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 第一章 初临贵境 夜里的昌松县,丝毫看不出日间那熙来攘往的热闹,这城郊之外的地方,更是连巡更人也不会顾及的角落,除开此起彼伏的几声犬吠之外,只有一派寂静。 一轮圆月,高悬中天,将淡淡的银晖晒满大地。 置身于院子里那棵大树枝叶之间的慧彦,小心地根据月光的角度略微调整了下自己的身形,让自己的影子完全隐匿在那娑婆树影之中。 脱去身上宽大的僧袍,换上这一身适宜夜间行动的短打行头,在这清冷月色下,慧彦却觉得心头依稀有些发热,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那纵横江湖时的热血岁月。 从他的高度望下去,他的四个弟子也已经各自据守一方,隐成呼应之势,无论对手从哪个角落进入这个院落,都必然落入他们的合围之中。 慧彦微微一笑,把心神完全放在大树下那离他不远的草屋上面。 草屋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睡着十几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自从半个多月前慧彦好心地将一名被丢弃在荒郊的婴儿抱回来抚养之后,这些天来就不断有婴儿被乘夜放在小院附近,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女婴。 事实上算上这整个破烂的临时僧院,慧彦都想不出会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东西。就是今天日间他说起有人连续几天潜入寺院的发现之后,监院法明和尚也不过是用一种看疯子般的表情看了他半天之后,摇头便走,再不理会。 但慧彦却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但有人漏夜潜入,而且来的人极为高明。 所有的线索,都只存在于这间草屋之中,哪怕以慧彦的江湖经验,都看不出这家伙如何潜进门来的痕迹,就仿佛他是直接就在草屋中凭空出现一般。 这也更激起了慧彦的好胜之念。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连那皎洁的月光,似乎都已经有点淡了。 就在连慧彦都有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太过怀念昔日的江湖岁月而产生幻觉的时候,一声再细微不过的轻响,从草屋之中传了过来。 响动虽轻,于慧彦而言却不啻于轰然惊雷,他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长身而起,向着几位弟子做出一个手势之后,足下借力,人已然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划过长夜,悄然落在草屋门前。 残旧的草屋连个象样的门都没有,只是象征性的悬着草帘,慧彦伸手轻拂,草帘应手而起。 惨白色的月光,自窗台映入。 草屋中的情景,一览无余。 一切正如慧彦所料,草屋中确实站着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他站在那草屋中间并排放着的十几个婴儿当中,就这么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式,直直地正面着慧彦。 但慧彦却没有冲上前去。 他整个人甚至还保持着向前冲去的姿式,却就这么生生地僵在了门口。 他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甚至是他数天之前亲手抱回来的! 这是原本应该正静静地草堆上面的婴儿之中的一个! 慧彦半生纵横江湖,过惯了刀口喋血的日子,哪怕在面对再强大的对手,也从来未曾有过一丝畏惧,但是现在,他却觉得一股恶寒之意,从心里的最深处渗了出来。 寺中人手不足,他这些天来也难免每日过来帮着给这些小孩换衣喂饭,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个小孩的情况。 这分明就只是一个不到半个月大,连胎毛都还没退尽的婴儿! 这般大小的婴儿,莫要说站立走路,便是爬都不应该是会爬的。 可是现在这么端端正正地站在慧彦面前,就是这样一副婴儿的身体,这个诡异的婴儿,还正双手大张,头微微往上昂起,恍若是在进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在那湛然月色下,慧彦甚至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上露出的那种似哭似笑的奇怪表情。 这也绝对不是一个婴儿所应该拥有的神色与表情。 银色的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在地面上将婴儿的影子拉得有些变形狰狞,尤其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慧彦尽管对于即将面对的敌人早就已经有了种种猜想,却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会是这样一副奇诡的场面。 他可以无惧于任何敌手,但在面对着这完全超乎于他认知之外的场面,面对这似乎只属于鬼神之属的领域之时,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的几个徒弟也都已经围了上来,占据了门窗各处。 他们都自跟着慧彦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就在围上来的刹那间,手上已经燃起了火把。 只是他们也在转眼间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一个两个也都是被眼前这幕情形吓住了,与慧彦同样呆在了那里,半点动弹不得。 房间里那个婴儿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人影与火光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抬起脸来,愣愣地看着他们,脸上却还带着那股极端诡异的神色。 一时间草屋内外,似乎连风声都凝固住了,只余下几个人压抑的呼吸之声。 ………… 李子球觉得自己已经很镇静了。 换作任何一个人,置身于他这样的情况下面,只怕早就已经发疯发狂了。 甚至可以说到现在为止,李子球都还没能够完全确定自己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记忆还停留呼吸停止时的那一刻,再睁开眼来的时候,却已经是身处于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下面,而且已经成为了这样一个明显出生不足月的婴孩。 幸好多年来的训练,已经让李子秋习惯了在面对着任何环境的时候,都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并尽量去适应。 是以虽然心里震惊莫名,但他这些天来还是一直默不作声地扮演着一个婴儿的角色,并慢慢去适应这个柔弱而全新的身体。 只是身具一个成年的人思维与习惯的李子球,却实在没有办法如真正的婴儿那样一天到晚一直躺在那里,渐渐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之后,这两天来难免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起来活动活动,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破旧的和尚庙里会有着慧彦这么一个江湖大豪转职的和尚,居然会由此发现蛛丝马迹。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来,火把上火舌吞吐,“噼叭”作响。 李子秋蓦地从震骇之中回过神来,却是觉得周身发冷。 虽然他还看不明白这前因后果,但也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眼前的处境。 慧彦自恃身份,并不曾带有武器,他那四个弟子可都是一手持着火把,另一手擎着明晃晃的戒刀。 这些和尚这么大张旗鼓,本意未必是来对付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婴儿,然而他现在这个模样,被他们撞个正着,事情只怕就难以善了了。 从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李子秋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心中那种惊骇欲绝。 现在他们都被自己那太过诡异的出场给吓住了,但只要一旦回过神来,这种恐惧的情绪都更是容易爆发成为十倍百倍的残暴。 点天灯?浸猪笼?拿刀剁成肉酱以防止每一个细胞跑脱…… 种种不知道来自历史传说、聊斋还是黄易、卫斯理的念头一时之间纷沓而来,但李子秋偏偏找不出任何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 “咳……”慧彦最早回过了神来,他气贯全身,周身骨节都自发出阵阵脆响,望着眼前似乎并没有什么进一步举动的的婴儿,神情肃然,如临大敌般试探性地探出了一步。 火焰闪动间,李子秋一眼望见慧彦那在暗夜里反射着光芒而格外显眼的光头。 他猛地挺胸昂头,就这么直了直身子。 慧彦的身形为之一滞,双掌横在胸腹之间,一派如临大敌的神色,四面更是一阵刀刃横空的声音,一个胆子略小的弟子甚至连连退出了好几步。 却见得草屋之中那个说不出神秘的婴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火光与月光夹杂自他背后映来,一时间恍若身上披上一层彩色霞光,不可逼视。 就在慧彦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又弄得有点儿呆滞的目光之中,李子秋周行七步,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喝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第二章 转世佛陀(上)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半夜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的监寺法明和尚,在弄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又亲眼得见了李子秋的灵异之后,就一直处在这种极端亢奋的状态,他五体投地地行着大礼,嘴下却是不住说着。 李子秋很不得劲地斜坐在房间里惟一的一张胡床之上,裁剪过了的僧衣仍然大得有点儿离谱,只有勉强披裹在身上,眼神淡淡地在伏在地上的法明,与静立一旁的慧彦身上移转着,在仔细听着法明的唠叨的同时,也在细心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还没有莫名其妙的成为这样一个婴儿之前,李子秋的公开身份原本就是在国际心理学界都有一定声望的心理学家。作为一名在心理学上下了十几年功夫的研究者,通过对周边人物的语言乃至每一个细微动作作出评价,从而把握他们的心理波动,简直就是近乎本能反应的东西。 更何况,李子秋也很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虽然看上去是已经安全了,其实个中危险,却仍不比刚才少上多少。 “弟子终日佛前苦求,只盼我佛能垂怜赐示,给弟子指点一条明路”,法明和尚还没从激动中回过了神来,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未曾想我佛慈恩广布,亲身降临,弟子……弟子……” 李子秋听着法明卯足了劲地大表忠心,肚子里却是暗暗叹气。 这个法明和尚表现看上去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降世佛陀丝毫不加置疑,甚至可以说是崇拜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这也恰恰就是问题所在。 虽然李子秋现在这样一个未足月的婴儿,摆出来的释迦牟尼降生时经典造型绝对够眩,而科技不发达的社会条件下,群众对于神神怪怪的事件接受程度应该也比较高,只是作为一个心志成熟的成年人,碰到这种超乎于自己理解之外的事情,正常的心理反应必然要经过一段的犹豫甚至抗拒的适应期,这是人类意识自我保护的体现。 法明和尚会这么丝毫不加怀疑地直接表现出狂热的信仰,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他所言的在此之前,他已经长时间地进行自我催眠,而催眠的内容就是希望能够得到佛祖降下来的搭救的指引。 在李子秋原先的职业生涯里面,对这种宗教徒在自我催眠式的宗教体验里看见神灵降临的案例,倒是不少见。 只可惜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李子秋就已经看得清楚,这位法明和尚天天想着佛祖降临恐怕不是因为什么信仰,而是真遇到了大难题让这个和尚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而只有期盼佛祖搭救。 这对于李子秋来说实在是一个很糟糕的信息。 毕竟不管他脑袋里有着多少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与经验,现在却只能顶着这具不足月的婴儿身体,能做几个简单的动作,多说几句话都已经很了不得,实在是再做不来什么其他事情。 象法明和尚这种经过长久自我催眠的人,往往难免偏执,在李子秋这样一个希望出现之后,如果很快发现幻想破灭,那到时只怕事情就真是麻烦了。 不过真正最大的麻烦,还不是这个法明和尚! 李子秋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一直喋喋不休的法明和尚,却是将眼光转向默立一边不言不语的慧彦,忽然微笑开口,唤了一声:“慧彦。” 慧彦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却仍是合掌为礼,微微躬身,应了一声:“是!” 他到现在还是很有几分茫然,对于李子秋的身份也未尝没有过怀疑挣扎,不过有监寺僧法明这个活生生的范例在眼前,倒也还算保持了足够的礼数。 “慧彦”,李子秋略打量了他半晌,这才开口,仿佛在吩咐一件不足道的小事般淡淡说道:“明日一早,你便出了这山门,还俗去吧!” “是……啊……”慧彦猛然抬头,看了看李子秋,又看了看法明,呆在那里,完全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原来一直跪伏于地的法明,也是被李子秋这句话给惊得直直站了起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僧家制度,一寺之中,原本就以住持为尊,现在李子秋虽说顶了个佛陀降世的名头,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开口就说要驱逐寺中主持僧,哪怕是连法明这个对李子秋佛陀转世的身份深信不疑的和尚,都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 “什么?”慧彦慢慢站直了身子,双眼微眯,直视着李子秋,语气里隐隐透出一股冰冷的意思:“你刚才在说什么?!” “如今夜色已深”,李子秋与他坦然对视,没有半分退缩之意,语气里仍是淡淡:“待到明日一早,你便出了山门,还俗去吧!” “凭什么!”慧彦一声暴喝,须眉俱张,他踏前一步,攥紧双手那醋钵大的拳头,一副一言不合便要冲上去将李子秋暴打一顿的模样。 “使不得!”法明连忙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了慧彦的胳膊:“主持,千万使不得!” 他是最明白这位慧彦主持虽说向佛日久,但那一身江湖气却是丝毫未减,昔时在少林本院之中,他就因此与同门师兄弟大多格格不入,这才会被排挤到凉州治下的昌松县这种边关之地立寺传法,一旦让他真的心头火起,还真是很有可能不管不顾,径直对这位转世佛陀动手。 而除了他与慧彦之外,这寺院中其余四名僧众都是俗家之时便跟随在慧彦左右的弟子,平日里没事都是把着一柄戒刀,杀气腾腾的模样,全无出家人的气派,如若恶了慧彦,让他们一同恼将起来,只怕莫说是眼前的活佛要变成死佛,就是法明自己的这颗光头,也要搬一搬家了。 是以法明一边口中大叫,眼睛却是一直向着李子秋示意,只盼着这位转世佛陀能有所转圜,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莫不是让你还俗”,李子秋却似乎是丝毫没有看懂法明的暗示一般,失笑道:“你却还有不愿意不成?!” “哈哈,笑话”,慧彦怒极反笑,他手轻轻一挥,法明便毫无抵抗之力地跌撞了出来,慧彦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这寺院虽破,却是我与一众弟子一年多来辗转化缘,辛苦立下的基业,就凭你这一句话,就要将我扫地出门,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慧彦冷眼看着李子秋,神色中却是一副随时准备把这个装神弄鬼的小孩从座上纠下来的模样,语气里更是一派讥讽:“难道就只是因为我打心眼里就不曾信过你是个什么转世佛陀,就当不得佛门弟子了么?!” 第三章 转世佛陀(下) “主持,莫要造次”,法明好不容易爬起了身来,跑过来挡在李子秋面前:“若是道信师伯知道你对佛陀无理,只怕……”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你信与不信,却是无妨”,李子秋却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开口打断法明的话,径自对慧彦说道:“只是慧彦,你扪心自问,纵然此时你明知有一尊真佛在你面前,你心中就真正能生出向佛之念了么?!” 慧彦猛地一愣,喃喃半晌,居然答不出话来。 他虽身入佛门已然数年,但言谈举止,仍然难脱当日里江湖大豪作派,多少时日来,于佛门义理,始终觉得隔了一层,便是当时在少林本院当中,也不止一名师长曾苦口婆心规劝过他,只是他本性难移罢了。 他原本怒意勃发,现在被李子秋一语说中要害,气势登时便弱了几分。 “我让你还俗,并不是为难你”,李子秋的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趁热打铁地说道:“只是你身在佛门,心却在江湖,披一袭僧袍本为六根清静,不染红尘,于你反倒成了枷锁桎梏,是以我才欲为你除却它罢了!” 李子秋当然不会没事嫌命长故意去挑逗慧彦这个看上去就一副威猛模样的蛮和尚,搞出这么一出,也实在是不得已才想出来的办法。 从草屋里看到慧彦突然出现到现在为止的种种表现,已经让李子秋明白这家伙绝不是一个真正的佛教徒。 就冲他与他几名弟子的行为模式,如果不是这庙里有法明这个真和尚在,李子秋简直要以为自己这次是掉进了绿林好汉们的贼窝了。 法明虽然也是个麻烦,但只要他是真的正信佛教徒,李子秋总还能想办法去忽悠住他。 但慧彦这种明显对神佛敬畏不深,而又好奇心与好胜心都过于炽热的家伙,却明显是个不稳定因素。 李子秋很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除了一脑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之外,实在是没有半点儿的行动能力,哪怕是想再装神弄鬼都举步为艰。 等到他刚刚靠山寨释迦牟尼的经典出场姿式带给慧彦的冲击一过去,这个和尚随便想出啥招数试探两下,他还当真没把握招架得住。 所以他必须捉住慧彦根本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憾中回过神来的机会行险一搏,必须趁这个机会建立起对慧彦和尚的绝对心理优势,把他与慧彦之间这种不平等的地位关系固化下来,并牢牢地刻入慧彦和尚的潜意识之中。 “不公平,这不公平!”慧彦猛地抬起了头来,双目通红:“自我皈依道信师尊之后,这七年来守五戒,行十善,规行矩步,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哪怕明知被派至这凉州边关之地,形同流放,也从不曾有过半句怨言,难道这还算不得一个出家人么?” “法明,你说”,慧彦戟手直指法明,喝道:“这半年来,我挂着这住持的名头,可曾误过一次功课,可曾缺过一次苦修,可曾短过半刻化缘?无论如何苦累,我可曾动过半分重操旧业的心思?若是做到这些都还做不得数,遮莫是那道信从一开始便在戏耍于我?!” 法明张口结舌,终归只是长长的一叹,似乎也在为慧彦感慨。 李子秋却是听出了些味道来,他继续摆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缓缓说道:“慧彦,你也莫生怨恚,徒造心魔。你与佛门大有因缘,道信所行自有玄妙,你不妨把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当可参详明白。” 李子秋刚刚确实没想到慧彦会发这么大的火,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倒不是一件坏事。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慧彦会如此歇斯底里地表现自己的情绪,恰是证明了刚刚李子秋的话已经触及了他的心灵深处最脆弱的东西。 在那个慧彦潜意识里自己都不信的希望被打碎的时候,也就是他心防最脆弱的时候,正好给了李子秋在他心里种下信仰的机会。 “唉”,慧彦叹了口气,他并没有意识到经过这么一个来回,自己对于眼前这位自称佛陀转世的半大婴儿,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防范抗拒的心理,很自然地就顺从李子秋的吩咐,慢慢地说起了他的往事。 在李子秋生活的那个时代,出现在电视剧等文艺作品中的催眠术,大多是由催眠师拿着个怀表状的东西在被催眠者的眼前晃来晃去,这种手法当然不能说是错的,不过在实际操作中,却是只存在于特殊场合里的特例了。 事实上催眠术的应用,在绝大多数时候是为了消除心理医生与被催眠者之间的隔阂,进而在潜移默化中建立起被催眠者对于心理医生的信赖甚至盲从,就如从刚刚开始李子秋所做的一切。 慧彦正慢慢地说着,法明也偶尔帮着补充几句,不多时候李子秋就明白了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也听出了许多他需要的关于这个陌生的时代的信息。 现在是大隋开皇年间,而这是一个还有古武术存在的世界。 慧彦曾是一名江湖大豪,好武成痴,生平快意恩仇,好打不平,也时常做些劫富济贫的营生??这当然是慧彦自己所说的。 慧彦武功不入一流,轻功却可称绝顶,碰上过不少难缠的对手,却是不曾失过风,再加上为人豪爽,仗义疏财,手下也曾聚集了不少弟兄,俨然是一方豪强。 直到某日他犯下了一番大事,惹得官府大动肝火,勒令进剿,但慧彦据着地利,居然让官兵很吃了几次大亏,正逢佛门一代宗师道信大师行脚说法,路边此处,发大慈悲心替慧彦与官府讲和,这才化解了一场天大的纠葛。 当时慧彦一伙尽是亡命之徒,道信能说服他们,除了确实许给他们那些手下不错的归宿之外,也是因为道信竟然答应要将佛门绝学传给慧彦,这才让这个武痴动了心。 只是这些年来,其他事情道信倒是不遗余力地办得妥妥贴贴,惟独传授武功这件事情上面,一直未见有所行动,每次慧彦等得心急了,追问起来,道信的回答也大抵只有一句机缘未到,实在被慧彦问得无法了,才告诉他,只有到得慧彦能真正成为一个出家人之是,才是他得传佛门绝学之时。 “慧彦主持这些年来确实谨守僧家制度,未有半分逾规越矩之处,甚至……”,法明看了慧彦一眼,低下头去:“甚至较之一般僧众,更为清苦自持!” “男儿一诺,终生不悔,这些都是当然之事,道信师尊的为人,我自也明白”,慧彦摆摆手,已没了方才的激愤,颓然摇头:“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清楚,到底我是哪里做的不够,师尊为什么一直不愿认可于我?!” 李子秋消化着这一系列对话中的信息,心头却是大定。 刚刚听慧彦闹腾着什么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出家人,他还怕这个家伙纠结的是什么佛学理论问题,那他可真没多大把握能搞得定。 但现在慧彦的问题就简单多了,李子秋没读过太多佛经,但总也看过金老爷子的《天龙八部》嘛。 李子秋微微一笑,开口问道:“慧彦,你觉得道信大师武功如何?!” 慧彦想了一下,这才答道:“渊深海阔,非我所能揣度。” “佛法是救人的学问,武功是杀人的技俩”,李子秋继续循循善诱:“你们且说说,道信大师一代名僧,为什么却又会身具如此高深的武艺呢?!” 慧彦一愣,在他的认识里,佛门高僧实在有不少是武学大家,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现在他的思路完全被李子秋牵着走,听李子秋这一说,也确实觉得这其中好象真有着很大的问题,只能低头合掌,答道:“弟子不知!”却是没觉察不知不觉之间,他对李子秋的称呼已经改变了。 “昔日释迦牟尼衍演善法,有六种外道惑乱众生,释迦牟尼也只好以大神通铲除化去”,李子秋接着说道:“是以佛门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武学虽是杀人之法,却也是护持正法之要,不得不学。” “善哉!善哉!”法明大有领悟,不由得欢喜赞叹。 慧彦若有所思,隐隐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细思下来,却还是模模糊糊,只能应了声:“是!” “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修为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才能学习更为精深的武功,否则难免走火入魔,经脉内损”,李子秋一副扫地老僧的架势,看着慧彦,缓缓说道:“你虽然谨守戒律,勤苦修行,奈何佛法论心不论迹,哪怕以道信之能,也是无法勉强得来,现在你可明白了!” “原来……原来师尊是一片苦心”,慧彦被这一句点醒,却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得一脸黯淡:“只是……只是弟子实在没有佛性,实在……实在不知应当如何去做……” 李子秋笑而不语,法明在旁边却是旁观者清,经过这么一夜折腾,他对于眼前这个转世佛陀也是信心大增,抢前一步大声喝道:“主持,真佛就在眼前,你却在求哪个佛?!” 慧彦呆了一呆,却是顿觉眼前豁然开朗,毫不迟疑地翻身下拜,五体投地:“弟子无状,冲撞我佛,恳请我佛慈悲指引!” “我佛慈悲!”法明也自长身顶礼,伏地不起。 李子秋看着拜倒在自己眼前的两个和尚,这才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看似平淡无奇,但事实上却可以说是生死关头,只要李子秋稍有一个应对失措,只怕就难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了。 也就直到现在,他才稍微收拾点心情,来想一想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怪诞的一切。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却已经两世为人。 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有了一个陌生的身份,甚至还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体。 李子秋抬起眼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月华散尽,第一缕晨光划破苍穹,映入斗室。 这真是漫长的一夜。 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四章 首场作秀 虽然还只是初秋的天气,晨风吹来,依稀还是有了几分清冷的意思。 星月散尽,天却还没有放亮的意思,还是黑沉沉一片。 慧彦、法明带着其他的三名弟子,已经排好了队伍,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寺院门口。 慧彦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一身依着李子秋的吩咐刚刚做好的大红镶金线的袈裟,配上黄色僧衣,还是很有些不适应的感觉,总是觉得这样搭配起来的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 这个时代的僧人服饰,还不曾象后世那样统一,但基本上都是以内里淡灰、淡黄色的僧衣来配上外衬的玄色袈裟为主流,只是李子秋在那天亲眼见过之后,觉得这样打扮起来的效果还是没他印象中的这种服装来得张扬惹眼,为了实现他预想的效果,李子秋还是让慧彦他们拿出了原本不多的一点积蓄,给寺院里上上下下都量身打造地订做了一身。 法明跟在慧彦身后,却是一脸的投入,在对李子秋的信仰上面,只怕没有人比他再坚定的了,虽然李子秋的吩咐很有些匪夷所思,他却仍然不折不扣地在做着。 他身上的袈裟颜色比慧彦略淡,而排在他身后的那慧彦的三名弟子,则是一袭天青色僧衣外衬淡黄袈裟,脚下的长筒罗汉袜也由灰色换成了雪白,配上深黑的六耳芒鞋,颜色对比鲜明无比。 “咳”,李子秋也换上了一套合身的衣物,迈着方步踱了出来,慧彦余下的那名弟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伺侯着,他一副领导气派地向慧彦他们挥了挥手:“都准备好了?!” 慧彦一干人都自合什躬身,恭谨无比地应了声:“是!” 那天晚上李子秋已经将转世佛陀的形象深深地刻入了慧彦与法明的心里,这些日子来,李子秋跟他们之间谈话不多,但每每能切中其要,有许多天马行空的念头,更是让慧彦他们都是初听时觉得不可思议,细想起来却是越想越有道理,现在合寺上下,对李子秋的尊重早就已经是深入内心的了。 “慧彦”,李子秋一眼看见慧彦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还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弟子”慧彦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弟子始终觉得这身衣服太艳了一点。” 他的几个弟子暗里交换眼神,心中也都是暗暗点头。 法明现在是对李子秋是毫无保留的相信,莫说换身衣服,就是让他绕这昌松县城裸奔一圈,只怕这位大和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倒是慧彦跟他们这些江湖汉子,在审美观上面却实在觉得有点接受不来,反而都显得很有些忸捏的模样。 “你们看他周身涂金抹漆,饰以宝络珠华,又是不是太艳了点?”李子秋伸出手,指着摆在中央充作大殿的屋子里面那几尊佛像,忽然开口发问道。 “这个……”慧彦隐隐觉得有点明白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只能支吾道:“那是佛陀威仪,弟子怎敢与佛陀相比……” “有什么不能比?!”李子秋面容一肃,沉声说道:“你们说说,今天让你们是准备干什么去?!” “接引众生,导人向善,广结福缘!”几个人按李子秋原先的教导答得一字不差。 “这就是佛陀的事业,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当年释迦我佛做的事情”,李子秋挥着手,一脸传销主管讲课时的狂热模样,提同了音量说道:“穿上这身衣服,你们就代表了佛陀的庄严法相,就要由你们去展现佛陀威仪!” “这是堂堂正正的事情”,李子秋斜着脸,扫了慧彦他们一眼:“如果你们还有谁心怀疑虑,畏畏缩缩,趁早不用去了,省得堕了我佛门的威风!” “弟子明白,弟子知错了!”慧彦跟那几个弟子都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在涌动,点头应错,却是随即昂首挺胸,身子站得笔直。 慧彦跟他这几名弟子,虽然都已经因为各处的原因身入佛门有好些年,也都很努力地在学着做一名真正的佛门弟子,但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也就直到眼前的这一刻,他们忽然之间觉得,原来他们离佛已经如许之近。 “明白就好”,李子秋淡淡一笑:“看准了时间,就出发吧!” 慧彦等人大声点头应是,望向天上,确认了一下时间正当临到天亮日出之时,便自鱼贯而出,向外行去。 李子秋站在房门之外,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也自微笑。 刚刚的即兴讲话,在现代社会也就是很正常的临场动员,不过或许是因为使命感原本也就是宗教体验中很重要的一环,现在看来在慧彦他们身上发挥的效果,似乎要比李子秋预想的还要好些。 “当!” “笃!” 慧彦与他几个弟子手上捧着的铜钵铜钟,法明手里捧着的木鱼,同时敲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清晨,声响传出,更显悠远。 他们所处之地是昌松县城外西郊的小聚落,正是一些底层穷苦人等聚居的地方,慧彦他们挑选的这个时辰,也就正好差不多是到了他们要起床拾掇活计的时候,听到这奇怪的声响,周边的房子里也都顿时有了响动。 这也是李子秋计划里的一环。 在这个年代的条件下,计时所用的沙漏或是日冕还都是很奢侈的东西,寻常人家都只能根据阳光日影,靠着经验来判断大体时间,而由夜至晨这么一长段时间里,更是只能依靠更夫打更的声响来辨别具体时辰。 生活在昌松县城郊的这些百姓,虽然这么多年来也早就已经养成了差不了太多的作息习惯,不过误差总是难免的,有时天气不好的时候,还很容易发生误判。 李子秋的想法,就是以后准备让寺里的和尚们,每日清晨看准了时辰,轮流上街敲钟报时,替代更夫的职责。 毕竟慧彦他们的目的是在这里建庙立寺,而不是捞一票就走,开头时不弄出些能吸引眼球的举动不行,但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寺庙必然还是要有一些能让这里的居民觉得日用平常不可或缺的功能性存在。 当然这是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才能收其效果的,今天慧彦他们倾巢而出,盛妆巡行,关键目的还是为了作秀。 慧彦几个人徐步而行,不长时间便已自绕着村镇巡行了一圈,径自举步,向昌松县城门方向行去。 村镇里家家户户的门窗前,都可以看到有人在那探头探脑,男男女女互相询问猜测,不知道这一群穿着有点奇怪的和尚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一群被他们惊起了的闲汉,更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想看看慧彦他们究竟还会搞出些什么热闹来。 第五章 劝世善歌 天开始慢慢亮堂起来了,透过薄薄的晨雾,依稀可见天际隐隐泛起的淡红早霞,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眼见快到了清晨开启城门的时间,在通往昌松县正门的官道上面,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自当今天子一统中原后优抚四夷,重新开放边贸,凉州就成了西域与中原财货的聚集转运之所,胡汉商队络绎不绝,昌松县是胡汉商队出入边境的必经之地,更是繁华无比,许多远到而来的商队未能赶在日暮闭门前入城,就只能在城外暂时住下,等待着这第二日一早的开关,更有许多商队是彻夜赶路,要赶在清晨入城。 是以每到这清晨开城的时分,都是昌松城下最拥挤的时刻,邻近村镇的许多小商小贩,也都从四处聚集而来,贩卖早点,寻找打短工的机会,马蹄声,叫卖声,呼喊声,一时之间响成了一片。 就在这一片喧哗声中,一阵与这场面显得格格不入的声音,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世事不古风俗变,名利二字把人缠,士农工商遍地窜,求名求利不一般,也有出仕为官宦,也有务农做庄田,也有寒窗读书卷,也有学艺度时艰……” 慧彦等人敲着钟罄木鱼,缓缓而行,踏歌而来。 昌松城下这些商人来自天南地北,眼界开阔,各族各地的古怪风俗也是见得多了,就是有人纵马狂歌,他们也未必会觉得如何地奇怪,但现在慧彦等人歌声平和中正,配以清钟木鱼之响,却是迥异于现时主流的丝竹之音,细听歌声曲调虽然简单平缓,不断重复,但又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嘈杂,反倒能令人生起一种心境平和之感,是以一时之间官道上倒是有不少人渐渐安静了下来,认真去听慧彦他们唱颂的东西。 “人生在世曲指算,难活三万六千天,今夜脱鞋放一晚,不定明日穿不穿,奉劝世人早看淡,有钱积德种福田,世间有等愚迷汉,一生不肯结善缘……” 除了法明一直很专注地唱颂之外,慧彦跟他的弟子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面,原本还有点儿略为放不开,但现在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在他们的感染下安静了下来,却也越来越投入地唱了起来。 这首词是李子秋默出来的后世佛门流传甚广的劝善歌,而曲调则就是最简单的念佛梵呗。 梵呗虽说起自于曹魏年间,但这个时节佛教音乐还处于起始阶段,寺庙僧侣也甚少运用这种方式传教说法,再加上慧彦他们这一行人的打扮的确称得上是宝相庄严又鲜艳夺目,所到之处众人无不侧目,甚至有不少骑士都勒马路边,看着他们。 佛门经千余年传承,在西域之地也已经生根发芽,往来胡汉商人,不管信与不信,对于佛教经义也都多少知道一些,听着慧彦他们的唱词,都自是别有几分感悟。 “贪心不过意难满,有了八百想一千,有了一千想一万……大厦千间难尽占,夜眠只用八尺宽,任你积米有千石,每日能食几多餐,任你家财有万贯,难免不进鬼门关,任你衣服有千件,死后何曾件件穿……” 往来此处的大都是为生意奔波的商人,听着这最直白不过,却又隐有深意的歌词,想着自己间关万里,奔走求财,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心下生出感慨喟叹。 以这些商人们的眼界见识,原本倒也不会这么轻易生出感触,但慧彦他们那种平缓单调,又不断重复的梵呗的旋律,却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受到了感染,一时间整条官道慢慢都安静了下来,更有不少人站在路边,向缓缓走过的慧彦他们合什顶礼。 这本来也是在李子秋预期之中的效果,因为这种不断重复的平缓曲调本身也就是一种具有简单效果的催眠,再配合上能迎合这些长年奔波在外的商人们心态的歌词,必然能收到一定之功。(笔者注:随便找一家僧众有做早晚功课习惯的寺庙,或者拿一个电子念佛机,应该都可以听到这段歌词只有“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而且只有一个不断重复的曲调的梵呗,只要不是刻意抗拒,还是很容易在听上一段时间后感到心情慢慢平和下来的,这可以视作佛门对催眠的一种应用。) “阎王最喜良善汉,众位判官不要钱,当朝一品不行善,阴曹地府不论官,纵然富贵不贫贱,岂有能买地府官,人生在世如住店,临死难带半文钱……” 慧彦他们边走边唱,已经临近了昌松城正门,现下天已大亮,城门已然大开,一群等着入城的胡汉商人挤在城门处,等着兵丁逐个检查关验、过所,慧彦他们也不再占据着官道,折而向旁,在城门之侧排成了一列,站定立住。 “诸恶莫作同行善,好人头上有青天,君子固穷心不变,时至皇天另眼观,此段言语虽俗浅,若人依从是神仙!” “当”的一声铜钟鸣响,慧彦他们唱完了劝世歌,却是站在那里,不语不动,恍若就这么入定去了。 几个穿着醒目的和尚就这么站在那里,虽然是站在官道之侧,却也足够引人注目,有些比较有逸兴的商人,还有那些未曾找着活计的闲汉,都围了过来,等着看这些和尚呆会还有什么花样,不一会就在慧彦他们身前围起了几圈人墙。有些后面赶来的人不明底细,扯着人追问,一时间城门口居然有了点小小的混乱,就连守城的兵丁也都伸长了脖子一直往这边瞄。 “看什么,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城门官看不下去了,走下城来,虎着脸凶了几个兵丁一句,摇着头向慧彦他们走去。 “那和尚”,城门官好容易挤了进来,皱着眉,向慧彦他们问道:“此乃城防要所,边关重地,你等堵在这里,意欲何为?” 他刚刚也听了几句慧彦的劝善歌,又听了那些商人们的描述,对于慧彦一行人倒是印象不坏,只是此地位处胡汉边界,城门关防更是要紧无比,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都是必须关注的,他职责所系,也只能过来动问。 “启禀将军,小僧等人今日到此,只为求个善缘”,法明上前一步,恭敬无比合什顶礼:“若是将军觉得此处还是不便,小僧等再往旁边移上一移便是。” 李子秋这些天早就对他们的才能分别考察过,发现法明在口才上面要比慧彦好上许多,是以出来前就已经交代过一应跟人打交道的事情都是交由法明来出面。 “移上一移?”城门官看了一眼那早就围得水泄不通的的人群,心下苦笑,就这么一堆人围在这里,再移到旁边,也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也罢”,城门官苦苦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把铜钱,放入慧彦一名弟子手上捧的的钵盂里面:“今日我就与诸位结了这个善缘,还是请诸位回去吧。” 第六章 宝赠有缘 他这一把铜钱足有一二百文之多,足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用度,也算得上是出手极为大方了。 只是如今宫中二圣尊崇佛门可以说直至无以复加的地步,连带着地方官员也是上行下效,这城门官虽说不上多虔诚,平日里也是见庙烧香,实在不愿多得罪出家人。 他终日站在城门口看人流来去,眼光也是毒辣得很,一见慧彦他们的打扮气派,就知道他们绝不是那些轻易打发得走的游方僧人,是以才狠了狠心把大半个月的俸禄一下全丢了出来,直到现在心下都还很有些肉痛。 “咦”,法明看着城门官的举动,却是眼前一亮:“原来今日的第一个有缘人,居然是将军!” “什么?”城门官茫然抬头,不知所以。 法明却是笑容满面,从怀中掏出一个佛像,双手捧着,交到了城门官的手上:“将军与我佛有缘,这一佛宝就赠予将军了。” 城门官下意识地接过了佛像,又习惯性地捏了捏,突然整个人愣住了。 “这是……”他把那佛像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了好一会,这才难以置信的叫了出来:“这是银子做的?!” 周围的人群也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佛像造型倒不见得多特别,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如果是纯银打造,重量起码也在一两以上。 除了那些闲汉以外,在场的商人们倒是没几个会把一两银子看在眼里,只是以现时物价,一两银子足可顶得上千余个铜钱,那和尚以贵易贱,如此行事,着实让他们实在看不明白。 “出家人眼中万物一般,草木金石,本无分别”,法明心里也在肉痛,但脸上却是仍露出和蔼的微笑:“这佛宝的珍贵处,却是不在材质之上!” “那贵在了哪里!”城门官把佛像紧紧捏在手心,很紧张地发问。 如今天下自汉末历乱世数百年,虽经大隋一统后,天子休养生息,让民间恢复了几分元气,但也远未到盛世的地步。民间流通的货币绝大多数都是钱币,象金银这种贵金属,大部份被高门大阀做成了器物收藏,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上一次。 后世电视剧里那种行走江湖动不动丢出一锭银子的场面,大多都不过是yy罢了。 这城门官也不算是没见识的人物,但银佛捏在手上,还是觉得很有些希罕。 “此佛像乃是依佛陀亲绘之样式所制,又历经我寺慧彦主持以佛法加持,聚合百千众生祈福愿力”,法明一脸肃穆:“佩此佛像者,足可诸邪不侵,群魔辟易,百福并臻,遇难呈祥!又岂是区区钱银之价可以衡量。” “是,是”,城门官听得一脸神往,把那个佛像看了又看,欢喜无限,又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法明:“那这个佛宝真的是我的了?!” 若是法明一早便说这话,多半会被城门官当成骗子,但现下东西在手,却是恨不得这佛像越了不得越好,原本还有几分想拿着换钱的意思,现在听法明说得神奇,心下倒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东西当成传家之宝收藏起来。 “那是自然”,法明哑然失笑:“将军种下善因,自能收得善果,这正是将军的福报所至!”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那城门官向法明深施了一礼,分开人群走了出去,连原来来找慧彦的目的都顾不上了。 “大师,大师”,一个身材高大的闲汉急忙推开众人,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手里捉着一把钱,就要往慧彦的身上塞去:“我也来跟你结个善缘!” 众人有认识他的都自低声暗骂,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平日里欺梁罢市,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分明是眼见这笔生意分明是个天大的便宜,想占上一占罢了。 “阿弥陀佛”,也不见慧彦如何做势,却是整个人忽然随着那泼皮飞奔过来时带起的气流向后飘了起来一般,往后飘然退了数步,正好让那汉子扑了个空,慧彦脸上神色不动,向那汉子合什一礼:“看来贫僧的机缘不在檀越身上!” “你这和尚好不晓事”,那泼皮一呆,却是旋即怒将起来,喝道:“他的钱是钱,老子的钱难道就是不是钱了,难道和尚也狗眼看人低不成!” 他平日里横惯了,眼下又财迷心窍,不管不顾欺上前去,就要把铜钱往慧彦怀里塞,眼见已经抢近慧彦身前,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居然不见了慧彦的身影。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那泼皮也是吓了一跳,骇然抬头,却发现慧彦就这么凭空拔高了三尺,背贴着城墙,整个人尤如沾在了上面那般,仍然低头合什,端凝不动。 那汉子骇得呆在了那里,双手发抖,直掉了数枚铜钱都不自知。 “这位檀越,佛门布施,不论财货,但讲机缘”,法明站了出来,俯身捡起铜钱塞回那名汉子的手里,微笑道:“檀越与我等机缘不契,结不得这段因果,还是请回吧!” 那汉子看了法明一眼,想说几句场面话,却是止不住身子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挤出人群,留下后面一地哄笑声。 慧彦飘然落地,又站回了原处,尘土不兴,恍如从来未曾移动过一般。 围观人等却是安静了下来,看着这群和尚的眼神平添了一分刚才没有的神色。 这里多的是往来于胡汉之际的商队人马,不乏手底下有些真艺业的,刚刚慧彦这一手轻功实在说得上是惊世骇俗,这些人已经再不敢有半点看把戏的意思,不少人凑在一处,一脸肃容地交流猜测着这个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至于一些信仰虔诚的寻常村民,更是把这些和尚给当成了半个菩萨,有几个都当堂跪了下来。 这原本也在李子秋的算计之中,只要人多热闹又有便宜占的场面,不愁没有出头闹事的闲汉,慧彦这一身功夫正好派得上用场,只是他对于慧彦轻功高明程度多少有点估计不足,却是没想到他这一出手把所有人全给镇了。 行走江湖诈唬人的招数,跟心理学很有些类似,讲究的都是即要有语言的技巧,也要有几手能唬得住人的真本事,现在经过前面的铺垫,再有慧彦这么一下展露真功夫,潜移默化之下,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把那银佛当成了了不得的东西,没人敢贸然上前,一时间居然有些冷场。 不过眼见李子秋先前的交代一桩桩地变成现实,慧彦他们却是信心益足,拿出了禅定的功夫,站在那里不语不动。 第七章 安家马队 太阳渐高,阳光渐渐火热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终于又有人挤了进来,却是旁边水摊的老板,左手拿着壶,右手拿着一撂碗,跑了进来。 他小心地把碗一一注满了凉水,双手捧着恭敬递给了慧彦他们,憨厚地笑道:“天热,大师们喝口水解解渴!” “善哉”,法明大笑:“原来施主便是今日第二个有缘人!” 他掏出一个跟刚刚一模一样的银佛,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什么?”那老板吓了一跳,双手连摆:“不,不,我只是看着太阳大,怕把大师们都晒着,进来奉碗水罢了,不值什么,不值什么的!” 他倒真是没想过一碗茶能换来这么尊银佛,纯然就是一片好意想着进来送点水罢了,却不知法明看重的也正是这一点。 “我等正口渴,施主便送了水来,求水时得水”,法明把银佛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正是机缘所至,因果使然!” “这怎么使得”,那老板看着银佛,颤抖着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怯怯地说道:“那水只是前头溪里舀的,我舍不得柴火,都没烧开,不值钱的!”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有人低低骂了几句,也不知是不是喝过这老板的冒牌凉水。 “佛缘天赐,自有定数”,法明忍着笑,正色说道:“难道施主觉得这佛宝之价,可以用银钱多少来衡量不成?!” “弟子不敢!”那老板抖着手,接过银佛,捧在手里看了半晌,不敢相信的抬起头:“这佛宝……这佛宝是我的了?!” 法明含笑点头。 “佛祖在上”,那老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涕泪纵横:“弟子回家就把佛祖供起来,传给子孙,世代供养,哪怕是穷得砸锅卖铁,要是哪个败家子敢卖了这佛像,我……我就不让他进祖坟!” “大师,我这里有西域奇木之香,愿供奉佛前,请大师收下!” “大师,这是康国宝珠,能夜放光明……” “我有蚕丝缎一匹……” “你们那些东西顶屁用,和尚,我这里有波斯女姬,柔媚无骨,你要不要?” 一时之间,整个人群活络了起来,无数张嘴同时叫着,七嘴八舌地报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仿佛这里突然多了个集市出来一般。 有些信徒是看了那个水摊老板的际遇,羡慕之余想碰碰运气,而那些商队的人物,开头倒有些只是想与这些明显不一般的和尚拉拉关系,但随着这么多人一起争抢叫价起来,却是越来越不淡定,不少人都把自己珍藏的东西往外亮。 这里是胡汉货物交接转运之地,往来商队络绎不绝,这么一堆人围在这里本来就够招人眼球的,现在又有这么多人不断叫价,除掉一些老成持重或者有急务在身的商队之外,其他人在经过城门时多半也会过来看个究竟。 后来人不知究里,难免要问一下原因,而事情就在这样的口耳相传中不断地夸大变形,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慧彦他们四周已经不知围了多少层的人墙,而传言也变成了场中和尚是菩萨下凡,赐福众生,只要谁能获得他们手里的佛像,就可以获得心想事成的运气,甚至到后来传说已经变成了这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大和尚飞天遁地、点石成金、让死人复活之类种种荒诞离奇的事情。 人类都有从众的心态,一旦能调动集体催眠的情绪,感染力绝对是个体催眠无法比拟的,就好象后世的传销集团或者说拍卖会的现场一样。这也是李子秋安排了今天这么一场大戏的原因。 就像现在这样,许多后面加入的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竞争什么,但却还是争先恐后地在叫价里加上了自己最珍藏的东西。 处于风浪潮里的慧彦他们却是苦不堪言,慧彦一代江湖大豪,见识也算不少,但一辈子见过、听过的希罕东西,只怕还及不上今天的一点零头,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幸好有了刚刚那个闲汉的前车之鉴,现在这些人虽然叫得大声,倒也没有人涌上前来,慧彦他们才没被人潮淹没。 法明还是道心坚固,加上李子秋在出来之前就已经交代清楚了今天的原则,尽量挑选一些不起眼,不值钱,又能够跟佛门扯上关系,而且一定要可以自圆其说的东西来交换。这也是他刚刚会挑上那个送水的老板的原因。 现在法明虽然已经分辨不清这些东西值不值钱,但好歹还是根据李子秋的指示,挑出了些经藉之类的器物。 他们今日带出来的佛像总共也没有几个,眼见不多时候就只剩下拿在慧彦手上的最后一个了。 人群继续喧闹着,慧彦忽然觉得有人扯了扯他的袍袖。 慧彦低下头,看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那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满面尘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一样,身上还有不少挤擦的印迹,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大的力才挤到慧彦身边的。 “菩萨叔叔”,那个小孩弱弱地说:“我……我可以换你的宝贝么?!” 慧彦看了一眼被一干人缠得脱不开身的法明,李子秋早有交代,后面这一切是由法明根据情况来决定临场应变,是以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向那小孩摇了摇头。 “菩萨叔叔,他们都说您的宝贝能让人起死回生,我真的很想救我爷爷,您就……您就换给我吧”,那小孩有些失望地微低了下头,又抬了起来,望着慧彦,央求地说着:“我爷爷病了,病得很重,没有郎中肯收留我们,我……我……” 慧彦被小孩这句话说得愣了一下,忽然摇头微笑,信手把银佛塞到了那个小孩的手上,手抚着那小孩的头发,正想开口,忽然神色一动,抬头向外望去。 也正在这时,一阵闷雷也似的蹄声,隐隐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 现下的场面虽然火热,但那些商队行商日久,随行的护卫们警觉性却也极高,原本就各自占据着有利的位置,现下也都纷纷直起了身子,向着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得远处似有一只马队正飞奔而来。 官道上人流熙攘,在这只小型马队面前却是纷纷退避,眼见他们不过十余骑的光景,但蹄声起落,整齐划一,却是别有一番气势,俨然如同一只小型军队一般。 “是安家!” “快让开,这是安家的马队!” 不少人认出了来者的身份,惊骇之余,都是忙不迭的呼叫闪避,那只马队的节奏也掌握得极好,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潮分开之处踏了进来,直到临近慧彦他们身前,方才勒马停住。 烟尘渐息,慧彦他们这才看清来的共有一十八名骑士,分成左右护着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硕大马车,那些骑士盔甲鲜明,腰佩弯刀,胯下骏马也是纯色雪白,而拉着马车的更是四匹无一丝杂色的血色宝驹,光凭这副架势,也可以知道来人绝非等闲之辈。 “刷”的一声,十八名骑士齐齐翻身下马,整齐地站在两旁,按着刀柄,目光如刀,自有一番凌厉的气势。 那马车的帘子掀了开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微胖老头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慢吞吞地晃了下来。 第八章 妙解因果 “张管事!” “还真是张管事,没想到这事把他老人家也惊动了!” 人群里的商人们看来有不少人认识这个胖老头,又是一派惊呼。 “老石,你也在这那,真是哪有热闹哪有你”,那张管事排场虽大,为人倒似是甚为和蔼,一边向慧彦他们走去,一边不断跟身边人打招呼:“老康,这回你的香料又带了多少?得空记得送几斤过来,府上还正缺了……” 被他叫到名字的胡商也都大声答应着,脸上隐然露出得意的神色,似乎能被这位张管事记住,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安家在凉州,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 安家的祖上,以一介胡人的身份,在这边陲之地建基立业,经营发家,历经几代人的努力,如今已然成为凉州一带举足轻重的势力,哪怕比之世居此地的曹家、梁家、李家这几大门阀,都是毫不逊色。 有人说安家的财富,可以在平地堆起另外一座祁连山。 这位张管事虽然只是个外宅管事,但也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 “鄙人姓张,忝居安府外宅管事”,那个张管事向慧彦他们拱手为礼,未语先笑:“今日闻知诸位大师慈悲广济,普渡世人,特来与诸位大师结缘。” “安家……这真的是安家啊……”法明从刚刚开始就有点呆住了,心里一直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 他来到这昌松县,也已然有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安家代表着什么,在今日之前,打死他也不敢想像能与安家扯上关系,若能够有安家的支持,那他们立寺传教的愿望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一念至此,他对于李子秋这个转世佛陀更是满心崇敬赞叹,若是李子秋在眼前,只怕他就又跪将下去大唱颂歌了。 “听闻大师手上有佛宝,能助众生消灾解孽,福慧增长,张某不才,愿为敝家主求之”,张管事不知道法明是被他吓住了,还道这和尚在等他开价,心里不由得微微鄙夷,淡淡说道:“敝人自当精诚供奉,但请大师慈悲俯允。” 他一向不是很相信这些东西,这一次也是确实府里有些怪事发生,而法明他们闹出来的响动又实在不小,这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勉强前来。 “阿弥陀佛”,法明这才回过味来,强自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上前一步,正欲答话,忽然被慧彦拉住了。 “施主来迟了”,慧彦面无表情,对张管事合什一礼:“佛宝刚刚我已经赠给这位小兄弟了。” 旁边一片哗然,所有人这才注意到慧彦旁边那个乞丐般的小男孩,现在这小孩正牢牢地把银佛攥在手里面,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一般。 “敝人愿出五百两银供奉佛前”,张管事的笑容有点儿顿住了,不过总算还是保持着风度,报出了一个在他想来不会有人拒绝的价钱:“还望大师慈悲体谅。” 慧彦却还是缓缓摇头:“因果天成,惟机缘所系,与银钱多少无涉!” 法明也是急得暗中直跺脚,但却是不敢多说话。 来之前李子秋早就交代过他们,不管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所有人都必须对外保持绝对的一致,有再多的不同意见也只能留待回去再说。 “也罢”,那张管事忽然一笑,却是转向那个小孩问道:“这位小兄弟,老夫用五十两银跟你换手上那个小玩意,你觉得怎么样啊?!” 法明在一旁微微色变,那些围观的人们也都安静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张管事确实是个狠角色,慧彦既然坚持已经把银佛给了那小乞丐,那道理上讲本就已经是归小乞丐所有,张管事向小乞丐再买过来,原本也是天经地义。 只是这么一来一回,就是十倍银钱之差,简直就是当面打这些和尚们的脸。 至于那个小乞丐,五十两银子,足够他买田置地,下半辈子过上安定的生活,比之虚无飘缈的佛陀护佑要来得好多了。 不同的人,命运的价码是不同的,对张管事这种人来说,五百两银子可以丢出去只为了一个安心,而对于这个小乞丐,五十两就已经够他换来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所以张管事很有信心地看着那个小乞丐,等着他的回答。 那个小孩张嘴,却是清脆地说了一句:“我不换!” 慧彦一笑,心下也是大为安慰。 他刚刚从这小孩身上看到自己以前曾经过过的日子,幸好事实也证明这小孩确实跟他是一类人。 有些坚持,有些男儿的承诺,象张管事这类人,却是不懂的。 张管事脸上笑容一僵,旋即又舒展了开来,摆摆手打了个哈哈:“看来我是真跟这个佛宝无缘啊,罢了罢了。” 他转身似是要走,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问道:“对了,不知这位小兄弟与大师结缘,却是供奉了什么东西?倒是抵得过我安家的五百两银子?” “我有”,那个小男孩听懂了张管事的话,很自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说道:“我有这个!” 众人定睛望去,止不住一阵哄堂大笑,却原来那小孩手中拿着的,只是一个白面馍馍。 “你们这帮贼秃,好生不识抬举”,一直跟在张管事身后的一位仆人忍不住愤然作色,指着慧彦他们骂道:“难道这小乞儿的一个馍馍,要胜过我们的五百两白银不成,我看你们分明是瞧不起我们安家!” 那张管事也不呵斥他,拢起双手,眯着眼看向慧彦他们,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却已经透出了一股冷意。 围观的人群顿时噤若寒蝉,心知这位张管事会有此一问,分明已经是有了怒意,要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看不起安家这样的大帽子一扣下来,只怕这些和尚们在凉州境内再也难以安身。 “张管事言重了”,法明暗自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出来尽量收拾残局,他上前一步说道:“安家修桥补路,行善积福,识者无不人人感佩,贫僧也时常默诵于心,哪里当得起瞧不起一说。” “哦?”那张管事一脸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今日之事,还望大师解说一下个中机缘。” “小施主”,法明低下头去,问那个小男孩:“你家中财货,身价共值几何?” “我没有家,我跟爷爷都被赶出来了”,小男孩眼眶一红:“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这个馍馍是前天一位好心的大娘给的,我舍不得吃,想等爷爷醒来给他吃。” “哦”,法明点了点头,望向那位刚才出言喝斥的仆人:“那又敢问施主,安家家财身价几何呢?!” “你这话问得有意思”,那家仆愣了一下,这才傲然说道:“安家家财,如山如海,是你能称量得了的么?” “善哉善哉,五百两银钱虽巨,与安安家业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这位小施主虽然只有一个馍馍,却可谓破家供佛,倾其所有,佛门行事,只问本心,这也正是这位小施主善缘所在”,法明双手合什,望向张管事:“不知这个解释,张管事以为如何?” 第九章 僧讲俗讲 “悟缘,你就不能消停一点”,李子秋看着这个不断跑进跑出的和尚,有点郁闷地说了一句:“就这么一会功夫,你已经跑了多少趟了。” “佛尊,你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悟缘还是心不在焉地一直往外面望:“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造化都在我掌中,能出什么事?”李子秋淡淡一哂,一边自顾自地活动身体,伸展手脚,一边对悟缘说道:“你还是趁着有时间,把我教你的那段书再好好想一想,免得呆会出乖露丑。” 他已经基本适应了这副身体,在他的坚持练习下,这副身体的发育也已经大大超乎了寻常,不过不足月的婴儿筋骨柔弱,这是先天的限制,李子秋也只能够通过一些强度低但持续坚持的锻练,来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 相较于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对今天慧彦他们所能带回来的成果倒是不太担心。 这一场大走秀,是李子秋这些天来结合慧彦、法明他们的叙述,分析时下情势之后,精心策划出来的。 虽然时隔千年,但人心里一些基本的东西,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要能够把握得住,就能够引导他们走到李子秋想要的方向上来,这一点李子秋起码有七八成的把握。 毕竟好多后世已经用滥了的推广营销的招数,对于这个大隋年间的世界而言,都还是新奇无比。 他在曾经的三十余年生命里面,所受到的所有训练都要求让他无论到了什么样的环境下面,都要尽快扎下脚根,以便随时能够根据命令展开下一步的行动,哪怕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千年之前的世界,他也依然按照他的行为习惯在做事。 建庙立寺已不仅仅是为了实现慧彦与法明夙愿,也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有一个立足的根基。 “佛尊”,那个悟缘自己默念了一会,又捺不住性子,抬起头来问道:“呆会真的会有人来听我讲经么?” “当然”,李子秋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二十三遍了!” 李子秋虽然借鉴了传销宣传的手段,但毕竟目的不同,想在这里建庙立寺打下基业,就不能够只抱着忽悠一拔是一拔的心思。 如果不出意外,慧彦他们今天这么一戏下来,肯定会在这昌松甚至凉州左近掀起一阵风潮,在这样一个娱乐方式严重缺乏的时代,这种新鲜事不会如后世那般被淡忘得那么迅速,甚至在一段短时间之内,应该还会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进一步传播开来。相信在今后的一段时间之内,这座僻处昌松县西郊的小破庙,不会再如以前一般无人问津,总会有些好奇心爆棚的人,会来看一看这些话题人物。 而李子秋就是想要通过一定的方式,让这些来这里的人来了就忘不了,来了还会想来。 而这个他特意留下来的悟缘,这些天就一直在跟着他学习一段新鲜的经文,准备呆会开坛讲经,说给那些香客们听。 “佛尊,那菩提祖师到底教了猴子什么本事?”悟缘把这些天从李子秋那听到的经文回想了一遍,正想到精彩处,不由得心痒难挠,忍不住又向李子秋问道:“趁着现在他们都还没回来,不如佛尊您再给我讲一段新经文?” “胡闹”,李子秋瞪了他一眼,说道:“为人处事,岂能如此好高骛远,你给我先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说,呆会不要只会背书念诵,把香客们都吓跑了,看你慧彦师父不砍下你的脑袋才怪!” 既然是想着把香客们都留住,那李子秋教悟缘的经文当然不会是什么高深玄妙的东西,而是直接把《西游记》给搬了出来。 佛门传法,讲究因人施渡,有种种方便法门,自汉末魏晋以来,佛教即有针对上层人士的援道入佛,清谈玄妙之论,也有针对普通民众,以白话传教的《百喻经》之类的故事小品,甚至据后世考证,说书、评弹之类的民间娱乐活动,最早就是从佛教向普通民众传教时采用的说唱结合的“俗讲”起源的,所以李子秋的做法,也不算太过离经叛道。 当然李子秋也是对《西游记》做了一些处理,打乱了原书的次序,从佛祖派遣菩萨下山,前赴东土大唐普渡众生,欲寻有缘人传授三藏真经说起,更是有了几分佛经的意思。 不过李子秋考虑到孙悟空反上天宫这类情节,拿不准隋朝有没有文字狱,是以把这事情架空到了西方极乐世界,是以故事的开头就成了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教主派遣大势至菩萨下山,而至于东土大唐,自然就成了西方极乐世界下面四万八千小世界里的某个国度了。 “是!”悟缘被李子秋吓得一缩头,乖乖地默想了起来。 不过他的性子实在是坐不住,不过半晌功夫,又跳将起来,向李子秋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便自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李子秋也不去管他,之所以会挑中这个悟缘来讲经,原本就是看重他这种飞扬跳脱的性子。 李子秋要的本来就是一个能把平淡的事都说得天花乱坠的会夸张的家伙,他本来就是想把悟缘培养成一个说书的。 “佛尊”,这次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刚跑出去的悟缘忽然就急火火的撞了进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向李子秋叫着:“他们……他们……” “慧彦他们回来了?!”!李子秋看着悟缘这种表情,原本笃定的心境也不由地生出了几分忐忑,向悟缘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有没有人跟着他们回来?” “人…有好多人啊……”悟缘这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来这几年,我从来没在这块地方见过这么多人啊!” “呼”,李子秋长出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能顺利发展到这一步,总算不枉他这些时日来花尽心思,他看向悟缘,淡淡一笑:“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悟缘想着方才看见的场面,却是有些没信心地缩了缩脖子:“弟子行吗?!” “行不行我不知道”,李子秋面无表情:“我只知道你今日讲经若是没有昨天精彩,以后你就是想对着这么多人讲经了,也再没有机会了!” 第十章 少林分院 “不错,不错,精彩,精彩”,李子秋听着法明转述当时的情况,重重一拍法明的肩膀:“法明,你的口才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啊!” “佛尊,那可是五百两啊”,法明努力要做出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却终归还是绷不住笑,只是摇头可惜道:“再说要是能跟安家扯上关系,说不定……说不定……” 今天看到了跟在慧彦他们身后的那堆香客,李子秋才明白为什么悟缘刚刚的反应会那么地大。 这样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涌过来,在这个人口密度比之后世不知道要稀疏多少倍的大隋,也着实算得上是一件希罕事情了。 慧彦他们今天的行动,本身就已经造成了足够的轰动效果,而最后那位张管事的出现,更是将慧彦他们的传奇色彩又推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安家的马队,五百两的巨款,大和尚说缘法,小乞丐舍白馍,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不断加入的围观者之间的口口相传,而变得越来越丰富离奇。 是以到得慧彦他们送完了佛像,按李子秋的吩咐开始又踏歌往回走的时候,除了那些闲汉之外,甚至还有许多商人们放弃了今天的买卖,跟着他们往庙里走。 他们未必就是佛教徒,也不一定就是想要跟着想再看到什么热闹,只是商人敏锐的直觉让他们觉得这些和尚很有些与众不同,也让他们觉得这些和尚的成就绝对不仅止眼前,是以想先跟来认认地方。 也就直到现在这个月上东山的时刻,热闹了一天的寺庙,才渐渐重新清静了下来。 “真要说口才,弟子的口才怎么比得上悟缘”,法明今天累得不轻,但还是心情绝佳,他看了看悟缘,再看向李子秋,脸上已尽是崇敬之色:“佛尊果然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往日弟子总说悟缘夸夸其谈,没想到经过佛尊之手点拔,却就化成妙语成就,刚才天都黑了还有一堆人围着他不肯走,缠着要他再度登台,再讲经说法。” “法明师叔莫要取笑我”,悟缘摸着头,望向李子秋,也是充满崇拜:“都是佛尊教化得好,弟子只是照本宣科。” 李子秋微微一笑,今天的成果说起来也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入庙之时,还有不少香客到大殿供奉的佛像前敬香顶礼,又或者围着慧彦他们好奇地打转,但也不过就是一小会的光景,寺院往来的人们已经都被在院中搭起个小高台讲说西游记的悟缘给吸引了过去。 香客们只进不出,不多时这小小的庭院已经容不下恁多的来人,只好层层叠叠地直把整座寺院都给围得水泄不通,到得后来甚至连院中的大树上面都站了不少人。 悟缘这小子也是一个人来疯的性子,开头在李子秋面前还有几分畏缩,真正到了面对着这种大场面的时候却是挥洒自如,一张嘴简直是说得天花乱坠,再配合动作表情,虽然还有几分生涩,但也已经有了几分后世说书艺人的风采了。 直到慧彦他们遵照李子秋的指示要清场关闭寺门的时候,都还有许多人不肯离去,直到再三确认了悟缘下一回开坛讲经的时间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李子秋虽然早就想到悟缘这种说书的方式应该很能吸引人,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让这些不乏见多识广的商人的香客们,也会在第一次领教的时候就痴迷成这样。 在这个哪怕贵为皇帝,都只能靠宴饮游乐或者观赏歌舞来排遣消闲的时代,说书讲古这种风靡后世数千年娱乐方式的出现绝对是颠覆性的,尤其是李子秋挑选的又是《西游记》这样一出要冲突有冲突,要剧情有剧情的经典大戏。 “佛尊!”慧彦带着其他几个弟子走了进来,向李子秋行下礼去,也都是周身喜气洋洋:“孩子们的被服都给他们换上了。” 这些年来,他们虽然天天在努力,但始终觉得希望渺茫,也就直到今天,才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目标就在眼前。 “那个今天带回来的贾家小弟也安顿好了么?”李子秋点了点头,向慧彦与法明问到:“他祖父的病怎么样了?” 慧彦既然决定要帮忙,自然也就不会只给了那小孩佛像就算完了。 且不说这佛像的实际价值远抵不上那位张管事给那小孩出五十两,并不能够解决贾家祖孙的实际困难,而且经过今天这么一闹腾,这些佛像的珍贵早就满城皆知,若是任由让贾家小儿手执佛像招摇过市,这不是在帮他,只能是害他。 所以慧彦他们回来时也就把他们祖孙都给带回来了,法明也算初通医术,给贾家老人诊脉开方,忙乎了半天,算是暂时把他们祖孙俩在庙里给安置下来了。 “佛尊放心,贾老汉只是略感风寒而已,弟子几剂汤药下去,必能药到病除”,慧彦还没说话,法明已经笑着开口:“这一老一少,可是生生值五百两纹银啊,弟子敢不尽心竭力!” “法明,你就别再小家子气了”,李子秋哑然失笑,摇头道:“今日之收获不可估量,又何止于区区五百两银。” “这个倒是”,法明也是拼命点头,激动不已:“弟子刚刚粗粗清点过今日香客们进献的香油钱物,起码也值个几十两银,这才只是第一天啊!” 今天来的香客,除了极少数纯看热闹的之外,原本也都抱着来结个善缘的心思,当然也不会白听悟缘说书,更何况这寺庙的残破败落,与庙中收留了如许多婴儿的善举,也实在让许多商人赞叹不已,出手更是大方了许多,不少都当场吩咐随身仆役回去或取或买,布施了不少婴儿所需用具,这么一天下来,收获实在是不少。 “再来这么几次,就可以拿出一部份银子,这次一定要买上好的木料,找个高明的匠人”,法明掰着手指数着,一脸的神往:“可以先从前殿开始,然后是耳房,再攒一段,就可以盖个偏殿,这样过上几年,也就能够小有规模……” 在这个时代建庙立寺,与搭盖民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无论是木料的选材,还是细节的雕琢,都是极为考究,成本之高,对寻常人家简直是难以想像,法明的估算,已经是根据眼前的局面尽量乐观的评估了。 “几年时间?”李子秋看着眼前满脸喜气的几个和尚,却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没记错,离少林本院给你们的时间似乎只余下两年不到了吧?!” 第十一章 能人不能 这句话一说,慧彦与法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在了那里,小小的房间里一时间就这么沉寂了下来。 会让慧彦他们来到这凉州边塞之地立寺传法,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年来道信大师四处行脚说法,使得禅宗声望大涨,少林本院作为禅宗祖庭,身价也是水涨船高,天子特旨,诏许少林自择福地,设立分院。 佛教大行天下已经历有年所,佛寺也是遍地开花,但事实上按朝廷制度,只有这种经朝廷许可准予建立的庙宇才可以真正称为寺院,其他的佛寺虽多,但也按官方说法只能称为私设的招提、兰若,与真正的寺院无论是在地位还是待遇都是完全不同。 尤其少林分院是天子亲旨诏立,更是地位崇高,小点的州都不一定能够有这么一座,少林本院的上层对此殊荣当然也十分郑重其事,挑选了寺中十位大弟子,分赴各地,先行立庙传法,待得三年后由少林本院与道信大师亲赴各地查看发展情况,再决定要将这家天子亲旨建立的分院开在哪边。 慧彦只因是道信的亲传弟子,也获分了一路,来到此凉州之地。 慧彦本身大大咧咧,也还罢了,但法明原本在寺中并不出众,费尽心机争着到这监寺的位置,只想凭此出人头地,到这里一年多来,哪一天不是惮心竭虑地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给做好,却是无奈渐渐绝望。 那一日他见到李子秋出现的时候,之所以会这么不假思索地就深信不疑,心理根源也就在这里了。 只是法明现下的想头也就是想把庙给立起来,能够在这里打下根基罢了,而至于成为被道信大师挑中成为天子特旨建立的少林分院,他自己都觉得不过是个幻想而已。 但现在李子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还是让法明他们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激烈跳动了起来。 “对,对,有佛尊在,我们……我们还是有希望的”,法明说着,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悟缘的讲经可以每天一次,我……我们明天也可以再去游行一次,对了,还有那个佛像,我们不要卖五百两,卖一百两……” “这些都搞不得”,李子秋摇着头,否定了法明的说法:“凡事可一不可再,这种佛像短期之内是绝对不可以再出现了,讲经也要按原定时间交错安排,你们的巡行更是不能再搞,按原计划每日清晨安排一名弟子沿街报时就是了。” “还有,你给我记着”,李子秋看向法明,一字一字认真说道:“今后那些香客们的进奉,除了日常所需及那些婴儿们的必需支出之外,绝对不可以再动用一分一毫,都给我好好攒起来!” “佛尊”,法明一下子呆住了,望着李子秋:“这……这是为什么?!” 慧彦他们也都吃惊地抬起头,不明所以。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再过几个月,就是浴佛节大典了”,李子秋淡淡说道:“到时昌松县的官民士庶,都会聚会狂欢,尤其是信众最多的三家寺院,还可以组织队伍巡行全城,昌松县的上下官员与世家门阀都会到场观礼,是也不是?” “是”,法明还是摸不着头脑:“可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还听你说过”,李子秋望向法明,微微一笑:“昌松县的僧官很爱钱?!” “佛尊”,法明多少有点儿明白李子秋的意思,不由大惊失色:“您难道是想……” “不错!”李子秋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我就是要你们现在把钱都攒起来,到时侯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买通僧官,成为有资格组织队伍巡行全城的三家寺庙之一!” “这万万使不得啊,佛尊”,自李子秋出现之后,这还是法明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对他的意思,法明急得满脸通红地叫道:“那种巡行务求金碧辉煌,场面宏大,对于我们建庙立寺,却是丝毫没有益处,那就是……那就是个纯粹烧钱的活计啊!” “法明,我来问你”,李子秋直视着法明,缓缓说道:“建寺立庙,所为何来?” “为了……”法明想了一下,头慢慢低了下去:“为了传扬佛法。” “慧彦、法明,你们是僧家,不是商人”,李子秋看着他们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传播正法,其要不在建庙立寺,而在于收拾人心,你还不明白么?” 自从知道了少林分院的事情之后,李子秋就下决心要把这个特旨官赐的身份拿到手,毕竟这意味着太多寻常人求不得的特权,可以给他今后的举动带来极大的方便。 只是如今慧彦他们起步本就已经晚了,要想达成这样的目标,只能是另辟蹊径,放手一搏了。 “可是……可是……”法明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怯怯地说道:“可是就算能说动僧官,去参加巡行大典,我们也根本没有足够的钱去跟其他寺院比排场,若是没有足够份量的佛宝展示,只怕反而……” “法明,你就不要小家子气了”,慧彦倒是旁观者清,对着法明笑道:“你忘了你那天跟我说的话了么?有真佛在眼前,你却还想着去求哪个佛?” “哈哈哈哈,说得不错”,李子秋大笑,吩咐道:“法明,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你尽管放心”,他看着法明,仰然说道:“到时我会让这昌松县众生看看什么是佛门正法,什么是法相威仪,终有一天,我会让这昌松县的官员富贾,哭着喊着要帮你建庙立寺,会让这里的世家门阀,争着抢着帮你在这凉州之地,好好盖起一座你想都不敢想的庄严佛土!” 第十二章 浴佛大典 四月初八浴佛节,对于大隋来讲,是一个重大的节庆。 当今大隋天子自小由一名比丘尼在寺庙抚养长大,开国之后对于佛教尊崇无比,地方官员自然也是上行下效,无论是真信还是假信,至少在场面上都是互相攀比着表现对佛陀的虔诚。 浴佛节作为释迦牟尼诞生的日子,对于佛教徒而言,本身就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当今天子与皇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诚心斋戒三日,还要亲往佛寺上香祭拜,然后还要施粥舍钱,与民同乐,这十余年来渐成风俗,成为一个全国性的庆典。 昌松县县令曹珍手扶城墙,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一大早就成群结队涌上街头,一个个都显得欢天喜地的百姓。 在这佛诞之日,昌松县城各坊也都大张其门,昼夜不闭,街上张灯结彩,各处佛寺都挂出种种装饰景观,深通佛法的高僧也会登坛开讲,到得晚上种种佛教题材的彩灯彩画挂出来,实在是难得的热闹景像。 更何况,每逢今日,还会有许多有钱的信众当街布施,佛寺也会搭起粥棚,摆出素饼,随人取用,这些事情对于这些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的民众来讲,无疑都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的。 昌松曹家是谯郡曹氏的分支,自晋末乱世迁来此处,也算家学渊源的世家名门,对于佛教学说并不觉得排斥,但天子崇佛到如此地步,以诗书传家的曹珍多少也有点看不过眼。 “我昌松县这些年来风调雨顺,日见繁华,突厥马队也多时未曾叩边犯境”,他身后一位县府的属员,正向站在曹珍右侧手执锡杖的和尚一脸谄笑地说着:“这都是我佛慈悲广济,庇佑万民之功啊!” 今日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昌松县里的世家名流子弟,倒有大半是信佛之人,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城楼上一派赞同颂扬之声。 “阿弥陀佛”,那位和尚看着下面热闹的情景,也自微笑合什,他略略侧身,向站在他身侧的曹珍一礼:“这也是曹明府一直以来导人向善,教化有方,才能有今日的局面。” “智行大师客气了”,曹珍虽说心下并不情愿,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恭谨地拱手还礼:“智行大师道德宏深,这次有智行大师玉践亲临,特来主持我县浴佛大典,昌松县上下,深感慈恩广沐,幸何如之。” 大隋制度在各州设置僧正一职作为管理当地僧众的最高僧员,州僧正虽不明列品级,但一切待遇仅略次于州刺史,并设置都维那数名为僧正之副,智行和尚现在就是凉州的都维那之一,真要论起来,地位可以说还要略高于曹珍这个县令。 “老僧微躯,何敢言贵”,智行和尚微微一笑,转身向站在他另一侧的那位甲胄鲜明的军官低首合什:“倒是裴校尉不远百里赶来,与我等共同主持此处浴佛大典,足见一片虔心,老僧感佩。” “裴某有无数兄弟,就战死在这个城墙之下”,那个裴校尉却是不假辞色,也不转过头去,手按刀柄,挺身而立,一身盔甲铮然作响,用他那沙哑低磅米的声音答道:“若佛法真能有如斯灵应,真能让裴某这些弟兄不再受苦,那要裴某再如何虔诚,也不过份内之事,你智行和尚的感佩,裴某却是当不起。” 曹珍在一旁听得大皱其眉,他也知道智行和尚虽然面上宝相庄严,但私下却是贪财索贿,惟务聚敛,在他们这些知情者心里的形象着实不好。 三年多前突厥人跃马叩关,就是这位裴行俨裴校尉带兵守城,在昌平县城之下浴血苦战半月有余,这才击退了突厥人,这位裴校尉每年都会前来洒扫祭拜,每年浴佛大典最后总有超渡亡灵的仪式,是以他也就来参加,倒不见得真是个信佛之人,加之他生性耿直,难免对智行和尚的为人看不顺眼,是以说起话来,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两位能命驾前来,都是我昌松之盛事”,曹珍可不愿这两位在他的地盘上吵了起来,连忙出来打圆场:“曹某在此,代昌松父老,多谢二位了!” “对了,智行大师,我看今日浴佛大典,在巡行庆会上参与的三个寺庙,怎么好像有一个的名字从未听说过啊?”曹珍生怕他们两个再起什么争执,连忙岔开话题,指着手上的卷宗向智行和尚问道:“就是这个西林寺?” “西林寺,是西林寺啊!” “啊,西林寺要参加巡行庆会啊!” “真的是西林寺?西林寺也会来?这真是太好了!” 智行还未曾回答,那些站在城头的士绅以及县府属员里,已经起了一阵低低的喧哗,不少人叫出了声来。 “阿弥陀佛”,智行听得曹珍此问,原本脸色微有些难看,但听到这么人的说法,这才舒展了开来,喧了句佛号,答道:“这西林寺虽是新创,却是广施教化,主持僧慧彦、监寺僧法明,也都是有修行的僧众,那西林寺参与游行庆典,想来不会让曹明府失望。” 智行和尚驻锡的寺庙本不在昌松县,拣选西林寺原本就只是收钱办事,对于这个西林寺倒也没有多少了解,毕竟这种新晋寺庙,想借着这个官绅云集的盛会出出风头,好寻机上位,他也见得多了,巡行庆会上的节目不外大同小异,倒也不怕他们会捅什么漏子。 刚刚他猛一听曹珍问起时还心里一突,但看着那些随员们的反应颇为热烈,想来这西林寺确实也是在这昌松县颇有些根基,不由得心头大定,向曹珍含笑作答。 “哦”,曹珍略略点头,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看着身后那些随员们的反应,心下倒也对这个从未听过的西林寺起了几分兴趣,笑道:“那曹某呆会定要细加瞻仰!” 第十三章 出其不意 一阵阵“噼叭”的爆杆燃响之声,从远到近,渐渐清晰响亮了起来。 原本撒散在各处的人流,也都掐准了时间似地涌了出来,把这条通往城楼正门的大道两侧堵得水泄不通,树上、屋顶、马车棚面之类的高处,更是被占得满满的,不少来晚了的只能掂着脚尖,叠着罗汉,尽量伸长了脖子往巡行队伍正缓缓行来的方向看去。 浴佛大典的巡行庆会,终于开始了。 一队全副盛装的僧人,举着高高的佛幡、经幔、圆顶曼陀罗帐等等法器仪仗,紧跟着他们的,是一名身材特异,足足有一个半人高的和尚,高举着弘法寺的大招牌,从街头转角处慢慢走了过来。 钟磬之声齐鸣,这些精心拣选过的大嗓门僧侣齐声唱佛诵经,声响之大,直达天际。 再跟着的是一群举着巨型清香的僧人,两旁的人群里也有许多手捧清香,诚心祝祷,一时间城楼上下烟雾缭绕,恍若真的已经置身仙境一般。 这弘法寺立寺已久,虽然还未经朝廷祠部批文认可,尚只是个兰若而不是真正的寺院,却也已然在此处经营日久,可谓家大业大,有资格参与这巡行庆会也已经好些年了,这副架势摆将出来,自然是中规中矩,场面宏大,也引得不少人欢呼下拜。 用机括牵引,会缓缓开合的莲花里面,巨大得异乎寻常的佛像时隐时现;装点成五彩云霞形状的彩车之上,诸位由人装扮而成的诸天神?,向路旁的人群抛洒赐福的彩帛、糕饼之类,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哄抢热闹的声潮。 而跟在弘法寺后第二个出场的善愿寺,甚至还不知从哪找来了两头巨象开道,那仰天长鸣的声音,响辙九天,让整条街都为之一静。 对于他们这些未获朝廷认可的招提、兰若而言,一年一度的巡行庆会,就是他们仅有的在本地上层官员及世家面前展示的唯一机会,所以无不是拿出了全幅的家当来卖弄,恨不得使出周身解数,惟求能给本县明府与那些世家名流们留下点印象。 城楼上的那些人,虽然也跟着指点欢呼,但却总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属的样子。 他们虽然看着眼前的盛况,却总还是有点儿期盼着那个从未在这种盛会上露过面的西林寺的出现。 这些天来,除了慧彦他们在城门前弄出来的那一出风波已经传扬开来之后,在李子秋的指导下,正式挂出了招牌的西林寺也还是整出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别的不说,就是悟缘的西游记说书联播,现在就已经昌松县里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次开讲,都是一副人山人海的盛况。 那些世家名流之中,难免也有些好事的年轻一辈,对于这个西林寺自不陌生,刚刚听得有西林寺参与巡行庆会,他们都是兴奋莫名,不少人都是当即吩咐手下仆役去通知一些臭味相投的亲友朋党赶紧前来。 他们的反应又激起了城楼上其他人等的好奇,纷纷询问这西林寺的来头,在经过了刚刚曹珍与智行和尚的一番问答之后,再经由这些贵介公子们的一番介绍吹嘘,直把把西林寺的神秘给夸大了不知几分,这种广告效果,倒是李子秋原先都未曾料想得到。 巡行的队伍经过了城门正中时停了下来,领头的僧人上前,向城楼上的县令等官员祈福献瑞,祝愿四境平安之类,然后由曹珍向他们勉励训话,这些都是例行的套路,曹珍照本宣科,自是得心应手。 只是他正在向排在第二位的善愿寺僧众训话的时候,忽然间却觉得有些不对。 自从庆会开始以来,千百人的哄闹欢呼之声,加上巡行的队伍制造出来的各种声响,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但就在这个刹那之间,却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原本那一派噪杂声中,曹珍训话自然也要提足了中气,居高临下朗声说来,环境这么突然一静,他险些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曹珍愕然抬头,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去,望着街头处正缓缓行来的西林寺的巡行队伍,瞠目结舌,城楼上下,居然就这么被一副极度诡异的寂静笼罩着,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曹珍也转眼望去,却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要不是他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他真的就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从街上正缓缓走来的西林寺的队伍,俨然只有两个人。 两个一身素服的僧人。 打头的一个依照惯例高高举着写有西林寺字号的牌子。 而跟着的那个也手执着一个高高的布幡,似乎上面写着几行大字,只是现在还离得有些远,曹珍一时看不清楚。 没有彩车彩画,没有钟鼓佛乐,就只有这两个身着青布僧衣的和尚,静静地向着城楼正门的方向缓步行来。 这两个和尚也不诵经,对于凝注在他们身上的无数充满诧异与不信交织的眼神恍若无觉,只是低眉垂目,宝相俨然,倒也自有一股独特的气势。 在昌松县的浴佛大典上,从来不曾出过这样状况外的事件,不仅是围观的那些群众噤若寒蝉、不能言语,就是城头之上那些官员士绅们也都被这副奇异的场景给弄得呆住了,一时间这片天地几似就这么凝固住了,只剩下两名西林寺僧人慢慢行进的身影。 智行和尚更是毫无高僧气度地双手紧紧地扒在城墙上面,几乎要把城墙上的石砖给硬生生地掰下一块来。 让这个西林寺参与巡行庆会,是由他一手圈定,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可绝对逃不了干系。 “西林寺监寺僧法明,见过曹明府与诸位父老乡亲”,西林寺两名僧人走到城楼正门前,绕到还呆在那里的善愿寺僧众前面,向城楼上的曹珍他们合什顶礼,恭敬敬敬地颂唱道:“惟愿我昌松县今年四方清静,五谷丰登,昌松县父老人人福慧增长,平安喜乐。” “法明”,曹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怒火,眯着眼,看着他们,冷冷地问了一句:“眼前这队伍,难道就是你们西林寺参与巡行庆会,想展现给地方父老们看的全部东西?!” 城上城下的人们也渐渐回过了神来,相互交头接耳,有许多人脸上已经都是一脸愤然的神色。 且不说这里本来就有许多佛教信徒,就算是普通民众,也都把这浴佛大典看成了昌松县一个难得的喜庆盛会,现下西林寺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泼浴佛大典的冷水,简直就是跟整个昌松县的民众作对。 一时间嗡嗡低语之声四起,也不知夹杂了多少咒骂谴责之语。 “启禀明府”,法明其实也是心里打战,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咬着牙,按着李子秋教他的话说了下去:“这并非全部,还有一僧,未曾同行!” “哦?”这个答案也是完全出乎曹珍意料之外,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那僧为何不来?” “他不能来”,法明狠了狠心,径直答道:“诸位若真想见他,还请移步前往,而且务要端凝诚心,方能得见。” 几乎所有人都屏着气在听着他们之间的问答,却又被法明这句话给生生地噎了一下。 曹珍很有点无辜地茫然四顾,他又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今天之前,他实在怎么也想像不出来,在他治下昌松县的地面上,居然还会发生眼前的事情。 “狂悖至极!”不等曹珍回答,智行和尚已经再按捺不住,开口吼道:“法明,你……你目无官长,目无我佛,破坏浴佛大典,当面戏耍上官,老僧这就上书祠部,封你寺院,毁你度牒,先将你这败类逐出佛门,再下有司穷究尔罪!” “智行大师,不是小僧狂悖”,法明现在也是豁出去了,一边回想着李子秋来前的嘱咐,一边向已经陷入狂化边缘的智行和尚微笑着说道:“众生可缘四万八千法门见佛,人人缘法不同,若众生不是自去求佛,小僧却实在无法带佛来见众生啊!” “你……”智行气昏了头,早听不明白法明话里的意思,指着法明,正欲发火,却被曹珍给拦住了。 曹珍自出世以来所受的刺激,恐怕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但大致也是因为刺激过度产生的心理反应,反倒让他迅速地平静了下来。 “法明”,曹珍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能够用这么平和的音调说话,他淡淡问道:“你说要我们去见的那僧人,究竟是谁?” 法明微微一笑,伸手示意,站在他身旁的悟缘,双手高扬,那一直卷着的布幡,就这么在被挥荡得舒展了开来,露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十六个大字。 几乎也在同时,悟缘用他那被这些天说书练得更大了些的嗓门,高声地念了出来:“未时三刻,西滨峰前,真佛临世,以待有缘!” “曹明府,智行大师,诸位父老,我要请你们去拜见的那僧”,法明踏前一步,仰头望着城上诸公,合什胸前,朗声说道:“是佛!” 第十四章 今日之后 巡行的队伍,继续向前走着,就连法明那柱杖徐行的身影,与悟缘高一声低一声地重复着那十六个字的大声念诵,都渐渐的远去了。 这巡行庆会本来就应该巡行全城,从城楼正门前经过,只是仪式的开始,弘法寺、善愿寺不管做何想法,也还是要与法明他们一起游遍昌松县城坊巷各处。 但城楼上下的众人,却都还一个个石化在当地,哪怕是曹珍与智行和尚,也都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经过李子秋精心设计过的场面,完全出乎于他们的常识之外,哪怕他们二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却也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处理。 按照常理,曹珍或许应该把法明当堂下狱,判个妖言惑众之罪,但偏偏李子秋所设计的出场方式与对白,在这种本身就充满浓厚宗教气氛的庆典里面,却是让哪怕曹珍与智行都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万一……万一真的能见到真佛显圣呢?! “刚刚西林寺的和尚说什么?说我们未时去就能见到……见到佛?!” “他说的是佛!是要显圣给我们看的真佛!” 渐渐的,一些回过神来了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那和尚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在胡言乱语吧!” “我看你才是在胡言乱语,那和尚刚才可是跟曹明府赌了脑袋的,若是见不到真佛,他们西林寺合寺僧众甘愿领死啊!” “真佛显圣,这是……这是多少年才能一见的祥瑞,快,快回家沐浴更衣,一定要虔诚,一定要虔诚!” “对,快走,快走,赶紧先去占个位置!” 法明刚刚按李子秋的嘱咐,与曹珍立下的生死状,给他这匪夷所思的说法凭添了许多说服力,渐渐群众们怀疑与不信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好奇、渴盼甚至是狂喜所取代。 许多信徒甚至已经飞奔回去焚香沐浴,希望能以最大的诚心去见证这个奇迹出现的时刻。 “智行大师”,曹珍看着有些纷乱的场面,回过了神来,向智行和尚说道:“未时之约,曹某与那法明僧有生死状在,自然是要去见识一下的,不知大师……” “阿弥陀佛”,智行和尚长叹了一声,摇头苦笑道:“西林寺所作所为,老僧都脱不了干系,说不得也得走一遭了。” “有趣,有趣”,还不等曹珍问话,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裴校尉已经大笑起来:“这么有趣的事,如何能不算上我一份,曹明府,咱们未时再见了!” 他向曹珍一拱手,径自转身而去,却是丝毫不理会其他人。 曹珍向智行和尚抱歉的笑笑,与他相互揖让着,也下了城楼。 城楼之上的其他人早已等得急了,见这三位官员一走,立即轰然一声走了个干干净净,许多人还当场吩咐仆役备车牵马,要把家里头一些原本未来的亲友,也赶在未时前接到法明指定的地方去。 现在实际上都已经无需悟缘去沿街喊叫了,这些处在极度兴奋之中的群众,正沿着昌松甚至是凉州全境,把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递了出去。 宗教信仰的根本,就是指向于超乎寻常世界的存在,而现在的法明,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近在眼前的活生生的可能,这怎么能不让这些群众们为之疯狂。 在宗教狂热面前,一切逻辑与理性都可以被轻易抛弃的。 李子秋今天的一切设计,也就是针对着这种心理定势而做出来的安排。 当然,这一切要完美落幕,还需要李子秋能够让他们看到一个真真正正神迹。 ………… “慧彦,我看你满怀心事啊”,李子秋站在西滨峰前,向慧彦打趣道:“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啊!” 西滨峰其实就是西林寺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有条细小的山涧自峰前流过,一座小小的木桥横在涧上,现下李子秋就站在桥这头一座凉亭里面,指挥着站在桥那边的慧彦他们做最后的布置。 “弟子不敢,呃,佛尊恕罪”,慧彦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弟子怎会信不过佛尊,只是这次赌上的是法明他们的性命,所以难免有点儿担心。” “不冒非常之险,怎成非常之事”,李子秋望向不远处西滨峰下的那个高高立起的木柱,微微一笑:“再说,我不是已经给你们演示过真佛临世的模样了么?感觉如何?” “好神奇啊!”慧彦还没回答,跟在李子秋身边的贾明远已经叫了出来,他看着李子秋,一脸崇敬万端的神情,叫道:“佛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场面,你好厉害啊!” 贾明远就是那天慧彦捡回来的小乞丐,让李子秋有些好奇的是这个小乞儿倒也有个不错的名字,似乎原本也有些出身,只不过现在他的祖父虽说已无性命之忧,却也还未曾恢复,再加上这些天来事情繁多,李子秋也还没有时间去详加追问。 现在寺中人手可谓是严重不足,贾明远虽然年纪还小,却是生性勤快,这些天来倒也分担了不少杂务,李子秋看他机灵,也就让他一直跟在身边,也省得慧彦那四名弟子总要分出一个来照看自己。 “佛尊法力无边!”慧彦跟他的几个弟子也都是跟着贾明远猛点其头,发自真心地赞颂了一句。 哪怕看到李子秋向他们演示真佛临世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但他们现在每一想起来当时的情景,还都是激动得脸上通红。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绝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些神奇的事情,绝不敢相信他们能有一刻离那金光缭绕的佛陀真容如此之近。 “那不就结了”,李子秋摊了摊手,转头向慧彦,再三交代:“慧彦,今日之事,终归还是要落在你肩上,其他人也就罢了,你万万不可再有如此犹豫畏缩之色!” “是,弟子知错了”,慧彦面红耳赤,低头道:“弟子必不负佛尊所托。” 李子秋微笑点头,心下却是暗暗一叹。 现下他受这副不满周岁的婴儿身体条件所限,莫说是无法出面主事,就算是想跟在慧彦他们身边随时提点都有所不便,一切都只能依靠慧彦与法明他们去应对。 法明未曾历练过多少大场面,难免胆气不壮,慧彦个性豪放,对于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却不擅长,很多时候也就只能靠李子秋这种临场动员来鼓动士气了。 “佛尊,弄好了”,慧彦的一名弟子跑了回来,向李子秋比划着:“我们按佛尊教的方法观察计算了好些时日,今日未时三刻的阳光,必是从这个方向照过来的!” “很好”,李子秋眯着眼看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万事俱备,只待来人了。” “今日是四月初八,我们都要记住今天”,李子秋抬头,遥望着万里碧空,悠悠说道:“今天之后,西林寺就再不是原先那个西林寺了!” 发现有推荐啦,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起点,当然更要感谢各位肯留步坐坐的朋友,看了你们的留言与鼓励,可争头也不晕了,腰也不痛了,上五楼也有劲了……当然可争还奢望大家能多点击收藏,能把票票都砸过来,毕竟可争是个新人,能依靠的就是各位最可爱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了……ps:今天没搞懂那个书评区管理关联怎么用,一直操作不成功,不能给大家加精,给大家鞠躬道个歉先 第十五章 如此神通 凉州四月的节气,天黑得比较早。 曹珍他们步下马车的时候,发现阳光已经开始有些西斜了。 尽管曹珍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还是被眼前这人山人海的情景给吓了一跳。 曹珍他们虽然自矜身份,但也耐不住好奇,现在来到这西滨峰前,也不过是未时初刻时分,着实算不得晚,然而眼前这西滨峰前宽阔地方,却是几乎已被挤得无立足之地,曹珍一眼望过去,人流无穷无尽,延伸向远方,似乎是整个昌松县他治下的子民,都已经挤到了这个地方。 几名和尚站在一座小木桥的前面维持着秩序,让大家莫要越过桥那端摆着的香案的位置,这次来的人都是为求目睹真佛临世,对于这些和尚的要求倒也都是言听计从,虽然人头涌涌,但也还算秩序井然。 法明远远地见到曹珍他们的车马,连忙拉着慧彦一起迎了过来,见礼之后,将曹珍、智行和尚与那位裴校尉,引到了木桥旁的一处小亭子之中站定。 曹珍遥遥望去,却只看得小桥那边的西滨峰前面,高高竖起一个大木柱子,上面悬着一个硕大的卷轴状的东西,除此之外,此地再看不见任何布置,不由得微微皱眉,问了一句:“法明,你这是搞什么玄虚?” “不设佛坛,不列仪轨,你们就这么请真佛临世?”智行和尚原本就一直心里忐忑,现在看着眼前的情况,更是有股无明火,向法明喝问道:“法明,你可记得你是立过生死状的,若是再敢虚应事故,国法森严,可是容不得你。” 自大隋开国以来,佛门大兴,自然也有种种展现佛门威仪,以此吸引俗世信众信心供奉的方式,说穿了这整个浴佛大典,其实也就是这样的一种佛门的宣传手法而已。 智行以他自己的见识揣摩,只觉得这个西林寺不过就是出风头心切,玩了一把故弄玄虚,把原来在浴佛大典上展现的那些布置搬到这个地方来,这样虽然很有些孟浪,但只要他们真能把效果搞得眩目一点,他再帮着说点好话,也许还能够遮掩过去。 在场的人里面,只怕智行和尚要比慧彦他们更盼望着这个西林寺搞出来所谓真佛临世真能够成功,否则看现在这个场面,后果已经不止是曹珍动怒,只怕难免还要惹起昌松县民怨,追究起来,就算州僧正都保不住他。 现在看着眼前这一片空旷的模样,他嘴下骂的是法明,心里却已经是一阵一阵地发苦。 “佛门接引世人,自有方便法门”,答话的却是慧彦,他向曹珍与智行和尚合什一礼:“反正未时三刻只在眼前,只要诸位端凝诚心,自有佛陀示现,否则我西林寺上下,同领其罪,引颈就戮,绝无半句推托怨言。” 跟了李子秋之后,慧彦的口才也是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这一番话说来不卑不亢,神色俨然,倒是让智行和尚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慧彦主持”,曹珍望着这个和尚,皱着眉头问道:“现在人已集齐,是否可以开始了?” “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慧彦却是摇了摇头:“机缘天致,无法提前。” “很好,曹某就等你一刻钟”,曹珍身任县令多年,第一次在他治下遇到这种视他权威如无物的和尚,不由得也微微有了些怒意,冷哼了一声说道:“若是一刻钟后曹某见不到什么真佛临世,相信两位大师也知道下场如何!” “曹明府能否见佛,却不是小僧所能决定,反倒要问问明府的本心”,法明哑然失笑,答道:“不知现下明府心中想见的究竟是真佛临世,还是我法明一颗可以泄愤的头颅呢?” 曹珍周身一震,转过脸去。 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种连心里最深处都被法明看透了的感觉。 “眼下天朗气清,水秀山明”,法明却是转身望向亭外,悠然说道:“明府本是雅人,何妨借此机缘,暂把尘心在这山水之中洗上一洗呢?” 这段对话也是李子秋应景而设,在曹珍他们来之前教给法明的。 毕竟曹珍是本地县令,当管的上司,也是他们这次攻坚的主要对像,而这个家伙又是出身名门世家,还有见识广博的名声,虽然李子秋对自己真佛显圣的设计还是很有信心,但也仍旧做足了事前的准备功夫。 李子秋对于历史并不擅长,只是魏晋风度一词,在后世实在是家喻户晓,身处于这大隋初年的时代,从慧彦他们口中得知这位曹明府与本地士绅还是时时以名门大阀相标榜,李子秋也就大致摸准了他的心理模式,是以才有了这样的一幕。 “暮春者,冠服既成”,法明漫声长吟,所颂的却不是佛经,而是《论语》中的一段:“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返。” 这段时间以来,在李子秋言传身教之下,法明的演技水平可谓是直线上升,如今面对这山色斜阳,长身玉立,直有一番出尘的气质。 曹珍随着法明的吟诵声,来到他身旁站定,望向亭外的小桥流水。 在悟缘他们几个的维持之下,来人虽多,却也没有堵到这个独对西滨峰的小亭面前来,是以从这小亭之中望去,倒也是视野开阔,虽说不过小山细水,却也让曹珍胸襟一畅,真有了几分许久未有的放下身心的感受。 眼下大隋开国未久,名门大阀的生活模式尚未受到根本性的冲击,世家子弟多少也有些魏晋名士的习性,喜玄谈而耻实务,好逸趣而恶市井,只是现在的世家门阀地位早已大不如前,大隋一统之后,天子又颇有打压之意,曹珍这个县令已经不能如他祖先那般把吟风弄月之类风雅之事当成主业,有时想起来,也还是不免有些哀怨的。 现下法明的这一番作派,可以说是正正地搔中了他的痒处,所引用的《论语》之中“吾与点也”一段,隐含着抬高曹珍身份的含义,更是让曹珍十分舒服。 尽管佛门弟子也都要求识文断字,但这种风雅的马屁,在这凉州边关之地,倒还真没有多少和尚能够拍得出来的。 一时间曹珍对法明观感大改,与他并肩在站在亭边,在那些吵吵嚷嚷的芸芸众生之间,静静地独对着淡雅无语的青山绿水,心下简直要觉得当日里谢安与支道林所谓“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其超脱也不外如是。 突然不远处一阵人昂马嘶,似是又有几辆大马车赶了过来,与拥堵在那里的人群发生了什么争执,场面似乎有些混乱。 曹珍的雅兴被打断,有些不满地转过脸去,却是愣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怎么他们也来了?” “曹明府”,法明耳尖,听到曹珍的话,连忙问道:“您认识来人?” “法明大师,这几位只怕是从凉州城特意赶过来的,要在凉州立足,这几位朋友你可是得罪不得”,曹珍自然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现在的他对法明已有了几分知己之感,微微一笑后,便执着法明的手向外走去:“来来来,曹某这就替你引见引见!” “佛尊,你真是太厉害了”,远远看着曹珍跟法明亲热地走出亭来,把李子秋架在脖子上面,躲在人堆外围一直观察亭子里情况的贾明远,不由得由衷地赞美了一句:“你到底教了法明师叔什么法术,怎么就这么一会功夫,刚刚还凶得不得了的县令,就被变得跟法明师叔的兄弟一样?!” 李子秋哑然失笑,眼前的成果虽然多少有点好得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过细想也就是情理之中。 曹珍这种世家子弟,平日里恐怕没少拿着《世说新语》幻想有一天能遭遇到里面那些名士们的那些逸事,事实上跟现代社会那些成天捧着琼瑶小说幻想碰上一段凄美爱情的小女生,有种同样的一种心理代入,可以说他本来就沿着这种情怀在催眠他自己。 现在法明不过只是给了一个引子,就把他这种爱装13的名士情怀给逗引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看来法明这个色相牺牲得还是很值的。 “佛尊”,贾明远看李子秋不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追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法术啊?能不能教教我啊?!” “这门神通是我教门秘传,直指人心,无往不利,能令瘸者走路,能令健者柱拐,端的神妙无比”,李子秋居高临下地拍了拍贾明远的头,笑着问道:“你真想知道这门法术的名字?“ “嗯!”贾明远渴望无比地点了点头。 “这门法术叫做”,李子秋俯下身去,在贾明远的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忽悠!” 飞奔来更新,求票,求点,? 第十六章 真佛显圣 “未时三刻到!” 当悟缘的大嗓门吐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整个西滨峰前几乎就在下一个刹那迅速地安静了下来。 这里恐怕是昌松县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聚会,但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息,所有人都怀着一种连他们都说不明白的虔诚,屏息静气地等待着神迹的发生。 慧彦向守在远处那根竖起的木杆下的弟子打了个手势,那个弟子一扯绳子,“哗啦”一声,那张挂在木柱子上的巨大卷轴就这么翻卷了下来。 所有人只觉得随着那个卷轴的翻飞,整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在李子秋的安排下,从浴佛大典到真佛显圣,处处无不出人意表,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看出半点他们熟悉的征兆。 所有来到现场的人,都已经猜到真佛显圣的关键,就在这张卷轴之上,但却又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哪怕半点奥妙所在。 也正因此,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支到了最高点,现场气氛紧崩得就如同一根拉紧得不能再紧的弦,那张卷轴的下落,更是把这种紧张的气氛推向了。 可是就在下一刻,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智行和尚居然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伸手扯住法明的领口,已经再无半分出家人的模样,一手指着那幅巨大的卷轴,面色狰狞地向法明咆哮着:“这就是你要给大家看的真佛显圣?!” 曹珍茫然回过头,却发现亭中众人也都和他一样都还处在失神的状态。 是的,那个卷轴就只是一幅巨大的画。 不! 甚至不能称之为画。 那涂得圆圆,占了大半个卷轴的整整一圈黑墨水之中,几簇完全看不出形状的大团墨迹,丝毫没有规律地堆在上面,中间偏上有四个墨点并排而下,哪怕是初学作画的小孩涂鸦,也根本不会涂抹出这种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这难道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恶作剧?! 可是法明他们赌上的,却是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自从遇见这个西林寺以来,曹珍不知道第几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群和尚到底要干些什么。 以这群和尚现在鼓动起的这么场声势,如果他们就拿这么一幅东西当真佛显圣的话,只怕自己就算想放法明一马,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曹珍丝毫不怀疑,如果法明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聚集在这里的不知道多少群众,绝对会在现在这样的气氛下面,把这群和尚生生地给撕了! “回禀智行大师”,法明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依然如此平和:“这是地图!” “地图?”亭子里听得到他说话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细细打量这幅画,倒确实觉得这是有点儿类似于前代名家给《山海经》所配的那些同样不规则地形图,只是还不明白西林寺搞出一幅地图来做什么。 外面也渐渐有些回过神来的人喧哗了起来,悟缘与他的几位师弟正扯开了大嗓门在解释着些什么,只不过现在亭子里的这些人完全无暇顾及外面,只是盯着法明,等着他的解释。 “这是通往佛陀居所的地图”,法明微微一笑:“清静福地,莲花净土,便可循由此路而进!” “哼”,这时那位站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裴校尉冷哼了一声:“兀那和尚,你莫不是想让我们自己爬进画里去找你所说的佛陀吧?!你若敢如此戏耍于我,裴某也不待什么三审六验,现在一刀便斩下你的秃头!” 众人也纷纷想到这个可能,神色顿时不善了起来。 现在亭子里这些人都是在凉地地面能呼风唤雨之辈,如果眼前这个和尚真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胆敢把他们如此戏耍,他们绝对会让这个和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裴校尉说笑了”,法明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倒是胆气渐豪,谈笑自如,说道:“小僧之所以挂出此图,只不过是因为真佛显圣,务需循着此地图,方才能够以虔心为引,把真佛呼唤出来而已!” “哦?”亭子里的众人倒是一下子又呆住了。 法明这个回答又是绝对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一时简直都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 “曹明府请上前!”幸好答案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一旁的慧彦已经燃起了三柱清香,递到了曹珍手上,示意他上前一步,正对着那副画。 “我……我要怎么做?”曹珍已经完全茫然了,下意识地跟随着慧彦的指引,机械地动作着,向慧彦问了一句。 “曹明府”,慧彦指着那那幅图上的四个排成一排的墨点,向曹珍说道:“那四点墨迹所示意的,就是我佛出入的门户。” “啊?”曹珍有点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能否得见真佛,还要问曹明府本心虔诚与否”,慧彦合什,对曹珍正色说道:“现在请曹明府目注佛境门户,正心诚意,颂念二十句阿弥陀佛名号!” 若在平日,有僧侣要求曹珍如是做,或许他还要考虑一下,但现在他却是完全没有抗拒,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就按照慧彦所说,全神贯注地盯紧了那四点墨迹所在,用最大的虔诚,一字一字清楚地念诵了起来。 亭子里的其他人,眼光也是紧紧的盯死在曹珍身上,哪怕是间关百战的裴校尉,在这样的气氛下面,居然也觉得自己捏在刀柄之上的右手,已经完全是一手的冷汗。 二十遍念诵转瞬即过,在曹珍念完第二十遍名号的时候,亭中诸人的心都快跳出了腔子口。 但眼前一切如常,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佛陀法相,依众生机缘显现,众生所见之佛,各有不同”慧彦在他们爆发之前,适时地站了出来:“还请曹大人闭上眼睛!” 曹珍依言闭眼。 智行和尚按捺不住,也走上前去,在经过曹珍身边时,却忽然被曹珍一手紧紧地攥住。 他愕然抬头,却是发现这位平日最重风仪的昌松县令仿若见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脸色乍青乍白,双手就好似溺水的人一样无意识地乱捉着,但两眼却仍旧牢牢紧闭,完全不愿睁开,嘴里急促地喃喃自语,几似疯魔。 智行凑过耳朵,这才听清曹珍正下意识地反复念着那几句话:“夜梦金人,身有日光,飞行殿前……” “佛祖!是佛祖!”曹珍蓦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了出来,那天曹珍闭着眼却泪流满面的嚎叫之声,据说响遍了大半个昌松县城:“我见到真佛了!” 嘿嘿,有没有书友已经猜到这真佛显圣是什么原理了呢?下一章放图出来……另外,点击,推荐,收藏,一个都不能少啊 第十七章 庄生迷蝶 西滨峰前的气氛,已经完全陷入一种疯狂的境地了。 在曹珍之后,亭里亭外的人群,都根据慧彦与悟缘他们的指示,按照曹珍刚刚的步骤来了一遍。 当然亭子里人少,可以一个一个体验,而亭外的人群则就是在悟缘他们的指引下,在香案背后排成数排,几十人甚至上百个人一起上香求佛。 几乎每个人在闭上眼之后的反应,都和刚刚的曹珍一模一样,或者说要来得更为激烈。 哪怕是裴校尉,哪怕是智行和尚,哪怕是那些见多识广的凉州来客,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概莫能外。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玄妙奇观。 就在他们闭上眼睛之后,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泛起一团柔和的金光,由远而近,光明如日,然后佛陀的影像在这团金色光芒之中逐渐显现,由模糊而至清晰,到最后甚至连佛陀脸上的眉毛胡须,都是绝对清晰可见。 佛陀就这么乘愿而来,来到了他们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再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他们心里面的感受。 他们也都是见识广博的人物,那几名凉州来的豪客,甚至有人见识过号称世上最为高明的波斯幻术,但那一切跟眼前的影像相比,却实在什么也不是。 那只不过是眩人耳目的技俩,但这西林寺请来的真佛显圣,却是可以让你闭上眼睛也能够清晰得见。 这一切都是在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生的。 这一切都是只有你能看得到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直接面向你本心的! 众生可缘四万八千法门见佛,佛陀以方便因缘显现。 这是神迹! 这是毫无疑问、彻头彻尾的神迹! 到得后来,甚至很多等不及的信众,根本就没有到香案前上香祈愿,只是学着那些人的模样,向着那卷轴上的佛境之门诚心诚意地恳求,却也都欢呼大叫地发现自己也能真真实实地看见佛陀。 许多原本并不曾笃信佛门的民众,现在却都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脆生生地一个个叩下了响头,口里还大吼着:“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千万人激动的叫嚷声汇集在一处,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不停地有人在这声动全城的叫嚷声中,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加入到了这样的一场狂欢之中,甚至有些后来的人都还没机会见识到真佛显圣的模样,就已经激动得和他们一样地吼叫着,跪拜着。 “阿弥陀佛!”就连已经见识过真佛显圣模样的慧彦与法明他们,在这样的气氛下面,也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他们也颂念着,不过充满崇敬的眼神,却是望向了一个在这一派热闹之中,无人注意的角落。 那里站着的,就是肩膀上驼着李子秋的贾明远。 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大场面的贾明远早就已经呆住了,两行热泪早已打湿了衣裳的前襟,可是他却毫无所觉。 他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一股愿意为佛尊付出一切的冲动。 只有被他架在肩膀上的那个未足岁的婴儿,在这一片沸腾般的气氛之中,却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一派沉静。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导演的,可是在将这一切推向最的时候,李子秋心下却是莫名地闪过一丝寂寥。 那幅画是利用人的视觉色彩补偿原理制作的,色彩补偿又称视觉错觉,人的视觉对于色彩永远需求一种生理平衡,也就是说人眼看到任何一种颜色的时候,总会要求它的相对补色的出现,如果客观上这种补色没有出现,眼睛就会自动调节,在视觉中制造这种颜色补偿,现代社会的护士服由白色换装为青绿色,本身也是因为对这种原理的把握。 任何人在较长时间凝视那幅画之后,闭上眼睛,视觉神经仍然会短暂残留与原有物体光色成相互补充色映像的视觉情况,这在现代社会的学名是“负残像性视觉效果”,李子秋所要做的,只是把握住这副画的补充色映像,会是佛陀的模样。 在李子秋之前身处的现代社会,也有人曾利用这一原理制造过耶稣、张国荣的画像(笔者注:图的连接见本章末尾),哪怕就是在千年之后的时代,都还是让很多人觉得神奇无比。 更何况现在是处于一个中古文明程度的大隋年间,更何况李子秋在之前已经利用种种心理学的手法,将现场的宗教气氛与所有人的期待心理,都调动到了一个极为浓烈的地步。 所谓眼见为实,人最相信的,往往就是自己的眼睛。 但这次李子秋运用的,却就是他们的眼睛。 李子秋就在他们眼前,就用他们自己的眼睛,骗了他们自己。 是以见闻广博如曹珍,心志坚韧如裴行俨,也都完全无法抗拒这样的力量。 这是人类在现有知识的基础上,又经过一千多年的积累与开拓,所累积下来的优势。 但也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让李子秋忽然有点儿兴味索然。 自己终归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自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子秋这些天一直还只是在挣扎求存,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些东西。 然而走到今天,李子秋已经知道,他可以算是真真正正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扎稳了脚跟。 尽管离他给自己确定下来的拿到少林分院这个金字招牌的这一个短期目标,还有着一定的距离,但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甚至看到眼前的场面,李子秋可以确定,自己在这个大隋初年的世界,完全可以混得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好。 可是,这些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么? 李子秋正在想着心事的时候,眼角余光处,又看到几驾装饰奢华的马车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本来这里不断有人群汇聚过来,再多来几辆马车倒也没什么希奇,但李子秋看着这几驾马车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却近乎直觉地觉得这波来的人似乎并不大对劲。 果然,他刚刚给慧彦与法明打了个小心点的手势,那看着挤不进来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一个肥大的和尚在几名随员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智行,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那个和尚还没站稳,就用他那丝毫不逊色于悟缘的大嗓门,向着亭子里的智行和尚发出了一声怒吼。 “啊”,还没有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的智行,寻声回头看见这个胖大和尚的身影,也不由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才会明显有些发抖的声音从嗓子口挤出了一句:“慈恩……慈恩僧正,您怎么也来了?!” ps:耶稣视觉错觉图图片连接:%f4%e1%ec%a7%e8%a8%e9%d0/pic/item/a9c9 聪明的书友们一下就明白了可争的小埋伏啊,不过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有没有明白可争这一颗滚烫热诚渴盼各位点击、推荐、 第十八章 无明业火 亭子里的众人也都是一片愕然。 慈恩和尚以凉州安国寺寺主的身份,担任凉州僧正,已经历有年所,亭中诸人除开慧彦与法明之外,都是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都是认得这位大和尚。 只是今日正是浴佛节庆之时,慈恩和尚作为州之僧正,本来应该是在州治所在,主持浴佛庆典才是,他们也不知道这和尚怎么会跑到昌松县来,还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 不过慈恩这个州僧正地位尊崇,他们也就是略一转念,还是赶忙迎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不仅仅是曹珍,亭中所有人几乎都是拥着慧彦与法明往外走,抢着将慈恩介绍给慧彦与法明认识。 在场的其他民众,却还都陷入在集体的狂欢之中,完全无视了个角落发生的事情,无视慈恩存在。 慈恩绷着脸,在曹珍他们的陪同下,向亭子里行去,心里早已是怒火升腾。 他本来确实是在凉州的州治武威城中主持这浴佛大典,武威州治所在,僧寺规模自然不是昌松区区一县可比,巡行庆会也不像昌松县这样挑了三个寺庙就这么一早上完事,而是仪式要繁杂得多,若是没有意外,这位慈恩和尚本来应该在那一直操劳到入夜的。 可是这午后一过,慈恩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昌松县一个什么真佛显圣的消息,就好像瘟疫一样在武威城里传扬了开来,到了临近未时时分,慈恩很抑郁地发现莫说是观赏的人群,就连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世家门阀的信众们,居然都少掉了不少。 这让慈恩实在很有点坐不下去了。 看热闹的民众少掉一些,也还罢了,但那些世家门阀里的每一个信徒,都是他在凉州之地立寺弘法,并能享有今日地位的最大倚仗。整理提供 那个昌松县居然有人要跟他抢这安身立命之本,这让慈恩又怎么能够坐视不理。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昌松那里传来的消息也就越疯狂,居然有人哭着喊着快马撞进城来说他真的亲眼目睹了昌松县的真佛显圣,于是整个武威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种气氛的带动下,用跑用走,赶着也要来看一眼这个活生生的神迹。 慈恩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 昌松县的寺庙爱玩什么花样都无所谓,但不应该影响到他的庆典,不应该来扫到他的颜面,更不应该来争抢他的信徒! 他要让这些不懂规矩的家伙们明白,钦命总领凉州一应僧众,凉州诸多佛寺里面至高无上的权威,是他慈恩! 只是下了马车之后,慈恩的那一肚子火气,却是仍旧没有发出来。 他亲眼看着昌松县的县令曹珍,还有那几位在凉州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居然是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簇拥着那两个西林寺的和尚走了出来。 慈恩在佛寺里迎来送往,一双眼睛也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得出来这些人对慧彦与法明的那种尊敬,俨然是发自内心的。 这让一时不敢发作的慈恩,更觉得憋闷。 他在亭子里站定之后,一眼看着缩在众人背后的智行,蓦然心头有了计较。 镇定下来的慈恩,在与亭中诸人一番揖让之后,这才望向智行和尚,淡淡地问了一句:“智行,你知罪么?” “弟子一时失察”,智行面如死灰,行下了礼去:“弟子知罪!” 早在看到慈恩到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晓事情不好了。 这一次西林寺的真佛显圣固然是成功无比,如果慈恩不来,一切也都可以这么圆满落幕,但要是慈恩要认真从头追究,他却还是绝逃不了干系。 因为西林寺根本就不符合参加这个浴佛大典巡行庆会的资格。 对于如何举办浴佛大典,朝廷并无统一标准,但各州却都有各州的制度。 按凉州的规制,就是要求寺院要有一定的体面规模,而且寺院的常住田产与财物必须达到一个额定的数量,这才能够向僧署申请参与巡行庆会。 论起这些西林寺的资格远远不够,完全就是靠贿赂智行这个都维那,才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只是这些规矩本来也不过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而且昌松县本身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僧庙,再加上智行原本就是慈恩亲信,在他所统辖的数县僧团事务上面,一向只手遮天,是以并不放在心上而已。 但他究竟是慈恩的心腹,看到这位僧正气冲冲地前来,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慈恩的为人,既然来到此处,还问出这句话,必然已是摸清了西林寺的情况,是以他连忙主动认错,再不敢多有推诿。 当然他也还是留了个心思,只认失察,而不提贿赂,希望慈恩能看在他见机得快,从轻发落。 “慈恩大师,此事……”曹珍看着气氛不对,连忙笑着想上前打个圆场。 “曹明府,老僧失礼了”,慈恩却是竖起只手,拦住了曹珍接下去的话,他向曹珍合什一礼,说道:“此时老僧正在依僧律究问犯僧,待会再与明府叙话。” 曹珍听他把“僧律”两个字咬得甚重,不由得微微皱眉。 大隋制度,僧俗异途,僧人犯事,需要先由僧正依僧律处分,却不同于俗人直接由官府究办,只有在僧正认为犯僧罪过太大,将他脱去僧装,除去僧人资格之后,官衙才能将其治罪下狱,现在慈恩咬死这“僧律”两个字,话说虽得客气,言下之意却分明就是在提醒曹珍,他这个昌松县令,其实无权插手眼前事务。 “大师误会了”,曹珍看了一眼法明,却还是开口说道:“曹某忝为昌松县令,只是怕大师对情况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是以想为大师说明一二罢了。” “西林寺慧彦住持道德宏深,衍演善法,教化民众,功德无量”,曹珍也不待慈恩回嘴,径自说了下去:“我早已下令本县户曹将昌松西郊三顷之地拨于西林寺,以充常住田产,盼能稍尽昌松父老供养感激之念,此事我县衙已然登记造册,只是还未及上报于大师罢了。” 曹珍主政一县,于律法一途可谓精熟,就慈恩与智行的问答之间,他就已经知道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正是,曹明府不说,我也忘了”,站在曹珍身边的一位凉州来客,也出言说道:“梁某月前已经将昌松西城一处宅院供奉佛前,以充寺庙之用,只是大概西林寺的大师们尚未整理完毕,未曾搬迁过去而已,此事知者甚少,还望慈恩大师明察。” “什么?”慈恩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在新人榜上的排名下滑了啊,各位走过路过的兄弟姐妹们多支持点票票啊,可争给大家作揖了!!! 第十九章 贪嗔之毒 曹珍虽然只是一县之令,但曹氏在凉州却是根深蒂固,而后面说话的那位梁冀,更是凉州另一大门阀梁家既定的下一代继承人。 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他们现在都已经明确地表示了态度,在这件事情上面,他们已经决定坚决地站在了西林寺的这一边,哪怕与慈恩撕破脸也在所不惜。 慈恩身寄凉州佛门之望,这些世家一向地他敬重有加,在此之前,他绝对想不到会面对这一幕。 但让慈恩更为诧异的事,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才记起来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慈恩表明,他们已经把多少财货供奉给了西林寺。 事实上早在亲眼目睹了那场真佛显圣的神迹之后,所有在场的人对于慧彦与法明他们早已是由衷敬服。 这些豪门望族对于慈恩的敬重,所敬重的并不是他这个凡胎的和尚,而是敬重他所代表的那无所不能的佛陀。 而今日西林寺的僧人们,却是活生生地将佛陀带到了他们的面前。 如何取舍,不过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慈恩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状况外的情况,只觉得手足冰凉,一时间亭子里沉寂了下来。 慧彦与法明也是暗暗叫苦。 能得到这些世家力助固然是好,但得罪凉州僧正,却绝非他们的本意。 无论如何,他们要在凉州建庙立寺,慈恩这位总掌凉州僧众的僧正,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 慧彦与法明都不算急智之人,正没得理会处,向李子秋望去,恰好见到李子秋向他们不断比划的手势。整理提供 慧彦心头一动,与法明使了个眼色,便找了个由头向外走去。 法明连忙上前向慈恩一礼,解释道:“慈恩大师,此次西林寺孟浪行事,并非有意,实是另有一番因果情由。” “哦?”慈恩神色一缓,微笑着说道:“不知是何因果,还望慧彦住持与我解说。” 他最知审时度势,眼见情形如此,法明主动递过来个下台的梯子,他自然也是就坡下驴。 只是他并非心胸宽宏之人,心下早就已经有了千百般计较,要寻着机会把西林寺这帮贼秃弄个永不翻身。 “眼下时辰将过,慈恩大师还是先面见我佛吧”,法明微微一笑,说道:“待得佛陀示现,小僧自有说法。” “面见我佛?!”慈恩竦然一惊,疑惑地向法明望去。 他来这之时,心头被怒气充塞,甚至都未曾好生思量过关于佛陀显圣的消息真假,未曾好生打量过这里的环境。 毕竟他和智行一样,都是对佛门传教手段极为捻熟,下意识只不过把这真佛显圣当成是次成功的法会罢了。 但现下慧彦这一说,他举目四顾,这清淡的布置与那些狂热的人群,还有眼前这些份量极重的信徒,却是在刹那间让慈恩也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情绪。 难道真的有佛?真的有真佛显圣?! “正是,正是”,曹珍与那些世家子弟对望一眼,也都起着哄说道:“真佛显圣是难得一见的圣迹,慈恩大师莫要错过!” 这些人都是老于世故,虽说早已决定要站在西林寺的一边,但若是有能够不跟慈恩闹翻的机会,他自然也是不愿放过。现在看法明主动示好和解,他们自然也是就顺水推舟。 毕竟就连他们现在都还未能从那真佛临世的震憾之中完全回过神来,以他们看来,只要慈恩亲自体验过这种玄妙的境界,自然也就不会再与西林寺为敌了。 就是智行和尚也有着这样的想法,他殷勤地来到慈恩身边,接过法明递过来的三柱清香,向慈恩介绍着这佛国地图,一板一眼地指点着慈恩应该如何做。 慧彦凑在人堆里,尽量不引起人注意地站在李子秋身边,正用心记忆着李子秋的指点。 幸好现在西滨峰前一派狂欢的乱象,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蓦然他却发现李子秋转过了脸去,专心地在打量着慈恩。 “啊!”亭中在智行引导下,刚刚闭上眼睛的慈恩,毫无意外地传来一声尖厉的大叫。 “我佛慈悲”,他睁开眼,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副画像,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这……这真能见到我佛!” 在今日的西滨峰前,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这样的情形,甚至就在慈恩大叫的同时,也有着不知多少人正发出同样的惊呼,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亭子里的众人也都是相视一笑,露出理解的神色。 但就在慈恩抬眼的那一瞬间,李子秋就已经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神色。 ………… 这是我的! 这应该是我的! 慈恩的眼里,充满了难言的狂热。 他与曹珍他们不同,曹珍他们只是信徒,虔心信佛,只不过是因为有求于佛,哪怕被李子秋用一连串的手段,撩拔起了每个人潜意识里那指向生死之际不可言说的终极关怀,从而让他们今天有了完全不同寻常的情感爆发,但只要冷静下来后,他们终归还是会回到原来自己的角色上面。 但慈恩是个和尚,慈恩是个佛门弟子。 他自小出家,从沙弥到比丘,从院僧到寺主,已经足足当了几十年的和尚。 他虽然心胸狭隘了一些,但毕竟不同于只醉心财货的智行,他还是守戒修持,他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得成正果。 而现在佛陀就在他面前,通往佛国净土的途径,就在他面前! 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这个佛境之门据为已有! 他要日日聆听佛训,他要日日面见我佛,他要每一天都能离佛如此之近! 慈恩的双手猛握成拳,心下已经毅然决然下了决定,不管再有什么人站出来,也已经阻止不了他今日要做的事情。 哪怕是赌上他的全幅家当乃至身份地位,也在所不惜。 一定要拆毁西林寺,把那什么慧彦与法明下狱究治,把这张佛境之门抢到手! 慈恩计较已定,霍然转身,正欲说话,却不料耳边已然听到刚刚从亭外踱步回来的慧彦的一声长叹:“慈恩师弟,你想起来了么?!” 新一轮忽悠开始鸟,各位兄弟姐妹继续点击,推荐,收藏啊啊啊 第二十章 因贪入妄 亭子里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慈恩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说他是凉州僧正,地位尊崇,哪怕光论年龄僧腊,佛门辈份,慧彦应该也是要比他晚上一辈,这个师弟的说法,实在不是一般地莫名其妙。 “三生石上旧精魂”,慧彦又是一声叹息:“前世今生,玄妙因果,师弟刚刚已经见过我佛亲面,却还未曾想起来么?” “你是……你这是什么意思?”慈恩被慧彦说得晕头转向,茫然问了一句。 “前世你我共待佛前,师出同门,情逾手足”,慧彦虽然也觉得这说法有些奇怪,不过却还是照足了李子秋的吩咐接着说了下去:“此次浴佛大典,我依佛陀吩咐,展出这佛国之图,本就是为了引师弟前来,将这个通往佛国的门户,交到师弟的手上!” “把这佛国之门,交到我的手上?!”对于慧彦的说法,慈恩当然说不上相信,但这关键的一句话,却又让他心下乱跳,居然没有立即呵斥反驳。 “师弟何不亲自问佛”,慧彦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更让慈恩瞠目结舌:“师弟本是佛前待从,既然因缘已至,能亲见我佛,只要凝神静心,自然也就能够听到佛陀开示了啊!” “我能……我能当面问佛?!”慈恩瞠目结舌,却是被这想法激动得不能自已。 “来来来”,慧彦也不让慈恩多想,伸手以把他拉到了面对那幅卷轴的位置,向他说道:“你现在就试一试。” 慈恩现在根本就没有半分抗拒的意思,按着刚才的仪式,照做了一遍,到得闭上眼睛之后,立即屏息静气,拼命地想等待着佛陀的回应。 很多人其实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你十分迫切地盼望某个人的到来的时候,你总是会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一种听到了他声音在耳边响起的错觉。 就像许多在车站急着等人,或者路上急着找人那些家伙,总是最容易认错人的一类。 这种心理暗示经过宗教式的催眠加以扩大化之后,其作用的效果更是会呈倍数上升。 在现代社会有许多宗教徒声称自己亲耳聆听到了神的声音,也有许多ufo的狂热者都声称自己曾经与外星人有过联系接触,或许其中有一部份确实属于超乎科学之外的神秘事件,但应该说绝大多数都是这种心理催眠下的产物。 李子秋所引导慈恩一步步走进去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思维方式。 他早在慈恩抬起头来的时候,就捕捉到了这个凉州僧正对于这张佛国之门那急欲占有的贪婪。 无论是那个可以合情合理地得到这张佛国之门的理由,还是能够亲自与佛陀对话的荣耀,甚至是那个前世佛陀待从的身份,对于这位慈恩和尚来讲,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教给慧彦的那些话,从一开始,就是对慈恩的心理诱导。 而且在李子秋的交待下面,慧彦进亭之后,更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完全就不给慈恩停顿下来思考的机会。 在弗洛伊德开创的精神分析学里面,自以为理性的人类,事实上能做理性思考的显意识不过是冰山一角,在很多时候支配着人行动的,都是那在潜意识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冲荡着的与本能。 看上去很神奇的催眠,事实上也不过是利用了人类的弱点与本性而已。 曹珍他们在一旁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只是他们虽然觉得事情有些匪夷所思,然而这件事是真能如此解决,对他们而言,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是以自然也不会出言打扰。 更何况在这种宗教气氛如此浓烈的情况下面,他们最多也就是半信半疑,而非截然不信。 这里心头最为忐忑的,恐怕就是法明与慧彦了。 眼前的情形,已经完全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之外。 虽然对李子秋有着绝对的信心,但面对这凉州的最高僧官,说出这样的话,却实在有些超乎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是以他们现下都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慈恩,也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从激动、震惊到狂喜的表情变幻。 “师兄”,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慈恩泪流满面地张开眼来,居然“扑通”一声向慧彦跪了下去,抱着慧彦的腿叫道:“我来迟了!” “又一个?”,一直关注着亭子里情况的贾明远眼睛都看直了,喃喃自语地感慨道:“忽悠果然是了不起的大神通!” ………… 眼见金乌西坠,月上中天,聚焦在西滨峰前的这些狂热的民众,才在西林寺一众僧侣的劝导下渐渐散去。 事实上这种视觉错觉图要达到最大的效果,也离不开光线的配合,这也是李子秋一开始要挑准时辰的原因。 只是到得后来,在现场这种沸腾了的气氛的引导下面,一直到了天色昏暗,已然完全看不清那副画像真容的情况下面,都还有许多赶来的人也都宣称自己看到了真佛显圣,感动得涕泪交流。 若不是现在慧彦他们已经在李子秋的暗示下面,上演了一番请佛归位的仪轨,而且已经把那副画像给摘了下来,只怕现下那些民众都还不肯上去。 慈恩紧紧地攥着手上那象征着佛境之门的卷轴,心里只觉得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的情绪,连带着对慧彦也是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只想多为慧彦做些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正欲说些什么,却是刚叫了“师兄”两个字,就被慧彦截住了。 “昔时缘尽,今日缘起”,慧彦合什,向慈恩一礼:“我最后受你一句‘师兄’,从今而后,你还是称呼我为道友吧。” 慈恩愣了一下,愕然说道:“这怎么使得?” “前一世身在莲花净土之际,你确是我座下师弟;这一世转生娑婆世界,慧彦僧却当不得慈恩僧正的师兄”,慧彦掌立胸前,宝相庄严,张口颂偈道:“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善哉!善哉!”曹珍等人都是雅士,深觉慧彦此话妙通佛理,大有意蕴,不由得齐声赞叹。 这也是李子秋刚刚特意交代的事情。 毕竟慈恩在凉州佛教僧院之中势力根深蒂固,座下弟子不知凡几,要是以后他与慧彦定下了这师兄弟的关系,哪怕慈恩在今日催眠下觉得理所当然,他的那些弟子们却是必然如芒刺在背,只怕不知道会招惹来多少麻烦。 就是慈恩自己,在日后回过神来的时候,也难免会觉得很不对劲,这就又给西林寺今后平添了许多变数。 再者说,以慈恩僧正的身份,若是公开与慧彦师兄弟相称,不但容易让人觉得西林寺僧侣无法无天,大胆僭越,更是容易扫了慈恩的体面。 所以反倒不如让慧彦借着现在慈恩还在心情激荡之际,先把这层关系说破,这样虽然没有了师兄弟的名份,但在慈恩心里的关系,恐怕反倒更会拉近了一层。 “是!”果然慈恩在明白过来之后,心下更为感激,向慧彦还礼道:“慧彦道友,慈恩今日与你订交,日后相扶相携,共参妙谛!” 曹珍他们自然又是一阵哄闹恭喜,智行和尚本是待罪之身,现在看见这件事情能就这么支应过去,也是不由得喜笑言开。 “慧彦道友妙悟佛法,实我凉州大德高僧”,慈恩站直了身子,微微笑道:“老僧欲邀慧彦道友前往武威城,与老僧一同主持后日的凉州度亡法会,不知慧彦道友能否发此慈悲?” “后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慧彦居然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道友见谅,小僧只怕难以成行!” 可争抱着诸位书友大腿一声号叫:“票票啊!” 第二十一章 度亡法会 慧彦的话,让亭子里还没离开的这些人又都呆了一下。 浴佛大典以巡行庆会开始,以度亡法会而终,这是每年的惯例。 作为超渡亡灵的度亡法会,其重要性甚至可以说是更在巡行庆会之上。 毕竟巡行庆会只是一场各家寺院的展示作秀,而度亡法会却是关乎到每个人难免要有那一天的死亡。 每年凉州的度亡法会都是由僧正主持,刺史主祭,而各大世家门阀家主都会亲来参与,场面可以说是比起巡行庆会要更加庄严隆重。 现在慈恩邀请慧彦与他一同前往州治武威,主持州一级的度亡法会,这分明就是慈恩对慧彦的大力提携。 在整个凉州的历史上,寥寥几次有其他僧人够资格与州僧正一同主持度亡法会的,全部都是在举国都享有极高声望的高僧大德。 亭子里的这些人都是世事洞明,当然看得明白。 只是经过今天之后,他们倒也觉得西林寺确实当得起这个荣耀,是以也都含着笑意乐观其成。 但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慧彦居然会出言相拒。 “什么?”慈恩也完全出乎意料,呆呆地问了一句:“慧彦道友不愿意?” 他现在对慧彦还真是纯然一片感激之意,尤其是刚刚慧彦那与他换过称呼的体贴,更是让慈恩油然生起一阵亲近之意。 毕竟慈恩年岁已高,地位尊崇,虽然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已经打心眼里认定慧彦确是他前世师兄,但一想到在大庭广众下如此称呼,却也不免有些难为情。 现在慧彦倒是已经什么都帮他考虑在了前头,出言妙解佛理,将师兄弟这一层关系,只限于亭中几人知晓,这实在让最好颜面的慈恩,心下极为受用,在先头心理暗示的影响下面,简直是对慧彦真觉得有了几分师兄弟的情谊。 是以他才会不遗余力地打算提携一下西林寺。 他身为僧正,当然知道巡行庆会里面的猫腻,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西林寺既然会想着走智行的路子,努力去参与巡行庆会,就证明他们是急于把自己的招牌亮出去。 要在凉州传播声名,那恐怕再没有什么途径,比让慧彦跟他这个僧正一起分庭抗礼地主持度亡法会,来得更直接有力了。 但这个想尽办法也要参加昌松县巡行庆会的慧彦,却又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这个提议,实在是令慈恩惊讶莫名。 “慈恩道友的美意,小僧感激莫名”,慧彦苦笑着解释道:“只是后日我西林寺原本也已有所计较,准备在此地举行度亡法会,是以无法分身前往武威了。” “度亡法会,仪轨总是一般”,慈恩更是心下不解,开口说道:“慧彦道友不妨前往武威,集众人愿力,一起超渡了便是啊!” “我西林寺此次要办的度亡法会,倒确实有些独门之法”,慧彦微微一笑,说道:“只怕与以往的度亡法会,大有不同!” “原来如此”,慈恩轻轻一叹,忽然摇头感慨道:“慧彦道友法力宏深,想必自有接引亡魂之秘法,只可惜老僧后日无暇分身,却是无缘躬逢其胜了!” 佛门寺院迎生送死,也是占了极大比例的日常仪轨,虽说巧妙各各不同,但却也是大同小异。 若是在今日之前慧彦说出这样的话,只怕立马会被人斥责狂悖,但是现在听得慧彦口中说出此话,亭子里的一干人等却都是精神一振,不由得对于后日西林寺的度亡法会充满了期待。 见识过真佛显圣的神迹之后,已经再没有人能够猜得出这些西林寺的和尚,还能够带给他们怎么样的震憾。 慈恩和尚的话却也不是客套,至少亭中诸人都已经做了决定,后日无论如何也要赶来此地。 “是了”,站在一旁的法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向曹珍与裴行俨说道:“后日度亡法会,还有事要烦劳曹明府与裴校尉?” 曹珍洒然一笑,点头答应。 “我?”裴行俨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微微皱眉:“裴某一介武夫,不知大师有何驱策?” “曹明府”,法明没有理会裴行俨,却是先向曹珍微笑道:“后日的度亡法会,小僧只怕要得罪了!” “哦?”现在曹珍早已把法明引为方外至交,对于他这半开玩笑的话自是不以为忤,只是笑问道:“不知大师意何所指?” “我西林寺度亡法门,与旁人不同”,法明向曹珍解释道:“小僧斗胆,到时且请曹明府前来观礼主持,却是不以明府主祭。” 历来这种大型度亡法会的仪轨,都是以能请得到的最高官员主祭,这本来是一种佛门寺院炫耀身份的办法,但到后来,已经浸成习俗,西林寺此举确实可以说有点离经叛道,难怪要先向曹珍说声得罪。 只是此时的曹珍自然不会有任何介意,反倒对这后日的度亡法会更是好奇,颔首笑道:“无妨,曹某自当前来!” “我西林寺度亡,需以亲人思念为引”,法明又接着向曹珍说道:“还请曹明府这两日,广为周知度亡名录之上人员的相关亲人家眷。” “这是曹某份内之事”,曹珍听得法明这些说法,对于这个法会是越来越期待了,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只是不知名录何在?” “这就要着落在裴校尉身上了”,法明这才转过身,向因为被冷落了有点儿郁闷的裴行俨一礼,说道:“小僧斗胆,想请裴校尉颁赐小僧一份历年来昌松县阵亡将士名册!” “大师”,裴行俨一愣之后,猛血想到了法明这么做的可能,不由得周身一震,他跨上前去,激动地问道:“您难道是要……”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法明一副悲天悯人之色,叹道:“我昌松在曹明府治下,风调雨顺,福乐安详,惟有那些战死疆场的军士,魂魄无依,不知家山何处,日飘月荡,遂成孤魂怨鬼,业障日积,难入轮回!” “这次我们西林寺的度亡法会所要超渡的”,他看着裴行俨,说道:“正是这些为国捐躯的军士英魂!” 收藏,点击,推荐,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多支持啊啊啊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夜已深了。 一辆装饰豪华的宽大马车,在这黑夜之中,由数十骑腰佩弯刀的卫士提灯前导之下,却正急急地向着昌松县的西郊驰去。 凉州数战之地,岗哨林立,耳目森严,城中更是严行宵禁之令,但这支马队,出入城防,深夜纵马,但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盘查半句。 两行灯火的光芒,飞一般划过大地,就如同一串一闪而过的流星。 在西林寺那破落的临时僧院里面,一灯如豆,也尤未熄。 “佛尊,弟子是不是做错了?!”众人散尽,今天在昌松甚至整个凉州高官显贵面前威风八面的慧彦与法明,现在却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孩般,战战兢兢地站在李子秋面前,怯怯地发问。 这个度亡法会的计划,确实是李子秋原先一早就确定下来的。 为了让西林寺这个连个像样地方都没有的草台寺庙,捉住浴佛大典这个机会,一举成为昌松县第一流的僧家丛林,李子秋设计的计划,都是一环接着一环的。 只是待得李子秋回到僧院之后,听到慧彦转述的他们因为要执行他的计划,是以拒绝了慈恩僧正所提出的共赴武威携手主持的提议之后,却是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 李子秋怎么说也是个现代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隋,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且还受限于这具婴儿的身体,活动范围大半都只能在这个破旧的僧院之内,甚至都没有几次亲身去体验这个时代的机会。 他对于这个时代人物的思维,大多都只是从慧彦与法明他们的转述描绘当中去把握的,能够做到大致方向不差,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是以他虽然知道自己搞出来的这个真佛显圣,再加上适当的心理引导手法,在这个中古文明时代的社会,应该能够引起不小的轰动,却也还是怎么也没有估计到,只需要这样一个场面,就已经足以造成今日西滨峰前那疯狂的气氛。 毕竟现代社会是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声光特效的应用在各个方面上又已经极为普及,网络信息更是千奇百怪,是以现代人无论对于视觉错觉原理是否理解,碰上这种效果的怪图也不至于造成多少惊奇。 李子秋终归不是真能预知未来的神仙,虽然对于这个佛陀显圣能够造成的效果已经估算得极高,没想到结果却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计划难免有所偏差,所以他才会在这个真佛显圣之后,又紧接着安排这么个度亡法会。 “今天你们宣扬教法,扬佛威仪,一干世家门阀,对你们口称弟子;堂堂凉州僧正,与你们称兄道弟”不过他在看着慧彦与法明的时候,却是摇头笑道:“都已经到得如此地步了,难道你们还不满意?!” 如果李子秋当时能够直接参与亭中诸人的谈话,他确实是会示意慧彦与法明,接受慈恩和尚的邀请。 毕竟一切的宣传手段,目标本来就只是为了打响西林寺的名头,扩大西林寺的影响。 能在州一级的度亡法会之上,与州僧正一同主持度亡仪式,不但能够同样起到宣传效果,而且还代表了西林寺在凉州僧院地位的订立。 再者说,能与慈恩携手主持凉州度亡法会,就证明西林寺是由慈恩亲手提携,也可以借着慈恩在凉州僧团的地位声望,阻挡住许多来自其余僧院的明枪暗箭。 不过无论如何,他却也绝不能再这个时候去归罪慧彦与法明。 不管怎么说,慧彦与法明也是因着对他的绝对信心,是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计划,这种近乎虔诚信仰的心态,本就是李子秋一直以来所要灌输强化的,不容动摇…… 而且,这两个家伙原本在对着这种大场面的时候,就有点信心不足,应变较慢的毛病,在李子秋这具婴儿身体还没有成长到能够公开跟随在他们身边,随时提点之前,让他们形成一切按他的计划听命而行的习惯,也是绝对必要的。 “是!”慧彦与法明现在对他这位转世佛陀的崇拜已经根深蒂固,听得李子秋出言夸奖,都是放下了心事。 今日的成果,确实也已经远远出于他们的意料,他们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刚刚只是看着李子秋神色似乎有些不悦,这才不由得心下惴惴,开口相问,现在心结一去,也都不由得喜上眉梢。 今日之前,慧彦与法明哪怕是在梦里都不曾梦想过能有西滨峰前这样的场面与风光,就算直到现在,他们都还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可惜啊”,只是法明细细回想,还是生出了一些惋惜之念,叹道:“要是慧彦能抽身应慈恩之邀,对我西林寺传扬声名,也是一大助力!” “……”李子秋看着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和尚,不由一阵无语,摇着头说道:“法明,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这最简单的‘舍得’的道理,你也不明白么?” “弟子愚钝,未尝得闻!”法明合掌下拜,惭愧地说道:“请佛尊开示!” “罢了”,李子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弄错了年代,“舍得”这个后世佛教的基本话头,在这个大隋年间,很可能还没有出现,岔开话题说道:“你只需要明白,一味依仗外力,终归不是正道!” “难道连你也会认为”,李子秋仰头,傲然说道:“我们西林寺自己的超渡仪轨,还会比不得那个凉州的度亡法会么?!” 事已至此,再多纠缠过去实无益处。 再者说,经过今天这一次真佛显圣,李子秋也确实很有信心,由他亲手策划的这个度亡法会,所能够引起的轰动效果,也绝对不会亚于今日。 这就够了! 反正本来他李子秋向来行事,也从来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不可测的机缘运气之上。 法明欢喜赞叹,正要说话,突然慧彦伸手,止住了他开口。 慧彦微微侧耳,忽然伏下身去,一边耳朵贴在地面,似在用心聆听着什么。 李子秋立即反应过来,也静心细听,却是听不出什么异常声响。 法明却是茫然发问:“怎么?!” “有一支三十骑以上的马队,正在向我西林寺而来”,也就是转眼之间的功夫,慧彦已长身而起,脸色一派凝重:“已在五里之内!” 向凌晨时分坚持战斗在第一线点击、推荐、收藏的书友们致以无产阶级革命敬礼 第二十三章 山门难入 马蹄起落,在这寂静的夜里声如惊雷,沿路过来也不知惊起多少夜眠栖鸟。 这昌松县西郊是穷苦人家聚集之所,今日难得的狂欢之后,所有人早已精疲力竭,早早休息入眠,这一阵快马经过,登时惊醒不少人家,打碎了西郊原本的寂静。 此处本是边关要地,这昌松县西郊虽临近官道,却也极少遇见这种深夜之中急马经过的情形。 凉州数战之地,离上一次突厥叩边尚不满五年,这里有不少人都是当年历劫余生,尤如惊弓之鸟,心惊之下还以为又有紧急军情,许多户人家纷纷亮灯开门,冲了出来,场面一时颇为嘈杂。 只是待得马队近来,那骏马之上开道的骑士手按弯刀,目光扫过,所有的声音却就顿时消失无踪,只余下一派死一样的寂静。 那冰冷的目光,宛若实质,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只要他们稍有啥不寻常的举动,那骑士腰间的雪亮弯刀,就会在下一瞬间落在他们头上。 不待指挥,所有人都忙不迭地避向两边,将本来就不宽敞的路让给这疾弛而过的马队,与被护卫在正中的那辆宽大马车。 直至骑队过去良久,许多人才回过了神来,却是早已一身冷汗,急忙撞进屋去,关紧了门,只当是 只有少数几个胆子大的,还伸长了脖子,看向骑队消逝的方向,喃喃说了一句:“这莫不是往西林寺去的?” “停!”眼见马队已然行进到通往西林寺的街口,一个淡淡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刷”的一声,三十余骑几乎在同一时间扯动缰绳,齐整整地在停了下来。 “佛门清净之地,我们深夜惊扰已是不应该,你们都下马步行吧”,那个声音又吩咐了一句,然后似是对马车内身旁的人说了一句:“柏沂,你也下去,代我步行。” 为首的骑士应了声“是”,举手示意下,三十余骑齐齐下马,竟似只发出一个声响,迅速在马车两侧排成两行,一连串动作下来,却是连手上所执的灯笼都未曾有所晃动。 灯光晃动下,马车门帘一掀,却是那位张管事,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两行卫队,持灯前引,沿街行去。 张管事站在马车之侧,手扶车辕,也自缓步徐行。 那张管事皱着眉,显是大有怒意,几次望向马车之内,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却是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一行人来到西林寺的门前,卫护那马车站定,那车中的声音才又吩咐道:“去,递我名刺,就说安仲明来拜!” “家主!您纵是面见凉州使君,也不过投的是平贴”,那个张管事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来:“一干僧人,何德何能,如何能当得起家主您一个‘拜’字?!” 若是曹珍等人在此,听到张管事此语,只怕难免要吓得不轻。 这马车里坐着的,居然就是安家当代家主安仲明! 安家虽是属于昭武九姓的粟特胡种,但在凉州之地经营已经历有年所,世代经商,家大业大,光论家财行当,只怕凉州其余几大门阀相加都未必及得上安家。 原本一个胡人商贾,便有尽多产业,也不可能为朝廷与世家所承认,但这安家久居凉州,家人产业,早已深植此处,是以当日时逢乱世,突厥人几度入侵,这安家虽是异族,却是尽起家族部曲,与突厥人血战经场。 安家训练骑兵马战之法,天下称绝,在那几场血战之中,虽然几乎拼尽了安家精锐,却也终归拼退了突厥大军。 经此一役,安家才终归获得朝廷与凉州上下士庶的认可,一举跨入凉州顶级门阀之列,安家子弟,可以说是用自己一代人的血肉,打下了安家在这凉州之地与中原朝廷心目之中的地位。 现下安家还有不少子弟,被朝廷征召,为朝廷训练骑军。 这安家家主的地位,就算是比起凉州刺史,实在也毫不稍逊。 虽说今天西林寺借着真佛显圣这么一出大场面,已经成功地在许多人心里树立起了高大的形象,但哪怕是被忽悠得最深的曹珍或是慈恩在这里,也还是会觉得西林寺与这安家之间着实地位相差太过悬殊。 更何况这安家毕竟胡人出身,对于佛道二教布施起来虽然大方,但要论用心虔诚,却是远及不上其余传统世家大族,任谁也想不通安家当代家主,居然会挑在这个时候,就急急来访。 “唉”,马车中的人似乎也沉吟了良久,这才长叹一声道:“只要淇儿的病能早一天治好,莫说是个‘拜’字,就是真给那些和尚们叩上十个八个响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张管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良久才轻声说了一句:“连药王弟子都无法开方的奇症,这些和尚真可能有什么办法么?” “但有一分希望,总是要试一下的”,马车中人微微一哂:“柏沂,你也早为人父,这份心思,你应该最能体谅才是。” 张管事沉默了下去,只能静立在车前,等着西林寺僧人的回应。 长街无声。 “什么?”法明看着手里的拜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家家主?!” “快!快!”他一下跳了起来,几乎撞倒了身前的几案,完全不知所措屋里转着圈,兴奋地叫着:“快去叫醒悟缘他们,我的法服……不是,这是住持你的……” “闭嘴!”李子秋面色森冷,呵斥了一句:“给我坐下!” 法明一呆,这才醒悟到自己如此失态,连忙坐了下去,闭紧嘴巴,却还是激动得浑身不自觉地打颤。 一旁的慧彦虽然没法明这么沉不住气,但也已经是兴奋得满脸通红。 安家当代家主亲自来拜,这是多大的体面! 哪怕是凉州的僧正慈恩,也绝对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虽然李子秋发话,他们不敢再多说半句,但心下也都觉得李子秋接下去应该也是吩咐唤醒全寺僧众,列队好好迎接这位临门贵客才是。 李子秋却是一脸的凝重,向原先站在门口接拜贴进来的悟澄和尚问道:“你说你听到他们说马车里坐着的,确实是安家当代的家主安仲明?!” “是”,悟澄答了一句:“我听他们是如此称呼的!” 李子秋又问了一句:“你说他带着三十余名骑士,但却是让他们在街头下马,步行而入?!” “是!”悟澄也微有点兴奋了起来:“这也是弟子亲眼所见!” “你说这份名刺,是安仲明特意吩咐,要用一个‘拜’字?”李子秋接着问道。 “是啊”,悟澄得意了起来,说道:“弟子还隐隐听到还有人为此与安家家主起了争执,却终归没拦得下这份拜贴!” “呼”,李子秋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这个人,我西林寺不能见!” 求点,求推,求收藏,可争再拜 第二十四章 进退两难 “佛尊!”慧彦与法明几乎是同时跳将起来,面红耳赤地看着李子秋。 自李子秋那晚以佛陀的造型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有了怀疑李子秋的决定是不是错了的感觉。 安家当代家主深夜来拜,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只要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对于西林寺地位的传播效应,只怕并不亚于今天那么一场真佛显圣。 更何况,以安家的产业手笔,安家家主亲自前来,怎么也会留下一笔与他身份相衬的香火。 为了挤进浴佛大典的巡行庆会,再加上操办真佛显圣与渡亡法会,已经是把西林寺这些天来的积蓄花得干干净净。 毕竟在李子秋的计划里面,这些时日都还是在为西林寺积攒声望的打基础的时候,西林寺行事并不以广纳香火为要务,相反还时常施粥舍饭,以济穷苦,被丢弃在寺院外的弃婴数目也直线上升,虽然随着西林寺的声名远播,供养也多了不少,但终归还是勉强支撑应付而已。 今天的真佛显圣法会上面,才可以说是西林寺真正收获的时候。 就曹珍许下的三顷之地,以及几大世家布施的那些财货,已经足以让西林寺过上完全不同的日子,但真要平地建起一座规模气派的僧庙,只怕还稍有不足。 虽然有了这么多世家门阀的信徒,建庙立寺一事,应该怎么也不难,但毕竟现在安家家主的亲身前来,已经给了西林寺一个最好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离少林本院与道信大师遣人前来,也已经只剩下不足一年的时间了。 而李子秋甚至就这么不想让人进门,这实在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事情。 “且慢冲我发火,先坐下来,声音放小点”,李子秋倒是沉静了下来,向慧彦与法明摆摆手:“我自有道理与你们说。” “弟子无状!弟子不敢!”慧彦与法明连忙一礼,坐了下来。 经过今日真佛显圣的法会之后,现在他们对于李子秋的崇敬,已经上升为一种信仰一样的存在,虽然在刚刚那一刹那,他们也曾有过怀疑李子秋决定的时候,但一旦清醒过来,却是马上觉得佛尊的说法必然是有道理的,只是自己一时尚未明白而已。 “慧彦,法明,我问你们”,李子秋看着他们,缓缓问道:“在刚刚之前,你们可能够相信堂堂安家家主,会深夜纵马,急急赶来我西林寺,投贴求拜?!” 两人互望一眼,齐齐摇头。 法明苦笑道:“莫说刚刚,就是现在,弟子也还觉得难以置信!” “这不就是了”,李子秋轻轻一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礼,必有非常之所求,以今时今日我西林寺的局面,你们觉得真拿得出能当得起安家家主行如此之礼,所想求取的东西么?!” 慧彦与法明这才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他们都不是笨人,当然也听明白了李子秋话里的意思。 以安家家主的地位,哪怕再笃信佛教,也绝无可能在这种时辰以这种方式,来投贴求拜任何一间佛寺。 但现在他却来了,还表现出了最大的谦恭与礼数。 这就只能说明安家家主是遇到了什么极度为难的事情,无从解决,这才会宁可不要颜面不看时辰,也要来求拜这间刚刚显示完神迹的西林寺。 以安家在凉州的财力与人力,如果尚且有什么无从解决的难题,那只怕当今天子,都未必能帮得上手。 或许安家家主此来,所求的原本也就已经是不属于人间世的力量。 他是来求佛的! 慧彦与法明一念及此,不由得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李子秋! “马勒隔壁的!”李子秋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 其实他比慧彦和法明还要来得更为郁闷。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位安家家主到底碰到的是什么难题,但如果他现在有个合适的身份,倒是不介意见上一见。 毕竟以他的见识与能力,相信就算最终解决不了事情,也起码能够忽悠得不至于与这位家主坏了交情。 但问题难就难在了他现在这个未足岁的婴儿的身体。 早在他成功收服慧彦与法明之后,就已经决心将知道他存在的人控制在一个最小的范围之内。 因为李子秋近乎直觉的认为,他这样超乎一般人认知的存在,如果被国家力量所察觉,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也都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的。 社会结构的稳定,是由大众心理共同认知的部份所保持的,虽然古代皇朝不可能明?社会心理学的课题,但哪怕仅仅是出于对权力的敏感,也绝对不会允许有自己这样一个存在。 大隋天子,是佛之信徒。 若是大隋的天空之下,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肉身佛陀,那又将置天子于何地?! 只有等他年齿稍长,到少要成长到看上去只能算身有宿慧,而不像现在这么神异莫名的年纪,他才会考虑以一个合适的身份,在公众视野里出现。 以往的计划,都是他根据所掌握的群众心理,主动做出引导,哪怕通过慧彦他们,也还可以算是得心应手。 但现在他对安家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 而以他现在这种婴儿的身体,哪怕是想跟在慧彦与法明身边,扮个沙弥或是待童,寻机指点,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不管机会再难得,也只好先放弃了。 “慧彦、法明,执念一起,便生魔障”,李子秋微微一笑,向法明他们说道:“利害关头,当知取舍!” “是!”慧彦与法明微有些丧气地应了一声,但却也已然明白李子秋此举的意义,不多纠缠。 “只是佛尊”,法明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苦笑道:“安家家主亲身来到门外,如果闭门不纳,只怕……” 他的话虽然没说完,李子秋他们却是已经知道其中的意思。 在凉州境内,只怕还没有能够让安家家主吃闭门羹的僧院。 莫说是小小的西林寺,就算是州僧正慈恩驻锡主持的安国寺,若是敢闹出这样的一幕,只怕在凉州也都再难以立足。 问题到了这里,见与不见,居然似乎已变成进退两难。 “无妨”,李子秋却是胸有成竹,摇头一笑,转身对悟澄说道:“悟澄,你记熟这几句话,照我吩咐,与那位安家家主如是说!” 各位兄弟姐妹继续支持点推收藏啊! 第二十五章 生死一言 夜风徐来,跳动的灯火光芒下面,三十余名亲卫似乎已然站成了泥雕木塑。 奉令去递上拜贴的那名亲卫,也等在门口,束手躬身,一不动,恍若没有他们家主的命令,他可以保持这个姿式一直站到天地终结。 张管事的脸色,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分一分地往下沉。 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不识趣的和尚! 莫说是眼前破落庭院的一干秃驴,就算王公贵胄,天子近臣,也从来未有过让安家家主等待如许之久的先例。 张管事心下已经不知道发了几百上千个毒誓,这群和尚若是真有法力,能治得好淇儿小姐的病疼,那自是前尘揭过,万事皆休;如若他们只是一群沽名钓誉的狂妄之徒,就冲今夜的怠慢之罪,他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也就在张管事阴着脸发狠的当口,西林寺那扇破败的门户,终于“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这次不仅是张管事呆在那里,就坐在马车之中,却一直关注着西林寺情况的那位安家家主,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西林寺大门开出,走出来的居然还是只有刚刚接下拜贴的那个小和尚! 以安家的声名,以他家主的地位,莫说是在凉州境内,就算是到了帝都那具有国寺地位的大兴善寺门前,也绝不至于被如此轻慢! 毕竟若论地位,他或许比不得帝京高官显贵,但若论财富,安家金银山积斗量,正是所有寺院争相巴结的天底下第一等大施主。 原本所有人就都已经觉得,这位安家家主为了宝贝女儿,已经算得上是够礼贤下士,甚至可以说是够委曲求全的了。 这一份拜贴递进去,难道还怕西林寺一众僧侣不准备好全幅仪仗,抢出门来,倒履相迎?!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在这夜风中被晾了半天之后,跑出来的,居然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小和尚。 这是羞辱! 这是对安家的羞辱! 难道西林寺这群遭瘟的和尚,真觉得他这个破烂庙宇是金銮宝殿还是天子高台,居然就想让这么个小和尚出来,要传堂堂的安家家主进去拜见不成?! 张管事觉得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又生生地被那个小和尚噎了回去。 “我家师傅说,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那小和尚双手合什,向着他们一礼,清清楚楚地说道:“诸位枉驾前来,实在辛苦,还请诸位就此回去吧!” 张管事一时间连发火都忘了,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破破烂烂的西林寺,简直都要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安家家主亲身来拜,这西林寺居然还要往外推?! 疯了! 肯定是疯了! 这些和尚肯定是都疯了! “哼!”马车里的安家家主也再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声冷哼。 刚刚看到这个小和尚出来的时候,他虽然心头火起,但还是强自忍耐。 以安家的实力,他今天会决定亲身前来,自然已是对这个西林寺的情况有了足够的掌握。 无论从哪一方面的消息来判断,真佛显圣的神迹,也绝然不是一般江湖骗术所能够制造得出来的。 今天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到这里,本来他就是已经准备抛开一切身份颜面。 无论这些和尚要的是财货,还是体面,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许给他们。 只要他们能够再制造出一个神迹! 只要他们能够把他的淇儿从痛苦之中救出来! 但现在这些和尚却是打算闭门不纳,连他的面都不愿见! 这让这位安家的家主又如何能够再忍得下去! “铮”的一声,数十名亲卫弯刀出鞘,雪亮刀光掩映下,似乎整条长街的温度刹那间都下降到了极点。 对安家的藐视,只有他们的鲜血能够洗清。 悟澄不愧是跟着慧彦在江湖上历练过来的亡命徒,那站在门前亲卫的弯刀,铮然出鞘之后,就正正地架在他的脖子之上,他的语调,却是仍与刚刚一样不徐不缓,向马车里的人说道:“我师傅还有几句交代,让我当面说与安家家主知晓!” “罢了”,坐在马车里的安家家主沉默了半晌,忽然长长一叹,语气里充满了萧索之意:“请这位小师傅过来吧。” 那三十余名护卫依言收刀,让开一条路。 悟澄走到马车面前,马车帘门早已有人替他掀开,宽大的车厢里灯火通明,几名仆役模样的人,满怀敌意的看着他,那安家家主半倚着坐在最里面的主位之上,面目却是恰被一片阴暗遮住了,完全看不清模样。 “小师傅”,也就是这么短短的功夫,这位安家家主的情绪似是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温言问道:“你家师傅有什么交代,但请说来!” “我家师傅说”,悟澄抬头,看着那个家主,说道:“您今夜前来,心中欲有所求之事,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以安家家主的城府,也是不由得微微动容,坐直了身子。 “小师傅,你莫要空口大话,欺诳于我!”不过这位安家家主却终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已然哑然失笑,摇头说道:“那你且说说,我今日所求,究竟是何事。” “你若说得对了,我自有布施,以结善缘”,那位家主淡淡说着,语气里却有着一种不可置疑味道:“但若是说错了……” 尽管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悟澄却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几乎就在安家家主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悟澄就觉得身后的三十余名亲卫,立时间就变成了三十余把出鞘的钢刀。 尽管他们人都还站在原地,刀都还悬在腰间,但那恍如实质的杀气,交错纵横,已经让他的脖子上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悟澄毫不怀疑只要下一刻马车里那位安家家主一声令下,这三十余把弯刀就会同时落到他的身上。 “我家师傅没说究竟是什么事”,悟澄横了横心,合掌向安家家主说道:“我家师傅只有一句话。” 各位书友们,继续砸票砸点砸推荐吧:) 第二十六章 何物机缘 “什么话?”那位家主似乎皱了皱眉,问了一句。 “我家师傅说”,悟澄努力保持着语调如常,说道:“万法由缘生,万法由缘灭,生老病死,人所难避,还请安施主善自体念,放宽胸怀。” 车厢里一阵长长的沉默。 悟澄却已经知道佛尊又说对了。 因为就在他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刹那,他身后那三十余道宛若实质的杀气,已经瞬间消隐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双充满了诧异与惊奇的眼睛。 “可怜的淇儿……”车厢里的安家家主无意识地喃喃念叨了一句,垂下头去,声音却是在刹那间苍老了十余岁一般:“你家师傅居然如此神通?可他……他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么?!” 李子秋当然不知道这位安家家主到底是要来求些什么,但仅凭推断,却也已经有了大体的方向。 以安家的财雄势大,若说是让安家都求取不到的东西,天下间也着实没有多少。 而且安家家主在真佛显圣的事情传扬开来之后,居然选择了当夜就连夜亲身前来,也可足见他对此事的无奈与紧急。 天底下再多财物也买不回来的事情,无非也就是生死之际了。 佛家说十二因缘,其实大半由生老病死这四个字而起,李子秋这一句话看似说得极准,其实也就是大而化之,囊括了一个极大的范围了。 若是换了平日,这位安家家主也未必就会信了这样的江湖套话。 但现在他却已经是大反常态地纡尊降贵,迫不及态深夜纵马,来到了西林寺的面前。 这就说明了他已经把神迹的出现当成了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哪怕他平日是再精明强悍的人物,现在也已经是他心里最柔弱的时候! 没有人会舍得在这种时候打破自己的希望! 在这样的心理惯性面前,哪怕他心里明白李子秋说的其实只是泛泛之谈,却也一定还会选择相信! “师傅说了”,悟澄看着周围诸人的反应,对佛尊的崇拜更上一层,他仰然说道:“现在机缘未到,他也没有办法,是以只能不见!” “机缘!”安家家主蓦然抬头,悟澄只觉得他这一瞬间的目光,就尤如暗夜电芒一样,闪亮在那阴暗之中:“你是说,还有机缘?!” “弟子不知”,悟澄却再不多说,只是合掌:“弟子只是转述我家师傅的话!” 车厢里又是一阵安静,忽然安家的家主似乎对旁边的仆役轻轻弹了弹手指。 一名仆役捧着一份大红礼单,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悟澄面前。 “小师傅”,安家家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多了一丝兴奋:“些许布施,且结善缘,便请小师傅代你师尊收下吧!” 礼单上密密麻麻不知道写了多少东西,在马车外的灯火下,悟澄只看到最开头的那一行字,就有点儿愣住了。 那最开头的一行字,赫然就是: 纹银三万两! 悟澄简直想像不出来,三万两银子堆在一起,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 “阿弥陀佛”,这让他咽了口唾沫之后,不得不高喧了一声佛号,才能艰难地按着李子秋教的话说了下去:“我家师尊还有最后一句话。” “哦?”那位安家家主霍然站了起来:“大师还有什么交代?” “我家师尊说,安施主的布施,权且寄着”,悟澄闭上眼睛,忍着心头淌血的感觉:“若是有一天真能机缘相契,他自会上门去取!” 闭着眼睛的悟缘,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物的表情,似乎在这个瞬间都有点变了。 就连一直以来对慧彦他们最有成见的张管事,现在看着西林寺的眼神,也都有了种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神色。 期盼,祈求,敬惧。 还多了一分看到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请转告你家师尊”,安仲明缓缓地坐了下去,又把自己隐藏在那一片黑暗之中,但他的声音里却依稀多了一分跳动的欢快:“安仲明会日日焚香,年年积福,只盼有能求到与大师见面机缘的那一天!” ………… “那个安家家主,他真的这么说的?!”法明听悟澄说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不敢相信。 他们一直全程参与了这件事情,李子秋在教给悟澄那几句话的时候,他们也都在旁边紧张地听着。 虽然慧彦与法明现在都对李子秋有着绝对的信仰,但在这种动辙关乎到合寺僧众性命的问题之上,却也还是不免心头惴惴。 他们原本就没有李子秋的那种洞察力,再加上这一晚上发生如此大事,又是几番转折,心境早就已经乱掉了,自然是更为担心。 毕竟李子秋那几句话,在他们听来实在是老生常谈,平平无奇,尤其在这种闭门不纳的时刻如此说话,只要一个不好,反倒容易激起安家的怒火。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凭这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居然真的就达到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这位转世佛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是啊”,悟澄也还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倒也不嫌法明聒噪,只是点着头,叫道:“法明师叔,那礼单上,我看到的就有三万两白银啊,三万两啊!” “你说那个安家家主说了一句:‘可怜的淇儿’?”李子秋也开口问话,着眼的地方却是完全不同。 “是啊”悟缘又是一阵拼命点头:“我亲耳听到的!” “佛尊,你什么时候准备到安家去取啊?”他看着李子秋,一脸憧憬地问道:“到时我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盖什么就……” “行了”,李子秋却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安家的事,权且按下,以后再说吧。” 他教给悟澄这几句话,看起来是给了安家家主一个希望,但细究起来,却是极为空泛的东西。 机缘之说,看不见摸不着,谁也说不准何时而起,何时而至,这本身就给西林寺留下了极大的余地。 事实上李子秋早就已经看出来,那位安家家主此来,原本也并不是对这虚无缥缈的仙佛之说,真就抱着多大的信心,只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下,不愿意错过这个原本没有可能的可能罢了。 而李子秋现在就给了他们一个可能。 是以哪怕日后出了什么差错,那位安家家主想起李子秋今天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怪罪的念头。 毕竟他们今晚来此的目的,李子秋其实已经帮助他们达成了。 在今后的日子里,哪怕他在最无助的时候,也还能够守望着这个机缘可能会在最后一刻来到。 而至于李子秋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插得上手,也就只能看时势发展,再做定夺了。 “好了,天都快亮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李子秋转过身来,看向法明他们,微微一笑:“明天西林寺的度亡法会,你们还要留足了精神,给他们一个惊喜。” 看了各位书友们鼓励的话,可争真是感动莫名,鞠躬,泪奔 第二十七章 未名佛宝 天色还未泛亮,在这西滨峰前的空地之上,民众已经是层层叠叠,人满为患。 这里四面环山,西域高天厚土间呼啸的风,被横挡在了群山之外,那山间尤未散尽的晨雾,牢牢笼罩在了这片空地之上,朦朦胧胧,倒是给这平淡无奇的山谷,增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身在凉州州治姑臧城的那干世家子弟,甚至都提前一日来到这昌松县城里住了下来,以求今日能准时赶到,而县令曹珍身为东道主,自是陪着他们早早抵达,在凉亭之中站定叙话。 裴校尉却不曾站在他们中间,他与他的三百余名士兵,全副兵仗甲胄,排成了一个方阵,站在亭子西侧。 本来依大隋制度,寻常太平时候,要调动如许多兵员,绝对是一件十分困难犯忌的事情,也不知道裴校尉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说动本处骠骑府的骠骑将军点头答应。 弘法寺、善愿寺等昌松县大小兰若、招提的上层僧侣们,也是早早地就来到了此地。 今日本来应该是昌松县浴佛大典举办本县度亡法会的日子,但现在自县令曹珍以下,从世家门阀到寻常百姓,都已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西林寺的法会之上,他们也只好顺应上意民心,索性就将这西林寺的度亡法会当成昌松县佛教僧团的集体仪轨,也跟过来看看能不能寻机也在上面露上一脸。 若换在数日之前,本县明府表现得如此偏颇,他们说不得也要找上州府闹上一闹的。只是那一日州僧正慈恩亲身前来,却是为西林寺众僧佛法折服,与西林寺住持平辈订交的说法,早已经是凉州僧团上下皆知的事情,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再生出与西林寺打对台的心思。 慧彦他们自然来得更早,此时正在小桥那面的西滨峰前做着最后的布置,只有法明在亭子里面陪着众人谈天叙话。 曹珍等人与法明说着话,眼神却都不由得向正忙碌着的慧彦他们瞟去。 今日的布置,比之那日真佛显圣之时,似乎也没见得繁复上多少。 依旧是一个香案摆在木桥的这一端,数个似乎是用来放装着法器的大筐,摆在香案之侧,只是上头还严严实实地罩着幔布,实在看不清里头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桥的那一端,却是整整齐齐地叠起了三个木头堆成的大柴垛,似乎是准备燃起火堆之用。 与上次法会不同的是,这次在过桥之后,并排摆放着三个几案,上面放着的却不是香烛供果,而是笔墨纸砚,也不知是有何作用。 而每一个柴堆的正面,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都用朱砂画出一道直直的红线,想来这仪式的最后一步,应该是要在这个地方完成。 在昌松县府属员的维持下,站在离亭子最近一处的那些人,也都紧紧地盯着慧彦他们的一举一动,眼光中却是多了一份茫然与空洞。 他们有的身着凌罗凋缎,有的却是一副衣衫褴褛,看起来就是贫富身份相差悬殊,若换了平常时候,是怎么也不会站到一处,但今天他们被安排一起等候在这里,却是没有一个人有半句怨言。 毕竟他们今天站在此处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是为了他们的亲人。 他们都有骨肉至亲,在历年对抗突厥入侵的时候,战死在了这昌松城下。 慧彦他们终于布置完毕,留下了悟澄他们其余三名弟子留在了那三道红线之侧,带着悟缘,缓步过桥而来。 围观人等也都知道重头戏将要开始,不由得都兴奋了起来,一时间到处一片嗡然之声。 度亡逝者,超仗军魂,说起来虽然庄严肃穆无比,但这些民众也多半还是当成热闹在看的。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或许也就只有那些逝者的亲人们,才能对这一切有深深的感怀。 “曹明府”,法明看着慧彦他们准备停当,向着曹珍笑着说了一句:“小僧斗胆,今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套”,曹珍哑然失笑,说道:“大师但讲无妨。” “我佛门立六道轮回,天人六道之间,繁杂万端”,法明一脸悲天悯人之相,叹道:“今日超渡军士英灵,更是务要唤得来每一名阵亡的军士无依孤魂前来,方能送入轮回,以小僧等人的能力,实在至为勉强,是以还想请曹明府助我等一臂之力。” “我?”曹珍被法明这话说得愣了一下:“曹某于神通法力一途,毫无所学,不知能帮得上大师什么忙?!” “曹明府文名远播,笔尖自有灵气”,法明洒然一笑,指了指远处摆在桥的另一端几案上的笔墨纸砚,冲着曹珍说道:“小僧所想借助的,便是曹明府这下笔有神的功夫了。” 自魏晋以降,书法于世家大族子弟的重要性,可谓是不言而喻,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翰墨工夫已然成为品谈人物的基本标准之一,直接世家大族子弟不谱钟王,便仿瘐谢,这一手功夫却是从不敢落下。 曹珍向来以世家清流自诩,于翰墨书法上自然也是下过多年苦功,现在听得法明之语,正是投其所好,是以虽然根本不明白西林寺这到底要他写的是什么,也仍自拈须微笑,欣然点头应道:“曹某敢不从命!” 法明又找了亭中几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与曹珍一同站到桥对岸的那个书案那边去,这才举步,来到了昌松县其余兰若那一干僧众之前。 “诸位师兄”,法明合什弯腰,先向他们先了个大礼:“此次法会,诸位师兄法力弘深,法明唐突,敢情各位师兄勇挑重担,登上香坛,为今日超渡之军士亡灵颂念度亡经咒。” 一干僧侣都是大喜,连连逊谢,口称不敢,在法明再三苦劝之下,这才点头答应。 这个时代的超渡亡灵还没有后世那么多仪式讲究,场面上的功夫,基本都是大同小异,许多人都认为度亡效果的好坏,是取决于参与超渡仪式僧众所颂念经文的效力高低。 在这个印刷术还只是雏形的年代,佛经的传承绝不如后世那般普及,尤其是在大众看来带有神秘力量的那些咒语,更是基本上只可能由师徒之间口口相传,以往每年度亡法会的,原本也就是这些和尚们各自颂念号称师门秘传的往生经咒。 这些和尚们虽然原本就希望能够在这个实质上是西林寺自己举办的度亡法会上露一下脸,但也不曾想过西林寺会把这样一个机会让给他们,毕竟以他们的见识经验来看,这样一来如果这个度亡法会能够成功无比,大多数人恐怕也会把功劳都归在他们这些颂经持咒的和尚身上。 是以虽然西林寺所谓的香坛只是在亭子西侧画了个圆圈作数,这些僧人们也都是欣然举步,走到圈中坐定。 慧彦看法明这边计议停当,向着几个弟子打了个手势。 “轰”的一声,三个柴堆同时被点燃,熊熊大火,直冲天际,映得桥的那一面半边天空酡红一片。 谷中诸人被这烈火燃起的声势所慑,不由得都是一静。 “时辰到!”悟缘的大嗓门,再一次充当了司仪的角色,高声叫了一句:“请佛宝!” 两名曹珍指派的仆役,将香案边的一个被布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大筐模样的东西抬上了香案。 身着大红袈裟全副法服的慧彦,净手,焚香,在香案前向着那佛宝行下了礼去,用的竟然是等身跪拜大礼。 有过真佛显圣的经验,现在再无人对西林寺的佛宝敢有半分轻视之念,整个山谷的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个幔布遮着的大筐,都在猜测着其中存放着的佛宝,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慧彦起身,又向佛宝合什一礼,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伸手慢慢掀开布幔。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眼睛眨也不眨地关注着慧彦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了最震憾人心的一刻。 慧彦举手一振,布幔终归被完全揭了开来。 “啊?!” “这是什么?!”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惊呼之声骤然此起彼伏,响辙了整个山谷。 新的一周要到啦,可争继续求票求点求收藏,不要让书掉出新人榜了啊啊啊! 第二十八章 心理落差 在亲眼见证过真佛显圣的神迹之后,现在昌松县上下士庶人等,对于西林寺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高的境地,早在慧彦如此珍而重之地跪拜叩请佛宝的时候,所有人对于那佛宝的期待就已经达到了最高的巅峰,有不少人甚至觉得,哪怕慧彦揭开布幔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一尊金光闪闪的显圣真佛,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所有人还是被这个所谓的佛宝给弄得呆住了,但这并不是因为这佛宝太过神异,却是因为筐子里装的东西,委实太过普通。 慧彦还怕大家看不清楚,伸手入筐,将里面的东西取了一件出来,托在掌心之中,转了个圈子,向四面围着的观众展示了一番。 纸人!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慧彦手上托着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纸人! 离得近点的人,甚至可以看得出来,这叠成纸人所用的原料,还是质量很差的显得颇硬的纸片,这等纸片甚至在大户人家,都因质地过差而一般不加采用。 这纸人手足俱全,面目上却是一片白纸,并未勾画出五官,下方折叠成一个反漏斗形状的空心底座,这纸人就站在这底座之上,手足大张,虽然说不上粗制滥造,但这种手艺,这等材料,却实在是连精美也说不上。 这就是西林寺珍而重之所请出来的佛宝?! 哪怕在那一日对着那标注着佛国之门的地图之时,也没有见过西林寺的僧人们行过如此大礼,这区区一个纸人,却又如何需要如此郑重其事?! 一时之间,山谷里议论纷纷,就连原本对西林寺的度亡大会最有信心的曹珍他们,也都有点儿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看看身后熊熊燃起的火堆,再看看慧彦手里的纸人,不由得生出了有点儿荒谬的念头。 西林寺如此大张旗鼓地搞出这么一个度亡法会,总不会只是为了要在火里焚烧这些纸人?! 一念及此,曹珍的脸色都不由得有些变了。 昌松县风俗与中原无异,每逢祭拜洒扫,烧些草人纸马,金纸银箔,倒也是寻常事情。 但这次曹珍却是以县令之尊,将西林寺的度亡法会当成了昌松县一年一度的度亡法会在操办,如果西林寺这干和尚们只是如此了局,那他就真的要颜面无存了。 只是现在的曹珍对于西林寺也还算是信心十足,是以倒还沉得住气,微皱眉头,静看时势的发展。 “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惟因众法合成此身”,法明上前,指着慧彦手里的那纸人,含笑说道:“这一佛宝,便是以佛法加持,可作为聚合地水火风,沟通天人鬼神媒介的法器。” 谷中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若说西林寺的神奇,他们倒是亲眼目睹过了的,要说西林寺真的能请出这么样的佛宝,倒也还是说得过去。只不过眼下这质料低劣的纸人,与法明口中那具莫大威能的佛宝,二者之间实不啻于云泥之判,让所有人都不禁有些狐疑。 “痴人鬼话,也只好去骗村夫愚妇”,站在裴行俨之后一位普通士兵打扮的军士,却是忽然轻声嗤笑,向裴行俨说道:“行俨,这就是你说的大德法师?!这种本钱都舍不得多下点的骗术,又怎会连你也唬住了?!” “李司马,你且稍安勿燥,看下去便是”,裴行俨心下也是有些打鼓,不过嘴上却仍只能说道:“这些西林寺的大师们,还是确实有法力的!” 经过真佛显圣那一役,裴行俨对于慧彦与法明他们倒是十分服膺,听法明说起今日要超渡阵亡军士亡灵,便想着能不能带齐手下军士,来送他们昔日的兄弟们一程。 只是如此规模的军士集结,甚至要报经骠骑府同意方可施行,原本裴行俨也未报有多大的希望,却不料骠骑府的新任司马李轨一听之下,却是当即同意,只是附带着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他要悄悄跟着裴行俨,来看看这个能显现神迹的西林寺度亡法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李氏是凉州第一等世家,李轨与曹珍以及凉州那一干世家子弟都素有交情,只是他现在穿着小兵服色,又特意在面目上做了些掩饰,混在数百名军士之中,倒也一直没被人认出来。 他是没有见过那天真佛显圣的人,对于西林寺一干和尚,殊乏敬意,是以现在看不过眼,当即出言相讽。 只不过裴行俨战功赫赫,正是他想要着力拉拢的对象,是以一见裴行俨到现在仍出言力挺西林寺诸位,他也便微微一笑,静观其变。 “凡诸有相,俱属虚幻”,法明将周围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却仍是一脸淡笑,说道:“佛门异宝,原本就是普普通通,如这纸人一般不起眼,诸位切莫执迷外相,致偏离正道。” 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一切的李子秋,听得法明这句话,不由得莞尔一笑。 西林寺的一干僧人们,对于围观民众们有如此反应,应该会觉得十分理解。因为他们第一次看到李子秋制作这个佛宝的时候,也跟这些民众们一样,有着相同的反应。 只是到得李子秋演示过这佛宝的神异之后,他们才明白眼前的转世佛陀,居然拥有着这般令人不可思议的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法明这一番对于外相与本性的解说,其实也是那一天李子秋训斥他们时所说的原话。 “灵应与否,到时自明”,法明也不欲与他们多所解释,转身向着那些依名册请来的阵亡军士的亲人们,合什一礼,问道:“不知诸位施主之中,有哪几位愿先来试一试这佛宝的神异?!” 那边站着的诸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站出来。 “佛尊您亲手制作的佛宝,居然还有人不信,这群人怎么这样啊!”继续把李子秋架在肩膀上,站得远远的贾明远,看到这副情形,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不如我们不管他们,让他们后悔去吧!” “怎么还是没人愿意出来啊?”不过他终归是小孩心性,不过一小会的功夫,看着还是没人愿意站出来,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佛尊,怎么办啊?!” “不要急”,李子秋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知道什么叫心理落差么?!” “你只要知道那也是上次跟你说过的大神通之中的一种应用就是了,”,他低头,看着贾明远抬起眼来,一副茫然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悠悠说道:“你只要知道,现下他们越是不信,到得打破他们认知的神迹出现之后,他们就越是会还给我们十倍百倍的狂热与惊奇!” 有没有书友猜到这次是要搞什么花样了呢?嘿嘿,另外,排名下滑啦,各位兄弟姐妹们加油顶回去啊,可争拜谢 第二十九章 幽冥有路 太阳渐高,山间的晨雾,已经渐次散去。 慧彦与法明他们站在那里,静静等侯有意度亡的军士亲属们站出来,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 那群人却还在互相商量着,还没有一个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 他们来此之前,都是或亲眼目睹或听人转述过西林寺的神奇,是以抱着绝大的希望而来,渴盼能借此度亡法会,让自己那苦命的亲人转入轮回,早得解脱,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情形,却又让他们有点儿无法接受。 这简单得有点儿草率的布置,还有那个被称做佛宝的纸人,倒也还罢了,最让他们感到有点儿不愿响应法明的说法,迈出去第一个进行招魂度亡仪轨的,却是来自山谷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里,那充满了狐疑不信的眼神。 这让他们的心,也跟着忐忑了起来。 从众心理是人类根深蒂固的顽疾之一,因为在人的潜意识里,与集体行动保持一致,会使人获得被集体所接受所认同的安全感,同时可以将个人行为所要承担的责任降到最低,所以越是在这种许多人关注着的时候,越是难有人能下定决心做出与大众不同的选择。这就好似在课堂之上,经常有学生明明知道老师提问的答案,明明也很有意愿去回答露脸,但却很多时候都会为举不举手而犹豫良久一样。 就像现在的这些人一样,其实他们来到了这里,心里也明白无论这些西林寺的和尚们法力如何,总是要试上一试才能安心的,但看着这么多人都抱着那种怀疑的态度,这让他们觉得似乎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一般,于是一时之间大家你推我让,却是无人愿意第一个尝试。 又过了好长一阵功夫,才有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出来。 那一对衣衫打扮看上去就是穷苦人家的老年夫妇,看上去腿脚似是有些不灵便,他们相扶持着来到法明身边的时候,却忽然一齐跪倒尘埃,向法明行下了大礼去。 周围不由一阵轻声喧哗,都在猜测这对老年夫妇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老人家,莫要如此”,法明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双手把他们搀了起来:“小僧当不起!” “法师,你是好人”,那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丈,看着法明,却是一脸纯然的感激:“小六都死了五年多了,我们从来都没凑到钱,能给我儿子小六好好做一次超渡,现在您不要钱就帮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超渡,就算……就算这纸人实在不好使,我们也都感谢您。” 他身边的老妇人似乎更是不善言语,只是含着泪,拼命地点着头,但那份感谢,却都是写满了眼眸。 现代人或许很难明白中古文明时代的社会,对于如何让自己的亲人死有所归,有着一种怎么样的执着。 在这个笃信万物有灵的时代,在大众的认知里面,死不过是生的一种延续,死亡之后所要面对的生存境遇,甚至要比人世间还更复杂百倍,于是如何寻找有德行的名僧高道,让自己的亲人死后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就成了无论官民士庶,都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所以在过往历史的上面,向来不乏贫苦人家破家供养,只为了给自己的亲人求得一个超渡;又或者终生反佛反道的一代大儒,临死前却要手执经文入葬以求超脱的例子。 只是这对老夫妇实在是太穷了,他们在此之前,只能够混杂在每年度亡法会的人群里面,为他们早逝的儿子送上一份祈祷祝愿,而在很多僧院的说法里面,这种不给布施的超渡无疑是不够虔诚的,是以是不是能够生效,他的儿子是不是真的得到了超脱,都是很值得怀疑的事情,这么多年来,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这对老夫妇的一桩心病了。 而今天西林寺的度亡法会,却是宣称要直接面对他们每一个个体,是直接替他们那阵亡的儿子做的超渡仪式,这对于这对老夫妇来讲,已经足以让他们把慧彦、法明这一干西林寺的僧侣视作恩人了。 刚才他们未曾第一时间站出来,只是因为这对老人家都不曾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加上从众心理作崇,实在不敢站出来而已。 附近的不少听清他们间对话的人,都因着这老头子口无遮拦的话,起了一阵低低的哄笑。 “放心吧,老人家”,法明却是无比认真地看着这对老人,一字一顿地向他保证:“借助这个佛宝,小僧一定会让你们唤回你们儿子的魂魄,让你们跟他说上最后一次话!” 激动的老夫妇,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这才在法明的引领下,带着一个纸人,走过了桥去。 “曹明府”,法明带着他们,来到曹珍的书案前,向曹珍行了一礼,指着老人手上的纸人,说道:“还请曹明府下笔,在此处写上这位老人家那阵亡了的儿子的名讳。” “哦?”曹珍微微一愣,心里微觉得有些不悦,不过他现在好奇之心正炽,也不多计较,问清了名字之后,却也还是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好了,就是这里”,法明带着老夫妻,来到了一处火堆前划着的红线处,站定了下来:“我西林寺召魂之术,要以至亲之人思念为引,还请两位老人家按我刚才教的方法,细细默想令公子在你们心中记忆最深的一幕。” 那两位老夫妇还郑重地相互商量了一下,似乎是要确定到底要默想哪桩事情,这才按着法明刚刚所教的,由那位老丈双手紧扣着纸人的双手,就这么在火堆前举到平胸之处,这才闭上了眼睛,两夫妇一起冥想了起来。 这个时候后面的人早已挤着一直要往前拥,还好他们总算对西林寺还有着一分敬畏,都在香案前止住了脚步,只是都不断地伸着脖子,所有的高点的地方,都挤得满满的,还有些少年人叠起了罗汉,架起了人梯。 这一次度亡法会,并不似上次真佛显圣那般想见真佛,就要到香案前焚香祝祷,大多数人只是来看个热闹,是以有些头脑机灵的直接绕到了西滨峰顶上,一时之间,距离能看得清山谷里发生的事情的几处山顶上面,居然也是人头涌动,不知道站了多少人。 亭子这一侧倒是视野独好,无人遮挡,裴行俨与那位李司马,还有数百军士,也都屏息静气,紧紧地盯着那对老夫妇的一举一动。 “我想完了”,半晌之后,那位老丈睁开眼来,看着法明,一脸困惑地说道:“可是怎么还是没看到小六啊!” 此言一出,顿时一派大哗。 无数都已经等得心焦了的民众,立时鼓噪了起来。 “你家小六已经来了”,在这一片质疑声中,法明却仍是不徐不缓地说道:“他就在你的面前!” “可是……”那个老丈急得眼都红了:“可是我还是看不到啊!” 这一次就连裴行俨,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如若所谓西林寺的度亡法会竟是如此作派,那也实在太过让人失望了。 看着那个老丈摇头否认,那些民众更是不满,一时间喝倒彩的声音震得整个山谷嗡嗡作响,形势竟似一下恶劣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把他的手捏得这么紧”,法明却是神色不动,在这一片噪杂之中,紧接着说了一句:“又怎么会没看到?!” 那老丈一愣,低下头去,看向手里的纸人。 “松手!”忽然法明一声低喝,响起在老人的耳边。 老丈被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应声松手。 山谷上下能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也就在这一刻张口结舌,再发不出什么声音。 就恍若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同一时间掐住了这些叫骂正欢的民众的脖子,所有的质疑之声,就在这一刻嘎然而止,只余下山谷里还有几声残留的回音。 不知道几千几万双眼睛,都集中到了老人身前发生的那诡异莫名的事情上面。 但却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不容易冲回来更新了,多谢大家支持,继续顶起啊 第三十章 峰回路转 曹珍又在揉眼睛了。 自从遇见了这些西林寺的僧众以来,他不知道是第几次不相信自己的五感六识。 在上次见识过真佛显圣的神迹之后,他原本觉得自己今天无论见到了什么,都已经可以很淡定了。 但在经过这一番从怀疑到震惊的大起大落之后,曹珍这才发现自己的表现,甚至比当日里第一次见到真佛显圣的时候还要不如。 有这种想法的其实不只是曹珍。 直到现在为止,山谷里都还一片寂静。 许多人脑海里都还是一片空白,他们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发出半声惊呼。 那个纸人,在那位老丈松开手之后,就这么稳稳地虚悬在他面前。 没有任何依托,没有任何牵扯,这纸人就这么虚悬在半空之中,微微上下跳动着,恍若真有一个来自于九幽之下的冤魂怨魄,正在借着这个纸人,想向他的至亲之人努力地传达最后一丝消息。 “小六啊!”那对老人一下就哭叫了出来,老妇人伸出手去,就想把那纸人抱在怀里,却被法明给拦住了。 “两位施主,阴阳有别,还请节哀”,法明抬头,看了下天色,对那对老夫妇说道:“小六能留在阳世的时辰不多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就赶紧对小六说吧,不要让他再有什么牵挂,让他安安心心地上路吧。” “你死之后,官家许给的五亩地,都已经种上了……” 老夫妇坐倒尘埃,看着飘浮在眼前的纸人,就恍如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儿子真的来到了眼前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絮絮叨叨地说着。 “老二娶上媳妇了,就是邻村张阿铁家的闺女,彩礼要得不多……” “阿萝也嫁人了,那是个好孩子,临嫁前还到家里来哭了一场,可惜俺们家没福气……” 山谷里的人,还没有从震骇之中回过神来,老夫妻的话,经过山谷的回音传递,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之中。 就在父母的家常话里面,那个纸人终于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向上飘升,就恍若一个原本怨念不散的孤魂野魄,在听到父母亲温暖的话语,在知道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好之后,终于开始放下一切的牵挂,悄悄地准备离去。 纸人上升到了火堆的上方,缓缓回旋了半圈,似乎是在表达着对他父母亲的最后眷恋,然后“轰”的一声轻响,在火堆的正上方,燃成了一团火焰。 “小六!”那对老人家跳了起来,伸出手,仿佛想把那团漂浮在半空中的火焰牢牢地捉在手上。 山谷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紧紧地随着那团升上半空的火苗漂浮起落,心里都涌起一阵难言的滋味。 大隋佛事大兴,他们之中任一个人,也都参加过不知道多少场度亡法会。 但却从来没有一个超渡仪式,真能如眼前这一幕这般直击人心! 到头这一身,难逃这一日。 无论富贵贫贱,官民士庶,终归也还是要有面对这一刻的时候。 到了那一天,是不是自己也要如同眼前这团小小的火焰一样,等到燃尽了,也就归于虚无,一切从头开始?! 到了那一天,是不是也会有自己的骨肉至亲,在自己魂魄面前絮叨着一些烦琐又亲切的小事;是不是也会有西林寺这样的高僧,将自己好好地送入转生轮回?! 那纸人所展现出来出乎所有人认知的灵异神迹,以及这种突然而来的莫名感情,汇聚成了一股无声的压力,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这挤满了人的山谷上下,居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那对老夫妇轻轻的啜泣。 李子秋仰首向天,鼻子里忽然也有一丝酸酸的感觉。 这整幕超渡仪式,原本是他一手导演的,这是对空气热胀冷缩原理的一种应用。 在燃烧的火堆附近,空气的密度因为火堆的热量而发生了变化,从而产生了可以托住纸人的上升气流。 纸人的重量,是李子秋经过许多次反复试验,才最终确实下来的。 纸人的底座叠成了空心漏斗形状,即是为了保持纸人的平衡,不至于在漂浮过程中头脚颠倒,也是因为在这之中,还另有布置。 在纸人那空心漏斗形状的底座之中,李子秋还均匀地涂抹上了一层石粉。 石粉是中药之中的一种,具体构成李子秋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石粉里面含有聚热吸热效果的物质成分,在现代化学未曾出现之前,中国古代江湖术里面,就有大量需要应用到石粉的案例。 纸人在悬浮过程之中,由于空心漏斗形状的底座中石粉的吸热作用,逐渐产生孔明灯一样的效果,于是纸人在悬浮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渐渐上升。 而三堆火堆按一定位置的摆放,使得在火堆上方的空气,容易形成一道回旋气流,这样纸人在上升到火堆上方的时候,被这股回旋气流拉扯,在无风的环境下面,就不容易飘散到别处。 而待到石粉吸收的热能越来越多,达到纸质燃点的时候,纸人也就自然就燃烧了起来。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现代社会中学程度的物理化学知识,但出现在这中古文明程度的大隋年间,又经过了李子秋先前安排下的种种心理暗示,也就有了现在的效果。 李子秋可以很清楚地说出其中每一项细节的原理,但看到眼前的场面,却连他自己也无可遏抑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否也正坐在他的坟前,跟牺牲了的儿子拉上几句家常话呢? “小六已经走了”,法明上前,向那对老夫妇缓缓一礼:“小六洗尽业报,重入轮回,这是一桩喜事!” “是!是!喜事”,那位老丈擦了擦眼睛,把老妇人也拉了起来:“老婆子,这是喜事来的,不要再号了!” 他们向法明说了一堆道谢的话,经过书案时,又向曹珍施了大礼,没口子的称谢。 曹珍身为一县之令,生平受过百姓的大礼,听过阿谀奉承的话不知凡几,但这两位老人家脸上那发乎天然的笑脸与感激,却让他不由得也是一阵莫名的欣喜,居然破天荒的躬身,向两位他治下的平民百姓回了半礼。 身为世家子弟的曹珍,也就直到刚刚听着那两位老夫妻在对着自己阵亡儿子的孤魂絮叨着家常的时候,才觉得天底下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似乎也不仅仅是吟风弄月,寄情山林。 “大师,接下来超渡我儿子吧!” “佛宝,大师,我愿求取佛宝,以悼亡兄!” 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才醒过了神来,争先恐后地涌到了慧彦的面前,伸出手,想求取一个他们原先看不上的纸人。 山谷的气氛,一下子又沸腾了起来。 困倦欲死地求票 第三十一章 岂曰无衣 曹珍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 凉州四月的天气并不算热,但站在离火堆这么近的地方挥毫拔墨,却着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炙热的空气,已经让曹珍的后背出了一重又一重的大汗。 早在刚知道法明请他站到书案这边来,居然是要替人书写名字的时候,曹珍其实是很不高兴的。 他向来以文采风流自居,原本听得法明要借他们笔下灵气,还以为西林寺是想请他为此次法会结集作序,却没想到是让他来做替人写名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堂堂一县之令,百里之侯,西林寺竟是把他当成刀笔吏使唤不成?! 但他现在却是对着每一个走过来的民众笑着,无比郑重地在一个又一个的纸人上写下阵亡军士的名字,认真仔细得俨然如对大宾。 曹珍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亲眼看着从他眼前走过去的这些人,在走过去时满脸忧愤焦虑,而再次走回来时却都如释重负,而又对他充满了感激的那种神情。 在他们那些一句句无心而有情的话语里面,曹珍第一次知道平日里他所看不起的粗鄙无文的军士,不谱文字的平民,似乎也有着一种超乎他原来认知之外的力量。 而每次想到这样的成果,是借他笔下灵气而促成,想到他在其中也出尽了一份力,曹珍就不由得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自豪的喜悦感觉。 这也是李子秋一开始会让曹珍与那些世家子弟们来从事记名这样简单任务的原因。 无论他们在上一次真佛显圣法会当中感觉得如何震憾,终归也不过只是一个观众。 但这一次李子秋却想让他们体验到真正溶入其中的参与感。 也只有真真正正地参加了进来,才能让他们生出他们也共同参与创造了眼前如此奇迹的自豪。 这种成就感,在特殊的场合下面,甚至可以弥平阶级与身份的差距。 只是西林寺举办的法会,似乎从来就跟庄严肃穆无缘。 