟,这位一定是平江府的刘什长,你们都好吧。” 林强云来到大厅,待其他人按序分左右坐下后,环目扫视了各人一下,问道:“这次我们对那个大力法王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大家先说说这几天你们在常州这里地布置,让后来的人多了解些情况。” 秦仲涪将大略的情况再讲了一遍,转而看着宗什长和祖承福说:“具体封锁高家的事情就是这些。另外,湖州分什的宗什长、祖什副也做了些安排,还是请他们为局主解说一下吧。” 宗什长还未来得及答话,祖承福就轻咳了一声道:“我们的什长负责外围,对此不大清楚。禀局主,这几天有三四个高家的粗使婆子出外买菜,属下偷空和她们见了几面,约定会按我们的吩咐做内应。” 听完祖承福的话后,宗什长:“那几个女人靠得住吧,她们到时候不会坏事吧?” 祖承福:“没事,仅是叫她们在汤、菜里多放几把盐,再胆小的人也不会不做地,何况高家几位幸存的女人心切报仇,必定不会坏事。” 顾大郎心性耿直,闻言不屑地向宗什长说道:“你这人看来很是能打,为何这样婆婆妈妈的唠叨不休。要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大家到高宅去听局主令下杀入就是,何必偷偷摸摸地去寻些婆娘来帮忙。在菜里放盐济得甚事,我们日日吃的菜不也是要放盐的么。就算她们没往菜、汤里放盐,我们现时有三百多人了,直攻入去也不见得会费多少手脚。还有,刚才秦先生不是说已经定下用钢弩远攻地计策么,我就不相信有百多具大大小小的钢弩还对付不了**十个鞑子。” 秦仲涪听了后笑起来,向四下看了看,既是为顾大郎解答,也是向林强云及其他的人说明:“宗什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是本着‘小心使得万年船’啊。另外,大郎兄弟,别看仅是在菜、汤里多放一把盐这样的小事不起眼,须知人在一次吃多了太咸的食物后,会要大量喝水。你想想,若是你一个晚上都喝水,数个时辰里肚内咣当、咣当地鼓鼓涨涨会是怎么样。别的不说,有起事来,你鼓涨着肚子能像平时一样与人拼博打斗么?!” 顾大郎一怔,仔细想了想,不由大是吃惊,叫道:“咦。看你这老先生不出,一副软塌塌的样子,论起打斗拼杀来倒是极有见地。不错,是得让那些个女人多弄些盐给鞑子们吃下,到时候看那厮们一个个鼓着大肚子如何来抵挡,呵呵……” 太阳下山以后,彩霞慢慢变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从距和政门不远处地“望火台”往下看,永福寺和高家的灯火到了亥时左右就基本灭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一道暖湿的风,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刮来,将高家大门前的草屑、落叶吹聚到一起,由南边的石狮子底部打着旋儿转往北向的石狮座侧停下,好像一只大扫把将门前地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高家前院不是很大,占地仅一亩不到,但却布置得相当不俗,这里不但有小池、水圳、假山。在卵石砌成的路边还有大小不等地花圃,十多株数丈高的阔叶树间或竖立于各个花圃里。只不过现时是一片破败的景象,花与树都无人打理,修剪过的枝桠虽然整齐,但被人肆意践踏过的花丛枝断叶落。较大的树干下部有被器物破坏地累累痕迹。 前厅门上挂着一个大灯笼,灯笼的光线虽然并不强烈,但配合厅内射出的一线烛光,倒也能将厅外两丈方圆都照得明亮,使这里走动的人不至于看不清路。也就是大厅前的这两丈方圆亮度较大,前院的其他的方却还是黑暗得紧。行走其间要小心些。以免被丢到路上的枝叶、草蔓拌个跟头。 大门内的门厅里,也挂有一盏小灯笼。昏黄的光照下,可以看到门厅里和照墙内各有一个提着单刀的守卫来回走动。照墙外地守卫想来是觉得枯燥无味不耐烦了,转过照墙走入门厅向同伴问道:“缪兄,有酒么,给兄弟喝一口。” 缪兄苦着脸应道:“咳,楚老弟,哪有酒啊,我连水都没带呢。真是的,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鬼,吃了夜饭后一直口渴得要命,刚才去吃了好几勺水,肚子涨得难受,口渴却不见半点消解。” 楚老弟道:“是啊,今天临走前送行餐的晚饭,猪、牛、羊三牲的肉都有,丰盛是丰盛,味道也是极好,就是稍咸了些。早知道这样我就少吃几块肉……” 缪兄提起脚作势欲走,一边目注楚老弟:“少吃些肉也没用,老哥我这几日肚子不好,肉没吃下几块,只是多喝了点汤送饭,还不是照样渴得心烦意乱的……不如这样,你在这里帮老哥看住一下,哥哥我去寻些酒来,咱们悄悄喝上几杯消渴。怎么样?” 楚老弟闻言喜道:“好好,缪兄与几位长上相得,定然能弄到酒水。你可要快去快回,小弟也灌了好些凉水,现时肚内涨得不好受,口内却又委实是渴得紧,若是有酒的话,一定能解这口渴之苦了。” 楚老弟见缪兄下了门厅台阶转过照墙,他在门边的一张小板凳上坐下,对着照墙看了一眼,低头闭上眼叹息道:“歇会子先,等下才有精神跑路……” 估计缪兄去了一刻多两刻时辰,照墙那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耳中听得缪兄轻轻的“呃”了一声,似是在打嗝。已经有点迷糊的楚老弟没睁眼,伸手抹了下嘴角流出的口水,暗思:“老缪肚里的水怕是比我灌得多,走动几步也会打嗝……唉,稍后赶路时我们都有苦头吃了,只盼不会惊动双木商行的人,不至于被人追得太急才好。”嘴里嘟哝道:“缪兄,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寻到酒水么……” 话未说完,但觉口鼻被一只大手捂住,咽喉部位一凉的同时,“刷嘶”一下利刃割开喉咙地响声极为清晰。楚老弟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门厅中摇摇的灯笼与面前捂在嘴上的手,还有就是刚从脸侧移开的一把沾了血的白亮匕首,更有感觉到的剧痛和自己“噗噜噜”喷气的声音。 意识消失之前,楚老弟最后听到的是一个后生的轻叫:“什副,要打开大门么……” 【……卷十一第二十四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五章 整个平面成不规则纺锤形的常州城,水路的交通可谓四通八达,是江南运河上的一个极重要的州府。除了西北偏西至东南偏东走向的江南运河作为主干漕运水道外,还有由城西通往宜兴汇入荆溪的西蠡河可入太湖。另外,更有能行走两三千斛大船的纲头河,让淮南东路的客货船只就近从大(长)江直入运河水道。 常州的正北门是青山门,次北门为和政门,东北则是东钦门。纲头河就在北门青山桥东三四十丈与护城河相连,南走过了北水门就进到城内金斗城东的后河,折向往东沿护城河过政和门、东钦门,转个大弯到通吴门则后就可到达江南运河的常州东段。 不过,此时的常州城虽然属于运河中处重要的货物、人客中转地,但运河沿岸不算在内的话,只有城南外这一大片才是商业的繁茂区。而北城外,则在几个城门外的小片地方才有较多的人家住户,四外仍然是田地或荒野。特别是在出了青山门后,仅四五十丈外就是宽广达十余平方里的芟草场,属狐鼠兔类的乐园,听说夜晚甚至还有狼在此地出没。 六月初二寅初时,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分,六艘竹篷上掩盖着乌油布幔的三千斛客货两用漕船,慢慢从驶入护城河。六艘船行到和政门东面的利和货栈左近,在船夫气势汹汹的大声喝叱漫骂中,强行挤开三四艘小小的乌篷船,依序靠上了货栈的私家码头。 这六艘大船却也怪,下碇泊好船后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般忙着下客卸货,反而是那些不可一世的船夫钻入舱中就再没出来,惹得几艘小船上的水客小声咒骂不已。 寅时末,就在大雨倾盆而下,附近的所有人都已经缩入屋瓦下避风躲雨无暇他顾的当口。封闭得严丝合缝地竹篷打开了一扇边窗,一个人探出头窥探了一下,立时又缩了回去。随即,四条船的舱门都打开了,接连不断的人影冒着大雨跃上码头,在一个刚过来他家候之人的引领下,急急忙忙跑进利和货栈。整个过程中,除了快速的脚步踩水发响外,二百多人全都不出一声,很难被不相干的人发现。 在如此大的瓢泼大雨中。每个雨滴被除数狂风吹着打到人的身上,像是弹弓打中一般痛。而且厚重的雨幕也让人离得稍远些就无法看到详情,也确实很难让不相干的普通人发现。但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无所不在地眼睛在注意着人世间的一切,或许老天爷也会假手于人,将世界上所有阴暗中产生地邪恶暴露在世人眼中。 大雨下了半个时辰便慢慢小了,不过天上的雨并没有完全停歇,在大风中转变成一阵紧一阵松。而后又化为毛毛细雨。直至近晚的酉时左右,下了一整天的雨方正式不再降落。 午后,有一伙四个客商进入货栈,直至雨停后不久方才离开。 进入一年中最热、也是日子最长的六月天,夜晚的到来显得很迟,酉时太阳下山,戌时天色才会完全黑暗。不过今天有点不同,因为刚刚下过大雨又是月初,并且天上阴云还厚重得很,所以暗夜来得比平日里稍早了些许。天色在戌时正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隐藏在利和货栈里地人数百条汉子,在那四个客商走后,也三三两两地带了油伞,或是穿着蓑衣、头顶竹笠等雨具从货栈内出去。到了戌时正末之间天色黑透了以后,还没离开货栈的人一拨拨大批闪出货栈。溶入茫茫夜色之中。而后,大部分鬼魂般的黑影分别绕道从青山、政和、东钦诸门进入城内,还有少量的人则回到他们乘坐的船上。 常州城处于江南运河的水路交通要道,这段运河又有多道控水闸门,更且又是与平江(苏州)、嘉兴并列的运河三大中转枢纽,城内外的瓦子勾栏、酒楼行院相当多。基本上说得上是个不夜城。除了开禧北伐(1206年)时有过一段时间实行半宵禁外。各大城门及水门在这种天下承平的日子里,一般都要到亥时前才会关闭。所以。进出城的外地人,只须每人交纳很少一点税钱,门丁连问都不会过问,就可以大摇大摆地通行无阻。 …………………… 收拾好了当天买卖地账册、银钱,蒋梦琪吩咐留在店内值守的伙家好生看顾,便趁着还能看清道路,提上已经买好的半斤羊肉匆匆向家中走去。 自家的小院门口已经点起了灯笼,十二岁的儿子和十岁地女儿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远远看到蒋梦琪,齐齐叫了一声“爹爹”,高兴地冲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举起手中花花绿绿的物事,叽叽喳喳地抢着说:“阿舅来了,带了一袋上白米和好大一块猪肉,爹爹你看,又还给我们买了糖果、鸡蛋饼呢。” 蒋梦琪知道自己的妻弟是个梁上君子,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来探看姐姐了,心下暗忖:这老婆弟不知又做了什么“买卖”,别招惹上那个刺头才好。 嘴上却说:“好,好。既是阿舅给你们买地,那就拿着吃了它吧。你们看,爹爹也买了羊肉给你们吃。走,我们回家去跟阿舅说话。” 看看一双直到这段时间方像个人样地儿女,蒋梦琪不由深深叹息:人生如梦回回醒,世事如棋局局新呐。这三年多以来,蒋梦琪经历了一起一落,又再上位的难忘过程。特别是在去年五月,他的一家四口眼看就要开始挨冻受饿的时候,他们家连东主魏七寡妇同一天时来运转,得到临安一位生意上相与的朋友相帮,方有了今日之福。 