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想想的序 碎碎念的序之催文是正道 by苏想想 影说,帮我写篇序吧。 于是我开始惴惴不安,文字无能许久,就快要连话都说不清楚,又不敢有负所托,只好竭尽所能地厚着脸皮扯些闲话了。 和影熟识,是在天涯的午楼,为一个共同喜欢的叫做苏醒的男子,用文字来构筑关于他的幻想世界。影的《as午夜档案》,是午楼第一篇引发大规模追文运动的小说,亦奠定了当时午楼的人气基石。 后来,就常在群里互相调戏。 影在我印象中总是温婉而亲切的,带着幸福小女子特有的娇柔清新,还有对自己喜欢的事物的执着韧性。 譬如文字。 读影的文,是流畅而舒适的,宛如在午后的细碎阳光之中,荡着秋千,吹着微风。 《as午夜档案》时尚清新,构思精巧而细腻,有现实蓝本的人物细腻鲜明到让人疑幻疑真,那些跌宕或甜蜜揪住每颗心。而《钟山白鹭》又是另一番惊喜,原来江湖的腥风血雨竟也能如此温婉而不动声色地展开,大气而不失精致。 其实午楼的文无数,坑也无数,当初写文的人都渐渐离去或封笔,只有影一直坚持下来,不疾不徐地坚持写着,漂亮的开始,漂亮的结束。 从《午夜档案》到《佛眼砂》,皆是因苏而起的文字,在文后亦都有群里的女人们(包括偶!!)争相出镜,不停地提着种种七嘴八舌的建议、匪夷所思的要求、天马行空的想象,虽是思趣盎然,却也纷繁芜杂甚至自相矛盾到令人头大。 影却一直耐心地把所有人的想法都细细搜集记录下来,然后真的,写进了故事里。 于是每个人都能在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影子,看得心满意足,一个个对影疯狂表白(依然依然包括偶~~)。 影在电脑的那头,应该会眯着眼幸福地微笑吧。 “只见透明如水的圆珠中竟星星点点的布满细小的金色微砂,仿佛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千点万点的弥漫开来,远远看去仍旧是澄净透明,纯美不可方物。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佛祖眼中不过是一粒小小尘埃,透眼望去,一色清明。是为‘佛眼砂’。” 这是影在文里对“佛眼砂”的描述。而在我眼里,影写的小说,正是一颗颗澄澈纯美的佛眼砂,明明包容万物,却始终浑然天成。 汇集了有史以来最多角色(群里的女人们几乎集体出镜)的《佛眼砂》,从2008讨论到2009,终于要破土而出,历经多时的雕琢磨砺,会有怎样的璀璨? 我,已经迫不及待! 指,一定要快点更新哦!! 海棠文社3月PK名单 1、白瓷盘----异世勾魂----1149681 2、蓝花楹----美人如刀----1144674 3、苏影1----佛眼砂----1154380 4、云兮晨----月微澜----1158825 5、云如笙----何处留相思----1148607 6、朝然----少年当自强----1161381 7、黑猫的露露----月下绮谭----1161750 ◆◇◆◇◆◇◆◇◆◇◆◇◆◇◆◇◆◇◆◇◆◇◆◇◆◇◆◇◆◇◆◇◆◇◆◇ ◎书名:异世勾魂 书号:1149681 作者:白瓷盘 一句话简介: 站住!你这只死鬼! 见到本公主非但不时时过来请安,天天过来问暖,居然还埋怨本宫的不是?!真是反了你了哈! 哼!勾错魂怎么了?是你的地盘又怎么了?不管怎样,到哪儿你都是本宫要追捕的逃犯鬼! 小样儿!还不许我泡? 呃……不许我泡咩?表酱紫嘛……大不了你绑了我,到地府跟偶父王说……偶的魂被你勾去了嘛…… ◆◆◆◆◆◆◆◆◆◆◆◆◆◆◆◆◆◆◆◆◆◆◆◆◆◆◆◆◆◆◆◆◆◆◆◆◆ ◎书名:《美人如刀》 书号:1144674 作者:蓝花楹 一句话简介:如今这世道,饭可以乱吃,街边的美男子不可以乱捡,美景可以乱看,小屁孩的身体某些部位也是不可以乱瞄的 看吧看吧! 一好色成万载情孽! 一乱瞄成千古余恨! 悔不死你! ◇◇◇◇◇◇◇◇◇◇◇◇◇◇◇◇◇◇◇◇◇◇◇◇◇◇◇◇◇◇◇◇◇◇◇◇ ◎书名:佛眼砂 书号:1154380 作者:苏影1 一句话简介: 她是嫉恶如仇的侠客。高山流水,策马追风。却无意中卷入一场前途未卜的朝堂之争。断不开的牵绊,至死方休。 她是寄人篱下的孤雁。心比天高,机关算尽。却未料覆手天下也敌不过天意无常。欲道无情,最是痴情。 红尘万丈,情深若斯,可敌得过生死、时间,以及** ◆◆◆◆◆◆◆◆◆◆◆◆◆◆◆◆◆◆◆◆◆◆◆◆◆◆◆◆◆◆◆◆◆◆◆◆◆ ◎书名:月微澜 书号:1158825 作者:云兮晨 一句话简介: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追寻失落的记忆,她将面对的是什么? ◇◇◇◇◇◇◇◇◇◇◇◇◇◇◇◇◇◇◇◇◇◇◇◇◇◇◇◇◇◇◇◇◇◇◇◇ ◎书名:何处留相思 书号:1148607 作者:云如笙 一句话简介: 一场相思,两国恩仇。 两世为人的她,如今是昭明太子的幼女,却并非生于宫廷。家门剧变,乱世飘零,她无奈入宫认祖,从南梁到北齐,多少坎坷艰辛,却皆因数十年前的一场对话。 世间之事皆如棋局,她是那棋子,还是那下棋的人。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是从此隐于江湖…… 桃源何在,良人何处,春水锦秋,唯余伊人,怅然数数。 ◆◆◆◆◆◆◆◆◆◆◆◆◆◆◆◆◆◆◆◆◆◆◆◆◆◆◆◆◆◆◆◆◆◆◆◆◆ ◎书名:少年当自强 书号:1161381 作者:朝然 一句话简介:“穿就穿了吧,我要变强大”“小白少年+小白兽”的东方异世界之旅。 ◇◇◇◇◇◇◇◇◇◇◇◇◇◇◇◇◇◇◇◇◇◇◇◇◇◇◇◇◇◇◇◇◇◇◇◇ ◎书名:月下绮谭 书号:1161750 作者名:黑猫的露露 简介:一代魔女的玩转江湖之旅~~~ 戏子的序 看了一晚上的《佛眼砂》,新潮澎湃,第二天一早就对影说:“你里面的男人真是完美啊。”影笑笑,说:“女人最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所以写出的男主角才最能触动女人心里那个柔软的角落。 回忆着里面那让我惊为天人的男主角,有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面是温柔的言语,一面的睿智而深沉的心机,一面是百花丛中过的潇洒,一面是酒肆独买醉的寂寥。我承认我是个很落伍的80后,长期的不读书不看报,使我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类如此女性化视角的新武侠。 一直概念里的武侠,是大气的刀光剑影,在朴实的文字里,充斥着一种豪气,而影的武侠,却是如画卷般的展开,带着些诗意的华丽。适合在悠闲的下午茶时间,随手翻开,看着这些精致的文字,或微微一笑,带着些雀跃的暖意。而影的文字,时而又穿插着些带着悲凉的警语,看着看着,让人的心沉下去,心中淡淡的有些感伤,嘴里仔细咀嚼着那些文字,回忆着心底里有关悲伤的那些记忆。但是这份悲伤又是淡淡的,掩不住字里行间那些关于江湖,关于承诺,关于那些个信仰的执着,在豪气出多了一丝璇旎的馨香。 喜欢影描绘的男人们,也喜欢影小说里那些个性格各异又阵容庞大的女人们。如此纷杂的人物,却又各具特色,有条理性,让人不易混淆,在细微住,又可以抓住各自一闪而过的心底伤痛。有了那份伤痛,爱与恨,都变的那么的容易被谅解,在纠缠中的无奈,让人物鲜活起来,各自带着一份宿命,开始了一份无归期的旅途。影说:“这些个女人,都是论坛上真实人物的写照。”我想,再挑剔的女人,应该也可以从中找出自己的影子,看着自己的爱恨缠绵,心下恻然。 喜欢影的文字,带着女子的华丽,不着痕迹的把一个简单的故事讲述的如诗般的浪漫。每每总是让我思索良久,总想提笔学,但总是学不会这份淡淡的诗意,和如行云流水般的潇洒。又看看现实中的影,很难想象,有如此细腻文字的女子,居然是学着最为理工类的结构。影小说里,很多女主角,都带着影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影自己的不同侧面,在一段段或荡气回肠,或缠绵悱恻的文字中翩翩起舞。那些个名字叫影的女子,很打动我的是总是带着一份积极,没有落寞,没有在恨中迷失了自我。喜欢这样的影,无论文字内外。 写了这篇很小很短的序,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对不住影呢?也许这些文字不能算是最切合佛眼砂的文字,但这些是我最想对影说的话,关于她的文字,关于无数个戏里戏外的影。 -------------------------------------------------------------------------------------------- 戏子mm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子,细腻温婉,然而又有与众不同之处----她爱好古银,是古银的鉴赏家和收藏家,小小的年纪,听说在业界已经被称为“师傅”了,她收藏的银首饰和那些文字,编织出了女孩子关于华美传说的一切想象……:) 上架~ 本来不打算说什么的……呃,其实我以为应该是明天,所以完全没有准备好。打开后台就傻了(早知道今天多更一点) v这种事情就好象炒股,根据本国国情,最终收益并不是完全由市场来体现。呵呵,再说就要胡言乱语了,总之。非常感谢一直在关注本书的朋友,感谢气质想想剧烈ck兔子小伦小葵碎碎雨后豆豆逢苏……感谢琥珀面包小楼月少小樱幽幽以及第一个在书评区留言的高vcαлdvy童鞋……还有很多朋友,你们知道我说的就是你们~ 关于上架的心情……佛曰:不可说。打住打住。 ps:就算v了也没有放弃本书的朋友,请加作品信息里的群。 在线码的,有错别字别见怪。 以上 海棠5月PK名单 海棠5月pk名单,请大家多多 灵媒女----亦函----1205092 零红蝶刺青----祗乐----1157838 天龙灭情不灭----夜凰----1178311 与君猎天下----止善----80542 好女嫁缠郎----清风飞----1220124 夜靥----黎也娜和黎也娜----1192039 水生大陆----月飞璎----1167142 性感天后----明月绾绾----1216075 炎黄冰帝----我爱糖糖----1181275 ☆★☆★☆★☆★☆★☆★☆★☆★☆★☆★☆★☆★☆★☆★☆★☆★☆★☆★☆★☆ 书名:灵媒女 书号:1205092 作者:亦函 链接 简介:她是连接阴阳的媒介,她是沟通人与灵的使者,她是修复你人生缺憾的灵媒师…… ☆★☆★☆★☆★☆★☆★☆★☆★☆★☆★☆★☆★☆★☆★☆★☆★☆★☆★☆★☆ 书名:零红蝶刺青 书号:1157838 作者:祗乐 链接 简介:以『零』命名,指的是零存在。零与红蝶形状的刺青所包含的秘密…… ☆★☆★☆★☆★☆★☆★☆★☆★☆★☆★☆★☆★☆★☆★☆★☆★☆★☆★☆★☆ 书名:天龙灭情不灭 书号:1178311 作者:夜凰 链接 简介:一个小女人在一个游戏中的完全变态进化过程。 ☆★☆★☆★☆★☆★☆★☆★☆★☆★☆★☆★☆★☆★☆★☆★☆★☆★☆★☆★☆ 书名:与君猎天下 书号:80542 作者:止善 链接 简介:一骑红尘妃子笑,非关荔枝,是江山妖娆。非小白女主的穿越文。 ☆★☆★☆★☆★☆★☆★☆★☆★☆★☆★☆★☆★☆★☆★☆★☆★☆★☆★☆★☆ 书名:好女嫁缠郎 书号:1220124 作者:清风飞 链接 简介:一个披着异能外衣的言情故事…… 一个涩女的爱情经历 ☆★☆★☆★☆★☆★☆★☆★☆★☆★☆★☆★☆★☆★☆★☆★☆★☆★☆★☆★☆ 书名:夜靥 书号:1192039 作者:黎也娜和黎也娜 链接 简介:一个是吸血鬼猎人,一个是吸血鬼,剩下的还是吸血鬼,到底想让我怎样! ☆★☆★☆★☆★☆★☆★☆★☆★☆★☆★☆★☆★☆★☆★☆★☆★☆★☆★☆★☆ 书名:水生大陆 书号:1167142 作者:月飞璎 链接 简介:水生大陆,群芳荟萃:是绝望、毁灭、湮灭;是希望、重生、崛起。 ☆★☆★☆★☆★☆★☆★☆★☆★☆★☆★☆★☆★☆★☆★☆★☆★☆★☆★☆★☆ 书名:性感天后 书号:1216075 作者:明月绾绾 链接 简介:天王巨星左边站,豪门公子右边站,偶可爱的fans们站中间o(哈,一个穿越女的故事!! ☆★☆★☆★☆★☆★☆★☆★☆★☆★☆★☆★☆★☆★☆★☆★☆★☆★☆★☆★☆ 书名:炎帝冰皇 书号:1181275 作者:我爱糖糖 链接 简介:炎冰两国,男帝女皇,水火不容,命运弄人,一世纠葛,几辈痴缠。 楔子 题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佛祖眼中不过是一粒小小尘埃,透眼望去,一色清明。 ------------------------------------------------------------ 西方赤水,伽叶宫。 层层叠叠的砖垒祭塔在夕阳的余辉下晕出一片模糊的金色。大片的绿茵上只寥寥的种了几棵菩提,心形的叶片在晚风里簌簌抖动。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浅浅的褐色长发披散而下。眉目间清淡仿若池中初开的白莲。 她拈起指尖一颗透明如泪滴的圆珠,对着余光灿烂的夕阳反复的看着,竟像是看得出神了。 她身边的草地上趴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童。两人年纪相仿,都不过是四五岁的模样。一个穿着烟紫的小袄儿,另一个却是喜气洋洋的一身红衣,衬着金红晚霞,好不鲜艳。 此刻,那个红衣的女童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贝姐姐,你在看什么哪?”她的声音爽利清脆,一张脸圆圆的就像初生的太阳一般,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白衣少女回过头淡淡一笑:“这个,叫做佛眼砂。” 紫衣女童清冽如冰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贝姐姐,这就是朱若师父说过的佛眼砂吗?” 白衣少女朝她嘉许的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月影真是好记性。” 红衣女童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了。不过眼睛里却是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拍着肉嘟嘟的小手掌咯咯笑道:“还没拜师呢就管宫主叫师父啦,月影羞羞喔!” 紫衣女童粉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却又说不过她,只好扯了扯她的衣襟,轻声道:“阿朱别闹,听贝姐姐说话。” 白衣少女将手中的圆珠递到她们手上,两个女孩子接了过来细看,只见透明如水的圆珠中竟星星点点的布满细小的金色微砂,仿佛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千点万点的弥漫开来,远远看去仍旧是澄净透明,纯美不可方物。 “好漂亮!”紫衣女童忍不住低声惊叹,一旁的红衣女童虽然翻了翻眼睛不说话,心中却也是羡慕不已。 白衣少女望着远处的渐沉的夕阳,柔和的侧脸沐浴着金光,就像佛座上无欲的比丘。她的声音传来,虚渺温和:“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佛祖眼中不过是一粒小小尘埃,透眼望去,一色清明。是为‘佛眼砂’。” 红衣女童听不懂她的话,眨了眨眼睛问道:“这东西虽然好看,不过太小啦。我看没有皇帝陛下宫里头的七宝琉璃盏好呢。贝姐姐,这么小的珠子到底有什么用啊?” “传说普天之下共有四十二颗佛眼砂,集齐了可以修炼密宗‘无上善禅’,以无量佛法拯救天下苍生。”白衣少女将那颗圆珠收回怀中,继续道,“这一颗是前些日子朱若师父去圣音雪山找回来的,现在伽叶宫里已经有二十颗了。” 红衣女童一听这些学武修炼之类的事情就没了兴趣,自顾自走开玩去,反倒是那紫衣女童,如冰似月的一张脸上满是好奇向往,缠着白衣少女非要听她说无上善禅和圣音雪山的故事。 白衣少女跟她十分投缘,笑问道:“月影想要留在伽叶宫跟着朱若师父学武功吗?” 见小小女孩忙不迭的点头,她又问:“那么,月影学武功是为了什么呢?” 紫衣女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学了武功,长大以后可以保护爹爹、娘亲、月华哥哥、阿朱、琴嫂……” 她正扳着短短胖胖的手指一个个的数人头,那红衣女童已经啪啦一下跳了过来,勾住了她的脖子呵呵笑道:“傻月影,我才不要你保护呢!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要学比武功厉害一千倍一万倍的本事,以后谁也别想欺负我们!” 说完,她捧住那个满脸不解的小女孩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就这么决定了”的神情,咯咯笑道:“这个世上啊,除了娘亲,月影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夕阳已经半沉到了天际,珠灰、银紫、亮橘……无数说不出来的色彩铺满天空,菩提树的心形叶片都染上了瑰丽的光晕。白衣少女看着眼前笑作一团的两个小女孩,唇角浮上了一抹淡如轻风的微笑。 早早许下的诺言却要尽长长一生去遵守,试问谁有这种无上的力量? 悲嗔痴喜,皆是虚无。 第一章 待月西厢人不寐(一) 一月当空,如银盘水洗。 天地间一片静谧,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未散的烟火气息,满地的红纸碎屑被夜风吹动,飞散,旋落,惹得满地碎红殷殷。朦胧中看来,尽是一番别样妖娆。 两个身穿红衣的小丫头站在门口,一脸的困倦,上下眼皮子都要打架了。眼前的景致看在眼里那么久也看不出诗意来,廊柱上挂着一串喜气洋洋的灯笼,落在眼里朦朦胧胧的倒是像一颗颗冰糖葫芦。 一个高挑些的女孩子看了看四周,忍不住问道:“都这么晚了,王爷到底还来不来?” 另一个年纪略小,胆子也小些,听她说话,急忙打起精神看了看四周,确定再没有第三个人了,这才轻声道:“红宛姐姐别胡说,今天是王爷的新婚大喜,洞房花烛夜怎么会不来呢?多半是给外头的客人拉去喝酒了。” 叫做红宛的丫头低低的嘿了一声:“绿锦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哪还有不识相的客人赖着不走的?我看,王爷多半是不会来了……” “红宛姐姐……” “我才看见西厢房的白露去厨房端了宵夜,你倒是说说,西厢那位半夜三更的吃什么宵夜?除非是王爷……” 小女孩绿锦显然有些急了,打断她道:“红宛姐姐,咱们房里的可是大夫人!” 红宛却并不在意,朝屋里看了一眼,轻声道:“放心吧,暖阁远着呢,大夫人听不见的。再等等,子时过了咱们就去服侍她睡吧,也别多等了。” ------------------------------******------------------------------------ 暖阁里端端正正的坐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此刻缀满流苏的盖头微微的动了动,艳色的唇角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来。 换成别人大概是听不到的,可她不是别人,那两个小丫头的对话,她偏偏一个字不拉的全都听到了! 掐指一算,子时也快到了,承她们吉言,她那个尊贵的良人不来就好,也免得她浪费了精心准备的“金风玉露”,这东西不好配,她手上也没剩下多少了。 想到这里,女子轻轻的站了起来,手腕一翻便揭下了金丝缀绣的红缎盖头,随后是沉重的凤冠----她一直不明白女子结婚为什么要戴这个,缀满了红绿珠宝的纯金冠身,真比铁剑还要重上几分,一个普通女孩子戴上一整天,不怕累出病来吗? 铜镜里映出一张艳丽的容颜,她再度被自己的妆容吓了一跳,急忙用袖子三两下胡乱抹了抹,把那些环佩叮当都摘了下来,这才提着裙子朝外走去。 红宛和绿锦还在偷偷的聊天,身后打开房门的咿呀声让两个人顿时愣在当场,只见刚刚成为信王王妃的女子一身红衣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满脸漠然的站在她们身后。 绿锦显然是已经吓傻了,红宛灵活些,急忙福下身去,惶恐道:“大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堂堂辽阳京第一王爷的信王,府上竟是这么寒酸么?除了两个小丫头就连个管事的嬷嬷都不留给她----还是说,信王慕容苏,根本没有把她这个新娘放在眼里? 这倒是有趣了。 红衣女子莫测的一笑,看在两个小丫头眼里却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温度,红宛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心中暗暗叫苦,想是尊贵的大夫人新婚之夜受了冷落,要将这气撒在她们两个头上。 谁知红衣女子却只是淡淡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两个先歇息去吧。” 红宛倒是愣住了,抬起头不解道:“大夫人……” 红衣女子驻足看了她一眼,月光下的眉眼宛如冰刀雕琢一般,带着一丝冰凉冷峭的寒意,竟把红宛的后半句话吓了回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很久,被吓到的女孩子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绿锦,这下可糟了,咱们的主子看来不好服侍。” 绿锦小心抬起头瞄了一眼背影消失的地方,担忧的蹙起小小的眉头:“看大夫人这样子,不会是到西厢去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挨板子的可是我们两个……”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不敢追去。两个小丫头只得互相安慰,抖抖索索的回房去了。 ------------------------------******------------------------------------ 红衣女子信步在后花园里走了片刻,直到确定周围没有别人了,这才挽起红裙长长的后裾,脚尖一点,竟轻飘飘的跃了起来。 溶溶月色下,一脉身形轻灵如燕,片刻便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中,仿佛不曾出现过。 信王喜竹,院内遍植修篁,此刻一身喜服的女子以匪夷所思的身法穿行其中,不消片刻便到了主屋的偏厅。 白天,她就是在这里被风风光光的迎娶进门。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婿,即使他是辽阳京赫赫有名风流倜傥文武全才的第一王爷。 当然,之后也没有见到。 屋子里儿臂粗的喜烛还在熊熊燃烧,耳边传来下人们赌钱喝酒的吆喝声,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的信王正妃大夫人,正披头散发的站在屋子外面。 左手,是去书房和藏书楼的路;右手,冰纹梅花的碎石花径直通西厢。 她想了想,选择了右边。 出嫁之前她听人说过,自己的夫君已有侧妃若干,尤其是其中一位来自蜀地的歌姬,虽出身风尘却美貌才华鲜有人比,男子一见无不倾心,不知道是不是住在西厢的这一位? 红衣翩飞宛若惊鸿,几个起落间,身影已落在西厢房的屋脊上,密密实实的青色筒瓦里透出一丝半点晕黄的灯光,以及----声声婉转醉人的呻吟。 女子虽然一身新娘的打扮,到底也是第一次嫁人,一时间还未明白,多听了几声才暗叫不好,就算是雷打不动的冰霜脸,这会儿也淡淡的飞红。正想转头离开,里头却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一个娇糯绵软的声音低声笑道:“王爷好坏呢!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却让刚过门的大夫人独守空闺,这叫婷儿以后可怎么办哪?” 大夫人?说的不就是她吗? 有年轻男子好听的声音低低的笑了两声,这声音过分的好听了,淳厚温软,与她之前对慕容苏的映像差了很多。整日纵情声色的男人,不是应该身体虚弱中气不足的吗? 他笑了笑,声调低软,语带缠绵:“她若敢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叫做“婷儿”的女子吃吃笑起来:“王爷真会骗人,东屋那位可是龙骑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名正言顺的大夫人。婷儿一个小小的歌女,王爷怎会为了我得罪她?王爷今日大婚好不热闹,婷儿瞧了,心里都一劲儿的疼呢。” 男子却不回答她的话,只笑道:“哪里疼?我替你揉揉。” 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地方,婷儿一阵诱人的娇喘,模糊的说了些什么,房顶上的红衣女子也听不清楚,不过再听下去实在也太不识相了。明明是襄王神女共赴巫山,她却蹲在房顶上看月亮听壁角,委实不雅。 她随即便整了整衣裙,朝书房的方向翩然而去。 第一章 待月西厢人不寐(二 ) 月色静好。 红衣女子的身影在书房前静静地落下,四下里寂静无声。今日信王大婚,府里的一干侍卫也都放了假,正是个作梁上君子的好日子。 她刚刚站定身子,头顶的枝叶突然有轻微的响动。那并非是寻常风吹叶动的声音,她慢慢的退后了一步,抬头望去---- 有人正懒懒的倚坐在枝干上,浓密的阴影中半露出一角倜傥的白衣。面容有些苍白,却是英俊的,唇角似乎缀着淡淡的笑意,仔细看去却又不像在笑。隐隐约约的,有种名剑初锋一般的冷峭。 红衣女子看到有人却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扬起眉浅淡的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男子居高临下的看她,黑沉沉的眸子带了一丝揶揄:“你大婚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贺喜?” 她不理会他的玩笑话,只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在樊城的……难道是赈灾的事情有变?” 白衣男子的手在树枝上一按,人便轻若鸿羽般落在她的面前。他道:“樊城有你师姐在,不会有事的。我来京城是为了山庄里的事情,顺便过来看看你。没想到正好赶上了信王府的‘婚礼’。”他说到这里,又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京城的皇族,排场果然不一样。” 她皱了皱眉:“啸云!” 他眸中那丝不易觉察的落寞自伤一闪即逝,笑意复又疏朗,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瓷壶递了过来,轻声道:“我猜你今晚一定会行动,所以带了好东西来。什雅的落松酿,要喝吗?”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酒壶就口而饮,行止之间豪爽不羁,并没有女儿家的扭捏。 喝完又将酒壶递了回去,叹道:“落松酿不愧是天下第一酒,比辽阳京的酒都要好。” “这天下的好酒,又岂止是落松酿一种?等你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再去什雅一醉方休。” “好。” 她清冷的眸中亦渐渐泛出一丝微热,仿佛想起了那些峥嵘时光。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仰起头,挥袖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话还没有说完,两人的表情同时起了变化,她瞥了一眼白衣男子,后者点了点头,身形一动,那抹白影便如一缕轻烟一般,一瞬间消失在月色之中。 红衣女子拢了拢飞散的长发,几步跨出了月色的阴影,端端正正的站在书房前的空地上。 不远处,一小队卫兵正朝这里走来,为首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生的极是英挺俊朗,身穿的服饰也和别人不同,玄色劲装的左胸口绣着一只银色的飞鹰,正是信王府的的标记。 玄衣年轻人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人,却没想到看到的会是一个一身红装的美丽女子。 他的脚步停滞了片刻,等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时,心中顿时有些慌乱,更多的则是惊疑,是以虽然急忙单膝跪下行礼,眼睛却还是直直的看着她的脸,想从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他的武功也算得上是这信王府中的第一,方才一靠近书房便听到了这里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刚刚过门的信王正妃。 她来这里做什么?又见了什么人? 纵然满心疑虑,他也不能过问。只是语气恭敬道:“王府侍卫长司徒星,见过大夫人。” 这个人在怀疑她!对于这点认知,红衣女子十分肯定,毕竟方才两人都有些过于松懈,被武功稍微高一些的人探知了行踪也是正常,只不过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趟机会却只能就此放手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她却并不打算点破,横竖自己是他的主子,他就算怀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她双目微凝,沉声道:“我心中烦闷出来走走,不想到这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司徒侍卫,烦请带路吧,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她的语气间颇为冷淡,在司徒星看起来神色间全无破绽。他自然也知道自家主子今天晚上宿在西厢,这位被冷落的大夫人出来散心也没什么不妥。明明知道她说的是谎言,眼下他却完全不能反驳。 因此,他的眼神只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便垂下头去,恭恭敬敬的道:“司徒星尊命。” 看来,今后自己每晚的工作,又要多一些了。 第二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一) 皇戚的正妻女眷,按照惯例入门的第二日便要进宫觐见,见的是后宫里权力最大的两个女人。 裕德皇帝登基三年,现今统领后宫的一国之后是他身为太子时候的元妃----原先的静宜郡主如今的谨安皇后龙子墨。 龙皇后十八岁时产下大皇子慕容政,身后又有权倾朝野的六姓之首龙家作为后盾,龙氏一脉的后座稳如磐石,因此她对后宫诸妃也甚为宽厚,嫔妃们对她的畏惧反倒不如身为西宫淑妃的周雨。 因为东宫妃位空悬,因此后宫之内除了谨安皇后龙氏,便数周淑妃最为尊贵。周淑妃的娘家是六姓之一的周家,虽不及龙家显赫,但她本人深受圣眷,数月前又刚刚产下二皇子慕容敬,册封为重华宫贤妃的周露又是她的胞妹。姐妹二人宠冠后宫,气势已隐隐凌驾于皇后之上。 但是她们再如何受宠,也敌不过整座皇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德馨皇太后。 皇太后也是龙家之女,正是如今龙皇后的姑母。当年皇太后入主东宫妃位,立刻以钢铁手腕整治后宫,随后使计令先皇以“失德”罪名废黜当时的孝瑞皇后,连累孝瑞皇后之子慕容杰失去东宫皇嗣储位,贬为一等亲王,封地为蜀,十二岁上便被远远的发配去了蜀地边疆,再不能同龙氏之子慕容晟----也就是如今的裕德皇帝一较长短。 如今她已贵为一国皇太后,那些手段自然不会用在儿子的后宫诸妃身上,更多的则是用来干预朝政。 裕德帝二十岁登基,自称年少不足以服众,自然要靠母后多担待些,这一担待,便是三年。 …… 合上书册,如今已是信王妃奚月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作为信王的新妃,这些都是必须了解的功课。但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沉默而已。上面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决不多说一句话。 她的夫君并没有教她应该如何应对,因为她到现在也还没有见过他。 今天一早本应共用早膳,但她刚起床就被告知“信王出门会友不能相陪”。想必是昨天晚上颠鸾倒凤折腾得太累,体力不支不能早起,这才有了这番推托之辞。 集雅宫的主殿上只坐了太后与皇后姑侄二人,并着嬷嬷宫女太监管事约摸十数人,并没有月影想象中庄严肃穆的大排场,问的也只是一些家常客套的话。因为还有各宫的妃嫔前来请安,奚月影并没有逗留太久,太后按照惯例赏赐了东西,也就让她告辞退了。 如此一来,她倒有心情回想起方才的觐见。姑侄二人都是鹅蛋脸丹凤眼的美人儿,皇后的身量更高挑一些,五官却不及太后细致,想必太后年轻的时候是极美的,那整治后宫罢黜孝瑞皇后的案子里,美人儿的作用不可小觑。 她正思量着,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只见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两个宫装丽人正朝这边走来。 穿粉色衣裳的那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瓜子脸大眼睛,端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神色间毫不腼腆,笑意生动妩媚,宛如一道明亮的阳光,看起来极易亲近。 月影看见她手中抱着一捧新摘下的睡莲,粉色的花瓣衬着她粉色的衣装,比任何首饰珠宝都要耀眼,看起来虽然不经意,想必也是特意为之。 而另一个拢着翠色轻纱的女子则看起来年轻一些,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目和粉色女子十分相似,却是一脸的安静娴雅,唇角啜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 皇宫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随随便便遇上一个也是极品。哪里像在江湖中,就算是美女,四处奔波日晒雨淋还时不时地和人打上一架,再好的皮肤都要变粗糙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了嫁人在家里养了两个月总算可以勉强见人,可比起这两个水灵灵的美人,还是高下立见。 她的手还捂在脸上没有放下,身后的人突然间呼剌剌的跪了一地,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很是机灵,拉了拉她的衣襟轻声道:“信王妃,这两位是西宫周淑妃和重华宫的周贤妃。” 原来娇滴滴的美人儿竟是如此大有来头! 月影轻轻的吸了口气。按辈份,她是宗亲女眷,又是正妃,地位并不比皇帝的两位妃子要低,只是宠妃总不免特殊些,谦恭一些总不会错的。她敛了敛衣,先行行了半礼,早有小太监将她的身份告知二妃,美人儿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姐姐便是三王爷的新妃?” 片刻之后,一个宛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月影站直了身体,只见两位美人儿的眼睛都在看着她,眼神却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尤其是那位粉色衣裙的周淑妃。看到她的一瞬间,明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寒,但是很快的隐没在灿烂的眼波里,笑意晏晏。 而且,她称呼信王为“三王爷”? 慕容苏行三,在裕德帝还是楚王的时候确实是三王爷。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楚王既已为帝,往日的称号便没人叫了,人前人后,都是“信王”二字。 月影虽然觉得蹊跷,对这事也没怎么上心,规规矩矩的答了几句。倒是周淑妃对她颇为好奇,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笑道:“听说姐姐是龙骑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然是将门虎女呢!” 这是在夸奖她吗? 月影试图从她明艳的脸上看出端倪,但----实在很难。方才那一瞬间流露的寒意只是一次,这之后她都笑得阳光灿烂明媚如花,再没有半分破绽。 好在她也不想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淡淡的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留下了姐妹二人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如果月影这时候回头,一定会看到周氏姐妹此刻的脸色和神情,已经和方才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了。 第二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二) 周雨看着奚月影的背影,明媚的神情凝住,眼色一瞬间变得冰冷。 周露的心里有些不安,略略的退了一步,轻声道:“姐姐……” “豆儿。”周雨唤着妹妹的小名,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看奚月影如何?” 周露浑身一颤,低声道:“信王妃端庄温和,知书达理……” “你真得这么想?” “姐姐……” 周淑妃回过头来,明媚的眼睛闪出某种刺眼的光彩,仿佛带着剧毒的鲜花,仿佛色彩斑斓的毒蛇,竟然让她的脸显得更加的明艳美丽。 她轻轻的抚过妹妹的脸,笑道:“好一个端庄温和知书达理,不知道这样好的一个女人,面对痛苦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的声音很温柔,贤妃却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皱眉道:“姐姐,不要这样……柳昭仪昨日才在才藻殿断了气。你收手吧,就算为了敬儿积点德……” “积德?”粉衣女子的眉毛挑了挑,“柳氏那是自作自受。至于这一位……”她轻轻的拨弄着手中的睡莲,冷冷笑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自从慕容晟跪在先皇殿前求我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再相信下辈子了!” 贤妃清雅的脸闪过莫名的震动和更多的怜悯,她垂下头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这么做,三哥哥会难过的。” 周淑妃明艳的眉间闪过一瞬阴霾,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却仿佛蕴着汹涌的风雷,似有缱绻柔情,又似是哀怨迷惘,最后却依旧化成一声冷笑:“你还叫他三哥哥?堂堂辽阳京呼风唤雨的第一王爷,早就不是你的三哥哥了!” 贤妃虽然柔弱,眼中却别有一番倔强,静静回道:“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三哥哥。” 周淑妃冷冷的哼了一声,贤妃却继续道:“姐姐,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当初下旨要我进宫的人,我知道是谁……姐姐,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不会怪你,你也是个可怜人。可是……若你让三哥哥伤心,我一样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如此安静平稳。 周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这个柔弱纤细,处处需要依仗她的少女,竟然已经有了可以与她坦然对视的眼神? 思君令人老。她的思念让她长大,那她呢,又会变成怎样? 一步一步,她的前方,究竟还有多少阻碍? 还有多少,她算不出的,爱和恨? 太后传召,娉婷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地揉碎了的粉色花瓣,残红尽褪,香消玉殒。 ------------------------------******------------------------------------ 月影自然不会知道背后的这些暗涌。她在回王府的路上考虑最多的事情,是怎样才能尽快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到下辇入府,穿过花园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 ----过分好听的笑声,温软如水。听到的时候,会叫人同时想起夜雨霖铃的清冷和缓歌曼舞的缠绵。 她心中一动,快步转过花径,迎面看到了假山顶上的两个人。 信王是个喜好风雅的人,坊间传言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虽然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随便了一点,大家多半也可以理解。正因为如此,信王府中的亭台楼阁也都修筑的及其巧妙,借景入室,步步为景。 月影不懂这些,她此刻看到的,只是两个衣着华丽的人正坐在假山顶上的琴轩里风花雪月的晒太阳。 穿着上好的织锦缂丝白缎子长裙的女子正低首垂眉,手里拿着一柄牙梳,一下一下的替另一个人梳头。坐着的那个散着一头黑发,长长的发宛如流泉一般铺在肩上,衬着银丝滚绣的蓝色衣袍,远远看来别有一番倜傥风姿。 那笑声,正是此人所发。 身后的红宛和绿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齐声道:“奴婢见过王爷,二夫人。” 这人果然就是慕容苏! 琴轩里悠闲晒太阳的两个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一起转过身来。月影并不急着躲开,相反,她正想一睹这位传闻中风流倜傥文武全才据说全京城的花魁全都是他的红颜知己的辽阳京第一王爷,究竟长成什么样。 说实话,看到他的第一眼其实有些失望。这男人长得虽然不错但还算不上惊天动地的英俊,若只论五官,还没有颜啸云来得精致好看。但他有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瞳仁漆黑,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有千亿星辰一瞬间划过碎裂,衬着懒洋洋的神情,反倒有种让人心折的矜贵。 月影几乎立刻判断出了他是怎样的人。这种在别人面前永远笑眯眯眼带桃花的表情,早两年她行走江湖的时候也见过几个,大多是武学世家名门大派的后人弟子,自诩诗剑风流天下无敌,一心想要讨好她那位面若桃花心如死灰的师姐----只是那些人都没有眼前这位信王段数高而已。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王爷。” 慕容苏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站起身来,携着那位白衣美人的手慢慢的走下了假山,站在她面前。 他看起来并不高大威武,身材偏于修长,甚至有几分瘦弱。月影打量了一眼,知道自己应该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把他打趴下。此人不足为惧! 慕容苏在她身前站定,声音依旧像流水一样温柔好听:“原来是王妃回来了……今日早起请安,有劳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略略俯低靠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神宛如春水柔和,看起来诚恳亲切无比,月影却不期然想起昨天晚上在西厢屋顶上偷听来的那几句对话,只觉得身上一凉,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她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道:“王爷过奖。” 春风温柔的信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下一刻居然毫不迟疑的牵起她的手,笑道:“王妃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婷儿,过来叫声姐姐。” 婷儿,梁婷儿,信王的侧妃,来自蜀地的绝色歌姬。 月影今天见的美人太多,因此就算梁婷儿的确是个绝色尤物,她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艳,只觉得她的容貌气质和方才的周淑妃有几分相似,看来信王果然是皇帝的兄弟,看美人的眼光也是差不多的。 两边打过招呼,月影急着摆脱那双骨节优美其实在她看来不怀好意的手,因此没说几句就甩手告辞了。梁婷儿见她走远,身子一软偎进信王怀中,娇声笑道:“王爷,大夫人好冷淡哪!看来您被讨厌了喔……” 慕容苏却并不答话,看着曲折幽深的走廊,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第三章 风雨如晦夜夜灯(一) 月影在信王府中并没有等得太久。 时值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很是平常。不过三五日之后便有黑云压境,到了晚膳时分,四下里更是一丝亮光都看不到了,风声渐起,卷起细小的沙粒树叶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不出一个时辰,必然会下雨。 月影看着窗外,心里反复描摹着信王府的地形,几乎忘了眼下是在吃饭。 身边的红宛见她举着筷子发呆,以为是在想心事,抿了抿嘴道:“大夫人,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月影这才回过神来,扒了一口饭,突然问道:“王爷今晚真的不回来了么?” 红宛一愣,心中也有些委屈酸楚,涩声叹道:“今日百济来的越阳王入京,王爷一早就进宫去了。恐怕得明天才回得来,大夫人还是不要等了,早点歇息吧。” 月影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失望难过,只不过略微的点了点头,放下筷子,指了指身前的小丫头,却半天想不起她的名字,“……那个,你叫什么?” “奴婢红宛。” “红……嗯,这名字十分拗口,以后就叫小红吧。”月影随口替红宛改了名字,挥了挥手淡淡道:“我要休息了,你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看着她的背影没入里屋,红宛忍不住满心苦恼。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这位大夫人的脾气,真是越发的捉摸不透了。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王爷究竟是怎么了。虽然大夫人不及二夫人温柔可人,但也是一个美人儿,更是皇上御赐的正妃,王爷为何要如此冷落她?难道不怕皇上怪罪吗? 月影却没有小红这般曲折的心思,她一回到房间,便找出了师姐贝叶书给她的一卷书册。这卷书册是贝叶书的亲笔,里面事无巨细的分析了整个后稷大陆的格局形式,其中也包括了那位今日入京的百济越阳王。 越阳王是大酉国慕容氏之外唯一一个异姓藩王,姓殷,名叫殷吉。封地就在大酉国境之南的百济越州。虽然越州只是百济的一小部分,但广阔的百济沼泽中有上百个部落,却只有大酉国立的一位亲王,实属罕见。 这块没有领主的丰硕土地,从来都是各个国家虎视眈眈的地方。大酉跨出了第一步,这之后,东边的巨泽,绝云山脉之外的北六国,都想来继续分一杯羹,因此数年来百济周围大小纷争不断,乱民肆虐,很不太平。 从零星的纪录可以推断,殷吉此人严谨沉稳,想必不会夜夜笙歌。小红虽然说慕容苏不会回来,但小心一些总不会错的。 嫁妆里没有夜行衣这种装备,月影挑了一套平常骑马用的石青色窄袖襦裙,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首,推开窗迅速无比的跃了出去。 她不想一直留在王府。这次嫁给信王慕容苏,固然是为了替父亲达成皇命,更重要的是替师门找回丢失的至宝。只有尽早完成任务,她才能分身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这两天慕容苏还是没有来东上屋,倒是省了她很多心。自出师以来,她已经难得有这么清净的时间来好好练功了。 其实两人白天偶然也会遇上,不过是见面点头的情分。慕容苏的眼神总是温柔多情,但是漆黑的瞳仁里却看不出丝毫诚意,她亦并不觉得会与他深交。或许将来等她离开以后,连那一丝见面点头的情分都不需要了。 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既然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 月影再次摸到书房的时候,天空里已经有细小的雨丝飘落下来,沾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借着细雨掩映,她用细铜丝轻轻挑开窗闩,再将细棉塞住窗轴缝隙,起手无声的推开背阴处一扇雕着如意万字的小窗,轻巧的跃了进去。 书房里的摆设和寻常富贵人家无异,一时间看不出端倪。她略略翻拣了一遍书柜和博古架,目光便转向了两侧挂满的诗词书画的墙壁上。 很多人家里,会将字画遮盖在藏有暗格或夹墙的墙面上;脚下看似平整的青色方砖铺地,也可以用来挖地三尺而不为人知;再或者,高阔的房顶,横梁金柱云头望砖之间都是绝好的藏匿地点。 她正要动手揭开那些字画看个究竟,屋外的小径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两个人! 听声音,其中一个应该是慕容苏,另一个却是个陌生人。来人虽然并没有刻意隐匿身形,但听这轻捷的脚步声应该会武,而且武功不差。 月影皱了皱眉,眼看穿窗而出是来不及了,当下一个翻身,轻轻巧巧的跃上了大梁,快行几步躲在了屋角的阴影里。 就在她堪堪藏好身形的时候,书房的门已经被推了开来。 跟着慕容苏进来的是一个浑身罩在黑袍子里的人,连脸上都蒙着黑巾。这打扮正是行走江湖必备行装之一----夜行衣。 不过这个人的夜行衣料子比较名贵,剪裁也很考究,腰带上镶着黑曜石,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偷鸡摸狗之辈。 两个人进了屋子,慕容苏很仔细的把门锁好。屋外的风雨越发大了,天际隐隐有沉闷的雷声传来,一场暴风雨正蓄势待发。 蹲在房梁上的月影顿时有些心急,临走没带伞,万一淋了雨可不好搪塞。可房间里的慕容苏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剔亮了灯,坐在书桌前仔细翻看黑衣人递过来的一叠文书。那些文书都一封一封的密封在信封里,需要熔了火漆才能打开,看来是非常机密的内容。 跟他一起来的黑衣人就站在书桌边上,既不坐下也不说话,看态度应该是对慕容苏及其恭敬的,可除了恭敬,还带了一点说不清楚的傲气,站立的时候背脊笔直,虽看不清面目,却自有一种肃杀感觉。 屋子里很静,除了偶然灯花爆裂的声音就只有窗外肆虐的风声。到最后那雨还是下了起来,不过片刻就下得如同天倾地覆一般,哪怕是躲在屋里,也能想象外头的天地是如何的狂乱。慕容苏却依旧不为所动,继续气定神闲得看他的文书;黑衣人也继续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边,屋子里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下来。 梁上的月影等的有些犯困,又不能轻易动弹,正想使个调虎离山之计脱身,慕容苏却突然合上了手里的文书,轻声道:“逢苏,辛苦你了。” 第三章 风雨如晦夜夜灯(二) 慕容苏突然合上了手里的文书,轻声道:“逢苏,辛苦你了。”语气温和诚挚,全无平时那种温软多情。 黑衣人的回答同样短短六个字:“属下不敢居功。” 月影一惊,这人竟然是个女人? 只听慕容苏继续道:“朝中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如今宫里如何?” “宫里那位并没有大动静,只是催着皇上立嗣,左右不过这几个月了。另外,皇长子政的陪学已经由娘娘定了,是御史台上官大人的长孙。” 慕容苏冷笑一声:“上官慕雁这老家伙果然会见风使舵。孙女要嫁王储,孙子要陪皇子,这般卑躬屈膝能成什么气候?皇上也不是傻子。逢苏,以后你尽管放心进谏,不必顾虑。” “属下明白。” “大理寺那件侵吞樊城赈灾银两的案子,皇上的意下如何?” “裴司马一向清廉,皇上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朝中那些辽东帮的官员众口烁金,又有太后开口,皇上才不能立刻给裴司马翻案。议政之时,属下看皇上仍有犹豫的意思,如果王爷能替裴司马求情……” 慕容苏听到这里,突然击了击掌,打断道:“如此甚好,我便让裴其硕押入大理寺,再也翻不了案!” 黑衣人逢苏愣了愣,道,“王爷不是一向夸赞裴司马是个难得的人才吗?” “正因为裴其硕是个人才,本王才要他在这起案子里沉冤不白。这样刚正的人,如果不是对旧朝失望绝顶,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替新朝献力?如今锦上添花他未必记得,将来雪中送炭他必铭记于心。” 他的语气懒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不光是黑衣人听得怔住,就连月影都暗自惊心。 先踩一脚,再拉一把。他明白士为知己者死的傲气,这人竟如此擅度人心! 黑衣人沉默片刻,又道:“才藻殿的柳昭仪,前些日子在太液池溺亡了。” 这一次,慕容苏过了许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是她做的?”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径自接了下去,声如叹息:“柳昭仪是龙后心腹……看来她是真的想要那个中宫之位了。” 黑衣人一言不发,慕容苏沉吟了半晌,待心中的激越平复了些,方从那些书信里拣出一封,道:“皇兄迎娶青公主的事情看来已经定了?” 黑衣人点头道:“皇上已遣翰林学士草拟诏旨。” 慕容苏浅笑道:“皇兄急于掌权,朝中可倚仗的人不多,外戚的权力又太大,与别国联姻的确是个好法子。只是巨泽如今内乱不止,他娶了青公主,就表明要扶持白王。这立场表的太快了,小心招来祸端……” 前半句还带笑意,最后一句却突然冷了下来。语气里含着隐隐的刻毒,似有杀气无形蔓延。 月影的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颤,仿佛如梦初醒,掌中已沁出丝丝冷汗。 ----她很清楚,这些事不是慕容苏应该过问的。可他此刻不光是过问,还在插手,在干预。纵然她不理庙堂之事,也知道这样的逾矩太不寻常。 在她沉思的片刻,慕容苏已开始提笔写字,边写边道:“听说今日朝上有言官弹劾本王?” 黑衣人点了点头,想必朝上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果然,慕容苏只是笑了笑,道:“怎么说?” 黑衣人道:“有人上奏说王爷言行荒唐有辱皇室威仪。原本皇上也不过一笑了之,只不过那人提到了龙骑大将军。说您冷待奚家小姐,上无视天子威仪,下轻慢朝中重臣,说得奚将军脸上很不好看,因此皇上也不得不出来说话。” “果真如此。”慕容苏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是有趣,笑声颇为愉悦,“我在皇兄眼中一向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又喜欢闹脾气的荒唐弟弟,他想必也头疼得很。如今既然开了口,我也该和奚王妃多亲近亲近才是。” 月影闻言一惊,方觉时候不早。咬了咬牙,手上扣了一枚银针,就要射灭灯火趁机逃之夭夭,谁知身形才动,那黑衣人已飞快的喝道:“谁?” 她尚未行动,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娇糯温软的声音道: “王爷,我听司徒侍卫说您回来了。风雨交加的,宵夜吃不吃?” 口气不算恭敬,甚至带点儿撒娇,但听在耳中就是叫人浑身受用,正是信王最宠爱的侧妃梁婷儿。 听见是她,慕容苏脸上的戒备也放下了一半,朝黑衣人点了点头,后者身形微动,便从后侧的窗户里穿了出去,一瞬间就隐入茫茫的雨帘中。 她走了,月影却还是走不了。 梁婷儿不比连脸都看不到的逢苏。同样是一男一女,刚刚的对话还能平心静气的听下去,现在她是一刻钟也不想待了。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前一刻还是杀伐决断的模样,下一刻美人在怀,立刻就能变得温柔多情,甜言蜜语信口拈来,根本是判若两人。 好不容易吃完了宵夜,慕容苏抱起美人开门离去,月影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梁上翻下来。她明白,此处是不会有她想要的东西了。 雨犹未停。她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雨帘,叹了口气,跨了出去。 但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么糟糕的天气里,竟然还有人冒着雨在堵她。 那人撑着伞,好整以暇的等在她回房必经的窗下,玄色的衣角有些潮湿,想必是等了很久,俊朗的脸上双眉蹙起,表情端凝。 这人居然是司徒星! 既然被看到了,她也不再刻意躲开。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等着。司徒星却不急着说话,上前一步把手里的伞递了过来,道:“大夫人,请用伞。” 月影诧异的望着他。这一路走来,再快的身法也已经淋得全身湿透。这一位还真是恪尽职守,一丝不苟。 司徒星肃容而立,开口道:“大夫人可是伽叶宫的碎心剑传人?” 月影看着对方凝重的表情,点头道:“你有什么事吗?” “属下冒昧,找人调查了大夫人的师承。” “不必这么麻烦,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她不会刻意隐瞒身份,从前跟着师姐出宫历练的时候她用的就是“奚月影”这个名字,十几年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宗亲王妃会武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慕容苏根本不关心朝堂之外的事情,就算司徒星想告密,恐怕他主子也不感兴趣。 司徒星听见这个回答,顿时愣了愣,半晌才道:“属下巡夜至东上屋,红宛却说您早早就睡了,在下心中起疑,探查之下夫人果然不在房中……” “我出去走走。”她淡淡的打断他,她的耐性有限,虽说天气不冷,可是衣服湿嗒嗒的挂在身上也不好受。 司徒星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影,沉声道:“属下就直说了。大夫人虽然是伽叶宫的人,但在信王府中就该守信王府的规矩。就算你有自己的道理,也绝不能危害到王爷和王府的声誉。今天的事在下就当作没有看见,若有下次,就算您是大夫人,我也会照实禀告王爷。” 他的意思是,这次他不会打小报告,但下次就会严惩不贷。这番言辞虽然严厉,但说出来不卑不亢,倒有几分江湖中人的硬脾气。 月影顿时起了调侃之心,挑眉问道:“若是我要伤了慕容苏呢?” 司徒星毫不迟疑的答道:“若真是如此,司徒星就算不是夫人的对手,也只好以死相博了。” 这年轻人倒是有些侠气。月影心里自动把他归为可以结交的那一类,于是点了点头说声“我知道了”,然后穿过他的身边,顺便把伞递了回去。正准备爬窗回去的时候,想了想又折了回来,站在他面前道: “司徒侍卫,以后请不要叫我‘大夫人’。” 第四章 俱邀侠客芙蓉剑(一) 慕容苏果然说到做到,虽然晚上他并没有直接来东上屋,可第二天一早,他就坐在了东上屋的前厅里,很有耐心的等月影起床吃早饭。 月影是习武之人,原本是不会贪睡的,但是一听小红满脸欣喜的说王爷来看您的时候,她连穿好的衣服都来不及脱,顺势钻进了被子里。 “跟王爷说我头疼,让他请回吧。” 谁知慕容苏并不理会这一招,非但没有回去,反倒打算登堂入室。她又不是真的头疼,只能磨磨蹭蹭的起床。 小红兴高采烈的给她梳妆,她却一脸的阴郁。昨天晚上慕容苏和黑衣人的对话她还记得很清楚,她实在很难有心情敷衍他。 慕容苏穿着石青色的云锦常服,袖口绣着五彩云纹,领口用一色的玉石别针扣着。平常富贵人家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也好像有些不一样,益发衬得眉目清俊,气质温雅。 见月影寒着脸出来,他只当未见,眼角眉梢还是不变的春风温柔,亲自执壶替她倒茶,柔声道:“昨日风雨交加,王妃莫不是着凉了?我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妨事。王爷不必费心。” 慕容苏笑了笑,把手中一个精致的紫砂小碗轻轻放在她面前,碗里盛着小半碗香米饭,温度火候都刚刚好,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听说王妃小时候是在佛国兰若长大的,正好家里有皇上赐的兰若香米,赶早就让厨房做了送来,不知可还合王妃的胃口?” 他的声音低柔,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却并不让人讨厌,微微倾过来的身体既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刚刚好,能嗅到衣袍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白麟香的香气。 月影忍不住有些走神,急忙低下头吃饭。坊间的传闻看起来有几分真实,就凭这份察言观色的悉心体贴,加上显赫身世万贯家财高贵气韵,让女孩子动心实在很容易。 吃了几口,慕容苏始终笑吟吟的看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放下筷子问道:“王爷不吃吗?” “看着你吃就好。” 她小声的咳起来,急忙找茶喝,他又适时的把一盏热茶递到她手上,脸色一点也没变。她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三两口把茶喝完,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不说话。 “月影?” 她皱了皱眉,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偏偏就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缠绵,让她觉得浑身别扭。 “月影……前些日子太忙,委屈你了……” 他一双漂亮的眼神如此多情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好在这时候,一大早被打发去将军府替她拿东西的绿锦----现在简称为小绿----回来了,边走边道:“大夫人,外头有人给你送信……” 话没说完就看到满屋子的人,脸色顿时煞白,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慕容苏倒没有立刻怪罪她,只是微微弯下身子去拿她手上那封信,手才伸到一半,月影已经两根手指轻轻巧巧的接了过来。 慕容苏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寒光,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继续带着三分笑意安然的看着她。 信纸是上好的薛涛笺,不过寥寥几笔字。月影看得很快,看完了把信收在怀里便站了起来,毫不迟疑的对着慕容苏道:“王爷,我……嗯,妾身想要出门。” 慕容苏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月影想要去哪儿?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妾身有几个旧友来了辽阳京,相邀一聚。不劳王爷费心了。” 慕容苏眼里又闪过玩味的光芒。大酉国虽然礼教风气不如前朝严谨守旧,却也还是整个后稷大陆上的礼仪之邦。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已婚的贵族女子如此明目张胆的说要外出会友。这堂堂龙骑大将军的女儿是不是在兰若佛国的时间待得太长,忘了身为宗亲家眷要守的规矩了? 不答应吗?当然不会。 他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些宠溺又担忧的神色,叹道:“与旧友相聚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如今贵为信王王妃,一个人外出我又怎么能放心呢?不如……” “那好,你派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还不等他提出建议,她便截断了他的话,然后伸出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司徒星,道:“就司徒侍卫吧。他的武功据说是王府之中最高的,有他跟着我,王爷应该放心了。” 慕容苏惊讶的看着满脸愕然的司徒星和面无表情的奚月影,终于确定,自己这位大夫人的想法真的不是随便臆测就能猜得到的。 ------------------------------******------------------------------------ “大夫人,请问您要去哪里?” 司徒星一脸不安的跟在轿子边上。因为月影坚持不要辇车,慕容苏又坚持不让她步行,因此最后折中的办法就是用一顶不算招摇的青呢小轿,把身为信王王妃的月影送出府去。 淡淡的声音从轿里传出来:“风华堂。” 风华堂是辽阳京屈指可数的富贵酒楼,能进去喝酒的人不光要有银子还得要有身份。慕容苏也算是此间常客,因此司徒星熟稔的一指路,轿夫便转到了西街上。 忍了片刻,司徒星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夫人,您为什么要叫我一起去?” 他不明白。王府里那么多侍卫,她等着王爷随便派一个不就好了?特意找他,莫非是因为前一晚说的那些话? “到了外面就不用称呼‘您’了。还有,我说过,不要叫我大夫人。”月影淡淡的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叫你一起来,自然有原因的。” “还请大……嗯,奚姑娘指点。” 月影没有回答,却把方才那封信从窗子里丢了出来给他。司徒星犹豫了片刻,打开一看,浅碧色的薛涛笺上写着短短一句话: “季芒入京,煮酒共醉。午时三刻风华堂静候佳音。” 落款是“颜啸云”三字。 字迹苍劲有力,笺上酒香馥郁,把个司徒星看得呆了。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的道:“四……四方君子?” 轿中的月影眼中滑过一丝浅淡的笑意,道:“你也知道‘四方君子’?” 第四章 俱邀侠客芙蓉剑(二) 司徒星依旧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她一问,愣了愣,顿时满脸诚挚的道:“西书长生东断水,北剑寂夜风南归。四方君子名动江湖,又有谁不知道?” 面对他的双眼生辉,月影却只是淡淡道:“这么怪里怪气的句子,真难为你记得住。” 与她随意的态度不同,司徒星的表情分外认真:“句子虽然有点怪,含义却不同寻常。任是谁也不敢小觑的!” 月影不禁失笑:“四方君子不过是四个武功比较好派头比较大的人而已,见一面也没这么难的。” “奚姑娘当真不明白?后稷有多大?也不过就是这四人能称为‘四方君子’而已。有些人行走江湖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个……”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奚姑娘前去赴约,那在下……” “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可愿意一起去?” 司徒星的朗朗星眸里立刻闪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奚姑娘,你……”她把昨天他威胁她的话全都忘了? 月影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挺对我的胃口,不是敌人,自然就是朋友了。我看你的作派倒像是武林中人,为什么不离开慕容苏去闯闯江湖?年纪轻轻的在官场里混,没得混出一身矫情。” 司徒星是有官职的,正五品都监,官职不算小,手上有禁卫军兵权。因此听见这话,他不由的怔了怔,眼神委屈又很坚决,半晌才道:“王爷对我有恩,我此生决不会负他!” 有恩?慕容苏吗?即便真的有恩,那换来对方不离不弃的舍命保护怎么说也不算吃亏了,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做没有任何回报的事。 她正这么想着,轿子已经到了风华堂门口,司徒星上来揭起帘子,请她下轿。 ------------------------------******------------------------------------ 西书长生东断水,北剑寂夜风南归。 这两句既不对仗也不押韵的话,说的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四个年轻人:西长生净土伽叶宫宫主贝叶书;甸江东游鸿水帮帮主季芒;持剑山庄少庄主颜啸云;大梵音寺首座弟子无重。 让他们成名于天下的不光是个人高绝的武艺,更是这四个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可以随意调度兰若僧兵的伽叶宫;掌握甸江漕运命脉的鸿水帮;掣肘紫霞关大局的持剑山庄;还有天下百姓信仰归属的大梵音寺。 即使是在江湖,行动间也能影响天下大局。 ----是为“四方君子”。 月影敲了敲别馆的门,然后一把推了进去。 司徒星随着她朝屋子里看去,里面的地板比外面高了一尺,不设桌椅。席地坐了三个人,并没有主客之分,都是懒懒散散得半靠在软垫上,乍一看去,和他想象中的江湖大侠有很大的距离。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年轻女子,一对似嗔非嗔的眼,两片似笑非笑的唇,纯美无比却又风情万种----她的手中半抱着琵琶,眼神朝这里一瞄,司徒星的脸也不知怎的,腾的一下就红了半边。 女子的左手边是一个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子,脸色看起来有些冷漠,长得却很英俊。此刻正半眯着眼睛,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直到看到他们进门。 他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立刻有了一丝笑意,宛如春水破冰一般驱散了神情中的寒气,甚至有了一种异样的妩媚。 “你来晚了。” 月影朝他点了点头,道:“早上有点事情不能马上出门。” “那混账王爷不放你走?”白衣男子闲闲的抬了抬眼睛,语气里很是不恭敬。一旁的司徒星双眉一轩就要发作,月影适时的拉住他的袖子,也不见得如何使力,却让他一分也动弹不了,顺便介绍: “啸云,这位是司徒星司徒公子,是我的朋友。” 啸云……持剑山庄少庄主颜啸云?司徒星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对方却朝他点了点头,虽然神情并不热情,可是并没有他之前以为的倨傲冷淡。 这屋子的角落里还蜷着一个人,一眼看去是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袍,长发散乱的盖住脸,远远的便能闻到酒气,看样子是喝醉了。 难道……这就是鸿水帮帮主?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醉倒的男人动了动,突然间醒了过来,慢腾腾的坐起了身子,鼻子在空气了嗅了嗅,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好香……是月影来了?” 司徒星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五官长得很好,可唇角腮边却冒着青青的胡渣子,一双剑眉倒是飞扬的,可眼神却弥漫着朦胧的醉意,头发胡乱的用根木簪绾了,此刻大半散了下来,身上的衣物也脏兮兮的,不像是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倒像是落拓潦倒的流浪剑客。 月影见他靠过来,忍不住露出浅淡的笑意:“季芒,你也不把自己拾掇得干净一点,鸿水帮就缺这点银子?” 季芒掀了掀眼皮,懒洋洋的道:“你还真啰嗦。这话要是叶儿说的我就听,你说的那就免了。” “师姐不许你叫她叶儿。”警告的那个显然很没诚意。 “那你让她来跟我打一架,打赢了我就不叫。”季芒很无赖的嘿嘿一笑,“她不来就休想管我!” 月影也不和他争辩,径自拉着司徒星坐下。那名陌生女子已经素手执壶,替他满上一杯递了过来,柔声道:“司徒公子初到此处,一定要先喝这一杯。” 她的声音里带一点低哑,自有一段天然风流的妩媚。司徒星楞楞的看了一眼,心中一热,不由自主的接过酒杯道:“司徒星今日有幸得见各位,心中当真十分高兴。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杯中酒一口饮下,半点也没有犹疑。 窝在角落的季芒见了,跳过来一把搂住司徒星的脖子嘿嘿直笑:“小兄弟好酒量,够爽快。来来来,我来跟你喝两杯!” 顷刻间两人推杯换盏,又是几杯入喉。司徒星原先的拘谨严正渐渐消失,一张脸染上了艳丽的红色,勾住了季芒的脖子连叫了几声“季大哥”,显然已经醉了。 再过了半个时辰,他已经被季芒放倒在角落里睡得不省人事。反倒是看似早就醉的不成样子的季芒,不论再喝多少杯,却还是那幅落拓的模样,好像灌下的酒都变成了水一样。 月影瞧了他一眼,轻轻叹道:“你们早说有事,我就不会带他来了。” 第四章 俱邀侠客芙蓉剑(三) 月影轻叹道:“你们早说有事,我就不会带他来了。” 季芒用一双醉醺醺的眼睛斜睨了她一眼,道:“堂堂一个大男人,多喝几杯算什么?”