围在火堆附近,向着眼前至亲好友的孤魂做最后告别的人们,并不都如那对老夫妇那般淡定,还是有些渐渐陷入了半?狂的境地。 “逆子!”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厉声喝斥着伸出手去,似乎想扇飘浮在眼前的纸人一记耳光,只是不待站在旁边的僧侣阻拦,就已经不舍地收了回来,他双手捂着脸,呜咽着说道:“我跟你娘又不要你荣宗耀祖,也不要你去争抢什么军功,家里有的是产业,只要你守着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你干嘛非要去说什么保家卫国……” “你走后,你娘早也哭,晚也哭,一双眼睛都已经哭瞎了”,那中年人坐倒尘埃,老泪纵横地叫骂道:“你这个不肖子,生你不如生团肉丸……” “我第一次上战场,居然被吓得转头就跑”,在他旁边的一位军官,将手中端着的一碗酒徐徐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说着:“要不是陈大哥你扑上来替我挡住了那一枪,今天或许是你站在这里超渡我了吧?!” “不过陈大哥,小李再没有逃跑过了”,,那个军士突然激动了起来,摔掉手中碗,伸手一拉,敞开了胸甲,挺直了那深可见骨的刀疤枪痕交错纵横的胸膛:“陈大哥,你看,你看看!我负伤一十七处,全部都在前胸,小李从来都是迎着突厥人的刀枪上去干他们的,小李从来没丢你的人!” “陈大哥,你放心地去吧”,他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抽出腰间的直刀,深深扎进旁边的土地里面,向着似乎就在眼前的战友英魂郑重说道:“你那一份,我会替你杀回来!” 一干人在这边又哭又叫,状若?狂,西林寺的那些僧人们却都只是在旁边低头合什,默颂经文,从来也不上前干预。整理提供 这也是李子秋特意吩咐过的。 战争带给人类的伤害,远远不仅止于战火纷飞之时的伤亡数字。 现代研究早已表明,在经历过战争的痛苦之后,不管是作战的士兵,又或者身受战火蹂躏的平民,更还有那些阵亡士兵的至友亲朋,都有极大的机率出现延迟性、持续性的心身疾病,这在心理学上称之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种精神上的障碍出于延迟性的特征,经常表现得比较隐蔽,尤其在这种中古文明程度的社会,几乎是难以察觉。 但如果对此没有机会加以缓解,日积夜累,却很容易导致身体功能与社会功能出现相应的严重症状,最严重的甚至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危险。 李子秋这一次的度亡法会,虽然本始源初时的想法,是希望能借此打响西林寺的名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想为这些阵亡军士们做最后一点事情。 无论如何,今天出现在名册上的这些人,都是为了保卫家国而浴血疆场的男儿英魂。 如果能够让他们的至亲好友们,借着这次度亡法会,把郁积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从而消除日后身体上的隐患,这些战士们在天有灵,或许也会觉得稍稍有些欣慰吧?! 一个一个的纸人,燃起在了半空之中。 四周围观着的民众,听着参与度亡的那些军士亲友们或疯魔或琐碎的话,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嘻笑的表情。 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着。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凉州边关之所,数战之地,自来久经异族铁蹄蹂躏,饱受战火之灾,离乱之苦的,又岂是仅止于名册之上有载的这些军士家庭。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免不了有父母子女,至爱亲朋,惨死在突厥人的马蹄之下,也免不了有他们平日相熟的邻里旧识,少年友爱,喋血边疆,战死沙场。 对于那些阵亡将士的亲人们,那种种歇斯底里的情状,他们却是可以理会,可以感同身受的。 许多识得几段经文的人,便自过去香坛那边盘腿坐了下来,也跟着那些和尚们一起颂经。 而其他人绝大部份也都是合什低首,奉上自己一份祈福愿力,哪怕是许多平日横行乡里的地痞无赖,在这一刻居然也少有地安静郑重。 那些在香坛里的各寺僧众,虽然在刚刚目睹纸人飞天的奇迹之时,已然知道此次度亡法会他们不可能是主角,但却一个个都是拿出了看家底的本事,垂眉闭目,以最大的虔诚尽心力地颂念着秘传经咒。 这一次的度亡法会,或许是昌松县历史上最漫长的一场。 那三堆柴火不知道添到第几捆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裴行俨望着那火堆之上燃起的纸人,心里却是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面孔。 那都是他的同袍战友,那都是他的生死兄弟。 裴行俨望着那一个个飘飞的纸人,总觉得依稀又看见了这些大好男儿放声狂吼,奋不顾身地冲向敌人枪林箭雨的场面。 他忽然“铮”的一声抽出了雪亮腰刀,他总觉得胸口有一腔愤懑之气郁积在那里,让他很想纵声高呼,但却又不知道应该叫些什么。 在他身后的李轨,忽然也踏前一步,抽出腰刀,以刀击甲,其声铮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早已虎目含泪的李轨,似乎在低声地唱着。 裴行俨微愣了一下,也跟着大声地唱了起来:“……王以兴师,修我戈矛……” 不一会,三百余名军士慷慨悲越的歌声,一起响起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以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自魏晋以来,中原离乱,草原民族趁势崛起,致有五胡乱华之祸,北地苍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以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中原王朝南北分治,乃至只能重金贿赂突厥人以保平安,以致突厥佗钵可汗骄横地宣称:“我在南二儿常孝顺,何患贫也!”这凉州边关之地,与突厥、吐谷浑为邻,更是久遭胡族之祸,就眼下这山谷之中成千上万人里,任一个都与胡人有着数不清的血债。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以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也就是这些阵亡的将士,汉家的儿郎,生生用自己的血肉性命,将草原部族横挡在了祁连山的那一侧,这才保住了这一方的尧舜之土,华夏衣冠。 现代社会的某些专家学者,总喜欢提及所谓草原部族的骑射无双与中原王朝的柔弱退让。 殊不知汉家文明在教会人博大宽忍的同时,也从来不曾缺乏男儿的血性与阳刚。 古老的战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这山林间的空地。 这歌声是追思,是勇气,是悼念,也是男儿的承诺! 黄昏薄暮,残阳似血。 站在不起眼的远处树下的贾明远,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李子秋拍了拍自己的头,示意把他放下地来。 于是贾明远就看到他的佛尊拖着不足周岁婴儿的身体,艰难地并拢着双脚,举起右手,斜举至眉,向着那火堆燃起的方向挺立良久。 “佛尊”,贾明远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这是在干什么?!” “曾经”,李子秋放下手,似在回答他,又似在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一名军人! 第三十二章 初涉武事 “我感觉到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是你说的真气?!”李子秋一脸从来没有过的期待神情,看着眼前的慧彦,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的西林寺,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 在昌松县最好的地段,一座溶合了李子秋设计的风格以及现有僧院建筑样式的全新寺庙,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加紧建设着。 挑地选址,协调附近民众迁移等各项事务,有曹珍的昌松县衙上下全力支持,再加上昌松县的民众现在对于西林寺都抱着一分崇拜与敬意,是以所有事情都进行得极为顺利。 而一应建庙立寺所需的财货物资,都有那些世家大族争着抢着供奉布施,自然也是毫无问题,不过让那些世家大族没有想到的是,就连没有来参加过西林寺这两次法会的凉州第一等门阀世家安氏,也以当代家主安仲明的名义送来了一份厚厚的大礼,让这些世家子弟对于西林寺的能力更是觉得讳莫如深。 不少民众听着是为西林寺修建新庙,甚至都赶着每天稍闲下来的时候,就跑过来帮手搬搬抬抬,非但不要工钱,连慧彦、法明留他们吃饭都不愿,只说是聊以报答,只为积攒功德。 就连骠骑府都特地拔出了一批各类专业匠户,以供西林寺建寺之用,这也是几近史无前例的事情,足以证明经过当日那一场度亡法会,西林寺已经赢得了凉州骠骑府的尊重。 凉州的僧正慈恩对于西林寺,也表现出了特殊的兴趣,几次三番迂尊降贵地亲自登门,与慧彦讲说佛法,交流心得,看他那样子,哪怕是西林寺争不到少林分寺的地位,只怕他也会拼命地帮西林寺争来一个官方寺庙的地位,只不过不可能有少林分院那般天子亲许御赐匾额的荣耀罢了。 这些事情一开始运作起来,慧彦与法明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不方便在人前露面的李子秋倒是顿时清闲了下来,在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便开始想起了慧彦说过的古武术,于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慧彦学了一套内功。 其实刚开头,李子秋也还没有太把这所谓的古武术当成一回事。 他前世曾供职于军方秘密部门,也曾受过完整的体能与格斗训练,在他看来,建立在现代医学基础上对人体的了解,再经由现代科学系统配合而创造出来的军用格斗术,在如何最有效地击倒对手方面,应该已经做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致。 在他受过的训练里面,也曾有过关于气功、瑜珈之类的科目,但那更多地是为了达到更好更精细控制身体目的的特殊技巧,而并不是真的能够产生出什么超出常人的能力。 李子秋虽然听慧彦说过一些关于古武术的说法,但却没有亲眼见过慧彦在众人面前施展轻功的模样,原本对此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但也就在他跟着慧彦学习那套内功心法短短不到五天的功夫,李子秋却生平第一次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着足于颠覆他关于科学体系认知的存在。 李子秋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慧彦口中具有神异无比作用的真气!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东西,无形无象,不可捉摸,但一旦真正触碰到了,就好像身体里面有个什么阀门被打开了一个,整个人的五感六识,举手投足,都有着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感受。 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经过血火战场的磨练,也会让一名从事特殊类型工作的战士,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反应与直觉,但李子秋很清楚那与现在这种真气贯通全身而带来的感官灵敏度提升,却并不是一回事。 “这个……这个……”一手按在李子秋后颈大穴,正感受着李子秋运使真气变化的慧彦,却是双目呆滞,嘴里咕哝着不知道什么,好半天也没有答话。 “不是就不是吧,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说”,李子秋会错了意,有些失望地说了一句:“反正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尝试。” 自感受到了真气这种奇异的存在之后,李子秋就十分急切地想掌握这种未知的力量。 他本来就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在开始接受来到这个陌生时代的现实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要去适应与面对这个时代。 他现在已经觉得,这种完全超乎他认知的力量,以及如何运用这种力量的古武术体系,将会是他在这个大隋年间护身保命的重要保障。 只是在这个方面他一无所知,只能相信慧彦的判断,现在听得他似乎有些支支吾吾,还以为是自己过于心急,是以反过来出言宽慰慧彦。 “佛尊”,慧彦被李子秋这一说,终于回过了神来,苦笑着说道:“您这非但已经是成形的真气,而且虽然量上不足,质上却已经极为精纯,佛尊这周身经脉,更是毫无-滞,这实在是……实在是……” “弟子这飞絮劲,怎么也算不上第一流的功法”,慧彦摇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哪怕是资质天成,少说也要下个十来年苦功,可是佛尊你这才学了区区五天啊!” 李子秋也是一阵无语,他对于古武术原本一无所知,却也不清楚原来自己的进度如此变态。 “是弟子糊涂了”,不过慧彦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解释,笑着说道:“佛尊转世,自有灵应,这区区俗世武学,自然能手到拈来。” “可惜啊”,慧彦忽然却是一声感叹:“弟子这飞絮劲只为与轻功配合,终归难入大雅之堂,要不然以佛尊的能力,达到返神入照的先天境界,只怕也不是难事!” 李子秋早就已经听慧彦解说过这个时代江湖上对于高手的境界划分,如慧彦这般的武功,还排不上一流高手的位置,只是仗着轻功绝顶,才闯下了昔日的名头。 而只有功力晋入先天境界的高手,才能称之为江湖上的顶尖人物,据慧彦所说,突破先天境界的高手简直会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他们这些普通好手,根本就无法相抗,那是一种质上的区别。 不过李子秋倒也不心急,他前世的经验让他非常明白战斗是一种复杂的技巧,哪怕在武器威力相差悬殊的热武器时代,也同样有着很多方式可以弥补二者之间武器上质的差别,而慧彦的轻功,无疑是在战斗中极为实用的一种技能。 再者说,随着道信之类人物的到来,他也总能够接触到更精深的功夫 李子秋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然与慧彦一同神色一动,向着门外望了过去。 他现在忽然明白了慧彦当日里为什么总是可以在他们之前就察知四周的异常。 因为现在的他,也已经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远处正有几个人快步地向着他的房间走来。 而且似乎还伴随着一句句低低吵嚷声。 继续求票票 第三十三章 血光之灾 李子秋面色微沉,眼神扫过站在眼前的贾老汉祖孙与法明和尚。 现在西林寺不比从前,非但是正在兴建的新址上面成天人流汹涌,就算是原来那几间破旧的草堂,也已经成了昌松县甚至是整个凉州信众朝香的圣地,再加上新寺未立,悟缘的说书等一系列活动,也都还在原来的地方进行着,是以那几间西林草堂,现下也是日日不得清闲。 原本李子秋是无处可去,另外也担心慧彦与法明他们的临场发挥出什么问题,是以一直躲在那间收留遗弃婴儿的房间里面,以便随时指导。 但现在西林寺已经步上正轨,不用担心再出什么问题,而且佛门宣教之所,广纳十方香客,再加上草堂就那么大点地方,也不便限制前来进香的信众们不要到处乱走,是以每日从开山门到晚课闭寺,李子秋只好一直呆在那里装小孩,几天下来,李子秋简直都觉得快装成白痴了。 是以他现在白天都躲在那位梁氏下一代继承人梁硕所供奉的宅子里面,这宅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仆役之外,再无他人,内宅之中无人打扰,可以任由李子秋折腾,再加上此处离西林新寺相去不远,慧彦与法明他们要来也方便。 只不过李子秋也交代过法明他们,如无真正紧要之事,还是莫要亲身过来找他,毕竟现下慧彦与法明两人在昌松县也算得上是大众瞩目,若是经常跑到这宅子里来,难免要引人生疑。 现下法明这么一路吵吵嚷嚷地拉着贾家祖孙直接前来,自然让李子秋心下微有不悦。 “佛尊,贾家老汉与贾小弟起了争执,弟子劝导不住,只好……”法明看着李子秋神色不愉,不由心头大慌,解释了几句后,却是跪了下来:“弟子行事莽撞,还请佛尊责罚。” “不关法明大师的事,是我求着他带我们来的”,那个贾老汉深吸了口气,平复心头的震动,向眼前的李子秋行礼说道:“我们祖孙今日是来向西林寺的诸位大师与……与佛尊辞行的!” 他这些天都住在西林寺内,李子秋的存在自然瞒不过他。 事实上经过这么些天来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他对于李子秋这个的神异也是深会于心,心下也早就接受了转世佛陀这个说法,只不过以前他都还未曾有机会与李子秋如此说话,仍自觉得极为怪异。 “辞行?”李子秋愣了一下,心下不由微微自责,向法明伸手虚扶了一下:“法明,快起来吧!” 他原本也考虑过贾老汉这么一个心智成熟,而又尚未被他洗脑的成年人,在自己身旁所可能引发的问题,只是这些天来诸事烦杂,一时之间他倒还真是忽略了这个贾老汉的存在。 再加上贾明远虽然年纪幼小,却甚是机灵,李子秋用起来也颇为顺手,再加上童心真趣,可以跟他开开玩笑,是以很长一段时间,李子秋都将他带在身边,不加避忌。 毕竟这些天来,他虽身居幕后,但几场布置,巧妙连环,所耗费的心力,却是难以想像,而西林寺一众僧侣是真把他当成佛陀一般信仰,敬畏仰慕有余,想亲亲近近地开几句玩笑,却是不免隔了一层。 而且贾老汉原本重病缠身,缠绵病榻,也就直到最近这几天才算是完全恢复了过来,正好遇上李子秋这几天又有点沉迷于前所未闻的古武学之中,是以居然未曾加以处理。 “贾先生,何以要轻言离去?”慧彦也不由得颇为讶异,连忙出声说道:“若是我西林寺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贾先生不妨当面说来,慧彦在这里先向贾先生陪个不是!” 这些天看李子秋与贾明远亲近,他们也早就将贾家祖孙视为西林寺的人了。 经过两场法会之后,现在无论任何人,都已经对西林寺的未来充满信心。 而自魏晋佛教大兴以来,有地位的僧家寺庙向来与当地世家门阀几乎处于同样的地位,可以名正言顺地收纳流民。 如贾家祖孙这种沦落到要行丐街头的流民,能得西林寺收纳,实在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不错的结局了,更何况西林寺待他们一向敬若上宾,慧彦也实在想不明白这贾老汉闹着要走又是为了什么。 “慧彦大师折煞老朽了”,贾老汉连摇双手,向慧彦深深一礼:“大师对我祖孙有活命之恩,又推衣舍食,待如家人,老汉就是再无心肝,也只有满腔子的感激,又怎么会不满之说!” “老朽之所以要走,实在是……实在是……”贾老汉搓着手,似乎真有着什么极为难的事情,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轻轻一叹。 “我不走!”这一次却是贾明远开口说话,他抬起头,看了他爷爷一眼,又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走!我不离开西林寺!” “我要当佛尊的弟子”,贾明远转头,满脸崇拜地看着李子秋,说道:“佛尊答应过,要传给我忽悠大神通的!” “忽悠”这个词,在李子秋穿越过来的那个时间点上,依稀已经是家喻户晓,但事实上哪怕直到20世纪90年代,在某位资深小品演员尚未曾到春晚普及这个存在于特定地域的口语化词汇的时候,生活在大陆南方诸省的人群,都还没有几个人会明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在大隋年间的时代,这个词语根本就还未曾出现。 佛法自天竺传来,最早的佛经之中,极多梵文音译的词汇,如“禅那”、“三摩地”甚至“维那”、“阿弥陀”之流,都是此类,是以在场诸人,对于“忽悠”这个说法,只以为都是同一类存在,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慧彦与法明还颇为艳羡地看着贾明远,极为羡慕他能有如此机缘!(笔者注:最近书评区有不少人对此提出疑问,笔者借此解说,就恕不一一回复了!) “你……”贾老汉却是横眉怒目,直盯着贾明远。 “我也认为,贾小弟不能走!”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子秋,忽然之间,却是开口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佛尊……”贾老汉急急抬头,望向李子秋,似欲争辩些什么。 “贾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李子秋望着贾老汉,目光炯炯,似是直要望到他心底里面,淡淡说道:“你祖孙若离我西林寺之门,不出三年,必有血光之灾,性命难存!” 飞奔回来更新加求票 第三十四章 洞悉人心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慧彦与法明对李子秋奉若神明,自然不会怀疑他的预言有问题,只是都有些担忧地看着贾家祖孙。 相处这些日子,他们对贾家祖孙也都有了感情,着实不愿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但令他们诧异的是,那位刚才还横眉怒目的贾家老汉,对于李子秋这近乎诅咒的话居然也没有反唇相讽,反倒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望着李子秋,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先生,其实这件事情,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才是”,李子秋看着贾老汉,缓缓地问了一句:“不是么?!” 早在贾老汉刚刚怎么也不愿意说出离去的理由的时候,李子秋就已经从他的脸上看出了许多东西。 现代心理学发展到了李子秋上一世的时代,在许多精细的分支上的研究,都已经到了极为精深的地步,比如由艾克曼所开创的情绪学。 在艾克曼看来,人脸上每一个由肌肉运动所组成的细微表情,都是与人心里头所产生的情绪息息相关的,而哪怕是最懂得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人,也绝对无法控制得住自己脸上每一条肌肉做出的细微运动。 为了弄清楚脸部动作与表情情绪的关系,情绪学的研究者甚至不惜采用了用针刺穿皮肤,以电流刺激肌肉之类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做最细致的研究。他们还曾冒生命危险,架着小飞机深入不毛,长期居住在一个还住于新石器文明时代的原始部落,观察原住民的面部肌肉运动与人类情绪间的关联,以探索未受文明污染的最原始状态下的内心情绪表达。 到了李子秋的时代,一个经过专业学习并受过专门训练的有经验的情绪学家,据说已经可以通过脸部肌肉辩识方法,在十五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面,极为精确地判断出此人是否在说谎,在发达国家的警察部门与犯罪学研究里面,这种人才已经被广泛引入,并在许多案件中发挥作用。 李子秋并不是专业研究情绪学方面的学者,不过也曾下过一番功夫,至少他经过刚刚一段时间的观察,已经可以确定这位贾老汉对慧彦他们的感激是发自真心的,而且对于离开西林寺的事情,他也不像表现出来的如此坚决,反倒更像抱着一种掺杂着许多复杂情绪的无奈,尤其是李子秋更是近乎直觉地把握到了,在贾老汉的表情之中,似乎还包含着对未来的生活,带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经过这些时日来的相处,他对于这位贾老汉与贾明远的性格,也已然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才会出言相试。 而之后贾老汉的反应与表情,更是让李子秋进一步把握了他的心理走向,这也才有了后续接下去的那句追问。 震惊、恐惧、愤怒、无奈…… 在听得李子秋这一句话之后,贾老汉脸上的表情转换,在李子秋看来简直丰富得可以写一整部情绪学参考书。 “啊,爷爷,佛尊说得对”,贾老汉还没说话,贾明远已经拉着他的手,叫了出来:“那些恶人还会找上门来的,我们还是不要走了!”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贾老汉苦苦一笑,摇头叹息道:“只是……只是……” “你若是生怕连累西林寺,也尽可收起这份担心了”,李子秋却又已经读出了他的想法,在他说话之前淡淡开口说道:“入我佛门,万缘斩断,哪怕你是朝廷捉捕的天子钦犯,我西林寺也没有什么庇护不了的!” 自魏晋以降,佛门被中原王朝的上层社会所接纳以来,僧团在取得了与世家门阀一样的地位的同时,更多了一项特殊的权力,那便是可以在罪犯当中选择一些有独到手艺的人,赦免其罪,充为寺户。 这种习俗是由何时起源,李子秋并没有研究,但想来大致是因为魏晋以来的僧庙,在站稳脚根后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扩张能力,开凿石窟,绘制壁画,雕立佛像,制造出了不少流传后世的宏伟景观,而这些活动哪一桩都离不开大量的木匠、石匠之流的各类匠人配合。 当今大隋天子崇佛日甚,对于支持佛门搞建设,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不少官许的寺庙,甚至都可以直接奏报朝廷,指名调拔某个有一技之长的犯人,以充为寺庙所用。 现下西林寺虽然还未曾取得官办寺院的地位,但也就是早晚之事,而且以西林寺现在与凉州官员以及地方世家的关系,要把这件事情办下来,谅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 是以李子秋敢大包大揽,把贾家父子的事情给揽到西林寺的头上。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贾明远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有亲近感的人之一,而且凭他的观察,也可以确定贾家祖孙绝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人物,会落到这一步田地,多半还是被人给冤屈了。既然如此,李子秋当然也要替他们出一出这个头。 贾老汉已经直接呆在了那里。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发出了一声不明意义的长叹,转过头去,避开了李子秋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甚至生出了一种不敢直视这个半大小孩的感觉。 在这个刚刚过了周岁的婴儿面前,他却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似乎都会被他一眼洞穿,丝毫没有可以加以掩饰的余地! 以前他虽然已经多少有些知道李子秋的神异,但却还从未曾亲身体验过! 也就直到今天站在李子秋面前,他才知道这个转世佛陀,真的能带给人如许强烈的震憾与惊异。 几乎是他每刚刚生起一个念头,就会被眼前的小孩一览无余。 难道这真的就是佛门传说之中的法眼神通?而眼前的这个小孩,真的就是什么佛尊转世?!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已经觉得自己都不愿也不敢去拒绝这位转世佛陀的要求了,但就在低头看到贾明远那充满期盼的眼神的时候,贾老汉却又突然硬起了心肠。 “不行”,他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踏前一步,向着李子秋深深一礼:“佛尊,我祖孙二人,还是要向你辞行!” 有没有人看过lie_to_me呢?bt被封啦,以后没美剧看啦,桑心地求一下票 第三十五章 不入僧门 李子秋微微皱起了眉头。 慧彦与法明脸上,也都泛起了微微怫然之色。 刚刚李子秋可以说是好话说尽,这个贾老汉此举,真可谓是有些不识好歹了。慧彦与法明现在已经真真切切地把李子秋当成了在世真佛,贾老汉对他们的情份不多体恤,倒也罢了,但现在他却是公然违逆李子秋的意思,实在让这两位大和尚有些生气。 “爷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连贾明远都叫出了声来:“佛尊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胡说!”贾老汉怒气冲冲地看了贾明远一眼,却是转为叹息道:“我若不带你离开,你难道不是就想拜入佛尊门下当和尚么?!” “贾某……贾某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他抬头,看着慧彦与法明,也是满面的羞愧:“只是我贾家一脉单传,到了这一代,只有明远这么一个孩子,我曾答应过家兄一定要帮着明远,重振家声,祖宗陵寝,也不能无人奉扫。是以不管怎么样也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遁入空门,所以……所以几位大师的活命之恩,佛尊的爱护之情,贾某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再图报答了!” 慧彦与法明对望一眼,却是缓缓点头。这个说法,倒真的是入情入理。 国人对于血脉绵延,门户传承的概念,可谓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如贾家祖孙这种情况,要是贾明远再身入空门,那他这一系的血脉就真是就此及身而斩,换个位置想想,若真是走到这一步,那这贾老汉只怕连死后都无颜面去见祖宗。 慧彦与法明正盘算着能不能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弄明白了这一切前因后果的李子秋,却是哑然失笑,开口说道:“贾先生,谁告诉你我是个和尚?!” 房间里所有人都是愣了一下。 李子秋现在的身体刚满周岁不久,留着个半长不短的头发,身上穿的也不是僧衣法服,确实是没有什么出家人的模样。只是所有人甚至现在包括贾老汉,却都已经对他转世佛陀的身份深信不疑,是以对于李子秋这句话,居然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转世佛陀,却不是和尚?! 难道还有不是和尚的佛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们”,李子秋看着他们,却是淡淡的说道:“我这一世轮回,不剃度,不出家,不入僧门!” “佛尊!”慧彦与法明都是跳了起来。 他们也说不出李子秋这话有什么不对,但就是觉得这话十分离经叛道。 不当和尚的转世佛陀,那还是佛陀么?! “你们且莫激动”,李子秋却是微微一笑,现在把捉慧彦与法明的心思,他已经熟极而流,向他们说道:“我且问你们,这世上是先有和尚,还是先有佛?!” 慧彦与法明愣了一下,想清楚李子秋的话中之意后,却都不由得呆住了。 佛经传说之中,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苦坐七日,证道成佛,然后在野鹿苑初转法轮,衍演正法,剃度与他原本大有因缘的乔陈如等五人出家,这才有了比丘的存在。而在那些佛经所载的故事里面,时间有能上溯到无量量劫之前的,但故事的主角却都是佛陀或佛陀弟子,慧彦与法明仔细地想了一遍,确实也没有想到有什么说成佛要先当和尚的例子。 “我再问你们”,李子秋也不让他们想得太久,接着又问道:“佛门慈航普渡,是不是只为接引出家人方便?!” “那自然不是!”这一次法明很快就找到了标准答案,迅速回答了一句。 早在佛教源头的时候,佛门就有七众弟子之说,即包括受过具足戒的比丘与比丘尼,也包括出家后未受具足戒的沙弥与沙弥尼,更包括未出家的优婆塞与优婆夷。 在家的居士与出家的僧人,在佛教的理论上同样是佛教修行的一种,同样可以缘佛门正法,到达彼岸世界。 “这不就是了”,李子秋看了一眼法明,微微笑道:“那我这一世不入僧门,又有什么问题?” “是,弟子愚钝!”慧彦已是接受了李子秋的说法,合掌不语。 “可是……可是……”法明却总觉得心里还是极为挣扎,但他又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回答李子秋,只是嚅嗫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法明,你要想想”,李子秋摇了摇头,继续引导道:“释迦牟尼以修行而成佛,于是修行之道大兴,遂立僧团佛教!” “而若是我为众生演示在家而可成佛”,李子秋看着这个和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觉得在家众生,又会反应如何呢?!” 法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佛教传入中国之初,最为人所诟病的,也就是佛法导人出家,禁绝教徒婚姻,若人人崇信佛教,难免导致亡国灭种。但事实上无论要建庙立寺,还是要传播佛法,都离不开在家众的支撑。毕竟佛教僧团本身,不事耕作,不要说创造财富,就是连自己也养不活。 僧团若离开世俗财富的输送,或离开世俗政权的帮扶,根本就是无源之水,难以持续。而如果能够让世俗信佛的在家众,看到他们也可以成佛,那对于宣扬佛教正信的意义,绝对是不言而喻的。 法明是个狂热的佛教徒,李子秋一说,他也便立即想到了这一点,心悦诚服地拜倒于地,说道:“佛尊慈悲,普济世人,是弟子愚钝了!” 李子秋微微一笑,扶起了法明。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披上僧袍当和尚,毕竟作为曾生活于21世纪的现代人,他对于佛教并不反感,对于佛学中涉及心理学的部份,甚至还颇有研究,但要他一辈子守着清规戒律过日子,却是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被老天爷丢在这个寺院里面,他自然也就只好因势利导,运用手上所有能运用的资源先站稳脚跟,而至于当和尚这件事情,他是早就有想过如何推托的,今天只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罢了。 他对法明所说的话,其实也不全是忽悠,毕竟佛门发展与延续,离不开与世俗社会的紧密接合,就算李子秋没有穿越到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最晚也就到中唐之际,讲究直指本心、见性成佛的南宗禅,也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李子秋从来就不担心他这个不当和尚的说法真会引来自己信徒的反对,怎么说他这也是代表了佛教文化发展的前进方向。 “贾先生,现在你得偿所愿”,李子秋转头,看着贾老汉,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总可以与明远安心地留下了吧!” 听得李子秋的话,贾老汉不由得老脸微赤。 他刚刚那一番作态,确实也有点以退为进的意思。 在见识过李子秋洞察人心的神通之后,他现在已然完全相信了李子秋那关于血光之灾的预言,又如何会忍心让小孙儿去送死。但是他也确实不愿意看着这个贾家惟一的血脉遁入空门,是以不得以之下才有了这么一幕罢了。现下看来,他这一番心思,还是没有瞒过眼前这位转世佛陀的眼睛。 只是现在李子秋的神色,虽然只是如玩笑般并不带任何恶意,但却还是激起了这位老人深深的骄傲。 “佛尊与两位大师之恩,山高海深”,他直起身子,向着李子秋他们深深一鞠,说道:“贾某老迈不才,腆颜留在寺中,也愿一展所长,聊以为报!” “日后寺中的常住田产,就交给贾某打理吧”,老人抬起头,用极为自豪的语气说道:“贾某出身益都贾氏,先祖思勰公,曾任前魏高阳太守!” 贾明远拉着他的手,也是徒然挺了挺胸膛,脸上焕发出异样的神彩。 但房间里却没有出现贾老汉意料之中的反应。 慧彦与法明茫然抬头,相互对视以眼神相询,却是一时不明白这位贾老汉怎么会突然露出这种得意的神色。 房间里充斥着一派极度压抑的宁静。 不当和尚啦,解决路线问题,大家打赏点票票吧 第三十六章 古今一如 贾明远挺直了的胸膛一点一点地塌了下去,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爷爷。整理提供 老人的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病态的酡红。 他的出身,原本是他一直保守着的最大秘密,而他的那位先祖以及那位先祖所取得的成就,也一直是他们贾氏子孙心目里面最值得崇敬与骄傲的地方。 但现在离那位先祖辞世也不过是不到百年的时间,眼前居然好像都已经没有人听说过这样一个应该永远被人记住的名字。 难道这位先祖生前已经寂寞了一辈子,死后却还要这么藉藉无名下去么?! 这种强烈的耻辱感与不甘愿,让老人不由得热血上涌,他几乎就准备要拉着贾明远,不顾一切地转身而去。 却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 “啪!” 那是终于想起来贾老汉口中说的先祖是谁之后,李子秋居然忍不住很没形像地狠狠地拍了一把自己大腿。 然后慧彦与法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佛尊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他直接来到贾老汉面前,向他一鞠到地,口中说道:“先前不知君是故思勰公后人,多有得罪,且请受我一礼!” 这下捡到宝了! 李子秋没有空去理会慧彦与法明的诧异,他现在满心满眼翻腾的,就只有这个念头。 旧魏南阳太守这种官衔,固然是不值一提,但贾思勰这个名字,听在现代社会受过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教育的人耳朵里面,恐怕都难免有如雷贯耳之感。 就凭《齐民要术》的作者这一桩身份,贾思勰就足以入选中国历史上影响力最为巨大的人物之一。 李子秋先前并没有接触过农学方面的知识,但心理学在现代社会很多地方被归属在医学院之下,而他哪怕在上医学课的时候,都读到了《齐民要术》的大名。 李子秋记得很清楚,那是在读达尔文的进化论的时候,李子秋居然读到了达尔文说他的人工选择思想是从“一部古老的中国百科全书”之中得到启发,而这本书就是《齐民要术》。 早在这中古文明程度的时代,贾思勰在书里就已经涉及到了农作物的人工选择、人工杂交与定向培育等一系列原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位贾思勰直可谓是这个时代背景下的袁隆平。 在一个农业社会里面,具备这样专业知识的人才,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李子秋觉得自己怎么想象都不过分。 “使不得,使不得”,贾家老汉的脸上更红的,但这却是交叠着激动与骄傲的光辉,他摇着手说着:“贾某如何当得起佛尊如此大礼!” “我这一礼不是向你而行,而是向思勰公而行”,李子秋正色说道:“就凭思勰公传出《齐民要术》,天下苍生就都应该向思勰公恭恭敬敬地行一个大礼!” “思勰公奔忙半世,无一知音,若他在天有灵,能听得佛尊这句话,却也可以无憾了”,贾老汉沉默良久,这才一声长叹,居然已是老泪纵横,他俯身,拜倒在李子秋的身前:“贾某这下半辈子,就卖给佛尊了!” 贾明远也跟着跪倒在地,却是泣不成声,已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耕作农学,虽然可以说是农业社会之中最重要的基础学问,但事实上在长久的历史里面,却一直为上层士大夫所不齿。就连至圣先师孔圣人,都有让人当成鄙薄农民而争议良久的“樊迟学稼”之论。 贾思勰这样一个亲历亲为,亲自跑到田间地头,研究实践耕作的官员,在这样的时代,可以说是绝对的异端,哪怕就是在他身任南阳太守之时,在这方面也是绝对寂寞的。 而在贾思勰故去之后,当地士族更因此而排挤贾氏后人,觉得耻于与一专务农桑之辈并列,久而久之,益都贾氏竟由此而被削去士藉。 贾氏子孙,虽然因为都曾亲自研究过他们先祖的农学,知晓这里面的艰辛与博大,是以一直以来都以他们这个先祖为傲,但这么多年来,却实在是罕有遇见能认同他们这个观点的。 现在李子秋这样一个让他们尊敬的转世佛陀,却在他们面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又怎么能让他们不觉得感激莫名,顿生拼将一死相报的知遇之感。 李子秋目送着慧彦领着贾氏祖孙离去,心里不由万般感慨。 不要说贾思勰被目为异类,就算是在他穿越前的那个时代,那位让中国人真正再无饥饿之虞的可敬老人,不也是因为所谓论文数不够这种很令人无语的原因,而被一再拒绝在了科学院院士的名单之外么?! 有许多早应该被扫清的东西,千年以还,却居然还如此顽强地存在于社会心理的最深处,根深蒂固得似乎无法改变。 “不就是三顷地嘛”,法明却略有些不以为然地咕哝了一句:“就算是能多收成些,又值什么?哪里当得佛尊如此大礼!” “闭嘴!”李子秋却是勃然大怒,喝斥道:“你懂什么?!” “丰年一斗米,不过五文钱,自然不算什么”,李子秋随即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火了,放缓了语气,轻轻叹息着解释道:“但乱世一斗米,却往往可以救得几条人命!” 他其实也知道法明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拥有一家官许寺院,实质上也就是个庄园主,无论年成好坏,对于他们而言,确实是差别不大,反正只要寺庙还在,田产还在,也就是多收少收几石米的区别。 但李子秋却偏偏知道,大隋这升平盛世的局面,并维持不了多少年。 他虽然对历史并不在行,甚至分不清现在的具体年份,然而总是还知道大隋是一个短命的皇朝,而以他这样的年纪,几乎是无可避免地要去面对隋末乱世的那个景象。 他并不清楚自己今后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去走,但却是可以近乎直觉地知道,有贾思勰传人这样的农学大家在自己身边,必然可以派得上大用场。 只是这些话他却没有办法去对法明讲,再加上当时心里正在想着对两位农学大家古今一如的不公平待遇,心情一时拂抑难宣,这才会按捺不住冲法明发火而已。 “是!弟子知错!”法明现在对于李子秋的信仰已经完全是全身心投入,不管听没听明白,总是会往好的方面去理解,是以连忙认错。 就算刚刚他会发牢骚,也只是觉得李子秋如此在世佛陀,高高在上,绝不应向他人行礼罢了。 李子秋向他微微一笑,说道:“再说了,你想想,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又何止有昌松县划拔的这三顷地呢?” “那位道信”,李子秋转头,看向窗外缓缓飘落的树叶,淡淡说道:“不是已经快要来了?” 拂抑难宣地求票 第三十七章 名缰利锁 天色渐暮,夕阳下两驾马车夹在马队车流里面,艰难地向凉州的州治姑臧城方向挪动着。 “再快点!再快点!”,玄难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天色,不由得皱起眉头对马车的御者吩咐道:“闭城前要来不及进城,明天不知道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玄难师兄”马车里的玄悟,摇着头发牢骚道:“你说凉州这种边远荒凉的地方,有什么必要还非得亲自过来一趟呢?!” “远倒是远了,荒却未必荒”,玄难苦苦一笑,看了眼外面官道上的车水马龙:“你没看到这外面得有多少人,呆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入城。” “那都是些胡人商队,只知崇信一些奇怪的异教神灵”,玄悟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这些人即不长住此地,更不会皈依我佛,就再热闹一百倍,也于立寺传教的事业毫无裨益!” “再说就凭慧彦与法明,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本事么?哪有可能真折腾出什么动静?”玄悟继续说道:“一年多前他们最后一封信传回来的时候,据说成就就是搭起了几间破草堂……” “呵呵”,玄难也跟着深以为然地笑了两声,这才猛然醒起什么,连忙摆了一个噤声的姿式,向玄悟小声地说着:“师弟谨慎,莫谈慧彦的是非,道信师伯可就在后面的车上呢!” “嗯,若不是看道信师伯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辛苦这一趟”,玄悟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声去,不过还是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要不是道信师伯这一路都戴着帷帽,躲在车里,打出他的字号来,以他的名声,天下去得,我们也不用这么紧赶慢赶了!” “说起来,还是并州的法清干得有声有色啊,这小子居然能有那个本事捉住机会,当了并州都维那的记名弟子”,玄难在马车里舒服地伸了伸脚,轻声向玄悟感慨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到太原城的时候,也是快误了入城时间了,这家伙都能到州都维那那里讨来人情,还硬把我们给弄进去了,真是挺了不得的!” “法清那是运气好,正好遇上并州都维那也是我禅门中人”,玄悟却显然并不十分同意,摇着头说道:“依我看还是琅?的法贞比较有前景,他的那位八拜之交虽然只是个临沂县尉,但家中却是临沂数一数二的士家,田产财富,山积斗量,有这么一个大施主,法贞在琅?日后发展不可限量啊!你看我们在琅?那些日子过得……” “唉!”一声轻叹,响起在了后面马车中那位和尚的口中,他隐藏在帷帽下垂丝幕背后的脸上,似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玄难与玄悟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怎能瞒得过他的一双灵耳。 少林虽是禅宗祖庭,但却自来教法分离。哪怕道信是得传衣钵的禅门当代宗主,也只能管束弟子立正道、传正法的这一方面事务,至于宣传教门,与世俗官商之间打交道的功夫,还是由少林本院的那些僧侣们自司其事的。 玄难与玄悟在少林本院之中,一个负责联络僧衙,沟通上层官员,替寺院拉来尽可能多的靠山;一个负责联络士家,沟通富商巨贾,为寺院找来尽可能多的供奉;都是当代少林寺内极为得力的干员。 也正因此,这一次时限到时,要考核几位派出弟子,以确定少林分院归属所在的时候,少林寺的当代住持就将他们两个派遣了出来,与道信一起巡行四处,这凉州却已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了。 建庙立寺,传扬教法,从来免不了依托官府,借权势庇护,从来免不了倚仗施主,因财力相助。但像现在的玄难与玄悟这样,在名利场里打滚日久,从心态到言行,却实在已经很不像个出家人了,反倒更像是两个贩卖佛法做生意的。 非但是玄难与玄悟,就是他们这一次这一路看过来,那些少林禅门下一代的弟子们,为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打下基业,也是手段百出,想尽办法去投靠权贵,沟连富户,做出种种不惜体面的阿谀奉承之态。 道信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错了,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要传扬正法,就需先立根基道场,就需要有财力配合,就需能得官方认可,而这一切,却又会一步步地涂沫了他心目中佛法的面目,将佛门正法变成了一个荒诞怪异的存在。 要宣说清静正法,难免就是曲高和寡,而要普渡众生,就必须把佛家变得市侩而世俗。如道信这般禅门宗师级的人物,可以以他的个人魅力及深厚学养,来超脱于这个矛盾之外,但却不能要求天底下的和尚,个个都是道信一流的人物。 哪怕以道信的智慧,也难以解得开这个似乎自佛教诞生之日起,就纠连在一起的死结。所以他才不顾那玄难与玄悟的说法,一定要到这凉州来看一看。 不过他对于自己这个弟子的品性,实在是太过了解了。连他也不会相信慧彦在这凉州之地,真的能够闹出什么像样的名堂来。他一定要走这一趟,也不过就是对自己这个执拗的弟子有所坚持的回报罢了。 或许,在这个末法时代,要让教门大兴,真的也就只能依靠玄难与玄悟这样的人了吧。 “行了,就别提在琅?的好日子了”,玄难却是意兴阑珊,长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可是在凉州,慧彦他们应该还在住草堂呢,你就等着好好吃几天苦吧!” “怎么慢下来了,快走啊!”,玄悟被玄难说得也是郁闷难当,忽然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有些不对,顿时没好气地向这外面的御者叫唤了一声:“你还以为这是在并州不成,我告诉你,这里的分院你是指望不上了,要是进不了城,晚上说不定连一碗冷淘我们都吃不上!” “不是”,外面的那位御者怯怯地说了一句:“两位师叔,外面好像在做法事,路被拦了大半呢!” “法事?”玄难与玄悟互望一眼,都饶有兴味地探出了头来。 两人久任少林持事,自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这么一看之下,却还是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弱弱地提醒一声,看书要投票 第三十八章 目迷五色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佛事。 一道深红的缦布,直直铺在官道的正中,延展于远方,不知一尽头,而以绫布为叶,青铜为枝,如此剪裁拼接而成的朵朵七彩莲花,就这么布满了缦布的两侧,就恍如在这熙来攘往的官道之上,就这么凭空生出了一条通向佛国净土的莲径一般。 晚风徐来,七彩莲叶随之上下翻飞,似乎还有无数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花瓣随风飞舞,绚目无比,若不是四周还自车水马龙,几让人以为是不小心来到了极乐世界,浑不似人间气象。 一队盛装法服的僧侣,站在莲径之外,默默颂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正是黄昏大家赶着入城的时候,官道上人流正挤,往来胡汉商队的护卫,里面多的是桀骜不驯的人物,若放在平时,这样一群僧人堵着大道,只怕早就不知起了多少冲突。 但现在所有人却都是乖乖地从莲径两侧绕了开去,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这些僧人们争执。因为在这些僧人们旁边,居然站着两队全副盔甲的军士,手按腰刀,那股只有上过沙场的人才能具有的煞气,让这些平日里也从不畏惧死亡与拼杀的商队护卫们,不禁都自噤若寒蝉。 “好庄严的气象!好盛大的排场!好……”玄难好一会才回过了神了,却是简直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能嘘唏感慨道:“这只怕得是凉州使君之类的人物,才能摆得出这么大的阵仗吧!” “我看不止,你看他们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玄悟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搓着手说道:“大概是帝都哪位信佛的王公大臣到了,才可能有如此威仪吧。” “看来这凉州也是佛法昌盛之处,倒非原先所想的荒蛮”,马车缓缓移动,玄难的眼神却还是满怀艳羡地盯着那处佛事所在,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句:“你说要是这是慧彦安排来迎接我们的多好?若是哪一天也有人如此迎侯你我,也能让你我在这庄严莲径上走上一遭,那你我这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他与玄悟二人身为少林执事,负责的又都是与达官显贵打交道,基本上都只有他们去曲意奉承别人的时候,却甚少有被人正眼相看的时刻。天长日久,心理上已经难免有了几分变态与扭曲。尤其是在那种渴盼获得尊重,渴盼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的心思,比之寻常人要更重上不知多少。 这一回出来巡行各处,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难得风光的美差了,只是徒然看到眼前这么盛大的迎候场景,玄难忽然觉得他心里一直回味着的这些日子以来被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变得如此味同嚼烛,毫无意义。 在这一刻,他甚至毫无理由地对慧彦生起了一丝恨意! 如果不是他,自己又何需到凉州走这一趟,又怎么会亲眼看到这种令人眼红心热,却又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场面! “唉!”玄悟比玄难更要不堪,过了良久才缓过劲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声音说不出的失落与萧索:“莫说是我们,就是道信师伯,都当不得如此礼遇,你我之流,求之不得,就莫要痴心妄想了!” 此时车流本来就拥堵不堪,大半道路一堵,更是几近停顿,玄难他们的马车也只能是缓慢地向前挪动着,但现在的他们连责骂御者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相顾默然,只觉得半世辛劳,不过如此,一时都自意兴索然。 就在他们两个长吁短叹,正准备缩回车厢里面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却忽然看着那群僧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由一名老僧带着,正在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不知可是少林寺法师的车驾?!”就在玄难与玄悟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见得那位老僧向他们合什一礼,含笑说了一句:“老僧在此处恭候几位法师,也等了良久了。” 在那一刻,玄难与玄悟简直都觉得眼前这一幕,是自己的渴盼之心太过炽烈,从而生出来的魔障幻觉,以至于他们都没能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睁大了眼睛使劲地盯着眼前的这些和尚。如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二人心底里还算残存着一份理智,他们或许就会直接互相刮上几个耳光,以证实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阿弥陀佛!”后面马车里适时传来一声悠长的佛号,直如暮鼓晨钟,醒人心魄,这才总算让玄难从石化的状态下面恢复了过来。 “我……我们师兄弟确是来自少林……”玄难颤着声,开口应承了一句:“大师刚才说……哦……不敢请教大师是……” 他虽然已经竭力稳定心神,但由眼前这一切出现得如此突然,远远超乎他的心理预期而引发的不真实感,使得他的心境在如此激烈的期待与患得患失的恐惧之中摇摆不定,非但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就连说起话来,都有点语无伦次的感觉。 而玄悟更是干脆整个人带着一股从里到外透着傻气的表情站在那里,到现在都没能反应过来。 “老僧率一众弟子,在此处恭候少林寺几位法师入城,已经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了”,那老僧拈须微笑,向着玄难与玄悟自我介绍道:“老僧智行,现忝居凉州都维那一职!” 对于玄难与玄悟的反应,他倒是很能理解。就是他自己在第一次看到眼前这种场面的时候,也是不禁心旌动摇了许久。 “唉呀”,玄难一听“都维那”三个字,连忙跳下了车了,径自向智行和尚行下大礼去:“不知都维那当面,小僧实在是失礼了,还请恕罪啊!” 他这些年来都是在跟各种各样的僧官俗官打交道,对于见什么样的官员应该行什么样的礼节可以说是熟极而流,甚至可以说已经是深入本能,是以哪怕在这种心神不宁的时候,却也还是及时反应,毫不失礼。 少林现在虽然占着禅宗祖庭的名义,随着禅门大兴也是声望渐涨,但也还远没有后世的地位。毕竟少林如日中天的时代,要等到李唐兴起之际,借着十三棍僧救唐王这个机会,才会真正到来。 更何况少林位于嵩岳,近在帝京之侧,正是名寺云集的地方,当地僧官的眼界自然也就高了一层,少林寺住持虽然顶着个御赐法号的名头,也都还不能与当地的僧正平礼相见,这堂堂一州之都维那,在玄难的眼中看来,已经算得上是十分身份显赫了。 “慧彦呢”,玄难直起身来,举目四顾,寻找着慧彦的踪影,口中却是责备道:“他怎敢如此僭越,竟让大师在此等候我等,这岂不是颠倒了尊卑了么?!” 其实现在的玄难,这些日子来奔波凉州的辛劳,还有刚刚生出来的对慧彦那一丝无由的怨恨,都早已经抛到九宵云外了,心里剩下的只有对慧彦满心满眼的欢喜与赞叹,哪里还会有半会的怪责之念。 直到现在他都还想不明白,这慧彦怎么会有如此神通,非但能摆出如此盛大的阵势,还能请来凉州都维那前来相迎。 以他的见识,大致也就觉得慧彦是如并州的法清一般,通过不知什么途径与这都维那搭上了关系,是以才能请动这位智行和尚前来。这份心意,玄难还是觉得十分受用的。 但身为一名少林寺内专门负责与官员上层打交道的执事,玄难却觉得慧彦这么做实在有点太过头了,毕竟一州僧官,高高在上,简直可以说是掌控着就是他们这些僧寺的命运,就算是慧彦与他交情再好,心里头了绝对要摆清楚这个尊卑位序,否则总有一天是要出事情的。是以现在玄难才赶紧出言,想着替慧彦亡羊补牢,以本院使者以及师兄的身份,不轻不重地说上慧彦几句,赶紧就这么把这件事情给揭过去。 “正是”,玄悟与玄难搭档日久,眼神与玄难一触,对他的想法就了然于胸,连忙也走了过来说道:“我那慧彦师弟想是许久未见他师尊,高兴得昏了头,唐突之处,我师兄弟在这里先行赔礼了。” 玄难看着智行听到这话,却是愣了一下,脸上隐然泛起一种奇怪的神色,还道是这位都维那果然芥蒂于心,正想赶紧再多骂慧彦几句以周旋局面,却听得那面露尴尬之色智行合什开口,说了一句:“两位法师莫要折煞小僧,慧彦师叔与家师交情笃深,些许小事,都是晚辈当尽心意的!” 玄难猛地合上嘴,把几乎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口,险些都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玄悟,对于智行和尚后面的话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心里头只翻腾着眼前这位凉州都维那的那个称呼。 慧……彦……师……叔?!!! “这不是慧彦能有的本事!”后面马车里将面目隐在帷帽之中的和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抬眼,望向那似乎无尽盛开着的七彩莲径,自言自语地问道:“在如许短时日之内,能借慧彦之手,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天下间难道真的会有如此人物?” “这样的人甘心隐身于慧彦身后”,他想着,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却又能有什么样的目的?” 今晚有应酬,估计要晚点更新了,各位书友看在俺这么起早贪黑的份上,多赏点票票吧 三十九章 横生枝节 晨曦微露的时分,西林寺那用远自南诏千辛万苦运来的珍贵石材高高垒起的山门,在晨光中泛起如白玉一般温润的光泽。 往日这个时辰虽然还早,但前来西林寺进香的香客应该已经开始络绎不绝了,但今天却是西林寺的诸僧特意交待过的,闭寺一日,以待贵宾,凉州的民众与习惯在这里往来的胡汉商人们倒也都极为配合,却是都未曾前来打扰。 慧彦与法明站在山门之下,远远看着那盛大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了近来。 两排县衙役丁开道在前,几部鼓吹紧随其后,接下来的居然是三头数人高的巨象,当地僧院的上层僧侣,一些本县世家的子弟耆老,甚至包括一县之令曹珍曹明府,都陪着玄难与玄悟,分别乘坐在巨象背上搭起的车舆之上,一边指点谈笑,一边向着西林寺的方向行进了过来,哪怕是昌松县浴佛大典的时节,都难得见到如此招摇过市的场面。 一辆马车,若即若离地跟在这队伍之后,却是这些天来谢绝应酬,不愿下车的道信的车驾。 “见过二位师兄!”慧彦迎了过去,双手合什,正准备向刚刚下地的玄难与玄悟行下礼去,就已经被玄难与玄悟一人一手给拉住了。 “都是自家兄弟,何须多礼?”玄难亲热地拍着慧彦的肩膀,满怀感情地盯着慧彦看了一会,才感慨道:“西北风沙磨人,师弟看着都清减了不少,着实辛苦了!” “慧彦师弟为传扬佛法,向来不畏辛劳,殚精竭虑,就看眼前这庄严气派,就可以想见师弟必是操碎了心思”,玄悟也自笑着说道:“师弟主持如此盛大丛林,我们如何当得起你一礼,还是赶紧免了,否则折了你师兄的寿算,我们可是不放过你的!” 慧彦听得周身寒毛倒立,很认真地打量着玄难与玄悟,却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两位不是正话反说,而是确实在跟着自己套近乎拉交情。 慧彦一时不由得颇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在少林本院的时候,他是道信的弟子,辈份颇高,然则哪怕是只负责日常洒扫的杂役僧侣,也从未拿正眼看过他这个似乎只知持戒念佛,却不懂得奉迎施主,替寺院拉关系的家伙,更不用说玄难与玄悟这种在本院之中当红得势的执事,自然对慧彦尤未不屑,这么多年下来与慧彦见面说话,只怕都不超过三句。 但若是现在听得他们之间这几句对话的人,谁不觉得他们师兄弟情深义笃,亲若手足,这份本事,实在是高明得超乎慧彦想象,一时之间他都只有瞠目以对,不知应该如何反应。 幸好法明也连忙上来见礼,他对于应酬交际、人情世故比慧彦要强得太多了,几句寒暄玩笑一说将起来,场面顿时又热络无比,倒是无人发现慧彦有异。 慧彦默默地来到那辆马车前,跪地行下大礼:“慧彦见过师尊,师尊……师尊一向可还安好?!” 他自幼失怙,这才沦入黑道,自被道信劝服,拜入他门下之后,虽然聚少离多,却也一直视道信如师如父,现下分别许久之后再相见,不由得有些心情激荡,说话竟尔有些微微发抖。 马车里默然了半晌,这才传来一声轻叹,车帘掀处,还戴着帷帽的道信,缓缓地走了出来。 “起来吧”,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股柔和的力道已经托在慧彦身下,让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身来。看着慧彦那略显激动的神情,道信隐在帷帽之后的脸上似乎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淡淡说道:“看起来,你的性子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有些人似乎不管置身于什么样的场合,却总是能保持着一股独特的气质,甚至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整个空间的氛围都会为之一变。 道信绝对是属于这类人。 不远处的喧哗还在继续,甚至于热闹的鼓吹都还有停下来,但道信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却似乎这片吵嚷的天地,就这么平添了一份详和与宁谧,就似乎只要站在他身边,整个人的心,就会这么慢慢沉静了下来。 “弟子不才”,慧彦也淡定了下来,微微一笑,说道:“让师尊失望了!” “失望?”道信哑然失笑,他转过头,看着那沿山而建,高大巍峨的新立庙宇,轻轻叹了一句:“慧彦,你做的好大事业。” “你知道吗?”他也不待慧彦回答,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就在昨夜,玄难与玄悟他们就已经写好了书信,准备快马寄回,建议少林本院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奏准朝廷,将御赐分院的荣耀,归在你这僻处凉州,名不见经传的西林寺头上!” “是”,让人诧异的是,慧彦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却是无惊无喜,只是合什应道:“弟子知道!” 慧彦当然知道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李子秋一手安排的。 李子秋并不认识玄难与玄悟,然而就仅凭慧彦与法明的描述,却就可以很精准地勾画出玄难与玄悟的心理模型。因为像玄难与玄悟这样的状态,实在是现代社会最容易遇到的一种心理范式。 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世家与寒门,富贵与贫贱之间,还存在着天然的鸿沟,二者之间泾渭分明,贫苦人家没有几个人能有机会接触上层富户的生活模式,而在时代背景的影响下面,许多人也觉得这样阶层区分是与生俱来,天经地义,富商贵族们豪奢的生活,并不会给广大低层民众带来多少的心理影响,玄难与玄悟也是因为特殊的身份与特殊的工作,才会常年累月地接触到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富贵生活,由此而产生出如此近乎扭曲的心态。 然而在现代社会,世族门阀看似已然消除殆尽,然而实质上贫富阶层的分化却在加剧,再加上那一套虽然带有严重倾向,却在形式做出公平模样,具有极大欺骗性的社会机制,使得许多现代人的心理压力严重加剧,几乎每个人的身边都难免出现酷爱虚荣与攀比的同学或同事,几乎每个人都难免遇到一些让人感到很无奈的聚会场景,是以对于这样的心理状态,李子秋可谓是架轻就熟,完全可以捉得极为精准。 而这种自卑加自大的人物,既然在内心深处以名利为衡量标准,对于能够比他们拥有更大权势与更大财富的人,难免会拥有一种病态的膜拜冲动,所以李子秋会决定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原先西林寺那种低调从事的盛大铺陈的风格,来操办迎接他们的仪式,而他也早就在制订这个计划的同事,就已经知道这两个和尚必然逃脱不了折服在这种铺陈之下的命运。 人总认为自己可以理性而自由地对每一件事情做出决定,但事实上现代心理学研究早已表明,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面,人只能够根据固有的思维模式与行为模式来应对事情,只要能够把握得准人的思维惯性,就完全可以预测得出事情的结果,百不失一。 慧彦并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他却对李子秋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因此丝毫不觉得惊奇。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已经把他们这封信拦下来了”,道信将眼神转回到慧彦的脸上,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淡淡说道:“因为这个决定我绝不能同意!” 头疼欲裂地求票 第四十章 开口便笑 “是”,慧彦居然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继续合什低首,轻声答道:“弟子明白!” 这次就连道信都不由得微微诧异,注目慧彦良久,这才将眼神移了开去,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原来连我的反应,也早已在人算计之中?” “弟子不敢欺瞒师尊,弟子也从未想过欺瞒师尊”,慧彦躬下身去,向道信行礼说道:“师尊法眼,自是熟知以弟子的能力,断无可能有眼前的成就,弟子能侥幸扎下根基,全赖有位高人指点。” “哦?”道信微微皱眉,沉吟了半晌,这才问道:“那你身后的那位高人,此番想让你告诉我什么?” “他说,师尊心中的困惑,他已尽然知晓”,慧彦按着李子秋教导的话,一句句地说了下去:“只要师尊随弟子前来,自然能看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道信默然良久,忽然展颜一笑,点头道:“好!” 李子秋从慧彦与法明那里,并不能够得到关于道信的多少信息。毕竟慧彦对他这个师尊敬畏孺慕之念弥深,在他描述中的道信几乎是仅次于李子秋般的无所不能,而法明原本在少林本院里却是身份低微,从来也没有多少接触得到道信的机会,更是无从说起。 是以此次少林本院来的人里面,李子秋从来就没把玄难与玄悟当成一回事,他所头疼的始终还是只有这个道信。而能否征服这个道信的心,对于李子秋今后而言,却又是极为重要。毕竟李子秋怎么也不认为自己会在这昌松县一隅之地,呆上一辈子。而要由这里走向天下,道信这位禅门大宗,正是他适合借助的力量。 道信与慧彦沿着山门后那长长的台阶,捡级而上。 昌松县那些陪着玄难与玄悟一同前来的人,不少都是看着西林寺的面子,来捧场凑趣的,许多都还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忙,眼见了将人送到了西林寺的门口,便自告罪离去,只留下曹珍与几位世家子弟,在法明的引领下面,陪着玄难与玄悟也过了山门,向着半山上的西林寺走去。只不过无论是方才谈话之时,还是现下登山之际,他们都很有眼色地没去打扰道信与慧彦,而是自觉地保持了一段较长的距离。 这些人都是场面上的老手,这几天接待下来,对于道信喜清静而恶喧哗的性格早已了然于胸,而从身份地位上讲,道信才是此次少林本院来人之中的主客,他们自然也是投其所好。 在李子秋的干预下面,这西林寺并未曾如原先所想的那般建在昌松县最中心的坊巷之内,而是捡选了这个离昌松县城不远处的山坡之上依山而建。 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有天下名山僧占多的说法,但一般来讲,座落于山间的僧院都是因为在他们草创之时,还未曾得到官方认可与财力支援,这才先在山中将就,而那些有条件的僧院,还是更愿意把庙宇盖到城中繁华之地,毕竟大隋天下僧院林立,施主们有着太多的选择,若是没有什么极为特别的手法可以对香客们构成独到吸引力的话,那在这个出行不便的时代,距离往往就会成为直接影响到施主们是否经常光顾的重要因素。 当然,这种威胁对于西林寺而言并不存在,现下除了悟缘的说书之外,李子秋更新开发出了许多对于这个时代来讲新奇有趣的项目,现在这个西林新寺,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往胡汉商队与有闲的世家子弟们悠游消闲的重要场所,终日里都是人流熙攘,自是没有门庭冷落之虞。 在几大世家的慷慨布施下面,昌松县还直接由官道之侧再修出了一条大路直接通行到西林寺山门之前,更是根本不存在出行不便的问题。 而这样一来,西林寺不但所占的地方远远大过了在城中坊巷了的规划,而且还没有坊巷邻里之间耳目交杂的弊端,可以让李子秋从容活动,方便做事。 道信徐徐行来,虽然心中还有心事在,也仍是不由暗暗点头。 他本来就觉得现世佛门,实在离红尘太近,如玄难与玄悟之辈,生生将出家之地当成了世俗名利场一般。眼下这西林禅寺,即近在红尘之侧,又与俗世尘嚣保持着一份适当的距离,光是这地点的选择,就颇合道信的心意。 现在太阳渐高了,暖洋洋的阳光,自道路两侧高大的树木间洒落了进来,配合着林间鸟啭宛转,更是别有一番清幽出世之念。 慧彦领着道信,当先走到台阶尽处。一个摆放着香炉的巨大的平台后面,僧院寺门清晰可见。 放眼处,西林寺庙门大开,正对着庙门摆着的,竟是一个手携布袋,肥头大耳,一脸憨态可掬地开怀大笑,竟是一个从来未曾见过的佛像造型。 “这是弥勒未来佛”,慧彦向道信介绍道:“据传弥勒王佛行化人间,曾以布袋和尚之像示现世人,这一佛尊造型便是据此而来。” 自魏晋以来,中土的佛像造型虽然渐渐不似原始佛教的健陀罗风格,但也因着魏晋时代特征,以清秀峻拔为美,魏晋时期的弥勒阿逸多造像,若是拿到现代社会,恐怕除了专家学者,一般人是不可能联想得到弥勒佛的头上。更何况,让弥勒造像逐渐变得如此肥头大耳的布袋和尚的传说,在这个时代尚未曾出现,是以这样的佛像造型,在这大隋年间,可以说是前所未见。 但李子秋却觉得这个造型非常具备心理学上的意义,山门大开之际,有这么一个满脸笑容的胖子坐在前台,最容易让人放松身心,从而产生出亲近之感来,也正因此,在现代社会,几乎所有寺庙的格局都是将弥勒佛放在了正对山门的位置,而这位满脸憨态的笑佛,甚至被许多店铺摆在门口用作招揽生意。 道信听着慧彦的解释,目光却是落在了庙门两侧那以桃木镂金,刻写而成的两幅大字之上。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现下虽然不少人家也有新春之际在桃符之上书写春联的习俗,但多是善颂善祷以求兆应之文,像这种把亦庄亦谐的文字高高悬起在庙门两侧,倒是颇为罕见,自然让人一眼便注意得到。 道信咀嚼着这话中的深意,目光再落在弥勒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与夸张的大笑之上,不由得也是微微莞尔。 天下僧院,原本大同小异,他方才不知道慧彦想领着他看什么,但现下却已是有点渐渐明白了过来。 “师尊请看”,慧彦当前引路,领着他向殿中走去,指着四周的壁画说道:“这就是布袋和尚的传说来由。” (笔者注:对联原本按学界通说,是采用纪昀的说法,认为应当起源于五代时期蜀国孟昶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一联。但近年来通过对敦煌文本的整理,在敦煌遗书斯坦因0610卷中,就已经发现了唐代较为成熟的春联稿本,可以证明至迟在唐代便已经有了书写春联的习俗,事实上考虑到文化的传播与成形,这一时间还可以再往上推。而且早至先秦文章之中,就可以散见以对偶形式出现的骈骊体文字,自汉魏以来,更是洋洋而成大观,笔者书中道信对于这一联句可以迅速理解接受,应该算得上是合理假设。) 起早贪黑地求票,另外晚上可能又要晚一点更新了,这岁末年终,红色炸弹就是多啊 第四十一章 神佛有眼 布袋和尚原本应该是五代时期才出现的明州奉化人,一生随缘显化,接引众生,历史原型就是一个带着布袋笑呵呵的胖和尚,据说他寒时卧雪,雪不沾衣,雨时行路,人过雨停,有着无数神异的事迹,他生平见人化缘,无论遇见高官显贵,抑或路边穷汉,从来只要一文钱,或许他的本意本来就不是募化财物,而只不过是要给众生一个借布施而积善果的机缘。而到临坐化前,以一首“弥勒真弥勒”的偈语留传于世,从此成为后世弥勒佛的造型源起。 日本也有布袋和尚的传说,不过比中国的更为简略,日本版的布袋和尚,生平只做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开口便笑,对苦难者笑,笑得温暖而鼓励;对成功者笑,笑得祝福而警醒;他就只通过他的笑容扣动人内心深处追寻快乐的本性,据说见过他笑容的人,都能够从他的笑容中感受到纯真的幸福。也正因此,在日本佛教传说里面,从没有哪一位高僧菩萨能如布袋和尚这般受尊敬,乃至直到二十一世纪,日本家庭中都还有极大的比例会摆放着这位时刻带着一脸笑容的笑和尚的造像。 李子秋所设计的弥勒菩萨的故事题材,就是溶合了中日两国布袋和尚的说法而创设出来的,通过几十幅连环壁画的形式,加以表现。 西林寺的这些壁画,都是由曹珍重金自远处延请而来的附近一带最好的画师精心绘成,不过以道信的眼界,画技风格,也就只算还能入眼罢了,然则壁画中所蕴含那股虽然意蕴淡淡,却是味永难言的人生况味,让道信都不由驻足良久。 在曹珍之类的世俗人面前,或许也能从这套佛教故事里面看出不少体悟感怀,却不会如道信这般,被布袋和尚的事迹引起强烈的共鸣。 布袋和尚一生佯狂卖傻,通过言传身教,想布施给众生的本是解脱佛法,可是众生所津津乐道的,还是只有那些原本细枝末节的神通法力与神异事迹。而这也正是道信现在内心深处最大的不安与困惑! 他身为禅门当代宗主,四处行脚,本愿以佛法为布施,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真为能得正法而求问于他的凤毛麟角,反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升斗小民,对他的尊敬基本上都是因为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替他们消灾解孽,增福祈愿的法力高强的大和尚。 佛门初传之时,恪守原始佛教那一套苦行修持、离家修行的法门,却是并不适合中国的土壤,是以在魏晋之际,一批有见识的高僧引道入佛,以谈玄高妙相标榜,借以吸引上层门阀,由此而扎下了根基,而在下层民众之中,则是以信佛可以超生极乐、助长财运之类能获利益之事相诱,这才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况。然则作为一个纯粹的佛教徒而言,如何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把握分寸,却无疑是一个直面心灵的拷问。 这种宗教世俗化与宗教纯粹化之间的矛盾,哪怕千年以还,都还是一个极难回应的问题,更何况大隋年间,还是佛教中国化渐次进行的关口,这两种文明之间的融合与冲突,更是以这个时代人的眼界智慧,难以堪透得破的问题。 不过道信看着那壁画中布袋和尚那始终如一的笑脸,却也不由得觉得心头的包袱似乎刹那间放下了大半。 原来不管红尘内外纷扰如何,不管众生能否明晓己意,只要能够尽我本份,守我本心,行我本愿,却也就能够以这样一副纯真大笑的本来面目应对大千世界。 道信转过头,却是发现在寺门内侧还悬着另外一副联句:“日日携空布袋,少米无粮,只落得大肚宽肠,不知众檀越信心时,因何物供养?年年坐冷山门,接张待李,总见他喜气洋洋,细思这头陀得意处,是什么来由?” 恰在此时,曹珍他们一行人也已经走上了寺门前的平台,道信一眼望去,恰看见玄难和玄悟与这些达官贵人们大声谈笑,神采飞扬的模样,细想起这联句里包含着的那份自嘲、讽世、豁达与幽默,却是连他那颗久已澄明的道心都有点儿轻快了起来,不由得摇头微笑。 就连道信自己也没有发现,在这一刻,他心中原本的防备与芥蒂,已经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大半。 建筑布局,原本就最能看出主人家的胸怀品味,哪怕是现代社会里一百平不到的蜗居,装修风格都还能够体现出浓厚的个人意味,更何况这是一个神秘气氛至为浓厚的宗教建筑。 李子秋所布置下来的僧院布局,原本就是经过千余年的优胜劣汰之后固化下来的一种优选模式,再加上借助了壁画与联句这样直白与含蓄交替互用的表现模式,应该已经可以极为恰如其分地烘托出他想要表达的风格意?。 李子秋还没有办法准确地摸准道信的心理模式,所以他干脆主动出击,他相信眼前这多出了千余年文化积淀僧院文化,必然会给一个佛教徒带来强烈的感染与冲击,毕竟在这一个层面上,宗教与艺术是相通的。 走过了前殿,慧彦便带着道信信步来到一个高悬着六道轮回匾额的地方,曹珍与玄难他们也跟着走了进来,曹珍是这里的常客,一进殿门就发觉有些不对,问了身边的法明一句:“今天这殿中怎么好似暗了许多?!” 法明笑而不语,曹珍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领着玄难与玄悟,细细为他们介绍殿中诸般情状。 这里虽名为六道轮回,却基本都是在表现地狱之中的种种情状,不但供立的神像多自狰狞丑怪,就是旁边的壁画也极为罕见地运用了许多大红颜料的涂抹,曹珍他们那些昌松县人物,本来也来过这里不少次,只是原来进来都自阳光通透,再加上人流涌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日似乎特意把窗外光线都给遮挡了一般,在幽暗灯光下一幅幅看着这描述种种十八层地狱之中诡异凄惨情状的壁画,竟然微有寒毛倒竖之感,不由得与身边人更是大声谈笑,借以驱除这种奇怪的感觉。只不过他们也还是不愿再这多呆,草草转完一遍,便转身揖让着向外走去。 道信倒是看得极为仔细,旁边人的喧哗,他只恍若不觉,只是就在这些人看着要走出殿外的那一刹那,忽然他们的谈笑之声竟是毫无征兆地嘎然而止,就好像硬生生被截断了一般。 道信也不由得心下讶异,转头抬眼望去,却见不知何时门的两侧亮起两盏淡淡的灯火,光芒恰好照亮悬在门内侧的那副联句: “站着!你背地做些什么,好大胆敢来瞒我!” “想下!俺这里轻饶哪个,快回头莫去害人。” 在这六道轮回殿主题壁画与雕塑构成的心理暗示下面,再借鉴现代灯光效果的烘托效应,只怕除了大德无亏的真正君子,又或道信之类心境澄明的方外高人,在这种情况下乍一看到这等句子,都不免要心头跳上几跳。 宗教的魅力不仅在于有渡世的慈悲,还在于有警世的威严。有些时候人心里总有不为人知的,有些时候人类甚至会借国家民族的名义对残忍的罪行视若不见,但虚悬于世俗之上的神佛之眼,总是能够提供给人类一个拷问自己心灵的机会与尺度。 曹珍他们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强作欢颜地抢出了门去。 道信那隐在帷帽之下,在黑暗中模糊一片的脸上,似乎也轻轻地吁了口气。 今天是南京大屠杀72周年,若神佛有眼,也当警示全体国人,永远不要忘了72年前的这一天! 另外,新的一周要到了,大家可别让可争掉出榜啊, 第四十二章 花开见佛 慧彦带着道信沿殿而上,一路缓步行去,道信再没开过口,但就连慧彦也能感觉得到,道信的心中已然浑没有了一开初那份许多心念,只是纯然地以欣赏而投入的眼光,去体悟眼前的这一切。 在将佛学引入生活之中日用平常的南宗禅法以及借景谈禅的盛唐山水诗出现之前,僧家寺院更多考虑的还是功能性的作用,眼前这种借鉴后世僧家丛林的建筑风格,将僧众生活传法与自然景观所营造的超然氛围溶为一炉的寺庙,出现在这个时代,应该算是绝对的超前了。 放在曹珍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中,这里也无非就是一处颇显妙趣的雅致庄园,甚至来的若是其他宗门的佛学宗师,也未必能有如道信感触这般之深,但道信却恰好是禅门四祖,而这一整套将禅学溶冶于生活之中的学问,正是沿禅宗的思路一脉相承生发出来的,虽然眼下南宗禅甚至还未曾出现,但道信对眼前这一切景致之中所蕴含的至道妙理,却仍然有一种其他人所想象不到的震憾与感悟。 眼见日近午时,一众人在斋堂用过斋饭,曹珍等人知晓他们接下去也应该到了商量正事的时候,纷纷起身揖让告辞,只余下慧彦与法明领着道信他们继续拾级而上,向着后山修筑的借僧人们日常作息的精舍行去。 精舍选址正在山腰处一块斜出的山岩峰峦之上,一座与前面精雕细琢完全不同风格的简易门户临山而立,两边也悬着一副联句,“睡到两三更时,凡功名俱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口气却与前头迥异,说不清是佛是道。 道信忽然驻足,回首。 这里虽然不过是昌松城郊的小小山坡,并不见得多高,但回首望去,昌松万家烟尘,世情百态,还是尽收眼里。山岚淡淡,如云似雾,站在此处凭风而立,便如云生足底,让人顿感心中俗障尽去,平添了几分出尘之念。就连玄难与玄悟这等人物,在斯情斯景之下,默想眼前的联句之意,也不由得涌起了一阵少有的情怀。 “玄难,玄悟”,道信淡淡开口:“明日一早,你们便把那封要给少林本院的信送出去吧。” 玄难与玄悟互视一眼,都是大喜,他们现下对于这个僻处凉州的西林寺,自然已是极为看好,早就存下了倾心结纳的心思,若不是道信拦着,昨日他们便飞马弛报少林本院,现在虽然不知道道信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也还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如此胸襟,如此手段,无论所持为何,总是我佛门传法一大助力”,道信有些莫名地叹了口气,也不回头,径自说道:“慧彦,前事种种,我不多追问,将来如何,你且好自为之。”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慧彦方才的说法,而他现在也确实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无论在慧彦身后的高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但道信已经觉得他无论对于佛法禅理的理解颖悟,还是对于收拾人心的方便法门,简直都要远在自己之上。而更重要的是,道信隐隐从这位未曾谋面的高人身上,看到了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或许可以有着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南宗禅学的出现,本来在很大程度上面,就是对于佛教出世修行与入世传法之间,对于苦行修炼与方便超脱之间矛盾的一个回应。而也正是因为在这方面的成功,使得千年之后,佛教文化之中流传得最广的仍然是即心超脱的南宗禅。 李子秋这一切布置,原本就是沿袭经过历史检验的禅宗发展壮大的正确路向,落在道信的眼中,自然是处处合乎心意,甚至可以说是沿着他的思路,但又处处比他要更为想深了一层,就这一趟逛下来,眼前这个仍自将面目隐藏在帷帽之中的和尚,对于那位慧彦背后的高人,已然完全没有了争竞戒备之心,有的只是深深一种发自内心的服膺。 如此人物,愿意立寺传法,教化一方,那本来就是佛门之幸,天下苍生之福,他既然有这个缘法撞见,那当然不能横生枝节,反倒更应该在所有有帮的地方,都尽力帮上一把手。 “弟子从来未想过要对师尊隐瞒任何事情”,但让道信没有想到的是,慧彦却是向他合什一礼,向他说道:“弟子原本,也正欲带师尊前去与他相见!” “哦?”这下连道信也觉得大出意料,不由得微微一愕。 “慧彦师弟”,玄难与玄悟却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敢追问道信,却是向着慧彦问道:“你与道信师伯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站一旁的法明却是连忙接过话,把他们拉到了一边,解释了起来。 李子秋的决定,也是根据道信的反应才最后做出来的,在道信被慧彦领着观赏寺院的时候,悟缘与其他几位小和尚虽然都是一副在旁边做着洒扫伺侯,准备斋饭之类的杂役,但事实上也就是李子秋的眼线,一直向李子秋传递着种种所见所闻。是以李子秋在综合了他们几个人的消息之后,决定已经可以见一见这个道信,因为他已经差不多可以把摸得准这个和尚的思维模式与心理模型,已经找到了如何应付这个和尚的方法招数。 而至于玄难与玄悟两人,他倒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对手,只是这两人怎么也是代表少林本院前来,许多事绕过他们也不成模样,索性一同收拾了,毕竟今后他终归是要走出这凉州边陲,少林本院也是一支可以借助的力量。 这精舍建筑,占地甚广,足足有数十间僧舍,精舍正中,还有一个样式规模堪比前面的佛殿正堂,只是现下这一大片精舍,只住着慧彦、法明与他们的几个弟子,显得颇为幽静冷清。风拂叶落,鸟啭虫鸣,声声入耳。 一行人在慧彦与法明的带领下面,慢慢来到了精舍正中的佛殿面前。 慧彦伸手,缓缓地推开了佛殿大门。 刚刚被法明一番话说得略显怔忡的玄难,有点儿神不守舍步入佛堂,抬眼望去,却是不由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惊怒交集地喝问了一句:“慧彦师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求票,求点,求收藏 第四十三章 真作假处 大殿里香烛缭绕,与其余佛堂一般无二,只是在大殿中虽然供着两尊宝相庄严的金身佛像,却只是坐于两侧客位相陪,而正中主位那高高垒起的法台之上,居然是一个不过两三岁大的孩童盘腿而坐,手按膝前,听得玄难瞠目喝骂,仍然只是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半分诧异的神情。 “弟子见过佛尊!”慧彦与法明也没有理会玄难,只是径自走到法台面前,向着法台之上的李子秋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 “慧彦师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玄悟也是目瞪口呆:“你们如何能让这黄口小儿高踞法台之上,又如何能向他下拜,口称佛尊?!” “师兄谨慎,莫要失仪”,慧彦也不吃惊,直起身来淡淡说道:“佛尊本就是佛陀转世,道成肉身,慧彦能有今日成就,西林寺能有今日局面,都是佛尊听从一指一点,悉心教化而来,我西林寺上下,又如何能不尊奉佛尊,如敬我佛?!” “他就是法明方才所说的高人?”玄难张口结舌,一时话都说不流利:“这……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李子秋淡淡一笑,伸手指着两侧的佛像,向着台下的和尚问道:“玄难,你看我与他们,有什么分别?” “当然……这个……”玄难虽然已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听得这孩童如此说话,也是略吃了一惊,他抬头与那高踞法台之上的李子秋眼神一触,竟是不由得心下微慌,低首不敢直视李子秋,原本就欲脱口而出的答案也自是变得有些迟疑犹豫:“我想……这个……或许……” 这些天来他们从凉州州城一路到这昌松县境内,沿途无论达官贵人还是世家子弟,无论是州之僧正还是一县明府,无不在他们耳边极力赞颂西林寺的神异,更是难免会提及西林寺那两场法会所造就的神迹,而这李子秋一手炮制的,本来就超乎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与认知的事件,经过口口相传的夸张与渲染,比之佛经里记载的种种神奇传说,也都可以说是毫不逊色。 玄难与玄悟也不是没有揣摩过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以他们的见识只能是越想越糊涂,就是慧彦与法明现在不说,他们得空也会旁敲侧击,想着从慧彦与法明口中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是以刚刚法明一提背后有高人指点的事情,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深信不疑,毕竟都是少林本院出来的人,他们虽然原本对慧彦与法明了解得不深,但却怎么想也知道这两个家伙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因为整个少林本院,甚至可以说所有他们认识的高僧大德都加起来,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有办法制造出如此轰动的神迹,而达到西林寺眼前的成就的。法明所说的高人指点,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本来也早就已经是惟一合理的解释。 事实上在甫一听到法明口中站在西林寺背后的高人存在的时候,玄难与玄悟甚至已经隐隐生起了渴盼拜见进而跪求指点的冲动,这几天的风光日子,已经让这两个和尚彻底沦陷了,以至于他们在听到法明口中的高人的时候,第一个浮起的念头,居然是慧彦与法明这种人物,能得到这位高人的提点,都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若是换做是他们两个自认为应对处事要比慧彦他们高明上许多的人,在这位高人的帮助下,那又能够拥有什么样的成就?! 这种想法曾一度让玄难与玄悟心中暗暗激动不已,如若不是眼前所见是李子秋这个太过匪夷所思的孩童,而是某个童颜鹤发的世外高人模样,只怕他们一早就翻身下拜,行礼如仪了。 李子秋之所以从不把他们当成对手,也便是因为早拿准了这两个和尚的心态,他们现在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他们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是以现下他听得李子秋这开口说话,俨然不似小小孩童,倒是真有几分高人模样,他们却也就一下有些心虚了起来。 “在你看来,眼前一个是丈六金身,庄严法像”,李子秋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却是先自开口替他把话说了出来:“一个却是胎毛未退,黄口小儿,自然大有分别,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玄难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只是喧了声佛号,低首不语。 “其实我也在想”,李子秋看着那两尊佛像,淡淡说道:“却不知道当年释迦我佛行化人间的时候,是不是也一直顶着这副吓人的模样?”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是不由得心头微震。 他们都不是笨人,自然都能听得明白李子秋的话中之意。释迦牟尼在俗世之人口口相传之中,固然是金身佛陀的形状,但在佛经之中,却是详细地记载了释迦牟尼那由在家而出家,由王子而成佛陀的完整的一生。在佛经里面,释迦牟尼或许有超凡的神通,或许有洞明的智慧,但他仍然是一个曾在这片大地之上哭过、笑过、会老、会死的活生生的人。 只是离得时间离得越远,传说编得越神,反倒让包括佛教徒在内的所有人,都越来越忘却最基本的这个事实罢了。 释迦如来既然如此,那眼前这个孩童模样的李子秋,又为何不能是童年时代的转世佛陀?! “佛陀之面,金碧辉煌,那是为了接引众生起信,不得不显现庄严法像”,李子秋看着底下人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说道:“但佛陀之心,清清静静,照见本来面目,就如你如我,一般无二。俗世众生难以理解也还罢了,你们都是出家之人,如何也执迷外相,不认真佛呢?!” 玄难与玄悟听得这深妙佛理,不由满头大汗,大为意动,只是抬起头来看着李子秋那小小孩童的模样,却又自是有些拿捏不定主意,一时站在那里有些忸捏。 “人心有大小之分,佛性无长幼之别”,李子秋一眼看穿了他们心中的问题所在,哑然失笑道:“玄难、玄悟,你们又着相了!” 玄难与玄悟互视一眼,心下却是再无疑义,都自学着慧彦与法明的模样行礼下拜:“弟子执着,险失真如,罪过罪过!” 李子秋含笑,把眼神移向站在一旁的道信。 “我不信!”一直沉默不语的道信,却是忽然踏前一步,看着李子秋,说道:“我不信你是佛!” 第四十四章 如何是佛 大殿中的诸人,听得道信忽然发难,都是悚然一惊,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法台之上的李子秋,却见李子秋毫不动容,脸上尤自挂着淡淡的笑意,倒似是道信的反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看道信在这西林寺中的反应,便可知道眼前这僧人是个真正执迷于佛法的真和尚。而只要人心对于某种事物有着特别的执着,那就难免会在遭遇到这一所执之事的特定情境之下,按着固化了的思维模式去想去做,无论这种执着是名是利,抑或是佛法慈悲,都是一样。 是以在佛教的传说之中,菩萨果位比佛要低上一层,就是因为菩萨的心还被所谓的第九种牵绊心念的“风”,亦即慈悲之念所牵系束缚,从而不能得证涅?解脱的大自在境界。 在现代社会的心理学家,已经有很多都注意到了佛教对于人类心理模式独到的洞察,李子秋也下过一番功夫,对于这样的结论深以为然。 无论是执着于名缰利锁,还是执着于慈悲佛法,只要有着这种欲求,思路就难免有迹可寻,就难免被外缘牵引,只要加以适当的引导,只要能够把得准心理脉络,就同样可以运用他们所执着的东西,达到左右他们思想行为的目的。如同《天龙八部》之中保定帝役使黄眉和尚一样,其实同他役使手下并无区别,只不过是换了种报酬,换了套说辞,换了个不同的驾驭手法罢了。 当然李子秋并不是人间帝王,他对道信的心理定位,原也不是准备套上那套以驭人之术为能事的帝王心术,他要的是道信对他真正发自内心的信仰,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道信最执着最投入的事情上面彻底地压倒他。 对于道信的发难,他确实不惊反喜,以这个和尚一直以来的表现,如若不是内心对他的佛陀身份已然出现困惑与动摇,原也不用以这样宣之以口的形式,来坚定他的决心与信念。整理提供 在那一刻,在李子秋所安排一系列意外的连续冲击之下,道信那澄明的道心已然出现了一丝破绽,李子秋现下要做的,只是如何捉住扩大这个裂痕。 这一切来得,似乎比他料想的还要容易。 “道信”,他微微点头,向道信说道:“你心中有惑,何不说来?” “道成肉身,转世佛陀?”道信抬头,向李子秋问道:“那我来问你,如何是佛?” 除了对佛法不甚了了的慧彦之外,玄难、玄悟与法明,听得道信问出这一句,都自合什低首,轻喧佛号。 “如何是佛”这个话头大有来历,相传是禅宗初祖达摩大师在临入灭前,亲口询问他的四位亲传弟子,以确定谁有继承禅法衣钵,成为禅门二祖的一个考验,已然成为了禅门祖师之间衣钵相承的一场印证。 据传当时其余三位弟子各自口占一偈,只有慧可沉默不语,起身向达摩行礼叩首,由是被达摩印可,得传衣钵,成为禅门二祖。 玄难、玄悟与法明他们,虽然都熟知这个典故,但站在李子秋这个转世佛陀的角度想来,实在是想不出他应如何应对,不由得心下都是暗暗着急。 李子秋也不起身动作,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应了一句:“我即是佛!” 关于这个问题,后世禅门公案有千百种解释,有千百种说法,但李子秋能拈来说出,却只有他自己的答案,毕竟在站在他眼前发问的道信,是后世传扬的禅门四祖,是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禅宗佛学巅峰的人物。 “你若是佛”,道信隐身帷帽之下的脸上,蓦然双目爆起一团精芒,他戟手直指法台之上的李子秋,高声喝问:“那我为何不是?!” 李子秋的回答虽然看似蛮横儿戏,但落在道信的耳中,却是能近乎全部地理解李子秋的话中之意。 自竺道生传出“一阐提人俱可成佛”的说法以来,延至大隋年间,已经逐渐成为大部份佛教徒所能接受的通论,“一阐提人”是指悛恶不迁、善根尽断的无药可救的恶人,而这样的人都还存在着成佛的可能,事实上也就是说明所有有情众生,身上都有着有生俱来的具足佛性,都可以成佛。 后世南宗禅法的“见性成佛”也就是从这个话头衍生出来的说法,无论出家在家,无论富贵贫贱,无论老幼尊卑,甚至无论是不是看得懂佛经,是不是学习过佛法,只要你能启发出你身上原本具足的佛性,那你也就能够顿悟成佛。 这种方便法门固然是佛教学说的一大发展,而且也以其直指人心的魅力成了中国文化上传承不绝的一道独特景观,但也难免给纯粹的佛教徒带来一个极大的困惑,那就是顿悟这种事情,本来就只面对自己的本心,根本难以验证拣选,如果僧人辛苦修持,却不及得某些人轻飘飘的所谓顿悟,那僧人持斋守戒,弃世修行的意义在哪里?如果人人某日偶得一偈而能契合佛理,就可以公开宣称自己已然顿悟成佛,那么佛陀的宝贵庄严又在哪里? 在眼前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这个问题本还不应成为问题,但站在李子秋身前的和尚毕竟是禅门宗祖,所思所想,自然不会局限于眼前成法,而是已经隐隐触摸到了禅门后世发展可能的方向,再加上李子秋的启发诱导,却让道信提前喝出了这一句原本应该出现在百余年之后的问话。 既然众生皆有具足佛性,则你若是佛,那我为什么不应该也是佛?!而如果人人都是佛陀,那佛陀岂不就成了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存在了么?!这样一来何谈佛法?何谈佛学?甚至连佛教教团存在的根基都难以解释得通! 玄难他们数人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无论是李子秋的回答,还是道信的问话,都远远出乎于他们的理解范畴之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李子秋与道信那无声而紧张的对峙。 哪怕是他们对于话中之意一无所知,也可以直观地感觉得到弥漫在殿中那股简直要崩断人心弦的紧张气息。 “你不是佛”,李子秋居高临下地直视着道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因为你不敢承担!” 玄难他们都觉得这句回答很有些莫名其妙,但李子秋此话一出,道信却是猛然周身剧震,如遭雷殛,居然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连连退出好几步。 “道信”,李子秋的声音又自传来,却是在厉声喝问:“你告诉我,如何是佛?!” 如何是佛,下回分解,求票求点求推荐 第四十五章 假作真时 佛是什么? 佛教传入中国的历程,就是以汉明帝夜梦金人而开始,从那之后,佛就一直被当成中国文化中繁杂神灵谱系的其中一位,而被加以崇拜和祭祀,无论是在大隋年间的时代,抑或是在现代社会,一提起佛,恐怕所有人第一个浮起的念头都是那神通广大,可以无所不能、无所不应的丈六金身的形象。 但事实上在本始源初之际,释迦牟尼本来就是一个生存在古印度的活生生的人,“佛陀”的意思只是“觉者”,他只是一个觉醒了的人。而所谓的觉醒,更不是指得到什么超强的法力,而是指在思想里想通了应该如何去面对人生的生、老、病、死等种种难以避免的苦难境遇,从而获得了一种不管在应对任何情境之下,都可以身心一如的泰然的心理状态。 而且在本始原初的佛教,成佛所追求的恰恰不是金身永住,而是涅?入灭,在释迦牟尼看来,众生辗转六道轮回,一辈子一辈子地这么轮回下去,这就是所有痛苦产生的根源,哪怕托生诸天,成为生命悠长,法力无边的天人,也难免要有天人五衰,重入轮回的一天,就象一个不停转动的车轮一样,惟一超脱的办法,就是彻底地消失寂灭,从此不在轮回之中显现。 所以李子秋的问题对于玄难他们难以引起什么共鸣,但听在道信的耳中,却是直如惊雷挚电。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现在是佛了,但你这个佛没有任何神通法力,没有任何法相庄严,即没有任何其他人会因此而认可你,也完全不能借此来改变你的任何生活境遇,甚至还不会对你生前死后所要遭遇的状况,起到任何的帮助与作用。 而以此相应的,你却必须承担起佛陀的一切责任,比如割肉喂鹰,比如舍身饲虎,甚至有时只是为了给要接引的众生一个他们可能都不会去珍惜的解脱机缘,你就要随时随地地准备舍弃一切,这样的佛,你愿不愿意成就?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去承担? 所谓修行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也,这虽然是道家的话,但放在佛教中讲,仍然一样适用。整理提供 没有好处,只有义务,而且这义务还是随时不惜为利乐众生而奉上一切,惟一的回报,就是心中永远的宁静喜乐,如此胸怀,才能称之为慈悲,才是佛经中所说的佛陀本意。 道信熟读典藉,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只不过无论如何人的潜意识里总有趋利避害的取向,作为一个早已把佛教徒身份当成毕生事业的人而言,不到实在无可逃避的时候,绝对很少会主动去直面这样一个让人不得不面对升华或绝望的问题。 这不是口头之上的机巧作答,而是真真正正直面人心的灵魂拷问。 道信心中有千百般思绪一同翻滚,一时脸色又红又白,甚至止不住身体微微发抖。 李子秋看在眼里,已然知晓道信的心防已破,只不过眼前这和尚的境界,看上去似乎比他原先料想的还要低上了几分。 李子秋也无暇多想,他霍然起身,在高高的法台之上伸手直指道信,厉声喝问道:“苍天白日在上,释迦我佛当前,你用你的本心回答我,你究竟敢不敢成佛!” “道信……我……”眼前那和尚身体微颤,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子秋听得这句话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慢慢地坐下身去,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和尚。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殿中诸人忽然听到法台之上的李子秋沉沉开口,一字一顿地向眼前的和尚说道:“你……不……是……道……信!” 这句话直如晴天霹雳,殿内的几个人被震得一时都呆住了,半晌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玄难与玄悟回过了神来,却是直接跳了起来,他们与道信这一路远行,虽说分乘两辆马车,但行住坐卧,这大半年的时间相处下来,却也有着尽多的接触机会,李子秋却说着眼前的和尚不是道信,这让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慧彦嘴唇略动,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哪怕以他对李子秋的信仰崇敬,都觉得这个结论太过匪夷所思,毕竟他的道信师尊是气质如此独特的一个人,身上有着独门的禅门气息,若说眼前的和尚不是道信,却是连他也有点儿不能相信。 李子秋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微微皱眉,沉着脸凝注着眼前那位依旧将面目隐在帷帽之中的和尚,却不说话。 “唉!”那和尚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轻叹一声,伸手缓缓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来的却是一张唇红齿白,最多不过二十余岁的清秀的面容,他合什躬身,向李子秋行下礼去:“弟子弘忍,见过佛尊!” “弘忍?!”几乎也就在弘忍行礼的同时,玄难与玄悟都自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声来:“怎么是你?!” “弘忍师兄”,慧彦也是激动了起来,踏上前去,似欲与弘忍见礼,却是终究停住了脚步,只是神色复杂地轻轻叹了一声:“原来是你!” 弘忍年纪虽轻,但无论佛法武功,都自是天才横溢,已经隐然成为道信座下最为成才的弟子,是道信座下被人视为最有可能承袭衣钵,成为禅门下一代宗祖的几大弟子之一。 他们师门之中,只论入门先后,不计年齿,是以弘忍年纪虽小,却是慧彦师兄,在慧彦跟随道信的那段时间里面,也就只有这个弘忍从不以他过往身份为芥蒂,与慧彦谈谈笑笑,感情深厚,是以慧彦甫一见眼前的和尚竟是弘忍,不由得也是心情激荡。 只是以慧彦原来的认识,弘忍修为虽高,但也没有达到如今这种地步,只看现在他可以如此严丝合缝地冒充道信,居然可以这么长时间都不能为人所发觉,俨然足以乱真,就可以知道这些年弘忍跟在道信身边,功力修为又是有了突破性的进步。 慧彦本来就是个武痴,只是这段时日李子秋种种新奇的想法与布置,给他的冲击委实太过巨大,这才一时把心事暂且搁下罢了,现下看着弘忍的模样,感怀身世,不由得生出了些别样的感慨。 “弟子斗胆,敢问佛尊”,弘忍却没顾得上理会他们,有模有样地冲着李子秋行了一礼,问道:“佛尊又是如何发现我并不是道信师尊的?” 很诧异书评区居然会有书友觉得可争讨厌佛教,事实上可争认为每人个能够承传数千年的宗教,教义之中都必有其直指人类最本质根源的力量,每一种纯粹的信仰,都是很值得尊敬的,当然前提是不要把自己的信仰强加往别人头上。以上是题外话了,接下来继续求个票票-_-! 第四十六章 俱生我执 “哼”,李子秋却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淡说道:“若是道信,在我第二次喝问之前,就会挺身承担了,你虽然禅学洞明,但有些功夫,却不在经书学问上面。” 这当然并不是实话,李子秋对于道信一无所知,所有的判断都只能根据眼前这个西贝货道信做出来的,对于道信的品性修为到底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李子秋并没有任何的资料可以提供参考。他刚刚之所以会几度觉得眼前这和尚似乎境界比原来估算的要低上一些,只不过是因为弘忍毕竟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无论他如何沉稳有度,佛学精湛,在许多应对经验上怎么也不可能跟一个已经身任禅门宗祖数十载的道信相提并论罢了。 只是这一点最多只是让李子秋觉得奇怪,若不是后来弘忍在他二度喝问下那不知所措的回答,他也绝不会斩钉截铁地下这样一句断语。 按照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刚刚处于牙牙学语阶段的幼童,最开初的时候是分不清“我”与周围环境的界限的,如果大家仔细观察一下,可以发现许多儿童在说比如“我要吃饭”之类的要求时,很可能会说成“妈妈吃饭”甚至“你要吃饭”,因为这个时候的儿童或许能够记住“我”这个单词的发音,但却还没有形成“我”与其他人与物相区别的意识。直到有一天,人能真正明白到“我”是有别于其他任何人与物的“我”的时候,自我人格也就这个时候出现了,人也就开始真正以个体的面目去应对这个世界。 所以按现代心理学的理论,“我”这个词汇可以说是人类最本质的第一认知,事实上佛教理论里也有同样的说法,称之为“我执”或者“俱生烦恼执”。 是以按心理学的理论,人在遇到如弘忍刚才那种思维完全混乱的情况下面,又忽然听到李子秋这样的喝问,第一反应绝对应该是以“我”为自称来加以应对,而刚刚弘忍却是以“道信”为开头,再转向“我”,这落在李子秋的眼中,分明就是眼前这个和尚在身份认同上产生了偏差,也就是说在他眼里,“我”并不等于“道信”。 只是这样复杂的事情,他跟弘忍也解释不明白,所以索性打了个马虎眼,干脆训了他一顿。 “是”,不过现在对李子秋已经极为服膺的弘忍,听了他的话却是深以为然,翻身下拜道:“弟子修行不足,还请佛尊指点!” “修行之事,讲究日积月累,并不是可以急得来的”,李子秋皱起眉头,向弘忍问道:“我且问你,真正的道信,又到哪里去了?” 玄难与玄悟也都支起了耳朵,紧张地等着听弘忍的回答。 “师尊临行之前突有所悟,修为再有突破,心境更见活泼圆融”,弘忍合什,原原本本地向李子秋答道:“是以师尊说再跟着队伍一起走,那终归也只能看到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不如化身暗处,反倒能够看出些更为本质的东西。” “恨不死的阿弥陀”,李子秋一阵无语,在心下暗骂了一句:“这个道信,怎么会偏偏挑上这个时候搞突破,玩活泼?” 自从发现了眼前的道信是弘忍所扮之后,李子秋的心情就一直很是不好。 这一路为了收服道信,他可谓是费尽心机,设下种种布置,连环相应,总算把眼前这个和尚给唬得服服帖帖,却猛然发现他居然只是一个膺品。 虽然弘忍堂堂未来的禅门五祖,也算不得一条小鱼,但毕竟远水济不了近火,已经近在咫尺的道信,才是他现在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这个老和尚的武功,据说原本就已经早早跨入先天之境,现下听弘忍说再有突破,自然更是了得。那自己这如此空旷的西林禅寺,对于他而言,岂不是就是完全不设防一般,随时可以出入如无人之境。 一想到这里,李子秋就只觉得身上寒毛倒竖,下意识地转头四顾,打量着这空旷的大殿,只觉得处处危险。 自穿越到这个大隋年间的世界以来,他先是收服西林寺诸僧,又借浴佛法会收揽信众,算计人心,从不落空,一路顺风顺水,不免渐渐有些大意了起来,直到今日出了道信这样一个意外,才无比清晰地提醒他,他终归还是小看了道信这个禅门智者。 他的长处只在于超越了这个时代千余年的心理学与佛学知识,但这些都需要有从容的时间观察与布置,才有可能会对道信这样一个早已达到心境澄明境界的禅门宗师发生作用,而现在一切都已经颠倒了过来,他非但不知道道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甚至不知道道信会不会偷偷摸进寺来,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像李子秋这样超乎常识的存在,若是往好里说,自然可以说是佛陀转世,灵应显化,但若是往坏处想,却也可以说是妖孽化身,迷惑世人,天知道那个道信老和尚会不会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一见到自己这样的存在,就干脆地一巴掌给拍死。 虽然从慧彦与弘忍身上,李子秋可以大致推断出道信不至如此,但这种身家性命操控在别人手中的感觉,让李子秋觉得极为不爽。 然而以他眼前所能动用的力量,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毕竟道信的能力高高在上,与他现在似乎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佛尊”,法明看着李子秋沉吟不语,却是不由得急切了起来,上前问道:“现在我们应当如何应对?不如继续闭寺谢客,等道信师伯祖上门?” 这殿中诸人,对于少林分院一事,以法明最为热切,现下听得还要经过道信暗中考察那一关,不由得大是紧张,连忙追问。 玄难与玄悟也都连忙盯紧了李子秋,希望这个他们刚刚信奉的佛尊,真的能替他们拿出一个主意来。 这几天书评区似乎来了几位信众,可争在此声明,此书只是小说而不是理论普及读物,一切心理学、佛学理论,只为剧情服务,书友们有兴趣讨论可以自由进行,请恕可争不加回复。顺便说一句,如若是以信众的心态,为寻找起信机缘,那自然什么书都可能达成如是因果,包括南怀谨在内;但若是以研究者的心态,为了辨梳佛家名相真实义所在,笔者认为择书还应慎重,熊十力先生的《佛家名相通释》与吕?先生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与《印度佛学源流略讲》之中,对于佛家名相的真义辨析,在严谨深刻上面,与某些畅销书作家完全不在一个层面,谨此推荐参阅。而至于书评区出现的借机宣扬xx功的不明生物,可争也奉劝一句,国法之上还有良心还有天理,不要为了点美元,就卖掉自己的祖宗! 以上都是题外话, 第四十七章 不宣之秘 这两个和尚这些天来巡行各处,虽然自己倒没有多少违规逾矩的地方,但密室暗谈,却也知晓有几处僧院为了结交权贵以及尽快盖好僧院,难免做下一些有违僧律的事情,道信向来公正严明,若是让他在暗访之中得知了这些情状,只怕下手绝不会留什么情面,而若是知晓了他们两人知情不报,还代为隐瞒,那等待他们的也绝对是逃不过的处罚。 道信身为禅门当代宗祖,对于各家禅院如何建庙立寺,聚财传法,确实是无权管束,但若是禅门之中有任何一位弟子做出有违僧律的事情,他却是绝对有权清理门户,做出相应的处置,就是各地的僧衙,对于这种门户之内的事情,也都会按照道信这个宗祖的处置来做出相应裁决。 是以他们现在只盼着这个佛尊把那道信也收服了,如此或许他们可以借此蒙混过关。 “如此恐怕不妥”,弘忍苦笑着解释道:“师尊觉得送走我等之后,就是僧众们执行僧律最为松懈的时分,是以一般都会等到我等离去后才入城暗访,不过此次凉州已是最后一站,弟子也不知道师尊会在多久之后才会到来,这西林寺总不能天天闭寺,只为等我那不知道几时会到的师尊吧?” “弘忍说得在理”,李子秋思念电转,却是已然有了决定,他缓缓摇头,说道:“明日一早,便大开山门,诸般事务,一切如常!” “佛尊”,法明不由得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这……这似乎有些不好吧,最多我们多闭寺几日就是了,以我西林寺现下的声名,香火信众就算闭寺半月,也自是不会有太大影响,又有什么关系!” 倒不是法明敢大胆质疑李子秋的决定,只是他觉得他们为了迎侯眼前的假道信一行人,就决定闭寺终日,还做出了种种准备,但眼下分明还有个更为重要的真道信,李子秋却似乎打算将其质之不理,这其中的逻辑,实在让法明无法理解。 “法明”,李子秋抬眼,看着法明,微笑道:“你说我们西林寺来到这凉州昌松之地,数年以来所行何事?” “建庙立寺,宏扬教法,教化众生!”法明虽然被李子秋这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仍然熟极而流地答了出来。 “那我西林寺可曾有人仗势欺人,欺压良善”,李子秋眼神扫过殿中诸人,说道:“又或有人借机敛财,违反僧律呢?” 这次慧彦与法明都异口同声地一同答道:“那自然不曾!” “这不就是了”,李子秋双手一摊:“既然我们西林寺光风霁月,所思所行,尽是导人向善之举,那道信想要暗中看看,就让他暗看看好了,又惧他何来?” “我倒还真想让道信好好看看”,李子秋望向殿外悠悠白云,淡淡说道:“看看我西林寺在这昌松边陲之地有着何等教化之功,宣法之效;看看我西林寺讲经传法,又有着多少其他僧院所不能企及的独到地方。” “阿弥陀佛!”这一番话诚可谓正大光明,胸襟磊落,法明、慧彦与弘忍不由尽皆心悦诚服,低头合掌,顶礼赞颂。 倒是玄难与玄悟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佛尊”,玄难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难道……难道我们就真的不用做些布置么?” “布置?”李子秋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怎么西林寺的事情,看起来你比法明还要心切?” “弟子自见佛尊之后,方知先前所学,不过如是,真如妙法,只在眼前”,玄难肃容,向李子秋行了一个大礼:“现下弟子早以全心信仰佛尊,以西林事之事为己身之事,以西林事之所急为己身之所急,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正是”,玄悟看着玄难抢先表了忠心,连忙也上前来向李子秋行下礼去,他抬起头,向李子秋献策道:“佛尊,弟子二人还是识得道信师伯面目的,不如由弟子带人守着城门入口,昼夜不休,悄悄辨认,如此……” “免了”,李子秋看了看旁边有点弊不住笑意的弘忍,也是摇头失笑道:“与一个弘忍相处经月尚且对面不识,更何况道信。” “起来吧”,李子秋现在觉得这两个和尚也是种另类的人才,伸手示意他们站起,温言抚慰:“以道信的手段智慧,若他想做什么事情,想去什么地方,莫说是你等二人,只怕放眼天下,也没多少人能有办法阻拦得住,你们却也不必多生妄想。” “是!”玄难与玄悟爬了起来,相视一眼,却是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大为沮丧。 他们原也不认为自己能影响得了道信什么,只盼能尽早发现这位大和尚的踪迹,到时组织队伍吹吹打打地迎侯于他,趁早把他送入西林寺来,也免得他四处暗访,又访出了什么不应该知道的消息。 而至于送入西林寺后,自然就看这位佛尊怎么收服调教了,在亲眼目睹了刚刚李子秋收服弘忍那让人几近难以置信的过程之后,现在玄难与玄悟对于李子秋,也有一种近似于盲目的膨胀的信心,总觉得只要能将道信尽早诱入这西林寺来,便万事太平,一切静待这位佛尊发挥就可以了。 “那我们真的就这么诸事如常,不做任何筹措了?”法明想着,还是有点儿放心不下,又追问了一句:“那要不要通知曹明府他们,联络地方世家门阀,准备随时迎侯接风?” “那就更加不必了”,李子秋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心情又复轻松了起来,很洒脱地摇了摇手:“对于道信这般人物,再多布置,不过空泛,迎侯接风,更落俗套,还不如就这么山门大开,任他来去吧。” 慧彦与弘忍听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是不由得四目交错,相视一笑。 现下他们都已经对李子秋极为服膺,但他们心中对于道信的尊敬,出同样的根深蒂固,现在眼见他们这位神异非常,几近于无所不能的转世佛陀,在面对他们的道信恩师的时候,也自是交口称赞,而无从布置措手,心底下自然也不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自豪之感。 “不过”,李子秋看着他们得意的模样,却是诡秘地一笑:“昔时我在彼岸世界之时,倒也曾得高人口授秘法,若是应用得当,无论来的是何等人物,却也定能从容应对,进退裕如。” “哦?”玄难、玄悟与法明不由得精神大振,就是慧彦与弘忍也都挺直了腰板,全神贯注地盯着李子秋,屏息静气地等着听他说出下文。 “不可说,不可说”,李子秋却是打定主意要吊足了他们的胃口,他微微笑着卖关子道:“待有一日由道信向我开口相询,我再将此秘法宣之于众,你们可以先记下今天我许下的承诺。” 四十八章 日用平常 “我记得你才刚刚入城”,守着昌松城门的役丁,围着眼前的和尚转了个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怎么这么快又要出城?” “阿弥陀佛”,穿着一袭旧僧衣的道信,苦笑着说了一句:“老僧认错路了,烦扰诸位,罪过罪过。” 道信前来,自然是来暗访西林寺的,他这一路行来,沿途也听说过不少关于西林寺的名声,知晓现在由他弟子慧彦所住持的西林寺,现在在这凉州之地,都已经算得上是第一等的大僧院,是甫到昌松,便径自往县城里行去,却是不晓得这西林寺居然不在城内。 “不是吧”,那役丁翻着手里的记录,一脸怀疑地继续盘问:“我记得你刚刚说是个游方和尚,准备寻地投庙的,这城里僧院众多,有什么好认错路的?” 道信心里也是一阵无语,这个年头但凡有点成就的僧院,除了象少林本院那样是以前的师门传承,不可轻动之外,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人烟稠密的坊巷里搬,像西林寺这样明明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居然还是把庙盖在城外的,确实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也难怪道信会没考虑到这一点。 以前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这个弟子这么有个性呢? “阿弥陀佛,俗世认路,只为通达各处;僧人寻路,却为缘此见佛”,不过道信一生大风大浪见得要多了,当然不把眼前的场面放在眼里,他低眉合什,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城中僧院虽多,却没有老僧可以得而见佛的机缘,是以老僧无路可走,自然要说入此城来,本是认错路了。” 道信这话把所有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昌松县现在可不比从前,这两年来西林寺有趣的活动层出不穷,在场所有人至不济也都听过西林寺悟缘的俗讲说书,对于佛教一些基本的理念,确实也算有所普及,眼前道信的话虽然没几个人能听得懂,但大家都能觉得这话说得很像悟缘故事里高人的口气,很有些玄妙的道理。 “这个……大师”,那个役丁似乎也被狠狠地唬了一下,口气恭敬了许多,但还是犹豫着说道:“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您的度碟?” 道信不由得心下微微纳罕,大隋虽说关禁森严,但因为天子佞佛,导致各地对于出家人也都是高看一眼,寻常游方僧人只要看起来确实有个僧人模样,出入城防一般寻常兵丁们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会多加为难,怎么说自己也是慈眉善目,活脱脱一副高僧的模样,再加上刚刚还妙解佛理,看着大家也都挺震憾的样子,怎么眼前这个家伙不纳头便拜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纠着自己不放?! 更何况以道信身份,还是能办成其他游方僧人都办不来的事情,早在进凉州之时,他就已经通过自己的关系办好了全套的关验、过所,依足了大隋的制度,却没想到还是会被眼前这守城兵丁给盯上。 他一生穿州过省,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倒还从未碰到过这种事情。 “我说小狗子,你是不是看这位大师是外地来的就要欺负人家啊”,道信还没说话,旁边也在准备出城的人群里面,有个老人家已经看不过去了,气愤地冲着那个兵丁叫道:“我告诉你,你这么欺负出家人,那是要折福报的,小心你连媳妇也娶不上!” “就是!就是!” “哪有这么故意刁难人家的!” 旁边一堆人也都附合着鼓噪了起来,这些役丁都只是供职于县府的力役,自然都是本县子弟,许多人跟他们原本也是熟识的,却是都打抱不平了起来。 不知还有谁知道这个小狗子内情的,还高声叫了一句:“我回去就告诉阿彩,让她再不要睬你!” 自西林寺那两场法会之后,在这昌松县和尚的地位空前高涨,实在也是很久未曾发生过这样为难出家人的事情了。 一群人都哄笑了起来,搞得那役丁满脸涨得通红,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不是的……老叔……不是我……实在是……”,他委屈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的,语无伦次地想解释些什么,却终归没说出口。这时城头跑下来另外一个役丁,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过去吧,快过去吧”,他躬着身,很真心诚意地向道信行了个礼:“大师,我刚刚真不是有意得罪,您别介意。” 周围的人这才都笑了起来,拥着道信向城外走,有人经过时还拍拍那个役丁的肩膀:“小伙子知错能改,还算阿彩不睬你记得还找我啊,我家有个妹子还没主呢!”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道信也跟着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心底里也涌起一阵宁静喜乐的感觉。他自二十六岁时便得传三祖衣钵,成为禅门新一代的宗祖,尔后虽然行脚各处,但也多的是高踞莲台,宣说正法,直到近日里心境再有突破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混迹于这些市井百姓之中。原来佛法妙谛,也未必就一定要宝相庄严,高高在上,也可以流转在这些升斗小民的日用平常之中。 眼前这些百姓尊敬他、帮助他,却全然不同于那些只是为了获取更大好处的达官贵人,只是纯然地善良流露,看来这凉州西陲之地,倒真是称得上佛法昌盛。 “这位大和尚”,刚出得城来,那个刚刚第一个替道信说话的老人就向他行了个礼,说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跟老汉回家用顿斋饭吧。” “阿弥陀佛”,道信有点讶异地说了一句:“刚刚得施主仗义执言,老僧才能得以脱身,原本还未能有所报答,又如何敢再多有叨扰?” “呵呵,您这话老汉听不太懂”,那个老人似是有点耳背,加上也听不大明白道信这文绉绉的话,只是乐呵呵地拉着道信的手:“走吧走吧,见了您这样还没地方落脚的和尚,要是还不拉回家用饭,回去我得被老婆子埋怨死。” “是”,道信看着那老人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服,敛容肃然,向他郑重地行了一礼:“那老僧就生受了。” 晚上继续接受红色炸弹考验,可能会晚一点更新 第四十九章 不平则鸣 “老人家,不要再忙了”,道信看着还在忙进忙出的老婆子,苦笑着一直相劝,说道:“东西已经够多了。” 看得出这是一对很贫穷的老夫妇,子女估计都成婚分居了,只有老两口,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就连吃饭用的几案都只有一个,老人非把道信拉着坐了下来,自己在一旁陪着说话。 惟一的一张桌子,上面供着个灵位,还摆着一个军士的斗笠,想来是个阵亡的亲人,而那灵位前头,还摆着一个有些怪里怪气的纸人,看上去颇为古怪,不过道信只当是这里民间习俗,倒也未加留意。 这家里虽然穷困,但对于到来的道信,却真的是热情得没话说,不但几乎把家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摆了上来,那位女主人却还在锅灶前忙碌着。虽然只是些几样寻常果蔬,但那份热诚却是让道信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大和尚,我们穷人家,也没什么东西,不要客气,不要客气!”老人跪坐在道信对面,看着摆在了道信面前小小几案的三四份菜,很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还一个劲地向道信客气着。 “对了,老人家”,道信谦谢之余,也没忘了来这里的正事,向那位老汉问道:“你听说过西林寺么?” “听说过啊,那当然听说过了”,老汉看了道信一眼,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有点儿奇怪地说道:“没听说过西林寺,那在这县里怎么过日子啊?” “哦?没听过西林寺在这里就没法过日子?”道信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是接着问了下去:“那你可知道西林寺的僧人们在这里名声如何?有没有做过什么违犯僧律,横行乡里的事情。” 道信原本对慧彦的品行自是极有信心,只是在进入凉州,听得这西林寺的盛况之后,却也不由得在心里头打了个突。毕竟知师莫若徒,他都不需要如弘忍那般亲见李子秋铺陈的盛况,就已经可以猜到这西林寺应该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慧彦是他的亲传弟子,若是出现有人顶着慧彦的名头在这凉州边境之地为非作歹,败坏禅门声誉,那他自然更是不能坐视。 “可不敢乱说啊”,老汉似乎被他的话吓一跳,看了眼还在锅铲前忙碌着的老婆子似乎没有留意,这才凑到道信耳边很认真地说道:“大和尚,你这话跟我说说我就当没听见,到外面可不能说啊,会被人打死的!” “什么?”道信双眉微轩,有点儿不敢相信地问道:“那西林寺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这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不是不是……不是西林寺的和尚……不是……唉”,那老汉口拙,一时间解释不清楚,最后只能跟道信说道:“我跟你说,你别乱讲话,那西林寺可厉害了。” “哦?很厉害?”道信看着那老汉,微微沉下了脸,接着问道:“那您跟我说说,那西林寺有多厉害?” “那些和尚们那是可厉害了,又会请真佛,又会弄纸人”,老汉一听这茬倒是高兴了起来,只是他比划了半天,道信也还是听不清楚他要表达什么,老汉也知道自己嘴笨,说不出当时的盛况,只能用他所能理解的方式向道信解说道:“反正那两次大会什么县令啊,校尉啊,还有好多好多官,好多好多人都去了,这西林寺是真的可厉害了!” 道信听着,饶是以他的修养,却也不由心头一阵无明火起。 他这一路行来,明察暗访,倒也确实察知了少林本院派出的几处人马里,有几个家伙做下的不少劣迹,但也多只是些不守僧规戒律,借机敛财的事情罢了,从来未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令他澄明的道心之中,都翻腾起一阵又一阵的怒意。 单凭这两位老人家对他这个游方僧人如此热情,就可以知道这是一对平日里何等善良的老夫妻,而却就连这样敬僧礼佛的老人,都会畏西林寺如狼似虎,可见这西林寺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斑斑恶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里头的怒气,向那老汉继续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老人家,那就你知道的,这西林寺可还曾做过其他什么鱼肉乡民的事情么?” “啊,鱼肉,有啊有啊”,那老汉一听道信的话,却是顿时激动了起来,拍着脚说道:“我都有尝过西林寺的鱼肉,那可是真鱼肉啊!” “那一年他们刚在建寺,我就每天去帮着搬石头”老汉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说着:“当时也没给工钱……” “没给工钱?”道信听不下去了,开口截道:“那您也没管他们要过么?” “那哪敢还要工钱啊?!”老汉很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那可是西林寺的活,这昌松城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起早贪黑地去呢,我跟你说……” “砰”的一声,碗碟四溅 “一干祸乱佛门的妖僧!”那老汉话尚未说完,道信已然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结交权贵,横生乡里,竟尔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邻里父老,为其权势所迫,居然只能道路以目,敢怒而不敢言?!道信这些年行脚天下,倒也曾见过不少僧院有过勾结权贵而欺压良善的劣迹,但却也还从来未曾见过,有哪家僧院会骇人听闻到如此地步的! 这西林寺里到底有着什么妖人作崇,居然顶着慧彦的名义做下了如许多的恶事,他道信当面撞上,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道信一刻也不想耽搁,向着那老汉说道:“老人家,你跟我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向西林寺讨回公道去!” “公道?”那老汉却似乎被道信这突如其来的发怒给吓住了,双手连摇:“不用不用,我没有什么公道要讨的啊!” “老人家,你不要怕”,道信只道是这老人慑于西林寺的淫威,温言劝道:“只要你跟着我去,一定保你无事便是。” “不是”,那个老汉急着想解释些啥,却是一急更说不清楚,还是只能苦着脸挤出了一句:“大和尚,我真的是没什么公道要讨啊!” “那西林寺的妖僧勾结官府,欺压良善,漠视百姓性命,压榨万民血汗”,道信上前一步,昂然地向那老汉说道:“老人家,这样的妖僧,非但僧律不容,国法不容,便是煌煌天理,也容不下他,你……” 道信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尚未说完,忽然只听得脑后风响,俨然就在这个刹那之间,不知道有多少暗器,居然就这么骤然向着他背后飞了过来。 晕乎乎地求票 第五十章 先入为主 “居然是陷井?”这是道信心里浮起来的第一个念头…… 道信身为禅门宗祖,正道领袖,生平行脚天下,每遇有不平之事总是伸手化去,视他为眼中钉的邪教高人不知凡几,如此情况倒也不是第一次遇上。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完全不见任何动作,道信的身形就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再出现时,却已然是在那老汉的身后,左手立掌胸前,右手微伸,罡劲吞吐,却是已然笼罩住那老汉几处大穴。 虽则他一直端坐说话,未曾回头,但以他的澄明道心,身周情况自是尽在掌握,巨细无遗。他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房间里直到现在为止,除了这老夫妇之外,绝无第三人存在,而无论这一对老夫妇是什么身份,仅凭他们可以在他道信面前伪装成普通人的模样,让道信在如此距离还毫无察觉,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是以道信一击之下,毫不留手,也就是转瞬之间,手掌已按到那老汉的背后。 也就在这个时候,道信抬起眼来,看到的却是那位一脸怒意的老婆子,还有手上那应该是刚刚泼空了汤汁的菜碗。 “哗”的一声,滚热的汤汁四溅。 道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横挡在了那位老汉的面前,双手合什胸前,似乎并不见动作,那汤汁却尤如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四下飞散,未曾波及屋中三人一星半点。 道信微微愕然地看着那老婆子,实在不知道这位刚刚还古道热肠的女主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会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老婆子大概只是觉得眼前花了一花,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道信还站在面前,却是不依不饶地顺手操起了立在墙角的一支笤帚,批头盖脸地就象道信打了过来。 “你这和尚,我们好心舍你斋饭,你居然在我们面前诋毁西林寺的大师”,老婆子一边挥舞着笤帚,一面气冲冲地怒骂着:“你才是妖僧,我的东西就是丢了喂狗,也不舍给你这妖僧!” 道信也不闪避,笤帚挥舞虽密,却是没一次能打到他身上,只是他看着眼前纷乱的情况,却是知道现在俨然已经无法沟通,只能向着老夫妻两合什行礼,谢过了这一饭之情,这才转身洒然离去。 “砰”的一声,门在他之后重重地关上。 “哎呀!”房间里似乎传来了那老汉一声惨叫。 “你这老糊涂,居然跟人说西林寺大师们的坏话”,那老婆子似乎正在气头上,怒声喝骂道:“要是没有西林寺的大师们,小六都还没人超度呢,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忘本!” “没有啊”,那老汉很无辜地辩解着:“你也知道我一直是最感激西林寺的大师们的,我怎么可能会说他们的坏话啊?” “那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老婆子似乎也觉得老汉说的话有道理,缓下了语气,问道:“怎么那个和尚忽然就骂起西林寺来了?” “他一开始就在乱说了”,那老汉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也知道,我们昌松城里里外外,哪个不敬重西林寺,所以我就跟他说出去不要乱讲,小心被人打死啊!” “呃,这倒是实话”,那老婆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然后呢?” “然后他就问西林寺厉不厉害”,老汉摸着脑袋,边想边说:“我就跟他说当然厉害,县令啊,好多官啊,好多人都去参加了西林寺的大会啊。” 老婆子想了一下,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继续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问我西林寺有没有给我们鱼肉”,老汉回忆着刚刚的对话,说道:“我就告诉他当然有啊,当年我们去帮着西林寺干活,又都不要工钱,结果西林寺就给我们准备了饭菜,那鱼啊肉啊可是真香的,我当时还带回过来一次,老婆子你忘了?” “是啊”,那老婆子明显也想起了当时的盛况,口气里多了分憧憬:“我活到这年纪,还真是从来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呢。” “奇怪”,不过她旋即回过了神来,向着老汉困惑地说道:“你说的都没什么啊,那和尚怎么会突然就生起气来了。” “谁知道呢?”那老汉委屈地说道:“你看这多好的蛋花汤都给泼了,这是双黄蛋啊!” “阿弥陀佛!”道信虽然人已到了远处,但以他的一双灵耳,却还是一句不漏地捕捉到了这两位老人的对话,不由得有些呆在了那里。 道信还是少年时代便升座成为禅门宗祖,地位尊隆,无数达官显贵曲意接纳,延请其开坛讲经,虽说他心境超脱,向来不以身份地位为意,但却身处在这种环境下面,却是自然而然就所交接者非富即贵,都是世家大阀的子弟,谈吐嘱文,本是题中应有之义。而他虽然生平行脚天下,时常在街头为百姓讲经,但在那样的情况下,自然都是他高踞法坛,口绽莲花,底下听者起信,纳头便拜,却也没有多少沟通的机会。 这些时日来,他心境益见圆融,也越来越喜欢混迹于市井之间,只是诸事烦忙,能与寻常民众们谈天说地的机会究归太少,再加上几十年来积习浸染,颇难更改,是以难免说起话来,与寻常百姓乡间俚语,隔了老大一层,这才引得那老汉会错了意。 只是这老汉说话虽然有些不清不楚,但若是道信不是先有成见在先,多追问一句,却也不是那么难以解释的。但道信这些年来所见所闻,已经让他习惯性地认为享有如此地位的僧院,难免多少会有些欺梁霸市的豪强行径,而崛起如此之速的僧院,更难免要使用些背地里的龌龊手段,是以事实上在尚未到得昌松县城之时,他心底下对于这个西林寺已经有所判断,这才会在与那老人家的对话之中一误再误,以至造成如此啼笑皆非的误会。 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李子秋所行所为,委实都已然超出所有人的常识之外,道信若不是今日亲身领教,却也绝不会相信天下间会有一家僧院能够在上层人士之间享有如此声望的同时,居然还能得到下层民众这等倾心爱戴。 毕竟大隋初年的天下,平民百姓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得紧张,但终归在利益上有着天然的对立,而有地位的僧院原本也就是门阀世家一般的庄园主,是以哪怕其他僧院也都会加入宗教效应以起到润滑作用,却也不可能有如李子秋那场度亡法会时所造下的那般机缘,能让昌松上下士庶民众有那么一刻打破了身份与地位的界限,留下了一个属于全体的共同的记忆。 “呵呵”,道信默思良久,忽然摇头一笑:“道信啊道信,你自诩道心通明,却不料今日执念丛生,堕此魔障,可笑,可笑!” “这西林寺还真是非同凡响”,道信经过这一番挫折,却似是浑不为意,脸上笑意反是益来益浓:“有趣!有趣!” 他一路大笑,扬长而去,身后远处的房间里,那老婆子似乎有所感应,“吱呀”一声地拉开了门。 她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下,却不见方才那和尚的踪迹,这才关门闭户,只留下了一声轻骂:“啐,疯和尚!” 明天白天都没空,先赶出一章来,明晚说不定还得晚点更新, 第五十一章 善根善由 “你要去西林寺?”给道信指路的那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道信一眼:“现在还要去西林寺?” “是啊”,经过刚刚那件事情,道信现在见得路人有奇怪的反应,倒是不多讶异,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难道那西林寺现在去不得?” “去得,去得”,那路人打量了下道信的打扮,笑道:“不过你这游方僧人若是要去投庙,还是等晚课时分再去吧,现下我怕你去了也进不了门。” “那西林寺门槛有如此之高?”道信微微一笑,说道:“那老僧倒真是不管怎样,也得想办法进去看看才好。” “且去,且去”,那个路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了:“不管进不进得去,总也少不了你看的便是。” 道信愣了稍许,这才摇头失笑,在这昌松之地,他只觉得遇到的人物说话总是能出乎他意料,倒似比他这禅门宗祖还要更为玄奥。 他的武学修为可称绝顶,普天之下若说有他想去却还进不得的地方,只怕却也不多,但也直到他顺着那人所指的大路,行到了这西林寺山门之前,方才真正明白了那人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 眼下的西林寺,哪怕以他的本事,也还真是没有把握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进去。自转过了那条路口,出现在道信面前的,就是那满坑满谷拥挤的人群。 自西林寺那高大山门以上,几乎每一级台阶都挤满了狂热的人群,以道信的眼力隐隐望去,也只能望见似乎在西林寺庙门面前空出了一块地位,正有人在开坛说法一般。 这西林寺依山而建,但此时几乎临近寺门的山头上也都有许多人挤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更有甚者,就连山门两侧许多大树上都有不少年轻人挂在上面,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叫喊,也不清楚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当今天下佛门大兴,道信身为禅门宗祖,所参与的盛**会不知凡几,但眼下分明却只是寻常时候,又只是在凉州边境的昌松小县,然则若是只看眼前的热闹情况,比之在帝都的一些法会都不见逊色。 道信却是不知,这昌松地处胡汉边境,正是胡汉商队往来必经之路,也正因此每日里商队交卸转运之时,也就多了许多能偷得半日闲的汉子,其余中原州县,虽然尽多比这昌松繁华百倍的大城,但寻常百姓却大多终日奔忙于固定的营生,倒是不可能如西林寺这般几乎日日有此盛况。 这西林寺占地甚广,非但山上僧院林立,就在这山下路旁也拓出了老大的空地,有着不少建筑,抬眼望去,却是也有不少人一堆一堆地簇拥着,道信信步行去,却见不少人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正中一尊满脸悲悯的佛像,坐在刻着“寻声救苦”四个大字的石台上面,头向下探,似在俯瞰众生,而站在佛像下方中正说着话的人却不是西林寺的僧人,而是一身商队伙计的打扮,在那仰着头,满脸愁容地对着那尊佛像诉苦。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价格变得这么快啊”,他满脸郁闷地讲着:“办货运货,这都已经是赶到最急了,现在一下价落了这么多,东家倒还要怨我。” 旁边围着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人出言打断他的话,就这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那点钱也都给搭进去了”,那伙计说到伤心处,抱着头蹲了下来:“这日子可还怎么过。” 大家伙看着他沉默下去了,这才有人开口,却是纷纷温言相劝。 “小伙子有手有脚,年纪轻轻,辛苦点就是了,有什么关坎过不去的!” “就是,商队里干不下去了,来我的那里好了,工钱是说不上多少,起码两餐温饱还是有的。” “都是跑商的兄弟,这事多了,别愁了,晚上一起沽壶酒,我请你。” 那伙计被大家说着,也是愁容稍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了起来,向着大家行了个礼,却是走了下去向刚刚那几个人道谢,又稍待了一会之后,却又有人走了出来,到场中诉起了苦来。 这也是李子秋设计出来的西林寺日常节目之一。 自西林寺日渐坐大以后,当然也不可能那样仅靠悟缘的说书来留住回头的香客,而且随着新寺落成,以原先那他们几个的人力,就算守着这么大片寺庙都已经感到人手不足,更遑论开发出什么新项目。 是以李子秋把眼光放在了发起群众自发组织的宗教活动上面,而眼前这场景,是引自汉末五斗米教的神前告白己过的仪轨与现代基督教向牧师告解的仪式,再加上李子秋结合心理学上一些知识,所设计出来的。 无论在哪个时代,升斗小民,柴米油盐,都免不了日常生活的挫磨与烦琐,总也想着能有一个尽情倾吐心声的地方,这尊佛像是仿照李子秋记忆之中观世音菩萨的事迹所设计出来的,在借着说书的形式向大众传播了几段关于相关的传说故事之后,这位大慈大悲的菩萨形象已经传扬了开来,而且迅速地深入人心。 只是李子秋毕竟是心理学者而不是宗教徒,虽然不得已使用了佛陀转世的身份,但对于普罗大众却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心态,是以他这一番设计并没有做成那种神恩赦罪的形式,而是采用了这样开放式场景,目标只是想让大家谈谈说说,消解大众心中块垒。 在西林寺门口,无论什么活动都能引来密集的人群围观,开初的时候,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些什么,也就是法明在李子秋的临急培训之后,来这里着实客串了不少时日引导者的角色,劝导民众,温言抚慰,慢慢倒也就蔚然而成风气。 刚刚起始之际,自然也免不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只是在这样浓烈的宗教氛围下面,在这样慈悲的菩萨充满悲悯的注视下面,哪怕只为出于积福行善的目的,大家总归也还是出言劝解的多,而积习浸染,久而久之,所有到得这里的人,也都自动会换上了温言细语的模样,也都会更容易地就触碰到了自己与他人心底里头的那份柔软。 谁也有烦恼的时候,谁也有挫折的时候,谁也有心情苦闷的时候,谁也有需要人支持与安慰的时候,李子秋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提供了这样一个气氛,这样一个场所,让他们能够放开原先那些束缚,让他们在真正遇上不想遇上的事情时,能够在这里获取得到心底里头最需要的东西。 或许转过身去他们会继续老奸巨滑,会继续尔虞我诈,但在这一刻,在这尊佛像面前,他们的心,他们的笑,却都是最真诚的。 道信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场面,良久无语。 一阐提人,俱可成佛。众生皆有如来威德福相。有些佛经中的道理,有些几十年悬而未决的佛学难题,原本在道信眼中只代表着一句句的理论辩梳,但现在却忽然无比地真实而清晰起来。 “时辰到啦”,忽然之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然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不少人都一齐叫着:“快走快走,时辰到了!” 来了来了,求票求票 第五十二章 慈云法雨 道信心头微动,也跟着人群往那边行去,只见得那地方似乎却只是一方水池,粗大的青石雕栏围在四周,池子中心还有一块高高的岩石隆起,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愿”字,其他看上去倒也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 只是围在这里的人群似乎却都是极为虔诚的模样,人数虽然极多,虽然可以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想站到前面去,但却没有发生推搡叫嚷之类事情。随着光影日移,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离池子最近的那几排人,更是站成了整齐的几排,也没有人上去挤乱了他们。 道信心头纳罕,举步向前行去,堵在他身前的人群虽多,他却似乎有形无质一般,每次总是能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之中如游鱼一般穿过,不一会便来到了前面那几排人的背后。 道信放眼看去,池子中水清如镜,映着悠悠白云,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快了,快了!”光影日移,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人群发出低低的声音,道信也发现那池子里靠近那刻字岩石的地方,有一小部分的水似乎微微沸腾了起来一般,不断向外吞吐着白沫。 离池子最近的这些人都合什低首,全心全意地祈祷着,但道信却知道他们的身体在那个刹那都绷得紧紧的,似乎都在极为紧张地期待着什么。 这里池里的动静益发大了,整个湖面都似乎在微微起伏着,就好象小小的湖底,竟尔有什么深渊巨兽,正在吞吐呼吸一般。 就在道信诧异的目光之中,蓦然“澎”的一声闷响,就恍若有一个无形的太古巨人一掌拍在这湖面之上一般,一条水柱就这么自湖底冲天而起,直悬在半空之中,就这么吞吐上下,竟尔凝固不散。 点点水滴,如玉珠溅落,喷洒向围在四周的人群,映着正好斜向这角度射来的日光,散作七彩霞光,场面瑰丽玄奇无比,就连道信如此人物,一时也不由得目为之眩,神为之夺,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 但围在水池周围的那些人,却是在那水柱出现的那一刹那,都跳了起来,调整着方位与姿式,尽最大的可能去接住每一滴洒落下来的水珠,同时嘴里还大声地叫嚷着各种五花八门的简短的话语。 “这次我李家能生个男丁!” “明天还能见到阿秀!” “父亲母亲添福添寿!” “一路顺顺利利,能平安回到龟兹!” 无数或朴素或天真的叫声,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汇成一片,接到了水珠的人们欢天喜地地自觉离去,让后面正焦急等待着的人补了上来,然后就是重来了一遍的热闹场面。 中国古代虽然很早就掌握了制造喷泉的虹吸原理,但极少应用在制造景观之上,偶有几处,也都是使用于皇宫之中作为小型装饰,从来未曾以这种大型喷泉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而李子秋定下的放水时间,更是考虑到了阳光照射的因素,最大限度地利用喷泉水幕的折光效果,让整个场景看上去俨然不类人间。 在西林寺的故事里面,这不是山泉,这是佛陀因为悲悯世人的苦难而流下的一滴泪水,被西林寺以甚深机缘引到此处,化作慈云法雨,遍洒有缘,赐福众生。 据说如果能够在这慈悲之泪溅落地面之前,用最大的虔诚说出心愿,而且你心中所想的是真诚而美好的愿望,那么在你接住这慈悲之泪的时候,你就可以得到佛陀的赐福,言出愿遂,心想事成。 自从这个说法广为传播之后,每日在这个时辰,池子前面都是人满为患。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被这个利用光影效果造出来的奇景震憾之余,又为这佛陀的悲悯而颠倒迷醉,最近这些日子来,甚至有许多往来于胡汉边境的商人们,只要来到这昌松县,都会在百忙之中找准时间来到这池子旁边,希望能有机缘在这里得到佛陀的赐福,让他们得以实现心里头那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愿望。 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为之努力的愿望,有一分可能实现愿望的希望,往往就可以让人有充分的勇气与斗志,去为自己的愿望奋斗拼搏。 所以哪怕这个许愿池并不可能真的让人人心想事成,但也不可能会有人会对这个美丽的谎言产生厌恶与反感,毕竟对于真诚与美好的愿望,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曾经去为之努力过,那就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而在这个池子前所经历的场景以及当时所许下的愿望,将会构成这回忆的一部份,为人所留念珍藏。 水柱只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渐渐小了下去,许多还来不及许下愿望的人,都拼命地伸长了手往前挤着,希望能够接到一星半点的慈悲法雨,道信也一翻手掌,接住了一颗飘落下来的水珠,凝注良久。 刚刚从那些已经许完愿了的激动的人们口中,他已经听到了关于这个池子的所有传说,虽然这样的故事为佛经所不载,但道信却仍觉得这样的故事,与眼前的场景重合,恰是将许多佛法之中所蕴含得极深的力量,就这么活生生地展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不远处西林寺那蜿蜒而上的高高山门,蓦然嘴角浮起了一丝飞扬的笑意:“善哉!善哉!原来如此!” “这位师兄”,道信忽然听得背后有人一声唤,他转过头去,正看见有个和尚向他合什行礼:“小僧这里有礼了!” “有礼!”道信微微打量着眼前的和尚,回了一礼,向他问道:“不知道友是……” “敢问这位师兄此来”,那和尚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道:“可是想在我西林寺挂单歇脚么?” “老僧确有此想”,道信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和尚,缓缓说道:“原来道友是在这西林寺修行。” “家师法明,乃是西林寺监寺僧”,那和尚挺着胸膛,似乎很自豪地说了一句,他转眼,看着道信,说道:“既然师兄欲在此住脚同修,小僧也便不同师兄客气,还有件事情却想麻烦师兄帮手了。” 一愿冲上双榜,二愿打赏多多,三愿书友平安喜乐,四愿票票成沱o 第五十三章 引弦待发 道信跟着那和尚身后,转过了几条路,西林寺前那些声音都已经渐渐远了。 这里是位于昌松西郊的一处小小村落,看上去多是些贫苦人家的住所,举目望去,四处都是些草草搭成的简陋房屋,那和尚来到一间草屋前敲了几下门,这才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光头探出了脸来,看清了门外是那个和尚之后,这才打开门,将那和尚与道信迎了进去。 房间里还有两三个汉子,长得都是满脸横肉,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但却都理了个大光头,正凑在一起不知干些什么,见得有人进得房来,都目露凶光地望了过来。 “道友”,道信做出一脸茫然的模样,向那和尚问道:“你带我来此地,却是所为何事?” 打从一开始,道信就知道眼前这个和尚是个假货,且不说法明会在未向少林本院打招呼情况下面私渡弟子,本来就是件很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法明真的在这凉州之地收下了个把弟子,那也最多是个沙弥的身份,断不会如眼前这个和尚如此打扮与做派。 自佛门大兴以来,僧人地位日渐提高,到得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正式持有祠部颁给的度碟的僧人,已经拥有了一些与低等散阶官员一般无二的特权,也正因此,要成为僧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一些地位尊崇的大庙,会有按规格配给可以比较自由分配的僧人度碟之外,其余要取得正式僧人身份的,都必须经过朝廷组织的统一考试,若非断文识字,晓畅佛理之人,都实在难以有此机缘。 若是西林寺已然成为少林分院,凭着御赐僧寺的头衔,倒应该是有一批度碟可以分配,但在眼下,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是以道信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跟着这和尚来看看,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家伙假冒西林寺的僧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勾当。 “这位师兄勿惊”,那个和尚指着屋里的几个人,向道信说道:“这几位都是西林寺的俗家弟子,这些天来都在帮着西林寺广接善缘,普救众生,都不是外人。” 他看起来象是个主事的人,向着那几个汉子沉下脸来喝了一句:“都窝着干什么呢?还不起来与这位师兄见礼?!” “阿弥陀佛”,那几个汉子稀稀落落地站了起来,向道信合什行礼:“见过师兄。” “好说,好说”,道信看着这些人的模样,忍住笑向那个和尚说道:“却不知道友召老僧前来,却有何事要办,尚请吩咐?” “师兄客气了”,那个和尚听道信提起这茬,连忙说着:“其实此事对于师兄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因为最近我西林寺新近炼制成一种丹丸,能培养元气,调和内腑,功效神奇无比,足可疗治百病,健体强身,家师法明尊者慈心悲悯,不忍独享此神药,故命我等师兄弟前赴各县,普济有缘,我请师兄此来,也不过是为了共襄盛举。” 道信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何等丰富,也就在这一听之间,已然明白眼前这帮人说的是怎么回事,却是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现下对于那一手造就了西林寺的神秘人物,已然全无敌意,甚至颇有几分莫逆于心的感觉,这也让他在明白眼前这假和尚伪装西林寺僧,似是欲对西林寺有所不利的时候,就也动了心想跟着来看看这些人到底要整治些什么东西,却不料眼前这几个家伙,竟然只不过是一群想借着西林寺名义卖假药骗钱的混混无赖。 “当然,我们也不会让师兄白白辛苦奔忙”,那个和尚看着道信一脸似笑非笑,连忙又补了一句:“我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还是有许多信众的,我师丹药只为广济有缘,从不收钱,但信众难免也会供奉些许财物,到时自然也有师兄的一份好处。” “贵师兄弟雄姿英发,都是一代俊彦”,道信摇着头,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向那和尚说道:“方才你怎么就会找上老僧呢?” 知道了眼前这些家伙的目的之后,道信只觉得更为郁闷,他堂堂一代高僧,禅门宗祖,随便站在哪个地方也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怎么就会被些个卖假药的假和尚当成是可以发展的同谋呢? “师兄您可别这么说啊”,那个假和尚看着道信,一脸诚恳地说道:“就方才在湖边看师兄站在那里,如此慈眉善目,如此宝相庄严,任谁一看都会觉得眼前就是位有道高僧,佛门大德。” “师兄您是不知道啊,现在尽多以貌取人之辈”,那假和尚手指着他的那些兄弟,叫了起来:“我的这些弟兄就是吃了长相的亏,要不然又怎么会到今天还要住在这种地方,若是师兄您早点遇上我,说不定现下都能自己盖座庙了!” “我跟您实话说”,那假和尚打量着道信,给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以师兄您这样的长相,如果不干我们这一行,那就实在是太浪费了!” 道信现在一身淡素僧衣,完全就是一副游方僧人的打扮,再加上他心境再有突破之后,修为已经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年僧侣,也难怪这个假和尚会以为轻易许下些财货,却不难打动得了他。 这假和尚说得极有诚意,道信却听得哭笑不得。现下既然已经弄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却也没有必要再多纠缠,他微微摇头,正欲出手,拿下这些眼前这些招摇撞骗之徒,但却是突然又停了下来,抬起脸向外面望了出去。 那假和尚却兀然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尤自向道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也就在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在这间房屋附近,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呼哨声。 几乎也就在同一刹那,这草屋两扇简易的木门“砰”的一声被直接撞飞了开来,轰然倒地,溅起了一地尘埃,而与此同时,几面窗户也都被强力破开,几个弓手搭弓上弦,明晃晃的箭矢就这么从窗户开口处遥指着房屋里的所有人,竟是一副引弦待发的模样。 今天只睡了不到四小时, 第五十四章 业力牵引 “哈哈哈!”一个似乎是小官模样的人物,穿着一身的劲装,迈着方步,踱进了房间里来,仰天先就是一连串长笑,这才蓦然收住,恶狠狠地扫视了房间里众人一眼:“尔等竟敢冒充西林寺的神僧行骗,祸乱我昌松父老,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些假和尚们哪里见过眼前这等阵势,都自吓得跪倒在地,没口子地求饶。 跟在那小官旁边进来的役丁,却正是城门口堵住了道信问长问短的那个小狗子,现下他昂首挺胸,一副得意的模样,看着道信,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假和尚有问题,花了多少口舌才请得本地父老代为留神你的行踪,果不其然顺藤摸瓜,这下就一股脑子端了你这个贼窝!” 这昌松是往来胡商交接的枢纽要冲,人员进出至为频繁,连带着西林寺的神奇与传说,也已然声名远播,现在莫说是这昌松一县之地,就是在整个凉州乃至左近的州郡与胡人部落,只怕都已经听说过这个在传说中显现过无数神迹的僧庙的大名。 这些假和尚本就是昌松县的几个无赖闲汉,见得现下西林寺声名大盛,居然就动起了冒充西林寺僧人,借此名头贩卖所谓的神丹灵药。他们操执这一行当甚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光景,只是他们人也机灵,总是去一些左近州县偏远之地行骗,是以却是直到近日才被人发觉。 眼下正是当忙的时节,许多乡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为生计奔波,倒有许多听往来客商听说过西林寺的声名,但也是止于听说而已,对于这些和尚是真是假,毫无所察,竟然有许多人上了恶当,一时间倒确实让这些假和尚尝到了不少甜头。 那个为首的假和尚倒也是个有大志的人,居然就想着要扩大营生,往高阶一点的地段发展,争取要把他们的丹药卖入到如县城之类的人烟繁华之所,只是他们除了为首那个家伙还有几分和尚模样之外,其他都是穷形恶相,骗骗没有见识的乡民愚氓,或许还有几分可能,若说要再唬住些有见识的人群,却实在是殊为不易。 也正因此,他今天才会瞄上了道信这个慈眉善目的游方僧人,却不料就此招来了这么群瘟神。 西林寺的声名,在这昌松之地何等崇高,近日有人举发这些假和尚的劣迹之后,本县明府极为震怒,勒令严查,这也才有了今天城门口的那役丁拦住道信一幕,却不料如此机缘巧合,居然就这么给撞在了一起。 “我?”正一脸悲悯地看着屋内众生的道信,不由得滞了一滞,却是转瞬间才明白过来眼下自己的尴尬处境。 以眼前这活生生的场面,以他那还未解说清的身份,以这些役丁自城门开始就对他所产生的怀疑,道信还真觉得自己只能是百口莫辩,根本没有办法跟这些人解释清楚。 凭他的修为,早在这些县府役丁有所行动之前,他就已然察觉,只是他艺高人胆大,越是遇上这种情况,自然越要等着看出个究竟。 他若是想要离去,眼下的役丁弓手就是再多十倍也拦不住他,但道信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老僧不是假和尚,老僧此来,也是为了化去这些施主的业障,为西林寺除害的。” “老僧自中原千里远来,只为求寻西林寺一见,与眼前这干施主所行,着实无涉”,道信笑着递上了自己的度碟,说道:“还望官长明鉴。” 他隐瞒身份前来昌松,原本就只是为了暗访西林寺而来,而现在道信已然觉得再无任何暗访的必要,自然也便无需再多所顾忌。 天下高人,遇上眼前的情况,多半会选择飘然而去,若碰上个脾气差的,只怕还要出手教训这帮不知高低的小人物一顿,然则道信眼中,却是只说众生平等,僧法王法,本是一如,以他的身份,向眼下这个小小县府官员温言解释,心中却仍是一派平和,只觉得是理所当然,丝毫也没有纡尊降贵之感。 “什么?!道信?!道信大师?!”那小官的反应也几乎与道信的预想一模一样,他张大了眼睛瞪着面前度碟之上的文字,抬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道信,嘴里似是不敢相信地又喃喃自语般地问了一句:“你说你就是禅门宗祖道信大师?!” “老僧便是道信,道信便是老僧”,道信合掌微笑,蔼然说道:“其余种种,尽是虚名外相,不足挂齿!” “我呸!”那小官却是突地就换上了另一幅嘴脸,他面罩寒霜,指着道信一声怒斥:“好你个狂妄贼人,竟然连道信大师都敢冒充,你也不先照下镜子,若你这般模样都还敢称道信,那我岂不就是达摩!” “施主切莫妄语”,道信微微皱眉:“鄙薄道信,也还罢了,达摩先贤名讳,却还请多存一分尊敬。” “哼,也亏你这贼人到现在还好意思提达摩先贤”,那小官却是浑不为意,洋洋得意地说道:“好教你知晓,就在数日之前,明府出城迎接道信大师一行车驾,某家就跟随在明府之侧,离那道信大师不过数丈之格,更曾亲聆道信大师训诲,至今念念不忘。” “你说你这贼人”,在周围属下那崇拜加羡慕的目光当中,这小官益发风骚了起来,指着道信的鼻子说道:“看你长得倒也是一副良善模样,若是在个不曾见过道信大师的人面前冒名顶替,说不定真教你糊弄过去了,但你怎敢来当面欺瞒我?!” 道信听得瞠目结舌,终究只能摇头失笑:“如是因,如是果,果然机心一起,便为业力牵引,终归难免天道好还!” “来啊,把这些贼子们都给我押回去,好生看管起来”,那小官看着道信再说不出话来,只道他被驳得哑口无言,心下更形得意,伸手一挥,威风八面地吩咐道:“立即遣人,回报西林寺的神僧,就说那些冒充西林寺神僧名义敛财的贼子都已经被捉到了,如何处理,还请他们前来一同参详。” “这些个贼子,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西林寺的头上”,他手指摩挲着脖子上贴身挂着的银佛,想着这佛宝给自己带来的短短时间之内便从看城门的守吏升到眼前一县弓头的幸运,于是对于眼前这群家伙们的气愤不由得更上了一层,恨恨地说了一声:“呆会定要让他们好好看看某家的手段!” 差点睡过头了, 第五十五章 漏尽神通 “师尊,弟子不肖,让师尊受委屈了!”弘忍低着头,向道信合掌说着,却还是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脸笑意。 “行了”,道信看着他那模样,摇头失笑:“你那点鬼心思,还瞒得过我?难得看见你老师我落魄的模样,我看你看得很过瘾吧?!” “弟子不敢”,弘忍笑出了声来,看着道信:“弟子不敢欺瞒师尊,还真是挺过瘾的。” 他们师徒情同父子,日常相处,相互之间自是谈笑无忌,倒不似在外人眼中的那般一板一眼。 若不是县府通报说在捉到冒充西林寺名声卖假药的和尚之余,还提了一句还有个假和尚居然冒充道信大师的名义,弘忍也不会起心动念,想跟随着法明一起过去看个究竟。 结果就在看到那些假和尚的第一眼开始,弘忍就已经呆在了那里。 西林寺的诸僧去得还算早,那位刚由城门官升任弓头的小吏,倒也还没来得及表演他的什么手段,只不过以道信如此人物,站在那一群獐头鼠目的假和尚之间,本身就是一件极为让人跌出眼球的事情。 哪怕直至现在已经把道信接回了西林寺的后山精舍,弘忍每想起当时在县衙里一眼看见道信时候的情景,在觉得震惊与失笑之余,还仍然充满着满心满眼的惊叹。 弘忍自幼跟随道信修行,耳濡目染,一指一点,对于道信的本事修为,再没有其他人比他更有信心,而从来到这西林寺之后,亲眼见识过李子秋的种种神奇,对于李子秋这转世真佛,也是倾心崇敬。是以自那日李子秋说出他手中的无上秘决,足可应对道信之后,弘忍就很有些好奇地等待着这场巅峰对决的到来。 佛理佛法,绝不仅止流转于经书文字之上,日用平常,举手投足,亦可见佛性圆融,所以佛家高人之间,若因应机缘,相互设砥砺切磋,倒也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就如前代高僧大德鸠摩罗什,一生之中就殊不少这种应对来自各方面的较量挑战的事迹,而之后南宗禅法相互之间机锋问答,甚至不乏杂以棍棒交加,也可以说是佛门本身就有着如此渊源所在。 其实以弘忍对于自己师尊的认识,自然早早知道西林寺诸僧,包括玄难与玄悟在内,根本完全不必担心什么东西,他能被道信挑为替身,原本就是因为道信完全地相信他的眼光。在西林寺成为少林分院的这件事情上面,他完全可以一言而决,也正因此,他当日才根本不需报经道信同意,就首肯了玄难与玄悟发回少林本院的信函。 他是个被李子秋洗过脑的半个信徒,当然不会明白李子秋初听得道信暗访时的那份担心,在他看来,道信的暗访只不过是针对那些私底下有违僧律的禅门败类,如西林寺这般庄严净土,自然无需有任何避忌。 只是待得李子秋在那说出有应对道信的秘决之时,弘忍却开始极为期待,毕竟这种佛门高人之间的切磋,时常无关乎结局胜败,只不过是视为对于各自心境修为的一种印证,虽然道信与李子秋这一番缘遇本自缘起于无心之间,但在弘忍看来,这一场两大佛门高人的相遇,必然也能激起无数佛性与智慧的火花,是以他一直闷声不发,没有向李子秋说破许多东西。 这些时日以来,李子秋行事对他也是全不避忌,他也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转世佛陀只是吃饭睡觉,从来也未曾有过任何不同寻常的布置,倒似是把道信忘在了脑后一般,这些天来,弘忍一直在想像着道信突然出现在李子秋面前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却未料得他在这昌松之地第一眼看见道信的时候,自己的这位师尊居然已经是拘传于县衙之中,而且还被当成个卖假药的和尚。 身为道信最得意的弟子,他当然完全明白道信在那种场景之下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留下。 根据佛经所载,龙树菩萨以头颅布施之时,凡世刀兵均不能伤,惟因菩萨前世割草时曾误断虫子头颅,结下一段因果业障,于是只能取吉祥草借此因由,方才斩断了菩萨之头。这是传说也是寓言,正正说明在佛家看来,真正能对出家人造成最大伤害的不是俗世刀兵利箭,而是那流转不息的因果交牵。 佛门修为,最重因果业力,此事一切说到底也确实正是由道信亲手所种下的因缘,是以他挺身承担由此而带来的果业,正是理所当然。只是道信一生行脚天下,遇事行事但问本心,从来也未有如昌松这短短几日一般,竟至遭遇到如此局面。 而弘忍偏偏又知道,这件事情确确实实便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巧合,这群和尚假冒西林寺名义行骗,西林寺僧也是在这两天才有所察觉,于是向县府举发,李子秋甚至都未曾过问这种日常琐事,这整个过程,弘忍都是看在眼中,以他的智慧心机,当然可以看得出这一切是真是假。 传说佛门有大成就者,可以得漏尽神通,法眼烛照,洞明过去未来一切因果,弘忍一直都觉得这只是传说之中的存在,但现在他却简直忍不住要觉得眼前这位转世佛陀,是不是真的已经成就了这样的一双法眼?总不成眼前这如许多的巧合,一切都只是鬼使神差? “你心下可是又在揣摩那位转世佛陀的秘法到底是什么?”早已听弘忍完整地说起过事情全部的道信,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是”,弘忍老老实实地点头:“弟子执着。” “十一年前,老僧就已经参透本性具足之理,无论天子当面,名利当前,又或斧铖临身,生死关口,老僧自信都已可以把持本心,殊不动摇分毫”,道信望向窗外淡如白云的山岚雾气,悠悠而叹:“却不料惟独难逃这因缘相续,业力纠缠,是以心缘为外境所牵,因八风而动,终归一步一步而至眼前。” “莫说是你”,他转头看着弘忍,说道:“就是老僧,也很想知道这位转世佛陀口中的秘法,究竟是示现何种因缘。” 弘忍喜笑颜开,抬起头来,但尚未开口,就见得道信有些奇怪地轻轻一笑:“只不过,在那之前,老僧却还想向他先提一个要求。” 明天要被逼着参加个考试,凄惨欲绝地求个票票 第五十六章 论经辩难 夜色已深,白天终日熙来攘往的西林寺终于重归寂静。 已近十五月圆之际,一轮明月高悬中天,将柔和的月光洒遍大地。 西林寺后山的精舍之中,却是一室独明,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精舍正中那所佛殿里面,包括玄难与玄悟在内,都自屏息静气地盘坐在两边蒲团之上,似正在紧张地期待着什么。 李子秋依旧高踞在正中法台之上,神色淡淡,一如往常,在他的对面又临时搭起了一座稍矮了几分的法坛,道信盘腿,端坐其上,却是垂眉闭目,一脸安详。 这就是道信那日向李子秋提出的要求,就是他要与李子秋进行一场面对面的论经辩难。 自魏晋以来,世家门阀上等人家子弟,都自远实务而喜玄谈,谈玄论理遂蔚然而成风气,延自今日,此风尤存,佛门历魏晋而大兴,自然也难免受此影响,更何况佛教自释迦牟尼草创以来,无数种经书经解相续传出,名相烦杂,各有说法,高僧大僧相约论经辨难,共析经义佛理,也是佛教一直传承不绝的传统之一,是以道信的这个提议,无论是弘忍亦或是法明等人,倒也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子秋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位哪怕在千年之后,在谈及佛教沿革之时都还绕不过去的一代高僧。虽然道信此来凉州昌松,过程一波三折,再加上种种因果机缘凑在一处,那一番遭遇说起来似乎颇为丢脸的样子,但李子秋却丝毫不敢有半点轻视了眼前的这个和尚。 以他武学之上渊深海阔的修为,面对着那些个完全就只是寻常百姓水准的县府役丁,就算是不愿出手教训,抽身离去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然而道信一旦弄清了个中因果,却就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甚至任由那些役丁无礼垢骂,虽说这本是佛门道理所在,但当事到临身的时候,依然能将这道理当成道理一以贯之地去做的,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以他禅门一代宗祖的崇高身份,碰上了如许可以说得上是大损颜面的事情,可是道信却即不迁怒他人,也不推诿己过,甚至从不避忌在人前人后提起这场微妙因果,玄难与玄悟那兴灾乐祸的眼神除了他们自己只怕谁也看得出来,但眼前这和尚仍然不过是付之一笑,就恍若这件事情真的已然过不留痕,他的心下依旧云淡风轻,就凭这份心胸气度,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人? 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出于李子秋的刻意安排,但如此境遇,却也更能让他看清这个道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李子秋绝对不愿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面,就去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和尚。毕竟李子秋自转生到这大隋年间以来,一直都能够顺风顺水的最大凭仗,就是他能依靠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心理学知识,从而对各色人等的思维心态做出了极为精准的把握,由此才可以有针对性地做出种种计划,在他一手主导之下,西林寺不知道几次能人所不能,不知道几次化危机为转机,实则也不过就是因为他每一次出手,都能够触碰得到每个人心底里头最为柔弱的东西。 然而眼下的道信却很明显是一个例外。他不执着于名利,也不计较毁誉,一切举止只问本心,几乎已然到了自性圆融,不执于物,无欲无求,发乎天然的地步。这样的人在心性修为之上,几乎就是没有破绽的。 但李子秋却还是在沉吟片刻之后,就订下了时间与地点,答应了道信论经辨难的要求。 要走出西林寺,要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道信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无论迟来早来,总也会有要面对眼前这一幕的一天。无论道信心性修为再为圆满无缺,他也总要想办法在这上面打出缺口来。 “当”的一声清响,却是坐在两人中间的慧彦看准了时辰,敲响了摆在他座前的铜钟。 僧院制度,一寺之中以住持为尊,虽则李子秋是佛陀转世,道信身为禅门宗祖,但在这西林寺中,慧彦却还是可以当得起这个论经大会的主持司仪。 殿中坐着的诸人都是精神一振,凝神静气地望着法台之上高坐的两人。 弘忍醉心佛法,难得看见两大高人论经辩难,自是专注无比,法明等一干西林寺的僧众,则是觉得此次论经结果,直接关乎到西林寺日后发展走向,更是无比认真。而至于玄难与玄悟两人,这些时日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道信翻脸无情,是以对于李子秋与道信的此番论战,他们这两个局外人反倒是全场所有人中最有紧张的一对。 “阿弥陀佛!”道信微喧佛号,先自合什,向对面的李子秋作了一礼。 论经辩难,在眼下佛门之中也是寻常事情,除开一些法会之上相互诘问经义之外,也不缺乏有些僧人闯入寺庙之中以佛经义理相难,是以却也都有一番仪轨定制。如今是在西林寺中,李子秋勉强算得半个主人,坐在居中主座本是理所当然之意,然则以道信名重天下的声望,却是吩咐慧彦,减低了座下的法台,不与李子秋齐平,实则将自己摆在了问法者的地位,可以说是给予了李子秋足够的尊重。 “《摩诃般若》卷一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李子秋也合什还礼之后,道信开口,先出了第一问:“敢请论解何者为色!” 在场众人除了慧彦与他那几名弟子之外,也都是读多了佛经的人物,自然一听就知道此句的出处含义。 大隋年间的佛教经义,更多受龙树中论的影响,以现象界一切因缘所生之法均为假名幻有,惟有法性真如是真实不二法门,这出自鸠摩罗什所译《摩诃般若多罗密多心经》之中的句子,虽然还不如后世那般几可称得上家喻户晓,但于真如幻有之间的解说别有独到之处,却也是经常拿出来争论问难的句子。 道信以此为开首为此次论经的第一题,固然说不上为难,但这围绕这一论题的许多道理,倒也已经被无数高僧大德阐幽发微,真要说出什么别出心载的特出新解,却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有人不由得都把期待的目光,集中到了李子秋的身上,不知道他们心中的这位转世佛陀,又会给他们带来怎么样的惊喜。 只是在下一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情形,却是让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晚上估计要晚一点才能更新,先告个罪 第五十七章 一指头禅 就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之中,李子秋却是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缓缓地举起了右手,在所有人面前高高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殿中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几个人的呼吸之声。 道信微微皱眉,弘忍若有所思,其余诸人面面相覤,不知李子秋这一手到底是何用意。 眼下还只是大隋初年,棍棒交加,呵祖骂佛的南宗禅风还未曾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对于这个时代的论经辩难来讲,在许多方面都还直接延袭着魏晋遗风,相互之间唇枪舌剑,辞锋犀利之余,或不免有种种手势动作,以增加气势与说服力,但如李子秋这般只微微作势,却不加解说的情况,却绝对还是件极为希罕的事情。 李子秋一指当空,凝立半晌,又复缓缓放了下来,恢复盘坐的姿式,神色淡淡地看着道信,却还是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接下去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在这种奇异的气氛下面,除开道信与弘忍之外,其余诸人都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总觉得心底里头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却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就是说不上来,这种感觉让他们都是极为难受。 “咳”,玄悟实在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惟因众法聚成此身,佛尊的意思,莫不是说虽然色相往复缘起,演化千百万端,遂成大千世界,然则归根到底,却只是一如?!” 僧众之间论经辩难,只问所思所言是否晓畅佛理,并无地位高下之分,在这大殿之中,最为紧张的就是玄难与玄悟,是以再受不了这种僵局,奈不住出言开口。 这几句偈语在种种佛学经论之中已经被广为探讨,历代高僧大德也对此作出许多诠释,是以殿中诸人,都不陌生,玄悟的说法也是一种中规中矩的解释,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李子秋即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语不动,若不是一双眸子湛然有光,几让人怀疑他已然入定而去。 道信看了玄悟一眼,见李子秋实在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多纠缠,接着又问了一句:“若观色是一,那且请解何者是空?” 李子秋又一次缓缓举起了手,伸出了他的食指,凝固半晌,再收了回去,继续不发一言。 这次没有沉默多久,法明就已经开口替李子秋解说了一句:“色非自色,借因缘而起,故归于一,空非真空,乃虚空大藏,若论其本,亦归于一,此正万法归一之理也。” 法明本来在少林本院之中并不出众,也没有被分派什么执事,但其为人刻苦,对于这些佛经佛学,却也殊不陌生,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高超的见解,但照本宣科,却也似模似样。 李子秋却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沉默进行到底,继续闭口不言,对于法明代答的答案,也是即不表示认可,却也不摇头否认。 道信却是微微沉吟,默思良久,法明所说,只是学界通论,以道信的佛学修为,却是想得更深了许多。李子秋这一指当空虽然简单,然则也正因其简单,在有心人眼中,却可以推演出无数意蕴。大道至简则至繁,就如《易经》之中阴阳两爻,正反相成,反倒可以演化出天地万物消长变化的征兆一般。 只是道信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他想要的原本就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想听听李子秋怎么说。佛学典藉经义,浩如烟海,哪怕以道信的智慧明悟,也还觉得有许多尚未想明白的地方,他今日要求与李子秋辩经,固然还有着其他的目的,然则也确实是希望这位已经得到他心下认可的佛门高人,能够与他有场思维与辞锋的碰撞。 对于佛门高僧而言,论经辩难原本看重的就不是胜负成败,而是希望能借此焠磨修为,勇猛精进,毕竟有的时候高僧大德经数十年苦思,对于经义佛理的理解已然达到了自己所能达到的尽头,也就只有在这种相同层级的激烈碰撞之中,才有可能迸发出开悟的火花。 “既然如此,老僧敢问”,只是他略略等待了半晌,却还是没有见李子秋有说话的意思,只能目注李子秋,沉声喝问一句:“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佛教根源于因明学基础之上的思辩体系,名相之繁杂,体系之巧妙,世所仅见,哪怕直到千年以还,无数专家学者皓首穷经,都不能穷尽其万一。 只是宗教所指向的,始终是超乎于日常世界之上的最上一层功夫,哪怕逻辑思辩体系再过严谨,哪怕可以沿此层层推导将思路延伸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最极尽之处,却也还是触碰不到那佛经义理所要言说的那个至上的巅峰。 是以佛经里难免要出现许多按逻辑的思维来看,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地方,但这种矛盾的地方却并不是证明了佛学的谬误,而恰恰正代表了历代佛学大宗慈悲心切,为后世信徒所特地留下来的一个个开悟机缘。 在思维达到尽处的地方,需要勇敢地纵身一跃,才能真正看见什么叫做法性真如。 刚刚关于色与空之间的论辩,到了玄悟与法明阐述出来的道理,就已经是传世的佛经义理之中,能够达成共识而加以普及的所有方面,再往上一层,就已经触碰到了逻辑的终点,就如同道信现在问出的这个问题,就已经是跳上了一个用世俗逻辑难以推演的层面。 把世间万象万法,都归于一,那么这个一,又能归到哪里?!当你已经把世间万象简化到了极处,那你又能到底怎么来再提练这个已经精纯简单到了极致的一? 关于这个问题,所有的佛经都不可能给出明确的解释,因为这已经是言语之外的功夫。在这样的层面上,只有依靠每个人去领悟去体贴,而每个人,也都只能有自己的答案。 道信现在就是想听一听李子秋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子秋的身上,就连道信也都多了几分热切。毕竟或许刚才的问题还是寻常义理经解,尚可说李子秋不屑口舌之辩,现在这个问题已经隐隐触及最上一层功夫,相信李子秋总应该要给出一个说法来。 然而,在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之下,李子秋还是慢慢地举起了他的手,伸出了一根手指,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晚上九点多才进的家门,没顾吃饭就码字更新,看在可争这么忠诚勤谨的份上,各位书友多打赏点票票吧 第五十八章 虚空绝路 玄难与玄悟的拳头攥得都可以拧出水来,法明几乎都要把两条眉毛皱得长到了一起。但这个问题已经超乎了他们所能达到的高度,他们甚至都还从来未曾思索达到过这一地步,就算心里再过焦急万端,却也仍然完全没有任何代答的可能。 气氛一时又僵在了那里。 李子秋的脸上却仍是看不出一点波动,他高踞法台,俯视诸僧,却似乎对自己这种无声的答案极有信心。 “弟子认为,佛尊的意思应该是”,在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弘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万法归一,一还是一。” 道信有些讶异地看了弘忍一眼,这话虽简短,但由弘忍说出来,道信却已然可以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全部意思。 弘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们师徒二人平素之时,也从来不少相互交流辩难,对于弘忍佛学修为的水平层次,原本道信最为清楚不过,但直到现在道信才发现,就这么短短几日功夫,弘忍的心境修为,居然勇猛精进,简直稳稳提升了一个层次。 这几日他与弘忍交谈,对于那日弘忍向李子秋的问话对答,也知道得甚为清楚,虽然他听完之后默然凝思,也是觉得欢喜赞叹,大有所悟,但毕竟未曾身临其境,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得到在李子秋在经历种种铺势营造出来的情势气氛之下,在这大殿之中弘忍亲口喝出那一句话之时,对于弘忍究竟造成了怎么样的强烈冲击。 弘忍本来就是天资超卓,自被李子秋喝破执迷之后,更有明悟,在这种问题之上,也就只有他插得上话,也就只有他的答案,还能让如道信这样的人物,也还能有所启发,心生感悟。 道信转眼望向法台这上的李子秋,心下微微感慨。他是何等人物,也就一转念之间,就已经明白了弘忍能有此进益,与眼前这位转世佛陀脱不了干系。 经过这几天来耳濡目染,所见所闻,道信原本对于李子秋就再没有半分轻视之念,今日论经辩难,李子秋的表现也只能用高深莫测来形容,虽然他根本就没有展现道信所想要看到的东西,甚至完全不着一语,但在斯情斯景之下,道信也只能当自己与李子秋机缘不契,为自己感到可惜罢了。 “老僧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道信收敛心情,端然正坐,望着李子秋,郑重得几近一字一顿地向李子秋问道:“如何是佛?” 弘忍微微一笑,对于道信问出这个他也曾经向李子秋问过的问题,却是并不讶异。当初禅门的达摩初祖之所以会根据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拣选几个弟子哪一个可堪传承衣钵,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原本就是关乎佛教立教之本的根本问题,也是每一个佛教徒面对自己本心的根本问题。 对于这样的问题,每一个佛教徒都应该有自己的答案,每一个佛教徒也都只能够有自己的答案,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二祖慧可那样的上乘根器,能够真真正正地直达本源,在很多情况下面,还是需要机缘巧合,喝破那一层执着业障,才能够得到那一分窥见本心的机会。 当日弘忍,今时道信,都是为了寻求一个这样照见本心的机会,而当日达摩初祖会在临入灭前拈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开示一众弟子,也是慈悲心切,给众多弟子们留下了一个开启最上一层道路的门户所在。甚至在南宗禅法大兴之后,关于这一问题的喝问与种种各自不同的回答,也在在皆是,不断回响在了关于佛性本源的印可传承之中。 玄难、玄悟与法明他们,听到道信有此一问,却都不由得精神一振。他们的境界修养,距离道信与弘忍相去太远,并不能够理解这个中的玄奥道理,只以为是弘忍尚未来得及跟道信说起过当日的那场问答,是以道信才会又问出了这样一个完全相同的问题。 他们那天都是亲身在场目睹过李子秋如何降服弘忍的全过程,身为亲历者,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当时李子秋借着语言气氛,所激扬出来的那种气势,对于发问者而言,将具有着何等强大的感染力,是以十分期待地等着李子秋又一次大发神威,将眼前的道信和尚彻底压服。 这几个和尚都是长年接触寺院中与外界打交道的诸般事务,潜移默化之下,考虑事情已经习惯于从俗世利弊之间加以衡量,虽然也读过不少佛理佛法,但事到临头,想的更多的还是得失利害,对于道信这样让他们极为担心的不稳定因素,他们都极为希望李子秋能够把其一举解决。 在殿中所有人等待与忐忑交织的眼神里面,李子秋却即在他们意料之中,又很出乎于他们的希望之外地抬起了右手,仍然按着原先的姿式,一成不变地伸出了食指,斜斜高举,一指当空,凝住半晌,然后缓缓地收了回去,恢复盘坐的姿式,依旧紧闭双唇,不曾吐露出只字半句。 大殿之内的一众僧人,都看得有些呆住了,尽管他们早就有点儿想到了会是这个结局,但却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尤其是玄难、玄悟与法明他们几个。他们都想不明白,李子秋明明有比这要好得多的方式,明明有比这精彩得多的答案,却又为什么非要这样整个晚上都不发一言,只跟他们打着这样的哑谜。 弘忍低下头去,苦苦思索。 “唉!”道信却是掩不住失望之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就天份极高,少年时便继承禅门衣钵,修为佛理,一直勇猛精进,早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近日来心境再有突破之后,更是益见圆融,只是觉得始终还是离直指本源的最后一步,还差了那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小点距离,还缺少了一个能够让他完成这一步跨跃的最后机缘。 只是无论禅门秘典或经文义理,他经几十年浸淫钻研,早已经达到了以他的智慧能力所能够穷尽的顶峰,他也早知道这个机缘已经不能从经书之中所能寻找得来,他这些年来行脚天下,也曾拜访过无数高僧大德,只是以他如此修为,普天之下能与之比肩的本来就不过寥寥数子,再加上各有门户不同,就算要找一个能堪切磋砥砺者尚极为困难,更遑论要能够给他指明这最后一步的路向所在的。 是以道信原本对于今天这一场论经辩难是寄予了极大的厚望的。不管是他亲眼所见所闻,又或是听由弘忍的转述,都可以让他感觉得到眼前这位转世佛陀,很有可能就是他这么多时日来寻求的机缘所在,只是现在如此结局,却是让他只能一叹了。 这倒也不是道信觉得李子秋的表现有失水准,事实上他也由李子秋这一指当空的动作,联想到了许多说法,平添了不少明悟,但这些虽好,却实在不是他想要的,只能说是他机缘未至,不可强求了。 就在道信摇头叹息,打算向李子秋合什行礼,结束了今天这一场论经辩难之时,却忽然看得眼前的李子秋又有动作。 他缓缓举起了他的右手,在道信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就这么凝固在半空。 而与此同时,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子秋居然轻轻开口,说出了他今天晚上这整场论经辩难大会的第一句话:“道信,这是我给你的第五次机会了!” 困死,求票 第五十九章 天心月圆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使得大殿之中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李子秋的那句话都似乎还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然而却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李子秋话里的意思,包括禅门当代宗祖道信在内。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李子秋的那根手指上面,在这个刹那之间,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之中都转过了千百万般念头,但却实在想不明白这根手指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信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高踞在法台之上的李子秋,脸上流腾出来的,却是从来都未曾有过的极度茫然之色。 场的所有人里面,大概也就只有以他的修为心境,才能够从李子秋的这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里面,隐隐地触摸到了一些他这一辈子终日里辛苦追寻,却始终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不知道多少经文义理、佛法咒偈,在这一刹那之间都在他脑海之中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似乎每一句话都可以跟眼前的情况扯上关系,但细思从来,却又似乎每一句话都是如此地毫不相关,无数似乎可能想得通的思维路向,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就么集中地喷发了出来,但却又在下一个时刻,就都同时被他自己所否定掉…… 信自幼向佛,二十六岁便身为禅门宗祖,佛学精湛,冠绝当世,却从来都未曾有一刻想像自己有一天,会在佛学义理这上,遇上如眼前这般一个如此似乎完全超乎于自己理解能力之外的问题,但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一刻他的心下,居然毫无理由地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希望与期待。 他近乎直觉地可以感觉得到,他所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一个机缘,似乎就在眼前! 信望着李子秋,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已然古井不波的心境却已经全然丢到九霄云外,他简直连自己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心难以遏抑地怦怦乱响。 或许只有在许久之前他还在师尊座下,在期待着他的座师为他讲解他思索已久却难以明白的佛学难题的时候,才曾经有过这么一丝类近的感觉,但若论其程度之浓烈,却绝对远不及当下之万一。 “是时候了!”李子秋看着眼前的道信腾出了这样的一副表情,心底里下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他虽然看上去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手势,但若是论起李子秋心中的看重与紧张,较之当日里他收服弘忍那一场,可以说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m) 禅门公案并不是聊天谈心,那是必须要把人逼到思维的死角的地方,才有可能让人在特定局面,特定形势所形成的特定气氛下面,达成那一瞬间境界的截然转换。 弘忍虽然修为高深,但却还是有迹可寻,起码他还的谈吐举止,不管是否有所察觉,都还是以高僧名士自况,是以李子秋在摸清楚了他的思维脉络之后,可以以言破法,当堂喝破,在经过铺垫与酝酿之后,纯用言语气势,就可以将弘忍逼进了自己思维的死角。 然而道信却不是弘忍,这个老和尚的心境近乎于圆融俱足的境界,他身份崇高,甚至出入天子朝堂,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寻常之事,但以此同时,他却也不避讳市井,乃至于当日里遇到如此狼狈丢脸的事情,他也可以一笑置之。 从心理学上讲,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对外界事物的思维模式,当你面对的事情,在你的思维模式之中能够得出对应的信息,你的思维模式能够给你提供出对这一事件的应对方式,那你自然也就能够按照你的即有习惯去做事,尽管这种反应也可能通过惊惶、愤怒等种种形势表现,但却绝对说不上是足于让你陷入完全茫然无措的思维死结。 心境圆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道信能够达到如此荣辱不惊,随意行止的地步,只能说他心底里头对于佛经义理的理解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而这个体系足以让他在应对到种种境遇的时候,都可以在这个佛经义理的体系之中,寻找到对应的信息与解释,从而可以在这样的种种境遇下面,保持绝对的心境安适。 李子秋今天高举一根手指的动作,从表面上看类近于后世俱胝禅师的一指头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一根手指的简单动作,确实可以衍生出无穷无尽的意义,只是李子秋却是完全明白,这样的程度应付别人或许可以,但当他面对的是道信的时候,这样的一指头禅,却是完全不够的。 以道信在佛学上的造诣,以在心境上的修为,这凭借一个指头唤起的种种佛经义理的联想引申,或许可以让他有所感悟,但却绝对不足以将他逼入思维的死角。 毕竟道信的佛学水准,心境修为,都已经达到了至为精深的地步,哪怕是把俱胝和尚找到眼前,就算他比道信多出了百余年的积累沉绽,但如果仅凭经书义理之上的造诣,也都不一定就能够压得服眼前这个身为禅门一代宗师的四祖道信。 是以李子秋一直都在等待着眼前的这一刻。 他左手衣袖拂出,劲力到处,殿中两盏油灯应手而灭。 柔和的月光,自殿门之外静静地倾泄了下来,温婉地披在了殿中每一个人的肩上。 没有人知道李子秋下一步想干些什么,所有人都只能呆呆地望着李子秋。 “你一直都没有看到么?”李子秋右手仍然保持着一指当空的姿式,对于殿中诸人关切的眼神似乎完全不曾留意一般,只是腾出一脸颠倒迷沸的神情,对眼前的道信轻轻说道:“这是多美的月色。” 信只觉得轰然巨震,李子秋的声音很轻,但听在道信的耳朵里面,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如惊雷挚电,暮鼓晨钟。 这个刹那之间,道信脑海之中那正不断跳出来的经文义理、佛咒经偈,就这么忽然被轰得烟消云散,此刻的道信,心底里头只是一片全然的空白。 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朝着李子秋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向他浇了下来的银色月光。 明天不能赖在新人榜上啦,杯具地求票 第六十章 指月之别 有人曾经体验过,当思维完全停顿时候的感觉么? 我们的体表感官,不断通过视、听、味、触等种种感觉,将对外界事物的感应反馈到脑海之中,而再由大脑根据每个人的思维模式做出判断,让其中的一部份信息成为显意识,提供给你做出相应的反应,而其中一部份则成为潜意识,从此深埋于人心里面幽深的角落之中,可以说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呼吸之间,我们都在不停的思考与反应着。 哪怕是在有意识地放空自我,让思维处于短暂空白的时候,其实我们的思维之轮也仍然还在自我运转,并不曾有任何的停歇,因为至少在那一刻,我们都还会意识到“我”的存在。 佛经上说,这叫念念相续,辗转相生,正是生出种种妄想执着,转动轮回业力的最大根本。 现代心理学的研究认为,人在某些特殊的境遇之下,是有可能超乎于自我与本我之上,直达心灵之中最深处的层面,马斯洛称这种境遇为“高峰体验”,而这种心灵之中最深处的层面,在荣格的心理学理论体系里面,叫做“集体无意识”,但是无论是马斯洛还是荣格,却都没有办法提供一个系统地能够进入这种心灵最深层面的方法。 在这一方面,李子秋认为南宗禅师比现代心理学家走得更远。 在南宗禅法之上,充满的棍棒交集,事实上都只不过是为了竭力营造出一种合适的氛围,让你在那一刻突然遭遇这种思维之轮完全停顿的场面。 就象俱胝禅师一指禅法的公案里面,就重要的地方其实并不在于俱胝禅师那根高高举起的手指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思,而是在于当有一个小和尚也想学着俱胝禅师向发问的人举起一根手指的时候,俱胝禅师忽然一刀就剁下了这个小和尚举着的手指头。 这就是南宗禅师的凌厉狠绝,禅师的慈悲心切,甚至不惜通过这种血腥四溅的方式来加以表现,因为在禅师看来,这种有可能让你思维之轮完全停顿的场面,就是开悟的机会,就是成佛的机缘,有时候你累世累劫,也可能就只碰上这么一次,错过了,也就永远错过了。 但现在李子秋却准准地捉住了这一刻! 道信蓦然一声长啸,声震四野。他袍袖拂动处,人却已经到了殿外。他仰起头,对着那澄明的圆月,突地轰然拜倒,一丝不苟在叩下头去,所行的居然是最显尊重的叩拜大礼。 殿中诸人,都愣愣地望着突然之间如癫似狂的道信,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看李子秋还没有收回去的那根手指。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位转世佛陀的这根手指之上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魔力,为什么能在一指一点之间,就让堂堂的禅门宗祖如此大失仪态,有若疯魔?! “经书若手指,佛心似月圆”,李子秋悠悠地声音,忽然传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他微微一声叹息:“为什么你们总是会花毕生的功夫去关注这根手指,却没有人肯直接抬起头,来看一看时时就在眼前的明月清辉呢?!” 这沿自于六祖慧能那段指月之别的公案之中的道理,才是李子秋今天所要言说的重点所在,只不过尚不待他说出口来,道信心下就已经先明白了过来,这才会有了现在的表现。 经文本来只是指引众生看到真如本性的一种途径,只是后世学人却有许多执迷于经义辩梳,反倒没有想到事实上经书义理只是手段,真如本性才是目的,而真如本性未必就需要立繁琐名相穷尽追索,或许它原本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摆在你面前,就是你自身自我具足的东西,只是你却总是因其平凡,对其视而不见。 正如李子秋今天已经是第五次举起他的手指,指着殿外那一轮明月,但却仍然没有人愿意往这个最平凡的意味上去想上一想,却仍然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这根手指所代表的意味,却忽略了看往它所指着的方向。 道信那根植于佛经义理之上的思维体系,已经具足圆融,几近于无懈可击,且莫说李子秋对于佛经义理原本就所知不多,就算是他佛学修为再过深湛,也绝对无法仅仅依靠佛经义理之上几个特出的概念说法来打动这位禅门宗师。 所以李子秋从来也没有打算跟这位禅门四祖谈什么佛经义理,他所要做的,是从最根本的地方搬去了道信所有思维模式赖以建立的基础本源。 就象现在他正在做的这一切。 弘忍蓦地跳起了身来,其他诸人,也都是竦然而惊,都是猛地回头,直直看向那轮高悬中天的明月。 他们都是出家人,他们都是佛门弟子,无论事实如何,但身入佛门,在潜意识里总是以佛法真义作为自己的最高追求。 佛门里有所知障一说,指众生执着于已知已得的境界,而蒙昧了原来的本性真如,许多高僧大德,终生皓首穷经,欲从那经句之中追寻出佛性真谛之所在,却不料很多时候,最本原的东西,却是恰好超乎于文字言语之外。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经文探究得越多,对佛理理解得越深,那么横拦在通往自性真如路上的障碍却也就越发得大,就如同现在的道信一般,现世一切外事外法,已经很难对他的思维体系产生丝毫的动摇与撼动,是以对他而言,要寻找开悟机缘,要比弘忍也要困难得多。 当然这知见之障,所说的并不仅止于经书佛理,而是指人心里头一切蒙蔽本源的所思所学,在场诸人,无一可免。是以李子秋的话,同样让他们感到心头一颤。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生老病死,辗转百年,又有几个人不曾在追寻当中迷失过自我,又有几个人不曾将手段错当成了目的,又有几个人不曾在心底里头原本最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的时候,却偏偏就是看不明白,以至当面错过。 山风徐来,月静无声,在这暗夜无灯的大殿里面,一群人,静静地对着一轮月。 哪怕市侩如玄难与玄悟,哪怕对佛法不解如慧彦与其弟子,也都不由得心里头同时升起一股玄奥难明的意味。 道信九叩九拜完毕,忽然仰天,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转过头来,泪流满面,嘴角却已然挂起了一丝蔼然的笑意。但没有人再会觉得他的举动有什么疯癫特异。 大殿里的所有人都同时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仿若站在眼前的,已经是一个他们所不认识的全新的道信。 “今日一言,可为吾师”,道信洒然走近殿内,来到法台之上的李子秋面前,却只是用着最普通的出家人见面打招呼的礼节,向他微微合什颔首:“真佛当面,道信有礼!” 按惯例求票求点求收藏 第六十一章 当来末世 殿内诸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们眼见刚刚道信在月光之下,都对着那轮中天圆月行叩拜大礼,但现在入得殿来,虽然口中说得郑重,向李子秋却居然只是合什颔首,这轻重厚薄之间未免有些差异太过明显,让他们都有点想不明白。 玄难与玄悟那原本已经完全放下了的心不由得又有点稍微提了起来,无论是李子秋还是现在的道信,所行所言,都完全超乎于他们的认知之外,实在不是他们所能够衡量揣摩得了的。 李子秋心下微愕之后,却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破颜而笑,状极欢悦地也向道信颔首还了一礼。 其实现在的李子秋,对于道信也是充满了好奇,他是个心理学家,不是禅宗大师,虽然凭借着对心理学的了解,营造出了眼前这样的局面,但是对于道信到底借此机缘,心境成就达到了怎么样的一个地步,他却是难以估量。 任何有过死而复生经历的人,对于生命的意义或多或少都会有着别样的体悟,但到底是怎么样的体悟,却还是要看个体本身。 哪怕是马斯洛心理学著作里收集的关于“高峰体验”的案例,人格升华的情况也是各各不同,程度有着极大的差异。 李子秋借南宗禅法促成的道信眼下的情况,事实上也就是一场思维上的死而复生,必然会使得道信的心境修为,再生变化。当然也只有道信这种将对佛性本源几十年如一日地当成毕生最大追求的人,在这一刻才有可能真正深刻地体验到那种思维死而复生的感觉,从而造成转变,而如后世许多借南宗禅法打机锋的话头禅,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概念,就有若《红楼梦》中宝黛之间的机锋对答,看似禅意盎然,实则不过被当成一种颇含雅趣的游戏罢了。 但李子秋毕竟有着超乎与这个时代的知识与眼界,对于道信的行为反应,他却不会如其他人那般不明所以。 对于已经明瞭了自性的禅门宗师而言,佛性即是本心,也是应对天地宇宙万事万法的根本,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偶像值得崇拜,后世禅师诃祖骂佛,甚至声称要将释迦牟尼一棍子打杀喂狗,其心理根由也就是源此而来。 刚刚道信在月光之下的叩拜,只是发乎本心自然流露,是他想鼓舞礼拜,而现在面对李子秋,他会尊敬,会感激,但却不会顶礼膜拜,哪怕他心里头确实承认了李子秋这个转世佛陀的身份。 后世丹霞天然禅师,有时本心缘起,可以对着路边一颗石头全心膜拜,而若缘转境迁,他却也可以把庄严佛像劈掉当柴烧,这本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这个结果对于李子秋来说非但不是什么坏事,反倒很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之喜。 自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他借着超过这个时代的知识,创造几许神迹,累积了不少人望,但身边可以接触得到的信得过的人,却都自是他的信徒,对其崇敬尊重有之,但却实在没有半分交流谈心的可能,若非如此,他昔时也不会连能够与贾明远开几句玩笑,都如此份外珍惜。只是他现在自身能力尚为不足,为安全起计,也只能是不得不尔。 是以现下能有道信这样一个人物,即能够认可他转世佛陀的身份,又可以抱持着平视的心态与他交流对谈,这对于李子秋而言,着实奇货可居。 他与道信两人相视而笑,不由得都充满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僧还有三问”道信站在李子秋法台之下,仰起脸,却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还请佛尊为我解惑。” 李子秋微微讶异,不过还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说。” “老僧斗胆”,道信合什,说道:“在此请问佛尊名号。” 李子秋微微沉吟,开口缓缓说道:“当来末世,后五百年,吾当护持佛法僧宝,勿令断绝。”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应该有人问起了,只是先前李子秋的手段着实太过高明,无论是慧彦、法明,抑或后来的玄难、玄悟甚至弘忍,一被他所收服,都是极为死心塌地,居然完全都未曾想到追问一下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不过李子秋却是早就想到了早晚会有人提此一问,是以未雨绸缪,早早做了准备,他对于除了禅门公案之外的佛经其实并不熟悉,就这几句偈语,也都是这些时日来翻检西林寺藏书好不容易找出来的。 这几句偈语正是关于弥勒转生的预言,按佛教传说,弥勒是未来佛,将转生娑婆世界,取代释连牟尼成为这一方世界的新任教主,殿中诸人除了慧彦之外,对于佛经都浸淫日深,自然是听得明白。 道信也没有任何吃惊的模样,他顿了一下,这才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未知佛尊可愿行走天下,为众生说法?” “道信不才”,他也不多卖关子,径自说了下去:“若佛尊愿行走天下,广布佛法,道信愿为马前之卒,为佛尊驾前奔走开道,稍尽绵薄之力。” 道信其实早在见识到了西林寺传法的种种神奇的时候,就已经存下了这样的心思,也正因此,他才会想着邀请李子秋举行这样一场论经辩难大会。 毕竟他当时虽然未必就认了李子秋这个转世佛陀,但无论如何,一个对于佛学佛理领悟得如此深奥的高人异士,如若只局限于这昌松一地,实在还是过于浪费,只是行走天下,衍演善法,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佛理通透,还需有口绽莲花之能,临场应变之功,是以道信本想借着这场论经辩难大会观察一下李子秋在这方面的修为造诣,但现在结果自是再不用多说。 殿中一应人等不由得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他们都知道道信这句话里面的份量。以道信一代禅门宗祖、天下间有数的高僧的身份,若是愿意替李子秋驱策奔走,不难想像这将带来何等模样的轰动。 “我自当行走天下,但却是无法可说”,李子秋却是哑然失笑,缓缓摇头:“道信,你着相了。” 今天出现疑似甲流症状,惊竦地求票 第六十二章 口宣秘法 这个疑问弘忍心中已然不知道盘旋了多久,眼下听得道信终于问出了这一句,不由得目注李子秋,紧张地等待着这转世佛尊口中的答案。 玄难与玄悟也都支起了耳朵,以道信如此的身份地位,竟然遇上了如此遭遇,他们实在不能够相信这是机缘巧合,只觉得必是这位转世佛陀无上妙法所起的作用,是以此时也都是全神贯注地等着李子秋开口说话,只盼能够听得这无上妙法奥妙之万一。 只有慧彦与法明他们那些西林寺僧,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他们对于李子秋的信仰已然是根深蒂固,对于眼前这位转世佛陀无所不能的想法,可以说是深入骨髓,就算哪一天李子秋在他们面前变身成了丈六金身的模样,只怕他们也还是会觉得这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人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法台之上的转世佛陀,在乍一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居然极为少见地怔忡了片刻。 “这几句秘决,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所传,在彼岸世界之时,被称为一句能顶一万句”,李子秋望着殿外澄明的月光,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似乎是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情形:“当年,还是我班长教我背熟的。” 导师一词,原本就是由佛门传出,佛经故事之中释迦牟尼历世化身,也都有传法导师指点修行,是以对于李子秋的前半句话,道信他们倒是毫无滞碍地能够理解,虽然对于班长一词他们不甚了了,但都只当成是彼岸世界独有敬称,倒也不加怀疑,只是听李子秋说得郑重,不由得自道信以下,人人双手合什,凝神静心,等着听会让他们眼前这位佛陀都表现出如此敬重的导师的教诲。 “这秘决就是”,李子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色肃然地说了下去:“相信民众,依靠民众,发动民众。战争之伟力,其浓厚的根源,就存在于最广大的民众之中。” 尽管在当时跟弘忍提起这句秘决的时候,李子秋心里确实多少还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但现在他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底下却已经是完全的一片肃然。 这些天来他也曾经仔细想过这道信来自昌松之后所碰上的种种遭遇,先前还曾觉得这个和尚实在有些倒霉,然则细思从来,这偶然之中,却是存在着必然之理。 因为李子秋所图者大,在这昌松之地,西林寺从来也不以聚敛财富而为第一要务,在成功地收服了几位大施主之后,更是教导慧彦等人对于那些平民百姓的施舍在需要同样抱持一份感激敬意之余,还尽是以种种形式在最大的程度把那些财物送还给那些他们,而西林寺的种种活动,也从来未曾把这些平民百姓拒之门外,事实上李子秋在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另外的想法,只是他来自于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而且以他现代的观点来看,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的生活水平委实是低到了令人目不忍视的地步,于是给了他们一份平等,一份体谅罢了。但就连李子秋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昌松的民众们由此而焕发出来的,却就是对西林寺全心全意的热情与感激。 就凭道信的暗访是针对西林寺而来,而他所暗访的对象却又是这些昌松县的父老乡亲,道信就绝计讨不了好去。只要他不曾改变对西林寺的敌意与戒备,就算他不会遇上那群假药贩子,也必然难免要遇上其他同样能让他狼狈不堪的事情。就算他武功盖世,就算他智慧超卓,都必然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因为那个时候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止是一群人,而是生于斯土、长于斯地的一方百姓。而在这片土地之上,再没有什么人能够比他们更具有可以决定一切、改变一切的力量。 古往今来,广大民众在上层人士眼中时常被目为蝼蚁一般缈小的存在,然则事实上只要点捡历史,却不难发现正是这些看似缈小的蚁民百姓,托起了华夏文明数千年传承的脊梁。 对于昌松父老对西林寺的这种情怀,有时李子秋甚至觉得是十分受之有愧的,毕竟他觉得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为这些父老们做些什么,就连那一次的度亡法会,虽然他也曾存有了超渡军魂,缓解那些有亲人战死的民众哀伤的意思,但更多的终归是为了打出西林寺在这昌松之地的声名,然而就只是这样一点点微小的付出,这些昌松父老们回报给西林寺的,却就是全无保留的纯然支持。 殿中诸人默然不语,在这个士族与寒门之间相去有若天壤的年代,李子秋这样的说法,确实太过超前,除了经历过那两场法会的西林寺诸僧之外,也就只有那日真切感受过昌松父老对西林寺那种狂热信奉的道信,算是略略有悟于心。 “善哉,善哉!”道信微微感叹,却是忽然转头,向慧彦说道:“慧彦,明日起你且暂把西林寺的事情放一放,修习禅门武学,首要调心,你且先闭关三日,好好把心境沉静下来!” 这盼望了不知道多久的事情,就这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慧彦一时间都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弄得晕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大喜过望地蹦了起来:“是,师尊!” 李子秋心头一动,望向道信。 