回想起那天卢先生到常州来寻之时,幸好自己天性豁达大方,能从家里仅剩的四文钱中拿出两文来买米煮粥----当然,间中也耍了点保住面子的小聪明----相待,才能得到人家的帮助。 进入到堂屋小厅,那位自己极不待见的老婆弟----玲珑鼠朱三甲----正脸色煞白的坐在一角,妻子蒋朱氏喃喃地指着他不知在数落着什么。 见到当家人回来了。蒋朱氏低下头略福了一福,轻轻叫了声:“官人,你与三弟、孩儿们先安坐一时,妾身这就去煮好饭菜,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开膳。”说着话,狠狠地盯了朱三甲一眼,匆匆到厨房去了。 蒋朱氏走后,朱三甲抱起扑到他身上的外甥女,拉着外甥怯怯地叫了声:“姐夫,我……” 蒋梦琪一见这精瘦的妻弟神情。心下了然,他定是做了什么大事。来求自己出主意。摇了摇手道:“且先坐下,现刻两个孩儿在面前不便,稍时进食后再把这些时日的事讲给我听好了。” 戌时末,蒋家小院门开处,淡黄色的光线透出门缝,蒋梦琪左手持一盏灯笼。右手扯着朱三甲匆匆忙忙向乌衣街快步走去。 顾大郎之所以第一个被派出去,要他探查被蒙古鞑子占为主要巢穴高家的虚实,不仅是因为他身手灵活最为机警,而且还是心肠最硬、杀人最多最狠的一个。此外,顾大郎在双木旗下所有来到常州城内参与缉捕喇嘛僧的战斗人员中,也是武功最高、轻功最好的一个。 顾大郎投入到双木旗下以后,连他自己也觉得内功与武技提高了一大截,和过去在家里时相比,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主要是看在他所认下的小兄弟沈南松的面子上,天师道的几位仙长。应俊豪、武诚等练气、武功高士给予了一些指点。而沈南松这小家伙,则因为是林强云地名义上的妻弟、义弟,与林强云交好地人们当然要给这位局主又或东主面子,因此对顾大郎的指点虽然不多,但集腋成裘之下也足够顾大郎受益匪浅了。所以说。顾大郎内功武技,也是因为林强云的原因,才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有了不俗的提高。武功对顾大郎以后追杀国安用为父报仇来说十分重要,关于这一点,顾大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除了对沈南松十分爱惜维护外。对林强云这位局主也是极为感激地。 这回是他到了双木旗下后第一次单独办事。顾大郎很清楚去高家查探的目的,所以接近高宅及进入高宅后都十分小心。他依照祖承福从高家几个婆子口中问来消息画出的图。从高宅北面的排水沟钻入,避开为数不多的几处明桩暗哨,先潜到位于高宅南边相邻的两个伙房。悄悄扑杀了两个监视厨下的两个小贼藏好尸体,找到还不知道死期将至,而为贼人们煮最后一餐食物忙碌的几个婆子、女人。问清喇嘛、鞑子及帮凶贼子们大部分集中在前厅,便嘱咐她们安心等人来解救。一路潜踪匿迹来到高家的前院大厅外,顾大郎都没有被鞑子恶贼们发现。 此刻地天时大约在亥时正末之间,今天是六月初三,前几天的大雨过后天气一直晴朗,天上星星点点,不觉得怎么黑暗。高家前院没有火把,暗中察看了一会,除来去匆匆的个别贼人外,没有发现院里有暗哨,也不见有明布的警哨走动。大厅两侧是十来间黑乎乎的厢房,只有大厅射出地火光,将厅门前两丈左右照亮。 如此轻易就突入到要害之处,顾大郎摸摸囊袋里的旗花号炮和腰间那把沉重的“猎鹿刀”,心下暗自欢喜:“唔,这些鞑子恶贼们倒是托大得紧,明暗警哨也不放一个,正好方便我们行事。” 其实也不能怪这里的鞑子,仅就不到百人既要占领数亩地的高家,又要再分出三几十人去永福寺驻守,前些时日派了警哨,底下的小卒累得要死却一直都没事。此刻马上就要离开之时,大家急着填饱五藏庙、收拾足够路上裹腹用地食物,还有高家地百多人必须立即处理,人手根本就分派不来,那还会有人想到派出警哨。即使是有个别地位较高的官长明知不派警哨危险,他也无兵可用。 顾大郎压低身形纵跃了几下,到房廊端头地台阶下伏下,探出头露半个眼睛朝四下里窥探。眼前近处零乱得很,过去十来丈的地方,不知什么东西堆了两三尺高,好像是新挖出的泥土。夹杂在鲜土味里,鼻中还嗅到一阵他非常熟悉的浓重刺鼻血腥。顾大郎心道:“刚才这里肯定有人被杀,不知是这些鞑子们反目内哄,还是高家的哪个可怜虫遭了殃。” 依稀听得角门外地远处有人喝叱,一阵隐约的脚步“踢踏”声渐渐过来,顾大郎为防躲得太近露了行藏,用出从山都那儿学来的方法,慢慢将囊袋里的双色披风取出盖在身上,然后小心而迅快避开枝叶的向外爬。 “天呐,这些喇嘛番僧和蒙古鞑子还是人吗!”才移出丈多。借着厅里照出来的火光,顾大郎看得愤火中烧。前头两三丈高起来的确实是一个大坑新挖出的土。土堆上一片还在流血的尸体没被推下坑里。尸体基本上都是老妇和孩童,大约有十七八个。大部分死人都是绑身扎嘴被割开喉咙,只有两个似乎还要吃奶的婴儿,却是被开膛破腹,小小地内脏肚肠四下洒落。 顾大郎几乎被怒火烧昏了头,冲动的就待跃起抽刀杀进大厅。 他的手动作大了些。将身边的半干枯枝碰了一下,也许是花刺或者什么东西在其裸露的手臂扎了一下。轻微的疼痛让顾大郎冷静了下来,恨恨地暗自发誓:“老天爷作证,你们这些禽兽,既然不把我们汉人当人,以后也休怪我们不把你们当人看待。” 在大厅里的喝叫出声时,顾大郎已经离开坑边到了更远处。 身上有双色披风将整个人盖住,别说出来查看的人站在大厅门口,就算有人走近到三丈内,也不可能在这样高低不平的地上现有什么不同之处。 高家大厅里。二十多个各色人等俱是席地而坐,只有上首正中,方是几张矮几并起来的一具矮榻。在榻上半倚半坐、全身裹满了伤巾都还对坐在他身边裸女上下其手的大喇嘛,赫然是一而再从临安护国寺逃到武康,再从武康亡命逃到此地的大力法王。 大厅里原有的其他几案桌椅。全被或清出到别处去堆放,或是作为大厅中央篝火的柴禾用于烧烤一头小牛了。 大力法王左右,各是一个穿红色僧袍,同样蹂躏两个裸女的胖大喇嘛。 很明显,这位受了伤也不忘玩弄女人的法王,是上首三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除了上首的三个喇嘛僧外。大厅里还有其他恶形恶煞地十多个人。这些人无一例外,身边、怀里都有浑身布满青紫淤伤的年轻裸女。 下首分列左右两排地席上坐着的。依次是五个壮年喇嘛,七个戴皮帽光着上身、将皮袍一个袖子扎在腰间、看来墩实厚重、搞不清到底是蒙古人还是吐蕃人的虬须壮汉,末位还有八个穿武士服的中年大汉。 大厅里的所有男人似乎都有特别的嗜好,他们像是比赛谁更能虐待女人一样,不时抓捏揉搓,甚至啃咬、夹扭身边、怀里的可怜女人,直到她们发出痛苦的呻吟或微弱的惨叫方会住手。然后便在乐不可支的嘻嘻哈哈笑声中,得意地向同伙们扫上一眼,抓起面前摆放地酒水菜肉等食物填入嘴中。几个短靠箭衣地武士,有的是结了发辫的女真人,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汉人。女真人还情有可原,可恼的是那几个汉人,对同是汉族的女子也下得去手行那虐待为乐,并在进食时也没忘用筷子代替爪指。就是喇嘛,也还知道让人准备布帛用来擦掉汤汁。吃相最为不堪的,便是那些个皮袍汉了,非但侧傍的女人淤伤与油渍比别的女人多,他们身上发出的臭味也,迫得武士、喇嘛渐渐移得越来越远。 厅里另外还有两个抬着酒水、分发菜肉的小喽罗,忙着为各人添酒加菜来回走动不息,忙忙碌碌的一刻也不得空闲。 突然,大力法王眼中厉光一闪,抓在女人**上的手略顿,见下面其他的人恍如未觉,便也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坐在大力法王右边排第六位一个穿青灰色武士服、外套亮紫色黄边背子的刀条脸三角眼汉人中年武士,原本只是仰面朝天看也不看厅内众人,不时抓起面前的大碗“咕噜咕噜”地喝上一大口。这时感触眼中年武士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却将送入口中时猛地停在嘴前,转首向厅外大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鬼鬼祟祟前来窥探,给老子滚出来看看是哪方土地?!” 声落,那肉也随后进入嘴里。嚼动了几下后没听到动静,三角眼武士大感丢脸,冷哼一声将怀里的裸女推开,站起来随着手中筷子甩出身形一闪就到了厅门。 大力法王左边的喇嘛“杰”地一声怪笑,用蹩脚的汉话叫道:“兀那蛮子,你听到动静时那人已经走了,还是坐下来再乐一乐地好。” 三角眼蛮子武士没理会喇嘛的好意,盯住朝厅外的黑暗。嘴里厉喝下令:“阿里侃,你去看看值哨的守卫死到哪里去了。为何有人潜入到厅前也没发警号。” 厅内一个女真人武士应声而起,拱手说了句:“遵命。”便匆匆出厅去了。 大力法王张开闭着的眼睛,看厅里的人已经吃喝得差不多了,拍了拍短榻发出“啪啪”声让下面的人注意:“麻百户,这栋屋里剩下的百多人叫人去处置了吗?还有,你必须记得交代下去。我们离开之前一定要将所有的踪迹消除掉,以免给南人的朝庭上反对联合攻金的人找到说话的口实。” 原来那个三角眼武士姓麻,官职是个百户。 宗百户态度恭敬地拱手应道:“禀法王,除这前面的大坑外,后院也挖出了一个大坑,一起埋下百十个人不成问题。另外,即使处理不了有些剩下的,后院那口井还容得下不少东西,怎么着十几二十个人还是装得下的,到时候只须将人往下一推。再将圆石盖子搬上去就成。” 再次潜到前厅外枝叶丛中的顾大郎,听了麻百户的话心神大震,手上地钢弩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立时就待发作射出弩中的三支无羽箭。 猛然一个念头闪现心间:“前后院都没有派警哨,而这些奸贼又敢在大厅里当着这么多女人公然说此杀人灭口的勾当。难不成另有其他什么隐情?不对,只怕这些贼子知道我潜到近前,想要引我动手。好恶贼,他们定然是知晓手弩只能一发,妄图待老子的箭射出后再来动手。不过,也不能排除他们不曾察觉到我进来的动静……不管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谨慎些为妙。” 顾大郎再转念一想,这些奸贼既然要杀人灭口。必定会将人带到坑前、井边再下手,应该还有救出部分高家丁口的机会,已经扣上了悬刀的手指顿了一下没勾下。 再把自己接近高家外墙后到从排水沟进入宅内的过程想了一遍,一切都好像相为通畅,每一次避开巡逻、每摸掉一处警哨都极为顺利,好像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也就是这种一帆风顺的情况,让顾大郎觉得心里有种强烈地不安,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妥,他又没法想得明白。 这时候,厅里的大力法王躬下身呛咳,似是不经意的抬了下头,朝厅外颇有意味的扫了一下,边咳边道:“吭吭……麻百户……你告诉本法王,这两天再没有我们的人应召前来吗,怎么直到今天……还是只有这么少的几个人啊……这不是将本法王……吭吭……置于……险境不顾了么?” 麻百户:“法王万安,我们增援的人因为要从谷城经襄阳坐船来,所以没有那么快。” “咳,他们何时方可到达附近这一段江面?”大力法王大约是心急逃命,这句话问出来不但没有呛咳,声音也大了不少:“派去接的人可曾约定到那里会合么?” “传令人已经乘快船去迎了,我们接应的人现时应该进入纲头河。法王大可放心。” 大力法王眼中厉光一闪,挥手道:“时候不早,你传令下去,立刻准备离开险地。” 麻百户:“属下遵命。” 悄悄潜回高家厨房,原本在此的几个婆子不知躲到何处去了,顾大郎将火媒子引燃,就在厨房门口点着用纸壳卷成寸大直径旗花的引线。直到三枚竹脚插于泥地上地物事,带着一溜长长地火焰射向半空炸开三个大大的红色花朵,这才在贼人们惊异地叫喊声中隐入黑暗之中。 吃完了晚饭,几位主事得到局主点头确认可以按计划开展行动,便各自率领部开走了。