说罢用手推了推司徒星,后者模糊的咕哝了几声,看来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颜啸云挑了挑眉,叹道:“季帮主下的好狠的手。” 季芒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我跟他喝酒,颜少庄主恐怕早就两个指头把他给撂倒了,到底是谁狠?” “这是你乱猜的,我可什么也没做。” “少装蒜了,你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堂堂持剑山庄的少庄主,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颜啸云轻轻一笑,漫声道:“本少侠不与奸商计较。” 说罢拿起地上的酒杯,连带着身子一起倾近月影身侧,一手撑在她背后,低声道:“还是落松酿,喝不喝?” 月影知道他二人一见面就要斗嘴,忍不住摇头叹气,一手接过酒杯一手推了推他:“你靠得太近了。” 这时候一个微带低哑的婉转声音响了起来,道:“二位说的都不对,司徒公子的第一杯酒,可是我请他喝的。” 月影这才想到这屋里还有一位陌生的美丽女子,连忙问道:“这位姑娘是……” “奴家是天一阁的魁首儿舒小伦。奚姑娘有礼了。” 美丽女子盈盈拜下,月影却有些发愣。“魁首儿”不就是红姑娘的意思?她听过舒小伦的名字,因为这大名鼎鼎的女子正是她的“夫君”慕容苏身边若干个红颜知己之一。 她转头去看颜啸云,颜啸云却笑得诡异,道:“月影,‘玉蜻蜓’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名满京城的独行大盗。”月影随口答道,突然眼光一闪,盯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是你?” 舒小伦以袖掩口微微一笑:“小伦只是觉得有钱人的钱放着嫌多,不如替他们做做好事了。小打小闹的,奚姑娘别见怪。” 原来天下间还是有女人既可以如此潇洒也可以如此妩媚的。月影看着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心中那句“玉蜻蜓仗义疏财嫉恶如仇,我一直都想结交”的话就此忘了说出口。颜啸云看着她的表情,眼中泛起一丝隐约宠溺,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道:“别发愣。小伦的‘千阙针’十分厉害,下次有机会你找她切磋切磋。” 月影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这才道:“时候不早,该说正事了吧?” 颜啸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点头沉吟道:“前些日子送往樊城的那批赈灾银两数目对不上账,听说押送的司马裴其硕被大理寺查办了?” 月影想到昨日见闻,心里一沉,点了点头。 “听说裴其硕是个清正的人,但是不管真相如何,这批少了的银子却要不回来了。如今灾情严重没银子不行,不得已,我们只好问有钱人借了。”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季芒,浅笑道,“当然,要借钱只有贝宫主亲自开口才行。” 季芒喝了口酒,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答话。月影明白颜啸云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传书给师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季芒摇了摇断。他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你们两个不要一搭一档的抬出叶儿来唬我,季芒是这么吝啬的人么?这钱我自然是会出的。只不过……” 他醉眼一斜,道:“你们一个是将军府的女儿,一个是持剑山庄的少主,一个是名满京城的侠盗,哪一个是没钱的?我既然答应了出大头,你们不许藏着,快些乖乖的把银子交出来!” 舒小伦听到这里忍不住掩嘴而笑:“我想颜少主今儿个怎么好心请我喝酒,原来是和季帮主商量着算计我的钱呢。这事儿倒是不难,左右我这些天多跑几趟就是了。” 季芒听她答应了,直嚷着要和美人儿喝酒划拳。颜啸云眼神微闪,凑近月影耳边低声道:“月影,你的份子,不如从那个混账王爷那里拿吧。” 月影一愣:“他的钱与我何干?” 颜啸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嘲笑,道:“他是皇亲国戚,拿些银子出来赈济灾民难道不应该吗?”说罢也不容月影回话,将她手中的杯子抢过来,一口饮尽。 午后时分,四人把酒言欢,笑谈别后逸事,只觉得酣畅淋漓。 ------------------------------******------------------------------------ 月影和司徒星直到了晚膳时分才回王府。司徒星的酒还没醒,月影叫人扶他回去休息之后,这才独自朝东上屋走去。 谁知才刚进院子,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声音,道:“你回来了?” 月影浑身一震,抬起头,看见慕容苏闲散的倚在门口,长衣翩飞,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她。 “……王爷怎么在这里?” 慕容苏笑了笑,朝她迎了过来,柔声道:“我等着你晚膳呢。” 说罢执起她的手,又微微皱了皱眉,道:“喝酒了?听说司徒那小子都醉得走不动路了……” 月影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打了个突,一时不查,竟被他握住了手拉进屋去。 他还真是特意等她用饭的,一桌子的菜都是月影平时在家爱吃的。喝了一下午的酒,她也确实饿了,坐下就不客气地吃起来。慕容苏却只是稍稍动了动筷子,大多时候只是端着酒杯浅酌。 见她吃的差不多了,他叫人撤了席上茶,这才开口说话,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歉意: “月影,成亲这么久让你独守空闺,你怨不怨我?” 不怨,最好你永远不要来!可她看见他的眼神时却愣住了。那双平日里就多情温柔的眼睛里,如今更是柔软得能滴出水来,瞳孔幽暗深邃,含着隐讳的情潮和恰到好处的魅惑。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身上一阵发热发冷,只感觉酒意上涌,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她的样子,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吩咐道:“红宛绿锦,去准备一下,我今晚住在这儿。” “什么?” 月影倏然的回过神,惊的几乎喊出声来。 慕容苏好笑的看着她,微微俯下身,一只手穿过她的长发落在她的后颈上,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颈后柔嫩的皮肤,如水的声音暗哑而诱惑,一声声地敲在她的心上: “不要怕月影……今天晚上,我是你的。” 第五章 始是新承恩泽时 他让她不要怕……不怕是不可能的吧? 月影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水桶,稍微定了定神。 方才慌忙提出要香汤沐浴的时候,慕容苏眼里**裸的笑意就像在看一只等着被宰的小白兔,这种眼神比直接嘲笑她还要糟糕。她现在的心情坏透了。 这种情形在新婚之夜就已经有所准备,虽然这一天来晚了数日,也不应该让她惊慌至此。 冷静! 如今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因此不能当面和慕容苏撕破脸,更不能打得他满地找牙。既然如此,那就陪他睡觉好了。 脑中一瞬间掠过他魅惑的眼神,月影用力的甩了甩头,从怀中掏出一只翠色琉璃小瓶,将瓶中绿色的液体倾了数滴入水,径自宽衣入浴。 ------------------------------******------------------------------------ 等她拢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的时候,慕容苏正捧着一卷书册懒洋洋的靠在榻上。 红宛已经替他散了发,长发宛如流泉一般落在肩上,白天的石青色常服已经换下了,如今只穿了一袭襟口滚金线的月白长袍,领口微敞,隐隐露出的肌肤在灯光下看来就像白玉一样润泽。 月影忍不住紧了紧衣襟,习武之人身上总是带伤,她的皮肤可没他那么好看。 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叫了一声“王爷”,慕容苏抬起头朝她招了招手,笑意缱绻温柔。 月影依言上前,他便拉着她靠坐在身边,用手撩起她耳边一屡半干的长发送到唇畔,低声道:“……好特别的香味……” “这是我……嗯,妾身家传的香料秘方,不知道王爷可喜欢?”不喜欢才怪,“金风玉露”就算是得道高僧都抵挡不住,何况是凡夫俗子。 “喜欢……”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手掌顺着她的长发插了上去,绕到后颈,将她拉近了些,附在她耳边低哑的笑道:“……这香是……催情的么?” “嗯……是……”算是吧,只不过到那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而已。 他笑出一串叫人心颤的尾音,下一刻嘴唇已经贴住了她的湿发,轻轻在细嫩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月影正在心中暗自计算“金风玉露”发作的时间,不期然耳朵上一阵疼痛麻痒,顿时惊叫一声,几乎就要跳起来,却被他捉住胳膊了拉了回去,恶作剧般的低笑道:“月影,你脸红了呢!” 废话,活到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调戏,能不脸红吗?以往敢调戏她的男人,不是断两根骨头至少也要掉两颗门牙,关系好到像颜啸云那样的,也就最多可以握住她的手而已。 她强忍住想要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好不容易扯出一个“娇羞”的表情。他微微一笑,长臂轻舒,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低声道:“月影,我欠你的洞房花烛夜……一定好好的还给你。” 他的声音愈加的暗哑,几乎像是呻吟。月影只觉得被咬过的那一侧耳朵连着半边脸颊火烧火燎的,热度渐渐的蔓延开来,让她浑身不舒服。没想到这男人看似瘦弱,还是有几分力气的,也许自己三招之内撂不倒他……多久了?为什么金风玉露还不发作? 他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锦缎被面如水的凉意顿时浸满了她的身体。她定了定神,瞧见他伸手扯落绣帐,眼前一片花团锦簇的模糊。 然后,属于男人的重量便压了上来,他身上白麟香的味道越加浓烈,并没有让她觉得讨厌。只是身子被压住了,不能动弹的不适感还是让她忍不住曲了曲双腿。 “乖,别动……”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抚上她的脸颊。方寸之间,月影避无可避的望进他的眼睛里,就算是靠得这样近,那双深黑色的瞳仁还是一眼望不到底,流转着的除了微暖的**和魅惑的光影,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慢慢的低头,热热的呼吸吹拂着她颊边的碎发,低哑的声音都似乎带了热意:“好女孩,我来教你……” 他要教她做的事,她没法知道了。因为就在他的唇几乎要触到她的脸的时候,声音突然中断,他的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瞬间了失去知觉。月影微微一偏头,他就此倒在她的身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摸索着把慕容苏从身上搬开。好险,差一点就被轻薄到了。金风玉露是伽叶宫特别提炼的香料,无毒无害,若没有事先服用解药,闻到的人会在短时间内陷入昏睡,更大的好处是醒来以后什么也不记得,唯一的缺点就是发作的太慢了----所谓慈悲为怀,发作起来也是慢吞吞的。 慕容苏虽然不壮,好歹也是个男人。等月影把他放平再盖上被子,早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捞起他的袖子随便的擦了擦额角,躲在帐子里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金风玉露会让他失去这一晚的记忆,只要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以为他们已经……。 她的眼神在他微敞的白衣上溜了一圈,便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解他衣下的布扣。 光膀子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江湖中的莽汉,市井里的爷们,看多了都一样。她表情镇定,三下五除二的剥了他身上的白袍,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好意思下得手去脱裤子。 衣物下的身体并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瘦可见骨,肤色也不是一味的白,而是微微泛着玉石般的色泽。四肢修长柔韧,骨肉匀停,若是修练武功的话绝对是个好苗子。 不过像他们这种皇子,从小学的应该是骑射一类的技艺吧,骑马打仗可以,和人单独动手恐怕就要欠缺一些。月影啧啧了两声,替他重新把被子盖上。 他沉睡时的脸看起来很清秀,长长的睫毛宛如蝶翼一般,因为藏起了眼中的光华,看上去反倒显得安静无害。 月影忍不住怔了一下,刚才替他脱衣服时都不曾出现的羞怯突然让她有些慌乱。好半天,她才轻轻的哼了一声,一把拉过被子把慕容苏连头带脸的蒙了起来,这才手足并用的爬进床的里侧,想了想,又爬起来去脱自己的外衣。 ----如此一来,应该是可以蒙混过关了吧? 第六章 曾照吴王宫里人(一) 这一夜,月影睡得很不安稳。 只要身边的慕容苏一有动静,她就会警觉的醒过来,直到听到他的均匀悠长的呼吸,才又能勉强得合上眼睛。 从前,就算面对最难应付的敌人都没这么辛苦过。 直到窗纸透出一线亮白,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但很快的,习武之人格外敏锐的耳力又让她迅速清醒。 他醒了? 月影闭着眼睛装睡,耳朵却不放过一丝声音。她听到慕容苏慢慢的支起身体,穿上衣服,然后撩开绣帐,轻声地吩咐外头拿水过来。 他喝完水,似乎准备起身,却又犹豫了一下,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声音。月影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心中正等得焦急,突然觉得肩上一冷,一根修长的手指慢慢的顺着她肩上**的肌肤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手臂上。 她只觉得被抚摸过的地方带着一丝凉意,就像有蛇爬过,不由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要做什么?难道是还想…… 他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低头在她光滑的肩头印下一吻,随后替她拉上锦被,便轻手轻脚的跨下了床。 他刚走,她就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缀满流苏的檀木床顶发愣。肩上被他的嘴唇碰触过的地方有点热……这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 慕容苏走了以后,她偏又怎么都睡不着了。发了一会儿呆,只得从床上爬起来,想了想,把绿锦唤进来服侍她穿衣。 所谓“侍儿扶起娇无力”,她总不能太过生龙活虎。 绿锦这小丫头笑得一脸春光明媚,拢着发替她梳髻。月影见她一手的桂花头油,吓了一跳,急忙叫她停手,自己随便挑了一根福寿无疆的银簪子把头发挽了。 这时候正遇上红宛拿早饭过来,说道若是大夫人醒了,王爷请您过去。 月影满腹狐疑的跟着到了主屋,打开门,看到几个丫头正替慕容苏穿衣服,松石蓝的流云缎,袖口镶着上好的祖母绿和白滇玉,这是重要场合才穿的大礼服。月影愣了愣,问道: “王爷要出门?” 慕容苏应了一声,含笑看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月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低头不语。 慕容苏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语带缠绵道:“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酒特别烈呢,我都不记得了……可有弄疼了你?” 就算不看他的脸,她也知道此刻那双眼睛一定是往日脉脉含情的神色。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怕一抬头,僵硬的表情露了陷。 好在慕容苏并没有多做追究,扶着她坐下道:“今日越阳王设宴,皇上列席,这一去恐怕要闹到晚上才能回来。因此还想请王妃替我做一件事。” “王爷请说。” “康平郡主今日从白山书院回来,我本来答应带她去西郊牧场骑马,如今看来是去不成了,不知王妃可否同去,陪着郡主说说话?” 骑马?这倒是个好差事,只不过康平郡主…… 康平郡主姓苏,小字襄襄。户籍上是信王的姨妹,但实际上却是慕容苏十岁丧母那年收养的孤女,后来入了籍,因为不能姓慕容,便改姓了慕容苏的“苏”字,从小在信王身边长大,前些日子十五岁及笄,圣上便赐了康平郡主的封号。 陪小女孩骑马那是没问题,要她陪小女孩说话可能会有点困难…… 她正说了半个“好”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人还没有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哥,这次你又骗我!六哥邀我看戏我都没答应,谁知道你竟然不去了!” 随着声音,门外走进来一个绿衫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圆圆的小脸,皮肤嫩白水滑,身量儿还未长足,只比月影的肩膀略高一些,益发显得娇俏可人。 慕容苏朝她伸出手,笑道:“襄襄这么早就到了?过来见见,这位是……” 苏襄襄的眼神朝月影身上一溜----那双眼睛倒是有些像慕容苏,瞳仁乌黑,总像是笼着一层润润的水意,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让我猜猜,是新嫂嫂吧?”她爽利的笑了起来,这才上前行了大礼。虽然看起来是个快人快语的女孩儿,但毕竟是富贵人家长大,礼数周全,一丝不苟。 “哥哥既然不去,那我差人跟六哥说一声,回头跟他看戏去?” 苏襄襄显然和信王的关系极好,才行完礼便到他身边坐下,就着他手中的茶便喝了起来。 “今天越阳王设宴,宗亲皇子都要去,阿歆哪里有空陪你看戏?他真是玩得糊涂了。”慕容苏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还是去牧场吧,我让月影陪你。” 苏襄襄眼神一瞥,月影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情愿,但是很快的便换上甜美的笑容:“襄襄全听哥哥的安排。” ------------------------------******------------------------------------ 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行驶,夏末秋初的时节,天气依旧很热,不一会儿,月影的身上就捂出了一身细汗。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苏襄襄。自从上了车,这位康平郡主就不说话了,眼睛半闭着,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 月影原本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当下便阖起双目,默运内息,片刻之后一股清凉之气从丹田徐徐升起,顷刻间逼退了暑气,身上的汗意也收了回去。 可是苏襄襄却不会这般静心的法门。多坐了片刻,实在闷热难忍,想伸手去揭车上的软帘,手伸到一半,又看了一眼月影宛如老僧入定的脸,礼貌的问道:“嫂嫂,我想透透气好吗?” 月影睁开眼睛,点头道:“天气热,你尽管吹风就是,不必问我。” 苏襄襄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这个新过门的嫂嫂和哥哥的那些小老婆有些不一样,整天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也不曾见她笑一笑,就这样子怎么和那个千娇百媚的梁婷儿争宠呢? 她一边揭开帘子一边道:“辽阳京的天气可真热,早知道这样我就留在白山书院不回来了……” 月影再次听到“白山书院”四个字,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襄襄在白山书院学课?” “对啊。”苏襄襄点了点头,又道,“那是大酉最好的书院了,女院更是天下闻名,多少名门淑女想去都去不了呢。”神色件颇有几分自豪。 月影终于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道:“我有个好友也在那里,不知道你可认识?” “嫂嫂的好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朱丽,是前任虎骑大将军朱舜佑的女儿。” “是她啊……” 听到这个名字,苏襄襄眼神里带出三分寻味五分深思,片刻之后才轻笑道:“她在白山书院里可是很有名呢。” “有名?”虽然时隔月余总有书信往来,但阿朱究竟过得怎么样,她自己是从来不会说的,月影自然也是完全不知道。 “这个么,不好说……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人就对了。没想到嫂嫂跟她会是朋友呢。”苏襄襄多聊了几句,态度也不像开头那样生分了,朝她坐近了些又问道,“既然如此嫂嫂为什么不一起去书院?京中好多名媛贵淑都在那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嫂嫂你啊?” 月影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一直在兰若长大,前些日子才回京。” “万佛之国兰若?”苏襄襄一听,圆圆的眼睛立刻发亮起来,连声音都抬高了几分,“嫂嫂真的从兰若来?那你跟我说说,兰若是什么样的,好不好玩……”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月影一声轻叱道:“低头!”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月影迅速拉了过来,一股巨力迫使她弯下腰去。下一刻,苏襄襄只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从窗外伸进来,闪着寒光的刀锋几乎贴着她的头发削了过去,顷刻间便将身边的车厢砍成了两段。 第六章 曾照吴王宫里人(二) 苏襄襄只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从窗外伸进来,闪着寒光的刀锋几乎贴着她的头发削了过去,顷刻间便将身边的车厢砍成了两段。 她的惊呼声含在口中还没有发出,月影已经一手拖着她跳了出去,眼看着离飞驰的地面越来越近,却突然间身子一轻,有人在她腰上托了一把,稳稳的站定了下来。 马车径自沿着官道疾驰而去,可赶车的座位上早已是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地上躺了一个身穿号衣的车夫,一动不动,眼见是不能活了。苏襄襄急促的喘着气,惊魂未定。眼前的情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们遇到强盗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月影,后者的一只手正从她的腰间离开,反手挡在她身前,另一只手结成掌印横在胸口,防止来人再有偷袭。 她们对面站了两个蒙面人,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手里的刀在日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其中一个正冷笑道:“没想到娇滴滴的小娘还有几分身手。” 月影冷道:“你们想怎样?” “不想怎样,见你年轻貌美,想送你上西天见如来佛祖而已!”另一个邪邪一笑,手中长刀一闪,朝月影面门直劈而来。 这两人大白天的蒙面偷袭,虽是宵小所为,但手上功夫当真不弱。为了隐藏身份,手中的刀显然不是平时常用的武器,即使如此,刀法也精妙非常,内力到处,几近飞沙走石。 这不是普通的强盗! 月影拉着苏襄襄躲开了几招,心中凛然。这刀刀取人要害的功夫显然是来要人命的,她这样一味的躲也不是办法。于是寻了个空就去腰上摸剑,却不想一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这两天为了做知书达理的信王妃,随身的碎心剑一直藏在房间里,不曾带在身上。 她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如今的情形只能先夺下其中一个人的刀在做计较了。 主意打定,她将苏襄襄拉到一株大树后头,小声吩咐她尽量躲远。 苏襄襄是贵族小姐,哪里见过这般真刀真枪的,一时除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片刻功夫,雪亮的刀锋又砍了过来,月影合身扑出,手腕一翻,两只手掌一左一右,轻飘飘的朝着两人胸口必救之处拍去。 这一掌看似形态柔美,软软的没有力道。两人却同时觉得胸口气息一窒,仿佛有千钧重量排山倒海般压来,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刀也停在半空中。 其中一人脸色变了变,道:“伽叶宫的青叶掌?” 月影冷哼一声,第二掌旋即拍到。 那人知道不能硬接,又后退了两步,眼中有一丝迟疑,朝另一人小声道:“师兄,上头可没说这小娘的来头。伽叶宫我们惹不起,不如……” 另一个人却很是顽固,刀身一振,厉声道:“师弟,我们替上头做事的何时还挑人来?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娘们,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你不想要了?” 她的命只值五百两银子?不知是哪个混蛋开的价。月影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气,轻叱一声,劈手去夺左手那人手中的长刀。 她出手迅捷无比,手法又极巧妙,再加上那人方才识破了她的师承,心中早已有些心虚,此刻只觉得手腕一麻,刀竟然被她夺了过去。 手里有了武器,事情也就好办得多。 月影掂了掂手中的刀,分量倒也还算趁手,当下便反手一刀朝另一个人砍去。那人虽然胆子比师弟大,功夫却是差了一点,几招一过,败象立现。 此刻就算他想听师弟的话先撤,月影也不会让他走了。正要一刀先废了那师兄使刀的右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 糟了! 被她夺了刀子的师弟在她看来虽然已经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对不过十五岁的苏襄襄来说,却仍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她竟然疏忽了! 一刀逼退眼前的师兄,月影迅速退了回去,果然见那个被抢了武器的师弟正一手抓住苏襄襄的胳膊,一手握着匕首抵在她白皙圆润的下颚上,慢慢的将脸色惨白的少女从隐藏的树丛后头拖出来。 身后的师兄一时不敢上前,远远的站住了,身上的灰衣早被刀风划出了数道口子,微微泛着血色。若不是月影手下留情,他恐怕早就没命站在这里。 苏襄襄看到她,小嘴扁了扁,哀哀的叫了一声:“嫂嫂……” 她虽然看起来脸色不好,大眼睛里也尽是泪光,却始终没有落泪,更没有昏厥,这份勇气倒是世家千金里面少有的。 月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沉声道:“你们知道她是谁么?这么鲁莽出手,不要命了?” 那胆小的师弟脸色一变,兀自道:“你让我们走,我们就把她放了。” “天下脚下杀人行凶,恐怕今日走了,明日也未必走得了。”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好。” 月影的“好”字说得没有一丝犹豫,倒让那个师弟愣了一愣,就在这一愣的瞬间,他怀里的苏襄襄突然张开嘴,用力的朝他握刀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这变故实在出人意外。灰衣人一心一意防备着月影,没料到手里看似温顺的小女孩竟会反咬他一口,十指连心,顿时痛得他大叫一声,急忙松开,顺手一掌推出,打在苏襄襄的肩上。 少女娇小的身子承受不起如此巨力,双目一闭,顿时晕了过去,整个人径直朝月影飞来。月影也顾不得看那两个师兄弟如何了,急忙一把接过,伸手一探,幸好脉息正常,并没有受内伤的迹象。方才师弟那一掌,想必只是用来牵制她的手段。 回头一看,果然四下里半个人也没有,那对师兄弟早已经溜之大吉。 月影心中却有挥之不去的疑问,这两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若说是昔日在江湖上结下的仇家,应该会知道她的底细,断不会以为这样程度的刺客就能取她性命;若说是别的地方派来的……她刚刚入京不过两个月,又从何处结了仇家? 这两个人并不愿意真正伤害苏襄襄,显然是忌讳她的身份。既然如此,他们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这其中的玄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得暂时把苏襄襄放下,替她疗伤。 月影将手掌贴住苏襄襄胸口的檀中气穴,一股温阳的内力源源不断的传了过去。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发觉了一丝异样---- 因为方才的争执,少女胸口的衣襟散乱,露出雪白颈项下方两道形状优美的锁骨来,而锁骨下方,半遮半露的一抹鲜红,竟像是什么特殊纹样的刺青。 月影心中一动,忍不住拨开她的衣襟。那果然是一个刺青!不同于普通的青色,却是鲜红的朱砂色,绘的是一只展翅的苍鹰,爪下一朵盛开的莲花。图案虽然不大却构图复杂精妙,栩栩如生,衬着少女晶莹雪白的肌肤,艳丽的惊心。 月影只觉得心跳一声快似一声,仿若擂鼓一般。周围的景色都隐去了,眼前只剩了这朵刺青,鲜红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她认得这个图案。 鹰落莲花。代表着一个几经盛衰的王朝,代表着虽然败落却依然尊贵骄傲的血统。 也代表着,那一支多年来一直在佛国兰若寻求庇护的军队。上万铁血将士,战袍上绣的都是同一个图腾。 而有权利将这鹰落莲花的徽章刺在肌肤上的,只有---- 前朝皇族! 月影觉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大酉国一个没有兵权的王族,身边竟然会收养一个,隐姓埋名的前朝皇族? 第七章 为谁零落为谁开(一) 七十三年前,这块土地上只有一个国家,燮羽。 燮羽的开国皇帝姓姬,以非凡智慧统一蛮荒,创立盛世。彼时甸江浩浩荡荡东流入海,两岸平原千顷,富裕丰饶,天下一片和平安详。 几百年来,姬氏治理后稷的土地,以强大武力平各方叛乱,鹰落莲花的皇族徽章所到之处,无不臣服。 直到那一场地动山摇的变故发生。 一向少雨的北方一夕之间暴雨如注,天崩地裂,绝云山脉从中崛起,将平原隔绝。山川更迭引起甸江泛滥,下游一片水泽,数万人失去生命,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燮羽王朝因此大乱,赈灾救济耗去大量国库,三年之内甸江下游更是颗粒无收。原本伺机而动的各方诸侯趁机揭竿而起,借口姬氏皇族逆天而行,纷纷带领军队直捣皇都。 转眼间,生灵涂炭。 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了十年。最终,后稷土地形成了由大酉慕容氏,巨泽沈氏,什雅女帝,北方六国和百济七十二部族五种势力共同分割的局面,只有西方的佛国兰若以及兰若更西边的西长生净土没有被卷入战争,几百年来始终保持中立。 这,也是如今天下的大局。 微妙却又极其危险的平衡着,只要一丝波动,足可以引出轩然大浪。 盛极一时的鹰落莲花徽章却随着曾经的霸主燮羽姬氏从后稷的土地上消失。岁月荏苒,渐渐的,被大多数的人遗忘了。 ------------------------------******------------------------------------ 月影呆呆的望着那个刺青,几乎忘了接下去要做什么。 苏襄襄轻轻的哼了一声,长睫微动,眼看就要醒过来。月影这才回过神,急忙把她胸前的衣襟掩好,手指一轮拍打,只见少女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翻身坐起,口中急道:“嫂嫂,那些强盗……” 只是她的手脚尚未恢复力气,刚一坐起又要倒下,月影一手扶住她,一手拍了拍她的背,道:“没事,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苏襄襄愣了愣,俏脸上满是不平,“大胆狂徒,竟敢在官道上行凶。回去告诉哥哥,本小姐翻遍辽阳京也要一个个抓起来严惩!” 骂完了,她将目光转向月影,手腕一翻覆在她的手上,明亮的大眼睛中含着显而易见的热切,道:“嫂嫂你的武功真好,下次教我可好?” 月影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教你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襄襄做得到的都没问题!” “你做得到的。以后,别叫我嫂嫂。” 小女孩愣了愣:“那叫你什么?你本来就是我嫂嫂阿。” “叫……嗯,叫姐姐就好。” 左右她也做不了她多久的嫂嫂,但小姑娘的身上却有着让她不能不在意的秘密。为了避免将来见面时再改口,不如现在就改了吧。 环顾四周,马车也没了,马车夫也死了,找不到一个传信的人。若是她一个人也还好,走回王府也不会太费力,但苏襄襄却不行,她被打了一掌,虽然没有受伤,总归也伤了元气,急需好好的休息。 月影转头问道:“襄襄,这里最近的可以找人传言的地方在哪里?” 苏襄襄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往南不远便是大酉国国寺重元寺,那里的住持照玉大师也认得我的,我们去那里先歇着,再让人带信给哥哥可好?” 月影点了点头,轻轻扶住她的腰便将她背在身上。苏襄襄似乎不习惯别人碰触,微微挣扎了一下,最后也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终于还是顺从了。 月影一声不响的背着她往前走,才走了两步,脚边突然有一个圆圆的东西闪了一闪,她心里一动,脚尖微勾便将那东西抄在手里。仔细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银质圆牌,上头烙出了一只叭儿狗的形状,笔画简单,却甚是传神。 方才并没有看见此物,难道是那两个刺客打斗时不小心掉下的? 月影小心的将那枚银牌收进袖子里,然后顺着苏襄襄指点的方向一路往南而去。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群巍峨的建筑,四角方平,飞檐斗拱,远远看去自有一种庄严肃穆。 这便是大酉国国寺,重元宝刹。 既然是国寺,便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得去的,更何况走得近了,便能看到今日山门前挂了一幅红缎挡住了半条路,正是表示寺中有尊贵的女宾正在还愿,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月影也不和门口的小僧多做解释,掏出自己和苏襄襄随身携带的信王府信牌,不多久,便有淄衣迎客僧带领二人绕道后院僻静的厢房安顿,自有人备马安排回王府报信的事,不在话下。 见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苏襄襄的好奇心顿时泛了上来,拉着一个准备茶水的小僧,问起今日前来寺中还愿的女眷究竟是谁。 小僧答道:“今日一早,宫里的贤妃娘娘前来鄙寺祈福,如今法事完了,正在禅房听方丈大师讲经。” 苏襄襄眼光一闪,也不顾身子虚弱,从床上跳起来,喜道:“是豆儿姐姐!自从她入了宫,咱们就没见过了!” 第七章 为谁零落为谁开(二) 苏襄襄口中的“豆儿姐姐”,便是上回月影入宫的时候见到的那两位后妃之一,温柔端庄的重华宫贤妃周露。 苏襄襄自从知道了女宾的身份,便再也不肯待在屋子里半刻。只是还没等到她们出门去访友,要访的人就已经自己来了。 走廊上传来一阵隐隐的环佩之声,不过片刻,一位佳人婷婷玉立的站在门外,加上屋子里本来就有的两个,只把一众小和尚看得眼花缭乱,急忙低头颂佛,再不敢多看一眼。 周露还是一身素净淡雅的衣裙,笑容温婉。苏襄襄显然十分高兴,一见她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坐下。 接下来的时间,大部分都是苏襄襄一个人在说话,周露偶尔说上几句,至于月影,因为她们说的人和事她一概不知,因此半句话也没说过。 直到说问起她们在官道上莫名遭人追杀的事。 周露眼波一转,朝月影笑道:“早就听说信王妃出身将门之家,没想到武功也是了得,今日的事真要多亏了你。”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柔很软,就像她脸上的笑,温柔之极,双眉微颦之间,更显得我见尤怜,跟她那位飞扬明媚的姐姐周雨完全不同。若说周雨是灿烂的太阳,周露便是皎洁的明月,一双姐妹,竟把这天下的丽色都占尽了。 月影却在暗地里皱了皱眉。周露的眼神里虽然没什么恶意,却像是满含了忧愁、伤心、叹息、无奈……月影被这幽怨的目光看得几乎都要坐不住了。 手指一动,突然摸到袖子里的那枚银章,她想了想了出来放在众人眼前,道:“这是刺客落下的,不知道大家认不认得?” 她的本意只是随便聊聊,谁知笑意温柔的周露却突然间脸色大变,虽然即刻就恢复了正常,却没有逃过月影的眼睛。 因此她单刀直入问道:“周贤妃莫非认识这枚银章?” 一旁的苏襄襄脸色一凝,不动声色的朝周露看去。 周露微微的敛了敛神色,道:“前些日子得蒙皇上开恩,恩准爹娘入宫看我,爹爹说起过现下京城里出现一群流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爹爹也头痛得很,据闻这些强盗所用的标记便是……这样的一种银章。” 顿了顿,她又道:“不知信王妃可否将这枚银章转交与我?我即刻托人带去送给爹爹,说不定能查出些许端倪。” 月影闻言双眉一轩,这话里的漏洞实在太多,且不说周露的爹爹位居吏部要职,与京中治安丝毫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那让她自己通过慕容苏的关系转交不是更加方便吗?周露的身份虽然尊贵,毕竟是后宫妃嫔,并不方便插手这样的事情。 除非…… 她刚要开口拒绝,一旁的苏襄襄突然抓起她手里的银章塞进周露的手中,速度之快叫人猝不及防,只听她笑道:“既然周伯伯可以代为彻查,那就最好了。此事麻烦豆儿姐姐了。” “等一……” “嫂嫂,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物,留着做什么?你若喜欢,回去叫哥哥送一打给你。”苏襄襄拉回她伸到一半的手,娇憨的瞥了她一眼。 就在这一刻,月影突然看到那双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闪过一丝阴霾担忧的表情,以及无声的阻止。 这眼神明明在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 为什么? 月影虽然觉得疑惑,但此刻也只好抽回手,不再说话。 又过了片刻,眼见周露期期艾艾的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便开口的样子,月影很自觉地告退到外面散心。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觉得那个地方气闷,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 月影一走,周露的表情就变了。 柳眉间的那一丝忧郁更加的浓重,仿佛含着无限的伤悲,连脸色都有些苍白。 她轻轻的握起苏襄襄的手,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襄襄……” 声音低柔,几乎可以融化坚冰。 苏襄襄的眼中凝着一丝冷光,看向周露的眼神却是柔和的,她合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豆儿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周露咬了咬唇,突的抬起头来,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嗫嚅道:“襄襄,三哥哥……他……他可好?” 苏襄襄见她这副既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模样,失笑道:“哥哥一切都好,身体也好,胃口也好,还是一样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周露的脸更红了,一手锤向她,嗔道:“襄襄坏死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是哪些?”苏襄襄又恢复了明朗的笑意,“豆儿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事还想瞒着我么?放心吧,哥哥他真的很好,没有再想起谁,也不会独自一个人喝酒了。” 周露的脸色似乎轻松了一些,点头道:“那就好……那……那三哥哥对她……对她好么?” 苏襄襄听明白她的话,半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好呢?你想想,是谁让她嫁进信王府的?更何况,哥哥他……”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周露怔了怔,默默的垂下头去。苏襄襄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只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周围迅速的凋谢零落,飞逝而去。 第八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一) 慕容苏才下车辇,就有人通报说康平郡主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他愣了愣,白天刺客一事他早已知道,座中便已吩咐司徒星将此事秘密交由京兆尹办理。襄襄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匆忙回房换了衣服,推开书房的门,看见苏襄襄小小的身影正倚在窗前看书,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早已经睡意朦胧。 他微微的笑了笑,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既然累了怎么不去睡,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就好。” “哥哥!” 苏襄襄见他回来,立刻有了精神。掩上书卷左右看了看,又小心的关上房门,这才正襟危坐,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相告。 “哥哥,这件事我须得早些和你说,否则……”她一时语塞,想了想,又换了一句话,“哥哥,白天我和月影姐姐被人追杀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慕容苏细心的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月影姐姐”四字,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只是柔声道:“我一接到重元寺照玉大师传来的消息,即刻交代了京兆尹彻查此事。襄襄,你受惊了。” “幸好月影姐姐会武功,那些人没对我们怎么样。”苏襄襄摇了摇头,秀丽的眉毛却紧紧的蹙了起来,低声道,“可是……哥哥,你可知道那些刺客的来历?” 慕容苏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却晶芒微闪,略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来。 苏襄襄垂头道:“那两个人目标并不在我,他们想杀的是月影姐姐……” 她的话并没有挑明,慕容苏却已明白。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住扶手,直到指节泛出微白,这才一寸一寸的松开,脸上的表情未见改变,喉中却吐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苏襄襄咬着唇,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哥哥,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该来求你,但是……我也只能来求你。这一次杀不得,必然还会有下一次,难道哥哥还能一辈子不娶不成?她的身份早就不同往日,怎么还能来扰乱你……” “襄襄!” “我知道我不该说。”苏襄襄搅着手中的衣带,眼神里却是别样的坚定,“襄襄只是希望哥哥能幸福,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过去的三王爷……应该早就不再了。” 慕容苏收敛了神色,静静的看着身前纤弱的小女孩,突地又是一笑,道:“襄襄的心意,我明白了。” 看苏襄襄的神色,显然是对他的话不太相信,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慕容苏若是不想就某事深谈下去,那任谁也无法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丝口风。 苏襄襄拍了拍襦裙起身告辞,走了半步又回头道:“哥哥,月影姐姐既然入了门,你可莫要负她。” ------------------------------******------------------------------------ 慕容苏翻开手边的文书,复又想起苏襄襄临走时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外间紧闭的门扉。 苏襄襄的脾气他从小就知道。虽然户籍上是他的妹妹,但毕竟不是皇室亲生。各方宗亲贵胄的少爷小姐都甚少愿意与她深交。她年纪虽小却心思剔透,这么多年都忍了下来,看似天真明朗,心性却最是敏感倔强。 如今她愿意主动帮着奚月影说话,想必这女子做了什么让她看得上的事。 他正微微出神,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外间随侍的青衣小厮急忙上前询问,外头稳稳传来一个清朗平淡的女声:“我要见王爷。” 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慕容苏眸光一闪,命青衣小厮开门。只见月影一袭浅紫色夏裙,长发略束,干净利落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慕容苏书案前,目光平稳的落在他的脸上。 “王爷,我有话对你说。” 慕容苏笑意温柔:“王妃有话不妨直说。” “这话若是要直说,只怕是不适合有旁人在场。” 慕容苏轻轻一笑,站起身遣退了外间的丫环小厮,又仔细的把内外的重门关上。这才回到书案前,道:“如此一来,只有你我二人,月影可满意了?” 月影听他又直呼她的名字,忍不住略微退了一步,找了张椅子坐了,竟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慕容苏也不客气,合上案上的文书到她身边坐下,两人只隔着一座小几,他身上淡淡的白麟香气又渐氤氲,叫月影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亲密,皱了皱眉,又往后退开了几分。 这才道:“今日我与康平郡主在官道上遇袭了。”她一开口,已经不再自称“妾身”,而是“我”。 这句话竟和苏襄襄方才的话相差无几,慕容苏几乎失笑,提起白玉茶壶亲自替她倒茶,正想把刚刚说过的安慰话再说上一遍,谁知月影的下一句,却让他始料未及。 只听她道:“我看到了康平郡主身上的刺青。” 执壶的手在半空里停了停,又仿若无事的落了下来,浅碧色的茶水注入白玉杯中,汤色清澈,芳香扑鼻。 “喔,是么?”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声音温柔平静。 月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鹰落莲花的意思就算别的人不知道,但王爷是一定知道的;至于这窝藏前朝遗孤的罪名,王爷想必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句话,慕容苏不怒反笑,把白玉茶杯往前一递,眼中仍是脉脉含情:“王妃的意思是?” 月影也不推辞,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慢慢道:“王爷是个聪明人。我若是把这件事说出去,重则信王府上人人有杀身之祸,轻则皇帝陛下对你起疑戒备。总而言之,你的宏图大计再要施展开来,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第八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二) 找慕容苏摊牌,是月影自重元寺回府之后,思量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她要找的东西在慕容苏手里,久寻不到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找他索要。 那日在房顶上听到慕容苏和黑衣人的一番对话,她便隐隐觉得这位平日里风花雪月的信王爷恐怕不那么简单,再加上今日看到苏襄襄的刺青,两厢一联系,她已经明白了七分。 她越发觉得此处不能久留。虽然爹爹得皇上授意将她嫁入信王府中,但临行前,他也曾隐晦的吩咐过她不要卷入朝堂之争。上位者多疑,她没有真的蠢到要替皇帝办事。 所以眼下这个机会不能不用。若是成功,她自抽身事外,再不与慕容家有一丝瓜葛。 听完她的话,慕容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周身那股温和的气息霎那间隐去,只是未见锋芒。仿若一团雾气,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的唇角还是缀着一丝笑意:“王妃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就是。” 他不笨。如果月影有心告密,就不会特意来告诉他这些话,反之,既然她晓之以厉害,自然是想以此为筹码和他谈条件。 “王爷果然爽快。”月影点了点头,“我要的东西,说来也简单,便是先帝赐给何贵妃的西凤珠冠。” 慕容苏的母妃出自六姓中的何家。自入宫以后,极得先帝宠爱,为博美人一笑,先帝不惜广派人手收集天下的奇珍异宝,西凤珠冠便是其中一件。 此冠出自西长生净土,以一百零八颗各色珠玉,数十名能工巧匠耗费三年时间方才打造成型。何贵妃虽然不能为后,但这“凤”字,却尽露先帝圣眷。 自何贵妃死后,这件宝物便一直收在慕容苏身边。 慕容苏似乎没料到这要求如此简单,不由的愣了愣,疑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月影点了点头,又看到慕容苏的表情,忍不住皱眉道:“王爷不信?” “若你是我,你相信么?” 西凤珠冠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东西,苏襄襄身上的秘密却足以撼动朝野,也难怪他不信了。月影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东西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没什么用处,但对伽叶宫却是极为珍贵,因那珠冠上,缀着九颗佛眼砂。” “佛眼砂是什么?” “是一种类似琉璃珠的宝珠,性寒而极坚。此物数百年前从伽叶宫失落,宫主有心找回修炼**,拯救苍生……”月影正解释着,突然瞥见慕容苏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脸色不由一凝,顿时打住了话头。 她没忘记这个男人那日在书房里是如何的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怎么会只为了一丝怀疑就把表情轻易流露出来?这明明就是诱她自动说出西凤珠冠的秘密而作的戏。若非如此,她也未必会把这秘密说与他知道。 不过一个表情,她就上当了。 月影心中着恼,皱了眉不再做声,慕容苏的表情却十分轻松,边替她添茶边道:“看来此物对王妃来说的确十分重要,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给你就是。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九颗佛眼砂只换来王妃的一句承诺,本王觉得不太公平呢。” 他自笑得温柔多情,月影却暗中攥紧了手掌。方才他明明觉得这交易太便宜,现在又嫌贵了。 她冷笑道:“你想怎样?” “王妃莫要生气。”慕容苏轻轻的笑了笑,“王妃既然都说了此物如此珍贵,不如王妃答应我三个要求如何?” “你先说来听听。” “其一,保密。这无须说了。这其二其三么,我还没有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他甚至还颇为戏谑的眨了眨眼。 她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我答应你。” 她本无心留意皇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如今事情牵扯到前朝却又不同。既然不能立刻拿到西凤珠冠上的佛眼砂,她也不妨暂时留在他身边,且看看他接下去还会有什么行动。 慕容苏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转,唇角一抿,便要伸出手来击掌为誓,刚伸到一半,月影又突然道:“王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等我拿齐了佛眼砂,还请王爷备下休书,让我离开这里。” 慕容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慢悠悠的道:“你不愿意做信王妃,还是不愿意做我的夫人?” 这有区别吗?月影愣了愣,却只是道:“人各有志。” 慕容苏在宫中自有耳目,早在月影未嫁之前便知道皇帝赐婚的真相其实是遣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可如今看月影的言行,又不像是真要替皇帝做事,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偏差? 虽然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却并无半分显露,只是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道:“佳人杳杳,余憾甚矣。” “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 “在此之前王妃可不能做得太过了。”他懒散的笑道,“我虽不在意,到底也是要面子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月影伸出手掌与他相击。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却被他反手握在手心里,凑近唇边,轻轻的在指尖上印下一吻。 她的手顿时像被火烧过了一般,急切的想要收回来,慕容苏却紧紧的握着,抬头看她的时候,眼中已经氤氲出一种淡淡的迷离缠绵,竟让她恍惚间觉得春色无边撩人心绪。 他暗哑低沉的笑道:“月影,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对不对?” 她一怔。不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虽失去了部分记忆,但醒来的时候看到那样的情景谁都不会怀疑吧? 他微微一笑,曲起她的手指合在掌中,低声道:“慕容苏虽然多情,却绝不滥情。只要与我欢好过的女子,我都会记得。不过月影的味道,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暖暖的气息在她指尖流连不去,月影面上一热,急忙抽了回来。这次他不再强留,笑容宛然,再不言语。 她自然不相信什么记不记得的鬼话,他必然是在怀疑之下还有了别的证据,只是这证据究竟是什么,她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问了。简单告辞之后便起身离去。 她刚走,座上男子温柔的笑意却慢慢的收了起来,盯着那半盏微凉的茶水,悠悠道:“逢苏,你都看见了?” 书房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属下都看见了。” “对付奚月影,你有几成把握?”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与伽叶宫传人为敌,属下并无胜算。但有个人却是有十成把握的。” 慕容苏凝思片刻,眼中一亮:“他已经入京了?” “一收到王爷的信,他就动身了。再说青公主也已经已南下,他自然要来的。” “青公主?”他的眼神一动,露出一丝凉薄无情的笑意来,“这倒是个好机会。我的王妃,总不能死得太无趣了。” 修长的手指划过白玉杯身,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悲悯,暗夜听来竟有如天籁:“多聪明的女孩子,死了我也会心疼的……放心吧,你不需要休书,你需要的,只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第九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一) 第二天一早,慕容苏便叫人送来一个锦盒,三颗晶莹剔透的佛眼砂正端端正正的置于乌缎之上,越发衬得内里的金色细芒如碎金点点,华美异常。 慕容苏到底也算是个守信的人。 她淡淡一笑收了起来,也不管身边小红小绿艳慕的眼神,径自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昨夜和慕容苏谈判完,刚一回到东上屋便看到桌上有人留书,极雅致的月白香云笺帖子上附着一笔狂狷的留言,看起来有些不搭。 帖子是“辽阳公子”简若尘下给她赏荷的请柬,留言却是颜啸云的,让她务必要来,有要事相商。 辽阳公子简若尘号称“诗剑风流”,出生世家,自幼聪颖。不知何处学得一手超绝剑术,更兼文采风流,人物俊逸,平生雅好结交各界名士。月影早些年也见过他几次,至于颜啸云,和他更是有着过命的交情。 她方才出门,底下人便将此事告知了慕容苏。这时候他正在院子里逗着廊下的鹦哥儿玩,听见这话,抬起眼悠悠问道:“可知道王妃去哪里了?” “听王妃和丫头们说,是去一位简公子的府上。” “简公子?这么巧。”慕容苏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月白香云笺帖子丢给身边的司徒星道,“我们也出门去。我去换身衣服,你准备一下。” 司徒星狐疑的展开帖子,一眼看到落款处的“简若尘”三字,顿时愣了愣。辽阳公子的大名他也听过,此人清嘉桀骜,从不与达官贵人来往,这帖子怎么会到慕容苏的手上? 再看起首处,称呼却是“苏容”二字,送贴的地方也不是信王府,而是“容园”。他这才恍然明白。 这些年来,为了暗中笼络辽阳京中的名士清客,也为了行事更为方便隐蔽,慕容苏早已秘密差人在京城近郊置购房产,设置基业,并化名“苏容”与士人阶层结交,以此获取信任,招揽人才。 因为筹划周密,再加上“苏容”行事低调,因此在旁人看来,容园的主人不过是一介普通读书人家的庶子而已。 既与名士交游,那辽阳公子的请帖会送到容园,也是意料中事。司徒星心中既然明白,便不再迟疑,立刻转身备马。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走在了去简府的路上。 慕容苏既然成了“苏容”,装扮便朴素了许多,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衣,身畔也没有华丽名贵的装饰,只一柄折扇一枝束发的青玉簪而已。 他若是刻意掩去眼中那一抹异彩风流,看上去只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公子,走在路上普普通通,甚至比不上他身边剑眉星目满脸正气的司徒星。 简若尘的府上早已经是车马拥挤,人流熙攘。二人递上名帖,便有小厮引着入园。简府花园布置精巧,亭台楼阁绿树掩映,尤其惹人注目的是园中的一池碧水,满植菡萏,如今正是半开未开的时节,清香扑鼻,满园生辉,果然是消暑赏花的好去处。 慕容苏低声笑道:“好一池‘玉楼人醉’,这花可不好养,简若尘果然是个妙人。” “王……苏公子识得这花?”荷花不都长得一样么? “人都分高低贵贱,又何况是花?”慕容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打开扇子,便如周围那些文人名士一般,细细的赏起花来。 简若尘早已经命人在池塘周围摆上数桌。西南角上的是居于辽阳京的江湖人士,僧尼俗道,富贵贫贱,奇奇怪怪的人不一而足。 相比起西南角,东南角这边就整齐文雅了许多,文人名士看不惯那些武人行径,又多半自命清高。对酒赏花,或自斟自饮或三五成群。间或有人诗情酒意上涌,案上也早就备好笔墨,一挥而就,引得旁人品评,自是风雅的很。 花会尚未开始,人却已经来了不少。慕容苏沿着荷花池漫步而来,捡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身前绿柳浓密,正可以把他的身影挡住大半。 暗暗打量四周,但见荷花池中另有一座精致的亭榭,九曲折桥直通两岸,亭中摆有一席,正是简若尘与一干至交好友的位子。 然后他便看到了月影,她正安静的坐在那里,低头和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窃窃私语,双眉微蹙,似乎十分忧虑。 -------------------------------------------- 越改越短了,嘿嘿嘿…… 第九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二) 月影刚进简府的花园,就一眼看到了颜啸云。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白衣,好像永远不会换也永远不会脏似的,腰畔的一柄长剑却是剑鞘漆黑,伴着眼角眉梢那份出尘的俊逸,人只是站在那里,便有剑气凛然。 颜啸云身旁则是一个长身玉立,疏朗清俊的锦衣公子,正是此间的主人,大名鼎鼎的“辽阳公子”简若尘。 两人一见月影,简若尘原本就生得笑眯眯的脸更添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寒暄了几声便借口有事要忙,先行告辞。 “这辽阳公子好生奇怪,笑成这样作什么?” 颜啸云轻轻一笑,道:“若尘自然是为了让你我单独相处。” 月影怔了怔,跟着他边走边道:“这么急着找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两件事,先听哪件?” “好事还是坏事?” “都不算是好事。” 月影脸色一变,顿时停下了脚步。 颜啸云的表情却没她那么严肃,薄唇边反倒挂了一丝无谓的笑意,拉着她继续漫步前去,直到在亭中入座才道:“先告诉你贝宫主的去向好不好?” “师姐不是一直在康县和樊城救助灾民吗?” “几天前确实是这样。”颜啸云看了一眼园中陆陆续续到来的客人,朝月影坐近了一些,低声道,“如今她已经南下,按行程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巨泽境内。等你拿到东西了以后就不必再去樊城找她了。”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月影,你可听说过大梵音寺所藏的手抄孤本《十梦录》?” 月影原本正想问他师姐究竟为何南行,听这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问道:“可是前朝那位治军打仗从未失败过的天炎将军姬十梦留下的兵法秘籍?” “不错。正是这本天下无双的兵书,前些日子却在大梵音寺被窃了。” 月影闻言沉吟了半晌,显然这消息让她十分意外,好久才秀眉微蹙道:“这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从大梵音寺偷东西?” “这个贼不光胆大,还很有本事。大梵音寺上下百余人,竟没有一个立刻发觉。天如禅师如今可是头痛的很。”颜啸云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十梦录》对武学修习并没有用处,既然会觊觎这本书,那说明此人背后的野心不可谓不大……若不及早追回,天下难免大乱。” 一本小小的《十梦录》,却关系着后稷土地上的格局。不管是哪一方掌握了天炎将军的兵法阵势,对于目前看似平衡的各国关系都是一种威胁。若非如此重要,当初也不会交由大梵音寺看管。 姬十梦是前朝燮羽的天炎将军……月影突然想起昨日在苏襄襄身上所见到的鹰落莲花刺青来。心中一动,半晌不语。 颜啸云见她微微失神,还以为是担心《十梦录》被窃一事,于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将手边一杯酒递到她手中,琥珀色的酒液散发出馥郁的异香,立刻拉回了她的心神。 他笑道:“放心吧,大梵音寺已经派出了无重,贝宫主也亲自前去。很快会有结果的。” 她接过酒杯,脸上逸出淡淡微笑:“你又准备了好酒。” 颜啸云弹了弹手指,笑道:“我只是借花献佛。简兄有位红颜知己是什雅女帝的司酒女官,宫里今年新酿了蜜酒,特地送了他両坛。我知道了岂有不讨来的道理?你说过一生的心愿就是尝遍天下美酒,我若不帮帮你,恐怕到你走不动路了,这愿望都未必能实现。” 他的语气虽然散漫戏谑,但这番用心却是极深。月影怔了怔,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异香入喉,不由笑道:“果然是好酒!” 沉默片刻,又道:“谢谢你,啸云。” 颜啸云目光一闪,摇头道:“谢我就不必了,帮我倒是真的。” “帮你什么?” “我还有一件不太妙的事没说呢?” 他懒懒的抬了抬眼,此刻花园里的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一身锦衣的简若尘正穿梭其间,招呼客人。间或有人朝他们这里看来,各色眼光尽收眼底,颜啸云的表情却没有一丝的变化。 月影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遂问道:“难道这件事竟是与你有关的?” “确切的来说,是与你有关才对。”他收回目光,低声道,“上次季芒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本来打算跟他回去拿了银子去樊城的,谁知爹爹一封书信,让我不得不留了下来。” “颜庄主给你写信?” “不错,你也觉得奇怪么?”颜啸云目中带着几分柔和,笑道,“自我独自闯荡江湖开始,爹爹就不再过问我的行踪了。但是这次事情的确十分棘手,近日北方有一批高手过紫霞关入了大酉国境,爹爹却对此一无所知。” “竟然有人可以瞒过颜伯伯?” “爹爹派人暗中跟随这些高手,却在樊城附近被他们发现行踪,探子几乎全灭。只有一个侥幸逃得性命,回报说对方似乎是北方某国的皇族,武功极高且心狠手辣,其中一人所用的武功竟是久已失传的‘祭水寒冰掌’!” “祭水寒冰掌!” 这一次,就连月影都忍不住低呼出声。 “对!所以我才说此事与你有关。三十年前寒冰老人被伽叶宫的朱若宫主一掌毙命之后,这门功夫应该已经在江湖上绝迹了。时隔三十年再现,背后的谜底不容小觑。” “你是担心‘祭水寒冰掌’的后人会来找伽叶宫报仇?” “不光如此。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北六国的皇族,此时入关,行踪又这么隐秘,实在可疑,只可惜如今线索已经断了……但是以寒冰老人的性情,他的传人一定会来找伽叶宫报仇。所以,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颜啸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寒光,看着月影的眼神却有着几分了然。 月影和他共事多年,早已有了默契,此时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要我引蛇出洞?” “不错。”颜啸云忍不住笑叹,唇角露出好看的笑纹,慢悠悠的道,“这些人的行踪是一路往辽阳京来的。既然我们找不到他们,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找我们?” “所以,我才请你来参加这一个赏花盛会。” 第九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三) 慕容苏看着亭中窃窃私语的紫衣人影,双眼渐渐的眯起,眼底有幽微的厉芒一闪而过。 但最终他却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唇角微弯,很快的恢复了“苏容”温和又不起眼的模样。 不久之后,丝竹声起,美酒飘香。在一池“玉楼人醉”含苞待放的胜景之中,赏花盛宴渐入佳境。 简若尘果然不愧为“辽阳公子”,席中不论名士侠客均视他的邀请为极大的面子。所到之处无不酒到杯干,一时觥筹交错,笑声连连,直教人沉醉不知归路。 酒至微醺,简若尘洒脱疏狂,举杯长吟,说到是各位以才佐酒岂不快哉? 那些文人雅士喝了几杯,早已经按捺不住,这个提议正中下怀。纷纷题诗作画,一时墨香馥郁,将那酒香都盖了过去。 相比那边的热闹,西南角这里却是沉寂很多。 武人又有什么才艺?无非是舞刀弄枪而已,一色的大老爷们耍起刀剑来自然没什么好看的。显然这情形简若尘早已料到,他微微的笑了笑,朗声道:“今日有酒有诗,怎能无天籁相陪?在下特意请来天一阁的舒小伦姑娘,清音一曲,还请各位尽兴。” 说罢轻轻拍了拍手,身后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来。 舒小伦是“玉蜻蜓”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大多数的人只知道她是天一阁的魁首儿,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的红姑娘。一手琵琶技压群芳,辽阳京中无人能敌。 司徒星见到那个娉婷的女子,忍不住“咦”了一声。慕容苏看了他一眼,懒懒道:“司徒,你也认识小伦?” “这个……有过一面之缘……” “王妃请你喝酒的那次?” 听慕容苏如此准确的就猜到了答案,司徒星也不好隐瞒,点头称是。慕容苏悠悠一笑,“月影”二字只吐出了半声,便又倏然间收了回去。 莲池畔,风姿卓越的舒小伦早已经素手轻拨,漫启朱唇,一曲《临江仙》唱得婉转动人,尤其那一句“琵琶弦上说相思”,更是缠绵悱恻,欲说还休,惹得底下的人纷纷叫好。 上一次,司徒星只是同她一起喝酒,这回却是第一次听她拨弦吟唱。曲方唱罢,只觉得余音袅袅齿颊留香,一时竟呆住了。 慕容苏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忍不住失笑。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月影看去,她还在和那位白衣公子俯首低语,对方一只手虚搭在她身后的栏杆上,模样看起来十分亲昵。 他略一偏头,视线转了开去,正听到简若尘笑道:“小伦姑娘的琵琶自然是妙极,只可惜有曲无剑不免落了下乘。在下久闻伽叶宫的落莲剑法举世无双,奚姑娘既然在此,请赐教一二如何。” 他的话才说完,身形突然间拔地而起,锦衣飘飘,几步就跃回亭中,伸手在颜啸云腰上一捞,笑道:“啸云,寂夜先借来一用!” 颜啸云笑而不答,任凭腰畔那柄漆黑的长剑被简若尘抄在手中,一声轻微龙吟----这把剑竟然连剑身都是黑的。可明明是暗得不见一点光华的颜色,却在出鞘的一刹那宛如流星掠过天际,璀璨的迷了人眼。 这便是“北剑寂夜”中的名剑寂夜,持剑山庄镇庄双剑之一! 剑尖微颤,急点月影右手手腕。 她的脸上原本还有一些迟疑,但见简若尘挟剑而来,招式更是平生难见的精妙,心中一时热血上涌,不由起了争胜之心。反手拿过身旁的碎心剑,一扣剑柄,剑身弹出半尺,正接住寂夜的剑尖。 对方剑招不含内力,显然是为了引她出手的。事已至此,她也不再推诿,将剑鞘往颜啸云手边一扔,便随简若尘跃出亭外。 …… “是碎心剑!” 司徒星望着那柄在日光下发出淡淡红色的细剑,剑身布满菩提叶的刻痕,远远看去就像一颗颗浅红色的心脏,挥动之间支离破碎,转瞬之间却又倏忽重合。 慕容苏见月影持剑而立,紫色衣影翩飞若蝶,与王府中冷淡无语的女子判若两人。