虽说道信把武功传给了慧彦,他早晚也能够从慧彦身上学到,然而李子秋却很明白这二者之间区别不咨霄壤,毕竟如道信这样的武学大宗师,在武学之上的修为境界,与慧彦相着不可道里计,若是能够亲炙教诲,那所能得到的进益,自必不可估量。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所限,却是实在找不到可以出言相求的借口,只能在心里暗暗盘算。 “佛尊”,却就在这时,道信已然向他看了过来:“这纷扰红尘,世路多艰,佛尊欲行走天下,不可无一护身之技。” “老僧有这里有一昔时达摩初祖手创游戏之术”,道信看着李子秋,微笑着说道:“若是佛尊不弃,老僧愿与佛尊切磋一二。” “竟能于斯时斯地遇此机缘,那我便腆颜生受了”,李子秋强忍着不让自己冒出星星眼,尽量维持着神色不动地向道信深深一谢,却仍难掩好奇地问了一句:“不知此武学有何名号?” “世间万象,芸芸众生,多有病、瘦、萎、懈之辈,我佛门普渡大众,不以病弱见弃,是以达摩初祖传出此经,能使筋挛者易之以舒,筋弱者易之以强,筋弛者易之以和,筋缩者易之以长,筋靡者易之以壮,由此可得身之利,建筑圣之基”,道信合什,向李子秋说道:“故名此法为--《易筋经》!” 最高指示:看书要投票。可争向各位书友致以无产阶级革命敬礼。 第六十三章 此地为别 天尤未亮,一弯淡月,尤自斜斜地悬在天际。 西林寺自李子秋以下的全体僧众,却都已经站在了门口,在还带着几分冷咧的晨风之中,与即将离去的道信与弘忍依依惜别。 这两个多月来,道信与弘忍在这西林寺中,除了传授李子秋与慧彦武学之外,就是终日与李子秋一起谈玄论道,打打机锋,李子秋虽说与佛经义理其实并不甚了了,然而禅门公案倒着实知晓不少,再加上宗教所针对的,事实上也就是人心深处最为幽深晦暗的角落,与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指向颇有可相借鉴之处,是以跟道信与弘忍之间,也时常可以相互发明,每每有让连道信都叹为观止的创见,若不是朝廷上不知因何事故,忽然发文急召道信进京往见,只怕道信与弘忍还会在这里盘桓一段时间。 至于玄难与玄悟两人,在这段时间内在西林寺中交接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大是其乐融融,都向少林本院去信,以西林寺教务蒸蒸日上,他们要暂留一段帮忙打理为由,算是暂时赖在了这里。他们在少林本院之中,虽然也是终日迎来送往,但都只能是卑躬屈膝,一脸谄媚,如何能有如在西林寺这般,与这许多世家显贵的平等往来,相互唱和吹捧,甚至于这些大人物还往往因为西林寺这个身份而在言谈对于他们颇为敬重,实在让这两个平日看尽白眼的和尚起了几分乐不思蜀的心思。而现下的西林寺里头,慧彦出身草莽,不善与这些上层人士交往,法明在少林本院之中地位较低,却也没有多少与大施主们打交道的经验,算起来倒也确实缺少了玄难与玄悟这样的人才,尤其他们两个现在对李子秋可以说是崇拜得一塌糊涂,也可以说是用得放心的人物,是以李子秋也就听任他们留了下来。 道信与弘忍与诸僧一一揖别,少不了相互叮嘱几句,却是到最后才来到李子秋的面前。 李子秋看着他们,忽然问了一句:“眼前四面环山,两位僧人却要往何处去?” 弘忍愕了一愕,立即应道:“山高不碍白云飞。”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道信却是微微一笑:“老僧何曾有什么来去?!” 三人数目相视,都是哈哈大笑,充满了知己相得的味道。 这些时日来,他们相互之间参禅问法,道信与弘忍却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直指人心的说法方式,如今已然都是应接无碍。 “记得佛尊曾言,来日自当行脚天下”,弘忍向李子秋行礼,问了一句:“不知佛尊到时欲先往何处去?” 他这倒不是在参禅问法,只是他现在心下对于李子秋的崇敬推崇之意,实不下去对其师尊道信,是以也颇想探问李子秋是否心下已有计划,他也好早早做些安排。 “我欲先去地狱”,李子秋看着弘忍,却是大笑道:“我若不去地狱,又有谁来救你!” 他当然明白弘忍的意思,禅门寺院,遍布天下,若有其安排接应,自是一路顺畅,只是如此一来,跟当日答应道信行走天下为众生说法原本一般无二,却是大违李子秋的本意,是以自然不愿回答。 弘忍听得竦然而惊,连忙向李子秋合什顶礼。 “那老僧先行一步,就在地狱等候着佛尊”,道信却是哑然失笑,一挥袍袖:“去休!去休!” 他携着弘忍,洒然而去,大袖飘飘,片刻间便已然消失了踪影。 李子秋却还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离去。他只是个心理学研究者,凭借着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知识与积累,单论谈吐言行,连道信与弘忍这等人物都可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但若真要穷究心性修为,他却终归不是及不上真正的禅宗大师,能够做到如此洒脱随性。 道信与弘忍两个人,或许是他自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惟一可以在他们面前不考虑身份上的安全问题,又可以倾心交流的人物了,这两个多月来,他与道信跟弘忍之间终日谈谈说说,彼此都颇有几分相交莫逆之感。 尤其是道信之于他,诚可谓是良师益友,这两个多月来,道信非但把易筋经上的神功倾囊相授,也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述许多这个时代武学之上的经验与道理,道信在武学之上的修为,早已踏入天下顶尖好手之列,与慧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些时日来他的倾心提点,对李子秋来说,收获之大,简直是无可估量。 远远的道信,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忽然驻足回首,向西林寺的方向看了一眼。 “弘忍”,他转过头来,忽然向弘忍说道:“看你几次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弟子是有一事不解”,弘忍看着道信,问道:“师尊怎么会想起传授佛尊易筋经神功的?” “易筋经又有什么不好么?”道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如此足以偷天换日,易筋锻骨的神功,正适合佛尊如此神人,再说他不是也成功修成第一层了么?” “易筋经当然是好”,弘忍苦笑着说道:“不过师尊,我们手上的易筋经只有上卷,若是只修习成这半本残卷,其中艰难困苦不说,而且只怕功效威力,还要远比不上师尊的一行三昧心法吧?” 若是远处的李子秋能听到弘忍现在的说法,只怕会收起那对道信的满心感激开始跳脚。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他,一听到易筋经这如雷贯耳之名,就已经倾心不已,却从来也没料到这易筋经非但对修练者的天资条件限制极严,而且道信手上居然还只有半本残卷。 “万法因缘生,佛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修成易筋经第一层心法,这本就证明了他与这门神功大有缘法”,道信摇了摇头,说道:“再说了,我们不是知道谁的手上有这易筋神功的下半卷心法的么?” “师尊是说”,弘忍被道信这一言点醒,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满脸惊异之色地望向道信:“总持太师叔祖?!” “自那日被佛尊喝破心头执迷之日后,这些时日来,我心头已然隐隐可以照见许多昔时之谬”,道信遥望天际月光,长长一叹:“总持师叔祖为求正法,坐闭死关六十余载,可是古往今来人间世哪有闭关闭出来的佛陀?” “只是总持师叔祖修为远在我之上,我虽心头明白,却是没有办法唤得醒她”,道信一笑,遥遥望向西林寺的方向:“或许……” “阿弥陀佛,这门神功入手虽难,但如能习成,成就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高人之下,这是总持太师叔祖的缘法,也是佛尊的缘法”,弘忍合什,低喧佛号,看着道信感佩地说道:“只是没想到师尊如此老谋深算,却是连佛尊也给算计了。” “呃,也不能这么说嘛”,道信眉角飞扬,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打救世人本是佛尊的本份,刚刚我不是跟他说好了,要在地狱里等着他的么?” “哈哈哈哈!”师徒两人放声大笑,身形渐去渐远。 “奇怪”,远处刚刚走进西林寺大门的李子秋忽然无缘无故打了个冷战:“这是谁在念叨我?” “玄难,你在少林本院不是还有几个弟子的么?”他想着,向身后的玄难吩咐了一句:“记得明日就给他们去信,问下少林本院是什么反应。” 谨祝书友们平安夜快乐! 第六十四章 人心翻覆 少林本院的议事堂里面,几个长老相互对坐,却是一片寂然。 少林本院的当代方丈道慈大师端坐正中的蒲团之上,双目半开半闭,却是似乎已经入定去了一般。 “咳”,监院的玄苦和尚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玄难与玄悟两位师弟的联名来信,几位都已经看过了,究竟应该如何回复,也应该拿出个章程来了。” “玄难与玄悟的信里一味盛赞那僻处凉州的西林寺,却是对其他几处僧院情形轻描淡写,未免……”一个眉毛半黑半白的老和尚,似在想着措辞,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道:“未免太过避重就轻了!” “玄贞师兄说得有理!” “此举事关重大,确实应当慎重。” 有这位玄贞和尚开口,其他几位长老也都活跃了起来,纷纷开口附合,看起来对于玄难与玄悟信中的提议,竟然都是以持反对意见的居多。 玄苦和尚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早在收到玄难与玄悟的这一封信的时候,他就早料到总有一天会面对如此结局。 这一次拣选少林分院,遣往各地的弟子都是寺中年轻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有好几个都是眼前这几位长老的直系弟子,在玄难与玄悟分赴各地之前,这些人也都曾或明或暗面授机宜,对玄难与玄悟做出了种种暗示,却是没想到这事情的结果如此峰回路转,玄难与玄悟他们的信中所大力举荐的,居然恰好是那僻处于凉州之地的西林寺。 慧彦因着是道信的弟子,从辈份上讲与玄字辈诸僧平起平坐,在少林本院之中却又不好安排他的执事,是以当日才会连他也一起分发了出去,以他平日里的言谈表现,原本也根本没有人会想到他有可能在凉州之地做下什么事业,而法明的座师早早坐化,在寺中也是无依无靠,这才会明知慧彦此去希望渺茫,却也还是咬着牙争取陪同随行,这一对组合,可以说是在少林本院的上层僧侣之中无一可依托之人,而玄难与玄悟力荐将御赐少林分院的尊荣归于这西林寺的头上,更是横拦了其余长老的亲传弟子们力求上进的道路,会有这么多人反对,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再者说,玄难与玄悟这信中对这西林寺的赞益,未免粉饰太过”,又有一位长老正好持着玄难他们的那封书信,大声地念了起来:“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一州僧正,欢喜赞叹,尊其若尊师长;本县县令,鼓舞礼拜,敬之如敬佛陀’,诸位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大家都说说,这又怎么可能?!” 玄难与玄悟他们这封信,是在甫入凉州地界之时,在目睹了西林寺鼓捣出来的迎接他们的盛大场面,经历了李子秋精心准备的种种糖衣炮弹之后,带着那种还尤如置身于梦幻之中般的心境一挥而就的,是以信里难免对西林寺推崇备至,而忽略了他们此次巡行的其他寺院的情形介绍。再加上西林寺的情况委实也是十分特殊,玄难与玄悟或许只是稍加修饰与夸大,但看在这些见多识广的老和尚们的眼中,却已经觉得是极为荒诞不经了。 玄苦用眼角余光瞄了道慈老方丈一眼,却只见这老和尚仍旧一副要死不活的姿式,似乎是对身周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般,在眼前这样的场面下,好象也只有他能出来说话。 玄苦暗里又叹了口气,这才开口说道:“若只是玄难与玄悟两个人的意思,倒也罢了,但诸位师弟莫要忘了,此次同行的还有道信师伯。” 房中的场面又是一静。这些年来道信所倡之禅宗法门,大合宫中二圣的口味,时常被特旨召入禁中问答,圣眷之隆,一时无两。少林虽说也是庄严古刹,但认真算起来,这几年来能混得风生水起,也确实是因为占着禅宗祖庭的名头,沾了道信的不少风光,而这一次的特旨诏许兴建御赐少林分院之举,更是完全是看在道信的面子上,才有可能获得的殊荣,是以玄难与玄悟倒还好说,若此事是道信首肯,那基本就已成定案,再无可更改了。 “信里也没有道信师伯具名”,那位玄贞和尚伸手拿过了信,眉头微挑,向玄苦说道:“单凭这封信,也实在不能说道信师伯也认可了这西林寺吧?” “玄贞师弟”,玄苦微微皱眉,看了玄贞一眼:“玄难与玄悟能有多大的胆子,道信师伯若不同意,他们岂敢以如此口吻,飞信而回?” “那也未必”,玄贞一笑,说道:“师兄岂不曾闻,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如此损人清白之事,师弟还请慎言”,玄苦看着玄贞,微微作色:“切莫一念执迷,徒造口业!” “师兄教训得是”,玄贞也不以为忤,却仍是说道:“只是玄贞还是以为道信师伯之意未明,此事还是暂且先放上一放,等玄难与玄悟回来,问明情况,又或去信道信师伯,得知回复,再做定夺为好。” 玄苦知道这个玄贞的弟子法清,在并州干得有声有色,原本也是这一次少林分院最为热门的人选之一,玄贞与法清情若父子,此事上面横生枝节,多所阻挠本是题中应有之意,道信行脚天下,居无定所,天知道哪里才能找得着他,而玄难与玄悟两人还留在西林寺帮忙打理一应事务,就算急召他们回来,要等多番盘问,弄清真相,也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日,这玄贞分明就是要使出一招拖字决,将这件事情先延宕下来。只是玄贞身为达摩堂首座,在寺中势力庞大,玄苦虽然身为监寺,却也颇有点奈何不得,是以一时之间,场面又冷清了下来。 “啊”,这个时候那位老方丈,好象好不容易睡醒了似的,张开眼睛,茫然地问了一句:“你们现在说到哪了?我好象听见有人要给道信写信?” 玄苦正想凑上前去,向这位方丈说明一切,那老方丈却在袖子里掏掏摸摸地抠出了一封信来,丢给玄苦,嘴里还嘟囔着:“你们不说我还忘了,道信有封信昨天刚送到我这来了,老和尚还懒得看,你们替我念念,念念吧。” 玄苦的信还没念到一半,玄贞的脸色就有点变了。道信的信里面非但也觉得那个少林分院的头衔非西林寺莫属,而且对这西林寺赞颂溢美之辞,较之玄难与玄悟更加夸张,玄贞原来确实是存着以拖待变的心思,以为道信行踪飘忽不定,难有音信,而待得玄难与玄悟两个人回寺之后,他还大有可以上下其手的余地,但眼前这么一来,他的打算也就只能全然落空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老方丈一双似乎还有些睡意惺松的眼睛扫过玄贞的脸,似有意似无意地念叨了一句:“反正从我们这里具表呈奏,到朝廷审核批文,再下发地方,旌表题字,怎么也都得再闹上个三四年吧,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讨论,现在就在这里吵嚷不休的有什么意思。” “不过按道信师兄的意思,我们本院能做的事情还是要先做起来的”,老方丈似乎信手指了两指,点着玄苦与玄贞:“就你们吧,玄苦、玄贞,你们两个先挑选出一组护寺武僧给西林寺调派过去,好歹是我少林分支,你们也得帮忙把家当给看牢了,不要家业一大,不小心被人骗走了什么,那可就亏大了。” 房间里几个原本还想说话的长老都愣了一下,玄贞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们都觉得这老和尚说话似有言外之意,但却又实在很有些含含糊糊,有时候他们是真拿不准终日里好象只知睡觉的老和尚,究竟是有多少斤两。 “散了吧,都散了吧”,在那些长老们还在思索的时候,老方丈却已经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人已经向殿外走了出去,嘴里还在说着:“这么好的阳光,正好美美的睡个好觉啊。” “还有三四年时间……护寺武僧……西林寺……”玄贞却是微微攥紧了拳头:“哼!” 这几天老娘要做个小手术,可争两头跑,更新时间可能不是那么规律,不过应该还是能尽量保持一日双更,向各位书友先言语一声, 第六十五章 星夜奇逢 四年多的时间,也不过就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夜静如水,山林寂寂。 在这深夜时分的大山深处,却有一条身影如烟似雾一般悄然盘旋在这山林之间,动作转折之间,宛若没有实质一般,偶尔静寂端凝处,却又似乎完全溶入了这整片黑暗之中,再寻不出半丝端倪,出没几如山精鬼魅之属。 李子秋自大树顶端悄然落地,仰头望着那在夜风中萧然下落、碎成片片树叶,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是一个远离西林寺、远离昌松县的山头,认真算起来,大概已经是祁连山的一角,自李子秋身形长成之后,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来到这个似乎能把他白天熟悉的世界隔绝在外的地方,刻苦修习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接触到的种种神奇的古武术。 现下他严格算起来,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也不过是六年多一点的光景,然则不知道是因为他这诡异的两世为人的经历,导致他产生了什么基因变异,又或者是他所修习的这个易筋经神功的功效,眼下他的身形样貌,都是大异常人,几乎就有如俗世十三、四岁少年那般模样。 西林寺诸僧早已习惯了这位佛尊转世的神奇,对于这般异况,却是都不以为异,反倒是人人觉得理所当然。 李子秋背靠着大树,用最舒服的姿式坐了下去。 这几年来,他得传自慧彦的飞絮劲,倒是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身轻功身法,比之慧彦也不遑多让,甚至在变化奇诡上面,极有青出于蓝之势,倒是学自道信的易筋经,虽然也算得上是进展顺畅,而且在易筋锻骨方面,功效也实可用神奇来形容,李子秋的身形能有这样超常的发育,想来少不了易筋经的一份功劳,但若是要应用到实战上面,效果却实在是让李子秋有些哭笑不得。 在李子秋看来,这古武学中传奇的内气,就尤如身体之中平白多出来的一股带着神奇力量的溪流一般,而周身经络,就是这溪流流转贯注的途径与容器,这易筋经的功效虽然神奇,但却都是针对经络本身起作用,然则却不能生发壮大体内的真气,以至于李子秋现在体内真气,大都还都是靠修习飞絮劲而来,就尤如有人在不断拓宽河道,增大容器,但源头处的水流,却始终只有那么绢滴一线一般,着实是让人郁闷的事情。 不过李子秋却还是从来也未曾放松过对这两门武学的修习,在他看来,无论何等神功绝技,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件威力大些的武器,而在受过现代军事格斗技巧严酷训练的李子秋眼中,决定战斗胜负或者说生死的关键,永远不仅仅是在武器上面。这些时日来,他一直在试图将自己学自现代社会的军事格斗技巧溶入到这古武术当中,也确实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更何况,易筋经这门在后世名头如此之大的功法,确实也有独到之处,至少在现在李子秋觉得自己的抗击打能力大幅加强,仅凭这一项,他现在在与得传道信拿手绝学的慧彦相互较技之时,也都一般还是能占尽上风。 这里的夜很安静。 李子秋抬起头,望向那无尽的苍穹。 今天的夜色并不凄凉,因为天上的星光很灿烂,草丛中不时传来秋虫的低鸣,却衬得天地间分外静寂。 李子秋嘴里几近无意识地轻轻哼唱着,却是现代社会里的一首流行老歌。 在如此静夜下,如此星空下,一个人悄然独对的时侯,心情往往会变得很平静,往往能将许多苦痛与烦恼暂时忘却。 然而李子秋之所以会喜欢上这里,却不是因为想忘记什么,而是这样的环境,能让他想起许多可以说是发生在上一辈子的事情。曾经有多少次,他就是在这样寂静的星空下面,等待着有某位不一定认识的人突然冒出来,向他布置下一阶段的新任务究竟是什么。有时候李子秋甚至怀疑,他之所以会差不多每天夜里来到这个地方,其实本意并不是想修习武术,只不过是希望在某一天能再有一个人在他的眼前冒出来,为他指明以后的路应该要怎么去走。 在上一世他那特殊的身份下面,他一生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局外人,永远都是孤独的,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很累,但却永远都不敢想何处,因为人生就象一条鞭子一样,永远在后面鞭打着他,要他向前面走,要他去找寻,却又从不肯告诉他要去寻找什么。但至少那个时候,他心里还有个崇高的理想,他身后还有个要守护的国家。 而现在呢? 李子秋独对星空,茫然入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点异样的响动,蓦然让李子秋回过了神来。几乎就是下意识地,他原地闪身,也不见如何作势,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山林暗夜之中。 没过多久,一行人的身形就自山的那边疾奔了过来,居然是十余名武士,翼护着居中的一位中年美妇人,而这个妇人手中,还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女童。 这样一群装束的人,在如此夜深人寂的时候,出现在这山林深处,实在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而这些人看上去虽然只是放步徐行,实则速度可谓快逾奔马,显然是手底下都有极为惊人的功夫,居然连居中的那位美妇人也不例外,只是现下他们疾奔而走,处在断后位置的两个还不时频频回头,向后看去,就恍若是在逃避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着实是奇怪无比。 一行人来到李子秋刚刚停留的地方,那领头的武士却是忽然挥了挥手,一干人齐齐停下了身子。 “夫人”,那领头的武士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沉声说道:“此处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夫人请带小姐先走,我等在此阻他一阻。” 隐身在暗处的李子秋看在眼里,暗暗沉吟,他拣选的地方自然也曾考虑过野战设伏的因素,眼下这个带头的武士能一眼看出来,显然也是个经历过真正实战拼杀的战士,却不知是什么来历?他们的敌人又是什么人物,能把这些人迫到如此田地? “敌人力强,若要硬拼,加我一个都殊少胜算,何况你们?”那妇人淡淡开口,语调温婉,言谈间却是充满刚烈之气:“生同生,死同死,长孙一族岂有弃手足而独自逃生之人?!” 那武士径自向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各自准备,这才开口,却只有一句:“个人事小,家国事大。” 那妇人微微皱眉,还未及开口,一声长叹忽然不知自何处传来,竟似就这么骤然之间悠然响起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跑来更新一下,时间太赶,就不处理书评区了,容后再说,给没来得及加精的书友道个歉。 第六十六章 林中杀意 那些武士在同一刹那间,几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攻击的姿式,这才抬眼望去,却见得星光淡淡,一条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看那位置,却是正好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只看模样长相,分明是个中年岁数的胡人,满面虬须,意甚粗豪,但奇怪的是身上却是一身汉人士子的衣冠袍服,他向长孙夫人等人望了过来,却是缓缓地向长孙夫人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弟尚未一尽地主之谊,嫂子何以却星夜上路,不告而别,却令小弟好生失望。” 隐身在暗处的李子秋,也是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怪异的胡人,刚刚那一声叹,却着实是连他也被吓了一跳,如此完全瞒得过他的耳目,不经意间出现的人物,确实绝非等闲之辈。 “小妇人离家日久,思乡情切,不愿久居域外之所,是以动身归国,未料居然劳动伏连筹王子亲身前来相送,实在幸何如之。”那位夫人倒还是一脸淡淡,向他还了一礼,口中语气也是彬彬有礼,若非斯时斯景太过奇异,只怕还真让人觉得不过两位挚交在揖让告别。 “小弟还未来得及带嫂子好好看一看我吐谷浑的风情,小侄女不也还说想看看猎鹰搏食的场面,都还未能成形,嫂子又何以轻言离去”,那个伏连筹看向长孙夫人怀中的女童,那女童却只是忽闪着眼睛看着他,伏连筹莞尔一笑,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此来,是接嫂子一行回去再稍作盘桓,至迟不过三月之后,自当礼送嫂子归国上路。” “三月之后?”长孙夫人冷然一笑,语气徒然凌厉了起来:“三月之后,只怕吐谷浑与突厥联军的马蹄,都已经踏遍我大隋边疆一众州郡了吧。整理提供” “当今天子,一向优抚边境各族,对吐谷浑尤其另眼相待,不但历年有所颁赐封赏,甚至近年来还多有和亲之议,反倒突厥人一直仗势凌迫,何曾对吐谷浑人的苦痛有过半点悯恤之念,我实在想不明白,吐谷浑为何会愿意为虎作伥,去充当那突厥人的马前之卒?!”,那长孙夫人望着伏连筹,接着说了下去:“伏连筹王子,你向称仰慕中华风物,熟读诗书礼教,却不知这诗书礼教之中,可有哪一句是教你要拿起刀闯进朋友的家里去当个寡廉鲜耻的强盗么?!” 李子秋不由得微微皱眉,话听至此,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位长孙夫人一行人如此深夜奔逃,竟然是得知了吐谷浑与突厥人意欲联军进攻的消息,是以才会急奔回来向边关报讯告急。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些年,又身处在这凉州边境之地,李子秋对于边疆的形势也是略略有所了解,吐谷浑横拦在突厥与凉州边境之间,若其倒向大隋,那就是中原王朝天然的屏藩,而若其为突厥所驱策,那就成了草原部族跃马中原的前锋部队,大隋朝堂之上也并非没有晓事之人,自然看到了这一点,这些年来对于吐谷浑着力拉拢,却不料这吐谷浑居然会突然之间倒向突厥,意欲跃马叩边。 因着这几年来对吐谷浑优抚之策卓见成效,现下朝堂之上对于边关形势的判断也是极为乐观,毕竟突厥人若是绕不过吐谷浑这一关,绝无法骤然兴兵进犯中原,就是凉州之地的守将,也都难免有了些大意的情绪,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吐谷浑突然倒戈,那结果则必然是灾难性的。 “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自然有马背上民族处事的法则与规条”,伏连筹被长孙夫人这番话说着,也是一阵长长地沉默,良久才微叹道:“伏连筹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 “记得你昔时与我家郎君结交之时,曾感慨何不生于汉地汉土”,长孙夫人看那伏连筹似乎有所意动,继续劝说道:“眼下华夏天子视各族为一家,着意边贸,教化农耕,只要吐谷浑永为大隋藩属,这边境之地,早晚有一日也会如中原一般繁华富庶,这岂不正是王子旦夕所愿?!眼下大错未成,只要一念回头,弃暗投明,便可挽回,王子是目光长远,又岂可为部族之中蝇营狗苟之辈所限?!” “弃暗投明?”伏连筹轻轻一叹,缓缓摇头:“两大之间难为小,吐谷浑夹在突厥与大隋两个庞然大物之间,抬头向来不见天日,何曾有什么明与暗的分别,我吐谷浑一族不过挣扎求存,又何曾有过选择的权力?” “嫂子不必多言,伏某此来,已在家父与师尊面前有约在先,必要带得嫂子一行人回转吐谷浑”,伏连筹向长孙夫人微一拱手:“小弟军令在身,还请嫂子不要让伏某为难。”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了”,长孙夫人也是微微一叹,略略打量四周:“吐谷浑的王帐十六卫呢?” “我让他们都回去了”,伏连筹淡淡说道:“眼下此地,只有伏某一人。” 那些武士一听之下,都是心头微喜。他们这些日子来连日奔逃,被这吐谷浑的十六卫沿途连番追袭,双方狠狠地交过几次手,折扣了许多人手才逃到此处,对于这十六卫的厉害心下大有余悸,现下听得眼前只有这个吐谷浑王子一人,却是不由得心里希望大增。 “久闻连筹王子是慕拾寅大宗座下衣钵弟子,有吐谷浑第一勇士之称”,长孙夫人却是面色凝重,望向伏连筹:“而今看王子如此把握,想来是武学修为再有突破,已然晋阶先天之境了吧。” 她这番话,却是说给那些武士们听的,提醒他们绝不可能眼前的敌人有半分小视。当日大隋初兴,他们夫妇行走塞外,与一众部族关系融洽,这个伏连筹倒是也曾有所交往,但也从来未曾见过这位连筹王子展露武功。只是单凭他座师是域外三尊之一的慕拾寅大宗,又能被目为衣钵弟子,就可以知道他的可怕,甚至有人传说他的武学修为已经突破先天境界,不过以他的年纪,却似是不太可能,是以长孙夫人才出言试探。 “小弟侥幸”,伏连筹却是微微一笑:“于日前略略窥得先天境界的门槛。” “原来如此”,长孙夫人的一颗心一直往下沉,她微微沉吟,似乎做了个什么决定一般,向伏连筹苦笑着说道:“我等自知不敌,伏连筹王子,那么……” 她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伏连筹听得她前面的话,心头微动,微微侧耳,也就在伏连筹略略分神的这一刹那,也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手势招呼,长孙夫人身侧的十余名卫士忽然就这么腾身,抽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交织成一片刀意寒芒,就这么向伏连筹兜头罩了过去。 通宵完后直接码字,无力地更新加求票 第六十七章 先天之秘 这些武士跟随长孙夫妇日久,早已心意相通,根本无需任何示意,也可以明白长孙夫人的心事。www.26dd.cn长孙一族只有战死的战士,从无投降的懦夫。是以就在长孙夫人与伏连筹说话的功夫之间,他们也都占据了相应的位置,做好了必要的准备,就在伏连筹因着长孙夫人的话微微分神的那一刹那,就这么骤然发动。 他们长年累月共同战斗,联手对敌的经验极为丰富,虽然说不上什么阵势,但就这么一齐出手,两拔刀光,自远及近,就这么翻卷过来,竟然几乎是全无破绽。 就连隐身在暗处的李子秋也不由得看得心动神摇,在经过道信指点之后,现下他的眼光已经今非昔比,但对于这种古武术时代的联手作战的方式,毕竟还只是第一次得见,这十余名武士若是单论身手武学,都自远不上慧彦,但这联手进击,居然能发挥出相乘的效果,李子秋暗恃若是将自己换在伏连筹的位置,或许可以靠着两败俱伤的方法重伤甚至杀掉其中三个,但却绝难以躲得过第二波的攻击。 漫天的刀光,夹着凌厉无匹的杀气,就这么向伏连筹直卷了过去,这十余名武士都是久历沙场之人,在眼前的形势之下,更是在出击之前就已经存下了不惜决死的心思,因此这出刀之际,只攻不守,一往无前,充满了有去无回的惨烈气势。 也就在那刹那间的功夫,刀光杀气,已经来到了伏连筹的眼前。 伏连筹却是似乎直到此刻才回过了神来,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抬头,向上望去,一时间这片天地之间,似乎已经连满天的星光都已经消隐不见,只剩下了那当空向他交头罩下来的那片刀气寒芒。 李子秋看得屏息凝气,若是易地而处,如果直到如此时候还未有动作,他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逃得过这充满绝杀气息的一击。 满天刀光,骤然收拢于一点,凌厉的杀意,就在那个转瞬之间爆发了出来。 原本这山林间一直未曾停息的秋虫低鸣之声,都在这一刻被这漫天漫地的杀意震慑得完全寂静了几个刹那。 几乎就连隐身在暗处的李子秋,也要觉得伏连筹现下只怕是再难以逃得过这一击。 伏连筹却只是轻轻抬起了手。 他仰头面对着那满天的刀光,却只是轻轻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他五指逐一合拢,又张开,在这已经几乎临近他头颅之上的刀芒面前,神情却是淡然而专注,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恍若在虚空中有一张看不见的琴弦,而他正在那上面弹奏一曲动人的乐章。 他动作之间,说不上有多缓慢,但那不徐不缓的姿式,与那十余名武士快逾闪电的攻势相形之下,却仍是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一动一静,场面一时奇诡无比。 伏连筹的动静之间,似乎并不曾带着丝毫烟火气,甚至都已经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威力,但那正联手下击的武士,却是忽然都同时如中雷殛一般,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身形也不自觉地歪歪斜斜四处散落,这充满绝杀之意的联手一击,居然就这么七零八落,不成模样。 而就在这一转瞬之间,伏连筹却突然之间动了。 他腾身,出掌,身形折转,动若闪电。几乎就在一个交错之间,除了领头的那名武士被他一掌印在肩头,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几步,还能勉强站立,却也已然再动弹不得之外,其他武士已然都受伤倒地,再也站不起身来。 淡淡星光下,伏连筹悄然负手,长身而立,望着长孙夫人,脸上似乎还挂着自那丝方才以来一直未曾动摇过的笑意。 就在这些武士联手进击的几乎同一刹那,那位长孙夫人也已经将手中的女童放在了身边,伸手如风,拈弓掉箭,弦拉满月,正正在直对着那刀气寒芒笼罩之中的伏连筹,只是直到此时此刻,她却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射出这一箭。 “赤阳”,长孙夫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弓箭,长长一叹:“慕拾寅大宗威震当世的看家绝学,果然是不同凡响。” 李子秋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这是个存在着古武术的世界,甚至也已经亲身体验学习过了古武学,但却也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自己眼前出现这么神奇的一幕。 毕竟真气的存在虽然超乎了他自现代社会得来的科学认知之外,但也只不过是人体力量的一种开发与应用,只不过是等于多掌握了一种威力特异的武器罢了,古武学的攻击方式,怎么说也还是李子秋所能理解的物理攻击。但现在伏连筹的这一手,却实在是超乎于他的知识体系之外。 他先前也曾听说过无数次关于先天境界的高手,与未达先天境界的层次有着完全不同的区别这样的说法,甚至跟早就已经达到先天之境的道信也曾有过近距离接触,只不过成功地收服道信,多少让他对先天高手也有了一分不以为然的大意,而道信也从来未曾在他面前展现过武功,是以李子秋一直以来,都还是以为所谓的达到先天境界,不过就是内力修为的进一步延伸,使得这个专属于古武术的特殊武器更为强大而已,却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种先天境界的高手使用的,似乎竟然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攻击方式。给李子秋的感觉,简直就是一下子从金庸的武学体系跳到了黄易。 只是看着伏连筹那一连串的动作,李子秋居然依稀生出了一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待得长孙夫人说出了伏连筹那门功法的名字,再仔细观察那些受伤倒地武士脸上的神情,李子秋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只不过连他自己,都被这个猜想给吓了一跳。 一念及此,他更是打起了精神,更仔细地观察着所有的细枝末节。 晚上总算缓过口气来,多说几句,有书友提出关于长孙夫人过于抛头露面的问题,事实是这其实未必于史无据,长孙氏源出北魏,北魏女子地位极高,甚至多有当家持门户之人,《颜氏家训》中说:“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库,代子求官,为夫讼屈。此恒代之遗风”。魏都平城县于其时属恒州代郡,所谓恒代之遗风,也就是指北魏旧风俗,长孙是北魏拓拔氏后裔,家中女子地位高点,应该算是合理假设。而且唐传奇本身也是女侠形象最为频出的时候,那个时代的女子少点柔弱依附,多几分豪情义气,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有信众觉得可争亵渎信仰,可争只能一笑了,信仰是很私人的东西,可争对此表示尊重,再次声明本书一切只系小说家言,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书中有雷,信众慎入。 至于有书友纠结的小儿说话走路问题,可争无法自辩,只能说受不了这一点的,还是且请离去,用句天涯流行的话说:就放过猪脚吧,他还只是个孩子o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更新时间难免有些不规律,许多书友的鼓励与理解,可争涓滴于心,在此一并深深致谢! 第六十八 山穷水尽 “事以至此,夫人难道还想再负隅顽抗么?”伏连筹看着长孙夫人抛下弓箭,神色一缓:“伏某对贤伉俪的才识气节,一向心折不已,无论吐谷浑与大隋日后如何,伏某在此向夫人保证,待得三月一过,定然礼送夫人一家归国,绝不食言。” 长孙夫人长长一叹,却不言语,那旁边的小女孩却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娘亲,我们跟伏叔叔回去吧,草原多好玩啊,伏叔叔还说要带我看猎鹰呢。” “伏叔叔”,那小女孩很亲热地奔了过去,拉起伏连筹的一只手,忽闪着大眼睛问道:“猎鹰真的很厉害么?” 伏连筹看着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也是心头一暖,微笑着低下头去,正要说话,却是忽然之间,变起肘腋。 那长孙夫人双手一伸,手上已然多出了两把寒芒四射的短剑,却就在这个伏连筹低头的刹那,合身扑了上来,疾如星火,迅若雷霆。 伏连筹正欲抬手间,却是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然被那小女孩捉住了,而这个时节那长孙夫人的双剑,居然就已经递到了眼前。他蓦地一声暴喝,也不见抬脚作势,居然这么硬生生地向后闪退了三尺之远,手里还牢牢地拉着那个小姑娘,只是胸前的衣襟之上,却是已然多出了两道剑痕,宛然可见,足可证明方才的形势,也着实已经险无可险。 “夫人深入吐谷浑刺探军情,为了降低我等戒备,不惜带着亲生之女深涉险地,已嫌太过,如今夫人竟不惜以如此自己亲女为饵”,伏连筹似乎也已有些动怒,他缓缓将自己的手从那小女孩手中抽了回来,向长孙夫人沉声说道:“虎毒尚不食子,夫人知书达礼,却难道独不知亲情为何物么?” 李子秋自是明白伏连筹的意思,就刚刚那一刹那之间,那个小女娃儿确实是险到了极点,以一个五六岁稚童的力气,又如何可能钳制得住伏连筹这样的先天高手,只怕举手投足之间,就足以将她震飞出去,非死即伤,只是长孙夫人似乎对这位伏连筹知之颇深,赌的就是他的这一念心慈。 李子秋只听这伏连筹的谈吐行事,就已经可以知道这位意态粗豪的胡人汉子,思维方式与行事手法,倒真有几分汉人士子里面那种读死书的迂腐书生的模样,行事方正,实颇有几分君子之风,正合乎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条件。 “吐谷浑即已决意犯我疆土,你我即成敌国,边疆万里,血流成河,只在旦夕,又何独惜我母女之性命?!”长孙夫人却只是微一扬眉,昂然答道:“杀贼护国,本是我等份内之事,我母女虽妇人孺子,不敢后人!” 这长孙夫人这话只是淡淡说来,但那股英风义烈,却是让这暗夜山林里的料峭寒风,仿佛都一下滚烫了起来。 长孙夫人掌中双剑一上一下,摆出了随时准备进击之势。 眼下能用到的计谋,都已然用到的尽处,剩下的,也就只有拼死一搏了。自他夫妇当日接下了这份差使,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她心下全然无撼无悔,只是…… 她的目光扫过那小女孩的身上,在那一瞬间依稀充满了柔软与歉疚,而小女孩似乎也感应到了母亲的心情,倔强地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霞儿很乖,霞儿不怕。” 伏连筹微微别过了脸去,似乎眼前敌人身上那股不知道因何而来的气势,也让他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只是在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终归还是开口一叹:“那伏某就只有得罪了。” 他好象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 慕拾寅大宗以一套“鹰隼十三击”配合“赤阳”,纵横塞外,几无敌手,在塞外民族的口中,也几乎成为了传说一般的存在,但长孙夫人也直到今夜亲身对敌之际,才真正体验到了这两套功夫的可怕。 现在的她,几乎就觉得置身之处已经不再是暗夜星空之下的山林之间,而是一块黄沙累累的炎阳大漠,那种似乎要把整个人炙烤焦熟的灼热温度,就这么挥之不去的紧紧缠绕在她身周,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尤如烈日一般的耀眼光芒,让她完全看不清身周的任何东西。而最要命的是,那个可怕的敌人的攻击,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面,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 她双剑交错,在自己身前织起了一层又一层寒芒闪烁的剑网,心里却知道这已经全然就只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李子秋看得微微皱眉,在他看来,伏连筹这种凌空进击的方式,在格斗术之中是极不可取的方法,而伏连筹的举动之间,又加入了许多看起来并不必要的花哨招数,导致流露出了太多的破绽,相对而言,倒是长孙夫人的搏击技巧,似乎明显要更高出一层,只是他这么一连串的招数使将出来,处在他攻击范围之内的长孙夫人却是似乎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一般,双剑挥动之间,几如完全没有任何的方向感,渐渐已然退缩到完全只能采取守势防身护体。 也就是在那几个起落之间,伏连筹已经一掌拍中长孙夫人的手腕,她手中短剑刷的脱手飞出,连柄没入身旁的大树之中。 长孙夫人踉踉跄跄地退了开去,背倚大树,周身无力,这先天境界与未达先天之境的高手之间的差距,果然不是怀着一股拼命的气势就足以弥补。那小女孩奔了过去,紧紧抱住她娘亲的手。 伏连筹飘然落地,也不进击,只是远远地身着长孙夫人轻叹了口气:“夫人还要再动手么?” 那领头的武士一声大喝,似乎想奋起最后的力气,但却只是喷出口血来,缓缓坐倒,地上的那些武士们都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也是都使不出任何劲力。 “你们还是勿要挣扎为好”,伏连筹也不回头,只是淡淡说道:“伏某已然手下留情,若是此时强动真气,伤了经脉,只怕日后就难以痊益了。” “夫人还是且请到吐谷浑小作盘桓”,伏连筹看着长孙夫人,说道:“虽然立场不同,但夫人始终是伏某敬重的对手,伏某方才所许下的承诺,一定还是会做到。” “唉!”长孙夫人直到现在,才从那赤阳所造成的影响之中缓过神来,但也只能是长长一叹。 人力有时而穷,她到现在也实在已经山穷水尽,难道这大隋的边关黎民百姓,真的就难免要遭此浩劫了么? 若神佛有眼,又怎么不肯降下点神迹,搭救这即将沦入胡人马蹄下辗转哀号的万家生民呢? 就在这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这一刹那,忽然一声轻轻而又清晰的冷哼,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所有人都骇然抬头,却见得这淡淡星辉之下,一条人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脚下踏着一枝纤细的树枝,随着山风摇来摆去,就宛若毫无实质一般,却不是李子秋又是谁。 本书的武学也是忽悠式武学,不会偏离主旨,各位看官耐心看下去就明白了,另外下午就下强推榜了,下周新人榜也没了,只盼各位书友们大力加持,看能不能让本书下周继续顽强地留在周推榜上,可争这里先拜谢了 第六十九章 不可力敌 伏连筹仰头望着不远处的李子秋,脸上首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什么来历,但仅凭他可以在无声无息之间来到这样的近处,而在场所有人包括伏连筹自己在内,都不曾有任何察觉,这份修为,就足以让伏连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重视对手。毕竟如伏连筹这样已然踏入先天境界的高手,耳目六识之灵敏,已然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哪怕他方才一直都在与敌手对峙的状态之中,要瞒过他的耳目,却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李子秋虽然在轻功一项上承自慧彦的飞絮劲,大有独到之处,而且因着前世的经验,对于野外作战隐匿身形方面,也颇有心得,但若说要让伏连筹毫无所觉地来到他的近处,却也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是无论伏连筹还是其他人都不曾想到,李子秋其实是一早就已经潜伏在这里,到得甚至比他们还要早。 无论是谁,只怕也料不到在这远离城镇的山林之间,居然还会有人比他们早前一步,在这大半夜的时分跑到这里来,是以李子秋这甫一亮相,就已经让所有人对他的实力有了错误的判断。这也正是李子秋所想要达到的效果。 长孙夫人与那些武士们都是又惊又喜,他们实在已经是山穷水尽,却不料忽然半路杀出这么一个人物,无论他是抱持着何种目的而来,形势总也不会比原来的更坏。 一时之间,这片山林之间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所有眼神都集中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怪人身上。 现在如果单看穿着打扮,李子秋还真看不出是胡是汉。他这些年来都在西林寺附近活动,即穿不惯僧袍,却也没有去做什么合身的衣物,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他按现代作战服设计的适合山林作战的服色,自己剪裁出来的,看在在场所有人眼中,自是显得怪异无比。他虽长年住在僧院之中,却从来也不以和尚自况,自然也不会去留一个光头,但也不习惯挽什么发髻,一头长发中分顺肩披下,再配合上他那张宛如少年的面孔,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在这淡淡星辉之下,还真是显出几分世外高人的神秘模样。 “哼”,李子秋眼神从伏连筹与长孙夫人一干人面上扫过,冷哼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哪来的不开眼的小娃子,居然敢深夜闯入本尊驻脚歇息之处,打扰本尊清梦,难道都嫌活太长了么?” 他是心理学专业出身,这一番说话之前早已有意识地自我催眠,那语气之中散发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威压之气,诚可谓是自然流露,就连伏连筹这样的先天高手,在李子秋那淡淡话语的气势威凌之下,被他眼神扫过,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早在李子秋知晓长孙夫人他们这一行人被胡人高手千里追杀,却仍然不惧生死也要挣扎着向边关告警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救下他们这群义士,尤其是刚刚长孙夫人望向女儿的那一眼,更是让李子秋有了一种自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从来未有过的曾经熟悉的感觉。 虽然不管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还是在李子秋先前所呆着的现代社会,这种以家国为已任的人物,只怕都会被许多人目之为或傻或呆,甚至还有很多人会觉得这只是存在于文艺作品之中的形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但他们却不知道,哪怕是在已经没有了硝烟的现代社会,也从来未有一时一刻欠缺过这种人物的存在。在国家的无声战线之上,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人正在随时准备舍弃着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亲情与生命。历史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甚至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而至于值与不值,他们的心底却总是有着同样的答案。 这种情怀,不要说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就是放在现代社会,也会是让绝大部分人很难理解,但李子秋却偏偏就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只是不要说伏连筹的武学修为,就是长孙夫人,都还要远比现在的李子秋高明不少,李子秋哪怕隐身暗处,在刚刚伏连筹鏖战正酣的最佳时机,也绝没有一击制敌的把握,是以迟迟等到现在,直到已经不能再等下去的时候,他才现身出来。 以眼前他们这一方的实力,面对伏连筹这个先天高手,绝对是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前辈”,长孙夫人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在李子秋这充满神秘气息的出场,以及这一番满是嚣张霸气的话语之下,他们几乎都下意识地认定这是个脾气怪异的江湖异人,是以说起话来小心翼翼,轻声说道:“我等系被这位吐谷浑王子千里追杀,于是……” “吐谷浑王子?!胡人?!”李子秋似乎在这个时候才看出伏连筹是个胡人,目光微凝在他的身上,淡淡开口,语气里透着股渗骨的冷咧:“你是胡人?” “晚辈吐谷浑王子伏连筹”,伏连筹微微皱眉,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却也还是下意识地默认了李子秋江湖异人的身份,规规矩矩地向李子秋行了个礼:“见过前辈。” “哈哈哈哈,胡人,胡人王子”,李子秋却是完全不给他任何面子,怪戾至极的连声大笑,声如夜枭,听起来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好半晌才笑声一收,嘴里一叠声地说道:“好,好,妙,妙!” 在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伏连筹更是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了一句:“前辈,您在说什么好?” “本尊生平最嗜饮胡人鲜血”,李子秋冷冷地望着伏连筹,就仿佛在打量着一个肥美的猎物一般,猩红的舌头微舔嘴唇,似乎已经在舔食着什么美味,那模样要多变态有多变态:“没想到今晚居然还有一个胡人王子送到眼前来,岂不是好!岂不是妙么?!” 现在他给自己设定的性格背景,就是一个喜怒无常、脾性怪异的江湖异人,在他的意识催眠作用之下,这语气神情由内而外,诚可谓是惟妙惟肖,就连原本应该暗自庆幸的长孙夫人一行人,看到他如此模样,也都不由得心下微寒,别过脸去。 伏连筹脸色微变,他在吐谷浑地位尊崇,何曾受过如此戏弄,更何况现下他的武学修为已然跨入先天之境,放眼当世,也是稳居一流之列,先前只不过是因着李子秋出场太过神秘,再配以连番语言攻势,才在气势上不知不觉弱了李子秋一头,现下心头火起,却是早已把那些许畏惧抛在脑后。 “伏某别的没有,一腔热血倒是涓滴不少”,伏连筹显是动了真怒,望着李子秋,冷然说道:“就在此处静侯尊驾来取!” 求票求票,看看各位大能的书友能不能在下周还把可争顶在周推榜上,俺现在继续爬去码字,凌晨还有一更 第七十章 柳暗花明 李子秋神色冷然,也不见任何抬脚作势,人已飘然落地,不染纤尘,就这么遥对着伏连筹。 伏连筹不由得瞳孔微缩,慧彦的轻功,当年可是连道信大师都曾经引以为异,颇加赞叹,现下李子秋在轻功上的修为较诸慧彦又已有青出于蓝之势,落在伏连筹的眼中,对于眼前对手的敌手的评价,不由得更是高了一层。 “本尊不欲以大欺小”,李子秋又是一声怪笑,向着伏连筹点了点头,大刺刺地说道:“你出手吧!” 伏连筹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吐气开声,喝了一声:“伏某得罪!” 几乎就在他开口出声的同一刹那,他整个人已经腾身而起,就这么在半空之中,沿着一道怪异的轨迹,直直向李子秋进击了过去。 在李子秋利用语言气势给他造成的强大心理压力之下,伏连筹这甫一动手,就已经是全无保留,直接用上鹰隼十三击配合赤阳,务求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能够直接确立对敌手的绝对优势。 长孙夫人以及那些武士,都自屏息静气,试图捕捉着眼前这两人的每一个动作,就连长孙夫人拉着的那个小女孩,也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两个人。无论李子秋表现得如何脾气古怪,在这样的形势下面,都已然是他们今夜能否脱险的惟一希望,不知不觉之间,纵然镇定如长孙夫人,捉着自己女儿的手心里面,也都已然全是冷汗。 李子秋略略抬眼,在这一个刹那之间,这整片山林,整片天地,似乎都在同时离他远去,这一眼望过去,仿佛只有那正奇异诡迹凌空进击而来的伏连筹的身形,充斥了整个天地。 伏连筹来势极快,但在这一刻李子秋的感官之中,却又似乎是慢到了极处,简直让他能够看得清伏连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伏连筹人在半空,双手却是不停变幻出万千姿态,淡淡星光,自他双手之间掩映传来,却似是他把漫天的星光,都捕捉到了双手之中。 伏连筹这一击已然是使出了全副的本事,而这也正是李子秋所想达成的效果。 他早在刚才观察伏连筹与长孙夫人那些人一战的时候,就已经对于所谓的先天境界,有了自己的判断,李子秋对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更有优势的地方就在于,他曾受过现代社会完整的系统教育,尽管现代科学博大精深,他只能懂得一些跟自己专业相关的东西,但现代科学的思维方式却让他在看到任何匪夷所思现象的同时,都还会想着去追问一个为什么。 现在的他,已经对于伏连筹这所谓的赤阳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但是具体如何,却只有当身临其境的时候,才有可能加以验证。 也就是在一转念的功夫,伏连筹已然飞临李子秋的头顶,他双手一收一放,却是做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动作。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这漫天的星光,似乎就这么变得炽热光明了起来,就恍若那不是满天的星星,而是在这暗夜之中,忽然多出了千万颗的太阳。 在那一瞬间,李子秋蓦然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在一个一望无垠的烈日下的沙漠,四周的空气居然就这么都炙热到了几近要燃烧的地步,几乎就连呼吸一口气,都觉得整个身体快要被点燃了起来。而伏连筹的攻势,就在这片天地之间,几如无可抵御地向他覆压了下来。 就在这如山如岳的压力,李子秋却似乎有点呆住了。 深受现代科学思维影响的他,一直坚持认为哪怕所谓先天境界的高手,也绝不可能在毫无凭藉的情况下面对他人造成伤害,而刚刚他观察伏连筹与那些武士一战的时候,伏连筹当时的动作,也绝不象是真正以内力对于那么多武士同时造成打击。 而伏连筹那种有时明显过于花哨的动作,也给了李子秋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因为在战斗之中做出过多不必要的动作,明显是不合情理的,尤其伏连筹在很多时候的动作,更是让李子秋想起深度催眠之中,为集中被催眠人的注意力,而进行的意识引导手势。 早在那个时候,李子秋就有点怀疑这所谓的先天境界的攻击方式,事实上就是一种被应用到战斗之中的催眠术,只是以李子秋的心理学水平,却可以一眼就看穿仅凭伏连筹方才那种程度的意识引导,绝对无法对那些武士,造成如此明显作用到身体上面的直接伤害。 直到现在亲身面对这赤阳的惊人威力的时候,李子秋才终于发现了这种特殊攻击方式的秘密。 心下已然有所推断的李子秋,在与伏连筹对敌的时候,就一直一反常态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细致入微地留神着体内的一切变化,而就在伏连筹手势变换的那一刹那,李子秋终于感到了自己体内的真气气流,在伏连筹的手势变换之下,有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 十八世纪在机械主义的影响下,现代人体学与医学曾经产生过将人当成一具精密机器一般加以研究的思潮,虽然事后证明这一思路在许多地方都走近了误区,但至少在对于大脑功能的研究上面,却是由此而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自那之后,大脑作为中枢神经系统的地位,基本经过屡次科学检验,就此确立了下来。 在现代医学看来,大脑是人类一切记忆储存的中心,也是一切感觉与情绪的反应发生器,无论是视觉、听觉,甚至于冷热温度与疼痛与否之类的感觉,都是由相应的感觉器官接受到信息之后,再通过感觉神经上传到脑部的特殊领域,从而激活大脑区域神经元,使人产生了种种相应的感觉与反应。 在现代社会对于大脑功能的研究虽然还不及大脑本身蕴含秘密之万一,但也已经达到了极为精细的部份,在现代的医学研究之中,甚至已经可以极为精准地控制刺激大脑特定区域的神经元,从而使得被刺激者真真切切地“看”到、“听”到并不存在的种种图像声音,乃至于产生强烈的灼烤、冰寒、疼痛、舒适等种种感受,进一步发展之后的大脑功能学者,甚至还相信可以通过刺激大脑特定区域的神经元兴奋,使人产生种种相应的情绪,据说甚至可以包括宗教感与爱情。 直接刺激大脑所产生的这种如临其境的感受,也绝不仅仅是幻觉这么简单,因为这感觉直接来源于中枢神经系统,是以将会直接导致身体各处的机能,都将根据这种感觉做出相应的模拟反应,就如刚刚那些被伏连筹重伤的武士们一样,身上甚至都隐隐显出灼伤的痕迹。 生活在这大隋年间的伏连筹,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中枢神经系统的秘密,但他所施展出来的这一套功法,却恰恰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居然通过引动对方体内的真气,刺激大脑特定区域,从而产生出这种如魔似幻的攻击效果。 就这么一转念的功夫,伏连筹的攻击几乎就已经是近在咫尺,李子秋却还是没有做出丝毫的动作。伏连筹虽然心下不解,但多年来的对敌经验却让他在这种时候也不会有半点犹豫,手掌翻飞间,已然一掌向李子秋的肩膀印了过去。 他还算宅心仁厚,并不愿意一掌击中要害,取去李子秋的性命,而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先决优势之下,伏连筹对于自己这一击也有着绝对的信心,哪怕就是他心目中最为尊崇的师尊慕拾寅若陷身于这样的局面之下,只怕也难免要先吃上一点小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眼见已然似乎陷入绝境的李子秋,却是忽然动了。 为满足某书友成为大预言家的愿望,故用此章节名,各位大能的书友们大力加持,看新的一周能不能让可争继续赖在周推榜上啊 第七十一章 手下容情 伏连筹眼见自己的掌锋已然隐隐快要印上了李子秋的衣袂,一直未曾有过丝毫动作的李子秋,却是忽然抬起了脸来,向着他微微一笑…… 伏连筹被李子秋这奇异的反应弄得心头一颤,却也就在这个刹那之间,他看着李子秋正凝注着他的两只眸子,似乎就这么爆出了奇异的光芒。 对于如何引导他人体内真气,做出刺激大脑特定区域这样的奇特的运行机制,李子秋直到现在都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然而对于如何有意识地引导催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伏连筹,却完全与他没有任何可以比拟的余地。 只要知道了这赤阳的攻击作用原理,任何有经验的催眠师,都完全可以做到通过种种方式,抑制大脑神经元的兴奋程度,而轻而易举地消除掉这种特殊的攻击效果,而且就在那一个转瞬之间,李子秋更是因势利导,做出反制。 伏连筹忽然觉得身周的一切居然就这么完全变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炙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就这么铺天盖地的向他笼罩了过来,仿佛就在这个转瞬之间,他这纵身一跃已然跳出了这片暗夜山林的空间,却是直接掉入了一个无边无垠的大蒸笼一般,似乎有无数缕炽热得简直足以烧炙灵魂的火焰,在这一瞬间一起由他身体各处冒了出来,几乎就象要直接这么把他给化成灰烬。 这种感觉伏连筹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强行逆运真气,生生地止住了就要印到李子秋肩头的那一掌,整个身子就仿佛在半空之中被什么强横的力道生生拍中一般,歪歪斜斜地倒飞回去,却是止不住势头直往后面跌跌撞撞地退去,直到背后撞到一棵大树之上,这才借力卸力停了下来,却是发出“蓬”的一声闷响,震得满树枝叶竦竦而落…… 伏连筹让这枝叶落得满头满脸,连头上的发冠都撞得有些凌乱,样子一下子颇显狼狈,然而伏连筹却似乎对这一切完全都视而不觉,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李子秋,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最难以置信的可怕的东西一样。 “赤……赤阳?!”不知到过了多久之后,伏连筹才嗫嚅着嘴唇,吐出了这连他也不愿相信的四个字。 刚才那一刹那之间,伏连筹对于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炙热气息,实在是有一种熟得不能再熟的感觉,那简直就是他跟他的师尊慕拾寅大宗喂招之际,慕拾寅全力施展赤阳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的场面。 不! 现在伏连筹细细想来,实在觉得刚刚那股炙热得似乎可以在转眼之间就将他完全燃成灰烬的感觉,简直要比慕拾寅大宗全力施为之下都要来得更为厉害,更为浓烈。 他是吐谷浑一族最英勇的战士,如若换做是其他任何高手,哪怕自知不敌,他也绝不会生出半分畏惧逃避的念头,但偏偏就现在对着李子秋,他却已经再生不出半分冲上去战斗的心思,毕竟他心下一直以来最为敬佩崇敬的,就是他的师尊慕拾寅大宗,而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人,在他师尊最拿手的看家绝学之上,竟似修为还要比他那个最尊敬的师尊更高明上几分。 “啊!”长孙夫人抬手微遮擅口,却也还是掩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慕拾寅大宗的衣钵弟子,赤阳的当代传人,居然就这么一个照面之间,就这么被人用以他最拿手的赤阳还施彼身,生生击退,还落得如此狼狈,而作为他对手的李子秋,甚至连手指都不曾动弹过一星半点,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在当今世上,居然还会有如此高人。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李子秋的眼神都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在方才李子秋刚刚现身之时,他们多半心下还存有些疑虑与困惑,但现在看向李子秋的神情之中,已然充满了震惊、恐惧与全然的敬服。 那淡淡星辉之下,李子秋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伏连筹,虽然他还只是一副十三、四岁少年般矮矮的样貌身材,但现下在众人眼中看来,却简直感觉到他身上有股令人难以正视的威压,直如地狱转生,降临人间的魔神。 现代心理学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叫做“共情”,这是一种能深入他人主观世界,了解其感受的能力,无论在心理咨询或者是在催眠运用当中,心理学家必须有意识地进入到对方的主观世界,把自己的思维模式与种种感觉,尽可能地调整到与对方处于完全一致的地步,如此才能够最清晰地进入到对方心灵的最深处,从而根除心理症结,做出最正确的引导。而如果有研究人脑机能的专家在这种情况下为心理学家与被催眠者做测试,往往就会惊奇的发现,在这个时候心理学家与被催眠者二者之间脑部神经元最兴奋的特殊区域是高度重合的。 伏连筹当然不懂得这些心理学上的原理,然则他对于赤阳的功效却是清楚无比,甚至于曾在无数次与其座师慕拾寅的演练实战当中感同身受,是以就在他凌空而起,向李子秋发出自己最大威力的一击的时候,在脑海中也就无可避免地下意识地模拟着赤阳所能达到的最大威力时的情景与场面。 李子秋根本就没有掌握如何引动他人体内真气的法门,但他却可以在控制住自己脑部兴奋区域的同时,对伏连筹做出意识引导,使得他脑海中原本就被所模拟的赤阳的功效所刺激着的对应的脑域神经元的兴奋程度,突然集中地爆发出来。 一个人如果躲在门后想突然跳出来吓朋友一跳,而又一直在脑袋中等待着跳出来的那刺激一刻,一直模拟着他朋友被吓一跳时的场景,那么如果这个时候反倒是他这个朋友突然跳了进来,则这个原来想吓人的家伙所受的惊吓,绝对要大大地超乎于原先的程度。 现在伏连筹所感受到的那种令他产生无可抵御感觉的气息,就是这种情形之下的产物,把他吓到的不止是李子秋,而可以说是李子秋的催眠引导与他自己意识当中慕拾寅所施展的赤阳最大威力的场面的加成,可以说是李子秋与他记忆中的慕拾寅所联手发出的最大威力的一击。 “慕拾寅那小娃娃,是你什么人?”李子秋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向伏连筹问了一句,语气里却是似乎减少了几分方才的戾气。 “启禀前辈”,最尊敬的师尊被称为小娃娃,伏连筹却是没有半点觉得不对的心思,他现在甚至已经有点儿觉得眼前这位怪人有可能是哪位不知名的师门前辈,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答道:“弟子有幸蒙慕师垂怜,得列门墙。” 长孙夫人一行人的心不由得又都提到了嗓子眼,李子秋塑造的这个喜怒无常的形象在不自不觉之间已经深入他们的心中,他们眼见这个怪人与伏连筹似乎攀上了交情,却还真怕这怪人居然倒戈相向,那他们可真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那小娃娃也当人师尊了啊”,李子秋上下打量着伏连筹,嘴角隐约腾出一丝笑意,他仰首向天,对着那星空暗夜,似乎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一般悠然神往,良久之后才又复开口,语意却已转为冰寒:“慕拾寅那娃娃是我在胡人里惟一看得顺眼的人物,我也不愿意下手伤他的后人。” “今日本尊就破例放你一马”,他眼神扫过伏连筹,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命令口气:“你走吧!日后在中原之地,莫要让本尊再看见你!” 照惯例求票求点求收藏 七十二章 临机指点 伏连筹神色变幻,脸上微现犹豫挣扎之色,却是在转瞬之间,就已经下定了主意…… “晚辈无状”,他上前,向李子秋一躬到地,这才说道:“此番只怕要辜负前辈的好意了。” “哦?”李子秋却居然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他仰首向天,似在喃喃自语:“本尊难得发一次善心,看来却让小辈觉得本尊忘了怎么杀人了么?!” 他这话只是淡淡说来,但语气里隐隐透出的那股杀伐之气,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心胆一寒。 却没有人知道李子秋虽然话意冰寒,实则心里却已经在暗暗叹气。他早料到这件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能了局。如若这个伏连筹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圆滑机敏之辈,他都完全可以策划一种更安全的方式来吓退他,而不需如方才那般侥幸行险。 只是早在刚才,他仅从这伏连筹的谈吐说话,就知道这是一个简直如中原读书读傻了的迂腐士子一般的人物,这种家伙行事方正,有许多可堪利用的心理弱点,然则其内心却总是有自己坚守着的准则,绝对不是个懂得遇强则避,能够凭借强力压服的人,只怕多半还要宁折不弯,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罢手。 是以他刚刚才会故意提起从长孙夫人口中听说的那个慕拾寅大宗,从而在展现了足够的力量之后,给那般紧张的局势注入一丝另外的元素,在语气之中故意希望能够引导得让伏连筹认为李子秋是一个与自己的师门有着千丝万缕的长者,而满足一个脾气怪异长辈的古怪要求,对于伏连筹这样深久中原礼义教化的人物来说,也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人类区别与动物的最根本的地方,就在于人类的思维与文明,这二者在很多时候都阻止着人类如动物一般,仅凭趋利避害的本能去做出选择,所以很多人在做很多决定的时候,都还需要在心里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而刚刚李子秋拿腔作势,费心费力所制造出来的一切,实则也不过就是想替伏连筹铺垫出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只不过看眼前的情况,却终归还是失败了。 李子秋转头,冷冷地看着伏连筹,借着方才那一连串的借景造势,现下他的气势可谓是一时无两,只是这么站在当地,就能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压力,直让伏连筹觉得根本无法匹敌。 “晚辈自知远不是前辈敌手”,伏连筹却还是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只是晚辈父命与师命在身,绝无颜就此归去。” “吐谷浑的勇士,从来不曾畏惧任何强敌”,他洒然一笑,豪气顿生,向着李子秋说道:“晚辈斗胆,敢请与前辈放手一战,虽死无怨!” 李子秋却是不知道伏连筹心下也有苦处,这一次原本吐谷浑王庭为防走漏消息,对于长孙夫人一行是下令绝杀,是他力排众议,痛陈利害,这才说动吐谷浑王庭众人,改绝杀为尽量生擒,而他也曾因此立下军令状,由他亲自追击,一定会将长孙夫人一行人带回吐谷浑王庭,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玭漏,以他的实力,原本也完全有资格做这样的保证。0t 虽说现下遇上李子秋这样一个突然杀出来的怪人,功力高至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纵然他就此退去,无论吐谷浑王庭或者是他的师尊,也都不会怪责于他,然则伏连筹却觉得过不了自己心底里的那一关。 李子秋凝注伏连筹眼神之中的那分冰寒,却似乎有了些许的暖意,忽然微微一叹:“居然就连这脾气,也跟慕拾寅当年一模一样。” 他当然不会跟伏连筹动手,事实上他方才只所以会宁可冒着被伏连筹全力一掌印中的风险,也不肯做出任何反击的动作,就是因为以他现在的身手,只要一有所举动,就必然要被伏连筹看出破绽。是以哪怕在刚刚伏连筹心神大乱的时候,他在权衡利弊之后,发现根本没有一击制敌的可能,也就只是站在原地,完全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眼下的情形虽然看上去是他高高在上,但实则伏连筹才是掌握着绝对力量的一方,他现在无可抵御的世外高人形象,只是凭借着超越这个时代的心理学知识,再加上不少的运气因素成分,好不容易才在伏连筹的心目之中树立了起来,除此之外,他也只有轻功之上的修为还算勉强可以有些唬得住人的效果,其余再无任何能衬得上眼前这世外高人身份的武学技能,若是一被伏连筹看破,形势必然就要立时逆转。 如此情形既然早在他意料之内,他也自然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腹稿。 他这周身气势微缓,伏连筹只觉得周身压力一松,竟是不由得喘了几口大气,他虽奋起血勇向李子秋挑战,但李子秋方才那直如魔神一般的表现,却也着实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压迫感。 “你口中的父命师命,可是要对付这个女娃娃她们?”,李子秋似是微微沉吟,望向长孙夫人一行人,嘴角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就觉得你真能捉得住她们?” 长孙夫人在刚刚李子秋说出驱逐伏连筹的话时,就已经放下了心下,只是李子秋未下吩咐,只敢站在那边,不敢妄动,然而现在看着这事情在骤然之间却是似乎又有变化,不由得周身一僵,呆在当地。只是方才她已然见识过李子秋的神功威能,若是连这个怪人也要偏帮伏连筹,那任她再有如何计谋动作,也是于事无补,是以一时之间,却也只能是听天由命。 “若是前辈两不相帮”,伏连筹不知道李子秋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是恭谨地点头应道:“晚辈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哼”,李子秋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伏连筹:“若本尊说你马上就要打不过这个女娃娃了呢?” 这一下不只是伏连筹,就连长孙夫人他们也都是被李子秋这话吓了一跳,只是他们都不是笨人,心念电转之间,就已然猜到了李子秋的意思。 “本尊现在就指点这个女娃娃三招两式”,果然李子秋马上接着又说了下去:“如若你还能胜得过她,那本尊就此撒手,再不管你们二者之间的闲事,但如若是你……” “莫说胜负,只要长孙夫人能接得下伏某三百招”,伏连筹强忍着怒意,接口说道:“伏某立即退出中原,自此终生不再踏入大隋寸土!” 伏连筹现在对于李子秋的武学修为,自然是心服口服,然则若说他真能指点三招两式之下,就让刚刚还接不下自己百招的长孙夫人胜过自己,那在伏连筹看来,还是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时代的江湖人看来,先天境界的高手与一般高手之间的区别,不啻霄壤,这已然不仅仅是招数或者功力积累上的差异,无论李子秋方才表现得如何神奇,但在在场的所有人看来,他口中所言还仍然是一件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身为慕拾寅大宗的衣钵弟子,赤阳的当代传人,败给李子秋这样的前辈高人,伏连筹还能接受,但若说是连李子秋顺口指点之下的长孙夫人都打不过,那伏连筹实在觉得自己也就再无面目去与中原高人争锋了。现下这句承诺自他口中说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却是丝毫也不自觉还是落入了李子秋的暗示引导。 “便是如此”,李子秋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向长孙夫人说道:“女娃娃,你跟我来!” 悍然继续求票求点求推 第七十三章 险中求胜 长孙夫人双剑微立,摆出一个进手的招式,看上去似乎与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面对着伏连筹如此可怕的对手之时,却似乎仍然有些心神不属的模样。 直到现在,她到还未曾从方才的震憾当中回过神来。 “长孙夫人,我刚才不过是吓唬那个胡人而已,我的武功或许还不如你。”这是刚刚李子秋带她略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向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哪怕长孙夫人生平行走天下,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心性坚忍,也不由得险些被李子秋这句话吓得叫出了声来。 李子秋今天的表现,纵然以长孙夫人的见识,也早就已经把他视为甚至要比慕拾寅之类绝顶高手还要神秘莫测的存在,如今听得李子秋亲口说出这番话来,这其间反差之大,实在让长孙夫人有些难以接受。 更何况,现下的李子秋已然是他们今天能否脱困的惟一希望,如果不是李子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然是一副神色淡淡,成竹在胸的模样,长孙夫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份城府镇定下来,继续听他接下去的话。 伏连筹与长孙夫人相隔数丈,遥遥相对,面色凝重,李子秋方才给他心理之上造成的打击,再如何估量也不为过,他虽然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天底下会真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够让人功力大进,然而他还是不敢有丝毫轻视了眼前这个就在刚刚还不是他百招之敌的长孙夫人…… 李子秋遥立高处,俯瞰战场,神色漠然,看不出半分波动,宛若眼前这一切早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今日的一切,本来就如走悬崖钢丝,处处行险,哪怕连他自己,也不过是在险中求胜,只是无论如何,他却也只能表现出绝对的信心,因为现在他的姿态不但已经成了克制伏连筹的最佳武器,也已经是长孙夫人的力量根源。 “夫人请!”伏连筹凝立片刻,不见长孙夫人进击,微微皱眉,说了一句。 “王子远来是客”,长孙夫人收敛心神,手指拂过胸前佩戴着的佛像,却是凭空生出了无穷的信心,她向伏连筹傲然一笑:“请!” “刚刚能够震慑住伏连筹,只凭我师门传承下来的一件上古异宝,只是此宝在我手中,只能护体,难以制敌,是以只有拜托夫人了”,直到现在,长孙夫人都还记得李子秋在把佛像交给她时的那一脸庄严郑重:“此宝若由夫人运使,虽然功效不如我以师门功法催发,然则至少也可以免受赤阳所造成的一切影响,只是还有一桩极为难处。” “要激发此宝效用,夫人需以自身心血为引”,李子秋看着长孙夫人,眼神里一派诚恳:“此举日后当需折损夫人十年阳寿。” 若是换了其他人与长孙夫人说出这番话来,或许她只会当他非疯即傻,然而现在向她这么说的,却是刚刚大展神威,就在她面前力挫伏连筹的李子秋。 这是一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这是一个神佛传说还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中古文明社会。 长孙夫人看着李子秋手中珍而重之地捧着的,在那点点星辉之下仿佛隐隐发光的佛像,似乎也开始真觉得那上面蕴含着一种神奇的能量。真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让她能够拥有逼退伏连筹的实力,实在也已经超出了俗世武学的范畴,或许真的只能够借助于神魔之力。 “那夫人小心了!”伏连筹感觉到身前对手的气势变化,脸上微腾讶异之色,他也不多加客套,长喝声中,整个人已经腾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之中闪转腾挪,速度却又是如此之快,一时之间恍若同时出现了七八个伏连筹的残影,就这么一齐向长孙夫人撞了过去。 狮子搏兔,必尽全力,现在的伏连筹对于眼前的对手全无半点轻视,一出手就使出了鹰隼十三击配合赤阳的看家本领。那破空之声如此激烈,以至于就这么凭空汇成一声声异啸,慑人心魂。 “轰”的一声响,长孙夫人只觉得身周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起来,说不出的灼热烧炙之感,自四面八方覆压了过来,一时之间就恍若连视听诸感,都逐渐模糊远去。 再看不清伏连筹,再看不清身周的天地,只有无边无际似乎就要这么直接把她焚化为灰烬的及身烈火,但也就在此时,长孙夫人就觉得胸前佛像处传来了一点清凉。 从刚刚按着李子秋的指示,将血滴在那佛像之上的时候,在似乎真的感觉到一种生命力消逝的虚弱的同时,长孙夫人也同时依稀感觉到了自己似乎真的与这个佛像建立起了什么玄奥的联系。 十年时间,哪怕是涓滴之水,也足以汇成小溪,用十年光阴换来的力量,又将强大到何等田地。 “夫人谨记,催动此宝妙用”,当时的李子秋向她说道:“还需一句咒语。” “此咒不可以言语传授”,李子秋看着她,一脸肃容:“还请夫人捂上双耳!” 六字大明咒之中起始的第一个“唵”字,相传是天底下所有声音的根本,这个说法李子秋不知道真假,但李子秋知道的是,当人捂上双耳的时候,所听到的正是这个字最标准的发音。 “唵!”在片难耐的灼热之中,长孙夫人念动咒文,又一次感觉到那股似乎由佛像而传至周身的震动。 那似乎无际无边的灼热,就在这片震动之中片片散去,重新腾出漫天星辉,还有已经及近的伏连筹正凌空下击的身形。 “蓬”的一声,长孙夫人右手短剑上扬,准准迎中伏连筹当空而来的那一拳,气劲四溅,左剑寻隙进击,却是直指伏连筹眉心要害之处,疾若闪电。 伏连筹不由得惊咦了半声,身形拔高,斜斜下落,险险躲过长孙夫人这一剑,却是有无数后招,已然被这么消弥于无形。 “呼。”直到此时此刻,李子秋才终于偷偷长出了一口气。 不少书友在置疑可争夸大了催眠与心理暗示的威力,其实由心理暗示而引发的种种严重生理反应并不是什么少见的案例,比如这两则可争随手百度来的新闻20050417/ml 2005-04-27/ml 这样的案例还有许多,人的心理对于生理的影响其实比许多人平常想像的要强烈得多,由心理问题引发的神经官能症,完全可以在人的机体器官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情况下面,使人出现失明、失聪、四肢瘫涣等种种严重的症状,而书里对于赤阳的设定,事实上还参考了神经中枢系统的预先反应机制,只不过在书里现在理论性的东西已嫌太多,就只好放在这里提一下了。 另:杨过教完颜萍的三招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让老伏绑起一只手,ms不太现实啊 又及:其实那句咒语, 第七十四章 纷乱将起 李子秋不知道究竟是谁研究出这种先天境界的武学,然而他却觉得能创制出这种攻击方式的人物,必然是对于人类的集体心理有着极为深刻的洞见…… 通过影响对手体内真气刺激脑部特定区域,固然是使对手幻觉丛生的主要原因,然而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强烈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依靠了这江湖之上对于先天境界的那种种传说。自李子秋开始接触古武术以来,对于先天高手的种种神化,也就几乎伴随着整个武学教育的始终,可以说这种对于先天高手与未达先天境界之间的天壤之别,不知道经过多少代江湖中人的口口相传,几乎已经构成了对这个时代所有习武之人的集体催眠。如若不是李子秋正好是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士,可以一眼看穿这个中的玄妙,只怕也难免要堕入其中。 就好象伏连筹所学的这什么赤阳,对于长孙夫人这种熟知关于这门神功种种传说的人物,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强烈的心理暗示,这在无形之中本身就足以将那种原本刺激脑部神经元所引起的灼热感不知道多少倍地加以放大。 而李子秋对着长孙夫人所做的一切,原本也就是一种引导性的深度催眠,借着他今天出场时的表现而在长孙夫人心目之中留下的心理优势,一步步地引导着她建立起对于那件异宝的绝对信心,从而同样以心理暗示的方式,来抵消来自伏连筹那所谓赤阳的影响…… 人类的心灵最为幽深晦暗,虽然刚刚的一切引导动作都是极为成功,但究竟能否抵消得了这个时代武林人士那关于先天高手根深蒂固的印象,李子秋心下也还是全然没有把握,直到现在看到眼前的效果,这才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长孙夫人却是精神大振,双剑飞舞,直向伏连筹卷了过去,一时之间,剑光大盛,伏连筹闪转腾挪,以他那鹰隼十三击配合赤阳的拿手招数,居然还似是渐渐落在了下风。整理提供 伏连筹能在如此年纪便晋阶先天高手之列,本来也已然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场大小战斗的锤练,如若单论技击之术,他就算胜不过长孙夫人,也绝不至于弱上多少,只是这鹰隼十三击本身就是用作配合赤阳之用,招数转折之间,为了强化赤阳的引导效果,必然要多出许多不必要的动作,这本来是这门功夫的历代传人在千百次战斗之中所总结凝练出来的能够加强赤阳威力的方式,然则一旦遇上了长孙夫人这种被李子秋以催眠手段釜底抽薪似的几近于无视赤阳作用的对手,这些动作却就是成了累赘,反倒让伏连筹束手束脚。 而这个时代的观念,又实在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伏连筹在施展出这种看家的本领,都还拿不下长孙夫人的时候,更绝不会去想着使用低一层的方式却战斗,只是更努力地演化着鹰隼十三击之中最为精微奥妙的变化,希望能够将赤阳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的层次,然而如此一来,他那些不必要的动作也就越多,在长孙夫人的手上,也就越发地讨不到好去…… 这本也是李子秋算计之中的事情,事实上一直以来,他所把握住的从来都是人心之中的这种思维定势,而所谓的种种让人不可相信的神迹,其实也不过就是在他引导下突破这种思维定势的产物罢了。 有很多时候,限制我们自己能力的,其实正是我们思想之中无形的那道框,古往今来,罔不如是。 两条人影,如兔起鹘落,动作快得让人几乎完全看不清楚。 那些武士们现在也都被扶着靠着树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中的战局,紧张得连大气都要喘不过来。那小姑娘却是两只眼睛一会看一看战斗之中的母亲,一会又看看遥遥站在树巅之上的李子秋,竟似对李子秋要比李子秋自己还要有信心。 忽然之间,长孙夫人一声清叱与伏连筹的大喝同时传来,万千光影,骤然之间消隐不见。 场中两人又复恢复遥遥对峙的状态,一如动手之前的模样。 淡淡星光下,伏连筹披头散发,居然是束发的金冠不知已经何时被长孙夫人一剑削断了。 “唉!”伏连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他在这山木之中,愣愣地站了半晌,这才一声-然长叹,心丧若死。 “前辈神通,世无所匹,伏连筹今日大开眼界,深感不虚此行”,他向李子秋深深一礼:“不知前辈可否见赐名号?” “本尊的名号,几十年前就已经忘了”,李子秋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色,恍若早就已经知晓会是眼下的结局,他向伏连筹淡淡说道:“你不妨回去问问慕拾寅那娃娃,或许他还未曾忘记本尊。” 伏连筹轻轻一叹,也不再多说,转身向长孙夫人行了一礼:“伏某此番返回吐谷浑,自当守诺终身不再踏入中原寸土,只望日后若还有缘得见之时,伏某与贤伉俪是友非敌。” 长孙夫人收起双剑,还了一礼,似是想说些什么,终归也只是轻轻一叹:“吐谷浑王帐之中的凶险,只怕殊不下于生死战场,王子且多珍重!” 她这些年来跟随夫君行走于塞外各部族之间,对于吐谷浑的情形也是了然于胸,这位伏连筹王子一向是亲近大隋的代表人物,现今吐谷浑王庭若是决意倒向突厥人,只怕这位伏连筹王子的处境也未见得有多好过。 “有劳夫人挂怀,伏某受教了!”伏连筹似乎心情平复了些许,微微一笑:“生死又何如,伏某但求问心无愧。” 他也不再多说,转身飘飘而去,夜风之中,远远的似乎还依稀传来他吟唱的声音。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枭骑战斗死,弩马徘徊鸣……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声音渐远,终至微不可闻。 “这个家伙还真是象中原人多一点”,李子秋不知何时洒然落地,来到了长孙夫人的边上,望着伏连筹远去的方向,哑然失笑到:“倒是个很可爱的对手。” “如若吐谷浑与我大隋之间再无征战”,长孙夫人喟然长叹:“这位伏连筹王子又何尝不是位值得一交的挚友。” 她这一句说完,这才猛然惊醒,推金山倒玉柱就向李子秋跪了下去,旁边的武士也都反应了过来,能动弹的人也都挣扎着跪倒尘埃,齐声唤道:“多谢恩公活命之恩。” 这些人之中,现在李子秋的地位之高,简直是无可比拟,哪怕是长孙夫人,虽然李子秋曾在她面前自称是凭借其他手段镇服伏连筹,自谦武功还不如她,但事实上这却使得长孙夫人对他的评价更为抬高,毕竟原来他无论武功如何高强,毕竟也还只是江湖异人一流,而现在他借着长孙夫人展现出来的,却俨然已经是不类人间的手段。现下的长孙夫人与这树林之中一众人物,虽然未如西林寺众僧一般将李子秋当成转世佛陀一样崇拜,但却也几觉得眼前这恩公简直不是凡尘人物。 只有那个小女孩丝毫不惧,居然直奔了过来拉起李子秋的一只手,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哥哥,你好厉害哦。” 明天要在外面呆一天,挣扎着码完更新掉,下一章要明晚了 第七十五章 西林学堂 李子秋牵着长孙小姑娘回到西林寺山门前的时候,已然是晨曦微腾的时分了。 这几年来经过李子秋的不断构想规划,西林寺周边的附属建筑也是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式样奇特,惹得长孙小姑娘好奇不已,一路走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李子秋也不厌其烦,向她一一解释,其间不知夹杂了多少新奇有趣的故事,听得长孙小姑娘几乎一路上都保持着星星眼的状态。 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怎么跟李子秋如此投缘,从昨晚开始就一点儿也不认生地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而李子秋心头微动之下,也借口要教导长孙小姑娘一些东西,把她带了回来,让长孙夫人诸事办完之后,再过来接她回去。 李子秋当然没有诱拐小萝莉的意思,然而虽然昨晚经他这么一插手,长孙夫人得以及早传回胡人有意入侵的消息,按长孙夫人的说法,在现在这个时间段上,凉州总管府在收到消息之后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调兵防范,应该已然可以将这一场兵祸消弥于无形之间,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李子秋却总还是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对劲,总是还很有点儿担心,生怕这件事情难以如此顺利地了结。 他对于这个时代边关调兵谴将的知识丝毫不懂,也没有亲身体验过胡人入侵的惨况,然则当日度亡法会之时,那些昌松父老的辗转哭号,却还是历历在目,自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李子秋这些年来生于斯地,长于斯土,在这昌松县白手而起了西林寺这样一座庄严佛刹,对于这个昌松之地与昌松父老,却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家乡一般的情怀,实在是极不愿意看到眼前这安宁祥和的生活状态,受到什么样的破坏……李子秋并不是太相信什么预感,在他看来,或许也正是这种心情,影响了他的判断,让他一直心下有点忐忑。 是以他干脆把长孙小姑娘给带了回来,毕竟这样的话,无论此事处理得如何,长孙夫人总也会在短时间内就找上门来,而他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知道关于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 “大哥哥,这是哪里啊?”长孙小姑娘看着李子秋并没有带她走入那沿山建起的西林寺里面,反倒是沿着另外一条路,来到了建在山麓之上的一排平房面前,不由得睁着大眼睛问了一句。 她对于要李子秋倒真是有种天然的亲切,对于暂时离开母亲跟着他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居然也没有多少不适应的感觉,当然这大概也跟李子秋各种笑话与故事层出不穷,让小姑娘殊不寂寞很有关系…… 李子秋看着她,微笑着应了一句:“这是学校。” 他对于这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确实也有几分偏爱的意思。昨夜长孙夫人虽然分别得匆忙,但自然也向他大致介绍过了家世背景,李子秋在历史方面的知识并不丰富,然则对于留下了一箭双雕如此家喻户晓的成语的长孙晟,总也多少有点印象。长孙晟奔波塞外,为大隋合纵连横,稳定边塞异族,立下了无数传奇式的功勋,虽然因着官位不显,在史书之上并未留下多少浓墨重彩,然则哪怕在沸腾之后,也还有许多人为之赞叹不已。只是如此一心为国的人物,难免就有些顾不得自己的小家,眼前这位长孙小丫头,只怕不是与父母聚少离多,就是也要跟着出生入死,就如昨晚一般。不过这个小丫头看着居然也没落下什么心理阴影,反倒在天真可爱之余,还多了一分寻常人家儿女少有的坚韧与机警,实在让李子秋颇为赞叹。 “呃,学堂?”小姑娘打量着眼前的房子,却是地低下头,踢着脚,嘟起了小嘴咕哝着:“我想跟着大哥哥学本事,不想上学堂。” 大隋经方今天子休养生息,已然颇显升平之势,讲习诗书之学堂也渐次恢复,长孙家的小姑娘出身名门,自然也知道学堂是什么东西。她现在对于李子秋极为崇拜,听说李子秋要教她本领,也是欢欣雀跃,现在看李子秋的意思,似乎是想把她送到学堂里面,不由得有些委屈。 “这可跟你说的学堂不一样哦”,李子秋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式,作出一副慑手慑脚的神秘模样:“走,大哥哥带你去看看。” 长孙小姑娘毕竟是小孩心性,被李子秋这举动弄得好奇心大起,一时也忘了不快,跟了上去,学着李子秋的姿式从窗前向里看去。 却见得那个超大型的房间之内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排式样古怪的案几与胡凳,中间上首处却是一个高高的几案与一块悬起来的薄石板,一个看上去比李子秋还要小上一些的半大小子,高据正中,正在薄石板上边涂抹着什么,边转过头来讲解几句,却分明也不是在说诗书礼义,长孙小姑娘听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他在讲些什么。而最让长孙小姑娘诧异与兴奋的是,那坐在一排排的胡凳之上,神色俨然地认真听着台上讲习的,居然都是些年岁与她相去不远的小女生。 当今天下,门阀世族以诗书礼乐传家,族中自然设有宗学,也不乏有让一些年岁相近的族中晚辈一同上学堂的情形,只是那也多半仅限于男丁,至于女孩子家,不便抛头腾脸,所习所学,虽然也会延请明师传教,但一般都是于内堂另设讲席,却是绝不曾有过长孙小姑娘现在看见到的这种情况。 这种年纪的小孩子,无论置身于哪一个时代,天性总还是好玩乐喜新奇,眼见这么多跟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聚在一处,本身就已经足于对长孙小丫头构成了极大的诱惑。 讲台之上的那个半大小子,转头间也看到了李子秋站在那里,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就叫了一声:“佛尊,您怎么来了?” “哈哈哈”,李子秋拉着长孙小丫头,对着这个越来越有老师模样的贾明远笑着说道:“贾先生,我给你送了个新学生过来了。” “佛尊来了!” “是佛尊。” 学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活了起来,许多小姑娘叫着,看着李子秋,眼神里满是尊敬与仰慕。 10点了才着家,紧赶慢赶总算在12点前码完这章,可争继续,凌晨还有一更应该:) 第七十六章 幼有所长 她们都是被遗弃在西林寺门前的婴儿,这些年来,随着西林寺的名声日盛,李子秋甚至让法明专门建立了一所育婴堂,以接收这些每隔一段总是会出现的弃婴。0t只是会被遗弃的婴儿,绝大多数都是女婴,对于如何处置这些渐渐长大的女童,确实是让李子秋费煞思量。 对于这个时代寻常的僧院来讲,倒也不少有遇上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处理方式多半都是在女童长到一定年岁之时,就看是否有大户人家挑中,愿意买回去当作丫环,剩下的许给僧院的寺户充作老婆,只是李子秋却觉得自己是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最大的女童,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或许是可以开始做一些活计的童工或者开始当童养媳的年岁,但在从现代社会穿越回来的李子秋看来,这么做却简直无异于犯罪。 甚至于李子秋还觉得这个时候的儿童,正是上学的大好光景,是以在西林寺之侧盖起了这样的一座学堂,不但得到李子秋传授了不少现代知识的贾明远,是这里的主讲先生,经常向她们讲授一些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还有玄难与玄悟来讲礼仪与交际,有慧彦来传授她们一些武学的入门根基,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悟缘的课,因为这个大嗓门和尚基本就是把这里当成另一个说书的地方…… 现在李子秋在西林寺中的权威,几可谓是至高无上,虽然这个想法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极为超前,但西林寺诸僧也都是欢喜赞叹,感慨佛尊慈悲广济,泽被苍生,反正西林寺现在诸般事务蒸蒸日上,确实也不缺了这么一点开销。 长孙小姑娘很快就跟这些小丫头们打成了一片,现在正被教着坐在一个玩具转椅上快速地旋转着,不时发出一声声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的尖叫。 李子秋看来,这个年纪的儿童,游戏对于塑造人格的作用,甚至要比学到知识更加重要,是以在这学堂之中从来也不缺乏他亲手设计的各种玩具,有许多都是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见到过的。 许多小丫头都跑过来围着李子秋,向李子秋诉说着她们这段时间来取得的种种成绩进步,有能得到李子秋只字半句夸奖的,都是激动高兴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西林寺终日人来人往,她们并不是没有接触外面世界的机会,而只要对于外面的生活理解得越多,她们就越发知道自己现在过着的日子,实在是幸福得不像是人间景像,随着她们越来越懂事,对于一手造就出这一切的李子秋,她们的感激与崇敬就越来越与日俱长,更何况来教导她们的老师,基本上都是李子秋的信徒,又难以脱逃得出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现在虽然她们不过是小小年纪,但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都觉得哪怕为李子秋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李子秋微笑着向她们点头说话,向她们随口说着些笑话与故事,逗得学堂里不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李子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能有多少意义,但他却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这么做。 他前一世的人生里面,或许社会上有着种种丑恶,然而至少李子秋知道还有这么一拔人,还在尽职尽责地守卫着这个国家,还在想尽办法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甚至为此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而他们的所追求的,其实也无非就是让下一代能够永远拥有这样和平安宁的生活。现在李子秋不管身处在哪个时代,只要有这个机会,有这个能力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而又不这样去做的话,他觉得自己就过不了自己心底里这一关。 或许在这些女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终归也还是免不了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出嫁从夫,从此安心做些针线女红,相夫教子,而至于这里学到的这些知识与本领,并帮不到她们什么。只不过曾经拥有过这样一段童年经历,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一段学校生涯,总归会是她们人生之中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他想着把长孙小姑娘带到这里来,其实也正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而至于被丢弃在此处那极少数的几个男婴,则多半都是在身体或者面目之上有着明显的生理缺陷的,如李子秋这般健健康康的凤毛麟角,他们父母会忍心把他们丢弃,也基本上就说明了这些男丁在长成之后,在现今的社会条件下面,只怕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而他们在懂事之后,也难免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多少都有些心理上面的问题,并不适合放在这种公众的学堂之中一同成长。是以李子秋对于他们有着另外的辅导与教育计划,而且以现在西林寺的规模与发展,就算是日后这些男婴再不能有其他成就,总也可以在西林寺里做些洒扫杂役之类的工作,总也可以保得他们衣食无忧。 李子秋甚至还曾经想过免费接纳邻近父老的子女来到这学堂之中就学,只不过这件事情牵涉甚广,还在慎重地探讨考虑,估计短时间内还不可能成功进行。而至于如此一来,居然为他无形之中从小养成了许多最忠实的信众甚至死士,终归还是脱不了现代人思维的李子秋,倒实在是未曾想到。 他正转头,跟贾明远说着什么的时候,忽然门“砰”的一声被推了开来,甚少来到这里的法明和尚风风火火地撞了进来。 那些丫头们连贾明远在内,都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房间里面头安静了下来。 “佛尊”,气喘吁吁的法明,也不知道已经跑了多少个地方,周身是汗,一眼看见李子秋果然在这里,这才仿佛脱力了一般很没仪态地一屁股坐到在了地上:“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我……” “我不是教过你们,无论遇临什么事情,心头仍需留有一分静气”,李子秋看着法明张那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而有点儿变得扭曲的脸,缓缓把抱在怀里的一个小丫头放在了身边,淡淡向法明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第七十七章 万象更始 “法明,我不是教过你们,要有静气”,李子秋看着眼前还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法明和尚,摇头叹道:“这都第几天了,你怎么还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模样。()” 屋中众人都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其实不止是法明和尚,就是李子秋自己的脸上,也都自挂上了一丝笑意。 那日法明急着赶去找李子秋,却原来并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反倒是终归等来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在不知道少林本院与朝廷各部堂之间的来回拖磨之下,历经四年多的少林分院之事,终于也是尘埃落定,祠部正式批文发覆州县,御笔亲提的僧院匾额也已经颁赐下来,打铸完毕后已然快马送至凉州僧衙,只待西林寺组织人员前去迎接。 御赐僧院座落凉州,是整个凉州僧团的一件盛事,再加上慈恩僧正与西林寺交情匪浅,是以这些时日来凉州各大僧院都自纷纷到访称庆,而各大世家门阀与当地官员,也是次弟上门,道贺恭喜,还多半奉上一番贺仪,可谓是即有面子又有实惠,也难怪西林寺内喜气洋洋。 更何况这御赐僧院意味的不止是一份荣耀,还有许多实实在在的财富与特权,至少随着这御赐僧院的名义下来的,就是国家许给的足足四十顷地,加上在慈恩与曹珍等人的努力之下,凉州与昌松方面再行拔给寺院的常住田产,足可使得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所占的田产,也差不多可以比得上一个中等门阀所据有的庄园水平了。 以此同时,按着御赐僧院的规格,凉州方面还应拔给了西林寺二十户的僧祇户,这些人家自此之后,就成了西林寺的附庸,向寺院交捐纳粮,服执力役,等若于西林寺自家的部曲,而且西林寺还由此取得拣选两名佛图户的资格,亦即从官奴与重刑犯之中去挑选人员,招入僧院,这种佛图户比之僧祇户地位更低,可以说是身家性命,都属于西林寺所有。 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是由着御赐僧院头衔而来的,由朝廷祠部发给的五百张空白度碟,这也等若是官方给予了西林寺自行收度僧众五百人的权力,原本西林寺在这昌松之地虽说站稳了脚根,但一应支取用度,都还是多半有赖于各大世家门阀的日常舍与,而随着这御赐僧院名份正式颁给,而带来的种种配套待遇的落实,可以说是西林寺自此无论从财力、物力、人力上面,都一下子取得了飞跃式的发展,哪怕不依附于各大世家门阀,都俨然已经成为了这凉州之地自成规模的一方势力。() “好了”,听得李子秋开口,眼前的人立时安静了下来,李子秋一个一个点过去:“玄难,迎接御赐匾额,好象还免不了许多礼数,还得跑不少衙门,这方面你比较熟悉,就由你负责了;玄悟,拣选土地,交割田产,免不得要与许多地方上的世家打交道,还是你去跑一跑吧,记得带上贾家老汉,挑哪里的地听他的;法明,挑选僧祇户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也知道我们选人用人的讲究了,勿要仔细……“ 玄难与玄悟他们,都是高声应是,满脸兴奋,这也已经是西林寺近年来逐渐养成的处理事情的模式,有什么重要的事件,都是由他们提出,集体汇总,然后由李子秋做最后的决定,再一一分配具体任务。 “佛尊”,慧彦听着李子秋似乎漏提了一些东西,连忙提醒道:“挑选佛图户的事情,是不是也一起着手?还有要度僧五百人,也应该要准备上一段时间。” “这个先不急”,李子秋却是缓缓摇头:“佛图户的事情,由我亲自挑选,至于那五百份度碟就先留着吧,暂时一份也不要动用。” 李子秋看来,这次确立御赐僧院,带来的最大好处不是田地与财产,反倒就是这挑选佛图户与这度僧五百人的权力。佛图户可以在重刑犯与官奴之中挑选,而度人入僧门,也是可以前尘往事,即往不纠,当然度僧本身还有着一些条件限制,比不得佛图户来得方便,但也等若是他凭空多出了可以这几百个可以绕过官方刑罚,赦免重罪的莫大权力。在李子秋的印象里面,重刑犯与官奴之中,似乎一向隐藏着许多特出的人才,他虽然不觉得自己就一定能够遇见,但好歹也要认真拣选,碰碰运气。而至于那五百名僧众,就是日后西林寺最为骨干的力量,更是丝毫也不能轻慢。 自知道自己身处的是大隋年间的时代之后,李子秋就总有一种其他人所没有的压力感,或许在这片天地之间,他是惟一一个知道这个似乎渐显升平的盛世并持续不了多久,而他自己似乎将无可避免地面对那场天下大乱的人,只可惜以他的历史知识,实在判断不出现在究竟离隋末乱世还有多久,只能够早做筹谋。 场众人虽然都不明白为什么李子秋会有这样的决定,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李子秋的命令行事,却是均无异议。 “法印”,李子秋的眼神却是移向了站在一旁,自议事开始以来就显得有些安静得过分的那个和尚,微微笑道:“这些时日寺中难免人流繁杂,倒是辛苦你了。” “卫护僧院上下平安,本是法印之责”,那法印回过神来,连忙向李子秋行了一礼:“何敢劳佛尊惦记。” 这法印和尚是少林本院派遣来得的护寺武僧团的带队僧人,据说武功在少林寺年轻一辈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早在他们来此之前,道信就已经去信少林本院方丈,向他言明了有关李子秋的一切,是以法印到来之后,对于李子秋倒也是礼数恭谨,而对于西林寺一切事务由李子秋决定这样的事情,也从未置只言片句。 “出家人勿失勿纵,无论何时,都莫要丢了一颗平常心。”,李子秋看着法印那还有些怔忡的脸,若有深意地一笑:“走吧,今天有件事好似正好应当轮到我们去做。” 明日元旦,本书就要上架啦,没有各位大能的书友们支持力挺,可争也走不到这一天,只能借这里向大家深深一谢了,并祝各位书友新年顺畅,心想事成,百福并臻,万事如意! 当然,最后按惯例求一下各位大能书友们的订阅支持,更希望看得过去的书友,能给可争打赏几张月票_ 第七十八章 北地烽烟 替天行道第七十八章北的烽烟vip 子秋与悟澄走在面。(),法印紧紧跟着。向着松郊向行去。 开初的时候。西林寺诸僧。甚至包括后来的玄难与玄悟。对于他们这些少林本院最后谴来的武僧团僧众。倒也难免还是有几分隔阂。只是李子秋却是对他们一视同仁。食同食。寝同寝。说说笑笑。以他在把捉人心思的水平。自然能形成一种独特感染力。早与些护寺武僧打成一片。而且-逢遇情的时候。李子秋也总会叫上法印与他们一起参详商议。无论什么事情对他都是从不避忌。在李子秋的带动下面。现在玄难他们也再不会把这些护寺武僧当成外人。 有时候人的心境。与所处的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自来到这个西林寺之后。玄难与玄悟虽然干的一样是交接达官显贵的活计。然则却是挺直了腰板。受尽了尊重。再加上西林寺在李子秋的规划下面。可谓是蒸蒸日上。有着数不尽的未来可以指盼。却是再不用去把眼神只盯在争抢眼前那一点东西上面。是以不知不觉之间。就连玄难与玄悟这样的人物。都自是心胸开阔了许多。 是以时至今日。法与武僧团的那些僧人们。在李子秋主持下西林寺的诸般事务之上。也是人人有份。共同参与。与原本的西林寺诸僧丝毫无异。 或许是出于前世的知习惯。李子秋一直坚持的西林寺最大的依仗并不在于那些达官显贵与世家门阀。而是就在这些昌松父老之间。是以虽然现在西林寺已经不再需要靠这些举动去搏取昌松父老们的信仰。然则李子秋不但将最早时候那每天晨起时分安排僧人沿着郊区聚落敲报时。唤醒民众的举动继续延了下来。还在这些护寺武僧团们到来。使寺中人手不于那么紧张后。还定时安排人员。到邻近的的方。来到一些子女散或战死沙场的孤寡老人家里。帮助他们多少做一些事情。 法印跟在-|后。低着头。脸上却多少还有些心神不属的模样。 关于御赐少林分院的事情于是尘埃落定了这本应该是一件值高兴的事情。但印却总是难以避免的想起了他来到西林寺前的那天晚上。 那还是在少林本院时候。他踏入贞禅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只有一灯如。掩映的玄贞的脸色明暗不定。 “法印”玄贞安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老僧平日里待你如何?” “当日若无玄贞师伯大力援手。印七年前就已经上了断头台。又何曾能有今日?”法印微微皱眉。低头应道:“师伯对法印有天高的厚之恩。法印此生粉身难报。” 他出家前还是少年心性极为好勇斗狠。曾经当街失手误杀了一名有背景的人物几已定案秋决。也正是恰好少林寺的到了拣选重刑犯充为佛图户额。主持拣选的玄贞在一众人犯之中独独挑中了他。这才使他免于一死尔,他由佛图户而被颁赐度碟。成为少林寺的正式僧众虽说也是因为他质上乘。且每有突出表现但也与玄贞的是-不开的。是以法印这番话说将出来。确是真心,意。绝无半点勉强。 “嗯。你是个不忘的人”。玄满意的点了点。看着法印:“明日此时。你就要往西林寺了。老僧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于你。你千万谨记。” “唉。”跟在李子秋身法印。一到玄贞当的嘱托。却不由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笨人。当然明白玄贞此举的意思。只是一晃眼已然过去四年有余。少林分院之争。经最后埃落定。他扪心自问。却是还有点儿没弄明白。自己底算不算有负玄贞当年嘱托。 西林寺是道信与少林本院派出的代表共同圈定。哪怕玄贞再为不忿。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吩咐法印做出什么直接对付西林寺的事情。只是在玄贞看来。西林寺如此迅速崛起。难免要勾结的方官府。难免要结交世家门阀。难免要做出一些欺梁霸市。惹动民怨的的方。是以他只是交代法印。一定要明察暗访。一旦发些许蛛丝马迹。就立即寻访真实。连着证据一起飞速信回少林本院。这样玄贞自然也就有办法上下其手。大做文章。 毕竟一所大僧院几就要占据的方上一个中等门阀有的资源。而世家门阀经过数代传。其田土财其来有自。不易生出事端。而如西林寺这般的新晋僧院。却是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于是在如何圈走膏|肥沃的田土。如何寻机聚敛人力财富上面。总是会与当的民众生出许多事端。玄贞身 数十年。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看的太多太多。只以院。难免这般。概莫能外。惟一的难处就在于法印能否寻访的到罢了。 只是让玄贞与法印有想到的是。自法印来到这西林寺之后。李子秋却对他无论大小事务。从来未有任何避忌。但法印就这么盯紧了看着西林寺那种种令刚来到这里的他感觉简直有些匪夷所思的行事风格。却是越看越是心折。越看越是佩。越看越觉这西林寺从里到外。确实都透着一股光风霁月。 西林寺确实结交的方官府。但却不曾有半分阿权贵。反倒是那些官员上下。对着西林寺都透着一股由心而发的尊重;西林寺确实往来世家门阀。但对于这些世门阀殊无半点谄媚之态。反倒是这些世家门阀的子弟西林寺。居也都是敬如长一般。更何况李子秋那对于普通民众父老那种发乎于心的特殊关爱。更不是装能够装的出来的。 法印原本也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的子弟。原本他也是这些穷苦民众之中的一员。有时候看着西林寺山门之间那些李子秋设计出来的节目影响之下。欢腾笑语的民众。他都不自觉的会想。如果自己的家乡也有着这样的一座可以拯救人心的寺庙。自己是不是也不会这么少年就要颠沛流离。自己的父母亲。是不是也能够多活上几年。 “唉呀。这些活菩萨们又来了啊!” “大师。来这里先口水吧!”“少年人。怎么几天不见好象了。快来家里。大娘给你留了好吃的!” 不过法印的沉思也没能|多久。进了村社。那一声声热情的招呼。很快就让他再也没有办法沉默下去。只能笑着。向身旁热情的民众们大的应和着。 西林寺的这些僧众们这里帮忙做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虽然村社里或许并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曾接受过他们的帮助。然而看到他们走近来的时候。却还是所有家的人都涌出来。用最真诚的话语向他们招呼着。没有任何时代的民众是真正昧而冷漠的。之所以会认为民众是冷漠。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真正关注触碰到他们那滚烫火热的心。一旦你向他们表现出哪怕仅仅是真诚的善意。都将的到他们毫无保留的最大善意的回报。 李看着法印与那些民众们笑成一片的模样。不由的也是微微一笑。 他从来都知法印的心思。但他从也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西林寺这样一个完全出乎于本院意料之外而迅速崛起的重要分院。若是少林本院没有派出一些耳目监察。那才是一完全不可能事情。只是在收服了道信。解决了他这个最不合理的存在的合理性问题之后。李子秋或者说西林寺。还真没有什么需要避忌监察的的方 西林寺这么迅速的崛起。难免让一些人原先的期待落空。也难免会招来一些人物的阴谋计。但以他-|的识。很难明白在李子秋的指引下面。西林寺能够在如许短的时间之内近乎奇迹般的兴起。原本也就是因为李子秋依靠从来也不是阴谋诡计。而就是比这些算计要更高一个层面的东西。 转过了一个弯。他们看见贾老汉已经早他一步。正蹲在的里。仔细的看着什么。 “佛尊”。他看到子秋来到了他身边。激动的拉着李子秋蹲了下来。张开满是黑土的手。李子秋展示着:“你看。你看。成功了啊。这接种成功了啊。” 这时法印他们也下了的。开始忙碌了起来。有些还闲着的小伙子也跟跳了下来。一起干起了活。那几个孤寡的老人也跟着来到了田边。看着他们。张着缺了牙的嘴不好意思的笑着。不知是谁唱起了首乡间的民歌。曲调简单。但却透着一股古拙的味道。悠悠的响遍了这个田间。 李子秋也捉了把土。在贾老汉的点下面看着。边还传来贾老汉的叫声:“只要开春年景好些。明年的收成。起码能比今年再多出三*!”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似乎都充满了对丰收的憧憬。充满了心灵之上的满足。 但李子秋的眼光。恰好在这个时候越过了眼前贾老汉。落在了不远处正急急赶来的|个妇人的身上。 笑容顿时在李子秋的脸上凝固住了。他缓起了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已然是面沉如水。向眼前那个脸色明显有些惨白的长孙夫人略略点头。唤了一声:“夫人。” 第七十九章 天意不仁 替天行第七十九章天意不仁 砰”的一声……(),凉-总管王仁恭居室的大门。就么硬拍了开来。轰然撞在两侧。是没有一个卫兵上前过问。 自长孙夫人到府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知道这是总管大人的结义妹子。是当朝长孙将军的夫人。长孙在朝堂之中算不的官高位显。然则在他们这些边关将士的心目之中。这个以一人之力纵横塞外。威震诸夷的长孙将军。却毫无疑问是个顶天立的的大英雄 王仁恭却似乎对这个突然之变毫无所觉。依然高踞在主座之上。手着把酒壶。兀自顾自的自斟自饮。“大哥。这已经第天了”。长孙夫人剑眉微竖。显是按捺不住满腔的怒意。向着王仁恭喝问道:“为什么一应人马派。到现在还全然不见动静。你也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一时半刻之差。都足可能贻误战局!” 王仁恭有些木然的望了她一眼。嘴角微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终归还是闭口不语。 “王使君”。长孙夫微微一愕。再开口时却是改了称呼。言辞之中语如冰:“如若小妇人的消息使君信之不过。不妨尽管谴人核查印实。但却还请千万及早。这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我长孙家中手足兄弟以自己的血肉生命硬生生回来的。还请使君稍稍垂念。莫要寒了边境战士之心。” “唉”。王仁恭咬着牙。忽然一声叹。闭上了眼睛:“三妹。大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兄。” “大哥”。长孙霍然一震。上前一步。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多月前。元安持子诏旨来我这凉州之的巡阅边事”。()王仁恭苦苦一笑。说道:“一切兵马调动。非经元万安副署。均不能成行。你大哥我现在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凉州总管罢了。” “三妹你拿命拼来的消息大哥怎么可能不听所有的调动军马之令。早在三妹你进府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全部草拟用印”。王仁恭看着长孙夫人。摇头说道:“是那元万安一直坚持兵马调动乃国之大事。眼下这捕风捉影不足为凭。无论如何。也不肯副署用印。到的今天。我连发三十余道军。全都被他生生的给扣下来了。” “谄国”长夫人一掌按|。眼前几案登是砰然四裂她的怒气尤不可抑。厉声喝道:“元氏一微末小吏。不过是依仗女儿元妃之势方才的以幸进。他又懂的什么兵马调配他又懂的什么边关军情。前线将士浴血挣命的来的些许机却被如斯|人窃的权柄把玩卖弄。他这是置边境万千子民于何的?!” “大哥你是堂的凉州总管。是镇守一方的天子节将”。长孙夫人望着王仁恭。尤自怒气未息:“为什么不当面与那元万安据理力争。若是你不愿的罪这个朝中权臣。不妨替小妹引见一二。小妹自当与他当面分辨。怎么也要他明白他这一句轻飘飘的捕风捉影。却是随时关涉着边疆之上千万条人命!” “我的傻妹子啊。你怎么就还不明白”。王仁恭长长一叹。向着长孙夫人说道:“你大哥我一生经过多-大风大身任统辖西北诸州军务的凉州总管十余载。此处军中上下。大半是我亲信手下。若眼前真的只是区区一个元万安了借机弄权而上下其手。你大哥我难道还会把他放在眼里么?” “大哥”。长孙夫人愣了一下。却是蓦然明白了什么。0t不由的脸色一白:“难道……” “唉”。王仁恭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这才凄然笑道:“我自追随陛下起家。南征北讨。一生大小垂百余战。战必当前。死而后已。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却不料也终归难以逃的过这一天。” “大哥……”长孙夫人唤了一声。却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子。最是多疑善忌。这几年来年齿渐长。更是益发如此。少与他一同起家的老臣。他寻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借口。便自一:死。眼下这王仁恭与他最为君臣相的。曾经相互之间直亲如手足一般。却也不料终究还是难以逃的过皇帝陛下那猜疑的目光。 “我也是这几天来才看的明白”。王仁恭摇头叹道:“这元万安只怕从一开始来到这凉州之的。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了。他不过一个巡边的文臣。不通军务。纵差错。不过能力不及。所有的板子。怎么算了还是要落在我的头上。” “大哥”。长孙夫人思绪百转。却仍还忍不住问了一声:“难道就真的这么毫无办法了么?” “能有什么办法?”仁恭微微一却是充满说不尽的讥讽:“如若我强行调兵。是确实不会调之不动。不过我敢打赌。元万安那狗贼身上带着的。只怕不止一份诏书。到那时 一份秘诏拿出来时候。要的就是你大哥我这项。在这凉州之的。他或许不的我。但到时难道你大哥还能真的反了陛下不成?” “某家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人。生死如何。早已不放在心上”。王仁恭看向门外的天空。眼神之中一片空洞:“只是你大哥一世清白。却不愿临到将死。还要背上一个私纵兵。意图谋反的罪名。” “可是……可是……”长孙夫人只觉的满腔满眼的愤懑。几乎就快要喷发了出来。却最终只能是一声长叹:“陛下难道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就可以任由元-钳制将士。坐视淫虏。胡人铁骑一至。那可是……那可是千万条无辜子民的性命啊!” “天子杀人。何须多问道理”。王仁恭手捏成拳指节已经微微发白。却还是摇了遥头:“边关将士。万千生灵。只怕在皇帝的眼里。都拿来换我王仁恭一颗人头。换的他心底的一份安心。他也会觉的很是值的。” 长孙夫人只觉周身的力量一下被抽空了。她踉跄了几下。强撑着没有就这么颓然的。只是木然的问了一句:“那现在……现在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么?”“尽量把城郊的姓迁入坚城之中吧”王仁恭看着眼前的长孙夫人也不由微微生出佩之意。他打迭起精神。说道:“三妹。其他营头我调不动。但亲卫的飞翼明光两营。我已经下令他们向横埔塞方向增援希望能为这凉州百姓。多争取到一些时间吧。” 长孙夫人眼中一亮。却旋即黯淡了下去:“只是飞翼明光两营。恐怕起不了大的作。如若还能再有一支足够的骑军配合。我们未必就不能把塞外联军横阻在横埔塞之前。” “对了骑军”。孙夫眼望向王仁眼里满是跳动的兴奋:“那个当年力退突厥金狼骑的安氏骑军。不是就在凉州么?” “安家……”王仁恭却还是一苦笑。缓缓摇头:“三妹。安家的骑军你只怕是指不上了。” “为什么?”长孙夫人愣了一下:“大你与安氏家主安仲明。不是也交情深厚再说他安家的产业……” “安的产业。经年一役之后半都已经撤入了坚城之内”。王仁恭叹着气。向长孙夫人说道:“而至于安仲明。我与他交情匪浅不假。就在昨天。我还刚刚亲身去拜访过他。” “哦?”长孙夫人神一振。问道:“那安仲明怎么说?” “怎么说?”王仁恭苦苦一笑:“我连安仲明的面都没有见上。” “或许也是这凉州-生。何该有此一劫”。王仁恭望向天外。悠然长叹:“安仲明最宝贝的女儿。久病年。却就在这几天似乎已然到了沉难冶的弥留之际。安仲明守在她的身边。除了一些延请而来妙手神医之外。谁也不见。连我也是在府门之外就被挡了回来。” “三妹。人力有时穷。就此罢手吧”。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王仁恭似乎心下也轻松了少。他倚在胡床上面。半是自嘲半是悲凉的向长孙夫人说道:“若真要解了凉州苍生这场活劫。除非你能够从哪里找来位天降神人。居然够把安仲明|个小女儿就这么给治好。” “走吧!”听长孙夫人说完发生的一切。李子秋拍干净手上的黑泥。忽然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向着长孙夫人说了一声。 “走?”长孙夫人呆了一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去哪?” 虽然李子秋当日里给她的印象。确实是高深莫测。直到如今。她也还是把李子秋当成一个戏风尘的的异人之但李子秋的神异毕竟是表现在武学修为方面她倒确实从来未曾往治病救人这方面去想。她之所以会找到这里来。只是想尽早的知会李子秋一声。毕竟大难将临。她也绝不想她这恩公出了什么事情。至于会李子秋一五一十的说起这些。也不过是因为李子秋寥寥几句话。总是问到了点子上。而她也确实是充满了满-满眼的拂郁难宣之气。急需向人一吐罢了。 李子秋却已经举步。当先行去。但他口中吐出来的两个字答案。却着实让长孙夫人周身一: “安家!” 第八十章 重赏之下 替天行道第八十章重赏之下vip 家经过这些年来的经营。(),在这州之的早已经是根。哪怕在这凉州州治姑臧城里面。安家也是足足独占了一坊之的。其气派之大。哪怕比之于凉州总管府。却也是丝毫不见逊色。 李子秋与长孙夫人来到安家宅前的时|。已然是到应该更深人静的时候。然则安家所在的城中宣阳坊。却是居然坊门不闭。无数熊熊燃烧的巨大烛火。沿街排开。将整个坊内映的尤如白昼一般。安家门前搭起了几个临时芦篷里面。也是人流涌涌。还有着许多人正在烛火光明照耀之下聚精会神的看些什么。甚至似乎还有不少和尚道士之流的出家人夹杂其间。整个场面简直尤如这里凭空多出了一个出现于夜半的热闹集市一般。 长孙夫人微微皱眉。心感诧异。 依大隋制度。在这州边关之的。,中向来是历行宵禁之令。尤其姑臧州治所在。更是严格。她与李子秋方才入城。一路驾着凉州总管府的车马。也都还是不断遇上上前勘验的巡城兵丁。现下安家宅前如此场面。有几个明显穿着巡城兵丁服色的军士却是不闻不问。反倒是站在了坊门之前与安氏的家丁一同维护着秩序。倒确实是从里到外透着几分诡异。 只是待到他们走近前去。仔细阅看那些在坊内墙上随处张贴。每张都有无数人正围观着的榜文内容却也就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份以安氏家主安-明名义写就的求助悬赏之榜。上面声明安氏小女被病痛纠缠沉难。写出了她所患病痛的一些症状征侯并声明安氏宅前自即日起。不分昼夜。扫以待各处高士贤达。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法。只要能够治好安家小姐的病痛……只要能够求安家小姐的一条命就可以的到榜上许下的高额赏赐。而那甚至包括了安家几处产业的赏赐。哪怕就是以长孙夫人的眼光看来。也都觉是这赏额是庞大到了十分吓人的程度。 长孙夫人不由轻轻一叹。她也膝下有子女成双。早已身为人慈母的人。仅从榜文上那淡言辞之间。就可以看的出安仲明那一份心怜女的椎心刺骨的无奈与痛苦也难怪这安氏如明显违反朝廷律法的举动。凉州上下官员都无一人敢出面阻止。反倒是要竭力配合。毕竟若不是实在已经到了没有办法的的步。以安仲明的心机城府。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失态格的事情而一安仲明铁了心一定要如此去做。那不要说原先就与他有故的凉州管府就是那一心搅风搅雨的元万安。只怕都不敢当面逆了他的意思。怎么说在这凉州之的就算是当今天子。也还有要依仗安家力量的的方。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有人愿意去招惹一个因着爱女病痛。而已然几陷癫狂而接近暴走状态的老人。 李子秋却是无暇理长孙夫人的心念百转。他早在看清了这榜文内容的时候。就已经凑了过去。逐字逐句的研究着榜文之上那几段关于安家小姐的病症的描述。 自那日安家家主亲身上门之后。一开始李子秋倒也确实把这当成一件事情。那日他借悟澄之口。让西林寺在安家家主面前营造出了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自然也不能向安家正面询问。而他几次三番曾试图通过种种渠道暗中了解关于安家小姐病症的情形。却是始终不的其门而入。许多世家门阀的子弟。都只是知安家小姐身患奇疾。至于具体的情形。却是语焉不详。就连那些被安延请过的名医们。出府之后也多半是讳莫如深。0t不愿提。再加上当时西林寺诸般事务杂多。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李子秋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在了脑后。 他虽然被奉为转世佛陀。但却并不是真的神仙临世。在这种中古文明的社会条件之下。他的那些医学知识究竟能起到多少的作用。实在也是未定之天。是以来此之前。事实上对于如何应对安家小姐所患之疾。究竟有多少把握。心下并不是十分有底。只是如今安家小姐一身所系。早已不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性命。甚至关乎到这边关之的万千生灵。是以无论如何。李子秋也觉的自己应该要走上这一遭。 更何况自那日安氏家主深夜奔赴西林寺临门恳求而至现在。已经数年时间。可见这安家小身患的就算恶疾。也必然是慢性之病。对于古代几种视做无解的慢病。现代医学倒是颇有些验方。虽然不知道在如今的社会条件下面。究竟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的步。不过应该也总能够减轻一些症状。不至于完全不起作用。 重赏之下。这些天来也不知多少名医高士从四处赶来。只不过在这榜文所列的症状面前。多半看的瞠目结舌。一时无语。但李子秋这一路看下来。却是不由的嘴 了一丝微笑。 如若只照着这榜文所述的内容。在寻常人家看来。安家小姐只怕不是疾病。反是撞邪闹鬼。按这榜文所说。安家小姐自幼时一次摔倒昏迷之后。忽然就开始大片大片的掉头发。以至于小小年纪。几乎成为一头丑陋的秃头。于是安家小姐自此之后。就一直说每到入夜就有一只丑恶的妖怪在缠着她。要把她变成同样丑陋的同类。以至于一直以来食不知味。寝难安枕。甚至把自己给包裹起来。再也不愿意见人。虽然经过安家这么些年来一直延请名医高人。针石汤药。驱邪治鬼。多方入手。却是怎么也都不见起色。而到的近日里来。更是越发严重。发展到白日里也是觉的那妖就在身旁。现在这安家小姐已经几日几夜水米不进。看这榜文所说的形。确实已经危及生命了。 龄幼女。遭此恶疾。若是传扬了开来。只怕难免被目为疯之属。一生都受影响。也难怪安家原先不愿这个消息传扬开去。只是在当前眼见形势危殆。安家主才下定决心公开病情。当然这在李子秋看来。却显然就是由于心|问题进而影生理的典型案例。是再明显不过的身心疾病。 不知道从什么的方赶来的那些名医。看着榜文上所述说的安家小姐这匪夷所思的症状。就已经暗暗摇头。而看到了末尾附列出来的几位已经给安家小姐诊治过的名医对于安家小姐病症点评的医案之后。更是有许多就这么悄然离去。 安家也早就料到了样的榜文一出。势必引来不知道多少人四处汇集。安家虽然求贤若渴。但也绝不可能不加甄别的把这些人都放进去折腾。是以这榜文本身。事实上就是第一的筛选程序。在榜文末尾列出的那些名医高人。都是这些年来安家已经重金延请来给安家小姐诊治过的。以安家的财力人力。这些人也都已经是各个行当里极为拔尖的人才。就冲着他们也对这安家小姐的病症无能为力。也就适足以让许多想凭着运气混水摸鱼的家伙知难而退了。 有些大致是想驱邪治鬼的巫医与和尚道士。也差不多碰上了同样的遭遇。看着榜文末尾列出来的那些他们这行当里头行家里手的名字。自行拈量了一下之后。多半也就是摇摇头转身就走。安家家主这些年来为了医治他的这个小女儿。也是费尽心思。自然什么办法都已经尝试过了。不仅仅是求助于医道药石一途。 李子秋的眼神从榜文之上了开去。转到了安家的家门面前。 现在他对于安家小的病。已经有一个大致的判断。当然具体情形如何。却也必须是当面遇见安家小姐之后。才能再有进一步的诊断。人心之思。最为幽深晦暗。哪怕李子秋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心理学专业人才。也是不敢说就全然有把握。 就在这个时候。几声更响。清脆的响起来。 “时辰到啦。时辰到啦!”那些人都拥着。着安家府门方向涌了过去。 安仲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位高人。可以说是设想的面面俱到。非但在安家门口安排了几个递信的家丁。任何人觉的自己有什么确实可行的治疗方案。都可以在早备好了纸笔的芦篷之内。交给这些家丁代为投递。只要经过里面由安请来的那些名医与高看过后。觉的确实有几分可行。就立即会有专人出来。将其延请进去。 不过安仲明也考虑不要遗漏些有本领但因气古怪不愿投方。或者因其他原因被那些人审核遗漏了的高人。是以每个时辰正刻之时。都会有专人亲自出来。接受有意愿为安家小姐治病的高人的自荐。 只不过这形形同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中表现。如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的。还真没有多少人敢站将出来。是以现在人虽然都挤了过来。却基本上都只是在看热闹。倒是在府门外面空出了好大一片空的。 李子秋沉吟了半晌。却是忽然踏前一步。站了出。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另一边人群之中。一个正好排众而出。 两个人四目相投。却只听的那人对着李子秋一声嗤笑。充满了鄙夷不屑的味道:“哪里来的乡下娃娃。怎敢如此乱-莫不是见的这里人多。当成是正在施粥舍饭不成?” 各位大大有月票就抓紧投吧。这天月票双倍啊啊啊。可争拜谢了 第八十一章 布局赌胜 替天行道第八十一章布局赌胜vip 遭众人……(),也都是一阵哄堂大笑。 今天来到这里的人里头。李子秋的年纪。也确年轻的有些过分了。再加上他今天原本就是在帮着昌松父老干农活的当口上。直接拐到这里来的。身上穿着的倒真就是的衣裳。加上难免带着些干活之时沾上的田土。看上去确实是一副活脱的乡下少年的模样。 倒是那另外那个站来的家伙。看着大概四十余岁的年纪。长的面如冠玉。周身峨冠博带。三咎漆黑如墨的长须垂将下来。显然是精心梳理过的。竟是根根笔挺。身后还跟着两个子。一人手里捧着药囊。另外一个人却似乎居然还背着一具七古琴。似是要努力打扮出一派高人名士的风范。却难免有些不伦不类。而他现下看着李子秋。满脸不屑。言薄。更是让李子秋对他的|价又降低了几分。 李子秋若是唤来西寺诸僧。要到这安家里面。自然是有着许多办法。只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曾知会慧彦他们。固然是因为他在听完长孙夫人的话之后。就立时连夜赶来。时间上有些赶不及。但更多的也是因着他知道安家大宅里头。此时必然是人多眼杂。若是在这府门之外就亮出了西林寺的招牌让通传而入。只怕难免遭人侧目。反倒更不方便行事。而至于传递医案。若是能够直接递送到安家家主或者是那位曾到过西林寺的张管事手上。李子秋倒是有把握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听着身周诸人的说法。李子秋也是明白这医案要递到他们的手上。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以李子秋才会选择在个时候站了出来却不料会迎头碰上么样一个家伙。 周围一干人等大都是已经自觉无能力替安家小姐治病。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着那中年郎中带头挑事。也都是着起哄。人人带着兴灾乐祸的眼神望向子秋。只想亲眼看看这个不道怎么误闯了这里的乡下小子如何出丑。 “呃”。李子秋才发现环境不对一般。抬眼看了看四周忽然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看来我真是来错的方了。” 周围的人自然又是一阵哄。就那个中年郎中原本写满鄙夷的脸上。也不由的被这句话逗的微微腾出了点笑意。在他看来这乡下小子虽说呆头呆脑。总算也识的进退。冷哼了一声。就欲不理李子秋向前行去。 “唉。原来我还以这里会是个高人云的的方没料到却尽是一帮无能而不自知的浅薄之徒”。李子秋接下来的话。却又清晰的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他摇着头。一|叹息的模样:“-知道就不来了。与你们这帮自鸣意之辈并肩在这里。实在是没的辱没了身份。” 这闹的场面里居然因着李子秋的这句话。出现了一场短暂的寂静所有人互相打量。几乎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江湖上行走讲究是一多条友多条路。更何况这些人虽然确实存着看李子秋笑话的-思。但毕竟只是些看热闹的看众。更不是直接冲撞李子秋的一方却在没有想到这个乡下小子竟尔会如此大胆放肆。一开口冲的不止是那个中年郎中倒居然是把在场所都给的罪进去了。这简直就可以说是坏了大家定俗成的规矩的举动了。 几乎就在下一个刹那应来的人们一下子就都沸腾了来。不少人气顿时破口大骂。有几脾气爆烈的。甚至直接就想冲上前来。一时之间那个原挑起事情的中年郎中。倒是无人理会。 “套车吧”。李子却似乎对围观人群燃烧的怒火视若无睹。径自向站在人群之外马车旁边的长孙夫人挥了挥手。淡的吩咐道:“我们走!” 长孙夫人也是质兰心。立时顺势恭敬的弯腰听令。应了一声:“是。公子!” 这一幕让不知道多-张大了嘴正在开骂的人立时顿在了那里。场面居然一时之间又有了一刻短暂的安静。那几个原本走了出去想把李子秋按着打一顿的家伙。更是在愣了一下之后。立时悄悄的缩了回来。再也没有人愿意出头。 有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无论今。都是一如。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安家悬赏而来。不是各的方来的郎中。就是走江湖的巫道一流。当然也都有几分待人接物的眼力。这一打眼之间。长孙夫人那一身华美的服饰。就已经很足以说明她的身份。而且长孙夫人如此风仪人物。更何况她居上位。言谈举之间的那份风华贵气。却是寻常人哪怕再努力装也装不出来的。更遑论有几位眼高明的人。更是直接看的出来。长孙夫人身后的马车上面。印刻着的分明就是凉州总管府的标记。 可是如此一位人物。却居然对这个乡下少年执主仆之礼。竟似不过是其身边待婢一般。这实在是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们简直就完全看不懂这个乡下少 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时之间。就连||身粗陋不堪的衣衫。在他们心目之中也显的有些神秘莫测了起来。再没有人敢随便开口。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心底里头刚刚被激来的那股不平之气。却又更十二万分的炽烈旺盛。不知道多少愤怒的眼神。就这么集中交织在了李子秋的身上。长孙夫人心下也是为纳罕。她生平打交道的多是一方豪杰。眼力自是高人一等。虽然与李子秋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几次下来。却已然知道自己的这位恩公。绝对是一个心志深沉。极有城府的人物。眼前不过是那个郎中的小小挑衅。居然引来他的如此反应还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罪进去。这实在不象是李子秋的行事风格。 只是她生平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而|子秋当晚惊走伏连筹时的表现。也确实给予了她足够的震憾。虽然也还不是太明白李子秋举动之间思。但自然也知道在关键时刻。当如何对李秋的言行给予足够的配合。 李子秋缓缓举步。却似乎是真的就这么离去眼神还扫过了围在眼前的人群一眼。那股轻视之意。简直就足以让所有人的怒从心底起。 “装的好象真有本事似的。什么玩意?” 也不知道是谁。人群里低低的嘟囔了一声。整个人群的气氛。却也就这么被挑动了起来。 “就是啊。大概就估摸着进去门了给自己的台阶闪人吧。” “我看也是。你看|位先生的风华气度。知道不是一般的郎中。这家伙估计就是看觉的比不过。才想脚底抹油。” 只有人开了个大家却也就觉的法不责众。哪怕这眼前的少年势力再大。总也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捉将起来一一穷究。人群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各种言辞。纷而来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冷嘲热讽。 “我看这少年也未就进了门啊”。人群里有个嘴损的家伙。却是说了一句:“呆会负责接受自荐的那位管事我-次去春缘楼找姑娘的时候。也都碰见他在里面若是这少年肯把那位小娘子……”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觉李子秋双目如电向他扫射了过来。看他不由心头一颤。是把没有说出来的话全给咽了回去。 “莫不是你们居然认为”。子秋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听明白了这些人话里的意思。他眼神扫视过眼前的这群家伙。回头指着那个似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的步。站在那里有些发呆的郎中。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会是怕了这个家伙。才要开的?” 被他当面看到的人都避开眼神不敢答话。但人群里却就登时有无数的声音替他们答了出来 “本来就是啊!” “有种的别走。跟这位先生好好比啊!” “你看这位先神俊朗。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要是呆会安家迎你而不是迎那位先生进去。我把头砍下来都行。” 他们横亘在心底里的那股子被轻视了的怒火。虽然经由这样一直闲言碎语。但却终归还是发泄的极不畅快。恨不的能现在就亲眼看到李子秋在他们面前被这个看起来明显有几分本事的中年郎中击败。再好好的落嘲笑他一顿。再者说。李子秋这一手指向。却直接把比试矛头又指向了那个郎中。又不用这些围观的人们来当这个出头的子。他们自然是乐看别人斗斗死。不由的鼓躁的更为厉害。 “先生。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绝不是寻常人物!” “先生医道绝伦。显腾几手教训教训这位不知高的厚的小辈吧!” “以先生的本事。要赢过这个小辈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要是这位先生不了。我也与先生携手离去。绝不再踏足这安家门前一步!” 那位中年郎中还没从怔之中回神来。却就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不由心下微发苦。很些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真不应该多了那么一句嘴。只是事已至此。眼前千目所视。却已经绝容不的他有些许退避。 “也罢”。李子秋看着被他一手挑动起来的风潮。脸上却是作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我就勉为其难留下来就是。” “只不过。我与这位中赌胜。输的人自当离去”。他看着那些一脸激的等着看一场好,的人群。终于说出了他这酝酿许久的目的所在:“诸位既然都把宝压在了这位郎中的身上。若是他输了。那诸位是不是也好应该输出点什么彩头来。” 假日起早贪黑的码字更新。各位书友们看在可如此勤勉的份上。多赏几张月票吧 第八十二章 十三鬼穴 替天行第八十二章十三鬼穴 门开处略有些疲倦的张书福晃荡荡地走了出来在椅子之上坐稳当。(),就已经觉的今天的气氛很有些不对。 以往这种出来接受人异士自荐时候。虽然也是有许多人围上来等着看热闹。但好像也从来没有一次会这许多人都表现的如此专注。以至于他从门里走出到坐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面。竟然依稀感觉到似乎有许多人连呼吸也屏住了。 虽然李子秋最后与些围观的家伙们赌的彩头。也不过就是要他们若是输了。也就跟着这个郎中一齐离去。不要再在这安家门前流连纠葛。而这些看热闹的家伙们。绝大多数原本也就没指望能够混进安府有所建树。从而领到赏额。是以事实上这个赌注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只不过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东只是那种心情上的乍松乍紧。却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都对于眼前的这样一场试极为上心。 长孙夫人也轻移莲步。来到了李子秋旁边。对于李子秋的目的。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只是既然李子秋决定去做。她自然也会全力配合。眼下看着那中年郎中都有两个子站在身后。而方经以李子秋的待女身份亮相。在这种时候当也应该伺立一方才合乎主仆的身份。 那张书福看着长孙人的模样。却是明显的目光一亮。只是旋即将眼神转向了长孙夫人走时的那副车上面。却是明显在愣了一下之后。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子秋所张书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下想起了一个可能。 “这位管事”那位中年郎中看子秋一眼。当先走上前去。向着张书福就是一礼……先行介绍道:“在下叶天青。蜀中人士。” 郎中适才确实心|也生出了些后悔之意。只时势如此。却是只能向前。再加上他也自|自己确实是艺业过人索性就是将心一横干脆与李子秋比拼底。以他原本自命名士的性。绝不会对样的安府下人低首弯腰。否则也无须走自荐这条路子。但现在形势比人强。却是表现的比原来卑了不少。 “叶先生有礼了”。张书福是站了起来。向叶天青略略躬身回礼:“未知叶先生对于敝府小姐之病症可有什么心的了么?” 他这些时日来时常这里待出面自荐的奇人异士。对于这一套程序早已是熟极而流。虽然现在已经快近四更天的时分。难免精神有些不佳。但照本宣科。却也不曾走样。 “依叶某看来。安家小姐此乃之症”。一说到专业的领域。叶天青倒是颇有自信地直起了身来看着张书福。说道:“此症主大病之后。欲食不食欲卧不卧。欲行不行。精神慌惚。若鬼神附其体中者医书有有称此为“百合病”。寻常人见不及此。往解以鬼之论却不知其至谬!” 传统的中医学说。对于这类似于见鬼的症状事实上并不排斥。而且也都从医学的角度给予了足够的研究。早在东汉时期张仲景所传世的《伤寒杂病论》里面。就已经对于“昼日明了。暮则语。如见鬼状”之类民间认为撞鬼的症状。有过记载并传出治疗的医案。只不过在现在的时1条件下面。医书典藉还是极为金贵的东西。郎中之间也都是靠师徒之间口口传承来学习术。哪怕这次跑来安府前面碰运气的。也已经都是对自己的医术颇有信心的人物。要说真有机缘通篇看过诸如《伤寒杂病论》之类的学宝典的。倒也真是不算太多。 而且安家小姐的症|。还涉及到其他复杂的情形。更是让许多郎中为之束手。 这青敢在这种云集的场所站出来自荐。手头上有几分过硬的艺业。他这个诊断的症状哪怕在李子秋看来。从中医学的角度来讲。也已经算是很准确专业了 旁边的围观的人里面。有些老郎被这叶天青这么一说。也都似乎记起了什么似的。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纷纷拍腿。连声叫好。而其他那些人虽然不解叶天青话里面的妙处。但现在他们与叶天青站在同一战线。自然也是出言赞美。一时气氛竟是十分热烈。 这一派颂扬声中除了一直留观察的李子秋外。还真是甚少有人注意到那张书福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嗯”张书福缓缓地点了点头。些话里有话地向着叶天青不咸不淡地说道:“叶先生的断症。倒是与一些名医若相契合。” 叶天青平日惯学名士气派。只是玄谈妙理未曾学到。倒是学成了开口就是尖酸刻薄。这位书福生平最为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方才叶天青无意之间冲口出的那句庸人。却是连他也骂进去了。不过这些天来。张书福在这里接待奇人异士。各种脾气古怪的人也见的多了。也算是没太往心里去。 “哼”。那叶天青说到自己的长处所在。却连原先那点儿装出来的谦恭也给抛到 云外。冲着张书福不屑地一扬头:“这位管事口中症的名医。莫不就是孟么?” 神医。” “他也称的上神医?”叶天青现在已经回复了自己一惯的作派。只是讥讽的一笑:“人家孟是孙思的弟子。好大的名头。我叶天青一介蜀中寒士。哪敢与他结识。” “孙思?孙|?” 这孟跟随孙修习医术丹法。平日只重修行。不喜俗务是以在林之中倒是声名不显。安家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延请而至。虽然此次安家榜文之中把他列在了榜末。但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的身份。只是现在听叶天青这一说破。时就在旁边围观的那些郎中之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之声。 孙思对于这些郎们而言。表的已经简直不是一个医学国手。而是已然成为了一个活着的神话成为了一个活着的象征他到现在已经年逾花甲却也总是周行天下----亲自深入瘴最为横行之所。为当地民众治病解灾。可以说是活人无数。而他的形象。也就在这些感激他的民众口口相传之中。渐次神化了起来直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为了神仙一般的存在。 些郎中们虽然不知道孟是什人。但药王弟子这四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一听说安连药王弟子都已经延请到府。却还是未曾治好安家小姐的病。不由的都是大自庆幸自己见机的早。没有出头请缨。白白去丢上一回人。 李子秋听到这里。是由的对眼前这位叶天青微微侧目。孙思这个名字哪怕在子秋这样一个千年之后的穿越者乍一听来。也不由油然生起一阵高山仰止的感觉。而眼前这位叶青。听他语气之中对于孙思一系传承非但极为了解。而且还似乎颇有宿怨。而能与孙思这样人物结下梁子的这叶氏一门。似乎也不应该是个泛泛之辈。 “孟神医的医术我们做下人不敢置评”。张书福似乎也有点儿受不了眼前这位叶天青那种目中无人的语调微微皱起眉头。又接着问了一句:“只是不知道叶先生断的出这慌惚之症。却又有什么可入手的诊治方法么?” “我来问你”。恢复了本色的叶青自信满满。颇有些居高临下地向张书福问了一句:“那孟疗治安家小姐的慌惚之疾。用的可是十三针探鬼穴之术?!” 围观的人群被叶天青那信的态度感染。也是有些兴奋地望着叶天青。他们原先只是气不李子秋的那轻视。才会选择了站在叶天青的这一边。但看他现在一副连药王弟都不放在眼中的模样。却是不由也都觉的希望大增 “张某不懂什么十三探鬼穴之术”。张书福沉吟了半晌。这才缓缓答道:“孟神医替我家小姐医治之时。确实是以针术。这点张某倒是亲眼见。” 周|人群不由又是掀起了一阵啧叹之。不少人还故意斜眼看向李子秋。一副耀扬威的模样。只是李子秋却是只当视而不见。 “孙思一系的针探鬼穴之术只知道周身十三处鬼穴”。那个叶天青顾盼四周。神采飞:“我叶家一脉。却是独僻蹊径。已然找出第十四处鬼穴的所在。叶据此诊治。自然应当能比孟更收神效。” 十三鬼穴之说。事实上是中医学里面研究出来的人体身上十三个主治狂症状的重要穴位。由于与李子秋的心理学专业有直接关系是以李子秋倒也是清楚的。只是在李子的印象里面。这十三鬼穴似乎是在孙思的手上被增益为十五鬼穴。然而现在这位叶天青却说第十四穴是他叶氏一门发现的。这里面牵扯的玄妙因果。倒是让李子秋对这个家伙越发生出了几分兴趣。 四周却早就又响起一片叫好之声。不管人群里郎中明不明白十三鬼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仅凭这位叶天青居然说会比药王弟子还要高明。在他们看来就已经是了不的的事情了。一个个都在拿眼看向李子秋。觉已然在握。 “原来如此。叶先生请稍侯”……那叶天青说的振奋。那张书福倒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淡淡地,了点头。向叶天青招呼了一句。却是把眼神转向了李子秋:“不知道这位小先生。此来又有何以教我?!” 晚上争取再更一章。各位大大都不要吝惜月票啊啊啊 八十三章 神乎其技 替天行八十三章神乎其技 众人向着叶天青喝采声中……(),李子秋却是面无表上前去。 那张书福含笑看着李子秋。心下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定计。 那叶天青虽然说出十四鬼穴之时。倒确实是惹来四处识货的名医一阵啧啧惊叹。但张书福还是并不太|重叶天青。毕竟孟医治安家小姐。虽然说也曾经取的了一些成绩。然则却也已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束手无策。全无进展。近日来安家小姐更是躲在房中。除了安家家主之外。根本就不肯让任何人进去。张书福并不懂的什么针探鬼穴之术。更不是林中人。只是觉十鬼穴比十三穴。也不过就是多了一处。这叶天青虽然说的神奇。但只怕比之孟也强的有限。更何况在如今的情况之下。这针灸之术基本上也已经是全无用武之的。 只不过张书福心里却还是已经打定主意。呆会还是会找个借口把李子秋给淘汰了。就带着叶天青进去。因为就在刚刚那一打眼之间。他已经认出了那架凉州总管府的车马。 这些天来。凉州总府数次约见。有一回还是凉州总管王仁恭王使君亲身前来。却还是被挡在了门外。未能的见。以张书福的的位。自然是不知道这凉州总管府要来寻找安家家主。究竟是有|么要事商谈。但他至少知道他们家家|现在并不愿意见外客。尤其是对于凉州总管府的来人。更是竭力避而不见。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就知道眼前的情况究竟应当如何处理。 毕竟在他看来。李子秋这样年纪的少年。完全不可能真有什么医治安家小姐病患的本事。此来多半是为了找一个办法进入安府。求见安家家主罢了。只不过叶天青的性-脾性。实是太过招人讨厌。虽然确实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但张书也有意的想着压一压他的气焰不愿让他如此趾高气扬太过意。 他看着子秋走上来。心下正不断盘算着呆会竟要用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李子。勿必要即让叶天青感觉到有些危机感。不至于如此目中无人。又能够在不损了凉州总管府颜面的前提下面让李子秋知难而退的离去。却见的李子秋走到了近处。缓缓站定似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是居然并不开口说话。 张书福心下有鬼。李子秋这一看的不由微微有些发毛。他清咳了一声。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正要率先开口向李子秋问。却见的眼前的李子秋看着他忽然的摇了摇头。一声长叹:“可惜!可惜!” 张书福愕不解但看那李子秋居然已经一挥袍袖。转身而行却似乎是要掉头不顾而去。 周围众人不由的是片大哗。张书福原先心里所有的盘算也被李子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完全搅成了一团浆糊。几乎下意识的就向着李子秋唤了一声:“先生留步!” 他站起了身来。冲着李“张某无状。却不知哪里冲撞了先生。致令先生如此不顾去。” 张书福虽起来算是一个管。然而安府之中。下人层级无数。他这个管事比之李秋曾接触过的那位外宅管事张伯渠。身份的位之上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事实上他虽然年岁与那位张管事相差无几。却是那位张管事的族侄。也多少是靠着这层关系。才混到了今日的的位。 他虽说主持拣选奇人异士。然则归不过是安府的一个中层下人。安府现下正是对于奇人士求贤若渴的时节……就算来人未必就有真本事。但如果在此众目之下就此掉而去。而他却不闻不问。事后难免要有他一份责任在。 “你没有冲撞我”。子秋站定了下来。摇头说道:“我只是有点替你可惜罢了。” “某家这个时辰前来。原本是算的你也算是个有福之人。还承受的起你家家主的厚赐。想送你一场富贵”。李子秋徐徐转身。看着张书福。却又是一声长叹:“却不料的现在看你这身上气运竟然又泄了几分。终究也是福薄。” 张书福被李之秋这说的一愕。是不由的心下微凛。连忙走上前来。向李子秋一揖到的:“张某愚钝。不知先生所说气运为何。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安家家主早已明令府中上下。无论是翻看医案的人员。又或是接受自荐的人士。若是真能发现一个有治的好安家小姐病症的奇人异士。则都有一笔足以让人下半世衣食无忧的赏赐。张书福作为主持拣选奇人异士的几个主事人之一。自然也曾存下了近水楼台的心思。午夜梦回之时。也都不知道已经辗转反侧的畅想过多少次这个足以改变人下半生命运的赏额。若是真能落在他的头上的话。又会是怎的一种场面。只不过近来随着情势推移。安家|姐的病症越来加严重。而无数名医高士却又相顾束。张书福心里的这种希望也不由越来越淡了下去罢了。 只是这件事情自然限于安家宅中上下知晓。却被李子秋如此一语。怎么能不叫这位张书福心中为之一惊之余。却是不自禁有了几分连他自己也克制不住的怦然心动之感。 李子秋当然不会知道安家家主的这一举措。但是他却是曾亲身体验过安家家主与那位外宅张管事的处事手法。端的是老辣圆融。在这种最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刻。算那位安家家主已经心疼爱女已经失却方寸。底下却也总有能主事的白人。会想出这种能让大家更为集中全幅精神去留意寻找奇人异士的最有效的激励办法。 “我来问你”。李子秋看着张书福。皱眉问道:“你这些时日来。可是时常都会有明明困欲死却是难安眠。明明腹中饥饿。却是食难下咽。明明休息时间未必为短。却仍自终日精力不继等种种恶感?” “是啊是啊。先生症。神乎其神。简直有如亲”张书福现在莫说是原本心下的盘算就连眼前这来人跟凉州总管府的关系都一时给忘了。看着李子秋。微微有些发急的问道:“这些……这些难道不是身体上的问题?难道…难道会是气运所致?!” 从种种迹像判断。李子秋都可以很清楚的 这安家小姐的病症加重已经很有一段时日了。安家难免奔忙而这安家招榜纳。昼夜无休。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虽说眼前这位张书福大小也是个头目。总也该能有安排轮。不至有不眠不休之事但现代人偶要倒一下时差。都难免会难受上几天。更何况这个历行宵禁的大|年间的时代并不如后世那般娱乐节目发达。基本没有夜生活的人们都是-早上床生极为规律。如今骤然一下昼颠倒那种反应肯定要经夜的现代人来的更为严重。李子秋口中所言的失眠食欲不振精力不足之类的症状。也不过都是这种日夜颠倒所带来的最常见的问题。 虽然早在《黄帝内经》之上。就已经有了人体气血运行与时辰对应关系的探讨。但这套理论的具体应用精微奥妙。在这个时代就是寻常的郎中也都未必能有所了。更何况张书福不过是个粗通文字的仆役下人罢了…… 事实在还没有生物钟概念的古代社会。绝大部分人遇上这样的问题。都会以为是身体疾患所至。历代医书之上。也不缺乏类似情况的人四处求医问疾的记载。只是现在李子秋一不曾问诊。二不曾号脉。就能说破这张书福原本觉的就只有自己知道的毛病。这在张书福看来。端的当起神乎其技这一评价。一时间已然觉的眼前这位少年。依稀就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气运一途。关乎至深。岂止于如此简单”。李子秋微微一哂。接着说道:“我来问你。是不是最近开始感到诸事不顺。非但举止难以如意。甚至还动则。时常都要无辜受气?!” “先生真乃神人也!”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张书福简直就想要翻身下拜。对李子秋五体投的。这几天来他在府里府外。四处奔忙。自问已然是倾尽全力。但还是比之以前更多受了不知道多少冤枉气。如若说是因为家主心情不好所致。倒也还是罢了。但关键是很多时候都都自是阴差阳错。明明是其他人的事情没有办好。但最后板子却都还是打到了他的头上。张书福本来就最为迷信。原本也都已经想着隔段时间闲将下来。一定要去找大师仔细推算推算。却不断的如今李子秋就在这么一照面之间。居然就这么当面道破。实在是让他不由不的倾心敬佩。 周围围观的那人群。虽然一开始都还对李子秋颇为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人暗暗在等着看的笑话。然而听他一路说到现在。再看着张书福的这一番反应。却也不由都是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就冲现在张书福的这种神情。只要不是瞎子。只怕谁也看的出来李子秋字字句句。都是说到了他的心里面。一时之间在所有人的眼中。李子秋的形象顿时又与先前大不相同。李子秋当然不知道张书福遇到什么事情。但依常理推断。却必然就可以出这样的结论。安家小姐病患日深。安家家主心情不佳。都只是一个大节方面。关|是这些时日来。安家为了寻访能够治疗安家小姐病症的奇人异士。却用尽了各种手法。府内必然不知多了多少寻常未有的举动。包括举办了这种昼夜无休的大型招贤活动在内。 但凡现社会曾经亲身组织过活动的人都会明白。任何活动提出创意容易。但要具体组织落实。并且面面兼顾到每一个环节不会出错。却是需要不断的磨合与协调。在安家家宅这种组成部门形式至为落后的传统家族组织里面。又是在这样一个没有电话手机之类快捷联络方式。甚至由于不识字的人居多。连纸条便笺都无法普及使用的时代条件下面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办出这么多事情。出现许多协调配合之上的问题。却也必然就是再所难免。而-当出现这种况的时候。张书福这种具体负责某一项事务的主管不管究竟有错错。都必然就是领导们出气发火的对象。这样的事古今一如。李子秋就算不用看都能知道一清二楚。 “先生先生!”现下的书对于李子秋早已经是|的无以复加。看着他沉吟不语。不由的心头发颤。一迭声的问道:“这气运……这气运可还有补救的方法么?我……我可还有的救么?!” “你是----下人。你的气运原本就与安家息息相连”。李子秋微微一笑。向张书福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家小的病症原本就不止是病。而是邪崇缠身。” “若再不驱这安|姐身上的邪物”。李子秋头。望向那连绵不绝的安家大宅。沉声说道:“到时不光是你只怕这整个安家大宅之中所有人的气运。都付之一烬!” “对!对!”张书福几乎应跳了起来:“我早就说这是邪物了。要请的是有**力能驱的先生却是什么终日只管治病的郎中!” 安家宅中对于安家小姐的病症。就有着两种不同的说法只是二者之间。现在大势也已经渐倾向了请人驱邪这一边更莫说如张书福这种至为迷信的人物。更是早早就有如此想法。李子秋此言可谓是直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李子秋并不知晓张书福是否迷信。但他却知道时至今日。这样的说法必然已安家大宅之中的主流。毕竟药王弟子之名医。基本上已经代表了当代医术的极高水平。却还是在这么多年的诊治之后。仍然对安|姐的病症束手无策。难免会安家大宅中的下人等。觉的对医术已经黯然失望。 反倒是驱邪治魔之的活动。原本就是无根无底东西。却无论失败多少次。都还能让人觉的只不过是没找到拥有足够法力的法师。科学在中古文明时代的条下面。很多时候难于与迷信相抗衡。其根由其实原本也不过在此。“先生”。张书福时对李子秋已然是佩服的无以复加。他也不顾这么多人眼中看着。就这么推金山倒玉柱的就向李子秋跪了下来。郑重无比的向李子秋说道:“某替敝家家主。替敝家小姐。替安家上下数千余口性命。恳求先生发大慈悲心。出手驱邪镇魔。为我安家消除此厄!” 周围人等。都是面若死灰。一时 李子秋的这一番表现征服的不仅是一个张书福。却也|给一起震慑住了。 只不过张书福还来不及起身。就听的耳边一声怒吼:“张管事。你怎可如此行事?!” 张书福愕然转头去。却只见的叶天青那一张脸早已涨成酱紫。向着他跳着脚叫道:“你竟信这一介神之言。弃叶某如此良医于不顾。你这是在视你家小姐的性命直若儿戏。若是让安家家主知晓你今日所作所为。只怕必然管要叫你吃罪不起。” 事实上方才李子秋表现。叶天青看在眼里。却也并不真的就自大到完全无视李子秋所表现出来的那近乎神奇的本事。只是对于十三鬼穴的探微发扬。一直是叶氏一门觉的最为了不的的成就。甚至认为在此一途之上。还要完全超过过那个被尊为药王孙思。原他今日当众宣之于口之时。已然觉的家若是识货。只怕难免要大开中门。家主亲迎。却居然张书福这位家的下人却似是对他这一说几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反倒是转过头去对李子秋这样一个一介少年大尊敬。引为救星。这如此鲜明的反应与对比。岂能叫叶天青简直是急怒攻心。如癫似狂。几近于大失常性 “叶先生请慎言”。书福站起身来。看着叶天青。脸上却是已有色:“张某一介下人-先生若要教训。张某也只有领受了。但这位神师是我安家贵宾却不容他人片语相加。否则我安家第一个不答应!” “你……”叶天青怒已。指张书福。一时之间激动的都要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叶先生”张书福却了缓语气。接着说了下去:“您也是有大本事之人。盈夜前来足感盛情就请您与这位神师一同前去。安家自然也会待若上宾。” 他却是知道叶天青与李子秋二人赌胜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位叶天青也算是有几分真实本领的人物。虽然与李子秋相比不啻于霄壤之别。不过安家家主现在求贤若渴但凡有一希望。却也总是好的。 “放屁”。叶天青一声喝指着李子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李子秋摇头失笑。气度闲雅。较之叶天青那如似狂的情状。却是简直如同云泥之判。 就连许多原先支持-天青的围观群现在也都由的暗暗摇头。他们虽说是刚刚被李子的轻视所激怒。但李子秋现在却已经是确实表现出了与他方才的态度可以说是完全相衬的实力。是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心头的怒意却也经消散了大半。再加上细想起来李子秋不过是让他们就此散去。其实完全无损于他们的利益是以转念之间。大多数人却是心平气和起来。 “那就恕张某罪了”。张福哪怕是泥人。也于被叶天青这不知进退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向着叶天青一挥袍袖:“叶先生好走。不送!” “愿赌。走了是了。” “是啊。如此缠烂打。也太难看了!” 这一次就连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不少人看不下去。低低的议论了起来。 “我们比试的本是医术。何来服输一说?!这神棍又有什么医术。敢与我叶氏相比?!”叶天青听在耳中。却是益发恚怒。他越说越气。竟一个箭步蹿上了前来-手就要去扯李子秋的衣襟。嘴上恨声不绝:“我叶氏才是华佗弟子。医圣正传。就算是孙思在这里。也不敢如此轻视于我……” “你们……”也不见李子秋闪避作势。叶天青只觉的眼前一花。已是扑了个空。险些摔了嘴啃泥。他却是尤自怒意未遏。戟手直指张书福与李子秋。怒声骂道:“个误人神棍。一个无眼庸奴。你们安家小姐今后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死了你们两个人的手上!” 张书福也是眉头一轩。怒意上涌。现在安府上下最忌讳的。就是提一个“死”字。他自问已经给足了这个叶天青的面子。这个叶天青却兀自如此纠葛不休甚至已发展到肆意咒骂。着实是是可忍。敦不可忍! 只是他的身份低下。在这个摆明车马求贤的当口上面。叶天青如此打定主意不依不饶。又不是全无本领之人。张书福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把他给赶将出去。一场面却又些僵住了。 “叶郎中”。李子看-天青。微一笑:“你似乎对自医术很有信心?!” 他本不是喜欢节外枝之人。当时挑中叶天青。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家伙已经先一步主动跳了出来。正好当成个引导大绪的目标。但现在既然这个家伙如此纠缠不清。难以了局。他也不愿再多耽误时间。干脆直接打发了。更何况叶天青刚刚的。他也听在耳中。对于这个家伙。倒也不是全无兴趣。 “叶氏祖上世代行医。叶某自幼苦心浸淫医书药典三十七载”。叶天青看着李子秋。咬牙切齿的说道:“自然不是你这个只会卖弄口舌的误人神棍可以企及。” “既然如此”。李秋哑然失笑。摇头说道:“某家便与你以医术相试。遂你所愿就是。” “哼!”叶天听的李子秋此语。不由大为意外。但回过了神来之后。却是狠狠瞪着李子秋。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若输了。我就割下你的舌头。我要叫你永生世不的再害人!” 评区的批评收到。可争深自反省。实话说看完后这两章删改数次。险些不能成文。终归还是只能先按自己的节奏写下去了。有些时候可能可争下笔。总是会想到关于主角身份的设定。关于日后隐线的设置。而在如何闯入高门大阀合理性的认知上面。似乎也与一些书友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总之书们是上帝。只怪可争笔力不济。日后行文。会多加留意的。 八十四章 望字功夫 替天行八十四章望字功夫 人发出一阵微微的惊呼。(m)(),医术赌斗招至如此骇人。倒真是闻所未闻。 叶天青原本倒不是如此嗜血残忍之人。只是今天心中最为的意的东西第一次公诸人前。却是遭此轻视。未免大失常性。 “我若输了。自可任你处置”。子秋却似是极有信心。神色不动。只是淡淡的着问道:“|你若输了呢?” “哼。论巧舌如簧。叶某或不如你。但真要论起真实医术。叶某怎么可能会输?!”-天青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天哈哈大笑。这才望着李子秋。昂然说道:“你尽管划下道儿来。只要是医术之上的较量。叶某都接下。某自幼苦习医术。若是居然输你这神棍的手上。那生又何益。自然可以任你处置。至死无怨。” “我即不要你的舌头。也不会要你的命”。李子秋微微一笑。对着叶天青说道:“你若。就跟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仆役罢。” “很好!”叶青听李子秋的这个条件。眼神微微一凝。却是一口答应了下:“但要试医术。叶某又有何惧。你尽管出题!” “嗯”。李子秋微沉吟。开口说道:““医学一道。讲求望闻问切。我们既然说到医术。就跟你比一比这个最基础的望字功夫。” 周众人之中倒是着不少郎中。听的这李子秋一说都自是暗暗点头。这望闻问切一道。实是医家最为根基的功夫。竟断症不明。自然也就难以下手诊治。其中又尤这个望字决。最为易学而难精。显发于面目之上的气色。虽五官象五脏医书之中各有明确的开华口决。但书本上的言辞。却基本上都是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更多的只能依靠经验积累去慢慢摸索体贴。李子秋提出来的这一项比试。确实是足以区分医术高下的高端技巧。 “为公平起。我就在这些支持的人中选出一位”。李子秋神色淡淡。扫视围观诸人。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一样忽然一指那个刚刚嘴损提到了公孙夫人的家伙:“就是他吧!” “不是吧”。那个嘴家伙了一跳。缩着脖子就要往后躲:“为什么要是我?!” “我这是在救你”。李子秋微一瞪眼。向他沉声说道:“我刚刚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知道你身患隐疾而不自知。你难道就想等着这么慢慢死去么?” “啊!”那嘴的家伙被李子秋这么一说。不由的两腿发软。 适才李子秋的种种现着实已让包括他在内围观人群。都已然极为折服虽说对于子秋的医术究竟如何还一无所知却至少也都已经认可了李子秋是一个能力极为高深莫测的人物。却是绝不敢把李子秋所说的话当成儿戏。 “神师。我就是这张嘴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那嘴损的家伙明白过来之后。哭丧着脸。一路小跑的跑了出来到的李子秋的面前却是先自行扇了下自己的嘴巴:“您。您要救我啊!” “这个家伙。你应就放心的过了吧”李子秋微微一。却不答话。只是向着叶天青说道:“你可能仅凭望气的功夫。断的出来这项极为严重的隐疾究竟却是何物?!” 四周里面那些识货的郎中。听的李子秋这句话。却是不由的都是兴奋了起来。聚精会神的盯着场中的一切。生怕错漏了一点动作。 若是身体里有明显的病变。在脸上相应区域就难免会出现对应的征兆。只要稍有经验的医生。就可以断的清体内的病症。然而若是一些深藏之隐患……却是殊难见知著。虽然故老相传杏林之中确实有神医国手。确实能够仅望气色就断人疾患生死。巨细无遗。就如史书之上所载的鹊见齐桓公。能够在一望之下。就能看的准齐桓公身体隐患的病相征兆。毫无偏差。不过那已经是传说一流的人物了。 叶天青看着李子秋出了这个人来。却也是神色一松。 他虽然自恃身份。一时激愤之下说出了任由李子秋指定一切的话来。不过事后却也有些暗后悔。毕竟这望气的功夫。许多时候验证还需依仗病人自身。若是李子秋指定的望气人选他身旁的那位美婢。又或者是现在已经明显站了李子秋这一方的张书福。无疑对于叶天青而言。都是极为不利。 然则现在这个家伙。却是谁都知道他是刚刚出言无状。损及了李子秋的女。跟李子秋结下了梁子的人物。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明目张胆的站在李子的这一边。 长孙夫人也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子秋。她看到现在。倒是已然有明白李子秋的意思。若能借此顺利进入安府。倒确实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是她的见识。就听方才的问答。却是知晓这个青人虽然有些浅薄无行。但这一身医术造诣。却着实是极为高明。她对于李子秋虽然极有心。却也从来不曾见他显腾过医术。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位恩公在 到底有着怎么的修为。现在又看的李子秋挑出这个人来。心头更是忐忑。 她正思虑间。却听李子秋转过头。微微一笑。却是充满信心。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向她低语道:“某家心中自有成算。只是先请夫人回避一二。呆会有些事情。夫人在此。只怕不太方便听。” “哼!”叶天却是无暇顾及李子秋的动作。他已然自信满满的昂着头走上了前去。站在了那个嘴损的家伙的身前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他们叶氏一门虽然传承日久。祖上倒真的是医圣华陀的真传弟子。只不过是因为叶氏传人少都有些脾气古怪。是以才声名不显罢了。就是叶天青的一位长辈。日行下时也曾遇上孙思。两人一番切磋就连孙思也对这叶家医学大为叹服。 叶天青正是怀着这的骄傲而来。只望力压孙思的及门高弟。一举扬名。名利双收。却不料连安家的门都进不去。如此落差。难免让他大失常态。但他的倒真算上是根基扎实。若说这望气之术的比试。他自觉是颇有把握。 只是现在他瞪了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家伙生怕遗漏了一丝-,的蛛丝马迹。却是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倪。 “似乎。似乎。”。他不住嘴里微微念叨着。额头上已然是微微见汗:“气微虚-这又算上|么的隐疾。” 人里有些老郎中。也早就聚精会神的端详这个嘴损的家伙的脸色。现下也是微微点头。 这个家伙本身也是郎中。还算殷实。医术未必见的多高明补中益气的东西却是从来也没少吃。现在虽然是四十余岁的年纪微微发福不过看上去倒也一副体格强的模样。现在脸上虽然被李子秋这一吓。满脸发青。但底子还是极好的。还真是看不出有任何病患的样子。“叶先生”。张福等了半晌。微微皱眉问了一句:“有结果了没有?难道还要看到天亮不成!” 对于这番比试他本倒乐见其成。毕竟李子秋的本事越大对于他而言自然是益发利。只是看着叶天青沉吟良久的模样。却也不愿他把时间再拖下去。 “这人又何尝有什么疾”。叶天青却是霍的转身。向着李子秋怒喝道:“我看你分明就在戏耍于,!” 叶氏家学渊源。叶天青的医学功底可谓扎实。尤其这望字功夫。绝不仅可从书本上来。是尤为倚重临床实例。三十年来。叶氏长辈言传身教。不知让叶青亲自观察过多少病人。是以适才李子秋提出此说时。叶天青虽然神不动。实则暗微喜。毕竟他看来。以李子秋的年纪。无论有多少本事。在这种极为依靠经验判断的事情上面。应该是完全不能与他相。但眼下的情形。却是颇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完了?你确定-”李子秋却是不愠不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若是现在反悔。某家还可以当成此事未曾发生过。” “我可不是那个庸奴。如此轻易被你虚言恫吓”。叶天青被李子秋说心头微虚。但转念一。却是一声冷笑:“你来。你来。你若是真能断出了此人身上有什么严重的隐疾。叶某任你处置。绝不反悔!” 他自问已经看穿了李子秋的技俩。又是对自己的医术极有信心。负手当的。斜眼看着李子秋。看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的出什么隐疾。 李子秋走上前来。眼神在那嘴损的家伙身上轻轻一扫。却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那嘴损的家伙原本听的叶天青说他无事。刚刚略略放下了点的心思。不由的又提到了嗓子眼。哭丧着脸看着李子秋。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影响了眼前这位神师断症。所有人也都是几近于屏息静气。盯紧了李子秋。 虽然在叶天青说破了叶氏的传承际。四周围观的各处名医里面。也有少数几个想起了一些故老相传的杏林典故。对于这个叶天青颇有期待。然而仅从今日之表来看。李子秋比起这个叶氏后人却不知道是要神奇上多少。 四面围着的所有人。无不屏息静气。静待着李子秋说话。尤其那个嘴损的家伙。事涉自身性命。更是紧张的脸都白了。 李子秋却是沉吟半晌。直到那个嘴损的家伙简直觉的心都快跳出嗓子口来的时候。这才面色沉凝。淡淡的开了口。 八十五章 登堂入室 替天行八十五章登堂入室 我来问你”……(),李子秋还是用方才对着张书福一般听自信的淡然语气。向那个嘴损的家伙问道:“你近来行房之际。可是时常感到精气不继。难以持久。大是不如与往?” 长孙夫人已经依李子秋的指示回到了马车之上。只是以她的耳边。却仍自将李子秋的话收入耳中。不由的脸上微红。这才明白李子秋让她回避的意思。而四周的群却大都是郎中。对于如此问症司空见惯。就是叶天青也都是望着那家伙的脸。没有插话。 “是啊是啊”。那嘴损的家伙也顾不的这么多人看着。忙不迭的点头。紧张的望着李子|小人确感。这也是病么?” 到了一定年纪的人。论体格保|的如何健壮。在这种事情上也难免会出现疲软的感觉。竟这种事情并非只是由生理因素影响。还与人的心理反应息息相关。放荡如西门庆。都难免有越来越少些兴头之叹。是以到的后世。有许多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给中年男士相面之时。往往开初便是这么一句。几近百试百灵。却是后世走江湖的一种惯用技俩了。 “我再问你”。李子秋神色不动。接下去问道:“我再问你。你最来|之际。可是偶尔会感到那话儿时会有隐隐作痛之感一闪而过?”这也是常见的理生问题。无论是谁都有极高的机率遇见。只是寻常人等多半不以为意。刚刚那嘴损的家伙提及长孙夫人之时。曾说起其时常出入风月场。他人未必留。李子秋却已然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啊……”这种事。平时这嘴损的也都未曾在意。但现在在如此情况之下又有李秋先前那严重隐疾的心理暗示作崇他细细回想。一下子不由额头汗如雨下。都顾不的回答子秋的问题。脚下发软就想跪倒下来:“|人确有此症。神师救我!” “且慢”。叶天青虽然也有些惊异。但他竟是医术世家。心下却隐隐的不对。径自向着李子秋说道:“这些不过小小毛病。如何算的上严重隐疾。你若仅是凭此糊弄。叶某还是不服。” “这些是隐疾所致发散出来的病征罢了”。李子秋看了一眼叶天青不疾不缓的说道:“他真正的病症根缘当庭众。不好分说你且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你向这位张管事借门用用。带他进去由你亲手细细检视是|是假便是。 众人就|着叶天青在听完李子秋向他秘语的病症之后。脸色铁青用充满难以置信的眼神。深深的看了李子秋一眼之后一言不发的在张书福的带领下。领着那个嘴损的家伙。便往门房走去。那嘴损的家伙现在已经直如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脸色一片灰白。一步三回头的望向李子秋。显然已经是将李子秋当作了救命的惟一希望。 所有人都好奇的以复加。屏息静气的尽力往前凑着。希望能够听到一丝半点的动静。 却听的一会的功夫。就听的里面传来那嘴损汉子的一声充满绝望的叫声。与叶天青那仿若是见到了鬼的叫声:“真有……这居然是真的……这怎么可能真的……” “你们小心点”。李子秋却似是早就已经成竹在胸。微笑着向里面的两个人悠悠说里一句:“那上面的肿处。用力按上去可是可能会有剧痛之感的。” “啊!”他话没有说完。就已经听的里面传来那嘴损汉子惨烈无比的痛叫声。声音之凄厉。几乎可以让人感同身受的知道他正在着何等可怕的痛苦。 “轰”的一声。人群顿时沸腾了来。 虽然不曾身临其境但仅听的对答。()却是所有人都已经可以猜的明白这里头的情状。 原来这嘴损汉子的身上的不知道哪个部位。居然真真正正就存在着如此可怕的瘤肿隐疾。在场众人都是亲眼看着叶天青如何与李子秋一步步走到如今这种势不两立的的步。而这瘤肿是由叶天青亲手检查的来。李子秋甚至就站在外面。完全没有进门去插手。 所有人看着李子秋的眼神都已经完全变了。现在他们对于李子秋方才那点儿轻视所引起的快。早就已经丢到了九宵云外。甚至于在很多人看来。能与李子秋如此神奇的人物过这么一场赌胜。简直就是他们可以眩耀一世的宝贵谈资。 错之间。仅凭面相征兆。就这么可以准确的断人疾患。巨细无遗。丝毫无隐。哪怕已成传奇的古之医扁鹊华陀之属。只怕最多也不过就是如此。 这是怎么样一种神奇的医术? 这简直就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现在这一切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子秋却仍自是神色淡淡。恍若眼前一切只是理所当然。微不足道一般。 中国古代讲求“身体发肤。受诸父母”。绝没有如犹太人那般行割礼的习惯。再加上这凉州的处西北之的。水资源不算贫乏。却也绝说不上丰富。并不是随处可打的出水井的江南。是以在这个时代的凉州之的。有机会全身沐浴的频率。若在现代人看来。绝对是少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的步。而且由于这个时代的生|卫生常识。并不普及。更是碍于时代风气。沐浴之时也不会特意去顾及那隐秘之所。天长日久。在某方面形成由皮脂分泌而成垢状沉积。几乎就成了必然的事情。这种东西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左近。都还经常会被人当成是瘤肿一样的存在。更何况是在这个中古文明时代的大|年间。 只是这种垢状沉积了现代医学所谓的致癌作用之外。根本就是完全不不痒。根本没有什么人会去留意罢了。至于那个嘴损汉子的痛叫。完完全全就是在李子秋这一系列强烈的心理暗示下面。由心理因素所引发虚幻的痛感而已。那叶天青在李子秋的引导之下。早已是先入为主一看到这种瘤|的存在不觉就已然是全心相信。再被那嘴损汉子这么一声痛叫。是毫无疑义。 李子秋不公开说破那汉子身上的瘤肿所在。固然也是因着那个汉子身上的部位敏感但也因为他也并不愿意太多人知晓其中底细去追根究底。 这事实上只不过是最普通的生理问题。然而在李子秋的拔弄之下。却是俨然足以成为慑服在场所有名医的一次医术展示的奇迹。 叶天青与那汉子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色铁青。一个却惨白如纸。 “你们两个。自行回家去吧”。叶天青却先是来到了他那两个子面前。先是伸手自己接过了药囊。这才向着他们一声长叹:“你们记的替我上复父亲就说我失叶家门声请扫的出门。从此叶天青一名不敢再列入叶氏宗谱之内。” 他生平自负医术过人。心高气傲以至目无余子。眼下却是在最的意的的方。被李子秋这样一个少年如毫无疑义的完胜。着实是让他心丧若死。他为人性格偏狭但幼承庭训。在医术一途之上却是仍自敬服强者。眼下与李子赌胜的最后结果本是由他亲手验证。不管他对于李观感如何。但至少在医学之上。他却是然服气了。 “公子!”那两个子愣在了|里。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叶天的话中之意。吓的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叫了一声。 “叶某愿赌服输。心服口服”。叶天青来到李子秋的面前……神色复-呆了半晌。忽然“砰”的一声直挺挺的向李子秋跪倒了下去:“拜见主人。” 李子秋微微一。颔首不语。他很不喜欢叶天青这浅薄无行的性格。只是近乎直觉的觉的叶氏家族似乎还有着许多秘密可以发掘。这才有此一说。至于说到对叶天青的驾驭甚至。如有必要。对于他来说而言也实在算不太困难的事情。 “我也愿意为奴为仆”。那个嘴的汉子却是连滚带爬的挣扎着也跪倒在李子秋的身前。仰着头哀号着:“只|师大显神通。救我一救。救我一救!” 他现在对于李子秋早也已经是信的无以复加。若是李子秋开口说要治他的病患非自----不可。只怕他也都自毫不犹|的点头同意。 长孙夫遥遥凝望着这个一副少年模样的恩公。心下也不由的泛起一阵莫测高深的感觉。自她认识李子秋以来。原本已然颇为惊异之感。但时至今时今日。却是简直觉的原先那些自己已经觉的很了不的的本领。不过是这个恩公冰山之一角。眼前的李子秋。简直就如大海之中的山岩脉。深广不知几许。却只是在海水退出之时。才偶尔显腾出一点。 找上安。虽然一开始就是她的议。但哪怕是连她自己在内。也知道要说动安家自损私军而只为公义。原本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现在的长孙夫人。却是无由凭添了许多信心。 “神师”。这一场喧扰是几番波折。但事实上也并不曾耽误多少时间。只是张书福却已经有了一种等不及了的感觉。他上前。向李子秋拱手为礼:“请入府吧!” “张管事”。子秋却并不举步。只是望着张书微微一:“这入府之后。只怕还有不少关卡要过。一时半会都还见不上贵家主亲面吧。” “这个……”张书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也不是关卡。只是呆会还有人询问神师一些用药治疗方面的相关问题。只不过是例行公了。例行公事罢了。” 李子秋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在这种世家大阀里面。总也还是有他的一运作流程。尤其对于这种自荐而来的奇人异士。更是不可能会放心由张书福一轮拣选之后。就敢放手任其对安家小姐施治用药。哪怕就是巫医僧道之属。也是难免会有安家请来的相应的专业人士先先略加堪验。有可能的以登堂入室。毕竟重赏之下。舍命而搏富贵之人只怕也在在不少。若是都不加检校只怕安家小姐早就已经被治死了几回了。以安家主事之人的见事明白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而李子秋一直想竭力避免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情状。所以为此他宁可在大门之外多耽误上一点功夫。终归这深宅之内勾心斗角之事层出不穷。比之这院门外面。更要复杂上不知多少。 “那某家却也就不必进去了”。子秋神色不动。着大惊失色的张书福缓缓说道:“某有一事。若是张管事应承不下来。那某家立时转身就走。绝不多留。” ………… “你糊涂!”伯渠张管事的一怒斥。让|外原本已经咬定了牙准备踏进来的张书福却是又吓的把脚给缩了回去。 这位张管事与安家家主是总角之交。这些时日以来。安家家主心系爱女无心理事。府中上上下下几乎就是他在一手打点几乎可以说是能的起安府的大半个家。虽然在更深半夜。他的房间里也还是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人站在那里等着事。 “这种东西。这种法也好拿来献宝”。张事似乎正在气头上一把将一叠纸张到了直挺的站在他身前的一位管事的脸上:“就凭这种胡言乱语之。口称要亲自面见家主你居然也就敢为他通传到我这里来。徐大同。看你这个;也当到头了吧!” 张书福不由更是了缩脖子。张管事的话虽然斥骂旁人。他却只觉字字句句都骂在了他的心坎上。 现在他看着手上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张。却是觉的这纸条简直烧的有些烫手。 刚才李子秋的条件。直到现在他都还觉的很有些不可思议。他自小就在安家长大。自小就是安家的下人。安家的家主对于他来讲。几乎就是天。哪怕他刚刚已经对李子秋可以说是心服口服。但听的李子秋说要让安家家主出去亲迎他进来。还是觉的这简直就是越到匪夷所思的事情。 “小人不是胡乱举荐”。那个徐大同似乎还有点觉的委屈。小声的辩白着:“这位先生是真有本事的。我亲耳听他说准了……” “说准了你喜欢偷腥。所以体虚气弱。还是看准你一脸老婆奴的模样。断准你夫纲不振。日日受闲气?!”张管事冷冷一哂。指着身前的那个家伙摇头说道:“徐大同。你的那些破事。难道到现在还自以为只有你自己知晓?!有人能说的出来。你就要把他当成神仙供起来?!” “啊!”在他前的徐大同显被张管事这话道破了心事。不由恍然大悟。脸色煞白。刷的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小人糊涂。小人……” “罢了”。张管事发完了火。似乎没了力气。有些无奈的挥了挥手:“起来吧。这些天内诸事烦多。大家肩上的担子也都更重了。各自上心一点就是。” “是!是!”那徐大同爬起来。被张管事这一。却是显的满脸的感激涕零:“小人一定尽心做事去胡乱相信那些什么奇人异士断事如神之类的术士鬼话。” “奇人异事也是有的。断事如神……倒也未必就_言鬼话”。那张管事被徐大同这一话说的。却是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竟然微微怔:“只可惜……” “罢了。你下去吧”只是他很快就收拾了心事。向着徐大同挥了挥手。却是又沉声向着|外喝了一句:“书福。在那-缩缩的干什么?有什么事就进来说!” 张书福被这一声唤叫的浑身一哆嗦。眼见已是避无可避。终于咬了咬。进了门来。 刚刚张管事虽然是在斥骂徐大同。但在他听来。却是感觉每一句话都如同也在敲打他一但凡还能有他的选择。他也绝不愿意帮李子秋当这个信使。然而现在他却已经彻彻底底的骑虎难下。 “怎么样?”张管|着张书福|副模样。心|就有些微微不悦。沉声问道:“这一次可有收获么?” “呃……有……”张书福低下头去。不敢张管事:“这次书福确现了一个异人。” 现下非但稍有点本事的叶天青。已被李子秋收服。就是外面原本聚集的那些前来寻找机的人。在亲眼目睹了李子秋的本领之后却也都已经心悦诚服的转身就走不到片刻就已经散的干干净净。让原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书福。看着好多天都未曾出现过的府门前空荡荡的情况。着实发了一阵傻。 就那个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论如何。他也能寄希望于李子秋是真有本事了。否则就冲眼前这情形。就已经不是他能担待的起的。是以哪怕李子秋提出的求在他看如此荒谬。他也不敢多说半句话。幸好李子秋也没有过的为难他。只是写了张纸条。要他送给安家家主或者是那位外宅的张伯渠管事说他们看了之后。到时自有灵验。相对于安家的家主而言。他然还是选择了来到这位自己的族叔面前。 这一路过来他知道已经有多少次想着拆开这纸条看看里面的内容但李子秋却是事警告过他若他胆敢拆开偷看。那就莫怪纸条失灵。现下李子秋已然是他最后的希望。张书福还真是没有这个胆子去冒这险。 “异人?”张管事|着书福那畏缩的样子皱起了眉头问道:“那现在在哪里?府里那几位先生都见过了没有。他们怎么说?” “他还没府……几位先生也还没见……”张书福磨叽了一会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把那|条往张管事手上一塞:“老叔您看过这个就明白!” 他情知无论如何。这一关反正是过不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至于李子秋的要求。他自然还敢提起。一切只待张管事看完纸条之后。看看反应再说。 不过他这突然之间的举动。倒是把张管事也弄的愣了一下。看着张书福那番模样。却也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为人心性沉稳。却是没有当场发作。倒还真低下了头。缓缓打开了手上叠着的那张纸条。 张书福低着头。连眼睛也都不敢睁开。他几乎已经可以料想的到。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一场怒火风暴。却是没有看到他身前张管事那已经睁大到了极限的眼睛。 果然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已然听的张管事的一声大吼:“张书福!” “扑通”一声。早准备的张书福几乎是如斯响应。直接就跪倒在了的上。却就又这么被张管事硬生生的给纠着领口提了起来。 “完了!”张渠身任安家外管事多年。处份事务向来自持风度。最多不过是喝骂几句。张书福自懂事以来。还从来未曾见过他有动手的时候。眼下竟然如施为。张书福实在难以想像他已经恚怒到何等的步。 他几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想着这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不知道是何等处罚。却只听的耳边传来那张管事急切的声音。说的居然分明就是:“那人呢?!那位人现在在哪里?!” 张书福蓦然瞪大了眼睛。只不过这突然之间的大大落。几乎已经完全让他不敢相信自的耳朵。一时间只觉的是错了。愣愣的看着张管事。却是一时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那张管事已经丝毫没有了平时雍容自若的模样。一张脸早已是涨的通红。青筋暴起。不停摇晃催促着张书福:“那位高人呢?他现在在哪?!”“他就在府门外面”张书福下意识的答了一句。却见的那张管事已然撇下他举步就要外行去。他连忙一把拉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那张管事回头。急切的追问了一。 “不过他还有一个求”。张书福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他说要家主亲自到府门去接…” 他这一句话未完。身体到是有些微微向后缩。实际上直到现在。他都还没从刚刚张管事那反应之中回过神来。生怕又刺激到了这位情绪似乎明显有些不稳定的族。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对。对。这是正理。这是正理”。张管事的反应却又是让张书福差点瞪出了眼珠了。面对李子秋如此荒谬的要求。他却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然后拔腿就要往门外走:“走。走。我们这就去找家主。” 张书福近乎痴呆的被张管事扯出门来。回过神来了的他。心底里的那份好奇简直是无可抑的喷发出。以至于几近不顾一切的探出头去。想看看张管事手中的纸条究竟写着什么东西。为什么居然就会有这么在他看来简直是近乎翻天覆的的,力。 却见上面只写着四个似乎兀自墨迹淋漓的大字。 “机缘到了!” 友们果然大能啊。争再开电时都发现票数了。大家继续投起吧。原来要尽快治好大家挂心的家小姐。有一方药引不可或缺。那就素大家的月票啊啊啊 八十六章 断症施治 替天行八十六章断症施治 !不要进!妖怪……(),去!出!”安家小那已然显的堪。却仍自尖厉刺耳的叫声。让刚刚走近前来的李子秋也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姐。我是王啊”。那个端着食水的老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不知是当进是当退。却是已经急的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一叠的说着:“我是打小就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我昨天还给你喂过饭啊……” “出去!快出!”安家|姐似乎已然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声音益发尖锐了起来。却然带着哭音:“妖怪要把儿带走了。爹爹救我爹爹快来救儿啊!” “算了。王。你先出来吧”。一直守在房门外安仲明轻轻的叹了口气。沉沉的说了一句:“莫要惊吓了儿。”安家小姐现在一时一刻也不愿在黑暗中多呆。所以现在整个安府之中的绝大部份的方。也放满了烛台。在她居住的这房间附近。甚至还燃起了几支巨大的火把。映的半片天空亮如白昼。 李子秋在这光明之间。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安仲明。自他来到这大|年间的时代。屈指算来。也已经有了六年有余的光景。自他开始了解身周的这个环境开始。安家家主安仲明的声名。就几乎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在西林寺门前。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因缘际遇。但也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真有机会看清楚这位安家当代阀主的样貌。 这位安家当代阀主鼻深|。一双眸子隐泛淡蓝色彩。倒确实与李子秋印象之中后世的新疆维族人颇为近。虽然安家已然归服王化甚至隐隐成为中原王朝一大屏藩。然则现下安仲明却仍自是穿着一身胡人的衣衫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给人的感觉仍自尤如一只蛰伏着的猛兽一般。似乎充满了随时都可以暴起伤人的活力。 “怎么会样?怎会这样?”那依言退出房来。却已经是不断的抹着眼泪:“昨天还能给她喂饭喂药的怎么今天就这样了呢……” “没理这没道理啊”。站在仲明旁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缓缓摇头。眉头深锁。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孟某那一剂镇心理气汤分明可以调和脏腑。协理心气就算不能治本。好歹也应该能让安小姐安定下几分来。怎么在反倒是益益烈的样子?” “镇心理气汤药性平和寻常用用了。安小姐已经如此模样了再用镇心理气汤如能够的力”。站在李子秋旁边的叶天青却是冷冷开口:“孟郎中是药王弟子为什么不在少商风府神庭三处取针。”那孟自李子秋进来之后。一低头苦思。对于李子秋一行人的到来几似不知不闻。现在叶天青这一说。却是霍然眼前一亮。不过旋即微微摇头:“不对。不对!” “这三处以针施寸力。必有奇效”。叶天青本就心情郁难宣。被孟这一说。更是两眼一瞪:“有什么不对!” “此法孟某原也想过。只是少商风府也就罢了”。孟还是摇着头。缓缓说道:“在神庭一处用针。却是以激发气血运行而的收效。眼下安小姐气虚体弱。只恐承受不。免会有饮鸠止渴之忧。” “医者用针。尤如沙场搏奕。若有某家施治。自把握分寸力度”。叶天青微微一愣。知道又是自思虑不周。只是他自恃医术。却是不肯认输。对孟说道:“似你这畏首畏尾。又能如何成事?!” 李子秋却没有理会他们两个。0t只是来到窗前。向着房中看去。在这亮如昼的光影下面。房间里的情状却是一览无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家小姐病症的缘故。这房间里的东西可以说是简陋到了极处。除了一榻一几之外。全无其余陈设。完全不似一个女子房的模样。而安家|姐就躺在榻上。看身段应该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模样。只是瘦的身体之上。除了眼睛与嘴之外。却是全身都密密麻麻的裹在一层白里面。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在王退出来之后。安家小姐似乎恢复了平静。从李子秋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可以看着她正拼命瞪大着一双眼睛。紧紧要盯着屋顶。不敢稍眨。虽然静静的躺在那里。但却完可以看的出来她正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全身紧绷状态。 “孟神医。这位先”。安仲明听的他们两个的论。却也是色微动。出言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如何医疗还可以细细斟酌。看可否有个贴的办法。只是现今儿已然是数日不眠。又已有一日一夜粒米未进。若在如此下去。只怕精神体力之上再难以支撑。未知二位先生可有什么良方可解眼前之急么?!” 他女儿的病症也已经有这么多年的时间。前后也曾请过许多当世名医多方诊治。却也知道她女儿的病事实上并算不的什么恶疾。虽然已经使他的儿痛苦不堪。但原本却应是不会致命。只不料这些时日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益演烈。非但白天黑夜都是吵闹的难以入眠。更是渐渐连人也不认识了。不管是谁。只要一踏入房间。都会招致她极大的反应。以至于根本就难进食。长此下去。只怕铁打的人。也是难免要支撑不住。 “食水不进倒还容。每餐取玄-丹三粒。以生脉引一剂送服。当可保……”叶天青昂开口。只是神扫过那王手上兀自托着的食盘。却是不由的顿了一下。 以他的眼力。当然一打眼之间就可以看的出|食盘上面摆着的。除了食水之外。分明就是他开列的这两样药物。一般无二。 “这位先生所见与孟某略同”。倒是个只知沸心医术的厚道人丝毫不以叶天青方才的言语为。只是轻轻一叹道:“只是现在连王都进不的安小姐的房去只怕再无人能把这药物送到安小姐的嘴边。为之奈何?” “这安府上下”-天青也皱起了眉头一涉及治病之事他倒也认真了起来:“就再没有与安小姐之间。比王更为亲近一点么?” “只怕是没有了”。安仲明缓缓摇头。 笑:“儿的娘亲死的早。自小就是由王随伺|与王呆在一起的时间。只怕还要比老夫长一些。昨天还能哄的她喝下药去却没想到今天她却是连也认不出来了。这真是……” “不对啊!”-天青猛的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由的眼神一亮。看向安仲明:“阀主是安小姐生父要论与安小姐亲近有谁能超的过阀主呢-!” “儿”。安仲明也不多言。只是站在门口。向着房间里的女儿说了一声:“你也累了。还是闭上眼睛睡一觉吧。你都好几天没睡觉了。这样下去怎么的了。” “不行。淇儿一睡。那妖怪就偷偷跑到儿梦里来。要把儿带走”。那小女孩与这位----阀主之间。倒还确实是有问有答。还应了一句:“爹爹放心。淇儿累。” “那爹爹进去。喂你吃点东西。一碗药好不好?”安仲明柔声的哄着:“你都这么长时没吃……” “不要!爹爹不要!”话还没说完……那安家小姐却又经叫了出来。声音里已然带出了哭腔:“爹爹不守在门口。那妖怪就会跑进来了。淇儿怕。爹爹千万不要离开门口。淇儿怕……” “好了好了”。安仲明长长的叹一口气。摇头说道:“莫怕莫怕。爹爹不离开就是了!” 他向着-天青摊了摊手。高大的身形。一时都依稀有些拘搂。 为这个宝贝女儿。他也是费尽了心思。叶天青所说的可能。他们当然也全都考虑过了。只是他守在门之时。那安家小姐倒能与他有问有答。还算清楚。但如果一旦试图进入房间。那安小姐却也就会开始激烈哭闹。说妖怪也跟在身后一起进来。到时非但说进食服药。就是想让她安定下来。都要花好大的一功夫。“那么为今之计”。叶沉吟了半晌。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老夫愿闻其详!” 与安仲明都|时精神振。几乎同时开口应了一声。眼巴巴的望着叶天青。等着他的下文。 “呆会强行去后。在玉枕用针。让安小姐昏睡过去”。叶天青看着他们两人的注目。也不由的油然自的。开声说道:“然后某家可以在大迎承满处用针。让安小姐哪怕是昏睡之中。也可以吞的进食物。如此一来。虽然对……” “怎么?”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孟与安仲明脸上的神色变幻。也是渐渐明白了什么。不由的越说越是犹豫。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法子难道也用过了?!” “半个多月前。安|姐开始不肯进食服药。王她们虽然轮番上阵。也是越来越难哄的大小姐开口”。孟苦笑着解释道:“于是孟某就擅作主张。以此针法相助安小姐进食服药。” “开始的时候。倒是百试百应。只是到的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却又有了变化”。孟似乎也是百思不的其解。摇着头说道:“到的后来。以此法。固然可以让安小姐吞的下东西。但最多不过片刻光景。哪怕安小姐正在昏睡之。也都会把所有吃进去的东西全然呕吐出来。涓滴不剩。只不过是徒然伤身罢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天青不由的皱起眉头。追问了一句。“更何况到近三来。哪怕是针探玉枕。都已经再无法让安小姐昏睡过去”。孟朝着-天青苦笑着摆了摆手:“若非如此。孟某又岂会坐视安小姐数日数夜。如此睁眼不,以致更形虚。” 叶天青低头凝思。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他在知晓孟被延请入安府的消息之后便自昼兼程。赶来安家本就|着施展一医术。力压孟这位孙思传人的心思。到的此处看到安家悬榜告示更是觉的此榜简直正是为他扬名而设只盼就此替蜀中叶氏这医家正传一振声名。却不料此时他可以说是把原先设想的压箱底的功夫几乎全搬了出来。却发现孟早就已经做到了他的头里。而对于安家小姐的病症。却还自束手无策。 若换在被李子秋挫磨之前他或许还会觉的是孟修为未至。针法不精但经过那一役之后他的骄狂气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收敛了不少。仅凭他与孟这一番对答就可以知道孟一身医术确有独到之处。在这寻常针法的施用上面想来也是绝计不会出错。 慌惚之疾虽然医书之上历有所载。然则发展到安家小姐这般境的的。却实在是闻所未闻。就算是叶氏原本引以为傲的出的第十四鬼穴。在这样的病症面前。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安某心系小女。一时情切。倒是有失礼数了”。安仲明却是向叶天青微微拱手:“还请教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安仲明这些年来延名医高士。眼下所见的当世名医也不知凡几。但若的真实艺业。却还是以眼前的孟为最。自孟入府以来。虽然安小姐的病症能说就有起色。但至少他不如其他那些名医高士一般几乎完全找不着应对之方。尤其是这半个多月来。安家小姐病症益发严重。几近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若没有孟以种种方法替安小姐进食续命。只怕这安小姐早撑不到现在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眼下这叶天青虽说没能找出什么能解决眼前困局的方法。然而方才他提出来的几则医案。都自是与不谋而合。在这仓促之间能有如此想法。可见其医术为。似乎也足于与孟相提并论。当日安仲明为延请孟。除却搬出无数珍稀药物与炼丹的材料之外。也是迂尊降贵。多番相请。现下叶青既然当起他如此评价。那礼贤下士一番。自然也是在所难免事情。 毕竟一人计短。二计长。有这么一个杏林国手与孟相互发明。说不定真能讨论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来也说不定。 “某家不过神师座|一介下人仆役”。叶天青原本张口欲答。却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看了子秋一眼。只是一声轻叹:“现下无名无姓。” 他愿赌服输。却是不愿以叶氏传人的身份拜入李子秋座下。在 门之外早已破家门。这一句话说的萧索无比。 安仲明目中精芒蓦然一闪。却是凝在了身上。 数年之前的那个晚上开始。西寺那悬而未决的机缘。一直就是他心底里头最大的希望所在。哪怕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曾有任何的消息。哪怕他也曾经以为己的心已经渐渐的凉了下去。但是在他的儿的病症发展到了如此的步的时候。在世名医都已经相顾摇头束手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心里那份虚无飘缈的机缘。居然还是有着如此无可遏抑的渴盼。 是以在张管事把那张字条亮在他面前的时候。如若不是实在离不开这房门前面。他几乎就要直接施展身法冲出府去的。只不过在见着张管事替他迎来的人。竟是李子秋如此打扮如此年纪的少年的时候。却也还不由的自是片刻。在这么多的期盼之中。在他的心底里头。已经无数次的畅想过西林寺前来的高僧大德会是如何的庄严法相。与出现在他眼前的李子秋。在形象上面确实是有着太大的差距。 刚刚时间紧急。张书福在这位阀主面前更是大气也不敢多喘上一个。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的及把李子秋在安府门前的种种事迹告知安仲明。方才安仲明还将叶天青当成是自荐而来的奇人一员。而叶天青也显示了足够引起他重视的本领。然则现却才听说如此杏林国手。竟不过就是眼前这个少年神师的仆役。倒着实让安仲明大为讶异。 安仲明身为安当世阀主。眼力自有独到之处自然不会因为李子秋的形貌而对他有所轻视。事实上无论李子秋的沉凝气度又或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长孙夫人那气质风华。也都已然足以让阅人无数的安仲明也颇为赞叹。他刚刚之所以未曾问计李子秋只不是因为李子秋一直都在凝视观望着房间之内的情况。那副全神投入的模样。却是让安仲明根本不敢上前打扰罢了。 只是现在叶天青的话却更让他对于李子秋这带来了渴盼久的机缘的神师充满了无穷的期待。一时之间目光炯。只等着李子秋开口说话。 “想。厌。充满恐惧……”李子秋的眼神虽然在注意着房间之中床之上那个女孩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但也自是把安仲明他们的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面。沉吟良久。这才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神-”安仲着李子秋。急切的问了一句:“可有什么现么?” “我有一法或可解安家小姐前困境”。李子秋看向安仲明淡淡开口。神情肃然:“是还需要阀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与叶天青听此语。都不的抬起了头来。紧紧的盯着李子秋。关于安家小姐的病症。他们已然肠括肚。却是全无应对之方。听李子秋此话一出都自是极为关。 长孙夫人-头一动。到一个可能。不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知是何条件”。反倒安仲明目光一闪。却只是缓缓答道:“还请神师示下!” 李子秋也不由暗了一声。这安仲明哪怕在如此情形之下。也是完全不曾乱了分寸。丝毫没有大包大揽的意料。仍自把持的住谋定而后动。着实不愧是安家阀主。当世枭雄人物。李子秋有绝对的把握可以知道。若是其在这个时候乎要挟的提要安家出兵才肯疗治安家小姐的说法。安仲明反倒必然不会就此低头应。 以长孙夫人的识见。原本也不应当看不出这一点。只是她现下心悬胡骑南来之事。未免关心则乱罢了。 “某家施治。自有妙。却与旁不同”。不过李子秋原本心中所想的。就不是这事情。他微微一哂。向着安仲明说道:“某家只是想让阀主答应。无论呆会房中出现何种况。还请阀主保证安家上下。都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前过问插手。” “哦?”安仲明似是也没有料到李子秋所提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条件。微微的愣了一下。却是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神师要进去?神师能进去?” 早在半个多月前。能进的了安家小姐房中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她从小看熟人罢了。其余的哪怕就是孟这个已经为她诊治过许久。也算上是熟人的郎中。每次只要一踏入安小姐的房内。都必然招来极为凄厉的哭号。以至于这些时日来的用针用药。几乎就都是要在先使安小姐昏睡的情形之下才能进行。而在几天来连用针都不能再让安家小姐昏睡过去的情况下面。所有的治疗也就几乎完全的停顿住了。 至于强烈的催睡镇定类药品。以孟及叶天青的医术。倒也不是配不出来。只是这种强行催睡的药剂。难免干扰体内血气运行之常规。绝非医道之正途。哪怕寻壮汉服此一剂药。醒来之后都难免数日之内手足酸软。更遑论安家小姐原本已然气虚体弱。更是根本用不的这等霸道的药物。 以现下李子秋这么一个生面孔。无论是安仲明又或是孟。都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能够进到房间之内替安家小姐施治。倒是叶天青与长孙夫人。倒是隐隐觉李子秋大概|的能有这个本事。 这火光掩映之中。李子秋却只是淡淡一笑。负不语。 “好。安某答应”。怕安仲明的心中。都难免有了几分患的患失之感。他看子秋。缓缓说道:“神师施治过程中。哪怕这凉州之的的覆天翻。安某也可以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神师分毫。” “谢过阀主”。李子秋向安仲明略略拱手。却是说道:“不过某家希望所说的任何人里面。也包括阀主内。” 安仲明微微沉吟半晌。这才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老规矩吧。今天若是月票能达到288个吉利数字。可争就爆加更一章。各位书友们大能支持* 第八十七章 以心问心 替天行道第八十七章以心问心 着李子秋的身形慢慢的走到了房间门口……(),所有人的----不自觉都已经提到了嗓子口上。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可以很清看到安家小姐仍自静静的躺在床之上。一不曾稍动。 这也是这些时日以。安家小姐常有的状态。甚至于经过多番测试之后。安仲明他们都已经知道。现在的安家小姐对于房间之外的一切。已然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有在安仲明的声音特意呼唤她的时候。她才能够听的进去。从而有所反应。就恍若她视听诸感所能及的世界。只是余下房间之内这片小小空间。而对于房间之外的所有事情。惟一的沟通渠道。也就只有她父亲一个人的声音。 安仲明方才与他们就在房门之外轻声交谈。固然因为他只要稍一离开房门外的位置。安家小姐有所觉。就会立时哭止。但之所以会毫不避忌。却也是为现在的安小姐似乎已经把自己封闭在了房间之内的世界。完全就不会去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李子秋的一只脚缓缓抬起。向房门之内踏去。一众人等。无不屏息静气。 也不知道为什。不管是谁。只要踏入这房门一步。安家的小姐就会立时发现。如斯响的开始惊叫哭。就恍若真有妖灵之属让她生出了惊惧的感应一般。今以来。哪怕是与她最为亲近王都已经难以跨进这房间里头。却不知道李子秋这个莫测高深的神师。是不是真的能够再度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李子秋的脚踏实了房间之的的板上面。几乎也就在同一时刻。安家小姐那凄厉的尖叫声。毫无意外的响了起来。 “妖怪啊!命!”安家小姐的叫声。声都恍若直接刺在了安仲明的心口:“出去!出去!有妖进来了。爹爹救命!” “唉!”仲明一声轻叹心下正自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时候。见房间里头异变突起。 “蓬”的一声。竟是李子秋忽然全无征的就是一脚。将横在他身前的几案踢的横飞了出去。直直的撞在安家小姐床榻上方的墙壁之上。 这一脚的力量是如巨大。连坚木所制的几案都直接这么撞的碎成片片。细微的木屑四洒落。冲的安小姐床上方罩着的床幔屏风竦竦作响。就如同凭-下了一场木雨。 几所有人都被李秋这完全出于意料之外的举动给吓住了。一时之间就连安家小姐那不绝于耳的哭叫之声都似乎停顿了那么一个刹那。 但也就是在下一刻。安小姐的哭号之声已经又一次响了起来。却是要比先前来的更为惊惧害怕声音之间简直已经全然走样变形一迭声的唤着:“爹爹。爹爹。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天啊。小姐!”一直垂首伺立在旁边的王回过了神来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就要里面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就连一直温文淡定的孟也不由的眉头一轩。首次有了生气的色埋头举。也要往房间里走进去。 长孙夫人身形微移稍稍拦住了房门入口。她也不知道李子秋这到底使出来的是怎么样的手段。但现在只要李子秋想要达到的效果。她就会去全力配合。 “站住!”却安仲明沉沉开口。一边喝住了王。一边却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孟向前走的身形。“阀主”。王不敢开口。孟却是皱着眉头向安仲明喝道:“小姐已然气虚体弱。万不可再受惊吓。若是引发惊惧失厥。只怕就再难|。