不到两刻时辰,聚集了一百多近两百人的偌大宅院,就只剩下包括林强云在内地不到三十人了。 在所有应该出动的人都离开后,林强云慢慢地试着扭动了一下腰,半垂下肘抬臂成九十度稍微扩展了下胸部,双手十指用力抓了几下,左右各提了一把手铳朝厅外的黑暗中瞄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唔,恢复得还算不错,现在起码能够保护自己了。” 一面将手铳拆开用沾了牛油的布帛细心地擦拭。再将擦好的零件组装起来,一边杂乱地想道:“可惜以前没见过手枪。也不知道怎样的结构,不然做出可以连发的枪该有多好。咳,我这人怕是太过贪心了点罢,雷火箭、火铳、大炮都做出来,并打得天下无敌的蒙古鞑子毫无还手之力的落荒而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想做连发手枪。去!贪心不足蛇吞象。” 想想来到南宋这三年多来,只是在中学里和日常生活中得到的一些普通的知识,竟然弄出这样大的一番事业,连自己都觉得有如做梦一般。 银钱不少了,粗算一下光房屋、店铺、田地和各种搬不动的财产就有数千万贯,各地金行里存放、周转的金银一千六百余万两、铜钱近三千万缗,以及仓库内的材料、商品诸般物资,再加上山东根据地的石炭、金、银坑冶,和其他各色物事算起来,只怕是可以达到数万万缗之多了吧。富可敌国啊! 看来。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当真是不假,已经和自己有了夫妻之实,并还怀上了孩子的黛丝娜及荷丝娜姐妹,“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正确之极。 对于这次缉捕大力法王这些在大宋搅七搅八的蒙古鞑子,林强云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武功。只会打铁的下九流匠仔,虽然手骨、肋骨都被打断受了相当不轻的伤,不仅没死在那恶喇嘛的手里,竟然还凭着几把程有效射程只四五丈的手铳,将大力法王打得落荒而逃。据宗什长和祖承福他们报告说,那喇嘛法王伤得比自己轻不了多少。而且还似乎会有不治的可能。 不过。算来算去,林强云还是觉得自己的钱怎么都不够用。 关键问题是。他要为自己和亲人将来的生死安危担心。这可不是开玩笑,说不定那一天,蒙古铁骑在征服了苏联、欧洲没更好的东西抢了后,立即就将屠刀挥向山东、南宋。 “赚钱,赚钱,赚钱,老子还要大赚钱……呵呵!”情不自禁地唱了一句改了词的歌,林强云笑得眯起眼,心下暗自盘算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招集人来商量,在所有能够让车马到达的地方,相度路程的长短依根据地的例建立起客、货运输,以及客、货栈。 这几年的时间里,林强云虽然只是在福建路、山东根据地十来个州来往打转,但对现时大宋朝地交通、邮传情况还是有不少的了解,有心在这两方面进行投资。 交通这方面,实际上,大宋朝南渡前的首都为东京开封,位于北宋辖区北半部偏东,是华北东部的水陆(主要是水路)交通中心。东京京畿主要依靠东南地区的粮食供应,通向东南与真楚运河、浙西运河(江南运河)相接的汴河口,是最主要地航运渠道。本朝开国建都开封,即是以“大梁(开封)四方所凑,天下之枢,可以临制四海,故卜京邑而定都”。而汴河“首承大(黄)河,漕运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本朝南渡后,所有明面上地水陆交通都止于宋金边境而尽,浙西运河便成了行在临安命脉之所系,“国家驻跸钱塘(杭州),纲运粮饷,仰给诸道,所系不轻。水运之程自大(长)江而下至镇江则人闸,经行运河,如履平地,川、广巨舰直抵都城”。 另外,本朝各州、县之间都有官道相通,通驿传的官道也称为驿路、驿道,通常大多数官路即是驿路。 在各处地驿路、官道旁每隔五至十里设有“堠子”(里程碑)。驿路每隔一驿程(陆路一般四十里左右,或由于地理环境的关系,也有一驿程为五、六十里,极少数达七十里,水路则视一日航程的远近)设一所驿站(或驿馆)。驿站(或驿馆)建有馆舍,以供赴任、离任的官员住宿,路、府、州守臣、官员在辖区内“行部”(视察)也在驿馆内住宿。驿站(驿馆)是只提供食宿的官办旅舍,只有官身及其亲眷方能入住。对于商贾行人、细民百姓来说,驿站(驿馆)则是可望而不可及地高档住所,除非在没有官员在的情况下。又肯花大钱与驿丞商量,一般是不可能入住其间的。 大宋朝目前共有十七个路份。剔除广西、夔州、潼川府这三路的部分州县外,水陆两种道路约有八成左右的州县,甚至连部分村镇可用舟车通达。 林强云抬起头看了下外面漆黑的夜晚,扭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子,刚想伸个懒腰,猛然发现自己的伤还没好。不由得骂道:“娘的皮,一不留心就差点又要遭罪,好在我林某人机灵,还省得起受过重伤。” 小心翼翼地折起这张不知道有多少准头的地图放入怀中,心下盘算着从哪里开始下手:“按每日车程一百二十至一百六十里路设一间栈房计,少说也要数万间才敷应用,客、货栈里配上饭店酒肆,让人客连进食带住宿都一起解决。” 真是不得了啊,这里头能赚到多少钱,想想都让人心跳加速。 “对了。若是按根据地那样,再制造一些公共马车来载客运货,将人客、货物直接拉到客货栈去,只要收钱比别家稍便宜一点,应该最少会有一半地生意上门。”林强云很是得意地思量:“既然可以有接时开发的班车。那……为何不在水路上也弄他一些定期地班船呢,也许先在两浙路试试,如果可以的话,那就趁这大宋朝还没有和蒙古人开战的机会,先将钱赚够再说。” 这时候,亲卫盘山兔手里拿了一封信走入厅中。林强云接过拆开一看。原来是成都府夔福记的信。再看看底下的落款,却是商行大管事刘昌宇写于三月初六。 “三月初六写的信。到现时六月初头才寄到临安,这也太慢了点吧。”林强云忽然“咦”了一声,自语道:“开客货栈,开骡马拉地班车,还有班船,那么我何不利用这种现成的交通便利,并利用这些行栈再开通代客传信送物的邮传通道呢?!” 大宋现时的邮传,与交通相比则是另一种情况。 本朝邮传有“递铺”,沿袭五代旧制设置,以递送官方文书为主。五代时将递铺作为细民百姓的一种差役,宋太祖立国的次年(建隆二年,961年)五月下诏:“诸道(以后的路)州、府以军卒代百姓为递夫。”改以兵士(以后称厢军)代替民户承担力役。当时,最长的邮递线路是“自京(开封)至广州”,长达四千七百里,而且是为邮传广州市舶司进口的“香药”(泛指进口的贵重物品)而设,实际上是极为专业的“香药纲”。 南渡前,递铺分为“三等,曰急脚,曰马递,曰步递,并十八里或二十里一铺”。 急脚递,通常称急递铺,是由年轻的“急脚军士晨夜驰走”传递,一般只设于主干线用于传递杨要文书,“事干外界或军机,若朝庭支拨借兑急切备边钱物,或非常盗窃”(叛乱之类),包括最重要的“御前金字牌”,“并人急脚递,日行四百里”。因此,有宋一朝,急脚递是最快的递铺。 马递,也称马铺,设于驿路干线,备有铺马(递马、驿马)。 不过,所有铺马都是“不堪披带”、“稍堪乘骑者支马铺”。马递铺虽有五百里、三百里的规定,实际却远不能达到。官员凭枢密院地“走马头子乘骑铺马,但这仅只是用于代步,而且就是在传递文书时这种铺马也不堪奔驰,速度比急脚夫递慢了很多。 步递铺普遍设于各州县,是大宋朝唯一允许传递私人信件的递铺,但这也只是传递官员及相关人员的信件。这件有利于官员、并开创了中国邮政史上里程碑的事情,是于景佑三年(1036年)五月开始的,当时的仁宗皇帝赵祯,“诏中外臣僚许以家书附递”。也还别说,仁宗皇帝这一纸诏书,确实是做了件功德无量地好事。此前,官员们一旦远宦他乡,除处于高位地“达官贵人”可以派“专人驰书”,普通官员遂与家人音讯隔绝。 与北宋时基本适应和平时期需要的递铺不同,南渡初,朝庭新增设“斥堠铺”,专门传递军事情报,以适应战时形势。当时,金军南侵,军情随时变化,原先承袭于前朝地递铺已经不能适应战时的形势。在高宗只身出逃渡江的次年二月,知杭州康允之上言:因去年“维扬(扬州)无斥堠,故金人奄至而不知”。于是命“康允之措置本路(两浙路)冲要控厄去处摆铺斥堠,每十里置一铺,专一传递日逐探报斥堠文字,每铺五人,新、旧弓手内选有心力、无疾病、能行步少壮人充”。 稍后的绍兴三十年(1160年),金帝完颜亮准备侵宋,朝庭又设“摆铺”,“立九里或十里一铺,止许承传军期紧切文字”。 “不错,只要利用责成的油墨和印刷机弄出邮票,不但可以搞邮政,还能够与已经开成了的金行配合进行汇款。”林强云轻拍大腿,很是佩服自己:“我真是太聪明了,能赚大钱的主意多得没法说。哈哈,在**的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唱了一句语录歌,林强云猛然闭口收声,左右看了看发现亲卫们离得还远,也没人注意自己在说、唱些什么,这才按了按胸脯放下心来。 在听到屋瓦上有人大叫的时候,林强云沉醉在兴奋的心神醒了过来,张目向头顶上看去。 盘国柱被林强云派出去另有他事,留在这里负责率领亲卫的一个应家弟子应传赐,迅速冲到厅门朝外问话,其他亲卫则分别举起火铳和钢弩戒备。 “传赐兄弟,出了什么事?”林强云向回到厅内的应传赐发问。 “局主,有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应传赐的话没说完,就被不远处的惨呼声打断。 “有大批强敌入侵,通知下面的人保护局主,啊……” 【……卷十一第二十五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六章 出常州城西的朝京门,走二十多丈远就是运河,正对朝京门的进贤桥高高拱起足有两丈四尺,可以过六千斛以下的大漕船。过了进贤桥往北五十丈是城外的草市,新建成的两座驿馆----高丽宁和朝京馆----便位于草市的北侧、西蠡河南岸。 现在是酉戌之交,占地数百平方丈的草市显得异常冷清,已经没有了早些时候的喧嚣。连个鬼影也看不见的空旷场地上,一阵打着旋的风刮过,被吹得滴溜溜到处飞舞的枯枝败叶,吸引了一只躲在角边屠案下的细幼小狗注意,干瘦的小狗懒洋洋地伏在前爪上的头动也不动,仅把眼略睁开一线,可能是发现没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又闭上眼不再理睬。 忽然,小狗又睁开眼睛,并用了很大的努力站起来,费劲地抬起脚踏出一步、两步、三步,以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屠案。 顺着小狗的眼光看去,远远的二三十步外出现一个蓝衣红裙的年轻女孩,只见她左手挎着一个小巧的藤篮,右手提了一个布袋快步走入空场中。这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见到小狗,大约是同情心发作,从藤篮里拿出一个馒头丢到小狗面前,然后匆匆朝草市南边走去。 草市的西南,是一片由柴草竹木等物搭盖的棚屋,这片棚屋的中间,出奇的杵立着一座三进泥墙青瓦房。 这房屋的大门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女孩走到位于东边的厨房开始忙碌。 在这房屋的内进西厢一间房内,也有一个女孩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天空出神。女孩大约有个十**岁,身穿墨绿春衫下着紫裙。仔细一点去看的话,不能不说这个女孩确实是很漂亮,除了皮肤不够白皙之外,从衣着装扮和气质上来讲。