忍不住问道:“什么碎心剑?” “奚姑娘……不,王妃手中的那把剑,正是伽叶宫的碎心剑。” “很有名吗?” “如果您是指江湖中,的确是的。” 其实不用他回答,在场的江湖中人脸上所露出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两把剑一出鞘,那些眼神里除了震惊赞叹之外,另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敬意。 仿佛剑并不是握在两个年轻人手中,而是代表了两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力量。 纷纷议论中,月影出了第一剑。 行云流水的一剑,不像是剑招,却像是舞蹈。站在对面的也不是对手,而是心仪的情郎。 落莲剑法,以柔克刚,摄人魂魄。 简若尘知道厉害,急忙定住心神,沉腕下腰,旋身避过这看似柔软实则凌厉的一剑,反手一抖,寂夜沉黑的剑身宛如一道闪电,直削月影鬓边。 简若尘号称“诗剑风流”,剑法上有极为高深的造诣,寂夜虽不趁手,在他使来也是意态风流,如谦谦君子,从容不迫。 两人的剑法均是走的灵动一路,因此看在旁人眼中十分好看。两招一过,月影原本冷淡的眼中渐渐泛出亮芒,双颊微红,竟多了一丝难言的艳色。 简若尘看在眼中不由一愣,眼光流转,看到不远处袖手观战的白衣少年,微微低笑了一声,纵身掠去,径直将寂夜递回到颜啸云手中,朗声道: “啸云,你接着来。” 颜啸云微微一笑,错身接过。众人只觉得一线白影掠过池畔,原本还带着一丝热意的风突然间变得凌厉起来。 假如简若尘的剑意是儒雅江南,颜啸云的剑意就是漠北风沙,大开大阖的剑招之间一道黑影舞动,仿佛天地尽在臂膀,让人胸中柔情退去,豪情顿生。 当得起。太宇沉波剑,四海尽归宗。 这般的慷慨激昂中,月影的碎心剑却不为所动,身影宛如风中紫柳,淡淡的红色相随相伴。我自轻歌曼舞,任他风疾雪骤。 这两人又和刚才不同。虽然还是过招,相互之间却既没有对抗也不似切磋,反倒有一种经久的默契。我知道你的下一招会怎么出,你也知道我的这一剑会往哪里去。一时之间,众人只见白色与紫色两道人影来回起落,足尖有莲花轻颤,水波微漾,真真是翩然若仙。 一缕琵琶声起,《水龙吟》高亢,却也婉转,诉不尽的壮志,说不完的柔情。绝代名妓素手轻拢慢捻,便将这剑胆琴心,侠骨柔肠诉说到了极致。 只是静,连剑器相击的声音都不曾有。 一时,连风都带了缠绵。 ------------------------------------------------ 修改的时候,这一章真的舍不得大改,因着私心也就改了几个字…… 第十章 玉台不见朝酣酒 有那样一刻,时间静止。 慕容苏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在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个紫衣女子,很久都没有再去想别的事情。 柔媚的日光中,她长发飞扬,满脸是不曾见过的浅淡笑意,眼睛很亮,几乎亮过了手里的剑。 他从不曾觉得她美,可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天下的女子都未必有这般明亮的颜色。 原来要这样的自由挥洒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假如她不是奚月影,不是她的王妃,不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也许会欣赏这样的女子。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沉,那一丝迷惘立刻被冰冷的萧杀压了下去。 ----她必须死! 此刻在荷花池畔,颜啸云手中的剑削断了月影的束发玉簪,漆黑的长发倏然间随风扬起。 紫衣女子轻叱一声,反手迎上,浅红色的剑光宛如一道浅浅的血痕,割开黑色的屏障,抵在他的喉间。 但这片刻之间,他的手指却已经夹住了剑身,纹丝不动。 这一场剑舞随之结束,她终是略输了半筹,却丝毫不见赧意,也没人敢小看她。 不知是谁先拍了第一下手掌,随后便有如潮的掌声响起。这一场比剑,不输给文人墨客的任何一首词咏,也让辽阳公子的声名更盛。那两个舞剑的人更成了人们眼中的金童玉女,佳人一双。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此招摇纵情其实是另有目的。 重新落座之后,颜啸云也不管有旁人在场,伸出手将月影耳边散落的长发朝后拢了拢,轻声笑道:“抱歉,我一时失手。” 月影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躲开,只是摇头道:“没关系,寂夜的剑气不是你能控制的。”顿了顿,又低声询问:“这么做,应该能把消息传出去了吧?” “你也未免太低估自己了。”他看着她,眼神变得幽深,“明天一早伽叶宫的人在京城的消息就能传遍辽阳京,如果‘祭水寒冰掌’的传人也在这里,自然就会现身去找你。接下去的事情我和简兄都已经安排好,只是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虽然听不到对话,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慕容苏的眼里。他轻轻的挑了挑眉,问道:“司徒,那一位是什么人?” 司徒星尚沉浸在方才观剑而起的激越里,忍不住道:“……您说的是哪一位?” 慕容苏斜睨了他一眼,道:“那位穿白衣的公子。” 司徒星一愣:“那位是四方君子中的颜啸云颜公子。” “什么是四方君子?”慕容苏清越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微微的不耐,“江湖中的称谓我如何会知道,拣听得明白的说。” 这句话虽然并非指责,语气也平常,但以司徒星的经验判断,慕容苏此刻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他也是个识趣的人,忙道:“颜公子就是持剑山庄少庄主。” “紫霞关的持剑山庄?”他沉吟道,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原来是这样……我倒是小瞧她了……” 抬头见那个紫衣的身影似乎正要离去,慕容苏眼光一闪,唤过司徒星吩咐了几句,便起身悄悄穿过人群,隐入绿意重重的花园中。 ----------------------------*******-------------------------------- 因为使了力,天气又闷热,月影早就出了一身的汗,一心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吹吹风,便一个人朝后花园慢慢的走了过去。 一路上有人出声挽留,有心结识,她一开始还略略喝了几杯酒,到了后来干脆施展开“一苇渡江”的轻功穿过人群。旁人只觉得眼前紫衣一闪,再看时早已没有半分人影.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无人的竹林,林中置有一块平整的青石,月影整个人躺在上面,只觉得背后沁凉无比,那一丝烦躁的热意都收了起来,满目苍翠绿意,竹叶沙沙作响,清幽宁静的让她只想在这里好好的睡一觉。 信王府中也是这般种满了竹。 可是她无法把劲节的修篁和慕容苏这样的男人联想到一起,比起竹,似乎艳丽的牡丹或是多刺的蔷薇更加的适合他。 该想个什么办法让那个狡猾的男人早日对她提出剩下的两个要求?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才最重要? 正想着,不远处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只当是外头的文人墨客在此散步,也不作理会,继续闭着眼睛躺在青石台上。谁知那脚步声竟分花拂柳而来,最后居然停在了她的身边。 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奚姑娘真是好兴致呵!” 这声音听起来竟然十分熟悉! 月影倏然睁开眼睛,竹叶间有细碎的光影点点撒下。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青衣男子正站在她的身边。一晃眼间,她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只因那个声音的主人此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忡怔的片刻,对方已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伸过手来替她擦拭额角的细汗,动作极其轻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随口说了声谢谢,正要阻止这过分亲密的动作,却望进一双幽深的眼中,黑色的瞳仁仿佛一潭看不到底的静水,叫人不由的被吸引,却又本能的心生抗拒。 至于这股白麟香的味道,那是无论如何不会错的…… “慕容苏!” “若是叫相公,我会更高兴的。”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瞄,低笑道,“既然奚姑娘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她一时语塞,皱着眉不说话。 慕容苏在她身边坐下,把手中的丝绢塞进她的手里,语气颇为懒散悠闲:“若是我没来,岂不是会错过奚姑娘一剑光寒的卓越风姿?” “你……” “莫生气,我是真的在夸你。”他的声音里带了笑意,一双眼睛却没有笑,盯着她,眼神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迫得她不得不转过身去,急着离开。 他却轻轻的抓住她的手腕,柔声道:“月影可尽兴了?随我回去吧。” “不行,我还有事。” 她甩开他的手,带着一缕莫名的心慌,头也不回的逃离了那片竹林。 身后的慕容苏却笑意宛然,悠悠道:“现在不随我回去,你可是会后悔的……” ----------------------------*******-------------------------------- 月影很快就知道那句“后悔”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简府门口突然停了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同行的还有一队身穿号衣手持武器的王府侍卫。一个身穿华贵锦缎的中年管家满脸倨傲气焰嚣张的登堂入室,对着满园错愕的宾客大声宣布道: “我家王妃已在府上逗留多时,王爷心急,特派在下接王妃回府。” 月影的脸都绿了。 可最后,她还是只能在颜啸云冷冽的目光和简若尘玩味的笑容里慢慢的走出来,在旁人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中,踏上那辆金光灿灿的马车。 她答应过,要和他扮演好“相敬如宾”的夫妻。只是她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样一种方式宣布她的身份。 她是伽叶宫的碎心剑,可她也是信王慕容苏的王妃。这个尊贵却又让普通人避之不及的头衔,恐怕从此以后就要传遍辽阳京。哪怕她以后离开了王府,也是绕不过去的前尘往事。 卑鄙! 她看到马车里那个悠闲的青衣身影的时候,真想把这两个字狠狠的掷到他的脸上。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寒着脸别过头去,一路之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慕容苏却只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眼神淡淡的转向窗外---- 其实,他也很疑惑。为什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沉不住气? 在她面前,他竟然变得刻薄了……这个样子,很不好。事情应该到此为止。就算是半分的变数,他也绝对不允许发生。 第十一章 桃花潭水深千尺 盛夏刚过,司马裴其硕私贪赈灾银两一案由大理寺定案开审。最终裴其硕被革去官职,杖责一百,发配回乡。 裴其硕为官清正,判罚惹来民怨暗起。又闻今上欲保之而未果,一连三日称病不上早朝,一句“天下不囿于朝堂”,令百官瞠目。 但皇帝的脾气并没有发得太久。不久既有圣诏颁下,大酉裕德皇帝将于八月初七迎娶巨泽长公主沈斐然为妃。 圣旨一下,京中一片喜气,裴其硕的事情也被人渐渐淡忘了。 如此诸事纷纭,月影却并没有如期等来祭水寒冰掌的传人。她心中不免有几分焦急,这一日牵马出京,一是为散心,二是为了顺便去看望一位病中的朋友。 她唯一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朱丽,如今正在京郊岚山别院养病。 朱丽是前虎骑将军朱舜佑的女儿。先帝在世时,月影的父亲奚仲和朱舜佑是同军袍泽,征战沙场同生共死,情谊非比寻常。隆华五年,两人因赫赫战功同时擢升左右将军;隆华七年,白朔骑兵大举犯境,二人于鹿台点兵,联手抗敌。 那年冬天,白朔斑雎单于调派大军袭击大酉驻军后方,守将力战身死,白朔挟城威逼大酉退军,数日之内彤云关内外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战乱中,年方五岁的奚月影和朱丽在家将的保护下侥幸逃脱,被途径此处的伽叶宫宫主所救,带回宫中。 战争结束以后,两人从伽叶宫返回中原。没过多久,奚月影又回宫拜在朱若大师门下,从此潜心学武。朱丽则执意留在了辽阳京。 因为她的父亲、虎骑将军朱佑舜在最后的黑眉河战役中生擒敌方主帅,最后却身中六箭力尽而亡。 朱佑舜死时不到三十岁,膝下只得朱丽一个女儿。朱夫人伤心欲绝,没过几个月也随之病故。 奚仲收养了故人之女,待她犹如亲生。等到朱丽年满十岁,便把她送往大酉最有名的白山书院学课。朱丽天资聪颖早慧,很快就在白山书院中才名远播。 随着年岁日增,不断有人上门提亲。朱丽身为功臣之后,又有龙骑大将军照拂,本人更是才貌兼备,莫不让青年才俊趋之若鹜。 可是她却说,那些男人没有一个可以配得上她。 月影成亲的时候朱丽没有来,只让人送来一副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月影习武,如何会用到文房四宝?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觉得她嫁错了。 ------------------------------******---------------------------------- 月影轻轻的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都没有。 窗子底下却传来一阵细细的说话声,一个娇俏的女声正在和花匠讨论院子里的花草品种,只要说对了一个名目,她就会高兴的拍手,笑声宛如银铃一般。 月影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探下头去。 窗子底下开了一大片的茉莉,香气馥郁。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中间正蹲着一个穿着火红色夏衫的女子。 她的姿势不太文雅,长长的黑发上落满了草屑,尾端也散落在了地上,可是她却并不理会,手里握着一支怪模怪样的草叶,笑得一口白牙,无比灿烂。 月影扣了扣窗棂,道:“阿朱,生了病要乖乖的躺在床上。” “月影!” 红衣女子回过头一声惊叫,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扑了过来,隔着窗子搂住了月影的脖子,大笑道:“我猜你不到半天就会来的----你果然来了。” 她手上的草叶还没有扔掉,衣服上也沾了一些泥巴,却毫不在意的在月影藕荷色的绸衣上蹭来蹭去。 好不容易等她洗完手坐下,月影忍不住皱眉:“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太阳这么大,也不好好养着。” “大夫说过不碍事了。一直待在屋子会闷坏的。”朱丽从月影带来的食盒里面挑了一块松子糕扔进嘴里,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正向花匠伯伯请教花草的习性,原来这里头也有好多学问呢。你知道吗?平时随处可见的锦带草,如果把根茎捣碎了喂养动物,可以让动物一下子变得很有精神……” 月影不禁失笑:“你知道了这些做什么?” “现在没有用,难保以后就没用了。比方说,行军打仗要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手边有锦带草,就可以消除马匹的疲劳;再或者,偷偷的往敌军的马棚里放一些,战马过于兴奋,自然就不听指挥了,那我军趁乱一举攻击----”她火红色的宽袖轻轻一挥,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事半功倍。” “你在白山书院学得就是这些?” 朱丽轻轻的瞄了她一眼,神色娇憨,又带了一些狡黠:“那些女工刺绣有什么好学的?我第一年就学会了。现在本小姐都是乔装了偷偷去正院上课,那些男孩子的玩意儿才新鲜。” 月影愣了愣,想起苏襄襄欲说还休的模样,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当心院正知道了把你赶出来。” 朱丽伸了一个懒腰,懒懒道:“谁敢赶我?我可是奚将军府上的人。” 这话听起来可真威风。月影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瞥见她褪了半分的宽袖底下一抹深红的痕迹,映在白皙的手臂上分外醒目。 她一把拉过朱丽的手,捋起袖子,立刻就明白了。 “她们欺负你了?” 朱丽却抽回手满不在乎的笑道:“不碍事。”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不碍事?”月影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告诉我是谁。裴家的小姐?还是龙家的小女儿?” 红衣女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影,笑容却不带阴霾,道:“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啦,月影你还提它做什么?” “阿朱!” “好啦好啦!”朱丽摆了摆手,身子一歪靠在月影肩上,笑眯眯的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把她们打一顿,还是找奚将军替我出头?那样的话,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月影皱眉道:“什么办法你别管,我不能让你这么被欺负。” “暂时啦只是暂时!”红衣女子又往前蹭了蹭,把头埋在月影的颈窝里,像一只撒娇的猫咪。 在月影看不见的地方,明媚含笑的眼底泛上了一丝凉薄的冷意:“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向她们讨还的……” 月影一怔,抬起头却看到朱丽的眼睛,清澈明亮的没有一丝杂质,她笑道:“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做王妃的感觉好不好?” “不好。” “也对,书院里关于慕容苏的传言那么多,只要有一条是真的你就没好日子过了。”她撅了撅嘴,“所以我就说么,月影这么好的女孩子嫁给那种人渣做什么?好在你也做不了多久的,有什么委屈只好先忍一忍了。” 月影讶然的望着她:“你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猜到的喔”朱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生完了气回头一想,依着月影的性子怎么会嫁给慕容苏呢?然后再想想奚将军的立场,答案就很简单了。” “至于你会瞒着我的原因,除非是其中还牵涉到了伽叶宫的事。既然如此,你这个唯师命是从的家伙一旦达到了目的,自然就不会留在信王身边了。我说的对不对?” 月影轻轻的叹口气,道:“全都被你猜中了。” 朱丽笑笑的摸了摸她的眉头:“既然我都不怪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呀?” 月影心中一动,便把心中的事说与她听。时隔数日,祭水寒冰掌的传人依旧没有现身,实在是蹊跷。 朱丽听她说完,沉吟了半晌,突然边摇头边叹气道:“不好不好,糟糕糟糕。” “怎么说?” “假如不是持剑山庄那边的消息出了错,那这件事情恐怕不太妙啊。对方与你有不共戴天的仇,可他却躲在暗处按兵不动,为什么呢?除非是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最近可不多。” 月影想到颜啸云所说的“北方贵族”,脸色徒变,轻轻吸了口气道:“是为巨泽青公主而来?” 朱丽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含糊的说道:“很有可能。巨泽国内乱数年,如今新帝才刚刚登基便将长公主嫁给大酉国的皇帝,这不就是告诉天下的人,巨泽的白王要和大酉的裕德帝结盟吗?” “如此一来,不光和白王争权数年的子陵王叔沈夜勋不服,其他国家的掌权者想必也不乐意。只要巨泽和大酉结盟,整条甸江就等于是这两个国家所有,每年多少的漕运赋税,来往交通,谁不想分一杯羹的?” “就算是北方六国有君主派人入关刺杀青公主,或者趁机阻止两国联盟,顺便捣个乱什么的,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嘛。如果我是白朔的单于或者寒国的国主,我也派刺客去碰碰运气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竟然对如今的天下大局各国朝政无不了如指掌。 月影静静的听她说话,只觉得面前那双一向狡黠含笑的眼中有一种清光越来越炽亮,一瞬间竟让她觉得陌生。 这个时候的朱丽很像一个人。 很像慕容苏。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定了定神,点头道:“的确如此。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也唯有国事了……但宫闱之变,知易行难,我也不能管……” 朱丽似乎有些累了,又歪倒在月影身上,懒洋洋的圈住她的腰,低声道:“别管最好,我可不想让你有危险。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很了不起啊……月影的武功,只能用来保护我一个人。” 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眼皮开始打架。月影淡淡的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想起五岁随军失散那年的事来。 在一片断墙残垣中,朱丽握着她的手,郑重的,稚嫩的,一字一字的说:“月影,以后不论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要记住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朱丽送我情……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一定要记住喔!” 第十二章 祭水寒冰同此人(一 ) 月影在岚山别院里留宿了一晚,直到东方开始泛白才悄悄离开,没有惊醒尚在梦中的朱丽。 回到信王府的时候,四下里很安静,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王妃一宿未归,合府上下却像什么事也发生过似的。 之前的那几天里,月影和慕容苏都没有见过面。皇上不日将迎娶青公主,负责典仪的信王诸事繁忙。即便回府也是宿在西厢,连半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 因此她越发的被人冷落,就连下人都不关心她的去向。 月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跨下马背,独自穿过花园回东上屋。谁知手指刚刚搭上门板,背后就有个声音轻笑道:“早上好。” 她转过身,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王爷这么早就起床,真是稀奇。” 慕容苏不慌不忙的朝前走了两步,,慢悠悠的说道:“天气热,清晨出来走走。月影这幅打扮,是要出门呢,还是刚回来?” 月影不经意间看到他长袍褶皱间几颗盈盈欲坠的细小露珠,又抬头看了看渐渐升高的日头,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吗?她有些疑惑,如实答道:“我刚回来。” 慕容苏看见她的神情,不动声色的抚平了衣袖,道:“去了岚山?” 她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香气是岚山独有的紫玉茉莉。”他又朝前走了半步,闭着眼睛叹道,“岚山的茉莉应该都开了吧?若有机会,我也想去住上几日。” “我去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如果想探听她的行踪,何必这么拐弯抹角。她直接说给他听就是。 慕容苏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古怪,让月影觉得自己是他眼里的一朵花,一只动物,带着温柔的怜悯,却偏偏没有人的感情。 他又笑起来。低了低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开。 ----七天之后便是皇帝的大婚,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随后的几天里,慕容苏都没有回过王府。就连最得宠的梁婷儿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人虽然不在,却不断地有安排好的裁缝师傅、胭脂铺老板、梳头嬷嬷入府,也有大批的珠玉送来,各位夫人每天忙着的,就是挑选衣服,搭配首饰。 月影的那份最为华丽贵重,慕容苏甚至还细心地挑选了她最喜欢的紫色,但她却越发的心不在焉。直到现在,祭水寒冰掌的传人还是没有来找她。这也证明了她和朱丽那番猜测的可能性越来越高。 青公主的送嫁队伍已经进了京城,就等在驿馆;就算简若尘和颜啸云再如何厉害,总也不能阻止皇帝娶老婆吧? ------------------------------******------------------------------------ 宝庆三年八月初七,吉星主西南,宜開光、訂盟、納采、嫁娶。 大酉国裕德皇帝以皇贵妃之礼迎娶巨泽青公主沈斐然,诸宗亲皇子文武百官观礼,仪仗鼓乐的队伍一直排开了两条街。 虽然并不是大婚,但这般阵仗不啻为裕德帝登基之后最为隆重的一场典仪。除了表示皇帝对青公主的重视,也有意向天下人彰显大酉礼仪之邦,富足昌盛的万千气象。 巨泽国的白王沈荇飞刚于风雨飘摇中登基,政权未稳便将青公主远嫁,因此这场联姻的先期准备未免仓促了些。不光六礼减省,钦天监也选不到更好的吉日。但看眼下这华盖满目的情景,哪里像是匆忙准备的? 就连左右神风军的礼服,也在短短的十天之内赶制的一线不差。 简若尘又看了一眼远处被金灿灿的神风军围得宛如铁桶一般的御街,笑叹道:“这么奢侈的婚礼,皇帝也不怕别国眼红来抢么?” 颜啸云不以为然的朝外看了一眼:“普通人讲究财不露白,搁皇帝这就叫威慑四方。” 简若尘笑了笑:“也不知道奚姑娘在宫里怎么样了。你我准备多时,却再没有那批北方高手的消息,这情形太不寻常,莫非真如她所说是冲着今天的大婚来的?” 颜啸云皱了皱眉,只说道:“月影不是小孩子了,若有变故也能自理。” 简若尘看了他一眼,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明明很担心,却硬要说不担心。既然不担心,一大早到这里来坐着干什么?颜少主,你累不累啊?” 颜啸云也不否认,挑了挑眉,慢悠悠的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简若尘眨了眨眼,道:“我的确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乐的。如果我有喜欢的姑娘,一定早就说出来了,才不像你这么憋屈。” ------------------------------******------------------------------------ 他们两人正在茶肆楼头聊天的时候,月影却在宫里等得有些不耐烦。 这一天,五更不到就起了床。她是一家女眷之主,安排衣妆车驾早点,决不能误了时辰。到了宫里,还要领牌候听,按品级肃容侍立,不能说话,连动都不能多动。 慕容苏一共有四位夫人,除了她和梁婷儿之外,另有一妻一妾。一位是慕容苏十六岁时尊从母意娶的自家表妹何氏,但何氏长年有病身体孱弱,无法入宫见礼;另一个侍妾冰心是自小服侍慕容苏的贴身丫头,虽然十四岁就被收房,但按礼妾不入家谱,也不能入宫。 其他几位亲王里,只有和慕容苏年纪相仿的魏王慕容宸有一位王妃,是工部尚书家的三女儿吴樱。越阳王殷吉倒是有很多老婆,但大多是百济七十二部族的女子,这次入京一个也没有带来。 偌大的凤仪殿里只有三个女子并着无数太监宫女静默的站着,几十号人,连一声咳嗽声都听不到。她怎么能不急。 好容易又捱了半个时辰,才感觉香风拂面,环佩盈耳,各位精心打扮的妃嫔们终于莲步轻移姗姗来迟。 按制,皇后以下的四夫人以及九嫔均可见礼,不过裕德帝的后宫并不充盈,再加上前段日子又死了一个柳昭仪,如今来这凤仪殿的,连上周雨周露不过寥寥五六个,身后的宫女太监却又跟了一大群。 擦身而过时,也不知哪一个不小心撞了月影一下,她只觉得手中一紧,已被人塞了一件东西,再抬头时,满目衣香鬓影脂粉香浓,哪里还能找到人? 她不动声色的低下头,手指轻拨,竟是小半张浅碧色的薛涛笺,笺上笔走龙蛇,写到: 午时三刻德仪门乞君一见。 无论字迹还是口吻,甚至用的薛涛笺,都和那日简若尘的请柬一模一样。“辽阳公子”一向神通广大,如果连宫中都有耳目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是假的,她正愁找不到线索,这种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的。 第十二章 祭水寒冰同此人(二 ) 德仪门是皇城九道外门中最靠北的一道,因为靠近织染局和将作监,平时本就甚少人来往,今天更是人烟寥落。宫外有神风军固守,有品级的官员又都去了前殿,剩下的宫女杂役大都跑开瞧热闹去了。 月影借口解手,终于一路悄无声息的摸到这里。 她身上的礼服实在太过扎眼,又不能随便丢弃,只得捡着一间背阳的屋子,在墙角站了。视野所及,一色的大方青砖漫地,周围再无一个人影。 她看了看日头,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开门的吱呀声,却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正探出头来,头上梳着双环髻,玉色宫装夏裙,圆圆的一张脸,看起来十分讨喜可爱。 她左右一看,似乎没想到墙角下居然还站了一个人,定定的愣了片刻,急忙福下身去道:“局里的秋姑姑到前头服侍去了,娘娘有什么吩咐交给奴婢就是。” 这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只不过眼色不大好,不认得她身上穿的并非是后宫妃子的品彰礼服。 月影也不想解释,只摇了摇头,正要告诉她不必理会自己,习武之人与生俱来的敏锐却捕捉到一丝让人不适的凉意。 那种凉意,不同于冰雪彻骨的寒,也不是剑意料峭的冷,而是一种让人如坠深渊,如临死地,从心底变得绝望的气息。 很沉重,很不舒服。 她豁然转身,只见屋舍的阴影里正走来两个人。 前头看起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内侍。之所以说“看起来”,是因为这个人虽然穿着太监的衣服,却一点也不像太监,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反倒像是个江洋大盗。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和方才那小宫女一色打扮的宫女,身材颇为高挑。虽然垂着头,看模样却是生得极好,眉如远山轻扫,鼻梁挺直,肌肤更是腻白如瓷。 月影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那股碜人的寒意,正是由这宫女身上所发。 那张纸条果然是假的!不管简若尘要和她说什么,依他狂狷不羁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绝对不会派人如此乔装而来。 她悄悄的握了握拳,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宫女,跨上一步不动神色的挡在她的身前,暗自思量对策。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那内侍模样的人突然站住,朝后看了看,神色颇为恭敬。美貌宫女却连脚步也不曾顿一顿,慢慢的走了过来,站定在月影身前。 她抬头,眉下一双如薄冰一般清透的眸子竟然是淡淡的绿色,眼神宛如一条没有体温的蛇,透着让人不舒服的凉意。 轻启朱唇,只说了三个字:“找到了。” 声音低沉生涩,竟然是个男人! 月影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因为她已经看见对方半露在窄袖外苍白的手指,指尖凝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即使是在午时的烈日下,依旧散发着诡异的幽蓝色。 祭水寒冰掌! 她久等不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对方的一双手掌已从袖底伸出,手指细长苍白,细腻的好像女孩子。月影深吸一口气,左手轻轻的探进怀里,右手拇指扣紧掌心,在胸前作了一个起势。 那宫女打扮的美少年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话也不再多说一句,手掌一拂便朝着月影拍来。 迎面寒气逼人,蓝影晃动,正是三十年前叫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祭水寒冰掌”。 月影屏息静气,虚应一掌,随即沉腰转身,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段青翠的竹枝来,手指轻拨,一团小小的火光朝着少年玉色的手掌直飞过去。 祭水寒冰掌不愧为天下绝学,掌风扫到之处阴寒无比,那小宫女早就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可少年一看到那团火星,却将出了一半的掌力收了回来,反倒朝后退了小半步。 火星贴着他的衣角蹿了过去,闪了几闪才熄灭。地上只残留着一丛黑褐色的干草,空气里有一种好闻的焦香味。 少年绿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异色,轻轻的“咦”了一声,道:“你有火镰草?” 祭水寒冰掌不惧水火,但燃烧之后的火镰草却可以暂时破功,这是朱若宫主早年告诉她的破解掌力之法。只不过火镰草十分难寻,轻易也很难制成干草,因此短时间内很难准备。 那一日和朱丽聊天时说起,谁知三天之后她便派人送来了三株晒干的火镰草,并且配备了一个小小的青竹制圆筒,里面装着精巧的火石机关,只要手指轻弹,干草便能立刻点燃飞射而出。虽然不知道朱丽从哪里得来,但她的能力,月影是绝对信得过的。 她看着那少年,冷笑道:“你多日不来找我报仇,果然是为了进宫!” 美少年的眉眼间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报仇?我为什么要找你报仇?” 月影只当他是故意挑衅,也不言语,从层层罗衣下抽出随身携带的碎心剑,布满心型刻痕的剑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淡淡的红色,飘飘然只取那少年的眉心。 少年原本茫然的眼神突然间一收,仿佛恍然,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浅笑,看起来妖异无比:“……原来是这样……你就是朱若那老虔婆的徒弟?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的汉语说的并不是很流畅,似乎不是大酉人士,但语调中的轻慢却激怒了她。 “休得侮辱师傅!” 月影一声轻叱,手腕急转,落莲剑法剑走轻灵,施展开时剑尖犹如幻出无数点红莲,煞是好看,顿时便把那少年全身都罩在剑光之中。 可是“祭水寒冰掌”的传人又岂是等闲之辈?自从见到碎心剑之后,少年原本随随便便的攻势突然间变得凌厉起来,一掌接着一掌,虚实兼备,精妙之极。 他周身散发出的阴寒之气也愈发浓烈,竟似升腾起袅袅白雾,若是被这样的掌力伤到,恐怕寒气入体,五内俱损。这份功力,竟然与江湖中成名的“四方君子”不相上下,在年轻一辈中已是顶尖高手。月影越战越是心惊,照这样子,恐怕不到百招之外两人不能分出胜负。 远处传来隐隐的磬钟鼓乐之声,婚礼已经过了大半,再不回去怕是要不妥了。 她一咬牙,一连刺出三剑逼退眼前的少年,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正打得兴起,听到这一问忍不住愣住,随即露出一抹空茫的笑:“我叫……如意。” 月影无暇去细想这么个名字究竟是不是男人该取的,凝目道:“如意,你此番入关如果是为了找伽叶宫报仇,我们择日再战,随时奉陪。但如果是为了青公主,我今日绝容不得你离开。这里是皇宫内苑,到时候惊动了禁卫军,对你恐怕没有好处。你可要考虑清楚!” 少年定定的瞧了她半晌,突然嗤的一笑:“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你想如何?” “那我们……改日好了。”少年眨了眨碧色的眼珠,伸出手去欲与她击掌。月影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微一犹豫,对方细瘦的指尖已触到了碎心剑剑柄,她只觉得一股极凌厉的寒气沿着剑柄一瞬间传了过来,如针一般沿着手臂狠狠的刺进她的心脏。 和祭水寒冰掌不同,这是当初让月影无比戒备的,宛如置身死地一般绝望的凉意。 有毒! 那少年的掌上竟有如此厉害的剧毒! 第十二章 祭水寒冰同此人(三) 那少年的掌上,居然有毒! 月影的气息微微一滞,少年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如画的眉目不见一丝阴霾,很有礼貌的笑道:“对不起王妃,我并不是找你报仇的,也不是为了青公主,我是来杀你的。” 月影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退了半步,横剑在胸。这寒毒很是霸道,一沾皮肤便立刻游进血脉,虽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却极为耗损功力。 少年微微一笑,眼中却依旧无悲无喜:“像王妃这样武艺高强的女子,如意也是平生未见,杀了的确可惜……不过没办法,这是我答应别人的事情……”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一双手慢慢凝成掌势,森冷逼人。 月影微微喘了口气,又退了一步道:“祭水寒冰掌的传人却要用血蜥蜴的毒,如果寒冰老人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少年眸光一闪,突然间笑意大盛,笑声里却带着格外残忍的血腥气:“寒冰那老匹夫算什么东西?要我替他报仇,他还不配。” 月影的瞳孔倏然间收缩,气息一岔,猛然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妃不知道有人要你死么?……不过人总是要死的,能死在我的手上应该不算是件坏事。” 他的语气及其柔软,手掌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冰刃,朝着月影的脖子直切而下。 就在他的手掌离月影的颈项只有半寸距离的片刻,她的袖中突然爆出一蓬火花,向少年的右肘激射而去。 燃烧的火镰草带着轻微的滋滋声。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少年来不及避开,火星擦着掌缘而过,立刻烫破那层幽蓝色的薄冰,在他细嫩的手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乌黑的焦痕。 少年身后那内侍打扮的男人见状,立刻踏上一步,沉声道:“侯爷,让我来。” 侯爷?月影没有放过这一声特殊的称呼,但她已经不能细想,只觉得头昏眼花。 西域血蜥蜴的“冰魂”之毒专门化人内力,她能勉力拿剑已属不易,更何况方才为了诱他近身一击得手,寒冰掌的掌风已经切中她的脖子,如今伤口流血不止,却不能停下来包扎。 那叫做“如意”的少年捂着手掌,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先处理了闲杂的人,王妃交给我。” 他所说的闲杂人等,是指那个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她被少年阴寒的掌风所迫,一直不能逃开,如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月影心中一颤,闪身挡在小宫女身前,咬牙道:“你要杀我,何必累及无辜的人。” “看到我的人,不该死吗?” 对于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人,月影决定不再说话。暗自聚集仅存的内力预备一搏。如今她中毒受伤,以一敌二实在没有胜算,但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任何机会,这是她的师门训诫。 鲜血顺着她的颈项流下,濡湿了领口紫色的薄纱。少年眯了眯眼睛,漫声道:“我真的很欣赏王妃……好可惜啊!” 话音才落,他的手突然间变掌为指,中指微屈搭在食指上,竟是十年前在零落海肆虐的海盗“一指千秋”赵介的成名绝技“千秋指”。 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能身怀这么多武林异人的成名武功! 月影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见少年双指一弹,一缕劲风直取月影眉心。 如今她的功力不到两成,自然不敢硬接,身形一矮,将积聚了许久的内力全部灌注在握剑的右手,一剑直刺少年腰际。 她不求能一剑杀了他,只要能利用他的轻敌伤他分毫,或许就能从中看出破绽。 早晚会有人经过这里,她缺的只是时间。 谁知这奋力的一剑却如刺中了一团软软的棉絮,碎心剑的剑尖被衣下的肌肤吸住,转瞬又弹了出来,除了那身宫女的衣服有些破损,他的人竟然没有丝毫损伤。 少年却不慌不忙,手指连连弹出。她几乎无法躲避,每一指都落在了身上。其中一指尤为凌厉,指风到处顿时洞穿右肩。 月影只觉得手上一麻,几乎连剑也拿不住。剧烈的疼痛让她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你的身上……竟然有‘丝囊’……” “丝囊”是盘丝仙女的护身宝衣,穿在身上刀枪不入。但是数年前盘丝仙女便被情郎杀死在床榻之上,从此这件武林至宝便下落不明,成为一大悬案。 祭水寒冰掌……千秋指……丝囊……这个叫做“如意”的少年究竟是谁? 月影紧紧的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上被千秋指伤到的地方皮肉破裂,早已经鲜血淋漓,明丽的紫色重纱粘在身上,被血染出的深紫色几乎洇成了暗沉沉的黑。 少年慢慢上前,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颚,悠悠笑道:“还不弃剑?” 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朵即将被摘下枝头的花,热烈的期盼和凉薄的无情,竟然可以如此和谐的揉杂在一起。 发际淌下的血模糊了她的眼睛,疼痛让神智都有些飘渺。但她手中的剑依旧握得很紧。 她死死的盯着那双碧色琉璃的眸子,一字一字艰难的说道:“我还没有死。” 会输给他,甚至死在他手里,这是她的疏忽。但是只要她还活着,就绝不弃剑! 少年眨了眨眼,眼中竟然划过一丝轻柔的不舍。他用另一只手握起她持剑的手腕,慢慢的,将淡红色的剑身移到她的颈中。 她根本挣不开这宛如毒蛇缠身般的内力,眼看着自己的剑一寸寸移近,剑身甚至映出了清冷的面容。 少年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缠绵又冰冷的笑道:“王妃,永别了……” 第十三章 未料辕台起风波(一) 如意握着月影的手,碎心剑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他正要一剑刺下,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衣袂带风的声音。 来人的脚程很快,转眼间,三条黑影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正落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最近的一个,离月影和如意只有数尺的距离。 这三个人一色的黑衣蒙面,手持长刀。虽然看不到面目,但在这个日色明丽的午后,看起来分外的古怪扎眼。 如意心中一动。他虽然制住了月影,却背对着那个离得最近的黑衣人。若是对方有意救人,只要袭击他没有“丝囊”护体的头部和颈部,其他人就有机会夹击。若是能占据墙角的位置…… 只这一犹豫间,身前的月影突然间一动,握剑的手腕迅速翻转,从他掌下滑了出去,下一刻便拉着那小宫女退到了墙角。 正是他方才想要据守的那个墙角。两面都是高大的屏风墙,身后又有一道影壁,只守不攻的话,地势绝佳。 他愣了愣,却见这一动之下的月影靠在那小宫女身上喘息不止,显然是功力还没有恢复,方才这一下已经耗尽了好不容易再一次重聚的内力。 他双手合掌轻轻的摩挲了几下,朝着她微微的笑了起来。 她说过她还没死,没死就不会弃剑,不弃剑,就代表着还有机会。 如意背起双手,却慢慢的,朝后面退了一步。 身边内侍打扮的男子原本已准备上前杀那小宫女除根,这时候见主子反倒退了回来,忍不住问道:“侯爷,还杀不杀?” 如意懒懒的扬了扬眉毛:“我突然不想杀了。” “可是那边……” “那边我自会解释,反正我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她……嗯,不如这样,小五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如果王妃今天死不了,我们就求他再也不要杀她了。” 如意很好心情的和身边的男子聊天,男子愣了愣,瞟了一眼墙角低声道:“如果是这样,侯爷大概要输了。” 因为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那三个黑衣人已经动起了手,一刀接着一刀,尽数砍向角落里的那两个女子。 ****** 月影见那突然出现的三个黑衣人竟连一眼都不看貌美如花的如意,反而径直朝她们走来,心中就暗道要糟。 果然,他们稍稍打量了一眼,便一起举起手中的长刀,朝两人兜头砍了下来。 月影一时情急,一剑便扫了出去。这一剑招式虽然精妙,只是手下虚浮无力,只能稍微阻拦一下那三人的来势,片刻间,雪亮的刀锋又落了下来。 月影却趁势滚了出去,提起剑朝当先一人的脚背上刺下。这一刺比普通弱质女流的力气也大不了几分,但胜在出奇不备,只听那人一声惨叫,脚下一软便朝前倒去。 还没倒地,又发出一声惨叫,比方才那一声更加凄厉。 月影双手持剑,喘息着回过身去,却看到那圆圆脸蛋的小宫女脸色苍白如纸,手中握着一支银簪子,簪尾已经全部没入了那个黑衣人的左眼之内,鲜血流了满手。 那双手却很稳定。 她应该是借着黑衣人脚上中剑倒下的力道,把那支小小的簪子插进他的眼窝里。这借力使力的法子虽然使起来不难,但这个小宫女出手之狠之准,恐怕连很多男人都未必做得到。 月影心中一惊。身后另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口中呼喝一声,一齐举刀,再次朝前砍去。 他们竟然对此刻浑身是伤的月影视若无睹,眼睛里似乎只有那小宫女一个人。 回想起来,方才那三刀齐下的时候,竟也是朝着那个小宫女而去。否则以月影现在的功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一击得手? 她拄着剑慢慢的支起身体,眼神警觉的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如意,后者碧绿的眼瞳闪了一闪,反倒若有所思的朝她笑了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他却反而不动手? 但是眼下更需要担心的,却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 虽然她一簪子废了一个黑衣人的眼睛,但那也是出其不意,再来恐怕就要被两把钢刀砍成肉泥了。 月影咬了咬牙,合身朝前扑去,一剑挡在了小宫女的身前,长刀随之砍下,巨力重压,刀口几乎砍到了她的肩膀,肩上才止血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朝着身后低声道:“姑娘,你还不快走。” 那小宫女似乎浑身都在发抖,连声音都抖个不停,语气却很坚定:“多谢。但是他们要杀的是我,我走不了的。” 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好杀的?月影虽然心中纳闷,但手上却不敢放松。 她身上没有力气,全凭剑招精妙,挡了两招之后,手腕沉重酸麻,几乎连抬都抬不起来。 可不远处的如意却背着双手,眼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嘴里在慢慢的数着数,一二三四五……按着顺序数下去,在月影挡下第二刀的时候,他正数到五十五。 身边的男子却有些焦急了,眼神不时的看着四周。 就在如意数到八十的时候,远处庄严肃穆的钟磬鼓乐之声突然间乱了起来,曲调难成,最后竟然完全消失在礼和殿的方向。 取而代之的,则是隐隐约约的喧闹声。 如意的眼神还是没什么焦距,只是停止了数数,转过身淡淡道:“小四得手了,我们去善后吧。” 一直跟着他的男子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正准备随之离开。如意却又突然站定了,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小五,那个赌约,我赢了喔。” 小五愣了愣,立刻回头看去。 那两个黑衣男子正举起了刀,却没有砍向月影和那个小宫女---- 手起刀落,竟毫不留情的把受伤的同伴一刀砍死,随后转身跃上屋脊,如来时一般迅速的扬长而去。 方向和他们一样,正是此刻宫中大乱的起源----礼和殿。 小五顿时傻了。 第十三章 未料辕台起风波(二) 月影挡了三刀,结结实实的三刀。 每一刀都让她身上的伤口越裂越深,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不省人事,这第四刀无论如何也接不下来了。 可这时候,那两个黑衣人的刀势却突然缓了下来,互相对望了一眼,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月影的感知已经模糊,加上两人又隔着蒙面布巾,即使距离非常近,听在她耳中也只有“青公主”“快回去”等寥寥几个词。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再次握紧碎心的剑柄。 身后的小宫女却拉了拉她的衣袖,伏在她的肩上轻声道:“不要紧,他们要走了。” 她一愣,却见那两个黑衣人骤然间收势,刀锋一转,竟向身旁那个瞎了左眼废了左脚的同伙一刀砍了下去。刀下,更不见一丝留情。 被砍的人却连一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任凭刀锋划开血肉,鲜血沿着青砖漫地的细缝渐渐湮开,一直流到了月影的脚下。 死的时候,他的眼神平静,无惊无怒,似乎这般归宿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两个黑衣人砍死了同伴,又朝着月影身后的小宫女深深的看了一眼。突然间足下一蹬,脚尖在墙上借力,再次跃上了来时的屋脊,朝着礼和殿的方向迅速奔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不远处背手而立的如意也不见了。 偌大的一片屋舍只剩下颤巍巍的影子,突然间又安静下来。和暖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丝一缕的撩拨着月影的神经。她这才觉得全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样,轻柔的紫纱浸透了她的血,竟然沉重的有如铁甲。 月影咬了咬牙,正要叫那小宫女帮忙,却见那娇小的女孩子正从角落里爬起来,快步走到那个黑衣人的尸体前,抬起脚尖轻轻的踢了一脚。 她那张圆圆的脸上还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苍白,眼神却很亮,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像在看着一根木头。 看到那黑衣人确实死透了,她才撇了撇嘴,拾起地上的刀挑开对方的蒙面黑巾打量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转身就走。 月影挣了挣,想要说话,发出的声音却低沉嘶哑。小宫女听到了,脚步只是稍微停了停,还是继续往前走。直到又走出了一丈远,这才放慢了身形,最后终于转身回来,蹲在月影身边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还能走吗?” 月影点了点头,指指腰畔的锦袋。小宫女手脚利索的从里面掏出一个琉璃小盒,那原来是给姑娘女眷装香料用的,早已被月影换上了伽叶宫的伤药,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拿起药丸迅速的服了三颗,拄着剑勉力的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道:“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姑娘知道如何出宫吗?” 小宫女眼珠转了转:“看你的样子可是宫里的贵人,难道你不知道?” 看来直到现在这女孩子都还以为她是后宫里的妃子。月影皱了皱眉,如今她的力气恢复了些许,耳中已渐渐能听到远处礼和殿的喧哗骚乱,也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些声音在一寸寸扩大,很快,这个地方就会被人发现。 绝对不能久留! 她喘了口气,勉力保持清醒,摇头道:“我不是宫里的人……还请姑娘……带路。” 小宫女又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勉强,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扶住月影,边走边道: “看你的打扮,就算被人发现应该也没什么事才对啊,我可不想管你的。不过……看在你替我挡刀的份上,我就带你一起离开好了……” 走过那具黑衣人的尸体旁,月影心中一动,伸出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果然在腰带里摸出一块玄铁令牌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收进怀里,没有注意到身边小宫女眼里那一丝诡谲的暗光。 两个人相携着离开德仪门,沿着墙根慢慢的行走。 那小宫女自称叫小然,是织染局一个打杂的小丫头。 虽然除了名字她一概闭口不谈,但看样子却对宫里的地形十分熟悉。根据她的说法,这是一条平常给宫女太监做饭的大厨房采买食材运送泔水的小路,尽头有道偏门,一直通到西街上。 这一路都是些宫里最低等的仆妇杂役行走的地方。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如今那些屋子大都人去楼空,就算有人也是行色匆匆。月影的功力恢复了些许,躲开这些人也不是难事。 可是算算时间,早就应该有人发现了那具尸体,四下里却一丝动静都没有,负责宫中安全警戒的大内侍卫和神风军,更是连影子都没看到。 虽然对她们来说这是好事,但是月影总觉得不安。 从浓密的梧桐树阴影下望去,狭窄的石板路上正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太监,看服色应该是后宫里行走的,算得上是个有身份的人。 月影心中一动,手指扣紧碎心剑剑柄,低声道:“小然,我去问那位公公借件衣服,你等我一下。” 刚要动身,小然却按下了她的手,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神秘:“别急。如今青公主已经死了,皇帝那边乱着呢,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里的。” 青公主……死了?两千神风军,左右大内侍卫,宗亲百官,这么多双眼睛之下,皇帝的新娘竟然死了? 关键是,她怎么会知道? 小宫女看到她震惊的眼神,轻轻的吐了吐舌头,道:“……不过你这一身血淋淋的衣服,等一下走到大街上也确实吓人。这样好了,我去,就算查到了也落不下把柄。”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衣裙上灰尘,露出了一脸拘谨却又讨好的笑容,朝那个小太监走了过去。 由小然出面,确实比月影亲自动手要好得多。她如今的模样实在太过醒目,只要看过一眼的人就绝对不会忘记。就算她逃了出去,也难免以后会被人查到身份。 小然做出的判断,非常完美。 月影的目光不再惊讶,反倒渐渐幽深了起来。 外头的石板路上,也不知道小然对那个小太监说了什么话,小太监竟然笑眯眯的跟着她走了过来。 眼看快到她藏身的地方,月影手里紧紧握了一枚石子,正要发力把他打晕---- 小然的袖子里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匕首在空出划出一道弧线,准确的切在小太监的脖子上,血光爆起的一瞬间,少女纤细的手掌已经按住了他的嘴,把那一声痛苦凄厉的呼喊硬生生掩了回去。 快,狠,准。 就像她把簪子刺进黑衣人眼里的时候。虽然这女孩子不会武功,杀人的时候却比很多会武功的人还要无情,毫不犹豫,直中要害。 月影轻轻的吸了口气,眼神却很平静,只是道:“你没有必要杀了他。” 小然正在动手脱那个小太监的衣服,听到月影略带着指责的口吻,手里的动作却毫不停顿,只是淡淡道:“有些时候你不把别人杀了,就是给别人杀了你的机会。你是学武的人,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懂的。” 说完,把手里的一件外袍递过来:“穿上这个,小心别把自己的东西留下了。” 月影接过那件外袍,看着她,声音依旧虚弱,却是一字一字道:“我和你,不一样。” 这句语意暧昧的话,终于让小然放下了手中尸体,转头看着那个阴影里目光清亮的紫衣女子,渐渐的,露出一丝幽微的笑意来。 第十四章 挑灯夜看洗红妆(一) 她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面还只是十岁模样,第一次跟着师姐出宫游历。那一年天灾不断流寇四起,她们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强盗。贝师姐的伽南剑没有一天不染血。 以杀止杀是伽叶宫的慈悲,可她还太小,她不敢杀人。 直到那一天。 婴儿的哭声刹那间终止在冰冷的锋刃下,男人狂笑着抽出刀,刀锋的血映红了她的眼睛。 莫名的火焰烧去了畏惧,她终于拔剑,剑刃刺进血肉的时候有一种钝重的快意。男人灼热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以及,隐隐的芳香。 血液的温度迅速变冷,杀人者的眼中映着另一个杀人者,眼神里是一瞬间凝聚的恐惧,以及诅咒和嘲笑。她看到她自己,手脚颤抖,泪流满面。 却知道从此之后,她会这样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和这个男人一样,死在另一个杀人者的剑下。 …… 月影倏然间惊醒过来。 身体里涌起的无力和刺痛让她迅速回忆起那个名叫如意的少年,以及叫做小然的宫女。在和前者生死相博之后,又和后者一起逃出皇宫。直到看见西街尽头的简府院墙。 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冰魂之毒太过霸道,她又失了太多的血,能撑到走出皇宫,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紧绷的心神一旦放松涣散,任她如何意志坚强也难以下去。 她试着动了动脖子,发现右肩的伤已经被细心的包扎起来。她的手正被人牢牢的握住,一时不能活动自如。 她转过头去,看见有人正倚在床边。也许他才刚刚入睡,漆黑的长发垂落在白色的衣襟上,英挺的眉峰微蹙,五官清冷,如刀剑镌就。 她的手被他用力的合在掌心里,就算是睡着了也不肯松开。 月影静静的看着他,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轻声唤道:“啸云。” 颜啸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中盛满了疲惫,但看到她醒来后本应有的喜悦却来得很缓慢。他看着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月影只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不确定的茫然和隐隐的怒火。 然后,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她散落枕上宛如水藻的长发里,缓慢而低声的自语:“……该死……” 月影把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肩膀上,道:“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 是的,她的伤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她还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去做。 她后来才知道,自从在西街上失去意识之后,自己已经像一个死人一样昏睡了三天三夜。 小然是个聪明人,就算月影没来得及说要去哪里,但看她倒下的地方也能猜到几分。依着辽阳公子的名头,随便问一个路人都能打听的清清楚楚。 衣服是舒小伦帮她换的,但随后的三天,除非必要,持剑山庄尊贵的少庄主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床榻。 可等她真的醒来的时候,他却只说了两个字,然后就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颜啸云是真的生气了。生自己的气。 可是谁又想到竟然有人会在皇宫里下手?更不会想到那人身怀的竟是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功。 月影的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一旁正端着药碗的舒小伦见到了,眨了眨眼:“月影?” 她收敛了心神,问道:“这么说,青公主真的死了?” 在她昏迷的三天里,辽阳京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青公主沈斐然在大婚那天遇刺,刺客虽然被当场击毙,但公主却也身受重伤,回天乏力。 皇帝陛下亲自拟下祭文,追封青公主为“孝仁皇贵妃”,遗体安放在在东陵清妃园,十日后入殓,葬礼依大酉后妃最高礼制。 舒小伦笑了笑:“自然真的死了。皇帝说她死了,谁敢说她活着?” 月影眼神一闪,淡笑道:“既然已经死了,想必刺客也查到了。” 舒小伦掩口轻笑:“这么机密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月影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月影脸色不变,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舒小伦这才叹了口气,眼波流转,道:“我可只是听说了一点点啊……据说那两个被当场击毙的刺客,身上都搜出了子陵王的令牌。这一下白王可没理由再容得下自家皇叔了。这场仗啊,我看是非打不可咯……” “巨泽国的子陵王沈夜勋?” 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出乎月影的意料之外,她偏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刺客是两个人?” “也有说是三个的,不过被神风军当场诛杀的只有两个。” 月影的眉皱的越发紧了。她重伤未愈,本不能长久的凝聚心力,此刻只觉得喉头一甜,连连咳了数声,喉咙里隐隐的泛上了一丝血腥气。 舒小伦急忙替她顺背:“哎呦我的大小姐,赶快躺回去休息。若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家可要被颜公子的眼神冻死了……乖,死人的事情就别想了,先养好伤再说。” 月影果然很乖的躺了下来,才翻了一个身却又道:“小伦,麻烦你请小然姑娘来一趟,我想当面谢谢她。” 舒小伦一愣:“你怎么知道那小宫女还在?” “她一定在的。”月影虚弱的笑了笑,闭目养神,“我还没有给她谢礼,她怎么会走?” ******* 小然果然一直留在简府,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她算是月影的救命恩人,因此简若尘和颜啸云都对她甚是礼遇。当她踏进月影房间的时候,早已经换下那一身宫女的衣服,穿着一条绯色的纱裙,发上甚至还戴了一朵百日香,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惹人怜爱。 月影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她,示意道:“坐。” 小然很听话的坐在她的床头,甚至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角,笑意璀璨:“萧大夫真有本事,我还以为你没有十天半个月起不了床呢。” 月影看着她的笑脸,淡淡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小然眨了眨眼,笑得一脸天真,“我本来不想救你的,不过我实在心肠太软,忍不住还是大发慈悲了。既然是忍不住做的事,那就没想过要什么报答。” 月影道:“你本来的确是不想救我。可是如果你不对我有恩,出宫以后就找不到去处,更找不到人庇荫……天下那么大,如今还有哪里是你可以容身的地方呢?……我说的对吗,青公主?” 她仿佛没有力气了,这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只有小然可以听见。于是那张圆圆脸蛋上的甜美笑容一瞬间就凝固了起来。 第十四章 挑灯夜看洗红妆(二) 有一刻,月影似乎看到了小然脸上的笑容裂成了一片一片。 但很快的,她的嘴角又柔和起来,笑得天真可爱:“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告诉我青公主已经死了的时候……或者更早。”月影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织染局的宫女,却连宗亲女眷和后宫妃嫔的礼服都分不清楚,你的乔装实在是太失败了。” 小然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谁知道那种时候你会在那里?那个人妖武功那么高,人又那么坏,若不是你连累了本公主,本公主早就逃走了。” 月影不置可否,只问道:“为什么要逃?” “我的亲弟弟要杀我,我不逃走,难道留着等死吗?”小然的眼神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看起来有些茫然,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父皇死的时候没有公开立嗣,小飞的皇位争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了。再死一个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王要杀你?”没记错的话,沈斐然应该是沈荇飞的亲姐姐。 小然微微的“哼”了一声,娇俏的脸却又重新带上了笑,她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问:“你从追杀我的黑衣人身上拿的令牌。知道是谁的吗?” 那是一面玄铁令,上面刻了一头水麒麟,反面有四个字“子欲登临”。月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但她能猜到。 “子陵王?” “不错,令牌确实是皇叔的,但人却不是他派去的!小飞一直欲除皇叔而后快,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嫁祸机会。”小然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神秘,“可是我也不笨,我既然活了那么久,当然也能继续活下去。” 月影突然有些明白她小小年纪为何杀起人来却那么狠辣无情。她居然有些同情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没死,就不怕白王继续追杀?” 小然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暂时不会的。我虽然没死,但‘青公主’死了。小飞对付皇叔的理由已经成立,他现在顾不到我。” “替你死的,是你的亲信?” “你是说碧桃?我以前待她好得很,现在她虽然死了,但能葬在大酉妃陵,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怪我的。” ……真是如此吗?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者就是杀人者,血的味道是湮灭不了的。 月影觉得累了,又慢慢的闭上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白王要杀你,你恨不恨他?” 沈斐然沉默了片刻,继而轻轻道:“不恨……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巨泽国并非只有我一个公主,子陵王却只有一个,皇位也只有一个……” 她的声音郑重而轻渺,眼中又蒙上了那层空茫的雾气,无爱无恨,甚至连悲伤都已经遗失了。 她自顾自说话,一回头,却看到月影已经合上了眼睛,呼吸平静悠长,显然已经睡着了。 她慢慢的走过去,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搭上紫衣女子的脖子,青紫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可见,指尖甚至能感觉到血脉流动的轻颤。 她的眼色又变成那种空洞的茫然,唇角露出一丝幽幽的笑意,喃喃叹道:“竟然就这么不防我,你肯定是疯了……” “……我……竟然跟你说了这么多的秘密,我也一定是疯了……” 她的手指倏然间收紧,却只是扣紧了自己的手掌,然后慢慢的舒展开来,静静的走了出去。 ******* 月影虽然也会思考很多问题。但她做事,大部分靠的是直觉。 比如,她的直觉判断沈斐然对她没有恶意,所以她就很放心的在她面前睡着了;再比如,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颜啸云的心情已经从无限自责中恢复了过来。 于是她就直截了当的说道:“啸云,我们可以谈谈吗?” 颜啸云抿了抿唇,薄唇弯出了好看的线条。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外,道:“天气不错,去晒太阳吗?” “好。” 月影才答应了一声,颜啸云便上前来将她连人带被子横抱了起来,打开门就朝外走去。月影顿时急了,简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她不想被人看笑话。 可是她现在打不过他,只能板着脸叫他放手,颜啸云却是充耳不闻,一路把她抱到荷花池的凉亭里。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唯有阳光微温而慵懒。 她却突然不说话了,抓着颜啸云胸口衣襟的手也慢慢松开,只是低头不语。 颜啸云低下头看她有些别扭的表情,,犹豫了片刻把她轻轻的放了下来,道:“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持剑山庄,别回王府了。” 月影惊讶的抬头看他,他反倒笑了:“再过些日子父亲要过寿,季芒、无重和贝宫主都要来。莫非你不想去?” 本能的回答,答完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心想原来误会了别人的意思,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道:“对不起。” 颜啸云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也会说对不起。每次经过紫霞关都过门不入的人,可从来没有说过一声对不起。” 月影很认真的想了想:“啸云,今时不同往日。” “你路过巨泽,会去找那个奸商喝酒;到了西南,也会找无重聊天。明明就是厚此薄彼吧,怎么,我家有吃人的妖怪?” “啸云,我现在是信王妃。” 颜啸云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狂狷的怒意,冷笑道,“那个混账王爷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这么多天,信王府上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你算哪门子王妃?