阀主断不可任由这不知来历的少年胡乱折腾。” “我答应过他。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施治”。安仲明捏着孟的手上。五个指节都已经微微泛白。可知他的心下也在经历着何等挣扎。只是他眼神死死的盯着房间里头李子秋的一举一动。嘴上却是淡淡的重复了一遍:“任何人!” 疑人不用人不疑。若是安仲明没有如此的担当气度。却也做不到今天这安家阀主的位置。而若不是李子秋看准了安仲明的心胸为人。也绝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如此霹雷霆一般的手段办法。李子秋却是从来未曾犹豫迟疑。一脚踢飞几案之后。人却动作不停。径自闪身到了床榻之前。却是双手横抄。就这么把安家小姐给横抱了起来。再一旋身半蹲下去。就尤如要躲避什么一般躲到了床榻之侧。这样的举动非但莫名其妙。而且可谓是逾矩无理。莫说是让房间外的所有人再一次看直了眼睛。就是安家小姐。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过甚。一时间竟是连叫都叫不出来。那尖厉的呼叫之声。都就这么止歇了 “胡闹!胡!”孟看李子秋的举动。几近于疯的强烈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无奈安仲手却如铁钳一般。牢牢的将他留在了当的。他对着安仲明大声唤道:“阀主。阀主。不能再犹豫了。若是再任由这个江湖术士胡施。只怕……只怕大小姐就要无幸了啊!” 那一刹那间。哪是心志坚毅如安仲明。眼神中也都不由腾出了一丝犹豫的色。却也就这个时候。忽然听的李子秋轻轻开口。说出了他进入房以来的第一话。 “嘘”。他向怀中女孩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式。却是轻轻说道:“小心点。别出声。不要让妖怪发现我们!” 那安家小姐刚刚回过了神来。正骇欲死的张开嘴来又欲哭号。却是被李子秋这一句话给说的顿在了那里:“妖怪?!我们?!” “是啊”。李子秋点点头。在床榻边上探头探脑的伸出头去。仿佛在看着什么东西一样的说道:“你|。就是那只妖怪。你也是被那只妖怪给逼成这样的吧?” 那在李子秋怀中的小姑娘。有点迟疑的跟着探出了头去。却是吓“哇”的一声缩了回来。把头埋了李子秋的胸前:“是它!就是它!就是这妖怪!” 房外众看目瞪呆。就连孟也是一直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安仲明早已放开了拉着孟的手。上前两步。站房门之外。惊喜交的看着眼前发生这一切。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这个多月以来。安家小姐就已经几乎不认识所的人了。哪怕就是带着她长大的如王之流。前一阵子虽然还能够给她喂饭送药。但安家小姐最多也就仅于不会排斥的太厉害罢了。但神色动作之间。却也还是极为抗拒。更不可能与她们有任何一句对话。 如现在这般能与除安仲明与外人对话问答的情况。在安家小姐的身上。实在|太太久没有见到过了。 个体心理学的酋基人阿德曾有一句名言。在后世的精神分析师群体中间。时常被奉为至理名言。那就是“在一切的神症与歇斯底里的病人身上。所做出来那些让人看来觉的难以索解举动。之所以会让你觉的(这些举动)不可理喻而将其称为狂。其实都只是缘于交流的缺失。都只缘你对于他(病人)的逻辑与想法的忽视及不理解”。 事实上疯是一种文化上的指代。不是生理上种病症显现来的特征。在很多的历史沿革之中。人们习惯于把社会文化之中已经接纳了的动作称之为正常。而把他们不能理解的举动统统称之为疯。而加以区分和排斥。而也正是由于疯癫为社会正统文化所排斥。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论中方或西方的世俗文化里面。疯癫都时常被与妖鬼入侵之类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中国有“疯魔”一说。而西方甚至直到不远的中世纪。都还有许多曾把异教徒都当成是被附魔了的疯癫状态。从而烧死的例子。 事实上在现代心理学的研究之中。早就已经发现除却脑部发生明显病变。已然失却逻辑思维能力的病例之外。一般的神经症患者。也仍然有着他们的逻辑与想法。他们那一切人看来难以索解的举动。也都仍然是沿自于他们的逻辑维与判断。是在神经症的影响之下。他们对外部世界的信息的认知。与正常人产生了严重的偏差。由此----于他们的循着正常的逻辑思维。却是做出了与寻常人完全不同的认知判断。从而导致他们做出种种正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就如同眼前的安家大小姐。其实从她能够与安家阀主安仲明之间正常对答。李子秋就可以断定她从生理功能上面讲。并没有从丧失与外界交流的能力。之所以会把自己封闭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之所以会把每一个进入的人都当成妖怪。也就是是因为她心底里头所认知的世界。与正常人眼中所见的并不一致。你如果要试图她交流。当然就必须要先走入她的逻辑。就必须要先进入她所设想出来的这个世界。 “别别怕”李子秋轻轻的哄着怀里的小女孩。指点着外面。说道:“你看。你爹爹正在把那妖怪往外赶呢。 好吧。书友们大能。可争也就拼了。继续求票 第八十八章 鱼龙图说 替天行第八十八章鱼龙图说 是!是!”现在不管李子秋说什么……(),安仲明也就只有。他伸手挥掌。气劲到处。破空之声直若凭空尖啸。口中说道:“儿莫怕。爹爹现在就帮你把怪赶出去。” 诸人早已看的目瞪口呆。一时还未曾回过神来。方才李子秋所做的一切已经将他们完全的震慑住了。现在无论李子秋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们也都只会倾心尽力的去试图理解这其中的高妙之处。 李子秋所做的这些作。虽然说破了不值一文。只不过就是一个将心比心。把自己放到与安家小姐同样的身份。同样的思路来说来做。但是莫说在这个中古文明程度的大|年间。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都还是一件只有相关专业人员才有可能做的来的事情。毕竟神经疾患的病人之所以会被人目之为疯。原本就是因为他们的举动与社会大众的认知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以至于让人觉的如癫是魔。哪怕是在科学昌明的现代社会。寻常大众对于种患有神经疾患的病人。也是避之惟恐不及。根本就很难有着去试图理解的心思。而且人心之中幽深晦暗。也不是说想理解就能够理的来的。 小姑娘从李子秋怀里探出了头来。带着害怕紧张的扫了那虚空一眼。却是好象真的看到了什么似的。惊叫了一声。又快速的缩了回去。 于认知的偏差。安家小姑娘眼中的世界。难免光怪陆离而不如正常人认知的那般稳定有。是以在这种情况下面只要心理医生能取患者的初步认同。对于患者作出引导。却是要比寻常人来的容易的多。 李子秋看来。家小姐的病症之所以会越治越……事实上与这么些年来安家阀主多方延请的那些名医高士的医疗方法。应该也是脱不了干系。就如眼前这个孟。若论医也应该算上是当世第一流的大国手。然则在治疗安小姐的时候。却始终还是从医生看待病患的角度。来研究如何的施针用药也就是说他一直就是认为安家小姐现的一切都是错的。而施治的目的。就是要如何把安家小姐从这种混乱错误的状态给纠正过来 这当然不能是孟有错。然而若是从安家小姐的角度来看。却是难免会因此而产生强烈逆反心理。尤其是孟的这些治疗必然都是伴随着扎针或者吞服苦药。是会使的安家小姐由此而产生一种强烈的应激反应。以至于到现在。她已经发到把所有跨入房门的人都给当成了要祸害妖怪一般惊惧驱赶。 “你爹爹好象有点量不够啊”。子秋也是盯着那一片虚空却是表情十分凝重的皱起了眉头向怀里的小姑娘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帮你爹爹赶妖!”在安家的小姑娘眼里。不知经过多少时日的心理惯性累积。已经让她对于所有进入房间的人。都已经抱着一种天然的敌意与恐惧。李子秋刚刚进房来时那如其来的一脚。事实上就是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就这么生生打断安家小姑娘那一按照原先惯性进行着的思维运转而他斯后的种种举动尤其是借着一个“我们”将自己的身份迅速摆在了与安家小姑娘相同的位置上面。也使的安家小姐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就已经把对他的抗拒之感降到了最低的程度。 “我怕”。那安家小却还是缩在李子秋的怀里。根本不敢把头抬起来。只是说着:“我。我什么也不会。我。我不敢。” “你有没听过一个传说”。李子秋引领着安小姐的思路。(m)继续说着:“不管碰上什么怪物。只要你能它的样子。叫的出它的名字。也就能够让它退去。让它。” “我知道”。安小姐却是怯怯的口。打断了李秋的话:“你说的可是《鱼龙图说》么?” 李子秋愣了一下才应过来。不由的心下微喜。点头应道:“正是!难道你看过《龙图说》?”他说的这个传说。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自汉代以来就一直流传着的一个说法。两汉之际。讳流行。种怪力乱神之事层出不穷。有无数关于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鬼怪妖灵的传说。在当时人的心目之中。这些鬼怪妖灵是确确实实就存在他们周围的。时都有遇上它们从而受到伤害的可能。当时人的观念里面。只要你能够认出这个怪物的种属。只要你能够的出这个怪物的名字。|怪物就会就此退去。与人无伤。 这种观念的影响下面。当时甚至半官方的聚焦了一批学者。专门编写了一本画出各种怪物的图像。并|注出其名字与简介的|。也就是安小姐现在口中所说的《鱼龙图说。 李子秋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说法。自然有他的用意。不过以他身为一个非历史专业的现代人思维。却是一时没想起这《鱼龙图说》的名字。不曾想安小姐居然似乎比他还要熟悉。是可以让他省下许多功夫。 “看过。可是。”安家小姐却还是不肯抬起头来。只是说道:“我怕。我不敢看。” “我倒是看清那妖怪的样子。但却不知道它的名字”。李子秋的语调缓缓。带着一种人心情平复下来的力量。轻声哄道:“要不我把那妖怪的样子说给你。你想想它什么好不好?” 安氏虽然系出胡人。但自入中原之后。却是浸习汉风汉俗。安家小姐年纪虽然不大。却也自是幼承庭训。在病症未曾如此严重之时。也是时常读书习字以作消遣。而且由于她自身的疾患如此殊。是以在阅读习字之际。也是不自觉就更注重这些叙异志怪之类的书藉如《山海经》《鱼龙图说》之流。却是早已看的滚瓜烂熟了的。 李子秋并不知晓这些情况。只是见的安小姐居然连《鱼龙图说》如此生的书藉都曾读过。心下也就大致有了差不多的判断。 “这只妖怪眼睛是红的。嘴巴也是红的。身上还长着一身的黄毛”。那安小姐并没有答话但李子秋却不管不顾的径自说了下去:“你看你看。它跳起来的样子。好象一只猴子啊!” “我知道!我道!”|安小姐蓦的抬了头来。眼神里居然闪过了一丝不知道多久以来都未曾出现过的兴奋的神色:“是雍和!这妖怪是雍和!” “啊”李子秋配合的发出一声惊呼声。指着那虚空。:“是啊是啊。果然是雍和。你|你看。你一叫出名字。它就开始往后退了。好象很害怕的样子。它被你说中了啊!快继续!快继续!” 安家小姑娘在李子秋的鼓动下面第一次主动的从李子秋的怀中转过了脸来。也向那虚空中望了过去嘴里念叨着:“雍和雍和。” 她的声音由小至大。最后竟恨恨的叫了出来:“雍和。死雍和。死妖怪。快滚出去!滚出!” 人的恐惧。往往是在看不见摸着的时候。才会达到最强烈的巅峰。就如同现代社会之中的惊悚电最让人感到提心吊胆的时候往往就是那些明明感到威胁已经身边。但却又让你偏偏无从把捉的时候。 安家小姑娘的情况其实也就有类于此。她一直觉的有一只妖怪跟在她身边威胁着她。或许在她的感觉中。甚至可能可以清楚的“看”到这只妖怪。然则无论如何在她认知之中的怪物。必然是面目模糊而无法描述的。因为怪物本身并不存在。只是由她玄想构设出来。而在她的玄想之中。却是把一切对她有可能造成害的人或事。都投射到了这只怪物的上。以至于只怪物并不能够具有一个清晰的形像。也正因此。这位安家小姐才会渐渐的把所有想给她施治或者喂她服药的人。都当成了妖怪的化身。 李子秋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在引导着让安家小姐把恐惧实体化。并固定在了某一个有名有姓的怪物形象上面。无形无状的恐惧。根本无法排解。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才可以驱除。而有名有姓的怪物。却就容易驱逐。甚至于在国古代的经藉之中。都可能会列出了它们的弱点与习性。 知晓了安家小姐对于这些存在古代传说之中物的了解程度之后。李子秋就只是积极的做出引导。却是让安家小姑娘自己的出了关于怪名字的结论。这样关于这个怪物的认知。就是直接沿着安家小姐自己的思维逻辑而出来。她不但不会感到任何的排斥与怀疑。反而会由此而产生生平第一次敢于正面挑战那只妖怪的成就感。 而这一切。都将是帮助安家小姑娘初步走出那种极端恐惧的困扰的最有力的武器。“好了”。李子秋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脸上也腾出了笑意:“你看。雍和已经逃走了。它已经被你赶走了。” 哪怕仅仅从感觉上面。他都可以知晓怀里的小姑娘总算已经暂时从那种因为无穷无尽的恐惧。而导致极端紧张的状态之中缓过了一口气来。至少现在他怀里的具身于已经不再是直的。而是已然开渐松弛了下来。 “呼!”安家小姑娘现在对于子秋的话几已经没有半丝怀疑。她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依稀闪过了一丝不知道多长时间都未曾出现过的笑意。只是忽然之间却“*”的一声叫了出来。 第八十九章 情志相胜 替天行第八十九章情志相胜(还是爆发大章。(),求月票) 我……”安家小娘轻唤了一声。似乎是想挣扎着|这么长时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已然让这个小姑娘有些弱脱力。是以只是在李的臂弯之中轻轻的扭动了一下。就只能以细如蚊的声音说了一句:“快放我下。” 李子秋微微一愕。摇头失直起身来。把安小姐轻轻放回了床榻之上。自己却是坐在床头。略带欣喜的看着她。 安家小姐的年纪。放在他的前世。只怕还是一个未上初中的稚童幼女。又是久病缠身。瘦支棱。眼下更是全身包裹在布帛之中。李子秋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其的想法。他欣喜的只不过是现下安家小姐居然能够开始感到害羞之意。就证明她已经开始从那极端的恐惧之中回过了神来。已经可以由正常人的角度开始认知身周的事情。 虽说要真正治好安家小姐的疾患。还将是一个艰巨的过程。但这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大哥哥”。安小姐被李子秋目光凝注。似裹在布帛之下的脸上也是微微一红。她微微转过了头去。却是细细的说了一句:“谢谢你!”“现在不用怕啦”。子秋还是用他那略带亲切的语气。仿佛与安家小姐极为熟捻了一般的轻轻说着:“感觉怎么样?饿了么?可要吃点东西?” “儿不,”。安家小姐也不觉的李子秋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经过刚才那一场共患难。她已经将李子秋当成了她那几乎陷于自我封闭的世界之中。惟一可以容纳的下的同伴了。她眨着眼睛。向李子秋说道:“可是儿好象有些困了。” 自从数日之前她觉那只妖怪随时随的都有可能闯进来之后。她整个人就一直处在那种完全放松不下来极度紧张状态。已经连续几日几夜不,不休。这一下子从精神上松弛了下来自然也就感觉到疲倦袭来。 “就睡一会吧”。李子秋伸手摸了摸儿的头。说道:“睡醒了再吃东西好了。” 建立医与病人之间的亲切与信|。原本就是心理医生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李子秋在一个医生角度。对于眼前这个小小年纪就饱受如此疾患摧残的病人也自是有一份医生当有的关爱与怜惜。这动作做来完全发乎天然。那份情怀却是连儿也能感受的到。 “不行的”。只是她却还是强撑着瞪大了眼睛。向李子秋说道:“淇儿只要一睡着那妖怪就会闯入儿的梦里要把儿带走。儿不能睡觉!” “呵呵。儿不是找到对付只怪物的办法了吗?”李子秋温和的笑了笑。向着儿说道:“只要你念叨着那只怪物的名字怪物不就不敢来了么?” “来吧来吧”。也待儿回答。李子秋已经向他说道:“大哥哥陪你一起数着说那个怪物的名字。它是不会敢过来了。” “雍和一次雍和次。雍和三次……”在李子秋那平缓的几近没有起伏的声调之中。儿默默的跟着一起数了没有多久。就觉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终就这么悄然睡了过去。 李子秋只觉身边风一闪却那安仲明终于耐不住施展身法。悄悄的闯了进来。 他望着床榻之上的爱女沉沉入睡甚至嘴角似乎还隐约浮起了一丝微笑的模样。竟是激动的周身微微发颤。 多少年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自从他的儿患上了这个恼人的怪病之后。就时常会从梦中惊醒。眠对于她而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几乎变成了一种磨。安仲明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未曾看到他的爱女。睡的如此沉静。如此香甜。 李子秋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终于安然睡去的安家小姐。心下也不由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安家阀主面前。他必须表现的自信满满。在安家小姐面前。他必须做出镇定自若。然则就方才的那些动作举止。却都也是他凭着经验临机应变。因时而设。其实在他的心底头。对于方才的举动究竟能够成功与否。实则并没有一丝半点的把握。 人心是天底下最为摸不定东西。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而完全不同的个体。是以要为人心诊治。并无一定的成规可循。心理医生不像寻常医生那般可以有验方报告。只能够是在不同的情况之下。根据不同病人的条件。从而出不同的反应。也正因此。怕直到千年以后的现代社会。心理学究竟能否作为一|科学存在。都还自是学界争论不休的问题。因为在许专家学者看。心理治疗的病例往往都只能够是个案。完全不具备可重复检验这个学上面最基准要素。 现代社会。心理医生可以针对各种假设。做出不同的尝试。然而在这大|年间的时代。在这安深宅大墙之内。李子秋却知道自己只能够有这么样一次机会。幸好从眼前看来。他还是成功了。 激动不已的安家家主转过了身来。李子秋却适时的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人再看了躺在床榻之上的儿一眼。就以目示意。同时悄悄的退了出去。 “神师大恩大德”。到离开房|一段距离之后。安仲明就忽然转身。向着李子秋到的:“我安家上下。没齿难!” 李子秋还未及答话。旁边的孟却是已经蹿了出来。也向着李子秋就是一礼:“先生神乎其技。孟某佩服的五体投的。只是方才先生施治之法。玄妙万端。孟某虽然知其隐通医道至理。却是难以明个中玄机。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他是个医痴药痴。对于人情世故。却不是十分精通。眼见的李子秋刚才施治之时那种种匪夷所思的言行举止。却又偏偏能够针对如此让他束手无策的病症。收眼前这般令人欣喜的结果。着实让他咋舌不已心痒难挠。若不是方才还有一分灵智把持。情知不能干扰了李子秋的治疗。只怕早就已经闯房去拉着李秋问个清楚明白了。眼下|的李子秋终于出的房来。却也顾不的打断李子秋与安仲明之间的谈话是否失礼就这么径直发问。 安仲明长孙夫人与叶天青等人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方才他们就站在房门之外。对于李子秋与儿的一番举动对答。都自是 目。一清二楚但却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作为够收的这般奇效。是以听的孟问起。也都自好奇。 “某家施治自是些特殊手段。可收灵显之效”。李子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然则万法殊途同归若说暗合医道至理。却也未尝不可。” “孟郎中是药王弟子。一代医道大宗”。李子秋看向孟。淡淡说了一句:“却独不闻《内经》之上有情志相胜之法乎?” 蓦的周身一震呆在了那里。 事实上在中国古代的中医学理论里面对于心理治疗的方法。就曾有过很深入的探讨早在《黄帝内经之中。就传出了“喜胜悲。悲胜怒。恐胜喜。怒胜思。胜恐”这般志相克的方法。哪怕对于后世的心理学治疗。也都有着极深的借鉴意义。 只不过在现下个大|年间的时代。绝大部分郎中对于情志病的认识。都只是停留在化解心结。消除郁气的泛泛之论。毕竟这情志相胜之法只等若于最为概括的原理法则。除非是真正自出机|的大宗师级人物。又能够世事洞明。情练达。否则对于这种最为复杂难明的人心之病。却也是极难将这情相胜之法应用于其上。 是王高弟。医术自是极高明的。只是在人情世故之上。却还是颇为稚嫩。在替安家小姐施治之时。虽然也曾想起这情志相胜之法。却也不过一闪而逝。不了了之。眼下被李子秋这句话一说出口。不由心头剧震。冷汗淋漓。 他毕生沸心于医术学。生平只恨光阴流转。生年无多。是以不惜结山中。避居世外。终日闭门苦研医书药典。只盼能够借此在有生之年穷尽医道之上最顶的功夫。却直到今天李子秋这一语道破。这才明白自己于医道一途最大的缺陷所在。 “者本治人之学。孟某却自离索居。实为天下之至谬”。孟默立良久。这才废然一长叹。却是忽然向李子秋深深一躬:“今日神师赐此一语。足可堪为孟某之师!” “孟先生需客气”。李子秋微微一笑:“接下来对安家小姐的治疗之中。要倚重孟先生处尚有良多。还盼孟先生多多援手。” 他这倒是客气话。那安家小姐多年饱受病患折磨。主因自然是心理问题所引发。但却也难免身体极度虚弱。就算是李子秋能顺利的治好她的心理问题。也还是需要有如孟这样深通这个时代医学知识的医术国手。来善加养护及调理。至于现被他收为奴仆的叶天青。倒也应该有这个本事。只不过现下李子秋还无暇去顾及他的心理状态。还是由孟与他相互制约。相互发明来的更容易一些。 “能的神师此来。我安府福”。安仲明看着李子秋连孟也都如此轻易折服了。心下更是信心大足。不由的老怀大畅。向着李子秋说道:“安某千恩万谢。却是不知如何才能感激尽” “阀主还是且慢谢我”。李子秋是轻轻一叹。向着安仲明说道:“实不相瞒。某家此来。实有一则不请之情。想要说与阀主听。” ………… “原来夫人便是长家的女主人”。安仲明听完李子秋的介绍。却是突然站起了身来。向长孙夫人拱手为礼:“安某适才未曾迎伢。多有失礼。还请夫人见谅。” 因为心悬房中的安家小姐。他们也不敢远离。仍自还在安小姐房间目光可及的左近之处。是有钱人家办事。就是方便迅捷。这不一会的功夫安家的仆人们已经搭起了蓬架铺好了的毯。上了宽大的几案。布上了果酒。摆满了陈设除开着安小姐房间的那一面是敞开之外。其余都与寻常人家客厅堂几是一般无二。 “长孙高氏一介妇人怎敢当的阀主一礼”。那长孙夫人倒也未曾想到安仲明会如此客气。连忙也起身还礼:“阀主太客气了。” 胡人意欲大举入侵之事。李子秋也只是知道一个大略。具体如何还是要这个长孙夫人才最为清楚。是以他在引介之后。也就是由长孙夫人向安仲明分说。 “夫人过谦了”。安仲明淡淡一笑却是说道:“双雕将单人只马。横行塞外。只为开汉万世之太平。这往来凉州经商的商人无不目之为万家生佛。安某区区一礼。却算的了什么。” 这些年来长孙晟在草原之上-连横。不但是保的大|边关安然无事的一道不可替代的屏藩。更是替草原各部族排忧解纷将无数战火消弥于无形之间哪怕就在草原之上。也是享有着极高的威望安家系出胡人。虽然久居中原之的。已然将自己当成了中原王朝的一部份。但感情之上。却也难免还是带着些许微妙复杂。与长孙一族。虽然情况不同。其心其情。倒是颇为类近。是以若说安仲明会与孙氏有股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感。倒也不算意外。 “拙夫何德何能。何敢当的万家生佛之说”。长孙夫人脸上也不由闪过了一丝为自己的丈夫感到自豪的神色。只眼间却又化成苦笑:“实不相瞒。小妇人此番前来。却实在是不速之客。只怕想说出口的。未必是家主想听的消息。” “哦……”安仲明缓缓的坐下了身去。对于长孙夫人的话。却似是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微微敛目。沉沉开口说道:“原来夫人也是为胡骑入侵之事而来。” “正是”。对于安仲明知晓此事。长孙夫人倒不惊讶。且莫说安家势力在这凉州之的根深蒂固。自然会有自己获取消息的来源途径。就是凉州总管王仁恭。也都经通过多方渠道把这个消息递进了安府里来。只是现在看着安仲明那古井不波的神情。长孙夫人却也无从揣摩他心下究竟有何决断。只能苦着说道:“|妇人也情知番来的不是时候。只是边关军情。急如星火。千万生灵。危在旦夕。是以才不的已斗胆提此不情之请。唐突昧之处。还请阀主勿怪。” “神师”。安仲明却没有回答长孙夫人的话。反是转过脸去。向李子秋唤了一声:“安某有一个问题。敢情神师示下。” 李子秋微微皱眉。应道:“阀主请说。” “若是安某拒绝夫人出兵之议”。安仲明紧紧的 子秋。缓缓说道:不知神师是否会就此甩手便走|会我家淇儿的病痛生死呢?!” “不会”。在这个问题之上。李子是毫不犹豫。摇头答道:“无论阀主决定如何。家必然尽某所能。全力救治儿小姐。” 这话却确实是李子的心里话。医者父母心。一旦进入医生的角色。他的眼睛里就只有如何去尽力治好这个病人。至于其他的利害关系。可以斟酌。可以探讨。但却绝对不会能够以病人的病情性命来作为要胁。这不过是一个医生最应该谨守的最基础的本分。 “神师慈悲。安某铭感五内!”安仲明听的李子秋的回答。立时站将起来。向着秋又是一个大礼行了下去。这才直起身来。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幸好如。否则让安某就此放弃儿的性命。安某真不知道要如何向淇儿那早逝的娘亲交代。” “什么?!”听明白了安仲明意思的长孙夫人。不由霍然一惊。站起身来。望着安仲明。难以置信的了一声:“阀主……” “我们安家本是人出身。草原上的粟特人。有一句老话”。安仲明伸出一掌。阻住了长孙夫人的话。他抬起头遥望中天。却是开口说道:“换成中原话的意大概就是:鹰飞于天。伏于。猫游于堂。鼠叫于穴。各安其所所以野鸡不能学鹰飞。小鼠不应学猫叫。” “长孙将身在庙堂。是主管朝廷抚夷事务的军镇大员。是以心悬边关局势记挂大隋安危。一心只为胡汉局势操劳”安仲明微微一笑。看向长孙夫人。悠悠说道:“我安家却只是一个商人。终日里营营扰扰。眼中盯着的不过是利益二字若是胡人马蹄意踏入坚城。我安家上下。自会誓死与之周旋。但若说要我安家就此尽此私军去迎击胡寇却恕安某不能答应” “可是……可是……”长孙夫人了半晌。却是终归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反驳安仲明的方。只能够是长长的一叹:“可是那终归是事关千万无辜子民的性*。” “朝廷呢?朝廷军队呢?”仲明冷冷一哂。眼神却是蓦然转为犀利淡淡说道:“这边关之的建骑军。我安家出钱出力。这十数年来。无论军马粮草。还是衣甲器械我安家一向倾力供给绝无短缺。要人给人要钱给。我安某自己四个儿子。就有两个战死沙场。然后到的这当紧当忙的时候。却还要我安家尽出私人部曲去跟胡人拼命?!那个要钱要之时不遗余力朝廷在哪里?!那个号称已经打造出来的最为精锐的朝廷骑军在哪里?!” 长孙夫被这一连串的问话。说的无言以对。只能颓然坐倒回了座位之上。 安家阀的话。字句句。都是无可辩驳的正论之理。当高踞朝堂之上的那位天子。分就已经想借着这边关千万无辜百姓的血肉性命。来换取他心目之中那一点阴微的盘算之时。却要让安家这么一个当的世家挺身而出。承担起朝廷都已经不愿意承担的职责。确实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事情。 可是……可是…… 长孙夫人坐在那里。却是乎看见了边关那父老子民。在胡人马蹄之下血肉横飞。辗转哀号的场面。不的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贤伉俪身居高位。却仍不畏艰难。不避生死。一心只以边关之的万家生民为念。安某对于贤伉俪的气度心胸。心折不已。感佩莫名”。安仲明看着长孙夫人如此心丧若死的神色。也不由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安家的儿郎。是我安家在这凉州之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哪怕就是安某对儿的性命珍若拱璧。却也不敢以一介私情。而动用我安家数代经营方才积攒下的这点根基。是以真的只能恕安某不能从命了。” “阀主此言差矣”。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子秋。在边皱着眉头。似乎也是苦思良久。却是在此刻缓缓开口。插了一句:“某家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安仲明看向李子秋。微微拱手:“神师说。安某洗耳恭听。” 若是方才李子儿的性命相胁。那他绝不会有妥协的意思。但李子秋方才毫不迟疑的|句回答。却是已经赢的了安仲明的尊重。是以虽然情知李子秋接下来所说的。想必也是些劝说的话。他也还是会先认真听完。再作决定。 “某家斗胆敢问一句”。李子秋对安仲明淡淡说道:“安氏一门在这凉州之的经营垂百余载。但在阀主中看来。发展最为迅捷的时候。却是不是就在当日安家起骑兵。与胡人血战之后的最近十余年间?!” 虽然没达到票数但那想来是可争贪心了。可争既然码出来了。也就爆发出来了。先谢各位书友了。 评区有兄弟问起鱼龙图说》一书。此书确非可争杜撰。不过还真是百度不到。可争依记的或是在葛兆光先生的书中看到这一段。只是一时手头却无书可查不过刚才查下《汉书-艺文志》与《汉学堂丛书》。发现《鱼龙图说》或许是汉纬书《龙鱼河图》之别名。《龙鱼河图》在引文之中时常记为《龙鱼》《鱼龙图》。有此别名。当也是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当然在手头资料不齐的情况下面。这只是可争的猜想。先略备一吧。 可争并不是不看书评区。也不是不与书友交流。只是可争的小心肝比较脆弱。前些时日评论区的批评弄的可争心绪不宁。数日难以成文。险些找不到节奏。是以这些天来不是太敢冒头而已。其实各位书友能一路支持可争到现在。应该也发现可争并不是故意拖文的人。有些桥段或者书不喜。但那或许是理念不同。又或水平不够。但是真的无关人品的啊。 又。以上字数都6k以外。不会占用大家的点数的:) 第九十章 奇货可居 替天行第九十章奇货可居 是”。(),安仲明微微一愕之后。却是觉的自己明白了李中的意思。沉声说了一句:“十余年前我安家无数儿郎。以血肉性命才换来朝廷的一纸认可。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是朝廷处心各虑。找尽借口。要削弱我安家的骑军。今日在此。安不妨与神师说掏心窝子的实话。时至今日。安家对那朝廷所谓的好意。早已经不再稀罕。” 长孙夫人微微苦笑。一时无语。 今天子猜疑心重。对于任何尚未曾完全操控在他手上的力量。都难免要倾尽心力挚肘消除。哪怕就如凉州总管王仁恭这等跟随他起家的心腹爱也都还会有如今日这般身陷元万安监视之中。动则的咎的尴尬局面。更何况安家以一介胡族。却是坐拥如此强大的骑军实力。也难怪今天子会想尽借口。对他多番动作。如若不是这凉州之的还有个王仁恭挡在了前头。只这几年来安家的日子要不好过。 只是如此一来。这安家家族之中对于当今朝廷却是难免多有不满。要想安家替朝廷出兵之说。更是如同镜花水月。几近于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也难怪王仁恭虽然与安仲明交情匪浅。但数次前来。都被这安家阀主给挡在了门外。 “阀主只怕是错了!”李子秋却是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这才缓缓说道:“朝廷所谓认可。不过是一纸空文。官府挚肘监察。却是实实在在。安氏在这州之的虽说根深叶茂。但若说要与朝廷相抗却仍不啻螳臂挡车。阀主也不想想。在如此内外催迫的条件之下安氏这十余年来却反是能够如此迅速发展壮大。这个中玄妙。究竟却在何方呢?” 安仲明不由的微一呆。目腾思索之色。长孙夫人也听出了几分味道抬头望向李子秋。她原本已然几近绝望。但被李子秋这几句话一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凭空生出了几分期盼来或许现下在她的心目之中几乎已然觉眼前的这个少年,公。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安某愚钝”。安仲明沉吟半晌。是未有所的。只能向李子手说道:“还望神师有我。” 若不是李子秋提醒他确实是未曾想过这个问题。自十余年前与突厥人一战之后。安家为廷认可正,迈入这凉州上等门阀之列。从此一路顺风顺水这十余来整个家业扩张之大。简直要比起先前数代人的积累还要可观这看来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让李子秋这一问。安仲明确实也觉这其中似乎有着些不可以常理推断的东西在起着作用。 毕安家原本就是人商贾。在这凉州之的所操执的生意。也多是胡汉边贸。以安家的实。就算朝廷不加认可。他们在这凉州之的也是一支无可忽视的力量。成”方认同的凉州之的上等门阀之一。对于安家而言。更多不过是名义上面的荣誉。或者说更多的是实现了安家祖上的一个愿望。但若要说能给安家带来什么实际的利益。安仲明倒还真是说不上来。 而以此相应。自那之后。安家所要承担义务与责任却是不知道就沉重了多少。非但各种与训练骑军相关的物资配备时要由安家担承。就是对于骑军而言为宝贵的上等军马与那些安家的精锐子弟。都被朝廷与种种名义征发了一大部分。然则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十余年来安家的实力却是非但未见削弱。反倒自是蒸蒸日上。倒也真是一件十分奇异的事情。 “若由佛家说。这种善。的善果”。李子秋淡淡一笑。说道:“安家十余年前那一战。足足救下万千生灵。这百千万众人心中愿力所积。遂聚成了安家余年来日见旺盛的气运。也才有了安家一门在此逆势之中。尤能够壮大家声的奇迹。不过这个解释。只怕阀主听不进去?” “神师见谅”。安----明微微一哂:“自见神师之后。()安某已然深信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无不有。然则神师面前不敢相瞒。我安家数代行商。向来只讲眼光判断。至于气运一途。虚无飘缈。不足为凭。或许神师话中自有玄妙。然安某愚钝。以此为说。却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阀主之误。只在认为气运愿力。不过是神怪之论。不可捉摸”。李子秋缓缓摇头:“却是不知佛门立说。原不离世情本意。某家口中所说的愿力。却是实实在系在这凉州往来胡汉商人与万千父老的身。安家这分难的的气运。正是他-|口口相传的涓滴感念心意。汇聚成流。方才能有今时今日之局面。”安仲明被李子秋这话点醒。也依稀明白了什么。只是细细想时。却又总觉说不上来不由的眼望李子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凉州边陲之的。能在这荒漠之上凭空堆起如许繁华富庶的深广城池。靠的原本也不是什么朝廷。靠的原本也就是这些往来的胡汉商旅。靠的原本也就是这万千父老。他们想让自己过的更好。他们想让自己的亲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正是这一分愿力。生生在这西北边关荒凉之所。聚成了如许丝毫下于中原繁盛的凉州之的”。李子秋抬起头来。淡淡说道:“阀主。在某家看来。 力所积。才是凉州之的赖以存的根苗。也才是安,够持续壮大的真正根本所在。” 安仲明听的竦然动容。若是换成其他人。或许会觉的李子秋所言。不外是泛泛之论。然则安仲明身任安家阀主如许多年。深知安家一介胡人之属。在这中原之的。似乎始终也法如那些传统汉人世家一般深深的扎下根去。虽然眼-家在这凉州之的看起来财雄势大。繁盛无比但也终归不过有沙积城堡。经不起真正的风浪。再加上这些年来朝廷几乎已经毫不-饰的猜忌之意。更是让安仲明的危机之感益发强烈。终日里昼夜苦思。也不过是如何找到能让安家真正安身立命的基础如何找到能关乎安未来存亡断续的根本力量所在。李子秋口中的问题。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来也未曾有如李子秋所言的这般清楚透彻而已。 “神师所言发人深省”。安仲明点着头。望向子秋。肃容说道:“还望神师继续为安某解说。” 他刚刚只道李子秋所言。最多不过劝善晓之类言论出于礼貌他会认真听完。但这等话语。却实在难动摇的了他的决心只是眼下李子秋所说。却是确实直指了他这些年心中所思所念的根源所在让他不由就想着再听下去。 “这边境之的。终日不知往来多-胡汉商贾而这凉州左近。也不知已然有多少胡汉百姓生息于斯。扎根于斯。他们身份的位。固然与安氏一门有着天壤之别。然则心境期盼。却是与阀主心中一般无二。无不好和平而厌争战。无不渴盼这眼前的这份生活。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无不渴盼着苦心积攒着的一点家业。能够太太平平的传儿传女”。李子秋眼睛盯安仲明。一字一句的说道:“而谁能够做到这一切。就能够的到他们的倾心拥戴。谁就能够的到他们的愿力帮扶。谁就能够在这凉州之的深深的扎下根去。拥有哪怕当今天子。也都无法动摇分毫的根基。”“时至今时今日。道阀主还会以为十余年前通过那一场血战。安家的收获是天子的一纸空文么?”李子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其实在某家看来。经过十余年前来一场血战。真正认可了安家的。却是这终日往来凉州的胡汉商贾。生息于斯的万千父老。而这一切。也才正是安家这十余年来哪怕在天子猜忌打压之下。却也够蒸蒸日上的根由所在。” 自大|立国。天子开放边贸来。这凉州之的就成了胡汉交流商贸的一扇窗口。这些年来。不知多少胡汉商贸的往来奔忙。成就了这繁华富庶的凉州之的。也成就了这人口稠密。不下于中原的高广大城。虽然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这边关之的的重要只在于守住一些战略要塞。而开放边贸也不过是为了宣示优抚四夷的决心而已。至于往来奔忙的胡汉商贾。生息于斯的万千百姓。辛苦聚成的繁华城郭。在抚有四海的今天子心目之中。却都不过只是小节了。如果他的心下有觉的值的算计。就随时可以把这些牺牲出。丝毫也不会半点的怜惜。 然则这切的一切。于这些胡汉商人而言。对于这个蚊民百姓而言。却已经就是他们人的全部。是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有人来加以破坏的。只要有人能够忙守护住他们的这一切。那也就是他们的全部希望所寄。也够的到他们的全力支持。无论这个人究竟是朝廷。还是安家。这些人个体的力量固然微小。然而一旦聚集了起来。却也就是这凉州之的至关重要的力量。更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朋友还有亲人还有部族聚落。这条商路关系着的。实则足足是胡汉之间。万千生民的家庭生计。 “阀”。李子秋看着还在消化着他话语里消息的安仲明。继续说道:“适才阀主毫不避忌。那某家也就说句违规犯忌的话。魏晋以来。天下乱。中原大的多的是王朝更迭兴衰。来自于朝廷的认可。安氏一门固然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能有机会唾手而的这一民心。无论对于任何人而言。却只怕都不是无足重的事情了。” 安仲明听着李子秋话中的意思。不由心头竟是无可遏抑的狂跳了几下。 原本安家无论如何的-雄势大。仍只不过就是一介胡人商贾出身。而这两样的身份。哪怕在历经魏晋离乱之后。却都还是不见容于中原正统。是以事情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敢想。根本就从来未曾往这个方向去想。 然而现在李子秋那娓道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就这么直接的把这个问题摆在了安仲明的面前。虽安仲明也情知这实则不啻于一场豪赌。很有可能赔上安家儿郎的性命却未必真能见的到如何收益。然而李子秋的那些话语对于而言。却仍然是如此如同具有魔力一般的充满诱惑。使的安仲明还是不由自主的就沿着他的思路去苦苦思索着这个中的可能与现实。 李子秋在刚刚的对之中就已深刻的把握到安仲明的思维路向。眼前的这位安家阀主确实不愧是商人起家。哪怕直到现在安仲明也还是以一种纯粹商人的思维在思考着眼前。 所以对他们谈家国义谈万家灵。用处并不很大的。安仲明或许会感怀。会敬佩。然而却绝对不能借此来影响他们的决定因为在安仲明的眼中。一直以来所权衡的标准。始终还是只有“利益”二字这未必就是他的本。但是当他坐在了安家阀主这个位置之上的时候却就不不强迫着自己只能以安家自身的利益出发。来考虑到底应该如何行事。 是以李子秋所能够打动他所能够跟他谈的。能够牵引着眼前这位安家家主。让他做出与原先不同的决定的。也就只有这利益二字。只不过李子秋所说的。却已不是经营买卖一般可以牌算计的清的蝇头小利。而是真正关乎到安家未来的根本大利。 李子秋当然不是想就此煽动安家造反。只是在他的认知之中。早已认定这大|天下的太平繁华。最多不过再短短十数年的时间。到时若能有----这支在边境之的举足轻重的力量。挺身而出维护这一方水土。维护住这商路繁华。那也绝对会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而有了这样的根基。无论进退如何。必然都是大有余的。从这一点上说。李子秋对于自己所许下的利益二字。反倒是比安仲明更有信心。 至于这一次安家挺身出头。或许免引来朝廷侧目。但却可以借此使元万安毫无借口可以对王仁恭发难。而一日凉州之的还有这个已经让天子猜忌的凉州总管坐镇。当今天子。却也就不能把太多的力气。花在安家这个一介胡人商面 安仲明是个明人。就算日后身逢乱世。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与自身实力并不相衬的太过胀的事情来。而经此一役。李子秋自然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建立起了安家密不可分的关系。到时以他那超越时代的眼力视角。自然也足以指点安家在乱之中。如何做出正确的抉择。 虽说他现在也确实是捉住安仲明的心理上的弱点。以心理暗示在进行诱导。然而他的所所言。确实也是实实在在的在为安家的未来着想。对于安仲明这样的人物。也惟有如此。才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转变决定。 长孙夫目光闪动。望了李子秋一。对于李子那近乎大逆不道的话语。脸上却只是显的微微有些诧异。 个大|年间的时代。国家民族的概念。实则还是非常之模糊。这个时候社会主流概念。所谓的忠心。大体还是只直接针对于自己的主人而言。尤其长孙一家身历数代皇朝。看遍江山起落。皇冠更迭。对于方今天子。倒也真是没什么敬畏的心思。 他们夫妇因为自身一段经历过往。才会一心只记挂家国生民。甚至不惜奔走塞外。一意只为开胡汉之太平。倒不是真的在为这大|皇朝尽忠请命。事实上今朝堂之上的那位天子也未必就不知道这一点。这才会使的他们夫妇累立大功。却是许久以来。也曾有一句褒奖升迁。 只是原本李子秋表现无论如何神奇。终归也还是这边境之的的一介少年。但眼下这番谈吐之中。流腾出来的格局之大。却是先于李子秋已经有着极高评价的长孙夫。却也不由的还是心下微震。 不过她很快就收心神。紧张的向着安仲明望了过去。 一切的一切。都还可以留待后论。但这胡人骑军。只怕不日之内就要卷马而来。边关万千灵究竟能否逃的过这一劫却也就是系在了眼前这个安家阀主的身上了。 一时之间。这临时的厅堂里面就么沉静了下来。寂的再听不出一丝声音。 “天予弗取反受咎”。李子秋默待片刻。却是又缓缓开口:“胡人南下。朝堂束手此诚天予这机。若能由此而的这一方民心。必成安氏一门百世根基之在阀主却谨慎思量莫犹豫。” 事实上李子秋话到此处。对于安仲明的决断。心下已然颇有信心。 商人重利益而轻风险。他替安仲找出来的这个|由。却是准准捉住了他这样的心思相信没有哪一个够分量的商家。能够拒绝了他的如此诱惑。 耕田之利不十。玉之赢不过百又何及立主定国之大利?吕不韦珠玉在先。安仲明又如何会思量不明白。 安仲明抬起头来紧皱双眉。似乎还自思虑未定却听的门外传来了一声唤:“正是!” 一位龙精虎猛的汉子。随着这声音大步跨进了厅堂来。却是朝着安仲明说道:“。孩儿也觉的这位先生所言。诚是至理!” “修仁?”安仲明着眼前这个满身精悍之气的青年。微微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父亲”。那安修仁向着安仲明行了一礼。直起身来。却是昂然说道:“孩儿回来。一来是为了探望小妹病情。二来却原本就是向父亲请战来!” “哦?”安仲明未置可否。却是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我安家骑军。都是由你统带。怎连你也觉在如此情形之下。我安家应该动用私人部曲。去与那胡人作战么?” 李子秋与长孙夫人们也都转过脸来。打量着这个忽然闯进来的轩昂汉子。却见他大概是常年在马背上 脸膛黑红发紫。却是有些看不出年纪。只是站在那如同一把出鞘了的刀一般。满了活力与锐气。 “孩儿此番出塞。本就是为招募健儿。充实骑军”。那安修仁却未正面回答他父亲的话。反是问了一:“父亲可曾知道。现下我统带的骑军。已然有多少人马?” “哦?”安仲明听的他的话。脸上也不由的微腾喜色:“听你之意。难道在短短数月之间。我安家骑竟然已然补充完成了不成。” 李子秋对于骑军一事不甚了了。倒也罢了。安仲明与长孙夫人却都能明白这补充骑军的难处所在。要挑出一匹合适的战。知道要淘汰掉多少马匹。更莫说的要训练出能与马匹配合的健儿。更是困难。是以在安家骑军被朝廷借着种种名义抽调了一部分之后。安家想着补充力量。索性就是塞外那些马背上的民族里面。以高薪挑选。 不过安仲明素知安仁的眼光一惯严苛。就是塞民族里面。要合乎他标准的。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塞外部林立。有许多却是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出的钱再多。却也未必就能够找的到合意的人员。现下听的修仁话中之意。此事应当是已然顺利完成。自然更安仲明大喜过望。 “不瞒父亲说。现骑军非但已然补充完成。而且招的的健儿良马。还要比原先更多出一倍有余”。安修仁语气之中也难耐的透着惊喜。说道:“甚至在孩回来的时候。都还有不少来自各处的健儿。纵马而来。希望能够的蒙收录。” “孩儿原先也曾奇。为曾会如此情状”。安修仁看着安仲明疑问的眼神。缓缓说道:“却是到的后来问了新招的的兄弟。才知道他们之所以踊跃前来。就是因为草原之上都口口相传。他们此来加入的就是十余年前杀退了突厥金狼骑。卫护的胡汉商道十几年太平的安家骑军!” 房中诸都不由心头微震。哪怕就是李子秋。未曾料到原来安家的所作所为。居然就真的有此立见影的功率。 实西域之的。凡四十四国。他们不问什么是非。也没有什么归属。原先中原离乱。突势大。他们服膺于突厥人的管束。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然则自的这胡汉边贸重开。他们国中奔走于胡汉边境。这些年来却已经有许多国家部族。靠着与中原王朝的互通有无。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华富庶。以虽然突厥军力强盛。他们不能与之对抗。然而在这些西域部族的民众心中。对这条商路的依赖喜爱。与对于任何企破坏商路的力量的最朴素的憎恶。却是因习浸染。深入人心。毕竟这已经几乎是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直接相连的。 安家十余年前那一战。以一家之力敌了草原之上最为精锐的突厥金狼骑。这确实已经成草原之上传奇一般的故事。西域各部族的国家自然不会不自量力的去对抗突厥铁骑。然而他们国家里那些正在从这商路往来之上获沿|不绝的利益的人们。却会用自己的方表达自己的爱憎立场。 “很好”。安仲明长长的出口气。却是忽然向着安修仁说道:“看来以后安家的事。我也可以少操点心思了。” 安修仁吓了跳。急急唤道:“父亲!” “这件事就按着你所说的去做吧”。安仲明看着安修仁。眼神里却是流腾慈爱与感慨的色:“我安家的雏鹰已经长大了。终有一日。会飞比他父亲更高更远。” 安修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安仲明。 李子秋与长孙夫人望一眼。心此事已成定论。他父子之间。定然还有些布置交代要说。是以都自找个借口。辞而出。 安仲明缓缓踱步到厅门的位置。却似是遥遥望着李子秋的身形。久久没有言语。 安修仁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父亲身后。却只听的他的老父似在喃喃自语:“如此手段。如此界。如此心胸。如此格局……” “修仁!”安仲明忽然开口。了一句。缓说道:“以后就是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优礼此人。不妨就如师。凡遇有事。多往请教。要多听听他怎么说。” “是!”安修仁心头微微纳罕。仍自点头答应。 他方才来的最晚。只听到李子秋后的那一句话。自是大合心意。但也还是以为这少年是士说客一流。却不料的其竟能当的其他这个老父如此评价。但听安-明语气之间。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却是不敢有违。当即应是。 “此人”。安仲明过了头去。凝望着长身而立李子秋。似是在犹豫着如何评价。良久之后才终于沉吐出一句:“终非池中之物!” 今天回来晚了。拼码到现在才赶出今天的份来。没法爆发了。书友们见谅啊 第九十一章 画意心声 “孟先生,事情进行得如何?!”正在山脚下指挥着那些西林寺的武僧不知道在折腾着什么的李子秋。对于外界的一切风激云涌,倒似乎还真的是一无所觉,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孟诜,问了一句:“这个时候找来,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么?!” “这个……”孟诜爬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气喘吁吁,被他这句话问得更似乎是愣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般地支吾了半天,居然是没有答出话来。 “怎么?”李子秋不由得微微讶异,望向孟诜:“难道孟先生所见的这些凉州军士之中,竟无半个符合某家所说的标准不成?” 那日与安仲明一席深谈之后,李子秋却是始终不改其志,仍然一心想着收复西城塞的事情,这几日来,却是已然开始在这凉州的军营之中点选人马,一副铁了心准备打上门去的架势。凉州之地的军士,只是他这对于这些军士的拣选却是极为奇怪,一不看战功战绩,二不看弓刀武艺,却是找来了叶天青,还向安仲明借来了孟诜,按着李子秋自己拟定的标准。把所有的军士一个个地切脉诊断过去,再弄出合乎标准的来让李子秋捡选。 这凉州的军士,在口口相传之中,原本早就已然把传说之中邪灵遍地的西城塞视之为死亡的代名词了,若是放在平日里头,就算是王仁恭的凉州总管府开出了再高的赏额,只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行此必死之举,只是现下李子秋却是借了西林寺的名头行事,倒也居然让他另外打开了一番局面。 毕竟将为军胆,以王仁恭的举止谈吐,当然更不可能是侥幸得名的无能之辈,是以仅仅看王仁恭这位纵横边关的名将在提及西城塞之时的表情,李子秋就已经知晓凉州一众军士对于这个传说之中大凶之地的惊畏恐惧,已然是达到了一个何等根深蒂固的地步,所以他也从一开始,就不是仅仅在以自己的名头出面办事,而是把整个西林寺又给搬了出来。 这些年来,西林寺在他的经营之下,在这凉州之地的威望声名,原本也已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时无两,尤其是在当年那场度亡法会之后,哪怕是在凉州军营之中,西林寺也已经有着极高的声望,这一次胡骑南来,西林寺先是以**力洞见未来,又复出钱出力,竭尽所能地将昌松民众迁入坚城。甚至不惜力抗权贵,这才使得昌松的万千父老,大部份得以逃过惨死于胡人铁骑之下的命运,这一切哪怕就是西林寺自己不说,昌松的百姓也早就看在眼里头,这些时日来在家里面给西林寺众人立上牌位都已经是不在少数,而经过他们的口口相传,这也早就已然成为了凉州各地尽人皆知的消息。 大隋一统天下之后,革新前朝府兵不隶州县之制,采取兵民合治之法,这些凉州的军士们兵农合一,又都是本地人士,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产业,他们的希望都深深地扎根在了这里,对于西林寺在昌松县的举动,分外有所感触,对于西林寺的崇敬感念之心,也就更加地深了一层。 倒是李子秋在过去基本上都是隐于幕后,也就直到这一次形势逼不得已,这才走上前台。他收服妖鬼,治愈淇儿之怪症;以字解心,接连慑服王仁恭与元万安,在凉州上层人士之中,固然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少年神师的形象,然而在这些普通军士的心目之中,却终归还是不如西林寺那般光彩照人。 也正因此,李子秋从一开始也就周知了王仁恭与李轨,这一次却还是借了西林寺之名,号称西林寺众位大师感念凉州父老之诚,意欲施展大神通法力,解除胡人巫师的恶毒诅咒,驱除附在西城塞之上的那些妖鬼邪魔,收复这个在传说之中地位无比重要的汉家要塞。而李子秋从进军营开始,也就一直把少林本院遣来的武僧们都带在身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计划需要这些武僧们的力量加以配合,一方面却也是这些武僧们非但等若代表了西林寺,而且都各有各的拿手绝活,在有些情况下面,或许还需要他们帮忙慑服众人。 “符合主人标准自然是有的,而且人数并不在少数,我已经替主人带了一队过来,就站在那里,只是……”,叶天青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自在安家大院之中见识过了李子秋在医学之上的造诣之后,他倒是仿佛确实认可了自己身为李子秋仆人的身份,这一声主人叫起来,倒是听不出丝毫的勉强。只是指着山下的那些人,向李子秋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未免仍有些怪异,居然也如孟诜般犹豫了一下,这才还是问了一句:“只是王使君任由主人随意点选凉州一应军将,主人却真的决定是要拣选这样的一批军士么?” 孟诜在一边连连点头,显然也是有着与叶天青同样的困惑,他们的专长只在于医术,这一次李子秋会将拣选兵员这样的事情交给他们这两个对于行军布阵一窃不通的两个医生全权主持,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说不通的事情,只不过在安家府邸之中见识过了李子秋的本事之后,而李子秋告诉给他们的那一套标准,也确实都与医学之上的诊断有着极大的关系,是以他们也只当这位少年神师是别有他们所不能及的高妙之处,并没有什么疑义,反倒都自用心将那套标准记了下来,只待在拣选过程之中与自身医道相互印证,细细领会李子秋这一番言行的个中深意,只不过在他们严格按照李子秋的那套标准拣选出一批人之后,却是被眼前的结果弄得瞠目结舌,纵是他们对于李子秋的医道已然深为服膺,却也不自禁还是找上了李子秋,想要来问一个究竟。 李子秋微微一愕。眼神从那些跟在孟诜与叶天青身后稀稀落落排成一排的人身上扫过去,就已然依稀明白了孟诜与叶天青的问题大概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哑然失笑。 只是他微微皱眉,正在想要如何用医道上的语言来与孟诜跟叶天青描述的时候,就蓦然间神色微动,抬眼朝着不远处望去,却只见得不远处烟尘翻腾,似乎正有人急急纵马前来。 马蹄起落处,那队人已经来到了眼前,孟诜与叶天青愕然回首,正看见裴行俨一声令下。整队人翻身下马,端然肃立,而裴行俨已经“突”地一声跳下马来,风风火火竟自来到李子秋的面前。 “神师”,他人未到跟前,已然扬声喝了出来:“这一次拣选军士所做出来的决断,究竟是您的主意,还是这两个家伙自己擅作主张?!” 裴行俨觉得自己这一次怒得很有道理。 虽然凉州的军营里头,对于西城塞的惊怖恐惧之情确实是深入骨髓,就连裴行俨自己在这么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老兵、长官、兄弟、手下的口口相传之中,对于这个传说中至为凶邪的处所也不无畏惧之意,然而他们对西林寺的崇敬,也同样是发自于内心的,甚至在经过了昌松县的一役之后,眼前看得见的这个慈悲而庄严的西林寺,那股给人心头带来的温暖,绝对要大过那个只是流传于口耳之间可怕凶城的冰寒。尤其是对于曾经在昌松县与西林寺还有李子秋并肩作战的裴行俨以及他手下的弟兄而言,更是如此。 是以这一次听到李子秋的拣选军士的消息,裴行俨与他手下的一干精锐弟兄,却也就都去报了名挂了号。原本他们确实不敢去碰那个邪灵诅咒的西城塞,那是因为那原本就属于凡人之力所不能及的鬼神之领域,但现在既然有了这位法力无力的少年神师,既然有了慈悲广济的西林禅寺,那么他们自然也要来出这一份力。 大隋的男儿,从来不缺乏一腔热血,大隋的军人,从来也不畏惧死亡,至少他裴行俨不会,至少他裴行俨手下的兄弟不会。 裴行俨带兵极为严格,而且每战必前,手底下的兄弟也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就算搁在整个凉州军营里头,也都自是步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战力,满以为有自己与手头的这些兄弟加入,必然是对于那位少年神师与西林寺有着极大的助益,却没料到孟诜与叶天青的拣选过程,居然会是如同诊病一般的望闻问切。而且这么一轮折腾下来,他与他手下的那些弟兄竟尔全部被淘汰了下来,一个都未曾被选中。 这无论对于裴行俨与他帐下的那些弟兄而言,实在不啻于最大的侮辱,若不是顾念着与李子秋的交情还有对西林寺的尊敬,只怕当场就要拔出刀来闹出大事情,是以现在终于也忍受不住,闯上门来,要向李子秋当面问个清楚。 裴行俨狠狠地盯着孟诜与叶天青,一脸掩饰不住的升腾怒意。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一队人,虽然都是端然直立,目不邪视,然而身上无形之中透发出来的那一股肃杀之气,仍自冰冷而森寒,足以让离得数丈之遥的孟诜与叶天青,也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股由心底里头生发出来的凉意。 “是!”,李子秋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朝着裴行俨轻轻点头,缓慢而清楚地回答了一句:“他们都是按照我的吩咐在行事,并未曾擅作主张!” “什么?!”虽然早就已经心底里头的所准备,但当亲耳听到李子秋这么说来的时候,裴行俨却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神师,您说什么?!” 事实上经过昌松城中与李子秋并肩作战之后,裴行俨对于这位少年神师还是颇为敬服的,所以哪怕就是在刚刚最为愤怒的时候,也还是仍然强自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只盼能在李子秋这里得到个公道,却没成想是这样的结局,是以哪怕明知是多此一问,还是不由得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他们是严格按照某家所给的标准在进行拣选”,李子秋微微苦笑,转身望向那队孟诜与叶天青他们挑出来的人手,缓缓说道:“而他们挑出来的这些人,确实也是某家这次想要拣选出来收复西城塞的最佳人士。” “最佳人士?!”裴行俨怒极反笑,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蓦地伸手戟指,指着那堆人,却是朝着李子秋喝道:“就他们?!神师所说的最佳人士,真的就是他们?!” 这一回胡骑南来,虽然各处兵员都被元万安勒令躲在坚城之中,实则未曾造成多大的人员战损,然而毕竟是一场大战之后,又正适逢王仁恭意欲有所举动,也就循例开始了新的一轮将凉州左近治下的适龄青壮编入军伍的举动,这一次李子秋要收复西城塞,本来王仁恭的意思也只是让他在凉州军中的精锐将士之中捡选,却没料到李子秋倒是执意要将这些刚入营的新兵蛋子也纳入挑选的范围,而且按着他的标准这么一轮筛选下来,看着眼前的这堆人,倒似乎还是新人居多。 真要说起来,在这边塞之地务农谋生的适龄青壮,身体状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眼前这些人也都还是些四肢健全的小伙子,只不过很多人明显应该还只是刚刚被征入军府,完全还是一副寻常百姓的模样,站在那里身上就缺乏一种真正军人所应当具有的挺拔阳刚之气,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身边正站着裴行俨带领下的那一堆百战余生的精锐军士,两相对照之下,实在差得更远,尤其裴行俨这一次原本就是负责征召这些青壮入伍的一应事宜,他治军严厉,眼前这些人中这几天内倒有大半在他手下吃过训斥打骂,刚刚看到裴行俨他们这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怒气冲冲而来,又好似是冲着他们的一般,这些人站在那里,自然更是有些畏首畏尾,有不少都是躲到了一旁,不时瞄上对方两眼,更是益发地显得形容猥琐。 孟诜与叶天青随着裴行俨的手指指处望将过去,目光微凝在那些人的身上,却也不由得是微微摇头。虽说他们也是裴行俨带来的一众人等所指责的对象,然而哪怕就连他们自己在心底里头其实也是更为认同于裴行俨一些,毕竟哪怕他们虽然对于军事方面一窃不通,但若不是严格地按照李子秋标准进行拣选,就是以他们门外汉的眼力,也绝对不会在那一堆精兵强将之中,挑出眼前的这堆人来。 其实他们所挑出来的,当然也不会都是这些刚刚从老百姓身份转入军营的家伙,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对于李子秋的这一套标准产生了疑虑,这一次前来原本也是想来问清楚李子秋这葫芦之中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以眼前这堆人也可以说是有些故意挑过了的,本来也就是他们拣选出来的人中最不具有精锐军士气质的一群。 “裴校尉”,李子秋微微沉吟了半晌,却是忽然向着裴行俨说了一句:“若是有如元万安这等文人监军,在你行军布阵,筹谋策划之际,却是对你指手划脚,多有调派,你却会做如何反应?!” “那自然是要据理力争,尽可能争个清楚明白了”,裴行俨不假思索,直接大声答道:“行军打仗,那是大家都悬着头颅的事情,又怎能坐看外行指挥内行。” “这就是了,裴校尉刚刚所说的话,也正是某家不敢拣选你与你手下这帮弟兄的原因”,李子秋轻轻一叹,却是说道:“某家这一次所行之事,只怕有许多地方都难免要与军阵训练之法大相径庭,有许多不合行军布阵之常理之处,若是裴校尉不能够依言而行,事事都要与某家据理力争,那真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方才能够成事了。” “原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裴行俨愕了半晌,这个理由倒是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是以他沉思了片刻,却是抬头毅然说道:“裴某信得过神师,裴某在这里可以答应你,这一次收复西城塞之战,无论神师但有何命,裴某与手下的将士绝无二话,哪怕是要我们当场抽刀,刎颈自杀,裴某等人也是照做无误,如此神师总可以收下裴某了吧?!” “呃……”李子秋也不由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原来也没想到裴行俨会如此坚持,苦笑了一声,只好摇头答道:“不行!” “正如裴校尉刚才所言,在行军布阵之上,从来不可以外行指挥内行”,李子秋望着裴行俨,缓缓说道:“在驱除邪鬼,破掉附在西城塞上面的巫师诅咒这一件事情上面,想来某家还是要比裴校尉内行上一些吧,” 裴行俨微微一愕,却是不由得面孔涨成紫酱。 他自然明白李子秋这话里的意思,收复西城塞,原本就是以神通法力之争而为第一要义,至于军人血勇与弓马刀兵,那都是其次的东西了,若是李子秋不能破得掉那个胡人巫师的诅咒,那么自然万事成空,一切休谈,若是李子秋能够破得掉胡人巫师的诅咒,那大隋军士在这边塞之地,原本也就未曾怕过谁来。 单从这一方面来讲,李子秋坚持他自己的拣选人员的标准,应该也是有着他自己的道理,原本裴行俨确实不应该多所置喙,然而回头看着那一堆人,裴行俨却仍然还是觉得心头有着一股不平之气难以抑制。 “裴某不服!”裴行俨缓缓摇头,**地说了一句,却是回过头,眼神缓缓扫过身前那堆畏首畏尾之人,看着他们在他的目光扫射之下,一个两个转过眼去,嘴角更是lou出了一丝冷笑:“裴某怎么也不相信,就凭这一干羸弱不堪之辈,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裴校尉,请慎言!”李子秋目光一寒,却是凝在了裴行俨身上:“某家既然拣选了这些人跟我作战,那么这些人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是我的兵,他们在你军营你的时候,你要打要骂某家管不着你,但现在他们既然是某家手下的军士,那也就由不得别人有一误贬损!” 在李子秋来自于现代社会的概念之中,军队的荣誉感,就是这一支军队的生命力所系,所以百战百胜之师,往往无坚而不摧,屡战屡败之旅,却殊少有能东山再起之奇迹,这些虽然也有着其他的种种因素影响,但一支队伍是否有着集体的荣誉感,是否有着向心力,在很多情况下却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李子秋虽然也对于出现眼前这样的拣选结果有些诧异,但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无论是眼前收复西城塞的这一役,又或者是日后他的种种举动,对他的信心都将是影响结局成败的至关重要的因素,是以不管孟诜与叶天青拣选出了什么样的人来,他也都只能是点头认定,再无其他半分余地可言。 更何况眼前这些人员虽然看起来军事素养差了一些,但却也还算在他的预期之内,依他原先的标准去拣选,原本也料到了很大程度上会挑出这种在军事训练之中并不拔尖的人员,现下他既然拣选出了这些军士,那么这些人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就是他的第一支手下,那么他们的第一课,也就是从现在开始。 仅看裴行俨的治军手段,就可以知道这位裴校尉在有意无意之间,事实上也在整军过程之中隐隐接触到了这样的理念,身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裴行俨应该也能够明白他的做法,不用担心因此而跟他彻底翻脸。 裴行俨微微一愕,果然对于李子秋的态度不以为忤,只是他望向李子秋,眼神之中却是分毫不让:“无论如何,裴某也绝不相信,会有什么事情会是这些人能做得到,而裴某与裴某手下的兄弟却是做不到的!” “好吧,”,李子秋与他对望了半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说道:“看来就这么空口白话,你们是一定不会服气!” 这一次不但是裴行俨,就是裴行俨帐下的那些兄弟,也都自是齐声地喊了一声:“是!” 声若奔雷,震彻四野。 “那么,所有人”,李子秋也不多说,径自转身,向着山上行去,淡淡说道:“都随我来吧。”v [倾情奉献] 第九十二章 爱恨交集(求月票) 这座山峰应该也算是祁连山脉的一个分支。峰巅若刀,斜ha入云,本身就离所有的州县城池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而且本身地势太高,不利耕作,是以附近原本也都没有什么人烟痕迹,李子秋拣选这样一个前后不搭的地方作为这一次训练的营地所在,可以说是给凉州总管府添上了不少的麻烦,不过上至王仁恭,下至寻常军士,对此却都是未曾多过半句话,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早就已经认为,这一次的收复西城塞之战,原本就是李子秋这少年神师与那胡人巫师之间的神通法力之争,原本就不可以寻常之理度之,李子秋拣选了这个地方,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风水地气正适合于布阵破法也未可知。 临近山顶有着一片较为平坦的空间,并不算太为宽阔,西林寺的一众武僧正自按着李子秋的吩咐在这里布置着什么,看着这么多人跟在李子秋的身后一齐走了上来,也不由得微微有些讶异。都自停下了手头了活计,聚拢了过来。 裴行俨当先踏上这里,脸色铁青,却是不与他们多说些只字半句,只是径自站到了一边去,他的那些弟兄们也都是步调一致,站在了他的身后,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而孟诜与叶天青拣选出来的那些军士,仅在登山速度上就明显比他们要慢上一截,过了一小会才陆续有人稀稀落落地来到这个目的地,有的甚至比孟诜与叶天青到得还要晚上一些,只是这一次他们倒不似在山脚之下那么地畏畏缩缩,倒是在几个胆大的带领之下,在裴行俨的队伍对面站成了一排,虽然他们的队伍远没有裴行俨的整齐,虽然他们的身姿远没有对面的战士来得挺拔,但他们总算还是没有再退避地站在了那里。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但那弥散在空气之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足以让完全不了解情况的那些西林寺的武僧们也有点儿明白了眼前的局面,都自皱着眉头,站到了李子秋的身后。 或许是这山顶之上的气氛太过压抑,再加上他被李子秋的态度气得不轻,以至于裴行俨在这一时之间简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拉了拉系得紧紧的盔带,将这盔带拽得微松,这才在重重地喘了口气之后。昂头冲着李子秋问道:“神师,你让我们来到这里,却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子秋轻轻一叹,看着裴行俨,说道:“裴校尉,某家说这些依某家标准捡选出来的军士,正是此次攻占西城塞之战最佳人选,自有某家的道理在,你却直到现在,却还仍是觉得不服么?!” “神师的玄妙,裴某不懂”,裴行俨神色不动,冷然说道:“裴某只是不愿相信会有什么事情是神师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做得到,而裴某的弟兄们会做不到。” “也罢”,李子秋微微摇头,却是说道:“那某家就与你试上一次便是。” 他举目略顾之后,缓缓举步,却是来到一个斜斜向上的山径之前,脚下不停,向上走去,这些天来他勘探地形。忙上忙下,指挥着那些西林寺的武僧在这里做了不少的布置,现在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形,但也总算是一个已经可以使用的地方了。 这条山径并不算短,李子秋就这么一步步向上走去,在所有人那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却还是不徐不缓,一直待到走到了那条山径的顶端,他这才站在一颗岩石之上,转过身来,向着裴行俨说道:“裴校尉,现下我站在这里,你从你的兄弟之中挑出一个人来,我也从我拣选的那些人中挑出一人,且看他们谁先能走到我的面前来,便算谁赢,如此说法,你看何如?!” ………… 罗尔纲站在山径之前李子秋遣人划定的起跑线上面,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崩紧到了极致,眼神死死地盯着慢慢走到他身边的对手。 凉州边塞之地,多的是曾与胡人拼杀浴血的军队,但裴行俨跟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却又绝对是这些军队之中最为骠悍,最为勇猛的一支。裴行俨作为这一次负责征召一应事宜的军官,罗尔纲他们早在刚刚被征入军伍的这几天时间里面,就已经听多了关于裴行俨与他手下种种传说,哪怕就在今日之前,这些盔甲鲜明,身上总是带着几分有意无意的冷厉之气。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老兵,都还是罗尔纲一心崇拜,却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可企及的偶像级的人物。 罗尔纲长得并不算健壮,甚至就在孟诜与叶天青选出来的这些人中,一直在商行之中当伙计的他,也还不如一些自小务农的子弟来得精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子秋会挑中了他来与裴行俨他们赌如此关键的一局,简直就好似是手指头漫不经意地随机一指,就这么点中了他一般。 那个裴行俨方面的军士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绷着脸看也不曾看他一眼,那军士也不见得有多高多壮,但他来到罗尔纲身边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罗尔纲就如同完全被遮蔽在他的阴影里头,渺小细微得看不见人影一般。 但罗尔纲却还是努力地挺直了腰,丝毫不让地站直了身子。 李子秋的眼神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扫过,嘴角微微地lou出了一丝笑意,缓缓点头说道:“好吧,等会由裴校尉号令一下,你们就可以开始,先到者为胜,明白了么?!” “明白!”罗尔纲大声地回答了一句,那个裴行俨方面的军士,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而已。 “另外,有件事不要怪某家不曾说在前头”,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说道:“这山径看似简单,但某家已经在上头施法设置了一些禁制,甚至难免有危及生死之处,你们若是现在反悔,却还来得及。” 这一次莫说是裴行俨方面那位军士,就是罗尔纲也都不曾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胸膛挺得笔直,用行动表示了他们的决心与意思。 “也罢。那某家就言尽于此”,李子秋也早有所料,也不多做纠缠,只是最后提示了一句:“此路如何通过,但凭机缘,不过你们可以回想一下某家方才登上山径时的样子。” ………… 几乎在裴行俨号令刚刚响起的时候,薛仁杲就已经冲了出去。虽然李子秋的警告言尤在耳,但他却丝毫也不曾有半点慢下脚步的意思。 还不到十六岁的他,却已经至少有过三次沙场之上险死还生的经历,铁血的磨砺非但让他那本应清涩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他这个年龄的人本不应有的分明棱角,也让他有着远超乎寻常人的坚毅与信念。 他很尊敬李子秋,也很尊敬西林寺,但那并不是因为李子秋以及西林寺所表现出来的那些神通法力,而是因为他曾在昌松城外亲自目睹过那纸人飘飞的度亡仪式,因为他曾在胡人围城的时候亲自目睹过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从头到尾都一直站在他们的身旁。 他还很年轻,年轻到甚至热血上涌的时候,就足以让他觉得自己并不畏惧世上所有的一切,乃至于包括那些鬼神异力的地步,这一次之所以李子秋要征召军士去平复那传说之中不啻于死亡之地的西城塞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并不是因为他信得过李子秋的神通法力,而是因为他信得过眼前这个少年神师是一个可以与之并肩战斗的战友。而也正因此,李子秋的拒绝,更让他分外地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耻辱与愤怒。 薛仁杲不知道其他的弟兄们有多少是抱着与他同样的心情,但他相信这样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所以他现在并不只是替自己一个人在比试,他是在替所有这些被李子秋轻视了的弟兄狠狠地出一出心中的这一口恶气!是以这一次他不但要赢,而且要赢得风光,赢得漂亮,赢得让眼前这个少年神师再也不敢轻视他们,赢得让眼前这个少年神师再也无话可说。 这条山径显然是刚刚开出来的,虽然斜斜延伸向上,但也算不上太过徒峭,只是脚下颇有些山石嶙峋,再加上这高山之上,积lou成霜,路面之上也是极为滑溜。但这一切对于薛仁杲而言,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障碍,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的身形闪动,几乎就是有如风弛电挚一般迅速向上攀升,转眼之间,简直就已经直接冲过大半的路程。 薛仁杲甚至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李子秋的面目,他甚至已经觉得胜利就已经来到了自己唾手可及的眼前,这种激动与兴奋的心情让他满脸涨得通红泛紫,甚至于忽略了心头之上那突如其来的微微一疼。 ………… “赶不上了!”罗尔纲望着简直就是绝尘而去的薛仁杲,心底里头依稀已经充满了绝望。 他与薛仁杲不同,如果说行伍出身的薛仁杲对于李子秋与西林寺更多的只是一种认可与尊重,而罗尔纲对于西林寺与这位少年神师所有的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敬仰。身为时常往来于凉州之地的商行伙计,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曾经去到西林寺的门前,去那里倾诉自己的哀伤与悲愁,却那里倾听与宽解旁人的心忧与苦痛,对于他这个自小离了家的人而言,在有意无意之间已然将西林寺当成了他精神之上的另一个家园,以至于每次看到了西林寺门前那寻声救苦的菩萨像,他都觉得恍若见到了已经记不清模样的那些家人。 胡骑南来的时候,他所在的商队也正在昌松城的左近,身为与城中米行有所关联的商队伙计,他比其他人更明白在这一次的将民众迁移入坚城的活动之中,西林寺与这位少年神师究竟是做过了什么样的努力,也更让他对于西林寺的敬仰崇信之念更加深了一层。 他到过西域大漠荒茫之所,也到过中原繁华富庶之地,一路之上见过了不知凡几的佛寺僧院,有哪一家不是满口慈悲广济,普渡众生,有哪一家不是佛寺庄严,金碧辉煌,甚至于就是那些口绽莲花之流的神通法力的显现,也有不少寺庙以此相标榜,尽管在见识过李子秋与西林寺那真正的法力神通的罗尔纲的眼中,那些都只不过是幻术一流的勾当。 但是从来也没有任何一个僧院,曾经给过他们这些漂泊无依之人如此多的温暖与贴心,从来也没有一个僧院,人在胡骑当前的这种至为危急的关头,却还是先想到他们,甚至于古往今来,都从来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僧院,会在这种胡人围城的时候,在官府都已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了他们的时候,象西林寺那样不惜站出来拿出自己的全幅家当,也要给大家求得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所以在听到了李子秋正在征召人手收复西城塞的时候,只是个新人的他,也是毫不犹豫地报名加入,虽然他也曾听说过西城塞的名字,虽然他也曾经对这诅咒之地畏惧莫名,但他却深深地相信只要是跟在西林寺与少年神师的座下,总是没有迈不过去的关卡,甚至哪怕就是真的死在了西城塞里头,他也会如西林寺那些僧众故事里头所说的英灵之魂一般,升入那充满喜乐的宁静佛国。 在一路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些被孟诜与叶天青选中的新丁们互相交流,倒是大部份都与他基于同样的理由,也正因此,他很能理解在刚刚听到了李子秋居然会挺身而出,站出来替他们出头,甚至不惜向着裴行俨撂下狠话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都是如此地感到精神大振,会在那刹那之间,就已经拥有了甚至敢于站出来正面挑战裴行俨与其手下一众精锐军士的勇气与信念。 在这场赌赛开始之前,他原本也早就抱定了豁出一切也要胜出的念头,只不过他对于西林寺与李子秋的信仰本就发自心中深处,在听得李子秋提及这条山径已经施法下了禁制,还提醒他们要注意方才的步法的时候,罗尔纲怎么也耐不住会小心翼翼地去想着要尽量去模仿一下李子秋那开头时不徐不缓的步伐,而也就是这么一加犹豫的功夫,就已经被薛仁杲给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罗尔纲也是不顾一切奋起直追,可他原本底子较之薛仁杲就已经相差不可道里计,这一急起来手忙脚乱,在这滑溜的山径之上,更是险些摔了几跤,非但没能拉近与薛仁杲之间的距离,反倒更是眼见追也追不上了。 山下那些新人们,在军营里原本就没呆上过几天,还都是保留着少年郎好勇好胜的脾气,一个两个耐不住大声地吼叫着,在替着罗尔纲鼓劲打气,而裴行俨的那些弟兄们,却是不屑与这些新丁们争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只是在看到薛仁杲已经如此近地接近于胜利的时候,才在嘴角弯出了那么一丝的骄傲。 眼见着薛仁杲都已经冲过了大半的路程,眼看着罗尔纲已然是全无希望,就在那些一直给罗尔纲鼓劲的新人们声音都渐渐地小了下去,而裴行俨与他的那些兄弟已经捏紧了拳头,正准备在薛仁杲冲到终点的那一刻,发出那一声憋闷了许久的怒吼的时候,所有人却都看到薛仁杲那一直迅捷前冲的身形,忽然毫无征兆地顿了一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些新人们也都不再发出半声叫嚷,毕竟就算是薛仁杲停顿了下来,也绝对没有人会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胜败之数还会有出现什么变化的可能,所有的人都只是觉得薛仁杲只是想在这种已然左劵在握的时候,好好地羞辱一下对手而已。 裴行俨与他手下的兄弟,现在看也不看身边的那些新丁一眼,只是抬眼望向山径顶端那看上去还是面无表情的李子秋,脸上却自不由得都lou出了一丝傲然的微笑。虽然薛仁杲的表现并不是他们提前计议,然而哪怕是裴行俨,对此也不觉得他有丝毫过份的地方。毕竟这份骄傲,这份畅快,是他们凭借自身的实力,对于李子秋先前那些轻视了他们的言行,得来的最好回报。而那些新人们将双手捏得骨节发白,但却也都是紧紧地抿住嘴,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若是换成在进入军营之前,若是换成在从李子秋的认可之中,感受到了那份身为原先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尊严之前,他们这些热血少年说不定早就已经有人开口叫骂,早就已然受不了这种近似侮辱的故意挑衅,然而现在他们一个两个哪怕都是脸上涨得通红,但却还是默默地忍了下来。虽然现在他们的对手正是裴行俨,但他们却更是无比清晰地记起了裴行俨在他们刚入军营时对他们的说过的那些话,真正的男儿,真正合格的军士,有些东西要找回来,就绝不可能只靠一张嘴。 只是就在下一刻,所有人的脸上却都转瞬间换上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震惊、迷惑、不知所以的茫然失措…… 薛仁杲并没有如同一个英雄一般地回过头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的身体却忽然好似完全控制不住的一般如此明显地颤抖了起来,他努力地抬起一只脚,似乎想继续挣扎着地向前踏去,但却就这么身体一歪,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周末参加了个培训班,唉,一言难尽,这周应该会更新正常点了v [倾情奉献] 第九十三章 驱邪斩魔 无数的惊呼之声。似乎近在耳边,却又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缓慢而隔阂得尤如是响起在另一个世界。 薛仁杲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哪怕就是在数年之前胡人的弯刀已然刺入进他左胸的那一刹那,那种难受的程度也绝对及不上现在之万一。 其实他已经强忍了许久了,他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向前奔去的时候,就觉得好象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在了他的心头之上,以常人不可匹敌的大力,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缓缓收紧着拳头,从开始之时那些许微微的疼痛,到得后来简直就好似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已然随着这只无形大手的捏动,全部被慢慢地碾成了毫芥碎沫。 他已经看不见路了! 不知道为什么,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慢慢地黯淡下去,他的视线也是越来越见模糊,直到现在他一眼望将出去,已经觉得天地之间尽数都是一种令人充满恐惧与绝望的浓重的血红色。而这一切与传说之中那被胡人巫师所诅咒的西城塞的可怕,又是如此地类近。 原来那个少年神师所谓的禁制不是假的。原来那个少年神师的神通法力真的已经达到了如此厉害的地步?! 但是那又怎么样?! 这种完全来自于未知的痛苦,却并没有让薛仁杲感到恐惧,反倒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不管横拦在他眼前的是鬼是神,只要他还有战斗的气力,就绝不容任何东西挡住他的脚步! 所以在薛仁杲倒下的时候,他全身已经再没有了分毫的力气。 天地间一切的声音,似乎就在那一刻已经离他远去,但却又似乎有着无数怪异的声响,分不清究竟是在他耳边还是在他的心灵深处响起,若鬼泣,似妖啼,低回处直如细不可闻,高扬处却也好似有着无数人在他耳边齐声大吼的轰鸣一般,就好象真是从九幽深处传来的妖异魔音。 难以抑制的憋闷感,让薛仁杲耐不住地张开了嘴大口呼吸,却正自接住了几滴微腥的液体。虽然眼睛已然看不见什么东西,然而薛仁杲却是第一时间就已然知道这是鲜血,是从他脸上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溅落下来的鲜血。 所有的意识,似乎都在这一刻渐渐离他远去了,最后一眼隐约看得见的,依稀只有已经不远处的李子秋那还是不带丝毫表情的脸。 …………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薛仁杲那努力昂起的面容之上那淋漓鲜血,李子秋不由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松开了自己那攥紧地双手,在众人视线所不及之处,他的手心之中居然也已然全是冷汗。 随着对西城塞的情况了解得益加深入,尤其是从安家幸存下来的那位曾经亲身到过西城塞的死士口中得到了关于他们在到达西城塞这一路之上所遇到的种种异状之后,李子秋对于西城塞的大概情况也就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尽管自己已经遇上了诸如穿越回到了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这般现代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然而李子秋毕竟深受现代社会系统教育的影响,不管碰上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总还是习惯于在自己的知识体系之中寻找答案。而且至少在他看来,绝大部分被目之为怪力乱神的现象,他总也能够找得到可能的解释。 就如同选择眼前这样的一个地点,布置出这样的一道山径,原本也是针对他推想出来的西城塞可能有的情形,而做出来的布置,今天的这一场比试虽说是临时起意,但也等若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测试一下他自己的猜想究竟如何。 这些天来李子秋也并没有闲着,对于凉州左近尤其是西城塞所在具体地理方位之类的情况,通过多方收集情况,也都已经大体了然于胸,在与他原先所掌握的那些关于西城塞的种种诡异传说以及亲历者的见闻相互印证,至少已经可以确定一条,那就是在导致那些踏上西城塞的人之所以会面临那么可怕的遭遇,急性高原反应必然是其中的因素之一。 通往西城塞的道路看上去并不难走,但事实上却是边塞山脉交界一路拔高的地方,哪怕在山脚之下,海拔也已然与凉州城中有了相当的差距。再加上那里现在虽然已然成了凶名远播的诅咒之地,一般人都宁愿绕路也不愿哪怕只是从山脚经过,但在原来未曾发生西城塞巫师诅咒的事情之前,那里也可以算得上是胡汉交通的一处要所,道路通达,就算是由凉州军中策马奔弛也是旦夕可至,反倒是让许多人都没有了适应的时间,更何况那西城塞还自在建在那临近山巅之处,更是加剧了这一反应发生的可能。 如若仅是如此,那么倒也还不算是什么神秘可怕的地方,毕竟人的体质千差万别,总也会有一些例外的情况存在,而且虽说这个时代人们的流动频率远不如后世频繁,对于高原反应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有着后世那些满世界乱蹿的人的体验,然而怎么说到得后来,敢去一探西城塞的都不是寻常人物,就算不是万里挑一的世家死士,也是铁血杀场之中厮杀出来的精锐军士,身体素质也远非一般人能比,如若仅仅依靠高原反应,原本不应该出现有如现在这般局面才对。 是以在李子秋看来,事实上能够让西城塞达到如此诡异莫名的功效的,或许并不是那什么传说之中虚无飘缈的诅咒,反倒是那流传甚广的关于西城塞的种种绘声绘色的传说,甚至还包括了那些各大世家与凉州总管府通过千辛万苦收集而来的那所谓可以有可能缓解所谓守山邪魔诅咒的那些细节,才更是那些在后期上山的精锐军士们的催命之符。 就好似原本还未能适应高原反应的影响的情况下面,哪怕再为健壮的人,也难免会出现供氧不足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之下。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做激烈运动,而应该采取一些适当的方法来加以缓解,然而李子秋在安家收集到的那些所谓关于西诚塞的信息传闻之中,却就看到一条是说在出现心跳无缘无帮急剧加速情况的时候,证明正踏足于守山邪魔邪力最盛之处,若是手头之上没有足以克制邪魔的法器,那就应该急急赶路,迅速逃到邪魔威力所较为不及的地方去,而在这种已经出现缺氧症状的同时,做这样激烈的运动,在李子秋看来实在是不啻于正在急急地赶向死亡。 李子秋现在选中的这个山头,也确实是他在千挑万选之后才终于确定下来高度正好适合给他所挑中的军士做适应性训练的地方,而他交给孟诜与叶天青的那些标准,也是为了借重他们两个的医术,重点检查这些军士们的心肺功能,至于会更多地挑中了这些更接近于老百姓的新兵蛋子,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交给孟诜与叶天青的标准,本就是很大的考虑了高原反应的因素。 毕竟根据李子秋那来自于千年之后的知识研究,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一些平常运动量大的人,比如职业运动员,往往会比正常人更容易出现激烈的高原反应,因为他们的身体早已经适应了在激烈运动之中加大摄入氧气的习惯。在骤然来到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带,生理上反而会更加难以适应,是以且不说那些裴行俨手下的兄弟们终年浴血厮杀,身体底子或许原本就不如这些同样正当壮年的小伙子强悍,就算是他们确实体内并没有什么隐疾旧伤,李子秋也还是觉得他们并不适合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行动。 眼前的这一场比试,事实上也是李子秋对于自己猜想的一次检验,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险些就出现了完全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逆转。 李子秋抬眼,望向那山径之上。罗尔纲被薛仁杲的倒地吓了一跳之后,明显是记起了李子秋的嘱咐。已经不敢再一味冲前,反倒是动作缓慢了起来,直到现在都还未曾走到薛仁杲倒地的位置,这也可以说明薛仁杲已经何等地接近于成功。 他险些就做到了李子秋觉得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险些就打破了李子秋至今以来近乎于无所不能的神话! 事实上李子秋原本对于这一切估算得已经很充分了,且不说裴行俨他们在登山之时出以自身的习惯再加上心底里头的憋闷,原本在上山之时好勇争先,在他们还未曾开始比试的时候,李子秋就已经观察到裴行俨手下的一些兄弟,已经出现了一些高原反应的症状。 而在心理暗示方面,李子秋也自信做得绝不会比那个想出西诚塞之诅咒的主意的人来得差,至少他在一开始就已经特别提醒了罗尔纲与薛仁杲,他在这条山径之上,已然设置了类近于西城塞的那种神通禁制,如有不慎,甚至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 这一条山径说起来并不算太过难走,如若他们能真的如李子秋的吩咐一般,按照他刚才那种不徐不缓的节奏爬将上来,那应该并不会出现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从一开始李子秋就知道,以裴行俨还有他的那些弟兄的脾气,在遭受到他的如此冷遇,而憋了这么一肚子气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冷静到会以缓慢的步骤来走完这一条道的,反倒是那个未曾经过专业训练的罗尔纲,只怕或多或少会在开始的时候犹豫上那么一下。而这个时间差,应该也就足以达到李子秋所最需要的效果。 毕竟李子秋在事先已经提醒过了会在这条路上设置类近于西城塞的神通禁制,这即是对于他们双方的提醒,同时也等若是已然在罗尔纲与薛仁杲的心中埋下了意识联系的种子。只要他们出现了类近于西城塞传说之中的种种症状,早已深埋在他们内心深处的那种种关于西城塞的可怖传说,就必然会难以节抑地翻腾上来,在潜意识之中对他们造成至为深刻的影响。毕竟西林寺与他这位神师的神通法力,哪怕就是裴行俨与他手下对他怒气再盛,却也终归还是认可的,只要一旦出现了近似于那传说之中的种种症状,不管薛仁杲的心智如何坚定,总也免不得会往这个方面去想。 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面对薛仁杲这种对他抗拒意识极为强烈的人,无论李子秋的心理学造诣有多么高明,原本也很难对他施加暗示与影响,但李子秋现下在他意识深处建立的这种心理联系,却是直接就借助了这么多年来西城塞那种种诡异恐怖之事在凉州所有军士心目之中近乎于根深蒂固的那种惊惧畏怖之念,足以将李子秋所想达到的效果放大到最理想的程度。 而至于罗尔纲,以他的身体素质,原本就应该比薛仁杲更不容易出现激烈的高原反应,到得他想奋起直追的时候,只怕薛仁杲也早就应该出现不适的情形了。 罗尔纲虽然步数不敢再快,但现在也已经快要跑到薛仁杲的身边,而李子秋微皱眉头,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准备上前疗治薛仁杲。 急性的高原反应只要及时采取相应的缓解措施,原本倒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只是现下薛仁杲的情形,却多少有些出乎于李子秋原先的预料。毕竟只要薛仁杲开始出现心头急跳之类高原反应的症状,那些因着长期以来西城塞流传甚广的种种传言长期催眠而引发的情绪也就应该难免就此而爆发开来,而在李子秋的构想之中,薛仁杲原本也应该止步于这个时候。 再没有人比李子秋这个心理学专业的学者更明白如西城塞那些传说那般不断重复集体催眠,将会给置身于其中之人带来何等严重的心理影响。非但原本干巴巴的传说会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之中渐次有血有肉起来,而且人类固有的从众心理也足以将原本人心之中的理性与戒备降至最低,事实上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诸如传销、邪教组织之类的活动,也很大程度上借助了这种集体催眠力量,是以在这凉州之地纵然就是王仁恭如此沙场宿将,对于西城塞也是谈虎色变。 更何况现在的薛仁杲是亲身置身于那种由急性高原反应所带来的种种不适与痛苦,是正在亲身经历着那与环绕与西城塞左近的邪魔怨灵所带来的几乎完全相同的恐惧与可怕,李子秋怎么也没有想到薛仁杲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也是一步也都未曾稍有停滞,甚至就是直到了不支倒地的时候,都还保持着这种向前疾冲的姿势。 在穿越回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之后,凭借着超乎于这个时代千余年的专业知识,李子秋料事对人,几近于无往而不利,但也总有一些力量,终归还是会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比如现在。 看着山径之下裴行俨与他的兄弟已经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已经有人准备缘着这山径冲将上来,李子秋终于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立即举步,就准备走上前去。他从来也不希望薛仁杲出事,更何况又是在薛仁杲的身上,看到了如此能够让他动容的力量之后。事实上他刚才早就已经准备上前,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山径下裴行俨与他的弟兄们明显担忧至极,但却又没有人上前的举动,这才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是一场比试,这是一场战斗,而在裴行俨与他的那些弟兄们的心目之中,薛仁杲还没有输,因为他还在倔强地抬起手挣扎着想爬起来,因为他还并不曾放弃。这场比试,这场战斗,并未曾结束! 李子秋可以理解这种对于战友的信任,而他也对此给予足够的尊重,他生生地克抑住了跑上前去的冲动,直到现在眼见着薛仁杲整个人摔倒尘埃,趴在地上,似乎终于再无力气挺起身来的时候。 …………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罗尔纲终于走到快要接近倒在地上的薛仁杲的时候,已经是汗透重衣,直如周身上下都被水当头浇过一般。 这后面的一段路虽然已经没有了急急赶路的压力,然而那种因着薛仁杲那不可思议到极致的突然倒地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却是让罗尔纲几乎难以举步,种种关于西城塞的鬼神之说就在这一刻翻涌了上来,简直就让罗尔纲在踏出每一步的时候,都恍若觉有着无数的冤魂厉魄扑面而来,简直就让罗尔纲觉得自己踏出每一步,都是在奔向死亡。 不过这段山径并不算长,不管如何谨慎,罗尔纲终究也已经走到了接近于李子秋所站位置的地方,已经快要走到了这段道路的终点,而直到这个时候,薛仁杲都还倒在了他前头的位置上。 罗尔纲在小心翼翼地经过薛仁杲身边的时候,也不由得向他的这个对手投去了敬佩的眼神。 在神师那近乎通天的法力之下,他的这个对手,居然也已经如此地接近了胜利! 只是就在这一眼之间,罗尔纲却就居然就这么顿在了那里,连就在眼前的终点都视而不见,再不曾举动脚步。甚至非但是他,就连要急冲上前的裴行俨,还有正举步行来的李子秋,在这一刻也都停顿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薛仁杲的身上,而薛仁杲,现在居然又已经艰难地撑起了半个身体。 ………… 从薛仁杲那完全充血的眼中望去,天地之间,已然尽数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 他再也看不清路在那里,他再也看不清终点所在,他只知道目标还在前方。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比试,他绝不能输! 是以薛仁杲奋起最后一分力气,也要努力向前爬去,甚至在感到有人拖住了他的身躯的时候,他还在用力地挣扎着。 直到听到有一些熟悉地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才终究缓缓地安静了下去。 有两只手在他的脑袋两侧不知道按压着什么,薛仁杲这才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裴行俨与他的那一帮兄弟都已然来到了他身前,而那位少年神师,正站在他的身前。 “神师”,看着薛仁杲终于醒转了过来,裴行俨这也才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朝着还在薛仁杲的身上忙活治疗着的李子秋就是一揖到地:“神师法力通天,裴某服气了!” 虽然最后关头李子秋已经抢上前来扶起了薛仁杲,开始上下忙活着替他疗治,也宣告了比赛中止,但裴行俨与他们手下的兄弟却都已经没有了原先的争竞之心。薛仁杲的情况,他们也都已经看在了眼里,那种在太平无事之机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地,而且受伤至如此境地的情况,也就只有近乎于鬼神之流的神通异力作为方才能够解释得通了,联系到先前李子秋所说的话,他们对于这条山路之上布下了类近于西城塞那种邪异诅咒一事,自然已经全无疑义。 而且李子秋可以说是确实全无偏袒,在先前就已经向他们言明了一切,罗尔纲的情况他们也是看在眼中,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绝对及不上薛仁杲的才对,然而现在摆在现实的情况就是无论是疾是缓,那罗尔纲确实是一路安然地走到了这里,而薛仁杲却是已经触动禁制,重伤倒地。 莫要说裴行俨他们就根本是想不到导致如此结果的关键会在速度是快是慢之上,就算他们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一切,以他们的性格,也必然是会坦承下来,毕竟李子秋已经证明给他们看,他的选择,确实是有着裴行俨他们所不能理解的道理。 “不”,李子秋却是微微摇头,缓缓说道:“这一次的比试,裴校尉倒真是让我明白了许多原先未曾明白的道理。” “什么?”裴行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只是问了一句。 “这样的力量啊……”李子秋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好象自言自语地摇头笑道:“这样的力量本就应该是我最熟悉也是最可以依靠的东西,而我却居然忽略掉了……” “薛兄弟”,李子秋低下头,看着薛仁杲那略有些黯淡下去的眼神,脸上却是浮出了毫不虚饰的畅快笑意:“这一场,是你们赢了!”v [倾情奉献] 第九十四章 金刚王剑(求月票)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一阵阵嘹亮的歌声,响起在了山头之上,让这个荒凉的山头都已然充满了生气。 裴行俨帐下的那些兄弟,带着李子秋挑选出来的那些新丁,正分成几队在绕着起伏不平的山路按照李子秋规定的节奏慢悠悠地跑动着,一边跑一边直着嗓子吼动着刚刚学会的战歌,几只队伍变着法子比赛着谁的声音大,至于是不是荒腔走板,倒是没有任何人在意。 跟在后头慢跑的李子秋,不由得也听得脸上微微lou出了一丝笑意,眼前的情形,赫然让他想起了一些已然可以说是前世记忆之中的场景。 自那一天比试之后,李子秋愿赌服输,就将裴行俨与他帐下的兄弟全都认了下来,由孟诜与叶天青开始了一轮细细的诊断,除开那些身体里头心肺功能确实有着病征之兆,又或者身具隐疾内伤,着实不适合在高原之上活动作战的之外,其他人都被李子秋编入了帐下。与孟诜他们先前挑选的那些军士们一同留了下来。 自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以来,李子秋凭借着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的见识,与人布局赌胜之时,可谓是处处出人意表,至少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之下,这应该算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局面,只不过这个输李子秋认将起来,却是如此毫不掩饰的轻松愉快。 从医学知识出发,如裴行俨手下的弟兄这般长年经久保持着高强度运动习惯的战士,在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带,必然更加容易出现急性高原反应的症状,而从理性判断的角度来讲,李子秋根据这样的科学认识,出于此次特殊地形下的作战目的考虑,将挑选人员的目光集中在那些还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入营新丁的身上,也可以说是完全合情合理。只不过薛仁杲却就已经以他的勇气与意志证明了,哪怕就是在这种种不利因素都完全成立的情况下面,战斗到最后的一群,还是只可能是他们。 总有一种精神,总有一种力量,能够超乎于理性的认知之外,能够把按正常人思维逻辑之中不可能的事情,通过他们而变成可能。 这样的事情,作为曾经也是新中**队之中一员的李子秋来讲,本来应该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更为熟悉,毕竟在他所曾经历过的历史之上,已经有着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告诉他当这样的精神升华成为某支军队或者某个团体的集体意志甚至说信仰的时候。那将发挥出何等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是以李子秋那天的认输,真的是真心实意的,也正是薛仁杲的表现让他明显地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太久,以到于他已经太过依赖于他那些超乎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却开始渐渐忽略了其实他在现代社会之时战斗于特殊战线的时候就早已明白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一些特殊的条件之下,人所能发挥得出的力量往往就是远远超乎于科学体系的那些认定之上。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匈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薛仁杲带着的队伍,吼着歌从前头奔了过去,算来这已经是绕着这里的第三圈了。 李子秋原本是打算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来训练那群新丁,但留下了这群裴行俨的兄弟之后,原先的计划自然也难免要有些变化,只不过这几天来的训练反是让李子秋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倒说得上是意外收获,毕竟以他原来准备的引入一些现代军事体系中训练方法来训练新丁的计划,或许可以在一些地方超越于现有的军队体系,但是也有着致命的缺憾,那就是李子秋本身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作战方法就完全是一个门外汉,这也就是因为在他的预估里头。这一次的收复西城塞之战应该不会出现需要浴血厮杀的情形,这才会有原来那样的决定。但现在无心ha柳,反倒给他补上了这个欠缺。毕竟裴行俨与他手下的弟兄,都是凉州军中最为精锐的战士,在他们的身上,恰好就拥有着李子秋所缺少的东西。 是以李子秋自然也就调整了自己的训练方法,改由裴行俨及其手下的兄弟以老兵带新兵的方法为主,只是以他为主导的队伍,当然也是有意识融入了一些他来自与前世记忆里头的军中习惯,比如现在这种互相拉歌的做法,倒是最快流行起来的一个。 自从那日之后,这些新人与老兵之间,倒是益见融洽,毕竟当日里的一场比试,在让这些新人们看到了裴行俨与他们手下的弟兄们身上那种自己所不具有的力量的同时,也让这些老兵们潜意识中接受了李子秋的说法,那就是在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行动当中,这些新丁在先天上头确实要比他们更甚一筹,这倒也让他们原先的骄矜之气消散了大半,真正将这些新丁给当成了同伴。 不过那些新人也都是卯足了一股劲,无论是遇上了何等困难的训练方式,一个两个也都是咬紧了牙关,从不多叫半声苦,却是丝毫也没有了身为新人应有的那份生涩与畏缩,就恍若在一夕之间就已然完成了由普通百姓到合格军士的蜕变,倒是让裴行俨的那些弟兄看在眼里,也不由得都是心下称奇。 虽然那天的罗尔纲最终也没有赢过薛仁杲,但他们毕竟曾经与这群凉州最精锐的战士之中的侥侥者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面,他们毕竟已经成为了李子秋这位他们心目之中崇敬非常的少年神师认可了的战士。他们毕竟已经拥有了其他的新入营的军士绝不可能拥有的心理优势,那天在薛仁杲身上看到的东西,让包括罗尔纲在内的所有新人心头之上都感到莫名的悸动,若是放在平常的新人身上,或许已然足以让他们对于裴行俨他们敬之如天人,但现在只不过更让罗尔纲他们激起了心头的斗志,虽然情知自己与这些老兵们有着巨大的差距,却只会由此而更加努力。 对于这种明里暗里的争竞,李子秋倒是没有任何ha手的意思,只是借着一些来自于现代的手段与活动,将这种情绪引导到他希望的方向上面来,由此而使得这种男儿之争,堂堂正正,非但不伤感情,反倒使得这新老人员之间的界限越来越自不可分辨,这山峰之上的一干人等,也越来越象是一个李子秋所希望之中的集体。 “好了,停!”薛仁杲带的队伍排在最前一个,他跑过了三圈,停下了脚步,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身后一众人等都随着他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站得整整齐齐。 薛仁杲当是时的情况虽然看上去七窍流血。极为骇人,在李子秋看来自是知道那不过只是缺氧而导致一些皮层血管爆裂,只要施以及时的救治缓解,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在其他人看来,当时的薛仁杲却俨然就是一副随时会毙命的模样,就是孟诜与叶天青都自有束手无策之感,看着李子秋三下两除二就让薛仁杲给回过了神来,莫说是裴行俨他们,就是孟、叶这两位神医也是一时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薛仁杲的身体也确实硬是要得。这才几天的光景,已经能跑能跳,李子秋按着前世里的记忆将这些老兵与新兵混合编排之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家伙,而薛仁杲这些天来也是表现绝佳,对李子秋绝对的配合。 “准备!”薛仁杲伸出手,摆出一个怪怪的姿式,开始照着李子秋的教导做着动作,在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自一丝不苟地跟着做了起来。 这几天来李子秋却是针对这高原气侯的特殊环境,对于裴行俨他们原先的训练计划做了不少更改,毕竟在这种环境下面,本来对于运动量就应该有着一个适度的把握,尤其是在这种一开始的情况之下,更是如此,所以除开一些强度不大的军事技能训练之外,其余更多的都还是以李子秋所设计的适应性训练为主。 这些看上去软绵绵不带丝毫力气,又往往姿式有些诡异的动作,如若放在当天的那场比试之前,这些裴行俨的弟兄们无论如何也会觉得难以接受,就算是碍于李子秋与裴行俨的颜面勉强为之,难免也是阳奉阴违,然而现在他们所有人却都是笨拙而认真地依着李子秋所教导的每一步仔仔细细,丝毫不差。 当日里的那一场比试,在场众人都是看在眼中,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李子秋当场认输,但他们的心底里头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判断,那条普普通通的山径就这么摆在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然而这么些天下来,却已然再没有一个人敢试着去上面走上这么一趟。 李子秋虽然当众宣布这一场赌局是自己输了,但这群军士在自豪之余,却更是在心中深处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平添了一份感激,对于这些军中男儿而言,有些话或许无须宣之于口,但心下却是早已认定眼前这少年神师已是足可以相托性命。 耿询与贾明远也都到了不远的地方,相互间一边说上几句,一边却也不曾停下手上的活计。现在这两人几已成了李子秋的专用工匠,专门帮忙负责帮他制造一些看上去极为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李子秋在这个山头之上的布置,自然也不止于那条平整出来的山径,要尽多地证实他心目之中关于西城塞的推想,模拟出一些传说之中西城塞那些个邪灵诅咒所产生的效果,自然还需要不少的手段,而耿询与贾明远现在手艺见涨,正好是他需要的好帮手。至于那位尉迟,自从跟了李子秋之后,离了军营,早就是周身都不自在,现下到得这里,得以重新投入到熟悉的军旅生涯,那真就是快活得嗷嗷叫,一早就与那些军士们打成一片,倒是好不如鱼得水。 在这一派的热闹里头,显得满腹心事的裴行俨倒是略有些格格不入,他手按腰刀,各处巡察了一圈,踱步来到李子秋旁边之时,这才略略驻足,似乎微有些犹豫一般地欲言又止。 “老裴,你这是干什么”,李子秋也正自伸拳踢腿地舒展着筋骨,一眼看见了裴行俨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什么时候连你也忸怩起来了?!” 虽然时间相隔千年,但军营之中的风气总还是有相类近之处,更何况现在山头之上现在的模样,本来就是李子秋刻意融合进了不少现代理念所营造出来的,更是有着一些李子秋所熟悉的东西,这些天来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与裴行俨他们之间的交谈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随意而亲近了起来。 李子秋也不想在这些军士们的面前,永远与那个高深莫测的神师形象出现,毕竟这种类近于神魔一流的形象,虽然可以让人心生敬畏,却是难免永远地面目模糊,可惊畏而不可亲近,在顺境之下或还可以鼓舞得了士气,但一旦遭逢逆境,使得这份信心动摇,却就难免要人心离散,分崩离析只在一朝之间,古往今来许多民间宗教喧嚣一时,终归极难成什么气侯,大多也是出于这样的道理,李子秋自也不会重蹈覆辙。只是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这少年神师的模样还是不可动摇的依仗根本,是以个中分寸,倒也还需要斟酌拿捏。 “神师”,裴行俨皱紧了眉头,望向李子秋,有些字斟句酌地说道:“这些天来,末将一直在研究神师手上那几份关于西城塞左近的地图……” 自那日之后,虽然裴行俨与李子秋之间这几天来熟捻了许多,也是时常有说有笑,不过话里话外对于李子秋却是更带上了几分敬佩与恭敬,除开当日里那场比试留下的震骇之外,却也自是因为这些天来看着李子秋提出来的对于操练行伍的那些理念与做法,每每看着古怪无比,但细细想来,却又极为实用,就连裴行俨这个军中老手,都要思之良久,才能霍然领悟个中的玄妙所在,继而惊叹无比,是以这几天下来,他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却是益发地有些看不清深浅了。 要知道李子秋所提出来的一些理念,都是千百年来去芜存精之后,结合现代军事理念而留存下来的精华所在,虽然这大隋年间的军队,在战斗方法上头与李子秋所熟悉的模式有着天壤之别,但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纪律严整、指挥便利都是一支军队不可或缺的东西,若是仅仅由李子秋来操作,或许还难免有着与这些军士们格格不入的地方,而现在经由裴行俨的消化融合之后,却是俨然把这些东西都融入了眼前这支队伍的骨血之中,就这短短几天功夫,眼前这支队伍就已然有了些许面目焕然一新之感。 这几天来裴行俨也是全速运转了起来,除开操练这只新老融合的军队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都用来埋头研究着关于西城塞左近的那些资料图藉,这也是他这些年来行军打仗所培养出来的习惯,虽说现在的西城塞几乎已然是一座死城,只要能破得了那巫师的诅咒,至少在这收复西城塞的过程之中,似乎也就没有多少需要他们去战斗的地方,不过面对如此凶名昭彰之所在,总还是要谨慎小心些才是万全之策。 这些资料图藉,一直是收藏在凉州总管府内,虽然也说不上是什么机密,只是对于西城塞这个凶厉之地,任何沾上边的东西都难免被视之为不吉之物,避之唯恐不及,是以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去点检翻阅,而裴行俨虽说并不太忌讳这些,不过这些年来戎马倥偬,自然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个看上去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也就直到这一次才真正接触到这些图文之属,细读之下,心头有个疑惑却是益滚益深。 “神师也曾看过那些西城塞左近的山形地势”,裴行俨看着李子秋并不说话,只好接着说了下去:“神师就不曾觉得这西城塞的位置,似乎……似乎很有些……有些……” 李子秋望向裴行俨,却是将他接着的话说了下去:“西城塞的山形地势,似乎根本就衬不上传言之中的重要地位,是么?” 这些典藉图文是他自凉州总管府与安家之中拣选出来的,自然也都曾经过目,不过这大隋年间的图藉,与李子秋概念之中的军事地图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再加上对这凉州之地的地理名相并不熟悉,李子秋实在也可以说是有看没有懂,若不是当日里安家老爷的一番话,他现在或许还真不知道裴行俨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安仲明对于他这位曾经显示了大能为的少年神师,倒也还算是极为真心诚意的,虽然那天李子秋怎么也没有答应他那所谓与淇儿订亲的荒谬条件,但他终归也还是将安家这些年来关于西城塞所探知的一些秘辛,向李子秋合盘托出,毕竟安家世居边塞,对于这个传说之中的胡汉要津也曾亲自涉足,更没有受职权约束而缚手缚脚的那些个官方身份,在调查起一些事情来的时候,所可能掌握的情况反倒要比王仁恭的凉州总管府都还要更多上一些。 只是那日里安仲明的话,虽然仍然只是一鳞半爪,但哪怕时至今日,李子秋想起来,都还很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至于裴行俨口中的这个问题,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神师早就看出来了”,裴行俨悚然一惊,抬头望向李子秋:“既然如此,神师又为什么……” “某家征召你们前来,原来就不只是为了西城塞”,李子秋微微一笑,却是转眼看向那山那一边苍茫天地,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只不过在这种地方作战,或迟或晚,只怕大家总也难免要遇上,这就权当是一次提前的适应训练就是了。” “至于西城塞之事,某家已经知会了王使君”,李子秋轻轻吁了一口气,却是径自接下去缓缓说道:“待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某家自会独自前往西城塞一行,如若估算不差的话……” “神师把末将当成什么人了?!”李子秋的话还未曾说完,裴行俨却是已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李子秋愕然回首,却是看见裴行俨已经怒得满脸通红,盯着李子秋:“神师即召我等前来追随,却又说什么要亲身独自前往西城塞,莫不是在神师的心目之中,竟觉得末将等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虽然凉州的一应军士,几乎全部都是与裴行俨一般,在此之前从来也未曾关注过西城塞的一应信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几乎就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自觉地已然将这西城塞当成是重要无比的军事重地,毕竟以此区区一城,能引动胡人大巫以命相诅,能引动凉州总管府几番舍命相争,甚至传说之中就连天子朝堂之上,都对这个地方极为关注,更何况那些关于西城塞诡异莫名的传闻,更是让这个凉州之地尽人皆知的凶厉之地,俨然不类人间之属,在潜移默化之间,简直可以说在这些人的心目之中,一直就已然觉得这西城塞原本就应该是一等一的边关要所,只不过现下那里整个山头的方圆左近,已然尽成鬼域,不管胡汉人等,尽皆不敢由此路过,是以才可以一直弃之不理而已。 是以哪怕这几天来裴行俨翻阅西城塞左近的典藉图章,骇然发现这个所谓的军事重地其实颇有些名实不符,心下也还是颇有些难以相信,甚至于宁愿相信是地图绘制有误亦或是自己有些什么地方看错了,解不得个中玄妙,今天说将出来,倒还有些想请李子秋一释心中之疑的味道,却是没想到竟尔引出李子秋如此一番话。 若是换在平日,裴行俨或许也还不至于如此敏感,然而经过那一日的那场比试之后,虽说李子秋已然是当场认负,但无论是裴行俨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心下却早已经接受了他们原先难以接受的李子秋先前的说法,亦即是他们在先天之上并不适合去参与这西城塞的一战,是以现下裴行俨甫一听到李子秋的说法,却自是会错了意,不由得顿时意气上涌。 “不是……”李子秋微微皱眉,心下却是明白裴行俨的意思,情知这一次若是不给这个汉子一个说法,那只怕此事再难善了,以裴行俨的习性,除非是闹翻了脸割袍断义,将他与那些兄弟尽数轰将出去,否则这一次西城塞之行却是无论如何也自撇不下他们了,只是这样却又与他原先的想法背道而弛,让他一时也不由得有些无从说起。 “老裴”,李子秋微微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望着裴行俨,淡淡说道:“你可相信这世上,还有天命么?” ………… “天命……”王仁恭从桌案之前抬起了头来,眉头深锁,却似是遇上了什么难以索解的问题一般,望向房外的天空,似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这世上难道真的会有天命么?” “天命?什么天命?”站在一旁的李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微微一呆,继而却是急了起来:“姐夫,使君大人,我这正在跟你说正事呢,元万安就要将手伸到神师那里了,你却还在这里扯什么天命?!” “元万安?”王仁恭若有所思地长出了一口气,眼神这才渐渐地回复了清明:“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元万安也要请人在收复西城塞的事情上出一把力的事情?” “是啊”,李轨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人家请的还是张道陵一脉龙虎山嫡传,据说年岁虽轻,又是个女流之辈,但却是个赫赫有名的**师,在朝堂之上那些人心目中的名头只怕要比神师还更响亮上几分呢!” 早在确定了收复西城塞之策后,李轨就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元万安那方的反应,毕竟此事原本就是为了应对元万安此来凉州而起,虽说后来事情有些越闹越大,隐隐然倒是有点偏离了原意,而元万安经过西林寺与安府之间两番挫磨,这些时日来也是安静了许多,但李轨还是从来也不曾放弃警惕。 果然就在今天,他甚至都未曾动用安ha在元府之中的耳目,就已经知道了一个让他有点儿坐不住的消息,那就是元万安大张旗鼓地出城郊迎三十里,据说是去迎侯一位好不容易才延请而来的道家法师,而这位女天师还是龙虎山一脉的正宗嫡传长女。 大隋虽然崇佛,却也同时尚道,达官贵人交接名僧高道,本自寻常,元万安的举动在其他人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李轨看来,这分明就是元万安针对他们收复西城塞之局的一子应手,而且这一手极为毒辣,着实令李轨很有些措手不及。 李轨并不知道西城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但他却从王仁恭的口中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西城塞一直是简在帝心,这一次他们意欲收复西城塞之事报上朝堂之后,当今天子也确实是如他原先所料那般极为重视,这原本也是他计划之中用以应付元万安那源源不断的攻势的一大凭仗,在他看来,元万安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公开站出来反对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举动,是以一直以来,李轨一直想着防止的不过是元万安借着监军的身份,借故给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计划制造麻烦,却怎么也未曾料到元万安居然来了这样的一手,看他这一次延请来龙虎山高道的模样,分明是不再横加阻挠,反倒分明是准备顺水推舟。 是以他在刚刚听到了消息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王仁恭,却没料到他这位这些天来原本已经全然恢复了精气神的姐夫却是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只顾着对着书案上一封不知道何处而来的书信发愣,对于他这一个如此重要的情报听而不闻,反倒是不知所谓地扯起了什么天命 “来了就来了吧”,面对着李轨的急切,王仁恭却仍旧只不过是淡淡的一哂:“有神师在此,就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师,难道还真能够有什么作为不成?” “姐夫,你怎么这么……”李轨好不容易,才把“糊涂”两个字咽了回去,却是只能苦苦一笑:“我们自然是知道神师的本事,可是当今天子不知道,当今朝堂之上的那些大员们也不知道,若是真让这位元万安延请来的天师也参与了此次之举,就算是真的一举收复了西城塞,到时侯功劳敦重敦轻,不也还是大有可争之处么?!” 在李轨看来元万安延请来的那位女天师,分明就是针对这样的情况而做下的布置,毕竟谁都知晓收复西城塞之战,关键就只在于能否破除掉那胡人大巫以命为诅,强行施加于西城塞左近的恶毒诅咒,是以这场收复西城塞之战,可以说从头到尾不过是凉州军营方面与那胡人大巫的神通法力之争,而至于其他披坚持甲的精锐军士,运筹帷幄的行军布阵,反倒是锦上添花之属,可有可无罢了。 原本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就代表了凉州总管府,只要这一次能借他的**力破掉西城塞的诅咒,一举收复西城塞,那这自然是凉州总管府的功劳,自然是王仁恭的功劳,这是怎么也抢不走的事情,但现在加进了这个龙虎山来的女天师,情况却就顿时复杂了。毕竟如施法破除诅咒这类神通法力之争,终归是怪力乱神之事,难免虚无缥缈,无有实迹可查,就算他们这一次真的能够成功收复西城塞,但到时破除诅咒之功,究竟要归在李子秋的头上,还是会被那位龙虎山前来的女天师领走,其间都还有着许多可以**的余地。 现时张道陵直传而下的龙虎山一脉,虽然还未曾如后世那般在朝堂之上有着朝廷御封的地位与名头,但毕竟也是千年大宗,威名素赫,就算是偏处于凉州一隅的李轨,也都听说过龙虎山的名头,反倒是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虽说在凉州之地的声望已可谓是如日中天,然而毕竟也还只是局限在这凉州左近之所,虽然王仁恭向上呈递给朝廷的奏章里头,浓墨重彩地狠狠夸了李子秋一笔,然而帝京之中多的是奇人异士,只怕当今天子还有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到底还记不记得王仁恭奏章之中推崇备至的这位少年神师,都还只在未定之天。再加上元万安与王仁恭两人在当今天子心目之中的地位亲疏有别,如此分明,到时究竟会定下什么样的结果,实在可以说是不问可知。 更何况,李子秋与凉州总管府的关系近人皆知,就是王仁恭在他上报朝廷的奏章之中,为了配合李轨的计策,还尽量渲染了这样的说法,二者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这一次收复西城塞之战有失,那板子自然难免是要打到王仁恭的头上,反倒是那个什么龙虎山的女法师不过只是元万安随意找来,无论此行成败如何,他都可以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丝毫也不会受任何牵连,只要他能够成功地将这位龙虎山的女法师塞将进来,那便可谓是进退自如,将王仁恭他们这一手化解于无形之间。 “姐夫,这一次真的应该早做筹谋”,李轨看着若有所思的王仁恭,急急说道:“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元万安的狡计得售!” “他是天子亲简的假节监军,凉州军中一应大小事宜,他本就都自有权过问”,王仁恭却只是摇头失笑,不疾不缓地说道:“更何况这一次人家又不是要拆台,反倒是摆明了想搭把手来帮忙,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把人往外推呢?!” “姐夫!”李轨迈步上前,握紧了拳头,大叫了一句。 “行了”,王仁恭看着他那急得额头之上青筋直冒的模样,也不再多卖关子,只是说道:“你也曾亲见过神师的本事,又怎么对神师如此没有信心。” “神师?”李轨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神师最近……” “神师昨日刚刚见过我,欲与几日后先自孤身前往西城塞一行”,王仁恭看着李轨,缓缓说道:“我也已答允了!” “啊”,李轨顿时眼前一亮:“姐夫的意思是……” “那个龙虎山的女法师,若是想来,便让她来就是了”,王仁恭手按桌案,站起了身来:“这次收复西城塞之战,可不止是躲在安全之处捏决画符就能混弄得过去的事情。” “神师就是神师”,王仁恭遥望着门外的天空,嘴角却是逸出了一丝笑意:“想要跟得上他的步伐,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位龙虎山嫡传女天师若是不知深浅,总会有她哭鼻子的时候。” 可争深刻反省,接下去会尽量每日更新,大家多鞭策俺吧啊啊啊v [倾情奉献] 第九十五章 剑斩妖身 在不知不觉之间。季节似乎悄悄转了。尤其是这些时日来一直长居在这山巅之上的那些军士,都几乎可以如此清晰地感觉得到那扑面而来的寒风,一天紧似一天。 山头的空气,分外清冷,这几天来几是积水成冰,昨天更是纷纷洋洋下了半夜的雪,现下放眼望去,山头之上已然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过现下在那些军士们的歌声之中,这山巅的清晨,却是依旧充满了流动的活力,这些天来山头已经平整得差不多了,尽管地上满布着一层积雪,但却也似乎并没有给这些军士们造成什么样的障碍,他们依然一如往常地晨起跑动,甚至在经过了这么些天的适应之后,在李子秋的允准之下,他们现在跑步的节奏,更还要比刚刚到来之时快上了许多。 原本也时常跟着那些军士们一起跑动的裴行俨,今天却只是缓缓地跟随在了队伍的最后,直到那些军士们都已然跑完了数圈,停了下来按着队伍各自说笑着散去用餐之后。他才走上了前去,却是朝着那位兀自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感应着什么的女法师皱着眉头说道:“这山巅之处,风寒雪厉,裴某那些弟兄们皮糙肉厚,磨砺一番也无大碍,灵雪道长天师嫡传,身娇肉贵,又何苦要与我等一同来受这番苦楚。”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道长却仍旧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恍若已经就在这雪地之中入定而去,却是对于裴行俨的话充耳不闻,全无半分回应。 裴行俨倒似是有些习惯了她这样的反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对于朝堂之上的政争纠葛一度几乎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不管这凉州之地是王仁恭得势也好,是元万安得逞也罢,总也不可能会去轻弃凉州这经营十余年方才取得一点优势之局的胡汉边关要地,是以他也仍旧还是尽他的本份,替天子戌守国门,却也就是了,虽说他在心底里头难免更偏向于曾带着他浴血厮杀的王仁恭王大将军一点,然而这些事情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应该去想的,更何况这一次就连王仁恭自己都没有什么抗争的意图,更是轮不到他来出什么头。 也就直到胡骑南来。兵临昌松城下,亲眼目睹着那些凉州父老,那些他的同袍兄弟就在自己的眼前被如此活生生地虐杀,而他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甚至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不曾有过的时候,他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做些什么,因为自己已经绝不愿意再看着这样的情况,将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再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事实上有着这样的心境转换只怕非但是裴行俨,甚至还包括了他手下的那些兄弟,若不是因着大家心底里头都憋着这样的一团火,若不是因着大家的心底里头或多或少都生起了这样类近的念头,他们也不会在李子秋征召人手的时候,如此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投奔李子秋,毕竟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他们却是可以地透过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上,依稀看到些他们的希望或有可能实现的朦胧的可能。 而适逢其会的李子秋,自然也不会什么也不做,至少在这山巅之上与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头,他也有意识地透过一些后世时常运用的思想政治工作的手段,在向这些战士们灌输着他希望他们接受的理念。置身在这种单调而不断重复的集体生活环境之中,原本就是最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氛围所在,更何况在操作着这一切的,又是有着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知识的心理学专业的李子秋,在一系列的历史故事讲叙、兄弟之间忆苦思甜相互交流之类的活动之间,这些军士们的所思所想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换,有些曾经模糊的东西渐渐清晰了起来,而有些他们过去未曾想过的东西,如今也已然渐渐地成为了相互之间谈天说地之时的话题。很多时候他们已经不仅仅在比较着相互的热血与勇敢,而是开始出现了诸如国家、使命与责任。 尽管这些都还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但已经足以让甚至包括裴行俨在内的所有的军士,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有了一种对于李子秋近乎于不可思议的忠诚或信仰,因为在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上,他们实实在在地开始感受到了一些他们从来也不曾去碰触过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却又与他们灵魂深处的那股热血与冲动如此地若有符契,以至于他们甚至都相信这原本就是他们在灵魂深处一直在追求着的东西。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龙虎山现任掌教的长女张灵雪到来时所可能面对着的情形,就诚可谓是不问可知了。尽管李子秋对于这位元万安重金延请来的女天师,倒是完全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反倒是一副侥有兴致的模样,然则这山巅之上的军士,自元万安以下,却是几乎从一开始就都对着这位女天师抱着浓重的敌意,若不是李子秋有话在先,裴行俨又是老成持重,在开初的时候盯紧了手下那些刺头,只怕这位女天师来到这山巅之后的日子将不会有一刻的安宁。 “灵雪适才略有感悟,只能适时细心体察天地元气之变。不敢稍有耽搁,一时无暇旁顾”,也并没有过上多久,那位女天师却才缓缓睁开眼来,对着裴行俨略一颔首:“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眼前的这位女冠很漂亮。 尽管裴行俨一生戎马,对于女人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但每次在正对着眼前这位女道长的时候,却总还是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 龙虎山的天师世家并不禁婚娶,除开踢罡布斗斋醮施法之时,平日里的生活起居实与俗人无异,但这位天师嫡女,却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副道装打扮,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了头顶之上那高高的道人发髻,深灰色的宽大道袍遮掩住了全部的身段,然而纵然如此,也都难以遮掩得住她的美丽,尤其是在她睁着她那一双尤如雪里点漆般充满灵性的眼睛的面前,哪怕对她一早就抱着极大抗拒的那些军士,也都要消散掉大半的敌意。 “道长言重了”,裴行俨微一拱手,却是说道:“裴某只是见得天气日寒,想劝道长日后无须如此辛苦而已。” “灵雪自幼跟随家父行走天下。斩妖除魔,风霜雪雨,倒也还勉强都曾试得”,张灵雪微微摇头,说道:“些许磨砺,还是应付得来的。” “道长修为高深,这点难处自是不在话下”,裴行俨苦笑着说道:“只是这行伍训练,原本自有规章,道长与我手下军士杂于一处,倒叫裴某不好发号施令。是以想请道长行个方便罢了,还望道长成全。” 他这句话里头也算是半真半假,自从这几日来这位女天师执意要加入他们的晨晚操练之后,他确实也是有些不好发号施令的感觉,毕竟他们现下的操练号令虽然经过了这些时日来李子秋的修改规范,不过总归还是保留许多以前的习惯,跟他手下那群大老爷们喝骂自如,自然无碍,然而眼前这位女天师身份特殊,有她在侧,总是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更何况他手下的那群军士们就算对这个女天师敌意再深,但终归是一群生猛至极的愣头青,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子在侧,也有不少人难免是心猿意马,也自是让裴行俨大为头疼。 不过他之所以会花大力气劝阻这位女天师过多地介入他们的训练,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心底下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极不正常。毕竟无论是以她现任龙虎山掌教嫡女的身份,亦或是她是由天子监军元万安亲自延请而来的地位,她都可以说至少在明面上完全足足能够与李子秋分庭抗礼,至少也是在这只特殊的队伍之中居于类近监军的地位,然而她到来之后却是对于这支队伍所有的事情几乎不置一辞,却又如此亲力亲为地参加操练,这着实让裴行俨极为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想干些什么。 事有反常,即为妖也,裴行俨越是想不明白,就越觉得自己应该尽早阻止这位女天师再继续这么进行下去,虽然这些时日来李子秋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对于这位女天师的一切活动都自是听自任之,倒似是丝毫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裴行俨现在既然已经自认为是李子秋的部属,却也就已经主动地为李子秋做起了打算。 “裴校尉太客气了,军令如山的道理,灵雪自也理会得”,那张灵雪却只是微微一哂,淡淡说道:“日后灵雪但凡在行伍中时,便是裴校尉座下普通一兵,裴校尉尽管发号施令便是,灵雪绝不会有半点违反军令之举。” “可是……”裴行俨眉头微皱。欲待再说,张灵雪却就已然先行开口。 “灵雪自知身在军中,使得裴校尉多有不便,只是情非得已,只好强人所难”,张灵雪把话说在了前头,却是将裴校尉想好了的一大通说辞都给堵死在了肚子里:“还望裴校尉多多见谅。” 她是元万安遣来的代表,就算强要参与军中一切事务,严格说起来裴行俨也没有立场前去阻止,更何况现在她只是亲身参加训练而已,这更让裴行俨有些不好说话。 “请恕裴某愚顿”,裴行俨沉吟了片刻,却终究还是多问了一句:“但不知道长所说的情非得已,却是何意?!” “灵雪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张灵雪却又恢复了先前那淡然的神色,只是说道:“此次强裴校尉所难,非要参与校尉手下军士的训练之中,只因灵雪想借此而悟道而已。” “悟道?”这一次裴行俨却是更自有些茫然:“悟什么道?!” “当然是神师心中之道”,张灵雪转头,望向山崖之外那无尽的天空,一直淡漠眼眸之中,却是徒然闪出了一股炽烈渴盼之意:“我想知道,他想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去破解西城塞的禁制;我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法术来化解守山邪魔的诅咒;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又会把施法的地点,给选在了这里!” “我想我已经快找到答案”,张灵雪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意里居然透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灵动俏皮之意,倒是让裴行俨听得微微一呆:“左右最多也就是再几天功夫,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办法的,裴校尉就且请多忍耐灵雪几天吧!” 她说完之后,向着裴行俨微微一礼,便自飘然而去,倒是裴行俨看着这个女天师最后说起要寻求李子秋心中之道时那种满脸放光的模样,一时间骇得愣在了当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乖乖,总不会这神师的法力已经高强到如此地步,居然就这么男女通吃把这女天师的心都给收服了?这女天师应该不会是喜欢上神师了吧?” ………… “佛尊,我看那位女天师该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不远处的贾明远一边按着李子秋的指点,在地上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嘴里也还是不闲着,朝着一旁的李子秋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家伙”,李子秋倒也不以为忤,失笑着摇了摇头,一脚就踢在了贾明远的屁股上:“我看你是听悟缘说书说多了,越来越不着四六了。” 贾明远自小由他亲手调教,年轻之时与他相处惯了,倒是不如慧彦与法明他们那般对着他时如此拘谨,两个人之间谈谈笑笑也是习惯了。 “这可不是弟子瞎说“,贾明远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却是笑道:“若不是那位女天师喜欢上了佛尊,又怎可能这些时日来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得如此平静,据说现下她还在每日里根据佛尊订下的规则参与操练,态度可是认真得很那。” 李子秋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行喝骂,只是略略沉吟。 刚刚在听到元万安要把这位龙虎山的女天师硬塞过来的时候,他在微微愕然之后,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元万安要给他制造一些麻烦本来也自是在情理之中,这样的以退为进之法虽说看来毒辣,但细想起来总也比他借着监军的职权胡乱折腾来得好一些。 至于这位龙虎山掌教的嫡传长女,虽然名头听来响亮无比,他倒还真没把她当成一回事情,那些江湖术士的手法,或许自有独到之处,在不明究里的人眼中,也可以说是无比神奇,然而对于他这个来自于千年之后的穿越者而言,却应该根本没有多少秘密可言,不管是要论装神弄鬼,还是要论忽悠唬人,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他总自信还不会去输给谁。 更何况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举动,原本也是实打实的硬仗,且不说那西城塞本身的种种古怪以及由于特殊地理环境所造成的那些障碍,就是他们现在训练所在的这山巅之上的环境,对于龙虎山那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而言,只怕就是一件难以忍受的苦差,在这一点上,李子秋原先倒是与王仁恭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位大小姐只要看到这山巅之上的环境,就难免要打退堂鼓了。 只不过这位女天师来这之后的举动,倒还真有点让包括李子秋在内的所有人都自是有点看不明白,毕竟如若她确实是如预想中那般带着元万安的交代而来,那只怕难免要横挑鼻子竖挑眼,至少也要闹得这一支队伍鸡犬不宁,甚至于若是她对于自己的神通法力有点信心,那更应该直接出手斗法,挑战李子秋的权威才是。至不济这些时日来总也应当迂回试探,摸一摸李子秋的深浅才对。怎么也不应该如现在这样的举动。 “其实那位女天师也不错啊,她要真喜欢上了佛尊,佛尊也不吃亏嘛”,贾明远继续说了几句笑,却看着李子秋那微微沉吟的模样,终于也收敛了笑容,正容说道:“佛尊,这位漂亮的女天师,看起来可真是有点不简单啊。” 贾明远跟随在李子秋身边日久,见识眼界也是不同寻常,这些时日来冷眼旁观,倒确实是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天师实在是个颇为棘手的人物。 且不论虽然有着凉州总管府的全力补给,但碍于这里的地形所限,这山巅之上的一切设施仍自简陋无比,就凭这里四处都是些军中鲁男子,只有这位女法师这么一个孤身女子,她却也还能在这里住定了下来,而且这些天来甘之如饴,就可以知道这位女法师绝不是个娇小姐之类的人物。 更何况,这些天来她的作为看似无心,但却又是极懂得拿捏自己的位置分寸,除了摆弄一些奇门器具之外,就是跟随着那些军士一同训练,而且她还自是谈吐温婉,待人接物虽然都是不失距离,但却也从来没让人觉得她有摆架子的感觉,这些时日呆下来,莫说是那些军士,事实上就连裴行俨对于她的敌意也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消散了很多。 只是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元万安能延请得来,那也自是所图必大,只是眼下这收复西城塞非但说得上是一桩苦差,甚至还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哪怕就连李子秋,一时之间都实在想不出这位女天师究竟是想干些什么。 “算了,也不用妄加揣摩,或许……”李子秋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生出感应,转头望了过去。 入眼处,张灵雪的身形却自已然疾闪而来,脸上竟似还带着一抹极为罕见的笑容,人还未至,那柔柔的声音已经先行传了过来:“神师,灵雪明白了。”v [倾情奉献] 第九十六章 胡骑南来 李子秋微微愕然。抬起头来,望向那正缘着一道奇怪的轨迹似缓实急疾弛而来的那位女冠,却是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身后的贾明远也自站起了身来,只不过他在开初的惊讶过后,脸上却是流lou出了几分搞怪的笑意,朝着在他不远之处忙碌着的那些武僧们连打手势,催促着那些还都有些不明所以和尚们与他一同悄悄地离开,只将李子秋一人留在当地。 李子秋微微失笑,对于贾明远的举动也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只不过现下也早将大半心思都放到了那快要到来的张灵雪身上,却是无暇去理会这个小子。 “见过神师”,也就是一转念的功夫,那张灵雪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俏立当地,向他稽手为礼,口中竟尔又说了一句:“灵雪明白了。” 李子秋向她回了一礼,心下沉吟,口中却是不徐不缓地回了一句:“道长急急前来,不知可是有何见教?!” 这些日子来,这位天师府来的女天师除了开头与他礼节性地见过一面之外,一直以来。也都未曾有过什么接触交谈,李子秋忙着做出关于他预想中西城塞种种效果的布置,虽然对于这位女天师也未敢掉以轻心,但也还没有什么时间去对她加以试探接触,而这些天来这位女冠倒也都自谨守分际,每日里除了时常观察那些军士们的训练跑动之外,就只是自己离群索居,也不知道是在琢磨着什么,如此一来,李子秋自然也就更没有自己跑去没事找事的道理。 是以这些天来,虽然这山头之上不过小小方寸之地,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倒也是如王仁恭与元万安一般平日里王不见王,今天这位女天师如此急急前来,话语之中又似乎意有所指,自不由得李子秋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细加应对。 “神师客气,灵雪何敢克当”,张灵雪却是微摇臻首,却是说道:“只是灵雪愚顿,这些天来悉心领会,百般探寻,却还是直至如今才明白了些许神师法门的玄奥之处,一时喜不自胜,这才急急前来,唐突之处,神师勿怪才好。” “龙虎山千年嫡传,声名赫赫,道长家学渊源。自必也是所学高妙,深窥堂奥”,李子秋微微皱眉,淡淡地应了一句:“某家不过山野边民,自己琢磨出来的些许路数,又怎生入得了道长的法眼?” 李子秋这话中拒人于千里的疏远冷淡之意,真是任谁也都听得出来,就连张灵雪原本脸上一直带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都不由得随之渐渐收敛了去,妙目微注,却是深深地看了李子秋一眼。 李子秋倒是恍若无觉,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竟似是不曾对眼前的女道有多少留意。 “灵雪到来之后,对神师一向敬之如师长,可是反让神师觉得有些奇怪么?”张灵雪蓦地轻轻开口,却是忽然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李子秋也不由得微微一愕,转眼向她望了过来。张灵雪却是转眼望向那云天之外,口中幽幽的一声轻叹:“灵雪一向为人处事,从来也不与任何人解释,今天……今天算是第一次破例了。” 李子秋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位女道软语婉转,心头竟也不由得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只不过却是旋即警醒,不由得格外暗自惕怵。 来自于千年之后的李子秋,身处在那个资讯爆炸的年代,见过的那些所谓美女不知凡几,较之于裴行俨等人自然不同,不过哪怕就是以他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位张灵雪就算放到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也应该还是可以算做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审美观,而不是先前李子秋想像中那种丰满过度的唐朝美女。 这样的女人,无论是身处于什么样的时代,原本大都也都只是作为花瓶式的存在,毕竟她们的容颜姿色,已经让她们可以比一般人更轻易获得许多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她们本来就不太需要,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对自己的本职专业上头。然而每当这样的女人,却又对于某件事情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投入与执着的时候,她所能够取得的成就也就一定不是其他人所能够比拟,毕竟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曾为此付出过比别人要更为大得多的代价。尤其像这几天来张灵雪这样甚至甘愿顶霜冒雪,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头之上与这些粗鲁军汉一同起居,却又谨言慎行,不发一言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她所谋必大。 越是美丽的女人,往往就越是危险,古龙大侠的淳淳教诲,认真说来也实在是其来有自,李子秋可是一直记在心上,不敢或忘。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虽然李子秋对于元万安方面请来的这位女天师不可能不加戒备,不过也不至于如现在表现得这般没有风度,他的刻意冷漠的态度,倒有大半是故意装做出来的,本来也就只是为了探看下这位女天师的反应,只是张灵雪现下的应对,却实在是有几分在他的意料之外。 “实话说,灵雪刚刚听说神师的名号的时候,心下确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张灵雪说着,却是忽尔抿嘴莞尔:“灵雪才疏学浅,当时不识真人,还望神师不要见怪才好。” “唔……”她虽然只是把这话说得如同俏皮话一般,丝毫也没有半分软语央求的意思,然而她已然将姿态放到了如此之低,李子秋就是再想刻意营造出距离感,却也只能不为已甚,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句。 “灵雪当日本来确实是准备了几下散手,存了与神师一较长短之念”,张灵雪也不在意李子秋的反应,接着说了下去:“只是在亲身来到这神师拣选的山头之后,灵雪才知道先前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实在是小觑了天下高人。” “这里?”这次连李子秋都自有些难掩讶异,只是脸上仍自不动声色,微微举目四顾,口中却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在道长的眼中,这个小小的山头,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世人都说先祖辅汉公弃官入道,得道祖梦中传法,教授三卷天书符箓,遂有龙虎山一脉源流”,张灵雪想是把李子秋的问话当成了考校,也不回头。只是径自说了下去:“只是灵雪这些年来研习龙虎山道术,却是觉得世间一切道法源流,其根底或许却不在那九天之上,反是只在于这山河大地之间。” 她眼望着那远处层峦叠嶂的起伏山势,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她那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也依稀有了一分兴奋与狂热,这种认真而执着的表情,倒是让一直仔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节的李子秋也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 “道门典藉浩如烟海,就算我龙虎山所传的道术亦是百种千端,灵雪姿质鲁钝,至今未能穷尽个中万一,只是以灵雪所见,这些道术无论如何玄奥高妙,论其根本,实则为一”,张灵雪转头望向李子秋,缓缓说道:“一言以蔽之,无非感通万物四字而已!” “感通万物?”李子秋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挑选这个山头,不过是出于对于那登上西城塞的高原反应的猜想,想找一个海拔高度大体上差不太多,又有足够的空间能供他训练那些军士的地方罢了,倒真没想到这张灵雪居然能从这里头扯出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不管张灵雪所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也是他探出这位女天师根脚的大好时候,他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断她。 “不错,就是感通万物”,张灵雪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神色却是郑重无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以万物之中,莫不有道之根本,是以施行道术之法千差万别,但论其作用,不外沟通这包含于天地万物之间的道之本原。借天地之力而为用罢了。” “哦……”李子秋不置可否地漫应了一声,心理学的研究本来就涉及人心之中最为本原的部分,自然难免对于原始巫术与种种道法之类的事情有所涉借,后世的研究方法自有体系,张灵雪所说的这些东西,对于李子秋而言,倒不算是太过新鲜,然而以张灵雪置身于这大隋年间的知识背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体悟,说出这在千年之后也还可以称之为深刻的理论,本身就已然是一件极为令人赞叹的事情。 事实上现下李子秋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的观感,也已然是有些变化,毕竟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对于道术道法能够有着如此深刻的认知,本身就已经证明了眼前这位龙虎山的嫡传后人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真真正正在这些玄门之术上浸淫了不知道多少功夫,现在他甚至已经有点儿相信了这位女天师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玄门高士,真的不知道从他这布置之中看了了什么玄奥的地方,所以才会有了开头那些看上去极不合理的反应。 只不过这一连串的事情,未免也是太过巧合,是以李子秋心下思忖,脸上一时间倒也还是保持着淡漠以对。 “只是感通万物之灵,说来容易,做来却难,灵雪自幼束冠入道,苦修十载,至今仍不过只能由风水堪舆一途入手,略略能感通些许山川之灵”,张灵雪对于李子秋的冷淡,却是没有流lou出丝毫失望之意,只是看着李子秋说道:“也幸得如此,灵雪才能略微窥见神师高妙手段之分毫。” “这些年来,灵雪走遍中原河山,堪舆地脉,以求大道”,她目注李子秋,静侯了片刻,却是实在难以从李子秋的脸上看出丝毫表情,只能自己接着说了下去:“然而却也直到从元监使手上取得这左近山形地势图之后,细格西城塞的风水之局,这才发现古藉之中所载的至凶至煞的天刑煞局,居然真的会存在于这天地之间,而且就在这凉州之地上面。” “天刑煞局?”李子秋听着这个前所未闻的名字,微微沉吟。 “就是天刑煞局”,张灵雪微颔臻首,说道:“这天刑煞局是天地之间至凶至煞之聚,灵雪不知道那胡人巫师的诅咒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想来也必是以什么方法引出了这天刑煞局凶煞之力,至少这凉州军中口耳相传的那些传言,倒是与灵雪所知天刑煞局之影响若相符契。” “道长的意思是说”,这次李子秋才略微有点动容的模样,望向张灵雪:“这天刑煞局的威能所及,与凉州传言之中西城塞巫师诅咒所带来的种种影响有着类近的地方?!” “正是”,张灵雪点了点头:“灵雪一心向道,本来也无意介入尘俗纷扰,这一番若不是龙虎山欠了元监使一个人情,灵雪本也不愿前来,只不过在见到这天刑煞局之后,灵雪就已经决意此事无论如何凶险,灵雪也必是要去走上这一遭。” “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灵雪如何能知道这天下间还有神师如此高人”,张灵雪说着话,看向了李子秋,脸上依稀仍有几分难以索解的神情:“这天刑煞局乃是天地凶煞之威,原本绝非凡俗之力所能聚成,是以灵雪直到现在也还是实在想不明白,神师如何能以人力在这山头方寸之地,布下如此与天刑煞局差相仿佛的局面?!” 李子秋默然了半晌,嘴角忽然微微逸出了一丝笑意。张灵雪的话说至此,他也基本上差不多明白了隐藏在这一切不合理行为之后的来龙去脉。 李子秋并不懂得风水堪舆之术,但他却大体上知道这些奇门之术在本始源初之时,并不是如后世一些江湖人鼓吹的那般玄之又玄,反倒是很切合实际地由行军驻营、建筑人居方面衍生出来的学说,只不过出于师徒传承的隐密性,所以采用自成一个体系的语言,久而久之,才使得许多东西听起来变得极为玄幻而已。 古时交通,并不如后世那般方便,大山大河,往往就是阻隔人类脚步的天堑,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文明的中心仍旧只在于中原地带,至于四方边境之地,虽然仍自属于大隋国土,但对许多人来讲,就几乎简直属于化外之地,对于那里的地形地貌,以及一些特殊的风土影响,就算是有所涉猎描述,自然也大半只是个人的偶然记载,除开语焉不详之外,难免也在传承之中有着种种的神化夸大,就像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古人曾将因迁居云南、岭南等气候条件与中原迥然不同的地方,而带来的种种水土不服而致死亡的情状,归结于当地充满蛮族巫师所布下的“瘴疠”亦或巫蛊之术的原因。 眼下这凉州之地,自来就是胡汉杂居的边夷之所,虽然自大汉之后曾被列入中原王朝的管治之中,但尔后中原离乱,这里也是数度易手,可以说一直以来都还远离于文明的中心,再加上这高天后土之间,本也就有着全然不类于中原的风土地势,偶有某位道教的先贤,曾亲身踏足于哪个类近于西城塞所在山头的地方,亲自体验过了那高原反应以及种种特殊环境之下造成对人体无形而有质的可怕伤害,从而由他自身的知识体系出发,将这一切总结为风水煞气所聚,由此在某部古藉之中留下了关于所谓天刑煞局的记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了。 “这山头之上,某家也未多做什么布置”,李子秋望向张灵雪,缓缓问道:“道长所说此处与天刑煞局差相仿佛,却不知是据何而论?!” 李子秋原本也不知道会来这么一位龙虎山的女天师,对着裴行俨与那些军士,自然也不需要故弄玄虚,现在这山头之上固然有着一些必要的布置,以达成他想需要的效果,不过至少表面上看上去跟那些玄门秘术是完全扯不上边的东西,这里唯一的几道符箓之类的东西,都还是这位女天师到来之后不知道为了什么作用自己去贴上去的。而听刚刚眼前这位女天师话中之意,却是认定了是他做下了什么手脚,才聚成了这样的天刑煞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作为之中,到底有哪些地方让这位女天师看出了高深玄妙来。 “灵雪方才说过,这些年来灵雪矢志以求,终于能略略感通山川之灵,早在灵雪刚刚踏足此地,就已然可以感应得到此处的天地凶煞之气,浓烈如炽,与那传说之中的天刑煞局如斯吻合”,张灵雪似乎只当李子秋在考较于她,言语间却也不多所隐瞒:“错非如此,只怕灵雪上得山来,还要不自量力,先行伸量一下神师的修为呢。” “其实刚开头的时候,灵雪也一直不肯相信天下间有人能有这般能力,直到这几天……”张灵雪说到这里,似乎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微微地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了下去:“直到这几天,灵雪试着与那些军士一同操练,这才真正明白神师的手段。” “灵雪斗胆,不过还是敢问一句,究竟神师如何能做到让这么一群从未修行,更是没有丝毫灵根的军士,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此间如此凶煞之地,居然也能够沟通山川之灵,使得这天地刑煞之气竟尔再难为害”,张灵雪说话之间,忽然肃容长揖,躬身不起:“灵雪情知冒昧,但还是敢情神师能指点一二,灵雪愿于神师驾前执弟子礼!” 回来了,恢复更新,大家看行动吧……v [倾情奉献] 第九十七章 密云**雨 大雪纷纷扬扬,下得一天紧似一天。山头之上已然尽是皑皑一片。 除了轮值巡逻的那一队军士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按照李子秋的号令,呆在了那临时搭起的硕大营帐之中。 有裴行俨这个老于行伍的步军校尉在,虽然这里只是个鸟不生蛋的孤僻山头,一应设施布置,也还是都按着真正行军驻营的习惯布置了起来,军士临时所居的营帐之中,围着中间那个大得有些过份的营帐,几乎就挤满了大半个山头,看着实在是颇有些诡异。 对于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头过日子,裴行俨倒也是极有经验,那些军士的营帐里头都是先自垫高,再行铺毡盖毯,底下辅以除湿之物,虽然条件极为简陋,但在防潮防寒之上,却是极为严谨,庶不会使驻守在这山头上的军士们遭受风塞之苦。 凉州边塞之地,这些物资倒是从不欠缺,只不过要运到这个雪后的山头上面来,倒着实是费了不少的功夫。侥是现下凉州总管府对于李子秋几近于有求必应,也是亏得李轨亲自跑前跑后,才终归在李子秋规定的时间之内把这些东西都给折腾上来。 “左,右,左……这也能撞到,都干什么吃的……左……”裴行俨在中间的大营帐喊着号子,看着手下的那些军士们扎手扎脚的模样,脸色越来越板,嘴里的口令里面也是时时夹着一连串的喝斥之声。、 那些军士被裴行俨骂得脸色换青,一个两个都是身体站得笔直,这些天来的训练,裴行俨虽然根据新老军士的不同具体情形制订了不同的训练计划,对于李子秋招收来的那些新丁也是一如既往地严苛依旧,不过他为人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就是这些新丁们也是人人无话可说,而且在裴行俨的训练之下,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他们也都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在各个方面与先前还是普通民众之时的种种不同。自被李子秋拣选出来之后,他们就都憋着一股劲,现下看到了希望所在,对裴行俨的指令自是人人听众,十分服气,现下每个人也都是打紧精神,努力想要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好,只不过在这营帐之中仍然难免束手束脚,一转眼之间又有几个人在队列转折之中撞到了一起。 裴行俨眉头微微一轩。不过终归还是没有再次骂出口来,只是看着眼望着外面的天地,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在刚开始时李子秋执意要在调运的物品里头加上个最大的营帐之时,裴行俨还曾以为据理力挣过,只觉得折腾这么个无用之物,不过是徒具形式,在这山头上除了摆谱之外,再无其他必要,反倒是会使运送物品的难度徒增何止数倍,若不是后来李子秋说出这也是他在这个山头禁制阵法布置的一部分,只怕裴行俨执拗性格发作,还得再坚持下去,只是纵然裴行俨现下已然对于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敬佩万分,也始终对于李子秋所谓要拿这个超大型的营帐来做什么禁制阵法布置心下有些不以为然,直到这几天来雪落益急,李子秋下了那个命令之后,裴行俨才真有些开始相信李子秋花这么大力气弄来这么个东西,可能真的是这山头禁制之中的一部份。 裴行俨打量着这个营帐,不由得微微摇头苦笑,这顶营帐已经是凉州军中找得出来最大的了,平日里倒应该是凉州总管出战之时。才有可能动用得到的中军大帐才对,只不过再大的帐篷,要当成训练场来用,尽管这山头之上的军士并不多,终归也还是不够用的。 裴行俨也不知道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这些天来到底抽的是什么疯,非但严令所有军士每日里除开必要的活动之外,都得呆在各自的营帐里头,就是由裴行俨带着军士们的例行训练,也都必须集中在这个大帐篷里头进行,搞得裴行俨一直觉得缚手缚脚。 在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室内训练的说法,不只是裴行俨,就是那些军士被局限在这一方大帐里头,也是难免有些周身都很不对劲的感觉,只是他们都亲身感受过了李子秋所说的禁制的威能,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裴行俨心里想着事情,嘴上的口令却是丝毫不缓,眼见得靠近营帐大门口的几列军士忽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动作之间散乱不堪,不由得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正欲开口训斥,却是恰巧一眼望在营帐外,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事情,居然整个人就这么愣在了那里,就这么目瞪口呆。 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张灵雪长剑倚天出鞘,剑锋直指,竟是正对着她的李子秋。 “这就吵翻了?!要打起来啦?!原来不是挺和谐的吗?!这都怎么回事?!”在离此不远的一个营帐里头。贾明远更是早就已经整个人扒在了门边,牢牢地占据住那帐门xian动的缝隙处,任凭身后的那几位少林武僧如何推掇,也死死地扒着不肯动弹,嘴里头说得虽然好象在担忧不已,不过看他那一脸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实在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意思。 这几天来,原本自上山之后就最为忙碌的他们这群人,反倒成了最无聊的一群,雪漫山头之后,李子秋的一应布置也就渐次停了下来,只不过却是就连他们这些辅助人员,都被要求要成天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头,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不用参加裴行俨他们的训练,每天除了固定的短短一个时辰活动时间之外,就得直呆到深夜才出来活动,着实是比起那些军士们更要气闷上几分。 那些少林寺的武僧们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不过终归也还是禅门弟子,怎么也还有几分定性,而耿询现下终日埋头于他的那些玄之又玄的数理推算,无论置身于何种环境之下也不过是终日埋头推算,对于身周一切不闻不问,自然也无可无不可。最难受的,只怕就要属贾明远了。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虽说跟在李子秋身边历练多年,平日里也算得上是少年老成,但总免不了好动的习性。先前天天有新鲜的东西要布置操忙,倒也还好,现下这么一空闲下来,当真是周身难受,只能是天天以偷窥李子秋与张灵雪的行踪为乐。 自那天这位女天师与佛尊一席倾谈之后,这些天来这位女天师就成天跟随在李子秋的身后,亦步亦趋。倒似是自居于待女或弟子之位一般,对于李子秋的态度恭谨无比,反是李子秋对她的态度很有些奇怪,虽然指点他们做那些布置的时候,也从不避忌这位女天师,好似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一般,但是却又对她所言所行从来不置一辞,不管她是在旁边模仿着李子秋的举动琢磨着什么,又或者是对于贾明远他们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李子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基本上在对着这位女天师的时候,可以说就是连个表情都欠奉。 不过也正因如此,更是让贾明远更是时刻留意着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的一举一动,当然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始终觉得这位女天师有些不对头的地方,担心佛尊的安危所系,这才会如此不顾忌讳,一直窥探,只不过仅现下看他那眼神里兴奋的神情,任谁也会觉得那简直就分明是两团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 裴行俨最早回过神来,却是连忙急急跨出营帐,快步朝着李子秋与张灵雪站着的方向奔了过去,心下更自暗自叫苦。 不管怎么说,现下的李子秋与张灵雪,毕竟可以说分别是凉州军中总管与监军两方面的代表,也是这支小小军队的最高长官,军事主官与监军不合,那倒是份属寻常,但如现在眼前这般就这么直接白刃交前,以剑相向的情形,就算是裴行俨这个老军伍也着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虽说以凉州眼下的局面而言,早在听闻元万安方面请来了这位女天师之时,裴行俨他们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位女天师只怕是来者不善,只是这些天来这位张灵雪无论是待人处事又或者是在与李子秋相处之时,都自是谦抑有加,近几天来她在李子秋面前,更是俨然自居低于李子秋一头的地位。更是让裴行俨已经渐渐放下了那份担心。 既然已经自请跟随李子秋上山,裴行俨的心里头自然也就早已经有了定计,不过身为精于行伍的实际领军者,他还是不可能放太多心思在那些鬼域人心的算计之上,更多的还是考虑行军布阵方面的事情,在眼前这样军队还未开拔,甚至可以说那些新晋人员都还不能够尽数符合他的标准,还算不上是合格的军士的时侯,如若军中主事之人严重不合,终归不是一件好事。虽说现在的这支队伍自裴行俨以下,可以说尽数都是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追随者,张灵雪本也不能够xian起怎样的波澜,然而如果真的就如眼前这般闹出什么样的流血事件来,对于这支可以说是尚未能算成型的军队而言,都必然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现下在这山头之上,要说能劝一劝这两位神仙的,数来数去,或许也就确实只有裴行俨一个了。 裴行俨心念百转,脚下不停,急急走上前去,只见得眼前的张灵雪是在与李子秋争执些什么,以他现下的距离,张灵雪的声音已然隐隐传入耳间。 “灵雪修为浅薄,不及神师之万一”,张灵雪横剑胸前,剑光掩映,直让人觉得张灵雪俏脸生寒,只是她口中淡淡说来,却仍自与平日里一般柔和有加,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对着李子秋缓缓说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灵雪也只能在神师面前班门弄斧,敢请神师指点一二了。” “神师,道长,这是在干什么?”裴行俨听着这话中之意,似乎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心下大急,连忙出声叫道:“无论何事,尽可商量,无谓妄动刀兵,就此伤了和气啊!” 李子秋却是直如对于裴行俨与张灵雪的话都未曾放在心上一般,仍然是一言不发,只是在这山巅之上负手页立,径自望向那远处仍自纷纷扬扬风卷雪花,飘飘落下,恍如出了神一般,甚至都不曾回过头来望张灵雪一眼。 裴行俨心中暗暗叫苦,自他认识这位少年神师以来,虽然这位少年神师确实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几乎不类凡人的法力神通,但真正能够让他心折的,还是这位神师身上那可以说是与他如此年轻的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与气度,一直以来,李子秋无论是应对如王仁恭或元万安之类的高官显贵,抑或是对着市井百姓、寻常军士的时候,都自是不卑不亢,总是能够应对得宜,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在对着这位女天师的时候,竟然从来都是这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莫说是这位女天师也自是出身高贵,身份就同寻常,就算只是个平常人,只怕都难免有气。对于这一点裴行俨实在是很有些想不明白,虽说这少年神师与这位女天师可以说是份属对立,但哪怕就是王仁恭与元万安之间见面,总也还是保持着场面上的过得去,再者说这位女天师也已经将姿态放得极低,尤其近几天来更是可以说几乎在李子秋的面前执下属之礼,哪怕是裴行俨早已经将自己归在了李子秋的一方,但这些时日来看在眼里,心下也不免有些觉得这位女天师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也实在已经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 他虽然不知道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是因着什么事情起了争执,但怎么说现在都已经闹到如此拔剑相向的地步,李子秋却还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真是可以说怎么看怎么了人,就是裴行俨这个局外人看来,都觉得李子秋这副态度,非但不能息事宁人,简直就是存心火上浇油。 只是还由不得裴行俨叫出第二句话,那张灵雪看着李子秋如此神情,似乎也不由得秀眉一挑,长剑微扬处,已然说了一句:“神师即不反对,那就请恕灵雪冒昧了!” 裴行俨看着张灵雪长剑直指,似乎直直刺向李子秋的身前,而李子秋却依然还是一副负手而立,恍若无觉的模样,纵然他对于李子秋再有信心,在这一刻也是吓得亡魂直冒,再不顾忌什么身份合家,合身就向前扑了过去,只是却终归是慢了一步,他口中一句“停手”尚未曾来得及喝出口来,就已然见得剑光亮处,几点血珠应声而起,溅落雪地,殷红若梅。 ………… “我呸,这个破山头,这个鬼地方”,就在离那山头的不远处,一个英俊得有些过份的黑衣青年,却是满脸都是未褪的青紫,兀自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倒似乎是刚吃了什么大亏一般,只不过他开口之处,却就是一连串的咒骂拖口而出:“真是晦气,怎么除了西城塞之外,居然这里也会有一个邪得这么出奇的地方!” 在他旁边,他那个脸上有着条长长刀疤的师兄正盘腿坐在那雪地之上,密密层层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却似乎落在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泥雕木塑之上一般,丝毫也不曾融化,就这么一层一层地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眼望上去简直如同雪地之上多出了一个臃肿的雪人。 对于他身边这个在他面前总是特别多话的师弟,他一如既往地不闻不问,任凭他如何抱怨或是破口大骂,却是连半根手指也都未曾多动弹一下。 那个黑衣青年倒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他师兄的这副模样,恢复了些许元气之后,挣扎着站起了身来,望向不远处的山峰,嘴里又自低低地骂了几声,却是渐渐也沉静了下来,好半晌之后竟尔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师兄”,他挠着头,朝着他的师兄问道:“你说这山头之上究竟是天然生成的邪异之地,又或者真的会是那个什么少年神师动下的手脚?!” 他的师兄依旧如常没有任何回应,不过这黑衣少年却没有再如往常那般继续鸹噪下去,只是嘴角缓缓逸出了一丝苦笑。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用问,心底里头也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自他从元万安口中听到了关于李子秋的那些讯息之后,对于这个少年神师就极为上心,甚至不惜为此把他这位从不轻动的师兄也给请了过来,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位师兄这些天来人在凉州,却还是一副终日只知闭关苦修的模样,对于李子秋的一切完全置之不理,倒似乎真要将这一切留待到李子秋真的能够踏足那西城塞的时候再做决断。 虽然他早就已经跟他的这位师兄有过沟通,只不过以他的个性,却终归是不可能学他的师兄一般终日坐守屋中,什么也不去做,再加上李子秋这一段来的举动,也多少有些不同于寻常,无论是找了两名医师去军营里头拣选人手,弃那些精锐军士不用而选取了一些明明毫无军事经验的百姓,又或者是置王仁恭替其选定的有着良好条件的训练场所而不用,却是把这些人拉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山头上来,都让这位黑衣青年对于这位少年神师益发感起了兴趣来。 这个黑衣青年这些年来奔走于胡汉两地之间,在这凉州之地也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对于李子秋原先的那切举动,虽然无法尽数知悉,但也总有门道能够了解得到一个大略,然而自从李子秋带着那些军士据守到这个山头之上以来,他却就再也不能够得到关于这位少年神师的半点消息。 毕竟李子秋通过这种完全与这个时代迥异的标准拣选出来的人,原本就是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虽然后来有裴行俨手下的弟兄们这个意外因素的加入,但情况总归也还都在李子秋原来的料想之中,而这位黑衣青年在凉州的耳目,更是一个也没能渗杂进这堆人里头去。更何况李子秋他们自从到得这山头之上后,就从来也未有一人下过山来,就连一应供给,也都是由凉州军中直接送到山上去,从无采买之事,可谓消息两隔,纵然这黑衣青年有着千般手段,也只能是无计可施。 而至于那些运送供给上山的军士,这个黑衣青年倒是也曾多方打探,只是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说到得那山头上面时,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根本也记不清多少事情,就算偶有几个能说上几句,内容都是都自南辕北辙,非但没能让黑衣青年稍稍看明白这个少年神师到底在搞些什么把戏,反倒是有让他越来越糊涂的感觉。 越是如此,这位黑衣青年也就越是想弄明白这个少年神师葫芦里到底在卖着什么药,在眼见李子秋率领这一干人等已经在这山头之上呆了这么许久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想着亲身前往,一探这个少年神师的虚实究竟,却没料到连那个山头都未曾摸得上去,就已经落得个这般光景。 黑衣青年缓缓调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头异状的渐次平复,回想着刚刚在那山头之上遇到的情形,还是不由得兀自心有余悸。 他虽然自幼先天不足,但跟随的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高人,虽然受先天所限,难以修习高深的武学,但在轻功以及其余一些别僻蹊径的功夫上头,却也有着旁人难及的修为,他身为草原武尊的入室弟子,又是生性伶俐,是以这些年来时常出入于胡汉之地,替师门出头打理许多事情,自然难免遇上不少棘手之事,也不知道已经碰上过几番几回的大风大浪,无论面临多少险之又险的情形,总也还都能够全身而退,从来也未曾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莫名其妙地就几乎陷入于万劫不复之地。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是遇上了怎么样的一回事。以他的修为见识,虽然事先已经对于这个少年神师有过极高的估计,但偌大一座山头,总也不认为自己居然会有可能摸不上去。是以他自赶到这里之后,漏夜潜行,连夜登山,开头倒也真如他所想的一般,完全没有遇见到什么样的障碍,甚至于就连他想象之中可能存在的明岗暗哨,也都不曾存在,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就开始觉得自己心跳异常,呼吸见促。 他出身塞外,武尊一系与圣巫一系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他自然对于前代圣巫以命为诅的西城塞之事知之甚详,对于西城塞的种种传说,也是绝不陌生,虽然并不如那些裴行俨手下的军士一般,有李子秋事先告知他在这山头之上设下禁制的心理暗示,却也就自然地联想到了这个上头去。 只不过他身为武尊的亲传弟子,心底里头对于西城塞那由前代圣巫所下的诅咒,本身就存有一份不服气之念,再加上打心底里根本就不愿相信这位少年神师,居然会有可能具有与前代圣巫相比肩的本事,是以在肯定了自己身上确实出现了这种类似于传说之中西城塞左近守山邪魔之诅咒的症状之后,非但不曾萌生退意,反倒是在那份震惊之下益发想要一探究竟,用尽全力急急向上掠行,却不料到就在不久后踏足树梢,刚刚遥遥望见山头之时,正欲借势发力,忽然就这么眼前一黑,就这么直接人事不知,待到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就已经是被拖到了这个山脚之下,而自己那个似乎对自己的一切从来不多理会的师兄,却就这么坐在自己的身旁。 “师兄”,那个黑衣青年想着,却是转脸望向仍旧没有丝毫动作的那尊雪人,很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昨夜你怎么会跟在我的身后?!难道你早已料到我闯不上这个山头?!这么说来,难道师兄你对于这位少年神师的本事,早就已经有所认知?!昨夜你们可曾交过手?!” 虽然他不明白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来却也知道必然是他的这位师兄及时赶到,出手将自己救了下来,否则以昨天的那种情形,若是无人理会,只怕自己的小命早就已经断送在了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山头之上。 不过他的这位师兄一向对于身周一切漠不关心,来到凉州的这些日子也都只是如现下这般保持着闭关苦修的状态,似乎对于一切外界之事都不加理会,更何况一直以来,由他出面应对俗务,收集相关的信息,直到有遇到应付不了的人物之时,才由他的这位师兄出手对付,也早就已经成为了他们处理事情惯常合作模式,如昨夜他这般摸上山去打探消息的举动,本来应该完全不可能会引起他这位师兄的注意才是,他这师兄又如何可能会及时出现,把他给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唯一的可能就只能够是他的这位师兄一早就已经知道他上不了这座不起眼的山头,至少也是觉得他很有可能会遇到应付不来的情况,是以才会尾随其后,加以保护,而这却也就意味着他的这位师兄必然是对于那位少年神师的能力,有着比他更为精准的认知,是以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只不过他深知他这位师兄分明就是一个武痴,眼中舍刀之外,别无他物,莫说是一个什么根本未曾遇见过的少年神师,就算是大草原上有着崇高的圣巫当面,也只有真正打过一架才有可能得到他的认可,而他这位师兄自来到凉州之后,更是近乎于足不出户,有关于那位少年神师的一切消息,还都是从他嘴里听说得来的,又怎么有可能会对那个少年神师有着如此高的估计。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他的这位师兄却仍旧还是不语不动,对于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丝毫也没有半分准备开口回应的意思,不过他师兄会做这种反应,也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失望的神色,只是重新转过头去,遥遥望向那不远处的山峰,神色复杂的微微叹了口气。 这确实只是座丝毫也不起眼的小山头,就在昨日之前,这位黑衣青年还根本想不通李子秋到底为什么会拣选这么个看上去完全不合适的地点作为集训那些军士的驻地,还曾多少有些认为这个少年神师只怕是个不懂装懂的样子货,然而经过昨夜那一幕,现下在他的心底里头,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却早就已经没有了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念。 漫天大雪随风飘卷,时紧时疏,掩映得那雪中山头忽隐忽现,使得这个平淡无奇的小山头似乎看上去居然也这么依稀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气。 直到现在,这黑衣青年想起昨夜遭遇到的那一幕,心底里头也仍旧不由得生出些许不寒而栗之感。 虽然昨夜他最后晕倒的时候多少还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至少可以肯定,当是时确实没有什么人在他左近,也确实绝没有人对他出手。换句话说,在这么无影无形之间击倒他的,确实不是人力之所能及。 事实上当是时他虽然凭着一腔血勇与不忿鼓足了劲头向上疾奔,然而那种由于不知道由何而来的力量所引来的那近乎于要将五脏六腑尽皆揉捏挤压成粉末碎渣的痛苦,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让他不由得很有些脸色发青。 西城塞的邪魔之力!那根本就是完全类近于传说之中依附于西城塞左近的邪魔之力! 草原之上的前代圣巫,要布置出西城塞这样的邪异死绝之地,还是不惜以命为诅,而那个少年神师,却居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山头,布置成了类近于西城塞的存在!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山头之上的法力禁制,究竟是有着西城塞诅咒的几成威能,但至少从他的亲身体验来看,也实在已经可以说是足够可怕了。 这天下间,难道真的会有这样的人物?! 那黑衣青年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却是忽然间心生感应,转头向着身边看了过去。 只见得他那个一直都没有过丝毫动弹的师兄,忽然之间张开了眼睛,直直望向那山头之上,就连他那几乎从未有过表情的脸上都自微微一动,倒似是牵出了些许惊诧的表情,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咦?!” 大病了一场……v [倾情奉献] 第九十八章 尔虞我诈 长剑起处,血落如梅。 裴行俨原本就这么直直合身猛扑过去。直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替着李子秋挡下这一剑,只不过待得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况,却是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整个人就这么愣愣地呆在当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就是几乎已经完全弄不清楚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张灵雪剑光闪起之处,却分明并没有半分要刺向李子秋的意思,反是以裴行俨根本未曾看清的速度,不知如何划过自己的玉手,就这么带起几滴血珠,以一股奇怪的轨迹,洒落在她的身周附近。 刚刚这变起顷刻,看上去凶险无比的一幕,莫说是把裴行俨给吓得不轻,就是一直躲在远方偷窥的贾明远他们也都是狠狠地吓了一跳,虽说他们对于李子秋这位佛尊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但眼见那位女天师明晃晃的剑锋分明就已经岌岌快要直刺入李子秋的胸前,他们的那位佛尊却居然还是一副不闻不问,恍若不觉的模样,就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置身事外了,就在裴行俨合身扑上的那个刹那。贾明远也早就已经抢出了帐门来,身后那群多少还有点没有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武僧,看着贾明远那大异常态的模样,也自是心下大惊纷纷跳了出来,却没料到眼前竟是看到如此峰回路转的一幕,也是一个两个都是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继续站在这里,还是应该及早躲回帐篷里去。 然而最让他们更加诧异的,却是那位女天师张灵雪对于他们这么一大堆人突然跑了出来,却是似乎完全没有丝毫理会,甚至都不曾将目光稍移向他们一分半点,只是径自站在当地,右手持剑,左手引决,满脸端凝肃穆,却是不知在做些什么。 “神师……”裴行俨呆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场面,多少有些苦笑不得,踏前一步,正欲出言向李子秋询问,却是话刚出口,又忽地止住了。 只听得张灵雪突然一声清啸,直如凤唳九天,随着这清越啸声响处,一团耀眼至极致的剑光。蓦地就亮起在了这整个山头。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虽然张灵雪手上那近乎于实质吞吐的剑气寒光,足以让身在旁边的人都觉得凛然生寒,然而却还是几乎所有人在这个刹那之间,在目眩神迷之余,都不由得生起了心旷神余之感。 张灵雪长剑展处,身形不停,整个人恍若化成了一道剑光环绕之中灰色的影子一般,沿着一股奇异的轨迹,攸忽起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就在这片刻之间,几乎踏遍了这方圆百步之中的每一寸土地。 她的动作可以说是快到了极处,然而却偏偏又能够让每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的一举一动,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虽然唱到了极快处,然而一板一眼,字句吐字。却仍然能够交代得干净利落,绝无半分模糊拖沓之处。在场旁观的众人里头,少林寺的那些武僧都是精擅于武学技击之人,明瞭这个中的厉害关碍,不由得都是面面相觑,相顾骇然,至于贾明远与裴行俨之辈,虽然也于武术有所涉猎,却不专长,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这位女天师剑术招法虽然不知道厉害到什么地步,然而这动静举止之间,却似乎正正可谓是合乎于桑林之舞,乃中于经首之会,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就如同这雪地之上正在进行着的,却是一场绝美的剑舞。 张灵雪快速移动着的身形,突然之间凝定了下来,她手上长剑微举,却是一改先前那般迅捷无比的招数,反是如挽千斤般地缓缓移动着,脸上神情沉凝庄重,倒似是真的在牵引着什么至为沉重的东西一般,依稀居然有了几分吃力的感觉。 “咦?这是……”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早就已经惹得山头之上的所有人心神不宁,就是那些军士之中,也已经有不少胆大的挤出了营帐之外来看起了热闹,裴行俨心中挂念着眼前这还不明朗的局面,倒也无暇去理会他们,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都挤了出来,那股子声势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耿询都给惊动了。他皱着眉头也跑出了营帐来,只不过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却似乎更多地集中在了雪地上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嘴里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 “老耿,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在这里头除了尉迟之外,就数贾明远与他最熟,也最是知道这位老耿头的本事,从看见他走出营帐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留意着耿询的举动,现在听着他果然有所发现的模样,连忙挤了过来,朝着耿询问道:“你难道看出了这位女道长是在耍什么把戏么?!” 他这话问将出来,就连裴行俨也都竖起了耳朵,毕竟虽然现下看着这位女天师似乎是对于李子秋并无恶意,然而看着她在这山头之上突然折腾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任谁的心下也不免有几分惴惴之感,不知道这位女天师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耿询却是似乎并没有听清贾明远的问话,他已经蹲下了身来,竟自伸出手来,在雪地上不知道划拉了什么,直到贾明远再次催问,这才明白过来,竟自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没有,耿某也不知道。” “不过……”只是在众人正自微感失望之际,耿询却自手指着不过处雪地之上,缓缓说道:“这些印迹究竟是什么意思,耿某倒是认识的。” 张灵雪方才那身形急速飘动之处,在雪地之上流下的印痕可谓无数,但大多数竟然只是浅浅的一道微痕,就如同飞鸿雪泥一般,足可见得这位女天师的轻身功夫也自是已然臻达了极高的境界,但却也还是在几个地方留下了深达数寸的足迹,在场众人之中有眼尖的刚刚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只以为是这位女天师在转折换气之时难免真气不纯,是以才留下的印记,这也已经算是难能可贵的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在意,直到此时被耿询这么一说,所有人定睛望去,这才看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虽说在这雪地之上,寻常人走路也难免要留下只怕要比这更深上一些的印记,然而这几个足印却是宛若刀削斧刻,身边的积雪倒好似被人生生浇铸凝固住了一般,分明就是张灵雪以极高的能力刻意为之的产物,而在场众人虽然都看不明白这些印记象征着什么样的意思,然而却也觉得这几个足印排列下来,似乎自有其玄奥的规律,更有几个眼尖的发现那位居这些个足印正中拱卫着的那一行七个足印里头,每一个印记的正中,都有着一点鲜艳的殷红,却正就是刚刚张灵雪引剑挥落之时,从她自己身上溅落下来的血珠所洒落之处。 “这是什么?”贾明远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耿询指着那雪地上头的痕迹,缓缓说道:“这位女道长究竟想干什么什么耿某不知,但耿某方才已经计算过了,这几个印痕确是恰好合乎于中天北斗的星位之图,以今时今日的方位相合,丝毫无差。” 众人的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都自朝着张灵雪方向望了过去,却是不由得都自悚然动容,有些军士甚至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开口叫出了声来。 不知道从这个时候开始,随着张灵雪那手上缓慢至极的牵引剑势,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依稀却改变了那飘落的痕迹,反倒就这么绕着她的身形起落飘摇旋转,倒似是将她的身形给包裹了起来一般,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在这雪柱之中的张灵雪如何做势,那原本就已经绕着她打转的雪花之柱居然就这么益转益急,不到片刻之间,居然恍如在这个山巅之上,攸忽之间多出来了一道的不断旋转着的风雪天柱,上接天根,下连地纪,场面说不出的玄奇壮丽。就如同身处在漩涡之中的张灵雪,居然正在以她的一己之力,生生地搅动着这一片的苍穹天地。 张灵雪绝美的容颜,就在这样一道接天之柱中若隐若现。 哪怕是平日里对于这位来自于元万安方面的女天师抱着再大敌视心态的那些军士,哪怕是平日里再口无遮拦的贾明远,现在不管情愿或不情愿,心底里头都不由自主地对于这位女天师生出了些许敬畏之意。 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是不类于人间的瑰丽景象面前,任何人都不由得从心灵最深处涌出一股赞叹与战栗并存的复杂情绪。 离着这道风雪天柱最近的李子秋,淡淡负手而立,望向那站在众人目光中心的张灵雪,脸上似乎也不为人所察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为清楚张灵雪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这是一次通灵,这是一种仪轨,这是一道斋醮祈应之术。 张灵雪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仪式,来感通这片天地山川之灵,来印证她这几天来心中那益来益加强烈的感应。 张灵雪当然不会对他不利,事实上自从数日之前,张灵雪来找他说清楚了那一番话之后,这位女天师在他面前就一直是恭敬有加,确实是以师长之礼在尊敬于他。只不过李子秋对于这位女天师的好意,却仍自选择了淡漠以对,并不曾对于她的尊敬与要求有过丝毫的回应,甚至于在当天的那一场对话之后,他对这位女天师可以说是要比以前更加冷淡上几分,至少在以前他与张灵雪见面之时,总还是维持了表面的礼貌,然而这几天来,他却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对张灵雪说过。 对于这位天师道的嫡传女天师,李子秋的心头始终还是保持着一分警觉的。在记忆之中那前世的现代社会,他确实也曾接触过许多珍视兴趣甚于重视性命的科学狂人,甚至可以偏执到可以为了一次完美的实验,而不惜冒上性命危险的都大有人在,若说张灵雪真的就是一个如同此类的玄门高人,对于追求玄学之上知识的渴盼,可以压倒这世间其余的所有一切,那么张灵雪在他之前的那一番话,倒也还算可以说得过去。 然而以李子秋对于人类心理的把握了解,却始终觉得张灵雪的反应很有些不太对头。因为自从上山以来,这位女天师在待人接物之上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完美了。 偏执或许是一种可以提供给人产生无比强烈的奋斗**的心理动力,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在某些畅销书之中所讲授的成功学里头,偏执还曾经被当成是可以使人走向成功的一种良好品质。但李子秋却很明白,偏执作为一种无比强烈心理驱动,在收获到某些方面的时候,必然也一定要失去一些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在现代社会之中或许已经并没有太多人会觉得重视的,就如宽容,就如悠闲,就如平和的心境。 然而这些在这位女天师的身上,却似乎一样也不曾缺少,她在应对寻常军士之时,也是彬彬有理,绝不曾有半分人上人的架子,她自知身处嫌疑之地,但却从来也不曾对于众人的排斥有过任何不悦的表示,她似乎一直在努力地融入这个团体,但自己却又很有分寸地保持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安心的适度距离。 偏执的人或许也能够表现出良好的社交能力,或许也能够让与其临近的人感到如沐春风,但这必然是因为在他的心头有着某种目的的驱动,而绝不会是他的本性使然。而如果说这位女天师确实有着什么目的的话,那李子秋至少可以肯定,这个目的绝对不会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是出于一开始想见识见识这个西城塞的妖邪之力,又或者是出于现在想着跟他这个神师学到一些更加高深的玄门秘术。毕竟这样的目的或许可以解释她在李子秋面前的退守与尊敬,但却很难解释她对其余所有人的那份宽容与谦抑。 是以李子秋对于这位女天师那天的解释,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对于她那愿意从师求学的愿望,却从来也未曾有过半分明确的回应与表示。只不过这些天来,他倒也未曾拒绝这位女天师跟在他的身后,他交待贾明远与耿询他们的一应布置,也都从来未曾避忌过这位张灵雪一分半点,偶尔这位女天师似有所感,非要亲手参与布置一些李子秋恢复做的事情,李子秋也从来是不置可否,听之任之,而事后虽然他对于这位张灵雪所做的事情,虽然不会多加品断,但总也会根据是否合乎于他的心意,lou出一些足以让张灵雪可以明白的表情。 毕竟在李子秋看来,这位女天师的目的未明,若是任由其在这山头之上自在游荡,倒不如将她置于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来得放心,既然她愿意跟在自己的身后,那就让她跟着好了,虽然说这或许是这位女天师想着窥探自己虚实的举动,但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可以让李子秋更方便地看清楚这位女天师究竟在想些什么。以李子秋在心理学、行为学上的造诣修为来讲,他有自信无论怎么样自己在这一方面,总也不会弱于这位女天师。 更何况,虽然心头有着种种疑虑未解,但其实总也不能排除这位女天师确确实实就只是一位纯粹的玄门高人,毕竟李子秋先前接触过的科学狂人,自然没有任何人会是致力于玄门学说方向,而玄门的知识修为,本身就是向着人心的向度入手,道门之中,讲求上善若水,或许真正道家修为到了高深境界的人士,确实能够让人保持着对于玄门知识近乎于狂热的追求的同时,还能够给人以这样一副悠然自若的良好心境,也是说不定。李子秋也并不愿意在这种形势尚未明朗之下,贸然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举动。 而至于这种冷淡究竟会不会使得张灵雪这位女天师心下对于他的评价出现什么样的变化,那就不在李子秋的考虑范围之列了。莫说在现在这种敌友未明之际,让这位女天师认为自己是个自大成狂的家伙,从而评价更低上一点分明就是有益无害的事情,就算这位女天师真的就只是醉心于玄门之术的狂热研究者,那这样的应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在玄门的传说之中,要得传秘术,原本也就是要经过种种的考验,李子秋的冷漠以对,相对于道门之中那些动徹以一些污秽可怕之事相试的测验而言,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极为斯文的了,而如果真的能够弄清楚这位女道长的身份,那么以李子秋拔弄人心的手段,要改变她心目之中的印象,也不过就是只在于翻掌之间。 事实上就算明知张灵雪确实只是一心向道的玄门高人,李子秋面对着这样的一位女弟子,只怕也还是只能够采取现在的这种应对方法。毕竟他这个少年神师虽然并不是浪得虚名,也确实是有着这个时代难以企及的知识与手段,但却都是建筑现代的科学知识体系之上。对于这些玄门知识,他确实也曾有所涉猎,但却是大多浅尝辄止,只不过为了找出它们与心理学之上可能存在的联系而已,要让他摆出一些让这位女天师根本就完全看不明白的布置,从而引发一些这位女天师完全难以相象的效果,这倒还是有可能做到,但要他从玄门知识的角度出发,来用宗教方面的语言,说清楚这个中的道理,还要糊弄得住这位明显在玄门之学上有着颇为高深造诣的女天师,哪怕是李子秋自己想来,都觉得很有些没有把握。 是以现在的这种模式,反倒是最适合于李子秋扬长避短的方法,毕竟利用领先于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科学知识,做出一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应有的布置,从而达成原本只能够在传说中存在的效果,本就是李子秋一直在做的事情,而对于这位女天师只看不说,由得张灵雪自己去从这些东西里头体悟玄门妙理,这非但对于张灵雪而言,可以说是完全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就是对于李子秋而言,张灵雪那将这个时代的玄门妙理与他后世的科学知识相互印证的感悟,也往往能够给他许多启发,让他对于一些原本并未曾太过留意的这个隋唐之际的玄门知识,有了不少全新的认识。 就如同张灵雪曾跟他说起的那种能感通万物的灵觉一般,对于精研心理学的李子秋而言,就觉得恍若眼前展开了一面新的天地。 心理学拖胎于哲学与神秘学,虽然随着近代科学知识体系的发展,许多神秘学中的东西被渐渐从心理学中剥离了出来,但还是有着许多心理学上的大师坚持着人的心灵深处,除了意识与潜意识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更为深刻的层面,心理学大师荣格将之称之为集体无意识,在这个层面上,包涵着的却是人自个体出生之前的无数祖先生命的残留,包涵着生命发生延展以来所有的经验与记忆,包涵着生命真正的本原。就有如佛家所说的阿赖耶识,包含一切法,一切种子,一切因缘有无,生灭缘起。 这种人心根源之中最为深刻的力量,在很多情况下面,被当成了引起很多科学难以索解的事情的最终原因,就有如亲人之间一些难以解释的心理联系与感应,又或者某些人对于危险与未来的某种程度之上的预知,也包括某些人所谓地能够对于某些天地之灵的沟通与感应,毕竟一切生命在最为本原的地方,原本就是相同相通的。 在此之前,李子秋一直都只是将这种概念,当成了一个哲学上的范畴,当成了可以存而不论的东西。 直到今天,在今天张灵雪来找他说完那番话之后,李子秋才真真正正地觉得,或许有些一直以来被他忽略掉了的东西,很有可能却是真正存在着的。 因为张灵雪告诉他,这几天来,她感应到了这片山川之灵的启示。v [倾情奉献] 第九十九章 生局死局 “师兄?怎么了?”那个黑衣青年被他师兄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也学他师兄的模样,凝眼望去,全神戒备,却见不远之处山川悄然,雪落无声,丝毫也没有半分异样的感觉。 “师兄,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有人发现我们了么?”那个黑衣青年皱着眉转头,正好看着他师兄一副闭上眼睛去的模样,连忙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口中叫道:“我刚刚问了那么多问题,你一句话也不答我,现在好容易从入定中醒来,好歹也跟我说一说吧?!” 他心底里头的谜团早就已经积蓄良久,只是虽然情知他这个师兄必然是知晓了一些他想知道的答案,但无奈他这个武痴师兄却是一直自顾自地打坐修行,对他一切问话不理不睬,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现下好不容易他师兄居然会主动张开眼来开口说话,他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更何况,能够让他这位一向只醉心武学,从不旁顾的师兄如此动容。实在不知道是这山头之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只是他却居然一无所觉,更看不出他这个师兄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样的征兆,自然更是不由得大为好奇,自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煞气!”他那师兄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看了那个黑衣青年拉在他胳膊上的手,极不情愿地勉强开口,吐出了两个字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昨晚是感应到了这里的煞气,知道这山头之凶煞已然超出了我能力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才会前来?”那个黑衣青年嘴里的话,一连串地爆了出来,不过随即却是略略一愣:“不对,就算是师尊在这里,总也不可能隔得这许远就能感应得到这山头的厉害,这到底……” “西城塞。”那个师兄微微皱眉,不过似乎对于这黑衣青年一连串的问话多少有些不厌其烦,居然还是又一次开口,吐出了三个字 “对了,师兄早就曾经试过一探西城塞”,那黑衣青年看着他的这位师兄,眼神里lou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师兄一早就料到此处有可能被布置成为类近于西城塞之类的凶地,知晓如果万一碰上那种凶煞之气,我难以承受得来,是以一早跟随在我的身后?!“ 他的这位师兄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这黑衣青年与他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虽然现在他这位师兄口中只说出了几个字,但他却已经可以大致明白了当是时的情况。 他的师尊与这位师兄都是武学之上不世出的奇才,再加上一心只扑在武学之上,修为都已经臻达了让这个黑衣青年难以企及的地步,虽然他们都不曾涉及巫法玄门之类的秘术,然而武功修为到了他们那步田地,自然而然就会生出一种异乎于常人的灵觉感应,对于危险气息的敏锐感应程度,远远超乎于寻常人的想像,是以这个黑衣青年对于他师兄口中的能够感应到这座山头具有着与那西城塞一般无二的邪煞之气的说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是无论他们的灵觉何等敏锐,终归也还是血肉之躯,不可能真如什么神仙中人一样可以隔空感应,至少在没有亲身来到这山头附近的时候,总不可能就可以知道这山头的凶煞如何,是以一转念之间,那个黑衣青年也就大体明白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自幼先天不足,虽然拜入名师座下,也学成了一身不俗的艺业,若是仗以对敌,哪怕碰上再难缠的对手。也未必就会落于下风,然而毕竟受体格所限,如若遇上一些难以用身法杀技之类技巧性东西加以弥补周旋,而需要以硬碰硬的战斗,就难免会暴lou出其体质之上的缺陷,他的师兄自是深知他这一弱点所在,这一次知晓他要面对的是以神通法力见称的那个所谓的神师,在不放心之下跟随在后,这也才有可能及时地将他救了下来。 只是以他这位师兄的品性,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尽数用在参悟武学刀术上面,平日里连开口说话的时候都舍不得浪费,现下能为了他的安危而不惜亲身前来,也实在是一件极难想像的事情了。 他那位师兄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也不知道是说他说得对还是不对,倒是眼睛微眯,却似乎是又要入定而去。 “现在师兄亲身到此,想来已然对这里的邪煞之气有所感应”,那黑衣青年也知道他那位师兄的性格,在这件事情上不多纠缠,只是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只是接下来却是说道:“难道这个小小的山头之上,所聚集的邪煞之气居然真的就比得上那个西城塞不成?!” 他的那位师兄目光微微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你,活不了!” “呃,就算是事实,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嘛,这样很伤自尊的说。”那个黑衣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嘴里ha科打诨,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凝重的神色。 他这位师兄估计是这个世上少数几个曾经亲身探查过西城塞。又能活着回来的人,虽然当时他这位师兄因为种种原因,并未曾克尽全功亲自走近西城塞去,但对于西城塞那传说之中凶煞绝地的认知,却无疑是有着最有直观的判断,再加上他那因着修为日深而与日俱增的灵觉,由他口中做出来的品断,自然算得上是最为权威的。 更何况他深知他这位师兄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这现下这山头之上的邪煞之力,已然足已使得自己致命,那自己就万万在这山头之上活不下去,他这位师兄素来眼界极高,能得他如此一语认可,那么眼前这小小的山头,纵然还是比不上那传说之中凶煞奇绝的西城妖塞,也已经可以说是绝对非同小可了。 “而且说起来,那些被那个什么神师召上山去的青壮,就在几天前都还只是些百姓吧,那个神师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总不会是想着象养蛊一样,等着这些家伙死到最后看剩下几个,就是他想要的人手吧……还是说……还是说……”那个黑衣青年说着,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益发沉重了起来。 不管到底是不是借助地势,那位少年神师能够在这样一个凉州之地完全无人知晓的山头,布置出这样类似于西城塞邪灵绝地,已经足以让这位黑衣青年对于他的评价提高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不过如果李子秋真是他们希望中的那个人,那有着这样的实力,倒也还不算太过于出乎意料。 然而如果说这位少年神师,居然有办法让那些个普通的军士在这种凶煞之地里太太平平地生活下去,这个黑衣青年却实在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毕竟虽然说他体质上有些许先天不足,但是怎么说他也是自幼修习上乘武学,再怎么样也是自负自己绝不是寻常军士所能比拟的。若是连他都登不上这绝地,那些寻常军士却能够在其上活动自如,那或许就真的只能说明那位少年神师不只是能够布置出这么一个凶煞绝地这么简单,甚至很可能是对于这样的邪异环境,居然会具备着让他们难以想像的操控能力,这样的能力,就是在现在黑衣青年想来,也都不由得有些为之色变。 毕竟有前代圣巫那般与命为诅,布下了西城塞诅咒的例子在先,李子秋就算真的有着类近于他的本事,总也还算是在这黑衣青年的认知之内,但是如果说李子秋非但可以布置得出这样凶煞邪灵之地,居然又还能够自主调控这里的邪煞之气对人是否造成伤害,那简直等若是他可以自如地利用这邪煞之力来据此应敌,那岂不是说在这片天地之类,他简直就是类近于无敌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事情,就算在这见识过不少当世高人的黑衣青年看来,也实在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是直到现下,他的心下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这些事情却不是他在这里思量就可以想得明白的,他也就是略一沉吟,心下却是想起一事,连忙转过头去,向着还没有已经快要再度闭上眼睛的他那师兄问了一句:“师兄,你刚刚怎么会突然自定中惊醒,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那座山”,被问到这个问题,就连他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师兄,都似乎眼神有些微微一凝,望着远方的山头,嘴唇微启,却是吐出了一个让那位黑衣青年瞠目结舌的答案:“活了!” ………… 几乎所有的军士,都已经走出了营帐,只不过他们愣愣地看着那在这一刻恍若手中纵控着这方小小天地张灵雪,自觉地挤在了营帐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靠得稍近一些,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惊讶与敬畏。