她如果不开口说话,完全像是江南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女孩地眼睛显得空洞,双手纤长的十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条白丝帕,不时有一声没一声的叹气。 天色慢慢暗了,蓝衣红裙的女孩一手托着个大木盘走进房间,轻巧地将木盘分别放到正中的四方桌上,摆好饭菜和一付碗筷,这才直起身走到女孩身后,怯怯地叫了声:“喃加……” 坐着的女孩转过身狠狠的摔了一巴掌,喝骂道:“住口。你这该死的孛斡勒,竟敢又忘了叫我什么。你。必须给我牢牢的记住,从我们到了赵宋朝的地面上开始,就要假扮祐川县来此投亲地姐妹,你不再是我的奴婢忽都哥那,叫楚玉娟。在没有回到我们蒙古人的地盘上之前,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喃加真不刺公主。而是你的姐姐,叫做楚玉珍。停下,不许跪,站着说话。” 站在女孩身后的忽都哥那,年纪看来比喃加真不刺小了那么两三岁,刚开口要说什么,就被坐着的喃加真不刺打骂。她惊慌地退开两步,想要跪下却又被骂得直起身体,含着眼泪不知所措的回应道:“啊,是。奴……玉娟记住了……” 捂着被打地脸颊,犯了错的忽都哥那不敢再出声,只是在心里回想来到赵宋朝后的情景,以努力想着新奇和欢快来缓解脸上和心里的疼痛。 还真别说,忽都哥那跟着自己的主子从大斡耳朵出发。经过早先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中兴府,然后转道向东到太原府。只是因为南下灭金的蒙古军大败,她们一行只好再返向西绕道夏州、西平府过兰州、临洮府直下利州西路的祐川。 这一路行来,原西夏、金国的地面上大都残破不堪,人口也少得很,许多地方连大漠草原上都颇有不如。特别是原西夏境内。党项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绝种了。人马行走千里所见的人,包括连遇上地盗匪在内。只怕总共还不过万数,而敢说自己是党项人的,她们还没见到过一个。 还是南方的赵宋朝好啊,过了被战火毁掉的岷州----如今的岷山寨后,虽然走地还是山区,但宽大的驿路已经可以让四匹马并排奔驰了。而且越往里走见到的人也就越多,完全不似西夏、金国般有时行走了一天都见不到一个鬼影。 原来忽都哥那还以为,有宋人四千多户、商铺五六十间的祐川县是个繁华的所在,看得她眼花缭乱的。哪里晓得离开祐川县后,每到一个地方都比祐川更繁荣,让她看到连眼睛都觉得不够用,吃的东西快把甜头都给吞下肚去。 见到忽都哥那吓得不敢说话了,喃加真不刺又转向着窗外,继续呆呆地想着心思。 喃加真不刺很是迷惘又非常不甘心,这半年多来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离开了几千里远,自己还是没能逃过长生天安排地命运。一开始,是无缘无故地被父王从驻扎在那么远的军队中急召回来。到了大大耳朵后,家里人又告诉自己,说是大汗下令要将自己嫁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叫做林强云或者林飞川地、快要修炼成了神仙的汉人。 要将自己嫁到远方给不认识的汉人!想害死我喃加真不刺!?这样的坏主意一定是那些喇嘛国师想出来的,不会错了,肯定是! 不久的将来要成为自己丈夫的汉人,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喃加真不刺不知道,大汗和各位王爷,以及家里人也从来没有给她讲过。但林飞川、飞川大侠这两个基本上连在一起的名字,在她回到大斡耳朵的那一段时间里,私下里和通过自己的孛斡勒忽都哥那打探,倒是于暗中听到许多人说起过,而且好与坏的传闻还真不少,也不知道那种消息才是真实的。 有人讲,这个叫做林强云的人,长得甚是普通,也就是说这个被人称为“飞川大侠”的家伙是个人不出众、貌不惊人的一般矮小汉人男子,这人年纪也不大,据说只有二十来岁。只是这个汉人所以会这样出名,是他和其他到大漠草原来做买卖的汉人一样,一张涂满了油的嘴能把牛犊、羊羔说得甘心让他剥皮烧煮。能把野马、孤狼骗得乖乖跟他流浪……总之,这人是个奸巧巨滑、花言巧语的大坏人。 有人说,这个林飞川是“墨门”一个隐世高人地徒弟,学会了许多上古墨门秘传的巧器制作技艺。比如:可以在作坊里大批打制出来、宝刀般锋利的钢刀;堪比草原上最强力角弓、能一发三矢的钢弩;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诸如仙人镜、万花筒、水晶杯等宝贝,还有能杀灭虫子的蚊香、香碱、雪花膏等诸般好得不得了的物事。所以大汗和各部的王爷们才这样看重他,千方百计地想将他掳到自己的部落成为勃斡勒。 也有人又说,这个林飞川是天师道----就是和自己师傅的全真教一样的门派----某位仙长的入室弟子,而且尽得其师真传,已经修炼成了地行仙之体。能用道术呼风唤雨,会仙法使用掌心雷伤人。还可以教人长生不老的修炼方法。 更有人说,这个林飞川不但成了一个不死的地行仙。并且其道行的修炼高深无比,不但有诛心雷、照妖镜之类的道门至宝,还能在箭矢上加持道法,使得射出的箭能发出吓死人的响声、呛人又迷眼地烟雾,并还可以炸开杀人。 最要命,也是最让喃加真不刺感到害怕。而且又觉得奇怪的一种传说,与上面的几种完全不同。那就是:这个叫林飞川的人是个长得极为丑陋的恶魔,是个真正会吃人而且还不吐骨头的那种恶魔。据说,凡是被这个林飞川看上的女人,或者被他弄上了床的女人,最多、最多只能和他过上十天十夜,然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一点、一点的吃掉。当然了,如果不幸有了这个恶魔的孩子,那就是比被恶魔活生生吃掉还更凄惨地事…… 想到这里,喃加真不刺激凌凌的打了个寒颤。比被人活生生吃掉还更凄惨,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没有人说得出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越是没有人知道的事,喃加真不刺就越会去想,越想不明白她就越是害怕。 不过。总算还好,这次跟随父亲南下灭金的军队一起出发,四王爷----也就是叔父拖雷----告诉自己,并不是一定非要将她嫁给林飞川,只要达到让这个道门的“上人”成为“伊克蒙高勒兀鲁思”(大蒙古国)的臣下,能够为黄金家庭做事的目的就可以了。 喃加真不刺想想也是。“长生天”是主宰一切的最高神。所有人的一切都是由“长生天的意志”安排地,(窝阔台)大汗是“长生天的说话人”。他的全部作为都是“长生天的意志”,由蒙古黄金家族一统天下、做全部人的共主是天经地义的事。 四叔拖雷王爷还告诉她,那个林飞川是不是恶魔、会不会吃人,有了他的孩子最后将会怎么样确实是不知道,但这个人并不丑陋,而且从表面上看,这个人还很好。 相信那一种说法喃加真不刺没法肯定,可四王爷既然这样说了,喃加真不刺就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要先看看林飞川长得怎么样,再认真的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让大汗和几位叔父王爷都千方百计地想将他弄到蒙古来。如果这个人真有本事的话,那就给他一个天大的恩赏,把快要有自己般漂亮的勃斡勒忽都哥那赐给他,叫这个林飞川也做自己的勃斡勒好了。 至于自己,除了心爱的柯力儿,她谁都不会嫁,更别说嫁给林飞川了。试问,这个天下,还能有谁能比像熊一样粗壮的勇士柯力儿,更能爱惜我喃加真不刺,更能令我喃加真不刺公主得到无尽的快乐呢?! 一想到这时候还远在昌八刺(今乌鲁木齐西北)的柯力儿,喃加真不判的身体马上热了起来,似乎他已经进入身体那根分身将自己填充得十分饱满,无尽快乐的刺激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拼命咬住嘴唇,喃加真不刺还是从喉咙和鼻子里发出抑止不住的呻吟,这种“嗯嗯啊啊”的叫声,立刻使还是处*女的忽都哥脸红耳赤,并将她那飞快人的赶出了房间。 许久之后,喃加真不刺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声大叫,然后她就在急促的喘息中慢慢平静了下来。这时候喃加真不刺地屁股下和腿内侧又粘又湿很不舒服。浑身软软的感觉到十分乏力,她缓缓的伏到窗台上,疲乏得连移动一根手指都分外困难。 依稀间,远方出现了一座看来不怎么大的城池,好像还是自己住了半年多的昌八刺。一队人马从昌八刺向自己这个方向冲来,渐渐近了,能够看到领头的一位高大骑士就是她心爱的柯力儿。 忽然间,跟在两人身后的大队勃斡勒全不见了,就像第一次和柯力儿单独会面时一样,不同的是他和自己已经到了帐舆内。 进行了一次**裸的漏*点拼搏,让喃加真不刺终于从女孩变成了真正地女人。 场景又变。喃加真不刺跪在大斡耳朵的庙堂中间,喇嘛诵经声中有一个巨大地声音轰隆隆在耳内响起:“你,喃加真不刺,是个转世的法王,能够克制凶恶的魔鬼……学会了参修欢喜之禅,就能让魔鬼成为……勃斡勒……” 参修欢喜禅。该死的、又老又丑的喇嘛和尚,竟然几个老家伙一起玩弄尊贵的“伊克蒙高勒兀鲁思”公主,害得这位公主三天都没能站起身,五天以后排泄时还会痛得全身发抖。特别令喃加真不刺气愤地是,连续三天的“参禅”活动,她记得进入自己身体的所谓“金刚杵”就超过了一百大关…… “玉珍……姐姐……” 玉娟惶急的叫声惊醒了喃加真不刺的噩梦,她这时候不但身上湿漉漉的非常不舒服,而且觉得肚子也饿极了,吩咐道:“再取一盆热水,再把我的衣衫拿来……哦。叫你准备的食物做好了吗,我饿了。” 换过衣服吃过了晚饭后,喃加真不刺就一直坐在窗前,忽都哥那也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喃加真不刺似乎是良心发现。小声说:“如果你站累了的话,那就先去睡吧。” 忽都哥那:“不,奴婢……玉娟还要服侍……陪伴玉珍姐姐,晚些睡没有什么。” 喃加真不刺:“那……你也找个地方坐好了。” 忽都哥那本想去搬一张圆几,抬起头时忽然“啊”地叫了一声。 喃加真不刺猛回头,看到身边的忽都哥那眼睛睁得大大地盯住窗外。一手掩在嘴上。另一手颤抖着朝窗外的天空指。 “啊!真美。不过,那些是什么?!”喃加真不刺的叫声很小也很压抑。更多的是惊奇和迷惘,她回过头看窗外。 “奴……我不知道。”忽都哥那看到地是,东北方……好像是常州城内,接二连三的几道火光冲天而起。 喃加真不刺则只看到红光一闪,再闪,三闪,天上接连续不断地炸开了三朵巨大而炫丽的烟花。 只不过三四息的时间里,天上那三朵艳丽得极为妖异的花就消失了,花朵上四下散发的光线也同样无影无踪。 “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加真不刺双肘撑在窗框上,手掌托住两腮无限回味地说:“真是太好看了,可惜就是时间太短,没让我们看够。长生天保佑,让我再看一次这样的花吧。忽……玉娟,要是天上再有一朵花开出来给我们看就好了。咦……” 不知道是不是草原上地长生天来到了这里,还听清了喃加真不刺的话,并且答应了她的请求,这下两个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城内真的又有一条火光冲上天空,再次炸开一朵漂亮的烟花。 “好啊,好啊,真的是太好看了。”忽都哥那是个比喃加真不刺还小的孩子,一面跳跃拍手,一边欢声大叫。她心里还在想:“果然是黄金家族里的公主,她一开口,无所不在的长生天就显灵了。” 而喃加真不刺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去赵宋朝的临安,一定要看到那个林飞川,并且认真探查这个人到底是“地行仙”呢还是魔鬼。 