区区几颗珠玉,我有一百种法子拿到手,还回去做什么?” 听到慕容苏没有去找她,月影并没有生气也不难过,只是蹙着眉发呆,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很确定的样子,片刻之后才慢慢的摇了摇头:“还不行。除了佛眼砂,现在这头还多了别的事情,有点棘手,我还不能走。” 颜啸云眼神一冷,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她一向倔强,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有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心中也有计较,因此避过不谈,只是道:“我已经查到了寒冰老人的下落。” “真的?”月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三十年前,寒冰老人败在朱若宫主掌下,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是后来有个人却救了他,这个人就是号称‘不救活人’的鬼医花戏蝶。” “鬼医花戏蝶?”月影一惊,“听师傅说这个人医术不赖,名声却是很差的,他应该已经死了……” 她突然打住,既然寒冰老人都可以死而复生,鬼医当然也可以。 “有人曾经见过形似寒冰老人的老者和鬼医一起出彤云关北上,最后消失在白朔草原。” “他们去了北六国?”月影沉吟起来,眼前突然间闪过那个名叫“如意”的少年,他的相貌和口音都是胡族特征,而持剑山庄的探子也说,这一批南下的高手似乎是北方的贵族…… 她的眼神一凝,突然问道:“关外有句很有名的话,叫做‘孟尝府上三千客,不及如意座上宾’你听过没有?” 颜啸云皱了皱眉:“略有耳闻。” “这句话说的是白朔的如意侯班雎南珠。听闻他在关外广纳贤才,助白朔汗王治国,恩威并重,贤名远扬。” 颜啸云皱了皱眉,“你是说,寒冰老人被如意侯收留了?可是据我所知,如意侯重文,府中招纳的都是文士。更何况他已经七十多岁,连儿子都五十岁了……” “白朔的爵位是世袭的。就算如意侯和他的儿子都老了,但他还有孙子……”月影的眼神越来越亮,“我怀疑打伤我的那个人,正是这一代的如意侯班雎莲!” 第十五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一) 又是一夜。夜色静好,月光如水。 素手轻拨,清音弹毕,梁婷儿轻轻递了一杯凉茶过去,微嗔道:“王爷,婷儿的新曲您都没有用心听呢!” 她柔媚的眼中带了一丝丝凉意,仔细看去,并不像在笑。但当慕容苏回头的时候,她的笑容已经像是月色下盛放的蔷薇,艳极。 慕容苏穿了一袭浅色织锦的长袍,极素雅的纹样,腰上却缀了鲜亮的红榴石,看起来别有韵致。梁婷儿弹琴的时候。他就一直望着窗外,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他接过了她递来的茶,顺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揽进怀里。梁婷儿一手抚弄着他的衣角,一边轻声叹道:“王爷若是担心奚姐姐,何不派人去寻找?” 慕容苏抚着她的长发,道:“不用找了。” 梁婷儿自他怀中支起身来,柳眉笼着一层似嗔非嗔的娇媚,咬着唇道:“可是……王爷人在我这里,心却在别处。婷儿不依。” 他的眼神掠过槛外半轮残月,却只是轻笑道:“你这曲子原是极好的,只是后一段的复调有些急了……我帮你改一改。” 说罢他拿过琴,指尖轻按,依着方才的曲子重又弹了起来。 不用找了。因为他觉得,若是她没有死,他可能无法下手去杀第二次。 即使是“可能”,他也不想去试。所以,她一定是死了。 曲调过半,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隐隐的呼喝,交错着兵器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乱哄哄的一路直朝着西厢而来。 很快,金铁交鸣的声音就在耳边。慕容苏微微蹙眉,手指一顿,琴声骤停。 下一刻,一阵寒风迅速的掠过他的身侧。清光闪动,一柄长剑抵在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寸的距离。 剑气森然,他觉得心口的血液有一瞬间几乎完全凝固了起来。 但是他却笑了。那样的微笑,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 他说:“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很稳定。身旁的梁婷儿却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口中的惊呼,人却倒退了两步,手指拂上了琴弦,发出数声铮琮。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做妻子的用剑指着夫君的胸口,而被指的那个人居然还在笑。----那个拿剑的人,正是月影。 她还是穿着淡淡的紫色衣裳,脸色却很苍白。袖口和领口露出受伤处层层包裹的白绢。握剑的手掌上也有伤,长长的一道血痕,一直划到手腕上。 碎心剑却没有一丝颤动,她的脸色也很冷淡,镇定。只是眼中却仿佛含着两团熊熊的烈火,隐有燎原之势。 身后的房门豁然间打开,满脸惊讶的司徒星一步抢了进来,急道:“大夫人……奚姑娘,您要做什么?请撤剑!” 月影不回答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慕容苏,沉声道:“你让他们都退下。” 慕容苏轻轻一笑,也不反驳,直接道:“司徒,你先出去。” “王爷……” “出去。”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司徒星皱了皱眉,终于挥手撤退了身后的王府侍卫,但是并不走远,数十人一出门便将这西厢精舍团团的围了起来。 慕容苏又偏了偏头,轻声道:“婷儿,你也出去。” 梁婷儿比司徒星听话的多,立刻整了整衣裙转身离开。走得很快。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炉中所焚的瑞脑香气弥漫不散,清凉微苦。他的眼神幽暗,迎着她的目光叹道:“你伤得很重吧……可好些了么?”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 她的声音冷淡,带着微微的嘲讽。 “怎么会?”他眨了眨眼睛,“王妃能回来,我自然是很高兴的。” 月影微微的仰了仰头,淡淡道:“慕容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既然要杀我,当初何必和我立约?堂堂大酉的信王殿下,也会如此不守信用?。” “这是两回事。” 那一点微妙的喜悦已经隐去,他的嘴角又换上了莫测的笑容,不慌不忙道:“我的确和你立下三个条件,但我并没有说过不杀你。我本就不是光明磊落的人。”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能在那段时间调开德仪门的内廷侍卫,还能让杀手乔装成宫女内监入宫的人,除了负责婚礼典仪的信王,还能有谁?” “就算不是我,别人要做到这些也不难。” “那张纸条用的是简若尘的字迹和口吻。”她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知道我在宫里,又知道简若尘能约我出来的,除了辽阳公子本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如果那次他没有在简府出现,她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慕容苏认识简若尘。他没有算到的,也只是那一步。 他一直在很认真地听她说话,直到她说完,才微笑着摇了摇头:“女孩子太聪明了可不好,男人会不喜欢的。” 月影的手腕轻轻一转,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声音平静:“我现在就可以一剑杀了你。” “你不会的。”慕容苏慢慢的绕过锋利的剑尖,走到她的身边,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我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下不去手。” 握剑的手终于很慢很慢的放了下来。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忍不住喘了口气,退了一步靠在桌边,轻轻的咳了两声,蹙眉思量接下去的言辞。 他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伤没好,却站在原地言笑晏晏:“既然王妃没有死,那本王该用什么来奖赏你呢?” “不如这样吧,在你我的三个约定没有完成之前,我不杀你,这样好不好?” 他的话语很平静,很笃定。似乎只要哪天他想动手了,她就一定活不了。月影忍不住冷笑:“如意侯虽然厉害,尽力一搏也未必就杀得了我。” 他挑了挑眉:“你知道阿莲的身份?” “我只是想不到信王殿下竟然会和白朔联手。白朔对大酉虎视眈眈,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对你来说,万人之上的王位比江山社稷百姓安危还要重要吗?” “王位和江山……” 慕容苏喃喃道,眼底一瞬间闪过一种嘲笑般的神情。他又笑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轻轻道:“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她忍不住皱眉:“你真的想做皇帝?” “人总要有一点理想的对不对?”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容很优雅,眼神却像是荒芜的雪原,冰冷,而寂寥。 第十五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二) 月影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怪物, 但她终究还是镇定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朝慕容苏扔了过去,道:“信王殿下想必认识这个吧?” 那是一枚玄铁令牌,一面刻着水麒麟,一面是“子欲登临”四个字。 慕容苏的脸色变了变,却又立刻道:“你怎么会有刺客身上的令牌?不怕我叫人来抓你么?” 她微微一哂:“怎么,那些刺客不是你派去的吗?” 她的神情虽然萎顿,眼神却很安静镇定。慕容苏和她静静的对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道:“这是子陵王的令牌。” 月影道:“虽然刺客身上有子陵王的令牌,但是青公主不是他们杀的。” “不错,青公主是我派人杀的。”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月影愣了愣,又道:“你让如意侯杀青公主之前,究竟知不知道还有别的人也要杀她。” “不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他杀青公主,是为了阻止裕德帝和巨泽结盟。如今朝中皇帝与太后两方势力互相牵制,任何一方坐大都对他的计划不利。如意侯本就是他的旧识,这次南下也为此事而来,因此两人一拍即合。班雎莲的武功天下难遇敌手,区区一个青公主自然不在话下,特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刺杀,是为震慑,经此一役,大酉和巨泽之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联姻。 他当然也想到过子陵王沈夜勋。但慕容苏不以为子陵王会蠢到选择在婚礼大典行刺青公主,是以一直未有防范。 直到那两个黑衣人出现,赴死,并留下了“子欲登临”的令牌。他才突然明白,原来这其中还有更周详的一步棋,青公主死,嫁祸子陵王,白王因而发兵围剿,独揽大权。 幸而如此,那些黑衣死士反倒成了如意侯的替罪羊,真正的凶手根本就无人过问。若不是因为如意侯要杀月影,绝不会有人察觉杀死青公主的并非那些黑衣人。 慕容苏看了一眼月影紧紧扣住桌沿的手,微微笑了一声:“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的。至少我知道,子陵王要倒霉了。” 他的语气散漫:“没想到白王年轻轻,倒是很有手段。不知道这一招偷龙转凤里,皇兄又知道了多少呢?” 月影明白他的意思。如意侯一行人改装入宫是为了掩藏行迹,反之,那三个黑衣人白天穿了夜行衣就是为了惹人注意。在这其中为白王的死士提供便利的,也只有皇帝了。 只不过按照实际情形来说,皇帝未必是真的希望青公主死,多半只是答应和白王联手制造一个可以剿灭子陵王的理由。谁知道白王单方面不守信用,想把青公主这个重要的筹码杀了了事。 月影目光一凝,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今晚找你是另外有事。” 慕容苏退回到琴边施施然坐了下来,双手一拨,清音顿起。他问道:“说的是,我本来以为王妃无论如何不会回来了……什么事?” “从此撤销你我的约定。” “我不杀你,这样也不行吗?” “我不相信你。” 他轻轻一笑:“没有我的休书,你要怎么走?只要我向皇上参上一本说王妃与人私逃,就算是奚将军恐怕也要头疼。” 她一怔,气息为之一滞:“慕容苏,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是你丈夫,你可以叫我王爷或者相公。但请不要直呼其名。” 他还是笑得很温柔,语气却一点也不温柔。眼里闪着一种危险的光芒,近乎凌厉了。 她一口气顺不上来,连连咳了好几声,几乎直不起腰来。 慕容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拨弦的手却停了下来,用力的按住琴弦。半晌,突然淡淡道:“我现在要提出第二个要求,王妃请好好的听着。” “王妃既然武艺卓绝,那请你负责本王的安危,直到……”他的手指徒然一松,琴声骤响,“……本王提出第三个要求为止。” 他打定主意不让她走! 月影只觉得喉头一甜,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紫血。双手却紧紧抓住胸口衣襟,连指节都发白起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静静的看着她,琴音的余声袅袅不绝:“王妃自然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找余下的佛眼砂,但找到的是不是一堆齑粉,本王就不敢保证了。” 她看着他,止不住的鲜血从唇边涌出来。原本就伤势未愈,体内余毒未清,此刻又兼心神激荡,终于不能,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地上。 慕容苏微微一愣,犹豫了片刻,慢慢的站了起来,可还没朝她跨出一步,窗外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两三步便跃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臂将她扶起来靠在胸口,手指一轮拍打,掌心抵住她背后大穴,将内力缓缓度入。 白衣如雪,清冷如剑的男子。是颜啸云。 慕容苏的唇边升起了一丝幽微的笑意,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他淡淡道:“这位是持剑山庄的颜公子吧,私闯王府的罪名有多大,你可知道?” 颜啸云伸出手轻轻拭去怀中女子唇角的血迹,对他的话似乎置若罔闻,只是低头沉声道:“你偷偷跑出来,萧漠生气了。” 她一口气还没有回上来,只是闭着眼睛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时候,西厢精舍的门被外头的司徒星用力撞了开来,只听他急道:“王爷,有人闯……”话还没有说完,一眼看到抱着月影的颜啸云,顿时愣住了,呐呐开口道:“颜公子……” 颜啸云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他只是小心的抱着月影,站起身低声道:“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你可以走,她不能。” 开口的是慕容苏。他的神色很平静,笑容虽然收敛了几分,但看起来并不凶,只是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 颜啸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眼前穿着华贵流云缎长袍的男子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有着细致清秀的五官,但眼神里却有一种隐晦的残忍乖戾。 这就是月影的丈夫。看着她受伤痛苦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男人。 他迎着他的目光,傲然冷笑:“你拦不住我。” “颜庄主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少主却诱拐皇室宗亲的家眷私逃。传扬出去对你们持剑山庄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颜啸云眼角抽紧,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只是提醒你。奚月影现在还是我的妻子。” 颜啸云尚未开口,月影却突然动了动,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示意他听她说话。 他依言低头,月影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白衣男子的双眉越锁越紧,终于沉声打断她:“不行。” “啸云……” “这次的伤不比以前,你绝对不能待在这种人的身边。” “这是我的……事,你……你不要……插手……” 慕容苏静静的看着两人争执,直到颜啸云最终皱着眉慢慢的放下手臂,这才起身走过去,淡淡道:“颜公子请回吧,请恕本王不送了。” 颜啸云并不理他,伸手将月影脸颊边散落的长发轻轻的拢到耳后,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别人都听不清楚。 慕容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司徒,送客。” ----------------------------*******-------------------------------- 颜啸云走了,因为他知道月影的脾气,固执起来就像一头牛。 司徒星则去找大夫。颜啸云一走他就拿着慕容苏的手令去找太医院的院正。听说月影的医生是江湖上有名的“销金妙手“萧漠,可慕容苏却不确定这个怪人是不是肯踏进信王府救人。 空了好几天的东上屋,此刻只剩下两个人,对窗照蜡。 月影一直没有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她的唇角血迹宛然,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英气的眉微蹙着,再不复往常的健康和冷峭。 慕容苏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看了很久,眼色讳莫如深。 他还记得那个白衣男子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唇角,擦拭血迹的手竟有微微的颤抖----那样狂傲的一个男人,那个时侯心里却在害怕。 慕容苏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唇,手指忍不住覆上去,落在同样的地方。肌肤冰凉,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与温暖。 曾几何时,他也会这样只为了某人的一颦一笑,就能放弃所有。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嫉妒她拥有的爱,嫉妒到想要摧毁……吧? 第十六章 芳草连天秋千外(一) 宝庆三年八月初七,巨泽国青公主于大酉国礼和殿遇刺,卒年十六岁。 宝庆三年八月十七,大酉国君裕德帝亲自拟诏,青公主以皇贵妃之礼下葬于东陵清妃园,谥号“孝仁皇贵妃”。 宝庆三年八月十八,巨泽国白王沈荇飞正式在轩辕台点兵,以刺杀青公主扰乱疆土为由,发兵征讨子陵皇叔沈夜勋。兵将共计两万五千人,即日拔营离京。 次日,大酉国君裕德帝派遣援军八千,自甸江东下相助白王。 宝庆三年八月末,子陵王退守碧石城,并与白朔如意侯班雎莲秘密会晤,于碧石城驿馆建立盟约。如意侯发兵助子陵王夺位,事成之后以巨泽以北十城之地交换。 不久,沈夜勋在碧石城称帝,国号后梁。史称“碧石乱梁”。 两军自此在碧石城相持不下。这一场仗足足打了一年。 在辽阳京中,也不甚太平。青公主死后数日之内,朝中文武频频遇袭,最后连后宫之中都出了乱子。偷袭的人无一例外都带有子陵王的令牌。虽无人伤亡,但贼人来去如风,却让京兆尹十分头疼。 一向信奉独善其身的龙太后顿时大怒,责令皇帝在巨泽内战尚未结束之前不得与其订立盟约。懿旨下后三天,辽阳京内再无乱民生事。 自此,不管是裕德帝、慕容苏、白王还是如意侯,甚至是被嫁祸逼反的沈夜勋,在这场婚礼之前所筹谋的心愿都已经达成了一半。 至于意料之外的另一半,并没有人太过遗憾。一个计划只要有一半的胜率,就已经足够成功。 这些人显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 而这些日子里,月影就一直安静的躺在东上屋疗伤。 她知道慕容苏一定会很忙,因为他拿走了那块“子欲登临”的令牌之后就没有再还给她。她倒是不在意他拿去做些什么----总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朱丽来看她的时候,自己的病也没有完全好。可她一直忙前忙后,比红宛绿锦服侍的还要周到。她甚至在月影的床上又铺了一床被子,好方便照顾受伤的人。 她不喜欢慕容苏,因为那一晚之后,慕容苏只来过东上屋一次,只对月影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虽然他每天都会差人送来很多名贵的补药,也会叫司徒星来探问伤情,但朱丽还是不喜欢他。不光是因为他的冷淡,也因为白山书院里那些香艳的传闻,以及第一次见面时她嗅到对方身上那种和她一样的味道。 温柔却残酷。她很讨厌,非常讨厌。 “月影真傻。天下那么多的少年英雄你不要,非要嫁给这种人。” 朱丽一边替月影的伤口换药,一边不满的抱怨。萧漠虽然不肯进王府,但药物却是不吝啬的,几天下来,伤口已经大半愈合,内力也在慢慢恢复。 月影摇了摇头:“又不是真的。” “虽然不是真的,但你毕竟嫁了。将来如果遇到喜欢的人怎么办?再或者,将来离开王府,即使还是清白之身,再嫁人也……” 月影诧异的望着她:“阿朱,为什么我非要嫁人?” 伽叶宫的老宫主朱若和新宫主贝叶书都没有嫁人,她们都过得很好。她从来不觉得将来离开王府是一种损失。嫁不嫁人,都无所谓。 朱丽瞥了她一眼,眼波里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幽光:“女孩子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一个人很辛苦的,当然是嫁一个厉害些的男人比较好。他以为你在依附他,其实你可以利用他……” 她越说越轻,最后一句话几乎低得听不到。月影愣了愣,疑惑道:“阿朱,你有什么想做又做不到的事么?” 朱丽眼神微敛,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我啊,我想嫁一个好夫婿。世人都说难得有情郎,这件事还不算难吗?“ 月影淡淡的笑了笑:“原来阿朱也会思春。” 朱丽脸上一红,笑着去呵她痒痒:“思春又怎么样?我可不是你,放着颜啸云那么好的男人都不要,笨死啦!” 苏襄襄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在床上闹成一团。红衣女子笑容灿烂,似乎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她有些意外,一时站在门边进退两难。朱丽一眼看到了她,挑了挑眉,语气听起来很愉快:“苏襄襄?” “朱姑娘。”苏襄襄却很客气,礼数一点不缺。 朱丽眨了眨眼:“书院放假了么?” “我向先生告了假,回来看望月影姐姐。” 苏襄襄答问之间已经走了过去,静静的看着床榻上的月影,明媚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抿了抿唇却笑了起来:“月影姐姐,哥哥在王府里头宴请二哥、四哥他们,他叫我来问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厨房做去。” 月影懒懒的半倚着,道:“襄襄,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假托慕容苏之名却是不必了。” 苏襄襄微微一愣,正要解释,一旁的朱丽却已经接口道:“苏襄襄,你这个人也太护短了吧!信王爷就算不在逍遥快活的时候,也不会对月影这么好的。不过既然你已经开了口,那我就承你这个情了。” 说罢她举起手,一根一根的数手指:“我要吃樱桃鹅脯,糟卤鸭舌,还有翡翠白什盘,再来一条童子桂鱼……” 苏襄襄真的惊讶了:“你一个人能吃下这么多?” “这不是给月影吃嘛?因为她病了需要补身子……”朱丽一把拖住苏襄襄往外走,“还有点心呢,我慢慢跟你说……” 朱丽拉着苏襄襄一路往前走,却不再提什么美食点心了,相反,脸色却沉静了下来。 苏襄襄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眨了眨眼问道:“朱姑娘,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朱丽闻言停下了脚步,眼中闪着一缕漠然的寒芒,微微一笑:“苏襄襄,你的王爷哥哥不喜欢月影,是不是?” 苏襄襄明媚的大眼睛闪烁不定,避重就轻道:“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朱姑娘应该自己去问月影姐姐才是。” “你喊的是姐姐而不是嫂嫂喔。”朱丽瞥了她一眼,“苏襄襄,你很清楚慕容苏是什么样的人。你帮他说话,却又不想伤害月影……是不是?” 苏襄襄抿着唇,一言不发。 朱丽却晃了晃手指:“苏襄襄,我们合作吧?” “合作?” “合作让月影尽快离开王府,让你的王爷哥哥继续风流快活啊。”朱丽悠悠的望着廊子边的一潭碧水,笑的也很甜美天真,“我不要月影受委屈,而你的王爷哥哥也不会缺美女。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苏襄襄谨慎的望了她一眼:“哥哥的事,我插不了手。” 朱丽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那,你如果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苏襄襄展颜一笑:“可是我对秘密不感兴趣。” “那可是关于你的秘密。”朱丽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凑近过来,“你身上是不是有一个怪怪的纹身?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苏襄襄一下子怔住了,怔了很久,几乎要变成一座石像,这才慢慢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瞒着所有的人,偷偷的查阅关于胸口那个纹身的资料。但所有她能接触到的记录都被刻意的毁掉了。她至今一无所获,也直觉的没有询问过任何人。 可是为什么,朱丽会知道? “我们怎么说也是同袍嘛,小意思啦。”朱丽笑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无视苏襄襄凝重到几乎凝固的表情。 正说着,远远的花园里有一群人慢慢的走了过来。看得见金线织就的袍角隐隐闪烁,来的应该是慕容苏的贵客。 朱丽眼神一动,唇角牵起莫测的笑意,拍了拍苏襄襄的肩膀低声道:“你慢慢考虑,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脚下一滑,朝着廊子边上的池塘里一头栽了下去。 静静的午后,蓦然间传出一片惊人的水声。 第十六章 芳草连天秋千外(二) 苏襄襄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到朱丽一下子掉进了水里。 她此刻脑子里很乱,下意识的开口呼喊。不远处衣裳锦绣的人群里立刻冲出几个仆役,手忙脚乱的把水里的红衣女子捞了上来。 这池子颇深,朱丽被救上来的时候,浑身已经尽湿了。长发黏在白皙的脸颊边,红衣宛然,手脚冰凉,看起来楚楚可怜。 因为动静不小,人群渐渐的围拢过来。 她微微的动了动。眼前朦朦胧胧的晃动着很多人影,将醒未醒之间,听到一个温暖和煦的声音问道:“三哥,这位姑娘不像是你府上的下人,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出声的是人群里一个穿着月白金丝盘绣长衫的年轻男子。生的极是秀美,眉眼宛如夏荷初开,既有清气婉约又有妩媚动人,光是站在那里便把旁人都比了下去。 这一位应该就是有“锦绣王爷”之称的朝中第一美男子,魏王慕容宸。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的接道:“四弟不必担心,这位姑娘很快就会醒的。” 朱丽的嘴角弯起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波迷茫而无助,轻轻的扫视着周围。那个出声的人就站在慕容宸的身后。玄色的窄袖长衣,腰畔挂的不是玉佩琉璃,而是一把刀。 刀身也没什么装饰,就像他的人一样,虽然没有慕容宸的美貌,也没有慕容苏的风情,却有一种隐约的,张扬的王者之气。 朱丽知道他是谁了。十数年前,她曾经跟着父亲远远的见过他一面。那个时侯,他还是东宫太子。 二王爷,蜀王慕容捷。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直到和那双深黑的眼睛对视。她相信他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笑意,因此她拨了拨潮湿的衣袖,嘤咛了一声,慢慢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立刻有人上前搀扶。她低首垂眉,柔顺无比,只谦恭的说了一句:“小女子已经无碍,惊扰各位王爷了。” 然后行礼告退,背影婷婷。 她虽然没有回头,却知道背后有一道幽深的目光,一直跟了她很远。 于是她又笑了,笑容天真而甜美。 ****** 苏襄襄还真的让厨房做了樱桃鹅脯和翡翠白什盘送了过来。虽然她觉得月影很委屈,却不愿意说慕容苏的不是。因此也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补救一二。 月影不喜油腻,所以这些美味全部都进了朱丽的肚子里。 她吃完了就很满足倚在窗口看院子里的月季花开。直到掌灯时分,月影要练功,她就出了门,一步三摇的走到花园里去散步。 不远处的假山上,有人在放孔明灯。艳艳的一点火光,慢慢的升腾上幽蓝的天空。一只,两只……像闪烁的星光,却又比遥远的星辰来得温暖。 最后,会飘到哪里去,会有怎样的收梢呢? 尽管现在看起来很美,最后还是会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死无葬身之地吧? 朱丽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听到夜风里送来轻轻的笑声,依稀仿佛是苏襄襄的声音。 苏襄襄是个很幸福的女孩子,从小被慕容苏保护的很好。这种单纯的幸福,会叫人打从心底里----嫉妒呢。 朱丽眯了眯眼睛,飘忽的笑起来。 她想起苏襄襄一个人躲在书院的藏书楼里,偷偷的查找那个鹰落莲花纹身的模样。那个时侯她就躲在窗子底下晒太阳。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就要跳出腔子去。 少女白皙肌肤上殷红的痕迹如此刺眼。她也在伽叶宫住过,兰若那些白盔白甲的将士,她也见过。 那时候她就隐隐的知道,这个秘密将会成为她的筹码。 和最信任的人反目,和最爱的人分离,一夕之间从天堂掉落到地狱……人活着,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朱丽笑得越发的愉快了。她继续慢慢的往前走,前厅里的歌舞升平还在继续,丝竹悦耳,袅娜多情。 她心头一动,想起那个眼神如鹰的男人。 随即转了转眼珠,快步朝前走了过去。路上遇到一个正端着盘子赶去前厅的小丫头,她一把把对方的盘子抢了下来,满脸堆笑:“这位姐姐,让我替你去送吧。” 小丫头满脸惊惶:“朱姑娘,这是下人的活,万万使不得!” “我说使得就使得。”朱丽二话不说抢了盘子就往前走。她虽然不喜欢学武功,轻功却学得不错,两三步就把那个小丫头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一直坚持这一辈子只要学两种本事:生存的本事,和逃命的本事。 朱丽托着盘子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席间觥筹交错,主客都喝的有了几分醉意。彩衣舞女长袖翻飞,琴声旖旎脂粉香浓,真真是一派醉生梦死,繁花似锦。 朱丽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看着主位上那个慵懒适意,风情万种的男人。 他有美人在怀,醇酒佳肴;东上屋却冷清的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即使月影不在乎,她却在乎,在乎的要命。 她把月影看成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这个人,这个人!却毫不在乎的弃如敝履。太得意!太嚣张!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后悔,把他踩在脚下,看着他哭! 她的眼神穿过舞女层层的裙裾,直到看见一身玄衣腰佩短刀的慕容捷上前敬酒。眼前兄友弟恭的模样让她的唇角勾起无声的笑意,慢慢的走了过去。 步履轻盈,袖中却滑出一把通体雪白的刀刃。没有光芒的刀,却冷的如冰似雪。 她从不离身的,父亲的遗物,“一白”。 她走过去,走到慕容苏身后,走到两个酒酣耳热的男人中间,慢慢的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 ----然后一瞬间,手腕翻起,白色的锋刃藏于袖间,朝着慕容苏的腰间刺下。 第十六章 芳草连天秋千外(三) 朱丽的这一刀,并没有刺中慕容苏。 因为她握刀的手已经被另一只手牢牢的握住,玄色窄袖之下的指节修长有力,掌中带着薄茧,并不像是一个贵族皇子的手。 是他,慕容捷。 只这片刻,眼带醉意的主人已经看到了朱丽,悠悠的笑了起来:“朱姑娘怎么来了这里?白天落了水,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他的眼梢眉角俱带风情,浑然不觉方才已在生死边缘来回了一趟。 朱丽手中的“一白”早已经隐入袖中,笑眯眯的正要说话,慕容捷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低笑道:“三弟,既然朱姑娘已经来了,不如就陪我喝一杯吧?” 慕容苏眼角一瞥,看了看朱丽的手,掩袖吃吃笑道:“我还以为二哥会去做和尚了……不过这一位可是我家的贵客,你……” 朱丽不等他说完,早已经朝着二人盈盈拜下,柔声道:“既然是王爷相邀,阿朱自当奉陪。” 说罢也不理睬慕容苏,不动声色的挣开桎梏,转身离去。 慕容捷微微一笑,跟在了后面。两人依次落座,朱丽纤手执壶,琥珀色的酒液注满白玉杯,散发出馥郁的芳香。 她很乖巧的递过来,低首垂眉,一言不发。 慕容捷没有接,他装不出慕容苏那样温柔解语的性子,只是淡淡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样的地方行刺信王?” 他的语气里自然流露出一种叫人害怕的威严,朱丽却毫不在意的慢慢答道:“他这样对待我的姐妹,我杀了他何错之有。” “你的姐妹?信王妃?”慕容捷的眼神闪了闪,“刺杀皇子是诛九族的死罪,你既然这么关心她,倒是不怕连累了奚将军全家?” 他摆明了不信,朱丽反倒笑了,收回了递出去的白玉盏,自己一口饮尽,巧笑倩兮: “人难免有冲动的时候。既然王爷阻止了我,阿朱在此多谢王爷,先干为敬!” 慕容捷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手指一勾,轻轻托起她的下颚,沉声道:“你……知道我会阻止你,所以只有当我去敬酒的时候你才下手。你根本不是真的要杀他。” 朱丽迎着他的目光,笑容越发甜美:“王爷说是,那就是了。” “你就不怕我会当场揭穿你?” 朱丽故作惊讶道:“王爷和信王殿下原来有这么好的关系么?” 慕容捷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既然朱姑娘能毫不犹豫的跳下那么深的水池,做出这种判断来也不足为奇……”虽然是兄弟,但他和慕容苏的关系却并不亲厚。当初他们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的未来唯我独尊,从不把这个喜欢撒娇玩闹的弟弟放在眼里。 怎料世事无常。如今虽为同辈,再要心无芥蒂的相处却是不可能了。如果有人要在他眼皮底下刺杀慕容苏,他虽然会加以阻止却不会声张。他当然要把事情问个清楚,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对方把柄的机会。 这个女人很聪明。 他的手指曲起牢牢的擒住她,凑近过来,笑容渐收:“朱姑娘,你也算是公卿之后,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虽然下颚被他的手指捏得生疼,朱丽的笑容还是很甜美:“如果说阿朱只是仰慕王爷,想要与您结识,王爷可相信么?” 慕容捷盯着她明丽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躲闪和心虚。他阅人无数,此刻却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如果她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结识他,那么这不过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如果她还有其他目的……他倒是好奇起来。 一个娇柔的笑声打破了这种奇特的沉默:“王爷看着美人儿,连酒都忘了喝呢。” 来的人是慕容苏的侧妃梁婷儿,一身烟绿的纱裙,看起来越发的清新婉约。她手里拿着白玉壶,正在席上挨个儿敬酒。 他们此刻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确实十分暧昧。慕容捷也不解释,手下一松,顺势转过身来接过梁婷儿手中的酒杯,神色却蓦然间一凝---- 就在这一递一檀之间,他身边的朱丽已经消失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一袭红衣,宛若流云。 慕容捷眯了眯眼睛。这个女人不光聪明,还很懂收放。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确是对她有兴趣了。 他的视线转回来,梁婷儿娇媚的一笑,道了一声“请”,小指微勾,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美酒。 慕容捷亦执杯而饮。酒到杯干,手心里已多了一团小小的绢帛。 ****** 夜色渐深,西厢精舍的后花园里,两个人影正相对而立。 女子一身烟绿纱裙,清新婉约,眉目如画,正是梁婷儿。 她对面的男人,玄色的窄袖长衣,腰佩短刀,居然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慕容捷。 梁婷儿眉拢轻烟,神色间全无方才席间的娇媚入骨,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王爷,您终于来了……” 慕容捷的脸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下,仿若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他不想叙旧,声音也很平静:“最近京城里那些子陵王刺客闹事,真的是信王所为?” 梁婷儿看了他片刻,低头道:“是。” “他到底哪里来的令牌?难道是暗中和沈夜勋勾结……”慕容捷低喃了半句,又摇了摇头否定。沉吟了片刻才道,“上一次你传书给我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他的确是在宫里头有人,很有可能就在皇上身边,那人内宫也能去,不是内监就是女官。至于是谁我还没有查到。您也知道,他虽然对女人很温柔,却从来不糊涂。就算我长得像她,也……也……”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凄苦。慕容捷眼神微动,冷淡的道:“当初若不是你长得像周雨,我也不会派你来这里。你现在的这个表情,莫非是不满足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婷儿,你对他动情了?” 梁婷儿怔了半晌,突然间扑的一声跪了下来,双手紧紧的拉着慕容捷的衣襟,眼神哀伤酸楚,涩声道:“王爷……王爷求求您让我回去吧!婷儿不要荣华富贵,婷儿什么也不要!只要能回家乡,只要能回到您身边服侍一辈子……” 慕容捷垂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慢慢道:“我的府上不缺使唤的丫头,你又不会武功,如果你回来,我要你有何用?” 她呆呆的看着他,那样冷峻的眉眼,那样硬的心肠。这么久没见,他原来还是一样……还是一样,对他没有用的人,没有办法得到他的心。 她的手终于慢慢的松开,无力的落在地上。 低头之际,有一滴泪悄然无声的,迅速的落了下来,在夜色的掩映下,迅速的落进了烟绿重纱中。 半晌,她的声音终于冷静:“小晴在您身边,过得好不好?” “她很好。是梅岭客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是我身边‘五重衣’中的一人,你不用担心她。” “五重衣……”她低低的重复,慢慢的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再抬头,又是那样娇媚醉人的笑意:“小晴就拜托您了。王爷放心,婷儿定会不负所托。” 她离开的时候,风情万种,再不回头。 慕容捷看着她娉婷的背影,突然道:“婷儿,我在叶城梁园,等你回来。” 梁婷儿脚步一顿:“梁园?” 慕容捷微微一笑,身形轻纵,玄色长衣没入暗夜,顿时消失无影。 那一年,他被贬为一等王爷。刹那之间,繁华若死佳期如梦。 在前往蜀地的途中,他无意中救下了一对因为饥寒交迫而沦为窃贼的姐妹。等他的手下把那两个小女孩从棍棒下抢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 没有他,就没有她。 生死的纠缠,有些时候比情爱更加深刻! 第十七章 丝竹喑哑故人香(一) “销金妙手”萧漠是一个奇怪的人,江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月影做了他的病人,也没有见过他长得什么模样。 但他的医术却真的不错。 月影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身上一共中了班雎莲十六指。其中一指洞穿右肩,另有四指伤到内腑,三指伤及关节,最后还被黑衣人的长刀砍伤了手背。这些都不算,最叫人头疼的是血蜥蜴化人内力的毒药“冰魂”。 可一个月之后,她的伤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所以萧漠也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之间就走了。就连找他来的简若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一个月里,还有很多人陆陆续续的离开。 慕容捷和慕容宸离京返回封地后不久,朱丽和苏襄襄也相继告辞,重回白山书院。 再之后,是颜啸云。 既然“祭水寒冰掌”的事情暂时了结,月影又不肯跟他离开,他便决定暂时先回持剑山庄。然后再沿绝云山脉东行。 他说他要去碧石城。 如今梁王沈夜勋和白王沈荇飞的军队在碧石城对峙,班雎莲也在那里。她有些担心,没法不认为他是去找班雎莲麻烦的,毕竟这一次她伤得实在太重。但是颜啸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他真正的目的,最后竟以“如果你认为我是替你报仇,那就是吧”这样无赖的理由来搪塞她。 幸好她做不到的事还有别人可以。她已传书给身在巨泽国境内的师姐贝叶书,请她留意碧石城中的情况。颜啸云不是报仇最好,如果两个人真的交上了手,毕竟彼此身份都不比平常,被有心人利用起来,紫霞关的平衡也岌岌可危。 至于月影自己,则继续安静的住在信王府东上屋里。有时候会跟舒小伦一起夜行,做一回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玉蜻蜓”;有时候借口去看诊,到简若尘府上去切磋剑术,或者陪着沈斐然逛街。 沈斐然还是住在简若尘家里,并且一副打算长住的样子。不知道她从哪里变出了很多钱来,购置了一大堆衣物用品,逢人便说自己是简若尘的远房表姨,大占辽阳公子的便宜。好在简若尘也不和她计较这些小女孩的把戏,不过一笑了之。 似乎“青公主“的身份,已经随着东陵清妃园那一场盛大的葬礼而从此埋葬了。可月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有些时候,她会看到沈斐然和一些不明身份的外乡人悄悄的交谈,甚或传递信息。青公主死了,但沈斐然没有,堂堂巨泽国的长公主,当然会有自己的势力,如今她的弟弟和叔叔在东边打得不可开交,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慕容苏,也在做着自己计划中的事。 青公主遇刺后,朝中有人揣度着皇帝的心思借机上奏,弹劾负责婚礼典仪的信王在此事中疏于防范,难辞其咎。慕容苏却借机反驳,将事情的原因归咎于自己手中没有兵权,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内调动神风军护驾。 果然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赞同,其中就包括了她的爹爹,龙骑将军奚仲。 奚仲虽然是帝师,为官也很刚正,却有一个弱点,就是要面子。 魏中有二十万郡**,其中一半归慕容宸直接调派;蜀地由慕容捷多年带兵固守西南要冲,更是兵强马壮;就算是尚未成年的豫王和湘王,手中都有名义上的兵权----只有他掌上明珠的夫婿,除了一个封号什么也没有。 婚事是皇上定的,他不能忤逆皇帝。但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而皇帝也同样不能得罪他。至少目前,龙骑将军是羽翼未丰的裕德帝手中一个最大的筹码。 因此那日下朝之后,信王手中就多了一枚虎符。持有这枚虎符的人,可以调动京城外围的神威军两万人,并有借调帝属神风军的权力。 当然,皇帝也不是傻瓜。伴随着虎符一起到慕容苏身边的,是宝庆三年的新科榜眼,尚书令杨应同的次子杨宇。 杨宇授职长史,主管辽阳京禁军军务。对此慕容苏却不过一笑了之,既然虎符在手,一个杨宇已经不在话下。 ------------------------------******------------------------------------ 后来月影对他说,她的义务仅仅是保护而已。 上位者的恩怨私欲,战争的善恶对错,她不想去判断;谁做了皇帝,也和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剑客,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的信仰很简单,让应该好好活下去的人可以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这信仰,无关家国,无关疆域。 当她对慕容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突然变得幽深起来,盯着她看了很久,好像才第一次认识。 然后他就笑了。 月影还记得他那个时侯的笑容,和从前慵懒温柔风情万种的笑不一样。这一次,他的眼睛也在笑,笑容像是夏夜的凉风,很清爽很舒服。 他甚至还替她顺了顺头发,叹道:“月影是个好孩子!” 慕容苏只比她大两岁,因此她认为他的这句话根本是在嘲笑她言语中的幼稚无知。但有一刻,她的心确确实实是跳快了一拍。 一个曾经想要杀了她的男人! 真是不可思议! ------------------------------******------------------------------------ 简若尘那一池“玉楼人醉”盛极而谢,只剩了一池残荷。不过他的院子里还有难得一见的吴乡丹桂,大丽滕菊,照样可以开赏花大会,邀得宾客满座,不醉不归。 不过到后来,就连那些花也都渐渐的开败了。 宝庆三年十月廿七,裕德帝次子慕容敬满周岁。那几日西天有红光数日不退,钦天监观星定为大吉。皇帝龙心大悦,当日在皇后的凤仪殿赐家宴数百,邀宗亲王爵携眷共赴王子敬的抓周之礼。 慕容苏提前数日便将此事告知了月影。可真的到了那天,她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因为他只带了她一个人。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但想从慕容苏脸上看出端倪和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一样的艰难,所以最后她决定放弃,低下头目不斜视的看着微微冒着水泡的紫铜水壶。一旁的白瓷罐子里放着碧绿的茶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马车很宽敞,也很舒服。慕容苏虽然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却离得并不近。 看到她老僧入定般的表情,他不由的轻轻一笑,伸出手亲自沏茶,动作熟练优雅,却让一边侍坐的小丫头手忙脚乱,惶恐无比。 他摇了摇手示意她安静,然后笑道:“王妃看起来不太高兴。莫非伤还没有好么?若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月影抬了抬眼,道:“我一向是这样的,你不用在意。” 慕容苏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不在意?上回虎符一事还要多谢岳父大人。本王当然要竭尽全力,希望王妃开心。” 月影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 慕容苏的虎符得益于奚仲,怪不得他会只带她一个人进宫。他要在公卿皇室以及后宫妃嫔面前,表现出夫妻和睦,恩爱相敬的模样。 她想明白了,就继续低头看那些翻腾的水泡。 原来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像这车厢之中的相对,看似近在咫尺,却是隔着滚烫的火,永远不可能接近。 第十七章 丝竹喑哑故人香(二) 信王府的马车驶进御花园的时候,月影听到了一阵远远的笑声。 这声音依稀熟悉,她移开车窗望出去,入眼一片金黄的花海,秋意正浓,菊花正盛。 一群宫女正在菊花丛中嬉戏,其中娴静的站着葱绿宫装的女子,手中大捧的菊花遮住了半张脸,正以宽袖掩唇轻笑----正是重华宫贤妃周露。 如此欢乐的景象让月影也忍不住弯起唇角。身后却传来慕容苏的低笑声:“原来是豆儿……” 他的气息温暖的围绕在她的颊边,月影一挑眉又坐了回去。 慕容苏就此懒懒的倚在窗边,一手扶着车窗,漫不经心的看着外面,也不知道是在看花还是看人。 谁知马车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月影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奔跑在宽阔的花岗石车道上。 外头赶车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说道:“奴才给贤妃娘娘请安。” 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问道:“三哥哥,你在里面吗?” 月影看了一眼慕容苏,方才还温和的叫着贤妃小名的信王,此刻的眼神却变得凝重深沉,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端庄温雅的周露却像一个雀跃的小姑娘。她又问了一遍:“三哥哥,你在里面吗?” 慕容苏沉吟了片刻,终于道:“臣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是贵体千金,请恕外男不便相见。” 好一个“外男不便相见”。 月影又瞥了他一眼,却接收到他眼中闪烁不定的一丝请求。但她却只是很慢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想插手。 “月影……”他趋近过来低声唤她,优美的眉峰微蹙。她心中一紧,急忙后退,不想长长的裙裾绊住了脚踝,膝盖一下子磕在了桌脚上。 滚烫的茶水顷刻间翻倒,她还没来得及闪避,身边的慕容苏已经抢了过来将她一把扯开。紫铜水壶呛啷一声落在地上,冒着热气的滚水立刻在地上蜿蜒开来。 她看着那些四处乱窜的水流,只觉得浑身僵硬。 慕容苏搂着她,以一种非常要命的暧昧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就这么紧紧在角落里靠着----这样子被人看到了,绝对不会以为两个人是因为茶水碰翻了才做了什么,分明是因为做了什么才把茶水碰翻了…… 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还侧过头在她耳边叹气:“唉,你小心些……” 她低声道:“我自己能躲开!” “喔?是么?” 他呵呵的低笑,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月影正要用力甩开那双肆无忌惮的手,外头的随行内监却因为听到了铜壶倒地的声响,早已经心急的打开了车门,慌道:“信王爷,您出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愣了半晌才躬身诺诺道:“奴才该死,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说罢朝那奉茶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叫她识相的赶快下车。 慕容苏根本不解释,只懒懒的说了一句“多谢公公”。分明是要别人误会到底。 可是车门打开的一刹那,月影却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看到了马车前裙裾飞扬的周露。以及她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表情。 那是如花般枯萎凋零的表情。 月影觉得不忍,却没有急着挣脱身后环抱的手,也没有移开目光。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车下的女子。周露有些慌乱的垂下眼睑,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怀中金色的秋菊散了一地,星星点点的映着白亮的日光。 直到她走出很远,慕容苏的手才慢慢的松开,笑叹道:“我以为你不会帮我。” 月影支起身子,淡淡的道:“我不是在帮你。” “不是帮我,难道是帮她?” “她是皇帝的妃子。” 月影没理会慕容苏若有所思的眼神,自顾自探出头去吩咐人进来收拾残局。却正看到对面驶来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一路上把失魂落魄的周露接了上去。 月影的耳力甚好,她听到车厢里头的人正在低声训诫:“你这样的表情,等一会儿见了皇上成何体统?还不快些收起来!” 这声音似曾相识,是和月影有过一面之缘的西宫淑妃周雨,也是今日要行抓周礼的王子敬的母妃。 眼见那辆车慢慢驶近,一只戴着八宝金丝镯子的腻白的手伸了出来,揭开帘子,露出一张明艳灿烂的笑脸,脆声道:“这位不是信王妃吗?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再平常不过,可月影却突然觉得气氛怪异,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 她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奇彩幻丽的杯壁上还残留着猩红的酒液,像是未干的一抹血痕。 因抓周礼成,皇上御赐葡萄美酒,大宴宾客。 她的酒量很好,也会喝酒。这种产自西域的美酒,虽然入口馥郁香甜,后劲却不小。最宜浅酌,冰镇更佳,却不适合畅饮。 但她身边的人却显然不理会这些。几乎是酒到杯干,仿佛琉璃盏里装的都是白水。 宴不过半,他的脸上已泛起一层浅浅的薄红,原本便含情默默的眼神此刻更加的妩媚妖娆,带醉的眼波无论投注到谁的脸上,温柔的都像是在看着深爱的情人。 席间来来去去的宫女妃嫔女眷,莫不拿眼角偷偷瞥他。或有大胆的,抬头去捕捉那丝缱绻的神色,不消片刻都被他眼中的光彩所惑,再低头时颊边早已是绯红一片。 这样的男人……怎不叫人喜欢? 月影的表情却不是很高兴。 并非因为各色各样女人的目光,而是因为他的酒真的喝得太多了。他虽然不是个正人君子,却也没有传闻中那样纵情放荡。但是此刻----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裸的勾引。 这微末的变化,是从在御花园见到周氏姐妹开始的。周雨那一声“好久不见”的寒暄之后,他就一直靠坐在原先的角落里,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话,眼神也很沉寂,连笑容都变得心不在焉。 她皱了皱眉,终于再也忍不住,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沉声道:“你别喝了。” 慕容苏斜睨了她一眼,手上一松,朝她身上倒了过去。月影急忙伸手去扶,他便顺势倚在她的肩头,懒洋洋的低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真傻,这都不会享受。” “慕容苏,你再喝下去就要走不出这屋子了。” “你威胁我?”他在她的颈侧微微的抬起头,眸中星光朦胧,热热的带着酒香的鼻息萦绕在她的衣领上。他又笑了。 “我清醒得很……我没有喝醉,我不会喝醉的……就算真的走不动路了,说不出话了,我也醉不了的……真讨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听在耳中却似乎有种莫明的叫人心颤的……寂寥?月影一想到这个词,就蓦然的怔住了,竟然忘了推开他。 这时候,一个清朗和煦的声音打断了她,道:“信王爷千万莫要不胜酒力了!下官的这一杯酒王爷是一定不能推辞的!” 第十七章 丝竹喑哑故人香(三) 月影循声望去,那是一个面色白净,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依稀有些面善。 她正寻思对方的身份,慕容苏已然笑道:“杨宇,你竟然敢小看本王?” 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原来就是随着那枚虎符一同上任的长史杨宇。朝中盛传这位尚书令的次子文武双全,尤擅音律,更以一曲《凤求凰》得舞阳公主慕容雅的青睐,传为一时佳话。 舞阳公主和当今圣上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妹,今日杨宇来此,多半也是皇上的刻意安排。 只见杨宇微微一笑,吩咐执壶的宫女替案上的琉璃盏斟满,道:“下官今后还要请王爷多多照拂。王爷,请!” 他举杯而饮,慕容苏眯了眯眼,正要伸手,斜里突然有人一把将杯子抢了过去。月影的声音淡淡传来:“杨大人,王爷今日喝多了。这一杯我替他喝。” 杨宇惊讶的望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施礼笑道:“信王妃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下官实在佩服!” 直到他离开,慕容苏才忍不住皱眉摇头:“我说过没事。况且杨宇这杯酒我是非喝不可的……” 月影不理他,慢慢的低下头以袖掩口,双唇微启,竟吐出一枚小小的蜡丸来。 捏破蜡丸,里面藏着一张轻薄的纸条。 这下子慕容苏的脸色也变了,低声道:“你早知道酒中有古怪?” 月影轻轻的“嗯”了一声,将纸条掩在袖中徐徐展开。又随手递给了慕容苏,低声道:“给你的。” 慕容苏满腹狐疑的接过来,只见薄如蝉翼的纸条上写着:“今日亥时与君重游子衿阁。”署名是个“雨”字。 他愣了愣,转头迎上月影不以为然的古怪目光,忍不住笑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个很坏的男人?” “我倒是觉得你胆子不小。” “这次你说错了。我其实很怕死。”他匆匆收起那张纸条,靠过来懒洋洋的笑道:“我好累啊……爱妃,我们先回去吧?” 月影挑了挑眉,奇道:“你不去赴约?” “什么约?”他一笑,眼神微晃,站起身拍了拍袍角当先走了出去。 月影顺着他的眼神望穿人群,最后落在不远处那个明丽如日光的女子身上。她正低头笑弄怀中的爱儿,身边明黄衮服的上位者眼神温柔,和一个普通的父亲无异。这是一幅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们才是一家人! 她的胸臆间突然充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凉,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离开。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不久,怀抱着王子敬的周雨正慢慢的抬起头,目光难以捉摸的流连在那个人去杯空的案桌,指尖紧紧的掐着掌心。那里面,一张轻薄的纸条已被汗水浸湿。 ------------------------------******------------------------------------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月影正端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慕容苏。这次,偌大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笑了笑:“既然有话,不妨直说。” 月影也不推辞,果然直接问道:“周雨是你什么人?” 他毫不迟疑的答道:“故人。” 她又问:“如果那张纸条是真的,你也不去?” “可如果是假的呢?”慕容苏眨了眨眼睛,道,“而且这个可能性太大,大的我不想去冒险。这个世上和我一样喜欢骗人的人多得很呢。” 月影知道他是在说那次他假传简若尘手信骗她受袭重伤的事,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当然对此事不能释怀,但并不等于她和他一样,从此只想自保,把别人都想象成豺狼。 她沉吟道:“就算是假的,你认为这样的纸条会只送到你一个人的手上?” 慕容苏脸上的笑容果然有些凝滞。那句“故人”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又道:“周雨贵为西宫淑妃,如今产下王子敬,皇上又极为宠爱。这个时候想让她出事的人,你觉得有多少?” 慕容苏的眉峰渐蹙,半晌,沉声道:“就算她收到邀约,她也不会去。” “你确定?” 他不确定!月影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迷惘,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已足够证明她的猜测。 月影心里已经迅速打定了主意,伸手扯住了他的前襟: “慕容苏,把你的衣服脱了。” 他尚在思索,不由得被她吓了一跳。却见她已经三两下把自己身上那件缀满了刺绣宝石的锦绣礼袍褪了下来,又扯下发髻上的珠宝,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交领长衫,替自己重新把头发绾成男人的发式,手法娴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练成。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开始慢条斯理的解扣子,但脸上却还是故作不解的笑道:“月影何必这么着急,等回府之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 “你闭嘴!”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伸开了车门,临走之前吩咐道:“出了宫让车夫去天一阁,今天晚上你住在舒小伦那里。我回宫里去看看。” “喂,你……”他趴在窗口,却只来得及看到她如蝶一般轻盈的背影隐入黑暗中,因此那后面的“小心”二字,便随着夜风轻轻的飘散了开来,除了他自己,无人听见。 他静静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掩映下高大的宫墙,起身关上车窗,倚在窗口慢慢的,无声的笑了起来。 她会回去,是因为她的正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子刚满周岁的母亲,被或许可能的阴谋断送了性命。 私通外男,秽乱后宫,是死罪。 那他呢?他明知道深宫内苑危机重重,却一点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因为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既然他不能去,那她去也好。就算她不小心败露了行踪,他也有办法推脱的一干二净。 他是这样的人。可她还不忘了替他想好退路。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女人…… ------------------------------******------------------------------------ 月影绕过依旧歌舞欢唱的凤仪殿,决定先去周雨所在的西宫。若周雨回宫之后立刻就寝,她自会离开;但如果她真的要出门,她就想办法示警。 主意打定,她的脚下施展开“一苇渡江”的轻功,一路避开巡视的禁军和内监,悄悄的潜入了西宫之中。 偌大的宫殿灯火通明,人却很少,想必都被周雨带到了皇后的凤仪殿那里服侍着。这种非常的日子里,宫里的妃嫔们免不了要多留一个心眼儿。 月影躲在灯火的阴影中,将衣衫的下摆轻轻束起。袖中隐隐散发的白麟香气让她有些微失神,但很快的,她便在重重帷幕中找准了位置,脚尖轻点,手臂一勾,轻巧的躲进了布满重纱的屋顶。 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得见整间寝殿。 她正要坐下慢慢等,殿堂角落里突然冲出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白的东西,宛如一只会奔跑的线团儿一般,一路冲到月影所在的屋梁底下,怂了怂粉红的小鼻子,抬头叫了起来。 这竟是一只雪白可爱的叭儿狗,但别看它个头不大,叫声却很是惊人。殿外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眼看着有值更的宫女就要进殿查看。 月影皱了皱眉,膝盖勾住屋梁倒翻了下去,一把抓着那叭儿狗的颈子提了上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按着身子。可怜的小东西呜咽了几声,身子扭动,却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候,她的手却触到一件冰凉的东西,心中一动,急忙借着殿中灯火查看。只见小狗脖子上系着一块小小的银质圆牌,上头烙出了一只小小的叭儿狗,笔画简单,却甚是传神。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有凉意自背后渐渐窜了上来。 第十八章 是是非非断难断(一) 月影看着那块小小的银牌,一瞬间几乎连血液都凝固起来。 这是那天偷袭她的刺客身上所佩戴的东西,她本想追查,后来却被重元寺偶遇的贤妃周露拿走。 周露那日行事古怪,是因为她知道这枚银章的主人就是她的亲姐姐! 周雨要杀她,周雨要杀她……就在一天之前她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事,但现在她却非常清楚为什么。 是为了慕容苏!因为她嫁给了慕容苏,所以周雨要她死。 这么可笑,却又是这么理所当然的理由。 她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只觉得背上有股凉意侵入骨髓。这件事慕容苏知不知道?不……他肯定是知道的!苏襄襄也知道。不知道的只有她一个人! ……但,这是两回事。她告诉自己,这是两回事! 她勉强定下心神,巡夜的宫女已经打开了殿门,到处寻找那只吧儿狗的踪迹。其中一个咕哝道:“妞妞又跑到哪里去了?刚才还叫得那么大声,等一下娘娘回来找不着又要冲我们发脾气。” 另一个却道:“姐姐不要怕。我听前头的贾公公说,皇上今夜喝多了酒宿在凤仪殿,娘娘带着王子敬去曲昭仪那里逗小公主玩儿了,今晚上多半不回西宫。” 先前那一个这才拍了拍心口,叹气道:“这就好。我们赶快到处找找,这小祖宗也真够闹心的。” 说罢,二人相携着离去。月影这才把小白狗妞妞从双手的桎梏里松脱了开来,身形微动,于光影中飞掠了出去。 周雨不回宫!不早不晚,她偏偏选了今天去别的妃嫔那里留宿。这位西宫淑妃,果然是个聪明人! 这样一来,也证明了这场私会并非是她主动邀约,而是另有人设计陷害。 不知道为什么,月影的心里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她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千重宫阙,辨明了方向,循着来时的路返回。 一路上,习习的凉风拂面,已隐隐带了一丝寒意。 可越往前走,她的心里却越不安。这件事情,真的就这样了结了吗? 周雨已是皇帝的宠妃,却还要处心积虑的去杀死慕容苏的妻子。这样的女人,一旦知道宫里有人要暗害她,会不会只是这么一走了之? 高大巍峨的宫门已近在眼前,月影的脚步却突然停住,双眸一凝,又转身回头,再无迟疑。 ------------------------------******------------------------------------ 在深广的帝阙中,子衿阁是个非常偏远的宫殿。 它甚至不能算是宫殿,只是一座带着花园的两层小楼,园中原本种了满径的桃花。只是太久没有人居住,到如今已经是荒草满园,杂花生树。就算是春光灿烂烁烁其华,也是无人欣赏。 据说这里原是大酉开国皇帝后宫中一位妃嫔的居所。因为她地位不高,所以居处靠近冷宫;也有人说,这位妃嫔其实是前朝燮羽的帝姬,燮羽亡国后被大酉的皇帝藏进了宫里,虽不能册封,却极尽宠爱。 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得而知,数十年前的人早已经作古,唯有这座宅院依旧屹立在旧地。因为位置不佳,也因为牵扯到了前朝被视为不详,因此自先帝以来,早已渐渐荒废。 只剩桃花依旧,看岁月荏苒,时光变迁。 重游子衿阁……这就是说,慕容苏和周雨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周雨已经入宫。慕容苏到底安了什么心? 月影轻翻过院墙落在厚软的草丛里,入眼是荒芜的院落,并没有人。 这时候已经是亥时初刻,但见月色疏朗,树影幢幢,这无人的院落看起来着实有几分可怖。 也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沿着墙角轻轻的走了两步,耳中却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是软底绣鞋落在长条石板上的声音。有人来了。 她心里一动,急忙找了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树藏住了身形,借着树枝间的阴影望了出去。 半掩的门扉中,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胆怯,脚步却不曾停下,手里提着一盏宫灯,明灭不定的烛火印着翠绿的纱带,在风中纷飞做舞。 月影再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周露! 为什么不是周雨,却是周露?纸条上那个“雨”字是她看错了吗? 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可能,但很快的又被自己否定。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周雨再怎么狠毒,这一个也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断然没有嫁祸的道理。 月影又悄悄往前探了探,看见一身翠绿纱衣的周露站定在小楼跟前,左右看了一下,轻轻的启口道:“三哥哥……”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和偶尔的虫鸣。 她似乎有些冷,环起手臂抱住自己的肩头,看起来益发单薄瘦削。月影皱了皱眉,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尽快离开这里----既然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难保周露这一路上没有人跟着。