不管先前他们如何地针对这位女天师。但在这一刻,也都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位女天师确实与他们的神师一般,都是拥有大能为的真正高人。 贾明远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是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在场的众人里头,虽然大家都是倾向于李子秋方面,但裴行俨生性粗豪,除开军旅之外,于其余勾心斗角之事并不上心,少林寺一众武僧更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至于耿询,被贾明远磨去了锐气之后,也已经又恢复只醉心于他那些学术研究的状态,再也不以经天纬地的帝王师自诩,是以此时贾明远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望着这张灵雪一手搞出来的异像没有回过神来,倒似乎是只有他自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不管怎么说,这位女天师始终是元万安方面请来,来此山头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与李子秋分庭抗礼,虽然这些天来这位女天师的表现可以说是一直以谦抑示人,但贾明远却还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对于这位女天师的警惕。这几天来他一直暗中窥探着紧跟在李子秋身边的张灵雪,虽然明面上表现得似乎是想着多打探些李子秋这位佛尊与女天师的小道消息,但事实上却实在是有些心忧这位女天师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做出些对李子秋不利的事情,是以时刻戒备,暗暗监视。 这些年来跟在李子秋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贾明远的眼界心机,都与寻常少年大不相同,李子秋虽然明面上年纪更小于他,但实则于他简直可以说是亦师亦父,他对于李子秋在崇拜之余,更多出了一分待之如父如师的关切之念,是以虽说心底里头也是觉得这位佛尊有着几近无所不能的能力,还是处处替着李子秋操心。这些时日来他冷眼旁观张灵雪的种种作为,嘴上虽然嘻笑,暗自却是对于这个女天师更加警觉了几分。 毕竟张灵雪自来这山头之上的一举一动,虽然看上去可以说是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一副事事以李子秋为主,从不过问ha手这山头之上任何事情的模样,然而实质上却是已然在无形之间,悄然转变了许多人对她的看法态度,而近几日来不惜自降身份,以对待师长之礼尊敬李子秋,更似乎是连佛尊的戒备之心也被她渐渐降低了,这才会让她有机会表演出了今天的这一幕。 无论如何,能够折腾出眼前这样的场面,就算是贾明远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天师确实是有着常人之所难及的本事,然而若是在她刚上山的时候,甚至放在几天之前,就算她跟今天做出同样的事情,也绝不可能在这山头之上得到多少人的认同,甚至还很可能反会引起山头之上一众军士更深的戒备,然而在她这些天来一步步地怀柔以示之下,现下再有这般举动,却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一般,一举在这山头之上树立起了她那高深莫测的形象。 望着周围军士们的脸色神情,贾明远不由得脸色阴沉地微微叹了口气。自今日之后,这位女天师在这些军士们的心目之中,被归入类近于李子秋那无所不能的神人之流,只怕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了。这位女天师行事,倒真有些道家讲究的上善若水,以柔弱而胜刚强的模样,通过示之以弱一步步分化瓦解山头之上所有人对她的戒备警惕之念,这种心机之深沉,实在是让贾明远想起来就有点儿不寒而栗。 贾明远抬眼,望着不远处那依稀还是面无表情的李子秋,在他的心目之中,他的这位佛尊的形象一直都是近乎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是这一次,他实在不知道李子秋心底里头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毕竟眼前这位女天师明显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对于贾明远与西林寺的僧众而言,对于李子秋的信仰可谓是坚定不移,自然没有什么效果,然而山头之上这些一众军士,对于李子秋的信心只怕多半还是建立在于李子秋所施展出来的那些神迹之上,如今他们眼见着这位女天师也表现出了类近的本事,究竟可能会引至出现什么样的后果,那可就很有些说不准,况且这位女天师既然是元万安方面请来,又有着如此深沉的谋算,难免接下来还会有着一些后续的招数,就算李子秋真能够以大能力加以一一化解,终归也难免极为麻烦,而这支军队草创初成,一旦人心浮动,实在就是难以逆料。 直到现在,贾明远都不明白李子秋为什么这些天来,会对这个女天师采取放任自流、不闻不问的态度,坐视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此田地,他望着负手而立的李子秋,苦笑着摇了摇头:“佛尊啊佛尊,您这一次玩得,似乎有点太大了啊。” 李子秋当然听不见贾明远的抱怨,他现在望着那渐渐有些逸散模样的风雪之柱,似乎微微有些出神。贾明远的那些思量,他自然不是未曾想过,但在这一刻,却已然有些被他抛之于脑后。现在他心底里头想的,已经全然都是关于人类心灵至深处的奥妙所在。 在两日之前张灵雪找上他,告知自己感应到山川之灵,获得来自于山川之灵的启示之时,李子秋原本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尤其是在听到张灵雪说她自所谓山川之灵身上获得的启示内容,居然是要求这些军队赶紧撤出这山头之上,否则将会有性命之虞的时候,他更是觉得这大概是张灵雪终于按捺不住暴lou出真实目的,也就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是一直以来在他面前温驯万端的张灵雪,这一次却是居然异常地坚持,居然就这么守在李子秋的身边,不断地反复陈说厉害,只道天刑煞局第二层次的威力,已经开始被引发了出来,若是李子秋有什么神通秘法,足以庇护这些军士,还请及早布置,否则还是尽早让这些军士迁移下山,毕竟在张灵雪口中这天刑煞局是天地之威,她自己与李子秋这个神师是有修行的人,或许还可有能力自何,然而这些普通军士如果还要牵扯其中,那可就难免要丢掉性命了。 李子秋对于张灵雪的话不以为意,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张灵雪大概原本以为这位神师还有着什么神妙的手段还未施展,足可以有把握庇护得下这山头之上的所有人,是以倒也强自将担心压了下去,然而这两天来她一直跟在李子秋的旁边,看着李子秋居然仍是一副无所作为的模样,甚至连先前每日里都在进行着的那些布置也都给停掉了,更没有一丝半点要听众她建议的意思,反是把山头之上的绝大部分人都移到了帐蓬之中,不知道到底是想做些什么,是以这位女天师实在是再也坐不住了,今天再度找上李子秋,苦苦央求,刚刚裴行俨与贾明远他们看到的她与李子秋的争执,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按张灵雪自己的说法,她对于山川之灵的感应,实际上也只是模糊地能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向,只能大体感受到山川之灵的怒意与杀机,知晓在这里在呆下去,必然有着极大的风险罢了,但更进一步的消息,却也实在是说不上来,大概她也是觉得李子秋或许就是因为她在这等重要的事情上面语焉不详,是以才会对于她的预言不加重视,是以今天情急之下,才在李子秋面前许诺,要施展某种道家秘术,以求进一步沟通感应山川之灵,从而获得更为精确的启示,这才有了方才拔剑而出的那一幕。 李子秋负手,望着在那风雪漩涡之中身形时隐时现的张灵雪,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女天师居然能够搞得出这样的大阵仗,只不过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他倒也并没有太过将眼前的场面放在心上。毕竟眼前的这种短时间内制造出如许接天贯地的风雪之柱的情形,在其他人看来或许迹近神乎其神,非人力所能达成,但在即拥有超过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知识,又已然对于这个时代所独有的古武术有了颇深修为的李子秋看来,却是不算太过神秘。只要能够算准山谷风向流变,再加上张灵雪本身不俗的修为,配合特定的动作,能够营造出这样的效果,却也并不是真正超乎于认知之外的事情。虽然在这个时代能够设计出这样的仪式,颇有些难能可贵,不过联系到张灵雪那所谓龙虎山正宗嫡传的招牌,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怎么说这样传承久远靠着这个行当享有盛名的大宗门,如果没有一两样能够制造出这种在平常人看起来够显眼的视觉效果的拿手绝活,也就不用混了。 不过现在李子秋的注意力原本就不在那些眩人耳目的东西之上,反倒是紧紧地盯着张灵雪的脸。虽然在他看来,这种道门的问天通灵**所附带的视觉效果,更多地不过是为了起到显现神迹,以慑服信众的作用,但不可否认的是,至少对于张灵雪这位醉心于玄学的女天师来讲,却是绝对一心一意地将之当成了沟通天地神灵的最庄严的仪轨在进行着,以李子秋的心理学造诣,从现下张灵雪脸上的表情,就可以清清楚楚确定这位女天师确确实实地是在这样的仪轨进行当中,将自己催眠得进入了一种玄奥难明的深度催眠的状态。 在这种宗教仪式当中进行自我催眠,原本也并不算是太过奇怪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从最原始的巫术开始,就一直反复在进行着类近的行为,古代的巫祝通过特定的仪式,希望能够由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之处获得神启,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整个部族,往往都会对这样的神启深信不疑,而且在上古时代的这一类神启,居然在很多时候还有着不低的准确性,就算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对于这种现象从科学体系的角度而言,也是难以说得清楚,在许多时候只能够将之归因于历史的或然率。只不过自众心理学研究渐次深入之后,也有一些学者提出这些巫术仪轨,事实上是借助一种现代人所难以理解的催眠方式,使得巫师们能够暂时深入到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中,从而从这个包罗万有的玄奥之地里头,获得一些普能精神状态之下难以企及的能力,是以才能够有着某些科学难以索解的效用,不过在科学思维笼罩一切的现代社会,这种说法只能略备一格,怎么也无法进入主流视角。 从精神分析学的发源开始,就有许多心理学大师对此做过不少研究探索,李子秋自然也曾进行过相类的研究,只不过在现代社会的条件下,他所收集到的那些案例,那些在宗教仪式中的自我催眠,绝大部分却不过是一些传说实体化只可以称之为宗教体验的东西,偶尔有几个不同的个案,却更多的是意识妄想的投射,在多次研究无果的情况下面,李子秋也就开始觉得了巫师可以通过催眠接触到人类集体无意识的说法并不成立,那些典藉之中记载的事迹,可能是后人出于神化目的的捏造,也可能真的就是一些巧合罢了。 是以哪怕就是在张灵雪刚刚来找上他的时候,他都并没有把这位女天师的所谓预言当成一回事,直到张灵雪在无意之间提到了这几日来山头连降大雪就是山川之灵向着他们发出的最大警示,而自积雪开始覆盖山巅之后,她心底里头的警兆就一天强过一天之时,李子秋才为之悚然一惊。 他当然知道这雪后的山头,比起之前,要更多上几分危险,事实上有关于西城塞邪魔诅咒里头,最为血腥恐怖地就此失明,甚至双目剧痛到几乎所有能侥幸活下来的人居然都是自剜双目,应该本来就是因为在高原反应下作用下,在这种冰雪山头上活动太久,从而最容易出现的雪盲症状。现在这些军士们虽然在这山头之上居住训练这些时日,基本上已经适应了这个海拔高度所带来的种种反应,然而雪盲除开高原反应的影响放大之外,也是因为冰雪地面反射阳光,使得在雪地上户外活动时间过长的人,眼睛受到过量的紫外线灼伤所致,所以自山头积雪之后,原本确实也就是使得这个无名山头,又多增添了一层如同西城塞左近最可怕的诅咒般的伤害之力。 事实上这些军士生活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一日两餐能有米面果腹,已经是极为优厚的条件,就算凉州总管府再无条件地支援李子秋,总也不可能给他们弄来疏散瓜果,是以如裴行俨他们那些久经训练的军士虽说在搏杀技击上可能远甚于常人,但如果说营养均衡方面,现代社会的普通人只怕都要远胜于他们,这种缺陷在普通情况之下不显山不lou水,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面,却就很容易直接暴发出来,这些天来如果不是有孟诜与叶天青两名杏林圣手在李子秋的指点之下善加调护,只怕许多人早就已经耐受不住高原反应的考验了。而雪落之后,不管如何改善环境,终归也是难免会使得这山头之上原本就说不上好的生存条件更加恶劣,如此一来,说这山头积雪之后,让这些军士们有性命之虞,也并不是虚言恫吓。 李子秋当然也对于这些情况了若指掌,甚至可以说这雪落之后的山头训练,原本也就是他训练计划之中的一环,否则他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未曾亲身前往西城塞去一探究竟,只不过他一直都是以来自千年之后的知识体系来解释这些问题,是以在张灵雪一开初提出所谓来自于山川之灵的启示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根本都不曾把这二者联系起来,也就直到张灵雪说出了降雪是山川之灵的警示的时候,他才隐隐惊觉这位女天师所修习的玄门秘术,虽然与现代科学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种路径,但在某种程度之上,居然却似乎有着能够相通的地方。 他这几天来对于张灵雪的要求丝毫不加回应,一方面是为了一以贯之保持着原本对待她的态度,不让这位女天师看出他心头的困惑,另一方面却也就是对于这玄门秘术所能达到的这所谓感应天地之灵的原理,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是以想听着张灵雪自己多透lou一些相关的消息,他也好从中判断得出这张灵雪的感应,究竟是真正有着什么玄奥所在,又或者只不过是一些巧合而已。所以哪怕就是在今天张灵雪说要施展问天通灵之术的时候,他也根本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也才能够确定这位张灵雪所施展的玄门秘术,确确实实是通过自我深度催眠,而碰触到人心之中至为玄奥神秘的那块领域的一种方法。 张灵雪举剑向天,垂眉闭目,身形端凝不动,那道接天连地的风雪之柱早已然恍然散去,她的身形在这漫天风雪之间一动不动,就恍若就这么化成了泥雕木塑一般,然则山巅之上这无数军士,却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息影响了身前的这位女天师,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死死地静待着张灵雪的下一个动作。 虽然除了李子秋之外,山头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女天师究竟是为什么会搞出这样的一出,然而在亲眼目睹过方才这位女天师那几近于可以纵控天地之威的手段之后,包括那些军士在内的所有人,却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总觉得这个女天师在这一刻已然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枢一般,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就直接关系到某种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的东西似的,居然每一个人都莫名其妙地面色凝重,就有如在等待着这位女天师在为他们的命运下定裁决一般。 李子秋转眼看着他们的表情,心底里头也不由得微微失笑。人类的理性思维的基础,原本就是建筑在对于现实世界的日常认知之上,一旦真正目睹了某些以正常知识体系完全无法解释的东西,自然无法再按惯常的逻辑加以思考,也可以说这就是每个人心防最弱,也是最容易加以引导的时机。尤其是在这种群体性的场合,在从众心态的相互影响下面,更是容易达成眼前这种集体催眠的效果,这也就是不管正传的宗门,还是走江湖的各类邪教散修,都会有着类似的仪轨设计的原因所在。张灵雪的这一套仪轨虽然自有他的玄妙,但在集体催眠这一点上面的威能也实在是不同寻常,哪怕就是连另有心思的贾明远,对李子秋崇敬莫名的少林武僧,又或者是一直只醉心于学问的耿询,在这一刻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面,居然也都不由得一个个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地盯在不远处这位女天师的身上。 “刷”的一声,青芒乍现,却是张灵雪忽然一剑ha入身前的地面,眼下积雪只有数寸,其下尽是坚硬的岩石,张灵雪这一剑拖手掷出,竟尔直直ha深可盈尺,剑身摇摆,映日生光,倒似乎有条银色蛟龙直欲穿入地底深处一般。 与此同时,张灵雪双手斜举,高仰向天,头上的束发之冠无风自断,一头长发,垂肩而落,在漫天风雪之中,飘飘扬扬。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近乎直觉地觉得站在场中的张灵雪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她就这么脆生生地站在当场,居然让所有人都生出面对的居然竟是巍峨高山一般的感受,就恍如在这一刻,她真的就与这么天地山川融为一体。 “离开这里吧”,张灵雪蓦地张开了眼睛,眼中精芒闪现处,以一种不带丝毫情感,俨然不类人间的威严语气,开口缓缓说道:“凡不离开者,必不得活。” 前几天以为全好了,结果一折腾又晕菜了,好容易才缓过劲来,看了书评区书友们的鼓励关怀,真是心里暖洋洋的,今天起会努力恢复更新的v [倾情奉献] 第一百章 人心翻覆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响起在了整个山头。 不过山巅之上的所有人,却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非但所有营帐之中的那些军士,都自是充耳不闻,训练地继续训练,休息的也都还是自顾自地谈笑自若,就连那一队恰好巡逻经过此处的军士,也都是目不斜视,毫不在意地走了过去,倒似乎那声惨呼,就只如个幻觉一般。 “行了”,在其中一个营帐里头,李子秋看着包扎妥当了的军士,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现在感觉如何?!” “没事了,有神师施法,当然没事了”,那个军士的脸上明显还是带着痛楚的神色,不过却是强撑着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反正有神师驱魔,再过几天就会恢复原状。想当神师的部下,怎么会连这点小伤情都坚持不下来。” 李子秋微微一笑,不多说话。早有两名兄弟驾轻就熟地将那位受伤的军士扶了起来,慢慢扶回到他自己的营帐中去,在李子秋身后跟随着的孟诜与叶天青,早就循例已经走上了前去,将配好的一些药剂药丸之属放到那两名分配照顾这些军士的兄弟们手上,一一交待清楚外敷内服之法。 贾明远与张灵雪也是跟在李子秋的身后,神色各自不同,张灵雪低头沉吟,贾明远却是面含微笑,只不过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这几天来,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见识过了李子秋的手段,但还是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神师”,裴行俨巡视完军营,大跨步走上了前来,朝着李子秋就是一抱拳,大声说道:“今天总共还有三十一位弟兄出现邪灵诅咒之症状,不过都已经照着神师的吩咐安排妥当,现下他们都已经休息停当了,安然无事!” 军营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换在平日,军中主将纵然不是大发雷霆,也难免心情沉郁,只是现在这裴行俨却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就这么大声说来,倒好似是在向李子秋报喜一般。 贾明远的脸上lou出会心的微笑,任谁经过这些天来山头之上那由恐惧到绝望,再到柳暗花明般地绝处逢生,乃至于到最后虽然这山头之上那邪煞诅咒的威胁未去,却是哪怕最新进的军士们,都已经再不把这些当成一回事的这种大起大落的气氛,只怕都难免会有着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当日里见过了张灵雪那种以玄门秘术造成的天地异像之后,在场的寻常军士虽说对于李子秋都自是极为崇敬,但在亲眼目睹了张灵雪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也是完全超乎于他们的认知之外的能力,又是不知不觉之中受集体催眠的作用影响之下,虽然嘴上不说,一个个也都难免是心下惴惴,总是觉得真的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虽然这些人中骨干原本就是裴行俨帐下的那些精锐军士,自是严守军中纪律,而剩下的那班人更是以被李子秋亲自拣选中为荣,在这山头之中训练的日子里面,更是早就存下了与那些裴行俨的弟兄们一较长短的心思,在这种心气激励之下,倒是更容易压下这份畏惧,一时之间倒也还没有出现军心浮动的场面。只不过交好的军士们私底下相互总是难免相互讨论,只是在他们说起之时,纵然再过标榜豪爽,拍胸承担,那股子心怯之意,却总还是遮掩不住。 裴行俨对于这样的征兆看在眼里,虽然面上训练发令,仍然是一切如常,但心下却是极为忧心忡忡,他久历行伍,经验丰富,深知在这样允称恶劣的环境之下进行如此不知要到何时为止的训练,甚至于不知道将来要去面对怎么样的对手的情况下面,这些军士能够直至现在还保持着如此旺盛的士气,也已然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如今这一丝恐慌虽然还只是星星之火,但若是不能及时止住蔓延的势头,却也难免会生出变故来。 更何况,虽然裴行俨并没有张灵雪那种玄门修行所修得的灵觉,便就凭着这么多年来行军布阵的经验,却也越来越觉得这山头之上实在有些不太对头,若是真的引发出了什么样的事故来,只怕就要难以收拾,只不过裴行俨不知道多少次找上李子秋痛陈厉害,对此早有担忧的贾明远也自从旁劝说,李子秋却还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微笑不语,让他们也只能空呼咄咄,枉自焦心。 而至于那位女天师张灵雪。自那日里演试如此法门,却还不获李子秋认可之后,似乎也终于有些生气动容,那些时日里面倒也未曾再如先前那般跟在李子秋的身后,只是自己在这山头之上布置了不少符箓法阵之类的东西,倒似乎是想着自己找出应对的手段。 就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之下,那几日里山头上的气氛,可以说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加沉抑,直到那一日,某位正在巡夜的兵丁,突然之间痛叫倒地,只道是骤然双眼剧痛,居然就这么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自是一早存下了有朝一日要出兵西城塞的心思,对于西城塞邪灵诅咒的种种传说,在有意无意之间当然早就是耳熟能详,对于这个军士身上出现的如此熟悉的症状,那些传说之中血腥可怕的事情,当然难免就这么浮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再加上前些时日里那位明显也有着**力的女天师张灵雪,在依稀似乎是山川之灵附灵之后,所说出来的那句几近于预言式的话语,可谓让所有人都是印象深刻。这位军士身上终于出现的这明显被邪灵诅咒的症状,就有如一个导火索,让这山头之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去直面这些时日来他们在潜意识之中一直意欲逃避的那份恐惧。 那个依稀是中了邪魔诅咒的军士,不愧是裴行俨的兄弟,虽然可以看得出来内心也是面临着极大的挣扎,但是却是丝毫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反倒是一发狠,当场就要如传说中描述的那般将自己的双眼给生生剜出来。幸好也就在这时,李子秋已经赶到了,及时制止了这位军士的动作,还早有准备般地拿出来了一整套东西。说当场就可以给这位军士镇邪驱魔。 跟在李子秋身后的张灵雪。显然也是想起了当日里的情况,微微抬眼,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望了李子秋一眼。当日里她也是第一时间地赶到了营帐里头,到得比李子秋还要早上几分,李子秋也并不避忌于她,任她在旁边观看了全套的施法过程,只是直到现在,她想起李子秋当日里施法的情形,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她那套问天通灵**,是天师府的不传之秘,那日里她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山川之灵的暴怒与杀意,在她看来,这些军士如若还不肯依言离去,必然难免遭至杀身之祸,在她看来,这所谓的邪魔诅咒,其实应该说是山川之灵的报复,眼前这位军士,可以说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这几天来她所做的布置,也只不过是略尽人事,自己也完全没有什么把握。而在当时那军士明显已然成为了山川之灵的报复对象,却又坚持还要留在这山头之上的情况下面,她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进行所谓的驱邪镇魔,让他有可能痊益起来尽复旧观,毕竟这等若是与人力而与山川之灵相抗,哪怕是以张灵雪的见识,也实在是想不出来在这世上怎么还可能会有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天李子秋也还是一如既往,虽然对她不理不睬,但是也还是一样毫不避忌,只是如同当她不存在的一般,张灵雪在旁边也从头到尾地看了李子秋的全套施为,只是哪怕以她在玄学之上的见识,也是丝毫看不出李子秋的那些动作,到底有着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除了用来滴眼的什么羊乳之类材料比较怪异之外,其余地包扎眼睛加上孟诜的施针用药之类的。倒更象是在治病而不是驱邪。 事实上不止是她,当时山头之上的其他人,虽说是早以对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极为信服,然而在这件事情之上,却是哪怕李子秋最为忠实的信徒贾明远,又或者是依照李子秋的指示替那名军士下手施治的孟诜与叶天青,都实在是难以相信李子秋能够凭着这样的手法,真的就能够什么驱邪镇魔,让这名军士得以恢复原状。 毕竟西城塞的赫赫凶名,在这凉州之地流传这许多年时间,早已在每个人心头根深蒂固,自李子秋接手了对付西城塞的差使之后,就是贾明远他们这些西林寺的来人,也当然对西城塞的种种故事有过深入的了解,而眼前这位军士那与传说之中一般无二的症状,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得那与西城塞类近的邪魔,已经活拖拖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就蛰伏在他们的身边。像这种传说级别的存在,就算以他们对于李子秋的信任,坚信这位少年神师应该可以应付得来,但那起码也是要经过一番苦战才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如李子秋现在这般不声不响,轻描淡写的动作,实在是难以让他们能够生出什么信心来。 更有甚者的是,在接下来的那三天多的时间里头,又陆续有了四五个弟兄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而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也都只是如法炮制,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作为,甚至于连裴行俨找上门去想问个清楚明白,他也还是默然以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面,就连那些个对于李子秋原本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信仰的士兵们的心中,都不免开始生出了些许对这位少年神师的怨气了,军营里已经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只道是这个神师事实上在现在的局势面前已然束手无策,只是碍于颜面不愿明言,就这么任由大家在这个邪魔肆虐的山头慢慢拖死下去。 如若任由这种情绪在发展下去,那这军营之中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实在可以说是难以逆料,就是裴行俨自己都自忧心如焚,他虽然仰仗着自己的威望强自压下了许多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就连他也都隐隐有些怀疑究竟李子秋是不是真的象传说之中的那样已经束手无策了,否则又怎么会任由着局面朝着这么危险的方向发展下去。 不过这一切也就随着那第一个失明士兵的恢复,就这么嘎然而止。 从第一次的所谓驱邪镇魔之后,李子秋甚至都不曾在这位失明士兵的面前再次出现过,每日里只是由孟诜或叶天青来给他服药检查,若不是李子秋还特地交待了一名西林寺的武僧终日里守在这位军士身边,除照顾他起居之外,另外一天三次为他颂经祈念,这位军士简直以为那神师已经把自己忘了。 是以就在三天多之后的那个下午,李子秋揭开了他眼前包扎着的白布,在光明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简直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其实莫说是他,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自张灵雪、裴行俨以下,也无不是看得目瞪口呆,甚至于连裴行俨都忍不住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了一下,想看看这个军士究竟是真的好了,还是只是在配合李子秋在稳定军心。 张灵雪一念及此,抬眼望向李子秋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时日来,她确实从李子秋的身上领会了不少东西,然而却是越来越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的本事是如此地深不可测,越来越感觉自己似乎从来也未曾看明白过这位少年神师。 “知道了”,李子秋听了裴行俨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让他们先休息下吧,等稍待我再去探望他们。” 在高海拔的情况下,在这种冰雪路面户外活动时间过久,原本就很容易引起雪盲的症状,让这些军士之中的一小部分人亲身体验这种雪盲症状的可怕,原本也就是李子秋计划之中的一环。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头,西城塞诅咒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所谓邪灵诅咒的第二重影响,原本就应该是这个雪盲症被神化之后的说法,而以其让这支军队在进驻西城塞的时候再徒然遭遇到这种情况,倒不如现下就有计划地先让雪盲症在军队里头出现。 虽然现下这山头之上,自然条件的恶劣程度上,应该可以说与那条通往西城塞的道路相去不远,然而在那些军士们的心目之中,这毕竟是这位神师靠着禁制营造出来的环境,而且他们在这里训练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这山头之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在这里徒然遭遇到类近于被邪灵诅咒的情形,给这些军士们所造成的压力,怎么说也总比在真正前往西城塞那个简直只属于传说之中的邪煞凶地的时候,要来得轻松得多。 是以李子秋虽然运来了营帐,也尽量减少了绝大部分军士户外活动的时间,不过还是在这个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防备的山头上,安排了巡逻之类的长时间户外活动,这些军士们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原本也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若说有什么在他意料之外的,那也就只有那位女天师张灵雪的举动了。 那天张灵雪那一套问天通灵**,非但是让这些军士们的心理上对于这邪灵诅咒的恐惧,不知道提升了多少个层次,而且她搞出来那凝风雪成柱的大阵仗,也让李子秋原先安排好的一些东西都没办法再进行下去。毕竟原来在李子秋的计划里面,为这些军士们驱邪镇魔,倒也不是没有一些用来加强心理暗示的声光效果的,只不过张灵雪这个问天通灵**也不愧是龙虎山的正宗法门,李子秋临急就章弄出来的东西,在视听效果上倒未必就能压得过她一头。再加上有凶名素赫的西城塞传说起着加成作用,在那些军士们先入为主的印象下面,如果李子秋还是照着原来的安排操作,反为不美。 是以李子秋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根本就不做任何的渲染暗示,就这么平平实实地给他们治病,甚至就连裴行俨的询问,又或者是那些军中流言,他也都只是置之不理,从来也不做任何解释,有意无意地故意去营造出一种他对于眼前的局面已经失去控制,完全无能为力的假象。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面,他反倒可以看清楚很多事,看清楚很多人。 就如身边这位女天师张灵雪,事实上直到这位女天师当众施展她那问天通灵**的时候,李子秋都还不能确定她的目的究竟真的是在为了这些军士安危着想,又或者是为了身寄元万安的托付,而意欲搅动这营中情势,有所作为。 也就直到这一次之后,李子秋才可以确定这位女天师不管是不是真的一意只醉心于玄学的高人,但至少也确实不是代表着元万安一方利益而来,至少她确实绝没有着什么在这个山头之上搅动什么风雨的目的,哪怕她有着任何一丝这方面的念头,在这几天可以说是军心浮动,而李子秋又故意做出这种一筹莫展的姿态的当口之上,可以说是绝难忍得住不做出任何动作,毕竟这样的时机无论在任何有心人看来,都应该可以说是再难复现的绝好时机。更何况张灵雪借着当日里行那问天通灵**之时的声威,也已经在那些军士们的心目之中积攒下了仅次于李子秋的声望,在这种人心浮动,又自是邪灵诅咒肆虐的时候,她这位女天师挺身而出,挑动事端,从任何人的角度看来,都确实是极有可能发生元万安方面希望看到的事情。 李子秋对此早有防备,自然也有着准备的后手,不过这些天来这位张灵雪却是实实在在地并没有多做任何无谓的事情,看上去反倒真的是在一心为着这些军士们的安危考虑。 这么说来,或许今后,在一些地方或许也可以有限度地给予这位女天师一些信任了。毕竟只要他不是元万安方面的人手,李子秋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自己身上还会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值得张灵雪如此身份的玄门高人做出对自己执弟子礼这样的牺牲,而且他自己也想着与这位女天师交流一些想法心得,毕竟张灵雪那种竟似可以深达人心深处最深奥幽微之处的法门,对于李子秋而言,价值可以说得上是无可估量。 “神师!” “神师!” 一队巡逻的军士走过,望着李子秋站在那里,都自是向他行礼致敬,个个都是挺胸仰头,精神饱满,脸上兀自挂着崇敬之色。 任谁在经历过险死还生,在意识到那曾困扰了凉州军中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灵恶魔,在意识到他们原先预想中的最可怕的对手,已然可以说是不足为惧的时候,都难免会有着这样的表现。 在原先的山头之上,李子秋的声望一时无两,许多矛盾并不是不曾存在着,只不过被李子秋借着种种手段营造出来的那种所有人都对他如斯信仰的气氛给压制下去了。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李子秋无所不能的这个假设的基础上面,如若在日后遭遇到什么样的场景,动摇了他们对于李子秋的信任的话,这些矛盾终归还是会爆发出来,甚至于会比先前的时候更难收拾。 就好似在这一次的事情里头,军营里也险些就是人心浮动,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利于李子秋的一些流言。 这样的军队,并不是李子秋想要的军队。 李子秋刻意放任了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也就是想把握住这些军士们在亲眼目睹他终于让那些失明的军士重见光明,在轻描淡写地就成功驱除邪魔的战果之后,那种因着先前对他的怀疑而产生的愧疚的心理落差,来加强这些军士们对于他的信任,或者说是信仰。 他不是真正的神佛转世,他也不可能保证这些军士们都一路顺畅,所以他即需要这些军士们相信他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但又需要他们学会在逆境保持着对他的信任,学会在逆境之中,也能够坚持地等待着他的救赎。 现在看来,成果还是让李子秋比较满意的。 事以至此,在这山头之上的训练,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李子秋缓缓转头,望向了缈不可测的远方。 也是时候,去探一探那个传说中的邪灵凶地,到底还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了。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一章 孟曰取义 层层叠叠的大雪覆盖下面。却还是能够很看出宽广的官道两旁清晰的轮廓,沿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各种各样的建筑,虽说已然颓落破败得难以辩认出先前的用途,却也还是能够让人想像得出繁盛时期,这条交接胡汉的官道上头,那终日里不知有多少商队往返,车水马龙的繁盛景像。 哪怕是已然拐进了要前往西城塞所在山头的那条岔道,都还可以看得见道路两边那随处搭建的茶棚、居所之类,可以想见在数年前这条胡汉商路还自繁华之际,就连这大道旁边的岔路所在,都有着许多往来人等经营着各式生意,简直已然形成了一个小集镇的模样。 只不过自从胡人圣巫以命为咒,在西城塞设下了邪灵咒诅,又发生了强攻西城塞的汉人军士离奇死亡的事件之后,关于西城塞的传说也自益演益烈,就算是这官道附近的民众也自是口口相传,这些胡汉商队离家背井,远行千里,一路之上自然最重视兆头好坏,对于这样凶地左近,当然都是不约而同的敬而远之。这官道的繁华人气,原本都是因为这些往来的商队人流消费而聚集起来,一旦胡汉行商寥落,这里的人们自然也就渐次散去,随着新的商路兴起,这里渐渐也就成为了一个被完全遗忘的角落了。 眼下这条山径之上寂静如鬼域,李子秋缓步徐行,都还几乎可以听得见足踏雪地之上所传来的脚步声。 “这西北之地虽然远离中原,历代被华夏史官视之为荒莽之地,然而在我玄门之中,这里却也是天地灵气所聚之所”,张灵雪与李子秋并肩而行,用她那不徐不缓的声音缓缓说着:“以玄门风水之说而论,天下有三条龙脉,尽皆源发于西北昆仑山中,南龙由南诏而至百越,中龙由岷山而入关中,至于北龙,则由阴山、贺兰山入关中,起太原,渡海而止!” 李子秋要一探这西城塞,只是想带上个识途之人,毕竟他虽然在前世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然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地图也只能够说是勉强能看得懂一个大概,对于许多细处的地方不甚了了,是以原本他是想要让裴行俨与他同行带路,只不过这位女天师张灵雪知晓此事之后。却是一意要相随左右,她自那日行那问天通灵**之后,在军营之中的声望也是与日俱增,而今坚持要与李子秋同行,在李子秋有些不置可否的情况下,裴行俨也有些不愿与之相争,更何况这位女天师还在李子秋与裴行俨面前细细说起了关于通往西城塞左近一应路径的情形,却是似乎较之裴行俨都要更为熟谂,如此一来,自然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与李子秋同行前来的要求。 “哦?”李子秋听着张灵雪话,微微沉吟:“依你所说,那么这凉州之地,就应当是北龙之气流经之所了?” 这些天来,在李子秋的处理之下,非但军中那些患上了雪盲的军士们已然渐次痊益,而且经过一些时间上的调换安排,也已经开始不再出现新的突然失明的现象,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如今的山头之上,那关于西城塞邪灵咒诅的种种可怕传说,对于那些军士所能造成的影响已然是渐次退去,在最后几次出现有军士突然失明的症状之时。甚至于无须李子秋过问,那些军士们都已然懂得按照李子秋传授给他们的流程先行处理,这也正是原先李子秋的目的所在。 经过了这些天来的观察,李子秋对于张灵雪也有了更多的认知,对于这位女天师的态度上也是有了不少转变,至少不再象先前那般对于张灵雪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对于张灵雪的一些问题偶尔也应上几句,这几日来与张灵雪一同前往西城塞的路上,倒也是与她多所交流,与原先大不相同。 张灵雪那种在那秘传的所谓问天通灵**之下,能够达成进入的人类意识最深处状态的方法,对于李子秋而言可以说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李子秋这些天来旁敲侧击,也有着想从她的口中套问出一些相关的手法的意思。只不过这玄门之学,与李子秋所熟悉的心理学知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而张灵雪本身对于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自然也绝对是懵然不知,是以李子秋也就只好与她从头说起,听她解释着玄学之中的一些相关概念。 在这个时代,或许没有任何人比李子秋更明白如果真得能够自由深入于人类意识的最深处,那将会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在现代的心理学体系里头,再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得上这个所谓的集体无意识来得更为玄奥神秘,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学术上的名目,也不仅仅是只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概念,而是代表人类自诞生以来,所有智慧、知识、经验、能量的凝聚,可以说这心理学之中的集体无意识。就如同宗教之中所谓的终极彼岸一般,指向着每个人超拖自我限制,指向无限与永恒的关碍所在。 也就是因为这种所谓的人类意识至深之处,确实可以说是玄之又玄,是以非但心理学家内部里头都有许多并不认同这一概念,甚至于精神分析学还因此更多地被视之为一种艺术,而不是一门科学,毕竟这种牵涉到意识的东西,并不符合于科学知识体系所谓的可定性可定量,并且可重复验证的标准。 原先李子秋也是对于这种如此玄奥而又难以实证的东西,也是抱持着存而不论的态度,不过在亲见了张灵雪身上存在着的那种与对于周围山川地气的玄妙感应,或者说是对于身周所存在着的危险气息近乎于预言式的神奇预知之后,侥是以李子秋的沉稳心性,也都不由得一时有些为之心旌动摇。 对于如张灵雪之类的玄门高人而言,这种深入于内心最深处的方法,或许只不过是进行道术仪轨,以感通天地之灵的前提步骤而已,或许也就只有李子秋,才能明白这个中所代表着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如若他的猜想会是真实的话,那或许也就将意味着他在这个时代会能够拥有着一分更适足以自保的能力。 这些时日来,虽然李子秋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算得上是扎稳了脚跟。然而随着他接触到的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越来越多,他却也没有丝毫觉得可以松懈的心思,反倒是益发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觉。尽管直到现在为止,他所遭遇的难题基本还都能够借助着前世的知识与手段加以解决,不过他知道总有一天,他总是要遇上需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去硬闯过去的关卡,而且他已经有所预感,这一天或许已经离他不会太远。 这里毕竟还是有一个有着江湖,有着宗门,有着古武术的时代,所谓的力量。不仅仅是包括着他现下所积累的这些声望与时势,也还自包括着他自身所拥有的实力,尤其是在他从那位安家家主安仲明口中,知道了些许关于这个西城塞所在的秘辛之后,他就更加明白这个时代或许与他先前所料想的,还是有着极为本质的区别。 “不错”,张灵雪微点臻首,应道:“非但如此,若依灵雪所见,这西城塞所在的位置,应该正处于这支龙脉源流之上,至关重要的穴窍所在。” 这些天来对于李子秋的所关注的问题,张灵雪倒也是倾其所能,直言无隐,大概在这位女天师的心目之中,早就已然把这位李子秋当成能力远远高于她的绝世高人,只将这李子秋的提问当作是切磋砥砺,又或者是对她的考验,是以这数天来也便将她这些年来于玄学之上浸淫钻研所探得的一些心得秘奥,尽皆拿出来与李子秋交相探讨,倒似是希望能够从这位高深莫测的神师口中,得到一些思路启发。 李子秋自然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这种玄门之术,多半都应该是视若拱璧的不传之秘,如同天师府之类的千年世家,只怕更有些了不得的规矩,是以他对于张灵雪所提的问题,也是极为注意分寸,大多都只是些理论层面上的泛泛之谈,偶尔涉及一些关于术法仪轨方面的方法,也都只是停留在一些祈福通灵之类较为天师府时常为普通人举行的低端入门级仪式之上,原本也就尽可能地不让张灵雪有什么戒备之念。 毕竟以他的知识背景,自然不会将这种进入集体无意识深处的方法,视作是什么来自于神灵天启,要借助于什么神仙之力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一切的秘密,应该蕴含在张灵雪借助于这些仪轨程式,所能够进入的那种心理状态而已。他所要弄清楚的,其实也就是这玄门的仪轨程式里头,到底有哪些东西对于进入这种玄之又玄的心理状态起着作用。 对于李子秋所熟悉的现代心理学知识体系而言,玄门之中有着另外一套完全不同的完整的理论背景与论述方式,而且为了种种保密或传法所需,在这些传承的仪式仪轨里面,总还是会夹杂着许许多多驳杂烦复的东西来扰人耳目,也幸好李子秋先前对于宗教心理学也算有所涉猎,又是来自于千年之后那个资讯爆炸的年代,这些天来不停揣摩,也总还算是有了些许心得。 “夫龙之为虫也,犹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这龙脉源流,本秉龙气,依龙形,自然也有着逆鳞所在”,张灵雪抬眼,望向那不远处的山峰,缓缓说道:“若是灵雪所见不差,这西城塞所在的山头,就应该是这北龙之气的逆鳞所在。” “龙之逆鳞?”李子秋皱了下眉头,也自随着张灵雪,将眼神投向了那山峰之上。 若是放在数日之前,或许李子秋也只是会将张灵雪的话当成是荒诞之语,一笑置之,只不过经过这些天来的探研,李子秋却是明白,这些玄门之中的理念,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些虚妄之说,然而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围绕着这个小小的西城塞,发生了实在太多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大草原上近乎至高无上的圣巫以命设诅,而中原朝堂之上那位天子,对着这偏远岗塞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尤其是在现下李子秋知道了这西城塞似乎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关系重大的军事要地之后,更是觉得这事情里头透着些很不寻常的东西。或许张灵雪口中的这一套玄门妙理之中,倒有可能会蕴藏着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更何况,这几天来,他也已然明白,要真正掌握他所需要的进入人类意识最深处的手法,也需要先去掌握这一套玄门之中关于天地灵气流传的话语体系,这才有可能找到隐藏散落于那些玄门手法其中的关碍所在。 “依我玄门之说,这龙脉之逆鳞乃刑煞之所聚,亦是寻龙点穴之所忌,无论以何等手段,也绝无法在这龙脉逆鳞之穴窍里点出吉穴来,而且龙之逆鳞本是龙脉最为翼护之所,自然都是生在偏僻孤绝之处,原本应当丝毫与人无用才是”,那张灵雪说着却是皱起眉头,显是对于这一问题也已然思索良久:“这西城塞所在,原也是个偏僻孤绝之地,那凉州卫所在这山头之上建立岗哨,原本也不过是为了起些居高望远之用,那塞外部族也并非尽是无知无识之辈,又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地方,竟尔会有一代圣巫,不惜舍却自身性命,来引动如此凶险的天刑煞局护守这孤绝之地,灵雪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风水堪舆之学,据说最早的时候就是由行军扎营之时观风望水之术发展而来,张灵雪是此道高手,虽然她对于行军布阵之事完全是个外行人,但是触类旁通,观其大略,对于这样的地方究竟能有多少军事方面的战略价值,总也还是看得明白的。 “龙有逆鳞,人若撄之,则必杀人”,李子秋脸上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却是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举步,朝着山头之上走去:“走吧,我们就去见识见识这煞局绝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 “西城塞偌大的名声,原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地方?”两道身影静静地站在李子秋半个多时辰之间站着的地方,那个黑衣青年仰着头往上看去,喃喃说道:“虽然我一直不喜欢那个漂亮的老巫婆她们那一脉的家伙,不过居然会为了这么个破地方赔上一条命,是不是冤枉了点?” 站在他旁边的他那个师兄,照例没有任何一点说话的意思,甚至于他虽然现在破天荒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但却还是闭着眼睛,只不过在那个黑衣青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却似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咦?”那个黑衣青年极为敏锐地把握住了他这师兄的细微反应,转过头急急问道:“师兄,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内幕不成?!” “传说。”他那位师兄,皱了皱眉头,这才不耐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传说?”黑衣青年愕了一愕,这样两个听起来几乎跟他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的字传入耳中,就算是以他对于他这位师兄的了解,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只是也就是在片刻之后的功夫,一个想头冒将出来,却是把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那位师兄:“你是说……那个……那个传说?!” 在大草原上,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在天地之间的某一个地方,存在着天神意愿所聚集的灵根穴窍,那里往往就掌握着大草原民族的兴衰,这几千年来,大草原上强大的部族一个一个地兴起,一个一个地衰落,相传都是由于是不是能够占据这天神意愿把汇集的灵穴所在,是不是能够得到天神的祝福所引致,而自魏晋之后,中原离乱,草原部族一度势凌中原之上,这个天神祝愿聚集之所,就更被说成了是天下大局的气脉所聚,甚至关乎着草原部族与中原皇朝之间的兴衰成败。 只不过这个天神祝愿之所,在传说之中也都是随着天神的意志转移而飘移不定,能否占据这一神奇之地,全凭部族气运是否足以得到天神的祝福,那大草原上的圣巫一脉之所以地位超然,就是因为传说中她们那一系传人中传承着能够卜算感应到这个圣穴的方法,同时也担负着守卫着这个圣地的使命。 “这里……真的就会是那个能够沟通天神的地方?”只是那个黑衣青年从最初的震骇里回过神来,却是皱起了眉头,打量着眼前的山峰:“就凭这个地方?也能左右天下大局?师兄,你看不会是那些老巫婆们搞错了吧?” 大草原部族靠天吃饭,对于代表天地意志的天神的崇敬自然比着中原皇朝治下的民众要更多上许多虔诚,但是大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也要比其他地方来得残酷得多,能够掌控着大草原的那些部族的头人,都是历经无数次拼杀挣扎出来的人物,当然也不可能就只是凭着一个虚无飘缈的传说,就将这么多资源花费在这个所谓能够得到天神祝福的地点之上,事实上草原上的圣巫一脉能够在不知道多少次的部族更迭中保持着尊崇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大草原的历史上面,这些圣巫们每次找到的那所谓足以获取天神祝福的地点,无论当时是否意识到,但却总是会被后来的事实证明着确实起点影响到整个大势的作用,这才奠定了圣巫一系在大草原上的地位。 若看那前代圣巫不惜以命为诅的架势,这黑衣青年倒有些相信眼前这西城塞所在的山头,应该真的就是所谓的圣地所在,只是哪怕以他的见识,也是实在看不出这里有可能会有着什么特殊的地方。 只不过他的师兄并没有再行理会他,只是以行动,表明了他的答案。 他举步,开始朝着山上行去。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二章 hag智下愚 这半山上的夜,丝毫也没有半点黑暗的感觉。 银色的月光。静静地铺洒在这山头之上,在四面那不知道多少年间凝结下来的各种形状的冰面上头,映射出各各不同的道道光影,一时间把这寂静山头,装点得光怪陆离,纵然是以张灵雪的见识与阅历,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目迷五色,生出些许不类人间之感。 这西城塞山路盘延,又是沿途冰雪崎岖,再加上李子秋似乎也没有多少赶路的意思,只是走走停停,这天色将晚的时分,也就只有这山道之侧暂息下来。 虽然眼前的光景艳丽无比,只是张灵雪忆起方才李子秋的嘱咐,却是转过眼去,不敢多看,其实在这月光之下,山路上可以说是视线颇好,本来就算是漏夜赶路也自无妨,只不过据李子秋所说,这西城塞所在山头依附着的邪灵诅咒。在这月色之下,极易演化出种种幻象,一时不察,就容易走入岔道,坠下深谷,万劫不复,而且李子秋还说这等景像虽然看上去美丽,然则终归是邪灵之气所化,若是太过投入,难免为邪灵所趁,就算已经刻意防备,只怕也难免有所伤损,原本张灵雪对于这样的说法还有些将信将疑,只是现下看着眼前这光影流转的模样,却是心下已然信了几分。 她垂眉低目,望了盘坐在不远处的李子秋一眼。却见得李子秋手上捏着一个有些古怪的印结,整个人端坐当地,闭目凝神,除开时不时变换手上所结印契之外,却似是已然对于身外的一切全然无知无觉。 张灵雪也不知道明明也是第一次上山的李子秋是如何找到半山之处这么一块恰巧凹进去的地方,位置广阔,直足以遮蔽风雪,在这里暂息就连他们原先准备好的帐蓬也都用不上,而且看他今天的行程,分明也不象是误打误撞恰好碰上的样子。张灵雪原本在玄门风水堪舆之术上就可谓是天赋过人,又在这上头浸淫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原本虽然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本事已然极为认可。但也觉得至少在这风水堪地之术上面,怎么也不至于会比这个少年神师来得差,不过现下李子秋即能够说得准这西城塞左近天刑煞局所在之处的异常景像,又自明显应付这里的情形比她要来得更为得心应手,难免让原本觉得对于李子秋就已经估算颇高的张灵雪,心下对他的评价更加高了一层。 看着李子秋现下坐在那里,俨然一副行功修行模样,张灵雪忍不住又自靠近了几步,这些天来她对于这位少年神师也是好奇到了极处,只是李子秋一直对她保持着不冷不淡的模样,就算到了那天她施法问天之法,李子秋总算与她是有问有答,但也都是听得多说得少,更是从来也未曾如现在这般在她面前毫无防备一般地练法修行,只是现下她看着李子秋那姿式模样,却也不由得有些困惑。 虽说行功修行,大都是内气流转,除开一些特征极为明显的,实在是很难光凭这外表来看出些什么来,只不过现下李子秋所在进行的修行之术,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张灵雪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只是在她的感觉里头,这少年神师现在所做的不像是什么功法修行,倒似乎是在她们玄门中人,每一次要举行最繁杂深奥的祭祀仪轨之前,需要做的静心止虑的功夫,只是这种事情,往往只是为了使得心境澄明,以能够更好地感通灵应罢了,这少年神师现在如此作为,莫不是却是想着施行什么法门不成。 一念及此,张灵雪不由得眼睛都亮了,毕竟这位少年神师的能力她是极为信服的,只是细细想来,却从来也不曾真正见过他出手,若是连他都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准备,那只怕必是不简单的术法。 张灵雪也顾不得李子秋的交代,只是张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子秋,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只是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李子秋却是还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倒是无缘无故之间,张灵雪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就似乎在那忽然之间,她一直牢牢盯着的李子秋整个身形都模糊了起来。 张灵雪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移步转开眼神,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却是觉得眼前尤如千万颗细针攒刺一般。一阵阵地生痛。 这山头冰雪环立,对于光线的反射率极高,虽然现在夜间只有月光,但那种光线散射,也超过了人眼所能承受的健康范围,同样也有可能造成雪盲的现象,这也是李子秋先前告诫张灵雪千万勿要贪看美景的原因,只不过这样的现代科学知识实在难以向张灵雪解释清楚,是以他只能是借着邪灵之名,对她加以警示。 原本张灵雪若只是贪看景色举目四顾,倒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出现这种眼睛受伤的现象,只不过她却是盯着李子秋猛看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丝毫未曾注意身周的光线变化,一下子险些就走到了眼睛被灼伤的边缘。也幸好她见机得快,及早闭上眼睛,运聚内气活络气血,总算没有再引至更严重的问题。 只是张灵雪现在却是往邪灵诅咒方面去想,她于玄门之学里头,对于万物通灵之法别有心得,而依玄门之学所言,这通灵之法毕竟是上窥天机之举,若是遇有过于深奥玄妙的天机之秘,而又意欲强行窥探。则难免会有天罚降下,轻则伤损,重则殒命,是以在玄门典藉之中,对于这样的情形也是一再提及,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眼中刺疼,又是发生在她正自凝神观望李子秋举动的情况下面,实在不由得张灵雪第一个想起来的却不是李子秋方才让她不要望着光影太久的训诫,反倒是玄门之中关于窥天之罚的记载。 只是……只是……眼前这位少年神师明明只是个**凡胎,却怎么居然能够降下天罚,要知道先前哪怕她沟通山川江海。五岳四渎之灵,纵然未必能够全数成功,但也从来未曾遇见过这种居然会遭受天罚的情况,在张灵雪重新张开眼来的时候,已经全然是满脸的震惊。 只不过她对于玄门秘典之中的记载深会于心,却是绝不敢再多观摩李子秋的行功姿态,只能神情复杂地轻叹了口气,也自盘坐了起来,开始试着闭目入定,只是还是忍不住向李子秋投去一丝带着几分崇拜的眼神。 ………… 被崇拜着的李子秋现在却没有丝毫未曾察觉张灵雪的眼神,盘坐在这冰天雪地之间,他的额头上却依稀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意识在一层层若有意似无意之间的引导之下,正在一层一层地深入于那潜藏于人类心中的最深之处。 他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虽然自身年纪算不上多大,但是对于心理学体系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极为精深的地步,尤其是他出身军方秘密部门,对于心理学的研究在很多时候也就与纯粹的学术派出身的学者有了极大的区别,在理论之外,更为注重一些可以用以实战的实用性强的研究,这种以引导自我意识的催眠方式,无论是在伪装易容或者潜伏作战的时候,都是极具价值的方法,李子秋对于这样的手段,可以说得上是轻车路熟。 这些天来他从张灵雪口中,也问出了不少关于她行那些感通天地之灵时关于心理状态方面的描述,虽然张灵雪的描述更多的还是一些所谓的玄门术法之流,不过李子秋还是有了很大的收获。毕竟张灵雪虽然并不知道李子秋到底是想学些什么,不过她作为亲历者,一些在进行通灵仪式时候的经验,却也足以让李子秋分析出了不少关于如何达成当时心理状态的可能,再配合上他原先对于催眠的研究,这几天来不断琢磨,却是觉得已经可以略做尝试。 这个地方事实上就是安家那些曾经到过西城塞的战士们曾经歇息过的地方,早在来此之前,李子秋就已经准备上山的第一夜要来此地度过,他虽然对于西城塞的山形地势并不算熟。但在前一世的时候,却是有过不少雪地登山的经验,对于这种极端环境下做事的情况,比之当世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更有经验,自然深知这种地方就算夜间看上去视线再好,也不适合再行赶路,毕竟在这种光影反射之下,很可能会产生视觉幻象,看不清路面边缘以至坠崖的机率自是高上了许多,更何况这个地方好歹也是当年安家那些死士们据说受到所谓邪灵诅咒第一次袭击的地方,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看,到底这里是不是真有着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是顺利得有些出乎于他先前的意料之外,毕竟这通向西城塞的道路,原先虽然说不上是通衡大道,但好歹也是曾行军运兵之所,哪怕现下久已废弃,总也还有着一条前人开辟过的路径可走,比起李子秋在现代社会之时那些攀援雪山的极限运动,还真说不上是有太大的难度。他与张灵雪这一路徐行,可以说简直就有如郊野踏青一般,根本就不曾费上多少力气,就已经来到了这个被安家那些死士们描述得极为惊悚恐怖的死亡之地。 李子秋原本心底里头多少还有些纳闷,只不过转念一想,却也大致就明白了几分,毕竟当时安家那些死士在登山之前看过了太多关于西城塞的资料,在心理暗示之下一路行来难免自己吓自己,而且以他们的风格必是埋头赶路不遗余力,更容易引发高原反应的连锁症状,而他与张灵雪不但都算得上修为颇具根底,又是已经在那个小山头上有过了这么多天的适应性训练,再说今日登山之时都是由李子秋在掌控节奏,一路不疾不缓,反倒更不容易出事。 想明白了这些,李子秋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虽然早就已经认定这所谓西城塞的诅咒,很可能是特殊地理环境之下造就的一些对人的影响,不过这件事情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事关重大,在未曾亲身目睹之前,他却实在也不敢说有着多少把握,直到现下已然亲自踏足在这片凶煞之地的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在这放下了心事的当口,李子秋才会生出了试验下这些天来研究所得的心思,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知易行难,真正尝试起来,却是比他原来想像中的要困难上许多。 人感官知觉所摄取到的所有信息,只有不足百分之二十能够进入到显意识里面,其他的绝大部分,都未能够进入显性思维,而潜藏在了人的潜意识深处,无意之中扫过一眼的电视画面、曾经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者是只是随便翻翻的某本书藉与只听过只字片句不成曲调的某一首歌曲,这些我们都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甚至可以说是我们从来也不曾去记忆,从来都不曾进入到我们显意识之中的东西,却从来也并不曾真正消散,而只不过是全部都深埋在了人心深处。 人体感官就尤如一部精密的摄录机,忠实纪录下了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的一切,只不过人类的意识不足以承受处理这些全部信息的压力,于是只能够根据显意识所形成的逻辑结构,筛选个中有用的部分,而将其他绝大部分都封存了起来,这也是人类意识的自我保护功能之一。心理学上时常传得神乎其神地使用催眠来唤醒记忆,原本也不过就是对于这种心理机制的应用而已。 李子秋在现代社会之时,对于自我催眠也曾经下过了很长时间的苦功,毕竟对于他这种时常需要执行一些非常规任务的特殊战士而言,自我催眠在许多情况下面都能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更是意味着他对于自身的感官多出了一分操控能力,李子秋自信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里头,就是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催眠大师,在这一点上面也未必赶得上他。 是以李子秋刚刚坐定的时候,试图引导借用自我催眠,引导自己的意识去进入到张灵雪所说的那种状态的时候,还是颇具信心的,但却直到真正尝试下去之后,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像他想像之中的那么简单。 显意识在他的若有意若无意的调控之下,已然渐渐悄然淡去,先前潜埋于潜意识之中的指令激发了出来,处在深度催眠状态下的他,恍兮惚兮之间,就尤如穿过了那一条长长的光明的隧道,沿着早已熟悉的道路一路向下,深深地驶入了那潜意识深处的世界。 无尽的感觉与记忆,就在那一刻就如潮水一般地蜂涌而来,这是一个没有逻辑与秩序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规范与法则的世界。上一刻你可能还是幼儿阶段牙牙学语,下一刻你却已然在与至爱之人共浴爱河,站在这里的时候,你还正与三五好友共叙温情,踏前一步,却就正有无尽枪林弹雨,杀意横生。 逻辑与秩序,是自人出生之后,便不断形成与巩固,使人赖以应对他人以及整个社会的基本能力,许多社会所认为的精神病患者,不过也就只是因为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从而时常难以支配来自与身体感官与自我记忆的大量信息,所以才会出现种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言行举止而已,在日常那些为了找回记忆而进入的深度催眠之中,所触及的基本也就是在这一个层面,是以都自极为重视催眠师的引导,毕竟在这种状态之下,人的自我意识很容易失陷入在这个颠倒迷乱的世界。自我进行深度催眠的困难,也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李子秋的意识之舟却丝毫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仍自一路向下,急急冲入那些较之纷乱复杂的感觉与追忆之下,更为深层次的地方。 本能! 在一切感觉与记忆褪去的地方,正匍匐着自号万物之灵的人类,与其他所有生灵最为接近,也就是最为本质的一面,那就是种种世间生灵与生俱来的冲动与本能。 爱欲、仇恨、恐惧、占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冲动,虽然从来都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看清楚它们,但却又每一个人都无时无刻地不在接受着它们的影响与支配。在荣格提出集体无意识理论之前,曾经这些人类的生物性本能冲动,被所有的精神分析学家都认有就已经是人类意识最本源的地方。 它们就如同一只只潜藏在这无尽黑暗之中的巨兽,虽然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能够以自己的理性与智慧,来牢牢地束缚规范着这些巨兽们活动的范围,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曾听到过发自于这些巨兽的来自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疯狂的咆哮。 李子秋凭借着自己超卓的自我催眠能力,并不是第一次地碰触到这样的层面,他的意识之舟,在他先前留下的潜意识指令引导下面,正正冲入了这潜意识的深处,却是忽然猛地顿在了那里。 在此之前,李子秋在极少极少的危急时刻,也曾经借着自我深度催眠的能力,来到了这潜意识的深处,调用本能之中的某些效用,来刺激身体感官做到一些原本难以做到的事情。他所能够碰触得到的来自于这本能层面的力量,也就只有原先固定的那几个方向。然而现下他要到达的,却是根本位于这本能之定的意识最深处,却是一个连他也从来未曾到达过的地方。 人只有在显性意识褪去的时刻,才有可能碰触到这属于潜意识的层面,在这种深度催眠状态,人的意识之舟在完全放弃了逻辑与秩序之后,原本就只能依靠着催眠师所下的暗示指令来指引方向,去追寻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而一旦不能够达成目的,也一定要及时引导,将催眠者从这深度催眠的状态之中唤醒过来,否则人的显性意识如果完全迷失在那颠倒离奇的世界里面,只怕也难免是要陷入于疯狂。 李子秋身为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自然事先也必须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是以在他原本的暗示指令之中,也当然有着不成功的时候退出的办法,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远出乎于他的意料,他的意识之舟,并不是依循着他设定出来的路径而找寻不着往下一层的道路,却是根本干脆就在深入到本能层面之后,他那根据这些时日的研究所揣摩设定出来的指引方向,突然之间消散了开来。 这就好象是电脑程序里头,可以设定如果执行失败就自动退出,但是如果现在上一个程序根本就只是执行了一半,就停顿在了那里,那自然也就不可能进入到下一个环节,等若是直接进入了当机状态。 如若李子秋还是清醒的,他应该就能想得明白,毕竟张灵雪所描述的那种心理状态,事实上更迹近于一种宗教体验,在那种宗教体验之中,人就此进入一种放弃自身小我,而融入天地大我的状态,由此而能够感应通灵,得到来自于神灵的启示,李子秋所要模拟达到的,原本也就是这样的一种心理模型,然而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漏掉了一点,那就是他始终是以心理学研究的角度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却是忽略了这成长在大隋年间,本身又是浸淫玄门之术十余载的张灵雪,与他这个纯粹生长于现代社会的科学体系教育制度下面的穿越者,在人心至深处本身就存在着的最微妙的差别。 至真至诚的信仰,原本也就是一种足以深入到本能层面的强大力量。 许多宗教典藉之中,都记载着在放弃小我的那一刹那,虔诚的信众可以得到来自于神佛的接引,而在这一刻,却绝对没有来自于意识最深处的神秘力量,可以指引李子秋那俨然快要迷失于潜意识深处的一抹自我意识的方向。 不知不觉之间,李子秋几乎可以说是陷入了自他穿越以来最大的危机里面,只是这种发生于意识之中的天人交战,就连坐在他身旁不远的张灵雪,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感应发现。 夜静无声。 “呯”的一声巨响,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响起在了这个寂静的山头。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三章 回天之力 几乎就在那声巨响突然响起的同时。那黑衣青年已经从雪地跳了起来,眼神紧紧地盯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他开始的时候也不明白,他那位师兄怎么会突然之间这么想不开,居然就这么直接跟在李子秋他们身后爬上山来,俨然一副也准备亲身一探西城塞的模样,只不过他对于这位师兄一直有着种莫名的信任,也自埋头不语,默默跟上。 这一路上他也是打紧了精神,不过这一次他们跟在李子秋的身后,自然也就是跟随着李子秋的节奏往上走,没有象他上回夜探李子秋训练新兵所在的山头那般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几乎是使尽了轻功地往上飞奔,所以这一路上倒也算得上是波澜不惊,并没遇上什么意外的事情。 只是在这传说中有着邪灵游荡的山头上面,这个黑衣青年即便是休息也还是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警觉,就在声响传来的同时,已然拉开了架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凝望了半晌,却是再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这才略略收起了防备,只是他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皱起了眉头,朝着兀自盘坐当地的他那位师兄开口问了一句:“师兄,我们会不会是跟错方向?难道他们并不是沿着这条山道前往西城塞?” 这条荒废已久的山道之上,再无其他行人,而且登高临远,视野开阔,虽然说今天晨早大雪漫天,视线难以及远,不过如果他们大摇大摆地跟随在李子秋与张灵雪的身后,那也必然是难免会被李子秋他们发现他们的行踪痕迹。 所以他一路上也就只是跟着他这位师兄沿着这条山道缓步而上,只知道他这位师兄是遥遥跟在李子秋他们的身后,不过事实上李子秋与张灵雪的身形,却是从来也未曾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只不过他却从来也没有担心真的会出现跟丢过对方的可能,他虽然从来也不知道他这位师兄的身世,不过却早就已经见识过了他这位师兄的能耐,尤其是一旦进入到了大山之中,他的这位师兄似乎就有着一种远超乎于寻常人的灵敏感应,任何对手都逃不出他的感觉追踪,就有如他原本就属于这山野的一部份。 只不过这一次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却也绝对不是易与之辈,至少在那个训练新兵的小小山头,居然也能够设下禁制,就如移天换景一般将那方寸之地弄成如此凶煞可怖的模样,也着实让亲身领教过个中厉害的这位黑衣青年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不管他师兄是做如何想,至少现下在这位黑衣青年的心目之中,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评价,已然是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他深知他这位师兄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任何人所能劝阻得了的,不过他也实在不希望他们会这么早就跟李子秋他们正面对上,毕竟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干掉这个少年神师,而只是想得到他们想要的李子秋手上的东西。所以今天他也只是埋头跟在他师兄的身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赶,对于能不能赶上李子秋他们并不上心,倒是颇有些故意磨蹭的心思。 但是现在这响声传来的方向,却分明与他们所追踪的山道沿路并不一致,却是不由得他不提高戒备,毕竟虽然这通往西城塞的道路只有一条,然而以李子秋还有张灵雪的身手,若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有心算无心之下,莫说是要逸出他们的跟踪之外,就是要折转头来另行设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着实是不可不慎。 他那位师兄依旧盘坐当地,连眼睛也未曾张开过一下,那黑衣青年穷尽目力,才勉强看得见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过黑衣青年的心却是一下就安定了下来。从小到大。他对于这位师兄的能力从来也没有半分的怀疑,既然他说那声响并不是如他所料那般与李子秋他们有关,那他们现在也就绝对没有任何的危险。 只是他却并没有继续盘坐下来接着休息,反倒是负手看着那四周的光影流转,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愣愣地呆站了一会,这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语意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次你随着那位少年神师上山,究竟是想干什么?” ………… 盘坐着的张灵雪,也是在突如其来的巨响响起的同时,就下意识地弹起了身子,身形闪动之间,人已然站在可以随时发起攻击的位置,手按剑柄,警惕地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直到确认了四处确实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之后,她才稍微地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想起那位高深莫测的神师,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动作,倒似乎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般,比之自己这种颇显得惊惶的表现,实在是要高明上许多,不由得有些自嘲地暗暗摇了摇头…… 她转过头去,望向李子秋,却恰好见到李子秋缓缓地张开眼睛,向着她微微一笑。 李子秋长身而起,借着冷咧的寒风不着痕迹地散去额头上的汗迹,脸上虽然淡定自若。但心下却是暗叫了一声侥幸。 刚才他最后一点儿清醒,险些就要彻底地迷失在了那不可测的潜意识深处,幸好那一声巨响及时而至,总算是适时地将他给唤醒了回来。 在那种深度催眠的状态之下,潜意识已经接管了身体的感官,只能是依照着先前设定的意识引导加以指引,在那种情形之下,李子秋甚至就连自己都已经不可能意识得到自己正面临着多大的危机,也不可能采取什么样的自救措施,如若没有了这突如其来的外来声响惊动了他,只怕他真要就此继续沉坠下去。 在正常的深度催眠状态之下,即使没有催眠师的引导又或者是催眠师引导不当,总也还不算是太严重的事情,毕竟在现代社会一般医学临床或者案件侦察上面所应用的深度催眠,也只是将人的意识引导降到潜意识中储藏记忆的那一个区域层次,是以就算催眠师因为种种因素犯了错误没有做出正确的引导,被催眠者一般也还是会很快地清醒过来,只不过在潜意识层面难免受到一些损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头在心理甚至于生理之上难免出现一些负面的反应罢了。 毕竟人自出生以来所培养出来的对于社会与自我人格的认同,本身也是深藏于潜意识之中,成为了拒绝人类潜入潜意识层面的力量,在现代社会的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下面。人们时常出现或多或少的精神方面的疾患,但真正完全失去自控意识,成为彻底的疯子的却终归还是少数,归根到底也就是这一股同样来自于潜意识深处的力量在起着作用。 然而李子秋现在的情况却是比之这样的案例要来得严重得多,毕竟他从张灵雪手上揣摩得来的进入于意识最深处的方法,本身就是要先让自己能够彻底地放弃掉这种对于社会角色,对于自我人格的坚持与认知,对于李子秋来讲,这种同样来自于潜意识之中的属于“人”的一面的力量,本身反倒成为了他进入于意识最深处的最大障碍,所以他从一开始所努力要做到的。却就是要先试图通过意识引导来排除这种力量在他深度催眠过程之中发挥作用。 张灵雪进入于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方法,本身就是来自于道门之中的仪式仪轨,本身其实可以说是一种宗教体验,这种传说之中包含了人类从作为生物开始,历经无数世代而由蒙昧至于现在的所有经验与知识的集体无意识层面,其实在所有的宗教之中,也都曾经加以描述,就如佛家的阿赖耶识,道教所说的道体道枢,又或者是基督教所言的上帝,而无论在任何宗教之中,要接近于这种近乎于神的境界,都必须是要在人能够彻底放弃于自我的程度的时候,才有可能体会到这个更高的境界,虽然李子秋还没有研究出这里头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联系,不过他凭着经验,却就已经先自做出了这样的处理。 可是在意识引导之中刻意压抑了这样的力量发挥作用,却也就在同时使得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如若意识引导失效的时候,可能借由这股力量将意识恢复到日常情况的可能,李子秋自然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个中的危险所在,只不过当时他觉得凭借着自己在心理学上面这么多年的探索研究,应该有着绝对的把握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对。 在方才那种境况之下,如若不是恰好有足够惊人的外力巨响,足以将他震醒过来,他的最后一点灵明意识只怕就要彻底地沉沦在那无尽的潜意识深处,一旦在那潜意识深处益陷益深,就算等到天明之后张灵雪出声呼唤,究竟能不能将他唤醒过来也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刚刚的经历,却是让他心下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他缓步走到了张灵雪的面前,似乎微微凝神,端详了半晌,却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张道长,那邪魔似乎已经来了。”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四章 民不可欺 张灵雪被李子秋的话给吓了一跳。她原本倒不是这么容易受人影响之人,只不过现下对于她对于李子秋已然极是信服,这话从李子秋的口中说来,她可是不敢等闲视之。 对于这个邪灵凶地,她也是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就算夜里临时留驻,也是在周围布下了一些据说有着驱邪镇魔效果的防护法阵,虽然以这西城塞的赫赫凶名,张灵雪心里对于这些东西究竟能够有什么作用也是心里没底,只不过总觉得怎么也算聊胜于无。 她转头看去,那几处事先布下的阵旗,在这夜色之中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异象,似乎四周都自是风平浪静一般,只是被李子秋这么一说,她再看这四面的一派宁静之中,却总是觉得其中好象正在孕育着某种不祥的气氛,就恍如真正有什么邪灵凶物正在左近悄然游荡一般。 “道长若是不揣冒昧,某家这里倒是有几件法物,可以略助驱邪之功”,李子秋说着,却是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对着张灵雪说了一句:“不知道长……” “法物?”还不待李子秋说完,张灵雪已经目泛异彩,郑重地朝着李子秋行了一礼:“神师言重了,神师厚赐,灵雪感激无尽。” 这些天来她对于李子秋那明显较之她要高妙上许多的玄妙法门,早就已经极为向往,只是李子秋在施法之时虽然从来也不曾禁止她从旁观看,她却也一直都不曾看出什么门道来,就算这些天来,李子秋已经改变了原来对她不闻不问的情况,与她交流的时候也不算少,只不过李子秋对于玄门之术只是一知半解,更多地不过是以现代知识体系的角度出发,对于张灵雪所说的那些东西加以评点,尽管张灵雪也总觉得李子秋这看似无心之中说出来的只言片语之间,依稀蕴含着极为深奥的道理,与她所知的玄门秘传足以互相发明,不过毕竟李子秋那些立足以现代知识体系之下的知识,对于张灵雪来说实在是太过艰深晦涩,就算是她再用心去领会,所得也是极为寥寥,现下李子秋居然说要拿出驱魔法物,那她怎么也应该可以从这之上窥见李子秋降魔手段的一鳞半爪,这对于她来说,自然是绝对的意外之喜。 李子秋对于她的恭谨,倒是在意料之中,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便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张灵雪双手接过,在李子秋示意之下,打开了盒盖,看清楚其中的东西,却是有些愣在了那里。她在玄门术法上浸淫了许多年的心血,对于各种珍贵的法器,也自是见过不少,但眼前这盒子里的东西却委实有些超出于她对法器的认知之外。她看了又看,也实在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盒子分明是有着上下两层,第一层上面,放着一个古古怪怪的玩意,看上去尤如是两个刻意打磨成了圆形的墨色晶片,安放在一个似乎是金线塑成框架里头,后面还奇型怪状的连着两根似乎是细细的筷子状的东西,而那筷子的尽头之处,居然是弯折起来的,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张灵雪有些犹豫地望了李子秋一眼,看着李子秋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这才伸出手来,将那法器拿了起来。细细端详,只是任她穷思冥想,也确实是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东西与她读过的那些典藉之中所记载的任何一件法器联系起来。 她将那法器举到眼前,却是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眼下虽然光线比不及白日,但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墨色晶片,居然是纯然透明的,这等天然墨晶,本身已是极为罕见,尤其如此纯然透明的品质,更是难得,以她的出身,自然知道单就要打磨出两片如此模样的墨晶的价值,就已经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而且这连着墨晶的金框之上,也自是精雕细琢,似乎每一寸地方,都已经是密布着许多细小的符文,尤其那符文转折之间,笔划粗细居是近乎于一致,就恍若是高手匠师一气呵成,单就这份做工,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侥是张灵雪出身尊贵,却也觉得这份法器珍贵得有些异乎寻常。只不过这件法器看上去却还是新鲜出炉的模样,若不是这些符文,倒更象是一件古怪的首饰多过法器。 那框架之上的符文,或许也可以说是眼前这件法器唯一一处最像是件法器的地方,只是任凭张灵雪凝眼望去。却是看着这上面的符文与她先前所见的符箓云纹,虽说都是大同小异,但却又在关键的地方似是而非,就算以她的见识,也着实看不明白这上头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神师”,张灵雪端详了半天,也是没有办法看出这件法器的奥妙,只能问了一句:“灵雪愚昧,不识这件……这件神镜之用,恳请神师指点。” 玄门法器虽多,但除了符箓之外,大都不拖印、剑、镜之类的形制,张灵雪虽然认不出眼前这个东西到底应该算什么,不过也就当成了镜器一流,也算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李子秋心下暗笑,这个东西自然不是什么法器,只不过是他按照前世墨镜的样式,交代安家与耿询他们一同制作出来的东西。毕竟要踏足这西城塞所在的山头,不管他原先的猜想是否正确,雪盲症都是必须克服的一道关卡。虽然在这个时代,以他那不多的物理化学知识,实在不知道最好的可以替代防紫外线产品的物品到底是什么,只能够交代安家找来这种墨晶代替。不过无论如何能够如现在这般起过过滤光线后果的东西,必然也是有着一定效果的。 只不过他也是直到待得贾明远他们拿来成品之后,才知道在这个年代制作出这样的一副墨镜,成本居然大到了如此地步,也就是安家这样的世家大阀,又是身处这凉州之地,坐拥胡汉两地无数珍奇之货,这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弄出这么三副成品来。效果比之李子秋预想的还要更好上一些,只是照这成本造价,李子秋原先那准备把这玩意当成是登上西城塞军士们的装备的设想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配得上这套价值连城的墨晶,安家的那些匠人们自然也是以足赤纯金来打造了边框。第一幅交给李子秋的样品上面,在这边框之上精雕细刻,纹饰无数,却是把这东西当成了富家大户用来珍藏的珠宝首饰一般来加以打造,李子秋原本是准备交待他们无需花费太多功夫在这些细节上面,只是转念一想,却是换成交待他们将接下来这两架墨镜边框上的纹饰,换成了这些似是而非的符文类的文字,包括那些匠人们想要加上的一些美玉加镶之类的手段,他也不加阻止,到得后来,非但这幅墨镜一看上去就是宝气十足,就连盛放这些东西的盒子,也都是最珍贵的沉香楠木所制,毕竟既然这种透明墨晶的价值已经摆在那里,那么再刻意伪装低调也是营造不出反差的作用,倒不如直接往贵重的方向去打造,这样也能够收到些许先声夺人的效果。 这次与张灵雪一同登山,原本他也是一路上都在观察这位来历莫测的女天师,不过刚刚张灵雪那几乎下意识地仗剑卫护在他身前的举动,倒是让他对于这位女天师差不多已经放下了全部的戒备,再加上刚刚经历过那场试验的他,也需要从这位女天师手上获取到些另外的东西,所以才把这个盒子给搬了出来。 “这只是一个用以护身的法器”,李子秋微微一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墨镜的戴法,语气里却是轻描淡写:“这传说之中西城塞的邪灵之诅,在以往都自是由眼而入,使得许多军士因此而盲,现下有了这个法器,相信当不至于使邪灵有机可趁了。” 他这话淡淡说来,就好似在说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一般,但是语气之中那种强大的信心,却是让张灵雪都自笃信无疑,对于手上这件神器更加重视了几分。这西城塞的邪魔诅咒,这些年来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军士,虽然张灵雪也不是一般人物。但也着实没有把握自己就真能够不受这邪灵诅咒的影响,而眼前这件看上去不起眼的法器却居然能够做到这一点。现下虽然李子秋话中并没有多少夸耀之意,但张灵雪当然更加明白这件法器的价值如何。 “此物只为抵御这西城塞的邪灵而设,只不过是游戏之作”,在张灵雪诧异的目光之中,李子秋却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真正称得上是法器的,其实是放置在这盒中第二层的东西。” “道长……”李子秋一句话还未说完,却已经被张灵雪给打断了。 张灵雪躬下身去,向着李子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神师赐下如此神异的法器,已然让灵雪惭愧万端,神师若是再做如此称呼,叫灵雪何以克当?!” “这样……”李子秋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径自说道:“也好,灵雪,那你便将盒子的第二层打开来吧。”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五章 心之恶端 ………… 一派寂静之中。似乎连那雪花洒落的细微声响,都是如此清晰可闻。 那位黑衣青年眉头深锁,眼神凝定在他那个师兄身上,虽然他那师兄仍旧是盘坐在当地不语不动,尤如对外界一切全然无知无觉模样,他却未曾如先前那般自顾自地转过头去自言自语,反倒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依稀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师兄”,沉默了半晌,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你这次跟随那个什么少年神师上山,是不是就准备在这西城塞之中与他一战?!” 他那位师兄即不出口承认,却也是没有任何否定的神情,还是那么个一点儿表情也欠奉的样子,就算是那位正死死盯着他的黑衣青年,也没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儿波动来。 “师兄啊,这西城塞是什么地方?!”那黑衣青年却是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伸出手去,似乎是简直就想着一把将他那位师兄给揪起来,虽然手在半途。他强自按捺住火气,又自缩了回来,不过意里的那股子焦灼之意,却还是怎么掩也掩不住:“你就算是想与那个什么少年神师一战,那也不用跟着他跑到这西城塞上面来吧。” 他那位师兄,终于张开了眼来,有些无奈地看了那黑衣青年一眼,这才微微张口,吐出了一个字:“值。” 那黑衣青年微微愣了一下,以他对他这位师兄的了解,也是在转念之后才明白过来他这位师兄的意思。他这位师兄跟着那个少年神师上山,即是要看看这位少年神师究竟是不是值得当他的对手,也是想把这位少年神师打造成为值得他一战的对手。 他很了解他这位师兄的性格,他自己自知先天不足,在武道修行上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勤勉,但与他这位师兄相比,却简直可以说是懒散得不成模样一般。从他懂事以来,他的这位师兄每日里所有的生活,似乎就只有练武,练武,再练武。除开武学之上的话题,他几乎就没有见过这位师兄说出过一句完整的话。就连他们的师尊,那位大草原上的一代武尊,都说他这位师兄根本就是个为武而生的人。 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厉害讲究,也不理会什么利益纠葛,甚至不会去考虑成败生死。他最想得到的,也就只是想找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罢了。 “师兄,就算你要与那少年神师一战,也不需要急于一时吧”,那黑衣青年情知他这位师兄既然已经生起了这样的念头,就绝不是自己所能够打消得了的,只能够皱起眉头,说道:“这里毕竟是西城塞,毕竟是上一代圣巫以命为诅,设下禁制的地方,那个少年神师又是个术士之流,你在这种环境下要与他比武,又岂能算得上是公平一战?!” 大草原上自他们的师尊异军突起,在武学修为之上突破前人未有之极限,竟尔能够凭借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而成为与那原本被大草原上的部族奉若神明的圣巫一脉平起平坐的存在,其中自然不可能是顺风顺水,尤其是与那圣巫一脉之间,当然少不了许多名争暗斗。 高抬武尊,从而平衡圣巫一脉的力量。本来也是突厥人有意为之的事情,只不过真要做到这一点,总也必须是这位武尊真正拥有与圣巫一脉相抗衡的实力,所以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两个身为武尊的嫡传弟子,却是知晓他们的师尊当年曾经登门挑战上一代的圣巫,二人闭门数日,谁也不知道二人之间的争斗究竟胜负如何,只知道从此之后,圣巫一门对于突厥王庭高抬武尊的地位再不置一辞,算是默认了武尊确实具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实力,而那位武尊也再不曾踏足圣巫一门所在的草原西北半步,看上去倒似乎是个平手之局。 在那之后不久,也就有了圣巫为了守护西城塞这个传说之中可以移转气运的命脉,而不惜以命设诅,将这西城塞左近变成无人可以涉足的邪煞凶地的事情。虽然说寻找与守护这种可以移转气运的圣地,本来就是圣巫一脉传人的本份与职守,但是从来也没有哪一代的圣巫,曾经为了守护圣地而采用过如此激烈的手法,尤其此事正发生在那位武尊上门与那位圣巫比试之后,大草原上却开始有了些许风言风语,却都说这位圣巫当日其实是败在了武尊的手上,急于挽回颜面,这才会不惜采取了如此过激的举动。 毕竟虽然突厥人也奈何不了圣巫一脉久远的传承,哪怕高抬武尊,最多也不过是将这位武尊放在了与圣巫一脉持平的地位,但是对于原本迹近于半人半神的圣巫而言,武尊这样一个一介凡人出身的武夫,却能够掌握足于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力量。对于圣巫一脉的圣望而言,本身就已然是一种绝大的冲击。虽然这些年来,武尊极力约束座下嫡传弟子,从来也不与圣巫一脉的人手起冲突,不过二者之间的关系,就算说不上是死敌,也绝对不会是太过融洽。 虽然他们的师尊对于当年一战一直都是语焉不详,哪怕是对于他们这两名嫡传弟子也都是不愿多说什么,但是从他偶尔只言片语之间,也可以听得出当日里的情形与那些流言只怕也是相去不远,而他们师尊依稀也曾提过曾想过要到这西城塞来亲自看一看那上一代的圣巫究竟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是一直也没有成行。 若说他们的师尊会怕了这西城塞上的诅咒,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就连这黑衣青年自己,也都不得不承认,就连他们的师尊似乎对这西城塞,也确实有着几分忌惮之意。 虽然这个圣巫布下的禁制,应该是对于一切试图踏足西城塞的人都有效果,不过那位少年神师,分明也是个有法力在身的人,尤其是在那位黑衣青年已经亲身领教过李子秋给那些新兵训练的山头所设下的禁制的力量,更是觉得这位少年神师似乎对于西城塞这类的禁制极为熟悉。反倒是他的这位师兄,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于武学上头,在西城塞这样一个特殊之处与那位少年神师争斗,简直就是以已之所短攻彼之所长。 他的那位师兄,这一次却是缓缓地张开了眼来,只是并不望向那黑衣青年,只是淡淡开口,挤出了两个字:“最强。” 那位黑衣青年眉头一跳,这一次他不用思忖,也能够明白他这位师兄所说的意思。他的这位师兄从来也都不会忌讳什么以短击长,甚至还是刻意在营造这种以短击长的环境。他需要的从来就并不是一个一击即溃的对手,对于胜负或者说生死越有悬念,才越有可能利用那生死一刻的气氛来磨砺自己武道之上的修行。 在大草原上面,除了他们的师尊之外,已经再没有人配做他这位师兄的敌手,而碍于他们师尊之命,他这位师兄也不能去寻圣巫一门的晦气。原本在其武道大成之时,就已经准备要游历天下,遍历高人,以求得能够更进一步的机会,只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师尊却是在武道修行上遇上是瓶颈,居然选择了坐闭死关,他这位师兄身为武尊嫡传弟子之中武学修为最高的一个,也不得不坐镇门中,未敢擅离,原先想着遍寻天下高人比试的愿望,几乎只成了一个梦想。 这一次能够遇上这位或许值得当他对手的少年神师,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再不想放过。 就算在这西城塞的山头与那位少年神师一战,等于自弃地利,甚至就算是那位少年神师真的能够有本事化解那位上代圣巫的禁制,甚至是反过来使得那位上代圣巫的禁制为他所用,发挥出超越他自身的实力,那又如何?! 他本来想要与之一战的,就是一个能够处于自己巅峰状态之下的对手,而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最强,去战胜对手的最强! “师兄既然已然早有定计,那我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看着自己这位师兄眼中lou出来的那罕见的兴奋的光芒,黑衣青年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阴沉,只是说了一句:“现在我只有最后的一个问题。” “我想请问师兄”,那黑衣青年紧紧地盯着他师兄,缓缓问道:“师兄既然决意在这西城塞上与那少年神师交手,那师兄可是真的能够有把握,能够在手下留得住这个少年神师一条性命?!” 他的那位师兄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说半句话。 “很好。”那位黑衣青年却是似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一张面孔瞬间涨得通红,只不过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却居然只是缓缓地挤出了意义不明的两个字。 虽然他的师兄并未曾正面回答,但以他对他师兄的了解,却是已经知道了答案究竟是什么。其实早在问话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多此一问,只不过是存着那么半分侥幸的心思,这才开口多说了一句。 他的这位师兄在武道之上的修为,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坚忍冷厉,刀一出手,非生即死,自他武道有成以来,值得他引以为对手,与之放手一战的人,都已经死了,其中甚至有着曾经与他是生死知交的至交兄弟,因为他的刀非但不会给他的对手留情,甚至于从来都不会给自己留情。 自从他猜到了他的这位师兄要与这位少年神师在西城塞之上一战之后,他就已经是心下发沉,以他知道的他的这位师兄的风格,只要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真的值得他出手,只怕到时候挥刀所向之处,他连多说半句话的时间都不会再有。 但是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想要杀死这个少年神师,或者说在他从那位少年神师的身上,得到他所想要的那件东西之前,他绝不能够就让这位少年神师这么死去。 “我自幼先天不足,在门中从来没人看得起,若不是师兄你一直护持着我,我又怎么能有今时今日”,那黑衣青年转过脸去,嘴上说着的,却是似乎都是一些毫不相关的事情:“虽然师兄你一直沉默寡言,这么多年来对我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足一百句,但我心里却还是一直敬你如兄如父。” “但是饮水要思源,当日里若不是师尊将我从雪地之中捡了回来,我早就已经冻死了在那场风雪之中了”,他仰起脸,感受着天空之中缓缓飘落的雪花,依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般的情形,眼神里却是涌上了一分难言的坚定:“师兄但有所命,哪怕舍出性命我也会替你去办,但这一次师兄所为,若是会对师尊不利,我却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位少年神师身上所可能拥有的东西,对于他的那位师尊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甚至于在一定的程度之上,可以说那件东西或许还关乎着他们师尊的生死与未来。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元万安那得知了些许蛛丝马迹之后,就如此心急火燎地把他这位师兄急召而来,尽管到现在,他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他的这个决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并不相信他的这位师兄是对于他的师尊真的有什么异心贰志,或者是因为对于武尊的地位有所觊觎,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他很了解他的这位师兄,能够使得动那么纯净的刀的人,只能够有着同样纯净的心思。 只不过在很多时候,过于纯净,过于自我,过于除了武道之外,再不考虑其余的事情,却是比起那些心有异志的人,更加难以劝得动,至少这黑衣青年知道,他已经无法凭着口舌,打得动他眼前这位师兄的心意。 “我知道这句话从我口中说来很不自量力”,他转身,望着他那师兄,嘴角却是还带着着一丝复杂难明的笑意:“师兄若是要击杀那位少年神师,还请先自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虽然他知道此举不啻于飞蛾扑火,但是在这一刻,他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如此去做。 有些事,并不需要去问值不值得,只是因为确实应该这么去做。 他的师兄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眼神里似乎第一次有了些许无奈的神色,他抬起头,嘴唇嚅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是忽然神色一动,转头朝着远处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他眼神所望的地方,正是李子秋与张灵雪歇息的地方。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六章 为今之计 张灵雪望着盒子中第二层所放着的法器。不由得微微有些愣在了那里。 虽然这冰面折射出来的光线有些晃眼,但以张灵雪的眼力,也还是可以看得清那盒子的第二层所放置着的,居然是一个个小小的雕塑,应该足有十数个之多,看上去倒似乎是什么神像一般,虽然道佛家道门,自然也不缺乏供奉神佛之属,尤其玄门之中认为有些神像凝聚无数香火愿力,自然也就有了灵感法力,可以请来以供驱邪镇魔之用,不过那当然也要有一整套的仪式仪轨,如现下李子秋这般把这许多不同的神像,放置在这不见天日的盒子里头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奉请神灵的大忌。 尤其是这盒中的雕塑,虽说看来也是软玉雕成,不过相较于第一层的那个镜类法宝,看上去却实在是有些朴实得过份,以张灵雪在玄门之术上的造诣,原本对于各类法器总有个大概的认识,不过眼前这位神师所取出来的这东西。却委实都是超乎于她的认知之外,实在不知道这些盒子里头神像又是有何用途。 “灵雪可是觉得,这些玉像如此布置不伦不类,实在大为有违玄门之要,甚且有渎神戏鬼之嫌?”李子秋看着张灵雪的表情,却是微微一笑,开口问了一句。 “神师法门自有玄妙,灵雪不敢妄言”,张灵雪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灵雪见识浅陋,确实不识这些法器妙用何在,还望神师为灵雪解惑。” “这个忙,我可帮不来”,李子秋却是出乎张灵雪意料之外地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只是说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这份机缘摆在你面前,能否得其门而入,就要看你的缘法究竟如何了。” 张灵雪略略一愕,却是lou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转眼向着盒中的那些玉像望去。听得李子秋话中之意,显然对于眼前这些不起眼的玉像,反是要比先前那件镜类法器更要珍视上千百倍的模样,她自然绝不敢掉以轻心。以她的目力,借着现下流转的光线,凝神细望之下。足以将这些玉像看得纤毫无隐。眼前这些玉雕塑像虽然体积不大,但却雕刻得极为精细,非但人物脸上的表情都是活灵活现,就是连他们身上所披的衣着上细微的褟皱,又或是他们手中所持的种种法器的形制特征,无不有所体现,单单这份雕功,就已经绝对是大师手笔。甚至于脸面衣着之上,还特意不知以何种染料涂抹了各种鲜艳的颜色,虽然是在这月夜雪山之间,光线映照下色彩难免变样,却也还能够看出个大概。 只是这些雕像却是大多的面目,却是大多狰狞丑怪,或三首六臂,或獠牙靛脸,或马面人身,无论佛家道门,又或是各地民间祭祀,供奉的神灵虽说千百万端,但塑像总也是往往庄严稳重,哪怕是一些妖神之属。也都要刻意雕出几分人类的平和体态来,就算以张灵雪的见识,也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狰狞诡异的神像,倒似乎是故意要吓唬人用的一般。甚且还有一尊虽然身着袈裟,但脸前却是裸呈一对丰乳,脸上更自是似笑非笑,倒是做出一种让人望之便自脸红心跳的姿态,让张灵雪看得大皱其眉,虽然这些奇异的造型,着实让这些塑像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神秘气息,但若是换在其他地方,只怕她也早就已然拂袖而去。 只是本朝佛教大行天下,张灵雪虽份属玄门,但对于佛家机缘牵引之说,却是毫不陌生,对于李子秋话中之意自能领会,她这些天来在李子秋面前不惜纡尊降贵,执弟子之礼,所为的也不过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年神师能够有所指点,现在李子秋这句话淡淡说来,显是有着借着这些玉像,来为她点明修行门径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敢大意,不过如何细心琢磨,只觉得这些玉像有的手捏印结,有的扶伽而坐,有的一足虚空而踏,做出种种姿式,看上去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倒似乎是一些行功法门,不过她所修行的是玄门之术,对于佛门功法并不熟识,要说凭借着这些玉像的几种特异姿式,就能从中领悟出什么上乘的法诀,却是自知别无可能。 她注目良久,始终也未能够看出些什么来,终归也只好无奈地一叹,脸上lou出一丝苦笑,便欲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盒子归还给李子秋。她虽然不是佛门中人,不讲究缘法生灭,但玄门之中也有道法自然之说,既然李子秋已经给过她这个机会,而她的自身的所学,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不相契合,那么再行强求,也是无益。 只不过她刚刚转过头来,还未说话,耳畔却已经听得李子秋忽然悠悠开口,谩声长吟。 自将那盒中玉像交给张灵雪之后,李子秋便未曾再多说只字半句,只是来到那崖边。负手望着那无尽虚空之处点点雪花飘萧而落。但却就恰在此时,似乎是感觉到了张灵雪那有些失落的目光,却是忽然长声开口,念出来的却是《庄子》中的一句话:“勿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勿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李子秋的声音入耳。张灵雪不由得周身一震。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是《庄子》一书中少见的几段可以说是直接谈及修行的话,张灵雪自然耳熟能详,知道其中的意思。李子秋这位与西林寺关系匪浅的少年神师,这一次口中所吟居然不是佛经佛偈,而是玄门之中的庄子南华,指点之意照然若揭,张灵雪又怎么会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立时转眼朝着玉像望去,反倒是选择闭上了眼睛,默默运聚玄门心法,调息定气,直到确定将自身调整到了松静自若,心境纤尘不染的状态,这才缓缓张开了眼睛,凝定在了眼前的玉像之上。 耳朵只能让你听到能听到的声音,思想只能让你听见你想听到的声音,而只有把这一切全数摒弃了,你才有可能碰触到这天地间本然就存在着的一切。 道家之中,最本始原初的修行法门就是“坐忘”与“心斋”,张灵雪的玄门之术虽然是出自于天师府符箓一脉,但对于这基本的养气功夫,却是绝对不会陌生。而也就只有置身在了这种状态之下,她才终于感觉到了这盒中玉像似乎确实有着的不同寻常之处。 就在她在真正处在这种状态之下,凝目注视盒中玉像的那一刹那,她就觉得盒中的那些玉像,已然不再是些冷冰冰的雕塑,他们一个一个似乎都这一瞬间活转了过来,他们摆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动作,居然恍若流转了起来,简直好象在下一刻他们就会直接跳出这玉盒之外。 在张灵雪的眼中,那些或狰狞,或丑怪的面容,在这一刻却是如此地鲜活,他们在悲痛、在狂喜、在忿怒、在沉郁,尽管这玉像脸上不过寥寥几笔简单的线条勾画而出,但那些如此迥然不同的情绪。却就是透过这些玉像那些狰狞丑怪的脸庞,如此明确无疑地流lou了出来,以至于张灵雪都要竭力把持,才能够勉强使得自己那无悲无喜的心境,不至于迷失在这如此浓烈的情绪之中。 李子秋虽然背对着张灵雪,负手望天,一派前辈高人的模样,却是一直支愣着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直到这个时候才回过头来,望着早已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玉盒之中那些塑像的张灵雪,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 他不是什么仙佛中人,所制作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降魔法器,这一套玉雕塑像是由他绘图定稿,交待贾明远与耿询他们借着安家的财力,找来的高手匠人精心打制出来的东西,其中每一个都经过他细细检查,任何一道雕刻的纹路不合于他的要求,都被他剔除了出去,而要求重新打造。因为哪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地方不符合于他的要求,都会影响到这个雕像所能引发到的人类潜意识之中的种种情绪。 在现代心理学的研究里面,有着心理原型这样的概念,生活在不同文明不同种族之中的人们,却时常在对待很多问题的时候表现出了完全一致的情绪,这就是因为全人类的心理原型是共通的。而如果能够把握住这些心理原型的范式,也就能够挑引起接触到这一范式的人们相类似的情绪。一个最典型这样范式的例子就是在中西方都有的神话故事里面,一般都有着一个象征着孩子成长到一定阶段,离开父母独立的英雄离开家庭的开始,然后就是象征着社会关系发展的英雄寻找战友,最后则是象征着孩童完全独立为成*人,而超越了在孩童心目中拥有绝对权威的父亲的英雄打倒恶魔。所以在面对这样的一种范式的时候,外国的读者会为孙悟空大闹天宫而欢呼喜悦,国内的读者也会痛恨外国神话中那些后母们的恶毒。 在现代心理学中对于这种心理原型的应用也有所研究,在现代的心理诊所之中,有不少都会摆放一些有着特殊代表意蕴的玩具、摆饰之类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让进来的就诊者随机选取,以从中窥探出一些隐伏于他们潜意识之中的信息。而李子秋现在所拿出来的这些雕像,事实上就是居于同样的原理,再结合他自己一些独特的研究,而设计出来的一套可以引发潜藏于他人心中一些隐密情绪的加强版心理模型塑像。 张灵雪的眼神,忽然在一个雕像上停顿住了。这个雕像红发靓脸,四支獠牙突出唇外,说不出的狰狞丑恶,但张灵雪却偏偏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个雕像是个女子,就觉得对这个雕像,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与熟悉。在那雕像一片靛蓝色的脸上,眸子却是点染成两点漆黑,张灵雪的眼神一触及这雕像的那种眸子,就再也挪动不开,只觉得那双黑色的眸子在这一刻俨然化成了两个不断旋转的旋涡,将她的所有意识吞卷了进去。 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刺痛着她的眼睛,耳边传来那无尽的狞笑与哭喊,那闪耀着寒光的刀锋,挥溅在空中的鲜血,那种撕心裂肺的愤怒与痛苦,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与绝望,那一段张灵雪自己以为早就已经封闭在心灵最深处的记忆,那一些张灵雪自己以为早就已经忘却了的情绪,却就在这一刻如此难以节抑地涌了上来,充斥着她整个身心。那如此浓烈的情绪,在这瞬间几乎淹没了她所有的意志,她下意识地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却似乎连这样都难以缓解得了一丝半点那种近乎于窒息的感觉,在那凛凛夜风之中,她整个人的身形甚至于都已经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闭目内守,止观凝神!”李子秋的一声沉喝,响起在了她的耳边,她几乎下意识地随着李子秋的话音闭上了眼睛,这才感觉得周身一松,终于从那神像双眼旋涡之中拖身了出来,但还是调息良久,这才略略恢复了过来,缓缓张开了眼睛。 “神师”,她定了定神,这才向着李子秋长身一揖,嘴里苦苦一声轻叹:“神师厚赐,灵雪深铭五内,只恨灵雪资质鲁钝,无此福缘,有负神师一番美意了。” 她双手捧着那一盒玉像,恭恭敬敬地递给李子秋,脸上却是掩不住的一脸失望颓唐之意。她这些日子以来孜孜以求的,原本也就是希望这位神秘莫测的少年神师能在这些玄妙法门之上指点一二,亲身体验过了这盒子里头那些玉像的威能之后,对于这位少年神师更是心下佩服万分,也情知这盒中玉像应该真的是隐藏着极为珍异的法门,只可惜方才那种几似神魂都不由自主的感觉,着实让她实在是心有余悸,哪怕直到现在,她的眼神都还再不敢转向那盒中玉像一丝半点,也只能叹息自己缘法不及了。 “第一次见到这些玉像,便能感应本尊,得行深般若之状态”,李子秋看着张灵雪,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口中却是轻轻一叹:“若是灵雪与此物还没有缘法,那天下只怕就再无有缘之人了。” “什么?”张灵雪霍然抬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到看着李子秋这一副前辈高人的作派之后,这才不由得惊喜交集地小心翼翼问了一句:“神师的意思是……” “不错”,李子秋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望向张灵雪,不过却蓦地面容一肃:“只是这里头却有一桩为难之处,此法学与不学,还在灵雪自己一念抉择为是。” “灵雪自知资质鲁钝,只是胜在向道之心坚若磐石”,张灵雪却是毫不犹豫,拱手说道:“神师但有所命,灵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门中传法,也往往有着种种的考验,对于这一点张灵雪早已是司空见惯,而刚刚的亲身体验,已然让她明白这盒中玉像所蕴含的法门,其玄妙之处绝对在她先前所曾接触过的任何一种秘法之上,若是李子秋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而直接传法,那反倒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倒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听得张灵雪如此爽快,李子秋倒是微微一愕,不过随即也大概明白了过来个中的原因,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只是适才灵雪也已经有所体验,我这法门因人而异,直指本心,若是灵雪只是个寻常女子,原本并未学过玄门术法,倒也还容易,但现下灵雪已然在玄门之术上已然有如此造诣,若欲修行这一法门,入手之处,就要费上一些功夫了,否则本心迷失,难免凶险万端。” 张灵雪秀眉微蹙,对于李子秋所说之话深以为然,她刚刚在那玉像之上感应到的那些灵觉,分明就是她自己内心之中最不愿面对的地方,那股简直可以说是意识全然不由自主的感觉,实在已经让她感受到了不知道已经多久未曾遇到过的极度危险的感觉,若说在此之前,以她的修为,或许还不会觉得修行功法真的会导致到面对凶险万端的局面,但现在的她对于李子秋所说的话,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怀疑。 “灵雪无惧生死”,张灵雪却只是踌躇片刻,便即下了决定,她向李子秋一拱手:“还望神师成全。” “你不怕凶险,某家却怕”,李子秋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心下虽然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的求道之心如此坚定略有些奇怪,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倒是好事一件,是以也不多说,只是说道:“某家的意思是,若是可以的话,你不妨将先前关于心性修为方面之所学,以及你与玉像感应通灵之际,那些心神变化之大略方向,说与某家听听,容或可以斟酌出一条稳妥的办法来。” “当然”,看着张灵雪那舒展开来的脸色,李子秋已经知晓自己的算计已经成功了十之**,不过他却是负手转过了身去,望向天外,一脸云淡风轻地缓缓说道:“某家也知道灵雪出身不同,身上所学想必也是玄门秘传,若是不便透lou的话,就此作罢便是。”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七章 吐然为诺 李子秋望着不远处已然在对着那尊拣选出来的玉像凝目苦修的张灵雪。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虽然离天明也就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不到,但刚刚听闻了李子秋所传授的那简直匪夷所思的种种法门之后,张灵雪还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地立即进入了研习修行的状态。 他的这些玉像虽然是根据心理原型的心理学原理来设计,但在一开始就已经参考了后世西藏密宗的塑像与修行的方法,他跟张灵雪说这个中蕴含着一套极为深奥的修行法门,其实也并非虚言。毕竟后世西藏密宗的那些神像,本身就是原始佛教结合了西藏本土的苯教之后产生的综合体,甚至可以说更多地体现了苯教这种原始宗教的特征,在很多方面与心理原型若相符契,而且西藏密宗派的修行方法,又自是建立在了与这些神灵外表相貌有着极为严密关系的一套体系之上,到了李子秋前世所处的那个时代,经过了千余年的摸索与完善,在对于心灵深处隐秘情绪与样貌体态外在特征的投射对应上面,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高深的地步,虽然藏传密宗的探研更多侧重于宗教神秘学方面,但在李子秋的眼中,也是有着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也正因此,在还生存在现代社会之时,李子秋就曾经在这方面下过不少功夫,而他交代贾明远他们借助安家人力物力所制作出来的这一套雕像。可以说就是他融合了心理学知识与藏传密宗的一些特点所制作出来的东西。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碰到需要借助这样的道具来窥测人心的场面,但这一段时间以来接踵而来的事情,却已经让李子秋隐隐觉得距离这样的时候或许已经并不遥远,他这段时间以来制作的包括这些玉像在内的这些器具,原本也是有着些许未雨绸缪的味道。而将这些用以窥测人心的玉像尽量靠近藏传密宗的塑像方法来制造,更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毕竟他现在身处的时代,是佛教大兴的大隋年间,虽然藏传密宗的这些神佛之像与现下流行的佛像风格大相迳庭,但身上总还是有着拖不去的佛教气息,怎么说也更方便于他来做出种种解释。 毕竟虽然这些玉像只不过是根据心理学知识制造出来的一些辅助性道具,又不真的是什么魔法性的物品,真要借助这些东西达到窥测人心的效果,还是需要借助李子秋本身加以催眠引导,刚刚只不过是他借着张灵雪自己对于这些玄门之术的认知,在言语之间就已经引导着张灵雪进入了自我催眠的状态,否则也不可能引发张灵雪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对于这位女天师原本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戒备之念,如若不是方才在寻求进入那意识最深处的方法之时,觉得始终欠缺了一些东西,他也不可能再弄出这些玉像来对于张灵雪进行最后的一次测试,只不过现下这样的结果,倒也多少有些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荼毗遮罗度母,大暗黑天忿怒化身?”李子秋看着现在被端端正正供奉在张灵雪身前的那尊玉像,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深入于意识深处的恐惧与愤怒,造成极大的精神压力,以至于有一定程度的自闭与自毁的倾向……” “只是”,李子秋回想着刚刚观察到的那些信息,在心底里头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做出了一个大体的心理剪影。不过心下却是有个困惑萦绕不去:“这位女天师年龄不大,又自出身娇贵,怎么可能会有着这么沉重的心事?导致她陷入于目前这种状态的,又会是什么?” 精神分析并不是他心通,李子秋也只能够凭借着自己在心理学上的知识以及在上一世时无数次亲手处理过的案例经验,透过这玉像所代表的心理原型,以及刚刚张灵雪在那种状态之下表现出来的反应,做出一些些最基本的判断,凭他的经验与知识,倒是有信心不至于有太大的偏差,只不过若说具体要明白导致她会出现目前这种心境的原因,那就不是单凭透过选取玉像观察得到的这么一点信息所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了。毕竟就算在后世的心理治疗之中,这种心理学道具也就只是能够起到一些前期的辅助效果,有助于心理治疗师有一个大略的方向而已。 不过现在的李子秋却没有任何准备深究的意思,他稍微思忖了片刻,便自收起了心思,看着张灵雪已然尽数沉浸到了自己的体悟之中,对于外界一切再无所觉,他也自是微微一笑,盘坐了下来。 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总有自己不愿为人知的秘密所在,尤其是张灵雪这种出身于千年世家的子弟。个中纠葛盘根错节,在这种大家族里头有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怕本就不是他这个来自于现代社会的人所能够想得明白的。李子秋也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真的是能够救世的神佛之属,以张灵雪的身份与本事,能让她产生这样浓厚的负面情绪的事件,绝对是小不了的麻烦,他也绝对没有揽事上身,介入到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皱起眉头,注意力却已经全然转移到了方才张灵雪所说的那些玄门之中关涉到心性修为之上的法门与决窍上面。事实上他从方才取出玉像开始,所想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些有可能关涉到如何进入那传说之中意识最深处层面的方法,也即是达到如张灵雪那般进入所谓天人合一,从而可以感应通灵状态的种种手法。虽然对于玄门中人来讲,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明白集体无意识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们以施法之时能够进入这种天人合一的状态而为目标,经过这么些年不知多少代人的摸索与总结,自然也有着一整套仪式秘术,可以让人在施法约整身心,从而更有可能碰触到那种与道混同,进而感通灵应的境界。 李子秋并不是不知道这些秘术手法的存在,只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东西虽然在他眼里未必就多么高妙,但是在现在这个就连普通手艺人都难免敝帚自珍的年代,这些秘术手法很可能就是玄门之中所谓的不传之秘,以他现在在张灵雪眼中超然的神师身份,更是不宜过多询问相关秘法,否则反倒很可能引起张灵雪的疑心。 是以他这些天来虽然与张灵雪颇多交流,但却更多都只是探询张灵雪自己在施法之时的一些体悟上面,并未曾涉及这些所谓的秘术心法上面的东西,而他也有自信凭借着自己在心理学上的造诣。完全可以借着自我催眠与模拟,从而不借助这些秘术心法,也能够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也就直到方才他自己试验过之后,这才发现这深入于意识之中最深层面的方法,并不同于他曾接触过的一切催眠的手法。刚刚他已经可以感觉得到那人类意识的最深层面已然近在咫尺,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得到他只要再略微前行一步,就可以踏入那传说之中蕴藏了无数世代以来所有生灵知识与经验的宝库所在,然而他那一线灵明却偏偏就停留在了最后大门之外,就是跨不过这咫尺天涯。而他的心理学知识在这个人类最大的秘奥面前却恰好存在着巨大的空白,让他全然不知从何入手。也正因此,他才会决意不管如何,也要想办法从张灵雪手中获取到那些或许有助于他踏出这破门而入最后一步的秘术心法。 他在脑海之中将这些东西缓缓地回忆了一遍,一路走到现在,张灵雪对于他这位神师的能力早已经是有了绝对的信心,是以刚刚在对李子秋提及她自己所涉猎的那些玄门秘术心法之时,也都是直接把最精深奥妙的那一层功夫说与李子秋斟酌,对于一些略低层次的东西都不加涉及,也幸好李子秋是来自于千年之后那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又因为专业的关系对于不少东西已经有所了解,否则还真有可能弄不明白。 以李子秋的见识,也大致可以判断得出这些秘术手法应该是真正属于那种玄门之中不传之秘层次的东西,张灵雪居然会如此简单地就合盘托出,实在也算是大大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现在的他也无暇去多想这些。有了大体的思路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闭上眼睛,又一次沉入于那潜藏于意识深处之中的天地。 ………… 张灵雪虽然睁开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正对着眼前的那尊玉像,但她的眼中已经再没有了身周的一切。 不远处的李子秋,那五光十色的异彩纷呈,甚至于就连她置身的这座雪地山峰,都已经悄然隐去,只有眼前这尊玉像却是越来越加清晰,她甚至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雕像眉梢眼角之处每一点儿细微的褟皱起伏。似乎她已经不再是用肉眼在观看这尊玉像的外在,而是真真正正在用自己的心灵之力碰触到了这尊玉像的本质,真真正正完全掌握了关于这玉像的一切。 天地之间一片沉静,除开李子秋与张灵雪那细微至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的声响,但也就在张灵雪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已然清清楚楚地把握住这尊玉像身上每一处细微之处的时候,却是只觉得眼中的天地蓦然地覆天翻。 就在这顷刻之间,在她的眼中,那尊玉像似乎在不断地膨胀,不断涨大,它踏碎了山峰,它撑持了天地,最终硕大到填满了她眼前所有的虚空无尽之处。在这片天地之间,除开眼前的这尊玉像之外,就只有了她这已然缈小得恍若微尘的一点儿自我意识存在。 不可抗拒的意志与威能,自这尊吞天噬地的魔神玉像身上散发开来,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尽皆都遵从于它的指令与意志运转流行,在这一刻,它就是这片天地绝对的主宰,顺之者生,逆之者亡,而也就在此刻,这尊魔神身上的意志似乎察觉到了张灵雪的存在,无穷无尽的威压,在那刹那间,就弥漫了这片天地之间的每一点方寸之地,而所有威压的中心,就是置身在玉像身前的张灵雪。 长夜寂寂,雪落无声,一切似乎平静得一如方才,但张灵雪那端凝不动的身形,却是蓦地晃了一晃。就恍若真有什么无形的压力,透过那缈不可测的天地空间,直接作用到了她的身上一般,但她的表情都是不惊反喜。一直平放膝前的双手微微提起,拇指与中指相触,其余三指内屈,双手内合,缓缓往胸前移动,似乎是要结成什么印契一般,只是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完成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就似乎有着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拼尽全力拉扯着她的双手一般。 张灵雪低哼了一声,身上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劲风烈烈,显然是已然将自身修为发挥到了极致的境地,但却尤是吃力万分,甚至于整个人的身形都显得如此地摇摇欲坠,只是她却还是坚持着努力想将手中的印结合而为一,不知不觉之间,哪怕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风料峭之处,她居然也已经是汗透重衣,酡红的脸上宛若醉酒,几滴晶莹的汗珠沿着额头浸浸而下,倒是给这位一直淡然之中带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的女天师,平添了几分娇媚之意,只是在此时就是张灵雪自己,也从未曾有一丝半点留意于这些细枝末节之上,她的全幅心神,似乎都已然投入到了双手微合的印结之上,全神贯注地试图靠拢那已然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合拢胸前。 “轰”的一声巨响,就在张灵雪艰难万分地将那双手法印合拢胸前结成印契的那一刻,震响在了她的意识深处。眼前那尊硕大无朋的神魔法像,就随着她这印结成就之时,轰然炸响,碎成片片,这片天地之间所有地水火风,日月星辰,尽数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大力冲击,全然粉碎化为齑粉,天地万物,尽皆不存,这一片天地只余下那一派死寂的虚空,再没有任何一丝光芒,再没有任何一丝的生息灵气,那浓黑的恍若实质的黑暗,就这么将张灵雪整个意识也全然包容了进去。 张灵雪的整个人在这个时候,也恍若变成了泥雕木塑一般,手结印契,一动不动,似乎连口鼻之间的呼吸也都全然断绝,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区别,再也没有了生与死的界限。听而不闻,视而无觉,一切外在的感官,就此隔绝,一切内在的思绪,全然停歇,只余下那似乎自混沌初开之际就已经存在着的一片黑暗。 似乎是过了千年万世,又似乎只不过是在下一个刹那,张灵雪手上交缠的手指似乎是下意识地变幻了一下,转换而成另一种印契,以此同时,在她的意识世界之中,一点几近于微不可察的光明就如同随时会熄灭的风中残火一般悄然亮起,但却就是如此难以抑制在成长壮大,直到成为这片黑暗之间最耀眼的存在,但最奇怪的就是这片光明却并没有给人一丝半点驱逐开黑暗的感觉,反倒似乎是与这片黑暗相互交融,似乎它原本就应该是这片黑暗之中的一部分。 那片光芒骤然大亮,就恍若是要再度爆发一般,但却出奇地乍明还敛,最终居然凭空收敛,就这么在这片黑暗之中凝实出了一尊神魔之像,无论是穿着打扮,又或者是面貌表情,都与方才那尊玉像全然一般无二,甚至于若有人能够有如张灵雪一般对于这尊玉像有着刚刚那么深刻的把握,就可以知道眼前这尊神魔之体哪怕就是连身上衣着上的每一丝细微之处都与方才的玉像一模一样。 然而在张灵雪的心中,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这尊神魔之像与先前玉像所化的截然不同,这尊神魔之像在她的眼前,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虽然还是从来也不曾动弹,但张灵雪却已经可以无比清晰地感觉得到,眼前的这尊神魔之像,已经不再是一尊雕塑,而是真真正正的拥有了生命,它已经成为了这片黑暗重新孕育出来的活着的神灵。如果有人能够进入张灵雪的意识世界,那么也就可以看得到这尊神像手上所结的印契与张灵雪现在手上所结成的全然相同。 张灵雪手上的印结再度转换,在她意识世界之中的那尊神像双手也随之而动,在这一刻,张灵雪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已经真正触碰到了掌控这片意识天地的关键,尽管以她现在的水平,也仅仅能够在这种状态之下保持这么短短的一个刹那。 “呼!”张灵雪散去手上的印结,缓缓地张开眼睛,心底里头却是有着从来不曾有过的满足与自信。就这么短短的入门方式的修行,她却已然感觉到了有种拖胎换骨般的感受。 她抬起眼,望向李子秋,心下对于这位年轻得有点儿过份的少年神师,脸上充满了敬畏与感激的神色。v [倾情奉献] 第一百零八章 追之无及 李子秋传授给张灵雪的。本来就是拖胎以西藏密宗的观想修行之法,藏密讲究身口印三密合一,以手印触发心决,借着观想本尊,达成与本尊神灵合而为一的目的,据说能由此而激发人身潜能,达成不可思议的神通法力。 以李子秋前世那种身处于科学体系教育下长成的心理学家,对于所谓的神通法力之说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是藏密的修行能够起到一定激发人体潜能的作用,这却是无可置疑的事情,别的不说,就是那套繁复无比的手印体系,本身就是锻练手部灵敏度的极好训练方法,已经被不少地方应用到了相应的训练之中,若非如此,李子秋也不会去如此注重实际操作层面的藏密修行方法。 只不过他教给张灵雪的,应该说是改良过的西藏密宗的修行方法,传统的西藏密宗修行里头,观想自我所奉请的本尊,并不仅止于观想到那些细微无隐的外貌特征,而是包括了观想这些本尊神灵的喜乐悲愁。观想他们的每一份喜好与个性,而他们修行的最高目标是将自己的一切思维与自我尽皆放弃,将自我尽数融入到这些神灵本尊之中。这其中有着什么宗教学意蕴李子秋并不想深究,但至少以他心理学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却等若是催眠出了一个最起码不是正常人应该拥有的第二人格,然后放弃第一人格去与之融合,虽然看上去密宗修行者好象没有多少不正常的,但从心理健康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操作手法未免也太过危险了一些。 而他传授给张灵雪的,虽然借鉴了密宗的一些修行方式,但在最关键的地方却是以张灵雪的自我意识为主导,去试着掌控她心目之中最黑暗混乱的那部分潜意识的投射,这种不伦不类的修行方式,若在后世弄出来只怕难免被一班信徒围攻,不过在这隋唐年间反正就连藏传密宗都未曾出现,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会惹来什么麻烦。 在李子秋看来,这种修行方式事实上也等若于一种自我心理引导,就算不能够全然解决张灵雪之类人的心理问题,但起码也可以让他们将自心之中那原本不可控的心理阴影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至于这种方式是不是还能够达成原本藏密所说的那些修练成果,本来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毕竟李子秋自己从来也不曾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只不过在这个隋唐年间的时代,在见识过所谓的先天高手身上那神秘的内力与意识之间的关系之后,李子秋对于这些更多关注于精神层面的修行方式,究竟会不会起到什么连他也料想不到的作用,也有了些新的猜想。否则他也不可能会费尽心思去想着从张灵雪身上获取到那能够得以进入传说之中集体无意识所在的方法。而今天教给张灵雪的,无论经过他怎样的更动,也同样是一种锻练对于潜意识能量把握与发挥的极佳的方式,他把这种法门教授给张灵雪这位本身内力修为不凡,又对玄门之学极为了解的女天师,虽说是形势使然,但多少也有点儿想在她身上做点试验的意识。 化念自我,观想本尊,这一套拖胎于藏密的修行方法毕竟已然历经了千余年的积累与传承,不管李子秋对它的评价如何,但起码也是具备了足够的神秘与吸引,张灵雪本身也是对于玄门之术上有着颇高修为的人物,虽然现下时间匆忙,李子秋传授的只是一个大略的方法与最开始的口决与法门,但张灵雪却已然可以听得出如此法门的殊胜高妙之处,几乎迫不及待地就进入了修行的状态之中。 李子秋虽然修行的可以说是属于最上乘的武学,甚至也曾亲身见过不少当世也算得上站在顶峰的先天武者,只不过由于他这个在世佛尊的身份,与他所接触过的这些武者之中,虽然无论下至慧彦,上至道信。都是倾心教授,但所传授的基本上却都是一些他们最得意的功法战技,却极少对于这位在他们眼中几近于无所不知的转世佛陀,来讲授什么基本的武道理论。 毕竟李子秋这一路以来,给予他们的感觉都是如此高深莫测,纵然是心境圆明如禅门宗祖道信,也自然而然地就将李子秋看成了与他同一等级的人物,虽然知道这位转世佛陀或许是因为刚刚转回人间世的关系,未曾掌握多么强大的武力,所以不惜以易筋经相授,但在与李子秋的交流之中,时常涉及得却也都是那些武道之上至为深奥的道理,而不可能如同对待寻常弟子一般循序渐进地加以讲授。 再加上李子秋本身的知识体系与这个大隋年间时代的所有人可以说都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套系统,尤其是当时在与道信这位武学大师相处的短短数月时间里面,他怎么说也还是需要在道信面前保持着他那在世佛陀高高在上的形象,所以对于道信的问题他也是有意无意地往形而上的路线上面引,以至于他现在的武学修为其实并不算低,但若是真正说起他在武道之上的见识与目光,反倒很可能远远不如张灵雪。 也正因此,他对于自己传授给张灵雪这一套拖胎于藏密之中的修行方式,也只是定位于起码在调理心理状态上将会起到一定的效果,却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等焠炼心性的功法,与这个隋唐年间独有的古武内力相结合之后,究竟将会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吁。”张灵雪仰头向天,感受着自己心境那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的喜色却是渐渐地褪了下去,眼神里重新又是闪过了一丝茫然。 她是第一次习练这位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神妙功法,哪怕就是因着她原先基础扎实,又自在玄门之术上有过极深的浸淫。但也不过就是可以算是按照这位神师所说地刚刚跨过门槛罢了,然而她却已然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精神之上那近似于地覆天翻的成长与变化。虽然武道与玄门之上的修行并不尽然相同,但至少在这精神境界之上的要求却是极为一致的,如果能够据此修习,那今后究竟能够成长到哪一步,张灵雪自己也不敢确定,但她却可以肯定有这法门相佐,自己今后的成就绝对可以达到一个自己之前不敢想像的地步。 事实上这里面或许也有着张灵雪自己太过高估了李子秋这门功法效应的缘故,毕竟如果以李子秋的眼光来看,像张灵雪这种心底里头压抑着这么浓重的负面情绪,有着这么沉重心理压力的人,可以说已经是应该进行心理咨询的潜在患者,而他虽然教给张灵雪的这种观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针对着张灵雪这个方面进行心理调节,张灵雪在修行有所小成之时,可以说心头有着从来未曾有过的轻快之感,难免对于李子秋的能力以及这一门功法的效果有着极高的评价。 只是哪怕就是在现在她的自信空前高涨的时刻,一想到心底里头逃不过去的那个难题,却也不由得还是涌起一阵莫名的无力之感。 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现在有了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所教授的功法,不管在武道修为还是玄门之术上面,都将可以达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然而若说真的是否能够成长到真的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那个一直困扰着她,或者说困扰着她举族中人数百年之久的问题。她却还是全然没有把握。 不!应该说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哪怕就是在她最为自信满满的那一刻,其实她心底里头也是明白,就算她有了再不可思议的进步,她也绝不可能拥有真正去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的,甚至可以说只有拥有了李子秋传授的这种神奇的功法之后,她也只不过才由此具有了敢于真正去面对那个如此可怕的问题的勇气。 那就如同最恐怖的地狱一般的场景,数百年来已经成为他们全族历代以来所有人内心深处最为屈辱的噩梦,她的族人从不缺乏最勇猛的战士,也从不缺乏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物,但几乎每一代族人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才,都自想尽办法。想着能够有一天打破这个最可怕的诅咒,想着能够有一天把自己祖先的英灵从那个最可怕的噩梦之中拯救出来,有不少族中的天纵之才,毫不顾惜地为此付出了性命作为代价,但是直到如今,也从来未曾有一个人如愿以偿地达到目的,甚至于就连稍稍憾动一下那个如此恶毒的魔法都做不到。 那已经绝对不是人力所能够达成的领域了,这种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的炼狱折磨要,已经绝对是只有最可怕魔神才有能力可以做到的事情。 虽然这些年来她从塞外到中原,也曾学习过种种似乎具有了不可思议能力的各种术法,也曾见识过在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已经直如神魔一流的人物,虽然她也曾经对于这些寄予了种种希望,然而她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些力量都还不足以解决困扰着她们族人的那个噩梦,甚至于都还不足以对于那个如此可怕的场景造成哪怕任何一丝的影响。 要真正解决这种或许只有真正魔神才有能力布置下来的恶毒的禁制,或许也是只有真正的神佛之属才可能拥有的能力了。 在今日之前,虽然张灵雪还是从来也没有放弃,但是她心底里头的希望其实已经极为渺茫了,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会将那个原本念兹在兹,无日或忘的场面生生压缩进了心灵意识的最深处,甚至于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这个事实上她的所有族人都从来也绕不过去的可怕的场面。 直到现在…… 张灵雪不自觉地抬起眼,看了离自己不远处那位还自闭目入定,对于自己的所有动作都自恍若不闻的少年神师。 李子秋教授给她的这一套功法,给予张灵雪的震憾,无论如何形容都不为过。然而张灵雪从李子秋的言谈之间却可以明白,这一套法器与功法,或许确实也算得上是这位少年神师的不传之秘,但却绝对算不上是眼前这位少年神师最高明的功法所聚。别的不说,单单那个盒子里面的玉像,就远不止于她手上所拥有的这座神魔本尊。经过刚刚的修行试验,张灵雪已经毫不怀疑李子秋能够根据这盒子里面的每一个玉像法器,传授一套不同的修行功法,而能够掌握住这么多不同功法的人,无疑已经站在了一个完全超越了这个盒中玉像所蕴含的功法所能涵盖的更高的层次。 就刚刚短暂的修行所感觉到的那本尊神魔身上所蕴含着的潜力与威能,就已然足以让张灵雪感到难以企及,而眼前这位明显已经超越了这个层面的少年神师。所拥有能力,更是让张灵雪简直觉得难以相像。 她原本来到这位少年神师的身边,确实有着观察这位少年神师的意思,不过更多地只不过是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能够有能力,去突破西城塞那前代圣巫以命为诅所设下来的诅咒,只是自从见到李子秋以来,这位少年神师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表现出了出乎于她意料之外的能力,在不知不觉之间,张灵雪对于李子秋的态度也已经由开始时的观察进而到了想着向这位少年神师借鉴学习,到得现在,却已经几乎可以说是近乎于全然的崇拜了。 就算以她的眼界与见识,也觉得眼前这位少年神师这些时日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真正能力,实在可以当得上是高深莫测,就算是她那位已经被人奉若神明的师尊,又或者是她那位号称当代天师的义父,都远不能够如同眼前这位少年神师这般,给予她这种渊深海阔,完全捉摸不透的感觉。 若是能够是到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的全力出手相助,或许,自己族人追寻了几代人时间都不能完成的事情,也能够有一个料想不到的结局呢? 蓦然之间,张灵雪的心目之中,却是浮起了这么一个连她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她那素来平静无波的心境,居然也不由得随着这个想法的生起而有了些许异样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在在她的心目之中,居然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发挥出近似于神佛的能力的话,那只怕也只有着落在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上了。 只不过她只不过稍微愣怔了半晌,就自收回了投向那位少年神师的眼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平抑下有点儿激荡的心情,却是又开始手捏印结,准备继续地进入到下一阶段的修练。 虽然现在她对于这位少年神师,有着极大的希望,但她却根本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够让这位年轻的强者,会去冒着那九死一生的凶险,去替他们族人与那明显是同样具有**力的恶魔才能够留下来的禁制拼上一场。哪怕她,或者说她所有的族人,都可以为此而不惜一切,然而她也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打动这位少年神师。 毕竟这些天来,虽然她可以说是一直跟在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侧,然而她却还是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的一切,都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在那雪山之巅上面,这位少年神师都自是与那些寻常军士同吃同住,除开时不时表现出一些让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神奇能力,他甚至于就根本看不出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不过今天既然李子秋肯传授如此玄妙的法门给她,至少证明了这一段时间里她的表现已然得到了这位少年神师的初步认可,如果自己能够在短时间之内表现出在这一法门之上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或许能够得到这位少年神师的进一步认可,能够让二者的关系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张灵雪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家伙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在玄门之中,传法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义,所以她也只能够根据自己的知识,做出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她细心地收起了玉像,按照李子秋的说法,取来丝线将那玉像悬在胸前,已经入门的她,甚至已经不需要在面对玉像,她只是垂眉闭目,双手结成印契,缓缓移到当胸玉像的位置,眼前就已然又重新出现了那一场无边黑暗弥漫着的天地苍穹,那一尊本尊神灵,正自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这一片天地的中心,虽然它与张灵雪一般闭上了眼睛,然而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似乎弥散到了这一片天地的每一寸角落之中,就恍若它真的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一样。 虽然尊神灵并没有做出丝毫动作,然而张灵雪却可以清清楚楚感应到这尊神灵的胸膛正自以一种微弱的节奏不断的起伏着,而这种节奏,正好跟她现在那进入入定状态之后若有若无的呼吸频率完全一致。在经过了刚刚的入门修行之后,她现在已经可以初步地契合到自己所奉请的这尊本尊神灵之中。 正当张灵雪想着运转下一步的修行方法,以更进一步地将自我融合到这尊本尊神灵之中的时候,忽然却是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离自己不远处那还是不语不动的李子秋,哪怕就是在她第一次目睹那个困扰了族人数百年的噩梦的真实情形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曾lou过这样的表情。v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章 铁血沙场 这时城楼之上离得近的几个人,也都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纷纷凑过来正欲开口,却是忽然看得裴行俨抬起头来,眼神又自望向城外远方。 一个应该是军官的胡人,正自策马从敌方的后营之处向着这城楼之下疾冲而来,马后面好象还拖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路溅起尘土无数。 原本堵在那城楼之下的胡人骑军,回头望去,却是都自让到了路旁,直让那一骑最后到来的胡人军官,径自奔到了最前。 “韩兄弟!”裴行俨的拳头紧了一紧,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咧的厉芒。 城楼之上的所有人这才看出来,那骑胡人军官马后拖着的,居然也是一个人,只是现在似乎是在被烈火严重灼伤,周身焦黑,面目难辩,以李子秋他们的眼力望去,更可以看得见那个人身上那纵横交错,令人实在是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那胡人军官勒马站停,跳下.马来,却似乎是有些愤怒地扫了城楼上一眼,走到拖在马被后面那个人身边,抬起脚来,照着伤口之上就是狠狠地一脚踩了下去。 那地下的人微微弹动了一下,发.出了声低低呻吟,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好像是小韩!” “怎么可能?小韩怎么会落到胡人手里?!” “好象真的是韩兄弟啊!” 城楼上的守军里,这个时候也.有些人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不由得交头接耳,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 那胡人军官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转身下令,低喝.了几句,就有几个骑人策马走将过来,却是翻身下马,分别捉着手脚,将那个根本无力爬起的小韩给架了起来。 “裴大哥”,那个小韩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无力转.头,直到现在才看清楚了身处的环境,依稀是想挣动着手足,但却只能徒然招来一声低低的痛哼,他朝着城楼之上叫了一声:“小韩有负你所托,我们……我们失手了!” “都是小陈那个狗贼,他看到胡人里可能有人能.认出了他来,他就居然当了叛徒”,小韩嘶哑的声音,还在用尽了力气地叫着:“他把我们三个兄弟都卖了,他……他……” 城楼上一干人.等都是面色沉沉,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只听这个战士的话,却也就知道裴行俨原本还有所安排,特意安ha了军士混在那些城外的民众之间,不知道准备进行什么样的动作,然而现在因为某个叛徒的出现,却是已经功败垂成,眼前这位勇士更是被折磨成了如此模样。 也只有鉴人入微的李子秋发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行俨那原本阴沉到了极处的眼神当中,却是似乎有精芒一闪而逝。 “裴大哥”,那小韩已经没有力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能依稀听到似乎他是在叫着:“要替……杀胡……” 那个胡人军官对于这小韩一直的叫声,却是出奇地没有干涉,只是向着后面挥了挥手,一个却是汉人服饰的人,低着头,应命从后面绕了过来。 “狗贼……“那小韩一看到这一道身影,原本已然明显没有了力气的身影却是突然空前激烈地挣动了起来,倒似乎是想着直扑上来死咬他一口,不过却仍自动弹不得,只能是骂声不绝:“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胡人走狗……” 同袍受难,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在这里看着,城楼上的守军,刚刚早就已经有许多人把死死捏在武器之上的手掌给生生磨出了血来,但他们却知道他们无用的叫骂只能让胡人更为得意,是以一个个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没有开口,然而现在看到这个走上来的身形,却终于许多人忍不住骂出了声来。 “他妈的小陈,你居然真的就当了叛徒!” “我操你祖宗,老子认过你这个兄弟,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那个小陈却只是似乎有些木然地低着头,一副对身周一切听而不闻的局面。 那胡人军官看着他,忽然冷冷地一笑,只是抽出刀来,倒转了刀柄,向他递了过去,吩咐了一句什么 小陈似乎还略略犹豫了一下,但那胡人军官皱了皱眉,不知喝骂了一句什么话,那小陈却就是接过了刀去,低下头,看着那个还在不停挣动怒骂着的小韩。 “**的,你这狗叛徒,你要干什么?!” “你个狗贼,你还有没有……” 城上的那些守军,都依稀猜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更形激动了起来,大声地叫着。 那小陈却似是下定了主意一般。忽然就倒转刀柄,往小韩的嘴上就这么狠狠地撞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时之间,血光四溅,那小韩嘴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小陈却并未停手,引刀一划,硬生生地从小韩口中斩出了半条舌头。 “禽兽……畜生……”曹珍的手紧紧地扒着城墙,在眼前这一幕面前,却是连叫骂都已然有点无力。 “他妈的……他妈的……”城楼上的守军,有许多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只是不停地用各种恶毒的语言用力地咒骂着,就连慧彦与法印这两个和尚,都已经早忍不住加入了喝骂的行列。 李子秋与裴行俨却都是容色如铁,在这城楼之上,或许他们是最后两个保持着冷静的人,只有眼神之中那冰冷如刀的光芒,暴lou了他们的内心绝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那小陈一刀划下之后,却是再不迟疑,手起刀落,却是又在小韩的四肢根部,都自重重地斩上了一刀,那小韩早已无力动作的身体剧烈的扭动着,就是远在城楼之上众人,都能够感受得到他那种如此强烈的痛苦,但也就是在这个情况之下,他却仍自骂声不绝,虽然现在的骂声已然模糊不清,虽然他现在每一次的嘴巴开合,都要喷出那点点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肉,但却还是在一直重复着那两个简单的叫骂。 “狗贼……” “杀胡……” 小陈站起身来,身体激烈地颤抖着,把刀递还给那胡人军官,依稀可以看见脸上也是泪流满面。 那些胡人现在对他的态度却是明显放松了下来,都自嘻笑地对他说些什么,那胡人军官接过刀来,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挥了挥手,身周的几骑胡人,下马上前,将拖在马后那早就已经做好了的绳索,套在了小韩的四肢与头颅之上。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城楼上不少人已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小韩被大字型地悬空拉在空中,却兀自艰难地调转着头,努力要将眼神投向城楼之上,嘴巴无声地开合着,似乎还想最后向着城楼之上的同袍说着什么。 “韩兄弟,你放心吧”,裴行俨咬着牙,扬声开口,向着下面叫了一句:“你那一份,我们会帮你杀回来的!” “喝!”也几乎就在同时,那五个胡人,已经朝着不同的方向,策动了他们胯下的骏马。 就在这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听到了裴行俨话的小韩,却是冲着城楼之上,面孔抽*动着,依稀绽放出了一个最后的笑脸。 “杀胡!杀胡!” “杀回来!杀回来!” 城上守军呐喊的声音,在这一个刹那,响辙天边。 夜幕已深,轻风徐来,却似乎都还可以感觉得到那随风送来的那浓浓的血腥。 虽然胡军不太可能做出攻城之举,但城楼之上值夜的岗哨还是都自往来巡弋,丝毫也不敢放松。 李子秋缓缓走到城头那个黑暗的角落,望着一直站在那里的裴行俨,唤了一声:“裴校尉。” 裴行俨艰难地转过身来,缓缓地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刺入了掌心里面,满手都是殷红的鲜血。 他向着李子秋点了点头,却是满脸木然地又转过了头去。 “将为军胆,眼前大敌当前,裴校尉如此情状,着实令人担忧”,李子秋也来到他身边,静静站立,向他说道:“是以某家不惴冒昧,想来劝校尉一劝。” “裴某无事,裴某只是一直在想……”裴行俨默然半晌,这才开口说了一句,却还是含糊了过去,只是望向城外,长长地一叹:“裴某只是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裴某真的做错了。” “护国保民,原本就是军人的天职,若是换上裴校尉自己,也是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事情”,李子秋看着裴行俨,却是缓缓摇头:“所以校尉当然没有做错。” “神师在说什么?”裴行俨霍然转身,却是看着李子秋,lou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神师居然……居然……这……不好……” “裴校尉放心”,裴行俨这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李子秋却偏偏听明白了,他淡淡一笑,说道:“鉴微知著,洞照人心,这是某家独有的些许神通手段,其他人绝无可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虽然相隔许远,但自修习《易筋经》有成之后,李子秋的眼力却是较之曾经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却是还能够看得清楚城外诸人脸上那些许细微的眼神表情,以他的知识眼界,确实是比别人多推想出了许多事情,是以看着裴行俨如此痛苦挣扎,心底里头也大概明白了些什么,现在经裴行俨这么一说,自然更是笃定无疑,也不由得心头微微感叹。 莫说是将为军胆,在眼下的昌松城里,裴行俨这个顶梁柱绝对不能有丝毫异常,更何况裴行俨是一个如此纯粹的军人,李子秋对他着实也是极有好感,是以一经察觉他的心下情绪不对,也就过来开解一番。 “神师这么说”,裴行俨被李子秋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说得微微有些激动,他期待地看着李子秋:“也就是说陈兄弟他……小陈他……” “是的”,到得现在,李子秋将裴行俨的话与自己所得通盘印证,更是基本上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缓缓点头,对着裴行俨说道:“小陈是个大好男儿,小陈他不会让裴校尉失望。” 早在今天刚刚看到那个小陈的模样的时候,李子秋就已经有些微微皱眉,因为这个战士他曾经见过,那还是在西林寺的那场度亡法会之上,他至今都还记得这个小陈在他战友面前慷慨激昂的诺言,至于都还记得他那胸口纵横交错的刀创箭疤。 在这样的心理预期之下,李子秋也就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城外诸人的一举一动,也就越来越清楚地发现了一些符合他预想的蛛丝马迹。那个小陈确实是很成功地伪装出了他现在这个叛徒身份所应该具有的所有情绪,然而就在他背着那些胡人转过身去,就在他终于决定将雪亮刀锋对着他的战友的那一刹那,他终归还是没能掩饰出他那个时候的眼神。 在曾经那前世的生命里面,李子秋也是游走于特殊战线的战士,对于这样的情怀,却是根本就不会觉得陌生。他不知道裴行俨的通盘计划,但是已经可以确定下许多事情,而且那些胡人在逼着小陈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对于他也确实是戒备尽去,虽然不见得有多亲善,但在举动眼神之间,确实也已经看不出多少提防之意。 “呼”,裴行俨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微抽*动了下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是旋即又转为沉凝悲戚,只是摇头说道:“幸好……幸好总算没有让韩兄弟的鲜血白流……” 在裴行俨接下来的叙说里面,李子秋才总算明白了他的计划,这其实也是在他接管了军情,又从李子秋处知道了安家骑军正在星夜赶回之后,才临时冒了出来的想法。 若是放在平时,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面,他们除了据城坚守之外,已经是丝毫无能为力了,然而如果是这胡汉边界之上最为精锐的安家骑军夹尾赶回,却应该会在突厥人的意料之外,这塞外骑军虽然未必应付不来,但却是难免总会有些调整与撤退时期的慌乱时段,而这也就可以给他们可趁之机。 如果真的哪怕有一丝可能,裴行俨都宁愿毫不犹豫地出城去与胡人拼个你死我活,只可惜时势局面,手头力量对比,原本就不是他的力量能够左右得了的,是以找几个死士,冒充被突厥掳掠的民众,找到机会,烧掉突厥人掠夺来的粮草物资,这已经是在目前这样的条件下面,裴行俨唯一能够冒险一试的事情。莫要说此事若成,原本给突厥人造成的打击就将是极为巨大,更何况如果是能够配合安家骑军到来之时的时机发动,如果能够真正准准地捉住这个时机,那还将给塞外骑军造成种种的假相恐慌,对于塞外骑军的冲击将是无可估量。 原本在仓促之间,这也就只是裴行俨还不成熟的想法,但就在跟他几个亲卫手下一说之下,原来还想细细商议,这几位热血儿郎却是就这么直接纷纷请缨,裴行俨就是连拦都拦不住。 “陈兄弟与胡骑浴血拼杀十余场,原本……原本实在不应该让他去的”,裴行俨摇着头,一脸懊恼的神色:“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李子秋也是微微一叹,对于曾在现代社会的秘密战线之上工作过的战士而言,这种疏忽在他看来委实是太过明显,不过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对于这样需要极端专业的工作却是基本上毫无概念,更何况这种事情往往都必须要心腹死士才能够以此相托,对于许多人而言,手下或许随时可以找到不少,但真正可以以大事相托的死士,却还是并不多见的。 而且这种敌后的工作,往往会碰到太多太多的意外,也需要太多太多的临机应变,随时都会出现完全与原本的计划根本就不一样的情况,往往还需要超出常态的默契与配合,就像刚刚在城下的那一幕时,那个姓韩的战士,其实也已经一直在向裴行俨传递着消息,但裴行俨终归还是难免心底里头有些七上八下,完全拿不准事情到底是不是走向了他预期的那个方向。 毕竟对于敌营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裴行俨也只能够根据小韩话里头的蛛丝马迹来加以判断,他知道小陈并没有供出所有的死士,也知道小韩在这一点上配合地加以隐瞒,但是对于那位小陈究竟有没有真的叛国投敌,他虽然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虽然也已经有了近乎于确定的把握,但却难免还是觉得忐忑与不安。 毕竟……毕竟直到现在,韩兄弟那残肢血肉,横洒在城楼之下的场面,都还一直如此清晰地在他眼前,那漫天飞洒的鲜血,如此殷红鲜艳! “韩兄弟年纪虽小,但也是个勇士,他虽然只上过一次战士,但却已经亲手杀死了三名敌寇”,裴行俨望向城外,声音却是沉郁不堪:“他还曾说过起码要杀过十个以上的敌寇,才能称得上军人……现在……” “把血肉横洒在沙场之上,是每一名勇士最好的归宿”,李子秋也转头看向城外,也是神色肃然,缓缓说道:“为了自己护守的东西,每一名真正的军人,都会在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也填进去。如你如我,也不例外。” 裴行俨微微一愕,却是转头向着李子秋看了过去,眼神中lou出有些奇怪的神色。 “神师”,他看着李子秋,说了一声:“有时候裴某真的看不懂你。” “哦?”李子秋微微皱眉,不知道裴行俨意何所指。 “前些时候,我虽然佩服你,但却总觉得你多少有些妇人之仁,更像一个文士书生”,裴行俨看着李子秋,苦笑道:“但现在看你说话行事,却似乎比裴某还更像一个军人。” “是吗?”李子秋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却是淡淡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原本就是一个战士,只是以前的我,还只把这里当成了温暖的家园。” “而现在我却明白了”,他转头,对着那城楼之下的大地,缓缓地伸出手,似乎要把捉住眼前的一切:“若是要真正护守住自己的家园,或许我却要先把学会把这里当成战场。” 一路赶,差点来不及,这两天差的字数以后再补吧,然后章节名也没空细想,书友们如有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一章 波澜再起 残阳欲坠,晚霞满天。 王仁恭的居所难得地敞开了大门,对着这漫天霞彩,不过这位凉州总管却仍旧还是踞坐在他那居中的座位上面,手里头仍旧拿着那斟得满满的酒杯,双眼茫然无神地望着门外的晚景天光,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想,只是在这么静静地发呆。 守在门外的护士首领看着房中的王仁恭顿了半晌,又自灌进去一杯酒,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终归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胡人入侵,已入凉州腹心之地,以往在这种情况下面,都会是凉州总管府里最忙的时候,无数前线军马情报,从各处传来汇聚于此,一道道紧急军令,由这里流水也般地发将下去,无数大好男儿,就在王使君的面前抱拳告别,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而他们的王使君,也是会不眠不休地昼夜理事,判断敌情、调遣军马、迎头痛击,就好似周身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直到把塞外骑军彻底击退为止。 但现在…… 他转过头去,望了望这个空旷的庭园。 总管府内的各处护卫,仍然盔甲锃亮,站得英挺笔直,但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却总让人觉得这里已经丝毫没有半分生气,晚风拂来,吹动庭园几株大树之上的枝叶,飒飒做响,成为这片天地之间仅余下来的一点声音。 “唉!”除了叹气之外,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适合的举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就在.这个时候闯入了他们的耳中。 他抬眼望去,骠骑府司马李轨那.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身形,映入了眼帘。哪怕还隔着如许之远,他都能从李轨的脸上,看得清那根本无从掩饰的喜悦之情。不由得就在那一瞬之间,就连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上。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似乎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太好的消息,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却总也渴盼着真的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能够打破眼前这种让所有人都觉得沉抑至死的局面。 王使君不能够再这样下去!凉州不能够再这样下.去! “使君”,根本还不及与他见礼,李轨简直就是直接撞.进了王仁恭的房间里面,对着一脸木然的王仁恭就一声唤:“军情来报,塞外骑军终于被击退了!那些胡人终于被赶走了!” “哦。”王仁恭却是根本就连一丝表情也欠奉,淡淡.地应了一句,依旧自顾自地斟酒而饮,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得进去。 那一直留意着.房内对答的卫士首领也不由得自失地一笑,微微地叹了口气。 凉州总管府毕竟是主掌邻近诸州军事的指挥中枢,虽说近来王仁恭状态不对,但各种军情,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汇集到这里,再加上有长孙夫人居中传信的关系,他们自然也都一早知晓了安家骑军愿意奔回弛援的消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时候了。 更何况这些天来凉州门户大开,任人来去,就这沿线商路之上的胡汉商队留下的财货,城效之外那凉州百姓辛苦了一年的粮草收成,也足够这些塞外胡骑们赚得盆满钵满,胡人本就不在意据城占地,只在意这些劫掠所需,眼下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与其说把这些塞外骑军赶出凉州,还不如说他们是已经抢够了本,于是在安家骑军赶来之时,心满意足地准备退却还来得贴切一点。 “塞外胡骑此时引军而退,当然算不上多大的好消息”,李轨对于王仁恭的反应,却是不以为忤,只是看着王仁恭,微微笑道:“但若这塞外骑军在撤退之时,却被一把大火烧掉了大半物资,以至一时大乱,由此而被我凉州军士衔尾追杀,损失无数,不知道在使君看来,又算不算得上是好消息呢?!” “哦?!”王仁恭那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了表情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惊讶动容的神色,他眉头一挑,抬眼向着李轨望了过来,眼神里爆出了许久未见的精芒。 ………… 一道道乌黑的烟柱,直到这残阳西下的时分,都还未曾散尽,似乎还在向着所有人昭示着当时燃起的熊熊大火,究竟是有多么旺烈。 李子秋站在这满地的焦黑中间,抬头望着那腾腾的烟气,面色沉凝。 “找不到了,肯定都烧光了的。” 一些幸存下来的知情人,正在向他诉说着他们所看到的一幕幕画面,大致可以拼凑起当时的情况。 “嗯,当时有点乱,我也没看清楚,只知道好像先是有棵大树倒了,压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然后就这么混乱里头,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有好几个人就这么同时扑了出来……” “那些胡人杀了好多人,只留下一些比较健壮的后生帮忙运粮,然后弄回去当力役,也不清楚他们就怎么能都被挑进去的……” 四周都是正在擦拭兵器的军士们,在这样的一场大胜之后,他们的脸上却是看不出多少欢喜的神色,只是每个人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对了,我看到的好像还有个扑出来的居然个胡人军官……” “不可能啦,那是汉人!” “可是明明穿着胡人的军服!” “是汉人啦,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汉人的头发,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 裴行俨在那边发布完几道命令,也按着腰刀走了过来。望着这焦黑一片沉声说道:“几位兄弟,裴某对不起你们!” 李子秋也是微微一叹,他当然明白裴行俨的意思。 昌松城外尽是肥沃之地,粮产甚丰,塞外联军在这里的时间太短,一时不及尽数收割,是以一直不忍离去,直到大致估算着安家骑军的进程左近,这才准备拔营撤军。他们的领军之人也都是久历行伍,极富经验,原本在时间交错上面估计得极为精确,但一把就在他们那些战利品上面燃烧起来的大火,却是打乱了他们一切的计划。 草原之上的大小灾害,比之农耕文明条件下的地域更为频繁,这些抢掠而来的东西,在很多时候就是一些小部族能否继续存活下去的根本,是以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着实引出了原来就因着利益集合起来的塞外联军里的许多问题。而早有所备的裴行俨,与急急赶来的安家骑军,也就正好在某个合适的地型,对于这一支塞外骑军发动一次完美的夹击。 不过在塞外骑军无心恋战,一心突围的情形之下,几乎可以说是仓促而发的夹击,也没有给这一支塞外骑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在付出了一定代价的基础上面,大部份胡骑还是突围而去,而在根本不可能得到其余地方军队支援的基础之上,裴行俨也明白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借机扩大战果的机会。 而这机会,却是眼前这些战士们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都是很好的小伙子,当时形势虽然有点乱,不过那些东西旁边守着的胡人还是好多,刀啊,箭啊,都往他们身上招呼……” “有个小伙子身上中了不知道多少只箭,可我看他扑进去的时候,好像都还在笑……” “他们好象还没扑进去就已经燃着了火了,好像火是从他们身上先烧起来的……” “不是好像,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他们肯定是把引火的东西放在身上了,点着了自己才扑进去的……” “嗯,我也看到了,当时那边还先乱了一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然那么多人围着,他们怎么也进不去的……” “神师,有时候裴某在想裴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裴行俨愣愣地看着那片焦黑的空地,眼神是微微lou出了一点迷惘:“为什么似乎跟着裴某亲近的兄弟,却是几乎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子秋微微一愕,却是旋即微微苦笑。 自那日点破了裴行俨的心事之后,裴行俨对他就已是视如知己甚至是尊长,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常会过往相询,而这本来就是李子秋的本行,这些天来对于裴行俨心底里头的那份无奈与纠结,他也多少已经摸清楚了一些。 这个裴行俨,或许也可以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军官中的异类,现下虽然大隋行府兵之制,并不是兵为将有的时代,然而亲信手足,终归是在统御部下,在军营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以一般军官对于自己的亲信手足都是信重有加,然而裴行俨的亲信手足,非但在军营之中他自是一视同仁,更是每上战场,都确实折损得非常之快。 归根到底,其实无关运命,只是裴行俨的行事风格,就注定了他是战必向前,眼睛永远只盯在那些敢于奋勇冲杀在第一线的人物上面,畏畏缩缩之人,原本也就入不得他的眼睛,而沙场之上本是如此,勇往直前的人,也就更容易冒上生命的风险。说起来被选为裴行俨的亲卫,纯从利益而言,还真不是件什么好事,不过以此相应的,在裴行俨军中那种氛围影响之下,绝大多数人都仍自是以能被裴行俨高看一眼而为荣。 “更何况这一次……”裴行俨微微苦笑,看着李子秋,接着说了下去:“值得么?” 李子秋心里明白,这才是裴行俨这些天来的心结所在。古代对于军事行动的判定,多半还是以斩将夺旗,攻城略地为要,像这几名战士这般舍身纵火,焚烧塞外骑军这些时日来的劫掠所得,虽然任何一个明白边关形势的将领,都能够看得清楚这里头的意义,然则要上报朝堂论述军功,却恐怕就会有些问题。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这种形式主义得极度不公平的东西,莫说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就算在李子秋上一世那千年之后,也都还有着许多的残余。 裴行俨与他手下的将士这几天了憋足了劲的奋勇杀敌,或者也就有着想给自己的兄弟们一个好好的交代的意思,只是现在的结果看来,还是让他们很不满意。 “其实这个问题校尉与那些兄弟们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李子秋轻轻一叹,却是将眼投向了不远的地方,只是说道:“不是么?” 裴行俨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一些原本迁入城中的百姓,现在都已经陆续返回了这里,正在那一片残破里面忙碌收拾着,每个人的脸上都自有着一份悲戚的神色,然而偶然投向那些战士的眼神,却又都是写满了感激。 “如果真能卫护得这一方父老平安,裴某相信一众兄弟确是无怨无悔”,裴行俨这些天来接受了李子秋的不少潜移默化,倒是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点了点头之后,却又自摇了摇头:“可是……可是这又能保得了多久的太平。” “大家撑得过这一次,却未必就能够撑得过下一次”,裴行俨望着李子秋,却是满腔的愤懑:“眼下凉州的局面,胡骑招手可至,有时候裴某都不知晓这些努力,到底有什么价值。” “王使君”,他简直已经有些不知道如何来说话,只能是长长地一叹:“再不是以前的王使君了。” “凉州总管……王使君……”李子秋的脸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这位凉州总管身影虽然似乎笼罩着凉州之地的一切,但以往李子秋几乎从来也不曾当成一回事情。毕竟这位凉州总管似乎并不太信佛道鬼神之论,这几年来从来也未曾与西林寺有什么交集,而西林寺虽说这几年来名望日隆,然而与这凉州总管之间的身分地位也还是完全两说,莫说李子秋本身对于交结权贵之事就根本没有什么兴趣,就算是对于此道甚为热衷的玄难与玄悟,也从来未曾生出过结识这位凉州总管的意思。 只是这些天来胡骑南来的事情,却自是让李子秋再深刻不过地感觉到了这位凉州总管对于这凉州之地的巨大影响,要翼护这凉州之地,就目前的局面来说,或许挑动这位王使君的斗志,已然是唯一的办法。 “或许我应该找个时间”,李子秋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去见见这位王使君。” “什么?”裴行俨心神不属,却是一时间并未曾听得清楚,转过头来问了一句:“神师在说什么?” “没什么”,李子秋微微摇头,却是抬眼望向那眼前那焦黑的土地,只是说道:“走吧,先把接下来的事情做完了再说。” ………… “嗯”,王仁恭眼里的精芒只是亮起了一个短短的刹那,却就又这么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直起的身子,渐渐又佝偻了起来,踞坐在地上,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酒,却还是没有说话。 “使君”,李轨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句,他看看左右,却是没有任何外人,这才上前压低了声音唤道:“姐夫,这是个机会啊!” 在凉州这些一等的世家门阀当中,李阀原本是跟王仁恭走得最近,甚至于李家家主的女儿,李轨的亲姐,都已然在不少年前嫁给了王仁恭,是以在王仁恭的这件事情上面,其他门阀可以选择两不相帮的中立态度,李家却几乎只能毫无选择地站在了王仁恭的一边,毕竟他们的身上已经打上了太多王仁恭方面的烙印,以当今天子如此多疑的习性,他们现下就算是想改换门庭,也应该已经是完全来不及。 “呵呵”,王仁恭却仍然是那般死样活气的神色,晃了晃杯中酒,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姐夫有大功于当朝,天子虽然对于姐夫不满,但也不敢毫无借口地就将姐夫究治下狱”,李轨凑到近前,却是说道:“眼下有了昌松城外的这些斩获,再加上已然焚尽了胡人劫掠的物资,应该也适足于堵住许多人的嘴。” “某已经将这一军情通过骠骑府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发给了朝中诸位姐夫说得上话的故旧,相信他们也应该会知道应该怎么说话”,李轨看着王仁恭,接着说道:“而且不管安家心下做何想法,这一次总是与姐夫绑到了一块,却也是一大助力……” “没用的,四郎”,王仁恭叹了口气,却是第一次对着李轨回了一句:“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今上的性子,他……他……” “他病了!”李轨却是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句:“而且病得要死要活,其实若不是五年前道信和尚节外生枝,莫名其妙地缓解了他的病症,只怕他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能不能撑过这次,还是未定之天!只要我们能够耗下去,最后的赢家必然……” “四郎!”王仁恭一声断喝,打断了李轨的话,他双目圆睁,望着李轨,身上那股冰寒的杀意爆发出来,一时之间简直要让李轨呼吸为艰。 “姐夫”,李轨却是对着他的眼神,丝毫也不加退让,**地说道:“我知道你对当今天子忠心耿耿,但你自己想当忠臣,却请你不要拉上我李家一大家子人陪葬。” 王仁恭愣了一愣,周身的气势渐渐消退了下去,口中只是喃喃地说道:“不会的……这个……不会的……” “当今天子的为人,姐夫最是清楚不过,若是姐夫如此倒下,我李家究竟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姐夫难道自己还不明白么?”李轨看着王仁恭,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李家并不想反谁逆谁,但人家已经把刀架到了我们的脖子上面,我李家却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对于这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门阀而言,早就见惯了中原王朝的皇冠更迭,家族利益自是要远远地摆在什么所谓地忠君爱国之上,李轨此言,对于这个时代的世家子弟来说,是再正常也不过的逻辑。王仁恭虽然对于当今天子忠心耿耿,但在这件事情之上也是毫无可以反驳的余地,只能默然不语。 “而且姐夫还不知道吧”,李轨看着王仁恭并不说话,径自接着说道:“那个元万安,应该也已经跳腾不了多久了!” “哦?”王仁恭微微一愕:“怎么说?” “元万安一介破落世族,能够身居高位,无非是女儿嫁为太子嫡妃”,李轨淡淡一笑,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这些天来,我李家在京中的耳目,早就已经倾力收集元万安的信息,却是意外得知那元万安的女儿,当朝太子的元妃,却也就在日前得了怪病,群医束手,药石罔效,只怕也是再拖不过多久了。” “姐夫,当此之时,你的对手连生怪疾,此诚天意昭然,再无丝毫可疑虑之处”,李轨望着王仁恭,眼中射出热切的光芒:“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再说,我也不是要你叛主自立,只不过徐图自救而已”,李轨看着王仁恭眉头微皱,却是放缓了语气,说道:“元万安若去,当今天子一时之间应该也腾不出手来,将来总是还有许多机会可以腾挪,却总比眼下困守愁局要强上许多吧。” “呵呵”,王仁恭微微一叹,却是只能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虽然洞悉了李轨的心思,但为自己的家族利益打算,实可说是天经地义,事实上若不是他对于当今天子那份情感作崇,心下实也认同李轨所言才是正理。更何况原本也没人愿意俯首受死,哪怕他对于当今天子忠心耿耿,却也始终心底里头还有那么一份不明之气。 现下他的心绪纷乱,也不知应该何去何从,索性就听从李轨的说法,看看接下去应该怎么去做。 “眼下首务,当然是收拢军权,更可以趁此看能否寻机再立军功”,李轨凑上进来,对着王仁恭说道:“凉州将士,原本就都是姐夫的心腹手下,这一点其实丝毫也不为难。” “再立军功?”王仁恭哑然失笑,摇头说道:“元万安是天子钦使、持节监军,不让他ha手军务,谈何容易?若是有他挚肘,又如何能够有什么再立军功的可能?四郎,你亲进骠骑府,不明军务,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弟确实不是太懂军务”,李轨微微皱眉,低下头去,却还是说道:“但弟觉得,似乎有个地方可以一试。” “什么地方?”王仁恭淡淡一哂,向他看来。 “西诚塞”,李轨抬头,眼神里却是闪烁着有些妖异的光芒:“那个传说中被胡人巫师妖术诅咒,以至于不得不放弃了的西诚要塞!“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魂兮归来 夜渐渐黑了。没有得到那卫士首领的指令,却是无人敢上前掌起烛火,整个王仁恭房间左近的庭院,就这么异乎寻常地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面。 王仁恭的房间里面,只余下一派死一般的寂静,就仿佛“西诚塞”这三个字里面,本身就带着一股奇诡的魔力,却是就在说出口的同时,就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给凝固在了那一瞬。 “咳”,良久良久,王仁恭才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躯,用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显得有些干涩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怎么会想起那个地方?!” “呼”,直到王仁恭开口说话,李轨才回过了一口气来,伸出手来摸了摸额头,却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新进军中未久,只在归档的卷宗之中见到过关于这个被描绘得尤如妖都鬼域的军中要塞,本身又正处在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时候,对于这个在许多军中老人的口中都避而不谈的名字,原本并没有多少的忌讳畏惧之念,然而就在刚刚将这三个字说出口来的那一刹那,王仁恭与门外那位卫士首领的反应,却着实是将他给惊到了。 王仁恭是纵横边疆的无敌.名将,那员亲卫首领本身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最勇猛的战士,在今日之前,李轨从来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脸上居然也会有一天,会显现出如此惊怖畏惧的神色!以至于在那刹那之间,李轨简直就要觉得眼前那股渐渐降临的黑暗之中,似乎真的就包含了什么极端不祥的气氛,就似乎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鬼怪妖魔就随他这出口的三个字同时显现,就潜藏在这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正在张开血盆大口择机而噬一般。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也不.由得一时随之僵在了那里,竟是半晌都动弹不得。 “姐夫,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不过.事已至此,他却已然明白自己已经全无退路,只能咬着牙说道:“时局至此,要收拢凉州军权,最大的问题不是元万安,而是方今天子。” “而拿下西诚塞,相信哪怕对于当今天子而言”,李轨.看了一眼王仁恭,缓缓说道:“也会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吧。” 会在王仁恭的面前提起这个建议,李轨自己当然.也已经把全盘计划想了又想,在眼前的形势之下,要解决眼下如此困局,惟一的办法几乎只能是以拖待变。毕竟眼下天下升平,人心思定,哪怕李轨刚刚宣说绝不愿束手待毙,却也知道纵然集李家与王仁恭之力,要在这凉州之地据众谋反也基本上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更莫说是王仁恭根本就不曾生起举兵自立,反叛当今天子的意图。 只是当今天子老迈多病,最近帝都之中传来的.消息,更是说他已然是状态极为不佳,而且朝中局势也不如表面上的太平,太子与天子之间,太子与诸王之间,甚至于宫中二圣之间,也都还存在着许多的问题,只要能够拖到天子老去,朝中只怕难免一场动荡,非但暂时无暇顾及这凉州边陲之地,更给了他们可以上下其手的操作空间。 不过要达到这.样的结果,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自此次胡骑南来一役之后,凉州的局势已经可以说是完全摆上了台面,天子猜忌的心事既然已经为人所知,那虽然这一次扳不倒王仁恭,但接下来的事情也难免接踵而至,根本上就不太可能会留给王仁恭缓过一口气来的机会。 在方今天子的心目之中,只有满心满眼的帝王心术,唯一能够让天子暂且按下此事的可能,就只有让他看到更大的利益所在。 而这个可以拿得出手的诱饵,就是西诚塞。 “唉,四郎,你说得都不差,只是……”王仁恭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身体,这才看着李轨,缓缓说道:“你真的知道西诚塞是个什么地方么?!” 若是纯粹从战略意图上而言,王仁恭确实知道李轨所说的很有道理。西诚要塞地处要冲,若是能得西诚塞,非但是扼住了胡人入侵的咽喉,更是能为我军出征,提供极大的便利。 胡人之患,历有年所,在很多时候已经成为足以威胁中原王朝生存的根本问题,虽说眼下天下大治,兵甲强盛,一时之间能够压得住突厥人的气焰,但突厥据地万里,坐拥数十万骑军,而且生就野性难驯,无论如何也仍旧是大隋王朝的心腹之患。事实上不管是突厥王帐,还是大隋朝堂,也知晓两强不能并立,二者之间或迟或早,终将要有一次决定各自未来的决战,只不过现在都还未曾找到最佳的时机而已。 除掉一个王仁恭,最多不过是换来一时的安心,若能夺得回西诚塞,却就是在大隋万世基业上迈出踏实的一步,在方今天子虽然是多疑善忌,但也还算得上一个雄猜之主,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取舍。 不过…… 王仁恭看着眼前这个还称得上年轻的小舅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是这件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他又怎会拖至今时今日。 “姐夫可知道这一次的昌松大捷”,李轨看着王仁恭,嘴上却是说起了似乎不相干的事情:“是由何而来?!” “由何而来?”王仁恭微微皱眉:“难道个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嗯”,李轨缓缓点头:“据弟探得的情报,能造就眼前如此局面的关键人物,实则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少年神师。 ………… “少年?神师?”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候,元万安的嘴里,也在念叨着这两个似乎有些不太搭腔的名词,脸上现出沉吟的神色。 “是的”,钟林客站在下首,轻轻一叹:“此人诚有鬼神莫测之能,虽然不过一介寒微少年,却独能挑动凉州风潮,这一次几乎是以一人之力,生生地逆转了整个局面,日后在凉州行事,万万不可忽略了此子的一举一动。” “一直以来,钟先生的心机计较,元某都是最为倚重”,元万安看着钟林客,却是微微一哂:“这一次却独独先生所在的昌松出了这样的事情,原本也是让元某颇为讶异。” “钟某方才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提醒节下一句,原本绝无推托之念”,钟林客听着元万安那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却仍只微微一笑,他跨前一步,正对着元万安,行下了大礼去:“此番钟某有负节下所托,甘愿领罪,无论何等处罚,钟某俯首受之,绝无二话。” 他见机得早,在胡人围城之前,就已经远远地躲了开来,而在胡人离去之后,又是赶在第一时间就已然离开昌松,赶了回来,根本未曾给城中诸人再行照面的机会,毕竟他也知晓城中诸人原本对他就已经怨愤极大,这胡人围城时所作所为,难免又会更形加剧这样的情绪,虽说他们应该也不至于敢对他这个监军特使动手,但也总还是早点避之则吉。 只是这一次原本他被元万安寄予厚望,派出负责这几乎是最重要的胡汉枢纽昌松所在,却弄得如此灰头土脸的回来,难免也是有些说不过去,以他的心性城府,自然也是能想出一个最为适合的借口说法,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态度才算合适。 “罢了”,果然元万安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淡淡说道:“认罪之说,钟先生无需再提了,遇到如此意外,此番的事情失手,原也怪不得你,你去吧。” “是!”钟万林恭谨地行了下礼,站起身来,应命转身,退了出去。 “这厮分明是推责诿过,满口胡言”,旁边一名心腹看着钟林客,皱着眉头向元万安进言道:“主公,你又何须待他如此宽大?!” “呵呵,此人心机计较,倒也还有些可取之处”,元万安不以为然地微微一哂,只是说道:“不可信之,却可用之。” 钟林客虽然被他收入幕下,但却从来也不曾真正被元万安视为心腹,元万安对他的态度,也自是如眼下这般客气之中带着疏远,对于钟林客而言,是削尖了脑袋想挤入心腹的圈子,是以在昌松之地恨不得拼命求功,然而在其余心腹看来,却多少有些羡慕他这种被视若客卿一般尊敬倚重的地位,难免时常看他不顺眼,这也自是元万安的御下之道,自然不愿多说。 “不过那个什么少年神师的事情,我原本也有所关注”,元万安信手,将身边的一些军情文稿递给了身边那位心腹,望着门外的天空,却是微微沉吟:“倒也确实是有些手段,倒不尽是钟林客虚言夸大。” 以钟林客对于元万安的了解,当然也已经在一早就已经预估到了元万安对于这凉州之地信息的掌握,是以对于李子秋的能力,出于他自己的目的,当然然也已经做了适当的夸大,只不过桩桩件件,却仍然还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他只是在关键的字眼斟酌上面做了些不同的解读,令着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能力,看上去更是迥非凡俗之辈罢了。说到算计人心,钟林客确实有着他的独到之处。哪怕元万安也时常落入他的算计之中,这也是元万安从直觉上就不喜欢这个钟林客的原因。 更何况事实上以李子秋这一次的一番行事,就算是不加夸张,也已经是足以惊世骇俗,哪怕是在元万安自行搜集而来的资料里面,这个少年神师也确实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言谈举止之间,倒似乎真的可以看透未来,有着常人难以揣摩的高妙神通。 “那个少年神师的一举一动”,元万安转过了头来,向他的心腹吩咐了一句:“你们都要尽可能给我盯在眼里,以后这件事情就交给你负责。” 那个心腹低头应是,却是听得那元万安的嘴里依稀还在低语了一句:“如果那神通法力是真的……那岂不是……” ………… “那神通法力确确实实是真的”,李轨继续在向面前的王仁恭陈述着经他口中夸张的西林寺与李子秋的种种事迹:“我当时也是亲身经历,看在眼里的。” 事实上他对于西诚塞完全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概念,经过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吓,心底里头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底气,现在把那西林寺那种种神迹一桩桩一件件地扯将出来,也可以说是在试图说服王仁恭的同时,也在不断坚定自己的信念。 李子秋与西林寺的关系并没有暴lou,只是在昌松迁移民众的过程之中,基本上也已经与西林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处,李轨自是不知道一直站在西林寺背后的就是李子秋这个事实,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他惟恐对这个少年神师的神通法力夸张得有所不够,是以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李子秋扯到了一起说,倒是没有想到这其实倒是最贴近于事实的一种表述。 “弟觉得西林寺与那少年神师,都是有大神通的高人”,李轨总算由远至近地说得到告一段落,这才看着王仁恭,有些小心翼翼地说:“西诚塞不过被一介胡人巫师的巫法所咒,他们应该……应该可以一试的吧……” 李轨是亲身参与过西林寺那场度亡法会的人,对于西林寺原本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不过在刚刚王仁恭与那个卫士首领对西诚塞这三个字的反应的打击之下,现在这位信心却是消弥了不少,连开口说话都多了几分游移。 只是在现下如此的环境之下,借此说动王仁恭,几乎已经是他们的一线生机所系,在这个时候,他却是万万不能退缩。 “更何况,这一次昌松之难,全仗西林寺与那位少年神师的预言而解,据传那位少年神师能与定中照见未来,无不应验”,李轨看着王仁恭沉吟不语,又说了一句:“无论如何,让他来与姐夫见上一面,就算不能成西诚塞之事,能略略鉴照些许未来,总也是好的吧。” “好吧”,王仁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你且去安排便是。” “是!”李轨听得王仁恭松口答应,也不由得心下一松,向着王仁恭行礼之后,退出了门去。 “唉”,王仁恭在黑暗之中默然良久,却又自是一声叹息。 “少年神师……西林寺……”他始终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那几个幸存而归的精锐战士,几近发疯发狂了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哪怕直隔这么多年,王仁恭每次想起他们那似乎完全丧失了神智时那嚎叫的神情,都还有几分不寒而栗。 “算了”,不过王仁恭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就算是因为他们真能在解昌松之围时出过这么一份力吧。” “少年神师?!鉴照未来?”,王仁恭木然抬起头,看着那星光点点的天空,想起李轨刚刚的话,却是微微一笑:“难道某还会有将来么?” 遥遥走过庭院的李轨,似乎听到了这声远远传来的似叹似笑的声音,却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眉头紧皱地转过身,似是想再进去冲王仁恭说上几句,却终归也只是一声轻叹。 “这样的状态”,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射出复杂难明的光芒:“难道真的只能……” ………… “这里还有一处,我看到的就这么多了!” “我看到的也都指出来了!” 李子秋却是完全不知道凉州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现下都在念叨着他的名字,他只是跟裴行俨一起,在那些父老的指引下面,找着那几名战士分别跃入火堆之中的地方。 为逝者招魂,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本来就是最为郑重的事情,尤其是以如此惨烈的牺牲,换来了这一场意外惨胜的这几位战士。 “怎么有七个?裴某没有隐伏下这么多人手啊?”裴行俨微微有些诧异,望向那几个正说话的人:“你们会不会看错了。” “没看错,我看见的最少就有五六个人……” “我也看见了,应该不止五六个人的…” 那几个最后的见证人,却都开口相互印证,坚定地推翻了裴行俨的想法。 “裴校尉,这其实也可以理解的”,李子秋微微一叹,开口说道:“昌松城外尽多大好男儿,或许是裴校尉手下的战士在这些天里头暗中串连,由此而一起行事的吧。” 已经不会再有人真正知道那些战士们在敌营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有人知道当时他们究竟面临着怎么样的一幕情景,李子秋原本就曾是活跃于特殊战线之上的战士,他最能知道在这种工作里头,本来就最容易遇到不可预估的情景,现实往往要比最能想像的作者笔下的故事,都要更多出一份曲折,更多出一分凝重与惨烈。 “可是……可是这样我们不知道这几位壮士的名字啊”,裴行俨却是急了起来,他看着李子秋,紧张地问道:“这样……这样也能超度往生的么?” “他们不用往生了”,李子秋抬眼,望向那满布焦土的大地,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的骨肉,已然与这片大地溶为一体,他们的英魂归来之后,将化为战灵神祇,永远守护在这片大地之上。” “好了,就是现在吧”,李子秋伸手,下令道:“大家各就其位,用心念引灯为英雄引路,我们接兄弟们回家。” 几位早已拣选出来的原本与这些战士们亲厚的军人,从李子秋手上,接过蜡烛,站在了那些父老们指出来的地方。而剩余的三个无名勇士所留下来的空缺,就由李子秋、曹珍与裴行俨三个,持着蜡烛,站在那里。 所有人都默然低首,用心念呼唤着那战友的英魂,不一会,所有人的手上蜡烛都无火自燃,亮起了一点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面容。 这个场面虽然神奇,但现在大家都心情沉重,并没有lou出多少太多的表情,只是在李子秋的指引下,不断呼唤着战友们的名字,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夜幕已深了,一点点暖黄色的灯火,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似乎都在为身后的战友英魂细心地指引着回家的道路。 攸忽一阵山风袭来,吹得烛火攸明攸灭。所有人都连忙伸着手,护持着那点淡淡的光芒。 李子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对于眼前的这个场面,他多少有点儿估计不足,倒没料到会晚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个意外的因素,虽说吹灭了烛火,他也还可以有另外的说辞,但是总是有些不妥。 只是也就是他刚刚沉吟的时候,却是发现身旁的风已经弱不可察,抬眼望去,却是那其余的将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在两旁站起了一道人墙,几乎所有人都伸出手,从尽可能多的地方,挡住了所有山风可能袭来的角度。 许多原本站在一旁不知道干什么的父老,也都加了进来,他们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只能是这么站了出来,就只能是这么伸出自己的手。 夜风中,几名战士对自己战友的声声呼唤,高一声,低一声。 那些父老与军士们混杂在一处,向着那归家之路延展开来的人墙里面,几点暖暖的光芒,又开始稳定而坚持地向前移动着。 “神师”,裴行俨走在李子秋之侧,这时再忍不住低声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唤些什么?可是……可是我们都不知道这几名勇士的名字,这个……” 招魂的仪轨,在这个年代有他的成规,虽然他对于李子秋已经有着足够的信心,但这种沉默却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忐忑,还是让他生怕不能够呼唤来那个他真心想引领归来的英魂。 “魂兮归来!恒干即去,何为四方,即幸得拖,且反故乡……”曹珍的口中响起的,却是一首古老的招魂歌谣。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间,许多知道的人,都一起唱响了起来。 “东有大海,弱水攸攸;南有炎火,蝮蛇蓁蓁;西有流沙,五谷不生;此方凝寒,千里覆霜……” 许多或悲切或苍凉的声音,在这个苍茫夜空之中,殷殷地指引着自己的战友亲朋,能够找得到回家的路。 “归去!瞻尔亲族,守尔家邦!”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非常之求 似缓实急的马蹄声,响起在了官道之上。在两旁护卫的簇拥之下,带着凉州总管府标志的马车,正急急地向着凉州总管府的方向弛去。 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李子秋微微拉开车窗,望着那外面的光影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塞外骑军退去,其实也不过才是数天的光景,但这凉州之地那宽大的官道上面,已经又开始渐渐恢复了原先的熙来攘往,甚至于有不少胡汉的商队,为了弥补这些天来商路断绝所受到损失,加倍加量地赶着时间从各个地方汇集而来,这一段由昌松到凉州州府姑臧城之间的大道上面,有些地方似乎还要比原先更拥挤上几分。 或许对于生活在这种时代下面的升斗小民来讲,连感伤都是奢侈的,在这样一场激烈的动荡之后,他们也只能就这么继续按着惯性依照原来的生活方式奔忙着,就这么无助地等着下一场打断他们宁静的意外的到来,那呼啸而来的胡人骑军,如斯惨烈的血腥杀戮,在这车水马龙的人来人往之间,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完全悄然淡去了,只余下某些人心底里头午夜梦回之际,几抹挥之不去的血色*情怀。 “佛尊”,法明坐在李子秋的对面,却是有些担心地低低问了一句:“大乱方定未久,凉州总管与那位元监军就这般急急请见,不知道佛尊可曾看出这里头有什么玄虚么?” 经过昌松城中的那一役,现.在李子秋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之上已经跟西林寺捆绑在了一起,而且在这凉州之地造就了无数神迹的,终归还是西林寺,是以这一次凉州总管府在邀约李子秋之际,也同时延请西林寺的神僧一同前往。 刚接到王仁恭帖子的时候,法明.与玄难、玄悟他们在有些莫名其妙之余,多少总也还是很有些高兴的。毕竟在这西北诸州之地,凉州总管简直就是最高一层的存在,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也是四处交接达官显贵,但也还从来未曾与凉州总管府的人搭上过话,有这么一次往来的机会,总也是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的实力能够得以进一步发展的机缘。 这一次迁移民众入城时的种.种举动,几乎已经是掏光了西林寺的家底,虽然说这些和尚们现下心里都自不会计较,但如法明与玄难、玄悟这种一心扑在寺务之上的和尚,还是不免已经在开始盘算着要找哪几个够肥一点的大施主们下刀,好多少补回一点损失,毕竟现在西林寺的日子虽然说不是过不下去,但以他们这位佛尊的心性,他们也知道在接下来帮助那些民众们重建家园的事情上面,必然也还是少不了西林寺的那一份的。 只是他们甚至都还来不及多惊喜上一阵时间,这.份惊喜就随着随之而来的另一张帖子而迅速地转成了惊吓,因为那另外一个具帖来拜的,赫然是现下可以说同样是凉州最高长官之一的天子使臣元万安。 虽然双方前来延请的属下,都自保持了足够的礼.貌,恭恭敬敬地说到他们的主人延请李子秋与西林寺的神僧前去,只是为了感谢前一段时日李子秋与西林寺诸位神僧在胡人来袭之时大施慈悲妙手,拯救昌松万民,不过哪怕西林寺里对于这些事情最为迟钝的慧彦,也已经嗅到了这件事情里头那股子不寻常的气息。 “还记得那一次安家家主夜半来拜,我跟你们说.的话么?”李子秋淡淡一笑,说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礼,必有非常之所求,不外如是。” “哦”,法明有些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却是皱起了眉头:“只是当时佛尊不是并没有在当时就与安家阀主相见么?怎么现下却是慨然而赴凉州总管之约?!难道佛尊感应到现下与那王使君已有机缘?!” 对于李子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几个还真的是有些不解的,虽然在刚刚接到王仁恭的邀请之时,他们都颇有些激动,但也就在接下来同时接到元万安的邀请之时,他们就已经明白对于这一次的两个帖子,最好的应对之方绝对应该是婉言回绝,视如不见。 经过昌松城中的那一幕,现下这凉州之地两大势力的对抗,几乎也已经摆上了台面,莫说是对这一切参与甚深的西林寺,就算是消息稍为灵通些的商人役丁,也都已经在口口相传。而无论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的影响力如何巨大,毕竟也只是区区的一座僧院,从任何方面讲,也还是绝无可能与如此代表了官府,代表了朝廷的两大势力相对抗。 昌松城中一切所作所为,那是时势所迫,逼不得已,在李子秋的薰陶之下,这些西林寺的僧众们现在在见识心性之上,早已经与这个时代的寻常人有了许多不同,哪怕现下想来,他们也当然是绝不后悔,如果因此被逼着走上了与元万安势不两立的地步,他们也当然只能是挺身相当,无话可说,但现在元万安却送来了明显的和解的意思,究竟要做如何抉择,似乎也就成了一件可以审慎考虑的事情。 毕竟元万安的行事风格,由钟林客的所思所行之中可见一斑,虽说后来到被逼得撕破了脸之后,钟林客那股子阴辣狠绝,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头微栗,然则在李子秋ha手昌松局面之前,他却一直都是拿着软刀子杀人,不管居于什么目的,却总也是什么事情都替着曹珍考虑到了前头,完全替曹珍铺好了路子,完全不需要曹珍与任何人为敌,若不是根本的方向上面与他有着截然不同的取向,单纯从利益现实的角度来讲,做出这样的一个选择,确实是要比站在王仁恭一边容易得多。 现下元万安送来的请柬之中虽然都是些客套话,并未曾说出什么,但单单这个举动的意义,其实就已经非常明显了,只要西林寺能够保持中立,至少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不需要去担心面临来自于元万安方面的打压,事实上在事后的沟通之后,法明也已经从曹珍那里得知,曹珍也是得到了几近于相同的暗示,也是极力劝说西林寺对于这些事情,应该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不过是官场之中的日常生态,元万安透过钟林客施行的所作所为固然卑劣,然则实质上也不过就是揣摩上意罢了,就事论事,在事关万千父老性命的大是大非上面,经过此役之后,曹珍与西林寺诸僧当然已经拿得定立场,然而如果说因此而对于元万安生起多大的恨意,却是着实有些谈不上。 而且这种最重利益的人,在很多时间打起交道来却显得简单得多,现下元万安在凉州全无根基,又自刚刚经历了这么一阵挫败,接下来要扳动王仁恭,想来就更加地不容易,对于曹珍这种根基深固的世家门阀与西林寺这种刚刚显示了对一方民众巨大影响力的地方组织摆出这样一副过往不咎,化敌为友的架势,却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足可让曹珍与西林寺感到安心。 “机缘……其实一直都是有的,只不过原来我还没想明白此世轮回,究竟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目标,而现在明白了未来要走哪一条路”,李子秋摇了摇头,却是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法明,利益二字之中,尽多外缘纷扰,惟有照见本心,方知自己应何去何从。” “哦”,法明继续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但却是有些不敢再问。 “在彼岸世界之时,我曾遍观大千世界,虽然有的地方或许还做不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但起码也已经不会有眼前这样成规模的血腥杀戮,不会有眼前这样的离乱隐忧”,李子秋看着法明那有些困惑的样子,转头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那些车水马龙,却是说道:“而他们,虽然也要为生计而奔波,虽然也要为种种的事情压力而烦扰,但起码不会觉得眼前的一切朝不保夕,不会担心随时都有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敌寇跑到眼前,就这么将他们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所以,我想要看到一个盛世,胡虏被打服了,分化了,溶合了,从此不会再有五胡乱华这种大规模可怕的衣冠之祸,中原强盛了,富足了,壮大了,万国来朝,歌舞升平,就算蚁民百姓,也能欢庆富足。”,李子秋看着法明,微微一叹,说道:“虽然不太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我却希望能看着这个盛世早点到来,希望能够看着这个盛世持续得更久一点。” 这些天来他一直夙夜所思,确实也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而已,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虽然还不知道究竟要从什么地方入手去做,但这却已然成为他心底里头暗暗立定下来的此生此世最大的目标之一。 所以他根本没有拒绝王仁恭的邀请,毕竟在这大隋年间还四处充满升平景像的年代,或许他是惟一一个能洞穿这盛世王朝表像之下深埋着的隐忧,而知道就在十数年后天下又将重新陷入离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做些什么,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样去改变这一切,但他知道在任何时候,如果想做成任何事情,所能够掌控的力量大小,都必然将成为决定他能如何去做,能做到什么样地步的决定性因素。 保持中立,任其发展,西林寺永远也不过只是困守于凉州一隅之地的小小僧院罢了,而投靠元万安,或者说在这个时候投靠元万安身后那位当今天子,更是李子秋想也未曾想就已经放弃掉了的选项。 他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正义超人,若是真的有益于他心底里头的计划,他或许也会舍小而就大,选择借元万安成为自己进入朝堂的跳板,只是李子秋心下却也非常明白,这样的自己凭借着现下的眼力与见识,只要能捉准机会,或许也不难成为朝堂权臣呼风唤雨,但却也几乎就在这么做的同时,就注定了日后自己只能与时俱化,同流合污,只怕每日里只能汲汲于应付那朝堂之上无日无之的倾轧争斗,再谈不上其余之属,更遑论去试图做出一些什么可能的改变。 善为机巧者,机心入之矣,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只怕都再难以如李子秋这般清清楚楚地知道规则的力量,当你借着这种规则成功上位的同时,规则本身却也就已经把你纳入成为了它运行之中的一部份,让你根本只能顺之而无力逆转。 更何况,对于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李子秋自知自己一点儿也不专业,甚至于可以说单从心狠手辣这一方面,就远远及不上那个元万安幕下的钟林客,是以他准备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角度,来真正切入这个时代。 而眼下凉州之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两大势力的对峙,对于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切就从眼前这位王仁恭开始。 “佛尊慈悲气象,宏大威严,弟子佩服”,法明听得一脸的悠然神往,只是回过神来,却是有些赞叹地说了一句:“如此盛世,只怕也只有真佛临世,再现佛国净土,方有可能得见的了。” 这个和尚对于李子秋的崇敬已经近乎盲目,哪的就是李子秋口中说出来的话如此夸张得匪夷所思,他却也觉得就是理所当然,甚至会一路跟随,从来也不会去怀疑李子秋有朝一日真有实现如此宏愿的可能,这也正是李子秋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吐lou心事的原因。 “佛尊怀此宏愿,却称因此而生机缘,遂而决定去见王使君”,法明说着,却是忽然眼前一亮,望向李子秋:“莫不是佛尊已然可以照见未来,知道王使君必能逃得过眼前这一场灾劫?!” 这个和尚始终还是对于今日之事心下疑虑,对于李子秋的话却是生出了不同的猜想,让李子秋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微微摇头,正欲说话,忽然间却感觉到车厢一震,竟是整辆马车不知因何缘故,竟然勒停了下来。 法明与李子秋之间刚刚正在问答,倒是无曾留意外面的情形,眼下法明不由得微微皱眉,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了起来:“凉州总管王仁恭大将军治下军司马李轨,在此恭迎神师与西林寺高僧。” ………… 李子秋跟在李轨身后,直到往前走了一段长长的路途,李轨这才站定了下来。抬眼望去,这里恰是官道之旁的林中小径,树影深幽,将所有的声音隔绝了开来,官道之上那车水马龙,似乎都被一下子隔开到了极远的地方。 李轨在这小径之旁,低头转着圈子,却是沉吟不语,就似乎有着一件极为难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一般。 李子秋倒也不急不燥,静静地看着李轨,一脸淡然的神色。 从看到这个李轨这个骠骑府的军司马出现在这个离姑臧城还有十余里外的地方,李子秋就知道今天的戏肉终于来了。事实上自接到王仁恭的请柬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这一趟的凉州总管府之行,只怕并不真的只是一场庆功宴这么简单。 毕竟这一次的邀约来得着实太过突然,而且指明了只是邀请李子秋与西林寺的僧众,却是并未曾提及曹珍与裴行俨的名字,这一点就已经颇为显得怪异,昌松城护佑父老以及之后所取得的这一场小胜,虽然李子秋与西林寺确实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但从明面上讲,却总归还是曹珍与裴行俨这一文一武两位最高官员指挥得当的结果,退一万步讲,就是说王仁恭身为凉州总管,又借此暂时摆拖了眼前的困局,心情大好之下真的对他们心存感激,要举行什么庆功之宴,也应该是先想到这两个功臣,接下来才有可能邀约西林寺或自己当当陪衬才是正理,如今名为庆功之宴,却是绕过了他们两个,独独邀请西林寺与自己,实在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对于这一点西林寺诸僧都觉得是对李子秋的刻意拉拢,尔后元万安的帖子到来,似乎更是佐证了这一点,不过李子秋心下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西林寺诸僧对于他这个转世佛陀现下已然是信仰已深,时时觉得他简直高出凡俗一切众生,有此心态倒是正常,但李子秋心下却还是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王仁恭在大隋朝堂之上都算得上是官高位显,在这凉州之地更是根深蒂固,就算是现下一时正自身处逆境,但也还是瘦死的骆驼,无论如何也求不到西林寺的头上。毕竟西林寺一介僧院,就算曾经展现了对于昌松之地父老足够的影响力,但这点实力,也实在不太可能被王仁恭放在心上,更遑论说折节下交,来帖称拜了。至于元万安后来的举动,则明显是因应王仁恭的动作而来,更是说明不了什么东西。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礼,必有非常之所求,李子秋心下早就认定了这一点。是以现下只是淡淡地看着李轨,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李某此来,实在冒昧”,果然,李轨终归还是停下了踱步的身形,看着李子秋,拱手一礼:“李某心下有一件极为难的事,想请神师帮手一二。”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凉州之望 阳光下,法明翘首望了半晌,才看见李子秋与李轨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轨低头不语,那一脸的神色似乎显得颇为怪异。 “佛尊”,上了马车之后,法明迫不及待地压低了声音,向着李子秋问道:“刚刚李司马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李子秋看着法明那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微微失笑,说道“他只是说这些时日来王使君心绪不佳,意兴颓唐,希望我呆会能会王使君开示未来前程,尽量让王使君安心。” “哦”,法明有点明白了过来,不过却是有点儿奇怪地问道:“方才弟子看李司马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莫非佛尊不曾应允?” “哦,我答应了”,李子秋微微转过头去,淡淡地说道:“我说我会告诉王使君,让他安心地去死!” “……”法明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子.秋,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 “杀!杀!杀!” 铿锵的刀枪撞击之声,响起在那.宽阔的场地中间,碰撞之间,溅起火星点点,配合着旁边几名护卫的呐喊,更是平添了几分气势。 场中的两名武士,攸合攸分,各.自的目光都紧紧地凝固在对方身上,随着敌手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步法,筋骨虬结的身体之上,已然是大汗淋漓,显得份外紧张。 坐在客位首席的李子秋,微微一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一切。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虽然西林寺的声望蒸蒸日上,.他目中所见达官显贵也不知凡几,但一直隐于幕后的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来参加这个时代上层贵族这种与后世迥异的宴饮集会。 凉州总管虽然名义上可以统管西北诸州军务.民政,不过在这边关之地,终归重心还是在军事上面,眼前这凉州总管府也确实处处体现着武将的特色,一路行来,根本见不着多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之类的布置景观,倒是随处可见占地极广的演武场,摆满了兵器盔甲的架子随处可见,较之于安府这种胡人世家,都要更多上几分金戈铁马的气息。甚至就连这宴饮之上的表演节目,也都不是什么舞蹈乐器之类,反倒是眼前如此真刀真枪的搏杀战斗。 除开法明眼前.另置了一桌素席之外,酒菜都是流水也似地送将上来,只是席间却是几乎没有人交谈说话,若不是有着这样这一场格斗表演气氛烘托,倒委实是有些冷场的模样。 那位凉州总管王仁恭,除了在初进门时与李子秋和法明淡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其他时间都是如现在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语不动。虽然也带着微笑参与着眼前的宴饮,也会在李轨的提议下以主人身份向场中人举杯饮尽,但却几乎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眼前的这位凉州使君简直只是一副躯壳,他的心神所属,却是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个方向,看得李轨眉头直皱。 李轨与法明虽然都可以说是长袖善舞之辈,若是放在平时,他们绝不会坐视眼前气氛冷淡到如此地步,只是现下两个人眼下却是各怀心事,这段时间也自是都静静地吃喝,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就连最为不明内情的法明,现下都已经看出了王仁恭状态的不对劲,借着宴饮的间隙,时而向李子秋使着眼色,不知道想传递什么讯息,但李子秋却是完全置之不理,似乎对于这宴饮气氛的异常也是根本毫无所觉一般,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场中武士的博斗,一脸的兴味盎然。倒像是全然地投入到这助兴的节目之中,与王仁恭恰恰形成场中的两个极端。 李轨出身名门大阀,又自是天资聪敏,心机诡变,自命生平从来也没有遇上多少真正为难的事情,但眼前这场宴饮之上的情形,却是让他深深地生出了少有的一丝无力之感。 王仁恭的心情,他多少是能够理解一些的,虽然不明白他这个姐夫为什么会对当今天子愚忠到如此地步,但却也知道这位凉州总管已然是心丧若死,对于任何事情都再提不起一丝兴趣,哪怕就是在他那入情入理的劝说之下,暂且同意了他的计划,但也只是放任自流,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任何主动的配合。 但是李轨却明白,在眼前这种强敌环伺的环境之下,以王仁恭现下的状态,这一关却是根本就闯不过去的,是以他这一次延请李子秋前来,除开确是有事相求之外,原本也就是想借着这个少年神师的名头,看多少能不能给王仁恭带来稍许的振奋。 毕竟造就王仁恭眼前如此情状的原因,李轨最是清楚不过,朝堂高远,天威难测,除了全力挣扎之外,一时半会之间绝没有什么可能做出改变的方法,而要说这世上有能够超出于天子心意的东西,那只怕也只有借助于神佛之力了。 只不过他现在除了对王仁恭无可奈何之外,也越来越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神师。他虽然亲见过西林寺制造出来的神迹,然而对于李子秋却并没有多少的概念,原本他虽然出于自己的目的,在王仁恭的面前拼命夸大了这位少年神师的神通法力,但在他自己的心底里头却是多少要打个折扣的。之所以捡选西诚塞这样一个地方作为突破口,只不过是因为这个要塞不但是可以让王仁恭拖延下来的借口,也是让他有可能说得动王仁恭的理由。 是以刚刚出城迎侯,拉着李子秋私语之时,他虽然已经刻意放低了姿态,然而言语之间,却不免还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拉拢之意,却不料居然会得到这么一句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的答案。虽然李子秋当时说话的态度迹近玩笑,但也不由得让他怔忡至今。 “杀!”场中的两名武士,忽然同时爆出一声大喝,身形跃动,向着对方撞了过去,刀枪交撞之间,两个人身上却是已然同时爆起一蓬血花。 “好了!”李轨轻轻击掌,止住了他们的下一步动作,环视四周,吩咐了一声:“都下去吧!” 他的身份在这凉州总管府里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发号施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王仁恭对于这一切也不加理会,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待得四周所有下人都自行礼之后鱼贯而出,眼见得场中只余下他们数人,李轨这才举杯站起身来,向着众人微微一笑。 “这一次的昌松大捷,虽说是得神师与西林寺高僧的神通助力,但也于使君之福荫庇护分之不开”,李轨笑着说道:“我等且尽此杯,为昌松贺,为凉州贺,为使君贺。” 李子秋与法明也自举杯致意,王仁恭回过了神来,有点自失地一笑,一饮而尽。 “此次能有昌松之胜,本是由神师神通高妙,竟可洞见未来而挣来的一线机缘”,李轨望向李子秋,说道:“今日我等能相聚斯所,欲属缘遇,未之神师可否借此机缘,为我等开示一二未来前景?!” “李某情知此说冒昧,不胜惶恐”,李轨看着李子秋微微一笑,未曾答话,却是立时离席,向着李子秋肃容行下了礼去,,眼神中俨然已经带着了几份恳求的神色,话里话外也透着另一层意思:“只是李某微躯,未来如何也还罢了,但王使君一袭身,却是身系凉州安危,还请神师发大慈悲心,施**力,为凉州万千生民计,替使君开示一二未来之事。” 一语说罢,他却是长揖到地,低头不起,一副静待李子秋发话的局面。 不管李子秋的态度如何,他现在却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以也只能造着自己原先的计划把接下来的事情一路做将下去。 只不过李轨方才细思从来,只觉得或许是在林中谈话之时那种态度激恼了李子秋,是以才会有些一说,他是个做大事的人,极为能屈能伸,是以这个时候摆出了足够的礼数,若不是怕知他甚深的王仁恭觉得个中有异,甚至恨不得跪将下去。 李子秋的为人如何,他先前自然也已经有所了解,虽然仍有几分莫测高深的模样,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位神师也绝对称得上是少年老成,而且对于昌松父老的那一份关爱也绝非作伪,现下他可谓是给足了李子秋的面子,更是特意点出了王仁恭之于凉州父老安危的重要性所在,相信李子秋自然不会意气用事,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但李子秋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微微呷了一口酒,就这么任由李轨在自己身前低头默立,意态闲适无比。 现在所有的从人已经全部退将出去,场上再没人发出半点声息,空气中的气氛,就在这种难堪的沉默之中,一时间慢慢地凝固了起来。 法明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拿眼望着李子秋,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噪子眼来,但却又不敢在这种环境下面开口说话,只是焦急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哪怕这个和尚对于李子秋这位转世佛陀如何地崇拜,但也知道在李子秋身前人文教俯首下拜的,是眼前凉州第一等的门阀世族,是凉州总管的军司马,就算放在整个凉州而言,也都还是一等一的大人物,而他们现在更是正置身在凉州总管府。无论西林寺如何地位望尊崇,就冲着眼前这样的态度,只要这个李轨挂不住面子当场翻脸,只怕他们今天就要走不出眼前的这个大门。 “四郎,给我直起腰来,我凉州总管府里面,岂有遇事只知祈求神佛的属下”,就算王仁恭再过神游物外,现在也当然已经醒过了神来,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淡淡,却已然透着一股冰寒之意:“未来的休咎祸福,尽在未定之天,天下又岂有真能看穿命数之人?!此事到此为止,日后勿再多言1” 李轨怎么也没有料到李子秋如此反应,听着王仁恭这话,更是心头大乱,法明也自暗暗叫苦,正自没做区处间,却听得李子秋长长地一叹。 “唉”,李子秋望着王仁恭,缓缓说道:“使君终于将心底里的实话说将出来了。” “什么?”王仁恭微微一愕,不明所以 “李司马,方才并不是某家故意推托无礼”,李子秋却是将脸转向了同样愕然站起的李轨,淡淡说道:“只是某家明白,方才无论说什么,王使君也不过是听过便罢,根本就不会真的往心里头去。” “若是使君只想听听天花乱坠的锦绣前程,想来凉州治下自有无数人等抢着效劳”,李子秋微微一笑,说道:“只不过如此之事,于人于己全无裨益,某家自问不必多此一举,方才若为失礼之处,还望李司马海涵一二。” 李轨腹中连连称妙,如何还会有所芥蒂,只是忙着逊谢,连称不敢。 “哦?”王仁恭果然目射奇光,向着李子秋望了过来,嘴角lou出了一丝笑意:“听得神师说话,果有发人深省之处,某家今日问祸不问福,若是神师真的能够照见未来,倒是真想让神师为某家开示一二。” “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事,若问来生事,今生做者事”,李子秋望着王仁恭,却是微微一叹:“万般机缘,不过由心而发,若要问使君身上未来之事,原本不应问我,关于未来种种,究竟要如何去走,天底下最清楚的人,只怕无逾于使君自己。” 王仁恭不由得微微一愕,竟是呆住了。 他也是久居上位,见惯世情百态,刚刚李子秋那一手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也不意味着他不会如李轨一般觉得李子秋这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法,虽然在这种许久未见的有趣情绪激荡之下,他也自开口向李子秋发问,但多的还是抱持着一种类近于看见小儿辈胡闹,等着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技俩的心态罢了,却没想到李子秋开口说来,居然会是这样的一番话。 这些天来,形势早已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何尝不知道自己几乎只能有一种应对的方法,只是心底下总是万种纠缠,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真正面对而已。是以如今李子秋这一句话虽然简单,却是正正道中了他的心事,就算是以王仁恭的心态定力,也不由得一时生起了几分茫然。 “不过某家看得使君现下心头机缘纠缠,千百万端,却似是找不到可以循由的因缘所在”,李子秋淡淡一笑,却又自开口说道:“某家不才,倒是可以勉力一试,为使君梳理一二机缘根由。” “如此有劳神师”,王仁恭却是坐直了身子,肃容说道:“还请神师开示,王某洗耳恭听。” “使君又说错了”,李子秋却是哑然失笑,摇头对着王仁恭说道:“使君所遇合的机缘,只系于使君一身,若不由使君自己揭将出来,某家又岂有什么开示可言。” 李轨原本觉得心头大石终于落地,方才走到座位之上安然坐定,却就又听得李子秋此语,不由得一颗心又自忐忑了起来。 “自己揭出机缘?”王仁恭有点儿茫然不知所以,只是开口问道:“神师,那王某却是不知应当如何去做?!” “机缘天系,只在乎天理流行,却是不能有机巧故意之处”,李子秋微微沉吟,似乎也有为难之处,缓缓说道:“使君未来运命,非止关乎一身,更自身系凉州万千父老之望,尤为不可不甚。” 他皱眉沉默了半晌,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的神情,却是几乎连呼吸也给屏住了。 这些人原本也都是久历世情之辈,本来倒是不易如此被李子秋牵着鼻子走,无奈此下都是心中有隙,加上李子秋一路不按牌理出牌,所行所言完全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之外,却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全局的气氛都操控在了股掌之中。 “这样吧”,幸好李子秋也没有吊太久的胃口,不过半晌便自眉头一轩,说道:“昔者苍颉造字,天雨泣,鬼夜哭,字中所含之意,气象万千,不如现下便由使君信口说出一个字来,当可作为据此推演使君未来机缘的根由缘起。” 随着汉代的谶纬之说流行,对于汉字的崇拜也渐渐兴起,董仲舒立天人感应说,寻求经典之中的所谓微言大义,便可视之为这种氛围之下文字崇拜的滥觞,也可以视之为后世测字术的雏形。测字术本自是后世命相学的一大分支,然而在这个科举制度还处于萌芽阶段的大隋年间,识文断字在很大程度上面还是近乎垄断了社会资源的世家门阀的专利,对于字义字型的附会辩梳,很大程度上还被当成了是经学训诂之中的内容,至于后世命相学中那种已然成为一种独立学问的测字术,更是完全都还未曾出现,是以现在李子秋说出此语,却是足以让包括王仁恭之内的在场所有人不由得耳目一新。 “未来……我的未来……凉州之望……”王仁恭埋头苦思了一阵,却是忽然一声轻叹,看着李子秋说道:“王某就拈出个‘望’字吧,还望神师慈悲开示。” “望字?”李子秋微微皱眉,确认了一句。 “是啊,望”,王仁恭遥遥望向天外,lou出复杂难明的神色,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希望的‘望’。”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功在王上 所有人都屏息静待着李子秋开口,李轨更已经特地出去吩咐了门前的卫士拉开距离,加强戒备,不让任何人靠近,尤显得庭院之中一派静谧。 “这个‘望’字……”李子秋却是皱起眉头,微微地摇摇头。 “王某戎马一生,生生死死早就看得淡了”,王仁恭看着李子秋的表情,却是淡淡一笑:“神师有话,但说请直说无妨。” “文字本自是天地万物秩序之名相,不可轻乎”,李子秋看着王仁恭,缓缓说道:“关于这个‘望’字,还请使君移步一观。” 王仁恭微微一愕之下,站起身来,走到李子秋的身边,李轨与法明虽然知晓不是太合礼数规矩,但却也是难耐心中的好奇,跟着走了过来,站在王仁恭之侧,也朝李子秋望去。 李子秋却不起身,径自大赤赤地跪坐席间,只是手醮酒水,在桌上用他那有点古怪的次序,缓缓书写,王仁恭与李轨都是微微皱眉,注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是在李子秋写到一半之时,都自蓦然张大了眼睛。 却是李子秋在这桌上先自.缓缓地写了一个“王”字,再在这“王”上面书写了一个“功”字,虽然整个字体尚未完全成形,但这清清楚楚的一笔一划,却是已经令王仁恭与李轨周身一震。 “欲问去处,应知来路”,李子秋似乎.也是感觉得到身周两人的表现有异,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大道至简至繁,这一字之间,却已然包含今日之事所有根由缘起,使君可曾看出些什么来了么?!” “功在王上……功在王上……”王仁恭喃.喃自语,脸上微微一扯,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容,但那声音却是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如此发涩,只是苦笑了几声:“原来……原来……果然……果然……” 这件事情现在在凉州之地上层人物之中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根本说不上什么机密,若是李子秋一早便自以如此言语相告,难免只是被王仁恭当作空口白话的江湖术士,就算不曾加以鄙夷,多半也只是一笑置之,根本就不用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现下莫说是王仁恭一时木然,呆在了那里,就.算是那原本心下早有计较,只是将李子秋的命相之术当作是他计划之中一部分的李轨,却也莫名地感到心下一阵震骇,居然也是愣愣地发起呆来,望着那端坐当地的李子秋,一时候心下却也微微有些一阵空白的感觉。 这也正是李子秋想要达成的目的,事实上眼前.的局面,他从初遇李轨之时,就已经是布置筹划的开始,早在王仁恭具帖称拜,折节相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凉州总管府的这场宴饮绝不简单,就算不是这位凉州使君,也应该是有某位在凉州总管府说得上话的人有非常之事相求,他当时也只是抱定见招拆招的心态,只是李轨在城外与他的那一场对话,却是提前向他送上了答案。 在此之前,他虽.然已经对于凉州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但对于这位凉州总管的心境态度,却始终还是不可能知晓,不过经由城外由李轨口中说出的那些话语,再加上综合昌松一役所得到的讯息,他却就已然对于这位凉州使君的心理状态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 其实李轨的要求,原本也与他不谋而合,毕竟无论王仁恭品性为人终归如何,但至少他主政凉州以来,这西北边塞军力日强,胡汉战事日益减少,实在可以说得上是稳定边关大局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见识过元万安之流的不择手段之后,李子秋更觉得若是能让这位王大将军有所作为,或许就是在现下的情势之下,抗衡得住元万安一脉,从而能保得胡汉边境多几年太平的唯一出路。 只不过这件事情知易行难,无论王仁恭现下意态如何,终归他也还是主政西北诸州多年的方面大员,是统领大军纵横边塞的持节武将,就凭这份心境见识,都注定了不管李子秋曾经表现出多少神异的方面,也无法仅凭耳闻的一点夸张,就让这位凉州使君真的对这么一个年轻得有点儿过分神师有什么信服甚至是尊敬的表现。 甚至于就连那位李轨,其实在凉州城外乍逢李子秋之时,也不过将李子秋当成了一个可以操控的棋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多半不过只是让李子秋配合着他在王仁恭面前演这么一出戏罢了,是以当时李子秋在心下淡笑之余,却是作出了拂袖而去的表现,还给李轨留下了那么一句完全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李轨天性聪明,但年纪阅历却总是让他忽略了许多不应该忽略的东西,他也不想想,若是李子秋真的只跟他合演一出这么完全在他计划之内,目的性又如此之强的戏码,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王仁恭那一双阅尽浮沉的眼睛?! 更何况,就算真能由此而说服王仁恭,那也根本就不是李子秋的目的所在。 经过昌松城头那一役,已经让李子秋想明白了许多东西,李轨的目的与他不谋而合,但他却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达到这样的结果。 因为他要收获的不止是王仁恭的心境转换,还要他包括李轨对他的敬畏与信服。 若论**人心的阴谋诡计,他在果决毒辣方面或许会不如那位钟林客,但要说引导心理思绪,操纵气氛情怀,方今之世,还绝没有人能够超得过他。 就如现在他做到的这一切一般。 “佛……呃,神师”,法明看得入神之下,险些拖口叫错了称呼,连忙纠正之后,这才继续好奇地说道:“这个……好像跟‘望’字还有点区别吧,‘望’字右边是个‘月’字,这一撇好像不应该出……呃……” 他倒不是故意要跟李子秋挑毛病,只不过在西林寺中,李子秋偶尔与他们讲解事情,也都是不禁如此形式的提问,是以一时之间,有点忘形。 这个和尚对于李子秋的信仰近乎盲目,在初进凉州总管府的,因着李子秋方才马车之上的那一句话,还是心下极为忐忑,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场面,又已经如同先前无数次出现过的那般完全落入李子秋的掌控之中,却是不由得放下了心下,直到话快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妥,连忙猛地住了嘴,却是心下有些后悔不迭,低下了头去。 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在凉州总管府里面,又是在讨论着凉州使君的前程性命这种一等一紧要的事情,眼前虽然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却是处处惊险,只要一句话不对,只怕眼前这两位官长立时翻脸也不是不可能的,自己这般给佛尊添乱,着实是太不应该。 王仁恭与李轨微微一哂,对于法明之言却是根本不以为然。他们都是世家出身,于翰墨书法一道自有浸淫,当是之时,行书、草书之类落笔但求讲究行云流水,而不太在意笔划正误的书法虽然不能说成为主流,但也已经是蔚为大观,李子秋落笔本身就带有几分行书的笔法,如此解字,原本也不过理所当然。 “法明说得对”,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附合了法明说法,伸手拇指,轻轻地擦去了“功”字右边头上的伸出来的部分,缓缓说道:“这一笔,原本就是应当擦去的。” 李轨看着李子秋的动作,身子蓦然一僵,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仁恭眼中精光一闪,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李子秋拱了拱手,问道:“神师,这一笔莫不是还显现出了什么机缘么?!” “使君方才说的字,是希望的‘望’吧?”李子秋看向王仁恭,说道:“看来使君心上仍有所望。” “不过这一笔……”他低下头去,看着桌子上的字,缓缓摇头说道:“功在王上,功不出头,方能得而成望,而若是这‘功’字太过出了头,那只怕……” 李子秋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周围诸人却都已然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庭院中一时尽是死一般的寂静。 “功在王上,功不出头……”王仁恭满脸似笑非笑,却是忽然大笑起来,惊得庭中大树枝上栖鸟尽数飞起,空气中弥漫着一派躁动不祥的气息,王仁恭却是绝无停歇之意,只是这么径自笑着,笑声中充满了凄凉落暮之意。 “王某自少年时追随今上,戎马倥偬,矢石不避,为的就是建功立业,拜将封侯……” “大隋代周,那个小皇帝还在宝座之上恋栈不去,众臣无一愿当出头之鸟,却是王某第一个冲上前去,将那小皇帝生生自龙床之上曳了下来……” “刘昉、郑译都是再立新朝的大功臣,当年前朝天元帝驾崩,若没有他们引今上入朝,又怎会有今日之煌煌大隋?杀他们的时候,当今天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却又下令草诏斩绝两家三族共一千三百余口,早在那个时候,某就应该知道……某就应该知道啊……” “男儿立身处世,原本就应以光大门户而为已任,王某自少时立志,也是一直以能立不世之勋,青史留名而为己任,是以这些年来只要有能建功立业的机会,王某向来不避不让,王某……王某还曾想着有朝一日能挥军北下,平灭突厥,重现当年卫霍之事业,从此名标青史,却原来……没想到……没想到啊……” “功在王上……哈哈哈哈……功不出头……哈哈哈哈……出头则无望……哈哈哈哈……”王仁恭几近陷入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嘴里念叨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语,笑声不停,却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这些时日来,这些事情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彷徨终日,让他根本不知道应当怎么样去做。 没有人能理解他对于当今天子的那份感情,当日他的家门破落,是当今天子的赏识拔擢,才使得他能够一路建功立业,才使得他能够光大门户,才使得他能够有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曾经的过去,他一直觉得天子与他是君臣,更若兄弟父子,甚至于他在沙场之上舍生忘死,在这边关之地厉马秣兵,很多时候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建功立业,还是为了觉得不能辜负当今天子的那一番知遇之恩。 作为在死人堆里搏杀出来的沙场虎将,王仁恭并不怕死,若是为了卫护大隋天下,若是为了报答天子那一番恩遇,他随时随地都能够率着帐下虎贲,毫不犹豫地冲向敌寇,哪怕明知是必死之局。 但这一次当今天子对于他的这种举动,却委实令王仁恭难以理解。他拂郁,他愤懑,但更多的,似乎还是那一份无可遏抑的无奈与委屈。 当今天子居然就连自己也不信了?!当今天子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想让自己去死?! 这个刚刚经历过南北朝之际皇冠更迭只在旦夕的大隋年间,并没有多少人会真的觉得自己能为君王毫不犹豫地甘心效死,但王仁恭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一直觉得自己可以。 如果当今天子当真一道诏令,哪怕只是毫无理由地要他献上项上人头,王仁恭现在都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毫不迟疑地引颈就戳,甚至不会皱上半点眉头,然而他却怎么也不愿意去接受眼前这种如此屈辱地死亡方式。 不但要借着一个幸进小人的手,更要剥去他身上的一切尊严与荣耀。要知道他曾无数次地跟当今的天子诉说过自己心里头那希望能名标青史的愿望,而他也曾如父兄般温和而庄严地许给他卫霍一般的事业啊! 这才是王仁恭这些时日以来心里最大的情结所在,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错,他知道自己有满腔的委屈,然而以往亲若父兄的天子,却已然就是造成他这一切最大的原因,这凉州之地虽大,他却已然找不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他不甘心就这样屈辱地就死,但他也不愿意去真正激烈地反抗那位天子君王,于是他就只能将自己缩进了内心的坚壳之中,选择了对于眼前的一切放任自流的态度,直到今时今日,李子秋就在他眼前毫不留情地直接揭开了一切的借口与掩饰,让他再避无可避地要直接去面对这一切。 而也就到了李子秋剥落了他心中一切可以让自己暂且不去想,不去问的种种理由的时候,而也就在他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心目之中那种痛苦与挣扎眼前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自己心底的这份不甘、心底的这份屈辱、心底的这份不愿相信居然是这么深、这么浓,以至于哪怕心志坚忍如王仁恭,在这个刹那之间,居然也不由得心绪激荡以至于接近失态。 在王仁恭这爆发出来的情绪面前,李轨却是出奇的没有阻止,他只是默然无语地望着李子秋,心底里头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这一切似乎还是没有拖离出他的计划之中,虽然李子秋的话语其实说出来的不过是一些人尽皆知的话,但是现在哪怕就是在李轨的心目之中,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却也由然生起了一丝惊畏与敬惧的心态。 这也是刚刚李子秋会拣选了测字之术作为突破口的原因所在,其实在这种形势之下,无论是王仁恭还是李轨,对于自己所要面对的局面都是心知肚明,也都各自有着自己的打算,他们都是心志深沉之人,如若是李子秋当面说出任何预言,不管是如何切中他们的心意,对于他们也不可能起到多大的警醒作用。但现在这个字,但现在这份机缘,却是由王仁恭自己拣选出来,从他的嘴里亲自说出口的。李子秋不过只是信笔点划,完完全全就是在引导着王仁恭自己去面对自己心底里头那个其实早已经想明白的问题,完完全全就只是将王仁恭的思维路向,逼到连他自己也避无可避的症结面前。 现世社会资讯爆炸,对于字形字义的种种解析也早就已经被演绎过千百万次,但哪怕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测字之术只要应用得当,都还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更遑论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 而且在这个基本上只有世家门阀子弟能够接触到文字书本的时代,字形字义的训诂之学,原本也就是经学之中极为精深的一部分,李子秋的点划解释若是放在现代社会,根本就算不上一回事情,然而放在王仁恭与李轨眼前,却是适足于让他们对于这位出身未知的少年神师那仅有一点高门大阀的骄傲与矜持都完全地消融无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在心理之上将李子秋放在了与他们完全平齐的位置。 “若只是功在王上,功不出头,也还罢了”,李子秋却是不理会王仁恭那等失态的表现,轻轻地在桌面上这个半成型的字上面又点染了三点,终于补完了这个“望”字,抬起头来,却是向着李轨问道:“不知道眼前这三点,李司马却又看出了什么?” “这个……”李轨微微一愣,细细沉吟了半晌,这才说道:“这三点看神师笔意,似乎有点若斜风拂雨,扑面而来,呃……” 身为高门大阀的子弟,他于翰墨一途也没少下过功夫,对于李子秋如此明显而故意的笔法引导,自然不至于看不出来,只是要说这样的三点代表了什么样的意思,他还真是一直之间说不出来。 “正是如此,李司马果是雅达之人”,李子秋抚掌一笑,却是轻轻叹道:“原本以使君与当今天子之亲善无间,功在王上,功字出头,都还罢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却是有小人离间,挑动君王猜忌,在君王面前意图扰乱使君功绩,正如凉州局面原本在平无事,波澜不惊,静若止水,却偏偏有数点斜雨点滴,荡起阵阵涟漪,其纷纷扰扰,俱在眼前了。” 李子秋原来对于王仁恭与当今天子的关系,并不是太过了解,然而就在王仁恭刚刚那一阵旁若无人的喃喃自语之中,却是就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足够的讯息,也就可以据此而推断出王仁恭心底里头最大的症结所在。 以王仁恭对于当今天子的这份情感,如若是眼下就强强要逼着他违逆方今天子的意图,那只怕只会适得其反,只看眼前的王仁恭如今那一份近乎于歇斯底里的痛苦挣扎,也就已然可以预见得到结果。 在这种心底里头的矛盾近乎于死循环的纠结之中,如果一定要王仁恭在二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如若能给李子秋一段时间的渐进引导,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现下的凉州局面,却是让李子秋已然觉得没有这个时间再拖延下去。 是以李子秋就借着这“望”字最后未完成的三点,将造成眼前的一切推到了那他也不知道存在或不存在的谗臣之上,如此也就给了王仁恭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理由。毕竟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书上,对于君王的过错,几乎也都是以这种天子英明,只是被身边小人所掩的模式来处理,对于眼前的所有人而言,这应该都是一个完全可以说得过去的说法。 “哦?”果然也就在李子秋这话出口的下一个刹那,听进了他话语的王仁恭蓦地安静了下来,双眼望着李子秋,却是爆出了许久未见的精芒,问了一句:“神师的意思是说,皇帝身边出小人了?!王某眼下的一切,都是由小人进谗所致?!” “某家一介山野草民,朝堂局势,全然不知”,李子秋望着王仁恭,却是淡淡一笑:“现下某家只不过依着使君方才所揭出的这一字之机,探寻过去未来根由缘起,据此而言罢了,至于信与不信,只在使君一念之间!” 李轨微微皱眉,没有说话,王仁恭却是已然双掌一拍,口中一声厉喝:“必是如此!” “王某早就说过了,天子怎可能如此对我?!”王仁恭在席前微微踱步,口中说得虽然愤怒,但脸上却殊无怒意,反倒是隐隐有几分兴奋的神色:“却原来……却原来……” “哼,一干宵小,搬弄是非,想抹杀王某之功”,王仁恭蓦然站定,凝然而立,身上徒然泛起的,却是那已经阔别已久的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那也要看看王某答不答应!” 在这一刻,方才那颓废不堪的佝偻老人就这么完全地消隐不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那个纵横塞外,威镇胡酋的王大将军!那股金戈铁马的气势,就连站在他们面前的法明与李子秋,都没由来地感到呼吸为之一窒! 其实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元万安此来带来的本就是天子的意思,要收拾王仁恭,很明显也是出于当今天子那份过于阴微的猜忌心态,生怕王仁恭在这凉州之地坐大,方才会生出这样的主意。这件事情,其实王仁恭也是心下明白,只不过现在在李子秋的引导之下,在当前这样的环境里面,他却根本就不再往这个方向去想,他却似乎就这么全然地接受信服了李子秋的说法。 如果能够有一个足够的理由,那绝没有人愿意去面对死亡,不管王仁恭对于当今的天子有着多少的感情与崇敬,但他的潜意识深处,却必然还是要遵循着所有人类,甚至于所有有思维的生物的这一共性!之前他只不过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所以才选择了逃避,然而现下李子秋,却已经就把这个他完全可以接受的理由,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在王仁恭的心目之中,原本也就始终抹不去与当今天子的那份情谊,始终也就不愿意以最坏的可能去揣度当今那位天子的心思,事实上这些时日来他一直的痛苦与逃避,也就大半是由是而来,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谗臣进言的事情,只不过无法说服自己而已。 但现下李子秋这位借着他口中说出来的这一字机缘,解说过去种种,却又如此直击人心的少年神师,原本也就已然得到了他的全然信服,由李子秋口中说出来的这番缘起,更是全然契合他心中所想所盼,实在由不得王仁恭不顺着这个方向去想,却是把原先的那位委屈与固执给全然地抛到了九宵云外。 李轨当然也明白个中的玄虚,只是他已经不知道已经多少天没有见过王仁恭如此振奋的模样,一时间简直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胡乱说话,只不过他却终归还是想得多了一些,强自镇定地转过头来,向着李子秋问道:“神师揭示机缘来路,鉴微知著,发人深省,李某五体投地,感佩万分,只是不知道关于今后去处,神师却可否再为吾等开示一二?!” 王仁恭现下对于李子秋也早自信服万端,听说此语,也自目光炯炯,凝在了李子秋的身上。 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子秋却是忽然lou出一脸微微黯然的表情,向着王仁恭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六章 鉴照未来(求月票) 王仁恭微微一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现下李子秋的一举一动,对于他的情绪影响竟然已是如此之大,只是看着李子秋的表情,就莫名地觉得有股不祥的情绪在滋长漫延,一颗刚刚有了些许飞扬的心,不由得又渐渐地往下沉。 李轨的反应却是比王仁恭更为不堪,在看着李子秋如此表情,一愣之后整个人直接跨前一步,就这么向李子秋前倾了过去,似乎是急着想跟李子秋说些什么,却是忘了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几案,直直撞得案几之上一阵碗碟乱响,这才自觉失态,讪讪地退到一边去,却兀自紧紧地望向李子秋,猛力地朝他使着眼色。 自这些时日凉州局面日益紧张,他身为凉州李氏下一代的主掌之人,终日念兹在兹的,就是如何能保得全家全族逃得过这场眼见随时将至的灭顶之灾,而他现下临机应变所拿出来的一系列计划之中最根本的一环,却也就是要激起眼前这位与他李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凉州使君那一腔雄心斗志,若是不能做到这一点,则他所筹谋的这一切就尽成空谈,完全无从做起。 原本他将希望寄托在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的身上,也不过就是无奈之下死马且作活马医,却没想到这位少年神师果然是有着鬼神莫测之能,竟然就在这几句只言片语之间,居然真的就这么将王仁恭这么多时日以来死样活气的模样给完全改变了过来,这对于李轨而言,着实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以至于他在那个刹那之间,简直就已经忘了李子秋在刚刚城外树林之中对他所说的那一句话。毕竟仅仅从方才的局面看来,这个少年神师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还算是沿着他的计划走下去,甚至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成功得多。 他方才就一直以为李子秋刚刚林中的对答,不过是因着他言语不逊,而一时兴起口出的戏弄之语,在见识过李子秋的神奇之后,他也深自觉得自己在城外之时确实是过于孟浪,惹来如此大本事的神师心头不悦,也是寻常,心下甚至早已存下了待酒宴结束之后,一定要诚心赔罪,倾心结纳的念头,却没想到李子秋却是突然之间来了这么一出。 一时间看着李子秋那张微.显黯淡的神情,他只觉得刚刚李子秋那句话似乎又直直从心底里头翻腾了出来,就在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现时虽然阳光尤盛,李轨却只觉得周身如堕冰窟,阵阵发寒地,也顾不得身旁的王仁恭,只径自朝着李子秋递着眼神,却无奈李子秋完全就是置之不理。 “君子问祸不问福,方才让神师见.笑了”,王仁恭终归是心性沉稳,却是比李轨更先回过了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向着李子秋拱手说道:“未知神师所察为何,但请直言无妨。” “机缘虽则千端百绪,然则寻得.缘起根由,自可窥见些许草灰蛇线”,李子秋神色淡淡,只是说道:“眼下这个‘望’字已然在使君面前,使君何不端详一二,自然可以有会于心。” 王仁恭依言走上前来,李轨也紧紧跟着,两个人都.自往着桌上的那个“望”字看去,却见得李子秋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在那“望”字之上略略点了几点。 刚刚李子秋有意之下,就已经把那个“望”字写得颇.为显大,现下虽然已经有些淡去,但李子秋这手指数点之间,两个人却都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王仁恭蓦然抬头,望向李子秋,脸上的血色已然.尽数消失不见,只余下一股死一般的灰白。 “若是以目前的.局面而言,只怕未来机缘,便只是如此了”,李子秋的声音,淡淡传来,听在王仁恭的耳中,却是尤如惊雷闪电般惊心动魄:“功在王上,也就等同将亡于旦月之间,若以此字眼前所揭示出来的机缘来讲,只怕……” 刚刚那一番应对,李子秋虽然已经成功地激起了王仁恭信心与斗志,但这只是来源于在他的连番引导之下,将王仁恭心目之中那最大的敌人,从那位他根本就不敢去面对的当今天子,置换成了天子身边的谗臣小人。然而无论是李子秋还是李轨,甚至于就连王仁恭自己,都自是明白这样的理由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毕竟王仁恭本身就是久历沉浮的官场老手,对于这些人心鬼域,知之甚详,哪怕就是在李子秋的催眠诱导之下,可以暂时地让王仁恭接受这样的理念,但在今后几乎必然要遇上的种种碰撞交锋里面,却难保王仁恭不会在一次又一次不得不直面真相的过程之中,让这个心底里头原本就有点儿脆弱的理由,就此彻底崩溃瓦解。 是以李子秋从来就不曾想着让王仁恭的信心建构在如此虚妄的理由之上,在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式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全盘的想法,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让王仁恭真个看明白未来应该往什么地方去走。 王仁恭再把持不住刚才的镇定,脚下一个踉跄,有些无力地退后了几步,惨白的脸上茫然若失,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终归还是说不出话来。 原本以他的心智深沉,若是李子秋一开头便对他说出这样不祥的预言,哪怕他也会心头震骇,但却怎么也能保持着相当的风度,绝不至于会被这区区一句话就打击以至如此地步。然而现下他却是刚刚被李子秋的那一句话重新燃起了万丈雄心,又这么被旋即就听到了如此充满绝望的未来预言,这种心境之上的大起大落,哪怕就是以王仁恭的心胸城府,也是一时之间有些承受不住。 在李子秋这一连串的言谈动作面前,现下他的所有情绪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李子秋牢牢掌控,几乎就已经把李子秋的空口白话当成了必将发生的真实一般,居然心底里头对此都没有丝毫的挣扎与怀疑。 如果说有什么比落井下石更残忍的,恐怕也就是如眼前这般先给一个自命将死的人看到光明与希望,却又在下一刻就在他面前把这一切给生生掐灭,就像李子秋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以神师的大神通,既然已经可以照见过去未来一切困果”,就是法明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地开口说了一句:“却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么?!” 这个和尚也情知现在不是他应该开口的时候,只是刚才听着王仁恭的喃喃自语,现下又看着王仁恭的如此模样,却也不由得心下有些英雄末路的凄凄恻然,他一直以来对于李子秋都有着盲目的信仰,总觉得只要这位佛尊肯出手,就没有什么事情会是真正做不到的,在很多时候李子秋能力不及的事情,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因为机缘未至,是以这位佛尊应运而为罢了。 现在他看着李子秋神色淡淡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太把王仁恭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如何为难的事,也便大着胆子开口,却是想替王仁恭求来一份解救拖生的机缘。 “机缘天致……”李子秋缓缓摇头,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却是被李轨给生生打断。 “呵呵”,李轨很不自然地一声低笑,却是跨上前来,向着李子秋说道:“今日能相遇于斯,非止是使君与神师的机缘,也是李某与神师的机缘,神师可不要厚此薄彼,便也替李某开示一番机缘如何?!” 他也情知这样的打岔很不自然,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却已经是无法可想。 自刚刚听得李子秋说出那样的话来,那在他与李子秋在树林之中的几句对答就自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现下又眼见得李子秋摇头作势,不管举动如何地突兀,他也都只能是不假思索地闯将出来,生怕李子秋真的就这么把话给说死,让他再无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来来来”,他也不待李子秋答不答应,却已经径自手沾酒水,就在那案几之上书写了一个字,眼睛却是直直地望着李子秋,口中说道:“李某也东施效颦,拈出一字,还请神师替李某详加开示。” 他并不是这场宴饮的主角,李子秋的心理引导主要也都不是冲着他去的,是以现下的李轨虽然对于李子秋也已经有着一股深深的惊畏敬信,但却总还不会如王仁恭一般,居然就已经近乎直接把李子秋所说的任何话语,都当成了未来必然要发生的真实一般对待。 非但是他与王仁恭两个人的性命前程,甚且可以说是凉州李氏的上千条人命,都系在眼前这一场宴饮的成果之上,哪怕就是未来在对抗天子的意愿之中,真的免不了落败身死的命运,他也情愿这个少年神师在这个时候能够说句假话,先骗王仁恭一骗,至少这样他们总还有那么几分可以稍作挣扎的空间与余地,至少这样他们总还能够暂且留存着哪怕微乎其微的希望与未来。 现下的李轨甚至已经微微有些后悔自己居然会挑唆王仁恭找来了这么个少年神师,虽然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确实有鬼神莫测之能,无奈李轨自问以自己的能力,在这样的人乎面前只能瞠乎其目,似乎根本就难以影响得了他一星半点,更遑论控制着他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做。 若是随便找个江湖术士来哄一哄王仁恭,哪怕这位凉州总管根本就只是置之一笑,也总比陷入于眼前的这种境地要强上许多吧?! 只是现在的李轨却是连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够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子秋。 李子秋微微皱眉,低下头去,看着李轨在案几之上写着的那个大大的“友”字,却是不由得微微摇头,哑然失笑。 就算不看李轨那包含着恳求、焦灼甚且还有两分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与威胁的复杂眼神,单凭李轨选出来的这个字,李子秋也能够看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意思。 是敌是友,只在李子秋的一念之间。 其实这样的意思,李轨刚刚地城外的树林之外与李子秋商谈之时,也已经含含糊糊地表达过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李轨根本就没有太把李子秋当成一回事,即不认为李子秋会有胆子不按着他的吩咐去做,也不认为李子秋会真有那份本事影响得了整份局面,是以当时他口中的“友”字,多半也不过只是觉得可以让李子秋成为为他所用的亲信手下,而至于“敌”字,更是想都未曾去想,毕竟在那个时候李轨的心目之中,根本就不觉得李子秋会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但是眼下的形势,却是已经如此地明显,现下李子秋对于王仁恭的心境影响,几乎已然是大到无可估量,而无论李子秋口中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是在预言未来,李轨却很明显只想听到他想听的意思。 李子秋当然明白,对于凉州李氏来讲,现在已经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管未来的真实究竟如何,鼓动王仁恭,联合这位与他们分割不开的凉州使君,借助他在这凉州之地根深蒂固的势力,却是确实已然成为了凉州李氏唯一的选择。 哪怕李子秋真的就是神人转生,再世佛陀,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李轨现在估计也恨不得就把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强强逼着他说出些振奋人心的话来。 王仁恭被李轨这么一闹,却是回过了神来,微微皱眉,走上前来。 他比李子秋更容易知晓李轨的心思,只是现下他对于李子秋敬信已极,对于李轨的举动却是有些看不过去,只不过他心下也明白,李轨的所思所行,或许确实才是现下的唯一可行途径,是以他也不便出言喝斥,只是淡淡地站在李轨身边,无声地提醒着他要有所分寸节制。 “这个字……”李子秋却似乎对这一切全无所觉,端详着几案之上的那个“友”字,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微微摇头。 “怎么?”李轨也是微微一愕,向着李子秋问道:“这个字,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不管他现在心下对于李子秋即恨且畏,情绪复杂,然而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的确是位有大本事的高人,这一点却是可以毫无疑义的,他这一个字是特意拣选出来,本来只是为了向眼前这位少年神师传递言外之意,但眼下看着李子秋如此表现,似乎真的从这一个字里头看出了什么,却居然也不由得有些心下惴惴。 “这一字之中,大有深意”,李子秋微微一笑,看着李轨,缓缓说道:“只是不知李司马在揭出这一字机缘之时,心中所思所想至深之处,却是何事?” “呃”,李轨愣了一下,皱起眉头,答道:“李某心中所思所想,无非凉州未来……还有我李氏一门,是否能够有朝一日回归太平安定之局面,神师若是从这一字之中看出了什么,还请明白开示。” “这样的话……那这个字……”李子秋低下头去,望着那个还未淡去的大大的“友”字,又是一阵沉吟不语,倒似是有些为难之处的模样。 “神师”,如今事涉自身,被李子秋这一下吊足了胃口,李轨心中却也不免得有些七上八下,望着李子秋,有些急切地问道:“这个‘友’字,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他刚才的问题虽然隐晦,但相信在场诸人除了法明之外,却是都明白他到底是想追问些什么,无论李子秋的表现是否能够合乎他的心意,然而现下就算是李轨,却也心中相信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确实是能够洞明机缘,烛照因果的有神通的人物,他刚刚写出这个字来只不过是为了替王仁恭解围,但现在在李子秋这一番作态之下,却是把自己也给绕了进来。 事实上就眼前凉州如此的局面,任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够把握得住全盘的走势,李轨虽然心下已经有了通盘的计划,也一直坚定不移地推行着,但其实不过是已经事到临头,被逼无奈,这才不得不尔罢了,对于未来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就连他自己也是觉得前路茫茫,全然地不可捉摸,眼下李子秋虽然话语之间隐隐约约,却是让他有了可以窥见未来些许信息的一线希望,自不由得李轨不心生急切。 王仁恭也自微微提起精神,目注李子秋,却是一时连方才的那份颓丧都暂且按了下去。 一直以来,他的心下百转千回,但却也确实是一早已经打定了必死的主意,只不过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是一旦被下狱穷究,影响所及,就绝对不仅止于他这一条人命。 他自己可以为天子效死,但却绝不情愿牵连家人,更不愿意看着他的门生故旧,至友亲朋,因着自己无辜受累,致有亡家灭族之祸。这也是他这几天来放手李轨去做的原因。是以李轨现在的问题,原也是他所想。听得李子秋这位已然让他极为敬服的神师有所开示,自然是凝神聚气,等待分解。 “不妥……不妥……”李子秋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来,看着李轨,淡淡说了一句:“这个‘友’字由李司马手中写来,还真是大大的不妥!” “神师的意思”,李轨看着李子秋的表情,一颗心不由得渐渐地凉了下去,但心底里头的那股子不甘与莫名的愤懑,却是在这一刻加倍强烈地翻涌了出来,以至于他对于李子秋说话的语气里头,也带出了一丝明显的冰冷与僵硬,冷冷地说道:“可是要说李某的未来大大的不妥么?!” “要问去路,先问来时”,李子秋却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对着李轨微微一笑,却是说道:“某家现下所说的不妥,倒不是在解说未来机缘,只是在说李司马手书此字的那时那刻,心中最深之处的所思所盼,未免有些大大地不妥。” “哦?”李轨的嘴角泛起了一分冷笑,却是盯着李子秋,仰然说道:“实不相瞒神师,方才之时,李某心绪纷乱,心中所思所想千百万端,就是李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盼些什么,却难道神师真的就由这一字之中,就可以看得清楚李某自己都不明白的思绪不成?!” 他被李子秋这连番打击,心情已经是沉到了谷底,眼见着李子秋是绝不会按着他的意思去说话行事,却是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直接挑战起李子秋的权威。 李轨也是凉州李氏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在眼前的形势已然完全超乎于他掌控之外的时候,却也还能够在灵机一动之下,想出这样或许可能扳得回这几乎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局面的方法。 毕竟现在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对于王仁恭之所以影响能够如此之巨,只不过是因为他自王仁恭信口拈出来的那一个字之中,就这么沿枝以振叶,追波而溯源,有根有据地点明了王仁恭心中连他自己都一直不愿去面对的问题根由所在,字字句句,无有不中,这才能让王仁恭如此倾心敬服,视为天人。 而眼下他虽然不知道李子秋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或许只是出于有神通的高人神师自己的坚持,眼看着口中开示的未来种种,却似乎已经可以肯定是只能朝着他最不愿意想见的方向去说,如此一来,无异于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也让他那渴盼着的一线生机,可以说是就此落空。 哪怕就是真的神佛当面,李轨也绝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出现,只是在王仁恭的面前,他却几乎是无能为力,直到李子秋刚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才捉住了一丝似乎可以利用的可趁之机。 刚刚李轨所说的话虽是应景而发,但也确实是真实的情况,当是之时他冲出来写出这个字的时候,只想着一定要阻止李子秋再说出让王仁恭绝望的话来,心底里头千百般思绪翻腾不已,要说他心中至深之处的所思所盼,还真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更何况,无论李子秋如何的神奇,但李轨心中的所思所盼,却永远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出最权威的认定,而他现在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李子秋说出如何鉴照人心的话,他也一定会摇头否定,坚决地说李子秋的说法是错的! 虽然不知道这样究竟能够起到多少的作用,但这却已经是李轨能够想得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就算不能够真正动摇王仁恭心目之中这位少年神师的形象,但起码也可以让这位凉州总管不会再这么坚定地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真的就是如此神奇吧?! 李子秋看着李轨那充满了抗拒与冷咧的眼神,却只是微微一笑。 “此事事关重大”,他向李轨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说。” 各位兄弟姐妹有月票就投了吧,好歹让俺上上分类月票榜嘛,今天被bs了,555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青史留名 李轨微微一愕,却也依言上前,俯下身去,王仁恭自矜身份,自不可能跟着靠前,只是微微皱眉,倒是法明颇有自知之明,虽然也是心下好奇,却也还自很识趣地向后退开了几步。 “李司马方才的言下之意”,李子秋却是一时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望定李轨,淡淡说道:“可是说这一字机缘,所探寻的是凉州李氏未来种种?” “神师既然神通广大,自然应该无所不知,又何需多问?”李轨却是不正面回答李子秋话中之问,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朗声说道:“还请神师直言相告李某当时心下最深切所思所盼究竟为何?!这一字机缘之中,又能揭示出如何不妥之处?!李某在此洗耳恭听!” 他既然已经打定了不合作的态度,却是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警醒,虽然李子秋的表情言语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多说,生怕言多必失,被李子秋套出了什么话来。 “罢罢罢!”李子秋看着李轨那一脸的戒备,却是哑然失笑,摇着头说道:“某家只是觉得李司马这心中所思所盼,若只是己心所发,也还罢了,但若已然将李氏一门尽数扯入其中,却是未免有些太过冒险,是以多问了一句而已。” 他这几句话声音并未刻意.放小,王仁恭目光一凝,朝着李轨的方向望了过来,李轨也是心中微微一凛,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嘴上却是寸步不让:“神师但可直言,无需顾虑!” 李子秋收回眼神,低下头去,却不.说话,缓缓伸出一指,却并没有重新写,只是轻轻地抹去了“友”字上端与左边突出来那个部份。 李轨原本就一直在留意着李.子秋的一举一动,现在看着李子秋如此动作,更是盯得目不转睛,他原本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李子秋口中说得是什么,他也必是要摇头否认,然而却也就看到李子秋处理过之后的桌案之上的那个字时,居然不由得就这么周身蓦然一僵,却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王仁恭早就已然觉察到李轨的状态有些不对,以.他的心性城府,自然也差不多能明白李轨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以一直以来注意力都放在李轨的身上,他现在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已然极是尊敬,却是不愿自己这位妻弟闹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在他眼中那李轨的脸上,原本确是无可掩饰.地写满了戒备抗拒之意,似乎只待捉住机会,就要当场发难一般,但却也就是在这个李子秋低头写划的刹那之间,李轨的表情却是转瞬之间就完全的变了,现在的他两眼瞪得简直就要突出眶外,原本紧抿的嘴也无可遏抑地大张的,却是尤如就在这一低头之间,李子秋竟然在这几案之上召唤出了什么来自地狱之中的魔神一般,居然却就把这个心上应当早有戒备的李轨,给惊骇成了如此模样。 王仁恭再抑制不住心下的好奇,跨步向前,也凑.了过来,向那几案之上看了过去,李子秋却是手下不停,已然手醮酒水,一指一划之间,又重新续完了那个“友”字,王仁恭的目光所及,只看着李子秋手下完成的那最后一笔。 “这一个‘友’字,那.不外就预兆着李司马心中的‘反’意都已经冒出头”,李子秋望着李轨,却是用他与王仁恭仅可听闻的声音轻声说道:“李司马,如此一念,岂不是大大的不妥么?!” “我……我……”李轨大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是干涩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在他的计划之中,确实有着如若当真被逼到绝路,也绝对不甘愿束手就缚,哪怕注定了飞蛾扑火的结果,他都一定要放手一搏。甚至于现在他劝王仁恭借机拖延,收拢军权,原本也就是有着借机ha手到军队之中的意思,毕竟在这凉州之地,如果不能借助王仁恭的力量,如果不能够假王仁恭之名起码掌握一部分的嫡系精锐,那他就加垂死挣扎的可能都不会再有了。但这一点莫说是其他人,就算是他自己,也只不过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甚至有几次午夜梦回,他自己都还会为自己的这种近似妄想的念头给惊得满头大汗。 这是埋藏于他心底里头的最大秘密,这是连他自己都未尝想得明白的可能之一!但眼前这位少年神师,却就借着他无心之中写出来的这么一个“友”字,如此毫无疑义地直接揭出了他心底里头最深处的那一点点阴微意念,让他只觉得就恍若眼前这个少年神师那淡淡的眼神真的就可以直接看穿自己心底里头的最深处,着在李子秋的面前,他简直有种无可遁形的无力之感。 虽然眼下还是青天白日,但李轨却蓦然生出一种很强烈的不现实感,他看着眼前的李子秋,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这个少年神师是人是魔。 尤其是他那还未成形的计划之中,事实上却是连王仁恭也给裹胁了进去,现下这位凉州总管正站在身旁,他却是不知道这位神师到底知道了他心底里头的多少算计,一念及此,李轨只是觉得周身冷汗淋漓,脑海之中一片的茫然不知所措,却是早把刚刚那点儿心思给抛到了九宵云外。 “有其因方有其果,有其缘起根由,方有其果业之报”,李子秋看着李轨成了那幅模样,却是淡淡一笑:“这一字机缘,所揭出的不外是李司马心中一点思绪根由,至于未来如何,却还要看今时今日究竟选择如何去做,李司马倒也不必过份在意。” 早在城外树林之中那场谈话的时候,他就已然看明白了李轨心底里头的那点儿不安份,李子秋对于历史并不是太有认知,也不知道这位李轨在原先历史之中有过什么表现,但他却已经可以看明白眼前这位李司马在眼前这样的形势面前,绝对不会是一个束手待毙之人。不管这一丝心念如何阴微隐晦,却是必然曾经生起来过的。 现下虽然不是后世那什么讲究君君臣臣、天理不易的年代,然而如今天子猜忌之念本重,刚刚又已经见识过王仁恭对于当今天子那份割舍不下的情怀,怎么也可以想像得到李轨这样的一线心思,在斯情斯景之下说将出来,将会对他造成何等的震骇。 只是这种事情究竟是违规犯忌,还是应当拿捏好分寸,点到为止,是以现下李子秋目的已达,却也就不为已甚,就此出言轻轻揭过。 “听神师所言,未来如何,难道还是可以改变的不成?”王仁恭原本也正自低首沉吟,听得李子秋此语,却是不由得眼前一亮,望向李子秋,却是不由得微微皱眉:“只是若是未来可变,又如何能有可预测未来之说?!” “万法由缘生,万法由缘灭”,李子秋微微摇头,说道:“依某家看来,万事万法只由因果相成,所谓命数,亦不外是由今日之因,而来推断来日之果。” “今日之因……来日之果……”王仁恭念叨着这两句话,似乎是隐隐有些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肃容向着李子秋一揖,说道:“王某愚钝,还望神师明白开示。” “俗语有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机缘因果,虽然说将起来繁复万端,然而躬行覆践,却也不外如是”,李子秋看着王仁恭,缓缓说道:“使君只需明白,去路何方,原本就是由我们从现在脚下开始,一步一步去走出来的。至于往哪个方向去走,至于如何去走,就只能反求诸己,向自己的本心问上一问了。” “刚刚某家的话说了一半,却是让李司马打断了”,李子秋看着王仁恭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却是说道:“某家原本就是想说,机缘天致,繁复万端,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是影响未来走向的征兆所在。” “是以某家想问使君一句”,李子秋望向王仁恭,淡淡一笑:“方才使君拈出这一字来的时候,究竟是无心而为,又或是有心而作?!” “这个……”王仁恭有点儿莫名所以,凝神细思了半晌:“神师见笑,刚刚王某有些恍惚,倒是说不上是无心还是有心,或许应该算是在无心与有心之间吧。” “这样的话”,他现在对于李子秋倾心信服,哪怕在这一点事情上面,想不明白也就据实直说,不敢稍有轻乎,只是略有些紧张地望着李子秋:“这一字机缘之中,可是会显现出什么与原先不同的征兆么?” 虽然刚刚李子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开解王仁恭莫要太过于执着于未来之说,不过王仁恭的见解视角,总归不可能超乎于这个时代的界限,再加上现下他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已经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对于未来种种,却已经是有点儿依赖于李子秋的预测,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甚至演变成现下李子秋话说得越是含含糊糊,他就越是想着听李子秋能够多说出一点关于未来一丝半点的信息所在。 “刚刚那个‘望’字,不是可以解得是功在王上,等同于旦月将亡么?”李子秋看着王仁恭,微微一笑:“但若是有心而为,那这个‘望’字,原本也就有了另外一层解释。” “使君且看”,李子秋的手指在几案之上占划,却是对着王仁恭说道:“这无心则成亡,有心则便为忘啊。” “如此则旦月将亡,未必不可成为旦月可忘”,李子秋抬起头来,淡淡说道:“究竟如何,只在于使君一心之间。” “旦月将亡……旦月可忘……”王仁恭不由得周身一震,目射奇光,向李子秋望了过来:“难道就连这功在王上之事,居然也可以旦月或忘么?!” 就连李轨听到李子秋如此说话,也是渐渐定下神来,精神随之微微一振。 “未来之事,千百万端”,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说道:“某家也只是据此一字机缘,略加推断罢了,至于究竟如何,也就只有将来之事到得眼前,才见分晓了。” 他其实一直以来就是打算如此解释的,他从来也没有打算让王仁恭如此颓唐下去,刚刚之所以故意让李轨产生错觉,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替王仁恭树立起来的为未来去拼杀的心理动力,却是与李轨全然不同,以其待到今后产生分歧之时难以区处,不如借着今天如此已经完全落入他掌控之中的氛围之下,吸引李轨即时发难,索性连他也一起给慑服了。 “有心而为……则可成忘……”王仁恭咀嚼着这几个字,却自是大为振奋,向着李子秋拱手为礼:“王某也想有所作为,只是却不知要如何去做,还请神师替王某开示一二。” 李轨与法明都是大为期待,也自朝着李子秋看了过来。 “某家只是一介百姓,军国要务,一概不懂”,李子秋却是缓缓摇头,哑然失笑:“使君此语,却是问道于盲了。” 对于王仁恭如此人物,通过今天这种特殊环境之下的心理引导,能够使其对于李子秋的敬畏信任达到眼前如此地步,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成就。眼前这局面看似简单,但事实上李子秋也是已经用尽了手段,又是因为他本身对于凉州的局面已经有了一个通盘的掌握,再加上有着从李轨之处所获得的关于王仁恭心理状态的大致信息,这才能够对症下药,有针对性地一举捉住王仁恭心理之上最为深埋的症结,从而收得眼前如此成果。 但李子秋却是很明白,若是自己因此而自我膨胀,却真的认为从今而后这位凉州使君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从而真的对王仁恭的未来所作所为胡乱指手划脚的话,那只怕早晚要适得其反,坐食恶果。 毕竟以王仁恭的心性城府,眼前不过是因为心里头有着如此明显的弱点被李子秋牢牢把捉,又自被李子秋借着超过了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手段,不断扩大引导,这才会在如此内心彷徨之时,将李子秋的话视若心底里头可资决断的依赖罢了,如若李子秋不加处理,那待得王仁恭这一阵激荡的心理情绪过去,他慢慢的平静下来,对于李子秋的信服自然也难免要有所回潮。 更何况王仁恭主掌西北诸州军务民政历有年所,无论是谈及心机手段,还是要论对凉州局面的熟悉与掌控,都要远在于李子秋之上,他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始终找不到能够让他坚定无疑地朝着李子秋或者说凉州大众所最希望看到的方向去做的心理动力罢了,而李子秋只要能够帮他找到了这一点,其他的事情却就完全也没有越祖代疱的必要。 “可是……”王仁恭却自有些微微发急了起来,向李子秋伸出手去,似乎情急之下简直想一把拉住李子秋,却听得李子秋已然淡淡开口。 “究竟如何去走,使君其实已经想得明白?”李子秋看着王仁恭,缓缓说道:“使君想从某家之处求得的,始终不过还是那份心罢了,不是么?!” 王仁恭微微一愕,伸出了手去,却是苦笑着闭上眼睛,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神师神目如电,洞明烛照,王某这一点儿阴微心事,在神师面前,却是始终瞒不过。” “可惜本心如何,只在使君一念,殊非外力所能牵引”,李子秋却是摇了摇头,仍自说道:“某家也是无能为力。” 李子秋微微沉吟,却是朝着王仁恭说道:“某家此来,原本也正好有一事要请使君伏允相助……” “神师何需客气”,王仁恭虽然心下有些沉郁,却是不敢怠慢,睁开眼来,对着李子秋说道:“神师之事,就是王某之事,王某一定竭尽所能,尽力不让神师失望。” “倒也没有如此严重”,李子秋哑然失笑,伸出手,从应声而来的法明手上接过一个盒子,双手捧着,递给了王仁恭:“某家方才只是在想,或许这件事情能够成为使君照见本心的一丝机缘,也未可知。” “哦?!”王仁恭也用双手接过盒子,却是不由得大为好奇,在李子秋的点头示意之下,连忙伸手揭开了那盒盖,却见得里面却似是只摆着几分帛书。 李轨也捺不住走上了前来,站在王仁恭之侧,替他展看帛书,却是发现这不过只是曹珍以昌松县令之名所上的一份向凉州总管府请求建立神祠的文书,惟一奇怪的地方就是这文书之后,还随着着一份万民请愿表,上面有的地方写着名字,有的地方却只是画了一个符号,只不过密密麻麻地盖满了红色的指印,却似乎是许多认识或不认识字的父老联名具就。 “这是……”王仁恭与李轨怎么也没有想到盒子之中会是这样的一份东西,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李子秋,满脸的困惑。 “当日胡骑来袭之时,有数名壮士为救百姓,不惜纵火焚身,扑入那些胡人劫掠来的财货之间,用性命阻却胡人的脚步,这才有了昌松城外的那一场惨胜”,李子秋望向远方已渐渐西斜的残阳,却是轻轻一叹:“是以昌松父老自发请愿,欲为他们建立神祠,永受香火,让他们的事迹在这昌松大地永远地流传下去。” “如此勇士,着实可敬!”王仁恭捧着那些文书,不知不觉之间身子已经站得笔挺,也自肃容说了一句。 “使君的大志,便是青史留名”,李子秋看着王仁恭,却是忽然说了一句:“不知道使君可曾想过,这青史未必就仅止于朝堂之上传记如仪,却也还有一种历史,还有一种声名,是牢牢刻在普罗大众的人心之中。”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巫诅之怨 李子秋走出凉州总管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黯下来了。 大隋历行宵禁之令,这个时候黄昏闭坊的鼓声未绝,但街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这凉州总管府位居全城中枢,借着总管府前那高高燃起的火把光影望将过去,满城灯火星星点点,片片炊烟,偶尔几个晚归的行人声声传来,却是尤显得分外宁谧详和。 “奇怪”,走在李子秋身后的王仁恭负手而立,望着这万家灯火,忽然感慨了一句:“王某在这凉州总管府长居数十载,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却怎么独独今天看来,却觉得……觉得有些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似的。” “使君心头彻悟,洞然本心,再看这在使君翼护之下可以太平宁定的凉州城池,自然会有一番不同的感觉”,李子秋微微一愕之后,却是笑了出来:“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带着那一份昌松父老请立神祠的文书,原本确实也有着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配合着劝说一下王仁恭的意思,但却也并没有想到最后居然发挥出了比他预想之中还要更要大得多的作用。 今天王仁恭在他的引导之.下,基本上却是已经把李子秋所想知道的一切合盘托出,李子秋也由此得以了解了王仁恭的心路历程,也知道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执着所在。 他对于当今天子的那份感情,自.然也不是无源之水,其中当然有当今天子一直以来对他亲厚有加的原因,不过很大程度上却也因为他已经把他人生的目标与当今天子捆绑在了一起,因为他觉得当今天子可以替他实现他心底里头那青史留名的最大梦想。 在隋唐之际充满了雄健阳刚.的时代,男儿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为毕生事业原本就是一种常态,也殊难追究王仁恭这份执着是由何缘起,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在这么些年来在他与当今天子的磨合之中,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把手段当成了目的,把通过当今天子而实现青史留名之梦的心态,直接替换成了当今天子就等同于他心底里头的最大梦想所在。也正是在这种心理状态的驱使下面,以至于王仁恭会在眼前凉州的局势下面如此进退失据,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待死。 “说得好”,王仁恭哈哈一笑,意态无比轻松欢愉:“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眼下王某今日能重获新生,尽拜神师之赐。” 人类的心理状态可谓是繁杂万端,但所思所求,归.根到底不外几类,马斯洛的心理需求层次说虽然有些大而化之,不过在许多时候也还是可以套得进许多事情,就有如王仁恭这种渴求青史留名的,事实上他内心深处的最大需要,已然不再只限于现世的种种功名与利益,而更多地是指向于马斯洛所谓的自我实现的需要的层面。这一层面的需求说起来也有着千百万种选择,但李子秋就近手头可以方便开示得了王仁恭的,却就是给王仁恭予成就感与使命感。 坐据凉州,翼护百姓,原本就是卫霍之事业的本.始原初,厉兵秣马,北击胡酋,有何曾有人绑住了眼前这位凉州使君的手脚,原先王仁恭之所以会一时之间彷徨失措,无非是觉得当今天子再不顾惜,他所做的这一切功业也就无人认可,由此而失去了全部的意义,然则李子秋的开解,却就为他指明了另外一条出路。 若是放在平时,.这个说法或许不能够让王仁恭多么信服,然则在现下他已经被李子秋引导得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深处那无从排解的虬结矛盾,在他原本已经失去了所有心理动力的支撑根由的时候,这样一个原本或许不成理由的理由,却已经足以成为彷徨无依的王仁恭,惟一可堪支撑的希望。尤其在王仁恭已经在李子秋刻意的引导作势之下,经历了一番从希望到绝望,又从绝望到重新看到希望,可以说是在心理之上的死而复生的经历之后,这样的接受就变得更为容易而深入。 毕竟人的天性乐生而恶死,尤其是已经刚刚死过一次的人,应该说绝大部分也都不会再有寻死的勇气,也都不会放过生存下去的希望,哪怕这样生存下去的理由其实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某家不过借一字机缘,为使君理明些许纷乱思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李子秋也是心下大为放松,嘴角含笑,望着王仁恭说道:“使君言重了,某家愧不敢当。” “不过”,李子秋眼神微微一转,却是望向了站在王仁恭身旁的李轨:“李司马可是心中有事?却是无需隐晦,不妨直言。” 早在从宴饮即毕,由凉州总管府走出来的这一段路之中,李子秋就已经察觉这位李轨李司马的状态有些不对了,非但一路之上都是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有好几次还简直想要拉住王仁恭模样,就好像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又怕王仁恭不肯点头应允的样子。 在王仁恭具帖相请之际,原本李子秋就觉得这位凉州总管应该是有事相请,只不过经过刚刚那么一幕,他还以为原本王仁恭请他前来,也就只是为了预知未来之事,不过现在看着李轨的表情,却似是其中另有隐情,心中一动之下,却是开口相问。 “神师,此次商请神师前来,原本……”李轨听得李子秋主动问起,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开口说了一句,却就被王仁恭生生打断了。 “四郎,神师今日帮我们已经够多的了”,王仁恭立起一掌,阻住了李轨接下去的话:“此事凶险万端,就此揭过,勿要再提。” “使君,此事干系重大啊……”李轨急得脸色都微微泛红了,急急地说了一句。 “王某才是凉州总管,总领西北诸州军务民政的天子节臣”,王仁恭看着李轨,却是缓缓说道:“保得凉州一地太平安定,本是王某职守所在,神师是化外之人,今日能命驾来此,为我等指明前路方向,已然是天大的机缘,又如何能将神师也卷入到这一场纷乱因果之中?!” “可是……可是……”李轨望向王仁恭,似是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位凉州总管却是怎么突然之间就改变了心思,只是说道:“可是还有元万安,还有当今天子,如若不以西诚塞为引,只怕……” “胡人刚刚纵马南下,劫我财物,杀我子民,王某身为凉州总管,北击胡酋,难道真的还需要什么借口么?!”王仁恭淡淡一笑,却是充满了说不尽的豪情勃发:“四郎,只要我还在凉州一日,元万安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使君……”李轨被王仁恭这突然之间判若两人的表现,都弄得有点儿混乱了,王仁恭眼前如此振作的模样,原本也是他这些时日以来所一直期待盼望看到的,然则眼前的王仁恭却明显似是有些振奋得过头了,看起来竟然是准备将那原本已然估算好了的计划完全舍却,竟然是一副完全准备与元万安或者说与元万安身后的当今天子硬打硬抗的模样。 在这凉州之地,以王仁恭的势力,又是挟着这次昌松的惨胜之势,或许元万安甚至当今天子一时之间确实都奈何不了他,但在李轨看来,在有了更好的拖延办法而不加使用,却非要弄出这种很有可能激化矛盾的做法来,实在是很不合兵法正道,实在是很有些不可理喻。 “如此……如此……”只不过王仁恭如此口气,却着实让李轨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相劝,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如此太过凶险,使君你这是……是……” “是自蹈死地?”王仁恭有些自失的一笑,却是替李轨接完了没有说出来的话,李轨长叹了一声,闭口不语,显是默认了下来。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仁恭微微一笑,却是说道:“王某刚刚已经想得清楚了,神师说得对,庙堂朝议,江湖民心,王某既然二者不可得兼,好歹也应该占一头吧。” “神师如此神通,自当有大用于当世”,王仁恭摇着头,缓慢而坚决地说道:“岂可因王某今日区区一己之私,而陷神师于如斯险地。” “四郎,今后如何,我已然有所打算,是生是死,王某一身当之,自有把握不会牵扯得到你李氏一门便是”,王仁恭现下在李子秋面前也不多所避讳,径自淡淡说了一句,却是将头转向李子秋,嘴角已然浮起了一丝温暖的微笑:“经神师此番开解,王某心下一片洞明,朝闻道,夕死可以,现下哪怕情知前路乃是必死之局,王某也可以一片坦然,安心而去。” 李轨听得王仁恭这样说,却是不由得眼角剧烈地跳了几跳,望向一直沉吟不语的李子秋,显是想起了李子秋刚刚在城外对他的那句预言,却是不由得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种超乎现实的迷离感。 “使君”,李轨足足呆了半晌,这才无力地一声苦笑,只是说道:“神师如此神通,简直已如神佛之属,你又何需担心他破不了西诚塞的区区诅咒。” 其实直到现在,李轨还在如此坚持,虽然是因为这样的计划最符合他与凉州李阀的利益,但很大程度上却也是因为他对于李子秋的那份敬畏,以及不知不觉随之而生的对于李子秋那似乎真的可以洞明一切的神通法力的信心,要比王仁恭来得更加深刻坚定得多。 毕竟对于王仁恭,李子秋采用的一直都是旁敲侧击的劝解方式,是为了解开他自己心下的死结,是以虽然王仁恭也是觉得李子秋字字句句似乎都自直说到他的心底里面,也觉得李子秋确实有着足以照见过去未来的神通法力,有着足以洞明人心的智慧法眼,但更多的还是不由得生出一种知己相得的味道,对于表现出了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少年神师,倒是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而对于李轨,李子秋那几句话语之间带给他的压迫之感却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直到现在简直都还自不敢正视李子秋的眼睛。 这样的一位神师,又哪会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事情呢?! “四郎,此事……”王仁恭皱起眉头,正要再说,却听得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子秋却是开口说了一句。 “呃,两位在讨论的,似乎是关于某家的事情”,李子秋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仁恭,说道:“不知道二位可介意给某家细说来由,由某家自行分判一二呢?!” “啊”,王仁恭这才醒过神来,李子秋就站在眼前,他与李轨之间却就这么争论着有关李子秋的前途性命之事,确实是未免有些太不恭敬,不由得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拱手说道:“王某情急之下,多有疏忽,神师恕罪。” “无妨无妨,某家知道使君也是在替某家着想”,李子秋微笑地摆了摆手,却是说道:“只是听李司马所言,王使君所烦恼之事,似乎与神通法力有关?!某家与军务民政一窍不通,但独于神通法力之事,稍有心得,使君不妨向某家分说一二,看某家能否帮得上手。” 他刚刚听王仁恭与李轨相争,并不ha话,就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王仁恭所要请托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毕竟他较之这个时代其他人有所胜出的无非就是超越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与视野,若真的论及具备的军事方面的问题,他还真可谓是没什么把握。虽然眼前看着这个王仁恭跟李轨做事还算靠谱,但是在这样迷信观念弥漫的时代背景之下,若是他们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神佛再世,让自己来个撒豆成兵之类的事情,那冒然ha话可就是真的不好收场了。 也就直到听到了李轨所说的什么解除诅咒的事宜,李子秋这才确定自己应该真的有所ha手的余地。巫祝之术自原始宗教发端以来,就在古代社会长期占据了一席之地,甚至于在医术十三科之中的“祝由”一科,本也是因巫祝之术在医学之中的应用特地设立。而这祝由之术,其实很大程度上与后世的心理治疗有着极大的关系,因此身为浸淫心理学专业多年的李子秋,自然也曾经下过一番功夫。 而现代的社会学与人类学的学者对于各地巫术的研究与梳理,也已经到达了极为精细的地步,如弗雷泽那本煌煌巨著《金枝》,虽然并不是专论华夏之巫,但却已经大体上揭示出了巫术共通的原理,有许多东西也是与心理学可以相鉴相通的。 虽然听王仁恭的说话,这个什么西诚塞之诅咒,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但只要是以所谓巫诅之术而做成,在李子秋看来,却也就总有可以措手的办法,至少他总是可以去试上一试。 “这个西诚塞……”李轨上前一步,就想开口说话,却是被王仁恭给阻住了。 “还是我来说吧!”王仁恭见李子秋主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西诚塞”,王仁恭看着李子秋眼前的表情渐渐收敛,只余下一派的沉凝肃容:“是我凉州军中最不愿提起的名字。” “一十三年了……”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这位间关百战的名将脸上,居然不自禁地微微抽*动着,就似乎时隔这么长时间,然而一旦提起了这个名字,却还就有什么至为可怕的东西就爬到了他的面前一般。 长风吹来,总管府前灯火明灭,映在王仁恭那依稀有些不同寻常的脸上,居然依稀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的气氛,就这么在无形之中蔓延滋长,让法明不由得低下头去,轻颂了一声佛号。 “已经一十三年了”,过了良久,王仁恭才好似总算是调节好了情绪,缓缓地说了一句:“然而直到现在,每当提起这个名字,王某都还记得那些弟兄们嘶心裂肺的嘶吼声……” ………… “钟先生来了?快请进来吧!”钟林客恭立门前,却是立即就听到了元万安熟悉的声音。 他应声而入,看着眼前的场面,却是微微一愣。 已然是更深漏残的时候了,这元万安的房中却是灯火通明,除了自己之外,居然还坐了三四个人,俨然是一副要连夜议事的姿态。 元万安与那几个人一一见礼,这才走到自己的席位前跪坐了下来,这几个人他倒是大都认得的,一个是元万安最心腹的手下费能,那个身着军服的,却是一位原本在王仁恭手下郁郁不得志的凉州将领,见得元万安挟天子之令前来,却是卖身投靠,如今也已然被视为心腹。但另外有一个他却是有些面生。 “老古跟钟先生是最后才来,刚刚都没听到,阿七你先把接下来的话说完,然后再向这两位复述一遍”,元万安淡淡地向着那个钟林客面生的人吩咐了一句,这才朝着钟林客微微苦笑:“你说的那位少年神师,这次倒真的做下了好大的事情。” “哦?”钟林客微微挑眉,心念电转,却不说话,只是皱眉沉吟。 他一直以来都未曾被视为元万安真正的心腹,平时象这样层次的会议,他很少能有机会参与进来,现下元万安会想起召他前来,显然是真正遇上了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情。尤其在刚刚元万安那显是有意示好的表情面前,更是可以判然分明。 听到事涉那位少年神师,哪怕以钟林客的心志阴沉,也是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沉。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在检讨着昌松城中的计谋得失,却是总觉得自己已经把一切都已经算到了前头,自己的一切安排计划,都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还是就这么输得一败涂地,甚至于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输在了哪里。细思从来,都简直觉得这个少年身后,真的有什么神佛护佑,居然就会在关键的时刻发挥效力,让一切如此毫无理由地完全逆转一般。 他生平自问若是论及算计人心,世上罕有人能得其匹,然而却也因为这分看不透,对于这位少年神师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有点儿不明白的惊畏恐惧的情绪,如果能有可能的话,他实在不想再与这样的人再成为敌手。 “我们的人亲眼看到,王仁恭恭恭敬敬地送那个少年神师出来,神情判若两人,还总共大笑了两次”,元万安挥了挥手,那个阿七微一拱手,接着说了下去:“他们在门口还说了好长一阵子的话,我们的人没有能靠得太近,只能隐约听到了几句。” 房中数人互望一眼,都是脸色凝重。 钟林客与老古虽然未曾听到前面的说话,但也大致能够猜到一些,这些时日来他们加大了对于王仁恭凉州总管府的关注,对于王仁恭的状态了然于心,如今王仁恭突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任谁也都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属下综合了一下,那个王仁恭与李轨似乎在反复提起一个地方”,那个阿七显然也是精细之人,朝着元万安说道:“听口音似乎是‘西……城……塞’,至于是不是这三个字,属……” 房间里所有人原本都凝神静气,细细听着这个阿七的情报,只是他话说到此处时,却是忽然之间“咣当”一声巨响,把房间里所有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一众人愕然抬头,却见得正是那位投诚过来的凉州将领老古就这么霍的站了起来,把眼前的几案撞得直接倒翻在地,碗碟落地,碎片四处飞溅。 “老古……”元万安脸上微微一沉,轻轻唤了一声。 “你是说……”那老古却是恍若不觉,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出了一丝人色,他紧紧地盯着阿七,用一种干涩得无以复加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得问了一句:“西……诚……塞?!”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才难得 “到底还要多久?!”李轨擦着满头的大汗,抬头看了看正烈的阳光,不知道第几次地朝着身边陪同的军曹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快了快了”,那个军曹苦苦一笑,指着前头,有些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翻过这座山,再往前……” “还再往前?!”李轨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眼睛瞪得溜圆:“这都什么天边海角啊,过了这山都快入胡地了吧?!” 那军曹一脸苦笑,却是不敢答话。 这里原本就是边关卫所,布置在胡汉边界最为前沿之处的岗哨之一,自然是离凉州城中极为遥远,而且都是选在地势险要之处,也没有办法使用代步工具,只能一步一步翻山越岭,平日里就是他们这些走惯了的人偶尔运送补给,都自感觉极为艰难,也难怪这位李司马会如此反应。 只不过这军曹心里也自奇怪,那一处哨所山高水远,寻常时节凉州总管府根本就不曾太过关注,不知这一次却是出了何等大事,居然会劳动李轨这位骠骑府司马亲身来临,倒是让他实在想不明白。 “行了”,李子秋的声音在他身.边响了起来,虽然语调淡淡,但也多少听出有些没好气的样子:“李司马如果觉得不耐,大可自行回去,有这位兄台带某前去便是。” “别,别”,李轨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苦着脸向李子秋说道:“我不说话,不说话了不行么?!” 他也不是太清楚眼前这位少.年神师到底跑到这山高水远的卫所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只不过他现在对于李子秋还真是有种打心底里头涌起来的敬畏之感,对于李子秋的说话,原本就下意识地不敢违逆,更何况自从那天李子秋在听完王仁恭诉说的种种情状,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出手对付这西诚塞的巫师诅咒一事之后,非但他今后的利益所在已经与李子秋捆绑到了一处,也自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对于李子秋生出了一丝敬佩与感激之念。 毕竟哪怕是他明知道西诚塞之事直接关系到他.凉州李氏的未来,哪怕是他甚至已经以西诚塞之事为基础而设计出了通盘的打算,但那天在凉州总管府门前听完了王仁恭诉说的那种种与西诚塞有关的种种情状之后,却是几乎就要连他也要放弃了这个现在看来实在显得有些过于想当然的计划。 就算是在面对再为凶顽的敌寇,就算是在面对再.为凶险的必死之局,他也从来也没有见过王仁恭曾lou出过如此由内心深处流出来的惊畏恐惧的表情,就仿佛西诚塞这三个字本身就蕴含了什么凶魂厉魄,就连凉州总管府前那熊熊燃起的火光,都不能驱走一丝半点这种由内心深处流lou出来的严寒。 然而李子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就应承了下来,.甚至还主动出言,劝服了原本一直摇头不允的王仁恭,李轨不知道这位少年神师究竟有着怎么样天大的神通法力,但听完王仁恭的诉说,他却可以确定无论李子秋有着多大的本事,此行也必然是要冒上极为可怕的凶险,而且他甚至看不出一丝半点李子秋可以从这样凶险的任务之中得到任何好处的可能。 或许……这就是慈悲吧…… 就连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在世事沉浮之中打磨得极为功利的李轨,在那一刻都不由得从心底里头冒出了这个已经显得有点儿陌生的念头。 也正因此,虽然这两天李轨陪着李子秋挑拣军士与匠户,把自己给折腾得够呛,他也还是咬着牙陪着,不敢多说些什么。 “呵呵”,他这副模样,李子秋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是摇头失笑:“行了行了,有力气叫苦,不如多赶几步路。” 李轨其实年岁也不算太大,只不过出身世家子弟,再加上官场沉浮日久,未免心理之上多了些世家习气与阴暗权谋,只不过现下他对于李子秋基本上是以一种仰视崇敬的态度相处,抛开了这些东西之后,倒是显得跟李子秋颇为投缘。 毕竟李子秋算是前世今生,年岁也差不多是与李轨相仿,自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之后,终日又是在和尚庙中打滚,再加上李轨也算是世家子弟,谈吐不俗,对李子秋虽然尊敬,也还未曾到达慧彦与法明他们那般毕恭毕敬的程度,是以这些时日来李子秋与他说话倒是随性了许多。至于那些许阴微的心思,在李子秋看来也不过是在这时代背景下面,无奈挣扎之举罢了,倒也算不得什么。 那个军曹从没见过李轨如此模样,一时猜不透李子秋是什么大人物,倒是更加惊疑不定,益发曲意奉承。 “神师”,李轨看着李子秋衣袖飘飘,足不沾地一般益走益快,却是连忙借着开口说话的机会唤得了一顿,这才赶上前去,问道:“这一次又是去找寻什么人物?!” 这个西诚要塞自当年被胡人巫师施以诅咒之后,先后折损了凉州军中数批精锐,眼下却是俨在已经成了凉州军中的禁忌,说到要收复西诚塞,就是王仁恭也都不知应当如何措手,自然一切都是听得李子秋吩咐。至于李子秋说到要召纳一些军户、匠户前来帮忙布置破解巫诅之咒的一应事宜,凉州总管府自然是没口子地答应了下来。 这个年头天子崇佛,盛大的法事层出不穷,有不少确实需要不少人力物力加上能工巧匠的帮手,虽然知道这破解巫诅之咒与寻常法事应该不是一回事情,但大概也有共同之处,现下的匠户一般都是朝廷集中管理,就算有些大户人家自己可以收纳,但怎么也没有军队之中人数众多加上门类齐全,李子秋要从军中挑选匠户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他挑选军户的方式,就着实让李轨他们很有些看不懂。 这位少年神师似乎是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什么成算似的,搬来凉州总管府里的名册,一页页地翻将过去,每每记下一两个人名,然后再循着这名字去当面验看,却是多半都在一见之下,便自摇头便走,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合他的心意。更要命的这些军户往往分散各地,这些时日来李轨陪着他也不知道跑遍了多少地方,最后也没选上那么一两人来。 “这是最后一个了”,李子秋徒然站住,脸上也隐隐闪过一丝阴郁之色,摇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个人也不是,李司马也就不用再跟着我到处跑了。” 他当日里不顾王仁恭的劝阻,执意要ha手这西诚塞的事情,固然是有着助王仁恭一臂之力的意思,但更多的却也是心下有着自己的打算。 自从经历了昌松城外那一役之后,他已经决定此生此世不能再如此随波逐流,不能再眼见着一个烽烟遍地的乱世在他眼前就这么延展发生,不能再任由神州大地处处烽烟的局势就这么无可避免地到来,就算他一人之力诚然渺小,就算他真的改变不了大历史的走向,但至少至少,他也要尽力翼护这一方的百姓,尽力避免昌松城外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不过李子秋也很明白,一旦乱世将起,一切功名官禄不外虚幻,唯一可以凭恃的,永远都只有手底头真正掌握得住的实力而已。 眼下他虽然把越来越多的人绑着都朝着与他共同的方向一同努力行进,但这些却多少还有如沙积城堡,曹珍的身后还有着曹氏家族,而王仁恭这个凉州总管,却已然成为了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能有何等作为,还需要打个问号。 其实到了现在,李子秋最为后悔的是他当年对于历史根本没有花上多少的功夫,只知道眼前的天子还是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却是不能够从年号之上推断出眼前这个年份究竟是公元多少年,更遑论据此而判断那一场随末大乱,究竟是何时将要兴起。 所以在他看来,这个帮助王仁恭这位凉州总管收复西诚塞的事情,其实对于他来讲,也不啻于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虽然他还没有想明白怎么操作,但怎么却也可以确定,他完全可以借此建立在凉州军队之中的影响力,甚至还可以由此而在凉州军队之中拥有一小部分的信徒,当然更为重要的,就是他可以借此而名正言顺地网罗他所需要的各方面的人才。 凉州边关之地,军队资源极为雄厚,匠户之中有着他的构想之中所需要的所有技艺的匠人,这倒还罢了,关键是李子秋更想着能从这一次的任他简拔的机会之中,发掘出一些他所需要那些名传千古的名臣将相的种子。 是以在刚刚拿到凉州总管府送来的花名册的时候,李子秋的心情简直激动得微微要有些战栗。 房玄龄、杜如晦、秦琼、李靖……我来啦!!! 能让他这个历史半文盲都能记得住的名字,无一不是举世难求的人才,只要能够随便找到一个,那可就是赚大发了! 只可惜…… 这几天来他不断经历由兴奋到失望的过程,直到现下,也只余下这最后一个希望了。 李子秋一念及此,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叹。 李轨也自一愕,却是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神师具体要干什么,不过联想到这位少年神师那鬼神莫测的神通法力,李轨心里倒是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在他看来,这应该李子秋那随意点划的人员,或许就是运命气势可能足以助他破解巫诅之术的军士,这事与他关联甚广,看着李子秋一无所获,也是颇为心急,只不过李子秋一点儿口风也不透,他也只能够通过这样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寻隙追问。 现下听得李子秋如些作答,却是不由得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只是皱起了眉头。 那军曹看着这两位大人物脸色不悦,更是不敢说话,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向前走着,脚下却是比方才快上了几分。 “两位请看”,不一会的功夫,三人就翻过了那座山,却是来到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处,那军曹指着前头隐然可见的高高搭起的哨塔与几座错落的建筑,却是向着李子秋与李轨说道:“那里,就是军坊所在了。” ………… “钟先生”,元万安临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门前两人一眼,却是微笑着问了一句:“这则妙计本是出自先生之手,怎么反倒是先生愁眉深锁,似有心事,莫不是这计谋之中,却还自有什么裨漏么?!” “钟某左思右想,应该是无甚漏洞可言,只是……”,钟林客略略沉吟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终归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大概是钟某多心,庸人自扰罢了,主公无须介怀。” “呵呵,多心好,多心好”,元万安也是不以为意,只是笑道:“钟先生谋深虑远,正是元某股肱之助,想得多一些,更可足见钟先生之用心。” 那名心腹费能眉头微微一皱,只当是钟林客在故作姿态,显摆功劳,不过这一次计议半晌,却也确实只有钟林客提出了确实可行的主意,而且非但是元万安连连叫好,就连与钟林客一直不睦的他也只能承认这个算计确实是颇为精妙,是以现下虽然心下略有不悦,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个主意本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钟林客沉吟着,却还是开口多说了一句:“属下一直有些放不下下心的,其实是怕问题出在那个人的身上……” “哦?”元万安却是会错了意,转眼看向费能,眼中微lou征询之意,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费能已然怒不可遏地先自开口。 “那人是我一手拣选出来,所有事情也都是由费某一手操办,钟先生有话但请直说,却是无须含沙射影”,费能看着钟林客,一脸掩饰不住的怒意:“钟先生心智高绝,算计精妙,费某也觉得这一次必能成功如愿,若是这一次真的因为费某的原因而使得主公的计划出了任何玼漏,费某自会伏首领罪,肝脑涂地,决无怨言。” “不是……费兄……唉……”钟林客似是方才一时有些怔忡,直到此时才回过了神来,想解释着些什么,却是无法说得清楚,只能苦苦一叹:“钟某不是说费兄,费兄误会了,其实……” “好了,好了,你们也不用再争论了”,这一次倒是元万安ha话,打断了钟林客的话,他温言说道:“这一次你们两个都辛苦了,等我归来之后,自会论功行赏,现下你等宜须戳力向前,却是莫要自家人生出了嫌隙来。” 以他的心智,如何不知如此作为不过是在表面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压将下去,却是让这两人心底里头的怨隙难以弥合,若他真有心化解二人的心结,此时自应有其他话说,只不过如此分而治之原本就是他的御下之道,如此却是故意为之。 “是!”果然钟林客与费能二人不敢再争,拱手答应,只是费能依稀还抬眼望了钟林客一眼,目中射出丝丝寒光。 “行了,你们且按计划行事,我这就要启程了”,元万安跨上马车,最后对他们交代了一句之后,却是眼望远方,目lou兴奋期待之色:“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着那个什么神师lou了怯之后,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的王仁恭,却是会有什么一副嘴脸!” 御者持鞭驱马,马车转瞬远去,空气之中依稀还留着元万安的笑声,却似是对此行信心十足。 “费兄”,钟林客转头,向着费能解释了一句:“方才钟某并不是……” “行了,某家知道钟先生算无遗策”,费能望着钟林客,微微冷笑:“只是可能会在人身上出问题嘛。” “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是想说……”钟林客还想解说着什么,费能却是一甩手,已经朝着府中行去。 “钟先生谋深虑远,想得多想得透,费某只是个粗人,却是不懂得这么多玄虚”,风中只传来他的一声冷哼:“主公还有事交代,请恕费某少陪了。” 钟林客伸出手,似想挽留,却是终归只能一叹。 这个计策本就是他所想出来的,从算计人心上讲,原本也确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一次所要对付的是那个少年神师,他却就不知道为什么就从心底里头涌起了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原本以他的心机智谋,又怎么可能会在元万安与费能面前说出如此容易令费能产生误会的话,只是刚刚一直在想着这件心事,却是多少有些口不择言。 不过他与费能的关系原来也就有点儿水火不容,加上眼前的局面多少也是元万安心中乐见,是以他倒也并未曾担心太多,只是又把目光放到了元万安远去的方向。 眼前早已见不着元万安的身影,钟林客却是兀自在那门前静静地呆立了一会。 “若论此次计谋算计,其实钟某担心的真的不是人的问题啊”,良久之后,在那轻风之中才传来钟林客的轻轻一叹:“钟某在担心的,其实是那个家伙究竟还是不是只是个人?!他不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鬼神莫测的神通吧?”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之喜 “这位就是尉迟?”李子秋虽然心底里头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在那个军曹把眼前这位黑黑瘦瘦的小个子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多少有点儿心凉了半截之感。 这些天来占校凉州军中的名册,倒是也让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虽然大多只是谐音相同而已,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的知识水平,他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一一拣选,却不料终归还是毫无所得。眼前这个尉迟在名册之上只有这么两个字,也不知道是有姓无名,又或者是这就是整个姓名,不过怀着有可能碰上的就是那位名传迁古的尉迟恭尉迟敬德的近乎幻想的希望,李子秋还是长途跋涉跑到了这里,却果然还是难免又遭遇上又一次的失望。 虽然他对于历史没有多少认知,但演义里总听多了那位尉迟将军的传说,就算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壮士,那也应该是铁塔一般的黑大汉,哪有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家伙那般瘦瘦小小的模样。 “是哩”,李子秋现在多少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那个军曹也从他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帮着李子秋找着了人,多少有些邀功请赏的味道,炫耀地向着李子秋介绍道:“您别看尉迟长得个子小,可是身手了得,耳目也是灵便得很,有几次都是他深入前方,探查到重要的军情,是条好汉子。” “哦?”李子秋不由得又自生出了几分希望,朝着那个尉迟问了一句:“某家冒昧,敢问一句尉迟兄弟年岁几何?!” 这边境之地的风霜,已经让.这些长年累月在这种环境下打熬的战士们几乎都已经是看不出具体的年岁,眼前这位尉迟黝黑的脸上也没留着胡子,说他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事情。虽然知道演义的事情当不得真实,不过李子秋总是觉得能被后世当成门神留传千古的人物,怎么也不应该是眼前这番模样,总是还寄希望于眼前这位尉迟只是还没有开始发育,总有一日会长成符合他心目之中形象的尉迟敬德。 “这个……”那个尉迟却是呆了一呆,有.点儿怯怯地开口问了一句:“什么叫年岁几何?!” “呃,尉迟是自小无依,流浪至此,.因着身手过人才经上官特许投的军”,那个军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却是没读过什么书,神师与李司马切勿见怪。” “可能就连尉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年岁吧,记得.以前我们也问过他的”,他知道那个尉迟不善言辞,怕他又是闹出了什么笑话,却是替着他作答道:“不过尉迟从来我们这里到现在,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吧,人倒是没怎么变过,大概应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岁。” “哦……”李子秋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下却是掩不住地失.望。 他虽然也曾经是一名战士,但在那种和平年代.的特殊战线岗位之上,得到训练的军事素养其实更多只是单兵素质,对于现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的作战,可以说是完全就是一个门外汉,尤其在他的历史知识又是实在不怎么样的情况下面,所稍微可以依仗的,或许就是这些个熟悉的名臣大将的名字了。尽管他都还没想好今后可能会走上怎么样的一条道路,但当紧当忙的时候有这些家伙可以依靠一下总是件不错的事情。 虽然还是看不.出李子秋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但那个军曹还是直觉性地感觉到这两位大人物在见过尉迟之后似乎表现得有些冷淡了,忙不迭地向着李子秋介绍着尉迟的种种战绩,使了劲地替他吹嘘。 “那时那对胡人马队就离他只有不到一丈远啊,我都吓得不行了……” “那个悬崖那个高啊,弟兄们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了,往下望一眼都头晕,这小子二话不说顺着绳子就下去了……” 听起来这个尉迟倒确实是一个侦察方面的好手,不过李子秋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演义看得多,但也不至于真的认为一两个人的个人武勇,真的就可以决定整场战斗的士气,尤其在昌松城外亲自见过了那突厥骑军来袭的场面之后,更是不会有此心思,也正因此,才可以突显出了这些流传后世的名将们的难得可贵。 虽然在后世的故事里头,这些猛将们的战绩经常被简化为所谓的万夫不当之勇,但在李子秋看来,也不外是一种故事化的写法罢了,否则若论个人战力,江湖之上尽有数不清的高手,就连李子秋自己现在应该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但那种真的能够以战场为棋盘,对这种冷兵器作战时代的战略战术有所感觉,或者说真的能够触摸到兵法精微奥妙之处的人物,千古以还,也就是那么些人罢了。 “怎么了?神师?”自来到这个军坊,见到尉迟之后,李轨就一直很小心地打量着李子秋的神色,却是又看不出多少端倪,只能有些忐忑地问道:“这个又不是么?!” 李子秋看他热切,却是微微一愕,没有立时答话。 “也是,也是”,李轨却已经先自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去,喃喃自语:“连生年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具体生辰,确实是无从推断,唉……这可……这可……” 李子秋还未及开口,那个军曹从李轨的嘴里听出了些许线索,却是已然抢着说了下去。 “尉迟的命很硬的啊!”他对着李子秋,说道:“当时我还在这里当坊主,跟尉迟一齐出去,就前头那座山……” 这军曹也是个伶俐之人,虽然不知道李轨的具体意思,但从生辰推断之类的话语,他却已然可以猜到一个大概,拼命地把话题往上面引。 就算不知道这两位大人物找尉迟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能劳动这两位大人物前来的,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跟在这两位大人物的身边,怎么也比呆在这个最偏远的军坊要有出息得多,他在这个军坊呆过不少时日,对于坊中兄弟都颇有感情,自然也希望尉迟能捉住这个机会。 “说起来,那个地方很邪异啊,也没见有啥不好走的地方,也都看不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偏偏就是所有人的心都觉得快要跳出腔子来一样,好像觉得有人在你耳边拼命地敲着鼓”,那个军曹绘声绘色地说着:“可是尉迟就不怕,就数他走得最快……” “咳,行了”,李轨有些没好气地打断了那军曹的话,正欲说他几句的时候,却是看见李子秋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是忽然微微一动,lou出了满脸的喜色。 “就是他了”,李子秋指着尉迟,含笑说道:“尉迟兄弟果然就是我们这一次要找寻之人。” 他的心思明澄,微一沉吟间,已然大致明白李轨究竟是在担心些什么。收复西诚塞之事,大概也就只有他多少有些无知者无畏的架势,其余人等哪怕诸如李轨这个此一计划的最初提出者,也多少已经有了点畏首畏尾的心思。大抵人心里头的恐惧都会在口口相传之中日益夸大而累积,尤其是西诚塞这种无形的巫诅咒怨之术,在凉州军中辗转相传得久了,却是连李子秋这样活生生的神迹,都自难以抵消得了。 既然几乎所有人都把要收复西诚塞的可能,归结到李子秋大显神通做法显灵之上,那么他这些天来奔走四处找寻人选的做法,让李轨有了类似的误会,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些天来他为了西诚塞之事所做的诸项准备也已经渐次展开,除了李轨与王仁恭之外,自然不可避免地也涉及到了军中各处,却是有不少人知道李子秋的各种举动,而他们恐怕也难免有着与李轨同样的想法,若是得知李子秋周行各处,却是找不到心目之中想要的人物,只怕会对于他们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上造成更形严重的打击。 是以在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子秋索性干脆地认下了眼前这位尉迟,虽然现在他已经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基本上完全不可能是他心目之中的那位尉迟敬德,但好歹也是一个侦察能手,更何况刚刚那位军曹所说的最后一段,也正好切合他心头的一些尚未验证的想法。 “他?”李轨原本还在为找不着人而沮丧,不过李子秋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却又让他有点儿不敢相信了起来,打量着丝毫也不起眼的尉迟,有点儿迟疑地说道:“可是……可是连他的生辰都不能确定……” “呃……”那个尉迟也是一脸呆滞,抬头傻傻地看了看李轨,又看了看李子秋,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让李轨看得微微皱眉。 “某家鉴人之术,自有奥妙所在,却是无须以生辰为引”,李子秋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淡淡一笑,却是说道:“依俗世肉眼所见,尉迟兄弟或许普普通通,但依某家法眼看来,这位尉迟兄弟却是自有异像,无论现下如何名声不显,早晚却是必非池中之物,李司马,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神师说得哪里话”,李轨连称不敢,看了那个瘦瘦小小的军汉一眼,强自收起心中的讶异:“神师所见,自然与我等俗人迥异,一切但听神师吩咐便是。” “好小子!”那军曹也兴奋地大力一拍那个尉迟的肩膀,替他高兴地叫了一声:“两位官长看上你了,你以后可是要有大出息了啊!” “呵呵,呵呵……”那尉迟似是一脸憨笑地低下了头去,却是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听得李子秋那句断语之时,眼中不由自主闪现出来的一抹精芒, “我们自己说得开心”,李子秋连忙摆手,阻止了李轨与那军曹的继续说话,说道:“却还未曾问过尉迟兄弟的意思呢。” “尉迟兄弟”,他上前一步,对着尉迟端然拱手,肃容说道:“某与李司马特地前来,想请尉迟兄弟出山相助,不知尉迟兄弟可肯大力援手?!” 按大隋军中的制度,莫说是李轨这位凉州总管府当权得势的红人亲身前来,就是随便发来一道军令,这位尉迟也只有听令行事的份,当然由不得他自己来选择说肯与不肯。只不过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他既然已经为了安定李轨之心,而认可了这位尉迟就是他这些天来一直奔走找寻的人物,那现在当然也就是越加郑重其事越好。 这些天来他心切于发掘人才的事宜,多少有些疏忽了凉州军中其他人的感受,直到刚刚看到李轨的表现,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经给这些人心中造成了多大的困扰,是以在当机立断地决定要亡羊补牢,借着认下尉迟把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给弥补过来。 只是要宣扬此事,怎么也还是要借着李轨之口才能收到效果,而眼前这位尉迟,也确实是多少有点儿貌不惊人,看着眼下李轨的模样,虽然碍于李子秋的颜面不敢有违,但对于认可李子秋的判断,真把眼前这位黑黑瘦瘦的军汉当成什么人物,心底里头却还是持有保留态度的,而从李轨口中说出的所见所闻,难免会直接影响到了凉州军队之中其他人员的士气军心,是以李子秋也不厌其烦,却是来了这么一番装腔作势。 他保留着那个拱手的姿式,却是半天未曾听到尉迟的回答,不免微微有些纳罕地抬起头来,这才看着那个尉迟低着头,似乎却是真在细细考虑。 “哎,这哪有什么好不愿意的!”那个军曹看着尉迟不答,却是替他发急,上前拍了拍尉迟的肩膀:“这么好的机会,你……” “我……”也就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尉迟抬起了头来,却是有些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可以不愿意?!” “不是我不想去,可是,坊主你也知道的”,他转向那军曹,有些嗑嗑巴巴地说道:“我还带着一个老耿头啊,我说过要奉养他送终的啊!”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只有李子秋是一愣之后,续之以喜。 他本来就有点儿担心这个家伙太过普通,如此峰回路转,倒是更加符合于所有人心目中的对于他所要找寻的异人的定义。 “什么老耿头?”李轨微微皱起了眉头,向着那军曹问道:“在这边关哨所之中,还能携带家眷不成?!” 他这问话之中倒没有多少怒意,更多的倒是好奇。 他现下对于李子秋的神通敬服已深,对于这样一位被李子秋认可了的人物,多少也是有几分惴摩观察之意,而现在还真是觉得这位尉迟似乎还真的跟寻常的军汉有些不一样,至少至少,在他的概念里头,就他见过的军士在眼前这样的环境之下,绝没有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老耿头也不是他的家眷”,李轨虽然不显怒意,但那军曹却还是难免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不流利的:“老耿头是……是……” “尉迟,我说你也是”,那军曹有点儿不知道从何说起,憋着一腔火,只能冲着尉迟喝道:“你跟着两位官长办差,把老耿头放在这里,弟兄们还能少了他的吃喝不成,你怎么就生成了这么一颗榆木脑袋。” “我答应过他的”,那尉迟低着头,轻声却执拗地回答着:“老耿头不走,我也不走。” “罢了,罢了”,李轨越听越糊涂,只是现在弄不清状况,却不是发火的时候,只是说道:“我们把那什么老耿头一起接走就是了。” 那军曹一脸大喜,刚要说话,却又听得尉迟已然轻声地说了一句:“老耿头是不会离开这里,他不会愿意跟你们走的。” “尉迟”,李轨与那军曹的脸色,顿时僵在了那里,只有一直若有所思的李子秋却是忽然开口,向着那尉迟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带着我们,却见一见那老耿头?!” ………… 一行人在那军曹的带领之下,已然转过了一个山林。 “老耿头是不会跟你们走的!”一路上,尉迟有些执拗地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不过现在就连李轨看着他的眼光,都已经开始有点儿不一样了。 在这一路行来的过程之中,那个军曹也慢慢向他们说清楚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老耿头还真不是尉迟的什么亲眷,只是据说在昔日尉迟行乞的时候,有一次快要饿死之际,给了尉迟一口饭吃,尔后他落了难,尉迟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待之如兄如父,这些年来无论如何情况下面,就算自己没口饭吃,也不曾少了这位老耿头的饮食。 这位老耿头据说也是个怪人,终日只知道跑到密林深处,一个人不知道在鼓捣着些什么,他们都经常只能见到他在喃喃自语,对其他人的问话时常听而不闻,只不过看在尉迟的面子上,倒是也没有人去为难他,当然也没有人与他亲近,是以就是这个在这里当过坊主的军曹,对于这位老耿头的讯息,也是知之甚少。 这些事情尉迟从来不说,就这个军曹知晓的这些情况,还都是从那位老耿头的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里面听来的。但仅凭着这些事情,就已经足以让李轨对这位尉迟完全刮目相看。 昔日一饭之恩,能回报到如此地步,光凭这份操守胸怀,已然不是寻常人物了,不过现在的李轨佩服的倒不是尉迟,只是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位神师,果然是深不可测。 “瞧,果然在那!”拐进一条小径的尽头,众人顺着军曹的手指望了过去,却是终于看到了那个坐在山泉边的湿地之上,篷头散发的那个老汉。 其他人的眼力都被这老汉吸引了过去,却是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刻李子秋居然微微一震,眼中lou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浑天之仪 一个看上去应该是竹木所制的圆球,连着一套看上去有些复杂的水车,水车正安放在那沿坡而下的山涧之中,潺潺流下的泉水,缓缓地带动水车,使得那个圆球也是以一种几乎肉眼难察的速度在缓慢地转动着,那位老耿头就坐在那圆球旁边,低着头在旁边写写划划,身前还摆着一大堆的树枝,不时抬起头念叨几句,也不知道在折腾着什么。身旁却居然还有一群鸟儿停歇在他旁边,却似是丝毫不怕他一般在那自由自在地踱来踱去,不时侧一侧头,向着那老耿头清鸣几声,倒像是在与他对谈一般,倒是给这个场景平添了几分逸趣。 “这个老耿头就是喜欢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军曹陪着笑,向李子秋他们解释道:“神师与李司马勿要介意。” “老耿头”,他生怕李子秋他们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连忙上前,拍着那个老耿头的肩膀喝了一声:“有好事到了,有贵人来看你了!” 身畔的飞鸟都被他惊得扑翅飞起,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已,那老耿头显然是个寻常老汉,并没有什么功夫底子,被这军曹一拍,却也不由得手上一抖,却是把树枝散了一地。 那老耿头倒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连头都不抬,只是轻叹了一声,径自伏下身去拔弄着他的树枝,倒似在细心地把那些散乱掉的东西捡将起来。 “老耿头”,那个军曹有些尴尬.地朝着李子秋他们笑了笑,加大了音量:“别摆弄你那些东西了,有贵人来看你了!” “荧惑入大角,岁在敦火……”老耿头只.是浑若不觉,径自摆弄着地上的东西,口中喃喃自语:“好像应该是这样……又不对……” 尉迟知道那军曹与老耿头也.是厮混得熟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是以只在一旁站定看着,脸上lou出笑容,却是没有上前。 那军曹大概也已经见多了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只.是哄小孩般地说道:“行了,行了,老耿头,你要享福了,就别惦记着这些东西了。” 这两人在一边闹腾,李子秋却是缓步上前,只顾着.打量着那个顺着水流之势缓缓旋转的竹木圆球,眼神之上射出越来越难以抑制的炽热的光芒。 李轨看着李子秋的神色有些不对,也连忙跟着.移步上前,这才发现那竹木圆球球中套球,还密密麻麻地标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细细看去,有些还可以勉强看得出来是些数字,但却还是有绝大部分符号,以他的见识,也只能大致知道似乎是与算学有关的东西,却是要精深奥妙得多。 “是了!是了!”对于.此行早有成见的李轨,在一惊之后,却是不由心下大喜。 在这个时代,数学也算得上是官学之一,但却可以说是很是偏门的东西,就算如李轨这等家学严谨的世家子弟,也并未曾学得多少,直到现在猛然醒觉,才发现眼前那老头的写划都自暗含算学至理,而那一排排整整齐齐列在那里的树枝,分明就是算筹之具。 在许多人的眼中,术数相通,这计数的学问,却自是隐含天地间至微妙的道理。尤其是李轨至今也还是有些觉得尉迟毕竟普普通通,现在见到眼前这器具,更是觉得尉迟或许不过只是个引子,让李子秋这位神师找寻这么许久的,很可能反是眼前的这位老耿头。 李子秋看了一阵,却自是迈步向前,站在老耿头的身边,看着他在地上的那些写划,似乎是在沉吟思索着什么。那老耿头也不抬起头来,就好像对身周一切毫无所觉一般。 “老耿头!”那个军曹有个有点挂不住,大声唤了一声,那老耿头却只是不理他,他也只能无奈地望向尉迟:“我说你也是,把这老家伙的脾气惯得益发怪异了,现在你还呆在那干嘛?!也不赶紧上来劝劝?!” 军中人说话直爽,他这几句话倒没恶意,只是一心为尉迟着想,还真怕他错过了这样的机缘。 “哦!”尉迟在他们的面前,倒一直是那副憨厚得与人无害的模样,挠了挠头,应声走上了前来。 “耿老爹”,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地愣了一下,这才讪讪地说道:“那两位贵人说要接俺们出去外头过活哩。” 老耿头对于尉迟总算有点反应,摇了摇头说道:“不去。” “呃……”尉迟有点儿无奈地抬起头,不过看着那军曹的眼神,只好又努力地试图劝说着:“他们说外面有大房子,有好吃的,有……” “还有好前程”,那尉迟实在有些拙于言辞,说的话就连那军曹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接着说道:“你这倔老头,就算你自己不想过好日子,也好歹替尉迟想想吧,他才多大的小伙子,你总不会想着让他在这里呆一辈子?!” “尉迟”,那老耿头听到这个字,终于微微地抬起头来,看了尉迟一眼:“你想跟着他们走么?!” “呃”,尉迟的脸上一片坚决:“耿老爹不走,尉迟就不走!” “嗯,也是个有福之人!”那老耿头坦然地点了点头,却是低下了头去,又继续摆弄着他的树枝。 “你这老儿”,那军曹气极,指着老耿头叫道:“好容易碰到这样的贵人,你这……” “不得无礼!”李轨却是及时开口,喝住了那个军曹。 “凉州大总管节下司马李轨”,在那个军曹与尉迟惊讶的眼神里头,李轨很正式地整了整衣冠,向着那个老耿头施了一礼:“前来恭请耿老先生出山相助。” 他已经认定了这位老耿头是心中要找的人才,又见得李子秋现在只是看着那球体与地上的那老耿头的涂抹出神,却是由着那军曹与他们越扯越远,早就已经心中发急,只是碍于李子秋并未发话,是以一直不敢开口。 只是现在听着那老耿头说出这句话,却更是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想,看到那个军曹口不择言,生怕他胡乱说话得罪了高人,是以一时之间不假思索,倒自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那老耿头只是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却是看都没有看李轨一眼。 那军曹被老耿头的表现吓了一跳,偷眼望向李轨的时候,这才发现这位司马对于这样的反应倒是全无意外的表情,一脸泰然自若,不由得心下暗暗佩服这才叫大人物的心胸城府。却不知李轨在见识多了李子秋那种突如其来的说话方式之后,却是已然认定真正的高人大概就是得有这样的表现,是以现在心下非但没有生出半分怒意,反倒是微微欣喜。 尉迟也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李轨却是对这位老耿头如此恭敬。 “耿老先生”,李轨lou出无比诚恳地笑容,望着老耿头,说道:“此次我乃奉……” “你真的是要诚心来请我出山?”老耿头扬起头来,看着李轨,径自开口打断了李轨的话:“你真的知道我有什么本事?!” “李某确是诚心诚意”,李轨连连点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是有大本事的高人……” “大本事?”老耿头微微一哂,指着那竹制的圆球,说道:“你认得那是什么吗?” “这个……”李轨一时无言,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李子秋,却是发现李子秋正盯着地上原来老耿头的那些写划出神,却是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只能口中支吾道:“先生的法器……” 老耿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却是再不吱声。 “老耿头,这些年来尉迟对你好,俺们做兄弟的也都没有亏待过你”,那军曹实在是看不下去,长叹一声,却是ha话说道:“你有本事也好,没本事也好,尉迟总是待你比亲爹还要亲,现在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就算不拉拔他一把,总也不能再这么把他生生拖死在这里吧?!你……你难道真以为这样的贵人是天天有的么?!” “贵人贵人,你还真当来的是贵人”,他待尉迟一直极好,老耿头也是看在眼里,这一放软姿态,就连老耿头也不由得轻轻一叹,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那是灾星!” “老耿头”,那军曹勃然色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你自己看看”,老耿头却不抬头,只是淡淡说道:“还停在这儿的都是些什么鸟儿。”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说得愣了一下,抬眼望去,这才悚然发现,那些方才被军曹惊走的鸟儿绝大部分都已经飞走了,仅余下几只停在近处,却居然都是些黑漆漆的老鸹。 “这……这……”那军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笑道:“这岂能……” “鸟儿不似人心奸狡,它们反倒是最不会骗人的”,那老耿头仍然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但现在哪怕就在这位军曹看来,也是有了几分隐世高人的模样,只听得老耿头缓缓说道:“老鸹食腐,逐死气而聚,这次若是尉迟跟着出去,只怕必是九死一生之局。” 虽说现在阳光尤烈,但老耿头这句话,却是简直就让李轨他们都寒毛倒竖,而几乎就在他话一出口的那个刹那,那群老鸹突然之间扑腾着飞了起来,发出阵阵低哑难听的叫声,更是凭添了几分阴森恐怖之气。就连一直表现得最为粗线条的尉迟,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尉迟,我生平计算,从无一错,现在也是为你好”,那老耿头却是开口说道:“放心吧,我们的前程总是小不了的。” 李轨皱着眉头,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军曹更是有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点儿晕了头,不敢再随便开口,而尉迟更是自始至终都是这么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一丝憨厚的微笑,却好似听不大明白眼前的争执的模样。一时间没人说话,场面渐渐有些僵了起来,流水寂寂,天地间只余下老耿头那缓缓摆着树枝所发出来的轻微的响声。 李轨这次都没有望向李子秋,只是心底里头闪过了千百万般盘算,他现在已经毫无疑问地确认眼前这位不起眼的老者应该是位旷世高人,满心满眼都在想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把他给奉请出去。 李子秋虽然神通广大,但现在李轨却也自是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也摸清了他的一些事迹,知道了西林寺在昌松的根基,也知道这位少年神师与安家、曹珍的关系都极不简单,莫说李子秋对于权势名位极为淡漠,就算是他热衷于此,却也是绝无可能低头为凉州总管府--或者说为他李轨所用,事实上现在李子秋与凉州总管府的关系,莫说是僚属,几乎就连合作都自谈不上,至少在收复西诚塞这件事情上面,基本上都是由李子秋发号施令,而他与凉州总管府的其他人依令执行罢了。 对于李轨而言,在形势比人强的前提之下,这样的关系当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很希望能够收罗一个归附于自己的大本事人选,才是正理,是以眼见得现在这老耿头表现出来的神奇,简直就不在李子秋之下,他的心思也就益发活泛了起来。 “唉,既然耿老先生记忆已决,我等也无法强求”,李轨心念电转,却是口中叹息道:“只能改天再来拜访耿先生了。”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对于眼下的结果,李轨觉得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如若现在把这个尉迟与老耿头请动出去,那就是要在李子秋处听用,倒不如待得此事过后再说。对于此次之事,他心里也是颇为有数,是以极为认同方才老耿头的预见,心里对于收复西诚塞,却是已经隐隐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 更何况,以现在这位老耿头表现出来的能力,对于未来之事的预示洞见,在李轨看来俨然神通不在李子秋之下,就算是以李子秋的能力,李轨也觉得不太可能劝得动他。 “三十一!”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子秋,却是没有理会李轨,只是忽然间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倒是那老耿头有些不以为然地瞪了李子秋一眼,再埋下头去摆着他的算筹,只是没过一会功夫,他却是又抬起头来,望着李子秋,眼神里lou出惊讶的神情。 “原来是个少年”,李子秋在他身边这许久,他却好似才第一次注意到李子秋,待得看清了李子秋的年纪,却是lou出了释然的表情,又低头排起了另一道算式,嘴里却是咕哝道:“治学惟谨,切不可好高……”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得李子秋又自淡淡说道:“三百六十四。” “哼!”刚刚一直没有表情的老耿头,第一次lou出了怒意,也不再理会李子秋,却是自顾自地布算了起来,这一次足足过了有一柱香的光景,老耿头才似乎终于算出了结果,这一次他却是霍然起身,直直地瞪着李子秋,再掩饰不住眼神之中的震骇。 旁人或许认不得老耿头制作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李子秋却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实在很像是一个水力浑天仪的模型。虽说早在汉代张衡就已然试制成功这种东西,然而在他的记忆里面,这种东西历朝历代,似乎也就只有少数几个天文学大家能够制作得出来,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一个。 在经过细细观察,终于可以认定眼前这个东西确实就是水力浑天仪之后,李子秋就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无意之间,似乎真的捡到宝了,虽然天文学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有多大,其实他不是太有概念,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的天文学大家,基本都是学识渊博,杂学多端的象征,更有很大的机率会是机关巧器学方面的宗匠大师。 从那个时候开始,李子秋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可能地把这个家伙给带回去收为己用,只是看着这个老汉的性格似乎颇为古怪执拗,是以一直隐忍未发,直到方才。 对于这种自视甚高的怪人,如果能够一开始就镇得住他,接下去的事情,或许就会好办得多。 良久之后,老耿头似乎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却是忽然向李子秋说了一句:“跟我来!” 李子秋淡淡一笑,举步跟在他身后,却是来到了另一边的空地之上,众人不明所以,但也都跟着走了过去,只见得那一大片地方都被老耿头整理得十分平整,上面画满了横七竖八的符号与圆圈,还随处标着“天元”、“地元”之类的文字,繁复无比,简直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眼花。 这些人里面也就只有李轨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上前几步,紧紧地盯着老耿头与李子秋,只知道一颗心跳得厉害,却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倒是李子秋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从老耿头手上接过一根树枝,在地上指指划划,却是不到片刻就已经将这些题目解答怠尽。 古代算学之中的天元之术,实则就是以“天元”、“地元”、“人元”、“物元”等名目,来指代未知数,等同于现代数学的x、y、z等,李子秋好歹也是受过现代系统教育的高学历理科人才,在超越千年的知识累积之下,解出这样的题目并不用太费力气。倒是要看懂这些题目,并把这些概念与现代数学之中相互对应,花了李子秋好大的功夫。 那老耿头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好一会才说了一句:“你……你是人么?!” 李轨也是呆呆地望着李子秋,丝毫也不能动弹,眼神之中所流lou出来的,分明也是同老耿头完全一样的意思。 他是世家子弟,见识广博,虽然对于算学一道并不精通,但也大致可以看得出来这老耿头在算学之上的水平是何等深奥广博,而李子秋受年纪所限,哪怕神通法力再过强大,在这种纯知识性的东西上面,应当怎么也不可能与老耿头相提并论。术数一道,足可究通天人之际,这也是李轨方才会对于老耿头极为看重,甚至隐然认为他的神通绝不在李子秋之下的原因之一。 却没料到,也就这么一会儿不到的功夫,李子秋已经又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又造出了一场这样的奇迹。 “某家是不是人并不重要”,李子秋却还是那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老耿头,缓缓说的:“某家只是想提醒你,方才你说你从未一错,实则在今日这件事情之上,却是恰恰算错了!” 若在方才李子秋说出这话,只怕老耿头最多不过置之一哂,会是连理都懒得多理会他,然则现在他虽然微微有些涨红了脸,却是不敢发作,只是皱起了眉头,朝着李子秋问道:“不知耿某错在何处?” “错在这里!”李子秋指着那竹制圆球之上的一个数字,却是朝着老耿头说道:“你可以细细推演一下,这一点与这一点的位置,绝对不应是如此对应。” 李子秋在天文学上面一窍不通,然而毕竟是受过特殊训练,在狙击之时运用参照物对于角度的演算,却是要求极为严苛,,刚刚李子秋借着光线折角,大致看出了其中一个错漏之处,原本只是想着委婉提醒,却没想到就正正能用在此处。 那老耿头紫涨着脸,走到那竹体圆球跟前,心下默算,却是半晌无语。 其实在中国古代算学之中,恰恰对于角度的运算一直未有所发展,天星定位更多地是凭经验与其他数值来确定相互位置,却是难免有所疏漏,更何况这浑天仪原本就只是一个理论模型而已,就算李子秋并未曾看出破绽,随手一指,只怕这老耿头也能自己从其中发现也细微的错误之所在。 “悬天之景,薄地之义,皆移千里而差一寸得之”,李子秋看着老耿头的脸色,却是慨然长叹:“这天地运行之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耿老先生还觉得自己可以洞见得了未来么?!” 这两天被一些事情绊住了,都没能睡上多少时间,现在眼皮打架中,这章写得不是太满意,书友们多见谅啊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心栽柳 “主公,凉州虽地在边陲,但河西之地,豪杰辈出,又是沟连胡汉枢纽所在”,耿老汉那慷慨激昂的声音,丝毫也没有半点儿弱下去的意思,只是径自说着:“主公学究天人,但于河川形胜之处,却是不可不察……” 昨日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几乎天已近暮,李子秋与李轨他们就在那军坊之中暂居了一晚,直到今天才自动身归去。这老耿头今天显是细心打理过了,一身峨冠博带,衣袂飘扬,看上去倒是凭添了几分高人的意思,只是却也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一路之上都是向着李子秋拼命发表着各种见解,几乎从来就没有停过嘴。 李轨与尉迟现在远远地躲在了后面,心有余悸地看着突然间变成了话痨般的老耿头,只有李子秋没有办法,只能皱着眉头,微有些无奈地听着耿老汉那接连不断的长篇大论。 他看重这耿老汉,原本是因着这个家伙即精天文术数之学,又工于机巧器械之器,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本身靠着超越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知识,在具体数学题目的解答运算,又或者某一两样机械的创制设计上面,或许有着这老耿头根本无从比拟的优势,然而如果要说到碰到某些特殊情况的时候,要怎么样根据这个时代的即有条件,因地因景制宜地设计出适合的工具,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赶上这个土生土长的宗匠大师。 对于这种科学怪人级别的人物,再加上李子秋那些或许不成体系的现代知识相配合,说不定就有可能能够发挥出平方相乘的效果,对此李子秋还是极为期待的,因此昨日他还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对当时被李子秋的表现打击得沮丧欲死的老耿头循循善诱,终归成功地把他网罗入囊中。 只是…… 李子秋看了身边的老耿头.一眼,在肚子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哪怕以他洞察人心的.本领,也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原本看起来一副再标准不过的科学研究工作者模样的耿老头,居然还有着这样的一面。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老耿头都是根本就没察觉得到身边诸人的异状,只是兀自一脸狂热地对着李子秋介绍:“这些年属下上观天像,却是略有所得,朝堂之上动荡变化,亦不可不谓上应天数……” 老耿头的这种转变,在其他人看来,或许是有些突.如其来,哪怕是与老耿头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尉迟,也对此极为莫名其妙,然而李子秋倒是隐隐能够把握得到其中的原因所在。 现在李子秋倒是问明了这老耿头的出身来历,知.道这位名为耿询的老耿头原本出身自天文学世家,祖上曾司汉代主掌天文之职,他的这一身本事,都自是来自于家学渊源,只是身逢魏晋乱局,避祸隐居,而又遭逢变故,以至沦落如斯罢了。 也正是因为家境破败的原因,看着眼下天下初.定,这位耿询渴欲重振家声,这原本也算得上是寻常事情,凭着耿询那一身天文学造诣,若是愿意货卖帝王家,相信也能够有一个不错的出身,只是耿询不知道在受了什么刺激之后,性格多少有些偏激,也不循着正途去投书自荐,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传说之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辅国大才,一心只想有天能得遇明主,因缘际会,能够成为帝师一般的人物。 由于农业社会.条件下,天时物侯对于万民生计有着甚为重大的影响,天文学自来都是一门被赋予了极为神秘色彩,乃至历朝历代定鼎开国之后,无不以颁行历法而定正朔为第一要务,自汉独尊儒术之后,董仲舒天人感应之说更是影响深广,是以在当前时代背景之上,自朝堂而至民间,无不深深接受了在天像之上能显现出人间一切大小事务细微征兆的这种说法,以至于总觉得这些对天文学上造诣深厚的人物,都是些能预知过去未来,甚至预言人间朝堂更迭祸福兴衰的高人。也正因此,自魏晋以来,历代统治者都自严禁民间私习天文,也大抵有着这方面的顾忌。是以老耿头这样的想法,倒也不是全然无根无由,只是在李子秋看来,不免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紫薇黯淡,王气为衰,倒似是当今天子的气运早应在数年前消耗殆尽,只是凭着不知什么异术强行续命一般”,耿老头只是接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丝毫也不曾在意他的话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东宫之星斗明灭不定,有客星犯主之忌,分明便是诸王争位之兆端……” 李子秋微微皱眉,朝着李轨与尉迟看去,却是幸好他们已是早受够了这位老耿头的喋喋不休,现在却是躲得远远的,正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倒是似乎没有注意到耿询的话语。 这耿询想是憋闷得久了,在认定了李子秋之后,也都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现在那有些与他预期的明主完全不太搭边的身份地位,只是径自一古脑儿地向着李子秋灌输着他的种种心得,甚至也全然不曾考虑到李轨与尉迟就在身侧,完全口无遮拦地评点江山,也不管这里头到底有多少违规犯禁之语。 幸好经过昨日里的那一番比较,现在李子秋在于李轨心目之中的地位几可以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今天耿询的言谈举止,又颇见狂生气派,是以现下的李轨看上去倒不像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过就冲耿询的这一份情商,李子秋还真是觉得他还是去搞好天文学这一份技术工作,或许会比较有前途。 “对了”,李子秋猛然想起昨天的场景,却是转过头去,向着耿询问道:“昨日的那些老鸹,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说起来,昨天里耿询那一番表现,倒真是很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非但唬住了李轨,就连李子秋也是被吓了一跳。现在对于耿询的心态有所把握之后,回想起来,却是觉得当是时耿询也未必就没有故意表现的意思。毕竟李轨或许份量不足,但李轨身后的那位凉州总管,对于耿询而言,应该却也算得上是一位勉强能够看得上眼的可能的明主了。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李子秋自己也是被尊奉为转世佛陀的人物,却是不太相信这位老耿头真有什么神通法力,只是他也想不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天有天道,物有物理,主公穷尽天数之妙,独不知可依此理而感通万物之情乎?!”耿询看着李子秋,却是一脸奇怪的表情:“耿某虽然修为不足,但也勉力可以识鸟禽之语,这些老鸹确实感应到主公身上有征战杀伐凶险之气,特来告知耿某罢了。” “你说什么?!”李子秋吓了一跳,望向耿询的眼中尽是惊讶不信之意:“你能识鸟禽之语?!” 耿询也不多说话,伸出手去,嗫唇微啸,发出一种古怪的声息,不一会的功夫,却是附近山林间十数只不同种类的鸟儿,都自是如同听闻到什么召唤一般,飞将出来,绕在耿询的身边,叽叽喳喳地缠绵不去。 李轨只道这老耿头又在演示法术,只是抚掌赞叹,尉迟一脸憨笑,倒是李子秋蓦地灵光一闪,差点跳将起来,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强自按捺了下来。 “《鸟情占》……”他强作镇定,语气里却是仍然难掩地流出一丝兴奋喜悦之意:“原来你便是那个传出《鸟情占》的耿询?!” 他的专业虽然是心理学,但在动物心理学上面也难免有所涉猎,对于隋末唐初的人物,除了那些名传千古的帝王将相之外,有印象的没有几个,但这耿询却是其中之一,毕竟这由耿询手著的《鸟情占》与后世那些纯粹占卜类的书藉不同,个中虽然有着不少怪力乱神之说,但却也涉及到了不少鸟类心理学方面的内容,虽然只有残篇散句,但也是研究动物心理学方面的经典文献。只是就连李子秋自己也没想到真的会有如此巧合,是以直到这个时候才猛然想了起来罢了。 李子秋这话一出口,那老耿头却是有些愣愣地呆在了那里,良久才长叹一声,挥手散去了那些鸟儿,竟是朝着李子秋躬身拱手:“主公神技,耿某服了!” “哦?”李子秋心中讶异,不过脸上却是不动神色,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耿某早欲闲暇之时以此小道入手,著书立说,只是一直苦无条件,‘鸟情占’这三个字至今仍不过在耿某心头盘旋而已,却没想到今日主公竟能一语道破”,看着李轨都自走上前来,目lou询问之意,耿询苦苦一笑,却是向着李子秋说道:“耿某只能识得鸟禽之属,主公却是能洞识人心,怎不叫耿某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李轨听到此语,也是不由得lou出一脸又惊又佩的表情,满眼崇敬地望向李子秋。 “呃”,李子秋也只能是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只是向着耿询说道:“既然如此,那某家倒是有一件事要拜托询公了。” 只来得及赶出一小章,就先发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阴谋狡计 “询公”,站在那西林学堂的面前,李子秋含笑看着耿询,指着刚刚迎了出来的贾明远说道:“这位贾先生主管此处一切事务,询公日后若有所需,尽可向贾先生开口便是。” 到达西林学堂之时,李轨已经先行告辞离去,是以现下李子秋说话,也是全无顾忌。 “唉”,耿询一声长叹,口中虽然如此说话,但语意之中却带着无尽的萧索:“主公但有所命,耿某自当遵从效力就是了。” “只是耿某胸中所学,虽然不敢与主公相比,但也博大深微,尤其术数一途,更自艰深繁复”,他看着李子秋,似是在强自按捺着心中的不快,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耿某蒙主公不弃,自当尽心尽力,不过那些弟子们究竟能够领悟多少,就殊非耿某所能逆料的了。” 刚刚李子秋在路上对他口出托付之语的时候,耿询还自激动万分,只道在见识过自己的才能之后,李子秋终于要对他委以重托,却没料到李子秋只是拜托他来到这个什么学堂所在,把他那一身所学尽可能地教授给这学堂里的学生。 他耿询自负才究天人,好不.容易遇上了李子秋能够让他全心折服的主公,只道从此因缘际会,风虎云龙,可以有个一展抱负的所在,却没想到这个主公分派给他的差使,居然是想让他去当个私孰的冬哄先生?! 若按着耿询平日里的性子,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只是李子秋刚才那足够神奇的表现,却是已然足以让他心悦诚服,是以在几番踌躇之后,他却终归还是点头答应。 其实耿询在学识之上,自有过.人之处,但自幼家境破落,在历练世故上面,却还是颇为天真,再加上为人个性偏激执拗,一旦认可了李子秋的本事之后,却也没有其余人等那么多的游移顾虑,倒是一根筋地就这么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过眼见着这个西林学堂临在眼前,他心底里头.的那股不甘与积郁,却还是如此抑制不住的翻腾出来,以至于现在对着李子秋说的话里头,已经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的明显的怨念。 “这里的学生是愚笨了些,不过胜在吃苦用功”,李子.秋却是恍若无觉,依旧微微笑着,向着耿询说道:“只要询公善加雕琢,应该总还是能成些气候的。” “如此,耿某去了”,耿询欲言又止,却是转身拂袖,就.这么扬长而去,丝毫也不愿去理会贾明远,只是远远传来一句:“来日总有再见的时候,主公且请善自珍重吧。” 贾明远看着耿.询远去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位耿先生,似乎很有些不情不愿啊?” “怎么样?”跟贾明远说话,李子秋总算不用一直端着那副架子,只是笑着问道:“对于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能让佛尊花这么大的心思调教,想来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只不过傲娇了点罢了”,贾明远摸着下巴,微眯着眼说道:“只要挫磨掉那份不平之气,应该也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这些年来,他与李子秋算上去年岁相仿,又是对李子秋倾心崇敬,倒是有许多跟在李子秋身边的机会,耳濡目染之下,却是学会了许多东西,又自被分派主掌这西林学堂的一应事务,也算得上是独当一面,现在站在那里开口说话,少了几分同龄少年的飞扬跳拖之去,但也多了许多这个年岁的人身上原本不可能看见的沉稳与老练,当然,唯一的副作用或许就是那从李子秋嘴里学来的满口“黑话”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交给你调教了”,李子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道:“这位耿先生是有大用处的人,你分寸拿捏要分外小心。” “佛尊尽管放心”,贾明远嘻嘻一笑,向着李子秋拱手说道:“应付这种人物,弟子还是很有几分心得散手的。” “不过佛尊”,他抬起头,看着李子秋,却是说道:“寺中倒似乎有一个不好应付的人,在等着佛尊呢。” “哦?”李子秋微微皱眉,问道:“怎么说?!” “前日有一队车马前来,还有军中卫队跟随,前呼后拥,好不威风”,贾明远忆起当日情形,也自微微皱眉,却是说道:“原本慧彦与法明大师也只道是哪里来的豪客,出面接应,只是此人进香礼佛完毕之后,却是直言此来是专门为了求见佛尊,有事相询……” “慧彦与法明大师再三告知于他,说佛尊此时并不在寺内”,贾明远对着李子秋诉说着当日里的情况:“只是那人却并不理睬,只说佛尊若是一天不出来见他,他就一天不走,就这么硬呆在寺内等着,昨夜也就真的所有人都赖在了西林寺里头,法明大师连这里也都过来找了好几回了……” “此人若真是来求人的,怎么也不应该摆出这样一副态度来”,贾明远说完这些事情,却是说道:“依我之见,这个家伙倒似乎是来砸场子的吧?!” 李子秋神色不动,心下却是已然微微沉吟。贾明远对他的信心十足,虽然知道这个家伙来者不善,但却是从来也没有担心过李子秋有可能应付不来,是以谈说起来一片轻松,然而李子秋对于各方信息知道得更多,现下却想得更是深了一层。 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的地位声望,原本便是颇为尊崇,更不用说自塞外胡骑入侵之后,西林寺直接与凉州几大势力互有交集,地位益发地水涨船高,这个贾明远手中的不速之客既然敢这般闯上门来,又是摆出这么一番蛮不讲理的姿态,那身后的背景就可以肯定是绝不简单。而在现在的凉州之地,这样的人物可谓是屈指可数,李子秋简直就已经隐隐可以确定那个人究竟是谁,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家伙找上门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神师,神师”,李子秋还在沉吟之际,却是听得李轨的声音传了过来,抬头望去,正是李轨急匆匆地去而复返,走了过来,人未近前,向着李子秋微一躬身,已是满脸凝重地说了一句:“元万安来了,刚刚在西林寺的山门之前,我看见了元万安的车驾。” “哦?”李子秋淡淡应了一声,心念电转,脸上却是又回复了不动神色的模样。 “神师”,李轨看着李子秋,急急说道:“元万安来者不善,神师勿要小心了。” “呵呵”,李子秋这个时候倒真是有些波澜不惊的模样,望着李轨,漫应了一声:“那李司马觉得某家如何应对才是。” “元万安虽然势大,我凉州总管府却也不惧于他”,李轨挺身傲然一笑,说道:“不如这样吧,就由某家陪着神师,一起前去见他,谅那元万安,也不敢当面……” 他这话原本说得气势十足,只是看着李子秋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却是越来越是小声,到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低下头去,满面通红,却是知道自己的那一点儿心思,全然瞒不过眼前这神师那简直足以洞彻人心的眼神。 “罢了,李司马的一片好意,某家心领便是”,李子秋也不为已甚,只是说道:“不过无论元万安抱持何等心思而来,终归是依足礼数,求上门来,某家自然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就去见见他便是了。” “可是……”李轨眉头一轩,似是想再劝些什么,但终于也只是叹了一句:“元万安为人深沉狡诈,这一次前来,只怕却是又有什么阴狠的计策,神师可千万要小心了。” ………… “哈哈哈,某家这一番来得冒昧”,在西林寺的厢房之中,那中年文士看着李子秋迈步进来,一礼之后却是先自哈哈大笑,向着李子秋说道:“如此恶客,只怕难免让西林寺诸位大师与神师都自心中不悦,不得不小心提防了吧。” 李子秋在主位之上坐下,淡淡一笑,却不答话,只是微微注目,端详着眼前的这位中年文士。 现下天光尚好,阳光自房门之外斜斜射将进来,倒是将这间本就不大的斗室映得极为亮堂。眼前这位元万安三咎长须梳理得整整齐齐,长得却是有几分面如冠玉的气质,头上一顶进贤冠,身间一袭紫纱罩袍,衬着大团绫罗,腰间束着一环玉带钩,周身一副富贵气像,卖相却是极佳的。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个以一人之力搅起了凉州偌大风浪,甚至于心狠至借着胡骑南下之机,几欲置凉州数万民众于不顾的心狠手辣的家伙,只是现下他那一脸豪爽的笑意,直接的话语,却也让人很难对他生出反感的意思,倒真算上是个难得的人物。 “不过神师只管放心”,那中年文士看着李子秋并未答话,却是神色一肃,向着李子秋说道:“某家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与神师结个善缘。” “哦?”李子秋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句:“不知这缘从何来。” “王仁恭不外釜底游鱼,气运不久”,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却是说道:“神师法力宏深,道德高远,正是前程无量之人,又何苦受王仁恭所累?!” 那西林寺众僧这几年来交接之人非富极贵,眼力也自是高明得紧,却是看得出这个家伙不是个易与之辈,是以虽然他们坚持要赖在寺中等候的要求颇为唐突,倒也没有人为难他们,只是后山精舍之中有着不少李子秋这些年来制作的东西,倒是多有不便,是以只是就在寺后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让他们暂时住下。 这位元万安却也算得上是知情识趣,并未曾得寸进尺,反是令得其他仆役与护卫都自到寺外自行觅地休息,只带着两名仆役住进这厢房里来,倒也没有太过打扰这方外之地。 眼下这厢房之中除了元万安与李子秋之外,也就只有一名仆役肃立在元万安的身后,另外一人却似是护卫之流,背着身守在门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打扰,是以这元万安说起话来,倒也是毫无顾忌。 “某家不忍见得神师一念之差,就此沉沦,是以特地前来,坐在了神师的面前,与神师结纳订交”,那元万安看着李子秋,若有深意地说道:“这岂不就是与神师这一段善缘的缘起发端么?!” “来了!”李子秋微微皱眉,心下却是暗自说了一句。 早在刚刚得知很可能是元万安亲身前来之际,他也就已经想到了很可能会被逼着面对眼前的这一出。虽说在贾明远与李轨的口中,这元万安都是来势汹汹,但李子秋原先也就已经觉得这个家伙此来是来晓以厉害的机率大点。毕竟虽然现在场面上看是元万安占着上风,但论其根由,他在这凉州之地却是无根无底,就算对李子秋如何不满,只怕也不会就这么硬生生地冲上门来,真要来砸西林寺的场子。 现在任谁也知道元万安的身后站着的是当今天子,在这一点上讲,事实上元万安不仅占据着先手,还占据着势上的优势,这一点从哪怕王仁恭已然在这西北之地经营日久,然则凉州世家门阀却多半选择束手中立可见一斑,李轨自己扪心自问,若不是凉州李氏涉入太深,与王仁恭难有切割的余地,只怕这一番也是难免选择同样的态度,是以刚刚李轨还真是很有些担心。 事实上李轨刚才也是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才会做出一副意欲挺身而出的模样,要陪着李子秋前来,毕竟他与王仁恭的关系人近皆知,若是李子秋任由他陪着登堂入室,元万安任是有千般说辞,只怕也只能拂袖便走,更何况到时他只在身旁,就是元万安所谋者大,心志沉忍,还有话说,他也有办法可以激得他无可转圜,借此将李子秋牢牢地绑在他们这一方的战车之上。只是他这一番算计却是被李子秋看破了心思,不敢再提。 “某家一介山野闲人,即无才无德,也从来未曾奢望过什么前程无量,所作所为,不过秉持着一份天理人心罢了”,李子秋望着元万安,却是微微摇头:“先生行事若依循天理人情,前路之上自有与某家遇合之缘法,至于刻意结纳订交之说,却是大可不必。” 他不愿李轨前来,更多地只是在提醒李轨不要对他用上过多的心思算计,毕竟在很多时候他与凉州总管府之间的关系应该说是合作,而不存在着依附的关系,他也必须适时地点醒李轨,让李轨清楚地认清这一点。 只是与元万安合作的可能,李子秋却是从来也未曾考虑过的,只在胡骑南来一役,就已经可以看得清楚元万安的为人与计较,这个人或许是个天生的政客,但却也是个祸乱的根由,对于有些东西,无论在什么境遇之下,李子秋的心中总是还有着自己的坚持的。 “呵呵,是某家唐突了”,那个元万安却似是对于李子秋这般回答早有所料,毫无愠色,只是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弯,却是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某家倒还有一事,想求教神师。” 李子秋微微沉吟,点头应道:“先生请说!” “久闻神师法力宏深,究通天人之际,能洞见过去未来诸事”,元万安望着李子秋,却是忽然之间目lou寒芒,缓缓说道:“神师不欲与某家订交,莫不是已然预见某家的前程,却是有什么不妥的么?!” “神师前日在凉州总管府内,为王使君揭示那一字因缘,果然是审通如神,直能洞悉过去未来,叫人好不钦佩”,元万安也不待李子秋回答,已经径自说了下去:“某家此次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善缘恶缘,总是想与神师结这一段缘法,还望神师也不吝神通,为某家开示一番过去未来的诸般因果如何?!” 李子秋微微皱眉,他自然听明白了元万安话里头的意思,这短短几句话之间,非但堵住了他的任何推拖借口,更是借此向李子秋表lou出他在凉州总管府中也有着极为高层次的耳目,却是连这种消息,都能如此及时地传递到他的耳朵里头。 毕竟李子秋的那些想法与坚持,放在这个时代许多人的看来,只怕都是完全难以理解得了,这元万安直到现今都还留存着希望能招纳得李子秋转身归附的心思,是以还在对他旁敲侧击、晓以利害,甚至不惜适当地展现一些隐藏实力,倒也并不算是奇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子秋却总是近乎直觉地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却又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让他不由得心下有了几分警觉纳闷。 “既蒙先生看重,某家勉力为之便是”,只是话已说到如此,李子秋却是再也没有推拖的余地,只能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摆在不远处书案之上的纸笔,对着那中年文士说道:“如此还请先生拈出一字,再由某家试解为先生个中因果吧。” 恭祝各位书友虎年吉祥,万事如意,一帆风顺,心想事成,可争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明日初二是当女婿的季节,喝酒是免不了的,能不能更新要看人品鸟!!!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字机缘 李子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眉头却是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眼前的事情看着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位元万安似乎早有所备,李子秋话刚出口,他便自欣然起身,举步走向那书桌之前,也不坐下,径自提起了笔来,站在那里微微沉吟,似乎却是对于这样的机会极为重视,竟要慎重地思考究竟落笔写下什么字一般。 元万安对他若是真能生出如许信重,在当下的情势面前,应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子秋的心头总是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一般。只是现下却怎么也不是他细想的时候,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那个元万安已然转过了身来,却是微笑着将手上的纸张送了他的面前。 “原来是个‘人’字”,李子秋定眼望去,心中转过千百万端思绪,脸上却只能神色不动,抬头望向那位中年文士说道:“不知先生想要某家从何说起?!” 虽然刚刚这元万安对于想问的事情已有提及,但在还没有把握的前提之下,这却也是一个探问口风的大好机会,李子秋自然不会错过,这却也是江湖术之中的惯用技俩。 “功名利禄,富贵前程!”那元万.安却是毫不犹豫,立时笑道:“某家是个俗人,在意的便只是这些,还望神师直言相告,替某家开示一番过去未来!” “若问去路,当知来时”,李子秋并没.有从这句话里头得到太多的消息,只能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个“人”字,心中思忖,口中却是缓缓地说着:“这‘人’字虽简,却是象征万物之灵长,一撇一捺,本是一阴一阳之兆,先生这个‘人’字写得左右支撑,神完气足,若只从这字义看来,先生应当是一个手握乾坤,协理阴阳的大人物。” 李子秋这些话本来不过信口.说来,只要他知晓了元万安的身份,借字喻象,本来就不过是寻常事情,李子秋说得谨慎,只是心底里头那份不安未曾消失之前,还在斟酌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说罢了。但也就在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刹那,李子秋却是心底猛然一惊,若不是定力过人,险些整个人跳了起来。 现下他的《易筋经》修为已有所成,六识敏锐远超常.人,虽然看上去他一直在埋头看着手中的那张字条,实则却早就已然将注意力提升到了最高的程度,将房间内外诸人的一举一动尽数纳入知觉之中。也正因此,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已经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 就在他刚才说出了那几句话的那个瞬间,房间里.那三个人的反应居然如出一辙,无论是那突然紧崩的身体,还是那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的徒然加快的心跳声,都让李子秋不用抬起头来,都简直可以恍若亲见地把握得到他们三人那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心情。 只是刚刚李子秋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老生常谈,.所叙说的只不过是些过去的事情,眼前这位元万安有着这样的反应原本就是根本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居然会连他那两个仆人,都会骤然之间有着同样的反应,这已经足以让李子秋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针对着自己布下来的局! 种种前因后果,.在李子秋的心底里头就这么连接了起来,在这刹那之间,李子秋已经找到了心底里头一直以来那份不安的答案。 元万安这么急急赶来,或许还有道理可说,毕竟当下凉州虽说形势复杂,但真论及能够左右凉州局面的势力,也无非是王仁恭、元万安与凉州当地门阀三者,而凉州门阀之中,又与安氏为最,以安家一家之力,就隐隐足于其他二人鼎足而三,而李子秋却与王仁恭与安家之间,都有着颇为紧密的关联,是以元万安赶来拉拢招抚,虽有不合情理之处,但也总还勉强算得上说得过去。 然而在此之后元万安所提出来的要求李子秋提他开示因果,解望前程,就着实有些不太对头了,毕竟以李子秋过往的种种表现,无论如何也可以称得上是极为神奇,甚至于他与王仁恭以及安阀的渊源,都是由此而来,以元万安以及他身边谋士的心机城府,哪怕他本身再不信邪,也必须考虑到如此举动之下,一旦李子秋当真说中了什么,由此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眼下凉州其余两大势力,都已然对于李子秋表现出来的神异极为敬服,若是元万安再被李子秋弄一个无话可说,则李子秋的声望在这凉州之地必然是一时无两,李子秋虽然未曾与元万安打过交道,但对那位钟林客的险恶心机,却是直到现在兀自记忆深刻,在眼前王仁恭正欲借着他的神奇本事有所举动的时刻,又是在他已经当面拒却元万安招纳的情形之下,元万安实在也不应该做出这等极有可能成竖子之名的举动来。 只不过眼前这几个人着实是唱作俱佳,找的借口也都自环环相扣,纵然是以李子秋的见识心性,也是在如此高度戒备警惕之下,才捉住他们这个转瞬即逝的破绽。 “若仅从这一字之义而解,先生前程贵气非常,简直就应该是一位高据朝堂的名臣之格局”,李子秋抬起头来,看着那眼前那位中年文士,面无表情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只可惜啊……” 果然就在李子秋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刹那,那中年文士脸上原本几乎就要抑制不住流lou出来的满脸嘲讽的笑意,却是就这么骤然一僵,就这么顿在了那里。 在弄明白了自己心底里头那股不安的由来之后,李子秋却也就差不多已然可以把握得到元万安他们这个局的关结所在。 眼前的这位中年文士,根本就不是元万安,真正的元万安,反倒应该是那两名仆人其中之一。事实上细想起来,自见面之始,这位中年文士也是从来没有明说过自己的身份,只是借着言语动作,不断地向着李子秋暗示他自己的身份而已。只是李子秋原本就有着来自贾明远与李轨那先入为主的认知,再加上这位中年文士也算得上是唱作俱佳,是以直到现下才明白过来。 李子秋眼下的声望与实力,在这凉州之地可以说是已然达到了一个极为巅峰的地步,但也可以说是全然的无根无底,毕竟他现在虽然看上去是王仁恭与凉州门阀希望所寄,但实则这一切却只不过都是建立在他的神异本事之上,如若有一天他那似乎无所不知,足以鉴照未来的神异力量被人看破,那事情究竟将往哪个方向发展,也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更有甚者眼下王仁恭整个计划都是建构在李子秋有着足够的神通法力,足以破解那连王仁恭都谈之色变的什么巫师诅咒之上,元万安这一下举动虽然不过是个小技俩,甚至说来还颇为有**份,但可以说在眼前的情势之下,却就正好是针对李子秋最有效果的应对,更是还很有可能将王仁恭接下来的举动就此消解于无形之间,只要李子秋一下应对不慎,就难免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哪怕就是现下李子秋想来,都还不由得心头微凛,甚且可以在这件事情上面,依稀嗅到了些许那位钟林客的影子。 “神师”,不得不说元万安手下也是颇有几位得力的人手,至少眼前这位中年文士无论是从神态气度,还是谈吐风范,都还真有点儿朝堂大员的气象,也就直到现下被李子秋奇峰突出的这么一句话冲击之下,才lou出了些许失色的表现,李子秋又自一直拿腔作势地看着手上的那个字皱眉不语,他终归沉不住气地多问了一句:“不知道神师究竟是在可惜什么?!某家愿闻其详。” “某家说话,一向直解因果,却是不会曲意奉承”,李子秋看着手中的字,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这话说来,未免有些得罪,依某家看来,还是……” 他只是沉吟不语,但那股推托之意,却自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只是那原本眉头紧皱的中年文士,看着李子秋的表现,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神情却是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神师高人高士,本当如此”,那中年文士望着李子秋,深深地吁了口气,却似是有些自失地一笑,向着李子秋一礼,肃容说道:“某家此来,本就是深知神师法力通神,不管神师有何开示,某家自当洗耳恭听便是。” 这一次钟林客的谋划,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没有破绽,在如此步步紧扣的布局之下,除非眼前这位神师真的是什么妖神一流,真的有着什么神通法力,否则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天底下真的有人能够看得穿这里头的玄虚奥妙。 元万安身为皇亲贵戚,又得天子信重,虽然崛起未久,幕中也已然有许多往来投效之人,此番他前来凉州之地,带来的都是精干人物,这名中年文士虽然未必多出众,但也是见识过了不少场面的人物,刚刚会被李子秋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一跳,也是端赖于李子秋这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准罢了。现下他回过了神来,细细琢磨,却是觉得李子秋这一举一动,倒更像是江湖术士故弄玄虚的手段,不由得心下大定,一时间倒颇为懊恼自己方才的表现未免太过失分。 “神师”,他心中有了计较之后,看着李子秋尤自沉吟不语,却是脸上缓缓浮出了笑意,出言催促道:“某家已然说得清楚明白,无论何事某家都不敢有丝毫怪罪之处,还请神师直言无隐为好。” “如此说来”,李子秋一面细细体察着周围诸人情绪之上每一个细微的转折变化,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某家就为先生试解一二。” “先生在探问前程之时,拈出这么一个‘人’字,确是有若朝堂之上协和阴阳的贵人之象,只可惜……”李子秋看也不看那中年文士,只是低下头去看着纸上的那个字,微微摇头:“只可惜这个字写得不对。” 饶是中年文士心下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在听到这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也是不由得整个人就这么直接呆在了那里,良久之后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写法不对?!” 莫说是他,就算是那两个一直竭力装着不在意这边情况的随从打扮的人物,都被李子秋这话弄得再掩饰不住地目瞪口呆,愣在了那里。只不过如此反应,原本也算不得奇怪,毕竟李子秋的说法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就算是初开蒙的幼童,本也不至于在这简单至极的“人”字上有什么写法不对的可能。 “先生字体方正,间架结构,自成章法”,李子秋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中,却只是淡淡一笑:“某家所说是写法不对,是说只可惜先生这字,竟是站着写的。” “这字……”那中年文士一时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这字站着写跟坐着写,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若不是情知眼前这位少年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第一反应简直就是想为眼前这个如此荒谬的说法大笑三声,但看着李子秋那一脸淡然自若的模样,却让他近乎直觉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慌,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办法lou出一丝半点讥笑的表情,这种理智与感觉之上截然两端的矛盾如此突然而强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饶是这位中年文士平日里也算得上是沉稳机敏的人物,此时也不由得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完全看不清李子秋用意何在。 “过往未来因果纠葛何止千百万般,惟有索隐发微,方能略见其中之万一”,李子秋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开口说道:“这站着写与坐着写,从字义上解,固然无异,然而涉及先生所要探问之前程未来,这坐立之别,就自是截然两端了!” “刚刚某家说过了,仅从字义上解,这个‘人’字正是朝堂大员之象,若是先生俨然端坐,那么前程之事自然不问可知,只可惜先生是站着写了这个‘人’字”,李子秋看着那中年文士,口中特意顿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依此透lou机缘而解,这个贵人,只怕却不是先生本人啊。”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一派寂静,那两名随从打扮之人虽然一直都是尽力做出不为所动的模样,但在这一刻也险些都张口惊呼了起来。 “神师……神师说笑了”,那中年文士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但在眼前的局面之下,却也还是只能强自镇定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某家从来也未曾说过自己是什么贵人,某家……某家只是想探问下这一字机缘之中所显示的来历前程……某家……” 他原本还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态,只盼眼前这位少年神师只不过是虚言相诳,只是在李子秋那淡淡的目光注视之下,却是越说越自心慌,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几乎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来历前程,倒也容易”,李子秋直视着他的眼睛,却是截断他的话,径自说道:“这‘人’字是贵人之征,那先生自然就是站在这贵人身边的人,朝堂大员身边,尽多赞襄计划,辅弼机谋的幕客之属,先生的来历前程,在这一字之中,可谓一目了然,又还有什么需要多所探问的不成?!” 这一次就连站在李子秋面前的中年文士都就这么直接被这句话说得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望着李子秋,却是明显被李子秋的这句话给完全惊吓过了头,一时之间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半点儿作声不得。其他两人的反应较之这中年文士也强不到哪里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都已经顾不得再做出半点掩饰的举动。 “这机缘纠葛,繁杂万端”,李子秋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字,却是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话题:“某家也不过一介**凡胎,勉力厘测一二天机,难免有管中窥豹之叹,或许是某家看错了什么,也是寻常,先生却是不用放在心上。” “神师果有神鬼莫测之机,某家……”那房中诸人这才回过了神来,伺立在中年文士身边仆佣打扮之人,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是见得门口那位守卫打扮之人却是伸手一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罢了!”那位守卫长身而立,沉沉开口,语调之间,却分明才是这一番说话主事之人,他就在门口,朝着李子秋遥遥一礼:“此番来得冒昧,多有得罪,还望神师见谅了。” “走吧”,他也不多纠缠,转身便走,却是毫不犹豫。倒是房间里的两个人愣了片刻,尤其是那个中年文士,还处在有些失神的状态,却是直到另外一人拉了他一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向外行去。 李子秋不由得微微皱眉,他刚刚的那一连串说话,当然有着引导那中年文士的意思,但更重要的也是据此来探究房中那几个人的情绪波动,从而借此获取得到更多的信息,也已然可以确定真实的元万安,或者说这一次真正主导之人,应该是门口那个守卫才是,只是看着这样的人手安排,不难猜知原先他们应该还有着另外的安排,但眼下却似乎是就此放弃,不由得让他略有些讶异。只不过他也并不多说,只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好走,不送!” 李子秋这句话传来之时,元万安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元万安的心底里头充满了莫名的窝囊,但却终归没有转过头来。 若是按钟林客与他最后推敲决定的计划,今天确实只算是施展了一半,在他们原先的计划里头,若是那名中年文士真的lou出了什么破绽的话,一直伺立在他的身旁的那个人还会冒充元万安,再对李子秋有着新一轮的考验。毕竟无论这位少年神师如何厉害,只要他不是真的拥有寻常人无可企及的神通法力,在刚刚捉住中年文士破绽的得意之情下面,也难免会出现松懈的时刻,而这样的转折也是入情入理,只要李子秋稍有不慎,仍然难免落入他们预料里头的结局之中。 钟林客的算计,一向是元万安所最为倚重,在未来此之前,就连元万安自己也自认为这样的算计已然太过高估了李子秋的能力,简直已经可以说是绝对的万无一失,却没料到仅仅就是这么一个照面,他甚至就已经失去了接着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的勇气。 那中年文士的表现他也亲身看在眼里,就算是以他的眼力见识,也自觉得并没有任何曾经lou出破绽的地方,而李子秋却就能够这么直接道破他们所有的隐情,甚且还与这一字之机变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似乎真的就是凭着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字,就这么看破了所有的东西一般。这样的表现可以说是已然完全超乎于他们原先的任何预估之上,在李子秋的引导之下,现在哪怕就连元万安,在内心深处都已经隐隐相信这位少年神师,或者真的有着什么鬼神莫测的神通法力也说不定。而基于这一点判断,元万安也就在转瞬之间有了全然不同的决断。 虽然他此来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但毕竟还没有真正揭破身份,在这个大家还没有拉下脸来的时候就此转身就走,怎么说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下了一个可以转圜的余地。更何况,亲眼看着李子秋方才的表现,元万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也只不过是自取其辱,尽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但这个念头却总是止不住地浮将上来,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元万安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心下既然已经认定就此离去是他此时最佳选择,却也就毫不犹豫转身便走,只望能就此悄然离去,只可惜今日似乎他的运道确乎不佳,也就还没走出几步,元万安却就已然听得迎头响起了一声充满讶异的惊唤:“这不是元监使么?怎地却做如此打扮?!” 终于活着回来了,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这一周清闲一点,可争会争取不定期暴发一下,看能不能稍稍补上些前些天的缺口,新春未过,可争在这里恭祝各位书友虎年大吉,万事如意,女钓金龟,男抱娇娘,数钱数到手软,发财发得跟猪头一般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通法力 “刚刚那个人,真的就是元监……真的就是元万安?!”直到快要跟随着李子秋坐到了安家的马车之上,玄难都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道第几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李子秋微微皱了皱眉,不过终归还是一笑置之。这个和尚的反应虽然在他看来有些无谓,但若是将心比心地替他想想,事实上也不过是在情理之中。 其实早在带着安仲明去寻李子秋的路上,听到安仲明无意之间喝破了元万安身份的时候,这个和尚就已经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虽然玄难并不像法明一样这些时日跟着李子秋东奔西走,从而接触到了不少的核心内幕,但怎么说对于这眼前的局面,也是多少知道一些,虽然很早之前李子秋所下的决断就已经使得西林寺站到了风口浪尖,然而在得知眼前这个明显来意不善的家伙就是元万安本人的时候,玄难和尚还是难免就觉得脚下有些发软。 天子近臣、监军节帅,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衔头无论是放到哪里,也确实都有着足够可以骇人的份量了,西林寺无论声望再高,也终归不过凉州治下的一座僧庙,二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可言。就算玄难对于李子秋这位转世佛陀已然是极为崇敬,也实在是直到现在都还难以相信这样的人物带着如此明显的敌意前来砸场子,居然也就这么在李子秋的面前铩羽而归,甚至看他走的时候的模样,俨然就是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神师大能”,安仲明看着李子.秋,却也自是一脸佩服的神色,说道:“元万安狡计百出,时时令人防不胜防,也就只有神师如此人物,才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就此大挫此獠之气焰,痛快!着实痛快!” 安仲明虽然是无意之中认出了.元万安,也自觉得元万安当时的神色打扮有些奇怪,只是在那种局面之下,却也不免登时有了与玄难差相仿佛的错觉,不由得登时就对元万安变了脸色。李子秋非但对他安家有着救命大恩,而且眼光见识,也让这位安家阀主深自看重,是以他当时甚至不惜就此与元万安对上,也要表明态度,坚定地站在李子秋的这一方。却怎么也未曾料到这件事情原来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场面。 虽然事后无论是元万安还是.李子秋,也都未曾详说个中的经过,然而以安仲明的眼界见识,再结合当时的种种情景,却是已然不难推知事情的大致经过,不由得对于李子秋更自大为佩服。毕竟元万安的狡诈多谋,在凉州之地人尽皆知,哪怕就是安仲明自己也是领教过的,却就让李子秋翻掌之间化解于无形,委实只能归入于神通法力一流的手段了。 “佛……呃,神师法力通玄,阀主适运而至”,那玄难却是明.白了过来,赶紧表着忠心大拍马屁:“有二位在场,那元万安跳梁小丑,自然不在话下。” 相对于玄难的兴奋,李子秋却多少有些沉默,只是.把头转向窗外。 虽然他的决断在西林寺中早就已经没有人置.疑,但玄难等人一直以来那份欲言又止的畏惧,他却总还是看在眼里的。僧庙不外传法之所,虽然因着当今天子崇佛,看上去佛寺地位尊崇,然而终归却也不过还是依附于世俗强权之上的沙积城堡而已,莫看西林寺而今声望日隆,但在凉州眼下这种政治漩涡之中,却也还是几乎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成碎片。 虽然玄难他们.还不曾了解他的全部动作,但仅是他们所知的范围,就已然足以让他们心惊胆战,而今这个和尚会有如此轻松兴奋的模样,多半却是因为在今天亲眼得见了安家阀主对于李子秋那坚定不移的信重坚持,觉得总算是有所依靠了罢了。 只是…… “对了”,李子秋望向安仲明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却是说到了安仲明此来的正题,开口问道:“淇儿的病情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样反复?!左右现下还有时间,不如阀主且自说于我听。” ………… “啊……”凄厉的尖叫声中,站在门前静候的钟林客与费能虽然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敢做出多余的表情,但也免不得眼角微微抽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辗转哀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终归细不可闻,门内这才传来元万安的一声轻唤:“都进来吧。” 两人一先一后迈步进房去,几个刚从内房收拾出来的下人人人脸色惨白,提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敢抬一下,急急从他们旁边走过,他们两个却也自是做出目不斜视的样子,绝不往他们手中那具鲜血淋漓的尸骸上面多扫一眼。 “等久了吧”,端然正坐在内房主位之上的元万安,却是面目怡然,丝毫也看不出一丝半点怒意的痕迹,含笑向着钟林客与费能微微点头:“都坐吧,无需多礼。” 钟林客与费能来到钟林客面前,却是不约而同地先自跪倒了下去,伏下头去,不敢稍有抬头,却是钟万林先自颤声说道:“属下无能,致使主公受累,还望主公降罪。” 费能在一旁连连叩头,却是半句也不敢多说。 自元万安归来之后,他们奉召前来,但都还未曾见着元万安的面,不过仅仅是听着眼前的这种声音,此次计划成败如何,却也自就不问可知。元万安的为人,他们最为清楚,这一番明显自是大失颜面,刚刚那一场虐杀婢女的杀鸡骇猴,却也就是做给他们看的,若是还不识得进退,只怕下场当即就要凄楚无比。 “起来吧”,元万安一声轻叹,却是摇了摇手,向着他们两个说道:“此番行事,着实非战之罪,其实怪不得你们。” 钟林客早已经见识过李子秋的神奇,倒也还罢了,费能却是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的神色,只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却也自不敢多说。 元万安扫了他们一眼,却自是缓缓开口,将今天的经历删繁就简地大体说了一遍,这才皱眉问道:“如何?你们有何看法?!” “属下立即将那两人提来……”费能一脸青黑,开口刚刚说了一句,却被钟林客给打断了。 “依某看来,应该不关那二人之事”,钟林客苦笑开口,却是又向着元万安跪将下去:“此事乃是钟某之过,请愿领罪受罚。” “哦?”元万安眼芒微闪,望向钟林客,问道:“不知钟先生错在何处?不妨说来与我评断。” “此人早在昌松城中之时,就颇有些有类于神通法力之运使,着实并非寻常之辈,只是钟某料敌不明,竟还是为主公订下如此计策,致有今日之失”,钟林客埋头不起,向着元万安说道:“钟某身为僚属,深受主公倚重,却是未能善尽辅弼提醒之责,致令主公受辱,钟某之罪,罪莫在焉,敢情主公施罚!” 这个计划虽是由钟林客提出雏形,却是经由他们几人讨论而定,而且当时钟林客可谓已经将李子秋估算得极高,只是当时其余人都自不以为然,也正因此,到得最后钟林客虽然满腹担心,但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相信。只是他深悉元万安的心性,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挺身先行担承下所有责任,给元万安一个可以不失面子的台阶,反倒已然成了唯一的选择。 “行了,起来吧”,不过有点儿出乎他意料的,这一次元万安却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却是说道:“元某方才已经说过了,此番之败,非战之罪,实在不关你们的事。” “莫说是钟先生,就是元某在今日未尝亲见之前,也着实难以相信天下竟然真有如此异人存在”,元万安微微摇头,自失地一笑,这才向着费能说道:“某家亲眼所见,那二人言行举止,并无半点破绽,如此计划也能为此人一眼识破,只能说是非关人力了。” “而且……”元万安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一次在那里还遇上了安仲明……” 元万安自来凉州之后,自问根基不稳,再加上本身就是立心不正,一直以来都自深居简出,通过手下心腹出手办事,就是军中将领,除开他刻意拉拢的人员以外,其他也都未曾见过他多少次,要说一打眼之间就能认出他来的人,在这凉州还真是没有几个,却偏偏就在今天这个他最不想让人撞见的时候,就碰上这么一位。 只是现下元万安却是无暇顾念这些,满心想起来的,都是安仲明当时那几乎不假思索的反应。当是时几乎就是在看出了元万安意图的同时,这位安家的阀主就直接拉下了脸来,对着元万安冷言相对,分明就是一副为了那个少年神师,不惜立时挑明立场的模样。以往他们虽然知晓李子秋与安家有些关联,但却也怎么都没有猜想到在这安家阀主的心目之中,这位少年神师竟尔能占据有如许地位。 “我们以前都太看轻这个少年神师了”,元万安望向费能,向他说道:“关于这个少年神师的所有消息,你这些天要多加留意,今后的凉州大局走向,只怕与这位神师多有关联。” 费能低头领命,元万安却自是已经转对钟林客笑道:“钟先生,可有兴趣与某一同往安家一行。” 很杯具地告诉大家,这两天可争有点遇到瓶颈了,昨晚跟今晚加起来坐了十个小时以上,写了删删了写,只能暂时先更新这些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附骨之疽 “神师”,看着李子秋一路之上沉吟不语,安仲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却是追问了一句:“淇儿的这一次病情反复,可是十分棘手么?” 经过上一次李子秋的治疗之后,淇儿可以说是已然有了极大的恢复,这些时日来神智清醒,举止如常,与安仲明还有那些家人们的应对谈话,也已经全然是正常人的模样,那只曾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妖怪,似乎真的就被李子秋就此斩绝,再也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过了。若不是周身还习惯性地缠着白布条,还真就是与寻常人再无差别。 安家自安仲明以下,开始的时候无人不为淇儿的日渐恢复而欣喜若狂,再加上也早就看惯了这小姑娘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倒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开初的兴奋渐次平息下去,看着淇儿小姑娘在所有人面前居然仍旧坚持着她那一副一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就算是在洗漱之类不得不除去布条的场合,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坚决地将所有仆妇拒于门外,绝不愿以真面目视人,这才发现事情似乎有点儿不对头。 安仲明原先也还以为淇儿只不过是这些年来积习难改,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他开始试探着劝说小姑娘除去身上的布条,却是招来了淇儿激烈的反应的时候,这才顿时紧张了起来,只道是李子秋当日去得匆忙,淇儿身上却还有些隐患旧疾未曾调理断根,于是当即起身,前往延请李子秋。不过他现下对于李子秋的能力极有信心,原本既然已经顺利请得李子秋前来,倒也就没有了太多的担心,直至现下看着李子秋那皱眉沉思的神色,方自不由得有些忐忑了起来。 “孟先生也是当世国手”,远远跟在后面的元万安听着安仲明的话,却是有些好奇地朝着一旁的孟诜问道:“难道就连药王传人,对于安府千金的病患如何,真的也就是束手无策的么?竟还只能有赖神师解围?!” 他这话虽然有着些许故意.挑拔的意味,但也确实是心中有些疑问难解,不管怎么说,元万安终归是曾近在君前,位列朝堂的人物,眼界见识总还是有的,原本倒也曾见过不少异人,不过却从来也没有一个能如李子秋这般表现出如此真实地接近于存在于传说之中那神通法力一类的本事,俨然已经成为超出于他预想之外的因素,是以他才会急急起来安家,为的却也就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位少年神师的能力,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在这安家左近虽然也曾布下.耳目,原先也听过了关于李子秋为安家小姐治病的种种经过,只是当日里他只觉得这些说法荒诞不经,却只不过是一笑置之,然而现下回想起来,倒是觉得这一段经历或许也是评断李子秋能力的重要参考,是以对着孟诜问出来的这一句,其实也有着探问孟诜口中关于李子秋看法的意思。 这孟诜虽然醉心医学丹道,在.大众之中声名不显,然而以元万安的身份,却是知道这位药王传人在医学之上的造诣也是已然炉火纯青,再加上他已经为安家小姐诊断施治如许之久,又是这一切事件的亲历之人,再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给这位少年神师下一个评判。 安仲明遥遥听到这句话入耳,却也不禁身形微微.一顿,只是他还未及转身说话,已然有人淡淡开口,却是毫说了一句:“元兄,你我这个时节打扰安兄,已然是不速之客,还且请你也多少谨言慎行,莫让主人家为难。” 在这凉州之地,敢与元万安如此说话的,除了王仁.恭却又有谁人?! 这位凉州总管却不知道由哪里得来的消息,也.自是一早就已经赶到了安府等候,倒是来得比元万安还要更早一些,虽然未曾说明来意,不过看着他与元万安那针锋相对的模样,却是任谁也能看得出来。 安仲明皱了皱.眉头,却是只当未曾听见,脚下不停,陪着李子秋向前走去。王仁恭与元万安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心下做何打算,安仲明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他只心系于爱女的病情,对于这两个不请自到的家伙,自然多少心下有些不悦,只不过这两人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哪怕就是以他在凉州的根基实力,却也不愿因着这种事情同时开罪于他们,虽然摆出了一副不冷不淡的架势,但也只能将他们延请入府。 元万安微微一笑,闭口不言,孟诜却是开口应了一句:“神师之能,山高水长,岂是孟某所能企及万一,孟某恨不得时时追随左右,常常听闻神师教诲,裨能于医学一途多所进益,元监使所言,实在太高看孟某了。” “孟先生是药王传人,如此说话也不怕堕了孙真人的威风”,这次却是钟林客适时开口,ha了一句:“难道在孟先生的心目之中,神师的医术却还要比尊师孙真人更高一筹不成?!” “呃,医者唯以治病救人为要,又何来什么高代上下之分?就算是乡间医士,偶有验方,师尊他老人家也都时常与之探究切磋,相互发明,更莫说是神师如此于医学一途渊深海阔的人物了,若是师尊能在这遇上神师,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模样呢!”孟诜似是想起了他的师尊,脸上不由得浮出了满脸的笑意,他看着钟林客,却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钟先生,你是名利场中人,满心满眼争竞尊卑之念,原也应当,只是这医道一途,自有坚持,与你们却是不同的!” 他是一介医痴药痴,这一番话由心而发,发自肺腑,却是让所有人都一时默然,就连最为精于挑动人心的钟林客在这一份纯粹面前,也自是低下了头去,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孟诜自己倒是恍若不觉,只是在那一阵长吁短叹。自前一段时间里头他从李子秋那里接触到未来的一些医学理论之后,这些时日来常自思之,每有发明,心下早就盼着能有一日再从李子秋那里多所请益,只不过今天好不容易李子秋出现在他眼前,但却有这许多大人物跟了过来,尽是扯些不相干的事情,实在让他颇为不耐。 叶天青跟在他的身边,这些时日来的历练,倒是让他少了几分浮燥,多了些沉稳之气,刚刚孟诜那番话,对他触动却自更大,现下也自低着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玄难,却是远远地躲在了后面,这个和尚在心理上还是拖不了对于权力的膜拜,眼前这凉州之地几乎最有权势的人物尽集于斯的场面,多少让这个和尚有点儿心惊胆颤的感觉,竟是一时不敢上前,倒是李子秋一并带着的那个尉迟,没心没肺地跟着李子秋走在了最前面。 “神师……”安仲明看着李子秋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不由得更加担心,却是急急开口,唤了一声。 “阀主,此时某家也还不能确定淇儿究竟如何”,李子秋却是皱着眉头,沉沉说了一句:“一切还有待见到了淇儿本人才能论断。” 一直以来在安仲明的面前,李子秋却都自是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从来也未曾lou出如此凝重的模样,看得安仲明不由得心头大跳,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径自向着淇儿的房间所在行去。 这些天来安仲明心悬爱女,也时常过来探查守候,那设在淇儿房外不远处的敞开式厅堂,倒还是搭建在原处,跟在身后的王仁恭与元万安也不待安仲明示意,便自识趣地当先往那厅堂之中行去,就是安仲明也在李子秋的示意之下与他们一同等在了那里,只余下李子秋自己走向淇儿的房间。 现在的淇儿已然大半恢复正常,身旁伺侯的仆佣自然也不在少数,不过显然是早已得过了吩咐,看着李子秋沿路走来,却是都自低头行礼之后,便自悄然退去,不敢多有打扰。 李子秋缓缓行去,心下却还在想着方才安仲明所诉说的淇儿这一次的病情表现。据安仲明所言,当时他劝说淇儿除去身上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布条的时候,被淇儿很要求地摇头拒却,当时他还以为淇儿只是已然习惯了这种状态,一时不愿改变,是以半开玩笑地试着想拔开淇儿脸上的布片,却没料到淇儿居然登时尖叫了起来,就恍若当时被那只妖兽给吓到的情况一样。 安仲明当时也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还道是她又自看到了那只妖兽,却幸好淇儿终归不是旧疾复发,接下来的反应倒也正常,只是一直还是坚持着不肯lou出真面目见人,理由是她觉得自己被妖兽附体纠缠了这么多年,肯定已然是变得极为丑陋,无论安仲明怎么哄都没有成效。安仲明开始之时还觉得这应该不过是小儿女心性,缠着布条太久,以至有此担心,是以特地吩咐婢女在淇儿洗漱之处悄悄摆放上一枚铜镜,希望她能在无意中看到自己除下布条后的脸面,那心结或许就能就此而解,却不料得淇儿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镜中看到了什么,居然是吓得砸烂铜镜,之后躲在房里不见任何人,还就这么大哭了一场。 对于这样的案例,李子秋倒是有一个大致的猜想,只是还有一些关键的地方没能弄得明白,不过他却希望事情并不象他想像的那样,否则在眼前这种局面之下,对于他而言,还真就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也就在李子秋刚刚走到近前的时候,那房门却是忽然拉开了一线,里面传来淇儿小姑娘怯怯的声音:“大哥哥,是你么?!” [倾情奉献] 第一百十十七章 女儿情怀 “你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李子秋看着眼前淇儿拆开白布之后lou出来的半截玉臂,脸上堆满了和煦的微笑:“纤纤玉指,手若柔胰,淇儿是多么美的姑娘,怎么会难看呢?!” 淇儿把自己的手臂举到眼前,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眼神之中闪动着迷惘挣扎的神色,却似是还未曾回过神来。 李子秋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对于应付这样的案例颇有经验,在这种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不多说话。 在最早安府贴出来的告示里面,他就已然看到过关于眼前这位淇儿小姑娘缠上了布条的成因所在,在当时的他看来,那大致是由于身体虚弱所引发的诸如“鬼剃头”之类的症状,不过是因为恰好遇上了淇儿小姑娘原本心中就已经纠结至深的心结所在,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过激的反应罢了。事实上这种周身缠满布条,不愿意以真面目视人的表现形式,也与淇儿那种认为那只妖怪时时刻刻都隐在身旁,从而在这种极度不安全感中产生的拒绝与外界一切接触交往的心理根源是完全一致的,是以当时李子秋也认为这不过就只是淇儿小姑娘心理病症中的一个衍生环节,只要他把淇儿心中那份莫名恐惧所由以产生的心理根源给彻底抹去,这种对于变丑的无谓担心,失去了潜意识中心理能量的支持,这一症状自然也就可以随之消除了。却是实在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如今的这样一种情况。 安仲明对于许多细节性的东西也不太清楚,直到进房间以来,在李子秋的旁敲侧击之下,这才弄明白了一个大概,事实上就连淇儿自己都完全说不清楚自己当日到底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就一直觉得那个形象十分的丑陋古怪,以至于直到现在,提起当天的情况,淇儿都还自是周身微微发抖,反应颇为强烈。这种情况让李子秋更自觉得棘手。 以李子秋的经验来说,之所.以在淇儿身上还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只能证明淇儿心底里头的心理症结并未完全清除,又或者有了什么新的心结替代了原先的恐惧,成为为淇儿现在这种情况提供心理能量的根源所在,只是在眼下的这种情形之下,却也由不得李子秋慢慢去摸清这里头的因果所在,只能是从其他方式入手,却是先自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终于劝得淇儿试着拆去了手上的一截布条看看。 根据淇儿对当日里镜中形象的.描述,可以认定在她自己眼中,对于自己的形象的认知已然产生了扭曲与变异,李子秋现在却是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局部的认知纠正,来达到一定扭转认知的效果,至少也可以借机探究淇儿心病的根源所在。 