常州城的旧毗陵驿发生了强敌入侵事故,与林强云歇息的尤宅相隔两里多不足三里的高家,也同样上演了相似的一幕。 在顾大郎潜入高家后院的同时,宗什长与祖承福也各带了一个人攀上高家门楼内,并分从左右潜到高家门厅外面。后院的号炮升空炸开炫目地烟花之前的片刻,他们正好无声无息的杀掉两个大门边的守卫,拉开顶门撑托起粗大的门闩。 旗花信号炸开艳丽花朵的同时。两个人为避免在强光下身形暴露,挥手让另两人开门招引同伴支援,自己则在第一时间里就纵跃回身,分别扑到照墙两边探出头,朝大厅方向窥伺。 祖承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铜管,拉到四寸来长一面往大厅里照,一边摸了摸腰间的小手铳暗自赞叹:“我们这位局主不知是如何修炼的,听人说仅比我大了一两岁,就修成了地行仙,还能做出恁般厉害的手铳。又会炼制诸般法宝。希望我什么时候有那样的福气见上一回,看看道门地上人长成什么模样……” 厅门外。有两名守卫在来回走动,大厅正中的一扇门大开,能看到上首居中一张床榻,还有其上斜倚半躺地大力法王。 祖承福缩回头,见到另一边的宗什长朝自己看来,便收起千里眼往前指了一下。又回头朝还在门厅内注意自己的另一位同伴向还没打开的大门比划了一下,同伴会意地眨了眨眼再点头。祖承福与宗什长相视一笑,两人往地上一伏,窜入黑暗中不见。 不多时,祖承福潜到距大厅七八丈远的一簇两尺许高花丛边,这里已经能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祖承福知道不能再接近了,否则会被门前的两个巡哨护卫发现。 高家大厅里,大力法王更换了装束,一块裹了脸面的布巾连光头也包住,身边的两个喇嘛已经不在。下面席地而坐的十多个人,也换成了六个光着上身恶形恶煞的粗黑汉子,和两个相貌俊俏的年轻光头喇嘛。 这八个家伙每人怀里搂着一个被剥得精赤的女人,他们有的对怀中的女人又啃又咬,有的对怀中的女人狠扭猛捏。那些高家的女人被折磨得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低低呻吟。两个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喇嘛,像是面对着生死大仇一般咬牙切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盘着双腿撩起僧袍,各自按着一个胸乳才长出一点苞的小女孩蹲坐于他们地身上,一手提拉女孩的头发。一手环在女孩细小的腰臀上。扯动她们上下起伏。 看得出,这些女人遭受了这些鞑子和恶贼们数日的蹂躏。她们身上到处是青紫色的淤痕,已经全都只剩下半条命,连呻吟都无法发出多大的声音了。特别是那两个被喇嘛糟蹋地小女孩脸色青灰,眼珠翻白,有出气没进气,远远地看去眼睛紧闭毫无生气,眼见得是不活了。 突然间,后院“砰”的一声响,一溜火光冲天而起。 厅里的这**个人都是老江湖了,只是纷纷从地席上跳起,每个人都将裸女作为护身掩体,戒备着四下散开,仅神色稍变而未出现慌乱。 “砰砰”,又是两声爆响和两道拖着长尾的火光上天。三溜火光冲升到六七丈后,又“啪”地一声炸开,爆出三簇黄红色的炮团。 随即,接连几道橘红色的闪光从天空射入大厅,映照得还在厅内的人像涂上了一层染料。从厅门看出去,外头漆黑的天上接二连三的闪光耀目,三朵亮丽的烟花向人们展示她炫目的光彩。直到三朵大大的烟花炸开并开始四散下跌,“啪啪啪”三声脆响才从远远的地方传入人们的耳中。 “怎么回事,天上的是什么东西?!”心智绝高的大力法王最先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瞪大眼睛向同样从来没有见此等奇景的属下沉声发问。 “哈,大郎兄弟放出攻击信号了,这家伙硬是了得。”祖承福也不管这样暗摸摸漆黑的夜里别人看得到看不到,朝宗什长那个方向伸出拇指做了个夸奖的手势,将钢弩慢慢伸出枝叶对准大厅。 一个贼人在天上的旗花落下后匆匆从角门出来,沿廊下快步向大厅走,通过眼角的余光,祖承福迎看到这贼人侧后面两三丈,另有一个人影像一头轻灵的猫般,无声无息地时起时落的跃进。 “唔,看身形和起伏跨进的身法。此人肯定是顾将军无疑。”祖承福用一只手举起拉长了的千里眼,放至眼前朝厅中看去。 跟在麻百户后头来到前院地顾大郎,将已经装上无羽箭的钢弩慢慢伸出枝叶,心里不住转着念头:“靠厅门的这几个贼人像是喽罗,到是不难对付,我这具钢弩可放倒一至两个,小手弩可击中一个,手铳……不,这种保命的物事要最后才用……上首椅上坐的想必是大力法王了,他和那几个作践大嫂、小妹的家伙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可他们有高家一众大嫂在手里为质,我该怎么办?等宗什长的人发起攻击后。我再动手?或者是等大门攻入的人到达时,我再趁乱冲入厅中扑杀?” 顾大郎不知不觉间嘴唇已被咬破,切齿暗思:“可怜的小女孩,即使现时能将你们救下,恐怕也是活不了。安心去吧,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厅后转出一个中年喇嘛对大力法王耳语了几句。大力法王点头挥退喇嘛,然后举手连拍数下,像是自言自语地叽咕了几句话。 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在发泄兽欲间歇,出去传令的麻百户此时匆匆回到厅内,向大力法王行礼禀报:“属下已经下令准备停当,再有数刻时辰就可动身。启禀法王,可否请先行一步离此,出城到船上安坐。” 大力法王对麻百户点头赞许,阴阴地“嘿”了一声,向下面地席上地几个恶贼沉喝:“好了。你们耍够了吧,立即清灭活口准备动身。” 六个赤膊黑汉与两个喇嘛同时动作,一掌切在怀里早已半死女人的喉头,将还在抽搐的女人用劲一甩,发力将还在抽搐的尸体丢到一边。看也不看一眼就抓了身边的弯刀跳起身开始整束结扎。 大力法王对麻百户吩咐道:“麻将军,你率这里的人去帮忙处置此屋剩下的南人,事后即可赴纲头河上船。另外,告诉我师兄让他们和你们一起先离开,不必等老纳了。哦,可曾有南人行都来的消息?” “有人入侵……啊……”麻百户还没来得及开口。隐约传来警哨濒死前的惨厉号叫。 麻百户喝了声:“去几个人看看出了什么事。来敌太强就退回前院。”回过头对大力法王使了个眼色,拱手恭敬地说道:“谨遵法王令旨。稍时便去处置。临安这两天都没信息传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些少南人我们应付得了,还请法王带扎喜到内室暂避。 如何?” “不必了,有你们在,相信不会有事,本法王就在厅中看看是何方神圣前来打野火。” “哎哟,好像不大对劲?!”再次潜到前院准备相机杀贼救人的顾大郎,听大力法王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那里有半点重伤未愈的症状。而且,其人身上裹着的伤巾不但又黑又脏,还满是斑斑点点乌七八糟的干涸血迹。顾大郎心中疑云大起:“不可能呀,谁会在受了伤后的二十多天都没换掉裹伤布的,难道……” 不等顾大郎转过念头,大力法王阴阴地笑了一下,左手抓起水碗朝外一甩,喝了声:“着!” 眼看一只灰青釉面的大碗带着“呜呜”厉啸朝自己飞来,眨眼间就到达面前。顾大郎大骇之下将钢弩向后一抽,身体往花丛边一扑奋身急滚,身体滚动间顾大郎还不忘朝大厅内溜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扫过,顾大郎看到大厅边角上,横七竖八的总共堆着二十多具大大小小尸体。 “天呐,你们这些畜生,竟然谋杀这些女人和孩子……恶贼,纳命来!”既然自己要救的人已经死了,目眦皆裂的顾大郎悲愤地大叫。他不肯逃避了,腾身跪起顺过钢弩就朝大厅扣下了悬刀。 但闻“嘣”的一声响过,三支无羽箭“咻”地一下穿门而入,大厅里两声惨号随之而起。 顾大郎脸色平静地长身站立,面对着四丈外涌出厅门地喇嘛、恶贼,面色冰冷的盯住他们,左手从容不迫地从腰间取下只有数寸大的小手弩,指向厅门以防万一。右脚一伸踩上弩前的脚蹬,微微弯下腰用宽大的右手握住夹弦铁,挺身站直时但听“嗒”的一声。弩弦已经卡在机括上。 “呀!”一个蕃人十指箕张,闷头闷脑地朝顾大郎奔来。 顾大郎一矮身,半蹲半坐,慢慢而且小心地将上好弦地弩放在地上,右手抽出三支无羽箭,摸索着往弩槽里按下。眼见蕃人冲至丈内,捞起钢弩向侧偏移两尺,左手掌中地小弩一伸,发出轻微的“乒”地一响,那个冲向他的蕃人吭了一下。“哗啦啦”从身侧掠过。 顾大郎信手向背后丢下小手弩,站直身体盯住一步步迫来的贼人厉喝:“灭绝人性的狗东西……我以顾家列祖列宗和炎黄子孙的名义发誓。不屠光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我就不是顾家的子弟。不杀光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畜生,我就算不得大宋地子民,更愧对被谋杀的高家一门老少……” “杀,杀光这些鞑子,为惨死的高家一门老小报仇。”宗什长与胡什副在院子左侧站起,他们的身后。刚从大门冲进的三十余个镖师迈着整齐而快速的步伐,手持钢弩对准这伙想扑上的恶贼。 祖承福从右侧走近顾大郎的身边,只是一眼就看到厅角那些**的女尸,脸寒如冰地叱道:“兄弟,休与这些豺狼多说,对他们只有斩绝方能慰藉这高家大小的屈死冤魂。给我射,不得放走一个。” 当顾大郎慢慢从硬刀鞘中拔出黑不溜秋的半长单刀时,冲出到厅门外包括麻百户在内的十来个恶贼,已经在“嘣嘣”“咻咻”的箭矢发射声中全都变成了刺猬。 “杀!咦?!逃了,这些胆小鬼连博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逃之夭夭了?!还说是什么高手、勇士,只会门扇背舞杵锤的东西,胆子小得只有毛毛子大……**死你们祖宗十八代……”除了厅外的那些已经死透,或者还在一抽一搐握手蹬腿的鞑子,和侧边的二十多具裸女尸体外。已经熄灭了灯火的大厅里再见不到一个活人,气得顾大郎跳脚破口大骂。 厉吼喝叱夹杂着惨呼不断由后院传来,顾大郎将刀贴腰护身,人化狂风般朝后堂窜入。 常州与湖州两处特务分什的人冲到厅内,俱都长吸口气,还有人忍不住返冲出厅外躲于廊下干呕。 “留一什的人搜寻。其他人给我追。”宗什长比其他人老成。冲入厅稍一打量就急快地发出命令。 …… 示警的高叫和临死前的惨呼声,应和北面天上晃眼地旗花光亮同时入耳。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好像来敌也用上了同一种进攻信号一样。身具武功的应传赐机警绝伦,一个箭步纵到软榻前舞动长剑,全力挡开箭矢并喝令:“保护局主,小心暗器……哎呀……” 但山葛儿却比应传赐更快了一步,在屋顶上的人发出警号的第一时间里,他就已经扑到了林强云的身上,刚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射向林强云腿脚部位地两支箭。 远处有人用听不懂地话声呼喝,数十支箭矢先后从窗户中射入厅内。 “你们发什么痴,不想死的就快躲到墙根下避箭啊……山葛儿,我地好兄弟!”林强云惶急凄怆的叫声,让惊得傻傻呆立在当地的亲卫们反应过来,慌忙闪身躲避。 盘山兔抄起一张高背椅护身,飞快地将软榻推到边上,一边指挥亲卫将被箭射中的兄弟拖到窗下。看着强忍住伤痛的同伴心下戚然,在震撼的同时亲卫们更是觉得愤火中烧。因为,第一波射入大厅的箭矢,就击倒了七个亲卫。其中,为了替林强云挡住劲箭的应传赐,腿脚上贯穿了两支箭,而和身扑到林强云身上、刚勾抽到亲卫中的孩儿兵山葛儿的背部及后颈都中了一支箭矢。