虽说捉奸要成双,但她一个重华宫身份尊贵的贤妃娘娘,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出现,总不是件好事。 可周露的眼睛突然亮了亮,转过身,竟朝她藏匿身形的那棵树走了过来。 月影顿时紧张起来,一眼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袍----衣角缀着闪闪发亮的月长石----慕容苏总是喜欢把和别人一样的衣服弄出些不一样的地方来,不想这一次却害了她。 她虽然穿着慕容苏的衣服,毕竟不是本尊,手上也没有纸笔不能写字,一走了之显然更是不负责任。月影咬了咬唇,忍不住攥紧衣角,朝后退了两步。 周露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执着那盏灯笼,夜风拂动,像一个伶仃的孤魂。 她凄凄的开口,道:“三哥哥,你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月影默然。 绿衣女子凄婉的一笑,轻轻道:“你不见我,我也不强迫你。只要你能站着和我讲几句话就好……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知道……你想见姐姐却见不到,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你还记不记得,好多年前,我们三个人在尚书府的花园里捉蝴蝶……那个时侯真的很开心!我从小时候就想,如果你娶了姐姐,我就能一直和你见面了,我们大家都会很幸福……可是,可是……” 月影见她泫然欲泣的迷蒙眼色,忍不住怔住了。 竟然是这样?慕容苏和周雨才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皇帝却是横刀夺爱的那一个……多少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往事,说不得,都藏在了这寥寥的几句话里。 她想起他那一眼的缄默寂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周露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后却蓦然间抬起头来,眼中尚缀着晶莹的泪珠,声音却不再凄楚,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三哥哥,你叫我来是有什么话要转告姐姐吧?……你说,我都帮你记着。” 月影顿时回过神来,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这一步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有些异样。她低头一看,朦胧月色下,草丛里露出的竟然是一只苍白的没有生气的手。 第十八章 是是非非断难断(二) 月影盯着那只显然不属于活人的手,忍耐得很辛苦才没有立刻跳开败露了行迹。 她胆子本就不小,更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因此很快的镇定了下来。看了一眼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周露,思忖了片刻,压低了嗓音道:“你先别过来。” 趁着周露忡怔的时候,她蹲下身去,拨开了草丛。 只见浓密的草丛里赫然躺着一具宫女的尸体,脸朝下,看不清面目。但后脑上洞开了一个血窟窿,满身的血迹在月色下看起来十分惊悸。 尸体微温,血迹未干,应该是刚死不久。伤口为钝器所击,显然是会武之人作为。根据自己到这里的时辰来推断,凶手来不及走远,可能还在附近。 月影迅速的做出了几个判断,心中暗道不妙。不管这件事是谁做的,一旦牵涉到人命就不是小事。深宫之中权利交错盘亘,一不小心必成轩然大波。 而眼下,那些本就想生事的人肯定很快就要来了。必须叫周露先走! 她立刻站起身来,沉声道:“贤妃娘娘,请马上离开这里!” 周露听她声音古怪,诧异道:“三哥哥,你……” 耳边已经能听到隐隐的嘈杂的脚步声,月影顾不上掩饰了,直接一撩衣袍从树后面站了出来,低声道:“快走!” 周露睁圆了眼睛:“是你……” 月影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朝门口奔去:“等一下再解释,先离开这里……” 话还没有说完,眼神突然捕捉到角落里一个一闪即逝的影子。那人显然轻功不差,身手也十分矫健。应该是早在月影进来之前就躲在了那里。 她立刻想到了那个倒毙在草丛里的宫女。莫非真的是凶手?……然而眼下更为重要的是周露的安全。她朝黑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继续拉着着绿衣女子的手往前走。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有数支火把照亮了原本黯淡斑驳的院门,当先一个值夜内侍尖利的声音传了进来道:“什么人,胆敢深夜私闯子衿阁?” 月影狠狠的咬了咬牙。深宫之内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巡夜的人却来得这么快。这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又是什么? 她心中飞快的衡量了眼下的情势:自己一个人走没有问题,要带走周露却绝不可能了。 要救她,除非…… 月影眼神一凝,对身边早已经不知所措,脸色苍白的周露低声道:“贤妃娘娘,得罪了!”说罢出掌若风,一记手刀切中她的后颈。绿衣女子尚未来得及惊愕,已经软软的躺倒在地上,手中的灯笼滚了出去,微弱的烛火一下子便熄灭了。 大群的人已经从门口冲了进来。月影连退数步,一转身,朝着方才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迅速的追了过去。 ------------------------------******------------------------------------ 那个躲藏在子衿阁里的人虽然轻功不错,但和伽叶宫的“一苇渡江“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月影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的行踪。脚下微一用劲,几步赶到他身边,不由分说,伸手便是一掌。 那人果然猝不及防,慌忙伸手回接,脚下因此而凝滞了半分,顿时被月影拦在身前。 下一刻,她的碎心剑出鞘,准确无误的指在他的咽喉。 这是个相貌普通的年轻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就连一身禁宫侍卫的衣服都没有换下来。 月影一眼看到他袖口上沾着的几点红黑色痕迹,立刻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那人没想到大内之中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不男不女武功高强的人来,他凝视着寒光熠熠的剑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却又不甘心示弱,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月影淡淡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翻了翻眼睛不回答,右手却乍然而起,五指成爪,朝月影握剑的手扣去。 月影轻轻的哼了一声,手腕一沉,剑柄翻转,重重一下击在他的手背上,等他吃痛收手,碎心剑的剑尖又抵上了他的咽喉,还比方才更近了几分,剑锋划破了脖子上的油皮,一缕血丝慢慢的淌了下来。 那人这才知道不是对手,脸色越发难看。上头只让他今晚来监视子衿阁,谁知道竟会这么多事。不光要出手杀死一个碍事的宫女,偏偏连尸体都没来得及处理又遇上一个这么要命的人。 “你是什么人?”月影再次问了一遍。 颈子上的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东胜门禁军侍卫。” “名字?” “林立。” “子衿阁的宫女是你杀的?” 这一回,那个名叫林立的侍卫却斜着眼睛不开口了,一副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说的神情。只是双手握得虽紧,却是在微微的颤抖, 月影眯了眯眼睛,左手往他腰上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根熟铜短棒。短棒的一端尚且沾着几丝微腥的污痕,并未干透。 林立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月影冷笑一声,左手隔空轻弹,顿时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像拖麻袋一样把他拖到一处屋舍的角落,将那根沾着血迹的熟铜短棒放进他手中,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掰开林立的嘴,拈出其中一颗塞了进去。 林立被点了哑穴,全身不能动弹,更不知这不男不女的人给自己喂下了什么药物。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月影,却只看到她像出现的时候一样,宛如一抹惊鸿翩飞的蝶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影回到信王府东上屋的时候,东方已然朦胧微亮。 那之后她又做了很多事。帝阙不比寻常人家,既要藏匿行踪,又要思量对策,就算内力再好,人也是要倦的。 她悄悄的避开小红小绿潜进屋子里,一头倒在床上。 宫里出了事,多半会找慕容苏对质。昨天喝的那杯酒,正有一个长史杨宇在边上看着,不可谓不巧,因此她必须要去天一阁找慕容苏套好说辞。回到这里最多也只有小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谁知才翻了一个身,手臂便碰到了一样温暖柔软的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人。 她心里一惊,立刻从被褥上支起身子,那人却已经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搂了回去,一把慵懒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低吟道:“……还早呢,别吵……” 她看清了被子里的人,惊道:“慕容苏,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天一阁,在舒小伦那里吗? 慕容苏这次是真的被吵醒了,慢慢的睁开眼睛,看清了那个被他搂在怀里一身男人装扮却满脸惊愕的女子。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于是他当真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回来了?” 笑容迷人,尤其是当她这样俯身看着的时候。她怔了怔,又问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家,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他的手臂渐渐收紧,笑得一脸暧昧,“就连王妃也都是我的人呀?” 月影终于意识到这样子大大的不妥,急忙一扭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只手提着他胸口的领子,把他从被子里拉了起来,微怒道:“我不是叫你去舒小伦那里,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顺势懒懒的倚在床柱上,笑道:“我去了,可是被小伦赶出来了。” “不可能!” “是真的。”他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慢慢摩挲着她长着薄茧的手指,笑道,“自从你和小伦做了朋友,她就不许我去天一阁过夜了。这个损失,你可要赔我……” 一瞬间,她觉得有种奇异的热度从指尖顺着手臂往上传,脸上竟有一丝微烫,慌忙放开了他的前襟,咬牙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他好整以暇的瞥了她一眼,“我既然知道小伦是你的朋友,你拜托她的事情当然会帮忙。至于我是不是真的在那里,并不是很重要。” 月影愣了愣,背脊上不知为何起了一层淡淡的凉意……他竟对她的行踪和意图了解得如此清楚! 她皱眉道:“你听着,宫里出了事。如果你不想周氏姐妹遭殃,就照我说的去做。” 第十八章 是是非非断难断(三) 昨日亥时半刻,巡夜内侍发现有人擅闯空关多年的子衿阁。入内之后却看到重华宫的周贤妃被人打晕在地。花园里还有一个宫女横尸当场。经查证,这名宫女是西宫周淑妃宫里的桃香。 因为出了人命,更是牵涉到宫中地位极高的妃嫔,掌管后宫的龙皇后当晚便找来相关人等亲自审问。这一问却又问出别的事情来。 周淑妃的贴身宫女里有一个叫抚琴的,被人供出那日抓周礼宴上,曾利用替信王斟酒的机会暗递消息。抚琴一口咬定绝无此事,布膳的小太监却说那时长史杨宇正在案旁敬酒。要找杨宇旁证,需得等到第二天早晨。 彼时周露昏迷不醒,桃香的尸体也未经御医勘验,最后事情上报到了太后的集雅宫,连皇上都惊动了。 因此今日才下早朝,御驾便亲临凤仪殿,督审此事。 宫里的传令太监到信王府上的时候,月影刚刚把要说的话说完。 此刻,慕容苏带着三分惫懒三分笑意的望着鎏金攒凤的前殿。前一日这里还是歌舞升平,今天却呼啦啦的跪满了一屋子的人。 他忍不住又想起月影盛满疲惫却又忧心忡忡的眼睛。下次是不是应该提醒她,太有正义感的人活不长,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德馨皇太后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人,眼神略抬,慢慢掠过殿上犹自漫不经心的慕容苏,掠过低首垂眉的周雨,掠过若有所思的皇后和皇帝,最后落在身边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黛眉轻扫的年轻女子身上。 那女子见她的眼神看来,急忙俯下身去。皇太后慈润而威严的声音慢慢道:“逢苏,长史大人既然来了,你就替哀家去跑一趟吧。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仔细掂量着。” 叶逢苏恭敬的答声“是”,自去问话。殿上一时陷入叫人不安的沉寂。 裕德帝眼神微闪,突然沉声道:“三弟。” 信王连忙收敛衣装上前行礼,道:“臣在。” 皇帝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清癯的脸却益发不动声色,淡淡笑道:“此是家事,三弟不必如此多礼。” “臣不敢逾矩。” 皇帝也不多劝,传令赐座。居然不谈昨夜之事,反倒聊起了家常:“三弟昨日身子不适,未及宴罢便离席回府,如今可好些了?” 慕容苏道:“皇兄昨日所赐美酒果真是天下极品,臣弟一时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谁知竟是不胜酒力。这最后一杯,还是奚王妃代臣弟喝的。实在是丢人之极……”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随便,还有些不高兴,似乎让女人替自己喝酒真的是件丢人的事。 太后的眼神一动,慢慢的看了过去,皇帝却还是微笑道:“奚老将军的女儿果真是个豪爽女子。” 慕容苏却叹了口气:“皇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妃虽然豪爽,却是凶得很。臣弟昨日回府之时已有几分醉意,她便不让我进屋。实在是……实在是……” 他摇头叹气,满脸无奈又生气的模样,似乎看不到这屋子里的萧杀。皇帝要闲聊,他就陪着闲聊。 谁也想不到信王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就连太后也不禁莞尔,缓缓道:“如此说来,奚将军家的丫头倒是刁蛮得很。不知王爷后来又去了哪里?” 此话一出,堂上堂下知道底细的人又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慕容苏眼波轻轻一转,低声笑道:“臣说了太后可别生气,后来……是去找天一阁的舒姑娘听曲儿去了,卯时才偷偷回来的。” 他自然不会真的去“听曲儿”,这话的意思不言自明。这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有别样的意味,殿上众人一时都朝皇帝望去。 裕德帝却只是愠怒道:“三弟既然知道母后会生气,怎还如此胡闹?须知你也是天家之后,家中又有妻妾,流连烟花柳巷成何体统!” 慕容苏急忙告罪,道:“皇兄教训的是。” 眼看此事就要揭过,一直默默不语的皇后龙子墨却突然淡淡道:“王爷昨日去了烟花之地,淑妃昨日又去了曲昭仪宫里,当真是巧得很啊。” 此言一出,原本已慢慢缓和的气氛徒然降至冰点。皇帝淡淡的朝她扫了一眼,太后的眼神却显然暗含责备,龙皇后一向宽厚,这句话说的实在不是时候。 皇后抿了抿唇,却挺直了腰背,一言不发。 始终低首垂眉的周雨终于慢慢的抬起了头,原本明媚灿烂的眼睛中此刻含满了盈盈的泪珠,仿若梨花带雨。她轻声道:“姐姐说的话,雨儿不明白……” 皇后冷笑道:“不明白的话你哭什么?” “豆儿莫名遭袭,昏迷不醒……桃香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如此横死,我……我……”话未说完,她已双手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细小的,隐忍的哽咽声,一点一点回荡在安静的殿堂上。 慕容苏的眼中掠过一丝暗哑的光芒,眼睫微垂,看向了别处。 皇帝却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去温言安慰,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完全没有把冷眼而视的龙皇后放在心上。 所以他看不到,那眼神里有怨毒,有伤感,有叹息……以及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 正在这时,殿外唱宣,太后身边的秉笔尚仪叶逢苏回来了。 叶逢苏带回来的话十分模棱两可。杨宇既承认同信王喝酒的时候,的确看到添酒的宫女朝杯中放了藏物的蜡丸;却又说那杯酒随即被信王妃喝下,因此里头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信王看到,他并不知情。 这话是事实,而且两边都不得罪。 太后轻轻抚摸着板指上硕大的翡翠,朝着底下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漫声道:“抚琴,你还有什么话说?莫非还要长史大人来认人吗?” 跪在最前排的一个面容清秀身量娇小的宫女顿时浑身抖的宛如筛糠,伏在地下一动不敢动。 龙皇后挑了挑眉,冷声道:“今日你若不说实话,别怪我按宫里的规矩办事。莫以为平时有主子撑腰,一个个的都反了天去。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敢帮你!” 她的声音也不如何严厉。平素是个温和宽厚的人,也不知怎么了,今日说起这几句话来,却像是冰封雪浸的刀子,一句句的叫人心寒胆颤。 那个叫抚琴的宫女更加害怕了,眼看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冲了出来将她驾走,她终于挣扎着嘶声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我全部都说!……是淑妃娘娘叫我做的!淑妃娘娘约了信王殿下亥时在子衿阁相会。奴婢不敢撒谎……皇后娘娘饶命!太后饶命啊!” 嬷嬷的脚步停了下来,抚琴凄厉的嘶喊在高阔的殿堂中回荡不止。 静,可怕的静,静得叫人窒息。 慕容苏的眼神悠悠的飘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却并没有惊慌。裕德帝的手却停顿了片刻,然而最后还是轻轻的放在周雨的肩头,并没有收回来。 太后示意将抚琴押了回来重新跪下,眼角略略一瞥,语调淡淡:“周淑妃,哀家就开门见山了。抚琴也跟了你几年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周雨的一双眼睛已经哭得有些肿了,然而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嘶声一喊并没有让她动容。她抬起手拭了拭眼角的残泪,走到太后跟前慢慢的跪了下去,眼神镇定倔强,静静道: “臣妾没有做过。无话可说。请太后明察。” 德馨皇太后尚未开口,外头却匆匆奔进来一个小黄门,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太后微一思忖,朝皇帝道:“御医说周贤妃身子好些了,可以见驾,皇上意下如何?” 裕德帝皱了皱眉:“宣。” 第十九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一)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周淑妃嫁给慕容晟之前的事,自楚王登基之后就成了宫里的禁忌,无人再提。 但是,不提不代表没有人记得。 周雨十五岁上与大酉皇室定亲,但她要嫁的并不是太子慕容晟,而是三王爷慕容苏。 若不是上元灯会时的惊鸿一瞥惊为天人,一向沉稳的慕容晟不会为了纳一个侧妃而长跪御前;若不是先帝的一句允诺,如今的信王妃应该是周雨而不是奚月影。 没有人比龙皇后更加清楚。那个时候,性格刚烈的周雨为了拒嫁,曾以死相逼。 时过境迁,贵为淑妃的周雨已为慕容晟诞下子嗣,信王也终于立了正妃。但裕德帝的心结,未必就能如此烟消云散。 ------------------------------******------------------------------------ 周露被两个宫人搀扶着进来,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并没有去看跪在太后跟前的周雨,眼底若有还无的一缕柔风,淡婉眷恋的拂过殿上那个懒散清逸的身影,最后落在上位者担忧关切的面容上。 慕容晟见她虚弱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皱眉。周露向来体弱多病,昨日经此风波辗转一夜,今天看来更是叫人揪心。 行过礼,底下立刻有人端了绣墩过来。太后叫周雨也坐了,这才道:“周贤妃身子刚刚好些,本该在重华宫多休养,只是兹事体大,哀家不得已把你叫来多问几句。天可怜见,可别冻着了。” 说罢,叫叶逢苏把自己怀中抱着的一个手炉递过去。十月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只是周露一路走来吹了风,一双手正是冰凉。 太后见安顿好了,这才道:“贤妃,昨日子衿阁的事儿少不得还是要说的。你记得多少,慢慢说与我们知晓,不必着急。” 她的语调甚是和蔼,对周露竟是十分慈爱宽厚。 周露思忖了片刻,慢慢道:“臣妾昨日白天和越阳公主在园子里折花玩,一时淘气,偷偷进了子衿阁,谁知竟把一支御赐的金鸾攒花簪子弄丢了。臣妾回宫后怕皇上知道了怪罪,这才亲自回子衿阁去找。”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皆是一震。“子衿阁”三个字自抚琴口中所出,已别有一番意味。周露没有开口之前,所有人心里想着的,都是子衿阁中密会的周雨为何会换成了周露。 谁知这一番话,半个字都没提到淑妃,反倒一开始就成了贤妃一个人的无心之失。 在场的人里,大概只有慕容苏一个人还能笑得出来,只是他的笑意浅淡,也不知在神游何处。 德馨太后又开始抚摸扳指上的翡翠,道:“那贤妃的簪子可找着了没有?” 周露摇头道:“臣妾进了子衿阁,还没开始找,就看到了……看到了……”她似乎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低声道:“臣妾看到了姐姐宫里头的桃香……” 在她说话的当口儿,太后已经朝身后微微的点了点头,叶逢苏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出了殿门。这会儿见她似有犹豫,点了点头道:“你尽管说,不必害怕。” 周露定了定神,道:“臣妾见着树后头有人,便偷偷躲了起来,谁知竟是桃香和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在私会。见他二人情浓,臣妾本不欲说破,正要找个机会先走,谁知……谁知那男人不知为何竟突然行凶,将桃香打倒在地,生死不明。臣妾心中大骇,才转身就被那人发现了,后来……后来……臣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似乎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还是十分后怕。太后忙叫人捧了压惊茶上来,转头朝着慕容晟低声道:“皇上,你看此事如何?” 慕容晟皱了皱眉,瞧了一眼仍旧低首不语的周雨,道:“爱妃可记得那侍卫长得什么模样,或有什么印记?” 周露想了想,道:“臣妾依稀记得,那人说要回东门值夜,桃香唤他做‘立哥’的……” 既然有名字,那就好办的多。慕容晟叫来守在门外的禁军侍卫统领范德阳,叫他立刻去查东门守夜侍卫里头可有一个名字里有“立”字的。不多时,范德阳就回来了,奉命去子衿阁的叶逢苏也回来了,还带回了周露遗落在草丛里的那支金鸾攒花簪子。 范德阳回禀说,东门的确有一个侍卫叫做“林立”的,从昨夜开始就没有人看到他出现了。但是搜查之下,在他的住处发现了几件女人的首饰香囊,经过查证,是西宫宫女桃香所有。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真相大白。找到失踪的林立,问明谋害桃香的原因,只是时间问题。 但仔细想想,这两件事情其实只有解决了一件,就算是解决的那一件,也有很多合不上的地方。只是人证物证俱在,无人再会去深究。 至于那另外一件,慕容苏去了天一阁,周雨去了曲昭仪屋里,这都是有人证的。就算事情太过巧合也抓不到把柄。除了抚琴,真真是死无对证。 最后太后叫人把抚琴拖了下去,掌嘴四十逐出宫去。慕容苏看着那个小宫女的眼神一瞬间幻灭涣散,呆呆的任凭几个嬷嬷连拉带拽的拖走,再也没有方才嘶声大叫的力气。 这糊涂的女孩子,平白的被人利用了,恐怕活不过今晚。 月影大概想不到吧,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最后还是会害了无辜的人。他想起那双疲惫的眸子,无声的笑了笑。……在她面前,此节还是揭过不提的好,否则依着她的性子又想要去救抚琴,那可是真真的麻烦。 他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眼角却捕捉到一缕幽光,那是和周露柔软如春水的目光不同的眼色。带着三分无情,三分冰冷,三分极淡的温柔,余下一分空茫。 他的心里一跳,这么熟悉的目光,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才会有。 如今她已经是高高在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淑妃。在看旁人时,双眼明媚如春阳。 御花园里的擦肩而过,她没有见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他们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久到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还要一直记着她。 那时候,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谁家少年呢?……到这时候也该忘了…… 他于是抬起头锁上那目光,从容,含笑,悠远,且是深刻的,缠绵的。要借着这一眼镌刻下她的样子,然后,忘记。 从此,从此萧郎是路人。 ------------------------------------------------------------------------------------ 即日起将对前文进行修改,更新还是照常的~~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 第十九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二) 慕容苏回到王府之后直接去了东上屋,正看到月影在练剑。 自从和他讲明了之后,她在阖府上下的人前面也不再避讳,原本的那一份冷淡疏离越发的彰显,既不温柔也不和善,除了小红小绿外加司徒星,没什么人敢来东上屋串门。 他听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到各处游历,一个小小的姑娘家,除了手里的剑,那份孤漠也是风霜历练出来的保护色。 可是,其实她有着一颗正直单纯到甚至算得上火热的心。 她在使剑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韵致,紫衣蹁跹,如蝶如燕。慕容苏远远的看了一眼,慢慢的走过来。 没走几步,碎心剑便指在了他的胸口半寸。剑气森冷,他却是笑得戏谑:“你若再拿剑指着我,我就不告诉你宫里头的事究竟怎样了。” 月影淡淡道:“堂堂辽阳京第一王爷,也怕被人拿剑指着?” 他侧过身子避开剑锋,朝前走了一步,道:“我当然怕。除了你没人敢拿这种东西指着我。” 月影瞥了他一眼道:“看起来你的心情倒是不错。” 慕容苏站定了,突然道:“吃过了吗?我请你去吃饭。宫里头待了一天,饿也饿死了。” 月影愣了愣,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下一刻就被他推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 她没有想到一向华丽矜贵的慕容苏会真的带着她出去吃饭,还是那么一个简朴素净的地方。小巷深处的一扇木门,门楣上是“临水照花”四字,进了门也不过两进,临水一长溜木廊子,用竹篾隔出一间一间屋子,桌椅是半旧的榉木,两三棵秋海棠,空气里浮着晚桂淡香。 他自己也只是穿了半旧的一身天青团花长衫,身上零零碎碎的珠玉一件也没带,就像是那天在简若尘家里见到的模样,月影反观自己藕荷色的缎子长裙,玉穗轻摇,倒是比他更富贵。 这“临水居“的老板显然和慕容苏很熟,口口声声称他“苏公子”,一边往里头让一边笑道:“苏公子好久没来,如今荷藕都下市了,那糯米糖藕怕是吃不着了。” 说罢眼神一转,问道:“这位姑娘是……” 慕容苏浅浅一笑,握起月影的手,道:“这是我家娘子。” 在老板一叠声的“苏夫人”里,月影淡淡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跟着进了最里面。 这一间两面临河,水声潺潺,枕河人家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竟有难得的清雅别致,就像一下子从云端落在了凡尘。月影怔了怔,这才问道:“事情究竟怎么样?” 慕容苏眼神飘向廊外,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要救豆儿。” 他唤着周露的小名,自然的就像对方不过是一个家人朋友。月影想了想,淡淡道:“她只是倾心与你,何罪之有?” 他又多情妖娆的笑起来:“就为了这个理由,你一整夜又要追林立,又要把豆儿的簪子放到子衿阁里,还要教她说谎。对了,林立房里那些桃香的东西也是你放的是不是?天下倾心于我的女子这么多,你都要对她们这么好,岂不是太累了?” 月影不理他,正色道:“宫里头找到林立了没有?” “一时还没有。你究竟把他藏哪儿了?” “往东去不知道哪个巷子里。”月影皱了皱眉,“我给他服了‘天丝蛟’,十二个时辰之内恐怕神志不清说不出话,他身上又有凶器,又有西宫里头的财物,这勾引宫女谋财不成暗下杀手的名目应该成立了才是。” 慕容苏好笑得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宫里头是什么地方?谁有心思去做这青天大老爷呢,这么些时候,这个叫林立的倒霉家伙恐怕早就死了。你也不问问是谁主使的再给他吃毒药,现在是死无对证了。”事情既然没有成功,留着那些暴露了行迹的人就等于自寻死路。林立被找到之后的下场,恐怕和抚琴是一样的。 月影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一节,半晌才有些气闷道:“他杀了桃香,一命换一命,死了也是活该。”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微动,看着对面的慕容苏道:“你认为这件事是谁做的?” 慕容苏眼神一冷,却轻轻笑道:“想我死的人很多,我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谁。不如你来猜猜?” “我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周淑妃的。”她显然没有觉察到对方打太极的保留态度,自顾自说道,“主使的人或者是后宫里某个想对付她的妃嫔,又或者是皇后,甚至是太后,只是阴差阳错的换成了贤妃娘娘……这个差错,究竟又是谁造成的呢?” 看着她眼睛里幽微的一线寒芒,慕容苏突然明白,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他斟酌着字句,老板的酒菜正好端了上来。四色冷菜四色热菜,外加一只八角形刻着二龙戏珠的锡制烫酒壶,揭开盖子,酒香弥漫。竟是上好的花雕陈酿。 慕容苏挽起袖子替她倒酒,布菜的一个小丫头看着很是羡慕,抿着嘴直笑。月影皱了皱眉:“你也会喝这种酒?” “怎么,喝不得?”他的眼角一勾,煞是好看,“听说你的心愿除了要行遍天下路,也是要喝遍天下酒的。这里的老板是江南人士,自己酿的酒很不错,你一定要尝一下。” “无功不受禄。” “请你喝酒也要这么多讲究?怕我下毒么?”他懒懒的抬了抬眼睛,就手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 月影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黄酒上头,后劲沉,你的酒量那么差,还是少喝为妙。” “你这人真是无趣。”他回她一眼,眼波生辉。眼见那布菜的小丫头走了,思忖了片刻,笑道:“你问我知不知道是谁陷害豆儿,我说不知道,你信不信?” “不信。”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他的手横过桌子,抓起她的手腕贴在自己胸口,故意哀哀的道:“你想叫我伤心吗?” 她眨了眨眼睛,倒忍不住有了一丝笑意:“你难道不伤心吗?” 慕容苏愣了愣,握着她的手倏然的收紧,却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她手腕一翻轻巧的挣脱开来,带着古怪的神情看着他:“给林立服了药之后,我去了西宫想找桃香的线索,结果发现前些日子有一位才藻殿的柳昭仪在太液池溺毙,当时目击喊人的,正是桃香。” 他沉默下来,转头看着廊外,水波粼粼,天色已渐渐暗了。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监视着,所以叫桃香去,这是借刀杀人。可是我想不到她连自己的妹妹也会陷害……” “她一定有办法……”慕容苏突然开口,声音有一丝掩不住的暗哑,随即便又懒散的笑起来,眼神一瞬间寂寞如雪,语调很慢:“她一定有办法保住豆儿,她知道我不会去。” “她不过是要皇兄对豆儿起个疑心,今后不至于专宠。后宫之内有如修罗场,没有谁比谁清白。你觉得她哪里做错了?” “那杀我呢?她要杀我,也没有做错?”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沉寂下来,望着廊外一言不发。月影皱了皱眉,她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凉凉的看得她心里堵得慌。这男人到了现在还替周雨说话,他甚至纵容她杀人…… 简直不可理喻! 她一挥手把酒杯倒满,不耐烦的塞进他手里:“你不是请我喝酒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喝!” 慕容苏愕然的望着她,紫衣女子喝酒很爽利,动作比他还要快。他想问她是不是经常和男人一起喝酒,不过最后还是没问。 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扮成另一个人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可是却不再是一个人,这感觉……很奇妙。 ------------------------------******------------------------------------ 慕容苏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东上屋的紫檀木牙床上。 月正中天,月色如银光铺洒,落在斜倚榻上的女子身上。她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是紧紧的握着那把淡红色的剑,藕荷色的裙子散开来,像一朵淡色的花。 正如她所说,他的酒量真的不怎么样,而且这一次他居然真的醉了,醉得不省人事。说了几句“触目愈伤情,念陈迹,人非物是”之类的胡话。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真正纵情的一次。 他的眸子渐渐冷下来,翻身下床,轻轻的走过去。她的脸上蒙着一层浅淡的白光。他疑惑自己原本是要杀了她的。她知道足已撼动他根基的秘密,并且猜到了他今后的行事。就算他说过暂时不和她为难,却不代表彼此就可以这么轻松的把酒言欢。 最近对她,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真的要杀她,事实上不难。但如果……不杀她呢?她有武功,也够聪明,如果可以收为己用,不啻为一大助力。更何况她的身后还有奚仲和奚月华,那都是皇帝的直系,只要能成为他的筹码……她活着,也许比死了更有用。 想到这里,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心中飞快的盘算得失。如果不杀,该怎样让她心甘情愿的替他办事?按她的性子,威逼利诱都不会有用,那么只剩下----动之以情。 朋友之义……还是男女之情? 如果是后者,颜啸云那样的男人都不行,他又有几成把握? 他微微的皱着眉,反复的思量最有可能成功的计策。不觉间已经微微俯下身去,眼前女子浅淡的呼吸带着某种清冷的香气,不施胭脂,唇色极淡,被月色勾出诱人的光泽…… 他一窒,想也没想就侧过头去想要亲吻她的嘴唇。 但他的身体不过欺近了一分,她就倏然间醒了过来,出于本能的就是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而后才支起了身子,眼波带醉,睡眼惺忪,不解的看着地下捂着胸口咳嗽不已的男人道:“慕容苏你在干什么?喝醉了梦游吗?” 他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不管什么计策,想要她卸下防备看来都不是太容易的…… 此事必须要好好筹谋才行。 --------------------------------《影之卷》完---------------------------- 一 手足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霜降之后,虽大寒未至,皇城中的风却已开始肆虐,穿梭在朱漆明瓦之间,平添了几分料峭。 魏王慕容宸的母妃,就是在这个时节撒手人寰的,是以听到这呜咽的风声,慕容宸也格外的触景生情。他将紫貂大麾上的毛领子微微的竖了竖,温暖的毛皮碰触到冰冷的脸颊,带来了些微的暖意。香炉中的紫烟袅袅娜娜,让他忍不住有些睡意。 慕容宸一路兼程从封地魏中赶到京城,今日不过五更就入朝面圣,尚未来得及好好休息。但册封太子之事何等重要,身为宗亲莫不敢怠慢。 他最近也听闻京中有些不太平,当初父王册封太子一事本就蹊跷。众兄弟表面和乐,但毕竟不是一母所生,互生嫌隙也是常事。 慕容宸自己却是个息事宁人的脾气,从无半点野心,此生只愿在魏中安逸度日。只是封地的富庶和手中的二十万郡**,恐怕会让他身不由己,更遑论片叶不沾身了。 他正睡意朦胧,辇车突然停了下来,引路的小太监似乎正和人交谈,慕容宸有些不耐烦,朝着车外问道:“白乐,外头是什么人?若是误了皇上早朝谁能担当得起?” 白乐是魏王的贴身侍卫,此刻他低声朝车内道:“回爷,路上遇到信王爷的车驾,信王正打发下人来请王爷呢。请王爷示下。” “三哥?” 他有些诧异,想了想道:“也好!我们兄弟多日未见,同车而行正可以叙旧。” 信王的辇车是一辆御赐的七驾紫苏鎏金马车,小太监打起车帘,信王正慵懒的靠在大毛羊皮坐垫上,一身月白滚金线的披风,露出里头猩红的箭袖,腕上缀着上好的祖母绿----兄弟俩一样的朝服,信王穿来却别有一番韵致。 慕容宸在他对面坐下,道了声三哥,信王眨了眨眼睛,笑道:“四弟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 信王慕容苏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眼光流转之间能叫人心旌摇动,就连长相俊美人称“锦绣王爷”的魏王,也常常自叹不如。此刻见他开了口,慕容宸也便回答道:“有劳三哥挂心了。魏中路途遥远,上次好不容易到三哥府上也没同嫂子请安,这次定要登门告罪。” 信王的唇角勾起一抹无谓的笑意,并不接话,兄弟二人聊些家常话,一路朝皇城乾安殿而去。 看似兄弟情长,慕容宸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传闻让京中局势暗起波澜的,这信王便是其中一人。平日里这位三王爷惫懒不羁,喜爱寻欢作乐,颇有些玩物丧志的荒唐名声,却是已经成年的四位亲王中唯一一位留在京城不受封地的皇子,想必也是皇上也对他颇有忌惮,不敢放任别处任其施展的缘故。 --------------------------******---------------------------- 兄弟俩到达仪门之外时,其他几位亲王也都到了。豫王慕容昊和湘王慕容歆两位见到久别的兄长们都十分高兴。他二人年纪尚幼,一个才十七岁,另一个只得十六,本就心无芥蒂,与那些朝政内务更是未曾涉及,此刻满脸笑容,直言下了朝要与几位哥哥痛饮一番。 蜀王慕容捷却很沉静。他的相貌冷峻,眉目间自有先帝威仪,这会儿正同尚书令杨应同小声交谈,见到二人,也不过是微微点头做礼。 魏王料到如此。蜀地虽然广阔富饶却毕竟靠近边疆,驻守和通商都不方便。再加上慕容捷幼年曾为东宫,一向心高气傲,兄弟之间并不热情,倒也不足为奇。 让他在意的是蜀王同扬应同的窃语。探子回报的消息,慕容捷这两年间在封地之内招兵买马,名为扩充边防军需,实为培养亲信,隐然已有蜀地之王的暗势,若说他没有野心,大概没有人会信。此次回京,借机笼络朝中大臣,扩张势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怪不得裕德帝上位仅第四年就急着册立皇嗣,这么多虎狼在旁,就算是万万人之上的上位者,也怕朝不保夕吧? 慕容宸暗暗的叹了口气,正思量间,外头传来秉笔太监尖细的嗓音: “上朝!” 那古怪的尾音,悠悠的穿过千百重脊檐,在重重的屋殿之内,久久盘桓。 --------------------------******---------------------------- 九龙盘金朱漆御座上,坐的是当今圣上裕德皇帝。 在裕德帝尚还是楚王的时候便不苟言笑,如今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衣冠冕旒之下,他的脸也生出错落的宝气珠辉来,阶下百官只见到似笑非笑的两片薄唇,轻启出淡淡言语。 “朕册封皇嗣之事,有劳各位亲王远道而来,替朕解忧。” 几位亲王自然礼称不敢,都说是皇室有后乃天下黎民百姓之福云云。 皇帝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笑意。静立廊下的百官中却突然有人出列,朗声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帝见那人是谏官王瑞,此人品级不高却最是敢言,便道:“准奏。” “皇上明鉴!皇长子性情怪僻,王子敬又太年幼。皇上如今正值盛年,册立太子一事为时过早,还请皇上三思!” 魏王见他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到有大半官员点头称是,想必此人所言正是一众文武心中所想,不由暗地里皱眉不语。 对于皇帝的两个皇子,他也略有听闻:皇长子慕容政是正宫谨安皇后所出。谨安皇后出身于六姓之首的龙家,是裕德帝生母、当今太后龙氏的侄女。楚王晟十九岁得子,皇长子政如今八岁,因自小深得母亲和祖母的疼爱,小小年纪便养成了古怪残忍的性格,前年更犯下毁书弑师的恶行,民间早有传言此子乃“天煞孤星”,是皇室中的灾星。 而西宫周淑妃之子慕容敬才过了周岁不久,品行如何完全不知,若要说立王子敬为太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怎奈慕容晟自小固执,这位谏官所言虽然不假,此时说来恐怕大大的不妥。 魏王不由替那年轻的谏官担心。抬眼望去,那隐在宝光中的脸并无半分动容,只淡淡道:“那以王卿的意思,若朕不幸驾崩,这天朝之位该有谁来继承?” 王瑞一听,知道大事不好,急忙跪下道:“下官不敢!” 魏王见他的眼角有意无意间看向朝堂某处,心中正疑惑,突然身边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道:“皇兄,臣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见说话的是信王,便微微点了点头。只听信王朗声道:“皇兄龙体安康,勤政仁德,统治天朝也必定千秋万代,王大人方才所言确实不假。只是我泱泱大国若无东宫,恐怕蛮夷小国笑我天朝后继无人,因此臣弟以为,这册封太子一事,还宜早日昭告天下。” 朝堂之上又有微小议论,皇帝沉吟片刻,唇角倒又露出一丝隐约笑意:“那依三弟的意思,朕该立哪位皇子为东宫储君呢?” 信王毫不惊慌,微笑道:“皇长子虽为长子,但品性不端,实不能胜任天子之位以号令天下。而王子敬虽然年幼,却聪明伶俐甚有乃父之风。臣弟斗胆,荐举王子敬居东宫之位。” ---------------------------------------------------------------------------- 今天去了一天工地阿阿……现在到处都在建设湿地公园哪! 本篇虽然是外篇,但故事的时间线是连续贯通的,只是主角不同而已。因此当成正篇来看也没有问题。 或许有些读者不喜欢“锦绣王爷”慕容宸的故事,所以我会加快此节的更新,晚上会加更的!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ps:今天开始改文,12点之前会把修改的章节重新上传:) 二 王妃(加更) ------------------------粉红票粉红票---------------------------- “好个信王,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华服丽人忍不住将手中白瓷官窖描金茶盏重重的拍在桌上,碧绿的茶水溅了出来,湿了百花图样的堆绣宽袖,她也不理,纤长的黛眉攒在一处,看得出心中忿然。 一旁正好好喝茶的慕容宸却被她吓了一跳,问道:“王妃何出此言?” “你以为慕容苏不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吗?偌大后宫之内,皇上单单只宠信周氏姐妹,早就有意立王子敬为东宫。慕容苏此举,不过是帮皇上一个忙罢了!皇上怎会怪他唐突,心中暗喜还来不及!” “樱儿不可无礼!”慕容宸慌忙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叫了她的闺名。 魏王妃吴樱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在自己的府上,王爷还这样畏首畏尾的做什么?信王的心思可要比你大胆的多,王爷请想,慕容苏此举一来可以讨皇上欢心,二来若真的立了王子敬为东宫,将来他的图谋更是非同一般。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何为一举两得?” 吴樱冷笑道:“王爷不会忘了吧?当初西宫淑妃周雨是和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又是和谁先行有了婚约?” 慕容宸惊出一身冷汗:“是三哥!” “正是信王!而皇上新立的重华宫贤妃周露,入宫之前也和信王交情匪浅,传闻新近也有了身孕。信王是否有效仿秦时吕相之心,还不知道呢!” 慕容宸听吴樱言下之意,竟有几分置疑王子敬出身的意思,忍不住拍案而起:“樱儿不许胡说!兹事体大,此事万万不可在本王面前再提起了!” 吴樱没料到一向温和谦冲的魏王竟会如此生气,愣了半晌,放缓了语气道:“王爷息怒!樱儿只是为王爷着想,不免多说了几句。王爷的几位兄弟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就说蜀王吧,他的城府也绝不在信王之下……” 慕容宸不觉气闷道:“二哥又怎么了?” “今日朝中忤逆皇上的谏官,王爷可知道是谁么?” “是御史台谏王瑞。” “那王爷知不知道,那王瑞正是尚书令扬应同的学生呢?” 慕容宸猛然间想起王瑞跪于朝堂之上的那一眼,所看的方向,正是居于左侧长位的杨应同。 而杨应同早朝前于仪门外和慕容捷窃语了很久,这是他亲眼所见。 他顿时觉得有点头疼。他在魏中的生活,比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要舒服得多。这一趟册立之行,暗涌重重,绝不简单。 吴樱叹了口气,双手覆上他的手掌,柔声道:“王爷,如今是就算你不犯人,别人也未必会放过你。樱儿只愿王爷早日谋划,不要被人糊涂算计了去。” 慕容宸反握住她柔嫩滑腻的一双柔荑,腕上的八宝镶珠金丝镯子贴住了他的肌肤,寒风之中只觉得一股透心冰凉,只蔓延到四肢百骸。 ------------------------------******------------------------------------ 秋风细雨。脉脉的打在青石板上,到最后,竟越下越大起来。 慕容宸只觉得心中烦闷不已。他原是想到郊外散心的,不想遇到这场雨,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不如在王府里听樱儿叨扰几句也就罢了。 他无心政事,皇兄却不放过他;他亦无心权术,妻子也不放过他;如今他只是想出门走走,连老天都不肯放过他。 却以何处为家? 马儿嘶鸣一声停下,白乐探进头来道:“王爷,前面有座庵堂,可要先去避一下雨?” 慕容宸懒懒的点了点头,任由白乐驾着车马在一个逼仄幽暗的山门前停了,自有下人上来打伞。白乐早已经进了内堂安顿,这间庵堂只得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尼和一个小弟子看守,一应物件虽然简陋,倒也干净清静,中庭小院内种了几株芭蕉海棠,和着雨声,竟是格外的雅致。 坐了一会,他只觉得睡意袭来,便朝老尼讨了个厢房午寐。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正有几分暮色薄薄的拢在窗外。 慕容宸披了外衣站起身来,昏暗中仿佛看到一个娉婷的身影立于窗外,忍不住心中一动。推开窗细看,却是一个素衣女子,极美丽的一张脸----正伸手折一支秋海棠,晚风拂起鬓边长发,脂粉不施的容颜竟是比手中海棠还要娇艳十分。 那一刻,他心里只想到曹子建诗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八个字,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荒野古寺中,会是谁? 那女子也被推窗的声响惊动,回头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站在窗口,顿时吃了一惊,慌忙抓起罗裙从山石上跳了下来,转身想走,却又犹豫起来,末了还是回转身裣衽为礼,低声道:“惊到王爷并非有意,请王爷恕罪。” 慕容宸只觉得她提着罗裙从山石上跳下来的模样十分可爱,言谈中也不似普通农家女子,便有心同她攀谈,笑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贵人竟是如此平易近人,愣了愣,浅笑道:“初雨海棠看起来惹人怜爱,我一时贪玩,便想折回去放在屋子里。” 见她笑靥如花,他忍不住笑道:“既然如此,那把你手中那支送我可好?” 女子低头想了想,顺着方才折花的路径攀上山石,就要将手中的海棠递过去。 怎奈离厢房的窗子太远,她伸手还是不能够到,便又向前一步,不想雨后山石湿滑,脚下忍不住滑了一个趔趄。 慕容宸见了,急忙伸出手去扶她,却正好握住她的手,一阵幽香袭来,也不知是她手中的海棠香气,还是袖中传来的衣香体香。 他竟觉得满心缱绻,不能移开目光,只道:“姑娘何须如此冒险?只要稍稍绕路敲一下门即可。” 她抬起头,这英俊高贵的男子正凝眸望着自己,脸上忍不住绯红一片,于是默默的抽回了手,依言到他房中。 这一日,慕容宸到了晚膳之后方回。他与这陋寺偶遇的女子谈了很久,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不涉猎,她年纪不大却是所知甚广,言谈间他只觉得心中包袱一一卸下,胸臆间的烦闷也一扫而空,连吴樱遣人来催,仍旧是意犹未尽。 她的名字叫做方悠,是京中礼部郎中(礼部一般佐官)方济人的女儿,因为数日前母亲染病身亡,这才来庵堂中为母守孝持斋一月,若非如此,他不能见到她。 也不能知道这幽暗深邃的京中,竟也有这样叫人忘俗脱尘的人。 只因一场霪雨,竟成难解之缘。 ---------------------------------------------------------------------------------------- 今天的二更,关于慕容宸的故事继续中…… 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三 期会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回京之后,慕容宸始终对那名叫做方悠的女子念念不忘。每每想到她的一颦一笑,便忍不住欣然,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这般交心了。 他并非是好色的人,家中除了陪房丫环,身边也只得吴樱一个正妃。而几个兄弟里面,数月前才大婚的信王慕容苏,家中却早早便有侧妃侍妾,坊间更有风流之名。魏王一向并不艳慕,反觉得日常之间要应付这么多的女人,实在是一件叫人头疼无比的事。 如今,他却有了另立侧妃的念头。 只是这想法在心中也不过是一闪即逝。方悠性情温柔和顺,若是入府也很难自保,倒不如她现在这样心无旁骛自由自在。 况且他十八岁时娶吴樱,如今也不过年余。虽然这桩婚事是父母之命,夫妻间却一向恩爱,吴樱是个刚烈女子,他不愿负她。 这一日用过晚膳,两人下了一会儿棋,见窗外寒风飒飒,晚些时候怕是要下雪,便准备早些回房休息。明天一早太后传召赐宴,若是因为路上积雪耽搁了时辰就不好了。 吴樱在镜前用牙梳一下一下的梳着长发,发髻散了,一头青丝直泻而下有如黑缎一般,衬着她秀丽清雅的脸,当真是容颜无双。 慕容宸看在眼中忍不住情动,正要上前,她却开口道: “王爷,我今日去拜访信王妃了。” 他一愣,这才想起数月前信王大婚,娶得正是朝中战功赫赫的龙骑大将军之女奚月影。自己与龙骑将军也有师徒名分,上回去信王府上却没见着这位王妃,最近更是杂务繁忙把这事给耽搁了。 多亏了吴樱心思细密。 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樱儿,有劳你了。” 吴樱朝他温柔一笑,一双剪水秋瞳闪了闪道:“王爷可知这信王府中好不奇怪,那位正牌王妃奚小姐竟然没有半点权力,自成亲以后连信王的面也没见上几次,府中上下事务都由原先信王的侧妃梁婷儿打理,倒像她才是正妃一般。” 慕容宸一听这些争斗之事便觉得头疼,皱了皱眉道:“别人家的家事,我们去管它作甚。”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吴樱微嗔道,“信王此人深不可测,多了解一分,对王爷的将来就有利一分。” “将来如何我可不想理。”他嘟哝一声,伸手将吴樱揽在怀中,便去吻她的双唇。柔软芬芳的气息顿时叫他再难自已,猿臂轻舒,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吴樱媚眼如丝,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樱唇轻启柔柔唤道:“宸……” 他只觉得心中一热,又再深吻下去。寒夜未尽,芙蓉帐中,却化成一片春色旖旎。 --------------------------******---------------------------- 宝庆四年元月,裕德帝诏告天下,立长子慕容政为太子。 皇帝最终没有立幼子敬为皇嗣,自然源于多方面的原因。朝廷中的保守派仍旧占了多数,裕德帝登基虽然已是第四年,但朝政及兵权仍未悉数收归,大部分依旧掌控在老臣手中,而前天禄帝一朝留下的旧臣中,又多半听命于他那位如今尚参与朝政的母后----六姓之首龙氏一脉最尊贵的人,当今德馨大皇太后。 当年他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已贵为皇后的母亲便将自己的侄女,静宜郡主龙子墨嫁给他作为元妃,想必打得就是龙氏血脉两朝为帝的主意,因此册立太子这件事上,断不能任由他胡来。 裕德帝慕容晟自小性情隐忍内敛,虽然心中不满,脸上也瞧不出任何端倪,照样与众兄弟言笑,接受百官祝贺,朝廷之上看起来一派君臣和乐。 而曾经提议立次子为嗣的信王,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照样在朝堂上温言笑语,下朝后便四处饮酒寻欢,一如既往做他的风流王爷。 慕容宸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为什么,心中不免有几分烦闷。 而好不容易进京一趟的吴樱这几日又忙着和京中达官贵胄的家眷结交,每日赏花看戏,应酬不断,并不急着回封地魏中。 过得十余天,蜀王慕容捷借口封地遥远同皇帝辞别,留下来的魏王即不像信王那般喜好玩乐,也不再有豫王、襄王一般的少年人心性。因此每日下朝之后除了和门人清客下下棋喝喝酒便无事可做,连着几日下来,越发的气闷。 这一日,皇后于宫中设宴,说是与各位妯娌叙话,吴樱一早便换了朝服进宫。不多时,信王慕容苏打发家人来请,说是天一阁新来的几个什雅国歌姬甚好,兄弟几个正好趁此机会也聚聚玩玩,别叫“几位夫人们独自开心了去”。 慕容宸一向不懂慕容苏的想法,也听说信王与刚刚大婚不久的王妃不合。不过这样趁着妻子进宫的机会大张旗鼓招来歌姬寻欢作乐的作派,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只是左右无事,去消磨上一天也好。 什雅国的歌姬果然不同寻常,相貌也甚是美艳,宴中酒温菜香,又有信王侧妃梁婷儿亲自操琴作乐,一向自律的慕容宸也不免放宽心多喝了几杯。 宴散的时候外头又下起了寒雨,魏王只觉得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沉沉,这阴雨霏霏的日子忍不住勾起他记忆里深藏的那一点不曾忘记的旧事来,一时痴痴的看着窗外,直到听到马车外的白乐问道:“爷,回王府吗?” 他看了看窗外暗沉阴冷的天气,心里骤然升出一股冲动,哑声道:“去静掖庵。” 时隔月余,也不知道她在不在了?只是如今这偌大的辽阳京,他竟然找不到可去的地方,惟有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心中才能够稍有安乐。 --------------------------******---------------------------- 静掖庵依旧是那般逼仄破旧,原本的几树海棠已经败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了芭蕉,阔大的叶子兀自在寒风里簌簌发抖。 住持的老尼又聋又哑,唯唯诺诺,过了好半天才问个清楚,原来方悠尚在庵内。早些日子准备了要回家的,只是一时不慎染了风寒,一时间不便移动。方济人家里甚为贫寒,只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服侍着,这两天略微好些了,只是还不能下床吹风。 慕容宸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忧,遂带了白乐进了后堂。原本是想看一眼就走的,却正瞧见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正煨着火盆打盹儿。白乐要上去叫她,里屋却传出了动静,有人正费力的打起厚重的棉帘子,手里拿着只粗瓷的茶壶,看样子正准备出来倒茶。 大概因为病着的关系,她的身子似乎越发瘦了,原本白皙如瓷的脸颊此刻泛着一种病态的嫣红,倒像是颧骨上搽着艳色的胭脂,眼睛里汪着一泓水,看起人来迷迷朦朦的,一抬眼竟是说不清的风情。 就是这一抬眼,彼此都愣住了。 她只穿着中衣,外头披着一件半旧的天青色缂丝面大袄,领口处露出的那一点腻白就像白亮的光,一下子灼痛了他的眼睛。他微微的转了转头,她这才轻轻的“啊”了一声,后退了半步,脚边却碰到了拨火的钳子,陡然的声响顿时把那小丫头吓醒了。 小丫头心急慌忙的跳起来,嘴里说着:“小姐有什么吩咐……”还没说出下半句话,便被白乐一把拖了出去。 小小的屋子里,两个人彼此沉默在一室的和暖暧昧里,连火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都显得惊心动魄。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方悠先开了口,婉转的嗓音此刻带了些沙哑,轻声唤道:“王爷……” 慕容宸惊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她,柔声道:“方姑娘快回房休息,仔细又受了凉。” 冰凉的手指触到她微烫的肌肤,一路传递过去,瞬间他心里的某一处开始渐渐的变软变烫,短短的几步路,他都走出了一身微薄的细汗。 窗外雨声细密缠绵不休,风阵阵的打的窗棂微响,将彻骨的寒意一并隔绝。屋子里炉火正旺,满溢着药香和不知名的和暖香气,慕容宸默默看着床榻上那个羞涩浅笑的女子,只觉得所有的风雨一刹那间都远离了,这一刻他的世界只剩下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屋子,他只想坐在这里,做一个最最平凡的男人,哪里,也不想再去。 ---------------------------------------------------------------------------- 魏王故事继续中…… 求pk票收藏点击评论~ 四 方悠(加更) ----------------------------今天的加更,求粉红票------------------------------------ 方悠静静的看着他,眼前的男人,面容英俊,衣着华贵----明明是她碰不得的人,可他眼中那一丝孩童般脆弱而无措的光,却让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究竟是什么样的寂寞,叫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如此让人不忍的眼神? “王爷雨中到访,可是为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只是……” 只是怎样,他却突然住了口,微微垂下头,接过她手上的茶壶去倒茶。方悠如何能让他做这样的事,急忙劈手夺过了,一递一檀之间,她手中的高热传到他的手上,一阵柔软滚烫,他也不知怎的,一下子便握住了。可握住之后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那样放在掌心里,却又不舍得放掉。 转眼间,他恨不得自己生了慕容苏那样的本事,只几句话就能把女孩子哄的笑逐颜开。 可他不是。他素来周正,不管为臣还是为人都一心求稳,空自生了一幅好容貌,很多时候他也自觉无趣得很。 见他这样,方悠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轻声道:“王爷……” 他一惊,急忙抽回了手。隔了半晌才问道:“方姑娘病情如何?打算何时回家?” 方悠闻言慢慢垂下了头,道:“这两天已经大好了,爹爹催着我回去呢。他许了京城都监鲁大人的求亲,婚事就定在下个月。” “京城都监鲁大人?”他大惊,“是那个刚过完五十三岁寿辰的鲁容威?” 数日前曾有请帖到他的府上,不过是给他的侍卫白乐的。白乐的官衔是正五品都监,辖区在魏中,算是鲁容威的同僚。若论身份,区区一个鲁容威还请不起身为皇室宗亲的魏王。 方悠不过十八岁,这个鲁容威做她父亲都绰绰有余!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鲁大人的年岁是有些大,不过他的结发妻子前些日子刚刚去世,我嫁过去也算是做大夫人了。爹爹说,我们家门贫寒,上不得下不得,与其作达官贵人的妾,不如作名正言顺的妻……这样,也好。” 这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声音极轻,慕容宸听在耳中却仿佛千斤之锤,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的砸在心上。 竟有难以言喻的刺痛蔓延开来。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浑身冰冷。她要嫁人了!她要嫁人了!从此再不能来看她,再不能促膝长谈,再不能…… 午后的酒意霎那间昏昏沉沉的涌了上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的重重抓住她的手,下一刻,嘴唇便覆了上去。 掌下的肌肤因为病中而滚烫,她的嘴唇却是微凉,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柔软的不可思议。屋内的暖香把他最后的一点的理智也淹没了,他只想着,除非这样的感知她,否则他心里那一点刺痛终究不能平复。原本就那样寂寞的辽阳京,他不想回到那种寂寞里去。 她只是微微的挣扎了一下就不再抗拒,任凭他的嘴唇辗转厮磨,舌尖微挑,缠绵湿润。渐渐带了侵略性,渐渐加深,渐渐的她都不知道是谁主动了。她的手仍旧被他牢牢地抓着,她动不了,也不想动,今夕何夕,不过是一瞬间红尘颠倒。 过了很久他才想到放开她,却还是不舍得离开,近近的贴着,只要一低头又可以碰触。她还不懂得亲吻,因此喘了很久才平息来下,彼此的呼吸交错,她浅浅的声音像幼猫一般柔弱:“王爷……” 他一低头,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叫我的名字……慕容……宸……” 尊贵的皇姓,尊贵的男人。她不敢,吐出口的依旧还是那个敬称,他侧过头又封住她的唇,缠绵的呢喃因为唇瓣的密合而显得有些模糊:“……叫我的……名字……” “……宸……” 低低的呼唤让他的身子轻轻的颤动了一下,舌尖毫不犹豫的分开她的齿列,又再度深入。 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白乐温润的声音道:“爷,雨已经停了,是否要回府?” 白乐是故意的!可是也让慕容宸一瞬间清醒过来,顿时想到怀中的女子还在病着,急忙住了手。眼前的方悠满脸绯红,嘴唇更是鲜艳欲滴,他的心里一荡,却也知道不能再做什么了,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柔声道:“你……” “悠然。我的小名……叫做悠然。” “悠然。”他轻轻的吻在她的颊边,“等着我。不出十天,我一定来接你。” --------------------------******---------------------------- 十天并不长,可首先,他要想着好怎样说服吴樱。 说起来,不过是纳个妾而已,知会一声也就是了。但他和吴樱少年夫妻,情深意切,就算是如今也没有断了恩情。这件事必然会让吴樱不高兴,他不能无视她的感受。 这算什么? 他要纳妾,又怕伤了正妻的心。这算什么?他是这样犹豫不决的一个人,战场杀敌他不怕,阴谋诡计他不屑,温润如玉的魏王,唯独对这家务事,他怎样也断不清。 其实他可以不再去见方悠,所谓的承诺在皇家贵族里根本就不值一晒;或者选择不理会吴樱,吴樱再凶,一个小女子总不能反出魏王府去。 可是…… 他思量了一整夜也没有个头绪,第二天,却意外的接到了皇上要他入宫的消息。 这一天并不是大朝,他可以不用去面圣,但皇帝一道御诏把他叫去御书房,显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他只得暂时放下那些小儿女的私情,整顿衣冠,入宫面圣。 --------------------------******---------------------------- 裕德帝已经换下了朝服,只穿着一件明黄云海龙纹常服,正低着头批阅奏章。近侍大太监花子常在一旁伺候着笔墨,四下里的火龙烧得很旺,屋子里温暖如春。 慕容宸见御书房里的不是寻常的秉笔太监,知道所谈事情必定机密,急忙跨上两步行下礼去。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就去扶他,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四弟不必行此大礼。” 慕容宸不动如山,恭敬道:“皇上招臣弟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裕德帝轩了轩眉,挥手连侍立的宫女一并遣了,只留下一个花子常,这才道:“四弟可知道蜀王纳妃一事?” 慕容宸一愣,摇了摇头。他是确实不知道。慕容捷不是才回了蜀地么?怎么又要纳妃了?按大酉的规矩,宗亲皇室纳正妃必须要到宫里来成礼,这千里迢迢的一来一回,不是白白的折腾? 其实蜀王纳妃也是应该的。慕容捷十七岁上娶了元妃岳氏,没过两年岳氏便死了。他又不是个喜好女色的人,至今也都没有再娶。 但选在这个时候立妃,时机总有些古怪。 皇帝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道:“是朕赐婚的。” 魏王沉默不语。 裕德帝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头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的心思。半晌才道:“今日朕收到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南望月蛮夷意图谋乱,前锋军已出望月树海,正朝着雅丹城进发。” 慕容宸心中一惊,雅丹城是西南边防的第一道关卡,那里也属于慕容捷所在的蜀地管辖之下。望月蛮夷虽不能和北方铁骑相提并论,但既然有战况,为何还要急着把慕容捷招回京城,还说要纳什么妃子? 这想法几乎脱口而出,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冷静下来。他虽然不屑于权术阴谋,但并不代表他是傻子,从小在宫廷里长大的皇子,有哪一个是傻子? 他不爱与人争执,可他还是看得清。 慕容晟实为皇帝,手上却没有绝对的兵权。唯一死心塌地忠于他的只有身为帝师的龙骑大将军奚仲所率领的八万京营,就连奚仲的儿子奚月华都不见得是个靠得住的。 上位四年,就算他不急,中宫那位也该急了。 看来这第一口,是打算从西南边防咬起了。慕容捷若敢抗旨,自然是谋逆犯上的罪名;若忍了,西南的守备兵权少说得有一半送到皇帝手里。皇帝怎么能让他回去? 说不准这望月蛮夷之事也有人挑头,否则区区流窜在树海的蛮族,怎敢与天朝相抗? 他想了想,问道:“皇上打算调那一路将领带兵?” 慕容晟狭长的双眸闪了闪,唇角带了点微微的笑意:“四弟,你说呢?” 看来是非把他拖下水不可了。慕容宸暗地里皱了皱眉,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道:“臣弟以为,此事应由军政处几位大人共同商议而定。臣弟不敢置喙。” 皇帝对这明显推托的说法也不生气,笑道:“四弟不必客气,朕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如此……以臣弟看来,龙骑大将军之子奚月华文韬武略战功赫赫,若由他带兵,西南蛮夷之乱不在话下。” 他知道他既然来了,那就是一定要说的。但该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又是另外一件事。 慕容晟听完朗声笑道:“四弟所想真是与朕不谋而合。月华是朕手下战功第一的少将军,朕让他和左将军一起领兵,此次蛮夷之乱必定事半功倍。” 左将军田展桐是慕容捷的表舅父,朝中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这么做想必也是为了安抚身在辽阳京的慕容捷。至于奚月华,他的父母姐妹妻儿都留在京城,就算将在外也不敢不从君令。 不过可以预想的是,既然奚月华为主帅,那田老将军一旦离了辽阳京想必没办法过太平日子了。真要让田若桐上了战场,蜀地的边防将士怎么肯听区区一个少将军的话? 慕容宸背上已是冷汗涔涔,他隐隐的明白了,刚进京城时那股不安动荡之气究竟缘何而来。 皇帝这一次可谓用心良苦,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还没有说出口。 果然,等慕容晟笑完,便上前一步握住慕容宸的手,沉声道:“四弟,蜀地与辽阳京之间就要靠你了。有你替朕看着,朕才能心安。” 如果蜀地驻军不服奚月华管制,甚或慕容捷就此放手一搏,京营八万守军挡不住蜀地训练有素的兵马,这个时候,魏中二十万郡**就是最好的盾牌。 换言之,他要他回去,马上。 皇帝与他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从小交好。彼时慕容捷尚为太子,慕容苏深得先皇疼爱长伴君侧,其他几个弟弟又小。楚王沉稳,魏王温厚,一直以来相携相伴,十分和睦。 如今他为君,他为臣,,即使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利用他一样会帮助他陪伴他。