安仲明心悬爱女,自然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房间里头的一举一动,看着淇儿手上拆开布条之后的模样,这才不由得松了口气,却是没有留意身后的王仁恭与元万安,居然似乎也是轻轻地吁了口气。 方才他们这一路行来,却是由安仲明、孟诜他们几.人的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淇儿被妖兽纠缠以来的具体情形,虽然说将起来许多事情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但无论什么话由安仲明与孟诜的口中说来,却也自然都具有了让他们不得不加深思的份量,尤其是以他们的阅历见识,自然也可以看出安仲明与孟诜话中的担心焦灼之意,这却是绝难作伪的,以至于他们也不由得有些默然无语。 以王仁恭与元万安的身份,难免也曾接触过一些.奇人异士一流的人物,只是仅听得安仲明与孟诜的描述,他们却也就能够清清楚楚地知道当时淇儿的怪病以及李子秋所施展出来的手段,却是与他们原先所知的那些驱邪治鬼的江湖手法完全大相径庭,而淇儿的情况也着实是怪异到了极处,倒似是真有些像被妖鬼之属死死纠缠一般。 是以刚刚李子秋劝动淇儿拆下手上布条的时.候,他们却也自是屏息静气,生怕真的看到眼前的少女身上出现什么妖怪特征一般的东西,也就直到现在看得一切如常,这才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却是猛然醒起眼下的态度有些不宜,都自端起了席前酒盏,掩饰般地浅饮了一口。 “王嬷嬷”,淇儿愣.了半晌,却是忽然决定了什么般地抬起头来,向着一直站在外面伺侯着的仆妇吩咐了一句:“帮我拿面镜子过来吧。” 那王嬷嬷一愕之下,回过了神来,却是连忙大声答应,欢天喜地地领命而去,这些天来,淇儿的情况她们自是看在眼里,现下居然会主动找起镜子来,着实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情况,自然是心下高兴得紧。 “淇儿……”李子秋却是眉头微皱,脸上殊无欢愉之意,局部纠正观感的做法虽然应该能收到一定的效果,但却也不可能如许之快,淇儿这样的反应,并不在李子秋的计划之中,这反倒让他有些担心了起来。 “我想……我想趁着有大哥哥在的时候,看清楚自己的样子”,淇儿却是一副主意已决的样子,她低下头,却是细声说了一句:“有大哥哥在淇儿身边,淇儿就……就不会害怕了……” 李子秋隐约在淇儿的语气里头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不由得微微一愣,也就在这一转眼的功夫,那仆妇却是已然拿着个铜镜,飞一般地跑了回来,满怀期待地将镜子送到了淇儿的手上。 “大哥哥”,淇儿似乎是主意已定,虽然身上带着微微的颤抖,但却是伸出手来,缓缓解去脸上的布条,口中兀自对着李子秋说着:“如果……如果淇儿变得很丑,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理淇儿了?” “当然不会了”,李子秋眉头越皱越紧,却是笑着答道:“你看这么多年来不管淇儿变成什么样子,你爹爹不是也一直守在淇儿的身边么?大哥哥也没看过淇儿长什么样子,不是也没有不理淇儿么?!” “真……真的啊……”淇儿已经解开了第一层布条,隐约lou出了光洁的额头,但小姑娘却是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敢去看,只是听着李子秋的回答,明显开心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那么……那么……”淇儿手上不停,却了犹豫了一下,这才又问了一句:“大哥哥也会跟爹爹一样,一直守在淇儿的身边么?!” 这一句话淇儿说到最后,声音已是细如蚊蚋,就连以李子秋的耳力,在这样的距离里面,也都只是仅能听闻,哪怕小姑娘的脸上大半还遮着布纱,也都遮不住那玉面飞霞的模样,却是连额头都已经红透了。 李子秋嘴巴张了几张,却是只能一脸苦笑。淇儿已经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如果他还读不出淇儿的心意,那也就简直可以一头撞死了。事实上以他在心理学上的水平造诣,直到现在才发现到淇儿的这一份情感所在,原本就已然是极不应该的事情。 不过严格说起来,这倒不能埋怨李子秋过于迟钝,毕竟对于他而言,现代社会如淇儿这般大小年纪的孩童,应该还只是小学高年纪的阶段,虽然在他穿越过来的这个节点上面,据说某些风气也已经蔓延到了小学校园,不过对于李子秋这种年纪,又还未曾有需要让他操心的子女的家伙而言,却是根本也不太可能对于这种风气有着什么样直观的认识。毕竟若不是现在换了这样一具身躯,而又是置身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象淇儿这般年纪的患者,对着他是绝对会甜甜地叫上一声“叔叔”的。 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六年有余,然则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改变别人,李子秋的心态识见,却还大部分都保留着现代社会的种种习惯,并未曾有着多少改变。而在现代社会之时,他自然也没有萝莉控的变态心理倾向。更何况自到得安家之后,由于病患的缘故淇儿身上始终都是紧紧地裹着一层布条,连面目也全部遮在其中,再加上身材发育的关系,其实李子秋就连他这个患者是个女孩子的概念都不是浓厚,只是当成一个普通的儿童病患罢了,更是完全也不可能体察得到这个小姑娘心底里头的那层微妙心思 如此一来,诱发淇儿眼前如此情况的心理根源却也就自昭然若揭,正是淇儿小姑娘心中产生了这份朦胧的感情,才会让她在明明已然被李子秋除去了那份潜意识中的恐惧之后,却还是分外在意自己那曾经变得丑陋的遥远的过去,而李子秋在治好她病症之后的匆匆离去,也让她建立起了一些错误的心理联系,尤其是一直包裹在这样的周身布条之中的淇儿,又太久太久地未曾见过自己真实的样子,未曾建立起对于自身形象的正确认知,在这种种原因的集合之下,这才使得淇儿现在的心理病症未曾随着她斩却雍和的那一刻尽数消失,反倒是随着时间推移,表现得更为激烈的样子。 这种病人对于医生的感情投向,在心理治疗之中并不算罕见,若是放在现代社会,李子秋自然有着无数的手段可以化解,只是现在…… 李子秋望了一眼窗外,却是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 “大哥哥……”淇儿静待良久,没听到李子秋出声回答,不由得探询地追问了一句。 “小心,淇儿”李子秋看着淇儿在刚刚羞意大盛之中,手上无意识地动作,已然将脸上的布条拆得七七八八,却是不由得心头一动,猛然喝道:“不要睁开眼睛。” 淇儿转头探询之际,原本就已经有了悄然睁开眼睛打量李子秋的动作,在李子秋这一喝之下,更是下意识地徒然张开了眼来。 下一刻,淇儿那凄厉的长叫声,响起在所有人的耳边。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借头一用 早在淇儿吩咐王嬷嬷去取镜子的时候,安仲明就已经坐不住了,他径自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厅堂之外,紧紧地望向淇儿的一举一动,孟诜与叶天青也都几乎同时起身,不假思索地紧随其后,他们两个其实早就已经想凑上前去仔细看看李子秋的治疗手段,只是在如此场合之下委实不敢乱动,眼下看着李子秋的治疗应该是已然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心里头的那份渴盼。 不过大堂里却也没人在意他们,除开玄难还在那犹豫不定之外,就连王仁恭与元万安却也都静静地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安仲明的身后,默默地望向李子秋的方向。 以他们的距离,淇儿与李子秋说话又多是有些细声细气,他们自然是听不清李子秋到底与淇儿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形势,却也自是都觉得对于淇儿的治疗,似乎已然到了最后的阶段了,安仲明脸上虽是神色不动,但双手却是暗暗捏紧,显是心下紧张无比,而孟诜与叶天青却是皱眉苦思,不时相互低语两句,似是遇上了极大的难题,相较于上次的治疗,李子秋这一次的表现着实可谓是平淡无奇,就连他们一时之间也是有点毫无头绪。而至于王仁恭与元万安,虽说脸上表情不一,然而眼底里头却是难掩地流lou出了失望的神情。 尤其是在看着淇儿那手上无意识的动作揭下了脸上的大部分布条之后,虽然站在他们的这个位置,虽然不一定能看清小姑娘的长相,但却起码可以看出小姑娘的脸蛋光洁如昔,并没有什么异变出现,眼见这件事情也应该算是要告一段落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却是所有人都是微微地吁了一口气。 但淇儿那突如其来的尖叫之声,却也就是恰恰响起在了这所有人都刚刚略略放松心事的刹那,侥是站在厅堂之前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但这种骤然而来的心理反差,却还是让他们都不自觉地愣了一愣。 安仲明反应最速,身形展动.之间,已然跃进淇儿的房中,却是看着淇儿已经捂着脸,完全已是泣不成声,而那面铜镜被甩在了对面墙上,却是已然碎成片片,实在不知道这个柔弱的小姑娘不知道看到何等可怕的东西,居然会在那刹那间爆发出了如许大的力道。 “神师……”安仲明大皱其眉,一时却是.不知如何措手,只能向着李子秋投去了问询的眼神。 “真的是躯体变形障碍啊……”李子.秋却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只是眉头深锁,却也似碰到了什么极为难的事情一般,轻叹了一口气,嘴里却嘟囔着一句让安仲明完全听不懂的话。 安仲明虽说没有听明白李子秋的话中之意,但那.什么躯体变形之类的话却总还是听在耳中,却是再忍不住直接拉住李子秋的手,沉声问道:“神师,淇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只妖怪又回来了么?!” “这个……”李子秋微微摇头,却是望向淇儿,柔声问道:“淇.儿,你刚刚在镜子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妖怪!”淇儿还在颤抖着,但却还是带着哭腔回答:“.大哥哥,爹爹,淇儿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自己,淇儿看到的是……看到的是妖怪的脸!” 也就是在这么.转眼之间的功夫,原本在厅堂之中的那些人却也都自围了过来,王仁恭与元万安自恃身份,自然不会轻易踏入少女的闺房,但却也自是凑到了近处,淇儿的这句话,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在了他们的耳中。侥是在场众人无一易与之辈,却也都不自觉地有了些许脊背发凉之感。 眼前的情形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淇儿的表现也确确实实是发乎天然,再联想到先前安仲明与孟诜告知他们的那些事情,却是不由得他们不往怪力乱神的地方去想。 “神师上次不是已经杀死那只妖兽了么?!”,安仲明更是心下大急,望向李子秋:“难道是那只妖怪尚未斩绝?!却又寻到了淇儿的身上来?!神师这一次务要施展霹雳手段,将它彻底斩灭才是!” “那只妖兽已然被淇儿心念彻底斩灭,不可能再出来为患了”,李子秋却是对着安仲明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眼下淇儿身上的情况,只怕却是因为淇儿这些年来被那只妖灵纠缠不休,以至于身体之中被妖气浸染,方才引至今日之变。” “不过……”李子秋眼神扫过窗外那聚精会神听着的一众人等,这才最后凝在了安仲明的身上,脸上却是挂起了一丝苦笑:“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啊。” 躯体变形障碍在现代社会也是一种公认的极为严重的心理疾病,通常这种病患会将自己身体外表的某种缺陷无限夸大,甚至于外表没有什么明显缺陷的病患,都可能自己幻想制造出一个外表缺陷来,然后近乎偏执地认为把越来越多的东西与这外表缺陷关联起来,以至于时常焦虑不安,甚至严重时将导致不断寻求自杀等等自毁的倾向,在李子秋穿越过来的那个时点上,就曾有过某位长相清秀的女子,因为患上躯体变形障碍的心理病症,从而以觉得自己太过丑陋为由,八度自杀的案例。 淇儿小姑娘的症状还只是在初发阶段,原本李子秋也还有其他的心理辅导手段可以使用,然而在眼前的情况之下,却让他几乎是不得不选择了这样一个行险的手法,毕竟眼下就在窗外,还有王仁恭与元万安正在虎视眈眈。 这两个凉州城内最具权势的人物会在百忙之中抽身至此,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元万安的目的自是昭然若揭,而王仁恭这位凉州总管之来,虽然看上去是在替他撑腰,然而详究起来,却也是难免带着考究李子秋的意思。 虽说李子秋当日里在凉州总管府里头的一番表现,已然足以让王仁恭对他表现出来的神通法力有了一定程度的认可,不过这位凉州使君终归是位主掌方面,半生都在军旅之中的大员,所思所虑难免要更多一些,要将这么大的事情托付到李子秋的手上,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多方确定李子秋究竟本事如何,尤其是当着元万安的面前。 王仁恭与元万安会抛下手头的一切跑到安府来观察李子秋,也可以说是证明了眼下李子秋可以说是处于一身足以影响凉州局面走向的地步,这原本也是李子秋刻意引导达成的目的,只是现下他看着眼前的局面,心底里头却没有多少得意的感觉,反倒自是有些无奈与……忐忑…… 在前世他是个合格的心理学家,或许还是个合格的战士,但也就是仅此而已,虽然因着胡人围城之时的惨象,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为之奋斗的目标,也因此而做出出了接下来的种种布置,然而待得冷静下来的时候,心下却终究会生出一种面对未来的惶惑,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只异世飞来的蝴蝶若是扇动翅膀,却是会给这个隋末的天下带来些什么。 只不过在眼前如此的局面之下,李子秋却也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无论如何,王仁恭与元万安既然已经抱持着这样的目的前来,他也自然就应该给他们看到一些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麻烦?!”安仲明招呼仆妇扶起了淇儿,看着小姑娘在仆妇的搀扶下走入了内室,这才皱起了眉头,看着李子秋:“不知神师意何所指。” “若真的是妖怪重来,那只要再斩杀它一次也便是了”,李子秋微微叹了口气,却是说道:“只是现下这妖气却是依附在淇儿的体内,与淇儿的躯体融而为一,若是要强自驱除妖气,只怕……” 早在李子秋弄明白了淇儿这一番病症的心理诱因之时,心底里头就已经有了好几种治疗的方案,但却又在转瞬之间就已然被他自己否定掉了。毕竟治疗这种心理学上的疾患,如果不采取特殊的手段,几乎都要极具耐性的长时间心理辅导,而就算抛去王仁恭与元万安的因素,他却也不可能有如许长的时间一直呆在这里。 更何况,最让李子秋的为难的,却也就是淇儿心底里头的那一份作为引起如此严重疾患的心理根源的那份感情了。这种病人对心理医师的感情投射现象,倒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若是放在现代社会的环境下面,那李子秋自然有着丰富的经验可以应对,然而现在置身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这样的情形却是着实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在大隋年间,在男女关系之上的社会普遍观念与道德规则与现代社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标准,如若再由他再来一段长时间心理辅导,让这段感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估计按现在的社会观念,只怕他再不推倒眼前这只小萝莉就会成为人神共愤的事情了吧…… 是以在淇儿最后的问题上面,李子秋却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意识引导,而也正如他所料,随后闯了进来的安仲明,驾轻就熟地就把淇儿问题的根源给归结到了那只妖怪的身上,而茫然无措的淇儿在他的引导下,也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了起来。 安仲明浑身一僵,显是明白了李子秋话中的意思,望着李子秋,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以方才淇儿的情形来看,妖气所聚尽集于淇儿的脸面之处”,李子秋微微地吁了口气,望向安仲明,却是说道:“如此看来,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安仲明不由大喜,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只要断掉淇儿的头颅,妖气无处可附,自然就会烟消云散,再无半点留存”,李子秋望向安仲明,却是恍若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淡淡说道:“为今之计,某家只怕,需要杀掉淇儿一次!”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逆天而行 夜已深了。 已是入秋的时分,晚凉天气,长风渐起,天地之间似乎都被袭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冷厉之气。 整个安府上下,虽然还是四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不过往来的那些仆佣人等都是步履匆匆,垂眉低目,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谁都知道,安家阀主这两天的脾气很差!一向待人宽大的他,这两天都已经因着一些琐事责打过好些个烦扰到他的下人,眼下安府上下只要是还稍微有点眼色的人,无不都小心谨慎地夹起尾巴来做人,生怕无意之间惊动了安仲明,惹来一场无妄之类。 “这也怪不得安兄啊”,元万安双手抱在胸前,遥遥望着那天上的一弯残月,似是喃喃自语地念叨了一句:“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说要杀掉我的女儿,我的脾气也会变得很差的。” 那天李子秋的话他们也都听在了耳中,也就自那日开始,他与王仁恭这两位凉州一带的最高官长,居然也都抛开外面的事情,在这安府之中住了下来,安仲明虽然自己心下忧烦,没有空来搭理他们,不过以他们的身份,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安仲明自然也没有强赶客人的理由。 “哦?!”王仁恭却似是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元万安两眼,这才摇了摇头:“奇怪……奇怪……” “怎么?”元万安略略皱起了眉头,望.向王仁恭:“王使君也是儿女绕膝,早已为人父母之人,难道还体会不到这份情怀么?!” 这些天来他们置身于安府之.中,安仲明在这个当口上自然是无心应酬,而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地位,安府那些管事级别的人物也自是不敢近前搭讪,也就只能相互之间偶尔说上几句,虽然大多是皮里阳秋,不过总也算是有问有答。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实则到了他们这等身份地位的人物,原本哪怕就是准备刀兵相见,却也不会如街头泼皮无赖一般纠葛不休。 “哦,王某奇怪的倒不是安兄的火气,只是奇怪这话.居然会从元兄口中说将出来”,王仁恭看着元万安,嘴边却是lou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元妃娘娘要是听到元兄这句话,想必也会诧异莫名,感动不已的吧。” 谁都知道元万安虽然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世阀,.但到了他父辈之时就已经是家道中落,若不是因缘际会当今太子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元万安的女儿,据说还不惜与死相胁,弄得当今宫中二圣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荒唐请求,还将元万安的女子立为正室储妃的话,元万安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只是这位当今太子似乎是个没有长性的家伙,.虽然迎娶元妃之时闹得轰轰烈烈,但也就是那股子新鲜劲一过,却也就将元妃置诸脑后,按最近的消息看来,这位元妃似乎已然是身染重疾,俨然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按朝堂之中的.风评,当时那位元妃似乎在之前就已然察觉到了太子的人品问题,当时是并不愿意嫁入东宫的,而以当时宫中二圣的态度,她若是不点头,这件事情基本就是毫无可能可以在事,是以据说当时极为热切的元万安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甚至还传说其做下了一些十分不足为人所道的事情,这才终归是促成了这桩婚事,这些年来虽然元万安一直也算顺风顺水,然而大隋朝堂之上关于他卖女求荣的说法却也自是口口相传,几乎已然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很少有人如王仁恭这般敢于当面揭元万安的疮疤罢了。 只不过元万安却没有如王仁恭想像那般地瞬间暴怒,他的眼神微眯,倒似乎是真要发出火来的模样,只是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这一腔的火气却是旋即散得无影无踪,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倒似是挤出了一丝苦苦的笑意,就这么转过身去,缓缓往房间里行去,风中依稀传来他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这一刻他的身形佝偻了起来,倒依稀有了几分落寞的样子。 王仁恭也不由得愕了一愕,眼前这元万安的反应大是出他的意料,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元万安究竟是在耍什么把戏,只是他与元万安之间早已可以说是不死不休之局,无论元万安有什么花样,他也只有接下来的份,是以想不明白的事情,却也就直接丢诸脑后,摇了摇头,也径直往自己的房中行去,只是走没几步,却终归还是回过头来,望了那还站在月色之下的安仲明一眼。 “安兄啊……”看着安仲明的背影,王仁恭也不由得一声轻叹,想起那天的情形,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位少年神师究竟……究竟……” ………… “那位少年神师究竟是不是个疯子?!” “不!神师一身神通法力,实有鬼神莫测之能,这些都是曾经亲眼看到的,他既然敢这么说,就必然是有把握的!一定是这样!” “可是……可是人的头砍下来,真的还能再接上去?!真的还能够再活得成?!那可是关系着淇儿的一条命啊!” 安仲明站立在那李子秋所居住的小院之前,双手时而捏紧时而放松,脸色也是急剧变幻不定,那一股烦燥而带来的狂暴气息如此之明显,以至于哪怕就连他平日里最信重的张伯渠张管事,在这种时候却也不敢凑上前来劝他一劝。 自从那天李子秋对他言明了治疗淇儿所需要采用的方法之后,这位安家阀主就几乎一直陷入于如此狂郁的心态之中,以至于也就只是在这短短的数天功夫,他的鬓角居然就依稀多出了不少稀疏的白发。 除开陪着淇儿的时间之外,他几乎每天都要守在这里,只不过哪怕就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的目的究竟是希望李子秋能够早日制成法器,为淇儿驱除妖厣,还是希望李子秋永远都不要成功,而他自己也永远不需要去面对着那一刻。 直到现在他想起李子秋当天里所说的话语,心底里头都还是不自禁地涌起一阵难以置信的荒谬绝伦之感。 是的,按照淇儿的情况看来,他也深信这一次出现这样的病症确实是如李子秋所说的,是那只妖怪纠缠淇儿太久太久,以至于妖怪的妖气已然侵入了淇儿的脸面之间,是以在他们看来淇儿的脸面并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而从淇儿的眼中看将出来,自己却是完全就成了妖怪的模样。 是的,就照着淇儿现在的情形,就听着淇儿那天天无声饮泣,他委实也是替女儿难过,也是心如刀绞,然而就李子秋提出来的这种治疗方法,却还是让他简直就要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 眼下妖气已然与淇儿脸面纠结为一处,根本无法以强力驱队,是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淇儿的头颅砍将下来,妖气无有人类生气可以依附,自然就会消散无痕,再不足以为害,事后再由李子秋施术将淇儿的头颅给重新接将起来,这样应该是在这种情况下面可以采用的最好的手段。 这就是当日里李子秋提出来的方法,虽然当时他说得轻松,然而无论是屋内屋外,所有听得清他的话的人却都是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李子秋疯了。 大好头颅,六阳魁首,砍下来,又能安得上去?!哪怕就是在当世里最为玄奇的志怪奇谈之中,也从来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纵然就是在场的这些人之中,或多或少都已经领教过了李子秋那颇显神奇的本事,但要说他可以做得到这样的事情,却也还是怎么样也没有人相信。 这已经完完全全不可能是人力所能够达成的事情了,这已经完完全全是只可能属于神魔之流才有可能拥有的能力了! 那个少年神师,那个李子秋,难道他真的就具有了这样的高妙法力?!难道他真的就拥有了这种可以说是逆转生死的本领神通?! 所以王仁恭与元万安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这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考察李子秋的能力上限所在了,而是哪怕就是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是绝对不愿意错过这种可以当面见证神迹的巧妙机缘。 只是作为安仲明,这几天心底里的矛盾煎熬,却着实可以说是苦不堪言。若是由他自己来决断,那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决定要放弃李子秋口中那所谓的治疗。他不管淇儿长成什么样子,他不管淇儿是丑还是美,淇儿都会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都只想要淇儿好好地活下去。 就算是他对于李子秋的神通法力曾经有着多大的寄望与信心,但以他的阅历见识,实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天地之间还会有人有着这样的能力,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的头砍下来了,居然还能够再接得上去。 他也曾向李子秋追问过这件事情究竟有着多少的把握,他甚至也曾向李子秋提议,是不是可以先找个人来测试一下,至少要让他亲眼看着李子秋真的拥有着这样的本事,至少要让他确定他的淇儿不会因此而死。只不过李子秋给他的答案却只是让他更为忐忑,因为李子秋在沉吟了许久之后才告诉他,这个法术属于纯粹逆天而行之术,哪怕就是以李子秋的本事,也就只能够勉强进行这么一次,是以根本不可能先进行什么测试,也不可能有着十全的把握,淇儿在这一次的治疗过程之中,难免还是要冒上一定的风险。 虽说李子秋也解释以他的能力,应该还是可以勉力保得淇儿不失的,但安仲明却基本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要砍下淇儿的人头,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以答应?!他怎么可能答应?! 就算他对于李子秋的信重再过坚决,就算在理智之中,他也明明知道李子秋绝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信口开河的可能与必要,然而他却也还是坚定地拒绝了李子秋提出来的方案。 只不过也就是在一夜之间的功夫,他却也还是无奈地找上李子秋,请求李子秋着手准备,按李子秋提出的方法对淇儿施加治疗。因为他怎么也拗不过淇儿的泪水。 “如果一辈子都要长成这副妖怪的模样,女儿不如现在就死掉算了……”,淇儿那哀切的哭号之声,直到现在,都还恍如是声声句句,敲打着他的心头。 他可以懂得淇儿的那份痛楚,这个小妮子从小到大,都从来也没有过上过几天安生的日子,现在又要面临着这样的一种局面,那一份心灵之上的压力与苦痛,本来也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所可以承受得住的。或许,对于现在的淇儿来说,如果不能驱除妖厣,还她本来面目,她真的会觉得就这样死去也会是一种轻松的解拖。 可是……可是……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够坐视这样的局面发生?! 一群前来换防的护卫,向着安仲明行礼之后,步入院中,接替下原先的卫队,将李子秋所居住的这个庭院给团团围了起来。 这些天来,安仲明倾尽所有,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李子秋所需要的那些珍奇材料给调集过来,他尽心尽力,也要保证李子秋的任何要求,都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得到完全的满足,但与此同时,他也自是动用了安家最精锐的护卫,将李子秋所居住的这所院落给包围得水泄不通,虽然名义之上是为了保护李子秋不受外界干扰,但只怕所有人都能够瞧得出他的另外一层意思。 安仲明木然当地,默默不语。他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有些失措不当,但现在他却已经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万一……万一…… 他眼神紧紧盯死在李子秋房中那兀自明亮的灯烛,死死地捏紧双手,却又终归慢慢地松了开来,只余下一声轻叹:“神师,千万不要有什么万一啊!” ………… “佛尊,这一次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万一啊”,贾明远探头探脑地看了窗外那些换防的卫士一眼,缩进来冲着李子秋耸了耸肩:“看这架势,这次的事情要是有什么差错,我们都不要想再活着走出这间房了。” 李子秋手上拿着个水晶模样的东西,皱着眉头,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一时之间却是没空搭理他。 贾明远也不介意,走得近来,一屁股坐倒在李子秋的旁边,抬眼望了望着房间里头的东西,嘴里头却是在喃喃自语:“也难怪,要是谁要了我这一屋子珍宝,我也会这么紧张地看紧他!” 若是有寻常人走进这间屋子,只怕难免要被这满眼的珠光宝气目迷五色,事实上这些天来无论是来送东西又或者是送饭的下人,总也都会找着借口在这里面多逗留一会,多看看这种奢侈到极致的景象,虽然他们知道这里面哪怕再微小的东西也不是他们所能够拥有得起,但眼前这般景象能够多看上一眼,却也就已经觉得是他们的福气。 洁净得纯然透明的大块无色水晶,就有如小山一般矗立在房屋正中,在灯火旁边发出淡淡冷光,却是足以让那炽烈烛火为之失色的,分明就是传说之中只产于南海极深之渊的夜明龙珠,甚至就连那把随意搁在大块水晶之下,看起来仿若是栽物之用的绝不起眼的古剑,那刃上闪烁着的寒光以及剑柄之上的篆字,也都说明这绝不是件普通的物事。而至于其他金珠暖玉,珍奇宝器,更自是数不胜数,许多就都这么直接在门后堆成一堆,就如同不过是一些瓦砾沙石一般。 这些年来西林寺在这凉州之地混得风生水起,贾明远在西林寺里地位不低,自然也算不上是没有见识的人物,但在甫一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却也自是不自禁地吓了一大跳。 李子秋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再抬眼看看四周,却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本意当然不是搞得这么奢华富丽,只不过在当日里无奈之下做出如此决断的时候,他才发现要达成他心目之中的效果,所需要的几项最重要的原料,在他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确实是俯手可得,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东西,但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要达成替代效果的东西,却几乎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贵重物是,也幸好这凉州是胡汉商贾交汇之地,而这安家府邸之中更是汇集了胡汉之地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若是换了个其他地方的名门大阀,就算财力势力不下于凉州安氏,只怕一时之间也拿不去李子秋所需要的东西。 为了不让旁人看穿这其中的奥妙所在,李子秋自然也是如同先前一般,除了必然要用到的东西之外,还让安仲明送进来了一些混淆视线的杂物,而为了衬得上那几项重要原料的价值,这些其余的原料当然也都是价值不菲,如此一来,却也就在无意之中造成了眼前的如此景象。 “佛尊”,贾明远笑嘻嘻地凑将过来,冲着李子秋说道:“这里这么多珍奇宝货,我随便摸两件放衣服里回去,应该也不会有人察觉吧?!” “叫你来是好好干活的”,李子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老耿跟尉迟?!” 现在的情况虽然多少有些出乎于李子秋原先的料想之外,只是这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毕竟他这一次所宣之于口的治疗方法,委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也就是眼前这样的场面,才能更加衬得上他所要营造出来的那样的奇迹。虽说财货的价值并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然而在许多人的心目之中,只怕还是会潜意识地将这二者之间关联起来,起码使用了这么多珍异材料的价值,也更可以说明李子秋这次所做的事情的困难与特异。 不过自从决定了采用这样的治疗方法之后,玄难就被李子秋给遣回去了,反倒是找来了贾明远与耿询爷孙帮忙。毕竟这件事情虽然李子秋心下已经有了成算,然而出于种种目的,无论是在任何人的面前,他也还是表现出了极为困难的模样,甚至于不惜一口拒却了安家阀主找人测试的要求,也从来未曾说过自己有着十足的把握。 李子秋这样做自然有着他的考虑,但是对于玄难和尚来讲,却是当场就被吓得有些两股战战,不能言语。这个和尚虽然对于李子秋也是有着全然的崇信,只是终归在来西林寺之间,已经在少林本院之中交接权贵,在名利场中打滚多年,思维模式总是偏向于现实类的一脉,对于李子秋这些在时人看来甚至显得极为夸张怪诞的提法,接受起来却是远较西林寺的其他人为难。 李子秋看着窗外那护卫刀甲鲜明的模样,心下也是庆幸着早已把玄难和尚给送了回去,否则让他看到眼前的情形,还不知道要惶惑成什么样子,这么一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家伙若是现在还呆在这里,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绝对可以说是有害无益。 而且这次不少东西也涉及到一些数学方面的精密计算,是以他把贾明远与耿询给找了过来,毕竟贾明远自小跟在他的身边,现下应该也已经学习到了相当于高中以上程度的数学水准。而至于耿询更是在这个时代的术数大师,有许多东西就算是李子秋计算出来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要如何地加以操作,还要有赖于这位技术大家的动手配合,才有可能克尽全功。 是以虽然他情知耿询新近归附,更是被他那么一刻意冷落,只怕心下难免是不情不愿,却也只能够把他加紧召唤了过来,原本也只就准备好了只能先温言慰抚一番,不要让他生出了什么嫌隙,只不过眼前的情况,却着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明远”,李子秋微微皱眉,拿肩头撞了撞贾明远,却是轻声说道:“你究竟对老耿做了什么?!怎么就把他给弄成了这副模样?!”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章 女儿心事 “主公,贾先生”,那正在一旁忙活着的耿询,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却是站起了身来,向着他们就是一礼:“你们有事吩咐耿某么?!” “没……没有”,李子秋倒有点儿让耿询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过总归是这些时日历遍大风大浪,脸上总算是不lou声色,只是冲着耿询点了点头:“这一次辛苦耿先生了。” “耿某才疏学浅,能为主公略尽绵薄,正是耿某的本份,又哪里当得主公一句‘辛苦’!”那耿询冲着李子秋拱了拱手,说了一句之后,却是又坐了下去摆弄起了身前那堆物事,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李子秋睁大眼睛,仔细留意着耿询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而却终究还是发现这句话耿询说来居然真的是纯然发乎内心,全然没有半分作伪的意思,这不由得令李子秋更是大为讶异。 当日里他耿询刚刚归附之际,他虽然早就知道耿询这样的人物在这个时代的价值,但也还是为这个家伙那份恃才自傲的表现极为头痛,虽说这样真性情的人物要比那些心机深沉之辈更加值得信任,不过要如何挫磨掉他的那份傲气,而又不至于伤了他那一片拳拳之心,个中分寸倒实在是十分难以把握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再见耿询,他的.那一份狂狷之气似乎已然完全的消失不见,非但是言语对着李子秋有着一份掩不住的崇拜,甚至对着贾明远也是举止恭谦,尊尊敬敬,甚至面对着院外那三个可以说是凉州之地最具权势的人物,又是置身于如此惊险危亡之地,这个自命上窥天数,可为帝王师的家伙居然对于李子秋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半点置喙,倒是一直默默地将李子秋吩咐下来的事情做到最好,倒似是全然已经将自己定位到了辅助者的角色,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着实令李子秋有些捉摸不透的感觉。 “也没什么”,贾明远嘻嘻一笑,对着.李子秋说道:“弟子只是请着耿先生去讲了几堂课而已。” “哦?”李子秋微微皱起了眉头:“给那些小姑娘授课?!” “是啊”,贾明远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耿先生是当世术数大家,佛尊既然舍得把他留给了弟子,那么弟子自然也就不能浪费,一定要耿先生给那些小姑娘们好好讲上几堂。” “耿先生开头……开头……”贾明远回想着当日里的情况,似.是有些忍不住笑,轻声说道:“开头只道是弟子故意作贱于他,险些把弟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当日里那眼神能杀人,弟子现在早就已经被碎尸万段了吧。” “只是弟子好说歹说,总是死活不松口,耿先生拗弟.子不过,也就愤愤地去了”,贾明远微微笑着,却是说道:“看耿先生那长吁短叹,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只怕当时耿先生是连佛尊也恨上了,只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啊。” “你这小子……”李子秋失笑摇头,轻骂了一声,却是拍.着贾明远的肩膀说道:“这么短的时间里,看来你也是做了不少安排啊,倒是难为你了。” 当日里他将耿.询丢给贾明远,自然也是信得过贾明远的能力,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贾明远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把整个事情办得如此地干净利落,看起来这些年来这个小子的能力,也确实得到了许多的长进。 “弟子有什么难为的,其实这一切还是都是仰仗佛尊”,贾明远却是收起了笑容,看着李子秋,一脸认真地说道:“老耿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如此归心,也不过是被神师的慈悲胸怀所感召罢了。” “其实弟子这一次原本没有做什么安排,弟子也觉得根本就不用做什么安排,早在佛尊告诉弟子这位耿先生与术数一途极为得意的时候,弟子也就领会到佛尊的意思了”,贾明远没有留意到李子秋那微微有些古怪的表情,却是径直说了下去:“若论术数算学一途,天下间又有什么人能够强得过佛尊。” “弟子虽然不成器,在算学之上也只习得佛尊一身所学之万一,不过自信也已经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只是在现下的西林学堂之中,弟子在算学之上却是时常会被学生们给问得哑口无言啊”,贾明远这些年来大多时间都是在西林学堂之中度过,倒真是已经有了几分以学堂为家的感觉,提起那里的事情,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那些小姑娘们学起东西来,都简直是不要命,一个个都只觉得佛尊给她们吃给她们住,给她们连做梦里也从来未曾想象过的生活,她们却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佛尊的,佛尊唯一让她们做的事情也就是学习这些东西,而她们所能够替佛尊做到的也就只有把这些给学到最好,再加上那些小姑娘里面实在也有几个是天赋过人的,现在别说是算学,就算在其他方面,弟子也都觉得越来越教不动她们了呀……” 李子秋看着贾明远,原来还微lou出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但却是越听越为严肃,以至于不自觉之间,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早在起初贾明远提起他收服耿询的方式却就是拉着耿询去上了几堂课的时候,李子秋就觉得自己已经大致明白了贾明远的布置办法。毕竟耿询生平最为得意的不过就是术数算学一途,而若是借由授课之机,由那些小姑娘们出面,在这一方面能正面直挫耿询的锋芒,只怕耿询的傲气确实会因此而消散大半。尤其是在他面对的是这么一群小姑娘的时候,更是让他连怨怒之意都无从说起。 只不过耿询毕竟是一代术数大宗,在算学之上浸淫日久,在听完贾明远这段话之前,李子秋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西林学堂的女娃娃们,现在居然真的已经在算学一途之上,会拥有强过于耿询的水平,是以他刚刚一直都只是以为这不过是贾明远的巧做安排而已。 虽然现代数学体系的完善与这大隋年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但毕竟李子秋也没有想过要在这大隋年间办一座真正的希望女校,给那些女娃娃们上课,更多的不过怕她们没事做以及沿袭自前世的习俗罢了,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替她们编写由浅入深的系统教材,一切不过依赖于事实上本身也就是半桶水的贾明远去言传身教,作为过来人的李子秋,最是明白在这种环境下面要达到贾明远口中的成果,其间要耗费多大的毅力与多少的艰辛。 “弟子为了避嫌,也没有去旁听,不知道耿先生那两堂课里头到底讲了些什么,只是耿先生出来之后的表情……实在是……”贾明远继续说着,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弟子就带着耿先生在西林学堂左近四处转了转……” “这一年多来,阿开一直都在那里练拔刀,阿九您记得吧,就是那个您捡回来的眼睛看不大清楚东西的男孩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说每天拔刀千遍,有一天就能够成为高手的故事,就天天都在那里坚持习练,还说自己比别人笨,别人千遍他就要更加十倍,最近还算好些了,开头每天都要磨得双手血淋淋的,哦,还有阿丑,脸上长了瘤那个,也是不知道听了什么故事,天天蹲在山上说要学与动物沟通的本事,有好几次差点都被猛兽给吃掉了……”贾明远说着,脸上却是lou出感慨的笑意:“其实何止是他们啊,被西林寺这些年来收留的孩子们,有哪一个不是拼了命地给自己积攒一点能替佛尊做点什么的本事,虽然佛尊可能用不上,可是他们却都觉得不这样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得上佛尊的半点慈悲……” 李子秋听得微微张开了嘴巴,却终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眼前这一副的情形,绝不是他这些年来收留这些孩童,善待这些孩童的本意,只不过在当前的时代背景条件之中,在西林寺那种对他的崇拜气氛如此浑厚的条件之下,却就居然渐次演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以此看来,耿询的转变实在也是不难理解的了,原来的他或许自命为李子秋帐下的第一高士,然而在西林学堂左近的所见所离,也已然足以让他对于他所要追随的这位主公,有着一种全然不同的认知。毕竟那些孩童们的愿望与做法或许确实极为幼稚,但却也纯粹得自然而然就具有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尤其是在西林寺那种氛围之下,这样的效果更被无数倍地放大。 这些事情已经全然出于李子秋的原先构想之外,不过现在的他,却已经不想也不敢再去做什么样剧烈的矫正与更改,眼前的情况已经清清楚楚地让他明白,每一个时代的人物都难免带着这个时代深深地烙印,都难免要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逻辑来思考,哪怕就是李子秋强自将现代的一些做法嫁接过来,也就只能产生出眼前这般与他料想之中完全不同的场面。 个人的力量,相对于整个时代的文明,终归是缈小至不成比例的东西。 只是李子秋现在心底里头,却自不由得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也已经开始改变了周边一堆人的命运,而这些人都把未来的一切,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他呢?! 他真的能够给他们一个渴望的明天么?! 李子秋抬眼,望向窗外。 夜更深了。 ………… “淇儿,你怕不怕?!”李子秋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衣,脸上也很恶趣味地带着一个自制的大口罩,虽然下意识地模仿着现代社会里的医生标准打扮,但看在旁边众人的眼睛里头,这种从未见过的法服,却是更让这位神师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淇儿不……不怕……”小姑娘摇着头,嘴里说着,身上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神师”,安仲明也是皱着眉头,朝着李子秋的方向急急地走来几步,却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样子,好半晌才开口憋出了一句:“这些法器真的就……真的就已经可以足用了么?!安某已经托人在极西之地觅得一块品质更佳的寒玉,或许我们应该……” 这几天来,他几乎是寝食难安,只短短几天的功夫,人倒仿佛是消瘦了一圈,他一直就守在李子秋的院门之外,只是当李子秋在闭门数日之后,终于走将出来宣布说那些法器已然炼制完成,可以在今天就替淇儿举行这驱妖之术的时候,安仲明的第一反应却简直是希望李子秋永远都不要出来。 眼下看着李子秋就要把淇儿给带进房去,安仲明实在是再按捺不住心中那番翻腾,忍不住走上前来借故拖延,虽然情知自己的理由不是理由,但却总也想着能把这时日拖得一天是一天。 毕竟这一进去一个不好,那就是阴阳两隔,他就永远也再见不着他的淇儿了。 “原先的寒玉对于法器来说也已经够用了,品质再有提高,对于提升法器之威能意义不大,倒也不必再有拖延”,李子秋说着,却是看着安仲明,一脸肃然:“这些法器确实已然足以供某家施法之用,只是此时决定淇儿生死的,不是某家,却是阀主与淇儿自己。” “某家的法器威能,足以护得淇儿头颅离开身体之后,还能够再存活半柱香的时间之内”,李子秋对着安仲明淡淡说道:“所以阀主到时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还请阀主务要谨记某家所言,切切,切切!” “是!”安仲明终归也是个枭雄人物,眼见事以至此,却也是不再多做纠缠,只是朝着李子秋一躬到地:“如此一切就拜托神师了。” “王使君,元监使”,李子秋却是转向站立在一侧的王仁恭与元万安,大大方方地微微拱手:“既然二位还在此处,也是淇儿机缘所系,某家斗胆,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敢求二位俯允。” “哦?”王仁恭与元万安不由得都愣了一下,只是王仁恭随即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而元万安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不知神师所说究竟何事?!” “人之头颅乃六阳魁首,断之则魂魄离体,有死无生”,李子秋看着他们,却是缓缓说道:“某家之术实乃逆天之法,只恐到时有阴邪之物前来烦扰,这倒就是要有请求二位帮忙的地方。” “倒不是王某推拖,只是王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王仁恭微微一愕,却是说道:“如此与天争命,驱邪斗法之事,王某却又如何ha得上手?!” “两位都是朝廷大臣,天子节将,身上自有显赫贵气,等闲阴邪之物何敢打扰?”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说道:“尤其是王使君征战沙场多年,煞气深重,呆会还请二位也跟着阀主一同到房间中来,某家却是要有借二位身上的荣显贵煞之气,来为淇儿镇邪护法。” “好!”王仁恭倒是爽快,也不多说,径自答应。 元万安皱了半晌眉头,但终归也是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他此番前来,不过就是为了探查李子秋的能力虚实,原本若是李子秋不说,元万安只怕也会想着要找个借口,凑到近前去,只是现在被李子秋这么若虚若实的一诈唬,元万安却是不自觉地心下有些犹豫,倒似乎真觉得呆会进入到那房间之中,却是会有什么危险一般。 只不过现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若他连李子秋这样简单的条件都自摇头拒却,那不但当堂便开罪了明显已经可以说是爱女成狂的安仲明,更是再无法亲身参与李子秋呆会的行动当中去,却是与他原先的目的背道而弛,是以不管他心底里头究竟做何想法,却也还是勉强答应了李子秋的要求。 李子秋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微微一笑,推着淇儿就往房中行去。 房间里的耿询与贾明远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的东西,见得李子秋进来,却是向着李子秋一礼之后,便自退出了内室,走到外堂的大门之前,取出一应物是,却是一脸严肃地操心布置着。 李子秋落下帘笼,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这才抱起了淇儿,轻轻放到早已安放好的特殊的床榻之上,两面夹板缓缓合拢,将淇儿的脖颈卡在了中间。 淇儿感觉着那一片冰冷而锋锐的东西,在自己的脖颈之后慢慢地靠近着,躯体无可遏抑地颤抖着,想回头望着李子秋,却是转不动头颅,只能哀哀地叫了一声:“大哥哥……” “淇儿不要怕”,李子秋温柔的声音,响起在了他的耳边:“放心吧,没事的,不会痛的。” “嗯,淇儿不怕”,淇儿想点点头,却发现脖子已经动不了了,只能以目视意,却是忽然问了一句:“淇儿只是想问一下,淇儿的头砍下来之后,是不是哪怕淇儿死了,也都能够恢复淇儿本来的样子了?!” “呃”,李子秋倒没有料到淇儿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温言笑道:“当然了,不过淇儿不会死的,大哥哥一定会还你一个漂漂亮亮的淇儿!” “大哥哥”,淇儿却似乎是没有听到李子秋的话似的呢喃着:“人家想说的是,就是淇儿死了,大哥哥也一定要拆开淇儿脸上的布条,也一定要记得淇儿漂亮时候的……” 她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得到一片冰凉自自己的脖颈之后划过,依稀还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如水滴洒落一般的声音,然后就是眼前一黑,什么事情也再不知道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而复生 虽然时间只是过去不久,但对于安仲明而言,却直如已经等待了大半辈子一般。若不是贾明远与耿询一直都在门口一脸肃穆地忙碌着,他有好几次都简直要捺不住闯进门去。 贾明远与耿询按着李子秋的吩咐,不断计算着什么方位,在屋外随处埋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立起祭坛,点燃香烛,严格得一丝不苟。 贾明远与耿询所做的事情其实与李子秋的动作并不相干,只是李子秋并不想让任何人看破他手法的任何奥秘,是以在计划之中就设置了这么一套烦复无比的仪式法程,可以说不过是一些惑人耳目的手段,只是这些东西就算是对于贾明远与耿询,也是完全无法解释得通,是以李子秋也并没有向他们多说些什么,只是郑重地向他们交待布置,哪怕就是贾明远与耿询而言,也都自是将自己正在进行着的程序,当成李子秋能否成功施法的至关重要的一步,于是现在就连贾明远都是一脸的严肃郑重,却是再看不出一丝半点嘻笑的神情。而他们二人那全身心投入的样子,也让院子里等待着的诸人都不由得都跟着微微紧张了起来,一时间院落之中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将全神贯注地紧紧盯着房间内室的方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明远与耿询都已经完成了手头上的活计,回过身来守在了门前,这才听得一直静无声息的内室,传来了李子秋的一声轻喝,守在院中的数人随声凝神看去,却是似乎都觉得随着李子秋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竟似有一抹虹彩自内室之中射了出来,光影绚烂,清晰无比。只是当所有人都简直不敢相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欲待再看的时候,这一抹虹光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迹,若不是他们都是心志坚毅之辈,都几要怀疑方才的情形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也就在这个时候,内室门帘xian动,却是李子秋推着口看上去有些奇异的大箱子,缓缓地走了出来,神色之间却似是疲惫已极,连话也不欲多说,只是朝着耿询与贾明远点了点头。 安仲明心悬爱女,早已等得.耐不住了,一领会了李子秋的意思,身形闪动之间就已经进到了房间之中,嘴唇微动,似是正准备向李子秋询问些什么,只是一打眼间看到了箱子里面的情形,却是蓦然周身一僵,眼睛瞪大到了极处,居然整个人就这么呆在了那里。 王仁恭与元万安心下的好奇之.感也自是已然涨高到了极处,再忍不住快步走进了房中去,只是一打眼看到了箱子里头的情形之时,就算是他们心下其实也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却也仍自禁不住是当堂一窒,都自呆在了那里。 那口箱子金镶玉砌,宝络珠华,.不知道使用了多少的财货打造,但箱体之中,却是纯然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看上去是寒玉打磨而成的细小的柱子,摆放在了箱子的正中,而现在那柱子的上方,却是有着一个少女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那里。 “淇儿……淇儿……”安仲明一个晃身,却是已经来到了李子.秋的身前,这位胡人大豪现在居然已然是泪流满面,面色狰狞无比,只是望着李子秋,有他那已然嘶哑的声音问道:“神师,我的淇儿怎么了?!我的淇儿到底是不是死了?!” 现在他们都已经离这箱子很近,居高临下望将下.去,箱子之中的情形自然是一目了然,除开那根细细的寒玉柱台之外,箱中确实是纯然空无一物,而那寒玉柱台的体积大小,就是是全部中空,也绝放不下任何东西,只能说箱子里头这位少女,真的是已然被就此断头了。 “安兄权且稍安勿燥”,元万安皱了皱眉头,却似是.好心地劝了一句:“神师还未说话呢,安兄何以就认定这箱中的女子就是淇儿了呢?说不定神师另有玄机也未可知啊!” 虽然李子秋早.就已然告知了他们这一次施治的流程方法,元万安事前也已经做过了种种的猜想,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子秋会就把这少女的头颅就这么给直接展现在他们的面前。是以他几乎第一反应就是近乎直觉地觉得这是假的,这是被掉包的,这绝对不可能真的就是淇儿。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也还是有着许多解释不通的细节关键,也还是有着许多难以索解的关节漏洞,然而在他看来,置身于眼前的此情此景下面,这却几乎已然是唯一的解释,至少也要比李子秋真的能让这个只余下一颗头颅的少女续命重生要合理得多。 “废话!”安仲明现在正自处在狂燥状态,纵然是对着元万安,也是丝毫不稍假辞色,厉声喝道:“这是安某自己的女儿,难道安某连淇儿的样子也都认不得了么?!” 箱中那少女头颅的脸上,已然除去了所有的布条,虽然面无血色,却也难掩清秀的面容,对于从来也未见过淇儿真面目的元万安来讲,有此想法却也正常,但对于安仲明来说,淇儿就是他最钟爱的宝贝,这些年来基本上都尽量陪在淇儿身旁,虽说淇儿脸面一直缠满布条,然而安仲明又怎么可能会不熟悉自己的女儿,当然也还是认得出淇儿的面容,甚至于哪怕仅凭气息感应,他也能够确定眼前这少女的头颅,就是属于淇儿无疑,这也就是他在看清楚了箱子里头的情形之后,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心胆俱裂之感的原因所在。 元万安微微摇头,显是心下还是认定了自己的看法,只是眼见安仲明如此状态,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李子秋心下暗暗失笑,他自然知道元万安的想法究竟为何,甚至于在一旁的王仁恭,虽然默默无语,但只怕也是做着同样的想法,毕竟他所**的手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委实是太过于匪夷所思,这种直接将人头摆在他们面前的做法,想必也已经是完全出乎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思维见识,来给出一个合理化的解释,也是人类的常情。只不过李子秋今天要让他们看到的,本来就是完全颠覆于这个时代一切合理性存在的场面。 “阀主,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李子秋微微皱眉,却是开口说道:“还请阀主收拾心情,待得某家行法之后,就只余下半柱香的时间,淇儿的生死,已经尽数操在了阀主的手上。” “是……”安仲明猛然一惊,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强自平静了下来,朝着李子秋拱了拱手:“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安某全听神师吩咐。” 现下事已至此,他已经无可选择,唯一还留存着的希望,就只有按着李子秋的话去做,安仲明也就只能盼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真的就有偷天换日,逆天改命的**力大神通,真的能够还给他一个活生生的淇儿。 李子秋引着安仲明,来到了箱子一侧,这才向着耿询与贾明远以目示意,耿询与贾明远也适时地走上前去,将两页似乎是写满梵文经咒的经卷,交到了王仁恭与元万安。 “此回还要烦劳二位为淇儿护法”,李子秋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王仁恭与元万安,却是郑重地说道:“此次所行逆天改命之事,难免会有些鬼魅阴物,寻机而来,是以二位难免要冒上一定的风险,某家却是要先与二位言明。” “王使君沙场征战多时,身上自有煞气环绕,也还罢了,倒是元监使要更加为难一点”,李子秋看着元万安,略略沉吟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不过这梵经古卷,自有佛力护佑,若是身边阴邪之气过于浓厚,便会自燃护主,在这古经燃尽之前,百邪难侵,元监使只要端凝诚心,应该总是无碍的。” 元万安微微皱眉,不过倒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与王仁恭一起举步,来到箱子两侧,一手扶着箱子边沿,另一手却是捉着那梵经古卷。 “好了”,李子秋点燃信香,却是喝道:“阀主开始吧。” “淇儿……淇儿……”安仲明按着李子秋的吩咐,站在箱子边上,轻声地唤着:“回来吧,快回来吧,爹爹在这,你听到了么?爹爹在这!” 按李子秋说法,砍下淇儿的头颅之后,淇儿的魂魄难免要就此离散,淇儿是真真正正地死上了一次,这样也才能使那些妖气无处可附,就此消散殆尽,只是他会以**力强自保持着向淇儿躯体的生机不绝而已。现在淇儿已然完全恢复了少女清秀的面容,也就证明妖气已然散逸四尽,那就需要安仲明以亲人的思念为引,将淇儿的魂魄招引聚集,如此李子秋才能施法,让淇儿能够再度续头重生。 在北方之地,原本也有小孩受惊吓失魂,需由亲人呼唤招引的说法,是以安仲明一听之下,却也就当即就能够理解得了,现下按着李子秋的吩咐做来,绝是一丝不苟。 “淇儿,回来吧,快回来吧”,安仲明的呼唤之声,片刻不停:“爹爹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爹爹哪儿也不去了,什么事也不管了,爹爹不会让你再感到寂寞的……” 听着安仲明那情真意切的呼唤,元万安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微微哂笑,他的心中早有成见,也是以为事实应该大致就是如他所想的那般,这个少女只不过是李子秋不知道由哪里找来的淇儿的替身,只是长得与淇儿有些相似罢了,甚至看着眼下安仲明的情况,就算这少女与淇儿长得并不相像安仲明也是认不出来。虽然他不知道李子秋接下去的把戏要怎么演下去,但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真正的淇儿现在会已经被斩断头颅,而且就被这么直接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现下他虽然站在箱侧,心下却早就已经在琢磨着呆会究竟要如何去看穿李子秋的把戏。而至于刚刚李子秋对他们的交待,却是被他当成不过是虚言恫吓罢了。他又不是因着爱女成狂被弄得心神大乱的安仲明,又怎么会被这三言两语给吓唬得住呢? 他手上微微抖了抖那个梵文古经的一角,正欲淡淡摇头,只是眼神扫射之间,却是似乎依稀看到了那个摆在箱中寒玉柱台之上的少女头颅,竟似乎眉毛微微动了一动。 元万安心下突地一跳,还只道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他凝起眼睛,全神贯注地望向那摆在箱中的少女头颅,却是俨然看到那少女头颅分明无误的睫毛颤动,而且正在由缓至急,倒似乎这个头颅真的在安仲明的呼唤之下活转了过来,居然真的就要挣扎着张开眼睛一般! 房中众人除开元万安之外,其他人原本也都已经是全神贯注地将眼神凝注在这个头颅之上,如此情况自然尽收眼底,除开安仲明欢喜地加大了呼唤的声音,而王仁恭与耿询、贾明远三人,也都自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之间,元万安手上的那一页梵文古经,突然之间无风自燃,居然就这么真的着起了火来。 一股寒意,转瞬之间由元万安的心底深处难以遏抑地蔓延了出来。 元万安简直已经不敢转过头去,他甚至真的就已经觉得自己或许一转过头去,就会看到什么牛头马面,阴邪鬼魅。 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少年神师口中那匪夷所思的一切,居然全部都是真的! 元万安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唬住的人,但眼前的一切情形,却是已然全然打破了他以往数十年来所有的见识与理念! 如果连一个孤零零的人头,都可以活转过来,都可以张开眼睛,那么那些阴邪鬼魄,那些神怪妖灵,又有什么不可能存在的道理! 李子秋刚刚在他心底里头埋藏下来的心理暗示,就在元万安为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情形最为震惊的那一刹那,借着梵文古经无风自燃的这一引子,就这么无比强烈地爆发了开来,那种突如其来的阴冷与恐惧,在那个瞬间让元万安几乎就已经是无法抗拒。 不知不觉之间,元万安的周身冷汗都已然湿透衣襟,他眼看着手中的梵文古经渐渐燃尽,整个人居然已经止不住地有些微微发抖,眼神死死地望向了李子秋,却是已然充满了哀求祈望的意思。 幸好也就在这个时候,那箱子里面寒玉柱台之上的少女人头,却是已然挣扎着张开了眼睛。 “爹爹……”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必不得活 “哈哈哈,哈哈哈”,安仲明这几天一直保持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状态,手据席前,朝着李子秋举起酒爵,遥遥致意:“神师使杀人刀,行活人事,居然硬生生以神通而逆天命,从今而后,神师便是我家氏一门的大恩人,安仲明此生此世,永志不忘!” 当日里的情形,哪怕直至今日想来,也都还是让所有的人感觉到匪夷所思,若不是当时亲眼得见,他们也实在很难相信这天底下居然真的会有着这样近乎于神迹的事情出现,是以此时安仲明举杯敬酒,周围诸人无论是心下做何感想,却也都只能是附合地举起酒杯来,也自朝着李子秋赞叹着。 李子秋也是微微一笑,举起杯来,饮尽杯中之酒。 这一次替淇儿续头重生之举动,虽然看起来玄奇怪诞,其实说破了一文不值,只不过是利用了现代社会的光学知识所造成的效果罢了。若是放在李子秋穿越过来之前的现代社会,这种光学魔术箱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只不过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条件下面,李子秋只能以贵重的无色水晶代替玻璃,而以夜明珠来代替灯泡光沿而已,而至于其余的金镶玉砌,只不过是惑人耳目的手段而已。 淇儿的头颅自然是从来也不曾斩断过的,实则淇儿一直都在那个箱子里头,只是通过光学的折射效应,却是使得箱外的所有人哪怕就是近在咫尺,却也自是绝看不见淇儿脖项以下的部份,就真的只能看到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头平放在玉台之上,那份心底里头的震骇与惊奇,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不过这种魔术手段毕竟只是个小把戏,而在场的众人,又无一是易与之辈,是以李子秋只能够从一开始就因情造势,在无形之中牢牢地吸引住了所有人心中思维路向,却是从来也不给他们有那个机会,能够有那份心思去看得清那真正的奥妙所在。 事实上哪怕就是现代社会.的魔术表演,手法本身虽然也可以说是奥妙所在,但毕竟终归只是小术,一个魔术究竟是成功以否,关键还是要看魔术师对于场上人物心理、视线、关注点等诸多方面的控制与引导,以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会关注到他的手法可能出现的破绽上面,在这一方面上讲,其实与心理学方面颇有共通之处,出于这个原因,李子秋在现代社会之中也曾在这个方面的研究下过功夫,现在施展出来,倒也算是极为成功。 “王使君这一番仗义出手,安某也.是铭感五内”,安仲明却又是转向王仁恭,举杯致意,更是特意望着元万安说道:“当日使君甚至不惜自置险地,也还自是为坚持挺身而出,替小女护法,这个情份,安某记在心头,不敢有忘。” “安兄太客气了”,王仁恭哑然失.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若说当日情形,那位元监使的表现,实在是要比王某英勇得多啊,至今思之,王某仍是不尽感佩。” 耿询与贾明远虽然是李子秋的随从身份,不过当.日里都是起了大作用的人,是以此次也有份列席宴饮,此时听了王仁恭的话,都自是不由得低头发笑,就连李子秋与安仲明,嘴角也都是逸出了一丝笑意。 当日里元万安的情形,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那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实在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虽说在斯情斯景之下,面对如此鬼神异力,元万安的反应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然而他身为当今天子派往凉州这边关战乱之地的堂堂节将,在面临生死关头如此把持不定,却是难免是要落为笑柄。 元万安平日里也是心机深沉之辈,如若不是当.时李子秋刻意营造出来的情形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他也不至于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他毕竟是文士出身,未历沙场,在生死之际自然难以如王仁恭那般淡然处之,而且李子秋又一早就特意注重了对他的意识引导,以至心防失守,这才有了当日之局。 想来当天的那.一幕情形,元万安也自是引以为耻,是以在淇儿醒来之后,他也就是匆匆告辞,甚至就连今天安仲明具帖相邀,言明要酬谢当日之情的谢宴也都未曾出席,可见当是时的情况,对于元万安心下造成的冲击实在可以说是极为严重。 “此次之事,全赖神师通天法力,王某心服口服”,王仁恭却是又转向了李子秋,恭恭敬敬地举起杯来,说道:“今日王某借花献佛,且敬神师一杯,今后凉州之事,就全拜托神师了。” 李子秋淡淡一笑,刚要举杯,却听得身后响起了安仲明的一声唤:“且慢!” 众人愕然回首,却见得安仲明端然正坐,脸上却是已然看不出半点笑意,他望着李子秋,缓缓摇头:“神师且恕安某越俎代疱,安某觉得,这杯酒神师却是不应该喝。” 王仁恭微微皱眉,望向安仲明,轻轻问了一声:“安兄,这是何意?!” “王使君”,安仲明直视王仁恭,眼神间却是让也不让,只是淡淡说道:“神师于我安家有活命大恩,说句不怕神师见怪的话,现下安某早已然将神师视为与我安家同体一脉,是以此次请王使君前来,却是有些话想当着神师之面,与王使君分说分说。” ………… 相对于安家大堂中那逐渐变得有点儿充满剑拔弩张气氛的诡异酒宴,元监军所在的监军府邸的内室之中,也摆满了珍馐美味,烛光掩映,酒已半残,虽然大堂之内只有两人遥遥对坐,但看上去原本也应该是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靠近这房间里的人,却是几乎都自由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冰寒刺骨的感觉,以至以哪怕就连那些不得不上来奉酒伺侯的仆役,都是匆匆来去,没有人愿意在这座房间之中多呆上一时片刻。 与元万安遥遥对面的那一席却是很奇异地摆在了房间的角落烛火不及之处,令人看不清面目,只是隐约知道那人的身形似是颇为高大,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除开不断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之外,不曾有过半点多余的动作,只是他的身上却还是似乎不断地散发出那股冰冷的气息,就让人觉得坐在那里的俨然不类活物,反似是一块万古不化的玄冰一般。 元万安早已挥退了左右,只是目注那人,倒似乎是正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杀人?”那人终于微微抬头,看着元万安,虽然在这黑暗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股讥讽不屑之意,却还是如此清晰地流lou了出来:“原来元监使如此急急邀某前来,居然是为了要借某之手杀这么个无足轻重之人?” 虽然那人的口气淡淡,也听不出什么喜怒起伏,但是在那刹那之间,元万安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房间里头的那股冰冷益见浓重地凝固了起来,那股子压迫之感宛若实质,在那个转瞬之间都让元万安呼吸为艰。 “那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物,那人现在对于胡汉局势影响之重,只怕还要强过元某与王仁恭”,元万安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冰寒彻骨的滋味,总让他莫名地想起了昨日里那最为惊惶恐惧的时刻,这种突如其来的相似之感让他在那一刻都不由得有些失神,微有些失态地重重一放酒樽,口气里却也带上了几分生硬:“再者说,那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元某倒觉得就算尊驾是一代武学大宗的及门高弟,却也未必就真能杀得了他!” “哦?”元万安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倒是让对面那人稍微一愕,这才略略有些正视了起来,却是看着元万安,缓缓问道:“听元监使方才所说,此人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儿郎,难道真有什么三头六臂不成?!” “元某手下也有心腹,也有死士,如非局势不允,便是刺杀王仁恭,也并非不能一试”,元万安沉着脸,应了一句,最终却自是化成一句喟叹:“元某又不是孟浪之人,若不是真遇上了难以索解的棘手之事,又岂会急急将尊驾请来?!你道元某真的很愿意看到尊驾这副嘴脸不成?!” 元万安曾经见识过眼前这人的身手,也确实是有若鬼魅,俨然不似人力所能达到之境界,原本元万安对于他却是极为信心,只是现在待得他近在眼前,虽然那股子玄奥气势仍然一如往昔,但不知道为什么,元万安却总是觉得在那股子玄奇诡异之上,眼前这人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李子秋一般,心下仍自免不了那份忐忑之意。只是元万安自然分得清眼前的轻重缓急,却是将自己与李子秋几回相遇的事情,都向眼前那人描述了一遍,巨细无遗。 在李子秋有意识的引导之下,再加上那是在淇儿面前的因情造势,倒确实是将元万安给吓得不轻,虽说后来回过神来之后,也曾细细推敲过个中玄虚,无奈那日里那份对于李子秋招引而来的莫名力量的恐惧,经当日里的引导催眠,却是已然深入他心灵深处,这几天来只能是越想越怕,以至于在很多事情的判断上面,竟是越来越夸大了李子秋的作用与能力,居然连眼前这原本应当留到最后无奈时方才使用的力量,都急急招来。 “你刚才说什么?”那人听着元万安的说话,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也可以感觉得出他一路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在听到元万安说起当时李子秋给淇儿治病时侯的情形之时,这才忽地眼中精芒一闪,却是开口,问了一句:“你说那人给安家小姐治病之时,从房中闪射出一线虹彩?!” 元万安也是微微一愕,只不过却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此乃元某亲眼所见。” “尊驾可是看出了什么奥妙?”元万安似是想通了什么,竟尔霍然站起,他的眼神微微凝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却是有了些兴奋的神色:“难道那道虹彩,就是那个少年神师施法的机巧所在?!” 当时的情况就是他想忘也是忘之不掉,这些天来不管他愿与不愿,午夜梦回之际,却都总是出现那日里的情形。毕竟原先无论他曾经遭遇过何等危险的局面,但终归也总是与人相争,无非就是人心之间的暗斗挣扎,却是实在从来不曾有如那日那般,被逼得直接面对着那股鬼神异力的惊怖经历,那股由自心深处所爆发出来的惊畏恐惧,由不得半点掩盖虚饰,简直就已然成为了他这些时日来挥之不去的噩梦连连。 更令元万安感到不安的是,握有能够召唤如此不属于人间世的力量的少年神师,却偏偏与他不是一路人,甚至单单从眼前的情形分析,甚至于这少年神师还极有可能成为他要达成眼前目标的最大障碍,这也就是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下定决心,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位少年神师给尽早除去的理由。 是以现下听得眼前此人的问话,元万安却是有些会错了意,只道是眼前此人终于看破了李子秋的手法奥妙,事实上他对于眼前此人之能力也是深有体会,也是将其归结到了非人一类,虽然直到现在元万安还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那一道虹彩究竟会起到什么作用,但看来似是眼前此人已然对于李子秋的能力有所把握,倒也不由得多生出了几分信心来。 “好吧,我应承你了!”那个人却是不理会元万安的问话,得了这么个看上去丝毫不搭边的答案,却似是转瞬间就已经有了什么决定一般,那股瞬间暴发出来的杀意,甚至于让元万安不由得呼吸为窒,又自重新重重地坐了回去。 也不见那个人如何作势,似乎就是在下一个刹那,他已经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在了房屋之中,却是好象从来也未曾出现过一般,只是从窗外遥遥传来了一句淡淡的声音:“放心吧,那个人,他必不能活。 一急章节数都发错掉了,这几天可争在搬家,所以更新有点大姨妈,大家别见怪啊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邪魔索命 李子秋随着安仲明踏入这设在偏僻处的别院的时候。那股扑鼻而来的土腥夹杂着草木腐朽的刺鼻气味,让他不由得微微皱眉。 现下时近午后,正是阳光犹烈的时节,然则一迈进了这别院之中,却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将阳光尽数吸收了一般,让人没由来地感到周身生寒。而且整座别院的房间窗户几乎都被一层厚厚的黑布死死封住,好似要将所有光线都全部横档在外面一般,风中间或传来几声如猿泣、如兽吼的诡异声响,一眼望去,那仅只张开一线的大门之后黑漆漆的空间,简直就如同是直接通往九幽冥狱一般,从里到外透着说不尽的狰狞诡异。 李子秋不由得暗暗摇头,这一次安仲明带他前来,原本就是为了探看那些曾经亲身到过西陵塞的幸存军士,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军士居然会被安置在这样的地方。这里看起来虽说也是庭台楼阁,占地颇广,说起来条件算得上不错,然而这种年久失修环境再加上房间外头的那些奇怪的布置,却已经让这里可以说是变得再不适合任何人居住。 中国古代的风水学传统源远流长,在现代社会,有许多学科都从自己的方面提出了自己了解释。在李子秋这种心理学专业人士的心目里面,却还是更愿意将这种风水学从居住环境对于人心理状态有着直接的关联,进而影响到人生理状态的方面加以解释,就好似人在压抑的环境下面容易生出抑郁情绪,而天高地阔的地方容易让人的心境随之放松一般,而眼下这所庭院的现有状况,放在哪个时代,也都是明显的凶宅鬼域一类的地方,莫说那些幸存的军士原本就是满身伤病之人,就是身强体壮,精神健旺的大小伙子,在这种充满阴暗气息的环境下多呆上一段时间,只怕也难免要住出病来。 当先领着李子秋向房中行去的安仲明,却似是明白了李子秋是怎么想的一般,苦笑着说道:“莫说是神师慧眼,就是安某也知道眼前这地方本不该是住得人的地方,这几十年来,安某无日不想着怎么样把这些昔日的同袍战友们弄到个安生点的地方去住,却是始终都未能找到任何办法。” “十几年前有一次,安某也是实在看不下去,试着让人强强架走了一位兄弟,给他换了个地方”,安仲明说着话,却是化做了一声长叹:“窗明几净,高广大床,换来的却是那位兄弟当晚一头撞死在了墙头,是安某害了他啊!” “自那之后。安某也再不敢擅作主张”,安仲明一边说着,脚下却是不停,径自向前走着:“原本这里还有人日常执役打扫,不过一来那些人也都给吓得怕了,二来每次他们在这边打扫完后,那些兄弟反倒都自更为不安,是以从那次事情发生之后,安某渐渐也就随他们去了,平时只是安排下人手在周边看守便是,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现在的模样了。” 李子秋琢磨着安仲明的话中之意,微低着头默然不语,只是跟着安仲明缓缓穿过庭院回廊,一路经过几处房间的时候,几乎都能听得见每间房间里头传来的那恍若野兽的“嗬嗬”的低吼之声,安仲明的眉头也是越锁越紧,只不过终究还是没有驻足停留,还是领着李子秋一路往庭院最深处走去。 “就是这里了”,安仲明带着李子秋来到内庭最深处的一间房屋面前停住了脚步,微微叹息了一句:“这也是这里唯一一个还能开口说话的弟兄了。” 李子秋凝神望去。这间房屋却似乎与先前那些没有什么不同,窗户之上也都用一层厚厚的黑布全然封死,而房间的大门死死地关着,若说这里与这大院之中其他地方的差别,大概也就是这间房间里头却是一片死寂,并没有如其他房间那般不断传出来的那骇人的低吼声。 安仲明缓缓推开了大门,一打眼间,李子秋只看见有个形如骷髅般的人,端坐房中唯一的胡床上面,双目之中空空洞洞,一双眼睛之侧肌肉外翻,倒似是两颗眼珠子是被硬生生地剜出来的一般。只是他虽然显是早已失明,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对光线极为敏感,几乎也就在安仲明推开门的同时,他也就自满面惊恐地自胡床上弹了起来,滚落到了地面之上,李子秋也是这才发现他的四肢肌肉都已经萎缩到几近四肢瘫痪的地步,不过他却还是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居然就这么整个人蠕动着想要缩进那光线不及的黑暗里面。 李子秋不待安仲明招手示意,便已然明白过来,快步踏入门中,将那大门又紧紧闭住,那房中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出气。安仲明倒似是对这样的情况极为熟悉,在黑暗中上前将那人重新扶到了胡床上面,这才退后了几步。 “现在已经不会有光射进来了,前辈不用担心。”李子秋柔声开口,向着那个人轻轻说了一句。只是那人却简直仿佛连听觉也失去了,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竟然丝毫也没有半丝反应。 “家主有令”,安仲明站在那胡床之前,却是忽然扬声喝了一句:“着三队第十四号立时入见,面复此次外出探查一应情形!” “是!”盘坐胡床之上原本已然形如槁木的那人,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居然周身一挺,坐直了身子,就好象所有的活力在这一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头一样,用虽然显得气虚,但却仍然清晰地声音响亮地应了一声。 李子秋微微皱眉,有些奇怪地看了安仲明一眼,且不说身为阀主的安仲明喝出这句话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就是在当前面对着如些伤残已极,而且明显心理上有着严重疾患的人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未免也有些太过份了一些,只不过他现在也颇为了解安仲明的为人,再加上床上那人却是已经开始缓缓讲述起了他当年的经历,李子秋却也就无暇细想,只是凝神细细地听了下去。 安家在这凉州之地已然经营数代人之久,更何况就算未到这凉州之地落地生根的时候。安氏原本也是西域大豪,对于这片大地之上胡汉之间的许多纷扰争端的情况掌握,原本就要远在王仁恭这个才到这里不足二十载的凉州总管要来得更为深广得多。就象现在对于李子秋所要面对的西城塞的情况,王仁恭身任凉州总管之后,虽然也曾派出队伍前往刺探,然而却是几乎所有人且伤且死,偶尔幸存的几个也是疯疯癫癫,根本就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也就只有在安家这里,才留存有还曾经亲身到过西城塞,又能说出那里具体情形的战士。 “我们队奉家主的命令。初四进发,一行十五人,去探查西城塞的情况”,那人说起话来,语调平淡,毫无起伏,倒似是在背诵一般,只是基本的信息却还是说得清清楚楚:“对于西城塞的种种传闻信息,三天前已经都由队上讲叙过十遍,所有人已经记忆清楚,也讨论过可能遇到的情况,并且做好相应的准备。” 安家的战士想来对于这样的探查与报告自有一番规矩,眼前这人虽然明显看来精神状态并不正常,但一旦涉及到这些情形,却还是可以说得条理分明,甚至要比一般斥侯都要清晰许多。 “入山四个时辰之后,进入可以看到西城塞所在的山头,队里诸人都开始出现传闻之中的守山邪魔的第一重诅咒迹象,可以感到明显的心快要跳出腔子来的感觉,老九与十三开始头晕,粘贴上原先准备的天师符咒后,稍微好转,全队加快速度,继续前行……” “入山大致七个时辰,山间扎营,老九与老十三症状严重,服下求来的药王神丹,略缓,四周冰雪映月光,视线很好,但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出现传说中第二重诅咒迹象……” “老九、老十三死,满面青紫,就在我们身边,无扼痕,无打斗痕迹,传说中的邪魔真的出现过。营地周围的佛阵没有效果,全队继续进发……” 胡床上那人的声调全无半点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但就在这样干巴巴的叙述之中,李子秋也已然可以听得出当时的情形是何等的匪夷所思,何等地惊心动魄。也难怪眼前此人哪怕就是已经到得如此境地,都还能够把这些事情说得这般清楚明白,只听他们的描述,就可以知道这其后可能遇到的一切情况,甚至包括如此高机率的死亡的危险,他们也都是预先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一回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去探查西城塞,但他们却应该原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的。这些人原本就不止是斥侯,他们分明就是安家的死士。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老四、老七、老八、老十正式中了守山邪魔的第二重诅咒,依照先前的方式剜去双目,包扎后性命无碍,留地休息,其他人的视线也出现不同程度模糊,全队加快速度,继续进发……” 就算是不知道已经第几次听到这一段的描述,还是可以感觉到黑暗中安仲明的气息微显粗重,显然当时的情形哪怕就是现在的他听来,都还禁不住在心境之上造成巨大的冲击。李子秋却是眉头紧锁,暗暗沉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来到西城塞了,包括我在内,还有六名弟兄是完好的,虽然我们的眼睛也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其他失去双目的兄弟,我们也牢牢地缚在了背上……” “暂时还没有遇见现形的邪魔,墙上画着好多眼睛,好象都活了过来,在冷冷地瞪着我们,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简直要副得人发狂……” “老三好象看见了什么,冲了出去,向着四周乱吼乱砍,接着我也看见了,好多……好多邪魔扑了过来,可是就连那些没有了眼睛的弟兄们也看到了,他们也开始叫了起来,难道这邪魔是直接冲入人的心里面的么?!”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把这些情况回报阀主”,在说到这么可怕的事情的时候,甚至就连李子秋都不由得微微动容,但是盘坐在胡床上的那个人,却始终还是音调没有着丝毫的情绪起伏:“我拉着最近的几个兄弟,冲出了大门,没有回头,往下就冲,我不能死……我要回报阀主……” 他的话说到这里,划然而止,整个人又恢复了原来那种不动不语的状态,呆呆地枯坐在了那里。 “这位前辈,某家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二”,李子秋皱着眉头,却是开口问了一句:“方才前辈提及在进城之时看到城墙之上画着好多眼睛?可能描述一下那个画的模样么?!” “神师,没有用的”,安仲明长长一叹,却是说道:“除了刚刚安某所说的那句命令之外,他根本就对于任何其他话语都没有任何反应,而且他每次听到那句命令之后,所说的也都是同样一番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完全地相同,安某已经试过了很多次,却是怎么也都只能得到同样的结果。可以现在的他,会说的话也就只有这样的几句了。” 李子秋默然半晌,忽然在黑暗之中挺直了身子,却是向着胡床上的那半截残躯尊尊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他本身就是心理学专业的学者,通过刚刚的观察再加上安仲明的描述,又怎么地看不出在前往西城塞一路之上所受到的种种打击,已经全然超过了他精神所能承受的底限,这个人的精神已经完全地从根本上崩溃掉了。神经症并不等同于精神病,甚至可以说在现代社会的压力之下,绝大部份人或多或少地都带有一些明显或不明显的神经症症状,但是他们没有失去交流的能力,没有失去逻辑的思维,哪怕就算他们很可能奉行的是一套与正常人完全不同的逻辑,但至少他们的心灵还是开放的,这也就给了心理医生可以措手医治的余地。而像眼前这个人这般,分明却就是已经在心灵上已经完全将自己给封闭了起来,而且在这种完全不可能得到适当的药物或精神医治的大隋年间,这么多年来的延误发展,甚至已然让他的病症已经从心理蔓延到了生理,哪怕就是在现代社会,这样的病人,也必然是被所有医院都鉴定为最为没有希望的病患。 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却就哪怕已经在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哪怕已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之中生活了数十年之久,却依旧还能够如此清晰而条理分明地说出当日里的种种情况,却依旧还能够记得那一句安家阀主交待给他的命令,却依旧还在坚持完成着他的任务,这哪怕就是拿到现代社会心理学界,也会被认为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案例。 在眼前这位战士内心深处一直坚守着的这份信念与执着面前,那西城塞之上附着的所谓邪魔异力就算再过强大,也却只能够是无能为力。 “他比安某还要小三岁,但已经是当时安家最精干的人手,还曾经救过安某的性命,那一战他身上大小披创百处,简直找不到一块好肉,但都还是好好地恢复了过来,当时的安某年纪还小,只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样,会在这里过完了他的下半辈子”,安仲明也曾经是个战士,所以他看懂了李子秋的意思,也随着挺直了身子,回过头去默默地望着眼前的那个人,眼神里头却是跳动着不知道是愤恨还是恐惧的光芒:“连他一起,安家一共派出了三队五十一人,除了他还能说上几句话之外,其他还能活着回来的人,都连半句话也已经说不出来,终日只能够不人不鬼地活在那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 “听他方才所说,安家似乎有关于西城塞的一切传闻的相关资料”,李子秋沉吟了半晌,抬起头来,却是向着安仲明说道:“不知道阀主可否整理出一份来,给某家过目一阅。” “神师”,安仲明猛然抬头,望向李子秋,满脸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直到现在,您还想着往西城塞一行不成。” 李子秋微微一笑,却是默认了下来。 刚刚那位安家死士的话,在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听来,或许只能是齐东野语,不过只是印证了西城塞那种种邪异怪诞传闻的又一个例子罢了,然而在李子秋听来,却是从其中捕捉到了或许只有他才能够明白得了的信息。也正因此,他才更想得到刚刚那位安家死士口中提及的那份安家关于西城塞传闻的整理资料,由此来佐证他心中关于西城塞的初步猜想。 “神师,你……”安仲明似是完全没有料到李子秋居然在眼见了如此情状之后,居然还是做出如此决断,一时之间简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接着说下去,好半晌之后忽然却是一跺脚,向着李子秋问了一句这个情况上本不应该问得出来的话:“神师,你觉得我家淇儿如何?” “呃……”侥是以李子秋的见识,也被安仲明这跳跃大得近乎于完全无厘头的问题给问得愣在了那里,根本知如何做答。 “若是你娶了淇儿,那便是我安家的家人”,安仲明看着李子秋,却是一脸严肃:“有些秘辛,安某才能源源本本地说与你听!” 搬家后上下班远了许多,再加上可争时常要有夜班的活,所以晚上没法赶在12点前更新了,以后如无意外,就都改在凌晨更新吧,各位书友们多多包涵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起青萍 虽然只是一山之隔。塞外的风,却就是要比山的那一边更多上几分粗犷凛冽之意。 塞外部落的强大与否,往往以部族所拥有的牛羊与战士来加以衡量,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可延征部或许只不过算是依附于突厥的草原部族之中最为弱小的一只,但事实上在这片大草原之上,谁都知道可延征部就是草原狼群之中最为凶猛的那只战狼,自从曾经称霸附近的吐六阿部因为强掳了可延征的一个女人,从而全族的老老少少都被杀得干干净净的那一刻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来挼可延征部的虎须了。 可延征部的首领陵弗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还正是人生当中状态最为巅峰的时候,在部落里的许多人看来,他们这位首领简直已经再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再没有战不胜的对手,只不过如果他们看到这位陵弗首领,只怕却都会吓上一跳,因为这位陵弗首领的脸上,眼下却是眉头紧锁,倒似是真碰上了什么十分棘手的大难题一般。 自从在狩猎的途中收到了这一先一后的两份消息之后,陵弗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旁边站立着的几个人显然是这些年来也已经甚少看见陵弗如此模样,等在一旁,也都是一脸的凝重。 虽然这么多年来草原部族与汉人的征战交融之中,也大都已经掌握了一定水平的文字,不过还是并不太习惯使用文书方式传递信息,大多都是往来信使口口相传,旁边数人都是在接到陵弗召唤的消息后才来到这里,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年岁较轻的人终于有些难耐这种无言的压力,出言问了一句:“大哥何至于此?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陵弗这才回过了神来,却是有些自失地一笑:“看来我们可延征部的太平日子,只怕是快要过到头了。” 众人都不由得面色微凛,抬头望去,却见得这时的陵弗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远方那高高矗立的山峰之巅,口中缓缓说道:“汉人那里不知道又有哪个不怕死的,正在聚兵点将,号称要一举攻破这座西城塞呢。” “西城埋?”一干人等都是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个没有人愿提及的名字,却还是让他们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才有人强笑着说了一句:“这个被巫神咒诅过的地方,汉人们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谁想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反正无非是多几条枉死的人命罢了。” “是吗?”陵弗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是淡淡地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这个消息,我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呢?” “刚刚那两个来报信的”,第一次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微微一愕,问道:“难道不是大哥遣出去的游骑耳目么?” “我哪用得起这样的耳目”,陵弗冷冷一哂,也不再多卖关子,只是森然说道:“这两个信使一个是武尊方面,一个则是圣巫遣来,说的居然都是同一件事情,方才那个消息,却就是他们告诉我的。” 在他周围的所有人,几乎就在听明白陵弗的话的同一刻,就都直接呆在了那里,每个人都是死死地盯着陵弗,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若不是这句话是由他们心中最为敬服的陵弗口中说将出来,他们简直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发了疯癫在胡言乱语。 大草原上的民族逐水草而居,对于这片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地充满了敬畏,于是几乎所有的部族尊崇的,都是孕育万物,赋予了这片大地以生机。象征着繁荣与生命的母神,而那位圣巫,就是这片大草原上公认的能与母神沟通的最有能力的大巫,在大草原之上她的地位俨然就已经是半人半神,在这大草原上称雄的民族来来去去,但是巫中之圣这一支传人的地位始终是稳如磐石,无论是哪个草原民族成为了新的霸主,也都不会去开罪这位母神的代言人,哪怕时至今日,这一代的圣巫在草原之上的影响力,也还是绝不下于突厥人之中最具实力的大可汗。 而至于武尊,则是这数十年来才如慧星一般崛起的人物,草原部族以劫掠为耕作,历来奉行的是以弱肉强食的准则,对于强者有着天然的崇拜,然而在这位武尊出现之前,强者们始终也还不过只是部族的附庸,从来也没有哪一名武者能够凭借自己在武道之上的修行,成长到足以与身为母族代言人的圣巫,成长到在面对草原上各大势力之时,都还能够保持着独立的超然地位的地步。现在这位武尊在大草原上口口相传歌谣之中,已然成为了传说一般的人物,甚至由于他传奇般的历程,在许多草原之上年轻人的心目中,可能还要比那位圣巫受到更多的尊重与崇拜。 虽然以实际权势而论,他们或许还及不上那些拥兵无数,据地万里的一方大部族可汗,但是若论及威望与影响,他们两个却俨然已然代表了草原不同方面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无论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跺一跺脚,整个大草原都要为之震上几震,只不过他们两人都是深居简出,极少理会外界的事情,却没料到这样的两个人物,现在居然会同时把目光投到了这边陲之上,会同时关注起这件在他们看起来无异于飞蛾扑火的所谓收复西城塞的事情上面来。 他们现在已经极为理解为什么刚刚的陵弗有着这样的反应,莫说他只是可延达部落的首领,就是大草原上现任的霸主达头可汗看到这两个同时到来的信使,只怕也难免是要呆上那么一会,想想到底这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情。 “他们……他们两位老人家怎么会突然间开始留意这里的事情?”那个年轻人还未从初听这个消息的震骇之中回过神来,只是喃喃自语着:“难道……难道……” 他似是猛然想到了什么,却是俨然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抬起头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陵弗,眼神之中尽是惊惧的神色。 “罢了”,陵弗看着他的样子,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无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总是接下来便是了,却是无需做如此之态。” “就算真有天命,那又如何?”陵弗抬头半晌,却是忽然哈哈一笑,扬身上马。抬手处,一抹寒光已然在手,他举刀向天,喝道“可延达部太平十余年,也未必就真能钝了陵弗手上这把弯刀!” 身旁数人原本也都还有点儿没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事情,他们都是族中最骁勇的战士,现下被陵弗的语调感染,也是豪情勃发,更是将这件事情先自放在了一边,均自放声长笑,翻身上马而去。只有那个看起来颇有心计的年轻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却是眉头紧锁。 “能让圣巫与武尊都如此看重”,如果有人靠得近,还能听见他口中低声的喃喃自语:“那个放言要收复西城塞的汉客,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 “师兄,依你所见,这个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个曾经出现在元万安房中的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现在却是弯着腰,带着与他那周身冰冷的气息极不相衬的随意的味道,向着盘坐地上的一个人轻声地问着。 盘坐在地上的那人双目紧闭,一条巨大的刀疤斜斜地横过脸上,几乎像是要把整张脸分为两半,本是一个极为明显的特征才是,可是若细看他的面目,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给人一片模糊之感。非但如此,甚至于明明可以看得见他整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但又总是让人觉得他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着一般,与身边这个不断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衣人更是形成鲜明对比,感觉怪异无比。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胸口都似乎没有丝毫的起伏,也就只到这个黑衣人开口问话,这才嘴唇微张,却只是冷冷地挤出了两个字:“死人!” “呃”,那个黑衣人抬起头来,灯光下他的脸却是一张俊美得有些过份的年轻人的脸,他倒似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地上那人的这种说法风格,只是说道:“师兄出手,不管这个少年神师有多少能耐,自然也就只能够成为死人,只不过我们这一次的目标本就不只是为了杀他不是么?” 地上那人再无声息,仿佛又变成了泥雕木塑一般,却是连眼睛都未曾睁开半下。 “好吧好吧,我知道把你从闭关的状态下硬给拉出来,你有一百二十万个不爽”,那个黑衣青年再忍不住,有些耍赖般地叫道:“不过我这好歹也是为了师尊着想。那个元万安可是曾亲眼看过那个少年神师亲自召唤过虹彩的耶!” “而且这些日子来我多方打探来的消息不是都告诉你了,那个什么少年神师还真是有点儿门道的”,那个黑衣青年看着地上那个,说道:“他干的那些事情,还真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得出来的,说不定他的身上真的会有师尊想要的东西啊,您就真的不动心么?” “嗯。”那个坐着的人这一次倒是有点反应,不过也仍旧只不过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你要真不动心,也不至于我一句话你就这么急急赶了过来吧”,那个黑衣青年在他这个师兄面前倒是半点也没有在元万安面前那种拿腔作势的姿态,几乎就跳着脚急急地向地上的人说道:“可是你要是真想有所举动,好歹现在也应该去探探那个家伙的底细吧,这都几天了,你成天窝在这里又是在干什么啊?” 自从在元万安那里无意之间获知了他想得到的关键信息之后,这些天来这个黑衣青年也确实是没有闲着,在这凉州之地以他自己的方式,从各方面入手,着实打探到了不少关于李子秋与西林寺的讯息,只是知道得越多,他却也就益为心惊,因为哪怕就是以他的见识与能力,也开始觉得这个少年神师似乎是真的有一些就连他也是完全看不清楚的能力。 原本这黑衣青年在刚刚听到元万安的消息的时候,虽然出于心头的那份急切,也是落力去打探,不过心头终归也是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的,然而随着那些天来他对于李子秋知道得越多,却是不由得越来越觉得或许真的在这个少年神师身上,真的就有着他们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只是这些天来李子秋不是与安家家主相伴,就是深入军营,而且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却是把西林寺的那些武僧也都召集了起来,与他同出同入,就算那位黑衣青年身手非比寻常,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面,要一击必杀地杀掉李子秋或许还有可能一试,但要达成他想要的目的,却绝对是力有不逮。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也要将他的这位师兄请来。 “等!”这一次他的那位师兄倒是没有让他多等,回答得极为干净利落。 “等?”那个黑衣青年被这话弄得小愣了一下,这才直接叫出了声来:“这都在这呆了这么些天了,还等?!再等那家伙可就真的直接点齐了兵马杀上西城塞了?!” “嗯。”停了半晌之后,坐在地上的人,才又不疾不缓地应了一句。 “又来”,那黑衣青年除了苦笑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表情了,只能叹道:“那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到那个少年神师从西城塞回来不成?!” “是!”那黑衣青年这话多半不过是一时气话,但那坐在地上的人却是毫不含糊,直接清晰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不会吧”,那黑衣青年目光一轩,整个人却是顿时沉静了下来,他望向坐在地上的那人,却是第一次以无比认真的态度沉声问道:“师兄,你难道真的想等着看那个人能不能从西城塞活着回来?!” 坐在地上那人不语不动,丝毫没有半点表情,但看那样子,却分明就是来了一个默认。 “不行!绝对不行!”那黑衣青年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出入西城塞之危险,你我心知肚明,那人身上可能有着师尊最为需要的东西,我绝不能……绝不能……”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却就是怎么样也说不下去,因为地上那人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张开了眼睛,微微在他脸上凝定了片刻。但也就是这片刻之间的功夫,那眸子之中所蕴含着的如许丰富东西,却就已然足以让他明白了他师兄所想表达的所有的意思。 这本来就是一次检验。 如果那个少年神师的身上,真的有着他们的师尊所期待的东西,那么这位少年神师虽然未必能够破得了这西诚塞的巫咒,但至少也应该可以从西诚塞全身而退。而如果他根本就不能够从西诚塞活着回来,那就证明他根本就不是他们师尊想要等待的那个人,那么他自然也就完全不值得他们去关注与出手。 “这样的话,我还费尽心力地把你给弄过来干嘛?”那位黑衣青年苦笑着象是在对那个坐在地上的人说话,又象是在喃喃自语:“你就这么有信心他真的有那样的能力?万一说法不确,或者是中间有了什么变故差池,那家伙真的就死在了西城塞里头,那可怎么办才好?!” “杀你!”那个师兄的回答,依然如此地简单明了,那语气之中丝毫不带任何波动,听起来就象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丝毫也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好吧,真是个好答案。”那黑衣青年耸了耸肩,却是不再多说什么,缓缓地走出门去,还信手替他师兄关紧了门。 他知道这个家伙的话很可能并不是开玩笑,这个练功练得有些变态的家伙,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闭关修练之上,若是没有让他觉得值得挑战的对手,根本就是不会出关的,而他每次出关,总要杀一个他觉得值得杀的人才觉得对得起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这一次已经算是特例了,不过如果那个少年神师真的不值得他动手,或许眼前能勉强值得他一杀的人,也确实是有自己了吧。 只不过现在这位黑衣青年,却似乎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只是望着那已经微微发白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可是西城塞啊,上一代圣巫不惜以命为诅,身化妖厉来守护着的地方”,离开了他那位师兄面前,那黑衣青年的笑容却就渐渐收敛了起来,周身慢慢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冰冷不堪的模样,站在那里微皱起了眉头:“他去了……真的就还能够回得来么?” “师兄啊师兄,你未免对他也太有信心了”,那个黑衣青年的嘴角,慢慢地弯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那可已经是师尊最后的希望了啊。” “还有那个漂亮的老妖婆……”那个黑衣青年望向天空,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只不过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似乎有些畏惧地缩着脖子左右看了看,这才自嘲地一笑:“真见鬼,怎么每次说起这个妖怪,就总觉得有些毛毛的样子……” “不过说起来这个漂亮的老妖婆,应该也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情了吧?”那个黑衣青年想着,却又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她这一次,是不是也会如原来那般耐得住。” 呃,可争不会tj的,前几天是搬家后不少事情要处理,现在开始恢复更新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男儿争胜 “孟先生,事情进行得如何?!”正在山脚下指挥着那些西林寺的武僧不知道在折腾着什么的李子秋。对于外界的一切风激云涌,倒似乎还真的是一无所觉,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孟诜,问了一句:“这个时候找来,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么?!” “这个……”孟诜爬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气喘吁吁,被他这句话问得更似乎是愣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般地支吾了半天,居然是没有答出话来。 “怎么?”李子秋不由得微微讶异,望向孟诜:“难道孟先生所见的这些凉州军士之中,竟无半个符合某家所说的标准不成?” 那日与安仲明一席深谈之后,李子秋却是始终不改其志,仍然一心想着收复西城塞的事情,这几日来,却是已然开始在这凉州的军营之中点选人马,一副铁了心准备打上门去的架势。凉州之地的军士,只是他这对于这些军士的拣选却是极为奇怪,一不看战功战绩,二不看弓刀武艺,却是找来了叶天青,还向安仲明借来了孟诜,按着李子秋自己拟定的标准。把所有的军士一个个地切脉诊断过去,再弄出合乎标准的来让李子秋捡选。 这凉州的军士,在口口相传之中,原本早就已然把传说之中邪灵遍地的西城塞视之为死亡的代名词了,若是放在平日里头,就算是王仁恭的凉州总管府开出了再高的赏额,只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行此必死之举,只是现下李子秋却是借了西林寺的名头行事,倒也居然让他另外打开了一番局面。 毕竟将为军胆,以王仁恭的举止谈吐,当然更不可能是侥幸得名的无能之辈,是以仅仅看王仁恭这位纵横边关的名将在提及西城塞之时的表情,李子秋就已经知晓凉州一众军士对于这个传说之中大凶之地的惊畏恐惧,已然是达到了一个何等根深蒂固的地步,所以他也从一开始,就不是仅仅在以自己的名头出面办事,而是把整个西林寺又给搬了出来。 这些年来,西林寺在他的经营之下,在这凉州之地的威望声名,原本也已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时无两,尤其是在当年那场度亡法会之后,哪怕是在凉州军营之中,西林寺也已经有着极高的声望,这一次胡骑南来,西林寺先是以**力洞见未来,又复出钱出力,竭尽所能地将昌松民众迁入坚城。甚至不惜力抗权贵,这才使得昌松的万千父老,大部份得以逃过惨死于胡人铁骑之下的命运,这一切哪怕就是西林寺自己不说,昌松的百姓也早就看在眼里头,这些时日来在家里面给西林寺众人立上牌位都已经是不在少数,而经过他们的口口相传,这也早就已然成为了凉州各地尽人皆知的消息。 大隋一统天下之后,革新前朝府兵不隶州县之制,采取兵民合治之法,这些凉州的军士们兵农合一,又都是本地人士,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产业,他们的希望都深深地扎根在了这里,对于西林寺在昌松县的举动,分外有所感触,对于西林寺的崇敬感念之心,也就更加地深了一层。 倒是李子秋在过去基本上都是隐于幕后,也就直到这一次形势逼不得已,这才走上前台。他收服妖鬼,治愈淇儿之怪症;以字解心,接连慑服王仁恭与元万安,在凉州上层人士之中,固然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少年神师的形象,然而在这些普通军士的心目之中,却终归还是不如西林寺那般光彩照人。 也正因此,李子秋从一开始也就周知了王仁恭与李轨,这一次却还是借了西林寺之名,号称西林寺众位大师感念凉州父老之诚,意欲施展大神通法力,解除胡人巫师的恶毒诅咒,驱除附在西城塞之上的那些妖鬼邪魔,收复这个在传说之中地位无比重要的汉家要塞。而李子秋从进军营开始,也就一直把少林本院遣来的武僧们都带在身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计划需要这些武僧们的力量加以配合,一方面却也是这些武僧们非但等若代表了西林寺,而且都各有各的拿手绝活,在有些情况下面,或许还需要他们帮忙慑服众人。 “符合主人标准自然是有的,而且人数并不在少数,我已经替主人带了一队过来,就站在那里,只是……”,叶天青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自在安家大院之中见识过了李子秋在医学之上的造诣之后,他倒是仿佛确实认可了自己身为李子秋仆人的身份,这一声主人叫起来,倒是听不出丝毫的勉强。只是指着山下的那些人,向李子秋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未免仍有些怪异,居然也如孟诜般犹豫了一下,这才还是问了一句:“只是王使君任由主人随意点选凉州一应军将,主人却真的决定是要拣选这样的一批军士么?” 孟诜在一边连连点头,显然也是有着与叶天青同样的困惑,他们的专长只在于医术,这一次李子秋会将拣选兵员这样的事情交给他们这两个对于行军布阵一窃不通的两个医生全权主持,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说不通的事情,只不过在安家府邸之中见识过了李子秋的本事之后,而李子秋告诉给他们的那一套标准,也确实都与医学之上的诊断有着极大的关系,是以他们也只当这位少年神师是别有他们所不能及的高妙之处,并没有什么疑义,反倒都自用心将那套标准记了下来,只待在拣选过程之中与自身医道相互印证,细细领会李子秋这一番言行的个中深意,只不过在他们严格按照李子秋的那套标准拣选出一批人之后,却是被眼前的结果弄得瞠目结舌,纵是他们对于李子秋的医道已然深为服膺,却也不自禁还是找上了李子秋,想要来问一个究竟。 李子秋微微一愕。眼神从那些跟在孟诜与叶天青身后稀稀落落排成一排的人身上扫过去,就已然依稀明白了孟诜与叶天青的问题大概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哑然失笑。 只是他微微皱眉,正在想要如何用医道上的语言来与孟诜跟叶天青描述的时候,就蓦然间神色微动,抬眼朝着不远处望去,却只见得不远处烟尘翻腾,似乎正有人急急纵马前来。 马蹄起落处,那队人已经来到了眼前,孟诜与叶天青愕然回首,正看见裴行俨一声令下。整队人翻身下马,端然肃立,而裴行俨已经“突”地一声跳下马来,风风火火竟自来到李子秋的面前。 “神师”,他人未到跟前,已然扬声喝了出来:“这一次拣选军士所做出来的决断,究竟是您的主意,还是这两个家伙自己擅作主张?!” 裴行俨觉得自己这一次怒得很有道理。 虽然凉州的军营里头,对于西城塞的惊怖恐惧之情确实是深入骨髓,就连裴行俨自己在这么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老兵、长官、兄弟、手下的口口相传之中,对于这个传说中至为凶邪的处所也不无畏惧之意,然而他们对西林寺的崇敬,也同样是发自于内心的,甚至在经过了昌松县的一役之后,眼前看得见的这个慈悲而庄严的西林寺,那股给人心头带来的温暖,绝对要大过那个只是流传于口耳之间可怕凶城的冰寒。尤其是对于曾经在昌松县与西林寺还有李子秋并肩作战的裴行俨以及他手下的弟兄而言,更是如此。 是以这一次听到李子秋的拣选军士的消息,裴行俨与他手下的一干精锐弟兄,却也就都去报了名挂了号。原本他们确实不敢去碰那个邪灵诅咒的西城塞,那是因为那原本就属于凡人之力所不能及的鬼神之领域,但现在既然有了这位法力无力的少年神师,既然有了慈悲广济的西林禅寺,那么他们自然也要来出这一份力。 大隋的男儿,从来不缺乏一腔热血,大隋的军人,从来也不畏惧死亡,至少他裴行俨不会,至少他裴行俨手下的兄弟不会。 裴行俨带兵极为严格,而且每战必前,手底下的兄弟也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就算搁在整个凉州军营里头,也都自是步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战力,满以为有自己与手头的这些兄弟加入,必然是对于那位少年神师与西林寺有着极大的助益,却没料到孟诜与叶天青的拣选过程,居然会是如同诊病一般的望闻问切。而且这么一轮折腾下来,他与他手下的那些弟兄竟尔全部被淘汰了下来,一个都未曾被选中。 这无论对于裴行俨与他帐下的那些弟兄而言,实在不啻于最大的侮辱,若不是顾念着与李子秋的交情还有对西林寺的尊敬,只怕当场就要拔出刀来闹出大事情,是以现在终于也忍受不住,闯上门来,要向李子秋当面问个清楚。 裴行俨狠狠地盯着孟诜与叶天青,一脸掩饰不住的升腾怒意。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一队人,虽然都是端然直立,目不邪视,然而身上无形之中透发出来的那一股肃杀之气,仍自冰冷而森寒,足以让离得数丈之遥的孟诜与叶天青,也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股由心底里头生发出来的凉意。 “是!”,李子秋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朝着裴行俨轻轻点头,缓慢而清楚地回答了一句:“他们都是按照我的吩咐在行事,并未曾擅作主张!” “什么?!”虽然早就已经心底里头的所准备,但当亲耳听到李子秋这么说来的时候,裴行俨却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神师,您说什么?!” 事实上经过昌松城中与李子秋并肩作战之后,裴行俨对于这位少年神师还是颇为敬服的,所以哪怕就是在刚刚最为愤怒的时候,也还是仍然强自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只盼能在李子秋这里得到个公道,却没成想是这样的结局,是以哪怕明知是多此一问,还是不由得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他们是严格按照某家所给的标准在进行拣选”,李子秋微微苦笑,转身望向那队孟诜与叶天青他们挑出来的人手,缓缓说道:“而他们挑出来的这些人,确实也是某家这次想要拣选出来收复西城塞的最佳人士。” “最佳人士?!”裴行俨怒极反笑,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蓦地伸手戟指,指着那堆人,却是朝着李子秋喝道:“就他们?!神师所说的最佳人士,真的就是他们?!” 这一回胡骑南来,虽然各处兵员都被元万安勒令躲在坚城之中,实则未曾造成多大的人员战损,然而毕竟是一场大战之后,又正适逢王仁恭意欲有所举动,也就循例开始了新的一轮将凉州左近治下的适龄青壮编入军伍的举动,这一次李子秋要收复西城塞,本来王仁恭的意思也只是让他在凉州军中的精锐将士之中捡选,却没料到李子秋倒是执意要将这些刚入营的新兵蛋子也纳入挑选的范围,而且按着他的标准这么一轮筛选下来,看着眼前的这堆人,倒似乎还是新人居多。 真要说起来,在这边塞之地务农谋生的适龄青壮,身体状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眼前这些人也都还是些四肢健全的小伙子,只不过很多人明显应该还只是刚刚被征入军府,完全还是一副寻常百姓的模样,站在那里身上就缺乏一种真正军人所应当具有的挺拔阳刚之气,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身边正站着裴行俨带领下的那一堆百战余生的精锐军士,两相对照之下,实在差得更远,尤其裴行俨这一次原本就是负责征召这些青壮入伍的一应事宜,他治军严厉,眼前这些人中这几天内倒有大半在他手下吃过训斥打骂,刚刚看到裴行俨他们这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怒气冲冲而来,又好似是冲着他们的一般,这些人站在那里,自然更是有些畏首畏尾,有不少都是躲到了一旁,不时瞄上对方两眼,更是益发地显得形容猥琐。 孟诜与叶天青随着裴行俨的手指指处望将过去,目光微凝在那些人的身上,却也不由得是微微摇头。虽说他们也是裴行俨带来的一众人等所指责的对象,然而哪怕就连他们自己在心底里头其实也是更为认同于裴行俨一些,毕竟哪怕他们虽然对于军事方面一窃不通,但若不是严格地按照李子秋标准进行拣选,就是以他们门外汉的眼力,也绝对不会在那一堆精兵强将之中,挑出眼前的这堆人来。 其实他们所挑出来的,当然也不会都是这些刚刚从老百姓身份转入军营的家伙,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对于李子秋的这一套标准产生了疑虑,这一次前来原本也是想来问清楚李子秋这葫芦之中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以眼前这堆人也可以说是有些故意挑过了的,本来也就是他们拣选出来的人中最不具有精锐军士气质的一群。 “裴校尉”,李子秋微微沉吟了半晌,却是忽然向着裴行俨说了一句:“若是有如元万安这等文人监军,在你行军布阵,筹谋策划之际,却是对你指手划脚,多有调派,你却会做如何反应?!” “那自然是要据理力争,尽可能争个清楚明白了”,裴行俨不假思索,直接大声答道:“行军打仗,那是大家都悬着头颅的事情,又怎能坐看外行指挥内行。” “这就是了,裴校尉刚刚所说的话,也正是某家不敢拣选你与你手下这帮弟兄的原因”,李子秋轻轻一叹,却是说道:“某家这一次所行之事,只怕有许多地方都难免要与军阵训练之法大相径庭,有许多不合行军布阵之常理之处,若是裴校尉不能够依言而行,事事都要与某家据理力争,那真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方才能够成事了。” “原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裴行俨愕了半晌,这个理由倒是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是以他沉思了片刻,却是抬头毅然说道:“裴某信得过神师,裴某在这里可以答应你,这一次收复西城塞之战,无论神师但有何命,裴某与手下的将士绝无二话,哪怕是要我们当场抽刀,刎颈自杀,裴某等人也是照做无误,如此神师总可以收下裴某了吧?!” “呃……”李子秋也不由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原来也没想到裴行俨会如此坚持,苦笑了一声,只好摇头答道:“不行!” “正如裴校尉刚才所言,在行军布阵之上,从来不可以外行指挥内行”,李子秋望着裴行俨,缓缓说道:“在驱除邪鬼,破掉附在西城塞上面的巫师诅咒这一件事情上面,想来某家还是要比裴校尉内行上一些吧,” 裴行俨微微一愕,却是不由得面孔涨成紫酱。 他自然明白李子秋这话里的意思,收复西城塞,原本就是以神通法力之争而为第一要义,至于军人血勇与弓马刀兵,那都是其次的东西了,若是李子秋不能破得掉那个胡人巫师的诅咒,那么自然万事成空,一切休谈,若是李子秋能够破得掉胡人巫师的诅咒,那大隋军士在这边塞之地,原本也就未曾怕过谁来。 单从这一方面来讲,李子秋坚持他自己的拣选人员的标准,应该也是有着他自己的道理,原本裴行俨确实不应该多所置喙,然而回头看着那一堆人,裴行俨却仍然还是觉得心头有着一股不平之气难以抑制。 “裴某不服!”裴行俨缓缓摇头,**地说了一句,却是回过头,眼神缓缓扫过身前那堆畏首畏尾之人,看着他们在他的目光扫射之下,一个两个转过眼去,嘴角更是lou出了一丝冷笑:“裴某怎么也不相信,就凭这一干羸弱不堪之辈,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裴校尉,请慎言!”李子秋目光一寒,却是凝在了裴行俨身上:“某家既然拣选了这些人跟我作战,那么这些人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是我的兵,他们在你军营你的时候,你要打要骂某家管不着你,但现在他们既然是某家手下的军士,那也就由不得别人有一误贬损!” 在李子秋来自于现代社会的概念之中,军队的荣誉感,就是这一支军队的生命力所系,所以百战百胜之师,往往无坚而不摧,屡战屡败之旅,却殊少有能东山再起之奇迹,这些虽然也有着其他的种种因素影响,但一支队伍是否有着集体的荣誉感,是否有着向心力,在很多情况下却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李子秋虽然也对于出现眼前这样的拣选结果有些诧异,但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无论是眼前收复西城塞的这一役,又或者是日后他的种种举动,对他的信心都将是影响结局成败的至关重要的因素,是以不管孟诜与叶天青拣选出了什么样的人来,他也都只能是点头认定,再无其他半分余地可言。 更何况眼前这些人员虽然看起来军事素养差了一些,但却也还算在他的预期之内,依他原先的标准去拣选,原本也料到了很大程度上会挑出这种在军事训练之中并不拔尖的人员,现下他既然拣选出了这些军士,那么这些人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就是他的第一支手下,那么他们的第一课,也就是从现在开始。 仅看裴行俨的治军手段,就可以知道这位裴校尉在有意无意之间,事实上也在整军过程之中隐隐接触到了这样的理念,身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裴行俨应该也能够明白他的做法,不用担心因此而跟他彻底翻脸。 裴行俨微微一愕,果然对于李子秋的态度不以为忤,只是他望向李子秋,眼神之中却是分毫不让:“无论如何,裴某也绝不相信,会有什么事情会是这些人能做得到,而裴某与裴某手下的兄弟却是做不到的!” “好吧,”,李子秋与他对望了半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说道:“看来就这么空口白话,你们是一定不会服气!” 这一次不但是裴行俨,就是裴行俨帐下的那些兄弟,也都自是齐声地喊了一声:“是!” 声若奔雷,震彻四野。 “那么,所有人”,李子秋也不多说,径自转身,向着山上行去,淡淡说道:“都随我来吧。”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施法禁制 这座山峰应该也算是祁连山脉的一个分支。峰巅若刀,斜ha入云,本身就离所有的州县城池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而且本身地势太高,不利耕作,是以附近原本也都没有什么人烟痕迹,李子秋拣选这样一个前后不搭的地方作为这一次训练的营地所在,可以说是给凉州总管府添上了不少的麻烦,不过上至王仁恭,下至寻常军士,对此却都是未曾多过半句话,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早就已经认为,这一次的收复西城塞之战,原本就是李子秋这少年神师与那胡人巫师之间的神通法力之争,原本就不可以寻常之理度之,李子秋拣选了这个地方,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风水地气正适合于布阵破法也未可知。 临近山顶有着一片较为平坦的空间,并不算太为宽阔,西林寺的一众武僧正自按着李子秋的吩咐在这里布置着什么,看着这么多人跟在李子秋的身后一齐走了上来,也不由得微微有些讶异。都自停下了手头了活计,聚拢了过来。 裴行俨当先踏上这里,脸色铁青,却是不与他们多说些只字半句,只是径自站到了一边去,他的那些弟兄们也都是步调一致,站在了他的身后,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而孟诜与叶天青拣选出来的那些军士,仅在登山速度上就明显比他们要慢上一截,过了一小会才陆续有人稀稀落落地来到这个目的地,有的甚至比孟诜与叶天青到得还要晚上一些,只是这一次他们倒不似在山脚之下那么地畏畏缩缩,倒是在几个胆大的带领之下,在裴行俨的队伍对面站成了一排,虽然他们的队伍远没有裴行俨的整齐,虽然他们的身姿远没有对面的战士来得挺拔,但他们总算还是没有再退避地站在了那里。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但那弥散在空气之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足以让完全不了解情况的那些西林寺的武僧们也有点儿明白了眼前的局面,都自皱着眉头,站到了李子秋的身后。 或许是这山顶之上的气氛太过压抑,再加上他被李子秋的态度气得不轻,以至于裴行俨在这一时之间简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拉了拉系得紧紧的盔带,将这盔带拽得微松,这才在重重地喘了口气之后。昂头冲着李子秋问道:“神师,你让我们来到这里,却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子秋轻轻一叹,看着裴行俨,说道:“裴校尉,某家说这些依某家标准捡选出来的军士,正是此次攻占西城塞之战最佳人选,自有某家的道理在,你却直到现在,却还仍是觉得不服么?!” “神师的玄妙,裴某不懂”,裴行俨神色不动,冷然说道:“裴某只是不愿相信会有什么事情是神师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做得到,而裴某的弟兄们会做不到。” “也罢”,李子秋微微摇头,却是说道:“那某家就与你试上一次便是。” 他举目略顾之后,缓缓举步,却是来到一个斜斜向上的山径之前,脚下不停,向上走去,这些天来他勘探地形。忙上忙下,指挥着那些西林寺的武僧在这里做了不少的布置,现在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形,但也总算是一个已经可以使用的地方了。 这条山径并不算短,李子秋就这么一步步向上走去,在所有人那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却还是不徐不缓,一直待到走到了那条山径的顶端,他这才站在一颗岩石之上,转过身来,向着裴行俨说道:“裴校尉,现下我站在这里,你从你的兄弟之中挑出一个人来,我也从我拣选的那些人中挑出一人,且看他们谁先能走到我的面前来,便算谁赢,如此说法,你看何如?!” ………… 罗尔纲站在山径之前李子秋遣人划定的起跑线上面,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崩紧到了极致,眼神死死地盯着慢慢走到他身边的对手。 凉州边塞之地,多的是曾与胡人拼杀浴血的军队,但裴行俨跟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却又绝对是这些军队之中最为骠悍,最为勇猛的一支。裴行俨作为这一次负责征召一应事宜的军官,罗尔纲他们早在刚刚被征入军伍的这几天时间里面,就已经听多了关于裴行俨与他手下种种传说,哪怕就在今日之前,这些盔甲鲜明,身上总是带着几分有意无意的冷厉之气。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老兵,都还是罗尔纲一心崇拜,却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可企及的偶像级的人物。 罗尔纲长得并不算健壮,甚至就在孟诜与叶天青选出来的这些人中,一直在商行之中当伙计的他,也还不如一些自小务农的子弟来得精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子秋会挑中了他来与裴行俨他们赌如此关键的一局,简直就好似是手指头漫不经意地随机一指,就这么点中了他一般。 那个裴行俨方面的军士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绷着脸看也不曾看他一眼,那军士也不见得有多高多壮,但他来到罗尔纲身边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罗尔纲就如同完全被遮蔽在他的阴影里头,渺小细微得看不见人影一般。 但罗尔纲却还是努力地挺直了腰,丝毫不让地站直了身子。 李子秋的眼神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扫过,嘴角微微地lou出了一丝笑意,缓缓点头说道:“好吧,等会由裴校尉号令一下,你们就可以开始,先到者为胜,明白了么?!” “明白!”罗尔纲大声地回答了一句,那个裴行俨方面的军士,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而已。 “另外,有件事不要怪某家不曾说在前头”,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说道:“这山径看似简单,但某家已经在上头施法设置了一些禁制,甚至难免有危及生死之处,你们若是现在反悔,却还来得及。” 这一次莫说是裴行俨方面那位军士,就是罗尔纲也都不曾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胸膛挺得笔直,用行动表示了他们的决心与意思。 “也罢。那某家就言尽于此”,李子秋也早有所料,也不多做纠缠,只是最后提示了一句:“此路如何通过,但凭机缘,不过你们可以回想一下某家方才登上山径时的样子。” ………… 几乎在裴行俨号令刚刚响起的时候,薛仁杲就已经冲了出去。虽然李子秋的警告言尤在耳,但他却丝毫也不曾有半点慢下脚步的意思。 还不到十六岁的他,却已经至少有过三次沙场之上险死还生的经历,铁血的磨砺非但让他那本应清涩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他这个年龄的人本不应有的分明棱角,也让他有着远超乎寻常人的坚毅与信念。 他很尊敬李子秋,也很尊敬西林寺,但那并不是因为李子秋以及西林寺所表现出来的那些神通法力,而是因为他曾在昌松城外亲自目睹过那纸人飘飞的度亡仪式,因为他曾在胡人围城的时候亲自目睹过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从头到尾都一直站在他们的身旁。 他还很年轻,年轻到甚至热血上涌的时候,就足以让他觉得自己并不畏惧世上所有的一切,乃至于包括那些鬼神异力的地步,这一次之所以李子秋要征召军士去平复那传说之中不啻于死亡之地的西城塞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并不是因为他信得过李子秋的神通法力,而是因为他信得过眼前这个少年神师是一个可以与之并肩战斗的战友。而也正因此,李子秋的拒绝,更让他分外地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耻辱与愤怒。 薛仁杲不知道其他的弟兄们有多少是抱着与他同样的心情,但他相信这样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所以他现在并不只是替自己一个人在比试,他是在替所有这些被李子秋轻视了的弟兄狠狠地出一出心中的这一口恶气!是以这一次他不但要赢,而且要赢得风光,赢得漂亮,赢得让眼前这个少年神师再也不敢轻视他们,赢得让眼前这个少年神师再也无话可说。 这条山径显然是刚刚开出来的,虽然斜斜延伸向上,但也算不上太过徒峭,只是脚下颇有些山石嶙峋,再加上这高山之上,积lou成霜,路面之上也是极为滑溜。但这一切对于薛仁杲而言,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障碍,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的身形闪动,几乎就是有如风弛电挚一般迅速向上攀升,转眼之间,简直就已经直接冲过大半的路程。 薛仁杲甚至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李子秋的面目,他甚至已经觉得胜利就已经来到了自己唾手可及的眼前,这种激动与兴奋的心情让他满脸涨得通红泛紫,甚至于忽略了心头之上那突如其来的微微一疼。 ………… “赶不上了!”罗尔纲望着简直就是绝尘而去的薛仁杲,心底里头依稀已经充满了绝望。 他与薛仁杲不同,如果说行伍出身的薛仁杲对于李子秋与西林寺更多的只是一种认可与尊重,而罗尔纲对于西林寺与这位少年神师所有的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敬仰。身为时常往来于凉州之地的商行伙计,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曾经去到西林寺的门前,去那里倾诉自己的哀伤与悲愁,却那里倾听与宽解旁人的心忧与苦痛,对于他这个自小离了家的人而言,在有意无意之间已然将西林寺当成了他精神之上的另一个家园,以至于每次看到了西林寺门前那寻声救苦的菩萨像,他都觉得恍若见到了已经记不清模样的那些家人。 胡骑南来的时候,他所在的商队也正在昌松城的左近,身为与城中米行有所关联的商队伙计,他比其他人更明白在这一次的将民众迁移入坚城的活动之中,西林寺与这位少年神师究竟是做过了什么样的努力,也更让他对于西林寺的敬仰崇信之念更加深了一层。 他到过西域大漠荒茫之所,也到过中原繁华富庶之地,一路之上见过了不知凡几的佛寺僧院,有哪一家不是满口慈悲广济,普渡众生,有哪一家不是佛寺庄严,金碧辉煌,甚至于就是那些口绽莲花之流的神通法力的显现,也有不少寺庙以此相标榜,尽管在见识过李子秋与西林寺那真正的法力神通的罗尔纲的眼中,那些都只不过是幻术一流的勾当。 但是从来也没有任何一个僧院,曾经给过他们这些漂泊无依之人如此多的温暖与贴心,从来也没有一个僧院,人在胡骑当前的这种至为危急的关头,却还是先想到他们,甚至于古往今来,都从来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僧院,会在这种胡人围城的时候,在官府都已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了他们的时候,象西林寺那样不惜站出来拿出自己的全幅家当,也要给大家求得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所以在听到了李子秋正在征召人手收复西城塞的时候,只是个新人的他,也是毫不犹豫地报名加入,虽然他也曾听说过西城塞的名字,虽然他也曾经对这诅咒之地畏惧莫名,但他却深深地相信只要是跟在西林寺与少年神师的座下,总是没有迈不过去的关卡,甚至哪怕就是真的死在了西城塞里头,他也会如西林寺那些僧众故事里头所说的英灵之魂一般,升入那充满喜乐的宁静佛国。 在一路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些被孟诜与叶天青选中的新丁们互相交流,倒是大部份都与他基于同样的理由,也正因此,他很能理解在刚刚听到了李子秋居然会挺身而出,站出来替他们出头,甚至不惜向着裴行俨撂下狠话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都是如此地感到精神大振,会在那刹那之间,就已经拥有了甚至敢于站出来正面挑战裴行俨与其手下一众精锐军士的勇气与信念。 在这场赌赛开始之前,他原本也早就抱定了豁出一切也要胜出的念头,只不过他对于西林寺与李子秋的信仰本就发自心中深处,在听得李子秋提及这条山径已经施法下了禁制,还提醒他们要注意方才的步法的时候,罗尔纲怎么也耐不住会小心翼翼地去想着要尽量去模仿一下李子秋那开头时不徐不缓的步伐,而也就是这么一加犹豫的功夫,就已经被薛仁杲给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罗尔纲也是不顾一切奋起直追,可他原本底子较之薛仁杲就已经相差不可道里计,这一急起来手忙脚乱,在这滑溜的山径之上,更是险些摔了几跤,非但没能拉近与薛仁杲之间的距离,反倒更是眼见追也追不上了。 山下那些新人们,在军营里原本就没呆上过几天,还都是保留着少年郎好勇好胜的脾气,一个两个耐不住大声地吼叫着,在替着罗尔纲鼓劲打气,而裴行俨的那些弟兄们,却是不屑与这些新丁们争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只是在看到薛仁杲已经如此近地接近于胜利的时候,才在嘴角弯出了那么一丝的骄傲。 眼见着薛仁杲都已经冲过了大半的路程,眼看着罗尔纲已然是全无希望,就在那些一直给罗尔纲鼓劲的新人们声音都渐渐地小了下去,而裴行俨与他的那些兄弟已经捏紧了拳头,正准备在薛仁杲冲到终点的那一刻,发出那一声憋闷了许久的怒吼的时候,所有人却都看到薛仁杲那一直迅捷前冲的身形,忽然毫无征兆地顿了一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些新人们也都不再发出半声叫嚷,毕竟就算是薛仁杲停顿了下来,也绝对没有人会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胜败之数还会有出现什么变化的可能,所有的人都只是觉得薛仁杲只是想在这种已然左劵在握的时候,好好地羞辱一下对手而已。 裴行俨与他手下的兄弟,现在看也不看身边的那些新丁一眼,只是抬眼望向山径顶端那看上去还是面无表情的李子秋,脸上却自不由得都lou出了一丝傲然的微笑。虽然薛仁杲的表现并不是他们提前计议,然而哪怕是裴行俨,对此也不觉得他有丝毫过份的地方。毕竟这份骄傲,这份畅快,是他们凭借自身的实力,对于李子秋先前那些轻视了他们的言行,得来的最好回报。而那些新人们将双手捏得骨节发白,但却也都是紧紧地抿住嘴,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若是换成在进入军营之前,若是换成在从李子秋的认可之中,感受到了那份身为原先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尊严之前,他们这些热血少年说不定早就已经有人开口叫骂,早就已然受不了这种近似侮辱的故意挑衅,然而现在他们一个两个哪怕都是脸上涨得通红,但却还是默默地忍了下来。虽然现在他们的对手正是裴行俨,但他们却更是无比清晰地记起了裴行俨在他们刚入军营时对他们的说过的那些话,真正的男儿,真正合格的军士,有些东西要找回来,就绝不可能只靠一张嘴。 只是就在下一刻,所有人的脸上却都转瞬间换上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震惊、迷惑、不知所以的茫然失措…… 薛仁杲并没有如同一个英雄一般地回过头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的身体却忽然好似完全控制不住的一般如此明显地颤抖了起来,他努力地抬起一只脚,似乎想继续挣扎着地向前踏去,但却就这么身体一歪,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周末参加了个培训班,唉,一言难尽,这周应该会更新正常点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败中道理 无数的惊呼之声。似乎近在耳边,却又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缓慢而隔阂得尤如是响起在另一个世界。 薛仁杲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哪怕就是在数年之前胡人的弯刀已然刺入进他左胸的那一刹那,那种难受的程度也绝对及不上现在之万一。 其实他已经强忍了许久了,他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向前奔去的时候,就觉得好象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在了他的心头之上,以常人不可匹敌的大力,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缓缓收紧着拳头,从开始之时那些许微微的疼痛,到得后来简直就好似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已然随着这只无形大手的捏动,全部被慢慢地碾成了毫芥碎沫。 他已经看不见路了! 不知道为什么,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慢慢地黯淡下去,他的视线也是越来越见模糊,直到现在他一眼望将出去,已经觉得天地之间尽数都是一种令人充满恐惧与绝望的浓重的血红色。而这一切与传说之中那被胡人巫师所诅咒的西城塞的可怕,又是如此地类近。 原来那个少年神师所谓的禁制不是假的。原来那个少年神师的神通法力真的已经达到了如此厉害的地步?! 但是那又怎么样?! 这种完全来自于未知的痛苦,却并没有让薛仁杲感到恐惧,反倒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不管横拦在他眼前的是鬼是神,只要他还有战斗的气力,就绝不容任何东西挡住他的脚步! 所以在薛仁杲倒下的时候,他全身已经再没有了分毫的力气。 天地间一切的声音,似乎就在那一刻已经离他远去,但却又似乎有着无数怪异的声响,分不清究竟是在他耳边还是在他的心灵深处响起,若鬼泣,似妖啼,低回处直如细不可闻,高扬处却也好似有着无数人在他耳边齐声大吼的轰鸣一般,就好象真是从九幽深处传来的妖异魔音。 难以抑制的憋闷感,让薛仁杲耐不住地张开了嘴大口呼吸,却正自接住了几滴微腥的液体。虽然眼睛已然看不见什么东西,然而薛仁杲却是第一时间就已然知道这是鲜血,是从他脸上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溅落下来的鲜血。 所有的意识,似乎都在这一刻渐渐离他远去了,最后一眼隐约看得见的,依稀只有已经不远处的李子秋那还是不带丝毫表情的脸。 …………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薛仁杲那努力昂起的面容之上那淋漓鲜血,李子秋不由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松开了自己那攥紧地双手,在众人视线所不及之处,他的手心之中居然也已然全是冷汗。 随着对西城塞的情况了解得益加深入,尤其是从安家幸存下来的那位曾经亲身到过西城塞的死士口中得到了关于他们在到达西城塞这一路之上所遇到的种种异状之后,李子秋对于西城塞的大概情况也就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尽管自己已经遇上了诸如穿越回到了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这般现代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然而李子秋毕竟深受现代社会系统教育的影响,不管碰上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总还是习惯于在自己的知识体系之中寻找答案。而且至少在他看来,绝大部分被目之为怪力乱神的现象,他总也能够找得到可能的解释。 就如同选择眼前这样的一个地点,布置出这样的一道山径,原本也是针对他推想出来的西城塞可能有的情形,而做出来的布置,今天的这一场比试虽说是临时起意,但也等若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测试一下他自己的猜想究竟如何。 这些天来李子秋也并没有闲着,对于凉州左近尤其是西城塞所在具体地理方位之类的情况,通过多方收集情况,也都已经大体了然于胸,在与他原先所掌握的那些关于西城塞的种种诡异传说以及亲历者的见闻相互印证,至少已经可以确定一条,那就是在导致那些踏上西城塞的人之所以会面临那么可怕的遭遇,急性高原反应必然是其中的因素之一。 通往西城塞的道路看上去并不难走,但事实上却是边塞山脉交界一路拔高的地方,哪怕在山脚之下,海拔也已然与凉州城中有了相当的差距。再加上那里现在虽然已然成了凶名远播的诅咒之地,一般人都宁愿绕路也不愿哪怕只是从山脚经过,但在原来未曾发生西城塞巫师诅咒的事情之前,那里也可以算得上是胡汉交通的一处要所,道路通达,就算是由凉州军中策马奔弛也是旦夕可至,反倒是让许多人都没有了适应的时间,更何况那西城塞还自在建在那临近山巅之处,更是加剧了这一反应发生的可能。 如若仅是如此,那么倒也还不算是什么神秘可怕的地方,毕竟人的体质千差万别,总也会有一些例外的情况存在,而且虽说这个时代人们的流动频率远不如后世频繁,对于高原反应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有着后世那些满世界乱蹿的人的体验,然而怎么说到得后来,敢去一探西城塞的都不是寻常人物,就算不是万里挑一的世家死士,也是铁血杀场之中厮杀出来的精锐军士,身体素质也远非一般人能比,如若仅仅依靠高原反应,原本不应该出现有如现在这般局面才对。 是以在李子秋看来,事实上能够让西城塞达到如此诡异莫名的功效的,或许并不是那什么传说之中虚无飘缈的诅咒,反倒是那流传甚广的关于西城塞的种种绘声绘色的传说,甚至还包括了那些各大世家与凉州总管府通过千辛万苦收集而来的那所谓可以有可能缓解所谓守山邪魔诅咒的那些细节,才更是那些在后期上山的精锐军士们的催命之符。 就好似原本还未能适应高原反应的影响的情况下面,哪怕再为健壮的人,也难免会出现供氧不足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之下。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做激烈运动,而应该采取一些适当的方法来加以缓解,然而李子秋在安家收集到的那些所谓关于西诚塞的信息传闻之中,却就看到一条是说在出现心跳无缘无帮急剧加速情况的时候,证明正踏足于守山邪魔邪力最盛之处,若是手头之上没有足以克制邪魔的法器,那就应该急急赶路,迅速逃到邪魔威力所较为不及的地方去,而在这种已经出现缺氧症状的同时,做这样激烈的运动,在李子秋看来实在是不啻于正在急急地赶向死亡。 李子秋现在选中的这个山头,也确实是他在千挑万选之后才终于确定下来高度正好适合给他所挑中的军士做适应性训练的地方,而他交给孟诜与叶天青的那些标准,也是为了借重他们两个的医术,重点检查这些军士们的心肺功能,至于会更多地挑中了这些更接近于老百姓的新兵蛋子,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交给孟诜与叶天青的标准,本就是很大的考虑了高原反应的因素。 毕竟根据李子秋那来自于千年之后的知识研究,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一些平常运动量大的人,比如职业运动员,往往会比正常人更容易出现激烈的高原反应,因为他们的身体早已经适应了在激烈运动之中加大摄入氧气的习惯。在骤然来到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带,生理上反而会更加难以适应,是以且不说那些裴行俨手下的兄弟们终年浴血厮杀,身体底子或许原本就不如这些同样正当壮年的小伙子强悍,就算是他们确实体内并没有什么隐疾旧伤,李子秋也还是觉得他们并不适合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行动。 眼前的这一场比试,事实上也是李子秋对于自己猜想的一次检验,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险些就出现了完全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逆转。 李子秋抬眼,望向那山径之上。罗尔纲被薛仁杲的倒地吓了一跳之后,明显是记起了李子秋的嘱咐。已经不敢再一味冲前,反倒是动作缓慢了起来,直到现在都还未曾走到薛仁杲倒地的位置,这也可以说明薛仁杲已经何等地接近于成功。 他险些就做到了李子秋觉得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险些就打破了李子秋至今以来近乎于无所不能的神话! 事实上李子秋原本对于这一切估算得已经很充分了,且不说裴行俨他们在登山之时出以自身的习惯再加上心底里头的憋闷,原本在上山之时好勇争先,在他们还未曾开始比试的时候,李子秋就已经观察到裴行俨手下的一些兄弟,已经出现了一些高原反应的症状。 而在心理暗示方面,李子秋也自信做得绝不会比那个想出西诚塞之诅咒的主意的人来得差,至少他在一开始就已经特别提醒了罗尔纲与薛仁杲,他在这条山径之上,已然设置了类近于西城塞的那种神通禁制,如有不慎,甚至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 这一条山径说起来并不算太过难走,如若他们能真的如李子秋的吩咐一般,按照他刚才那种不徐不缓的节奏爬将上来,那应该并不会出现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从一开始李子秋就知道,以裴行俨还有他的那些弟兄的脾气,在遭受到他的如此冷遇,而憋了这么一肚子气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冷静到会以缓慢的步骤来走完这一条道的,反倒是那个未曾经过专业训练的罗尔纲,只怕或多或少会在开始的时候犹豫上那么一下。而这个时间差,应该也就足以达到李子秋所最需要的效果。 毕竟李子秋在事先已经提醒过了会在这条路上设置类近于西城塞的神通禁制,这即是对于他们双方的提醒,同时也等若是已然在罗尔纲与薛仁杲的心中埋下了意识联系的种子。只要他们出现了类近于西城塞传说之中的种种症状,早已深埋在他们内心深处的那种种关于西城塞的可怖传说,就必然会难以节抑地翻腾上来,在潜意识之中对他们造成至为深刻的影响。毕竟西林寺与他这位神师的神通法力,哪怕就是裴行俨与他手下对他怒气再盛,却也终归还是认可的,只要一旦出现了近似于那传说之中的种种症状,不管薛仁杲的心智如何坚定,总也免不得会往这个方面去想。 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面对薛仁杲这种对他抗拒意识极为强烈的人,无论李子秋的心理学造诣有多么高明,原本也很难对他施加暗示与影响,但李子秋现下在他意识深处建立的这种心理联系,却是直接就借助了这么多年来西城塞那种种诡异恐怖之事在凉州所有军士心目之中近乎于根深蒂固的那种惊惧畏怖之念,足以将李子秋所想达到的效果放大到最理想的程度。 而至于罗尔纲,以他的身体素质,原本就应该比薛仁杲更不容易出现激烈的高原反应,到得他想奋起直追的时候,只怕薛仁杲也早就应该出现不适的情形了。 罗尔纲虽然步数不敢再快,但现在也已经快要跑到薛仁杲的身边,而李子秋微皱眉头,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准备上前疗治薛仁杲。 急性的高原反应只要及时采取相应的缓解措施,原本倒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只是现下薛仁杲的情形,却多少有些出乎于李子秋原先的预料。毕竟只要薛仁杲开始出现心头急跳之类高原反应的症状,那些因着长期以来西城塞流传甚广的种种传言长期催眠而引发的情绪也就应该难免就此而爆发开来,而在李子秋的构想之中,薛仁杲原本也应该止步于这个时候。 再没有人比李子秋这个心理学专业的学者更明白如西城塞那些传说那般不断重复集体催眠,将会给置身于其中之人带来何等严重的心理影响。非但原本干巴巴的传说会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之中渐次有血有肉起来,而且人类固有的从众心理也足以将原本人心之中的理性与戒备降至最低,事实上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诸如传销、邪教组织之类的活动,也很大程度上借助了这种集体催眠力量,是以在这凉州之地纵然就是王仁恭如此沙场宿将,对于西城塞也是谈虎色变。 更何况现在的薛仁杲是亲身置身于那种由急性高原反应所带来的种种不适与痛苦,是正在亲身经历着那与环绕与西城塞左近的邪魔怨灵所带来的几乎完全相同的恐惧与可怕,李子秋怎么也没有想到薛仁杲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也是一步也都未曾稍有停滞,甚至就是直到了不支倒地的时候,都还保持着这种向前疾冲的姿势。 在穿越回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之后,凭借着超乎于这个时代千余年的专业知识,李子秋料事对人,几近于无往而不利,但也总有一些力量,终归还是会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比如现在。 看着山径之下裴行俨与他的兄弟已经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已经有人准备缘着这山径冲将上来,李子秋终于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立即举步,就准备走上前去。他从来也不希望薛仁杲出事,更何况又是在薛仁杲的身上,看到了如此能够让他动容的力量之后。事实上他刚才早就已经准备上前,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山径下裴行俨与他的弟兄们明显担忧至极,但却又没有人上前的举动,这才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是一场比试,这是一场战斗,而在裴行俨与他的那些弟兄们的心目之中,薛仁杲还没有输,因为他还在倔强地抬起手挣扎着想爬起来,因为他还并不曾放弃。这场比试,这场战斗,并未曾结束! 李子秋可以理解这种对于战友的信任,而他也对此给予足够的尊重,他生生地克抑住了跑上前去的冲动,直到现在眼见着薛仁杲整个人摔倒尘埃,趴在地上,似乎终于再无力气挺起身来的时候。 …………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罗尔纲终于走到快要接近倒在地上的薛仁杲的时候,已经是汗透重衣,直如周身上下都被水当头浇过一般。 这后面的一段路虽然已经没有了急急赶路的压力,然而那种因着薛仁杲那不可思议到极致的突然倒地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却是让罗尔纲几乎难以举步,种种关于西城塞的鬼神之说就在这一刻翻涌了上来,简直就让罗尔纲在踏出每一步的时候,都恍若觉有着无数的冤魂厉魄扑面而来,简直就让罗尔纲觉得自己踏出每一步,都是在奔向死亡。 不过这段山径并不算长,不管如何谨慎,罗尔纲终究也已经走到了接近于李子秋所站位置的地方,已经快要走到了这段道路的终点,而直到这个时候,薛仁杲都还倒在了他前头的位置上。 罗尔纲在小心翼翼地经过薛仁杲身边的时候,也不由得向他的这个对手投去了敬佩的眼神。 在神师那近乎通天的法力之下,他的这个对手,居然也已经如此地接近了胜利! 只是就在这一眼之间,罗尔纲却就居然就这么顿在了那里,连就在眼前的终点都视而不见,再不曾举动脚步。甚至非但是他,就连要急冲上前的裴行俨,还有正举步行来的李子秋,在这一刻也都停顿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薛仁杲的身上,而薛仁杲,现在居然又已经艰难地撑起了半个身体。 ………… 从薛仁杲那完全充血的眼中望去,天地之间,已然尽数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 他再也看不清路在那里,他再也看不清终点所在,他只知道目标还在前方。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比试,他绝不能输! 是以薛仁杲奋起最后一分力气,也要努力向前爬去,甚至在感到有人拖住了他的身躯的时候,他还在用力地挣扎着。 直到听到有一些熟悉地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才终究缓缓地安静了下去。 有两只手在他的脑袋两侧不知道按压着什么,薛仁杲这才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裴行俨与他的那一帮兄弟都已然来到了他身前,而那位少年神师,正站在他的身前。 “神师”,看着薛仁杲终于醒转了过来,裴行俨这也才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朝着还在薛仁杲的身上忙活治疗着的李子秋就是一揖到地:“神师法力通天,裴某服气了!” 虽然最后关头李子秋已经抢上前来扶起了薛仁杲,开始上下忙活着替他疗治,也宣告了比赛中止,但裴行俨与他们手下的兄弟却都已经没有了原先的争竞之心。薛仁杲的情况,他们也都已经看在了眼里,那种在太平无事之机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地,而且受伤至如此境地的情况,也就只有近乎于鬼神之流的神通异力作为方才能够解释得通了,联系到先前李子秋所说的话,他们对于这条山路之上布下了类近于西城塞那种邪异诅咒一事,自然已经全无疑义。 而且李子秋可以说是确实全无偏袒,在先前就已经向他们言明了一切,罗尔纲的情况他们也是看在眼中,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绝对及不上薛仁杲的才对,然而现在摆在现实的情况就是无论是疾是缓,那罗尔纲确实是一路安然地走到了这里,而薛仁杲却是已经触动禁制,重伤倒地。 莫要说裴行俨他们就根本是想不到导致如此结果的关键会在速度是快是慢之上,就算他们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一切,以他们的性格,也必然是会坦承下来,毕竟李子秋已经证明给他们看,他的选择,确实是有着裴行俨他们所不能理解的道理。 “不”,李子秋却是微微摇头,缓缓说道:“这一次的比试,裴校尉倒真是让我明白了许多原先未曾明白的道理。” “什么?”裴行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只是问了一句。 “这样的力量啊……”李子秋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好象自言自语地摇头笑道:“这样的力量本就应该是我最熟悉也是最可以依靠的东西,而我却居然忽略掉了……” “薛兄弟”,李子秋低下头,看着薛仁杲那略有些黯淡下去的眼神,脸上却是浮出了毫不虚饰的畅快笑意:“这一场,是你们赢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命为何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一阵阵嘹亮的歌声,响起在了山头之上,让这个荒凉的山头都已然充满了生气。 裴行俨帐下的那些兄弟,带着李子秋挑选出来的那些新丁,正分成几队在绕着起伏不平的山路按照李子秋规定的节奏慢悠悠地跑动着,一边跑一边直着嗓子吼动着刚刚学会的战歌,几只队伍变着法子比赛着谁的声音大,至于是不是荒腔走板,倒是没有任何人在意。 跟在后头慢跑的李子秋,不由得也听得脸上微微lou出了一丝笑意,眼前的情形,赫然让他想起了一些已然可以说是前世记忆之中的场景。 自那一天比试之后,李子秋愿赌服输,就将裴行俨与他帐下的兄弟全都认了下来,由孟诜与叶天青开始了一轮细细的诊断,除开那些身体里头心肺功能确实有着病征之兆,又或者身具隐疾内伤,着实不适合在高原之上活动作战的之外,其他人都被李子秋编入了帐下。与孟诜他们先前挑选的那些军士们一同留了下来。 自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以来,李子秋凭借着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的见识,与人布局赌胜之时,可谓是处处出人意表,至少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之下,这应该算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局面,只不过这个输李子秋认将起来,却是如此毫不掩饰的轻松愉快。 从医学知识出发,如裴行俨手下的弟兄这般长年经久保持着高强度运动习惯的战士,在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带,必然更加容易出现急性高原反应的症状,而从理性判断的角度来讲,李子秋根据这样的科学认识,出于此次特殊地形下的作战目的考虑,将挑选人员的目光集中在那些还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入营新丁的身上,也可以说是完全合情合理。只不过薛仁杲却就已经以他的勇气与意志证明了,哪怕就是在这种种不利因素都完全成立的情况下面,战斗到最后的一群,还是只可能是他们。 总有一种精神,总有一种力量,能够超乎于理性的认知之外,能够把按正常人思维逻辑之中不可能的事情,通过他们而变成可能。 这样的事情,作为曾经也是新中**队之中一员的李子秋来讲,本来应该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更为熟悉,毕竟在他所曾经历过的历史之上,已经有着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告诉他当这样的精神升华成为某支军队或者某个团体的集体意志甚至说信仰的时候。那将发挥出何等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是以李子秋那天的认输,真的是真心实意的,也正是薛仁杲的表现让他明显地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太久,以到于他已经太过依赖于他那些超乎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却开始渐渐忽略了其实他在现代社会之时战斗于特殊战线的时候就早已明白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一些特殊的条件之下,人所能发挥得出的力量往往就是远远超乎于科学体系的那些认定之上。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匈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薛仁杲带着的队伍,吼着歌从前头奔了过去,算来这已经是绕着这里的第三圈了。 李子秋原本是打算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来训练那群新丁,但留下了这群裴行俨的兄弟之后,原先的计划自然也难免要有些变化,只不过这几天来的训练反是让李子秋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倒说得上是意外收获,毕竟以他原来准备的引入一些现代军事体系中训练方法来训练新丁的计划,或许可以在一些地方超越于现有的军队体系,但是也有着致命的缺憾,那就是李子秋本身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作战方法就完全是一个门外汉,这也就是因为在他的预估里头。这一次的收复西城塞之战应该不会出现需要浴血厮杀的情形,这才会有原来那样的决定。但现在无心ha柳,反倒给他补上了这个欠缺。毕竟裴行俨与他手下的弟兄,都是凉州军中最为精锐的战士,在他们的身上,恰好就拥有着李子秋所缺少的东西。 是以李子秋自然也就调整了自己的训练方法,改由裴行俨及其手下的兄弟以老兵带新兵的方法为主,只是以他为主导的队伍,当然也是有意识融入了一些他来自与前世记忆里头的军中习惯,比如现在这种互相拉歌的做法,倒是最快流行起来的一个。 自从那日之后,这些新人与老兵之间,倒是益见融洽,毕竟当日里的一场比试,在让这些新人们看到了裴行俨与他们手下的弟兄们身上那种自己所不具有的力量的同时,也让这些老兵们潜意识中接受了李子秋的说法,那就是在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行动当中,这些新丁在先天上头确实要比他们更甚一筹,这倒也让他们原先的骄矜之气消散了大半,真正将这些新丁给当成了同伴。 不过那些新人也都是卯足了一股劲,无论是遇上了何等困难的训练方式,一个两个也都是咬紧了牙关,从不多叫半声苦,却是丝毫也没有了身为新人应有的那份生涩与畏缩,就恍若在一夕之间就已然完成了由普通百姓到合格军士的蜕变,倒是让裴行俨的那些弟兄看在眼里,也不由得都是心下称奇。 虽然那天的罗尔纲最终也没有赢过薛仁杲,但他们毕竟曾经与这群凉州最精锐的战士之中的侥侥者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面,他们毕竟已经成为了李子秋这位他们心目之中崇敬非常的少年神师认可了的战士。他们毕竟已经拥有了其他的新入营的军士绝不可能拥有的心理优势,那天在薛仁杲身上看到的东西,让包括罗尔纲在内的所有新人心头之上都感到莫名的悸动,若是放在平常的新人身上,或许已然足以让他们对于裴行俨他们敬之如天人,但现在只不过更让罗尔纲他们激起了心头的斗志,虽然情知自己与这些老兵们有着巨大的差距,却只会由此而更加努力。 对于这种明里暗里的争竞,李子秋倒是没有任何ha手的意思,只是借着一些来自于现代的手段与活动,将这种情绪引导到他希望的方向上面来,由此而使得这种男儿之争,堂堂正正,非但不伤感情,反倒使得这新老人员之间的界限越来越自不可分辨,这山峰之上的一干人等,也越来越象是一个李子秋所希望之中的集体。 “好了,停!”薛仁杲带的队伍排在最前一个,他跑过了三圈,停下了脚步,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身后一众人等都随着他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站得整整齐齐。 薛仁杲当是时的情况虽然看上去七窍流血。极为骇人,在李子秋看来自是知道那不过只是缺氧而导致一些皮层血管爆裂,只要施以及时的救治缓解,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在其他人看来,当时的薛仁杲却俨然就是一副随时会毙命的模样,就是孟诜与叶天青都自有束手无策之感,看着李子秋三下两除二就让薛仁杲给回过了神来,莫说是裴行俨他们,就是孟、叶这两位神医也是一时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薛仁杲的身体也确实硬是要得。这才几天的光景,已经能跑能跳,李子秋按着前世里的记忆将这些老兵与新兵混合编排之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家伙,而薛仁杲这些天来也是表现绝佳,对李子秋绝对的配合。 “准备!”薛仁杲伸出手,摆出一个怪怪的姿式,开始照着李子秋的教导做着动作,在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自一丝不苟地跟着做了起来。 这几天来李子秋却是针对这高原气侯的特殊环境,对于裴行俨他们原先的训练计划做了不少更改,毕竟在这种环境下面,本来对于运动量就应该有着一个适度的把握,尤其是在这种一开始的情况之下,更是如此,所以除开一些强度不大的军事技能训练之外,其余更多的都还是以李子秋所设计的适应性训练为主。 这些看上去软绵绵不带丝毫力气,又往往姿式有些诡异的动作,如若放在当天的那场比试之前,这些裴行俨的弟兄们无论如何也会觉得难以接受,就算是碍于李子秋与裴行俨的颜面勉强为之,难免也是阳奉阴违,然而现在他们所有人却都是笨拙而认真地依着李子秋所教导的每一步仔仔细细,丝毫不差。 当日里的那一场比试,在场众人都是看在眼中,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李子秋当场认输,但他们的心底里头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判断,那条普普通通的山径就这么摆在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然而这么些天下来,却已然再没有一个人敢试着去上面走上这么一趟。 李子秋虽然当众宣布这一场赌局是自己输了,但这群军士在自豪之余,却更是在心中深处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平添了一份感激,对于这些军中男儿而言,有些话或许无须宣之于口,但心下却是早已认定眼前这少年神师已是足可以相托性命。 耿询与贾明远也都到了不远的地方,相互间一边说上几句,一边却也不曾停下手上的活计。现在这两人几已成了李子秋的专用工匠,专门帮忙负责帮他制造一些看上去极为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李子秋在这个山头之上的布置,自然也不止于那条平整出来的山径,要尽多地证实他心目之中关于西城塞的推想,模拟出一些传说之中西城塞那些个邪灵诅咒所产生的效果,自然还需要不少的手段,而耿询与贾明远现在手艺见涨,正好是他需要的好帮手。至于那位尉迟,自从跟了李子秋之后,离了军营,早就是周身都不自在,现下到得这里,得以重新投入到熟悉的军旅生涯,那真就是快活得嗷嗷叫,一早就与那些军士们打成一片,倒是好不如鱼得水。 在这一派的热闹里头,显得满腹心事的裴行俨倒是略有些格格不入,他手按腰刀,各处巡察了一圈,踱步来到李子秋旁边之时,这才略略驻足,似乎微有些犹豫一般地欲言又止。 “老裴,你这是干什么”,李子秋也正自伸拳踢腿地舒展着筋骨,一眼看见了裴行俨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什么时候连你也忸怩起来了?!” 虽然时间相隔千年,但军营之中的风气总还是有相类近之处,更何况现在山头之上现在的模样,本来就是李子秋刻意融合进了不少现代理念所营造出来的,更是有着一些李子秋所熟悉的东西,这些天来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与裴行俨他们之间的交谈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随意而亲近了起来。 李子秋也不想在这些军士们的面前,永远与那个高深莫测的神师形象出现,毕竟这种类近于神魔一流的形象,虽然可以让人心生敬畏,却是难免永远地面目模糊,可惊畏而不可亲近,在顺境之下或还可以鼓舞得了士气,但一旦遭逢逆境,使得这份信心动摇,却就难免要人心离散,分崩离析只在一朝之间,古往今来许多民间宗教喧嚣一时,终归极难成什么气侯,大多也是出于这样的道理,李子秋自也不会重蹈覆辙。只是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这少年神师的模样还是不可动摇的依仗根本,是以个中分寸,倒也还需要斟酌拿捏。 “神师”,裴行俨皱紧了眉头,望向李子秋,有些字斟句酌地说道:“这些天来,末将一直在研究神师手上那几份关于西城塞左近的地图……” 自那日之后,虽然裴行俨与李子秋之间这几天来熟捻了许多,也是时常有说有笑,不过话里话外对于李子秋却是更带上了几分敬佩与恭敬,除开当日里那场比试留下的震骇之外,却也自是因为这些天来看着李子秋提出来的对于操练行伍的那些理念与做法,每每看着古怪无比,但细细想来,却又极为实用,就连裴行俨这个军中老手,都要思之良久,才能霍然领悟个中的玄妙所在,继而惊叹无比,是以这几天下来,他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却是益发地有些看不清深浅了。 要知道李子秋所提出来的一些理念,都是千百年来去芜存精之后,结合现代军事理念而留存下来的精华所在,虽然这大隋年间的军队,在战斗方法上头与李子秋所熟悉的模式有着天壤之别,但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纪律严整、指挥便利都是一支军队不可或缺的东西,若是仅仅由李子秋来操作,或许还难免有着与这些军士们格格不入的地方,而现在经由裴行俨的消化融合之后,却是俨然把这些东西都融入了眼前这支队伍的骨血之中,就这短短几天功夫,眼前这支队伍就已然有了些许面目焕然一新之感。 这几天来裴行俨也是全速运转了起来,除开操练这只新老融合的军队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都用来埋头研究着关于西城塞左近的那些资料图藉,这也是他这些年来行军打仗所培养出来的习惯,虽说现在的西城塞几乎已然是一座死城,只要能破得了那巫师的诅咒,至少在这收复西城塞的过程之中,似乎也就没有多少需要他们去战斗的地方,不过面对如此凶名昭彰之所在,总还是要谨慎小心些才是万全之策。 这些资料图藉,一直是收藏在凉州总管府内,虽然也说不上是什么机密,只是对于西城塞这个凶厉之地,任何沾上边的东西都难免被视之为不吉之物,避之唯恐不及,是以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去点检翻阅,而裴行俨虽说并不太忌讳这些,不过这些年来戎马倥偬,自然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个看上去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也就直到这一次才真正接触到这些图文之属,细读之下,心头有个疑惑却是益滚益深。 “神师也曾看过那些西城塞左近的山形地势”,裴行俨看着李子秋并不说话,只好接着说了下去:“神师就不曾觉得这西城塞的位置,似乎……似乎很有些……有些……” 李子秋望向裴行俨,却是将他接着的话说了下去:“西城塞的山形地势,似乎根本就衬不上传言之中的重要地位,是么?” 这些典藉图文是他自凉州总管府与安家之中拣选出来的,自然也都曾经过目,不过这大隋年间的图藉,与李子秋概念之中的军事地图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再加上对这凉州之地的地理名相并不熟悉,李子秋实在也可以说是有看没有懂,若不是当日里安家老爷的一番话,他现在或许还真不知道裴行俨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安仲明对于他这位曾经显示了大能为的少年神师,倒也还算是极为真心诚意的,虽然那天李子秋怎么也没有答应他那所谓与淇儿订亲的荒谬条件,但他终归也还是将安家这些年来关于西城塞所探知的一些秘辛,向李子秋合盘托出,毕竟安家世居边塞,对于这个传说之中的胡汉要津也曾亲自涉足,更没有受职权约束而缚手缚脚的那些个官方身份,在调查起一些事情来的时候,所可能掌握的情况反倒要比王仁恭的凉州总管府都还要更多上一些。 只是那日里安仲明的话,虽然仍然只是一鳞半爪,但哪怕时至今日,李子秋想起来,都还很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至于裴行俨口中的这个问题,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神师早就看出来了”,裴行俨悚然一惊,抬头望向李子秋:“既然如此,神师又为什么……” “某家征召你们前来,原来就不只是为了西城塞”,李子秋微微一笑,却是转眼看向那山那一边苍茫天地,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只不过在这种地方作战,或迟或晚,只怕大家总也难免要遇上,这就权当是一次提前的适应训练就是了。” “至于西城塞之事,某家已经知会了王使君”,李子秋轻轻吁了一口气,却是径自接下去缓缓说道:“待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某家自会独自前往西城塞一行,如若估算不差的话……” “神师把末将当成什么人了?!”李子秋的话还未曾说完,裴行俨却是已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李子秋愕然回首,却是看见裴行俨已经怒得满脸通红,盯着李子秋:“神师即召我等前来追随,却又说什么要亲身独自前往西城塞,莫不是在神师的心目之中,竟觉得末将等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虽然凉州的一应军士,几乎全部都是与裴行俨一般,在此之前从来也未曾关注过西城塞的一应信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几乎就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自觉地已然将这西城塞当成是重要无比的军事重地,毕竟以此区区一城,能引动胡人大巫以命相诅,能引动凉州总管府几番舍命相争,甚至传说之中就连天子朝堂之上,都对这个地方极为关注,更何况那些关于西城塞诡异莫名的传闻,更是让这个凉州之地尽人皆知的凶厉之地,俨然不类人间之属,在潜移默化之间,简直可以说在这些人的心目之中,一直就已然觉得这西城塞原本就应该是一等一的边关要所,只不过现下那里整个山头的方圆左近,已然尽成鬼域,不管胡汉人等,尽皆不敢由此路过,是以才可以一直弃之不理而已。 是以哪怕这几天来裴行俨翻阅西城塞左近的典藉图章,骇然发现这个所谓的军事重地其实颇有些名实不符,心下也还是颇有些难以相信,甚至于宁愿相信是地图绘制有误亦或是自己有些什么地方看错了,解不得个中玄妙,今天说将出来,倒还有些想请李子秋一释心中之疑的味道,却是没想到竟尔引出李子秋如此一番话。 若是换在平日,裴行俨或许也还不至于如此敏感,然而经过那一日的那场比试之后,虽说李子秋已然是当场认负,但无论是裴行俨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心下却早已经接受了他们原先难以接受的李子秋先前的说法,亦即是他们在先天之上并不适合去参与这西城塞的一战,是以现下裴行俨甫一听到李子秋的说法,却自是会错了意,不由得顿时意气上涌。 “不是……”李子秋微微皱眉,心下却是明白裴行俨的意思,情知这一次若是不给这个汉子一个说法,那只怕此事再难善了,以裴行俨的习性,除非是闹翻了脸割袍断义,将他与那些兄弟尽数轰将出去,否则这一次西城塞之行却是无论如何也自撇不下他们了,只是这样却又与他原先的想法背道而弛,让他一时也不由得有些无从说起。 “老裴”,李子秋微微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望着裴行俨,淡淡说道:“你可相信这世上,还有天命么?” ………… “天命……”王仁恭从桌案之前抬起了头来,眉头深锁,却似是遇上了什么难以索解的问题一般,望向房外的天空,似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这世上难道真的会有天命么?” “天命?什么天命?”站在一旁的李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微微一呆,继而却是急了起来:“姐夫,使君大人,我这正在跟你说正事呢,元万安就要将手伸到神师那里了,你却还在这里扯什么天命?!” “元万安?”王仁恭若有所思地长出了一口气,眼神这才渐渐地回复了清明:“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元万安也要请人在收复西城塞的事情上出一把力的事情?” “是啊”,李轨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人家请的还是张道陵一脉龙虎山嫡传,据说年岁虽轻,又是个女流之辈,但却是个赫赫有名的**师,在朝堂之上那些人心目中的名头只怕要比神师还更响亮上几分呢!” 早在确定了收复西城塞之策后,李轨就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元万安那方的反应,毕竟此事原本就是为了应对元万安此来凉州而起,虽说后来事情有些越闹越大,隐隐然倒是有点偏离了原意,而元万安经过西林寺与安府之间两番挫磨,这些时日来也是安静了许多,但李轨还是从来也不曾放弃警惕。 果然就在今天,他甚至都未曾动用安ha在元府之中的耳目,就已经知道了一个让他有点儿坐不住的消息,那就是元万安大张旗鼓地出城郊迎三十里,据说是去迎侯一位好不容易才延请而来的道家法师,而这位女天师还是龙虎山一脉的正宗嫡传长女。 大隋虽然崇佛,却也同时尚道,达官贵人交接名僧高道,本自寻常,元万安的举动在其他人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李轨看来,这分明就是元万安针对他们收复西城塞之局的一子应手,而且这一手极为毒辣,着实令李轨很有些措手不及。 李轨并不知道西城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但他却从王仁恭的口中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西城塞一直是简在帝心,这一次他们意欲收复西城塞之事报上朝堂之后,当今天子也确实是如他原先所料那般极为重视,这原本也是他计划之中用以应付元万安那源源不断的攻势的一大凭仗,在他看来,元万安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公开站出来反对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举动,是以一直以来,李轨一直想着防止的不过是元万安借着监军的身份,借故给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计划制造麻烦,却怎么也未曾料到元万安居然来了这样的一手,看他这一次延请来龙虎山高道的模样,分明是不再横加阻挠,反倒分明是准备顺水推舟。 是以他在刚刚听到了消息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王仁恭,却没料到他这位这些天来原本已经全然恢复了精气神的姐夫却是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只顾着对着书案上一封不知道何处而来的书信发愣,对于他这一个如此重要的情报听而不闻,反倒是不知所谓地扯起了什么天命 “来了就来了吧”,面对着李轨的急切,王仁恭却仍旧只不过是淡淡的一哂:“有神师在此,就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师,难道还真能够有什么作为不成?” “姐夫,你怎么这么……”李轨好不容易,才把“糊涂”两个字咽了回去,却是只能苦苦一笑:“我们自然是知道神师的本事,可是当今天子不知道,当今朝堂之上的那些大员们也不知道,若是真让这位元万安延请来的天师也参与了此次之举,就算是真的一举收复了西城塞,到时侯功劳敦重敦轻,不也还是大有可争之处么?!” 在李轨看来元万安延请来的那位女天师,分明就是针对这样的情况而做下的布置,毕竟谁都知晓收复西城塞之战,关键就只在于能否破除掉那胡人大巫以命为诅,强行施加于西城塞左近的恶毒诅咒,是以这场收复西城塞之战,可以说从头到尾不过是凉州军营方面与那胡人大巫的神通法力之争,而至于其他披坚持甲的精锐军士,运筹帷幄的行军布阵,反倒是锦上添花之属,可有可无罢了。 原本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就代表了凉州总管府,只要这一次能借他的**力破掉西城塞的诅咒,一举收复西城塞,那这自然是凉州总管府的功劳,自然是王仁恭的功劳,这是怎么也抢不走的事情,但现在加进了这个龙虎山来的女天师,情况却就顿时复杂了。毕竟如施法破除诅咒这类神通法力之争,终归是怪力乱神之事,难免虚无缥缈,无有实迹可查,就算他们这一次真的能够成功收复西城塞,但到时破除诅咒之功,究竟要归在李子秋的头上,还是会被那位龙虎山前来的女天师领走,其间都还有着许多可以**的余地。 现时张道陵直传而下的龙虎山一脉,虽然还未曾如后世那般在朝堂之上有着朝廷御封的地位与名头,但毕竟也是千年大宗,威名素赫,就算是偏处于凉州一隅的李轨,也都听说过龙虎山的名头,反倒是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虽说在凉州之地的声望已可谓是如日中天,然而毕竟也还只是局限在这凉州左近之所,虽然王仁恭向上呈递给朝廷的奏章里头,浓墨重彩地狠狠夸了李子秋一笔,然而帝京之中多的是奇人异士,只怕当今天子还有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到底还记不记得王仁恭奏章之中推崇备至的这位少年神师,都还只在未定之天。再加上元万安与王仁恭两人在当今天子心目之中的地位亲疏有别,如此分明,到时究竟会定下什么样的结果,实在可以说是不问可知。 更何况,李子秋与凉州总管府的关系近人皆知,就是王仁恭在他上报朝廷的奏章之中,为了配合李轨的计策,还尽量渲染了这样的说法,二者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这一次收复西城塞之战有失,那板子自然难免是要打到王仁恭的头上,反倒是那个什么龙虎山的女法师不过只是元万安随意找来,无论此行成败如何,他都可以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丝毫也不会受任何牵连,只要他能够成功地将这位龙虎山的女法师塞将进来,那便可谓是进退自如,将王仁恭他们这一手化解于无形之间。 “姐夫,这一次真的应该早做筹谋”,李轨看着若有所思的王仁恭,急急说道:“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元万安的狡计得售!” “他是天子亲简的假节监军,凉州军中一应大小事宜,他本就都自有权过问”,王仁恭却只是摇头失笑,不疾不缓地说道:“更何况这一次人家又不是要拆台,反倒是摆明了想搭把手来帮忙,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把人往外推呢?!” “姐夫!”李轨迈步上前,握紧了拳头,大叫了一句。 “行了”,王仁恭看着他那急得额头之上青筋直冒的模样,也不再多卖关子,只是说道:“你也曾亲见过神师的本事,又怎么对神师如此没有信心。” “神师?”李轨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神师最近……” “神师昨日刚刚见过我,欲与几日后先自孤身前往西城塞一行”,王仁恭看着李轨,缓缓说道:“我也已答允了!” “啊”,李轨顿时眼前一亮:“姐夫的意思是……” “那个龙虎山的女法师,若是想来,便让她来就是了”,王仁恭手按桌案,站起了身来:“这次收复西城塞之战,可不止是躲在安全之处捏决画符就能混弄得过去的事情。” “神师就是神师”,王仁恭遥望着门外的天空,嘴角却是逸出了一丝笑意:“想要跟得上他的步伐,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位龙虎山嫡传女天师若是不知深浅,总会有她哭鼻子的时候。” 可争深刻反省,接下去会尽量每日更新,大家多鞭策俺吧啊啊啊 [倾情奉献]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玄门之惑 在不知不觉之间。季节似乎悄悄转了。尤其是这些时日来一直长居在这山巅之上的那些军士,都几乎可以如此清晰地感觉得到那扑面而来的寒风,一天紧似一天。 山头的空气,分外清冷,这几天来几是积水成冰,昨天更是纷纷洋洋下了半夜的雪,现下放眼望去,山头之上已然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过现下在那些军士们的歌声之中,这山巅的清晨,却是依旧充满了流动的活力,这些天来山头已经平整得差不多了,尽管地上满布着一层积雪,但却也似乎并没有给这些军士们造成什么样的障碍,他们依然一如往常地晨起跑动,甚至在经过了这么些天的适应之后,在李子秋的允准之下,他们现在跑步的节奏,更还要比刚刚到来之时快上了许多。 原本也时常跟着那些军士们一起跑动的裴行俨,今天却只是缓缓地跟随在了队伍的最后,直到那些军士们都已然跑完了数圈,停了下来按着队伍各自说笑着散去用餐之后。他才走上了前去,却是朝着那位兀自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感应着什么的女法师皱着眉头说道:“这山巅之处,风寒雪厉,裴某那些弟兄们皮糙肉厚,磨砺一番也无大碍,灵雪道长天师嫡传,身娇肉贵,又何苦要与我等一同来受这番苦楚。”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道长却仍旧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恍若已经就在这雪地之中入定而去,却是对于裴行俨的话充耳不闻,全无半分回应。 裴行俨倒似是有些习惯了她这样的反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对于朝堂之上的政争纠葛一度几乎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不管这凉州之地是王仁恭得势也好,是元万安得逞也罢,总也不可能会去轻弃凉州这经营十余年方才取得一点优势之局的胡汉边关要地,是以他也仍旧还是尽他的本份,替天子戌守国门,却也就是了,虽说他在心底里头难免更偏向于曾带着他浴血厮杀的王仁恭王大将军一点,然而这些事情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应该去想的,更何况这一次就连王仁恭自己都没有什么抗争的意图,更是轮不到他来出什么头。 也就直到胡骑南来。兵临昌松城下,亲眼目睹着那些凉州父老,那些他的同袍兄弟就在自己的眼前被如此活生生地虐杀,而他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甚至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不曾有过的时候,他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做些什么,因为自己已经绝不愿意再看着这样的情况,将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再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事实上有着这样的心境转换只怕非但是裴行俨,甚至还包括了他手下的那些兄弟,若不是因着大家心底里头都憋着这样的一团火,若不是因着大家的心底里头或多或少都生起了这样类近的念头,他们也不会在李子秋征召人手的时候,如此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投奔李子秋,毕竟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他们却是可以地透过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上,依稀看到些他们的希望或有可能实现的朦胧的可能。 而适逢其会的李子秋,自然也不会什么也不做,至少在这山巅之上与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头,他也有意识地透过一些后世时常运用的思想政治工作的手段,在向这些战士们灌输着他希望他们接受的理念。置身在这种单调而不断重复的集体生活环境之中,原本就是最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氛围所在,更何况在操作着这一切的,又是有着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知识的心理学专业的李子秋,在一系列的历史故事讲叙、兄弟之间忆苦思甜相互交流之类的活动之间,这些军士们的所思所想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换,有些曾经模糊的东西渐渐清晰了起来,而有些他们过去未曾想过的东西,如今也已然渐渐地成为了相互之间谈天说地之时的话题。很多时候他们已经不仅仅在比较着相互的热血与勇敢,而是开始出现了诸如国家、使命与责任。 尽管这些都还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但已经足以让甚至包括裴行俨在内的所有的军士,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有了一种对于李子秋近乎于不可思议的忠诚或信仰,因为在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上,他们实实在在地开始感受到了一些他们从来也不曾去碰触过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却又与他们灵魂深处的那股热血与冲动如此地若有符契,以至于他们甚至都相信这原本就是他们在灵魂深处一直在追求着的东西。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龙虎山现任掌教的长女张灵雪到来时所可能面对着的情形,就诚可谓是不问可知了。尽管李子秋对于这位元万安重金延请来的女天师,倒是完全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反倒是一副侥有兴致的模样,然则这山巅之上的军士,自元万安以下,却是几乎从一开始就都对着这位女天师抱着浓重的敌意,若不是李子秋有话在先,裴行俨又是老成持重,在开初的时候盯紧了手下那些刺头,只怕这位女天师来到这山巅之后的日子将不会有一刻的安宁。 “灵雪适才略有感悟,只能适时细心体察天地元气之变。不敢稍有耽搁,一时无暇旁顾”,也并没有过上多久,那位女天师却才缓缓睁开眼来,对着裴行俨略一颔首:“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眼前的这位女冠很漂亮。 尽管裴行俨一生戎马,对于女人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但每次在正对着眼前这位女道长的时候,却总还是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 龙虎山的天师世家并不禁婚娶,除开踢罡布斗斋醮施法之时,平日里的生活起居实与俗人无异,但这位天师嫡女,却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副道装打扮,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了头顶之上那高高的道人发髻,深灰色的宽大道袍遮掩住了全部的身段,然而纵然如此,也都难以遮掩得住她的美丽,尤其是在她睁着她那一双尤如雪里点漆般充满灵性的眼睛的面前,哪怕对她一早就抱着极大抗拒的那些军士,也都要消散掉大半的敌意。 “道长言重了”,裴行俨微一拱手,却是说道:“裴某只是见得天气日寒,想劝道长日后无须如此辛苦而已。” “灵雪自幼跟随家父行走天下。斩妖除魔,风霜雪雨,倒也还勉强都曾试得”,张灵雪微微摇头,说道:“些许磨砺,还是应付得来的。” “道长修为高深,这点难处自是不在话下”,裴行俨苦笑着说道:“只是这行伍训练,原本自有规章,道长与我手下军士杂于一处,倒叫裴某不好发号施令。是以想请道长行个方便罢了,还望道长成全。” 他这句话里头也算是半真半假,自从这几日来这位女天师执意要加入他们的晨晚操练之后,他确实也是有些不好发号施令的感觉,毕竟他们现下的操练号令虽然经过了这些时日来李子秋的修改规范,不过总归还是保留许多以前的习惯,跟他手下那群大老爷们喝骂自如,自然无碍,然而眼前这位女天师身份特殊,有她在侧,总是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更何况他手下的那群军士们就算对这个女天师敌意再深,但终归是一群生猛至极的愣头青,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子在侧,也有不少人难免是心猿意马,也自是让裴行俨大为头疼。 不过他之所以会花大力气劝阻这位女天师过多地介入他们的训练,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心底下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极不正常。毕竟无论是以她现任龙虎山掌教嫡女的身份,亦或是她是由天子监军元万安亲自延请而来的地位,她都可以说至少在明面上完全足足能够与李子秋分庭抗礼,至少也是在这只特殊的队伍之中居于类近监军的地位,然而她到来之后却是对于这支队伍所有的事情几乎不置一辞,却又如此亲力亲为地参加操练,这着实让裴行俨极为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想干些什么。 事有反常,即为妖也,裴行俨越是想不明白,就越觉得自己应该尽早阻止这位女天师再继续这么进行下去,虽然这些时日来李子秋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对于这位女天师的一切活动都自是听自任之,倒似是丝毫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裴行俨现在既然已经自认为是李子秋的部属,却也就已经主动地为李子秋做起了打算。 “裴校尉太客气了,军令如山的道理,灵雪自也理会得”,那张灵雪却只是微微一哂,淡淡说道:“日后灵雪但凡在行伍中时,便是裴校尉座下普通一兵,裴校尉尽管发号施令便是,灵雪绝不会有半点违反军令之举。” “可是……”裴行俨眉头微皱。欲待再说,张灵雪却就已然先行开口。 “灵雪自知身在军中,使得裴校尉多有不便,只是情非得已,只好强人所难”,张灵雪把话说在了前头,却是将裴校尉想好了的一大通说辞都给堵死在了肚子里:“还望裴校尉多多见谅。” 她是元万安遣来的代表,就算强要参与军中一切事务,严格说起来裴行俨也没有立场前去阻止,更何况现在她只是亲身参加训练而已,这更让裴行俨有些不好说话。 “请恕裴某愚顿”,裴行俨沉吟了片刻,却终究还是多问了一句:“但不知道长所说的情非得已,却是何意?!” “灵雪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张灵雪却又恢复了先前那淡然的神色,只是说道:“此次强裴校尉所难,非要参与校尉手下军士的训练之中,只因灵雪想借此而悟道而已。” “悟道?”这一次裴行俨却是更自有些茫然:“悟什么道?!” “当然是神师心中之道”,张灵雪转头,望向山崖之外那无尽的天空,一直淡漠眼眸之中,却是徒然闪出了一股炽烈渴盼之意:“我想知道,他想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去破解西城塞的禁制;我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法术来化解守山邪魔的诅咒;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又会把施法的地点,给选在了这里!” “我想我已经快找到答案”,张灵雪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意里居然透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灵动俏皮之意,倒是让裴行俨听得微微一呆:“左右最多也就是再几天功夫,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办法的,裴校尉就且请多忍耐灵雪几天吧!” 她说完之后,向着裴行俨微微一礼,便自飘然而去,倒是裴行俨看着这个女天师最后说起要寻求李子秋心中之道时那种满脸放光的模样,一时间骇得愣在了当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乖乖,总不会这神师的法力已经高强到如此地步,居然就这么男女通吃把这女天师的心都给收服了?这女天师应该不会是喜欢上神师了吧?” ………… “佛尊,我看那位女天师该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不远处的贾明远一边按着李子秋的指点,在地上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嘴里也还是不闲着,朝着一旁的李子秋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家伙”,李子秋倒也不以为忤,失笑着摇了摇头,一脚就踢在了贾明远的屁股上:“我看你是听悟缘说书说多了,越来越不着四六了。” 贾明远自小由他亲手调教,年轻之时与他相处惯了,倒是不如慧彦与法明他们那般对着他时如此拘谨,两个人之间谈谈笑笑也是习惯了。 “这可不是弟子瞎说“,贾明远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却是笑道:“若不是那位女天师喜欢上了佛尊,又怎可能这些时日来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得如此平静,据说现下她还在每日里根据佛尊订下的规则参与操练,态度可是认真得很那。” 李子秋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行喝骂,只是略略沉吟。 刚刚在听到元万安要把这位龙虎山的女天师硬塞过来的时候,他在微微愕然之后,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元万安要给他制造一些麻烦本来也自是在情理之中,这样的以退为进之法虽说看来毒辣,但细想起来总也比他借着监军的职权胡乱折腾来得好一些。 至于这位龙虎山掌教的嫡传长女,虽然名头听来响亮无比,他倒还真没把她当成一回事情,那些江湖术士的手法,或许自有独到之处,在不明究里的人眼中,也可以说是无比神奇,然而对于他这个来自于千年之后的穿越者而言,却应该根本没有多少秘密可言,不管是要论装神弄鬼,还是要论忽悠唬人,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他总自信还不会去输给谁。 更何况他们这一次收复西城塞的举动,原本也是实打实的硬仗,且不说那西城塞本身的种种古怪以及由于特殊地理环境所造成的那些障碍,就是他们现在训练所在的这山巅之上的环境,对于龙虎山那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而言,只怕就是一件难以忍受的苦差,在这一点上,李子秋原先倒是与王仁恭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位大小姐只要看到这山巅之上的环境,就难免要打退堂鼓了。 只不过这位女天师来这之后的举动,倒还真有点让包括李子秋在内的所有人都自是有点看不明白,毕竟如若她确实是如预想中那般带着元万安的交代而来,那只怕难免要横挑鼻子竖挑眼,至少也要闹得这一支队伍鸡犬不宁,甚至于若是她对于自己的神通法力有点信心,那更应该直接出手斗法,挑战李子秋的权威才是。至不济这些时日来总也应当迂回试探,摸一摸李子秋的深浅才对。怎么也不应该如现在这样的举动。 “其实那位女天师也不错啊,她要真喜欢上了佛尊,佛尊也不吃亏嘛”,贾明远继续说了几句笑,却看着李子秋那微微沉吟的模样,终于也收敛了笑容,正容说道:“佛尊,这位漂亮的女天师,看起来可真是有点不简单啊。” 贾明远跟随在李子秋身边日久,见识眼界也是不同寻常,这些时日来冷眼旁观,倒确实是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天师实在是个颇为棘手的人物。 且不论虽然有着凉州总管府的全力补给,但碍于这里的地形所限,这山巅之上的一切设施仍自简陋无比,就凭这里四处都是些军中鲁男子,只有这位女法师这么一个孤身女子,她却也还能在这里住定了下来,而且这些天来甘之如饴,就可以知道这位女法师绝不是个娇小姐之类的人物。 更何况,这些天来她的作为看似无心,但却又是极懂得拿捏自己的位置分寸,除了摆弄一些奇门器具之外,就是跟随着那些军士一同训练,而且她还自是谈吐温婉,待人接物虽然都是不失距离,但却也从来没让人觉得她有摆架子的感觉,这些时日呆下来,莫说是那些军士,事实上就连裴行俨对于她的敌意也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消散了很多。 只是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元万安能延请得来,那也自是所图必大,只是眼下这收复西城塞非但说得上是一桩苦差,甚至还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哪怕就连李子秋,一时之间都实在想不出这位女天师究竟是想干些什么。 “算了,也不用妄加揣摩,或许……”李子秋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生出感应,转头望了过去。 入眼处,张灵雪的身形却自已然疾闪而来,脸上竟似还带着一抹极为罕见的笑容,人还未至,那柔柔的声音已经先行传了过来:“神师,灵雪明白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章 天刑煞局 李子秋微微愕然。抬起头来,望向那正缘着一道奇怪的轨迹似缓实急疾弛而来的那位女冠,却是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身后的贾明远也自站起了身来,只不过他在开初的惊讶过后,脸上却是流lou出了几分搞怪的笑意,朝着在他不远之处忙碌着的那些武僧们连打手势,催促着那些还都有些不明所以和尚们与他一同悄悄地离开,只将李子秋一人留在当地。 李子秋微微失笑,对于贾明远的举动也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只不过现下也早将大半心思都放到了那快要到来的张灵雪身上,却是无暇去理会这个小子。 “见过神师”,也就是一转念的功夫,那张灵雪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俏立当地,向他稽手为礼,口中竟尔又说了一句:“灵雪明白了。” 李子秋向她回了一礼,心下沉吟,口中却是不徐不缓地回了一句:“道长急急前来,不知可是有何见教?!” 这些日子来,这位天师府来的女天师除了开头与他礼节性地见过一面之外,一直以来。也都未曾有过什么接触交谈,李子秋忙着做出关于他预想中西城塞种种效果的布置,虽然对于这位女天师也未敢掉以轻心,但也还没有什么时间去对她加以试探接触,而这些天来这位女冠倒也都自谨守分际,每日里除了时常观察那些军士们的训练跑动之外,就只是自己离群索居,也不知道是在琢磨着什么,如此一来,李子秋自然也就更没有自己跑去没事找事的道理。 是以这些天来,虽然这山头之上不过小小方寸之地,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倒也是如王仁恭与元万安一般平日里王不见王,今天这位女天师如此急急前来,话语之中又似乎意有所指,自不由得李子秋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细加应对。 “神师客气,灵雪何敢克当”,张灵雪却是微摇臻首,却是说道:“只是灵雪愚顿,这些天来悉心领会,百般探寻,却还是直至如今才明白了些许神师法门的玄奥之处,一时喜不自胜,这才急急前来,唐突之处,神师勿怪才好。” “龙虎山千年嫡传,声名赫赫,道长家学渊源。自必也是所学高妙,深窥堂奥”,李子秋微微皱眉,淡淡地应了一句:“某家不过山野边民,自己琢磨出来的些许路数,又怎生入得了道长的法眼?” 李子秋这话中拒人于千里的疏远冷淡之意,真是任谁也都听得出来,就连张灵雪原本脸上一直带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都不由得随之渐渐收敛了去,妙目微注,却是深深地看了李子秋一眼。 李子秋倒是恍若无觉,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竟似是不曾对眼前的女道有多少留意。 “灵雪到来之后,对神师一向敬之如师长,可是反让神师觉得有些奇怪么?”张灵雪蓦地轻轻开口,却是忽然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李子秋也不由得微微一愕,转眼向她望了过来。张灵雪却是转眼望向那云天之外,口中幽幽的一声轻叹:“灵雪一向为人处事,从来也不与任何人解释,今天……今天算是第一次破例了。” 李子秋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位女道软语婉转,心头竟也不由得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只不过却是旋即警醒,不由得格外暗自惕怵。 来自于千年之后的李子秋,身处在那个资讯爆炸的年代,见过的那些所谓美女不知凡几,较之于裴行俨等人自然不同,不过哪怕就是以他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位张灵雪就算放到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也应该还是可以算做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审美观,而不是先前李子秋想像中那种丰满过度的唐朝美女。 这样的女人,无论是身处于什么样的时代,原本大都也都只是作为花瓶式的存在,毕竟她们的容颜姿色,已经让她们可以比一般人更轻易获得许多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她们本来就不太需要,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对自己的本职专业上头。然而每当这样的女人,却又对于某件事情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投入与执着的时候,她所能够取得的成就也就一定不是其他人所能够比拟,毕竟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曾为此付出过比别人要更为大得多的代价。尤其像这几天来张灵雪这样甚至甘愿顶霜冒雪,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头之上与这些粗鲁军汉一同起居,却又谨言慎行,不发一言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她所谋必大。 越是美丽的女人,往往就越是危险,古龙大侠的淳淳教诲,认真说来也实在是其来有自,李子秋可是一直记在心上,不敢或忘。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虽然李子秋对于元万安方面请来的这位女天师不可能不加戒备,不过也不至于如现在表现得这般没有风度,他的刻意冷漠的态度,倒有大半是故意装做出来的,本来也就只是为了探看下这位女天师的反应,只是张灵雪现下的应对,却实在是有几分在他的意料之外。 “实话说,灵雪刚刚听说神师的名号的时候,心下确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张灵雪说着,却是忽尔抿嘴莞尔:“灵雪才疏学浅,当时不识真人,还望神师不要见怪才好。” “唔……”她虽然只是把这话说得如同俏皮话一般,丝毫也没有半分软语央求的意思,然而她已然将姿态放到了如此之低,李子秋就是再想刻意营造出距离感,却也只能不为已甚,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句。 “灵雪当日本来确实是准备了几下散手,存了与神师一较长短之念”,张灵雪也不在意李子秋的反应,接着说了下去:“只是在亲身来到这神师拣选的山头之后,灵雪才知道先前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实在是小觑了天下高人。” “这里?”这次连李子秋都自有些难掩讶异,只是脸上仍自不动声色,微微举目四顾,口中却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在道长的眼中,这个小小的山头,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世人都说先祖辅汉公弃官入道,得道祖梦中传法,教授三卷天书符箓,遂有龙虎山一脉源流”,张灵雪想是把李子秋的问话当成了考校,也不回头。只是径自说了下去:“只是灵雪这些年来研习龙虎山道术,却是觉得世间一切道法源流,其根底或许却不在那九天之上,反是只在于这山河大地之间。” 她眼望着那远处层峦叠嶂的起伏山势,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她那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也依稀有了一分兴奋与狂热,这种认真而执着的表情,倒是让一直仔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节的李子秋也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 “道门典藉浩如烟海,就算我龙虎山所传的道术亦是百种千端,灵雪姿质鲁钝,至今未能穷尽个中万一,只是以灵雪所见,这些道术无论如何玄奥高妙,论其根本,实则为一”,张灵雪转头望向李子秋,缓缓说道:“一言以蔽之,无非感通万物四字而已!” “感通万物?”