山葛儿软软的伏在林强云面前一动不动,任由自己大哥一面喊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撕扯布帛为其裹伤。 一个亲卫拆下后堂的门板,匆匆竖起拦在林强云身前,再把大厅里的桌几等杂物挑到厅门前,然后又将点了几个火把丢出厅外。 林强云没法救活山葛儿,他早在后颈中箭时就已经没气了。 “小牙短头粗刃箭镞,而且还这么轻,这是草原低贱放牧之人射猎所用的箭矢,并非杀戮征战的箭支。哼,来敌肯定是蒙古鞑子。局主,敌人太多,估计有百多人,他们又有强弩和弓箭,我们还是想办法避开锋锐再说。”应传赐在灯火熄灭后,借着外头照进来的火光拔出大腿上的箭,包扎好两处腿伤后,抓起射中他的箭看了一下再掂了掂,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地对林强云进言。 林强云的身边只留下四十多人保护自己,分派在外面巡哨警戒的十几个亲卫,在强敌进攻后便没一个能回到大厅,想来不是拼命阻击就是已经被杀,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厅里的二十余人又一下子死了三人伤了四个。好在,那四个被箭射伤的亲卫没有生命危险还不是很严重,拔出箭包裹好伤后依然能够持短铳守在窗下、柱边。 不过,在这种敌人有大量手弩弓箭的情况下,想要在十几个人的掩护下冲出去到安全的地方暂避,那是肯定不可能办到的。 “不行。”林强云一口拒绝了应传赐的提议,挣扎着下地走向窗边朝外探看,各处房廊挂的灯笼光照下,能够见到四下厢房上影影绰绰的敌人,向后伸出右手并断然下令道:“发射求救旗花,招人前来解围。只要坚守数刻时辰,我们的人就能赶来救援。另外,将屋里的桌凳和其他引火物丢出厅去点燃,准备好雷火箭和甩手雷,固守待援。你们当中有谁火铳打得准的,可以向外射击,有敢于露头的敌人都给我打掉。来,把长铳给我,婊子养的蒙古鞑子、汉奸卖国贼,不给你们一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一根长铳管插着一个号炮伸出窗外,“砰”声响处,一溜红色的火光斜射升空,引来外面一阵箭雨。那道红色的火光不管不顾地冲走,在天上“啪”的一声爆响,炸开一朵大大的旗花。 正对大厅的门楼边屋顶上,几个手持弓、弩的汉装贼人站起来大叫:“又有这物事出现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林强云瞄准站得最高,挥动手上短弓指挥进攻的一个贼人,狠狠地扣下扳机,骂道:“婊子养的,叫你们敢用弓箭来伤了我的兄弟。” “不要分心去看不相干的物事,大家继续用弓箭封锁下面的屋子,小心戒备不可让他们逃脱一个……哎呀,有人……有人暗算……”左胸部中枪的贼人弃弓按住伤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摇摇晃晃的一头栽下屋面。 在对面屋上的贼人四下张望,还没找出攻击是从何来的时候,林强云的第二枪又射出,再击中一个贼人。接着,“砰砰啪啪”一阵乱枪,将惊惶失措的贼人打下近十个。 此次进攻的敌人因为是客地,只能使用一些小型的兵器,所以用于这里射击的弓弩力量不是很大。再加上这里又是旧时的毗陵驿,各处的面墙与隔墙全由泥夯而成,门窗的木板也相当厚实,除了刚开始时因为站在门窗边的人较多,且出其不意地被射中了几个人外,短时间内倒也没有人继续伤亡。 但是,来敌不仅人数多达二百余众,而且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凶人,再次被火铳射杀了七八个探身开弓的弓弩手后,他们不敢露头了,却连续使出数种歹毒的手段进攻。 直接的弓箭不能威胁到据屋而守的林强云他们,恶贼们又采用了火攻之计,只可惜木板做的门窗少,很难将房屋引燃,即使有些少门窗被烧着了,也没法引发大火,里面的人还可以利用窗台的掩护,在角落里伸出铳管给露头的贼人狠狠打击。 【……卷十一第二十六章----情人阁----……】@!! 卷十一 第二十七章 求救旗花射上天后不到一刻半时辰,多次进攻不果的来敌掳来了六七个本地民户,让他们走在前面做肉盾。看清来人中有妇人、有年迈的婆婆与老汉,不但林强云傻了眼,一直躲在窗下兴奋地朝外射击的十来个亲卫,更是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 “局主,怎么办?”亲卫们虽没说出口来,但都不约而同地用眼睛向林强云发问。 就只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随着外面“……青子招呼”的喝叫声,厅门一暗之间,已经有两个敌方高手一人抓住一个人盾护在身前,舞动刀剑冲入门内。 两个在厅门边的亲卫发出被击中的“呃呃”声中,坐在窗台下的林强云,这时候已经放下没来得及装子弹的长枪,双手各拔出一把手铳。千紧万紧,危急之际先保住小命要紧,眼见得又有两个亲卫伤亡,又惊又惧的林强云什么都不顾了,那还管得了是否会伤及无辜。三不管的狠下心来,双手齐扬同时扣下扳机,“砰砰啪啪”向冲入的人连开四枪。嘴里大叫道:“休要顾虑太多,凡是接近意欲进入此厅的人,不管是主动进攻还是被胁迫来的,一体射杀!” 亏得林强云当机立断,亲卫再不迟疑端起铳、弩就向外射击。正好将两个以人质为盾,意图冲入厅内的敌方勇士射杀在厅门前。院子里的移动目标被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射击后,也完全清除掉了,总算将情势稳定下来。 也许是一时不能攻入大厅贼人们要另想办法,又或许是贼人的伤亡过大,人数不够了的原因,这一波的冲击后再没有人向大厅进攻。 夜深人静,四下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连大热天的夏虫也被这里的杀戮惊着了,躲进它们地巢穴蛰伏。 不多久,外面传来火铳击发的清脆“砰砰”声、微弱的钢弩“嘣嘣”扣弦声、无羽箭飞射的“咻咻”声,甚至还好像能隐约听到弩弦发射后的“嗡嗡”震鸣声,在尤宅四外响起。 “我们的援兵来了!”这些平时习惯了不觉得如何的声音,掺杂着敌方的痛呼惨号,此刻在亲卫们的耳中不啻韶乐仙音,令闻者如同服食了金丹般兴奋莫名。 “盘牯仔他们来得好快。”林强云嘟囔了一句,立刻大声下令:“各位弟兄,我们的援兵到了。放这些家伙进内,抽冷子从人缝中击杀。” 被林强云这样一叫。外头地贼人们倒是不敢再行冲入,就连几个从暗处现身的贼人也立马缩回了躲身之处。 得到求救信号紧急回军护主地亲卫,一个个急红了眼,两百多人如同疯虎似的横冲直撞,以钢弩、火铳来对付只有小刃短矢弓箭和刀剑类兵器的鞑子,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如果不是林强云及时要亲卫去传达自己“投降可以免死”的命令。来犯之敌可能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在尤宅击溃来敌的战斗结束后不久,到北城参与缉捕大力法王的秦仲涪也派人传来了消息:高家之战只捕杀了一百三十余个为赏金而来的浪人恶客,并没有达到全歼的目的,不仅大力法王不见踪影,还有一股二十多个敌人从和政门方向朝内突袭,让部分喇嘛鞑子逃出了城外。而己方伤亡四十四人,其中战死十六人,重伤二十二人,眼下大队人马正朝和政门外追击。这样的战果十分之差,对林强云来讲。这次可以说是完全失败的一次追捕战斗。 而秦仲涪临走前曾悄悄地给林强云说过,据常州分什接获襄阳传来的消息:五月上,有一批喇嘛和蒙古鞑子在襄阳府新城经过。以这些喇嘛、鞑子们闲谈中的片言只语推断,他们应该是前来接应某位“法王”的援兵,估计近日将抵达两浙路。 “怎么办?”大力法王这恶喇嘛武功高强。就是连射了八枪都只伤而没死,想起那天在护国寺时的情景林强云就禁不住头皮发麻,全身都刀割般地痛起来。按林强云的看法,自己这方除了应俊豪和丁家良两个人外,好像没什么高手可以和那喇嘛僧抗衡。何况,那些即将来到的喇嘛及蒙古鞑子中。还不清楚会有多少和大力法王一样。或者说比大力法王更厉害的家伙。林强云心惊胆战地思量道:“几次眼见能够得手的追杀都被他逃掉,这该死地喇嘛还真命大得紧。他娘的。若是大力法王那厮养好了伤,让他还了魂回过头来寻我林某人的晦气,凭我仅有三、二十斤打铁的死力,只会用火铳装扮道门上人的骗人法术,别说很有可能会被他捉去做蒙古人的奴隶,弄不好只怕是连小命都难保。” “山都这家伙不知死在邓州干什么了,有他小子在身边就好了,凭他快得像鬼一般地身法,连天松、飞鹤他们都能一拼地能耐,应该可以抵挡得住大力法王差不多的高手吧。至不济,也能为我争取一点开枪地时间吧。”林强云双手摸了摸腰两侧的四把手铳,他既担心自己的安全,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一时间但觉既惊且怕的心烦意乱起来。 前院人来人往,众亲卫还在收拾,觉得傻傻的呆坐于软榻上烦闷得紧。再者,刚才受袭时曾下过地,腿脚有拐杖支撑倒是可以行动自如,而且胸胁部也没那么疼痛了,便拉着两条拐杖慢慢朝后院走去。 盘山兔不敢去扶林强云,山葛儿为保护少主死了,其他亲卫也伤亡了二十多个,只须看少主的脸色,就知道这时候他的脾气大得很,现在绝对不能去触霉头。 盘山兔小心翼翼地跟在少主身后,随时准备在少主不支时出手相扶。回头看看落后了一步的应传赐,以及跟在他后面两个新加入亲卫的应家弟子,盘山兔笑了:“这些会武功的应家子弟还太嫩了些啊。” 那两个姓应的亲卫看来像是警惕性不错,只不过他们抬起向四周戒备的手铳,却并没有压下击锤。就算是这时有敌人袭击,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内击发。盘山兔目光掠过应传赐,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这位应大侠客地眼睛里有一丝厉芒闪动。待要看清楚点时,应传赐又变成一副严肃又带点自信的微笑了。 “好似那样的眼光好阴险恶毒,就像有什么狡计将逞般的得意洋洋……咦,我看花眼了么,也许,是因为时才死伤了那么多兄弟的缘故罢?!”盘山兔用空着的左手擦了擦眼睛,离开屋子远了,照出来的光线不怎么亮,后院黑古龙冬的看不清暗外的物事,情景显得诡异。盘山兔心下嘀咕道:“今天是怎么了。好像那里有点不对的样子……” “噗噜噜!”数丈外传来一阵衣袂掠风声,好像人数还不少。 “这是在空中快速扑来的布帛兜风声……有人暗袭!”盘山兔在衣袂声入耳时心里就想到这句话。抬起的手铳没来得及扣下扳机,张开地嘴也没来得及出声,示警的枪声和喊声都不曾发出丝毫,他的后脑就先一瞬受到重击。盘山兔只听到自己的喉咙里轻轻地“呃”了一声,脑袋上巨烈的疼痛伴随眩晕漫涌而至,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数刻时辰。刚刚稍微安定下来的尤宅一阵大乱,然后就是火把晃动,宅内地人几乎倾窠而出向四周散去。 眼看差不多快到亥时了,再不出城远走只怕到天亮就跑不了多远,说不定会被有心人给追上将命送掉。 想想昨天在利和货栈见到那帮子身手绝高的恶人,片刻间便捉获十多个管事、伙家,杀起人来,一声令下仅用了数息时间就将全部人杀得干干净净的情景,朱三甲还是怕得身上发抖。直到此刻,虽然没能肯定发现自己见到他们杀人灭口之事是否露了馅。可玲珑鼠还是觉得必须尽快离开常州这个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不过,心里非常着急也没用,这个姐夫一听到消息后非但拉住他不让走,还一定要一起前去向他的什么东主将情况说明。若不是看在这世上仅剩下的一个姐姐。他又舍不得两个可爱的外甥份上,朱三甲早甩掉这个姐夫自己走人了。 