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怀疑,何况是心思深沉的皇帝? 不为利益不为权利,只因为他是大酉的魏王,只因为他是他最亲厚的兄长。如此而已。 ---------------------------------------------------------------------------------------- 今天的加更,3500字喔,为了奖励影子,请给我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吧~~~ 慕容宸的故事会尽快写完的 ps:为了不影响新章的阅读,前文的修改还是放在12点左右 五 侧妃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到第四天上,魏王派出去给方济人下聘的人,匆匆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方悠回府后第二天,方济人便去京城督监鲁容威府上退了礼金,当晚就有一顶软呢小轿把她连夜接走。据说对方下的聘是鲁家的十倍,又是鲁容威得罪不起的贵人,现在鲁家和方家都是战战兢兢,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慕容宸又惊又怒,连身子都颤抖起来,咬牙道:“是谁?” 那人犹豫了片刻,道:“属下不知。” “你会不知?”魏王气得冷笑不止,“左右这宫里都是你主子。你怕那个主子办你,我慕容宸就不会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不成?” 说着就要叫人,那人吓得一激灵,,双膝一软就跪下了,连道:“王爷饶命。” “到底是谁?” “是……信王爷……” --------------------------******---------------------------- 慕容宸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去信王那里要女人。 他和他,一个行三一个行四,年纪最为相仿,关系也一直不错。慕容苏风流,全辽阳京的人都知道,他对此也不过一笑了之、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是皇子? 但是这次,他决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是夜又是蒙蒙细雨,天地之间一片朦胧。慕容宸也没惊动别人,只带了贴身侍卫白乐一人,连夜到了信王府上。他本就不打算撕破脸,若是慕容苏顾念兄弟情谊,他也不会大动干戈。 信王府上静悄悄的,却张灯结彩,到处是一幅办喜事的模样。见此情景,慕容宸心中更加恼怒,也不等人通报,一路直闯进信王府主屋。 推开门,却看到慕容苏正懒洋洋的半靠在榻上,两个彩衣美婢正替他捶腿。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手中的茶,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像是正在此处专门等他一样。 慕容宸一时愣了,满腹的怒火顿时压了下来,才堪堪叫了一声“三哥”,便被慕容苏的笑声打断。他笑道:“四弟,你可是来晚了。” 慕容宸微一扬眉:“三哥知道我来做什么?” 慕容苏挥了挥手遣退了侍婢。下了榻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笑意缱绻,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方姑娘这样温柔可爱知书达理的女子?四弟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 听他这番话,似乎并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慕容宸不明白他的用意,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便直接问道:“此事还请三哥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么……”慕容苏轻轻一笑,随手拿起魏王挂在腰带上的一枚紫玉双环佩把玩,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四弟,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人?” “什么人?”这话问得越发没头没脑。 “你是魏王啊。”慕容苏轻轻叹了口气,“光身上这枚先帝赐给函妃的紫玉双环佩就值寻常百姓一辈子辛苦所得。你说,除了皇帝,谁能阻止你纳妃?” 慕容宸忍不住脸色一沉,语带轻讽道:“我可不是三哥你。” 慕容苏笑了笑,也不着恼,只慢吞吞的道:“三哥知道你为难,所以才想帮你一把。看到信王府上的灯彩了么?今日我在府中宴饮,席间年少英俊的魏王和温柔美丽的方姑娘相谈甚欢,于是我便顺势做了个媒,当夜便成就了一桩美事----说起来方姑娘是从我府上出去的,谁敢多说一句话?” “三哥!” 慕容宸的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这是谎话,明明白白的谎话! 可是,既要让吴樱点下这个头,也要让方悠以后不受委屈,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信王本就不拘礼法,喝醉了替兄弟保个媒,这不奇怪;谁不给他这个面子那才是奇怪。 只是,慕容苏虽然风流温柔,却绝对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人。 最初的狂喜渐渐平复下来,慕容宸定了定神,语气也渐渐平静:“三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慕容苏的眼神微微流转,笑道:“四弟想到哪里去了,我何曾想要你的东西?你有的,我不是都有么?” “三哥,你我都是侍君的人,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想必是很清楚的。” 慕容苏笑得越发幽深,摇头叹道:“四弟,你从小温厚,可也未免太过小心。好,我实话告诉你,我会帮你,一来是因为你是我的手足;二来是因为方姑娘是月影的朋友,月影求我帮忙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我没有什么交换条件。”他眨了眨眼晴,又重复了一句:“真的没有。” “月影……信王妃?”传闻明明是信王夫妻不合! “怎么?难道四弟没有为了博得心爱的人展颜一笑而费尽思量的时候么?” 慕容苏笑得闲散,眼神幽深。魏王猜不透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也不想再去猜。如今既然木已成舟,左右以后不大过忠孝信义的事情上还他一个人情就是。他说得对,他有的,他也有,能图他什么? 主意打定,他也不多做纠缠,谢过之后便问道:“悠然现在在哪里?” --------------------------******---------------------------- 魏王才刚刚离开,有人便直直的推开主屋的门,毫不客气的跨了进来。 淡淡的一身紫衣,眉眼间清冷如月。 慕容苏看见她进来,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弧度,笑道:“你又偷听了?外头这么冷的天,冻着了没?” 奚月影不为所动的盯着他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睛,淡淡道:“是你们两个讲话太磨蹭了。还有,以后要骗人的话请便,但是不要扯上我。” 慕容苏笑了笑,走过去把她的一双手拢在怀中,低声道:“我虽然爱骗人,不过有时候也会说真话的。” “真话?”奚月影瞥了他一眼,“我明明一直在劝悠然不要嫁给魏王做妾,你也明明对魏王有所图谋,请问你哪一句说的是真话?” 慕容苏笑而不答,拉着她的手坐回榻上,这才悠悠道:“你说的不错,我做事情怎么会不图回报呢?四弟欠的这个人情,将来说不定会让他后悔。他真是傻……还是说,爱上别人的人都会这么傻?” 奚月影抽回手,冷笑一声:“抱歉,这种事像你这样心智不全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莫非你明白?”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奚月影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既不打扰你谋权篡位,也不干涉你坑蒙拐骗,所以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天晚了,我要休息,请便。” 慕容苏的眼神渐渐变深,却并不打算起身,故作惊讶道:“我今天正是打算睡在主屋的卧房里,怎么,月影要留下来陪我吗?” 奚月影腾的转过身来,清冷的面容带上了一丝怒气:“明明是你把东上屋让给悠然和魏王做新房的,现在又说要睡主屋。慕容苏,你到底要怎样?” “我说过把主屋留给你,可并没有说我自己不住。”淡淡的口吻,还带点笑意。 “你可以去西厢,还可以去芝兰苑,你那么多小老婆都有屋子,干吗非要赖在这里?”月影有些急了。事实上,最近她修心的功力一直在倒退。本来在伽叶宫的功课里,修心之道就不是她的专长,如今对着一个故意处处惹她发火的人,修心修的再好也没有用。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笑意也收了,声音却还是温柔醉人:“月影,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府上,什么时候轮到你告诉我应该去哪里了?” 奚月影的脸色变了变,转身就走:“我去睡客房。” “站住。”慕容苏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却隐隐带了一丝碜人的寒意,叫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月影,你莫非忘了我们的约定?没关系,你忘了,我也很快会忘记的。” 月影听到这话,脸色一寒,明知是威胁也只好慢慢的转过身来,咬着牙道:“我睡地上。” 慕容苏的脸上又露出那种缠绵醉人的慵懒神情,笑道:“地上冷,着凉了我可舍不得。” 磨牙的声音:“我让小红给我添被子。” …… -------------------------------------------------------------------------------------------- 晚上加更,就把这一篇结束了,这节里有一点月影和慕容的故事,嘿嘿~~~~~~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六 缠绵 --------------------------------本篇终章,粉红票啊粉红票-------------------------------- 细密的雨丝依然纠缠不休,寒夜里平添彻骨的凉意。 慕容宸却似乎感觉不到这种冷,一步一步的径自朝着信王府的东上屋而去,直到推开半掩的院门,看到一袭素衣的娉婷身影立在廊下。 凄风冷雨中,娇弱的身影宛如一缕无可寄托的芳魂,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白乐早已经识趣的退了下去。慕容宸随手掩上院门,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她,转过身隔着雨帘望过去,尽是一片朦胧的水意。 “王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不能相信眼前所见。话音还未落,慕容宸却已快步走了过来,一伸手便将她拥进怀里,把她还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悠然……悠然……我来了,我来接你了!” 他把她用力的按在胸口,声音仿若叹息。柔软的狐裘粘上了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也不知道是冰冷的雨,还是无措的泪。 之前信王妃奚月影一直劝她不要嫁给他做妾,她不愿意,她骨子里生就的倔强,反驳道只要能跟在心爱的人身边,就算为奴为婢都没有关系;可是等不到他来,她的心里却又是生生的惶恐,人道王孙公子皆薄幸,不过数面之缘,他何至于记得一个区区的方悠? 可他,终于还是来了。 俊朗的眉眼,温柔的声音。这确确实实是他,不是尊贵的魏王,只是她的,慕容宸。 “别哭……悠然,别哭……”他低头吮去她的泪水,柔声道,“让你久等了,抱歉。” 她伸出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下,展颜笑道:“我只是高兴……王爷,不管要多久,悠然都会等着您的。” 掌下的脸庞宛如雨后梨花,慕容宸心中一软,嘴唇便落在她细嫩的脸颊上,那之后是无数细碎的吻,绵密的落满了她的额头,眼睑,耳畔,最后停留在那两片柔软娇艳的唇上。 周围的寒意似乎都不存在了,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她脸颊绯红,轻声道:“王爷,会被人看见的……” “看见有又何妨?”他轻轻的厮磨着她的唇瓣,难得的有了一丝调笑的意味。看见又何妨?他难得放纵,恣意若此,谁敢拦他? “可是……” 见她娇羞的神情,他微微一笑,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一手推开了屋门。屋子里早已经烧了火龙,前厅后房都燃了暖炉,一时温暖如春,将彻骨的严寒严严实实的拒绝在门外。 前厅的桌上一应茶水果点,应有尽有,只是没有半个人。 慕容宸眼神一转,笑道:“三哥倒是个有心的人。” 方悠也笑道:“信王爷是个好人。当日派人来接的时候也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只是让我在这里等您……” “不许说他。”慕容宸伸出手指点在她的唇上,下一刻就变成了轻柔的摩挲,凑近道:“不许说别人,只能说我。” “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抬眼望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收紧了手臂抱住他的颈项,慢慢的将嘴唇凑了上去。 青涩的吻,反倒换来了他热烈娴熟的回应。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逐渐的把这个吻加深,另一只手转到她的耳后,略带凉意的手指来回的抚摸着耳边细嫩的肌肤,她即觉得痒,又觉得异样的酥麻,忍不住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他的动作顿了顿,唇移上了她圆润细巧的耳垂,轻轻噬咬,随后一路往下停留在她雪白的脖子上,轻吻若蝶,却换来她轻轻的颤抖,怕痒的躲开。 他把她抓回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滑进她的衣襟,已经捂暖的手指贴在滚烫的肌肤上,连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都清晰的映在掌下。 她的脸就像火烧一样的烫,心里有一丝害怕,更多的却是欢喜。手掌慢慢的掠过他细软的黑发,那么真实的拥抱,真实的让她想哭。 他微微暗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悠然。” “嗯!” “……悠然……可以吗?” 她的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因为害羞不安而不太流畅,但眼神却清澈坦然,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王爷……从第一次看见您的那天起,悠然的心就是您的……悠然的整个人……都是您的……”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站起身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灵巧的手指掀开外衣,灼热的吻落在她白皙的胸前,轻声呢喃道:“叫我的名字……我说过的……叫我的名字。” 她低低的唤了半声,却因为身体里划过一阵阵颤栗的热意而变成了小声的呜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仿佛变成了水,在他的手里,在他的怀中软成一团,身体偏又生出异样的贪婪,让她忍不住逸出娇软诱人的呻吟。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只得无措的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的娇羞看在他的眼中分外的动情,情不自禁又吻了下去,将她一迭声的娇吟一声声的含在口中。 这一刻,他是她的,她亦是他的,再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 她与他的世界,再容不下旁人。 --------------------------******---------------------------- 宝庆四年二月初八,魏王慕容宸迎娶礼部郎中小女方悠为侧妃。成亲当晚,魏王妃吴樱独立小楼,一夜未眠。 宝庆四年二月十二,魏王向裕德帝辞行,携家眷返回封地魏中。 宝庆四年二月二十五,魏王抵魏中首郡祁阳,调动兵马,郡**全面布防。 宝庆四年三月初,慕容宸将别苑改名为“悠溢苑”,专由方悠一人居住,日夜恩爱,几成专宠。 这是一个结束,也是,另一个开始。 ----------------------------《悠然期》完-------------------- 撒花,本篇终于结束啦~~其实《悠然期》的完成是在正篇开始之前,本来应该和其他外传归在一起,但本篇的时间线却是发生在月影维护周露和朱丽前往鸿水帮之间,也交代了这中间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对于正文的阅读来说并没有冲突。未免于割裂感,我已经尽快的更完了:) 至于本篇末尾的h,我可以说其实我已经删掉了很多情节了吗?望天,长篇的h其实是有原因的,再次不赘述。 明天我一早要出差,正文的更新可能会放到下午了,前文继续修改中。 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章 承君一诺邀白首(一) ------------------------------------重回正文,呼唤粉红票------------------------------------ 倏忽之间秋去冬来,辽阳京内落雪纷纷,大街小巷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宝庆四年元月,裕德帝诏告天下,立长子慕容政为太子。 宝庆四年二月,魏王慕容宸迎娶礼部郎中小女方悠为侧妃;同月,皇帝于朝堂之上宣布,要亲自为蜀王慕容捷选一位知书达理才色兼备的正妃。 于是一道急诏,将刚刚参加完立嗣大典的慕容捷从回巴蜀的半路上拦了下来。 至于慕容捷急着赶回蜀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份加急军报前几日就呈到了他的手里:西南望月蛮夷意图谋乱,前锋军已出望月树海,正朝着雅丹城进发。 雅丹是蜀地第一边城,他在那里驻守了六千兵士。可皇帝却叫他在这个时候立妃。 不回京城,是抗旨;回京城,等待他的除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新娘,还有皇帝接手西南守军的一纸军令状。 这是考验,还是在守株待兔? 慕容捷最后奉旨回辽阳京,连一天时间都没有耽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裕德帝正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大太监花子常见他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没有画下一笔,暗地里轻轻叹了口气。 论起沉得住气,这两位从小就已是不分伯仲。 --------------------------******---------------------------- 慕容捷虽然为了立妃回到了京城,却并不能马上成亲。 原因居然是要嫁给他的适婚贵族女子不止是一个。一家是御史中丞上官慕雁的大孙女上官浣星,年方十七,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另一家是已故虎骑将军的女儿朱丽,年纪虽然比上官浣星大了两岁,才识学问却是名满白山书院。 上官浣星那里是太后做的媒,朱丽却是龙骑将军奚仲和信王慕容苏一齐举荐。既然两边都不好回绝,裕德帝便干脆把这头疼的事情交给蜀王自己处理。要娶谁不要娶谁,或者两个都娶,娶了之后谁是正室谁是侧室,全由他自己说了算。 就在贵族公卿暗地里羡慕蜀王艳福不浅的时候,前锋少将奚月华和老将军田展桐已带着一支剿灭蛮夷的精锐部队,日夜兼程,往西南蜀地进发。 这一日清晨,一乘软呢小轿穿过街巷,停在左神威军都指挥使李乃安家门口。 李家并非世家,李乃安又是武官,因此这座宅院很是简单朴素。可是每日从这里经过的人却不少,其中大半都是街坊邻里的年轻女子。 因为这里的人都知道,都指挥使李乃安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年英雄,更妙的是,这位身居要职的少年英雄还没有成家! 这一乘轿子就在旁人或明或暗的各色眼光中轻轻巧巧的停在了李家门口,轿帘一揭,从里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水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目如点漆,在紧闭的木门上慢慢略过,不笑的表情犹自带了三分笑意,让人心里不由生出亲近之意。 李府里向来不招待女客。街上的人正等着看好戏,谁知木门打开,走出来的那个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的男子,竟是李指挥使本人。 他亲自将这红衣女子迎进门里,半旧的木门轻轻合上,将一众好奇猜疑的目光统统关在了门外。 这红衣女子正是朱丽。 此刻她跟在李乃安后头,脚步轻快,一双眼睛忍不住四处乱看,笑道:“小李子,你家里可真是寒酸呐,一点儿也没有做大官的样子。” 见到几个干活的下人朝他们投来古怪的目光,李乃安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低声道:“小姐,今日不同往昔……” 朱丽瞥了他一眼,笑道:“哎呀,小李子害羞了呢。既然你知道今日不同往昔,又称呼我‘小姐’做什么?我现在算是哪门子小姐啊?你若不改了这称呼,我也不改。” 李乃安闻言微微愣了愣,沉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将军待乃安犹如已出,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朱丽的眸色一暗,叹了口气道:“爹爹早就死了好多年了,他死的时候你才几岁?十岁大的小孩子懂什么叫做没齿难忘?……哎呀,你也别叫我小姐,我也不叫你小李子了。你就叫我阿朱,我叫你一声李大哥也不过分吧?怎么样,都指挥使大人?“ 说到后半句话,她的脸上又恢复了明媚的笑容,还冲着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看着她如花笑靥,李乃安愣了愣,“小姐”两个字却已经说出了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头,眼中掠过一丝难言的神色。 见到他的神情,朱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少年老成又一本正经。但是在这个世上,除了信王妃奚月影,李乃安已经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她背着手慢慢走了几步,鹿皮靴尖踢起地上的积雪,道:“李大哥,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请你帮忙。” 李乃安早就猜到她必定有事相求,若非如此又怎会来来找他?朱家大小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躲在他怀里哭闹的小女孩,自从有了奚仲照拂,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他朝她点了点头。朱丽于是站定下来,道:“李大哥,请你带我去见慕容捷。” 李乃安一愣:“你要见蜀王?” 见朱丽点头,他蓦然想起朝中关于蜀王慕容捷立妃的那些事情来,心中顿时有些黯然。然而在她清明的目光下,他只是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 城西平阳王府,慕容捷在京城的居处。 平阳王是慕容捷的舅父。平阳王的父亲曾在太祖时期三姓诸侯剿灭燮羽皇朝一战中立下功勋,大酉立国后封王,权倾朝野。但平阳王自己却在隆华八年孝瑞皇后废后一事中受到牵连,从此除了一个王侯的封号,再无往昔的辉煌。 但平阳王生平只喜好诗词雅乐,无甚野心,这也是他可以在孝瑞皇后被废之后,依旧能在京城颐养天年的原因。 此刻,慕容捷正端坐在瑞丰堂中,开着窗看池塘边的积雪悄然融化,滑进水面。 在他身边奉茶的是贴身侍卫“白衣”残心,这是诸位皇子身边唯一一个没有入朝为官的贴身侍卫,位列慕容捷身边“五重衣”之首,使一对银钩。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残心的手指上布满伤痕,却依旧灵巧的像女孩子。 他一边沏茶,一边道:“奚月华和田展桐已经走了两天,王爷有什么打算?” 慕容捷的手慢慢摩挲着腰畔的短刀,淡淡的笑道:“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残心思忖了片刻,道:“属下觉得,王爷还是马上选个女人成亲,然后尽快赶回颐州。否则皇帝的军队一到蜀地,事情就难办了。” 慕容捷不置可否,反倒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娶谁好?” “娶谁无所谓。如果王爷怕得罪了上头的人,不妨两个一起娶了,省的啰嗦。”残心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意思。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谈她作甚? 慕容捷站起了身,摇了摇头道:“皇上既然叫我回来,自然不会轻易放我走。而我答应了回京,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回颐州。” 残心一愣,正要请教,却有下人进来禀告,说是左神威军都指挥使李大人前来拜访。 --------------------------------------------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 第二十章 承君一诺邀白首(二)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小声说一句,今天是影的生日,好想要粉红票做礼物:)~~) 李乃安虽然是左神威军都指挥使,却和蜀王并没有交情,因此他的来访让残心有些疑惑。慕容捷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身上的玄色长袍,起身相迎。 客人并不是一个人。和李乃安同行的还有一个全身裹着素白雪褛的女子,雪褛是平常的料子,领子上一圈白狐狸的大毛却是珍贵,里头一身水红色的衣裙,颜色鲜亮,衬着那女子明媚的笑容,叫人心生欢喜。 见她盈盈的拜下,慕容捷挑了挑眉:“是你?” “王爷,好久不见了。” 她的笑很妩媚,带着一点娇嗔。李乃安冷峻的面容却闪过一丝隐忧。蜀王此人他早有所闻,不论是为了朱丽还是为了自己,他都本能的抗拒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因此他没有多做寒暄便告辞而去。他来拜访只是为了将朱丽带进平阳王府,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他都会替她去做。 十数年前的那场战乱,朱佑舜将幼女托付于他,他却在回首之间错失了她的身影。 从此他就欠了她,一生。 --------------------------******---------------------------- 慕容捷看着李乃安的背影,目光深沉,道:“原来朱姑娘还认识年轻有为的都指挥使大人。” “李大人是我爹爹的学生。若不是平阳王府轻易不见客,我也不会去叨扰李大人了。” 朱丽看了一眼负着双手的白衣残心,见慕容捷并没有摈退左右的意思,嫣然一笑,径自坐下道:“王爷可知道我的来意?” “朱姑娘莫非是为自己来做说客的?” “王爷好聪明啊!”朱丽眨了眨眼睛,道,“阿朱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亲戚做靠山,只好亲自来了。王爷不会怪阿朱没有礼貌吧?” “朱姑娘有奚将军和信王爷一起举荐,怎么能说没有靠山?”慕容捷淡淡一笑,欺近身前,盯着她的眼睛,道,“朱姑娘真的这么想嫁给本王?” 他的气息有种独霸一方的凌厉,然而她并没有回避,反到柔声笑道:“王爷英雄了得,气宇不凡。阿朱是真心倾慕,有何不可?” 慕容捷从来不是轻佻的男子,也不会轻易为了这样一句话而忘乎所以怦然心动。更何况眼前的女孩子,虽然嘴里说着爱慕他,眼中却并没有半分倾心的意思,只有看不透的沉静。 她曾经为了接近他费尽心机,如今却平白无故的出现了一个上官浣星,她也急了么? 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理会身后残心愈加惊异的目光,饶有兴趣的问道:“朱姑娘,要做我的王妃,光有倾慕是不够的。你来这里,不是只为了说这件事吧?” 朱丽眨了眨眼,突然问道:“征夷军一路西行,王爷不想早日回颐州吗?” 慕容捷慢条斯理的答道:“朱姑娘想必知道,这不是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的。” “奚少将的快军闻名天下。从辽阳京到颐州再到雅丹城,行军不会超过四十天。王爷,您在雅丹城的守军有多少,颐州的将领又有多少是您的心腹?” 她的声音柔和好听,圆圆的脸甚至带了一丝俏皮,但一出口却直切要害。残心顿时对这娇滴滴的红衣女子另眼相看。她的问题,正是他的顾虑。如果奚月华手上有皇帝的手谕,老将田展桐一路上又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调动颐州兵马抗击蛮夷是假,只怕这兵权交了出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颐州有蜀王的心腹,如果这些人不听从调遣,那就是抗旨。就算要反,慕容捷还在京城,要怎么反? 慕容捷不置可否,淡淡道:“依朱姑娘的意思,本王应该追着奚少将去抗击望月蛮夷吗?” “不!王爷不必急着回家,尽管安心住在京城便是。” 这一次,慕容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味:“怎么说?” 朱丽笑得有些狡黠:“王爷,有些话咱们不妨直说。皇上想要的您不想给,您要的时机却也还未到。依着阿朱的意思,此事不妨借用‘围魏救赵’的法子。” “说说看。” “望月蛮夷长年居住在树海,这一次也不知道问谁借了胆子……”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慕容捷,又道,“不管怎样,王爷在颐州的兵马要对付几千小小的蛮夷想必不在话下。王爷不如先下手为强,不能明着打,那就暗地里打,总之赶在奚少将的军队到达颐州之前先把望月蛮夷赶回树海去。大军没有了出兵的借口,这兵权也不需要交出来了。” 她一口气说完,安静的看着慕容捷,还是笑吟吟的模样。残心却真的楞住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在这一刻竟有一种不能逼视的光芒。他不能不承认,这迂回战术虽然有些冒险,却是个解决的好办法! 他看向慕容捷,蜀王正微微眯起眼睛,方才的那半丝笑意也不见了。残心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也许这个计策慕容捷早就已经想到,他只是在等着有人说出来…… 慕容捷一脸冷峻的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残心,你先出去。” “王爷……” “你先出去,我要和朱姑娘好好聊一聊。” 他身上那种迫人气息又渐弥漫,沉声道:“朱姑娘才名远播,要嫁入公侯之家获取荣华富贵并不是难事。本王只是一个偏远边疆的王侯,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我?” “王爷未免太过自谦。王爷有鸿鹄之志,又岂是池中之物呢?阿朱没什么理想,只想觅一位天下第一的夫君。”她特意将这“天下第一”四字说的很重,顿了顿,又甜甜的笑道,“阿朱从小父母双亡,深知人情冷暖,痛恨世态炎凉……王爷,我不过是想跟着您,见识另一个不一样的世间。” 慕容捷眼中划过一丝厉芒,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朱姑娘这么了解本王,本王若是娶你为妃岂不是自缚手脚,危险之极?” 朱丽抿了抿唇,眼中迅速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确定。 这次见面,这番说辞,本就是铤而走险的一步棋。她赌这是一次机会,但这机会并不是没有变数。就比如说,慕容捷对一个聪明女人的度量,远比对一个聪明男人要小得多。 她思忖了片刻,慢慢道:“王爷若只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妻子,天下多的是。可是阿朱认为,王爷如今更需要的是一位可以和您并肩分担的伙伴。” 见到这一直胸有成竹的女孩子终于流露出半分迟疑不安,慕容捷忍不住莞尔:“这就是你比上官浣星优越的地方?” “阿朱不过是效仿古时毛遂,王爷可愿做平原君?” 听到这里,慕容捷再掩不住笑意,朗朗的笑声让他素有威仪的冷峻气息也柔和了起来。 他道:“朱姑娘果然是有趣的人,本王若是错过了你这样的女子也觉得可惜……不过上官家的女儿有太后扶持,你……” “阿朱绝不做侧室,这是唯一的要求。” “那你的筹码还不够呢。”慕容捷探身往前,手指托起她细嫩的下颚,道:“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朱姑娘要站在本王身边,只是这样是不够的。” 这句话语义深远,朱丽听在耳中,心里突的一跳,咬了咬牙开口道:“王爷,您在蜀地兵马精良,攻城略地无往不利。但是,您还缺一样东西。” “是什么?” “钱。” 朱丽静静的答道,“您缺的是银子。招兵买马,辎重军粮……今后还需要打点京城的官场,探听消息,这些事情都需要银子。蜀地四周群山环绕,百姓以耕织为主,虽然衣食无忧,货物流通却很少。通商不便就不能聚财,今后长途跋涉粮草不济,后方也易乱。不知道这是不是王爷久久等待时机的原因之一?” 慕容捷难得戏谑的笑了笑:“朱姑娘是嫌我穷么?” 朱丽一笑,道:“王爷现在要防的人,不是皇上,而是信王慕容苏。” 慕容捷笑而不答,朱丽继续道:“信王背后有富可敌国的何氏财阀,暗中经营的生意遍布后稷,没有一样是不赚钱的。虽然还没有证据,但这些钱想必是进了辽阳京那些官员的腰包里。信王虽然没有兵权,但他有人脉。有些时候,朝中有人比手上有兵要有用得多。” “他的根基就在辽阳京,如有所图,兵不血刃。” 慕容捷莫测的笑道:“三弟的确是个聪明人。” “王爷需要钱财军备,必先通商。蜀中陆路不便,但有甸江支流腾水河横穿,如果王爷能得到甸江鸿水帮的,巴蜀繁荣指日可待。” “如果王爷同意,阿朱愿为王爷走这一趟。一个月之内拿下颐州与鸿水帮船队通商的特许权。” “你?”他真正有些惊讶了。眼神中那份自然而然的威慑,看得人心生畏惧。 他并非没有想过开通水运商船,只不过那些派去和季芒谈条件的人都失败而回。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又要如何做到? 朱丽却挺直了背脊,明媚的眼中带着一丝面对未知挑战的兴奋热烈,毫不畏惧的望进对方深沉似海的眸子。 “不错,是我!这就是我的筹码!如果阿朱没有成功,从此不再出现在王爷面前;如果阿朱成功了……” “本王定当以大礼迎娶朱姑娘为正妃,绝不食言。”慕容捷接着她的话,淡淡的说道。却是一字一字,一诺千金。 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她成功,也直觉她会成功。这一丝莫名的震动,并不只是因为滕水河的航运通商和巴蜀的繁盛。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对一个女人许诺给他的将来,有了期待。 ------------------------------------------------------------------------------------------ ps影子的唠叨:双女主的故事不会割裂,她们会各自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慢慢成长,最后汇聚在一起,在同一件事里体验出不同的人生和结局……可能在武侠故事中这样的叙事方式会多一些而言情小说里少一些吧(比如《绝代》《大唐》《天龙》之类……)影子喜欢武侠,也希望这个故事并不只有“言情”这样简单的主题……当然,丽的篇幅也会控制的(其实丽也很好看说:)) 忐忑ing 继续呼唤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一章 一舱舟灯清梦醒(一 加更) ----------------------------今天好开心,吃到蛋糕了,也收到了粉红pp,谢谢大家------------------------ 一艘双桅大船迎着冰冷凌厉的江风,徐徐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 甸江水运繁忙,往来船只络绎不绝。这艘船一路驶来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如果真的有人登上船,就会觉得这个不大的地方实在是奇怪之极。 整艘船连着水手厨子上上下下将近十个男人,坐船的客人却只有两个。还是两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而且美丽。 从漂着浮冰的甸江上游一路东下,到了巨泽国境内,江面上已经不像辽阳京那样寒意料峭,朱丽却还是窝在烧着炭炉的船舱里,裹着雪白的狐裘,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她的面前摆着数十种糕点零食,还有上好的碧螺春。但那杯茶显然已经凉了很久,原因自然是因为她太懒,连茶也懒得换一杯。 她的对面还坐了一个青衣女子,头发简单的束成一条长辫垂在胸前,一道浅浅的伤疤从额头沿着耳际划过她姣好的面容,看起来却一点也不丑,反倒有种奇异的魅力。 朱丽眨了眨眼,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拈起前面一颗玫瑰粽子糖扔了过去。 青衣女子正闭着眼睛盘膝而坐,看也不看就把那颗糖抄在手里,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若冰霜,和朱丽明媚可爱的笑脸截然相反。 “朱姑娘,请你安静一点。” “我还以为小晴你睡着了呢。”朱丽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指了指她的手,“吃啊,很好吃的。” 叫做“小晴”的女子手指轻轻一弹,那颗糖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盘子里。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对扮着鬼脸的朱丽视若无睹。 “青衣”梁晴是慕容捷身边“五重衣”之一。这次被慕容捷派来跟随朱丽,明为保护,暗中监视(至少她心里是这样认为)。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冷静沉着的王爷,竟会对这样一个女孩子感兴趣,连结盟那么重要的事情都放心交给她去做。 朱丽根本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好吃懒做的大小姐! 此刻,这位大小姐正笑吟吟的拿起那颗飞回来的糖,顺手塞进嘴里,道:“小晴,你整天不说话不会闷的吗?” 梁晴冷笑道:“你整天说话不会累吗?” “不会啊。”朱丽吸了吸鼻子,又往狐裘里缩了缩,“天气这么冷,别的事情也干不了,聊聊天不好吗?” 这次梁晴没有说话。 裹着狐裘的女子于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如果不是一直一直说话,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小晴你呢,你有家人吗?” 梁晴迟疑了一下,答道:“有一个姐姐。” “姐姐?在哪里啊,也跟在王爷的身边?” “不在。” 她说了两个字,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太多了,因此闭上嘴,无论朱丽怎么问就是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朱丽托着腮笑道:“我有个好朋友跟你很像呢,也总是很冷淡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却烧着一把火,看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都想管一管,虽然有的时候很麻烦,但跟她在一起却很温暖……小晴,你学武功是不是也为了当大侠?” 梁晴看了她一眼,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朱丽眼睛一闪:“不是为了当大侠,那就是为了王爷啰?” 梁晴的眼中徒然划过一丝厉芒,眼神如刀一般割在对面的如花笑靥上,朱丽却满不在乎的又拿起一颗玫瑰粽子糖塞进嘴里。被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朱大小姐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正当她吃得高兴的时候,外头的甲板上传来了一阵喧哗,朱丽凝神静听了片刻,突然叫道:“哎呀,江里发现死人了!” 话才说完,一道绛红色的影子如闪电一般掠出舱门。等梁晴站起身来的时候,对面的位置上只剩下了一堆雪白的狐裘。 没想到这个懒得连茶都不愿意换一杯的大小姐,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轻功。方才她不是还一叠声的叫着冷得要命吗?转眼间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具死尸有什么好看的?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人。 --------------------------******---------------------------- 朱丽两三步的跳到左舷边,一边搓着手一边往水里看去。 聚集的水手们见到她,都自动自觉的让出一个位置来。倒不是几个大男人怕这娇弱的少女,而是跟着她的那个青衣女子打起人来实在比男人还狠。当初他们在码头亲眼见到这女人把几个意图不轨的小混混打得半死不活,从那之后,满船的人再也不敢对这两个女子有任何非分之想。 朱丽踮起脚尖,才能看到靠近船舷的地方正漂着一个面孔朝下的人,就算江水浑浊,依旧能看清楚那人身上的白色宽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犹如水草一般散开,手里紧紧的抱着一块木板,袖子外的手指已经被江水泡的发胀。 朱丽定定的看了片刻,直到身后的梁晴不耐道:“死尸有什么好看的。” 朱丽眨了眨眼,突然一拍手:“小晴我们把他捞上来吧。” 梁晴还没有说话,朱丽已经指挥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水手将那漂浮着的人系着绳索拉了上来,然后慢慢的平放在甲板上。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长长的黑发黏在额前。有些奇怪的是,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月白色宽袍竟是一件只有寺庙里的和尚才穿的僧衣。胸口有几处破损,泛着隐隐的血色。 朱丽蹲在那里看端详了一番,伸出手,轻轻拨开那人额前的长发。 黑发下,竟是一张美丽到让所有人都为之屏息的脸。 精致美好的五官,笔墨难描。更微妙的是那样的五官竟会在一瞬间让人觉的难以逼视----像是千万朵莲花初初而开,又像是俯看世间的神佛,宝相庄严。 虽然这个人此刻没有一丝动静,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朱丽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吐了口气低声道:“好漂亮的人……” 梁晴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可惜是个死人。” “不是。他还没死!” 朱丽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那人的腕脉上,凝神静听片刻之后,一边叫人将他送去客房,一边吩咐船老大到最近的港口靠岸,船上带的药材不够,她要上岸抓药。 梁晴见她给那人查看伤口,手法十分娴熟,忍不住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医术。” 朱丽给了她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道:“本小姐除了武功不会,其他的事情都难不倒我。” 梁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回舱。一路同行而来,她并不觉得朱丽是一个多么好心的人,因此现在的这番殷勤实在让她匪夷所思。 朱丽却望着梁晴的背影,唇角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来。 ------------------------------------------------------------------------------------ 今天很rp的收到了好几张粉红pp,一定要加更的啦:)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一章 一舱舟灯清梦醒(二)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梁晴其实猜得没有错。朱丽的确不是一个好心人。 她会救这个人,自然有她的原因----她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人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僧袍,受了伤昏迷不醒,手里抱着一块木板,因此没有沉入江中。在别人看来,第一眼映像便是如此。 但朱丽趴在左舷上的时候已经发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普通,衣料却很特别,那是只有西南地区才会出产的竹浆布;他的手虽然在水里泡了很久,却是指节修长,指尖深深扣进木板----这是一双习武之人的手。 还有他的袖子。被打湿的衣袖贴在胳膊上,隐隐勾勒出手腕上异样的浮凸,那是一圈圈密密绕匝的串珠,串珠尾端紧紧握在那人的手中。这露出的一丝颜色,竟是瑰丽的金色。 因为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才决定要捞上来看一看! 自从那个昏迷不醒的美少年上船之后,朱丽就再也不裹着狐裘窝在船舱里烤火了。 一天之内,她有两个时辰在煎药,一个时辰在那人的房间里发呆,还有一个时辰和梁晴聊天另一个时辰眺望远处的江面,日子过得很充实。 她对那个陌生人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就算梁晴不喜欢管闲事,心里也忍不住疑惑。因此当朱丽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朝少年的房里走去的时候,梁晴忍不住拦住了她。道:“朱姑娘,离鸿水帮还有三天的路程。” 朱丽眨了眨眼:“我知道啊。” “你不会打算带着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一起走吧?” “不会不会。”朱丽连连摇头,一手推开房门,边走边道,“我一定问清楚他是什么人。我知道小晴你不喜欢来历不明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明亮的眼睛朝着床上的人影望了一眼,突然压低声音道:“小晴。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梁晴被她问得愣住,脸色转瞬之间变得很难看:“朱姑娘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朱丽撇了撇嘴,眼底泛上一丝凉薄嘲讽的光芒,“但是小晴,这可不是一回事。王爷如果会娶我,一定不会是因为我对他有一片痴心----更何况,王爷他喜欢我吗?不对,我应该问,王爷有真心喜欢过哪个女人吗?” 见梁晴忡怔,她嘿嘿的笑道:“你也说不出了对不对?小晴你是了解慕容捷的。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也不必那么较真啦。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一下又有何妨?” 说罢她推了推梁晴:“我要喂他喝药,等一下找你玩。” 把药碗放在小几上,她再一次端详床榻之上沉睡的那张脸。不管看多少次,她都觉得好漂亮,美好的仿佛一件上天赐予的艺术品。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男人的外貌感兴趣,那种圣洁清雅不能侵犯的感觉,让她隐隐觉得害怕,偏又生出更多占有和摧折的**来。 她想,这种感觉或许能叫做“一见钟情”。 他腕上那串金色的珠子是另外一处她看了无数遍的地方。那是一串佛珠,在黄金中掺进某种特别的矿石锻造而得,比黄金要坚硬,也更沉重,颜色却更清明。 他一直攒紧在手里,即使昏迷也不放开。一定很重要的东西。 朱丽第一百零一次的伸出手去触摸。没想到这一次,床榻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一道金芒缠上了她的手腕,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她只觉得指间冰凉,纠缠牵绊的正是那串似金非金的佛珠。 佛珠的另一端还握在那个少年的手中,他正慢慢的睁开眼睛,长睫下有一双琉璃色的眸子。睁眼的刹那,似有宝光闪动,宁静安详。 朱丽一瞬间看得愣住了。 少年刚刚醒来的时候,眼中犹有一丝茫然,但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看到床边双手被缚的朱丽,手腕微微一抖,将那串佛珠收了回来,开口道:“对不起!姑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你……” “不错是我救了你。”朱丽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笑嘻嘻接口道:“这里是我的船。我叫朱丽。” 他也朝她露出笑容,轻轻道:“谢谢朱姑娘。” 他的笑意很柔和,带着一种天生的慈悲,却叫人觉得异常遥远,不似人间。 朱丽一手支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丝毫没有觉得这问题问的突兀,从善如流的答道:“我叫无重。” “吴重……”朱丽重复了一遍,眨了眨眼睛道,“吴重,你为什么会漂在江里?” “因为我不会水。” 他还是回答的很诚实,并没有因为不会游水而觉得丢脸。朱丽愣了愣,似乎觉得这件事十分好笑,所以她就立刻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 无重并不生气,其实自从他醒过来之后,脸上那种柔和宁静的神色都没有分毫的改变。 …… 朱丽学过医术,当她第一次给无重把脉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体根基极佳,内息强大而稳定。虽然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模样,其实所受的不过是皮外伤。 因此当天傍晚,当朱丽看到他已经可以一个人在甲板上散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她走过的时候他正静静的站在船尾。夕阳的余晖洒满江面,滔滔水波都镀上了点点灿烂的金色。他的侧脸也笼着一层淡淡的金,黑的发,白的衣,肃穆庄严,无端的就叫人想到远古的神祗。 朱丽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端着手里的盘子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带着一脸的笑容:“吴重,这是船老大刚捕上来的甸江白鱼,可新鲜呢!来尝尝吧!” 无重回过头,却不看她手里的盘子,反倒朝后退了一步,道:“我不吃荤腥。” 朱丽看他的眼神很古怪:“你受了伤应该多吃一点才有力气。又不是和尚,为什么不吃荤腥?” 这一次无重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朱丽的眼神看起来更加古怪了,黑幽幽的瞳孔深不见底,还带了一丝调皮的笑意。她随手把盘子搁在一旁,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笑道:“你在看什么。” 无重微微笑道:“我在看这甸江中的白鱼,有多少知道自己即将往生。” “它们能被人吃,应该觉得幸运才是。每件东西都有应有的宿命,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无重笑而不答。片刻之后问道:“朱姑娘的船要去哪里?” 朱丽眼珠一转,笑道:“我没有什么目标,随便转转。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无重却摇了摇头道:“我只要到下一个港口下船就行了。” “你要走了?”她的眼珠又转了两圈,突然把手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道:“想走没那么容易的。我救了你又给你抓药吃饭,还没有要报酬呢。你听着……” 话还没有说完,无重的手腕突然一翻,金色的佛珠宛如一道灵蛇,一瞬间缠上她的胳膊。一股巨力顿时将朱丽朝前扯去,耳边只听到他略略提高的声音道: “朱姑娘,小心翎箭!” 第二十二章 夜来惊闻风雨声(一) 大家周末快乐:)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朱丽被无重手中的金色佛珠往前一带,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步,摔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低头的瞬间,一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半空中射来,笃的一声钉在方才她所站着的甲板上,箭尾的白羽犹自颤动不已。 朱丽连摔疼的手腕都忘了,吸了口气连道“好险”。 无重手指一拂,已将佛珠收回腕中,道:“朱姑娘,抱歉。” “是你救了我,为什么反倒是你道歉?” 朱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顺着羽箭的来路朝江面上看去。 傍晚时分,偌大的江面上已经起了雾,朦胧中只见一艘小艇正飞快的朝这里驶来,船头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人,手上是一张铁胎重弓,弓弦拉满,上面正搭着一支和甲板上一模一样的羽箭。 就在朱丽一伸头的瞬间,第二支箭已经离弦,风驰电掣般的破空而来。她轻轻的“啊”了一声,身形急忙后仰,连退几步,撞到了无重的身上。那支羽箭擦着她的面门而过,相距不过数寸,余势未尽,直直钉入身后的门板上。 朱丽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抬头看着无重道:“找你的?” 无重收回扶住她肩膀的左手,右手已经将那串古怪的佛珠握在手中。轻轻叹了口气,点头承认:“对不起,似乎连累你们了。” 说罢,足尖轻点跃上船舷,稳稳的站住,朗声道:“松将军,你要找的是我,请不要殃及无辜的人。” 江风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灰衣人手执铁弓,独立小舟而岿然不动,指尖连发,一连两支白羽箭又朝着无重射去。 无重手中的佛珠轻轻抖开,缠在指尖,手指做拈花之形平推而出。清叱声起,那一瞬间,朱丽只觉得眼前有万道金光闪耀不止,仔细看时,却仍旧只是那一个白衣少年独立船头,衣袂飞扬。 那两支箭的速度却缓了下来,到他身前一尺的地方已然力尽,平平的坠落江中。 朱丽轻轻的吸了口气,没有趁机退回舱中,反倒朝前走了一步,藏身在桅杆后面。小舟上的灰衣人发出一串笑声,这声音一点也不好听,调子也不是很愉悦,听得她直皱眉头。 “好一个风动真诀,不愧是无重大师。” 无重的手依旧拈着佛珠,面色不惊不怒,道:“不敢当,松将军的铁弓也十分了得。只是此处不宜叙旧,还请松将军上岸。” “已经晚了!” 随着一声暴喝,叫做“松将军”的灰衣人展臂一跃,伸手抓出船头缆绳几个起落,竟背着那把大铁弓跳上了船,伸手就朝无重肩头抓去。 白衣少年衣袖一展,卷住松将军的手,那串金色的佛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颗一颗犹如暗器,朝对方手臂的大穴一路打去。 虽然松将军背着一人高的铁弓很有趣,虽然无重的动作很飘逸很好看,但到了这个时候,朱丽也知道不能再多看了。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她猫下身子慢慢的退后了两步,正要转身逃走,身后却又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梁晴的声音叫道:“朱丽,低头!” 她下意识的就地一滚,又一支白羽箭从她头顶穿过。这支箭的大小和劲力都比方才松将军所射出的要小很多,但要命的是,这是一支火箭。 朱丽愣了愣,急忙爬起来脱下外衣奋力将火苗扑灭。但是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触目所及已是四处火光,浓烟滚滚,连江面都被映红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们的船已被数十艘小艇围住,上百支火箭射中了甲板,借着江风越烧越旺。 火光中正有个人影朝她奔来,青衣长辫,正是梁晴。 梁晴边跑便喊道:“你快躲开!”话音才落,身后一道银光袭来,她低头躲避,转身格挡。朱丽看得真切,这道银光竟是一柄鱼叉。 但这支鱼叉比普通的鱼叉都要漂亮,也更锋利。拿着鱼叉的是一个穿着水靠身材曼妙的女子,长发盘在头顶,也用一块黑色的鲨鱼皮包裹住。全身**的,显然刚刚才从水里钻出来。 她追着梁晴一路到了船尾,手里的鱼叉左劈右刺,出手十分狠辣。直到看到无重和松将军才停下脚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眯,竟然撇下了对手,一纵身落在了松将军身边。 无重见到她不由一愣,脚下一掠,退回到朱丽身前侧身挡住,道:“区区一个无重,竟连芦将军也惊动了。” 拿着鱼叉的女子眼角一勾,神情里竟带了一丝柔和:“只要把东西留下,我们也并不愿意和你为难。” 她身边的灰衣人松将军又逸出那种不怎么好听的笑声,道:“玉笑说得对。无重大师是当世的少年英雄,我们出身草莽之人,对大师一向敬重,大家做个朋友不好吗?” 就在三人叙旧的时候,梁晴已经满脸凝重的拉住朱丽,神色不虞道:“这女人带了一群人凿穿了船底,船上的人都已经被杀了。你救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尽给我惹麻烦!” 朱丽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白衣少年,身形虽然单薄,却让人觉得很安稳。 她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好像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 “我不管他有什么来头,总之我受王爷所托要护你周全,你就要听我的。这艘船很快就要沉了,我们马上就走……” 话未说完,脚下突然传来数声脆响,竟是一连串木板断裂的声音。那位用鱼叉做武器的“芦将军”水下功夫果然十分了得,船底被凿开了大大小小十数个孔洞。单薄的木板承受不住整艘船的重量。甲板上渐渐漫出了一股股细小的水流,迅速汇成一片,冰冷的江水不多时便漫过了脚背。 更糟糕的是,脚下虽然到处是水,其他地方却是成片的火光。另外还有不远处手持弓箭的人,虎视眈眈的看着船上的一举一动。 梁晴皱了皱眉,不再多说话,拉着朱丽快走几步,便准备翻过船舷跳下水去。不远处的芦将军见状大喝道:“那边的女子,不要走!” 随着话音,她手中的鱼叉飞掷而出,方向正是稍稍落后的朱丽的后背。 无重脚步微动,手中的金色佛珠展开,指若拈花,合身迎上。水火之中,那一抹白影还是清雅得不惹尘埃,朱丽忍不住停下脚步,四周仿佛有一阵温暖的风拂过,让人如沐春阳……梁晴微微的“咦”了一声,诧异道:“这……难道是号称天下第一内功的大梵音寺风动真诀?” 鱼叉的去势即为无重所阻,梁晴也来不及多做思考,脚下不停,拉着朱丽飞快的跳进了水里。 落水的一刹那,朱丽听到了无重的声音,轻柔,平静:“二位且住。不可以伤她。” 随即,她耳中的世界变得一片安静,只有微微的水声。在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幽暗水底。她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无重不会水,要是船真的沉了,他该怎么办? --------------------------------------------------------------------------------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 第二十二章 夜来惊闻风雨声(二)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朱丽醒过来的时候,一轮圆月正挂在高空。 冬夜的月光,苍白的没有一丝温度。江风吹过,她只觉得浑身冰凉湿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正要支起身子,手腕却有些异样的沉重。 她还握着一个人的手。 握得很紧。在她失去知觉前的片刻,也一直没有松开。她呆呆的看了看并不美丽的月亮,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神转向了身旁。 清雅的宛如神祗一般的少年,手腕上的金色佛珠穿过手指,缠在她的腕上。 她慢慢的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无重挡住芦将军的时候,她随着梁晴跳进了江里,冰冷的江水顷刻没顶。周围有冷箭入水的嗖嗖声响。松将军的手下,竟要赶尽杀绝! 朱丽的水性不差,武功却不好。再加上心里又有莫名的担忧,闪躲之时手臂上竟中了一箭,慌乱中松开了梁晴的手。水下一片黑暗,江水又浑浊,一时之间根本摸不到人。 剧烈的疼痛反倒让她冷静下来。她辨明了方向,捂着伤口潜了回去,悄悄的绕到左舷,这才探出头长长的换了口气。 这里的冷箭果然不再密集,没有人想到逃走的人居然还会回来。她们的坐船已经有一半沉入水里,中部桅杆断裂,木板翘曲,尚燃烧着熊熊火焰。 她扒着船舷,将身子隐没在暗处抬头看去。肆虐的火光里,那一抹白色身影显得分外醒目。 无重的武功极好,朱丽平生所见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武功再好,这里毕竟是江心里一艘正在下沉的船,芦将军会水,松将军有船,他有什么? 如果船沉了,这两个人会不会救他?是了,他们要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想必会救的。 她又吸了口气,重新沉入水中。手里紧紧握着贴身匕首“一白”,潜到船尾的位置,手起刀落,粗大的缆绳应手而断。高大的桅杆带着油布大帆缓慢沉重的倒了下去。 原本就已经不胜负荷的船,此刻更如一具破碎的木偶,顷刻间四分五裂。连带着甲板上的人一起控制不住的一一落水。 她看到背着铁弓的松将军惊叫一声,提气上纵,也看到冷艳的芦将军在微微惊愕后朝无重伸出了手----朱丽的唇角带了一丝微薄的笑意,看准了方向深深的潜下去…… 阴暗的水底,碎裂的木片和铁器割伤了她的脸,但她却在第一时间,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穿过下沉的船体,穿过因这变故而嘈杂忙乱的弓箭手,奋力朝远处游去。 她的水性未必比芦将军要好,但她占得是一个先机。对方手足无措的短短片刻,已经足够改变情势。 此刻朱丽凝目远望,远处的江面仍有一处灯火通明,舟船围聚。那是坐船沉没的地方。 这里虽是江岸,毕竟不能久留。 她将手轻轻抽开,伸手到无重的额角探了探。这个人说的居然全部都是实话,他说不会游水,就是真的不会。如今江水呛进肺脉,她又没本事替他推宫过血。虽然死不了,要醒过来也不容易。 她左右看了看,咬着牙好不容易将他拖到一处岩石后的隐蔽之处,顿时一交跌坐在沙地上,累得直喘气。胳膊上的箭伤火烧火燎的疼,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伤,到底是伤及了血肉。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女人,月影受了伤就好像吃个饭一样不当回事,她却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昏倒。 她的眼神最后又停留在无重的脸上,眼中有异色光芒流转不定。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其实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话尾湮没在一声声拍岸的波涛声中。她慢慢的伸出手,探进他的衣襟里,摸索了一番之后掏出了一个用油布裹住的小包,四四方方的形状,只有普通书册的一半大小,分量也是极轻。 包裹上系着一根小指粗细的黑绳,尾端打着细巧繁杂的绳结。朱丽认得这是西南望月部族特有的千金锁,一共有上中下十二道结子,普通人不光不会结,连打开都很困难。 绳子很普通,只要一般的刀子就能挑断,根本没有防盗的作用。无重设了这道千金锁,究竟有什么目的?她是要打开……还是带走? 朱丽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在油布外游移,最后突然展颜一笑,竟将那个包裹照着原样仔细的放了回去。然后伸出手掠了掠自己潮湿的长发,慢慢的俯下身去…… 她的唇没有温度,他的却更冷。四片嘴唇就像两尾没有体温的鱼,碰触在一起的时候却异常柔软寒凉。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竟有些微恍惚起来。 度气并不是救治溺水之人最恰当有效的措施,她当然知道,却还是选了这个方法。原因……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亲他的女人。哪怕只为了这一点恶作剧般的快乐,她也觉得值得。 朱丽和月影不一样,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定要嫁人的。 所以她对男女之事并非是一无所知,更不会视之为洪水猛兽。但是看书和亲身实践毕竟是两回事,只不过是双唇间轻微短促的碰触,已经让她冰冷的双颊泛上了一丝微热。 她犹豫着离开他的唇,用力的摇了摇头,眼神却离不开那张出尘清雅的面容。那一瞬间,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挠得人心慌意乱。 她烦恼的抓了抓湿发,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反正他也没醒,她也就不要那么矜持了…… 然而这一次,她的唇才碰到他,身下的人却突然一动,手臂倏然收紧,抱着她迅速的朝一旁滚了出去。朱丽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阵错乱颠倒,还没有回过神来,耳边就听到几声沉闷的钝响,三支白羽箭钉在她和无重方才所在的沙地上,箭尾轻颤,触目惊心。 和船上一模一样的箭!松将军的弓箭手竟然已经找来了! 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疏忽,耳边却传来柔和的低语:“朱姑娘,你没事吧?” 他醒了……嗯,他什么时候醒的?但这个时候她也无暇去想这些,翻身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道:“我没事。他们追来了,你还能不能走?” 他不回答,只是道:“往东去有树林,弓箭在那里施展不开。” 就算是在黑暗中,她也能感知到他温雅的神情。咬了咬牙,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们走!” ***** 朱丽的轻功比无重想象中要好得多。之前,他一直都以为这个爱笑爱玩的女孩子不过是一个娇憨的千金小姐。 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弓箭手的影子,朱丽才蓦然的停了脚步,扶着身边的树干大口喘气,轻嚷道:“不走了不走了,我走不动了……” 无重转过身,一眼看到她手臂上渗出的血迹,惊道:“朱姑娘受伤了?” 她的额上渗着冷汗,龇牙咧嘴的点头:“我原本想救你的,结果被那个什么松将军的箭给射中了。这是什么箭啊,到了水里还有这么厉害……” 听着她的话,无重的表情有些凝重,歉然道:“松将军的弓箭手用的都是特制的羽箭。对不起朱姑娘,我还是连累了你。” “事已至此,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她朝他咧了咧嘴,眼中却还是狡黠的,“不过你可要记住,我救了你两次啦。本小姐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所以你要报答我。” 无重一怔,随即又露出宁静柔和的笑容:“那是自然的。” 朱丽转了转眼珠,突然笑道:“那好,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是个和尚,却要留着头发?” --------------------------------------------------------------------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 第二十三章 我本求心心自持(加更) 我终于250了……感动ing…今天加更一章。 pk也终于进入最后几天了。影子去看了其他pk姐妹的文,求票的方式各种各样,不知道该借鉴哪种好呢?结果还是只能大吼一声:哪一位亲还有没出手的粉红票票,请投给我吧!!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朱丽问出了那句话,原本以为他会惊讶的。但是无重却只是淡淡一笑:“朱姑娘原来知道我是谁了。” “西书长生东断水,北剑寂夜风南归。大名鼎鼎的‘四方君子’,我想说没听过都不可以啊。”朱丽悠悠的叹道,双眼慧黠的盯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如果不是梁晴一语道破他的武功来历,就算聪明如她,也想不到如此风姿卓越的少年竟会是大梵音寺的首座弟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她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去救他----美色虽然迷人,她还不至于会头脑发晕到那个地步。 无重想了想,清浅的笑道:“我会留发,是因为师傅不让我剃度。” “你师父不也是和尚吗?为什么不让你剃度?……莫非是他见你生的太美貌,做和尚实在可惜了,所以慈悲为怀,放你一马?” 听她不着边际的猜测,无重不禁哑然失笑。示意她坐下,一边替她裹伤一边继续道:“我一出生就被天如禅师带回了大梵音寺,他又怎会知道我长大后的容貌?身体肤发之于出家人不过是具臭皮囊,是美是丑看在眼里并无分别。” 朱丽垂下眼睑看着胳膊上修长灵巧的手指,微不可闻的叹道:“你一点儿也不像出家人。” “朱姑娘说什么?” “没……我是说然后呢?老和尚为什么不把你变成小和尚?” 无重摇了摇头,很不同意她这种不敬的说法,却不再多说,只道:“师父曾替我算过一卦,二十岁之前有尘缘劫数,凶险万分。若是可以平安度过,才能和其他师兄弟一样剃度入籍。” 朱丽眨了眨眼:“那你现在几岁?” “开春以后便满二十。” “命中注定的劫数遇到了吗?” “我并不知道什么才是命定的劫数。也许这一次两番遇险就已经算是过了。到如今,剃度与否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知道自己是谁,就已足够。” 朱丽颇有些不以为然:“你是想说,有没有头发不过是表象,其实你就是个真正的和尚,对不对?” 他但笑不语,灵巧的打完最后一个结。双手沾到了她的血迹,他要扯起衣袖来擦,笑吟吟的女子已经递过来一方水红的锦帕。他一怔,却并不接。 “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心里突然起了一丝玩笑的恶意,凑近过来,温暖的呼吸拂过他的脸:“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救醒你的?” 无重并不接话,于黑暗中转过头去。朱丽却敏锐的捕捉到空气里一丝异样的波动。原来他是知道的! 她越发笑得妩媚:“还说自己是出家人呢。明明醒了却骗人不说,你犯戒了!” 他侧了侧身避开她的咄咄逼人,也避开她甜美的气息。避重就轻道:“朱姑娘的救命之恩,无重铭记于心。” “哎呦,你不是出家人吗?心里记着我这个女子,不是又犯戒了?”她笑得没规没矩,却又隐约残忍。处处咬着他的身份不放,似乎那个大梵音寺首座弟子的名号和她有仇一样。 无重又沉默了。心无旁骛,只管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肩上一沉,转头看时,朱丽却已经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冬夜苍白的月光筛过枝叶投射下来,更显得朦胧晦暗。但他一低头的距离却正好可以把她看清楚,红衣女子有着俏丽的眉眼,细巧的鼻翼,虽不是惊艳绝俗的美,却自有一分娇俏可爱。 他转开眼,目光淡然宁静。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那时候江月皎皎,惊涛拍岸。 他不是不惊,但那一瞬间的旖旎温软,相较于之前二十年的清修静心来说,是不值一晒的微薄。 天如禅师忧心他命里的夙缘。留发,是为了劫数难逃时不给他形于外的束缚。但他心中早已有明灯长燃,潜心于佛前,自然拒心魔于千里。 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无重,永远是大梵音寺的无重! --------------------------******---------------------------- 昌平镇是巨泽境内的一个很小的城镇,位于边境之地,靠近甸江,居民多以贩鱼为生,人口不足两百户。 无重和朱丽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并不宽阔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冬阳和暖,四处宁静祥和。 后半夜,松将军的弓箭手又一次在树林里追上了他们。但这一次既非在水上,无重的功力也没有受损。在风动真诀的重重威压之下,这些小卒根本不是对手。 只不过这一闹,朱丽整晚都没有好好的休息,再加上之前在江里受伤遇凉,到了这时候神情不免萎靡不振,连话也少说了几句。她不说话,无重也不会主动开口,因此这一路而来,两人之间倒是安静了许多。 看到不远处有茶帘招展,无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脸上泛着病态潮红的朱丽,终于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朱姑娘,到前面休息一下可好?”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突又抬起头盯着他:“你……不是想丢下我一个人走掉吧?” 她的眼中有种凄凄,让他愣了愣,继而笑容和煦。 “不会。至少要找到你的朋友。” 换言之,如果找到梁晴,他就会走。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呢?……朱丽想,如果自己开口,想必他会照实回答。但是她此刻不知怎么有些恹恹的,并不想问。问了又如何?总不能跟了他去。 因此她只是很听话的跟在他身后,穿过街巷,直到听到一阵喧哗。 这喧哗声正是从那间茶肆中传出。朱丽凝目望去,只看到半旧的雕花木门里映出一个青衣女子的身影,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口,神情有些凶恶。她正一手抓着掌柜的领口,一手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似乎画了什么人的图像,远远的看不清楚,只看到淋漓的一片红艳墨汁。 她有些惊,又有些喜,停下了脚步喃喃道:“小晴……” 梁晴没事。不光没事,她还在到处找她!哪怕这只是慕容捷的命令。 就在她站着发呆的时候,身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几乎就像是一阵微风拂过。她愣了愣,明丽的唇角慢慢勾出一丝笑意,那笑中,带着一些说不清的怅惘。 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回了头。身后狭窄悠长的小巷清廖空旷,那个清雅若莲,宁静如水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到底还是走了…… 她微微垂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中已经盛满明媚的欢愉。她朝茶肆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叫道:“小晴,我在这里!你那个图把我画得太丑了呀……” -------------------------------------------------------------------- 250的废话:一边改文一边写还真的蛮累的,远目……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四章 有艳淑女在兰堂(一) --------------------------------呼唤粉红票啊粉红票---------------------------------------- (最后几天了,亲们还有没投出的粉红票么?请投给我吧~~~~) 巨泽和大酉水路交界的地方是整条甸江中最宽阔的中游地区,江心有沙洲名曰海胜浦,意思就是比海还要宽阔的水域。 鸿水帮的总舵就位于海胜浦中心的鸿水寨。这名字虽然听起来有些匪气,但寨子的规模却不亚于任何一个中型的城镇。上千户人家居住其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和陆地上的人并没有分别。 唯一不同的是。海胜浦周围的浅滩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最里层的是大大小小的商船,外围则是备有火炮弓箭的战船和快艇。就连唯一一条连通陆地和沙洲的路,也是由上百艘双桅战船连成,一旦遇敌可以立即拆分成队,到时候敌方有再强的步兵也只能望江兴叹。 鸿水寨的居民有大酉国的人,也有巨泽国的人,但鸿水帮的帮主和手下十六位飞舸将军却没有国籍。或者说,他们并不需要入籍,因为这些人不管是在大酉境内还是巨泽境内,都可以享受特别通行的待遇。 原因很简单,平衡。 鸿水帮水军的战力不亚于任何一支国立的舰队,海胜浦又位于两国交界之地。这股力量不管是加入到哪一方,对另一方都是巨大的威胁。只能争取,不能得罪。 这情形和四方君子中的持剑山庄相同。持剑山庄位居紫霞关要冲,长久以来拥有圣音雪山余脉的大片土地,在寒国国主、白朔单于和大酉皇帝的三方势力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同时享受三国优遇。 xxxxx 朱丽从港口望出去,只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桅杆。这里究竟有多少艘船,根本数也数不清。 她忍不住咂舌:“这个季芒,果然是个大财主!” 梁晴瞥了她一眼,道:“听说季帮主平时忙得很,你凭什么进去见他?” 朱丽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说罢,几步走到战船组成的栈桥前,和几名守军耳语了一番,又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实模样的绿色小球。守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接过了小球返身回寨,回来的时候神情已经变得十分恭敬,朝朱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梁晴见朱丽朝她招手,心里着实好奇,忍不住问道:“你拿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是伽叶宫的菩提子。”朱丽笑道,“这次出门之前月影特意送给我的。据说危急的时候可以凭这个找伽叶宫的人帮忙,不过用在这里也是一样……不对,是更有用。” “西长生净土的伽叶宫?” “哎呀,怎么小晴你不知道吗?江湖传闻鸿水帮季芒钟情伽叶宫的贝宫主很久了。因此伽叶宫找他帮忙的话,断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呀!”朱丽故意走慢了几步,压低声音说话,还笑得一脸暧昧,“小晴啊小晴,别只顾着练武嘛,江湖八卦也要知道一些的……” 梁晴转过头不理她,只听到她自顾自小声低喃道:“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季芒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一瞬间,梁晴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这个人果然不简单”的念头。但是她皱了皱眉,立刻将这个想法否定了。 两人穿过栈桥,整座寨子的模样慢慢浮现在眼前。 木浮于水。鸿水寨的房子都是松木建造,屋内离地约有二尺,同时沙洲外围筑有堤坝,既可以防汛又可以抗敌。 帮主的房子并不在寨子中心,反倒挡在最前面。三层高的一座歇山楼,两边连着数座巨木搭建的箭塔,箭塔之间系有粗大的缆绳,塔上的守备大都是水手出身,借着缆绳便可以互相往来。 朱丽一边看一边暗暗记在心里,前方却传来一个声音嚷道:“不去不去!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这话喊的很大声,随着声音从楼里跑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头发乱糟糟的用一根木簪绾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连面目都看不清楚。他边跑边嚷,直到见到朱丽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拍了一下头,惊道:“阿朱?” 朱丽笑答:“季大哥,好久不见。” 梁晴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久负盛名的鸿水帮帮主。仔细看来他其实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袍,身后还背了一只同样半旧不新的包袱,头发胡子都很凌乱,身上连半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落拓的江湖浪子。 如果不是朱丽出声,她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掌控甸江漕运的大人物。 见到他的样子,朱丽也皱了皱眉:“季大哥,你要出门?” 季芒挠了挠头,道:“是要出门,你来真是不巧啊!这么多年没见连叙旧都来不及了。实在抱歉,你有什么需要找飞舸将军帮你解决吧,我先走了……” “等……” “季芒你先等一等。” 朱丽的“等”字还没有出口,另一个人已经出了声。温润如玉的声音,就算是情急之下阻拦的话语,也是说的不慌不忙,一丝不乱。 朱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门口出现的白衣少年,眉目清雅,衣袂飘摇。竟然是无重? 竟然是他! xxxxx 无重看到朱丽,起先也是一愣,随即浅笑道:“朱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朱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尴尬,讪讪的笑了笑,身边的季芒已经连连后退,叫道:“无重,算我求你了,我不会去的。虽然《十梦录》很重要,但是叶儿的性命更加重要!” 无重静静的看着他,微蹙着眉,一言不发。 朱丽的眼睛闪了闪,插口问道:“季大哥,你究竟要去哪里,不要去哪里?” “这件事说起来话很长啊……” “简单一点说嘛。” “我要去碧石城,不要去凌源。” 他果然答得很简单。朱丽愣了愣:“凌源?” “凌源有一位巨泽敕封的蓝永公。”无重的声音柔和的响起,“蓝永公喜好收集天下的奇珍异宝,每年必开鉴宝会。巨泽国中只有收到请柬的人才能参加。季芒虽然收到了帖子,但贝宫主在边境寻访颜少主的时候失去了联系,季芒急着要去碧石城。” 他说的话比季芒多了些,却也很简单。朱丽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是很清楚,但听这里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笑道:“季大哥,不如我代你去如何?” “阿朱你可是女人。”狐疑的眼神掠过她水红的衫子,明显的不信任。 朱丽咳了咳,突然的板起脸来,道:“谁说我是女人?” 一句话粗犷沙哑,声音语气,乃至神态,都几乎和季芒一模一样,这下子不光无重和梁晴愣住,连季芒自己都没回过神来,好半天才“啊”了一声:“这么多年没见,阿朱你竟然学会了这么厉害的本事!” “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季大哥的忙?” 季芒点了点头,转身笑道:“无重,反正你只要能光明正大的进入凌源就行了,那就让阿朱代替我去啦!咱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这可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不等无重回答,朱丽就掩袖轻笑道:“无重大师这么急着去蓝永公的鉴宝会,一定会同意的。无重大师,我说的对不对?” ------------------------------------------------------------------------ 这一节交代的背景比较多,可能有点无聊,有点像地理课:)不过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啊……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最后几天了,影子一定努力码字,争取加更!! 第二十四章 有艳淑女在兰堂(二) 最后几天,路过的亲们如果手上还有粉红票的话请给我吧~~影子十分感谢!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季芒收到蓝永公请帖的时候,正是贝叶书在碧石城失去消息的第十天。 当初贝叶书在收到奚月影的飞鸽传书之后,便将《十梦录》一事全部交给无重,立刻启程去碧石城找颜啸云。 奚月影的信中写得很明白,此事不光为了颜啸云,也为了紫霞关大局。颜啸云是持剑山庄少主,如意侯是白朔贵族,两方就算为了私人恩怨有所冲突,也难保别有用心的人借故生事,到时候若有些什么风波,难免殃及边境百姓。 碧石城如今是战乱之地,城外数里便是梁王叛军和白王沈荇飞两军对峙的地方。季芒心忧贝叶书,派去的探子却十天没有消息,他怎么能不急? 因此什么蓝永公的请帖,他连看都不看就丢在了一边。 但这一位蓝永公,却对无重来说十分重要。 蓝永公姓林,父辈原先是前朝燮羽的一位藩王。诸侯起兵之后,林氏首先带着封地财物投降了当时兵力最强大的沈家,并大开城门,让盟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了百里城池。巨泽立国之后,为了抚恤降将招安民心,封了林氏公卿的名号,即无重口中的“敕封蓝永公”。 蓝永公的后代和大酉的平阳王一样,是个识趣的人。平生只是爱好收集奇珍异宝,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便邀请巨泽的贵族共聚凌源,将收集的宝物一一展示,待价而沽。 虽然只是一介赏玩的游戏,却也要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参加。季芒的身份非同寻常,虽然形象不佳,却年年是蓝永公的座上嘉宾。 无重会到鸿水帮来,就是想让季芒带他去凌源。 为了追踪盗取《十梦录》的人,他一路从大梵音寺来到巨泽。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线索,便是落在了凌源的蓝永公身上。 至于是什么线索,无重是无论如何是不肯说的。朱丽对此并不在意,这一路上她从他口中得到的零星消息,再加上自己的推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她一点也不介意绕个道到蓝永公的凌源去跑一趟,可是梁晴却介意得很。 此刻,她看着马车里悠哉游哉的朱丽,忍不住咬牙道:“为什么我要和你坐在马车里?” “因为大名鼎鼎的季帮主出行不带一个漂亮姑娘实在是太不象话了啊。”朱丽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腮边的假胡子,“美女,你要保护我的,不贴身怎么行?” 梁晴皱眉道:“朱丽,你到底在想什么?既然要来和鸿水帮结盟,见了季帮主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起。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你要怎么和王爷交代?” “小晴你真傻!我现在帮季芒的忙,将来有求于他的时候才更有筹码。”朱丽满不在乎的笑道,“三月初就是持剑山庄颜庄主的寿辰,季芒约了我在紫霞关见面。那时候再谈不迟。” 三月初……那已经是和慕容捷约定时间的底限。她真有十足的把握么?梁晴摸不透她的想法,于是冷笑道:“你根本没有帮到季芒的忙,要去凌源的人是无重!” 自从她知道被救上船的人是大梵音寺的首座弟子之后,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变得更礼貌一些。朱丽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绢来摇了摇:“不对喔,他真的有叫我帮忙。” 梁晴接过来一看,白绢上绘着一支累丝点翠的牡丹花簪子,样式简朴,却浑厚古雅,一看就不是俗物。 朱丽道:“季芒临走的时候,叫我帮他在蓝永公那里买下这支燮羽皇朝五代皇后用过的首饰,我猜将来要送给贝宫主的。你说我如果帮了他这个忙,他会不会多给我几分面子?” 季芒对贝叶书的情意,梁晴自然看在眼里。但她仍旧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和季帮主说明来意?等三月初到了紫霞关,人多嘴杂时间也短,岂非对结盟不利?” 朱丽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如果我先说明了来意,季芒就不会让我帮他的忙啦。我就是要强迫他欠我这个人情,他是大英雄,一言九鼎,说的话可是不能赖账的!” 看到她笑的欢愉,梁晴却徒然觉得心底升起一丝凉意。这女子连跟她有旧交的堂堂鸿水帮帮主都敢算计,对慕容捷有所图谋岂非更大?这个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她不会利用的人? 她的眼神瞥向车外骑着马的少年。柔丽的日光下,无重的身影分外的清澈,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一瞬间竟宛如透明。 这个人呢?朱丽对他,难道真的只有懵懂的少女情意? 见梁晴发愣,红衣女子含着笑,慢慢的收起白绢。 答应替季芒拍下这支簪子,确实是他临行所托,却也是她说服梁晴的借口。她要和无重去凌源,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那自然是更重要的原因。 ------------------------------******------------------------------------ 凌源是蓝永公的封地,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的确是不宜纷争只宜风月的好地方。 朱丽三人易容乔装到蓝永公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宾客们几乎都已经到齐。因此当“鸿水帮帮主季芒”带着一个美艳女子和一名俊秀仆从入座的时候,不下数十双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朱丽学着季芒的样子大大咧咧的把周围的人扫了一圈,懒洋洋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季芒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狂人,素来也不大与那些达官贵人结交,再加上他长年不修边幅,头发胡子把脸都盖住了一半,因此真要乔装起来倒也不难。在座的按例客套了一番,并没有人起疑,各自饮酒谈笑,等待主人到来。 朱丽冷眼旁观,座中宾客都穿着巨泽华美的刺绣袍服,果然俱是贵族公卿,虽然一个个都是面生,那份骄矜之气却溢于言表。这些人或有带着娇妻美婢,或有一人前来,但无一例外的是,随侍仆从都身配刀剑。这是规矩,入蓝永公府,兵不解刃。 相比之下,将大梵音寺至宝“如是珠”隐藏在手腕上的无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这位蓝永公的架子倒是大得很,这么多的宾客在等他,他却迟迟没有露面。客人也并不着急,想必这情形并非是第一次。 朱丽端着茶杯观察众人表情的时候,富丽明亮的厅堂之上突然传来一阵环佩之声,伴随着幽幽香风,一径的飘然而来。那人呼吸清浅,脚步端庄,显然不是已经年届五十的蓝永公。 朱丽凝神望去,只见一群素衣丫鬟伴着一名淡妆蓝纱的佳人娉婷的从帘后漫步而出。女子年轻,更难得的是眉目间那一丝淡婉高雅的清气,叫人心生肃穆之意。 宾客中稍稍静了片刻,复又小声的议论起来,早有管家上前道:“这位是我家的七葵小姐。今日林公不幸抱恙,这一年一度的鉴宝盛会由七葵小姐代劳主持,还请各位见谅。” 林七葵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众人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但朱丽的眉,却慢慢的皱了起来。 这位七葵小姐没有什么不妥,但她从帘后出现的那一刻,朱丽从缝隙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虽然只是一刹那,虽然对方已经改换了妆容,但她只要看过一次的脸,就不会忘记!帘后的人分明是甸江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冷艳女子,长着一双丹凤眼的芦将军涂玉笑! ------------------------------------------------------------------------------------ 最后几天的废话:关于簪子的知识,自然是从戏子mm的帖子上学到的,可惜现在起点给不了连接~~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五章 暗夜春来袖底风(一) 走过路过的亲们,如果还有没有投出的粉红票,请顺手投给影子吧,点一下左上方的小鼠标即可~~~~~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朱丽认出了涂玉笑,无重自然也认了出来,因此当朱丽转过头来的时候,身后只剩下了梁晴一个人。 多日相处,梁晴多少也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嘴角一努,示意了无重的去向。朱丽却只是笑了笑,继续气定神闲的喝茶。 这短短的时间里,气质高雅的林七葵小姐已经命人在台前奉上了数个玉盘,盘上均有锦绣丝绢覆盖。丝绢下便是今夜的主角----这一年来蓝永公收集的奇珍异宝。 林七葵并不多话,寥寥的几句开场白说的文雅简练。这之后便叫人揭开玉盘上的丝绢,由专门的管事一一介绍。 这其中有出自名师之手的苏堤春柳翡翠山子,也有五色丝绦系挂的兽形寒蝉琥珀,无一不是稀世珍品。但最为精巧的还是那支燮羽五代皇后最为喜爱的累丝点翠牡丹花样的银簪子,历经岁月,这簪子却还是像新的一样。不光累丝堆绣的工艺繁复,其中镶嵌着的数枚桃色碧玺更是罕见。 在座宾客都是识货的人,此物一出,立刻有人问道:“七葵小姐,这簪子如何出价?” 林七葵抿了抿唇,淡淡笑道:“这件虽然是前朝之物,但除了这几块碧玺,其余的东西倒也平常。累丝手艺虽烦,本朝也是有的。因此家父的意思是,三千两。” 座中传来微微的惊叹。三千两虽然不算多,但对于一件小小的银制首饰来说却是罕见的天价了。 但这毕竟是前朝之物,价格虽高还是有人争相询问。一盏茶的功夫,价钱已经攀升到了五千两。 朱丽一直静静的坐着喝茶,直到这时候才突然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粗声道:“老子出价一万两。” 这句话把季芒的声音形貌学了一个十成十,就连一旁的梁晴都吓了一跳。众人纷纷瞠目结舌的朝这边看来,不明白这位在鉴宝会上从来只喝酒不出手的大财主,为何今天会看上这么一枚小小的簪子。 一万两,这可是最初开价的三倍还不止! 朱丽咳了咳,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学着季芒的样子嘿嘿笑道:“一万两,哪位朋友还有比我更高的?”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这支银簪虽然珍贵,到底不算倾国倾城的罕物儿,一来没人愿意花这个冤枉钱,二来大家都是巨泽贵族,多少要卖季芒一个面子。 林七葵的微笑还是那么优雅高贵,伸手轻轻一拂,道:“既然各位没有异议,那此物便归季帮主所有了。” 她亲手端起玉盘,婷婷上前,美目顾盼间有清气隐约,笑道:“季帮主,七葵可否冒昧问一句,您倾尽千金买下此物,是要送给谁呢?” 朱丽只觉得她眼中神光流转,矜贵之间又带着妩媚,一时竟恍惚着移不开目光。她一晃神,突然觉得不妥,急忙转开头笑道:“宝剑赠英雄,美酒赠名士。如此别致的玩意儿,自然是赠给佳人……” 林七葵放下手中的玉盘,借着倾身的一刻低低笑道:“原来季帮主是个多情的人……” 她的语气温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竟叫人心旌摇曳。 朱丽略略退后半分,眯着眼睛笑道:“七葵小姐过奖了。” 这位小姐是在勾引她吗?会出一万两银子买一支银簪子的男人,也难怪女人会喜欢,更何况这男人还是一方霸主。这倒是件有趣的事,左右都是季芒的钱,她不过做个顺水人情便宜了蓝永公。若是还能顺带拐回去一个美人,对贝叶书一心一意的季芒会不会急得跳脚? 朱丽本有心戏谑一番,谁知那次耳语之后,高贵清雅的林家小姐便不再同他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看过来一下,反倒让朱丽疑惑起来。 难道她料错了,这女子本无所图? 直到整个鉴宝会结束,夜宴开始,林七葵也没有再和“季芒”说上一句话。而一开始就消失的无重,也并没有再出现过。 就算是朱丽,这时候也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她的酒量自然和真的季芒没法比,因此宴饮之初便找了一个借口告辞离开。林七葵礼貌的将她送出厅外,之前那些妩媚的神色却不见分毫。不够朱丽此刻已经无心计较这些,她心里的焦虑就连梁晴都看了出来。 就在她第三次回过头去看夜色中高大的府邸的时候,梁晴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何必担心无重。他去做他的事,难道还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成?” 没想到朱丽居然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抓了抓头发低声道:“小晴,我们等等他……” “不行。” “小晴……” “我不想惹麻烦。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既然替季芒拿到了东西。还是快些赶去紫霞关的好。” “可是无重的事情也很重要……”她欲言又止,跺了跺脚,径自转过身,犹如一阵轻风般轻盈的没入黑暗中。 “那我一个人回去!” 梁晴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站了片刻,终于皱了皱眉,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谁知才走了两步,黑暗的墙角里突然闪出朱丽明丽的双眼,笑意俨然:“小晴,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xxxxx 两人躲在蓝永公府邸侧门那几株高大的香樟树上,已经快要一个时辰。 巨泽气候比大酉温暖,香樟长年丰绿,正是掩藏身形的好地方。朱丽一边扯下唇边的假胡子,一边看着不远处的正门低声咕哝道:“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了,里面的人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对。这位林七葵小姐可不像是个好客的人。” 梁晴斜了她一眼:“既然你是等无重,为什么不进去找?”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这个蓝永公府上有些古怪,先观察观察再说。”朱丽揉了揉因为易容而变得僵硬的脸,黑暗中依旧笑意莹然,“我们再等一个时辰。” 但是还不到半个时辰,蓝永公府上的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两扇朱漆大门紧闭,再无半个人出入,只剩下门口那一对大红灯笼在风中幽幽闪烁。 朱丽又等了半刻,正要招呼梁晴想办法入府,后者却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别动,有人出来了。” 她的耳力没有梁晴好,过了片刻才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侧门微微的拉开了一道缝隙,从门缝中快速的闪出了一个全身黑衣的人。 从她们所在的地方只能看到那人一头漆黑的长发,黑色窄袖,黑裙摇曳,是一个女子。两人忍不住对看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惊讶。 林七葵!? 眼看林七葵袅娜的背影隐入一条昏暗的小巷,朱丽的眼睛闪了闪,低声道:“小晴你跟着她,我去府里找无重!” 话音才落,人已经穿过枝桠,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琉璃覆瓦的高墙之后,容不得梁晴有一句反驳。 梁晴其实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只是微微的愣了愣,便朝着林七葵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虽然她完全可以不理朱丽,可是那一刻,那一句话,也不知怎的,竟带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极慕容捷平素的口吻,让她不由自主的选择了听从。 ----------------------------------------------------------------------------------------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五章 暗夜春来袖底风(二 加更) 月末了,最后大吼一声,还有粉红票的亲们请投给我吧~~~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朱丽轻巧的翻过高墙,落在角落里柔软的长草上。二月末的天气,清冷的空气里已经有微微醺然的气息。 照理来说她的轻功更佳,适宜追踪,可她偏偏选择亲自回蓝永公府上寻找无重。这其中固然有不能为人所知的原因,也有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私心----那些形于外的不安,一半是假,却也还有一半是真的。 她亦有真心,只是能得到的人很少。 朱丽深深的吸了口气,穿过草木扶疏的花径。巨泽地势较低,雨季易积水,因此重要的屋舍都建在府内最中间的高地上。既然无重是追着芦将军涂玉笑而离开的,首先会去的应该是后方的客舍或者小书房。 她极小心的一间一间寻过去。窗棂有灰,阶下有苔的屋子不再细看,只拣有人出入过的地方,躲在北窗之下凝神细听。普通人家都将背阴之处用作储物更衣之所,轻易不会有人往来。 客舍和小书房总共不过十数间,大多数空置着,就在朱丽几乎要放弃这里的时候,耳中终于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很恣意,却并不怎么好听的笑声。是那位身背巨弓的松将军。 他的声音从窗棂里遮掩不住的逸出来:“我看我们也不用苦苦的追着无重了,只要三妹出马,”他的声音顿了顿,又接着道,“来一招美人计,还不怕他不手到擒来?” 朱丽听得心中一跳,慢慢的蹙起了眉。 涂玉笑的声音却很冷淡:“无重即为四方君子,又岂是雕虫小计就能擒来的?” 松将军笑道:“三妹对无重的心思,我和大哥都是知道的。这人武功不错为人也还过得去,只要把那件东西还了我们,你与他双宿双栖也并非难事……他不是还没有做和尚吗?”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涂玉笑的心事,她沉吟了片刻,略带犹疑道:“大梵音寺虽然不是《十梦录》的主人,但终归替我们保管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功。不知道葵姑娘的意思……” “葵姑娘听说大酉有了帝姬的消息,便亲自去了秣陵和大哥一道点兵。无重的事她暂时放下,交给我们处理了。”松将军道,“三妹放心,此事我替你做主就是。《十梦录》当然重要,三妹的终身也不能不理!” 他又逸出一串笑声,虽然还是不怎么好听,倒是多了一线温情。 墙根的朱丽听得莫名惊心,先前那一丝女儿家的别扭早已经被松将军口中的“帝姬”二字冲淡。大梵音寺,《十梦录》,帝姬,葵姑娘……这一切看似纷乱,其中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强韧的将所有的变数一一串起,连成一道足以叫天下变色的波澜。 她的心跳剧烈,不觉间已是一手汗湿。山雨欲来风满楼…… 房里的人并没有觉得异样,只听涂玉笑沉吟道:“帝姬今年应该有十四,不对,是十五了吧,这么个的年纪,纵然找到了又能如何,她小小年纪就失踪,如今之于我朝恐怕是半点情分也无……” 她的声音渐低,但松将军一向张狂的语调却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管她有什么情分,只要她是帝姬就行。” 这话里带着些隐约的残戾,涂玉笑一怔,道:“你是说……师出有名?” “此事自有葵姑娘筹谋,你我就不用多想了。”松将军哈哈一笑,话题复又回转道:“三妹,天色不早了,我们出去转转如何?” “去干什么?” “去找无重嘛!” 一听这话,涂玉笑的声音顿时有些急促:“甸江一役之后便再没有他的行踪了,你知道他在哪里?” 松将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葵姑娘刚才跟我说了,今天来公府的季芒不是真的季芒,再加上前些日子你身上的巨泽水薇香被无重识破了,因此她估计假的季芒带来的两个人中应该会有无重----你莫忘了,四方君子的交情一向都不错。” “你是说,无重此刻也在凌源?” “何止在凌源,说不定就在你附近呢。”松将军拍了拍衣袍。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桌椅拖曳的声音,有人正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朱丽却怔住了。照松将军所言,林七葵早已经看破她的伪装,所以鉴宝会之后她的态度才会有所改变。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干脆揭穿呢? 是以退为进,还是诱敌之计? 她想的入神,以至于耳边响起门闩的声音才惊醒过来,急忙后退一步想要隐匿身形,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双手,捂住她半含在口中的惊呼,用力的将她拉进窗下一长排抽芽的黄杨树丛中。衣角带动了枝蔓,惊起一群夜宿的凤雏,扑朔朔的结队飞进夜空里。 松将军正带上门,涂玉笑心情颇好,难得戏谑道:“关个门的动静都这么大,惊动了林爵爷的雀鸟儿,小心又是一顿好打!” 松将军和芦将军都是沙场领兵的勇将,却并非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此刻并不觉得林中飞鸟有什么异样。朱丽却靠在黑魆魆的树丛里,紧张的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不光是因为方才几乎被人发现的惊悸,也是因为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这些天来已经很熟悉的香的气味,只有佛前才焚的香,带一缕幽淡恬静,闻之让人心安,然又高阔深远,散于无形。 半晌,无重低沉柔和的声音传来:“不要紧,他们走远了。” 她瞥见那一角月白,心如鼓擂。他们这样的贴近,已分不清是谁传递了谁的体温。她竟有一瞬间恍惚,心想浮生若能如此,又何须再做费尽心机的争斗? 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时的痴念,身后一凉,他已经放开了她。 朱丽回首嫣然一笑,对上他清湛的目光,道:“你果然还在这里。” 无重顺势席地而坐,问道:“朱姑娘事情已经办完,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来找你的。”她低沉柔媚的打断他,略略朝前移了几分:“我担心你出事,所以回来找你。” 他看着她明媚的眼神,仿佛承受不住这光彩似的垂低了眼睫,微微叹了口气。 朱丽的眼中映出了熠熠月华,将那一点无情笑意掩了起来,她轻轻道:“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无重点了点头,又淡淡一笑:“无妨。” 她的语气却微带幽怨:“可是那位涂姑娘……” “贪嗔痴妄,不过是俗世心魔……”他的话尚未说完,她便突然欺身上前,侧过头去封缄他的嘴唇。碰触的感觉依稀熟悉,却又有些不一样,因为这次他清醒的知道----而她就是要让他知道,不可以躲,不可以逃。 无重的后半句话消失在一阵难以言说的慌乱中。他想抽身,却怕发出声音惊动府上的人;他也想推开她,又怕碰到她的身体,更怕会失手伤到她……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唇上的柔软和热烈却不给他任何冷静思考的机会。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艰难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呼吸交错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薄沉溺,于无声处激荡动摇。 虽然朱丽于男女之事亦是青涩,但辗转之间的温柔却做到了极致,直到无重僵硬抗拒的肩膀终于慢慢的松懈,她半合的星眸中才闪过一丝笑意。这笑意带着一些娇慵得意----这场迎来拒往,终究还是她赢了。 她离开他的唇,柔软而坚定的说道:“无重,我喜欢你。” 他又是一惊,却忘了退开,眼色里划过显而易见的狼狈和迷惘。 于是她笑起来,一如既往的天真娇俏,重复道:“我喜欢你,你呢?” 这样的时候,她自然是听不到对方任何回答的。但她并不在意,抬手掠了掠鬓边的头发,咬着嘴唇吃吃笑道:“我得走了……不过,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他们会再见面的,因为从此之后,他将再也不能忘记她,她会成为扰乱他命数的心魔,直到有一天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动之以情,攻心为上----朱丽的判断,不会错! 要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就要先得到他的心。 然后,她就要从他身上拿走一件天下霸主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姬十梦的《十梦录》! …… 她知道无重的身份,也从月影那里听说起过无重顺江东下的原因。因此当松将军和芦将军要他交出手上东西的时候,她就猜到,无重必然已经拿回了《十梦录》! 至于他并没有立刻回大梵音寺,反而要去凌源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上的《十梦录》还不是完本。 她曾经在他怀里看到过一个系着千金锁的包裹,用手细细摸索之后发现,这其实是一本只有上半部的书。当时她并没有打开,因为打开千金锁就不能继续跟在他身边;她也没有拿走,因为她想要的,是完整的《十梦录》。 和季芒成功结盟,她本有六成的把握,但是如果她的手上还有《十梦录》,赢过上官浣星的胜算就是十成。将来蜀地起兵,这本奇书更能使慕容捷的军队如虎添翼。 她没有高强的武功可以夺回剩下的半本书,但无重却可以。所以她绝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光不能走,她还要想办法得到他的信任----如今,已成功了一半。 残忍吗?她觉得不是。至少那些拥抱和亲吻里,亦有她的真心。纵然微薄如丝,那也是她的付出,这些付出,如今都已经收不回来了…… ----------------------------------《丽之卷》完---------------------------- 朱丽的故事终于完了,这一章也很长呢~~~ 接下来的故事就不会单独分开讲了,没有没人在怀念慕容苏和月影呢?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六章 问君能解几重意(一) 最后几天呼唤粉红票票~~~~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宝庆四年三月初。 朱丽尚流连在巨泽润泽和暖的春风里,奚月影却已经整装北上。这个时候,北方边境的紫霞关依旧寒风刺骨,白雪纷飞。 三月廿八是持剑山庄庄主颜陌的生辰,月影此去紫霞关是为了贺寿,也是为了去见贝叶书和颜啸云。 她是一诺千金的人,一定会替慕容苏保密。但是事到如今,却已经不可能再置身事外。选择留在慕容苏身边,不光是为了剩余的六颗佛眼砂,更重要的是可以随时留意他的行动。 但凡朝堂有变,总有杀戮血光。她可以不理会谁做皇帝,但不能看着无辜的人送命。她从小学到的“义”,是施之于天下苍生的悲悯。就如同无重要追回《十梦录》,贝叶书要诛杀流寇贼匪……天下永远不可能大同,所以他们这样的人一直都会存在。 这次提早北上,是为了能赶在颜陌生辰之前和贝叶书见面。前些日子兰若传来了消息,数十年来在佛国寻求隐藏庇护的燮羽余部,最近兵将出入频繁,已有异动。 她一度怀疑此事和慕容苏有关,苏襄襄已经十五岁,而目前裕德皇帝根基不深,时机不可谓不佳。她也曾经暗中试探过几次,但慕容苏的回答不是不着边际就是讳莫如深,根本不能判断出真假。 她考虑再三邀请慕容苏一同北上,原本只是为了防范他在辽阳京另有所图,没想到慕容苏竟然一口应允。入冬以后,这个男人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了,他时常会拿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既非疏离冷淡,也不是温柔含情,眼中像是含着千万种思量,这种算计的目光,每每让她避之不及。 她知道自己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接近他的筹谋。虽然可以等着事态进一步明朗再作打算,但先后之别,是慕容苏做和不做的分别,而她的心里,终究是不希望他做的。 数月相处,他与她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情份。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慕容苏,而是颜啸云。远在碧石城的颜啸云依旧没有消息,就连贝叶书也音讯全无。斑雎莲的武功她曾亲眼所见,莫不是真的出了事? 更加头疼的是,当她离开的京城的时候,居然连沈斐然也不见了。简若尘对此的回答只有淡淡的一句“与我无关”,就此再不言语。 这一路上,月影只是觉得乱,仿佛有什么要发生,却又不得不等待;脑子里有很多线索,偏偏找不到头绪,结果只有更加不安。 xxxxx 三月中旬,月影和慕容苏终于到了樊城。 樊城位于大酉西北边境,若论地理位置,其实应该更靠近彤云关。但道取樊城再转到紫霞关是一路坦途,反倒比直接翻过丘陵起伏的大酉北边山区要来得更加方便。 而且,樊城是月影十分熟悉的地方。 宝庆三年初,西北地区经历了一场罕见的旱灾,其中康县和樊城的灾情最为严重。月影在回京待嫁之前,一直随着师姐贝叶书留在樊城,救助灾民。 因此当她再一次看到巨石垒就的高大城墙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微微的叹了口气。 慕容苏从车里探出头来,懒洋洋的道:“这就是樊城吧?比我想象中得到还要好一些。” 她从马上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酉国土千里,城池无数,怎能都像辽阳京一样繁华?” 慕容苏扬了扬眉,却不说话,只是笑笑的坐回了车里。 月影提着缰绳,任凭胯下的马儿信步走在熟悉街道上。樊城的街巷并不宽阔,却是用一色的粗大石条铺成,放眼望去颇为整齐简练,另有一番粗犷豪阔之意。西北地方的装束也多为硝制皮衣,立领窄袖,方便狩猎劳作。如今旱灾刚过,百废待兴,街道上依旧有些萧条,但开着的店铺也有十之五六,生活的秩序正在悄然恢复。 这是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看在慕容苏的眼里,会是怎样一番模样呢? 她为这奇怪的猜想感到好笑,不自禁的弯起了唇角。她嫁他之初,从未想过会在信王府耽搁这么久,更没有想过两人竟然还有同游的一天……世间的事情,果真是难料的。 当初离京的时候,月影本打算骑马赶路。可是慕容苏无论如何不愿意受这奔波之苦,因此他们虽然出发的早,却比她预想中要走得慢。除此之外,她还必须和慕容苏一样,睡在最好的地方,吃最好的食物,一点也受不得委屈。 除了这些好逸恶劳的行径,最让她吃惊的,却是这一位从没有踏出过辽阳京的皇子,竟然在途中经过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有可以取到钱的地方。有的时候是客栈,有的时候是古董行,到了大城市,干脆让司徒星直接到钱庄拿银子。也不知道他凭了什么手信,所到之处的人都要尊一声“苏老板”。 月影知道“苏容”是慕容苏的另一个名字,但她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用这个名字做了多少事情。如果这些大小生意的幕后金主都是他的话----他手上的财富已经多到叫人心惊的地步。 作为一个宗亲王爷,他肯定不会缺钱,更何况他的母妃出身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崇州何家,这么做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自明。 才走了几步,前方突然响起一个微带着惊喜的声音,遥遥喊道:“月影姐姐!是月影姐姐……” 起初那声音只有极为洪亮挺拔的一声,到了后来,竟变成了次第的一片。月影抬起眼,看着街角奔过来一群高高低低的小孩子,打头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身量儿已经抽长,能和月影一般高了,这么冷的天气里,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方才正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月影,此刻站在了马前,反倒有些忸怩的神色,抬起手拉着缰绳,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马上的紫衣女子,半晌才道:“月影姐姐,你好久没有回来了。” 月影的眼中泛起一层亮色,淡淡笑道:“是啊,好久没回来了。你们都好吗?” “好!”男孩子干干脆脆的答了一声,见月影要下马,急忙上前去扶她。月影倒是吃了一惊,道:“谢谢你小昙,我自己可以下来……” 男孩扬了扬头,道:“你是女子,我应该照顾你的。” 他的这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到让月影忍俊不禁,顺手握住他的手掌跨下马。身后传来了慕容苏懒散含笑的清悦声音:“月影,是你的朋友吗?” 小昙原以为马车里坐着的必定是一位纤弱的小姐,没想到揭开帘子的却是一个华服玉冠的陌生青年,不由一愣,道:“月影姐姐,他是谁?” “我是月影的相公。”满身锦绣的贵公子笑眯眯的答道,“我姓苏,你们好。” ---------------------------------------------------------------------------- 俺月影和慕容苏又回来了,锵锵锵~~ 这一节交代的东西有点多,大概会有点无聊。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六章 问君能解几重意(二) 最后三天的时间,再振臂一呼,求幸存的粉红pp~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慕容苏的笑容温和又礼貌,声音也润泽悦耳。他说:“我是月影的相公。” 那群孩子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只有领头的男孩小昙,一双虎目睁得圆圆的,盯着慕容苏的脸,好半天才掀了掀眉毛,哼道:“你说谎。” 慕容苏摇头笑道:“我没说谎。” “你就是在说谎。”小昙很肯定的说道,“哪有让娘子骑马自己坐车的相公?再说,月影姐姐是要嫁给啸云哥的,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月影一愣,低声道:“小昙,不要乱说。” 小昙皱了皱眉:“我没乱说!啸云哥跟我说……他说……”他涨红了脸,却说不下去了,一扬头道:“虽然我不能讲,但是我知道你在说谎。” 慕容苏饶有兴味的望着男孩清秀的脸,也不解释,只低笑道:“你也喜欢月影?” 小昙的脸顿时比方才更红了,双手握着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望着眼前满脸笑意的贵公子,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慕容苏倚在车门上慢条斯理的道:“好可惜。月影既然已经嫁给了我,难免要让你失望伤心了。若是见到了颜公子,我也一定向他赔罪。” 月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慕容苏,何必和小孩子较真?” 小昙被人说中了心事,正暗自发窘,听到这话又跺了跺脚道:“月影姐姐,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十四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月影已经一手牵起他,一手拉着马朝前走去,边走边道:“小昙,你带我去看看冯大姐家的小娃儿……还有,城东的鲁爷爷身子可好些了?……你娘……”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余下的那群孩子用好奇新鲜的目光看着慕容苏和司徒星,交头接耳,最后推推搡搡的推出一个小丫头,小声的问:“大哥哥你是京城来的吗?……月影姐姐真的和你成亲了吗?” 慕容苏眨了眨眼,点头笑道:“千真万确。” 小丫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实在禁不住身后的催促,朝他伸出一双小小的手掌,慕容苏愣了愣,问道:“你想要什么?” “月影姐姐说,等她成亲的时候要从京城给我们带好吃的。”小丫头甜甜的笑道,“大家都一直盼着呢。虽然你不是啸云哥,但是大家都说,只要大哥哥是月影姐姐的相公,就不许耍赖喔!” 他想着月影当初说这话哄小孩子的时候,想必是十分无奈的表情,因此忍不住笑了,吩咐司徒星去车里取东西。临走之时怕路上的饮食不合胃口,他原本就从京城带了许多吃穿用度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一转头,见那小丫头依旧呆呆的站在车前,慕容苏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丫头咬着嘴,面上泛起一丝红晕,吃吃的笑:“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慕容苏的眼睛闪了闪,忍不住起了玩笑之心,伸出手将她抱了过来,道:“那你说说,是我好呢,还是啸云哥好?”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为难的蹙起小小的眉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月影姐姐嫁给了你,想必是你好一些吧。” 他一怔,细细咀嚼这句童稚的话,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凉薄之意,到底还是敛住了笑意。 原来看在世人眼中,结局才是最好的理由。 …… 月影原本只是打算经城而过,到最后还是多盘桓了一日。城里许多人都与她相识,这一日里她也来来去去的十分忙碌。于是慕容苏就一个人留在客栈里,从早起便坐在窗前喝茶。 西北地方的茶叶粗陋,他喝的是从京城带来的阳羡茶,只是这里的水也不好,味涩色浊,放得时间长了,还有细沙沉下。他并不多饮,大多数的时间只是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商贩,心中盘算着两处的布局筹谋,陷入沉思。 月影或许并不知道,就算这次她不请他来,他也会来。紫霞关,将会落下他整个棋局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之前那一段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他已经开始筹措,将燮羽帝姬的下落暗中散布。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十梦录》的失窃应该与燮羽的余部有关。这些人既然开始出手,那也一定会寻找燮羽皇族的血脉。毕竟任何起事都需要师出有名,否则以乱党处,得了天下也不得民心。 他在等。等燮羽的旧部,也在等助他落子的那个人相会于紫霞关。 晨光之后的樊城,虽然略显逼仄也并不繁华,却有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息。对面相逢的人点头含笑,然后又各自奔赴自己的去处,忙碌却满足。 月影在这条主要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已经走过了好几次。偶然经过客栈,抬眼相望,总能看到慕容苏含笑深幽的目光。她不过点了点头就过去,直到最后一次才站定下来,作了个手势,意思是马上就好,让他再稍等片刻。 慕容苏唇边勾起微笑,转过头来看着侍立一旁的司徒星,突然问道:“司徒,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司徒星不期他有此一问,愣了愣,却蓦然间想到一个怀抱琵琶笑意妩媚的身影,一时面色泛红,正要推说没有,慕容苏已经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若你和她在一起,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司徒星又是一愣,这种事情他怎么会想过?但他一向一丝不苟,还是认真的想了想,道:“属下若是有喜欢的女子,无论和她一起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慕容苏听罢,有些微微的出神,叹道:“这样的心思,我竟然不记得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司徒星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垂首而立。又过了片刻,街上传来了脚步声,一道浅紫的身影穿过街道,停在了他的窗边。 月影敲了敲窗台,脸上仍有奔波后的微微红晕,道:“慕容苏,事情办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他一笑,将桌上的半盏凉茶递了过去,看着她一口喝完,轻声道:“月影,你喜欢樊城吗?” “樊城地处北疆,虽然并不富裕,但民风淳朴。比起京城来,我的确喜欢这里……” “那如果将来樊城有难,你还会再次出手相助吗?” 月影警觉的抬起眼睛,目中泛起疑虑:“你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戒备如此,让他不禁笑叹:“只是好奇而已……会么?” “当然会!” ****** 三月廿五,月影和慕容苏到了赤峰。再往前走就是持剑山庄的地界,从这里到本庄,大约还有半天的路程。 赤峰虽然只是一个山里的小镇,但因为靠近持剑山庄,当地居民言行举止多有豪侠之风,颇为好客,日常生活也比别处要精细富足。 月影是一个人赴约,因此打算次日启程,二十六日到持剑山庄,三十日回赤峰。她将行程说了,本以为慕容苏多少会反对,谁知这一次,他又是欣然应允。 其实这一路上,他简直对她言听计从。 慕容苏看着月影整理行装,问道:“既然是贺寿,你可有准备什么礼物了?” 月影一愣,半晌才道:“我与颜庄主素有交情,不需要送礼。” 他不禁失笑:“我猜猜看,这句话一定是颜庄主自己说的是不是?他还当真把你当成一家人了啊?” 他特意将“一家人”三字说的很重,月影不禁皱眉:“你胡说什么?” 他眉间笼起莫测笑意,拉起她的手朝外走去:“走,我带你去买寿礼。” ------------------------------------------------------------------------ 这是比较温馨的一节呢,呵呵~~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六章 问君能解几重意(三) 最后两天求粉红票~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月影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慕容苏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路已经变成了一件及其自然的事情。 日常所见,他的笑意其实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偶有真心的时候,看起来便会分外的耀眼。他喜欢新奇精致的东西,爱干净,通音律,温雅礼貌……除去他的图谋,这是一个叫人心折的男子。 奈何,他想要的不是寻常的东西。 慕容苏拉着月影出了门,并不传车,反倒叫人牵了马过来。他翻身上马,然后微侧下身朝她伸手,笑意绵绵。 月影一怔:“你骑马?”他不是嫌骑马累吗? 他不回答,只是道:“月影不愿与我共乘?” 月影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的手,踩住镫子轻轻一跃便坐在了他的身后。慕容苏忍不住摇头叹气:“平常男女共骑,女子皆侧身于马前,哪有你这样的……” 月影的手早已穿过他的腰侧捞起缰绳,轻轻一抖,马儿嘶鸣一声撒蹄。她道:“你要去哪里?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这话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温情别意,慕容苏却笑容一敛,轻声道:“去北山。” 三月里,北方萧飒的风吹起她的长发,一丝一缕的拂在他的颊上,带一点幽微香气。他的眼睛平视前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是决断和漠然。 慕容苏带月影去了北山一间专琢北玉的工坊。北玉产自圣音雪山南堍,其质如羊脂,上好的籽玉所琢的玉器价值连城。月影知道这里必定又是慕容苏暗中经营的产业,却只当不知,任凭他挑了一面样式古朴精美玉质上乘的剑坠,装帧入盒,当做送给颜陌的寿礼。 次日天色微朦的时候,她便一乘轻装离开赤峰,独自往持剑山庄而去。 慕容苏却舒服的睡了一觉,直到接近午时才慢慢的踱出门去,让司徒星牵了马,再一次回到了昨日和月影一起去过的北山琢玉坊。 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留连,一直穿过店铺和作坊,走进掩在山石后一间小小的精舍里。 推开屋门,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锦衣皮裘,纯黑没有一丝杂色的大毛领子衬出一张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玉面朱唇,笑意清幽。 他轻轻开口,道:“王爷。” 慕容苏也笑了,笑意却深沉持重,点头道:“侯爷,好久不见。” ****** 斑雎莲的眼睛犹如孩童般清澈,侧过脸道:“阿莲连日从碧石城赶往紫霞关,就是为了见王爷一面,谁知王爷却是生疏了呢。” 慕容苏撩衣而坐,笑道:“阿莲如今既然已经袭了世位,还是叫做侯爷妥当一些。” “你可不是这么拘泥的。”斑雎莲微微摇头,却不再提此事,只轻轻淡淡道:“我的人都到了赤峰。一千人乔装入城,另有四千分成四路穿过圣音雪山入关----还要多谢王爷的地图!” 慕容苏却笑得有些矜持,道:“侯爷应该谢的是颜陌颜庄主。他年纪大了想必有些糊涂,以为他的庄子里都是些侠义之人----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有合适的价钱的。” “他的庄子太大,一定是忘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慕容苏挑了挑眉:“侯爷的汉学真是越发好了……请尽管放心,届时侯爷的人按计划入庄,四方通路都会有人接应。” 斑雎莲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纤细秀气的手指在本庄的位置轻轻一圈,眨了眨眼道:“颜陌手里的永夜剑天下闻名,再加上那么多知名高手在场,我这里不过五千人,围庄不难,取胜却不易。” “这个也请放心。”慕容苏微微一笑,“持剑山庄日常用度的生意这几个月来都是从我手上交易过去的。最近为了庄主大寿,庄里还特意新购了一批什雅的灯油蜜蜡,我已经叫人添了些特别的香料----真到了廿八那日,使得上力的武林高手恐怕也没有几个了。就算永夜剑再厉害,如意侯府上又何患无人相助?” 斑雎莲眸光一闪,拍了拍手笑道:“阿莲很佩服王爷呢!我倒是想起来了,颜陌的儿子还被我困在碧石城的天圆地方大阵里,要不然我也打不过他----太宇沉波剑的确是好厉害的剑法!” “颜啸云?”慕容苏微微一哂,复又垂眉笑道:“侯爷如今大权在握,碧石城一战天下闻名,梁王那十座城池想必是势在必得了?” “阿莲还是更喜欢和王爷你合作啊。”斑雎莲美目微眨,朝前倾了倾身,“王爷答应过我----将来攻下樊城,以北之地尽归白朔。阿莲也一直很仰慕王爷的风采,等王爷登基大宝的那一天,阿莲定备厚礼千里相贺。” 慕容苏不动神色的笑道:“侯爷惊才绝艳,是白朔之福。” “是福是祸,如今也说不准……”斑雎莲笑得美艳,“倒是先把紫霞关拿下重要些。单于陛下早就厉兵秣马,想必大酉的皇帝陛下也不喜欢颜陌吧?” “年纪大的人,的确应该退隐休息了。”他懒懒一笑,手指划过羊皮地图的中心地区,慢慢,慢慢的划了一个叉。 斑雎莲是狼。樊城以北的土地不下千里,越过樊城,就是一片坦途直通京师。他问他要这一片区域,显然是另有所图。 但是现在,他必须要放这头狼入关。 只要紫霞关一乱,裕德帝必会派兵拒之。天子身边可以信任的将领不多,一旦战事吃紧,难免倾巢而出。他是拼着眼前舍下这几千里疆土,换一个机会---- 皇帝身侧无人可依仗的时候,燮羽的余部就会借机以复辟前朝之名攻入京城。然后,是他…… 他筹谋多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自明白,那一张九龙盘金朱漆御座上,究竟有怎样的风光。 凭什么,那里的人可以为所欲为,予取予夺? 斑雎莲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慢慢移到那一双微带迷离却又晶光流转的眼睛,静静的看了半晌,突然支颐问道:“王爷,这次颜陌的寿宴,她也会去吧?” 她?慕容苏凝神片刻才明白斑雎莲口中的“她”是谁。他笑了笑,点头道:“她已经去了。” 斑雎莲轻叹:“哎呀,你还是要把她除掉啊!” “这倒不是……”与其说要除掉她,不如说在利用她。因为只有她才可以把那件东西送到颜陌的手上。紫霞关的这一步,斑雎莲的五千白朔精兵是明着,更重要的筹码,是借月影的手送去的,那一个杀手锏! 至于她的安危,他只是刻意的忽略了。 斑雎莲眨了眨眼睛:“既然王爷不喜欢她,那就送给阿莲吧。” 慕容苏一怔,表情却不露分毫,依旧微笑道:“据我所知,侯爷在白朔府中已有娇妻美妾,莫非也对中原女子感兴趣么?”斑雎莲究竟是什么打算?难道他也知道月影是奚仲的女儿,所以想借机牵制帝军,甚至以此和大酉谈条件? “阿莲很喜欢你的王妃啊。”谁知对方却只是淡淡一笑,眼中有清光闪动,“她很强,也很倔强,我想看到这样的人因为痛苦而流眼泪……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慕容苏的眼神不自觉的有些阴暗,唇边却依旧笑意淡淡:“侯爷,这么一件小事,不如等紫霞关拿下之后再说不迟。” “那时候就迟了!”斑雎莲摇了摇头,“你忘了吗,我这里的可是五千个人。既然你一直视她为眼中钉,不如阿莲替你拔去。” 说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笑意盈盈:“时间不早,我得走了。王爷,请在赤峰等着好消息吧。” 慕容苏迟疑片刻,突然出声唤道:“阿莲……”然而斑雎莲却已经推门离去。山间的冷风卷着细沙飒飒吹来,他只觉得掌中一片凉意,竟然沁人心骨。 第二十七章 风嘹月唳重逢处(一 加更) 加更求粉红票~~~~最后两天努力中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骏马穿过金光遍洒的山岗,朝着远处山麓上那一片巍峨房舍奔去。 月影走得匆忙,是因为她突然觉得不妥,这份不妥,正是来自慕容苏。 他是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一向受不得苦,这样的人却愿意和她一起北上,这原本就让她觉得意外,如今留他一个人在赤峰等候也毫无怨言,更加的不寻常。 除非是他还另有目的! 按照慕容苏平常的行事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当他昨天带她去了北山之后,月影就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发现,他替她挑的那一枚剑坠,并非新琢,而是老玉。 也许他以为她自小习武并不懂得鉴别珠玉。但他不知道每隔半年,她依旧会从伽叶宫返家习礼乐诗文。贵族女子会的东西她都会,只因这是母亲在世时的唯一要求,她虽不擅长,也不忍拂逆母意。 昨日入夜,她仔细看过这枚北玉。但除了看出这是经年的老玉,刀工颇有胡族之风外,玉的本身却没有什么异样。既无毒也无暗格,并不能伤人。 不管如何,慕容苏必定是有事相瞒。但是此次前来,除了司徒星,他的身边并没有一兵一卒,到底能做什么? 也许只有到了持剑山庄,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马蹄踏碎残雪,远处雪峰晶莹透亮。月影微微的眯起眼,耳边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刀兵之声,顺风入耳,是在东北坡下。 她急急拍马越过山坡,只见不远处的溪涧边,有一群人正在交兵。 人多势众的那一方有十数人,均手执铁弓,羽箭在弦,指住中心的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男子手中拿着一柄相似的巨弓,近身不能用箭,铁弓化为枪棍,招数虽不精妙,但古朴浑厚,有横扫千军之势。 他的对面是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少年,身形轻灵,衣袂临风,双手缠一道金色念珠,舞动之间光芒璀璨。小小的物件竟不惧巨弓威势,交手之间已占上风。 另一边却没有这么精彩,一个手拿着古怪武器的美丽女子正追着另一个穿着朱红衫子的少女穷追猛打,若不是这个少女轻功颇好,早就被那怪模怪样的鱼叉叉出几个大洞来。 这以念珠为武器的少年,月影认得;穿着朱红衫子的女子,她也认得。 因此是非之间不需评断。她用力一打马,坐骑吃痛朝前飞奔,人却轻身跃起,淡红色剑光划过,朝外围那群弓箭手合身扑去。 弓箭手正凝神于场中战局,却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匹奔马冲散了阵型,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便闪过一片浅红,光晕里似有千万颗心脏碎裂合拢,再看时,弦上箭枝竟已被削断了箭簇,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人群中心已站了一个身披樱紫披风的女子,手中的剑斜指向下,剑尖犹自颤动不已。 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收回念珠,露出柔和笑意:“月影,是你。” 她亦欣然而答:“无重,好久不见了!”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影子已扑了过来,清脆娇俏的声音喜道:“月影,真的是你!你来啦!” 月影看着朱丽的一身狼狈,忍不住掠了掠她散乱的鬓发,笑道:“你的武功这么差,也敢到这种地方来玩?” 她猜想朱丽一定是听说了持剑山庄要办寿宴,因此才溜出来玩的。谁知朱丽却摇了摇头,道:“我替季帮主办一件事情,他约我在紫霞关见面。”她眼神一溜,朝后看去,又笑,“再说还有无重在呢,我不会有事的。” 月影惊讶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一向淡泊清雅的少年微微的侧过头,眼中似有幽微难言的叹息。她愣了愣,眼光看向四周,问道:“无重,这些人是谁?” “这两位是为追我而来。”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那另一半月影却听懂了。无重出寺是为了追回《十梦录》,那么这些人应该是为此而来,换言之,《十梦录》此时应该已经回到了无重手中。 她眼神一凝,转身抱剑而立,沉声道:“伽叶宫奚月影,请问阁下大名。” 松将军和芦将军本就觉得这女子剑术精奇,不想竟是伽叶宫门下。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们本不愿意和四方君子正面为敌。只是因为林七葵走后,两人一路从凌源追踪无重,却在途中反被他夺回了剩下的半本《十梦录》,这才冒险进入持剑山庄的地界。 松将军的脸色很不好看,芦将军涂玉笑却凤眼一凝,道:“无重,此书并非大梵音寺所有,你几次三番要将之取回,难道佛门之中不知道物归原主的道理吗?” 无重眸中清光跃动,道:“此书的主人早已化为朽骨,本就无法归还。你们要拿去,不过是借着这名字行一己之私。既然因刀兵之灾而将苍生至于不顾,大梵音寺就不能不管。” 涂玉笑忍不住冷笑:“我朝江山社稷为人所据,我朝百姓为人奴役。什么叫天下苍生?这些谋反之君是人,正统皇室后代就不是人么?” 无重脸色依旧不变,眼中含着淡淡悲悯,仿若清冷宝光。他叹道:“那一场生灵涂炭是祸,这一场流离战乱也是祸,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重蹈覆辙?何谓前朝,何谓正统,都不过是心中执念而已。” 朱丽见两人相持不下,扬声道:“你们俩别争了,一路上争来争去的还不是没有结果。要么现在继续打架,不过无重和月影在这里,恐怕你们两个联手也打不过的。依我看,不如下次再找机会吧。” 松将军和芦将军对看一眼,心中深以为然。他们方才也见识了月影的武功,若没有好好准备,眼下的确不能求胜。 松将军轻轻的哼了一声,招呼了手下的弓箭手转身就走,芦将军柳眉微蹙,眼波在无重身上轻轻一转,随即离开。 直到一行人走远,朱丽才吐了吐舌头,上前抱住月影的手臂,笑道:“月影,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 月影淡淡笑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都要嫁人了,怎么不好好在家等着,反倒去帮季芒的忙?” ------------------------------------------------ 今天去了树山看梨花,很美:)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七章 风嘹月唳重逢处(二) 最后一天,还有粉红票的亲不要浪费~~请给我吧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当初皇帝下令替蜀王慕容捷选妃,旨意才下的第二天,朱丽就从白山书院回京,登门拜访。 她告诉月影,她对蜀王素来钦慕,那一日在信王府中一见,心中再难或忘。本以为今生只是奢求,如今却有这样的机会。于是她思量再三,再顾不上矜持羞怯,请月影帮忙成全。 月影不是不惊讶,也不是不疑惑。朱丽将求亲的人全部拒之门外,为何独独看上身居偏远之地的慕容捷?难道从前那些男人配不上她,慕容捷就配得上了吗? 她诉说她的思慕,眼神温柔似水,但是月影依旧觉察出眼眸深处那一点持重的冷凝。月影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朱丽,那个明明害怕却又假装坚强的偎依着她的女孩子,已经在如水的流年岁月里渐行渐远。