李子秋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挑选这个山头,不过是出于对于那登上西城塞的高原反应的猜想,想找一个海拔高度大体上差不太多,又有足够的空间能供他训练那些军士的地方罢了,倒真没想到这张灵雪居然能从这里头扯出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不管张灵雪所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也是他探出这位女天师根脚的大好时候,他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断她。 “不错,就是感通万物”,张灵雪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神色却是郑重无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以万物之中,莫不有道之根本,是以施行道术之法千差万别,但论其作用,不外沟通这包含于天地万物之间的道之本原。借天地之力而为用罢了。” “哦……”李子秋不置可否地漫应了一声,心理学的研究本来就涉及人心之中最为本原的部分,自然难免对于原始巫术与种种道法之类的事情有所涉借,后世的研究方法自有体系,张灵雪所说的这些东西,对于李子秋而言,倒不算是太过新鲜,然而以张灵雪置身于这大隋年间的知识背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体悟,说出这在千年之后也还可以称之为深刻的理论,本身就已然是一件极为令人赞叹的事情。 事实上现下李子秋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的观感,也已然是有些变化,毕竟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对于道术道法能够有着如此深刻的认知,本身就已经证明了眼前这位龙虎山的嫡传后人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真真正正在这些玄门之术上浸淫了不知道多少功夫,现在他甚至已经有点儿相信了这位女天师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玄门高士,真的不知道从他这布置之中看了了什么玄奥的地方,所以才会有了开头那些看上去极不合理的反应。 只不过这一连串的事情,未免也是太过巧合,是以李子秋心下思忖,脸上一时间倒也还是保持着淡漠以对。 “只是感通万物之灵,说来容易,做来却难,灵雪自幼束冠入道,苦修十载,至今仍不过只能由风水堪舆一途入手,略略能感通些许山川之灵”,张灵雪对于李子秋的冷淡,却是没有流lou出丝毫失望之意,只是看着李子秋说道:“也幸得如此,灵雪才能略微窥见神师高妙手段之分毫。” “这些年来,灵雪走遍中原河山,堪舆地脉,以求大道”,她目注李子秋,静侯了片刻,却是实在难以从李子秋的脸上看出丝毫表情,只能自己接着说了下去:“然而却也直到从元监使手上取得这左近山形地势图之后,细格西城塞的风水之局,这才发现古藉之中所载的至凶至煞的天刑煞局,居然真的会存在于这天地之间,而且就在这凉州之地上面。” “天刑煞局?”李子秋听着这个前所未闻的名字,微微沉吟。 “就是天刑煞局”,张灵雪微颔臻首,说道:“这天刑煞局是天地之间至凶至煞之聚,灵雪不知道那胡人巫师的诅咒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想来也必是以什么方法引出了这天刑煞局凶煞之力,至少这凉州军中口耳相传的那些传言,倒是与灵雪所知天刑煞局之影响若相符契。” “道长的意思是说”,这次李子秋才略微有点动容的模样,望向张灵雪:“这天刑煞局的威能所及,与凉州传言之中西城塞巫师诅咒所带来的种种影响有着类近的地方?!” “正是”,张灵雪点了点头:“灵雪一心向道,本来也无意介入尘俗纷扰,这一番若不是龙虎山欠了元监使一个人情,灵雪本也不愿前来,只不过在见到这天刑煞局之后,灵雪就已经决意此事无论如何凶险,灵雪也必是要去走上这一遭。” “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灵雪如何能知道这天下间还有神师如此高人”,张灵雪说着话,看向了李子秋,脸上依稀仍有几分难以索解的神情:“这天刑煞局乃是天地凶煞之威,原本绝非凡俗之力所能聚成,是以灵雪直到现在也还是实在想不明白,神师如何能以人力在这山头方寸之地,布下如此与天刑煞局差相仿佛的局面?!” 李子秋默然了半晌,嘴角忽然微微逸出了一丝笑意。张灵雪的话说至此,他也基本上差不多明白了隐藏在这一切不合理行为之后的来龙去脉。 李子秋并不懂得风水堪舆之术,但他却大体上知道这些奇门之术在本始源初之时,并不是如后世一些江湖人鼓吹的那般玄之又玄,反倒是很切合实际地由行军驻营、建筑人居方面衍生出来的学说,只不过出于师徒传承的隐密性,所以采用自成一个体系的语言,久而久之,才使得许多东西听起来变得极为玄幻而已。 古时交通,并不如后世那般方便,大山大河,往往就是阻隔人类脚步的天堑,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文明的中心仍旧只在于中原地带,至于四方边境之地,虽然仍自属于大隋国土,但对许多人来讲,就几乎简直属于化外之地,对于那里的地形地貌,以及一些特殊的风土影响,就算是有所涉猎描述,自然也大半只是个人的偶然记载,除开语焉不详之外,难免也在传承之中有着种种的神化夸大,就像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古人曾将因迁居云南、岭南等气候条件与中原迥然不同的地方,而带来的种种水土不服而致死亡的情状,归结于当地充满蛮族巫师所布下的“瘴疠”亦或巫蛊之术的原因。 眼下这凉州之地,自来就是胡汉杂居的边夷之所,虽然自大汉之后曾被列入中原王朝的管治之中,但尔后中原离乱,这里也是数度易手,可以说一直以来都还远离于文明的中心,再加上这高天后土之间,本也就有着全然不类于中原的风土地势,偶有某位道教的先贤,曾亲身踏足于哪个类近于西城塞所在山头的地方,亲自体验过了那高原反应以及种种特殊环境之下造成对人体无形而有质的可怕伤害,从而由他自身的知识体系出发,将这一切总结为风水煞气所聚,由此在某部古藉之中留下了关于所谓天刑煞局的记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了。 “这山头之上,某家也未多做什么布置”,李子秋望向张灵雪,缓缓问道:“道长所说此处与天刑煞局差相仿佛,却不知是据何而论?!” 李子秋原本也不知道会来这么一位龙虎山的女天师,对着裴行俨与那些军士,自然也不需要故弄玄虚,现在这山头之上固然有着一些必要的布置,以达成他想需要的效果,不过至少表面上看上去跟那些玄门秘术是完全扯不上边的东西,这里唯一的几道符箓之类的东西,都还是这位女天师到来之后不知道为了什么作用自己去贴上去的。而听刚刚眼前这位女天师话中之意,却是认定了是他做下了什么手脚,才聚成了这样的天刑煞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作为之中,到底有哪些地方让这位女天师看出了高深玄妙来。 “灵雪方才说过,这些年来灵雪矢志以求,终于能略略感通山川之灵,早在灵雪刚刚踏足此地,就已然可以感应得到此处的天地凶煞之气,浓烈如炽,与那传说之中的天刑煞局如斯吻合”,张灵雪似乎只当李子秋在考较于她,言语间却也不多所隐瞒:“错非如此,只怕灵雪上得山来,还要不自量力,先行伸量一下神师的修为呢。” “其实刚开头的时候,灵雪也一直不肯相信天下间有人能有这般能力,直到这几天……”张灵雪说到这里,似乎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微微地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了下去:“直到这几天,灵雪试着与那些军士一同操练,这才真正明白神师的手段。” “灵雪斗胆,不过还是敢问一句,究竟神师如何能做到让这么一群从未修行,更是没有丝毫灵根的军士,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此间如此凶煞之地,居然也能够沟通山川之灵,使得这天地刑煞之气竟尔再难为害”,张灵雪说话之间,忽然肃容长揖,躬身不起:“灵雪情知冒昧,但还是敢情神师能指点一二,灵雪愿于神师驾前执弟子礼!” 回来了,恢复更新,大家看行动吧……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山头落血 大雪纷纷扬扬,下得一天紧似一天。山头之上已然尽是皑皑一片。 除了轮值巡逻的那一队军士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按照李子秋的号令,呆在了那临时搭起的硕大营帐之中。 有裴行俨这个老于行伍的步军校尉在,虽然这里只是个鸟不生蛋的孤僻山头,一应设施布置,也还是都按着真正行军驻营的习惯布置了起来,军士临时所居的营帐之中,围着中间那个大得有些过份的营帐,几乎就挤满了大半个山头,看着实在是颇有些诡异。 对于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头过日子,裴行俨倒也是极有经验,那些军士的营帐里头都是先自垫高,再行铺毡盖毯,底下辅以除湿之物,虽然条件极为简陋,但在防潮防寒之上,却是极为严谨,庶不会使驻守在这山头上的军士们遭受风塞之苦。 凉州边塞之地,这些物资倒是从不欠缺,只不过要运到这个雪后的山头上面来,倒着实是费了不少的功夫。侥是现下凉州总管府对于李子秋几近于有求必应,也是亏得李轨亲自跑前跑后,才终归在李子秋规定的时间之内把这些东西都给折腾上来。 “左,右,左……这也能撞到,都干什么吃的……左……”裴行俨在中间的大营帐喊着号子,看着手下的那些军士们扎手扎脚的模样,脸色越来越板,嘴里的口令里面也是时时夹着一连串的喝斥之声。、 那些军士被裴行俨骂得脸色换青,一个两个都是身体站得笔直,这些天来的训练,裴行俨虽然根据新老军士的不同具体情形制订了不同的训练计划,对于李子秋招收来的那些新丁也是一如既往地严苛依旧,不过他为人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就是这些新丁们也是人人无话可说,而且在裴行俨的训练之下,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他们也都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在各个方面与先前还是普通民众之时的种种不同。自被李子秋拣选出来之后,他们就都憋着一股劲,现下看到了希望所在,对裴行俨的指令自是人人听众,十分服气,现下每个人也都是打紧精神,努力想要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好,只不过在这营帐之中仍然难免束手束脚,一转眼之间又有几个人在队列转折之中撞到了一起。 裴行俨眉头微微一轩。不过终归还是没有再次骂出口来,只是看着眼望着外面的天地,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在刚开始时李子秋执意要在调运的物品里头加上个最大的营帐之时,裴行俨还曾以为据理力挣过,只觉得折腾这么个无用之物,不过是徒具形式,在这山头上除了摆谱之外,再无其他必要,反倒是会使运送物品的难度徒增何止数倍,若不是后来李子秋说出这也是他在这个山头禁制阵法布置的一部分,只怕裴行俨执拗性格发作,还得再坚持下去,只是纵然裴行俨现下已然对于李子秋这个少年神师敬佩万分,也始终对于李子秋所谓要拿这个超大型的营帐来做什么禁制阵法布置心下有些不以为然,直到这几天来雪落益急,李子秋下了那个命令之后,裴行俨才真有些开始相信李子秋花这么大力气弄来这么个东西,可能真的是这山头禁制之中的一部份。 裴行俨打量着这个营帐,不由得微微摇头苦笑,这顶营帐已经是凉州军中找得出来最大的了,平日里倒应该是凉州总管出战之时。才有可能动用得到的中军大帐才对,只不过再大的帐篷,要当成训练场来用,尽管这山头之上的军士并不多,终归也还是不够用的。 裴行俨也不知道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这些天来到底抽的是什么疯,非但严令所有军士每日里除开必要的活动之外,都得呆在各自的营帐里头,就是由裴行俨带着军士们的例行训练,也都必须集中在这个大帐篷里头进行,搞得裴行俨一直觉得缚手缚脚。 在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室内训练的说法,不只是裴行俨,就是那些军士被局限在这一方大帐里头,也是难免有些周身都很不对劲的感觉,只是他们都亲身感受过了李子秋所说的禁制的威能,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裴行俨心里想着事情,嘴上的口令却是丝毫不缓,眼见得靠近营帐大门口的几列军士忽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动作之间散乱不堪,不由得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正欲开口训斥,却是恰巧一眼望在营帐外,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事情,居然整个人就这么愣在了那里,就这么目瞪口呆。 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张灵雪长剑倚天出鞘,剑锋直指,竟是正对着她的李子秋。 “这就吵翻了?!要打起来啦?!原来不是挺和谐的吗?!这都怎么回事?!”在离此不远的一个营帐里头。贾明远更是早就已经整个人扒在了门边,牢牢地占据住那帐门xian动的缝隙处,任凭身后的那几位少林武僧如何推掇,也死死地扒着不肯动弹,嘴里头说得虽然好象在担忧不已,不过看他那一脸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实在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意思。 这几天来,原本自上山之后就最为忙碌的他们这群人,反倒成了最无聊的一群,雪漫山头之后,李子秋的一应布置也就渐次停了下来,只不过却是就连他们这些辅助人员,都被要求要成天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头,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不用参加裴行俨他们的训练,每天除了固定的短短一个时辰活动时间之外,就得直呆到深夜才出来活动,着实是比起那些军士们更要气闷上几分。 那些少林寺的武僧们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不过终归也还是禅门弟子,怎么也还有几分定性,而耿询现下终日埋头于他的那些玄之又玄的数理推算,无论置身于何种环境之下也不过是终日埋头推算,对于身周一切不闻不问,自然也无可无不可。最难受的,只怕就要属贾明远了。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虽说跟在李子秋身边历练多年,平日里也算得上是少年老成,但总免不了好动的习性。先前天天有新鲜的东西要布置操忙,倒也还好,现下这么一空闲下来,当真是周身难受,只能是天天以偷窥李子秋与张灵雪的行踪为乐。 自那天这位女天师与佛尊一席倾谈之后,这些天来这位女天师就成天跟随在李子秋的身后,亦步亦趋。倒似是自居于待女或弟子之位一般,对于李子秋的态度恭谨无比,反是李子秋对她的态度很有些奇怪,虽然指点他们做那些布置的时候,也从不避忌这位女天师,好似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一般,但是却又对她所言所行从来不置一辞,不管她是在旁边模仿着李子秋的举动琢磨着什么,又或者是对于贾明远他们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李子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基本上在对着这位女天师的时候,可以说就是连个表情都欠奉。 不过也正因如此,更是让贾明远更是时刻留意着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的一举一动,当然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始终觉得这位女天师有些不对头的地方,担心佛尊的安危所系,这才会如此不顾忌讳,一直窥探,只不过仅现下看他那眼神里兴奋的神情,任谁也会觉得那简直就分明是两团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 裴行俨最早回过神来,却是连忙急急跨出营帐,快步朝着李子秋与张灵雪站着的方向奔了过去,心下更自暗自叫苦。 不管怎么说,现下的李子秋与张灵雪,毕竟可以说分别是凉州军中总管与监军两方面的代表,也是这支小小军队的最高长官,军事主官与监军不合,那倒是份属寻常,但如现在眼前这般就这么直接白刃交前,以剑相向的情形,就算是裴行俨这个老军伍也着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虽说以凉州眼下的局面而言,早在听闻元万安方面请来了这位女天师之时,裴行俨他们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位女天师只怕是来者不善,只是这些天来这位张灵雪无论是待人处事又或者是在与李子秋相处之时,都自是谦抑有加,近几天来她在李子秋面前,更是俨然自居低于李子秋一头的地位。更是让裴行俨已经渐渐放下了那份担心。 既然已经自请跟随李子秋上山,裴行俨的心里头自然也就早已经有了定计,不过身为精于行伍的实际领军者,他还是不可能放太多心思在那些鬼域人心的算计之上,更多的还是考虑行军布阵方面的事情,在眼前这样军队还未开拔,甚至可以说那些新晋人员都还不能够尽数符合他的标准,还算不上是合格的军士的时侯,如若军中主事之人严重不合,终归不是一件好事。虽说现在的这支队伍自裴行俨以下,可以说尽数都是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追随者,张灵雪本也不能够xian起怎样的波澜,然而如果真的就如眼前这般闹出什么样的流血事件来,对于这支可以说是尚未能算成型的军队而言,都必然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现下在这山头之上,要说能劝一劝这两位神仙的,数来数去,或许也就确实只有裴行俨一个了。 裴行俨心念百转,脚下不停,急急走上前去,只见得眼前的张灵雪是在与李子秋争执些什么,以他现下的距离,张灵雪的声音已然隐隐传入耳间。 “灵雪修为浅薄,不及神师之万一”,张灵雪横剑胸前,剑光掩映,直让人觉得张灵雪俏脸生寒,只是她口中淡淡说来,却仍自与平日里一般柔和有加,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对着李子秋缓缓说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灵雪也只能在神师面前班门弄斧,敢请神师指点一二了。” “神师,道长,这是在干什么?”裴行俨听着这话中之意,似乎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心下大急,连忙出声叫道:“无论何事,尽可商量,无谓妄动刀兵,就此伤了和气啊!” 李子秋却是直如对于裴行俨与张灵雪的话都未曾放在心上一般,仍然是一言不发,只是在这山巅之上负手页立,径自望向那远处仍自纷纷扬扬风卷雪花,飘飘落下,恍如出了神一般,甚至都不曾回过头来望张灵雪一眼。 裴行俨心中暗暗叫苦,自他认识这位少年神师以来,虽然这位少年神师确实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几乎不类凡人的法力神通,但真正能够让他心折的,还是这位神师身上那可以说是与他如此年轻的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与气度,一直以来,李子秋无论是应对如王仁恭或元万安之类的高官显贵,抑或是对着市井百姓、寻常军士的时候,都自是不卑不亢,总是能够应对得宜,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在对着这位女天师的时候,竟然从来都是这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莫说是这位女天师也自是出身高贵,身份就同寻常,就算只是个平常人,只怕都难免有气。对于这一点裴行俨实在是很有些想不明白,虽说这少年神师与这位女天师可以说是份属对立,但哪怕就是王仁恭与元万安之间见面,总也还是保持着场面上的过得去,再者说这位女天师也已经将姿态放得极低,尤其近几天来更是可以说几乎在李子秋的面前执下属之礼,哪怕是裴行俨早已经将自己归在了李子秋的一方,但这些时日来看在眼里,心下也不免有些觉得这位女天师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也实在已经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 他虽然不知道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是因着什么事情起了争执,但怎么说现在都已经闹到如此拔剑相向的地步,李子秋却还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真是可以说怎么看怎么了人,就是裴行俨这个局外人看来,都觉得李子秋这副态度,非但不能息事宁人,简直就是存心火上浇油。 只是还由不得裴行俨叫出第二句话,那张灵雪看着李子秋如此神情,似乎也不由得秀眉一挑,长剑微扬处,已然说了一句:“神师即不反对,那就请恕灵雪冒昧了!” 裴行俨看着张灵雪长剑直指,似乎直直刺向李子秋的身前,而李子秋却依然还是一副负手而立,恍若无觉的模样,纵然他对于李子秋再有信心,在这一刻也是吓得亡魂直冒,再不顾忌什么身份合家,合身就向前扑了过去,只是却终归是慢了一步,他口中一句“停手”尚未曾来得及喝出口来,就已然见得剑光亮处,几点血珠应声而起,溅落雪地,殷红若梅。 ………… “我呸,这个破山头,这个鬼地方”,就在离那山头的不远处,一个英俊得有些过份的黑衣青年,却是满脸都是未褪的青紫,兀自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倒似乎是刚吃了什么大亏一般,只不过他开口之处,却就是一连串的咒骂拖口而出:“真是晦气,怎么除了西城塞之外,居然这里也会有一个邪得这么出奇的地方!” 在他旁边,他那个脸上有着条长长刀疤的师兄正盘腿坐在那雪地之上,密密层层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却似乎落在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泥雕木塑之上一般,丝毫也不曾融化,就这么一层一层地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眼望上去简直如同雪地之上多出了一个臃肿的雪人。 对于他身边这个在他面前总是特别多话的师弟,他一如既往地不闻不问,任凭他如何抱怨或是破口大骂,却是连半根手指也都未曾多动弹一下。 那个黑衣青年倒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他师兄的这副模样,恢复了些许元气之后,挣扎着站起了身来,望向不远处的山峰,嘴里又自低低地骂了几声,却是渐渐也沉静了下来,好半晌之后竟尔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师兄”,他挠着头,朝着他的师兄问道:“你说这山头之上究竟是天然生成的邪异之地,又或者真的会是那个什么少年神师动下的手脚?!” 他的师兄依旧如常没有任何回应,不过这黑衣少年却没有再如往常那般继续鸹噪下去,只是嘴角缓缓逸出了一丝苦笑。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用问,心底里头也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自他从元万安口中听到了关于李子秋的那些讯息之后,对于这个少年神师就极为上心,甚至不惜为此把他这位从不轻动的师兄也给请了过来,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位师兄这些天来人在凉州,却还是一副终日只知闭关苦修的模样,对于李子秋的一切完全置之不理,倒似乎真要将这一切留待到李子秋真的能够踏足那西城塞的时候再做决断。 虽然他早就已经跟他的这位师兄有过沟通,只不过以他的个性,却终归是不可能学他的师兄一般终日坐守屋中,什么也不去做,再加上李子秋这一段来的举动,也多少有些不同于寻常,无论是找了两名医师去军营里头拣选人手,弃那些精锐军士不用而选取了一些明明毫无军事经验的百姓,又或者是置王仁恭替其选定的有着良好条件的训练场所而不用,却是把这些人拉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山头上来,都让这位黑衣青年对于这位少年神师益发感起了兴趣来。 这个黑衣青年这些年来奔走于胡汉两地之间,在这凉州之地也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对于李子秋原先的那切举动,虽然无法尽数知悉,但也总有门道能够了解得到一个大略,然而自从李子秋带着那些军士据守到这个山头之上以来,他却就再也不能够得到关于这位少年神师的半点消息。 毕竟李子秋通过这种完全与这个时代迥异的标准拣选出来的人,原本就是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虽然后来有裴行俨手下的弟兄们这个意外因素的加入,但情况总归也还都在李子秋原来的料想之中,而这位黑衣青年在凉州的耳目,更是一个也没能渗杂进这堆人里头去。更何况李子秋他们自从到得这山头之上后,就从来也未有一人下过山来,就连一应供给,也都是由凉州军中直接送到山上去,从无采买之事,可谓消息两隔,纵然这黑衣青年有着千般手段,也只能是无计可施。 而至于那些运送供给上山的军士,这个黑衣青年倒是也曾多方打探,只是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说到得那山头上面时,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根本也记不清多少事情,就算偶有几个能说上几句,内容都是都自南辕北辙,非但没能让黑衣青年稍稍看明白这个少年神师到底在搞些什么把戏,反倒是有让他越来越糊涂的感觉。 越是如此,这位黑衣青年也就越是想弄明白这个少年神师葫芦里到底在卖着什么药,在眼见李子秋率领这一干人等已经在这山头之上呆了这么许久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想着亲身前往,一探这个少年神师的虚实究竟,却没料到连那个山头都未曾摸得上去,就已经落得个这般光景。 黑衣青年缓缓调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头异状的渐次平复,回想着刚刚在那山头之上遇到的情形,还是不由得兀自心有余悸。 他虽然自幼先天不足,但跟随的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高人,虽然受先天所限,难以修习高深的武学,但在轻功以及其余一些别僻蹊径的功夫上头,却也有着旁人难及的修为,他身为草原武尊的入室弟子,又是生性伶俐,是以这些年来时常出入于胡汉之地,替师门出头打理许多事情,自然难免遇上不少棘手之事,也不知道已经碰上过几番几回的大风大浪,无论面临多少险之又险的情形,总也还都能够全身而退,从来也未曾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莫名其妙地就几乎陷入于万劫不复之地。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是遇上了怎么样的一回事。以他的修为见识,虽然事先已经对于这个少年神师有过极高的估计,但偌大一座山头,总也不认为自己居然会有可能摸不上去。是以他自赶到这里之后,漏夜潜行,连夜登山,开头倒也真如他所想的一般,完全没有遇见到什么样的障碍,甚至于就连他想象之中可能存在的明岗暗哨,也都不曾存在,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就开始觉得自己心跳异常,呼吸见促。 他出身塞外,武尊一系与圣巫一系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他自然对于前代圣巫以命为诅的西城塞之事知之甚详,对于西城塞的种种传说,也是绝不陌生,虽然并不如那些裴行俨手下的军士一般,有李子秋事先告知他在这山头之上设下禁制的心理暗示,却也就自然地联想到了这个上头去。 只不过他身为武尊的亲传弟子,心底里头对于西城塞那由前代圣巫所下的诅咒,本身就存有一份不服气之念,再加上打心底里根本就不愿相信这位少年神师,居然会有可能具有与前代圣巫相比肩的本事,是以在肯定了自己身上确实出现了这种类似于传说之中西城塞左近守山邪魔之诅咒的症状之后,非但不曾萌生退意,反倒是在那份震惊之下益发想要一探究竟,用尽全力急急向上掠行,却不料到就在不久后踏足树梢,刚刚遥遥望见山头之时,正欲借势发力,忽然就这么眼前一黑,就这么直接人事不知,待到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就已经是被拖到了这个山脚之下,而自己那个似乎对自己的一切从来不多理会的师兄,却就这么坐在自己的身旁。 “师兄”,那个黑衣青年想着,却是转脸望向仍旧没有丝毫动作的那尊雪人,很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昨夜你怎么会跟在我的身后?!难道你早已料到我闯不上这个山头?!这么说来,难道师兄你对于这位少年神师的本事,早就已经有所认知?!昨夜你们可曾交过手?!” 虽然他不明白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来却也知道必然是他的这位师兄及时赶到,出手将自己救了下来,否则以昨天的那种情形,若是无人理会,只怕自己的小命早就已经断送在了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山头之上。 不过他的这位师兄一向对于身周一切漠不关心,来到凉州的这些日子也都只是如现下这般保持着闭关苦修的状态,似乎对于一切外界之事都不加理会,更何况一直以来,由他出面应对俗务,收集相关的信息,直到有遇到应付不了的人物之时,才由他的这位师兄出手对付,也早就已经成为了他们处理事情惯常合作模式,如昨夜他这般摸上山去打探消息的举动,本来应该完全不可能会引起他这位师兄的注意才是,他这师兄又如何可能会及时出现,把他给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唯一的可能就只能够是他的这位师兄一早就已经知道他上不了这座不起眼的山头,至少也是觉得他很有可能会遇到应付不来的情况,是以才会尾随其后,加以保护,而这却也就意味着他的这位师兄必然是对于那位少年神师的能力,有着比他更为精准的认知,是以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只不过他深知他这位师兄分明就是一个武痴,眼中舍刀之外,别无他物,莫说是一个什么根本未曾遇见过的少年神师,就算是大草原上有着崇高的圣巫当面,也只有真正打过一架才有可能得到他的认可,而他这位师兄自来到凉州之后,更是近乎于足不出户,有关于那位少年神师的一切消息,还都是从他嘴里听说得来的,又怎么有可能会对那个少年神师有着如此高的估计。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他的这位师兄却仍旧还是不语不动,对于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丝毫也没有半分准备开口回应的意思,不过他师兄会做这种反应,也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失望的神色,只是重新转过头去,遥遥望向那不远处的山峰,神色复杂的微微叹了口气。 这确实只是座丝毫也不起眼的小山头,就在昨日之前,这位黑衣青年还根本想不通李子秋到底为什么会拣选这么个看上去完全不合适的地点作为集训那些军士的驻地,还曾多少有些认为这个少年神师只怕是个不懂装懂的样子货,然而经过昨夜那一幕,现下在他的心底里头,对于这位少年神师却早就已经没有了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念。 漫天大雪随风飘卷,时紧时疏,掩映得那雪中山头忽隐忽现,使得这个平淡无奇的小山头似乎看上去居然也这么依稀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气。 直到现在,这黑衣青年想起昨夜遭遇到的那一幕,心底里头也仍旧不由得生出些许不寒而栗之感。 虽然昨夜他最后晕倒的时候多少还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至少可以肯定,当是时确实没有什么人在他左近,也确实绝没有人对他出手。换句话说,在这么无影无形之间击倒他的,确实不是人力之所能及。 事实上当是时他虽然凭着一腔血勇与不忿鼓足了劲头向上疾奔,然而那种由于不知道由何而来的力量所引来的那近乎于要将五脏六腑尽皆揉捏挤压成粉末碎渣的痛苦,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让他不由得很有些脸色发青。 西城塞的邪魔之力!那根本就是完全类近于传说之中依附于西城塞左近的邪魔之力! 草原之上的前代圣巫,要布置出西城塞这样的邪异死绝之地,还是不惜以命为诅,而那个少年神师,却居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山头,布置成了类近于西城塞的存在!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山头之上的法力禁制,究竟是有着西城塞诅咒的几成威能,但至少从他的亲身体验来看,也实在已经可以说是足够可怕了。 这天下间,难道真的会有这样的人物?! 那黑衣青年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却是忽然间心生感应,转头向着身边看了过去。 只见得他那个一直都没有过丝毫动弹的师兄,忽然之间张开了眼睛,直直望向那山头之上,就连他那几乎从未有过表情的脸上都自微微一动,倒似是牵出了些许惊诧的表情,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咦?!” 大病了一场……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之本原 长剑起处,血落如梅。 裴行俨原本就这么直直合身猛扑过去。直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替着李子秋挡下这一剑,只不过待得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况,却是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整个人就这么愣愣地呆在当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就是几乎已经完全弄不清楚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张灵雪剑光闪起之处,却分明并没有半分要刺向李子秋的意思,反是以裴行俨根本未曾看清的速度,不知如何划过自己的玉手,就这么带起几滴血珠,以一股奇怪的轨迹,洒落在她的身周附近。 刚刚这变起顷刻,看上去凶险无比的一幕,莫说是把裴行俨给吓得不轻,就是一直躲在远方偷窥的贾明远他们也都是狠狠地吓了一跳,虽说他们对于李子秋这位佛尊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但眼见那位女天师明晃晃的剑锋分明就已经岌岌快要直刺入李子秋的胸前,他们的那位佛尊却居然还是一副不闻不问,恍若不觉的模样,就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置身事外了,就在裴行俨合身扑上的那个刹那。贾明远也早就已经抢出了帐门来,身后那群多少还有点没有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武僧,看着贾明远那大异常态的模样,也自是心下大惊纷纷跳了出来,却没料到眼前竟是看到如此峰回路转的一幕,也是一个两个都是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继续站在这里,还是应该及早躲回帐篷里去。 然而最让他们更加诧异的,却是那位女天师张灵雪对于他们这么一大堆人突然跑了出来,却是似乎完全没有丝毫理会,甚至都不曾将目光稍移向他们一分半点,只是径自站在当地,右手持剑,左手引决,满脸端凝肃穆,却是不知在做些什么。 “神师……”裴行俨呆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场面,多少有些苦笑不得,踏前一步,正欲出言向李子秋询问,却是话刚出口,又忽地止住了。 只听得张灵雪突然一声清啸,直如凤唳九天,随着这清越啸声响处,一团耀眼至极致的剑光。蓦地就亮起在了这整个山头。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虽然张灵雪手上那近乎于实质吞吐的剑气寒光,足以让身在旁边的人都觉得凛然生寒,然而却还是几乎所有人在这个刹那之间,在目眩神迷之余,都不由得生起了心旷神余之感。 张灵雪长剑展处,身形不停,整个人恍若化成了一道剑光环绕之中灰色的影子一般,沿着一股奇异的轨迹,攸忽起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就在这片刻之间,几乎踏遍了这方圆百步之中的每一寸土地。 她的动作可以说是快到了极处,然而却偏偏又能够让每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的一举一动,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虽然唱到了极快处,然而一板一眼,字句吐字。却仍然能够交代得干净利落,绝无半分模糊拖沓之处。在场旁观的众人里头,少林寺的那些武僧都是精擅于武学技击之人,明瞭这个中的厉害关碍,不由得都是面面相觑,相顾骇然,至于贾明远与裴行俨之辈,虽然也于武术有所涉猎,却不专长,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这位女天师剑术招法虽然不知道厉害到什么地步,然而这动静举止之间,却似乎正正可谓是合乎于桑林之舞,乃中于经首之会,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就如同这雪地之上正在进行着的,却是一场绝美的剑舞。 张灵雪快速移动着的身形,突然之间凝定了下来,她手上长剑微举,却是一改先前那般迅捷无比的招数,反是如挽千斤般地缓缓移动着,脸上神情沉凝庄重,倒似是真的在牵引着什么至为沉重的东西一般,依稀居然有了几分吃力的感觉。 “咦?这是……”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早就已经惹得山头之上的所有人心神不宁,就是那些军士之中,也已经有不少胆大的挤出了营帐之外来看起了热闹,裴行俨心中挂念着眼前这还不明朗的局面,倒也无暇去理会他们,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都挤了出来,那股子声势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耿询都给惊动了。他皱着眉头也跑出了营帐来,只不过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却似乎更多地集中在了雪地上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嘴里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 “老耿,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在这里头除了尉迟之外,就数贾明远与他最熟,也最是知道这位老耿头的本事,从看见他走出营帐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留意着耿询的举动,现在听着他果然有所发现的模样,连忙挤了过来,朝着耿询问道:“你难道看出了这位女道长是在耍什么把戏么?!” 他这话问将出来,就连裴行俨也都竖起了耳朵,毕竟虽然现下看着这位女天师似乎是对于李子秋并无恶意,然而看着她在这山头之上突然折腾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任谁的心下也不免有几分惴惴之感,不知道这位女天师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耿询却是似乎并没有听清贾明远的问话,他已经蹲下了身来,竟自伸出手来,在雪地上不知道划拉了什么,直到贾明远再次催问,这才明白过来,竟自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没有,耿某也不知道。” “不过……”只是在众人正自微感失望之际,耿询却自手指着不过处雪地之上,缓缓说道:“这些印迹究竟是什么意思,耿某倒是认识的。” 张灵雪方才那身形急速飘动之处,在雪地之上流下的印痕可谓无数,但大多数竟然只是浅浅的一道微痕,就如同飞鸿雪泥一般,足可见得这位女天师的轻身功夫也自是已然臻达了极高的境界,但却也还是在几个地方留下了深达数寸的足迹,在场众人之中有眼尖的刚刚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只以为是这位女天师在转折换气之时难免真气不纯,是以才留下的印记,这也已经算是难能可贵的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在意,直到此时被耿询这么一说,所有人定睛望去,这才看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虽说在这雪地之上,寻常人走路也难免要留下只怕要比这更深上一些的印记,然而这几个足印却是宛若刀削斧刻,身边的积雪倒好似被人生生浇铸凝固住了一般,分明就是张灵雪以极高的能力刻意为之的产物,而在场众人虽然都看不明白这些印记象征着什么样的意思,然而却也觉得这几个足印排列下来,似乎自有其玄奥的规律,更有几个眼尖的发现那位居这些个足印正中拱卫着的那一行七个足印里头,每一个印记的正中,都有着一点鲜艳的殷红,却正就是刚刚张灵雪引剑挥落之时,从她自己身上溅落下来的血珠所洒落之处。 “这是什么?”贾明远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耿询指着那雪地上头的痕迹,缓缓说道:“这位女道长究竟想干什么什么耿某不知,但耿某方才已经计算过了,这几个印痕确是恰好合乎于中天北斗的星位之图,以今时今日的方位相合,丝毫无差。” 众人的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都自朝着张灵雪方向望了过去,却是不由得都自悚然动容,有些军士甚至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开口叫出了声来。 不知道从这个时候开始,随着张灵雪那手上缓慢至极的牵引剑势,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依稀却改变了那飘落的痕迹,反倒就这么绕着她的身形起落飘摇旋转,倒似是将她的身形给包裹了起来一般,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在这雪柱之中的张灵雪如何做势,那原本就已经绕着她打转的雪花之柱居然就这么益转益急,不到片刻之间,居然恍如在这个山巅之上,攸忽之间多出来了一道的不断旋转着的风雪天柱,上接天根,下连地纪,场面说不出的玄奇壮丽。就如同身处在漩涡之中的张灵雪,居然正在以她的一己之力,生生地搅动着这一片的苍穹天地。 张灵雪绝美的容颜,就在这样一道接天之柱中若隐若现。 哪怕是平日里对于这位来自于元万安方面的女天师抱着再大敌视心态的那些军士,哪怕是平日里再口无遮拦的贾明远,现在不管情愿或不情愿,心底里头都不由自主地对于这位女天师生出了些许敬畏之意。 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是不类于人间的瑰丽景象面前,任何人都不由得从心灵最深处涌出一股赞叹与战栗并存的复杂情绪。 离着这道风雪天柱最近的李子秋,淡淡负手而立,望向那站在众人目光中心的张灵雪,脸上似乎也不为人所察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为清楚张灵雪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这是一次通灵,这是一种仪轨,这是一道斋醮祈应之术。 张灵雪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仪式,来感通这片天地山川之灵,来印证她这几天来心中那益来益加强烈的感应。 张灵雪当然不会对他不利,事实上自从数日之前,张灵雪来找他说清楚了那一番话之后,这位女天师在他面前就一直是恭敬有加,确实是以师长之礼在尊敬于他。只不过李子秋对于这位女天师的好意,却仍自选择了淡漠以对,并不曾对于她的尊敬与要求有过丝毫的回应,甚至于在当天的那一场对话之后,他对这位女天师可以说是要比以前更加冷淡上几分,至少在以前他与张灵雪见面之时,总还是维持了表面的礼貌,然而这几天来,他却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对张灵雪说过。 对于这位天师道的嫡传女天师,李子秋的心头始终还是保持着一分警觉的。在记忆之中那前世的现代社会,他确实也曾接触过许多珍视兴趣甚于重视性命的科学狂人,甚至可以偏执到可以为了一次完美的实验,而不惜冒上性命危险的都大有人在,若说张灵雪真的就是一个如同此类的玄门高人,对于追求玄学之上知识的渴盼,可以压倒这世间其余的所有一切,那么张灵雪在他之前的那一番话,倒也还算可以说得过去。 然而以李子秋对于人类心理的把握了解,却始终觉得张灵雪的反应很有些不太对头。因为自从上山以来,这位女天师在待人接物之上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完美了。 偏执或许是一种可以提供给人产生无比强烈的奋斗**的心理动力,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在某些畅销书之中所讲授的成功学里头,偏执还曾经被当成是可以使人走向成功的一种良好品质。但李子秋却很明白,偏执作为一种无比强烈心理驱动,在收获到某些方面的时候,必然也一定要失去一些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在现代社会之中或许已经并没有太多人会觉得重视的,就如宽容,就如悠闲,就如平和的心境。 然而这些在这位女天师的身上,却似乎一样也不曾缺少,她在应对寻常军士之时,也是彬彬有理,绝不曾有半分人上人的架子,她自知身处嫌疑之地,但却从来也不曾对于众人的排斥有过任何不悦的表示,她似乎一直在努力地融入这个团体,但自己却又很有分寸地保持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安心的适度距离。 偏执的人或许也能够表现出良好的社交能力,或许也能够让与其临近的人感到如沐春风,但这必然是因为在他的心头有着某种目的的驱动,而绝不会是他的本性使然。而如果说这位女天师确实有着什么目的的话,那李子秋至少可以肯定,这个目的绝对不会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是出于一开始想见识见识这个西城塞的妖邪之力,又或者是出于现在想着跟他这个神师学到一些更加高深的玄门秘术。毕竟这样的目的或许可以解释她在李子秋面前的退守与尊敬,但却很难解释她对其余所有人的那份宽容与谦抑。 是以李子秋对于这位女天师那天的解释,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对于她那愿意从师求学的愿望,却从来也未曾有过半分明确的回应与表示。只不过这些天来,他倒也未曾拒绝这位女天师跟在他的身后,他交待贾明远与耿询他们的一应布置,也都从来未曾避忌过这位张灵雪一分半点,偶尔这位女天师似有所感,非要亲手参与布置一些李子秋恢复做的事情,李子秋也从来是不置可否,听之任之,而事后虽然他对于这位张灵雪所做的事情,虽然不会多加品断,但总也会根据是否合乎于他的心意,lou出一些足以让张灵雪可以明白的表情。 毕竟在李子秋看来,这位女天师的目的未明,若是任由其在这山头之上自在游荡,倒不如将她置于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来得放心,既然她愿意跟在自己的身后,那就让她跟着好了,虽然说这或许是这位女天师想着窥探自己虚实的举动,但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可以让李子秋更方便地看清楚这位女天师究竟在想些什么。以李子秋在心理学、行为学上的造诣修为来讲,他有自信无论怎么样自己在这一方面,总也不会弱于这位女天师。 更何况,虽然心头有着种种疑虑未解,但其实总也不能排除这位女天师确确实实就只是一位纯粹的玄门高人,毕竟李子秋先前接触过的科学狂人,自然没有任何人会是致力于玄门学说方向,而玄门的知识修为,本身就是向着人心的向度入手,道门之中,讲求上善若水,或许真正道家修为到了高深境界的人士,确实能够让人保持着对于玄门知识近乎于狂热的追求的同时,还能够给人以这样一副悠然自若的良好心境,也是说不定。李子秋也并不愿意在这种形势尚未明朗之下,贸然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举动。 而至于这种冷淡究竟会不会使得张灵雪这位女天师心下对于他的评价出现什么样的变化,那就不在李子秋的考虑范围之列了。莫说在现在这种敌友未明之际,让这位女天师认为自己是个自大成狂的家伙,从而评价更低上一点分明就是有益无害的事情,就算这位女天师真的就只是醉心于玄门之术的狂热研究者,那这样的应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在玄门的传说之中,要得传秘术,原本也就是要经过种种的考验,李子秋的冷漠以对,相对于道门之中那些动徹以一些污秽可怕之事相试的测验而言,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极为斯文的了,而如果真的能够弄清楚这位女道长的身份,那么以李子秋拔弄人心的手段,要改变她心目之中的印象,也不过就是只在于翻掌之间。 事实上就算明知张灵雪确实只是一心向道的玄门高人,李子秋面对着这样的一位女弟子,只怕也还是只能够采取现在的这种应对方法。毕竟他这个少年神师虽然并不是浪得虚名,也确实是有着这个时代难以企及的知识与手段,但却都是建筑现代的科学知识体系之上。对于这些玄门知识,他确实也曾有所涉猎,但却是大多浅尝辄止,只不过为了找出它们与心理学之上可能存在的联系而已,要让他摆出一些让这位女天师根本就完全看不明白的布置,从而引发一些这位女天师完全难以相象的效果,这倒还是有可能做到,但要他从玄门知识的角度出发,来用宗教方面的语言,说清楚这个中的道理,还要糊弄得住这位明显在玄门之学上有着颇为高深造诣的女天师,哪怕是李子秋自己想来,都觉得很有些没有把握。 是以现在的这种模式,反倒是最适合于李子秋扬长避短的方法,毕竟利用领先于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科学知识,做出一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应有的布置,从而达成原本只能够在传说中存在的效果,本就是李子秋一直在做的事情,而对于这位女天师只看不说,由得张灵雪自己去从这些东西里头体悟玄门妙理,这非但对于张灵雪而言,可以说是完全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就是对于李子秋而言,张灵雪那将这个时代的玄门妙理与他后世的科学知识相互印证的感悟,也往往能够给他许多启发,让他对于一些原本并未曾太过留意的这个隋唐之际的玄门知识,有了不少全新的认识。 就如同张灵雪曾跟他说起的那种能感通万物的灵觉一般,对于精研心理学的李子秋而言,就觉得恍若眼前展开了一面新的天地。 心理学拖胎于哲学与神秘学,虽然随着近代科学知识体系的发展,许多神秘学中的东西被渐渐从心理学中剥离了出来,但还是有着许多心理学上的大师坚持着人的心灵深处,除了意识与潜意识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更为深刻的层面,心理学大师荣格将之称之为集体无意识,在这个层面上,包涵着的却是人自个体出生之前的无数祖先生命的残留,包涵着生命发生延展以来所有的经验与记忆,包涵着生命真正的本原。就有如佛家所说的阿赖耶识,包含一切法,一切种子,一切因缘有无,生灭缘起。 这种人心根源之中最为深刻的力量,在很多情况下面,被当成了引起很多科学难以索解的事情的最终原因,就有如亲人之间一些难以解释的心理联系与感应,又或者某些人对于危险与未来的某种程度之上的预知,也包括某些人所谓地能够对于某些天地之灵的沟通与感应,毕竟一切生命在最为本原的地方,原本就是相同相通的。 在此之前,李子秋一直都只是将这种概念,当成了一个哲学上的范畴,当成了可以存而不论的东西。 直到今天,在今天张灵雪来找他说完那番话之后,李子秋才真真正正地觉得,或许有些一直以来被他忽略掉了的东西,很有可能却是真正存在着的。 因为张灵雪告诉他,这几天来,她感应到了这片山川之灵的启示。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问天通灵 “师兄?怎么了?”那个黑衣青年被他师兄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也学他师兄的模样,凝眼望去,全神戒备,却见不远之处山川悄然,雪落无声,丝毫也没有半分异样的感觉。 “师兄,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有人发现我们了么?”那个黑衣青年皱着眉转头,正好看着他师兄一副闭上眼睛去的模样,连忙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口中叫道:“我刚刚问了那么多问题,你一句话也不答我,现在好容易从入定中醒来,好歹也跟我说一说吧?!” 他心底里头的谜团早就已经积蓄良久,只是虽然情知他这个师兄必然是知晓了一些他想知道的答案,但无奈他这个武痴师兄却是一直自顾自地打坐修行,对他一切问话不理不睬,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现下好不容易他师兄居然会主动张开眼来开口说话,他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更何况,能够让他这位一向只醉心武学,从不旁顾的师兄如此动容。实在不知道是这山头之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只是他却居然一无所觉,更看不出他这个师兄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样的征兆,自然更是不由得大为好奇,自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煞气!”他那师兄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看了那个黑衣青年拉在他胳膊上的手,极不情愿地勉强开口,吐出了两个字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昨晚是感应到了这里的煞气,知道这山头之凶煞已然超出了我能力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才会前来?”那个黑衣青年嘴里的话,一连串地爆了出来,不过随即却是略略一愣:“不对,就算是师尊在这里,总也不可能隔得这许远就能感应得到这山头的厉害,这到底……” “西城塞。”那个师兄微微皱眉,不过似乎对于这黑衣青年一连串的问话多少有些不厌其烦,居然还是又一次开口,吐出了三个字 “对了,师兄早就曾经试过一探西城塞”,那黑衣青年看着他的这位师兄,眼神里lou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师兄一早就料到此处有可能被布置成为类近于西城塞之类的凶地,知晓如果万一碰上那种凶煞之气,我难以承受得来,是以一早跟随在我的身后?!“ 他的这位师兄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这黑衣青年与他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虽然现在他这位师兄口中只说出了几个字,但他却已经可以大致明白了当是时的情况。 他的师尊与这位师兄都是武学之上不世出的奇才,再加上一心只扑在武学之上,修为都已经臻达了让这个黑衣青年难以企及的地步,虽然他们都不曾涉及巫法玄门之类的秘术,然而武功修为到了他们那步田地,自然而然就会生出一种异乎于常人的灵觉感应,对于危险气息的敏锐感应程度,远远超乎于寻常人的想像,是以这个黑衣青年对于他师兄口中的能够感应到这座山头具有着与那西城塞一般无二的邪煞之气的说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是无论他们的灵觉何等敏锐,终归也还是血肉之躯,不可能真如什么神仙中人一样可以隔空感应,至少在没有亲身来到这山头附近的时候,总不可能就可以知道这山头的凶煞如何,是以一转念之间,那个黑衣青年也就大体明白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自幼先天不足,虽然拜入名师座下,也学成了一身不俗的艺业,若是仗以对敌,哪怕碰上再难缠的对手。也未必就会落于下风,然而毕竟受体格所限,如若遇上一些难以用身法杀技之类技巧性东西加以弥补周旋,而需要以硬碰硬的战斗,就难免会暴lou出其体质之上的缺陷,他的师兄自是深知他这一弱点所在,这一次知晓他要面对的是以神通法力见称的那个所谓的神师,在不放心之下跟随在后,这也才有可能及时地将他救了下来。 只是以他这位师兄的品性,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尽数用在参悟武学刀术上面,平日里连开口说话的时候都舍不得浪费,现下能为了他的安危而不惜亲身前来,也实在是一件极难想像的事情了。 他那位师兄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也不知道是说他说得对还是不对,倒是眼睛微眯,却似乎是又要入定而去。 “现在师兄亲身到此,想来已然对这里的邪煞之气有所感应”,那黑衣青年也知道他那位师兄的性格,在这件事情上不多纠缠,只是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只是接下来却是说道:“难道这个小小的山头之上,所聚集的邪煞之气居然真的就比得上那个西城塞不成?!” 他的那位师兄目光微微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你,活不了!” “呃,就算是事实,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嘛,这样很伤自尊的说。”那个黑衣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嘴里ha科打诨,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凝重的神色。 他这位师兄估计是这个世上少数几个曾经亲身探查过西城塞。又能活着回来的人,虽然当时他这位师兄因为种种原因,并未曾克尽全功亲自走近西城塞去,但对于西城塞那传说之中凶煞绝地的认知,却无疑是有着最有直观的判断,再加上他那因着修为日深而与日俱增的灵觉,由他口中做出来的品断,自然算得上是最为权威的。 更何况他深知他这位师兄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这现下这山头之上的邪煞之力,已然足已使得自己致命,那自己就万万在这山头之上活不下去,他这位师兄素来眼界极高,能得他如此一语认可,那么眼前这小小的山头,纵然还是比不上那传说之中凶煞奇绝的西城妖塞,也已经可以说是绝对非同小可了。 “而且说起来,那些被那个什么神师召上山去的青壮,就在几天前都还只是些百姓吧,那个神师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总不会是想着象养蛊一样,等着这些家伙死到最后看剩下几个,就是他想要的人手吧……还是说……还是说……”那个黑衣青年说着,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益发沉重了起来。 不管到底是不是借助地势,那位少年神师能够在这样一个凉州之地完全无人知晓的山头,布置出这样类似于西城塞邪灵绝地,已经足以让这位黑衣青年对于他的评价提高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不过如果李子秋真是他们希望中的那个人,那有着这样的实力,倒也还不算太过于出乎意料。 然而如果说这位少年神师,居然有办法让那些个普通的军士在这种凶煞之地里太太平平地生活下去,这个黑衣青年却实在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毕竟虽然说他体质上有些许先天不足,但是怎么说他也是自幼修习上乘武学,再怎么样也是自负自己绝不是寻常军士所能比拟的。若是连他都登不上这绝地,那些寻常军士却能够在其上活动自如,那或许就真的只能说明那位少年神师不只是能够布置出这么一个凶煞绝地这么简单,甚至很可能是对于这样的邪异环境,居然会具备着让他们难以想像的操控能力,这样的能力,就是在现在黑衣青年想来,也都不由得有些为之色变。 毕竟有前代圣巫那般与命为诅,布下了西城塞诅咒的例子在先,李子秋就算真的有着类近于他的本事,总也还算是在这黑衣青年的认知之内,但是如果说李子秋非但可以布置得出这样凶煞邪灵之地,居然又还能够自主调控这里的邪煞之气对人是否造成伤害,那简直等若是他可以自如地利用这邪煞之力来据此应敌,那岂不是说在这片天地之类,他简直就是类近于无敌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事情,就算在这见识过不少当世高人的黑衣青年看来,也实在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是直到现下,他的心下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这些事情却不是他在这里思量就可以想得明白的,他也就是略一沉吟,心下却是想起一事,连忙转过头去,向着还没有已经快要再度闭上眼睛的他那师兄问了一句:“师兄,你刚刚怎么会突然自定中惊醒,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那座山”,被问到这个问题,就连他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师兄,都似乎眼神有些微微一凝,望着远方的山头,嘴唇微启,却是吐出了一个让那位黑衣青年瞠目结舌的答案:“活了!” ………… 几乎所有的军士,都已经走出了营帐,只不过他们愣愣地看着那在这一刻恍若手中纵控着这方小小天地张灵雪,自觉地挤在了营帐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靠得稍近一些,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惊讶与敬畏。不管先前他们如何地针对这位女天师。但在这一刻,也都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位女天师确实与他们的神师一般,都是拥有大能为的真正高人。 贾明远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是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在场的众人里头,虽然大家都是倾向于李子秋方面,但裴行俨生性粗豪,除开军旅之外,于其余勾心斗角之事并不上心,少林寺一众武僧更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至于耿询,被贾明远磨去了锐气之后,也已经又恢复只醉心于他那些学术研究的状态,再也不以经天纬地的帝王师自诩,是以此时贾明远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望着这张灵雪一手搞出来的异像没有回过神来,倒似乎是只有他自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不管怎么说,这位女天师始终是元万安方面请来,来此山头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与李子秋分庭抗礼,虽然这些天来这位女天师的表现可以说是一直以谦抑示人,但贾明远却还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对于这位女天师的警惕。这几天来他一直暗中窥探着紧跟在李子秋身边的张灵雪,虽然明面上表现得似乎是想着多打探些李子秋这位佛尊与女天师的小道消息,但事实上却实在是有些心忧这位女天师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做出些对李子秋不利的事情,是以时刻戒备,暗暗监视。 这些年来跟在李子秋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贾明远的眼界心机,都与寻常少年大不相同,李子秋虽然明面上年纪更小于他,但实则于他简直可以说是亦师亦父,他对于李子秋在崇拜之余,更多出了一分待之如父如师的关切之念,是以虽说心底里头也是觉得这位佛尊有着几近无所不能的能力,还是处处替着李子秋操心。这些时日来他冷眼旁观张灵雪的种种作为,嘴上虽然嘻笑,暗自却是对于这个女天师更加警觉了几分。 毕竟张灵雪自来这山头之上的一举一动,虽然看上去可以说是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一副事事以李子秋为主,从不过问ha手这山头之上任何事情的模样,然而实质上却是已然在无形之间,悄然转变了许多人对她的看法态度,而近几日来不惜自降身份,以对待师长之礼尊敬李子秋,更似乎是连佛尊的戒备之心也被她渐渐降低了,这才会让她有机会表演出了今天的这一幕。 无论如何,能够折腾出眼前这样的场面,就算是贾明远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天师确实是有着常人之所难及的本事,然而若是在她刚上山的时候,甚至放在几天之前,就算她跟今天做出同样的事情,也绝不可能在这山头之上得到多少人的认同,甚至还很可能反会引起山头之上一众军士更深的戒备,然而在她这些天来一步步地怀柔以示之下,现下再有这般举动,却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一般,一举在这山头之上树立起了她那高深莫测的形象。 望着周围军士们的脸色神情,贾明远不由得脸色阴沉地微微叹了口气。自今日之后,这位女天师在这些军士们的心目之中,被归入类近于李子秋那无所不能的神人之流,只怕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了。这位女天师行事,倒真有些道家讲究的上善若水,以柔弱而胜刚强的模样,通过示之以弱一步步分化瓦解山头之上所有人对她的戒备警惕之念,这种心机之深沉,实在是让贾明远想起来就有点儿不寒而栗。 贾明远抬眼,望着不远处那依稀还是面无表情的李子秋,在他的心目之中,他的这位佛尊的形象一直都是近乎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是这一次,他实在不知道李子秋心底里头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毕竟眼前这位女天师明显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对于贾明远与西林寺的僧众而言,对于李子秋的信仰可谓是坚定不移,自然没有什么效果,然而山头之上这些一众军士,对于李子秋的信心只怕多半还是建立在于李子秋所施展出来的那些神迹之上,如今他们眼见着这位女天师也表现出了类近的本事,究竟可能会引至出现什么样的后果,那可就很有些说不准,况且这位女天师既然是元万安方面请来,又有着如此深沉的谋算,难免接下来还会有着一些后续的招数,就算李子秋真能够以大能力加以一一化解,终归也难免极为麻烦,而这支军队草创初成,一旦人心浮动,实在就是难以逆料。 直到现在,贾明远都不明白李子秋为什么这些天来,会对这个女天师采取放任自流、不闻不问的态度,坐视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此田地,他望着负手而立的李子秋,苦笑着摇了摇头:“佛尊啊佛尊,您这一次玩得,似乎有点太大了啊。” 李子秋当然听不见贾明远的抱怨,他现在望着那渐渐有些逸散模样的风雪之柱,似乎微微有些出神。贾明远的那些思量,他自然不是未曾想过,但在这一刻,却已然有些被他抛之于脑后。现在他心底里头想的,已经全然都是关于人类心灵至深处的奥妙所在。 在两日之前张灵雪找上他,告知自己感应到山川之灵,获得来自于山川之灵的启示之时,李子秋原本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尤其是在听到张灵雪说她自所谓山川之灵身上获得的启示内容,居然是要求这些军队赶紧撤出这山头之上,否则将会有性命之虞的时候,他更是觉得这大概是张灵雪终于按捺不住暴lou出真实目的,也就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是一直以来在他面前温驯万端的张灵雪,这一次却是居然异常地坚持,居然就这么守在李子秋的身边,不断地反复陈说厉害,只道天刑煞局第二层次的威力,已经开始被引发了出来,若是李子秋有什么神通秘法,足以庇护这些军士,还请及早布置,否则还是尽早让这些军士迁移下山,毕竟在张灵雪口中这天刑煞局是天地之威,她自己与李子秋这个神师是有修行的人,或许还可有能力自何,然而这些普通军士如果还要牵扯其中,那可就难免要丢掉性命了。 李子秋对于张灵雪的话不以为意,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张灵雪大概原本以为这位神师还有着什么神妙的手段还未施展,足可以有把握庇护得下这山头之上的所有人,是以倒也强自将担心压了下去,然而这两天来她一直跟在李子秋的旁边,看着李子秋居然仍是一副无所作为的模样,甚至连先前每日里都在进行着的那些布置也都给停掉了,更没有一丝半点要听众她建议的意思,反是把山头之上的绝大部分人都移到了帐蓬之中,不知道到底是想做些什么,是以这位女天师实在是再也坐不住了,今天再度找上李子秋,苦苦央求,刚刚裴行俨与贾明远他们看到的她与李子秋的争执,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按张灵雪自己的说法,她对于山川之灵的感应,实际上也只是模糊地能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向,只能大体感受到山川之灵的怒意与杀机,知晓在这里在呆下去,必然有着极大的风险罢了,但更进一步的消息,却也实在是说不上来,大概她也是觉得李子秋或许就是因为她在这等重要的事情上面语焉不详,是以才会对于她的预言不加重视,是以今天情急之下,才在李子秋面前许诺,要施展某种道家秘术,以求进一步沟通感应山川之灵,从而获得更为精确的启示,这才有了方才拔剑而出的那一幕。 李子秋负手,望着在那风雪漩涡之中身形时隐时现的张灵雪,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女天师居然能够搞得出这样的大阵仗,只不过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他倒也并没有太过将眼前的场面放在心上。毕竟眼前的这种短时间内制造出如许接天贯地的风雪之柱的情形,在其他人看来或许迹近神乎其神,非人力所能达成,但在即拥有超过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知识,又已然对于这个时代所独有的古武术有了颇深修为的李子秋看来,却是不算太过神秘。只要能够算准山谷风向流变,再加上张灵雪本身不俗的修为,配合特定的动作,能够营造出这样的效果,却也并不是真正超乎于认知之外的事情。虽然在这个时代能够设计出这样的仪式,颇有些难能可贵,不过联系到张灵雪那所谓龙虎山正宗嫡传的招牌,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怎么说这样传承久远靠着这个行当享有盛名的大宗门,如果没有一两样能够制造出这种在平常人看起来够显眼的视觉效果的拿手绝活,也就不用混了。 不过现在李子秋的注意力原本就不在那些眩人耳目的东西之上,反倒是紧紧地盯着张灵雪的脸。虽然在他看来,这种道门的问天通灵**所附带的视觉效果,更多地不过是为了起到显现神迹,以慑服信众的作用,但不可否认的是,至少对于张灵雪这位醉心于玄学的女天师来讲,却是绝对一心一意地将之当成了沟通天地神灵的最庄严的仪轨在进行着,以李子秋的心理学造诣,从现下张灵雪脸上的表情,就可以清清楚楚确定这位女天师确确实实地是在这样的仪轨进行当中,将自己催眠得进入了一种玄奥难明的深度催眠的状态。 在这种宗教仪式当中进行自我催眠,原本也并不算是太过奇怪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从最原始的巫术开始,就一直反复在进行着类近的行为,古代的巫祝通过特定的仪式,希望能够由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之处获得神启,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整个部族,往往都会对这样的神启深信不疑,而且在上古时代的这一类神启,居然在很多时候还有着不低的准确性,就算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对于这种现象从科学体系的角度而言,也是难以说得清楚,在许多时候只能够将之归因于历史的或然率。只不过自众心理学研究渐次深入之后,也有一些学者提出这些巫术仪轨,事实上是借助一种现代人所难以理解的催眠方式,使得巫师们能够暂时深入到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中,从而从这个包罗万有的玄奥之地里头,获得一些普能精神状态之下难以企及的能力,是以才能够有着某些科学难以索解的效用,不过在科学思维笼罩一切的现代社会,这种说法只能略备一格,怎么也无法进入主流视角。 从精神分析学的发源开始,就有许多心理学大师对此做过不少研究探索,李子秋自然也曾进行过相类的研究,只不过在现代社会的条件下,他所收集到的那些案例,那些在宗教仪式中的自我催眠,绝大部分却不过是一些传说实体化只可以称之为宗教体验的东西,偶尔有几个不同的个案,却更多的是意识妄想的投射,在多次研究无果的情况下面,李子秋也就开始觉得了巫师可以通过催眠接触到人类集体无意识的说法并不成立,那些典藉之中记载的事迹,可能是后人出于神化目的的捏造,也可能真的就是一些巧合罢了。 是以哪怕就是在张灵雪刚刚来找上他的时候,他都并没有把这位女天师的所谓预言当成一回事,直到张灵雪在无意之间提到了这几日来山头连降大雪就是山川之灵向着他们发出的最大警示,而自积雪开始覆盖山巅之后,她心底里头的警兆就一天强过一天之时,李子秋才为之悚然一惊。 他当然知道这雪后的山头,比起之前,要更多上几分危险,事实上有关于西城塞邪魔诅咒里头,最为血腥恐怖地就此失明,甚至双目剧痛到几乎所有能侥幸活下来的人居然都是自剜双目,应该本来就是因为在高原反应下作用下,在这种冰雪山头上活动太久,从而最容易出现的雪盲症状。现在这些军士们虽然在这山头之上居住训练这些时日,基本上已经适应了这个海拔高度所带来的种种反应,然而雪盲除开高原反应的影响放大之外,也是因为冰雪地面反射阳光,使得在雪地上户外活动时间过长的人,眼睛受到过量的紫外线灼伤所致,所以自山头积雪之后,原本确实也就是使得这个无名山头,又多增添了一层如同西城塞左近最可怕的诅咒般的伤害之力。 事实上这些军士生活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一日两餐能有米面果腹,已经是极为优厚的条件,就算凉州总管府再无条件地支援李子秋,总也不可能给他们弄来疏散瓜果,是以如裴行俨他们那些久经训练的军士虽说在搏杀技击上可能远甚于常人,但如果说营养均衡方面,现代社会的普通人只怕都要远胜于他们,这种缺陷在普通情况之下不显山不lou水,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面,却就很容易直接暴发出来,这些天来如果不是有孟诜与叶天青两名杏林圣手在李子秋的指点之下善加调护,只怕许多人早就已经耐受不住高原反应的考验了。而雪落之后,不管如何改善环境,终归也是难免会使得这山头之上原本就说不上好的生存条件更加恶劣,如此一来,说这山头积雪之后,让这些军士们有性命之虞,也并不是虚言恫吓。 李子秋当然也对于这些情况了若指掌,甚至可以说这雪落之后的山头训练,原本也就是他训练计划之中的一环,否则他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未曾亲身前往西城塞去一探究竟,只不过他一直都是以来自千年之后的知识体系来解释这些问题,是以在张灵雪一开初提出所谓来自于山川之灵的启示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根本都不曾把这二者联系起来,也就直到张灵雪说出了降雪是山川之灵的警示的时候,他才隐隐惊觉这位女天师所修习的玄门秘术,虽然与现代科学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种路径,但在某种程度之上,居然却似乎有着能够相通的地方。 他这几天来对于张灵雪的要求丝毫不加回应,一方面是为了一以贯之保持着原本对待她的态度,不让这位女天师看出他心头的困惑,另一方面却也就是对于这玄门秘术所能达到的这所谓感应天地之灵的原理,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是以想听着张灵雪自己多透lou一些相关的消息,他也好从中判断得出这张灵雪的感应,究竟是真正有着什么玄奥所在,又或者只不过是一些巧合而已。所以哪怕就是在今天张灵雪说要施展问天通灵之术的时候,他也根本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也才能够确定这位张灵雪所施展的玄门秘术,确确实实是通过自我深度催眠,而碰触到人心之中至为玄奥神秘的那块领域的一种方法。 张灵雪举剑向天,垂眉闭目,身形端凝不动,那道接天连地的风雪之柱早已然恍然散去,她的身形在这漫天风雪之间一动不动,就恍若就这么化成了泥雕木塑一般,然则山巅之上这无数军士,却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息影响了身前的这位女天师,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死死地静待着张灵雪的下一个动作。 虽然除了李子秋之外,山头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女天师究竟是为什么会搞出这样的一出,然而在亲眼目睹过方才这位女天师那几近于可以纵控天地之威的手段之后,包括那些军士在内的所有人,却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总觉得这个女天师在这一刻已然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枢一般,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就直接关系到某种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的东西似的,居然每一个人都莫名其妙地面色凝重,就有如在等待着这位女天师在为他们的命运下定裁决一般。 李子秋转眼看着他们的表情,心底里头也不由得微微失笑。人类的理性思维的基础,原本就是建筑在对于现实世界的日常认知之上,一旦真正目睹了某些以正常知识体系完全无法解释的东西,自然无法再按惯常的逻辑加以思考,也可以说这就是每个人心防最弱,也是最容易加以引导的时机。尤其是在这种群体性的场合,在从众心态的相互影响下面,更是容易达成眼前这种集体催眠的效果,这也就是不管正传的宗门,还是走江湖的各类邪教散修,都会有着类似的仪轨设计的原因所在。张灵雪的这一套仪轨虽然自有他的玄妙,但在集体催眠这一点上面的威能也实在是不同寻常,哪怕就是连另有心思的贾明远,对李子秋崇敬莫名的少林武僧,又或者是一直只醉心于学问的耿询,在这一刻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面,居然也都不由得一个个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地盯在不远处这位女天师的身上。 “刷”的一声,青芒乍现,却是张灵雪忽然一剑ha入身前的地面,眼下积雪只有数寸,其下尽是坚硬的岩石,张灵雪这一剑拖手掷出,竟尔直直ha深可盈尺,剑身摇摆,映日生光,倒似乎有条银色蛟龙直欲穿入地底深处一般。 与此同时,张灵雪双手斜举,高仰向天,头上的束发之冠无风自断,一头长发,垂肩而落,在漫天风雪之中,飘飘扬扬。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近乎直觉地觉得站在场中的张灵雪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她就这么脆生生地站在当场,居然让所有人都生出面对的居然竟是巍峨高山一般的感受,就恍如在这一刻,她真的就与这么天地山川融为一体。 “离开这里吧”,张灵雪蓦地张开了眼睛,眼中精芒闪现处,以一种不带丝毫情感,俨然不类人间的威严语气,开口缓缓说道:“凡不离开者,必不得活。” 前几天以为全好了,结果一折腾又晕菜了,好容易才缓过劲来,看了书评区书友们的鼓励关怀,真是心里暖洋洋的,今天起会努力恢复更新的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重见光明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响起在了整个山头。 不过山巅之上的所有人,却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非但所有营帐之中的那些军士,都自是充耳不闻,训练地继续训练,休息的也都还是自顾自地谈笑自若,就连那一队恰好巡逻经过此处的军士,也都是目不斜视,毫不在意地走了过去,倒似乎那声惨呼,就只如个幻觉一般。 “行了”,在其中一个营帐里头,李子秋看着包扎妥当了的军士,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现在感觉如何?!” “没事了,有神师施法,当然没事了”,那个军士的脸上明显还是带着痛楚的神色,不过却是强撑着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反正有神师驱魔,再过几天就会恢复原状。想当神师的部下,怎么会连这点小伤情都坚持不下来。” 李子秋微微一笑,不多说话。早有两名兄弟驾轻就熟地将那位受伤的军士扶了起来,慢慢扶回到他自己的营帐中去,在李子秋身后跟随着的孟诜与叶天青,早就循例已经走上了前去,将配好的一些药剂药丸之属放到那两名分配照顾这些军士的兄弟们手上,一一交待清楚外敷内服之法。 贾明远与张灵雪也是跟在李子秋的身后,神色各自不同,张灵雪低头沉吟,贾明远却是面含微笑,只不过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这几天来,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见识过了李子秋的手段,但还是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神师”,裴行俨巡视完军营,大跨步走上了前来,朝着李子秋就是一抱拳,大声说道:“今天总共还有三十一位弟兄出现邪灵诅咒之症状,不过都已经照着神师的吩咐安排妥当,现下他们都已经休息停当了,安然无事!” 军营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换在平日,军中主将纵然不是大发雷霆,也难免心情沉郁,只是现在这裴行俨却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就这么大声说来,倒好似是在向李子秋报喜一般。 贾明远的脸上lou出会心的微笑,任谁经过这些天来山头之上那由恐惧到绝望,再到柳暗花明般地绝处逢生,乃至于到最后虽然这山头之上那邪煞诅咒的威胁未去,却是哪怕最新进的军士们,都已经再不把这些当成一回事的这种大起大落的气氛,只怕都难免会有着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当日里见过了张灵雪那种以玄门秘术造成的天地异像之后,在场的寻常军士虽说对于李子秋都自是极为崇敬,但在亲眼目睹了张灵雪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也是完全超乎于他们的认知之外的能力,又是不知不觉之中受集体催眠的作用影响之下,虽然嘴上不说,一个个也都难免是心下惴惴,总是觉得真的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虽然这些人中骨干原本就是裴行俨帐下的那些精锐军士,自是严守军中纪律,而剩下的那班人更是以被李子秋亲自拣选中为荣,在这山头之中训练的日子里面,更是早就存下了与那些裴行俨的弟兄们一较长短的心思,在这种心气激励之下,倒是更容易压下这份畏惧,一时之间倒也还没有出现军心浮动的场面。只不过交好的军士们私底下相互总是难免相互讨论,只是在他们说起之时,纵然再过标榜豪爽,拍胸承担,那股子心怯之意,却总还是遮掩不住。 裴行俨对于这样的征兆看在眼里,虽然面上训练发令,仍然是一切如常,但心下却是极为忧心忡忡,他久历行伍,经验丰富,深知在这样允称恶劣的环境之下进行如此不知要到何时为止的训练,甚至于不知道将来要去面对怎么样的对手的情况下面,这些军士能够直至现在还保持着如此旺盛的士气,也已然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如今这一丝恐慌虽然还只是星星之火,但若是不能及时止住蔓延的势头,却也难免会生出变故来。 更何况,虽然裴行俨并没有张灵雪那种玄门修行所修得的灵觉,便就凭着这么多年来行军布阵的经验,却也越来越觉得这山头之上实在有些不太对头,若是真的引发出了什么样的事故来,只怕就要难以收拾,只不过裴行俨不知道多少次找上李子秋痛陈厉害,对此早有担忧的贾明远也自从旁劝说,李子秋却还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微笑不语,让他们也只能空呼咄咄,枉自焦心。 而至于那位女天师张灵雪。自那日里演试如此法门,却还不获李子秋认可之后,似乎也终于有些生气动容,那些时日里面倒也未曾再如先前那般跟在李子秋的身后,只是自己在这山头之上布置了不少符箓法阵之类的东西,倒似乎是想着自己找出应对的手段。 就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之下,那几日里山头上的气氛,可以说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加沉抑,直到那一日,某位正在巡夜的兵丁,突然之间痛叫倒地,只道是骤然双眼剧痛,居然就这么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自是一早存下了有朝一日要出兵西城塞的心思,对于西城塞邪灵诅咒的种种传说,在有意无意之间当然早就是耳熟能详,对于这个军士身上出现的如此熟悉的症状,那些传说之中血腥可怕的事情,当然难免就这么浮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再加上前些时日里那位明显也有着**力的女天师张灵雪,在依稀似乎是山川之灵附灵之后,所说出来的那句几近于预言式的话语,可谓让所有人都是印象深刻。这位军士身上终于出现的这明显被邪灵诅咒的症状,就有如一个导火索,让这山头之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去直面这些时日来他们在潜意识之中一直意欲逃避的那份恐惧。 那个依稀是中了邪魔诅咒的军士,不愧是裴行俨的兄弟,虽然可以看得出来内心也是面临着极大的挣扎,但是却是丝毫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反倒是一发狠,当场就要如传说中描述的那般将自己的双眼给生生剜出来。幸好也就在这时,李子秋已经赶到了,及时制止了这位军士的动作,还早有准备般地拿出来了一整套东西。说当场就可以给这位军士镇邪驱魔。 跟在李子秋身后的张灵雪。显然也是想起了当日里的情况,微微抬眼,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望了李子秋一眼。当日里她也是第一时间地赶到了营帐里头,到得比李子秋还要早上几分,李子秋也并不避忌于她,任她在旁边观看了全套的施法过程,只是直到现在,她想起李子秋当日里施法的情形,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她那套问天通灵**,是天师府的不传之秘,那日里她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山川之灵的暴怒与杀意,在她看来,这些军士如若还不肯依言离去,必然难免遭至杀身之祸,在她看来,这所谓的邪魔诅咒,其实应该说是山川之灵的报复,眼前这位军士,可以说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这几天来她所做的布置,也只不过是略尽人事,自己也完全没有什么把握。而在当时那军士明显已然成为了山川之灵的报复对象,却又坚持还要留在这山头之上的情况下面,她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进行所谓的驱邪镇魔,让他有可能痊益起来尽复旧观,毕竟这等若是与人力而与山川之灵相抗,哪怕是以张灵雪的见识,也实在是想不出来在这世上怎么还可能会有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天李子秋也还是一如既往,虽然对她不理不睬,但是也还是一样毫不避忌,只是如同当她不存在的一般,张灵雪在旁边也从头到尾地看了李子秋的全套施为,只是哪怕以她在玄学之上的见识,也是丝毫看不出李子秋的那些动作,到底有着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除了用来滴眼的什么羊乳之类材料比较怪异之外,其余地包扎眼睛加上孟诜的施针用药之类的。倒更象是在治病而不是驱邪。 事实上不止是她,当时山头之上的其他人,虽说是早以对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极为信服,然而在这件事情之上,却是哪怕李子秋最为忠实的信徒贾明远,又或者是依照李子秋的指示替那名军士下手施治的孟诜与叶天青,都实在是难以相信李子秋能够凭着这样的手法,真的就能够什么驱邪镇魔,让这名军士得以恢复原状。 毕竟西城塞的赫赫凶名,在这凉州之地流传这许多年时间,早已在每个人心头根深蒂固,自李子秋接手了对付西城塞的差使之后,就是贾明远他们这些西林寺的来人,也当然对西城塞的种种故事有过深入的了解,而眼前这位军士那与传说之中一般无二的症状,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得那与西城塞类近的邪魔,已经活拖拖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就蛰伏在他们的身边。像这种传说级别的存在,就算以他们对于李子秋的信任,坚信这位少年神师应该可以应付得来,但那起码也是要经过一番苦战才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如李子秋现在这般不声不响,轻描淡写的动作,实在是难以让他们能够生出什么信心来。 更有甚者的是,在接下来的那三天多的时间里头,又陆续有了四五个弟兄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而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也都只是如法炮制,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作为,甚至于连裴行俨找上门去想问个清楚明白,他也还是默然以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面,就连那些个对于李子秋原本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信仰的士兵们的心中,都不免开始生出了些许对这位少年神师的怨气了,军营里已经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只道是这个神师事实上在现在的局势面前已然束手无策,只是碍于颜面不愿明言,就这么任由大家在这个邪魔肆虐的山头慢慢拖死下去。 如若任由这种情绪在发展下去,那这军营之中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实在可以说是难以逆料,就是裴行俨自己都自忧心如焚,他虽然仰仗着自己的威望强自压下了许多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就连他也都隐隐有些怀疑究竟李子秋是不是真的象传说之中的那样已经束手无策了,否则又怎么会任由着局面朝着这么危险的方向发展下去。 不过这一切也就随着那第一个失明士兵的恢复,就这么嘎然而止。 从第一次的所谓驱邪镇魔之后,李子秋甚至都不曾在这位失明士兵的面前再次出现过,每日里只是由孟诜或叶天青来给他服药检查,若不是李子秋还特地交待了一名西林寺的武僧终日里守在这位军士身边,除照顾他起居之外,另外一天三次为他颂经祈念,这位军士简直以为那神师已经把自己忘了。 是以就在三天多之后的那个下午,李子秋揭开了他眼前包扎着的白布,在光明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简直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其实莫说是他,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自张灵雪、裴行俨以下,也无不是看得目瞪口呆,甚至于连裴行俨都忍不住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了一下,想看看这个军士究竟是真的好了,还是只是在配合李子秋在稳定军心。 张灵雪一念及此,抬眼望向李子秋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时日来,她确实从李子秋的身上领会了不少东西,然而却是越来越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的本事是如此地深不可测,越来越感觉自己似乎从来也未曾看明白过这位少年神师。 “知道了”,李子秋听了裴行俨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让他们先休息下吧,等稍待我再去探望他们。” 在高海拔的情况下,在这种冰雪路面户外活动时间过久,原本就很容易引起雪盲的症状,让这些军士之中的一小部分人亲身体验这种雪盲症状的可怕,原本也就是李子秋计划之中的一环。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头,西城塞诅咒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所谓邪灵诅咒的第二重影响,原本就应该是这个雪盲症被神化之后的说法,而以其让这支军队在进驻西城塞的时候再徒然遭遇到这种情况,倒不如现下就有计划地先让雪盲症在军队里头出现。 虽然现下这山头之上,自然条件的恶劣程度上,应该可以说与那条通往西城塞的道路相去不远,然而在那些军士们的心目之中,这毕竟是这位神师靠着禁制营造出来的环境,而且他们在这里训练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这山头之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在这里徒然遭遇到类近于被邪灵诅咒的情形,给这些军士们所造成的压力,怎么说也总比在真正前往西城塞那个简直只属于传说之中的邪煞凶地的时候,要来得轻松得多。 是以李子秋虽然运来了营帐,也尽量减少了绝大部分军士户外活动的时间,不过还是在这个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防备的山头上,安排了巡逻之类的长时间户外活动,这些军士们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原本也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若说有什么在他意料之外的,那也就只有那位女天师张灵雪的举动了。 那天张灵雪那一套问天通灵**,非但是让这些军士们的心理上对于这邪灵诅咒的恐惧,不知道提升了多少个层次,而且她搞出来那凝风雪成柱的大阵仗,也让李子秋原先安排好的一些东西都没办法再进行下去。毕竟原来在李子秋的计划里面,为这些军士们驱邪镇魔,倒也不是没有一些用来加强心理暗示的声光效果的,只不过张灵雪这个问天通灵**也不愧是龙虎山的正宗法门,李子秋临急就章弄出来的东西,在视听效果上倒未必就能压得过她一头。再加上有凶名素赫的西城塞传说起着加成作用,在那些军士们先入为主的印象下面,如果李子秋还是照着原来的安排操作,反为不美。 是以李子秋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根本就不做任何的渲染暗示,就这么平平实实地给他们治病,甚至就连裴行俨的询问,又或者是那些军中流言,他也都只是置之不理,从来也不做任何解释,有意无意地故意去营造出一种他对于眼前的局面已经失去控制,完全无能为力的假象。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面,他反倒可以看清楚很多事,看清楚很多人。 就如身边这位女天师张灵雪,事实上直到这位女天师当众施展她那问天通灵**的时候,李子秋都还不能确定她的目的究竟真的是在为了这些军士安危着想,又或者是为了身寄元万安的托付,而意欲搅动这营中情势,有所作为。 也就直到这一次之后,李子秋才可以确定这位女天师不管是不是真的一意只醉心于玄学的高人,但至少也确实不是代表着元万安一方利益而来,至少她确实绝没有着什么在这个山头之上搅动什么风雨的目的,哪怕她有着任何一丝这方面的念头,在这几天可以说是军心浮动,而李子秋又故意做出这种一筹莫展的姿态的当口之上,可以说是绝难忍得住不做出任何动作,毕竟这样的时机无论在任何有心人看来,都应该可以说是再难复现的绝好时机。更何况张灵雪借着当日里行那问天通灵**之时的声威,也已经在那些军士们的心目之中积攒下了仅次于李子秋的声望,在这种人心浮动,又自是邪灵诅咒肆虐的时候,她这位女天师挺身而出,挑动事端,从任何人的角度看来,都确实是极有可能发生元万安方面希望看到的事情。 李子秋对此早有防备,自然也有着准备的后手,不过这些天来这位张灵雪却是实实在在地并没有多做任何无谓的事情,看上去反倒真的是在一心为着这些军士们的安危考虑。 这么说来,或许今后,在一些地方或许也可以有限度地给予这位女天师一些信任了。毕竟只要他不是元万安方面的人手,李子秋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自己身上还会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值得张灵雪如此身份的玄门高人做出对自己执弟子礼这样的牺牲,而且他自己也想着与这位女天师交流一些想法心得,毕竟张灵雪那种竟似可以深达人心深处最深奥幽微之处的法门,对于李子秋而言,价值可以说得上是无可估量。 “神师!” “神师!” 一队巡逻的军士走过,望着李子秋站在那里,都自是向他行礼致敬,个个都是挺胸仰头,精神饱满,脸上兀自挂着崇敬之色。 任谁在经历过险死还生,在意识到那曾困扰了凉州军中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灵恶魔,在意识到他们原先预想中的最可怕的对手,已然可以说是不足为惧的时候,都难免会有着这样的表现。 在原先的山头之上,李子秋的声望一时无两,许多矛盾并不是不曾存在着,只不过被李子秋借着种种手段营造出来的那种所有人都对他如斯信仰的气氛给压制下去了。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李子秋无所不能的这个假设的基础上面,如若在日后遭遇到什么样的场景,动摇了他们对于李子秋的信任的话,这些矛盾终归还是会爆发出来,甚至于会比先前的时候更难收拾。 就好似在这一次的事情里头,军营里也险些就是人心浮动,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利于李子秋的一些流言。 这样的军队,并不是李子秋想要的军队。 李子秋刻意放任了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也就是想把握住这些军士们在亲眼目睹他终于让那些失明的军士重见光明,在轻描淡写地就成功驱除邪魔的战果之后,那种因着先前对他的怀疑而产生的愧疚的心理落差,来加强这些军士们对于他的信任,或者说是信仰。 他不是真正的神佛转世,他也不可能保证这些军士们都一路顺畅,所以他即需要这些军士们相信他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但又需要他们学会在逆境保持着对他的信任,学会在逆境之中,也能够坚持地等待着他的救赎。 现在看来,成果还是让李子秋比较满意的。 事以至此,在这山头之上的训练,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李子秋缓缓转头,望向了缈不可测的远方。 也是时候,去探一探那个传说中的邪灵凶地,到底还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龙穴逆鳞 层层叠叠的大雪覆盖下面。却还是能够很看出宽广的官道两旁清晰的轮廓,沿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各种各样的建筑,虽说已然颓落破败得难以辩认出先前的用途,却也还是能够让人想像得出繁盛时期,这条交接胡汉的官道上头,那终日里不知有多少商队往返,车水马龙的繁盛景像。 哪怕是已然拐进了要前往西城塞所在山头的那条岔道,都还可以看得见道路两边那随处搭建的茶棚、居所之类,可以想见在数年前这条胡汉商路还自繁华之际,就连这大道旁边的岔路所在,都有着许多往来人等经营着各式生意,简直已然形成了一个小集镇的模样。 只不过自从胡人圣巫以命为咒,在西城塞设下了邪灵咒诅,又发生了强攻西城塞的汉人军士离奇死亡的事件之后,关于西城塞的传说也自益演益烈,就算是这官道附近的民众也自是口口相传,这些胡汉商队离家背井,远行千里,一路之上自然最重视兆头好坏,对于这样凶地左近,当然都是不约而同的敬而远之。这官道的繁华人气,原本都是因为这些往来的商队人流消费而聚集起来,一旦胡汉行商寥落,这里的人们自然也就渐次散去,随着新的商路兴起,这里渐渐也就成为了一个被完全遗忘的角落了。 眼下这条山径之上寂静如鬼域,李子秋缓步徐行,都还几乎可以听得见足踏雪地之上所传来的脚步声。 “这西北之地虽然远离中原,历代被华夏史官视之为荒莽之地,然而在我玄门之中,这里却也是天地灵气所聚之所”,张灵雪与李子秋并肩而行,用她那不徐不缓的声音缓缓说着:“以玄门风水之说而论,天下有三条龙脉,尽皆源发于西北昆仑山中,南龙由南诏而至百越,中龙由岷山而入关中,至于北龙,则由阴山、贺兰山入关中,起太原,渡海而止!” 李子秋要一探这西城塞,只是想带上个识途之人,毕竟他虽然在前世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然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地图也只能够说是勉强能看得懂一个大概,对于许多细处的地方不甚了了,是以原本他是想要让裴行俨与他同行带路,只不过这位女天师张灵雪知晓此事之后。却是一意要相随左右,她自那日行那问天通灵**之后,在军营之中的声望也是与日俱增,而今坚持要与李子秋同行,在李子秋有些不置可否的情况下,裴行俨也有些不愿与之相争,更何况这位女天师还在李子秋与裴行俨面前细细说起了关于通往西城塞左近一应路径的情形,却是似乎较之裴行俨都要更为熟谂,如此一来,自然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与李子秋同行前来的要求。 “哦?”李子秋听着张灵雪话,微微沉吟:“依你所说,那么这凉州之地,就应当是北龙之气流经之所了?” 这些天来,在李子秋的处理之下,非但军中那些患上了雪盲的军士们已然渐次痊益,而且经过一些时间上的调换安排,也已经开始不再出现新的突然失明的现象,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如今的山头之上,那关于西城塞邪灵咒诅的种种可怕传说,对于那些军士所能造成的影响已然是渐次退去,在最后几次出现有军士突然失明的症状之时。甚至于无须李子秋过问,那些军士们都已然懂得按照李子秋传授给他们的流程先行处理,这也正是原先李子秋的目的所在。 经过了这些天来的观察,李子秋对于张灵雪也有了更多的认知,对于这位女天师的态度上也是有了不少转变,至少不再象先前那般对于张灵雪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对于张灵雪的一些问题偶尔也应上几句,这几日来与张灵雪一同前往西城塞的路上,倒也是与她多所交流,与原先大不相同。 张灵雪那种在那秘传的所谓问天通灵**之下,能够达成进入的人类意识最深处状态的方法,对于李子秋而言可以说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李子秋这些天来旁敲侧击,也有着想从她的口中套问出一些相关的手法的意思。只不过这玄门之学,与李子秋所熟悉的心理学知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而张灵雪本身对于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自然也绝对是懵然不知,是以李子秋也就只好与她从头说起,听她解释着玄学之中的一些相关概念。 在这个时代,或许没有任何人比李子秋更明白如果真得能够自由深入于人类意识的最深处,那将会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在现代的心理学体系里头,再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得上这个所谓的集体无意识来得更为玄奥神秘,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学术上的名目,也不仅仅是只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概念,而是代表人类自诞生以来,所有智慧、知识、经验、能量的凝聚,可以说这心理学之中的集体无意识。就如同宗教之中所谓的终极彼岸一般,指向着每个人超拖自我限制,指向无限与永恒的关碍所在。 也就是因为这种所谓的人类意识至深之处,确实可以说是玄之又玄,是以非但心理学家内部里头都有许多并不认同这一概念,甚至于精神分析学还因此更多地被视之为一种艺术,而不是一门科学,毕竟这种牵涉到意识的东西,并不符合于科学知识体系所谓的可定性可定量,并且可重复验证的标准。 原先李子秋也是对于这种如此玄奥而又难以实证的东西,也是抱持着存而不论的态度,不过在亲见了张灵雪身上存在着的那种与对于周围山川地气的玄妙感应,或者说是对于身周所存在着的危险气息近乎于预言式的神奇预知之后,侥是以李子秋的沉稳心性,也都不由得一时有些为之心旌动摇。 对于如张灵雪之类的玄门高人而言,这种深入于内心最深处的方法,或许只不过是进行道术仪轨,以感通天地之灵的前提步骤而已,或许也就只有李子秋,才能明白这个中所代表着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如若他的猜想会是真实的话,那或许也就将意味着他在这个时代会能够拥有着一分更适足以自保的能力。 这些时日来,虽然李子秋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算得上是扎稳了脚跟。然而随着他接触到的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越来越多,他却也没有丝毫觉得可以松懈的心思,反倒是益发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觉。尽管直到现在为止,他所遭遇的难题基本还都能够借助着前世的知识与手段加以解决,不过他知道总有一天,他总是要遇上需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去硬闯过去的关卡,而且他已经有所预感,这一天或许已经离他不会太远。 这里毕竟还是有一个有着江湖,有着宗门,有着古武术的时代,所谓的力量。不仅仅是包括着他现下所积累的这些声望与时势,也还自包括着他自身所拥有的实力,尤其是在他从那位安家家主安仲明口中,知道了些许关于这个西城塞所在的秘辛之后,他就更加明白这个时代或许与他先前所料想的,还是有着极为本质的区别。 “不错”,张灵雪微点臻首,应道:“非但如此,若依灵雪所见,这西城塞所在的位置,应该正处于这支龙脉源流之上,至关重要的穴窍所在。” 这些天来对于李子秋的所关注的问题,张灵雪倒也是倾其所能,直言无隐,大概在这位女天师的心目之中,早就已然把这位李子秋当成能力远远高于她的绝世高人,只将这李子秋的提问当作是切磋砥砺,又或者是对她的考验,是以这数天来也便将她这些年来于玄学之上浸淫钻研所探得的一些心得秘奥,尽皆拿出来与李子秋交相探讨,倒似是希望能够从这位高深莫测的神师口中,得到一些思路启发。 李子秋自然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这种玄门之术,多半都应该是视若拱璧的不传之秘,如同天师府之类的千年世家,只怕更有些了不得的规矩,是以他对于张灵雪所提的问题,也是极为注意分寸,大多都只是些理论层面上的泛泛之谈,偶尔涉及一些关于术法仪轨方面的方法,也都只是停留在一些祈福通灵之类较为天师府时常为普通人举行的低端入门级仪式之上,原本也就尽可能地不让张灵雪有什么戒备之念。 毕竟以他的知识背景,自然不会将这种进入集体无意识深处的方法,视作是什么来自于神灵天启,要借助于什么神仙之力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一切的秘密,应该蕴含在张灵雪借助于这些仪轨程式,所能够进入的那种心理状态而已。他所要弄清楚的,其实也就是这玄门的仪轨程式里头,到底有哪些东西对于进入这种玄之又玄的心理状态起着作用。 对于李子秋所熟悉的现代心理学知识体系而言,玄门之中有着另外一套完全不同的完整的理论背景与论述方式,而且为了种种保密或传法所需,在这些传承的仪式仪轨里面,总还是会夹杂着许许多多驳杂烦复的东西来扰人耳目,也幸好李子秋先前对于宗教心理学也算有所涉猎,又是来自于千年之后那个资讯爆炸的年代,这些天来不停揣摩,也总还算是有了些许心得。 “夫龙之为虫也,犹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这龙脉源流,本秉龙气,依龙形,自然也有着逆鳞所在”,张灵雪抬眼,望向那不远处的山峰,缓缓说道:“若是灵雪所见不差,这西城塞所在的山头,就应该是这北龙之气的逆鳞所在。” “龙之逆鳞?”李子秋皱了下眉头,也自随着张灵雪,将眼神投向了那山峰之上。 若是放在数日之前,或许李子秋也只是会将张灵雪的话当成是荒诞之语,一笑置之,只不过经过这些天来的探研,李子秋却是明白,这些玄门之中的理念,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些虚妄之说,然而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围绕着这个小小的西城塞,发生了实在太多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大草原上近乎至高无上的圣巫以命设诅,而中原朝堂之上那位天子,对着这偏远岗塞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尤其是在现下李子秋知道了这西城塞似乎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关系重大的军事要地之后,更是觉得这事情里头透着些很不寻常的东西。或许张灵雪口中的这一套玄门妙理之中,倒有可能会蕴藏着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更何况,这几天来,他也已然明白,要真正掌握他所需要的进入人类意识最深处的手法,也需要先去掌握这一套玄门之中关于天地灵气流传的话语体系,这才有可能找到隐藏散落于那些玄门手法其中的关碍所在。 “依我玄门之说,这龙脉之逆鳞乃刑煞之所聚,亦是寻龙点穴之所忌,无论以何等手段,也绝无法在这龙脉逆鳞之穴窍里点出吉穴来,而且龙之逆鳞本是龙脉最为翼护之所,自然都是生在偏僻孤绝之处,原本应当丝毫与人无用才是”,那张灵雪说着却是皱起眉头,显是对于这一问题也已然思索良久:“这西城塞所在,原也是个偏僻孤绝之地,那凉州卫所在这山头之上建立岗哨,原本也不过是为了起些居高望远之用,那塞外部族也并非尽是无知无识之辈,又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地方,竟尔会有一代圣巫,不惜舍却自身性命,来引动如此凶险的天刑煞局护守这孤绝之地,灵雪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风水堪舆之学,据说最早的时候就是由行军扎营之时观风望水之术发展而来,张灵雪是此道高手,虽然她对于行军布阵之事完全是个外行人,但是触类旁通,观其大略,对于这样的地方究竟能有多少军事方面的战略价值,总也还是看得明白的。 “龙有逆鳞,人若撄之,则必杀人”,李子秋脸上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却是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举步,朝着山头之上走去:“走吧,我们就去见识见识这煞局绝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 “西城塞偌大的名声,原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地方?”两道身影静静地站在李子秋半个多时辰之间站着的地方,那个黑衣青年仰着头往上看去,喃喃说道:“虽然我一直不喜欢那个漂亮的老巫婆她们那一脉的家伙,不过居然会为了这么个破地方赔上一条命,是不是冤枉了点?” 站在他旁边的他那个师兄,照例没有任何一点说话的意思,甚至于他虽然现在破天荒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但却还是闭着眼睛,只不过在那个黑衣青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却似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咦?”那个黑衣青年极为敏锐地把握住了他这师兄的细微反应,转过头急急问道:“师兄,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内幕不成?!” “传说。”他那位师兄,皱了皱眉头,这才不耐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传说?”黑衣青年愕了一愕,这样两个听起来几乎跟他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的字传入耳中,就算是以他对于他这位师兄的了解,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只是也就是在片刻之后的功夫,一个想头冒将出来,却是把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那位师兄:“你是说……那个……那个传说?!” 在大草原上,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在天地之间的某一个地方,存在着天神意愿所聚集的灵根穴窍,那里往往就掌握着大草原民族的兴衰,这几千年来,大草原上强大的部族一个一个地兴起,一个一个地衰落,相传都是由于是不是能够占据这天神意愿把汇集的灵穴所在,是不是能够得到天神的祝福所引致,而自魏晋之后,中原离乱,草原部族一度势凌中原之上,这个天神祝愿聚集之所,就更被说成了是天下大局的气脉所聚,甚至关乎着草原部族与中原皇朝之间的兴衰成败。 只不过这个天神祝愿之所,在传说之中也都是随着天神的意志转移而飘移不定,能否占据这一神奇之地,全凭部族气运是否足以得到天神的祝福,那大草原上的圣巫一脉之所以地位超然,就是因为传说中她们那一系传人中传承着能够卜算感应到这个圣穴的方法,同时也担负着守卫着这个圣地的使命。 “这里……真的就会是那个能够沟通天神的地方?”只是那个黑衣青年从最初的震骇里回过神来,却是皱起了眉头,打量着眼前的山峰:“就凭这个地方?也能左右天下大局?师兄,你看不会是那些老巫婆们搞错了吧?” 大草原部族靠天吃饭,对于代表天地意志的天神的崇敬自然比着中原皇朝治下的民众要更多上许多虔诚,但是大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也要比其他地方来得残酷得多,能够掌控着大草原的那些部族的头人,都是历经无数次拼杀挣扎出来的人物,当然也不可能就只是凭着一个虚无飘缈的传说,就将这么多资源花费在这个所谓能够得到天神祝福的地点之上,事实上草原上的圣巫一脉能够在不知道多少次的部族更迭中保持着尊崇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大草原的历史上面,这些圣巫们每次找到的那所谓足以获取天神祝福的地点,无论当时是否意识到,但却总是会被后来的事实证明着确实影响到整个大势的作用,这才奠定了圣巫一系在大草原上的地位。 若看那前代圣巫不惜以命为诅的架势,这黑衣青年倒有些相信眼前这西城塞所在的山头,应该真的就是所谓的圣地所在,只是哪怕以他的见识,也是实在看不出这里有可能会有着什么特殊的地方。 只不过他的师兄并没有再行理会他,只是以行动,表明了他的答案。 他举步,开始朝着山上行去。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人之际 这半山上的夜,丝毫也没有半点黑暗的感觉。 银色的月光。静静地铺洒在这山头之上,在四面那不知道多少年间凝结下来的各种形状的冰面上头,映射出各各不同的道道光影,一时间把这寂静山头,装点得光怪陆离,纵然是以张灵雪的见识与阅历,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目迷五色,生出些许不类人间之感。 这西城塞山路盘延,又是沿途冰雪崎岖,再加上李子秋似乎也没有多少赶路的意思,只是走走停停,这天色将晚的时分,也就只有这山道之侧暂息下来。 虽然眼前的光景艳丽无比,只是张灵雪忆起方才李子秋的嘱咐,却是转过眼去,不敢多看,其实在这月光之下,山路上可以说是视线颇好,本来就算是漏夜赶路也自无妨,只不过据李子秋所说,这西城塞所在山头依附着的邪灵诅咒。在这月色之下,极易演化出种种幻象,一时不察,就容易走入岔道,坠下深谷,万劫不复,而且李子秋还说这等景像虽然看上去美丽,然则终归是邪灵之气所化,若是太过投入,难免为邪灵所趁,就算已经刻意防备,只怕也难免有所伤损,原本张灵雪对于这样的说法还有些将信将疑,只是现下看着眼前这光影流转的模样,却是心下已然信了几分。 她垂眉低目,望了盘坐在不远处的李子秋一眼。却见得李子秋手上捏着一个有些古怪的印结,整个人端坐当地,闭目凝神,除开时不时变换手上所结印契之外,却似是已然对于身外的一切全然无知无觉。 张灵雪也不知道明明也是第一次上山的李子秋是如何找到半山之处这么一块恰巧凹进去的地方,位置广阔,直足以遮蔽风雪,在这里暂息就连他们原先准备好的帐蓬也都用不上,而且看他今天的行程,分明也不象是误打误撞恰好碰上的样子。张灵雪原本在玄门风水堪舆之术上就可谓是天赋过人,又在这上头浸淫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原本虽然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本事已然极为认可。但也觉得至少在这风水堪地之术上面,怎么也不至于会比这个少年神师来得差,不过现下李子秋即能够说得准这西城塞左近天刑煞局所在之处的异常景像,又自明显应付这里的情形比她要来得更为得心应手,难免让原本觉得对于李子秋就已经估算颇高的张灵雪,心下对他的评价更加高了一层。 看着李子秋现下坐在那里,俨然一副行功修行模样,张灵雪忍不住又自靠近了几步,这些天来她对于这位少年神师也是好奇到了极处,只是李子秋一直对她保持着不冷不淡的模样,就算到了那天她施法问天之法,李子秋总算与她是有问有答,但也都是听得多说得少,更是从来也未曾如现在这般在她面前毫无防备一般地练法修行,只是现下她看着李子秋那姿式模样,却也不由得有些困惑。 虽说行功修行,大都是内气流转,除开一些特征极为明显的,实在是很难光凭这外表来看出些什么来,只不过现下李子秋所在进行的修行之术,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张灵雪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只是在她的感觉里头,这少年神师现在所做的不像是什么功法修行,倒似乎是在她们玄门中人,每一次要举行最繁杂深奥的祭祀仪轨之前,需要做的静心止虑的功夫,只是这种事情,往往只是为了使得心境澄明,以能够更好地感通灵应罢了,这少年神师现在如此作为,莫不是却是想着施行什么法门不成。 一念及此,张灵雪不由得眼睛都亮了,毕竟这位少年神师的能力她是极为信服的,只是细细想来,却从来也不曾真正见过他出手,若是连他都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准备,那只怕必是不简单的术法。 张灵雪也顾不得李子秋的交代,只是张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子秋,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只是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李子秋却是还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倒是无缘无故之间,张灵雪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就似乎在那忽然之间,她一直牢牢盯着的李子秋整个身形都模糊了起来。 张灵雪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移步转开眼神,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却是觉得眼前尤如千万颗细针攒刺一般。一阵阵地生痛。 这山头冰雪环立,对于光线的反射率极高,虽然现在夜间只有月光,但那种光线散射,也超过了人眼所能承受的健康范围,同样也有可能造成雪盲的现象,这也是李子秋先前告诫张灵雪千万勿要贪看美景的原因,只不过这样的现代科学知识实在难以向张灵雪解释清楚,是以他只能是借着邪灵之名,对她加以警示。 原本张灵雪若只是贪看景色举目四顾,倒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出现这种眼睛受伤的现象,只不过她却是盯着李子秋猛看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丝毫未曾注意身周的光线变化,一下子险些就走到了眼睛被灼伤的边缘。也幸好她见机得快,及早闭上眼睛,运聚内气活络气血,总算没有再引至更严重的问题。 只是张灵雪现在却是往邪灵诅咒方面去想,她于玄门之学里头,对于万物通灵之法别有心得,而依玄门之学所言,这通灵之法毕竟是上窥天机之举,若是遇有过于深奥玄妙的天机之秘,而又意欲强行窥探。则难免会有天罚降下,轻则伤损,重则殒命,是以在玄门典藉之中,对于这样的情形也是一再提及,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眼中刺疼,又是发生在她正自凝神观望李子秋举动的情况下面,实在不由得张灵雪第一个想起来的却不是李子秋方才让她不要望着光影太久的训诫,反倒是玄门之中关于窥天之罚的记载。 只是……只是……眼前这位少年神师明明只是个**凡胎,却怎么居然能够降下天罚,要知道先前哪怕她沟通山川江海。五岳四渎之灵,纵然未必能够全数成功,但也从来未曾遇见过这种居然会遭受天罚的情况,在张灵雪重新张开眼来的时候,已经全然是满脸的震惊。 只不过她对于玄门秘典之中的记载深会于心,却是绝不敢再多观摩李子秋的行功姿态,只能神情复杂地轻叹了口气,也自盘坐了起来,开始试着闭目入定,只是还是忍不住向李子秋投去一丝带着几分崇拜的眼神。 ………… 被崇拜着的李子秋现在却没有丝毫未曾察觉张灵雪的眼神,盘坐在这冰天雪地之间,他的额头上却依稀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意识在一层层若有意似无意之间的引导之下,正在一层一层地深入于那潜藏于人类心中的最深之处。 他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虽然自身年纪算不上多大,但是对于心理学体系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极为精深的地步,尤其是他出身军方秘密部门,对于心理学的研究在很多时候也就与纯粹的学术派出身的学者有了极大的区别,在理论之外,更为注重一些可以用以实战的实用性强的研究,这种以引导自我意识的催眠方式,无论是在伪装易容或者潜伏作战的时候,都是极具价值的方法,李子秋对于这样的手段,可以说得上是轻车路熟。 这些天来他从张灵雪口中,也问出了不少关于她行那些感通天地之灵时关于心理状态方面的描述,虽然张灵雪的描述更多的还是一些所谓的玄门术法之流,不过李子秋还是有了很大的收获。毕竟张灵雪虽然并不知道李子秋到底是想学些什么,不过她作为亲历者,一些在进行通灵仪式时候的经验,却也足以让李子秋分析出了不少关于如何达成当时心理状态的可能,再配合上他原先对于催眠的研究,这几天来不断琢磨,却是觉得已经可以略做尝试。 这个地方事实上就是安家那些曾经到过西城塞的战士们曾经歇息过的地方,早在来此之前,李子秋就已经准备上山的第一夜要来此地度过,他虽然对于西城塞的山形地势并不算熟。但在前一世的时候,却是有过不少雪地登山的经验,对于这种极端环境下做事的情况,比之当世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更有经验,自然深知这种地方就算夜间看上去视线再好,也不适合再行赶路,毕竟在这种光影反射之下,很可能会产生视觉幻象,看不清路面边缘以至坠崖的机率自是高上了许多,更何况这个地方好歹也是当年安家那些死士们据说受到所谓邪灵诅咒第一次袭击的地方,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看,到底这里是不是真有着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是顺利得有些出乎于他先前的意料之外,毕竟这通向西城塞的道路,原先虽然说不上是通衡大道,但好歹也是曾行军运兵之所,哪怕现下久已废弃,总也还有着一条前人开辟过的路径可走,比起李子秋在现代社会之时那些攀援雪山的极限运动,还真说不上是有太大的难度。他与张灵雪这一路徐行,可以说简直就有如郊野踏青一般,根本就不曾费上多少力气,就已经来到了这个被安家那些死士们描述得极为惊悚恐怖的死亡之地。 李子秋原本心底里头多少还有些纳闷,只不过转念一想,却也大致就明白了几分,毕竟当时安家那些死士在登山之前看过了太多关于西城塞的资料,在心理暗示之下一路行来难免自己吓自己,而且以他们的风格必是埋头赶路不遗余力,更容易引发高原反应的连锁症状,而他与张灵雪不但都算得上修为颇具根底,又是已经在那个小山头上有过了这么多天的适应性训练,再说今日登山之时都是由李子秋在掌控节奏,一路不疾不缓,反倒更不容易出事。 想明白了这些,李子秋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虽然早就已经认定这所谓西城塞的诅咒,很可能是特殊地理环境之下造就的一些对人的影响,不过这件事情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事关重大,在未曾亲身目睹之前,他却实在也不敢说有着多少把握,直到现下已然亲自踏足在这片凶煞之地的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在这放下了心事的当口,李子秋才会生出了试验下这些天来研究所得的心思,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知易行难,真正尝试起来,却是比他原来想像中的要困难上许多。 人感官知觉所摄取到的所有信息,只有不足百分之二十能够进入到显意识里面,其他的绝大部分,都未能够进入显性思维,而潜藏在了人的潜意识深处,无意之中扫过一眼的电视画面、曾经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者是只是随便翻翻的某本书藉与只听过只字片句不成曲调的某一首歌曲,这些我们都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甚至可以说是我们从来也不曾去记忆,从来都不曾进入到我们显意识之中的东西,却从来也并不曾真正消散,而只不过是全部都深埋在了人心深处。 人体感官就尤如一部精密的摄录机,忠实纪录下了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的一切,只不过人类的意识不足以承受处理这些全部信息的压力,于是只能够根据显意识所形成的逻辑结构,筛选个中有用的部分,而将其他绝大部分都封存了起来,这也是人类意识的自我保护功能之一。心理学上时常传得神乎其神地使用催眠来唤醒记忆,原本也不过就是对于这种心理机制的应用而已。 李子秋在现代社会之时,对于自我催眠也曾经下过了很长时间的苦功,毕竟对于他这种时常需要执行一些非常规任务的特殊战士而言,自我催眠在许多情况下面都能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更是意味着他对于自身的感官多出了一分操控能力,李子秋自信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里头,就是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催眠大师,在这一点上面也未必赶得上他。 是以李子秋刚刚坐定的时候,试图引导借用自我催眠,引导自己的意识去进入到张灵雪所说的那种状态的时候,还是颇具信心的,但却直到真正尝试下去之后,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像他想像之中的那么简单。 显意识在他的若有意若无意的调控之下,已然渐渐悄然淡去,先前潜埋于潜意识之中的指令激发了出来,处在深度催眠状态下的他,恍兮惚兮之间,就尤如穿过了那一条长长的光明的隧道,沿着早已熟悉的道路一路向下,深深地驶入了那潜意识深处的世界。 无尽的感觉与记忆,就在那一刻就如潮水一般地蜂涌而来,这是一个没有逻辑与秩序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规范与法则的世界。上一刻你可能还是幼儿阶段牙牙学语,下一刻你却已然在与至爱之人共浴爱河,站在这里的时候,你还正与三五好友共叙温情,踏前一步,却就正有无尽枪林弹雨,杀意横生。 逻辑与秩序,是自人出生之后,便不断形成与巩固,使人赖以应对他人以及整个社会的基本能力,许多社会所认为的精神病患者,不过也就只是因为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从而时常难以支配来自与身体感官与自我记忆的大量信息,所以才会出现种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言行举止而已,在日常那些为了找回记忆而进入的深度催眠之中,所触及的基本也就是在这一个层面,是以都自极为重视催眠师的引导,毕竟在这种状态之下,人的自我意识很容易失陷入在这个颠倒迷乱的世界。自我进行深度催眠的困难,也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李子秋的意识之舟却丝毫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仍自一路向下,急急冲入那些较之纷乱复杂的感觉与追忆之下,更为深层次的地方。 本能! 在一切感觉与记忆褪去的地方,正匍匐着自号万物之灵的人类,与其他所有生灵最为接近,也就是最为本质的一面,那就是种种世间生灵与生俱来的冲动与本能。 爱欲、仇恨、恐惧、占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冲动,虽然从来都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看清楚它们,但却又每一个人都无时无刻地不在接受着它们的影响与支配。在荣格提出集体无意识理论之前,曾经这些人类的生物性本能冲动,被所有的精神分析学家都认有就已经是人类意识最本源的地方。 它们就如同一只只潜藏在这无尽黑暗之中的巨兽,虽然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能够以自己的理性与智慧,来牢牢地束缚规范着这些巨兽们活动的范围,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曾听到过发自于这些巨兽的来自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疯狂的咆哮。 李子秋凭借着自己超卓的自我催眠能力,并不是第一次地碰触到这样的层面,他的意识之舟,在他先前留下的潜意识指令引导下面,正正冲入了这潜意识的深处,却是忽然猛地顿在了那里。 在此之前,李子秋在极少极少的危急时刻,也曾经借着自我深度催眠的能力,来到了这潜意识的深处,调用本能之中的某些效用,来刺激身体感官做到一些原本难以做到的事情。他所能够碰触得到的来自于这本能层面的力量,也就只有原先固定的那几个方向。然而现下他要到达的,却是根本位于这本能之定的意识最深处,却是一个连他也从来未曾到达过的地方。 人只有在显性意识褪去的时刻,才有可能碰触到这属于潜意识的层面,在这种深度催眠状态,人的意识之舟在完全放弃了逻辑与秩序之后,原本就只能依靠着催眠师所下的暗示指令来指引方向,去追寻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而一旦不能够达成目的,也一定要及时引导,将催眠者从这深度催眠的状态之中唤醒过来,否则人的显性意识如果完全迷失在那颠倒离奇的世界里面,只怕也难免是要陷入于疯狂。 李子秋身为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自然事先也必须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是以在他原本的暗示指令之中,也当然有着不成功的时候退出的办法,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远出乎于他的意料,他的意识之舟,并不是依循着他设定出来的路径而找寻不着往下一层的道路,却是根本干脆就在深入到本能层面之后,他那根据这些时日的研究所揣摩设定出来的指引方向,突然之间消散了开来。 这就好象是电脑程序里头,可以设定如果执行失败就自动退出,但是如果现在上一个程序根本就只是执行了一半,就停顿在了那里,那自然也就不可能进入到下一个环节,等若是直接进入了当机状态。 如若李子秋还是清醒的,他应该就能想得明白,毕竟张灵雪所描述的那种心理状态,事实上更迹近于一种宗教体验,在那种宗教体验之中,人就此进入一种放弃自身小我,而融入天地大我的状态,由此而能够感应通灵,得到来自于神灵的启示,李子秋所要模拟达到的,原本也就是这样的一种心理模型,然而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漏掉了一点,那就是他始终是以心理学研究的角度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却是忽略了这成长在大隋年间,本身又是浸淫玄门之术十余载的张灵雪,与他这个纯粹生长于现代社会的科学体系教育制度下面的穿越者,在人心至深处本身就存在着的最微妙的差别。 至真至诚的信仰,原本也就是一种足以深入到本能层面的强大力量。 许多宗教典藉之中,都记载着在放弃小我的那一刹那,虔诚的信众可以得到来自于神佛的接引,而在这一刻,却绝对没有来自于意识最深处的神秘力量,可以指引李子秋那俨然快要迷失于潜意识深处的一抹自我意识的方向。 不知不觉之间,李子秋几乎可以说是陷入了自他穿越以来最大的危机里面,只是这种发生于意识之中的天人交战,就连坐在他身旁不远的张灵雪,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感应发现。 夜静无声。 “呯”的一声巨响,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响起在了这个寂静的山头。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雪夜危局 几乎就在那声巨响突然响起的同时。那黑衣青年已经从雪地跳了起来,眼神紧紧地盯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他开始的时候也不明白,他那位师兄怎么会突然之间这么想不开,居然就这么直接跟在李子秋他们身后爬上山来,俨然一副也准备亲身一探西城塞的模样,只不过他对于这位师兄一直有着种莫名的信任,也自埋头不语,默默跟上。 这一路上他也是打紧了精神,不过这一次他们跟在李子秋的身后,自然也就是跟随着李子秋的节奏往上走,没有象他上回夜探李子秋训练新兵所在的山头那般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几乎是使尽了轻功地往上飞奔,所以这一路上倒也算得上是波澜不惊,并没遇上什么意外的事情。 只是在这传说中有着邪灵游荡的山头上面,这个黑衣青年即便是休息也还是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警觉,就在声响传来的同时,已然拉开了架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凝望了半晌,却是再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这才略略收起了防备,只是他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皱起了眉头,朝着兀自盘坐当地的他那位师兄开口问了一句:“师兄,我们会不会是跟错方向?难道他们并不是沿着这条山道前往西城塞?” 这条荒废已久的山道之上,再无其他行人,而且登高临远,视野开阔,虽然说今天晨早大雪漫天,视线难以及远,不过如果他们大摇大摆地跟随在李子秋与张灵雪的身后,那也必然是难免会被李子秋他们发现他们的行踪痕迹。 所以他一路上也就只是跟着他这位师兄沿着这条山道缓步而上,只知道他这位师兄是遥遥跟在李子秋他们的身后,不过事实上李子秋与张灵雪的身形,却是从来也未曾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只不过他却从来也没有担心真的会出现跟丢过对方的可能,他虽然从来也不知道他这位师兄的身世,不过却早就已经见识过了他这位师兄的能耐,尤其是一旦进入到了大山之中,他的这位师兄似乎就有着一种远超乎于寻常人的灵敏感应,任何对手都逃不出他的感觉追踪,就有如他原本就属于这山野的一部份。 只不过这一次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却也绝对不是易与之辈,至少在那个训练新兵的小小山头,居然也能够设下禁制,就如移天换景一般将那方寸之地弄成如此凶煞可怖的模样,也着实让亲身领教过个中厉害的这位黑衣青年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不管他师兄是做如何想,至少现下在这位黑衣青年的心目之中,对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评价,已然是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他深知他这位师兄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任何人所能劝阻得了的,不过他也实在不希望他们会这么早就跟李子秋他们正面对上,毕竟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干掉这个少年神师,而只是想得到他们想要的李子秋手上的东西。所以今天他也只是埋头跟在他师兄的身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赶,对于能不能赶上李子秋他们并不上心,倒是颇有些故意磨蹭的心思。 但是现在这响声传来的方向,却分明与他们所追踪的山道沿路并不一致,却是不由得他不提高戒备,毕竟虽然这通往西城塞的道路只有一条,然而以李子秋还有张灵雪的身手,若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有心算无心之下,莫说是要逸出他们的跟踪之外,就是要折转头来另行设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着实是不可不慎。 他那位师兄依旧盘坐当地,连眼睛也未曾张开过一下,那黑衣青年穷尽目力,才勉强看得见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过黑衣青年的心却是一下就安定了下来。从小到大。他对于这位师兄的能力从来也没有半分的怀疑,既然他说那声响并不是如他所料那般与李子秋他们有关,那他们现在也就绝对没有任何的危险。 只是他却并没有继续盘坐下来接着休息,反倒是负手看着那四周的光影流转,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愣愣地呆站了一会,这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语意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次你随着那位少年神师上山,究竟是想干什么?” ………… 盘坐着的张灵雪,也是在突如其来的巨响响起的同时,就下意识地弹起了身子,身形闪动之间,人已然站在可以随时发起攻击的位置,手按剑柄,警惕地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直到确认了四处确实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之后,她才稍微地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想起那位高深莫测的神师,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动作,倒似乎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般,比之自己这种颇显得惊惶的表现,实在是要高明上许多,不由得有些自嘲地暗暗摇了摇头…… 她转过头去,望向李子秋,却恰好见到李子秋缓缓地张开眼睛,向着她微微一笑。 李子秋长身而起,借着冷咧的寒风不着痕迹地散去额头上的汗迹,脸上虽然淡定自若。但心下却是暗叫了一声侥幸。 刚才他最后一点儿清醒,险些就要彻底地迷失在了那不可测的潜意识深处,幸好那一声巨响及时而至,总算是适时地将他给唤醒了回来。 在那种深度催眠的状态之下,潜意识已经接管了身体的感官,只能是依照着先前设定的意识引导加以指引,在那种情形之下,李子秋甚至就连自己都已经不可能意识得到自己正面临着多大的危机,也不可能采取什么样的自救措施,如若没有了这突如其来的外来声响惊动了他,只怕他真要就此继续沉坠下去。 在正常的深度催眠状态之下,即使没有催眠师的引导又或者是催眠师引导不当,总也还不算是太严重的事情,毕竟在现代社会一般医学临床或者案件侦察上面所应用的深度催眠,也只是将人的意识引导降到潜意识中储藏记忆的那一个区域层次,是以就算催眠师因为种种因素犯了错误没有做出正确的引导,被催眠者一般也还是会很快地清醒过来,只不过在潜意识层面难免受到一些损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头在心理甚至于生理之上难免出现一些负面的反应罢了。 毕竟人自出生以来所培养出来的对于社会与自我人格的认同,本身也是深藏于潜意识之中,成为了拒绝人类潜入潜意识层面的力量,在现代社会的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下面。人们时常出现或多或少的精神方面的疾患,但真正完全失去自控意识,成为彻底的疯子的却终归还是少数,归根到底也就是这一股同样来自于潜意识深处的力量在起着作用。 然而李子秋现在的情况却是比之这样的案例要来得严重得多,毕竟他从张灵雪手上揣摩得来的进入于意识最深处的方法,本身就是要先让自己能够彻底地放弃掉这种对于社会角色,对于自我人格的坚持与认知,对于李子秋来讲,这种同样来自于潜意识之中的属于“人”的一面的力量,本身反倒成为了他进入于意识最深处的最大障碍,所以他从一开始所努力要做到的。却就是要先试图通过意识引导来排除这种力量在他深度催眠过程之中发挥作用。 张灵雪进入于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方法,本身就是来自于道门之中的仪式仪轨,本身其实可以说是一种宗教体验,这种传说之中包含了人类从作为生物开始,历经无数世代而由蒙昧至于现在的所有经验与知识的集体无意识层面,其实在所有的宗教之中,也都曾经加以描述,就如佛家的阿赖耶识,道教所说的道体道枢,又或者是基督教所言的上帝,而无论在任何宗教之中,要接近于这种近乎于神的境界,都必须是要在人能够彻底放弃于自我的程度的时候,才有可能体会到这个更高的境界,虽然李子秋还没有研究出这里头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联系,不过他凭着经验,却就已经先自做出了这样的处理。 可是在意识引导之中刻意压抑了这样的力量发挥作用,却也就在同时使得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如若意识引导失效的时候,可能借由这股力量将意识恢复到日常情况的可能,李子秋自然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个中的危险所在,只不过当时他觉得凭借着自己在心理学上面这么多年的探索研究,应该有着绝对的把握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对。 在方才那种境况之下,如若不是恰好有足够惊人的外力巨响,足以将他震醒过来,他的最后一点灵明意识只怕就要彻底地沉沦在那无尽的潜意识深处,一旦在那潜意识深处益陷益深,就算等到天明之后张灵雪出声呼唤,究竟能不能将他唤醒过来也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刚刚的经历,却是让他心下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他缓步走到了张灵雪的面前,似乎微微凝神,端详了半晌,却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张道长,那邪魔似乎已经来了。”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袪魔法器 张灵雪被李子秋的话给吓了一跳。她原本倒不是这么容易受人影响之人,只不过现下对于她对于李子秋已然极是信服,这话从李子秋的口中说来,她可是不敢等闲视之。 对于这个邪灵凶地,她也是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就算夜里临时留驻,也是在周围布下了一些据说有着驱邪镇魔效果的防护法阵,虽然以这西城塞的赫赫凶名,张灵雪心里对于这些东西究竟能够有什么作用也是心里没底,只不过总觉得怎么也算聊胜于无。 她转头看去,那几处事先布下的阵旗,在这夜色之中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异象,似乎四周都自是风平浪静一般,只是被李子秋这么一说,她再看这四面的一派宁静之中,却总是觉得其中好象正在孕育着某种不祥的气氛,就恍如真正有什么邪灵凶物正在左近悄然游荡一般。 “道长若是不揣冒昧,某家这里倒是有几件法物,可以略助驱邪之功”,李子秋说着,却是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对着张灵雪说了一句:“不知道长……” “法物?”还不待李子秋说完,张灵雪已经目泛异彩,郑重地朝着李子秋行了一礼:“神师言重了,神师厚赐,灵雪感激无尽。” 这些天来她对于李子秋那明显较之她要高妙上许多的玄妙法门,早就已经极为向往,只是李子秋在施法之时虽然从来也不曾禁止她从旁观看,她却也一直都不曾看出什么门道来,就算这些天来,李子秋已经改变了原来对她不闻不问的情况,与她交流的时候也不算少,只不过李子秋对于玄门之术只是一知半解,更多地不过是以现代知识体系的角度出发,对于张灵雪所说的那些东西加以评点,尽管张灵雪也总觉得李子秋这看似无心之中说出来的只言片语之间,依稀蕴含着极为深奥的道理,与她所知的玄门秘传足以互相发明,不过毕竟李子秋那些立足以现代知识体系之下的知识,对于张灵雪来说实在是太过艰深晦涩,就算是她再用心去领会,所得也是极为寥寥,现下李子秋居然说要拿出驱魔法物,那她怎么也应该可以从这之上窥见李子秋降魔手段的一鳞半爪,这对于她来说,自然是绝对的意外之喜。 李子秋对于她的恭谨,倒是在意料之中,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便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张灵雪双手接过,在李子秋示意之下,打开了盒盖,看清楚其中的东西,却是有些愣在了那里。她在玄门术法上浸淫了许多年的心血,对于各种珍贵的法器,也自是见过不少,但眼前这盒子里的东西却委实有些超出于她对法器的认知之外。她看了又看,也实在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盒子分明是有着上下两层,第一层上面,放着一个古古怪怪的玩意,看上去尤如是两个刻意打磨成了圆形的墨色晶片,安放在一个似乎是金线塑成框架里头,后面还奇型怪状的连着两根似乎是细细的筷子状的东西,而那筷子的尽头之处,居然是弯折起来的,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张灵雪有些犹豫地望了李子秋一眼,看着李子秋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这才伸出手来,将那法器拿了起来。细细端详,只是任她穷思冥想,也确实是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东西与她读过的那些典藉之中所记载的任何一件法器联系起来。 她将那法器举到眼前,却是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眼下虽然光线比不及白日,但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墨色晶片,居然是纯然透明的,这等天然墨晶,本身已是极为罕见,尤其如此纯然透明的品质,更是难得,以她的出身,自然知道单就要打磨出两片如此模样的墨晶的价值,就已经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而且这连着墨晶的金框之上,也自是精雕细琢,似乎每一寸地方,都已经是密布着许多细小的符文,尤其那符文转折之间,笔划粗细居是近乎于一致,就恍若是高手匠师一气呵成,单就这份做工,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侥是张灵雪出身尊贵,却也觉得这份法器珍贵得有些异乎寻常。只不过这件法器看上去却还是新鲜出炉的模样,若不是这些符文,倒更象是一件古怪的首饰多过法器。 那框架之上的符文,或许也可以说是眼前这件法器唯一一处最像是件法器的地方,只是任凭张灵雪凝眼望去。却是看着这上面的符文与她先前所见的符箓云纹,虽说都是大同小异,但却又在关键的地方似是而非,就算以她的见识,也着实看不明白这上头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神师”,张灵雪端详了半天,也是没有办法看出这件法器的奥妙,只能问了一句:“灵雪愚昧,不识这件……这件神镜之用,恳请神师指点。” 玄门法器虽多,但除了符箓之外,大都不拖印、剑、镜之类的形制,张灵雪虽然认不出眼前这个东西到底应该算什么,不过也就当成了镜器一流,也算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李子秋心下暗笑,这个东西自然不是什么法器,只不过是他按照前世墨镜的样式,交代安家与耿询他们一同制作出来的东西。毕竟要踏足这西城塞所在的山头,不管他原先的猜想是否正确,雪盲症都是必须克服的一道关卡。虽然在这个时代,以他那不多的物理化学知识,实在不知道最好的可以替代防紫外线产品的物品到底是什么,只能够交代安家找来这种墨晶代替。不过无论如何能够如现在这般起过过滤光线后果的东西,必然也是有着一定效果的。 只不过他也是直到待得贾明远他们拿来成品之后,才知道在这个年代制作出这样的一副墨镜,成本居然大到了如此地步,也就是安家这样的世家大阀,又是身处这凉州之地,坐拥胡汉两地无数珍奇之货,这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弄出这么三副成品来。效果比之李子秋预想的还要更好上一些,只是照这成本造价,李子秋原先那准备把这玩意当成是登上西城塞军士们的装备的设想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配得上这套价值连城的墨晶,安家的那些匠人们自然也是以足赤纯金来打造了边框。第一幅交给李子秋的样品上面,在这边框之上精雕细刻,纹饰无数,却是把这东西当成了富家大户用来珍藏的珠宝首饰一般来加以打造,李子秋原本是准备交待他们无需花费太多功夫在这些细节上面,只是转念一想,却是换成交待他们将接下来这两架墨镜边框上的纹饰,换成了这些似是而非的符文类的文字,包括那些匠人们想要加上的一些美玉加镶之类的手段,他也不加阻止,到得后来,非但这幅墨镜一看上去就是宝气十足,就连盛放这些东西的盒子,也都是最珍贵的沉香楠木所制,毕竟既然这种透明墨晶的价值已经摆在那里,那么再刻意伪装低调也是营造不出反差的作用,倒不如直接往贵重的方向去打造,这样也能够收到些许先声夺人的效果。 这次与张灵雪一同登山,原本他也是一路上都在观察这位来历莫测的女天师,不过刚刚张灵雪那几乎下意识地仗剑卫护在他身前的举动,倒是让他对于这位女天师差不多已经放下了全部的戒备,再加上刚刚经历过那场试验的他,也需要从这位女天师手上获取到些另外的东西,所以才把这个盒子给搬了出来。 “这只是一个用以护身的法器”,李子秋微微一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墨镜的戴法,语气里却是轻描淡写:“这传说之中西城塞的邪灵之诅,在以往都自是由眼而入,使得许多军士因此而盲,现下有了这个法器,相信当不至于使邪灵有机可趁了。” 他这话淡淡说来,就好似在说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一般,但是语气之中那种强大的信心,却是让张灵雪都自笃信无疑,对于手上这件神器更加重视了几分。这西城塞的邪魔诅咒,这些年来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军士,虽然张灵雪也不是一般人物。但也着实没有把握自己就真能够不受这邪灵诅咒的影响,而眼前这件看上去不起眼的法器却居然能够做到这一点。现下虽然李子秋话中并没有多少夸耀之意,但张灵雪当然更加明白这件法器的价值如何。 “此物只为抵御这西城塞的邪灵而设,只不过是游戏之作”,在张灵雪诧异的目光之中,李子秋却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真正称得上是法器的,其实是放置在这盒中第二层的东西。” “道长……”李子秋一句话还未说完,却已经被张灵雪给打断了。 张灵雪躬下身去,向着李子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神师赐下如此神异的法器,已然让灵雪惭愧万端,神师若是再做如此称呼,叫灵雪何以克当?!” “这样……”李子秋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径自说道:“也好,灵雪,那你便将盒子的第二层打开来吧。” [倾情奉献] 第一百四十九 兄弟反目 ………… 一派寂静之中。似乎连那雪花洒落的细微声响,都是如此清晰可闻。 那位黑衣青年眉头深锁,眼神凝定在他那个师兄身上,虽然他那师兄仍旧是盘坐在当地不语不动,尤如对外界一切全然无知无觉模样,他却未曾如先前那般自顾自地转过头去自言自语,反倒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依稀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师兄”,沉默了半晌,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你这次跟随那个什么少年神师上山,是不是就准备在这西城塞之中与他一战?!” 他那位师兄即不出口承认,却也是没有任何否定的神情,还是那么个一点儿表情也欠奉的样子,就算是那位正死死盯着他的黑衣青年,也没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儿波动来。 “师兄啊,这西城塞是什么地方?!”那黑衣青年却是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伸出手去,似乎是简直就想着一把将他那位师兄给揪起来,虽然手在半途。他强自按捺住火气,又自缩了回来,不过意里的那股子焦灼之意,却还是怎么掩也掩不住:“你就算是想与那个什么少年神师一战,那也不用跟着他跑到这西城塞上面来吧。” 他那位师兄,终于张开了眼来,有些无奈地看了那黑衣青年一眼,这才微微张口,吐出了一个字:“值。” 那黑衣青年微微愣了一下,以他对他这位师兄的了解,也是在转念之后才明白过来他这位师兄的意思。他这位师兄跟着那个少年神师上山,即是要看看这位少年神师究竟是不是值得当他的对手,也是想把这位少年神师打造成为值得他一战的对手。 他很了解他这位师兄的性格,他自己自知先天不足,在武道修行上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勤勉,但与他这位师兄相比,却简直可以说是懒散得不成模样一般。从他懂事以来,他的这位师兄每日里所有的生活,似乎就只有练武,练武,再练武。除开武学之上的话题,他几乎就没有见过这位师兄说出过一句完整的话。就连他们的师尊,那位大草原上的一代武尊,都说他这位师兄根本就是个为武而生的人。 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厉害讲究,也不理会什么利益纠葛,甚至不会去考虑成败生死。他最想得到的,也就只是想找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罢了。 “师兄,就算你要与那少年神师一战,也不需要急于一时吧”,那黑衣青年情知他这位师兄既然已经生起了这样的念头,就绝不是自己所能够打消得了的,只能够皱起眉头,说道:“这里毕竟是西城塞,毕竟是上一代圣巫以命为诅,设下禁制的地方,那个少年神师又是个术士之流,你在这种环境下要与他比武,又岂能算得上是公平一战?!” 大草原上自他们的师尊异军突起,在武学修为之上突破前人未有之极限,竟尔能够凭借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而成为与那原本被大草原上的部族奉若神明的圣巫一脉平起平坐的存在,其中自然不可能是顺风顺水,尤其是与那圣巫一脉之间,当然少不了许多名争暗斗。 高抬武尊,从而平衡圣巫一脉的力量。本来也是突厥人有意为之的事情,只不过真要做到这一点,总也必须是这位武尊真正拥有与圣巫一脉相抗衡的实力,所以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两个身为武尊的嫡传弟子,却是知晓他们的师尊当年曾经登门挑战上一代的圣巫,二人闭门数日,谁也不知道二人之间的争斗究竟胜负如何,只知道从此之后,圣巫一门对于突厥王庭高抬武尊的地位再不置一辞,算是默认了武尊确实具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实力,而那位武尊也再不曾踏足圣巫一门所在的草原西北半步,看上去倒似乎是个平手之局。 在那之后不久,也就有了圣巫为了守护西城塞这个传说之中可以移转气运的命脉,而不惜以命设诅,将这西城塞左近变成无人可以涉足的邪煞凶地的事情。虽然说寻找与守护这种可以移转气运的圣地,本来就是圣巫一脉传人的本份与职守,但是从来也没有哪一代的圣巫,曾经为了守护圣地而采用过如此激烈的手法,尤其此事正发生在那位武尊上门与那位圣巫比试之后,大草原上却开始有了些许风言风语,却都说这位圣巫当日其实是败在了武尊的手上,急于挽回颜面,这才会不惜采取了如此过激的举动。 毕竟虽然突厥人也奈何不了圣巫一脉久远的传承,哪怕高抬武尊,最多也不过是将这位武尊放在了与圣巫一脉持平的地位,但是对于原本迹近于半人半神的圣巫而言,武尊这样一个一介凡人出身的武夫,却能够掌握足于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力量。对于圣巫一脉的圣望而言,本身就已然是一种绝大的冲击。虽然这些年来,武尊极力约束座下嫡传弟子,从来也不与圣巫一脉的人手起冲突,不过二者之间的关系,就算说不上是死敌,也绝对不会是太过融洽。 虽然他们的师尊对于当年一战一直都是语焉不详,哪怕是对于他们这两名嫡传弟子也都是不愿多说什么,但是从他偶尔只言片语之间,也可以听得出当日里的情形与那些流言只怕也是相去不远,而他们师尊依稀也曾提过曾想过要到这西城塞来亲自看一看那上一代的圣巫究竟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是一直也没有成行。 若说他们的师尊会怕了这西城塞上的诅咒,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就连这黑衣青年自己,也都不得不承认,就连他们的师尊似乎对这西城塞,也确实有着几分忌惮之意。 虽然这个圣巫布下的禁制,应该是对于一切试图踏足西城塞的人都有效果,不过那位少年神师,分明也是个有法力在身的人,尤其是在那位黑衣青年已经亲身领教过李子秋给那些新兵训练的山头所设下的禁制的力量,更是觉得这位少年神师似乎对于西城塞这类的禁制极为熟悉。反倒是他的这位师兄,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于武学上头,在西城塞这样一个特殊之处与那位少年神师争斗,简直就是以已之所短攻彼之所长。 他的那位师兄,这一次却是缓缓地张开了眼来,只是并不望向那黑衣青年,只是淡淡开口,挤出了两个字:“最强。” 那位黑衣青年眉头一跳,这一次他不用思忖,也能够明白他这位师兄所说的意思。他的这位师兄从来也都不会忌讳什么以短击长,甚至还是刻意在营造这种以短击长的环境。他需要的从来就并不是一个一击即溃的对手,对于胜负或者说生死越有悬念,才越有可能利用那生死一刻的气氛来磨砺自己武道之上的修行。 在大草原上面,除了他们的师尊之外,已经再没有人配做他这位师兄的敌手,而碍于他们师尊之命,他这位师兄也不能去寻圣巫一门的晦气。原本在其武道大成之时,就已经准备要游历天下,遍历高人,以求得能够更进一步的机会,只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师尊却是在武道修行上遇上是瓶颈,居然选择了坐闭死关,他这位师兄身为武尊嫡传弟子之中武学修为最高的一个,也不得不坐镇门中,未敢擅离,原先想着遍寻天下高人比试的愿望,几乎只成了一个梦想。 这一次能够遇上这位或许值得当他对手的少年神师,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再不想放过。 就算在这西城塞的山头与那位少年神师一战,等于自弃地利,甚至就算是那位少年神师真的能够有本事化解那位上代圣巫的禁制,甚至是反过来使得那位上代圣巫的禁制为他所用,发挥出超越他自身的实力,那又如何?! 他本来想要与之一战的,就是一个能够处于自己巅峰状态之下的对手,而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最强,去战胜对手的最强! “师兄既然已然早有定计,那我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看着自己这位师兄眼中lou出来的那罕见的兴奋的光芒,黑衣青年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阴沉,只是说了一句:“现在我只有最后的一个问题。” “我想请问师兄”,那黑衣青年紧紧地盯着他师兄,缓缓问道:“师兄既然决意在这西城塞上与那少年神师交手,那师兄可是真的能够有把握,能够在手下留得住这个少年神师一条性命?!” 他的那位师兄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说半句话。 “很好。”那位黑衣青年却是似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一张面孔瞬间涨得通红,只不过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却居然只是缓缓地挤出了意义不明的两个字。 虽然他的师兄并未曾正面回答,但以他对他师兄的了解,却是已经知道了答案究竟是什么。其实早在问话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多此一问,只不过是存着那么半分侥幸的心思,这才开口多说了一句。 他的这位师兄在武道之上的修为,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坚忍冷厉,刀一出手,非生即死,自他武道有成以来,值得他引以为对手,与之放手一战的人,都已经死了,其中甚至有着曾经与他是生死知交的至交兄弟,因为他的刀非但不会给他的对手留情,甚至于从来都不会给自己留情。 自从他猜到了他的这位师兄要与这位少年神师在西城塞之上一战之后,他就已经是心下发沉,以他知道的他的这位师兄的风格,只要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真的值得他出手,只怕到时候挥刀所向之处,他连多说半句话的时间都不会再有。 但是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想要杀死这个少年神师,或者说在他从那位少年神师的身上,得到他所想要的那件东西之前,他绝不能够就让这位少年神师这么死去。 “我自幼先天不足,在门中从来没人看得起,若不是师兄你一直护持着我,我又怎么能有今时今日”,那黑衣青年转过脸去,嘴上说着的,却是似乎都是一些毫不相关的事情:“虽然师兄你一直沉默寡言,这么多年来对我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足一百句,但我心里却还是一直敬你如兄如父。” “但是饮水要思源,当日里若不是师尊将我从雪地之中捡了回来,我早就已经冻死了在那场风雪之中了”,他仰起脸,感受着天空之中缓缓飘落的雪花,依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般的情形,眼神里却是涌上了一分难言的坚定:“师兄但有所命,哪怕舍出性命我也会替你去办,但这一次师兄所为,若是会对师尊不利,我却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位少年神师身上所可能拥有的东西,对于他的那位师尊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甚至于在一定的程度之上,可以说那件东西或许还关乎着他们师尊的生死与未来。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元万安那得知了些许蛛丝马迹之后,就如此心急火燎地把他这位师兄急召而来,尽管到现在,他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他的这个决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并不相信他的这位师兄是对于他的师尊真的有什么异心贰志,或者是因为对于武尊的地位有所觊觎,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他很了解他的这位师兄,能够使得动那么纯净的刀的人,只能够有着同样纯净的心思。 只不过在很多时候,过于纯净,过于自我,过于除了武道之外,再不考虑其余的事情,却是比起那些心有异志的人,更加难以劝得动,至少这黑衣青年知道,他已经无法凭着口舌,打得动他眼前这位师兄的心意。 “我知道这句话从我口中说来很不自量力”,他转身,望着他那师兄,嘴角却是还带着着一丝复杂难明的笑意:“师兄若是要击杀那位少年神师,还请先自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虽然他知道此举不啻于飞蛾扑火,但是在这一刻,他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如此去做。 有些事,并不需要去问值不值得,只是因为确实应该这么去做。 他的师兄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眼神里似乎第一次有了些许无奈的神色,他抬起头,嘴唇嚅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是忽然神色一动,转头朝着远处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他眼神所望的地方,正是李子秋与张灵雪歇息的地方。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五十章 秘传心法 张灵雪望着盒子中第二层所放着的法器。不由得微微有些愣在了那里。 虽然这冰面折射出来的光线有些晃眼,但以张灵雪的眼力,也还是可以看得清那盒子的第二层所放置着的,居然是一个个小小的雕塑,应该足有十数个之多,看上去倒似乎是什么神像一般,虽然道佛家道门,自然也不缺乏供奉神佛之属,尤其玄门之中认为有些神像凝聚无数香火愿力,自然也就有了灵感法力,可以请来以供驱邪镇魔之用,不过那当然也要有一整套的仪式仪轨,如现下李子秋这般把这许多不同的神像,放置在这不见天日的盒子里头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奉请神灵的大忌。 尤其是这盒中的雕塑,虽说看来也是软玉雕成,不过相较于第一层的那个镜类法宝,看上去却实在是有些朴实得过份,以张灵雪在玄门之术上的造诣,原本对于各类法器总有个大概的认识,不过眼前这位神师所取出来的这东西。却委实都是超乎于她的认知之外,实在不知道这些盒子里头神像又是有何用途。 “灵雪可是觉得,这些玉像如此布置不伦不类,实在大为有违玄门之要,甚且有渎神戏鬼之嫌?”李子秋看着张灵雪的表情,却是微微一笑,开口问了一句。 “神师法门自有玄妙,灵雪不敢妄言”,张灵雪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灵雪见识浅陋,确实不识这些法器妙用何在,还望神师为灵雪解惑。” “这个忙,我可帮不来”,李子秋却是出乎张灵雪意料之外地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只是说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这份机缘摆在你面前,能否得其门而入,就要看你的缘法究竟如何了。” 张灵雪略略一愕,却是lou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转眼向着盒中的那些玉像望去。听得李子秋话中之意,显然对于眼前这些不起眼的玉像,反是要比先前那件镜类法器更要珍视上千百倍的模样,她自然绝不敢掉以轻心。以她的目力,借着现下流转的光线,凝神细望之下。足以将这些玉像看得纤毫无隐。眼前这些玉雕塑像虽然体积不大,但却雕刻得极为精细,非但人物脸上的表情都是活灵活现,就是连他们身上所披的衣着上细微的褟皱,又或是他们手中所持的种种法器的形制特征,无不有所体现,单单这份雕功,就已经绝对是大师手笔。甚至于脸面衣着之上,还特意不知以何种染料涂抹了各种鲜艳的颜色,虽然是在这月夜雪山之间,光线映照下色彩难免变样,却也还能够看出个大概。 只是这些雕像却是大多的面目,却是大多狰狞丑怪,或三首六臂,或獠牙靛脸,或马面人身,无论佛家道门,又或是各地民间祭祀,供奉的神灵虽说千百万端,但塑像总也是往往庄严稳重,哪怕是一些妖神之属。也都要刻意雕出几分人类的平和体态来,就算以张灵雪的见识,也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狰狞诡异的神像,倒似乎是故意要吓唬人用的一般。甚且还有一尊虽然身着袈裟,但脸前却是裸呈一对丰乳,脸上更自是似笑非笑,倒是做出一种让人望之便自脸红心跳的姿态,让张灵雪看得大皱其眉,虽然这些奇异的造型,着实让这些塑像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神秘气息,但若是换在其他地方,只怕她也早就已然拂袖而去。 只是本朝佛教大行天下,张灵雪虽份属玄门,但对于佛家机缘牵引之说,却是毫不陌生,对于李子秋话中之意自能领会,她这些天来在李子秋面前不惜纡尊降贵,执弟子之礼,所为的也不过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年神师能够有所指点,现在李子秋这句话淡淡说来,显是有着借着这些玉像,来为她点明修行门径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敢大意,不过如何细心琢磨,只觉得这些玉像有的手捏印结,有的扶伽而坐,有的一足虚空而踏,做出种种姿式,看上去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倒似乎是一些行功法门,不过她所修行的是玄门之术,对于佛门功法并不熟识,要说凭借着这些玉像的几种特异姿式,就能从中领悟出什么上乘的法诀,却是自知别无可能。 她注目良久,始终也未能够看出些什么来,终归也只好无奈地一叹,脸上lou出一丝苦笑,便欲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盒子归还给李子秋。她虽然不是佛门中人,不讲究缘法生灭,但玄门之中也有道法自然之说,既然李子秋已经给过她这个机会,而她的自身的所学,与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不相契合,那么再行强求,也是无益。 只不过她刚刚转过头来,还未说话,耳畔却已经听得李子秋忽然悠悠开口,谩声长吟。 自将那盒中玉像交给张灵雪之后,李子秋便未曾再多说只字半句,只是来到那崖边。负手望着那无尽虚空之处点点雪花飘萧而落。但却就恰在此时,似乎是感觉到了张灵雪那有些失落的目光,却是忽然长声开口,念出来的却是《庄子》中的一句话:“勿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勿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李子秋的声音入耳。张灵雪不由得周身一震。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是《庄子》一书中少见的几段可以说是直接谈及修行的话,张灵雪自然耳熟能详,知道其中的意思。李子秋这位与西林寺关系匪浅的少年神师,这一次口中所吟居然不是佛经佛偈,而是玄门之中的庄子南华,指点之意照然若揭,张灵雪又怎么会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立时转眼朝着玉像望去,反倒是选择闭上了眼睛,默默运聚玄门心法,调息定气,直到确定将自身调整到了松静自若,心境纤尘不染的状态,这才缓缓张开了眼睛,凝定在了眼前的玉像之上。 耳朵只能让你听到能听到的声音,思想只能让你听见你想听到的声音,而只有把这一切全数摒弃了,你才有可能碰触到这天地间本然就存在着的一切。 道家之中,最本始原初的修行法门就是“坐忘”与“心斋”,张灵雪的玄门之术虽然是出自于天师府符箓一脉,但对于这基本的养气功夫,却是绝对不会陌生。而也就只有置身在了这种状态之下,她才终于感觉到了这盒中玉像似乎确实有着的不同寻常之处。 就在她在真正处在这种状态之下,凝目注视盒中玉像的那一刹那,她就觉得盒中的那些玉像,已然不再是些冷冰冰的雕塑,他们一个一个似乎都这一瞬间活转了过来,他们摆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动作,居然恍若流转了起来,简直好象在下一刻他们就会直接跳出这玉盒之外。 在张灵雪的眼中,那些或狰狞,或丑怪的面容,在这一刻却是如此地鲜活,他们在悲痛、在狂喜、在忿怒、在沉郁,尽管这玉像脸上不过寥寥几笔简单的线条勾画而出,但那些如此迥然不同的情绪。却就是透过这些玉像那些狰狞丑怪的脸庞,如此明确无疑地流lou了出来,以至于张灵雪都要竭力把持,才能够勉强使得自己那无悲无喜的心境,不至于迷失在这如此浓烈的情绪之中。 李子秋虽然背对着张灵雪,负手望天,一派前辈高人的模样,却是一直支愣着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直到这个时候才回过头来,望着早已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玉盒之中那些塑像的张灵雪,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 他不是什么仙佛中人,所制作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降魔法器,这一套玉雕塑像是由他绘图定稿,交待贾明远与耿询他们借着安家的财力,找来的高手匠人精心打制出来的东西,其中每一个都经过他细细检查,任何一道雕刻的纹路不合于他的要求,都被他剔除了出去,而要求重新打造。因为哪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地方不符合于他的要求,都会影响到这个雕像所能引发到的人类潜意识之中的种种情绪。 在现代心理学的研究里面,有着心理原型这样的概念,生活在不同文明不同种族之中的人们,却时常在对待很多问题的时候表现出了完全一致的情绪,这就是因为全人类的心理原型是共通的。而如果能够把握住这些心理原型的范式,也就能够挑引起接触到这一范式的人们相类似的情绪。一个最典型这样范式的例子就是在中西方都有的神话故事里面,一般都有着一个象征着孩子成长到一定阶段,离开父母独立的英雄离开家庭的开始,然后就是象征着社会关系发展的英雄寻找战友,最后则是象征着孩童完全独立为成*人,而超越了在孩童心目中拥有绝对权威的父亲的英雄打倒恶魔。所以在面对这样的一种范式的时候,外国的读者会为孙悟空大闹天宫而欢呼喜悦,国内的读者也会痛恨外国神话中那些后母们的恶毒。 在现代心理学中对于这种心理原型的应用也有所研究,在现代的心理诊所之中,有不少都会摆放一些有着特殊代表意蕴的玩具、摆饰之类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让进来的就诊者随机选取,以从中窥探出一些隐伏于他们潜意识之中的信息。而李子秋现在所拿出来的这些雕像,事实上就是居于同样的原理,再结合他自己一些独特的研究,而设计出来的一套可以引发潜藏于他人心中一些隐密情绪的加强版心理模型塑像。 张灵雪的眼神,忽然在一个雕像上停顿住了。这个雕像红发靓脸,四支獠牙突出唇外,说不出的狰狞丑恶,但张灵雪却偏偏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个雕像是个女子,就觉得对这个雕像,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与熟悉。在那雕像一片靛蓝色的脸上,眸子却是点染成两点漆黑,张灵雪的眼神一触及这雕像的那种眸子,就再也挪动不开,只觉得那双黑色的眸子在这一刻俨然化成了两个不断旋转的旋涡,将她的所有意识吞卷了进去。 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刺痛着她的眼睛,耳边传来那无尽的狞笑与哭喊,那闪耀着寒光的刀锋,挥溅在空中的鲜血,那种撕心裂肺的愤怒与痛苦,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与绝望,那一段张灵雪自己以为早就已经封闭在心灵最深处的记忆,那一些张灵雪自己以为早就已经忘却了的情绪,却就在这一刻如此难以节抑地涌了上来,充斥着她整个身心。那如此浓烈的情绪,在这瞬间几乎淹没了她所有的意志,她下意识地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却似乎连这样都难以缓解得了一丝半点那种近乎于窒息的感觉,在那凛凛夜风之中,她整个人的身形甚至于都已经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闭目内守,止观凝神!”李子秋的一声沉喝,响起在了她的耳边,她几乎下意识地随着李子秋的话音闭上了眼睛,这才感觉得周身一松,终于从那神像双眼旋涡之中拖身了出来,但还是调息良久,这才略略恢复了过来,缓缓张开了眼睛。 “神师”,她定了定神,这才向着李子秋长身一揖,嘴里苦苦一声轻叹:“神师厚赐,灵雪深铭五内,只恨灵雪资质鲁钝,无此福缘,有负神师一番美意了。” 她双手捧着那一盒玉像,恭恭敬敬地递给李子秋,脸上却是掩不住的一脸失望颓唐之意。她这些日子以来孜孜以求的,原本也就是希望这位神秘莫测的少年神师能在这些玄妙法门之上指点一二,亲身体验过了这盒子里头那些玉像的威能之后,对于这位少年神师更是心下佩服万分,也情知这盒中玉像应该真的是隐藏着极为珍异的法门,只可惜方才那种几似神魂都不由自主的感觉,着实让她实在是心有余悸,哪怕直到现在,她的眼神都还再不敢转向那盒中玉像一丝半点,也只能叹息自己缘法不及了。 “第一次见到这些玉像,便能感应本尊,得行深般若之状态”,李子秋看着张灵雪,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口中却是轻轻一叹:“若是灵雪与此物还没有缘法,那天下只怕就再无有缘之人了。” “什么?”张灵雪霍然抬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到看着李子秋这一副前辈高人的作派之后,这才不由得惊喜交集地小心翼翼问了一句:“神师的意思是……” “不错”,李子秋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望向张灵雪,不过却蓦地面容一肃:“只是这里头却有一桩为难之处,此法学与不学,还在灵雪自己一念抉择为是。” “灵雪自知资质鲁钝,只是胜在向道之心坚若磐石”,张灵雪却是毫不犹豫,拱手说道:“神师但有所命,灵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门中传法,也往往有着种种的考验,对于这一点张灵雪早已是司空见惯,而刚刚的亲身体验,已然让她明白这盒中玉像所蕴含的法门,其玄妙之处绝对在她先前所曾接触过的任何一种秘法之上,若是李子秋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而直接传法,那反倒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倒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听得张灵雪如此爽快,李子秋倒是微微一愕,不过随即也大概明白了过来个中的原因,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只是适才灵雪也已经有所体验,我这法门因人而异,直指本心,若是灵雪只是个寻常女子,原本并未学过玄门术法,倒也还容易,但现下灵雪已然在玄门之术上已然有如此造诣,若欲修行这一法门,入手之处,就要费上一些功夫了,否则本心迷失,难免凶险万端。” 张灵雪秀眉微蹙,对于李子秋所说之话深以为然,她刚刚在那玉像之上感应到的那些灵觉,分明就是她自己内心之中最不愿面对的地方,那股简直可以说是意识全然不由自主的感觉,实在已经让她感受到了不知道已经多久未曾遇到过的极度危险的感觉,若说在此之前,以她的修为,或许还不会觉得修行功法真的会导致到面对凶险万端的局面,但现在的她对于李子秋所说的话,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怀疑。 “灵雪无惧生死”,张灵雪却只是踌躇片刻,便即下了决定,她向李子秋一拱手:“还望神师成全。” “你不怕凶险,某家却怕”,李子秋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心下虽然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的求道之心如此坚定略有些奇怪,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倒是好事一件,是以也不多说,只是说道:“某家的意思是,若是可以的话,你不妨将先前关于心性修为方面之所学,以及你与玉像感应通灵之际,那些心神变化之大略方向,说与某家听听,容或可以斟酌出一条稳妥的办法来。” “当然”,看着张灵雪那舒展开来的脸色,李子秋已经知晓自己的算计已经成功了十之**,不过他却是负手转过了身去,望向天外,一脸云淡风轻地缓缓说道:“某家也知道灵雪出身不同,身上所学想必也是玄门秘传,若是不便透lou的话,就此作罢便是。”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暗黑天 李子秋望着不远处已然在对着那尊拣选出来的玉像凝目苦修的张灵雪。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虽然离天明也就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不到,但刚刚听闻了李子秋所传授的那简直匪夷所思的种种法门之后,张灵雪还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地立即进入了研习修行的状态。 他的这些玉像虽然是根据心理原型的心理学原理来设计,但在一开始就已经参考了后世西藏密宗的塑像与修行的方法,他跟张灵雪说这个中蕴含着一套极为深奥的修行法门,其实也并非虚言。毕竟后世西藏密宗的那些神像,本身就是原始佛教结合了西藏本土的苯教之后产生的综合体,甚至可以说更多地体现了苯教这种原始宗教的特征,在很多方面与心理原型若相符契,而且西藏密宗派的修行方法,又自是建立在了与这些神灵外表相貌有着极为严密关系的一套体系之上,到了李子秋前世所处的那个时代,经过了千余年的摸索与完善,在对于心灵深处隐秘情绪与样貌体态外在特征的投射对应上面,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高深的地步,虽然藏传密宗的探研更多侧重于宗教神秘学方面,但在李子秋的眼中,也是有着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也正因此,在还生存在现代社会之时,李子秋就曾经在这方面下过不少功夫,而他交代贾明远他们借助安家人力物力所制作出来的这一套雕像。可以说就是他融合了心理学知识与藏传密宗的一些特点所制作出来的东西。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碰到需要借助这样的道具来窥测人心的场面,但这一段时间以来接踵而来的事情,却已经让李子秋隐隐觉得距离这样的时候或许已经并不遥远,他这段时间以来制作的包括这些玉像在内的这些器具,原本也是有着些许未雨绸缪的味道。而将这些用以窥测人心的玉像尽量靠近藏传密宗的塑像方法来制造,更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毕竟他现在身处的时代,是佛教大兴的大隋年间,虽然藏传密宗的这些神佛之像与现下流行的佛像风格大相迳庭,但身上总还是有着拖不去的佛教气息,怎么说也更方便于他来做出种种解释。 毕竟虽然这些玉像只不过是根据心理学知识制造出来的一些辅助性道具,又不真的是什么魔法性的物品,真要借助这些东西达到窥测人心的效果,还是需要借助李子秋本身加以催眠引导,刚刚只不过是他借着张灵雪自己对于这些玄门之术的认知,在言语之间就已经引导着张灵雪进入了自我催眠的状态,否则也不可能引发张灵雪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对于这位女天师原本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戒备之念,如若不是方才在寻求进入那意识最深处的方法之时,觉得始终欠缺了一些东西,他也不可能再弄出这些玉像来对于张灵雪进行最后的一次测试,只不过现下这样的结果,倒也多少有些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荼毗遮罗度母,大暗黑天忿怒化身?”李子秋看着现在被端端正正供奉在张灵雪身前的那尊玉像,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深入于意识深处的恐惧与愤怒,造成极大的精神压力,以至于有一定程度的自闭与自毁的倾向……” “只是”,李子秋回想着刚刚观察到的那些信息,在心底里头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做出了一个大体的心理剪影。不过心下却是有个困惑萦绕不去:“这位女天师年龄不大,又自出身娇贵,怎么可能会有着这么沉重的心事?导致她陷入于目前这种状态的,又会是什么?” 精神分析并不是他心通,李子秋也只能够凭借着自己在心理学上的知识以及在上一世时无数次亲手处理过的案例经验,透过这玉像所代表的心理原型,以及刚刚张灵雪在那种状态之下表现出来的反应,做出一些些最基本的判断,凭他的经验与知识,倒是有信心不至于有太大的偏差,只不过若说具体要明白导致她会出现目前这种心境的原因,那就不是单凭透过选取玉像观察得到的这么一点信息所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了。毕竟就算在后世的心理治疗之中,这种心理学道具也就只是能够起到一些前期的辅助效果,有助于心理治疗师有一个大略的方向而已。 不过现在的李子秋却没有任何准备深究的意思,他稍微思忖了片刻,便自收起了心思,看着张灵雪已然尽数沉浸到了自己的体悟之中,对于外界一切再无所觉,他也自是微微一笑,盘坐了下来。 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总有自己不愿为人知的秘密所在,尤其是张灵雪这种出身于千年世家的子弟。个中纠葛盘根错节,在这种大家族里头有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怕本就不是他这个来自于现代社会的人所能够想得明白的。李子秋也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真的是能够救世的神佛之属,以张灵雪的身份与本事,能让她产生这样浓厚的负面情绪的事件,绝对是小不了的麻烦,他也绝对没有揽事上身,介入到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皱起眉头,注意力却已经全然转移到了方才张灵雪所说的那些玄门之中关涉到心性修为之上的法门与决窍上面。事实上他从方才取出玉像开始,所想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些有可能关涉到如何进入那传说之中意识最深处层面的方法,也即是达到如张灵雪那般进入所谓天人合一,从而可以感应通灵状态的种种手法。虽然对于玄门中人来讲,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明白集体无意识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们以施法之时能够进入这种天人合一的状态而为目标,经过这么些年不知多少代人的摸索与总结,自然也有着一整套仪式秘术,可以让人在施法约整身心,从而更有可能碰触到那种与道混同,进而感通灵应的境界。 李子秋并不是不知道这些秘术手法的存在,只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东西虽然在他眼里未必就多么高妙,但是在现在这个就连普通手艺人都难免敝帚自珍的年代,这些秘术手法很可能就是玄门之中所谓的不传之秘,以他现在在张灵雪眼中超然的神师身份,更是不宜过多询问相关秘法,否则反倒很可能引起张灵雪的疑心。 是以他这些天来虽然与张灵雪颇多交流,但却更多都只是探询张灵雪自己在施法之时的一些体悟上面,并未曾涉及这些所谓的秘术心法上面的东西,而他也有自信凭借着自己在心理学上的造诣。完全可以借着自我催眠与模拟,从而不借助这些秘术心法,也能够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也就直到方才他自己试验过之后,这才发现这深入于意识之中最深层面的方法,并不同于他曾接触过的一切催眠的手法。刚刚他已经可以感觉得到那人类意识的最深层面已然近在咫尺,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得到他只要再略微前行一步,就可以踏入那传说之中蕴藏了无数世代以来所有生灵知识与经验的宝库所在,然而他那一线灵明却偏偏就停留在了最后大门之外,就是跨不过这咫尺天涯。而他的心理学知识在这个人类最大的秘奥面前却恰好存在着巨大的空白,让他全然不知从何入手。也正因此,他才会决意不管如何,也要想办法从张灵雪手中获取到那些或许有助于他踏出这破门而入最后一步的秘术心法。 他在脑海之中将这些东西缓缓地回忆了一遍,一路走到现在,张灵雪对于他这位神师的能力早已经是有了绝对的信心,是以刚刚在对李子秋提及她自己所涉猎的那些玄门秘术心法之时,也都是直接把最精深奥妙的那一层功夫说与李子秋斟酌,对于一些略低层次的东西都不加涉及,也幸好李子秋是来自于千年之后那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又因为专业的关系对于不少东西已经有所了解,否则还真有可能弄不明白。 以李子秋的见识,也大致可以判断得出这些秘术手法应该是真正属于那种玄门之中不传之秘层次的东西,张灵雪居然会如此简单地就合盘托出,实在也算是大大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现在的他也无暇去多想这些。有了大体的思路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闭上眼睛,又一次沉入于那潜藏于意识深处之中的天地。 ………… 张灵雪虽然睁开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正对着眼前的那尊玉像,但她的眼中已经再没有了身周的一切。 不远处的李子秋,那五光十色的异彩纷呈,甚至于就连她置身的这座雪地山峰,都已经悄然隐去,只有眼前这尊玉像却是越来越加清晰,她甚至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雕像眉梢眼角之处每一点儿细微的褟皱起伏。似乎她已经不再是用肉眼在观看这尊玉像的外在,而是真真正正在用自己的心灵之力碰触到了这尊玉像的本质,真真正正完全掌握了关于这玉像的一切。 天地之间一片沉静,除开李子秋与张灵雪那细微至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的声响,但也就在张灵雪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已然清清楚楚地把握住这尊玉像身上每一处细微之处的时候,却是只觉得眼中的天地蓦然地覆天翻。 就在这顷刻之间,在她的眼中,那尊玉像似乎在不断地膨胀,不断涨大,它踏碎了山峰,它撑持了天地,最终硕大到填满了她眼前所有的虚空无尽之处。在这片天地之间,除开眼前的这尊玉像之外,就只有了她这已然缈小得恍若微尘的一点儿自我意识存在。 不可抗拒的意志与威能,自这尊吞天噬地的魔神玉像身上散发开来,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尽皆都遵从于它的指令与意志运转流行,在这一刻,它就是这片天地绝对的主宰,顺之者生,逆之者亡,而也就在此刻,这尊魔神身上的意志似乎察觉到了张灵雪的存在,无穷无尽的威压,在那刹那间,就弥漫了这片天地之间的每一点方寸之地,而所有威压的中心,就是置身在玉像身前的张灵雪。 长夜寂寂,雪落无声,一切似乎平静得一如方才,但张灵雪那端凝不动的身形,却是蓦地晃了一晃。就恍若真有什么无形的压力,透过那缈不可测的天地空间,直接作用到了她的身上一般,但她的表情都是不惊反喜。一直平放膝前的双手微微提起,拇指与中指相触,其余三指内屈,双手内合,缓缓往胸前移动,似乎是要结成什么印契一般,只是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完成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就似乎有着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拼尽全力拉扯着她的双手一般。 张灵雪低哼了一声,身上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劲风烈烈,显然是已然将自身修为发挥到了极致的境地,但却尤是吃力万分,甚至于整个人的身形都显得如此地摇摇欲坠,只是她却还是坚持着努力想将手中的印结合而为一,不知不觉之间,哪怕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风料峭之处,她居然也已经是汗透重衣,酡红的脸上宛若醉酒,几滴晶莹的汗珠沿着额头浸浸而下,倒是给这位一直淡然之中带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的女天师,平添了几分娇媚之意,只是在此时就是张灵雪自己,也从未曾有一丝半点留意于这些细枝末节之上,她的全幅心神,似乎都已然投入到了双手微合的印结之上,全神贯注地试图靠拢那已然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合拢胸前。 “轰”的一声巨响,就在张灵雪艰难万分地将那双手法印合拢胸前结成印契的那一刻,震响在了她的意识深处。眼前那尊硕大无朋的神魔法像,就随着她这印结成就之时,轰然炸响,碎成片片,这片天地之间所有地水火风,日月星辰,尽数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大力冲击,全然粉碎化为齑粉,天地万物,尽皆不存,这一片天地只余下那一派死寂的虚空,再没有任何一丝光芒,再没有任何一丝的生息灵气,那浓黑的恍若实质的黑暗,就这么将张灵雪整个意识也全然包容了进去。 张灵雪的整个人在这个时候,也恍若变成了泥雕木塑一般,手结印契,一动不动,似乎连口鼻之间的呼吸也都全然断绝,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区别,再也没有了生与死的界限。听而不闻,视而无觉,一切外在的感官,就此隔绝,一切内在的思绪,全然停歇,只余下那似乎自混沌初开之际就已经存在着的一片黑暗。 似乎是过了千年万世,又似乎只不过是在下一个刹那,张灵雪手上交缠的手指似乎是下意识地变幻了一下,转换而成另一种印契,以此同时,在她的意识世界之中,一点几近于微不可察的光明就如同随时会熄灭的风中残火一般悄然亮起,但却就是如此难以抑制在成长壮大,直到成为这片黑暗之间最耀眼的存在,但最奇怪的就是这片光明却并没有给人一丝半点驱逐开黑暗的感觉,反倒似乎是与这片黑暗相互交融,似乎它原本就应该是这片黑暗之中的一部分。 那片光芒骤然大亮,就恍若是要再度爆发一般,但却出奇地乍明还敛,最终居然凭空收敛,就这么在这片黑暗之中凝实出了一尊神魔之像,无论是穿着打扮,又或者是面貌表情,都与方才那尊玉像全然一般无二,甚至于若有人能够有如张灵雪一般对于这尊玉像有着刚刚那么深刻的把握,就可以知道眼前这尊神魔之体哪怕就是连身上衣着上的每一丝细微之处都与方才的玉像一模一样。 然而在张灵雪的心中,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这尊神魔之像与先前玉像所化的截然不同,这尊神魔之像在她的眼前,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虽然还是从来也不曾动弹,但张灵雪却已经可以无比清晰地感觉得到,眼前的这尊神魔之像,已经不再是一尊雕塑,而是真真正正的拥有了生命,它已经成为了这片黑暗重新孕育出来的活着的神灵。如果有人能够进入张灵雪的意识世界,那么也就可以看得到这尊神像手上所结的印契与张灵雪现在手上所结成的全然相同。 张灵雪手上的印结再度转换,在她意识世界之中的那尊神像双手也随之而动,在这一刻,张灵雪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已经真正触碰到了掌控这片意识天地的关键,尽管以她现在的水平,也仅仅能够在这种状态之下保持这么短短的一个刹那。 “呼!”张灵雪散去手上的印结,缓缓地张开眼睛,心底里头却是有着从来不曾有过的满足与自信。就这么短短的入门方式的修行,她却已然感觉到了有种拖胎换骨般的感受。 她抬起眼,望向李子秋,心下对于这位年轻得有点儿过份的少年神师,脸上充满了敬畏与感激的神色。 [倾情奉献]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神魔之能 李子秋传授给张灵雪的。www.26dd.cn书友整_理*提~供本来就是拖胎以西藏密宗的观想修行之法,藏密讲究身口印三密合一,以手印触发心决,借着观想本尊,达成与本尊神灵合而为一的目的,据说能由此而激发人身潜能,达成不可思议的神通法力。 以李子秋前世那种身处于科学体系教育下长成的心理学家,对于所谓的神通法力之说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是藏密的修行能够起到一定激发人体潜能的作用,这却是无可置疑的事情,别的不说,就是那套繁复无比的手印体系,本身就是锻练手部灵敏度的极好训练方法,已经被不少地方应用到了相应的训练之中,若非如此,李子秋也不会去如此注重实际操作层面的藏密修行方法。 只不过他教给张灵雪的,应该说是改良过的西藏密宗的修行方法,传统的西藏密宗修行里头,观想自我所奉请的本尊,并不仅止于观想到那些细微无隐的外貌特征,而是包括了观想这些本尊神灵的喜乐悲愁。观想他们的每一份喜好与个性,而他们修行的最高目标是将自己的一切思维与自我尽皆放弃,将自我尽数融入到这些神灵本尊之中。这其中有着什么宗教学意蕴李子秋并不想深究,但至少以他心理学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却等若是催眠出了一个最起码不是正常人应该拥有的第二人格,然后放弃第一人格去与之融合,虽然看上去密宗修行者好象没有多少不正常的,但从心理健康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操作手法未免也太过危险了一些。 而他传授给张灵雪的,虽然借鉴了密宗的一些修行方式,但在最关键的地方却是以张灵雪的自我意识为主导,去试着掌控她心目之中最黑暗混乱的那部分潜意识的投射,这种不伦不类的修行方式,若在后世弄出来只怕难免被一班信徒围攻,不过在这隋唐年间反正就连藏传密宗都未曾出现,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会惹来什么麻烦。 在李子秋看来,这种修行方式事实上也等若于一种自我心理引导,就算不能够全然解决张灵雪之类人的心理问题,但起码也可以让他们将自心之中那原本不可控的心理阴影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至于这种方式是不是还能够达成原本藏密所说的那些修练成果,本来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毕竟李子秋自己从来也不曾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只不过在这个隋唐年间的时代,在见识过所谓的先天高手身上那神秘的内力与意识之间的关系之后,李子秋对于这些更多关注于精神层面的修行方式,究竟会不会起到什么连他也料想不到的作用,也有了些新的猜想。否则他也不可能会费尽心思去想着从张灵雪身上获取到那能够得以进入传说之中集体无意识所在的方法。而今天教给张灵雪的,无论经过他怎样的更动,也同样是一种锻练对于潜意识能量把握与发挥的极佳的方式,他把这种法门教授给张灵雪这位本身内力修为不凡,又对玄门之学极为了解的女天师,虽说是形势使然,但多少也有点儿想在她身上做点试验的意识。 化念自我,观想本尊,这一套拖胎于藏密的修行方法毕竟已然历经了千余年的积累与传承,不管李子秋对它的评价如何,但起码也是具备了足够的神秘与吸引,张灵雪本身也是对于玄门之术上有着颇高修为的人物,虽然现下时间匆忙,李子秋传授的只是一个大略的方法与最开始的口决与法门,但张灵雪却已然可以听得出如此法门的殊胜高妙之处,几乎迫不及待地就进入了修行的状态之中。 李子秋虽然修行的可以说是属于最上乘的武学,甚至也曾亲身见过不少当世也算得上站在顶峰的先天武者,只不过由于他这个在世佛尊的身份,与他所接触过的这些武者之中,虽然无论下至慧彦,上至道信。都是倾心教授,但所传授的基本上却都是一些他们最得意的功法战技,却极少对于这位在他们眼中几近于无所不知的转世佛陀,来讲授什么基本的武道理论。 毕竟李子秋这一路以来,给予他们的感觉都是如此高深莫测,纵然是心境圆明如禅门宗祖道信,也自然而然地就将李子秋看成了与他同一等级的人物,虽然知道这位转世佛陀或许是因为刚刚转回人间世的关系,未曾掌握多么强大的武力,所以不惜以易筋经相授,但在与李子秋的交流之中,时常涉及得却也都是那些武道之上至为深奥的道理,而不可能如同对待寻常弟子一般循序渐进地加以讲授。 再加上李子秋本身的知识体系与这个大隋年间时代的所有人可以说都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套系统,尤其是当时在与道信这位武学大师相处的短短数月时间里面,他怎么说也还是需要在道信面前保持着他那在世佛陀高高在上的形象,所以对于道信的问题他也是有意无意地往形而上的路线上面引,以至于他现在的武学修为其实并不算低,但若是真正说起他在武道之上的见识与目光,反倒很可能远远不如张灵雪。 也正因此,他对于自己传授给张灵雪这一套拖胎于藏密之中的修行方式,也只是定位于起码在调理心理状态上将会起到一定的效果,却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等焠炼心性的功法,与这个隋唐年间独有的古武内力相结合之后,究竟将会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吁。”张灵雪仰头向天,感受着自己心境那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的喜色却是渐渐地褪了下去,眼神里重新又是闪过了一丝茫然。 她是第一次习练这位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的神妙功法,哪怕就是因着她原先基础扎实,又自在玄门之术上有过极深的浸淫。但也不过就是可以算是按照这位神师所说地刚刚跨过门槛罢了,然而她却已然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精神之上那近似于地覆天翻的成长与变化。虽然武道与玄门之上的修行并不尽然相同,但至少在这精神境界之上的要求却是极为一致的,如果能够据此修习,那今后究竟能够成长到哪一步,张灵雪自己也不敢确定,但她却可以肯定有这法门相佐,自己今后的成就绝对可以达到一个自己之前不敢想像的地步。 事实上这里面或许也有着张灵雪自己太过高估了李子秋这门功法效应的缘故,毕竟如果以李子秋的眼光来看,像张灵雪这种心底里头压抑着这么浓重的负面情绪,有着这么沉重心理压力的人,可以说已经是应该进行心理咨询的潜在患者,而他虽然教给张灵雪的这种观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针对着张灵雪这个方面进行心理调节,张灵雪在修行有所小成之时,可以说心头有着从来未曾有过的轻快之感,难免对于李子秋的能力以及这一门功法的效果有着极高的评价。 只是哪怕就是在现在她的自信空前高涨的时刻,一想到心底里头逃不过去的那个难题,却也不由得还是涌起一阵莫名的无力之感。 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现在有了李子秋这位少年神师所教授的功法,不管在武道修为还是玄门之术上面,都将可以达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然而若说真的是否能够成长到真的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那个一直困扰着她,或者说困扰着她举族中人数百年之久的问题。她却还是全然没有把握。 不!应该说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哪怕就是在她最为自信满满的那一刻,其实她心底里头也是明白,就算她有了再不可思议的进步,她也绝不可能拥有真正去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的,甚至可以说只有拥有了李子秋传授的这种神奇的功法之后,她也只不过才由此具有了敢于真正去面对那个如此可怕的问题的勇气。 那就如同最恐怖的地狱一般的场景,数百年来已经成为他们全族历代以来所有人内心深处最为屈辱的噩梦,她的族人从不缺乏最勇猛的战士,也从不缺乏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物,但几乎每一代族人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才,都自想尽办法。想着能够有一天打破这个最可怕的诅咒,想着能够有一天把自己祖先的英灵从那个最可怕的噩梦之中拯救出来,有不少族中的天纵之才,毫不顾惜地为此付出了性命作为代价,但是直到如今,也从来未曾有一个人如愿以偿地达到目的,甚至于就连稍稍憾动一下那个如此恶毒的魔法都做不到。 那已经绝对不是人力所能够达成的领域了,这种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的炼狱折磨要,已经绝对是只有最可怕魔神才有能力可以做到的事情。 虽然这些年来她从塞外到中原,也曾学习过种种似乎具有了不可思议能力的各种术法,也曾见识过在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已经直如神魔一流的人物,虽然她也曾经对于这些寄予了种种希望,然而她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些力量都还不足以解决困扰着她们族人的那个噩梦,甚至于都还不足以对于那个如此可怕的场景造成哪怕任何一丝的影响。 要真正解决这种或许只有真正魔神才有能力布置下来的恶毒的禁制,或许也是只有真正的神佛之属才可能拥有的能力了。 在今日之前,虽然张灵雪还是从来也没有放弃,但是她心底里头的希望其实已经极为渺茫了,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会将那个原本念兹在兹,无日或忘的场面生生压缩进了心灵意识的最深处,甚至于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这个事实上她的所有族人都从来也绕不过去的可怕的场面。 直到现在…… 张灵雪不自觉地抬起眼,看了离自己不远处那位还自闭目入定,对于自己的所有动作都自恍若不闻的少年神师。 李子秋教授给她的这一套功法,给予张灵雪的震憾,无论如何形容都不为过。然而张灵雪从李子秋的言谈之间却可以明白,这一套法器与功法,或许确实也算得上是这位少年神师的不传之秘,但却绝对算不上是眼前这位少年神师最高明的功法所聚。别的不说,单单那个盒子里面的玉像,就远不止于她手上所拥有的这座神魔本尊。经过刚刚的修行试验,张灵雪已经毫不怀疑李子秋能够根据这盒子里面的每一个玉像法器,传授一套不同的修行功法,而能够掌握住这么多不同功法的人,无疑已经站在了一个完全超越了这个盒中玉像所蕴含的功法所能涵盖的更高的层次。 就刚刚短暂的修行所感觉到的那本尊神魔身上所蕴含着的潜力与威能,就已然足以让张灵雪感到难以企及,而眼前这位明显已经超越了这个层面的少年神师。所拥有能力,更是让张灵雪简直觉得难以相像。 她原本来到这位少年神师的身边,确实有着观察这位少年神师的意思,不过更多地只不过是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能够有能力,去突破西城塞那前代圣巫以命为诅所设下来的诅咒,只是自从见到李子秋以来,这位少年神师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表现出了出乎于她意料之外的能力,在不知不觉之间,张灵雪对于李子秋的态度也已经由开始时的观察进而到了想着向这位少年神师借鉴学习,到得现在,却已经几乎可以说是近乎于全然的崇拜了。 就算以她的眼界与见识,也觉得眼前这位少年神师这些时日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真正能力,实在可以当得上是高深莫测,就算是她那位已经被人奉若神明的师尊,又或者是她那位号称当代天师的义父,都远不能够如同眼前这位少年神师这般,给予她这种渊深海阔,完全捉摸不透的感觉。 若是能够是到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的全力出手相助,或许,自己族人追寻了几代人时间都不能完成的事情,也能够有一个料想不到的结局呢? 蓦然之间,张灵雪的心目之中,却是浮起了这么一个连她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她那素来平静无波的心境,居然也不由得随着这个想法的生起而有了些许异样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在在她的心目之中,居然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发挥出近似于神佛的能力的话,那只怕也只有着落在眼前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上了。 只不过她只不过稍微愣怔了半晌,就自收回了投向那位少年神师的眼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平抑下有点儿激荡的心情,却是又开始手捏印结,准备继续地进入到下一阶段的修练。 虽然现在她对于这位少年神师,有着极大的希望,但她却根本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够让这位年轻的强者,会去冒着那九死一生的凶险,去替他们族人与那明显是同样具有**力的恶魔才能够留下来的禁制拼上一场。哪怕她,或者说她所有的族人,都可以为此而不惜一切,然而她也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打动这位少年神师。 毕竟这些天来,虽然她可以说是一直跟在这位少年神师的身侧,然而她却还是觉得这位少年神师的一切,都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在那雪山之巅上面,这位少年神师都自是与那些寻常军士同吃同住,除开时不时表现出一些让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神奇能力,他甚至于就根本看不出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不过今天既然李子秋肯传授如此玄妙的法门给她,至少证明了这一段时间里她的表现已然得到了这位少年神师的初步认可,如果自己能够在短时间之内表现出在这一法门之上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或许能够得到这位少年神师的进一步认可,能够让二者的关系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张灵雪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家伙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在玄门之中,传法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义,所以她也只能够根据自己的知识,做出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她细心地收起了玉像,按照李子秋的说法,取来丝线将那玉像悬在胸前,已经入门的她,甚至已经不需要在面对玉像,她只是垂眉闭目,双手结成印契,缓缓移到当胸玉像的位置,眼前就已然又重新出现了那一场无边黑暗弥漫着的天地苍穹,那一尊本尊神灵,正自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这一片天地的中心,虽然它与张灵雪一般闭上了眼睛,然而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似乎弥散到了这一片天地的每一寸角落之中,就恍若它真的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一样。 虽然尊神灵并没有做出丝毫动作,然而张灵雪却可以清清楚楚感应到这尊神灵的胸膛正自以一种微弱的节奏不断的起伏着,而这种节奏,正好跟她现在那进入入定状态之后若有若无的呼吸频率完全一致。在经过了刚刚的入门修行之后,她现在已经可以初步地契合到自己所奉请的这尊本尊神灵之中。 正当张灵雪想着运转下一步的修行方法,以更进一步地将自我融合到这尊本尊神灵之中的时候,忽然却是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离自己不远处那还是不语不动的李子秋,哪怕就是在她第一次目睹那个困扰了族人数百年的噩梦的真实情形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曾lou过这样的表情。 [倾情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