蒋梦琪扯着朱三甲不放手,两人急急过了乌衣桥,转向西行的路走出不到三四十步,便被一伙粗壮汉子拦住,为首的泼皮说:本地大哥“青疤九”在这一带办事。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 “不……不要……声张。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蒋梦琪正欲与其相争说理,却被连声音也颤抖的朱三甲一把拉住。反过来扯了他回身就走。 转到新坊桥边时,兀自愤愤不平的蒋梦琪才开口询问:“三甲,刚才怎么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玲珑鼠,今日为何要怕这几个闲人?” “姐夫啊,亏你是见多识广做生意的人,还是常州城内有名的大米铺管事呢,这也不曾看出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呐,还想去与人理论,太也不知死活了。”朱三甲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但还是心有余悸地微微叹息道:“适才,你难道不曾发现那个看似是游手的汉子并非青疤九的人,而且那人身边三个稍矮些许,身板像是四方块般的从人有什么不妥么?” “只看出他们不是常州本地人,是不是青疤九手下的泼皮倒是大不清楚。只不过,他们几个孔武有力……会有什么不妥?他们还敢在城内行凶不成,我想,最多也就是……” “不敢在城内行凶?!无知。惹上了这些人,打得你半死,断手折脚还是不欲生事的良善之辈了,就是杀了人,也不过让他们麻烦点,多费些手脚毁尸灭迹罢了。”蒋梦琪话未说完,就被朱三甲恶狠狠地打断,说出来的话倒像是教训小孩儿一般:“我来问你,这几个出面拦阻我们的人走近时,不是嗅到一阵又臭又浓重的腥膻味么。” 见姐夫点头认可自己说地没错,朱三甲道:“告诉你吧,那泼皮地三个从人中,最起码有一个不是我们汉人,起码不是我大宋朝的汉人。那厮必定是与小子昨日在利和货栈里所见地人一般,系日常以牛羊肉、乳为食的鞑子。由此可以断言,此人不是来自金国。就是正与金狗打得死去活来的蒙古。计较起来,这几个定然与利和货栈内地恶人是一伙的,故此可以肯定,他们到此应该是……” 蒋梦琪见朱三甲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低下头好像陷入沉思的样子,不由得奇道:“三甲,你怎么了?” “姐夫,你所说与贵东主相与的大东家姓甚名谁,可是位会打制宝刀、会制劲弓强弩的大匠师?” “与我家东主相与的大东家名唤林强云,字飞川。故而又有个‘飞川大侠’的名号……咦,你这小子如何会知晓那位林大东家的恁般事故……” 朱三甲断然道:“那就不会错了。这些恶人一定是为了针对这位飞川大侠来的。” 将梦琪脸上变色,想了好一会才郑重问妻弟道:“三甲,认得住在永福寺左近地‘芶屠儿’么?” 朱三甲:“不就是那个人长得瘦瘦小小,做了暴屠帮手的杀猪仔芶屠儿么。当然认得了,他家我去过好几回,只不过此人和小子一样。穷得没几粒隔夜粮,每次都是空手而回。咳,运气最好地一次,也只从他的枕下翻出六文钱。” 蒋梦琪长出一口气,取出两张楮币,十分郑重地说:“姐夫累死了,没法再走快。三甲,你可有法子在半个时辰内到芶屠家去,不管见到他屋内出来的是什么人,就告诉第一个看到的人一句话:‘局主有险。立刻救应。’说完后你便要立即回家收拾,天亮后马上出城去避祸。能做得到么?诺,这些纸钞给你,出门在外要省着些花销,日后姐夫……” 朱三甲将蒋梦琪递来的钱推回去。不悦地作色说:“姐夫,为你办这点小事要什么钱,两刻时辰内定将这话带到。”叹了口气,感慨道:“姐夫,小子这回见了不该看到的物事,又在那些人面前露了相。稍时天一亮……不。传完了话后,我便出城往南方去躲风头避祸。另外。小弟还有几贯钱老底,时才姐姐又给了我一贯纸钞,再说了,凭小弟能上屋会钻墙的身手,还怕到了外头会饿肚不成。姐夫啊,我就是舍不得两个外甥呢!唉,说那么多干什么,走也。” 朱三甲没有说大话,他去到芶屠儿家传达口信,只用了一刻多不到两刻时辰,然后再不肯耽误片刻,扭头一溜烟走了。 接到示警传信的盘国柱,在几十息的时间内,就召集了隐身于芶屠家左近的两哨亲卫,还有十多位武功好手朝尤家急赶。他们到鱼行门前时,正是林强云令人发出第一枚旗花信号求救之际。 常州城门是亥时三刻落闸上锁,一到亥时以后,若没有知府大人的手令或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军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厢军的兵勇们启封开门。朱三甲急匆匆地绕道武进县衙,从天禧桥赶到广化门时,在十余丈外的巷口探头只是望了一眼,就拍腿叫得一声“惨矣!”浑身的气力像是一下子用得精光,一屁股坐到一条小巷口内。 原来,此时正赶上两扇尺许厚的城门关拢,十二个门丁戍卒抬着三根近尺见方地门闩送到槽斗上,还有一个都头模样的门卒手上拿着封条正涂抹浆糊,准备挂上锁后即贴到门闩上。这般情景,眼见得没法从城门出去了。 俗话说,人有人路,蛇有蛇道。像玲珑鼠这样的城狐社鼠,若是想要搏一搏逃出城去才能挣命时,别的城市不敢说有把握,但对于常州这个八陆、一水九个城门,又百多年来没出现过什么大状况,城墙也只不到三丈高的府城来说,攀出城去并非难事。 只是,此时朱三甲却没法从城墙上翻出城,因为他身上只有一条丈五长带抓钩用于上房地绳索,这还是习惯了偷儿的活计,收拾行装时顺手放到囊袋内的。 朱三甲喘息定了,心知没有绳索器具,即便是以自己惯于爬高伏低掏墙打洞,也无此从城墙上溜走的能耐。细细地梳理了一下心中所知的出城道路,北城的出城道路他倒是熟悉得很,但心中地恐惧让他没这个胆子从那个方向逃命。按朱三甲地打算,他要往南或者往东逃,离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越远越好。右手提了提扎在后腰上沉甸甸地囊袋。里头装着两贯十多斤铜钱,左手摸了摸怀中的一小包物事,站起来一面走一边暗自思量道:“城北虽是有几处可出去的路,但送上门去寻死的事我玲珑鼠可不会去做。没办法,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保命起见,这宝贝物事只索都给了那个贪心鬼。说不得,出了城后再寻些银钱计生活便是。” 一个时辰后,朱三甲万分心痛地割舍了一对玉蝴蝶、两只玉手镯。还有以那物事来起绰号的一只青玉老鼠,再花光了所有的两贯铜钱及十四贯会子、两贯齐鲁纸钞。方被人装在一个大木筒内由南水门送出城来。 被拉扯出木筒,让人丢在湾滩上的朱三甲,想起现时自己身上银无半分,钱无一文就觉得十分委屈。眼看两个赤条条水鬼的臭脸,朱三甲暗思道:“为今之计,必定要先弄些银钱方能南下逃命。城外不比城里。别处是捞不到什么银钱的了,只有去朝京馆或高丽宁,在番邦外国的蠢夯蕃人处或许能快些弄到财物。” 城内影影绰绰地有火光移动,隐隐约约能听到喝叱奔跑声,朱三甲一路小心翼翼来到草市。 一脚踢走摇头摆尾前来讨好的一条小瘦狗,嘴里“呸”一声开骂:“大爷自己都要去行乞了,哪来物事填你的肚子。滚!” 在小瘦狗的呜咽声中,朱三甲游上广场中间的旗杆四下张了张,但见市场南边一处高出其他不少的瓦屋亮着灯光,似乎还有人影走动。这景况让朱三甲大奇。心道:“那处不是败了一回生意的丝贩陈二七家么,如何会半夜起来鼓捣不休……唔,只怕是他家的先人有财物填在地下,这刻想起出银钱再搏一回也难说得紧。若是陈三七家真有银钱,那可比去盗取番邦外国来地蕃人钱财容易得手。也罢。且去偷看下子,得便时悄悄地向他‘借,几文来做路费,即便没银钱,弄些食物饱肚也是好的。” 躲躲闪闪上到陈家主屋房顶,才翻过屋脊欲待看个仔细时,朱三甲习惯性的四周张望了一下。却见到北边远远几大团物事似慢实快地冲陈家这个方向而来。 玲珑鼠心下大叫“好家在。亏得老子有先见之明,不然等一下说不定要吃个大亏了。”连忙轻手轻脚地移到挡火墙边。缩身到北向后赶紧摊开四肢,尽量将身体贴伏在火墙与屋瓦的夹角上,屏住呼吸再不敢稍动。 忽都哥那的大声欢呼吵醒了喃加真不刺随行保护的从人,四个蒙古、女真族孛斡勒俱裸身而起,挤在门边朝外观看。大热天的,此时正是稍凉爽好睡,又见没什么好看的东西,四个人小声嘟囔骂了几句,又自回床上去睡了。 喃加真不刺心烦意乱的还不愿歇息,忽都哥那也只好陪着主子在屋内干坐。 应该是到了丑时前后,意欲去床上躺着的喃加真不刺和忽都哥那刚离开窗前,忽听得院内有人越墙而入,来人到了窗下用蒙古话轻轻叫了一声:“喃加真不刺公主。” 喃加真不刺下意识地应道:“有什么事要禀报。”话声出口,她才意识到来人的口音不对,立时喝问:“咦!你是什么人,怎知道本公主在此?” 那人粗声道:“某家多轮法王,呵呵,公主难道忘了我们曾一同参过欢喜禅么。至于本法王会知道公主在此么,那是某家的弟子探知的。” 喃加真不刺听到“欢喜禅”三个字,身子禁不住一抖,虽然心里恨极,但口气还是软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翁巴干布,你来找本公主有什么事?” 多轮法王笑道:“嘿,此人仍大汗和各位王爷所要的南朝匠师,烦请公主将其速速送回王爷帐下。” 喃加真不刺冲到窗前,果然有三个各抓了一人在手地喇嘛,其中一位胖大和尚右手提了个人站在数尺外。她想起曾被这妖僧一伙的喇嘛灌了软骨药,而后又连续几天让百余人奸宿,害得自己一个多月都不能回复的往事,不由怒视外头的多轮法王,满脸不悦地一口拒绝:“不成,本公主的事还没办成呢。不能就这样回去,你还是自己派人送回大汗帐前好了。”大约觉得语气有些生硬,喃加真不刺又和声说:“对了,大汗和我父王及四王爷他们现时都在河东路,你们只要过了大河便可征调大军护送了。” 多轮法王:“公主要办的事,不过是想到这南朝游玩,此后还有地是机会让你玩个够。现时先将这个匠师送回去才是正事。至于本法王,此刻另有要事待办,为……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醒过来……好小子……是诛……啊……” 多轮法王一声怒喝地同时。但闻“砰!”的一声大响。 喃加真不刺定睛看去,多轮法王手忙脚乱地往那南人匠师头上连点数指。法王自己也似乎受了伤,有些站立不稳,僧袍上好像还破了个洞,并且有湿渍渐渐透出。心下既是欢喜又有些不甘,暗中叫好:“这个南人匠师倒是个好汉子,不知他弄了什么兵器能让这妖僧受了伤。只是法王妖僧伤势显得不重。看来一时半会还死不掉。可惜呀,真是太可惜了!”嘴上却是笑嘻嘻地问道:“哎哟,刚才是什么响声,听起来来好像很吓人地样子,法王仙人你没事吧?” 此刻喃加真不刺的从人听到响动又再次起来,他们手提弯刀一副准备厮杀的模样,到了门口见是多轮法王,俱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神情弛缓下来后只在一旁默默观看。 多轮法王见喃加真不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心知这女子还在为欢喜禅一事愤恨自己。 他一张脸涨得红红的,深吸一口气极力装得若无其事,扳着脸道:“多承公主有心,某家武功高强,这不会半点内功的南人还伤不到本法王。” 喃加真不刺似笑非笑的道:“是么?不知法王有何要事待办。可是能让本公主与闻?” “嘿嘿,本法王的要事么,那便是须得去将让盗匪劫去的针夷铜人夺回。怎么样,公主还有何话好说。”见喃加真不刺嘴唇微张,还待再与自己聒噪,多轮法王松手将提住的人往地上一丢。从怀中掏出一片黄灿灿地物事。朝喃加真不刺一晃又放入怀里,沉声道:“大汗调军金牌在此。喃加真不刺听令。” “大汗竟然将金牌给了你?看来……”喃加真不刺一怔间立时收起笑容,右手按在左胸上躬身正色应道:“喃加真不刺在,恭领大汗金牌令,请令使吩咐。” “大汗金令,着喃加真不刺公主将此人即速押过大河北岸,并可随路征调所遇的本军任一路提控护送至汗马功劳帐所在的大营。”多轮法王在此要紧的时刻也不敢大意,强自忍住伤痛,极为认真的向喃加真不刺仔细交待:“公主,这位匠师是个极为要紧的人,在南朝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其人会制作各种上好的兵刃器具,比那些回回厉害多了,实是于我伊克蒙高勒兀鲁思(大蒙古国)有天大用处的大匠师。此番押送这人回去,你们一行务必要小心在意,依老衲之见,你们最好隐秘行踪悄悄北行,再将其改头换面让人不能认出他的真面目以保万全。” “谨遵令合法谕。” ………………………… 且不说,林强云在常州莫名其妙的失踪,让双木商行的所有人都乱做一团,陈君华、沈念宗和谢三菊等人接报后从京东路飞舟赶往临安,以至于京东两路很多紧要的事情都基本上停顿下来。甚至连斡陈那颜于六月下率十几万大军,分数路从河北东路突入清州、沧州、景州,只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就一路势如破竹地占了大名府路全境,也没能及时予以有力的抗击。这便让蒙古东路南征军乘船顺御河而下,不费吹灰之力就顺顺当当地到达了南京路,在曹州的东明、定陶,归德府地楚丘边缘一线从容征粮、集结。 更休提蒙古东路南征军在年轻统帅斡陈那颜的率领下,于南京路曹州、归德府打谷草整军备战,欲待寻机取归德、睢州,再西攻汴京,准备一举夺下金国的花花江山。 六月十二日巳时末午时初,淮南西路无为军的巢县,巢湖出大江濡须水口南岸的焦湖村。一辆本村地驴车从村北的小码头慢悠悠地返回村里。从小码头到村子约四里左右,一条两丈宽的大马路笔直地从码头穿村而过,出村后通往湖边的几个大村庄。 晴了多日的天又开始转阴,赶着汹涌奔驰云朵地东南风越刮越劲,吹得巢湖翻起了阵阵波浪。这样地风势虽然还不至于吹翻朗手驾驶的渔船,却也不是渔夫们能长久与其相抗地,因此湖面上已经没见多少船只了。 赶车人头上戴了一顶草编的露髻遮阳帽,靠在车拦上低垂着头呼呼大睡。拉车的健驴没人催促,很安闲地慢慢走着。没有一点同情心地完全不顾及坐在车上那位年轻女客地慌急心情,任凭那女人一直大声吵吵说要走快点。别要耽误了自己带来的人医治疾病,它只是不慌不忙地“踢踏踢踏”迈着方步慢慢前行。 太阳时隐时现。天气依然热得人大汗淋漓。可能是劳作地农人、渔夫们回家进食,又或许是时近中午需要歇晌,村东头除了一条黑狗躲在树阴下张大嘴巴呼呼的喘气外,只有十几个光屁股的小娃娃在玩耍。自得其乐的孩子们中,那些大点的手持竹木小棍细棒,在田埂上树丛间呼啸奔走。应该是玩兵与贼的游戏。还有几个年纪更小地,则滚得像泥猴般,聚在路边的排水沟旁耍弄泥巴。 进了村子后,驴车没有立即停下来,沿着空无一人的大道走,直到快要走出村去了,那驴子才晃晃荡荡地行到一座房屋门口止住脚步,然后就“哦昂哦昂”的抬头叫了两声。这时候,赶车的老汉方懒洋洋地坐直身体,不慌不忙地伸了懒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停下嘴的年轻女人,大声嚷嚷道:“啊,这就到了么,我老人家好像才刚刚睡了一下子呐。” 赶车老汉动作利索地跳下车,走到那房屋的大门前冲里头高叫:“王先生。王郎中,快些出来。” 门内有个小孩的声音回应:“来了,来了,这么热的当昼(中午),也不让人消停歇会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三四岁、梳着两根朝天辫的小孩探出头来,见到赶车老汉,一脸不悦地没好气问道:“阿哟,我道是谁人如此不知趣。原来是驴老头。师父不在,去巢县城内请匠师替我打造银针了,有什么事同小地讲便是。”没待驴老头开口,那小孩儿又噼里啪啦吐出一串话声:“等等,驴老头,小子先同你讲哦,我家现时可是没一粒米,酒缸底也能晒谷了,就是复水酒都没得一滴。你若是要来讨米煮食、讨酒解馋的话,那就不用说出来了。你若是非要讲的话,回应只有四个字:‘没得商量’。喂,驴老头,你听清楚了没,若是听清楚了那就这样了,你回去罢。唉,困死我了,还是回去睡一觉先。” 小孩儿叽里呱啦没停歇的话,不但驴车上的年轻女子听得目瞪口呆,就是驴老头也连连张嘴没说出一个字来。此刻见那小孩儿准备关门,驴老头一把将门推住,叫道:“且慢,我告诉你针童,我老人家不是来向你师父讨米,也不是来混酒吃,而是为你师父带来了两位……哦,不对,是一位病人。怎么样,如今你这小东西还有什么话说?!嘿嘿,这下你们家有银钱收入了,再不须天天来向我老人家借米煮粥喽。” 针童抬头望了一眼驴车上地女人,不高兴的说:“这女人身上无汗,脸红唇白,只是水土不服有些发痧,只要用铜钱在背上刮刮就会好。恁般的小病也来寻我师父,她敢情是嫌钱多了用不完么。叫她回去自个刮刮痧就是。别来这里打扰……” 驴老头连忙叫道:“不是她,不是她。车上还另外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呢,那个才是前来向你师父求治的。” 针童道:“那好,你们将那人抬进来吧。” 驴老头一边和女子一起将病人从车上搬入屋子,一面向针童笑道:“你师父去打制银针?这么说,你这小子将他的本事学到一点,可以为人看病了。恭喜,恭喜!” 车上的病人用一块大布单包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头发被割得只剩下了很短的一点,表面上看来像个和尚。 针童取出一张草席铺于厅中。让驴老头和女人把病人放到地席上。 “能不能快些为我的人医治啊,他已经昏睡四、五天了。”像是病人家眷的女子将人抬进来后,又去车上提了两个包袱进来,见针童还是站在那儿没什么动静,不由得向针童提出要求。 驴老头也在一旁帮着说话道:“是啊,是啊,针童你就给这位病人先看看吧。”又向年轻女人道:“这位小娘子,你看,人我已经给送到王针神家了,那个……小老儿的车脚钱是不是……嘿嘿。讲好三十文铜钱的,不算多吧。你就爽快些给了罢。” “不成。”小娘子一副认死理的样子,看来没有那么好说话:“时才我们在码头上说好了的,须得送到针神家中,让他为我的人治病了,才能将钱给你。” “这……这……”驴老头拿不到钱,心下也急了。将针童拉过来推到地席的病人旁边,连声催促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师父不在,难道你就不能诊治么。快快快,快诊病,若是不大要紧的小病,你自个动手为他下针就是。快些动手,老儿我好拿到钱沽酒去也。” 针童心下倒是跃跃欲试,但他又有些迟疑。 不由得将眼睛看向那女子。 “你若能诊治,自顾动手不妨。不过,别把人给我治死便是。” 针童还在迟疑,驴老头急道:“小针童,已经跟师父习艺五年。还没学会如何认穴下针么。这就太也那个什么了!” 针童再看了女子一眼,似是问别人,又似是自问自答的小声说道:“可以么?!我想应该是可以一试。” 说完,针童便捋手扎脚的欲上前着手查看。 将包着的布帛掀开,驴老头见昏迷的病人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这青年呼吸急促。人也长得甚是丑陋。此人方方的脸形青一块黄一块。还因病而显得稍长,口眼歪斜嘴角有涎流下。 针童不由得脱口欢声叫道:“原来是中风,这倒容易。”站起身匆匆入内,一会功夫便又出来,手上拿了一个红布包。 布包打开时,女子所见包内是**枚长短不一的光闪闪银针。 针童在病人的头脸上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会,慢慢的扎下数枚银针。期间,他低头想一会儿,就将针深扎一点。停了停又想一会儿,却将针提出一些,然后自语:“‘轻滑慢而未来’,此乃真气未到之象……唔,来了,来了,‘沉涩紧而已至’。哈,果然如此!”针童长铭笑嘻嘻的用拇食二指把银针来回搓动。 半晌后,不知是看的人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效,病人的口眼再不似刚才般歪斜得那么难看了。 针童将银针留在病人的脸上,脱下他的衣服又发现这人虽相当壮实却是很瘦,而且身上明显有伤未愈。针童在病人的身上查看、各处吸嗅了好一会,这才拉起此人满是老茧的右手,似模似样的以三指轻按到寸关尺,闭上眼。 许久之后,针童突然喃喃自语:“怪事了,怎么会这样?” 驴老头和女子同声问道:“怎么了?” 那女子瞪了驴老头一眼,再出声问:“看得出来是何病症,你们能治好么?” 针童道:“放心,这又不是多么难的病症,有什么不能治的。只要他一时半会的不死,最多我师父回来后让他才人家出手便是。” 天色像是夜晚般越发地暗了,屋外的风声也越来越响,现时的云层想必已经浓厚得很,风也吹得比来时大上了许多。 院里“啪”的一声响,吓了一跳的驴老头探首往外一看,拍拍心口安慰自己道:“原来是一块瓦摔破了,这风可吹得厉害啊。” 驴老头缩加头呵呵一笑,对针章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又将手伸到女子面前,笑道:“嗳,小娘子,这下要把银钱给老儿了吧。三十文足,可不能少了让我老人家吃亏啊。” 女子转过头看了驴老头一眼,又仔细看看病人的脸,大约发现病人的脸已经恢复了很多,这慢吞吞从腰间荷包里拿出钱来,解开串钱索,一文一文地放到驴老头伸得长长的手,嘴里却在念:“一、二、三、四……” 驴老头被女子数得心痒难耐,也跟着“八、九、十、十一……”的叫。 没成想那针童已经起了病人脸上的银针,此刻正捏着一根针在病人头顶比划,被两人念得烦躁,停下手尖声喝叫:“别念了,吵死人,现在需要对其颅部下针,若是害我认错穴时,要你们两个赔他的命。” 两人不敢再出声吵着针童,默默地数足了三十文铜钱后,回转头去看时,却见针童颤抖着呆坐在地上。 驴老头大奇,不由得走近前去,仔细听时才发现针童在自言自语:“……凡欲疗风,必选‘神庭’,此穴在鼻直,入发际五分……唉,针不针呢?” 针童抬眼看了女子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抖着左手分开病人的短头发,右手银针点在其头颅上,深吸了一口气,将针往下刺入。 在针童下针的同时,院子里屋瓦上传来疏落的“噼啪”声,女子小声道:“这雨总算下来了。” 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闪现,好一会之后,“啪啦”一声惊天的炸雷在屋外不远处响起。 被这声惊雷吓着的针童,捏住银针的手一抖,不自觉的往下用力又朝是一提,把银针拔了出来。 那躺在地席上一直毫无动静的病人,也似是被雷声惊醒,猛地掀开身上的布帛,“哎哟”大叫一声,只穿了一条短裤就这样光着身子赤着脚跳起,头也不回地望门外冲去。 听着外面如疯似狂“杀!一体射杀,不管是什么……”的叫嚷声渐去渐远,一老一少和那个年轻女子被吓着了,只是目瞪口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发一言,一动不动地傻呆呆站在厅内。三个人心里都在想:“那人病了多日,看得出已经瘦得露出骨头了,没想到还跑得那么快,叫得如此大声……”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披着蓑衣戴了竹笠的人走了进来,他一面用手指刮下脸上的雨水,一边跺脚意图弄掉鞋上的烂泥,嘴里却说道:“可惜,真是可惜了那么一个年轻和尚,好好一个后生就这样投入湖中寻死,真真是太可惜了。” 《宋末商贾》第一部完。 (全情人阁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