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帮她。因为这是朱丽这些年来唯一的请求。 此刻月影提起这件婚事,原以为她会高兴的喋喋不休,却不想朱丽只是淡淡微笑,眼神似有一分茫然涩意,幽幽的绕过去,月影想顺着她的眼神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重重山峦,一脉清涧。 片刻之后,红衣女子又恢复了娇嗔的表情,挽住她的手轻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悄悄的说与你听嘛!这些女儿家的心事别说这么大声啦……” ***** 那一日离开凌源的蓝永公府,朱丽没有再继续等待无重。她要做的事已经做了,不想再次身处险地。 回到住处的时候,梁晴已经先她而回。 梁晴跟着林七葵到了凌源郊外一处坟茔丛生的山地,亲眼见她走进一座白石砌垒的大坟,这之后就没有继续跟下去。朱丽也大概猜到了林七葵的去向,因此没有多问,两人翌日便整装北上。 不过朱丽既然已经对无重说了那些话,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从她视线里消失。虽然她不一定能追上无重,但是松将军和芦将军带着那么多人,想要发现他们的踪迹却并不是很难。 后来的几天里,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拖慢行程,留意沿途之上大批弓箭手的去向,最后终于在离紫霞关还有两天路程的地方,与他们再次“偶遇”了。 只言片语之间,她就明白在这几天里,无重已经从松、芦两位身上取走了剩下的半本《十梦录》,正要去持剑山庄会同前来贺寿的师兄弟,一起将书护送回大梵音寺。 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心中窃喜,因此这一照面,自然更不能让无重随便离开。她略施小计将梁晴支开,随后只身前往,装作“正好经过”的样子,再一次卷入这一场追追逃逃的是非之中。 这两天的行程,虽然被人追杀,不能休息,她却过得很开心。她刻意的不去想,这是因为《十梦录》近在眼前而兴奋高兴;还是因为这一路可以和他在一起----哪怕刀光剑影,没有一刻安宁。 事情的真相自然是不能和月影说的。朱丽于此间惊心动魄不过寥寥数语带过,只说是想要到巨泽游玩,顺便替季芒去买了支簪子预备送人。却对《十梦录》一事只字不提,只当做不知。 月影听完之后,忍不住锁眉沉吟:“这么说,季芒也到碧石城去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无重一直在旁静静倾听,此时才出声道:“若他们三人同行,天下只怕还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一座碧石城,不必挂心。” 这本是自矜自傲的一句话,在他说来却无半分烟火之气,淡淡的口吻在旁人听来,也不由的心静平和。 月影点了点头:“无重说得不错。是我多虑了。” 说罢,她转过头朝着朱丽道:“阿朱,北方天寒干燥,你身子不好,不如早点回京吧。蜀王那里……” 朱丽倏然打断她,嘻嘻笑道:“我知道月影你是好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去呢?至少也让我见一见季帮主,将东西亲手交给他嘛。反正你也要回京的,我们可以一起啊……” 两次提到慕容捷,却都被她从中打断。月影心里隐然觉得异样,眼神一转,正看到身旁默然不语的无重,蓦然间心神大震。 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 ***** 三人一路同行,不及两个时辰就到了持剑山庄。 持剑山庄依山而建,房屋循山坡走势连绵数十重,远远看去犹如一把巨剑直插雪峰,蔚为壮观。 庄子又分南庄和北庄。南庄位于大酉境内,是日常起居之处;北庄位于白朔境内,则是练兵习武的场地。如今春寒料峭,冰雪未融,颜陌宴客的地方都是在南庄。 没想到刚进庄子,他们就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本应该在碧石城的季芒竟然先他们一步,已在今日清晨入庄。如今见过了庄主,正独自在房里休息。 一个人!为什么是一个人? 月影忍不住想立刻前去询问,但指尖一凉,碰到了怀中装着剑坠的匣子,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她要先去见庄主颜陌! 此是午后时分,颜陌正在北庄巡视督导弟子门人练功。朱丽要先去季芒那里,将那支簪子送上;无重则要去和师弟无染见面。因此只有月影一个人慢慢翻过山坡,去到北庄练武场。 沿途的景色依稀熟悉,让她忍不住想起从前----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从她遇到颜啸云,至今已经七年---- 十二岁的时候,她独自将一名恶贯满盈的采花恶贼诛于剑下。满身的血腥气令她几欲作呕,不禁飞奔离去。当她在溪边沐浴洗剑的时候,有白衣少年负手立于水边,容色凌厉,眼带微讽,漫声道:“此人罪该万死,杀便杀了,何至于此?” 她仰头而视,眼神萧瑟清冷,道:“很脏。” 他一愣,仰头大笑:“既然杀人脏了手,洗去血迹又有何用?” 那时候的她尚是桀骜,心中迷惘,不禁垂睫冷笑:“但求心安,聊胜于无。” 他的唇角依旧带着嘲笑,目光直视道:“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杀人?你不适合,别做了。” “杀人是因为那些人该死。”十二岁的少女,冷淡的眸中隐隐有星火燎原,“杀了人会觉得不舒服,但如果这个人死了就可以让更多人活着,我依然会去做。此间没有因果。” 白衣少年星眸微闪,突然跳下水朝她游去。她这才发觉自己正在沐浴,顿时大窘,扯过岸上的衣物蔽体,一剑就朝他眉心刺去。 少年轻轻“咦”了一声,道声“好剑”,手腕一翻,也反手以剑格挡,他手上的剑竟是通体漆黑,光彩流离。一双眼睛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又羞又恼,心中戾气顿起,招招直取他的眼珠。对方在她的凌厉剑势下却只是微微一哂,笑道:“你这种黄毛丫头哪里像女人了?被人看两眼有什么好害羞的?” ----许多年以后,颜啸云说起这件事依旧大笑不止,说到那时候的月影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个女孩子,但她眼中即痛苦又决绝的神情却让他忍不住动容。一边觉得杀人不对,一边却在为民除害,这个小女孩让他觉得很有趣。 此后七年,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十五岁之前,她也曾随颜啸云来过持剑山庄,拜见过庄主颜陌。但在那之后,他眼中渐渐流露的别样情愫让懵懂的她不知所措,直到今天,才能再一次的回到这里。 -------------------------------------------------------------------- 有很多人期待小云和月影的初识,在这里交代了一下~呵呵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七章 风嘹月唳重逢处(三) 最后一天,有始有终的求pk票~~ ----------------------------我是求票的分割线-------------------------------- 推开北庄练武场的大门,一个高大挺拔的灰衣人正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场中弟子演练。 只是这一抹背影,便有沉稳肃然之气,让人想到天地之间屹立不倒的战神。 月影站在门边凝眸了片刻,正准备走近,颜陌低沉的声音已传了出来:“是月影来了么?” “颜伯伯。” 她快走几步赶到他身边。颜陌侧低下头来看她,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脸上的轮廓和颜啸云相似,却有着年轻人没有的沧桑内敛。唇上的短须修剪的很整齐,一色漆黑中已有花白的丝缕。 他看着月影,眼中有笑意隐约:“月影,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话语中的一丝停顿,有着意味深长的感叹。月影想起这些年过门不入的原因,忍不住有些赧意,道:“上一次来还是啸云成人礼的时候。多年不见,颜伯伯还是一样精神。” 颜陌摇头浅笑,眼中带起淡淡温情:“我若不精神,怎么能放心啸云一个人到处撒野?” 月影想到颜啸云桀骜的性子,笑而不答。手中却触到微凉的椴木,想了想,取出装着剑坠的匣子递了过去,道:“颜伯伯,这个给你。” 颜陌瞥了一眼,挑了挑眉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寿礼。” 想了想,她又解释道:“这是别人挑的,让我送给颜伯伯做寿礼。” 颜陌疑惑的看着她疏淡的眉眼,就手接过,揭开了匣盖。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旋即大变,捧着木匣的手颤抖不已,几乎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妖魔鬼怪。 月影暗中皱眉,轻轻的扶住颜陌的胳膊,道:“颜伯伯,你……” 颜陌却不等她说完,反手握紧她的肩膀,声音里有着勉强镇定下来的微颤,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月影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暗暗的运气卸力,一边道:“我在赤峰的时候从一家北玉工坊中所得。有人知道我要来持剑山庄,特别托我带到。” 颜陌凝目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月影心中一紧,想了想,终究隐瞒了慕容苏的名字,摇头道:“我不认识。” 颜陌颓然放手,拿起那枚剑坠深深的望去,仿佛那些古朴的刻纹里含着不能道明的诡异魔力,让他即眷恋又害怕,紧紧的握在手里,几乎要将之握碎。 月影听到他喉间逸出低低的叹息:“终于……终于……还是来了……” ***** 朱丽把玩着手上的累丝点翠牡丹花簪子,一路朝着季芒的房间而去。 推开门,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皱眉。这个男人,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像泡在酒缸里。 她轻轻唤了一声“季大哥”,蹑手蹑脚的进了门,一个醉意朦胧的声音道:“外面的是谁?”顿了顿又道,“阿朱?” 朱丽轻轻一笑:“还以为季大哥喝多了,听不出是我呢。” “怎么会听不出,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季芒一边伸着懒腰一遍慢吞吞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她嘿嘿一笑,伸出手去,“凌源之行辛苦你了,我的东西呢?” 朱丽眼珠轻轻一转,将手中的簪子递了过去,一边道:“季大哥真是用心良苦,羡煞阿朱了!贝宫主呢?你要亲手把这个替她戴上才好……” “我到碧石城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季芒对碧石城之事只是寥寥片语略过,并不愿意多说。他从朱丽手中接过那支簪子,眯着眼,手指慢慢摩挲,沉声笑道:“小丫头,还有什么事快说吧,别拐弯抹角了。” 朱丽心中一惊:“季大哥何出此言?” “别跟我装傻!你和月影那个傻丫头不一样,你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平生最不会做的就是亏本买卖。”季芒斜了她一眼,迷蒙的醉眼闪出一种亮的灼人的光芒,“你这样精明的丫头,怎么肯无缘无故的替我跑这一趟?” 朱丽听他这样一说,心中反倒安定下来。她坐正了身子,双手叠放在膝上,连眼中的顽皮也收了起来,郑重道:“季帮主,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季芒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甸江支流腾水河的漕运航商,不知道季帮主可有兴趣?” 季芒眼中闪过一道锐光,嘿嘿笑道:“阿朱怎么替蜀王慕容捷做起了说客?” 朱丽的脸上飞起一抹奇异的红晕,低头笑道:“原来季大哥还不知道----蜀王爷……是阿朱的未婚夫婿呀……” 季芒正拿着酒葫芦痛饮,听到这话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他疑惑的打量着她,但朱丽神色间的羞怯看在一向粗枝大叶的季芒眼里没有一丝作伪。好半晌,他才撇了撇嘴道:“慕容捷也曾派人和我谈过合作,可我没有同意。阿朱想要说服我,光凭交情可不行,我也是生意人,没好处的事情不做的!” 朱丽点了点头,慢慢道:“蜀王爷长于武略,却拙于商政。他的谋士一心为军政牟利,想必对民情有所疏漏。阿朱虽没有十分把握能说服季帮主,但立场不同,或许季帮主会对合作一事有所改观。” 她此刻神情严正,语气柔和,竟透出一种平素少有的端庄神韵。季芒听她说的在理,点了点头道:“那些人的确只会纸上谈兵。” 朱丽道:“蜀地气候湿暖,虽然物产丰富五谷丰登,但四周群山环绕,陆路难行。哪怕是通过腾水河运送货物,来回也要一个月时间,鲜货很难保存完好,更何况粮食果品之属,江南比蜀地更甚,沿路一应不缺。若要做这担生意,,根本是无利可图。” “但巴蜀天府,自有得天独厚的地方。一是药材,麝香、白芍、杜仲、虫草、白芷、川楝、川木香、附子、朱砂莲、红花……取之不尽,自然也用之不竭;二是工艺,蜀笺、蜀绣、蜀锦都是精致新奇的物件,若可以推广,并不亚于什雅国价格昂贵的锦缎珠玉;第三,季帮主应该也很感兴趣,就是蜀地的铁矿。” 季芒眼中神光一跳,饶有兴味的问道:“私采铁矿可是死罪。” “如果有朝廷的明文指令,季帮主做不做这一担?” “铁矿虽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那也要看蜀王有多少诚意了。” 朱丽美目流转,微微一笑道:“季帮主请放心,阿朱既然叫你一声季大哥,此事就代替王爷斗胆做个主,决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你能替他做主?好大的口气啊。” “阿朱既然要嫁给蜀王,今后蜀地百姓就是我的子民。我要为他们谋福利,王爷想必不会拒绝吧?” 季芒看定她,眼中再无半分醉意,幽深之极,似乎想把她一眼看穿。半晌才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朱果然是不一样了,很好……”说到后来,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挥了挥手道,“取纸笔来,我们再细细谈过。虽然你帮我拿到了簪子,但生意上的事情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 最后一天,晚上一定加更,大概在10点左右吧~~~爬下去码了 继续求pk票收藏点击推荐评论~ 第二十八章 紫霞关上醉月光(加更) 本月最后一更~~票票的事情就不说了,影子在此啰嗦几句:谢谢每一位在pk期间给我投票的亲,没有你们,首页上就不会有影子的名字,真的是十分十分感谢!!! 我会继续努力的!!!请和我一起进入《佛眼砂》的世界…… --------------------------------我是感谢的分割线------------------------------------ 这一晚的月光,似乎分外的亮。 朱丽慢慢的朝庄子的最高处走去。方才和季芒谈完合约明细,这酒鬼非要她一口气喝下三杯才肯签字。朱丽本就不胜酒力,此刻冷风一吹,更觉得头重脚轻。 透过云层沥下的清辉,此刻正遍洒群山。放眼雪峰巍峨,四顾茫茫,入目尽是雄浑广阔的边陲土地。 不远处的紫霞关凝成一道暗影,高大的墙垛在月下看起来也有几分柔和。 更远的地方,风吹草甸带来淡淡的木叶之气。春风一旦吹过紫霞关,会给白朔草原带来一片生机,届时牛羊成群的景色,一定也是很美的。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何时能够看到那样风吹草低的壮阔?她从小身体不好,又懒得练武,连这次来紫霞关都是生平第一次远行。 这样可不行……她的理想,比这要大得多! 每一年,和暖的风总是从南往北吹,北方的冬天很长风沙肆虐,难怪北六国总是对中原虎视眈眈,其中尤以白朔的骑兵最为彪悍。更西边的彤云关据守天险,骑兵极难犯境,但紫霞关的地势却相对平缓,如果不是这一带的山脉有持剑山庄掣肘,恐怕野心勃勃的白朔单于早就挥兵南下,铁蹄踏破边关内外。 世人都道如此……但,这是不对的。朱丽拥紧了雪白的狐裘,凝望黛色的天幕----这是不对的,国家之间的从属对峙,自古以来都不会依靠一个家族来平衡。眼前的情景终会被打破,总有一天,这个家族不是被一国势力所覆灭,就是一方独大而成为王侯。无论是什么结果,紫霞关的将来都岌岌可危。 假如她可以主宰大酉的国政,一定要想办法将此地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刚烈则灭之,懦弱则化之……如今的皇帝虽然心性隐忍却缺少锐气,如果是慕容捷,必会和她感同身受! 紫霞关背临山脉,面对草原,如果白朔骑兵的铁蹄压境,根本避无可避,如果是她,一定下令北伐,移城三百里,草原之外是沙洲,纵然是战马也不能奔驰如常。 如果…… 她的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如果”,定边关,平天下,她想要站在万人之上,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她! 这是长久以来寄人篱下的她,此生最大的愿望。 朱丽看着自己唇边呼出的氤氲白气,又发了一会儿怔,沿着墙角慢慢的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轻轻的说话声,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师兄,你真的不随我等一起回去?” “我还要在中原多耽搁一些时间。这件事背后并不简单,等有了头绪我就回去。无染,寺里的事务暂时交给你,请师父不必挂心。” 朱丽缩在角落力无声的张了张嘴。是无重! 无染对他似乎十分尊敬,答了一声“是”,又道:“师父和师叔正拟六月之初替师兄剃度入籍,师兄千万记着要回来。” 无重并没有立刻回答,片刻之后才道:“我知道了。劳师父费心。” 无染也不再多言,低声诵佛后告辞离去。只剩了无重一个人静静的立在原地,思忖了片刻,他又朝前走了几步,轻声道:“你出来吧。” “你怎么知道是我?” 朱丽并不站起来,只是朝前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雪白的狐裘在月光下露了一角,明媚的眼睛此刻带了几分朦胧醉意,微微一眨,波光潋滟。 是因为空气里那一丝专属于她的独特香气吗?这样的话无重是不能说的,因此他只是微微转开头,道:“天气寒冷,朱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又没写着‘朱丽不能来’。”她赖洋洋的反驳了一句,突然伸出手拉住他月白的衣襟,用力一扯。无重没有防备,微怔之下已被她拉坐在身边,细软的狐裘拂过他的脸,有一种恍惚的温暖。 他轻轻一挣想要站起来,朱丽却毫不犹豫的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别走嘛,陪我坐一会儿。” 她的声音很软,软得像要滴出水来,却又寂寞如雪,惶惶不安,让人不忍拒绝。 所以他又一次妥协了,陪她就这样坐在黑暗冰冷的城阙高处。她伸出一只手,指着远处层层山峰,轻轻道:“真漂亮对不对?” 他只是静默不语,朱丽继续道:“这样的景色你一定看过很多遍了,可是我才第一次看到。在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不在了,是月影的爹爹把我养大的。可是月影要去伽叶宫,我总是见不到她,所以小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玩,自己和自己说话,很没意思……无重?” 她说到后来突然唤了他一声,他正在凝神听她说话,忍不住应了,她眨了眨眼,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哀哀低语:“我很冷……” 这一回的靠近越发的亲昵,他本能的生出了抗拒,身体朝后退去,平稳的语调也带了一丝急促:“朱姑娘,你喝了酒……”淡淡的酒气,在他坐到她身边之后就已察觉。 “是啊,都是季芒那个大混蛋,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是酒仙呢。”她干脆轻轻嚷起来,半趴着,一双手很不客气的探进他怀里,焐在胸口温暖的地方,满足的叹了口气:“好暖和啊……” “朱姑娘……”他的背靠在坚硬冰冷的墙垛上,已经退无可退。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他却觉得一阵阵热意上涌,忍不住想起那日蓝永公府中片刻惊心的旖旎来。一旦记起,就再不能绕开,来来去去的都是她那句“无重,我喜欢你”。 多心经的句子他早已倒背如流(注一),但那句揭语在此刻浮现出来竟是如此的无力空泛。说什么一切见到的见不到的都是虚妄的幻觉?什么叫“空不异色”?那此刻在他怀中的女子又是什么? 他就算闭上眼不去想,那种柔软和香气也明明不会消失。 朱丽轻轻靠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经久浸染的香的气味让人安心。她的心里隐约的欢喜,半真半假,似醉非醉,喃喃笑道:“我今天做了一件大事……一件从前一直想但从没有去做的事情,我很开心!无重,能遇到你,也很开心……” 她的话里带着连她自己也料不到的温柔和安宁。他突然安静下来,任由她依偎着,清澈如莲的眼睛静静的望向远处的天幕,仿佛在思索什么不可解的佛义奥妙,静默的侧脸美丽的不若人间所有。 朱丽从眼角的余光看去,喉间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时光,将来……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在她的记忆里,从此再也抹不去这一晚的月光…… xxxxx 一样如雪的月色下,慕容苏正负手远望持剑山庄的点点星火,雪光和星辉在他的眼中交织成一片璀璨流转的光芒。 司徒星悄悄走近,道:“王爷,侯爷翌日就准备入庄,叫人带来一封信。” 慕容苏回转身,挑了挑眉:“一切布置妥当,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接过司徒星手中的信笺,打开看,上面只有寥寥八个字: “取君明珠,还君兰椟。” 这是在提醒他,紫霞关之事比一个女人更加重要吗?斑雎莲是从什么时候看出他并不想把月影“送”给他的?他究竟要对她做些什么,把她带回白朔,成为他众多妻妾中一个?…… 他心里一滞,眼神冷下来,轻声道:“侯爷的汉学,果然学得不错。” 只是轻柔的口气,听在司徒星耳中却徒然起了一层彻骨的凉意,他忍不住低下头,眼角看到那张薄薄的绢纸化为碎片,随风飘散,没于黑暗。 -------------------------------------------------------- 注一:即著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内有耳熟能详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句子 第二十九章 坐看云起声色黯(一) 随着廿八日近,持剑山庄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提早来这里的大多是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其中不乏久已成名的名宿前辈。一片贺喜声中,庄主颜陌却不见一丝欢颜,神情反倒越来越凝重。 月影知道此事必定与慕容苏送来的那枚剑坠有关,却又不能当面向颜陌询问。再加上贝叶书和颜啸云没有如期归来,她心里更是笼上了一层阴影,总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有无边黑暗慢慢逼近。 寿辰的前一天晚上,颜陌终于把无重、季芒和月影三人叫到了房中。 月影知道有事,心里不免惴惴。颜陌素来是顶天立地,万事一力肩承的男人,就连儿子颜啸云都很少与他分担。明天是大喜的日子,不是事态严重,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找他们。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另外两人已经在座。烛光跳跃,映得屋中一片明暗不定。 颜陌神情一凝,沉声道:“今日请三位前来,是我有事相托。” 他将那“我”字咬得很重,座下三人脸色微变。虽然还没有明说,但这样的语气却教人惊心。 他一字一字,平静稳定:“明天寿宴,恐有大乱。” “颜伯伯……”月影忍不住离座而起。颜陌朝她微微一笑,道:“月影,我日间忧虑,你都看出来了吧?” 她皱了皱眉,眸色黯淡了几分:“颜伯伯,对不起。” “不用自责。对方既然要把这件东西送来,就算不是经过你的手,也会经过别人的手,避不开的。”他朝她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三人上前。桌上铺着一整张虎皮,正中端端正正的放着月影带来的那枚剑坠,古朴的纹样,被烛光镀上一层浅淡玉色。 季芒见惯了各地的往来珍奇,忍不住惊道:“这玉上的纹样是白朔贵族的家徽!” “季芒说的不错。”颜陌的手慢慢的抚过剑坠,声音带了一丝暗哑,“这个剑坠的主人,是来取我性命的。” 三人听得心中一震,无重口中轻轻宣了一声佛号,月影的手则紧紧的握了起来。 颜陌原本凝重的表情此刻却微微柔和,道:“二十多年前,我曾和一位白朔女子相爱。她是白朔的贵族之后,精于马术。每次我们去草原上赛马,我都跑不过她。” 持剑山庄的庄主,人人景仰的大英雄,此刻却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他的语气沉缓而温柔,道:“那个时候我不过和啸云一般大,很是无法无天,父辈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娶她为妻,但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三人都知道这之后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因为颜啸云的母亲并不是白朔女子。 “有一天持剑山庄接到消息,说有白朔的刺客欲过紫霞关南下,谋刺大酉皇帝。我年少气盛,主动请缨前去阻截。果然在关外等到了一群武艺高强的白朔兵将,双方一言不和就动起手来。那时我的太宇沉波剑刚刚习成,这一番厮杀惨烈,至今还记忆犹新。”他微微一叹,眼中神色有几分黯然,“那一战,双方都折损了很多人手。我也身受重伤,拼尽全力才将那群白朔刺客毙于剑下。” 三人俱是心思剔透,见他神色凄苦,语气有异,一句“庄主为国为民,英雄了得“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各自垂头静默不语。 颜陌叹道:“我原本以为如此就可以免去两国之间的一场纷争,谁知隔日听到消息,被我杀死的那一群人中间,竟有……她的父兄同族!” 月影心中觉得不忍,勉强道:“颜伯伯是为了边关安宁,这不是你的错。” 谁知颜陌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语声越发沉痛:“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就算她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后悔。但是这一场杀戮,却只是白朔单于的阴谋。他放出刺客的假消息,借我持剑山庄的剑剪除扶持新帝的旧臣,借机挑起边关战事……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她本有大好家庭亲厚家人,如今却因为我的缘故只剩下孑然一身。” “她心中恨我,但往日情深爱笃,却下不了手报仇。最后见面的时候,我亦万念俱灰,将她亲手赠我的剑坠送还给她。我平生欠她太多,因此许诺将来只要她拿着这枚剑坠来找我,就可以随时取我的命。” 听到这里,三人心中早已觉得凝滞沉涩,忍不住望向桌上的那枚泛着淡光的玉坠。这毫不花俏的一件死物,竟承载着这样的血泪往昔…… 沉默之后,还是季芒先开口,他的声音沉在喉中,剑眉蹙紧道:“颜庄主如今是天下人的颜庄主,已经不能轻言生死。这种年少时候的陈年旧约不理也罢。” 颜陌一愣,倒是笑起来:“你是叫我毁约?”随即正色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对国对民如是,对家对亲亦如是。颜陌如果连这一句承诺都做不到,何以立足天下?” 这一句掷地有声,三人知道多劝无用,只听颜陌继续道:“这本是我当年种下的因,总有一天需要偿还这几条性命。她若要来,我也不会怕死,只是如今庄里宾客云集,我担心有人利用这个机会作乱。” “我本想等啸云回庄之后把庄中事务交代于他。但他至今音讯全无,我却不能再等了。此中忧虑不能多言,人心惶惶必定更添事端。我考虑再三,将因由告知三位。三位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明日如若有事,还请多加护佑。” 他的语气沉着坚定,三人也是肃然起立,垂首相应。 而窗外,关山冷月,夜色已沉。 xxxxx 走出颜陌的屋子,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突然同时道:“我想……” 话一出口,又都停了。无重微微一笑,季芒摊了摊手,示意月影先说。 她也不推辞,道:“我在想,虽然颜伯伯要信守诺言,别人却可以不必。如果真的有人来啰唣,我们替他挡下,不让这诺言有机会实现也就是了。” 季芒闻言朗朗一笑,拍手道:“月影所言,正合我意。”眼神一转:“无重,你呢?” 无重语意柔和,淡淡笑道:“颜庄主一人身系边关大局,的确不应囿于生死之诺。”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切平安就好,若有什么妖魔鬼怪来捣乱,本大爷叫他有来无回!”季芒拔开腰间的酒葫芦痛饮了一口,长叹道,“也不知明天究竟会怎样……我亲眼看到叶儿留下的消息说她和颜啸云已经回来,照理说,现在无论如何都应该到了的!” 三人又稍稍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告辞。月影独自一人回房,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只见四周风声飒然,远山月色苍茫,那种明明知道有阴谋在身边发生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将她生生的吞没。 剑坠,是她带来的。那人亲手交给她,让她作为贺礼送来的东西,竟然会是颜陌的催命符!她一直不离他左右,却竟然还是疏忽了……他千里迢迢的随她来此,果然不是一时兴起。 他再一次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勃然愤怒,只觉得惶惑? 慕容苏,慕容苏,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静静地站着,直到一种冰冷刺骨,叫人绝望的寒气突然间弥漫开来,让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一瞬间紧绷。这种感觉,她忘不了! 她猛然回头,对上一双凝碧的眸子,眼光清澈如水,漾着一股天真的清气。但眼底却隐隐泛起嗜血的幽光。 低低的声音似近又远,带脉脉的笑意: “原来你叫月影……月亮的影子,这名字很不吉利呢。” 她的瞳孔倏然凝起:“如意侯?!” ---------------------------------------------------------------------------------------- 突然觉得这一章有些传统武侠的感觉,呵呵~~ 第二十九章 坐看云起声色黯(二) 月影紧紧的盯着那双凝碧的眼睛,眼中有冰冷的火焰一瞬窜高,仿佛一只浑身戒备的小兽,伺机而扑。 “如意侯?” “我的名字叫班雎莲。” 班雎莲很好心的提醒她,又好奇的挑了挑眉,“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月影看着他比女子还要美貌的脸,心中徒然有灵光乍现,他此时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略略退后一步,冷笑道:“如意侯深夜暗闯持剑山庄,比起前次乔装入宫,越发的有胆识了。” 班雎莲没想到她见了他居然不是一剑刺来,反倒还有闲心聊天,忍不住一愣,复又道:“我会这么冒险,都是为了你……嗯,月、影?” 他慢慢的念出月影的名字,汉语并不是很纯熟,却带了一丝满足的笑意,语气里也听不出缠绵温软的爱意,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月影皱了皱眉:“你特地来找我?” 她还是没发火,显然也没有要喊人的意思。班雎莲这才轻轻的自黑暗中踱出,云纹暗花的团锦长袍,纯黑大毛领子衬出一张绝艳的脸。这次他是做男子打扮,却益发显得蹁跹若天人下凡。 他笑道:“我是颜陌的座上嘉宾啊,只不过为了你才提前来此。明天的寿宴,你是不能去的。” “为什么?莫非是席上有变?”她的语声淡淡,眼中却幽芒微闪。 她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慕容苏孤身一人到紫霞关来到底能有什么作为,但现在她明白了。如意侯不在碧石城却在这里,这就是他的凭恃! “不管有没有变,你都是不能去的。”他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月影,你要跟我回白朔。” “凭什么?”她的手慢慢的探向腰畔的碎心剑,道,“你会来这里是和慕容苏商量好的吧?中原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戏’,你们蛮夷之人看来是不能理解了的。” 听到月影口中的“蛮夷”二字,斑雎莲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若有所思的笑起来:“这件事,是王爷答应了的----我们合作,他把你送给我。” 这句话缓慢的钻进月影耳中,仿若巨雷震响,竟生生的将她定住了,以至于阴寒之气直扑面门才让她惊醒过来。手中剑猝然一挡,祭水寒冰掌的寒气溯逆而上,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幽蓝的天幕下,斑雎莲纤细的手掌散发出诡异的蓝芒,他轻轻一笑:“月影如此失态,是知道了真相伤心么?” 月影收敛了心神,手中长剑递出如风,冷笑道:“胡说八道。” 斑雎莲旋身接下一剑,继续笑道:“王爷这样的男子虽然讨人喜欢,却最是薄情的。月影为他伤心,不值得。” “你给我闭嘴!” 月影心神激荡,神色间很不耐烦,“落莲剑法”施展开来也带了几分急躁,飘逸之气尽去。斑雎莲看在眼中,笑意越发深幽,挥袖又挡开一剑,祭水寒冰掌掌势一凝,半途突然变招,手掌成爪,袖中逸出一层淡淡白雾,无声无息的朝月影袭来。 她的剑法本就大乱,眼中氤氲的也不知道是惊怒还是伤情,竟没有避过那一片白雾,片刻之后只觉得手脚酸麻绵软,一阵天晕地转,眼前一黑便朝前倒去。 斑雎莲左袖轻挥,卷住她手中的碎心剑,右手将她牢牢的搂住。月色下,但见她双眉微蹙,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 “我说这话虽然是为了乱你心神,可你真的为了他方寸大乱又让我不高兴,真是好奇怪啊……” 尾音袅袅的消失在重重的屋舍阴影中,黑色的身影有如飞鸟投林。只是他离去时并没有留意,怀中本已经昏迷的女子睫尖轻微的一颤,旋即又静覆如蝶。 xxxxx 斑雎莲带着月影悄悄的穿过持剑山庄,庄中早已有被买通的接应之人,因此一路之上并没有遇到阻拦。直到庄后一处山坡麓地,两个身穿白朔胡服的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其中一个,正是青公主遇刺那日跟随在他身边的“小五”。 两人见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正欲上来接手,斑雎莲轻轻的摇了摇头,身形一闪,没入耸立的乱石之后,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天地之间只剩冷月遍洒,再无半个人影。 看似天衣无缝的岩石之后竟有一道石缝,往前走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了整座山坡,直通关外到白朔边境。 这条通道虽不宽阔,但结构坚固,四壁镶有铜灯,显然并不是一朝建成。 通道的出口在一座小小的庄园里。白朔多为游牧民族,所建房屋比起大酉要简陋的多,但屋中的陈设却异常华美,地上铺满瑰丽的织毯,燃着刻有四季花卉的牛油蜡烛,室中一张卧榻,铺着珍贵的羊皮褥,黑色大毛的卧毯一直垂落到地上。 斑雎莲将怀中的女子轻轻放在榻上,随即坐在了她身边。 他清湛的眼里有种纯真的欣喜,就像终于拿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纤秀的手指一点点的划过月影的脸,最后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停顿片刻,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小心的拈出一颗洁白的丸药纳入口中,随后俯下身子,以口相就,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将那颗丸药徐徐的送了进去。 他的手掌绕到她的颈后轻轻一托,丸药顺着喉咙滑入。嘴唇却似有眷恋,在她唇上摩挲停留了片刻,这才起身,出手点了她周身几处大穴。 直到这一切做完,斑雎莲依旧是那般清澈的表情,望着她,以白朔的语言轻轻说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是我的了。” 他推门而去,直到脚步声消失,榻上的女子眼睫微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漆黑的房顶,清冷的眼中蕴着莫名的羞愤,唇上残留的那一丝冰凉柔软,仿佛一条毒蛇缠在心头,若不是方才勉力强忍,她几乎就要功亏一篑。 但她心中更多的则是惊异----她假装中计被斑雎莲带走,本想着与其猜测明日之事,不如趁机深入虎穴,找机会反客为主。却不想白朔竟然已经在山中打出一条密道直通持剑山庄,就连庄中都有他们的人……明天根本就是敌暗我明,斑雎莲如有所图,完全出其不意,瓮中捉鳖! 室中温暖,她额上却已有冷汗渗出,只有一夜时间,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当时她在斑雎莲面前是故意失手被擒,因此那片毒雾袭来的时候早已闭住呼吸。方才穴道被封的时候,也已经运气闭穴。虽然现在还不能动弹,但只要花几个时辰调息,便可以自行解除。 但是那颗白色的丸药入口即化,如今根本吐不出来了。月影试着运气,内息和经脉中都不曾有中毒的迹象,她也暂时不去理会,专心冲开穴关---- 但心中终有一丝纷乱,如一线微风吹皱池水,不能平复。 那时侯,她的失态虽然是顺势而下的假装,但最初听到哪句话时的震惊却是真的。 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可以利用任何人,算计任何人,可是听到那句“他把你送给我”的时候,心里却依旧被悲愤、不解、冷笑、酸涩和说不上来的倦意填满,如此措手不及。 原来对他来说,她只是这样一种存在! 原来…… 第二十九章 坐看云起声色黯(三) 因为明天要去婺源,开很长时间的车。所以白天没有办法更新了。不过影子住的地方据说是有网络的,所以晚上会更新~~ ----------------------------------------------------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云层,冷冷的照在苍茫大地上。 这一天的天气并不算好,阳光稀薄,天边层云翻滚,隐隐有下雪的预兆。但持剑山庄一大早起就很热闹,因为今日是庄主颜陌五十寿诞的日子。 无重和无染正在房中早课,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两人对视一眼,门外却已经传来了朱丽的焦急的声音:“无重,无重你快开门!” 见到无染疑惑的眼光,无重的眼中划过一丝微妙的尴尬,上前打开门,却见门外的红衣女子云鬓散乱,目光焦灼,竟不是平时甜美娇俏的模样,他心里一沉,问道:“朱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朱丽也顾不上有旁人在场,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目中有雾气盈盈:“月影……月影她不见了!” “究竟是怎么了,慢慢说,别着急。” 他忍不住低头安慰,任由她拉着走出门外。 朱丽咬了咬牙道:“月影昨天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到后半夜实在等的心急,就出来找,结果……结果在回廊上找到这个。” 她伸出手,掌中一片紫色绢纱,正是月影衣上的料子。 她无措的望着他:“怎么办,无重,怎么办?月影一定是被人掳走了……” “朱姑娘,先静一静。”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的神情,心中不忍,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月影昨晚和我们分手的时候并无异样。此事先不要惊动颜庄主,我们去找季芒商议。” 然而直到宾客满座,正式开席,他们三人都没有找到月影的踪迹。她就这样从偌大的庄子里凭空消失了。 朱丽的双手紧紧的扭绞着衣带,坐在位上一言不发。无重透过万千烛影看去,她的眼中蒙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即使隔得这么远,那将坠未坠的眼泪却像是落在了他的心里,激起了一层柔软的涟漪。 他有些忡怔,以至于身边的无染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无染低声道:“师兄怎么分神了?是不是还在担心《十梦录》的事情?” 无重不惯说谎,只得勉强一笑,此时屋外却传来一个调子有些怪异的声音,悠悠宣道:“白朔如意侯,恭贺颜庄主福寿安康----” 座中诸人皆尽变色,就连作为主人的颜陌,神色间都有几分异样。 如意侯是白朔皇族,按礼制,颜陌的确是将请帖发给了他。但不论是大酉还是白朔,一向的规矩都是只派出使者献礼,为何今天这位如意侯却独独会亲临此地? 座中宾客从未见过“孟尝府上三千客,不及如意座上宾”的白朔如意侯究竟是什么模样,此时齐齐翘首朝门外望去。只见一名弱冠少年正在随从的陪伴下漫步而入,他身穿一领云纹暗花的团锦长袍,脖颈间的黑色大毛领子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色,乌发之下的一双眼睛却是碧绿晶莹,更衬得人物风流俊雅,仿若天人。 席间有低低的惊叹声传来,颜陌的神情却一瞬间凝滞,连手中的酒盏都忘了放下。 这一双眼睛……这一双凝碧幽深的眸子,他多少次午夜梦回不能忘怀,如今又被生生惹起相思的眼睛…… 少年笑意清澈动人,座前行礼道:“如意侯斑雎莲,见过颜庄主。” 他这才回过神来。二十年岁月弹指而过,这毕竟不是她…… 他握紧袖中那枚古拙的老玉,连手指都有些颤抖,面上却是不动神色,沉声道:“久闻如意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斑雎莲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些都是父辈的荣宠功绩,颜庄主过奖了。” 颜陌眼光一闪,道:“听闻如意侯久在碧石城与梁王督战,小儿有心去碧石城拜会,不知可与侯爷见面了没有?” 斑雎莲淡淡一笑,答道:“世人都道阿莲在碧石城襄助梁王,其实梁王雄才伟略,阿莲实在是帮不上忙,因此很早就回白朔侯府了。错过了和颜少庄主的一面之缘,真是遗憾。” 他口中自称“阿莲”,很有几分亲昵的口气,宾客之间顿时对这位美少年起了几分亲切之意。虽说他帮助巨泽叛王和白王相抗,但这毕竟是巨泽的朝堂之事,这里也没人会以此大做文章。 只有无重和季芒察觉到了颜陌眼中那一丝不可抑止的激越和不安。他们知道剑坠的由来,心中自然将这纤弱的美少年和当年父兄被杀的白朔女子想在了一起,一时沉默,眉间俱有隐忧。 但这位如意侯却并没有提起前事之约的意思,他到底为何而来? ***** 屋中香烛蜜蜡已经燃了过半,满室淡香,席中也已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虽然今日少庄主不在,但并不影响各位宾客尽兴畅饮,互诉别来之情。 只有颜陌的神情始终带着一丝凝重滞涩,虽然笑谈自若,一双精光湛然的眼中却含着无数心事,时不时的看向如意侯斑雎莲的方向。 和他一样心事重重的还有朱丽,满座欢声笑语中,一向明朗的她眉头紧锁,几乎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到最后她实在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道担忧的目光。 她推开门,午后山巅的凉风扑面而来。天边云雾苍茫,就连最后一丝日光都已经被吞噬殆尽。 目光所及,廊下一排红灯笼随风摇摆不定,灯笼下站着数名身穿甲衣的山庄护卫,手上的刀兵闪着厉厉光芒。 这样一个守卫森严的地方,月影为什么会无声无息的失踪? 她越想越是心烦,忍不住越走越远。然而才转过穿廊不到两步,两把雪亮的朴刀便交错拦在了她的面前,刀刃相接出一声冰冷的脆响。 朱丽一愣,看着眼前身穿甲衣的护庄,忍不住皱眉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庄主的客人的吗?” 那两人却并没有收刀,只是平平道:“姑娘请回屋。” 朱丽本就心情不好,此刻心中怒火一起,一言不发的就朝前走去。那两人见状微微一顿,却并不撤刀,雪亮的刀光一闪,竟朝朱丽面门砍去。 朱丽没想到持剑山庄的护卫竟敢如此无礼,心里又惊又怒。她的武功虽然不好,脚下却很灵活,双足一蹬跃开数尺,正要开口讥讽,那两个人竟然还不撤招,双刀顺势一挥,朝她背后砍去。 这一变招迅速精准,并不是普通的山庄护卫所能有的身手!她心中越发惊疑,怎奈功夫实在不佳,勉强扭身躲过一刀,身边突然掠起一阵和暖的风,轻微的交鸣声之后,一道月白色的清影落在了她的身边。 “无重?” “此处有古怪……”无重轻轻蹙眉。他因为莫名的担心,忍不住跟随而出,却不想在此看到这一幕,心中的隐忧终于化为了实形。此处恐怕早已危机四伏!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阴影里却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 第三十章 一剑永夜不天明(一) 马上出发去婺源,rp爆发的爬上来更新~~呵呵 -------------------------------------------------------------------------------------------- 有人慢慢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头花白的长发披散在肩,脸上带着一张白银铸就的面具,两只空空的眼洞中透出的目光宛如毒蛇的舌信一般,叫人胆寒。 他开口,声音沉魅,但已经不年轻了:“阁下手中拿着的莫非是大梵音寺的如是珠?”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整齐惊心的弦动之声响起。四周竟突然间伸出无数支黑魆魆的箭簇,齐齐的对准了他们! 朱丽心中大惊,忍不住握住无重的手。她握得很用力,无重却并没有挣开,手中的如是珠如一道金线,蜿蜒的缠在指间。他点了点头,道:“尊驾是哪一位?” 戴着面具的男子并不回答他的话,鼻中哼了一声,冷然道:“大梵音寺什么时候收了俗家弟子?天如这老和尚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他的口气对名满天下的大梵音寺方丈大师十分不敬,听着像是旧识,可言语之间却又对无重一无所知。若是久居江湖,又怎会不知道“四方君子”的大名?无重尚未剃度入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意外的是,听到这番话之后,无重的面容依旧安详而清雅,并没有一丝一毫动怒。 朱丽转过头诧异的望着他,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不安神色。她惶惶的低下头,听到他柔和的声音道:“尊驾有话,不妨进屋再说。” 说罢转身而去。她随着他退回屋子,只觉得他的掌心一瞬间变得冰凉。 关上门,身后的冷风被温暖香甜的味道代替。满室宾客举杯欢饮,言笑宴宴。无重慢慢的松开朱丽的手,却并不急着回座,只是轻轻的靠在门上,朝座中那个身穿锦袍的白朔贵公子看去。班雎莲的脸在烛火下亦真亦幻,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朱丽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重的眉间有些凝滞,伸手按住胸口大穴,皱眉道:“内息不畅,我们可能中毒了。” 她一惊,突然明白方才他为何听到有辱师门的话,却还能平心静气。 面对那个戴着银面具的人,他没有把握! 无重的眼睛又慢慢扫视了一遍大厅,低声道:“我去找颜庄主,你去找季芒,先灭灯烛,静观其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柔和的语气也带了几分严肃。朱丽忍不住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厅中掠过几许劲风,满殿辉煌的烛火突然间齐灭,只余下几缕黯淡的天光透过空窗照射下来,一时昏暗如夜。 宾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互相询问,喧闹不已。只有班雎莲端坐如昔,慢慢的举杯而饮,神色间从容不迫。 随即,颜陌的声音缓缓传来,犹如钟鼓和鸣,锵然有声,一瞬间便把四周的噪杂压了下去。他道:“侯爷带兵将入府,可是嫌我持剑山庄待客不周?” 他说的很直接,指名道姓,没有一丝拖沓。大厅两侧的无重和季芒忍不住对看一眼,颜陌向来不喜拐弯抹角,这一句出口,已是毫无回寰之地。 班雎莲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在众人猜忌惊讶的眼光中站起身来,道:“颜庄主在边关之地豢养私军,拥兵自重。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的回答也很直接,很干脆,并不纯熟的汉语说来字字清冽如冰。这一问一答之间,顿时将片刻之前还欢愉热闹的气氛变成了一片叫人胆寒的凝重。 短暂的沉默,立刻有人拍案而起,厉声道:“颜庄主,这是怎么回事?若这小子有什么狼子野心,凭我们几十号人在此,还怕拿不下他?” 此言一出,还没来得及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就见班雎莲微一扬眉,一道金色的影子掠过,那个出声之人连尾音还未散尽,眉心就多了一道血窟窿,缓缓倒了下去。 临死之前,他的脸上凝固着惊讶的神色,似乎不相信自己竟连对手一招也接不下来。 他庞大的身子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座中宾客大多数认识此人,他是辽东一带赫赫有名的快刀,武功不弱,生平更以“快”字自傲,这一次,他的“快”竟不及对手十分之一!? 班雎莲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古怪的人,一头花白的长发,脸上带着一只纯金铸就的面具,完全看不出面目。躲在角落里的朱丽忍不住低低惊叫一声,这个人的模样,和方才她和无重所见的人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是面具的颜色。 班雎莲的声音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传出,淡淡道:“各位中了西域软筋散,功力恐怕已经不复从前了,稍安勿躁才是好办法。” 说罢,低头轻叹了一声:“如果没有人发现,等这些灯火燃尽就没有人再有抵挡的力气了,二位本来用不着出手的,阿莲真是对不住。” 他这话说的低声细语,旁人听不明白,但那金面人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听了他的话,座中早有人暗中运气发力,果然四肢乏力,丹田之内更是气息滞涩,大多数人的功力剩不到三成,内力稍高一些的,也不过只剩下原先的一半。若不是无重早一步发现异常,从而熄灭了这满室灯烛,最后只能如班雎莲所言,兵不血刃的束手就擒。 这看似天真美丽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阴毒! 主座上的颜陌脸色虽然沉重,眼中却没有惊慌的意思,反倒有些释然。他紧紧的攒着手中的剑坠,沉声道:“侯爷只要我一个人的命,何必找这么多人陪着?颜某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班雎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只要我的命”,怔了怔也不去理会,手指拈起案上酒杯,慢慢道:“中原有掷杯为号的故事,今日我也来试一试……” 随着话音,他手中的酒杯猝然落地,一声裂瓷脆响,叫人心惊。 厅堂四周纷纷响起剑弩的整齐弦响,转瞬之间,所有窗户中都伸出了黑压压的一片弓矢。玄铁箭簇,尾羽修长,正是白朔骑兵惯用的长弓。 长弓虽不宜陆战,但这么多弓箭若是一时齐发,厅里面的人非要被射成刺猬不可。 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抽气声中,班雎莲却步履优雅,慢慢的朝颜陌走去,道:“阿莲受单于陛下的嘱托,特带五千轻骑来请庄主前去王都高昌,共议紫霞关大局。” 他这话说的隐晦客气,却又带着凌厉的威胁。颜陌双眉一轩:“你不杀我?” 班雎莲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惘之色:“单于陛下要见你,不是要杀你。” “你……”他手中那枚剑坠几乎要被捏碎。如意侯的目的只是紫霞关?那之前为何又叫人送来这枚剑坠,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正犹豫,耳边却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侯爷还与他废话什么?只等我们拿下此人,便可以回去复命。” 话音刚落,一金一银两道影子拔地而起,同时朝颜陌扑去。 第三十章 一剑永夜不天明(二) 在庆源山里很艰难的找到一个可以上网的地方…… ------------------------------------我是请求的分割线-------------------------------- 两道暗影骤然间暴起,一左一右朝颜陌扑去。 这两人的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只是左为金右为银,面具上四只空洞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两人手中各执一柄弯刀----就连那弯刀也以金银铸就。 但他们身形虽快,却未及到颜陌身边便被拦了下来。坚兵相接,在半空中激出一长串耀眼的光芒,终于翩然落下。 拦住他们的,是一只紫铜酒葫芦,还有一串金光灿然的佛珠。 季芒和无重并肩而立,一个散漫一个清雅,神情中却都透着一股凛然。银面具的男子哑然冷笑道:“是你?”,金面具的那个却只是低低的哼了一声。 “没想到成名于漠北二十年的金银使都被侯爷收于麾下,侯爷果然好手段。”颜陌微微颔首,只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人的来历,“只是二位久居北国,对中原武林已经不太熟悉。须知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的年轻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季芒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嘿嘿笑道:“你们两个还轮不到颜庄主亲自动手,让我们来料理就行了!” 无重却是淡淡一笑,周身盈鼓起微微暖风,手指做佛祖拈花之状,道:“请。” 他们二人虽然也中了毒,但本身功力皆属上乘,此刻和成名已久的金银二使交手,一时半会儿不能分出上下。 斑雎莲趁此机会朝前走去,站定在颜陌跟前微微摇头道:“单于陛下只是想请颜庄主去白朔做客,并不想大动干戈。” “做客?”颜陌挑了挑眉,终于将攒紧在袖中的手慢慢松开。他的掌中,那枚剑坠玉色莹然,古朴流光。 “侯爷送来这枚玉坠,并不只是做客这么简单吧?” 斑雎莲看到这枚剑坠,脸色突然苍白如纸,凤眸中一瞬间蒙上一层雾气,竟全不复方才的矜贵高华。他厉声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的……母亲?” 天下敬仰的持剑山庄庄主,此刻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和说不清楚的叹息,一时竟怔住了。 “这剑坠本是一对,我母亲生前时时把玩,如今早已随她入土为安……”他眼中的雾气更甚,开头的一句还是汉语,说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杂乱的白朔话。这个前一刻还高贵美丽的胡服少年,此刻的神情中竟浮现一丝狂乱之态,蓦然一咬牙,手腕一转,朝颜陌掌中抓去。 “还给我!” 颜陌突觉一股冰寒侵体而来,见少年的手掌上泛起幽幽蓝光,心中一凛。五指顿收重新握紧剑坠,身子平平后仰,硬生生避开这一掌,连人带椅退开了三尺。 见到了母亲的遗物,斑雎莲似乎再也管不上什么单于陛下的嘱托,掌影翻飞间,他翠色的眼眸里有一种发狠决然的神色,看在颜陌眼中却是依稀难忘的熟悉。当日,她知他杀她父兄,神情也是这般…… 他的心里划过一丝黯然。反手伸向腰侧,龙吟之声破空,手中已握住了一把通体透明不染纤尘的长剑。 这把剑非金非玉,甚至不是金铁锻造,剑身泛出水晶琉璃一般的宝光。正是持剑山庄镇庄双剑之一,永夜。 一剑永夜不天明。这把剑,惟其透明无暇,笑傲世间一切黑暗。 座中被困的宾客见到永夜剑,心头都微微一定。仿佛只要这把剑一出现,所有的危险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斑雎莲也在看。他一眯眼,突然五指成爪,竟空手朝剑刃抓去。 颜陌正要接手,突然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他的手有毒,不要碰!” 随声而来一道蹁跹身影,如夜蝶翻飞,浅红色剑光乍起,挑起一幅暗色帘幕,轻轻隔开了班雎莲的手掌。 “‘冰魂’之毒霸道,颜伯伯小心!” “月影?” “月影!” 颜陌的声音之后是朱丽惊喜的呼喊。烛火熄灭后她一直躲在角落,此时忍不住跑了出来,根本顾不上那些寒光闪闪的箭簇。 月影轻轻的喘了口气,对这些声音却恍若未闻。她的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黯淡天光下,一向清冷的面容也有了一丝妖艳之色。 班雎莲慢慢的退了一步,原本狂乱的神色却渐渐的安定下来,一双眼睛也恢复了清澈,看着她笑起来:“月影……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众人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被骗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月影一轩眉,一剑横扫而去,大有“骗了你又怎样”的意思。班雎莲侧身避开,继续笑道:“……你真不该来……你应该在那里好好的等我回去……你会后悔的。” 他的语气轻柔,宛如调笑。旁人固然听得莫名其妙,月影却觉得胸口有股灼热的火焰几乎就要烧透出来,勉强抑住了,才将剑尖一抑,道:“你以为你收买庄子里的侍从,挖掘密道直通白朔的事情,就此无人知道了吗?” 班雎莲又笑了,声音却是严正起来:“持剑山庄久踞紫霞关,在任何一方君主眼中都是芒刺,总有一天要除去的。你们大酉的皇室里,就没有人这么想吗?” 他的语意隐晦,却让月影蓦然间想起慕容苏笑意缱绻的脸,竟然一时分神起来。她暗忖道自己的样子真的很怪,自从白朔庄园一路与人动手,穿过密道到此之后,她的心神越来越不安宁,不光微小的情绪无法控制,就连精神都不能像往常一样集中。 班雎莲目光一凝,将她眼中流离的神色收进眼底,莫测的笑了笑,白皙的手掌却自身后慢慢抬起,正要趁此机会下令弓弩手放箭,窗外却突然响起数声短促的尖嚎,伴着兵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随即,窗口无数的箭簇一段段退去。 月影倏然回神,见到四周逐一倒地的弓箭手,也看见了班雎莲来不及收回的手。她重又举起了剑,皱眉道:“你的人,已经用不上了。” 厅门被人从外陡然撞开,一道白衣清影如飒风般卷入,手中漆黑的剑身上尚有鲜血滴落,伴随而来的寒凉刺骨的风和淡淡的血腥气立刻将满室温暖的甜香吹散。 颜陌的声音微带激越颤抖:“啸云?” xxxxxx 来得人是颜啸云! 月影是在一路杀出密道的时候遇到他和贝叶书二人的。当时他们正被一队装备周整的轻骑兵围追,以一对十,打得风生水起。 这群骑兵至少有上百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白朔战士。月影一见之下,尤为惊心----班雎莲果真意在紫霞关。欲破紫霞关,必先取持剑山庄! 没有时间让她问清楚失去消息的颜啸云和贝叶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务之急,是救人,然后救庄! 虽然双拳难敌四手,但此时大批武林中人落在班雎莲手中,时间上也不允许他们再想什么别的办法,匆忙之中只有“先发制人”这一计。 略微商议之后,三人决定由贝叶书拿着月影的府牌前往不远处的紫霞关请求援军,颜啸云和月影二人则留在此处,想办法拖延时间,救出围困的宾客。 此刻,无数双眼睛都停在了颜啸云的身上,就连金银使和无重金芒四人都住了手。 颜啸云的脸上有一丝桀骜的冷笑,朝着锦袍公子道:“如意侯,我们又见面了。” ---------------------------------------------------------------------------- 最近几章可能有点无趣,不过这是过度的时候必须要的章节,请大家忍耐…… 第三十一章 燕歌未断塞鸿飞(一) 我回来啦~~~ ---------------------------------------------------------------------------- 颜啸云缓缓道:“如意侯,我们又见面了。” 班雎莲面上的表情----不管是笑意还是正色----都已经收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俊美的容颜就带了三分阴鸷七分狠戾,让人望之心寒。 颜啸云挑了挑眉,语带嘲弄:“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替月影报仇才去碧石城的?很可惜,区区一个天圆地方大阵还困不住我。” 斑雎莲难得冷笑道:“那颜少主是为何而去?” 颜啸云慢慢的举起手中的寂夜剑,“一介公侯却潜入邻国帝京,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大事?” 斑雎莲的眼神顺着他的剑慢慢的往上移,移上一分,他的笑意就多了一分,最后漫声道:“原来如此……可惜颜少主还是被天圆地方大阵困住了几天,这几天是补不回来的,你也拦不住我。” 颜啸云眸色一凝,斑雎莲说的没错,天圆地方大阵的确是绝世奇阵,他一个人破不了,白白的耽搁了好些天,最后和赶来相助的贝叶书联手才能够离开。虽然一路上星月兼程的赶来,最终却还是慢了一步。斑雎莲的棋局已经布下,如今骑兵围庄,不是他们两个人就可以挽救的。 但是吃亏这种事情,颜大少爷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尤其在敌人面前。 因此他不过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寂夜剑,道:“拦不拦得住,可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话音刚落,斑雎莲的袖中突然滑出一枚小小的圆筒,他手指微弹,那圆筒便如袖箭一般激射而出,一路发出尖利的啸声朝着窗外飞去。 这是传声的讯号。颜啸云忍不住一惊,他并不清楚斑雎莲在这里究竟埋伏了多少兵马,但他肯定,方才毙于他剑下的弓弩手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若此时叫来后援…… 这一瞬间,有三个人同时跃起---- 季芒的酒葫芦架住了金面人手里的刀,左手虚空一探,拦在银面具的人身前,趁此机会,无重手中的如是珠已挥成一线金芒,准确无误的击中那枚圆筒,竹篾四分裂开,在风动真诀的真阳内力下向斑雎莲的方向反弹回去。 斑雎莲见状,急忙挥起袖袍阻挡,然而就在他分心的一瞬间,离他最近的月影已经出手扣住他的肩贞穴,同时碎心剑划出一片虹影,架在了他纤细的脖子上。 这一手干净利落,三个人配合无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颜啸云脸上略略放松,就连座中宾客的神色都缓和下来。颜陌见状,招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心腹点头,自偏门离去。 月影一手扣住班雎莲的肩膀,碎心剑刃紧紧的贴住他颈侧细白的皮肤,问道:“解药在哪里?” 班雎莲受制于人,却一点也不见惊慌,眨了眨眼笑道:“不是我下的毒,我没有解药。” 他说的是实话,却没有人相信。好在来自西域的软筋散只是一种让人手脚无力的麻药,最多几个时辰就可自解,并不伤人性命。因此月影也不追问,推着他慢慢朝门口走去,一旁的金银使见侯爷被俘,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远不近的随在身边。 月影朝颜啸云递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留下季芒看住二使,自己和无重帮助一众宾客,跟着班雎莲慢慢朝外走,颜陌则殿后。 就算门外有千军万马,只要有班雎莲做挡箭牌,一切都有回寰的可能。 但是直到此刻,锦衣裘服的少年王侯依旧没有慌张,他侧过头,附在月影耳边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将声音刻意放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却又柔媚低哑。这样的声音悠悠的钻进她耳中,让人不由的心头一跳。先前那种不明所以的郁热又灼灼的燃烧起来,少年的呼吸热热的拂在她耳边,竟让她觉得口干舌燥。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示意他不要废话。可班雎莲的神色却越发的放肆,低低笑道:“你这样搂着我,不会难受吗?”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班雎莲妖艳的笑容看在眼中仿佛一朵盛开的荼靡。她终于觉察出异样来,扣住他肩头大穴的手指忍不住加重了几分,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班雎莲吃痛,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却用手拂过唇边,笑意恶毒:“你忘了吗?我喂你吃的……是‘鸳梦’啊。” 这句话仿佛可怖的魔咒,让月影的身体几乎为之冻结,就连声音都如坠冰窟:“盘丝仙子的……” “不错啊……既然我有她的‘丝囊’,当然也会有‘鸳梦’。为什么你不乖乖的在那里等我呢?如果你乖乖的,鸳梦也会乖乖的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发作,那个时候这里的事情就结束了,我一定会好好的疼你……”他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是你偏要骗我,又要动用真气,如今‘鸳梦’提前发作了。很难受吧?” 他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色,眼中居然浮出同情微悯的光:“你要怎么办呢月影?没有解药,你要怎么办呢?” “住嘴!”她低低的喝道,心中的惊慌和羞怒却不可停止的涌上来。“鸳梦”有个旖旎的名字,却是最恶毒的媚药,盘丝仙子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他竟然用这样的手段……这个恶魔! 她反手一剑刺去,却忘了此刻的处境,也忘了他身上穿着刀枪不入的护身宝衣“丝囊”,这一剑宛如刺败革。她的灵台这才清明过来,手腕一翻迅速变招,虽仍然将对方笼在剑光之内,班雎莲却已挣脱了她的桎梏。十指一轮急点,“千秋指”的指风弹在剑身上,激起一阵铿锵之声。 身后的人见前方突生变故,顿时不知所措,人群微微乱了起来。此刻队伍正行到厅门附近,一片纷乱中,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木机之声,隆隆之声震耳不绝,不过一眨眼,大厅的东南角花厅骤然被无数巨大的石块击中,木石瓦片乱糟糟的四散飞开,走在最后的几个人来不及躲闪,身上被石屑击中,顿时血流如注, 一片迷眼的烟尘中,人们透过一角残垣惊悚的发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竟还有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巨石,正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 “投石机!”颜陌忍不住怒吼道,“如意侯,你居然动用了攻城的机械!” ---------------------------------------------------------------------------------------- 春天的婺源真的很美,哪怕是从杭徽公路一路过去,风景也是不可多得的。只是要到人烟稀少的山村的话盘山公路有点难开……囧 春天果然一定要去踏青啊!! 明天起恢复更新时间~ 第三十一章 燕歌未断塞鸿飞(二) 明天早上要去工地,更新就放在下午了。 -------------------------------------------- 透过墙角一隅,能看到不远处耸立的木质高塔。在黯淡的天光下,那些缓缓移动的木塔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巨臂伸展,无坚不摧。 颜陌的呼吸停顿了。 这是轻型的投石机,高不过丈余,利用车马就可以前进,投石的规模和距离都和真正攻城的器械相差甚远。但既便如此,这些泥石砖瓦垒就的房屋,这些血肉之躯的人,在这庞然大物跟前都不堪一击。 这是专属于持剑山庄的武器。因为杀伤力强大,长年锁在北庄营房之中,多年未曾见过天日。要打开营房的武器库,需要至少四个侍卫头领手中的金匙,以及……他的手谕! 但是他没有发出过任何指令! 颜陌突然想起月影说过一句话----“你以为你收买庄子里的侍从,挖掘密道直通白朔的事情,就此无人知道了吗?” 但他来不及为这猝不及防的背弃而苍凉感怀。四面八方落石纷纷,大厅四周的墙壁很快就塌落大半,原本整齐排成一列的人群开始四散躲避,有人稍不留神就被飞来的蝗石砸中,或者被倒塌的高墙埋在底下,四下里顿时一片哀号之声。 颜陌睚眦欲裂,在慌乱奔走的人群中呼喊心腹管事的名字,他方才嘱咐他悄悄潜回北庄,将那些放了课各自喝酒休息的弟子和兵将集合起来整队,迅速赶到南庄救人。为何过了这么久,却无一人应声? 杂乱的声音中,远处的山坡腾起了冲天的火光,一瞬间映红了天幕。那是北庄的方向,那里屯集有持剑山庄上千弟子和武丁,还有他的辎重军马……颜陌的心沉了下去,阴霾的仿佛这该死的天空。 他看到右翼有上百骑战马疾驰而来,乌鸦鸦的翻过山坡,铁灰色的铠甲泛出阴冷的光,当前的数个将领手里提着圆滚滚的人头,淋漓的鲜血洒满了一路。 这些头颅中,有昨日还在校场演练的少年,有跟随他多年的侍卫统领,也有他方才派出传令的心腹管事。 左翼有数十人列队而来,熟悉的号衣,熟悉的脸,至今他还能一口就说出他们的名字。但是这些面容如今都布满了陌生的凶狠残戾,他们手里的刀兵寒光闪闪,要来取他的命! 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他一生英雄磊落,呕心沥血,何至于此? 斑雎莲的声音在纷乱的马蹄声和凄厉的哀鸣声中分外柔和残忍:“我本想好好说话,这是你们的逼我的!颜陌,持剑山庄的时代结束了。”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赦令,带着一种妖异而疯狂的笃定。颜陌望着碎心剑影中那张异常美丽的脸,心中却仿佛有了一丝了然: 世事如此微妙,原来这一切的因果,二十年前早已经注定! 就这样无法挽回了吗? 他慢慢的将手中的剑坠放进胸口最贴近的地方,长啸一声,于马蹄飞溅起的尘土中扬起那把天下闻名的永夜,剑光如同一道烈阳,撕开了这阴暗压抑的天幕。 哪怕真的无法挽回,他也但求一战,尽心,尽力! xxxxxx 投石的木机停了下来,山坡下却布满连排的长弓步射,弓箭之后是又一队骑兵,领头的正是跟随班雎莲入宫的“小五”。这些骑兵佩着连弩,闪亮的铁簇直指倒塌的大厅里少得可怜的几十个人。 北庄的火烧的越发大了,火光将天空映成暗红色,空气里隐隐有焦味传来。偏偏那雪,还是没有下。 颜啸云看着滚落脚下那几十颗人头----那里面有他年少时一同习武玩闹的伙伴,此刻血污了年轻的面容,死不瞑目。 不远处,他的父亲正在兵阵中厮杀,永夜的光芒闪过之处便有数十长矛齐齐而断,残肢满地,白朔骑兵铁灰色的甲胄上溅满了鲜血。他们踟蹰勒马,不敢向前。连他们的马都害怕这个宛如战神一样鼎立在天地间的男人。他们一定不知道,今天其实是他五十岁的寿诞。 身侧有人提刀砍来,他想都没想就反手一剑,直到寂夜没入对手胸膛,他才发觉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庄子里的前辈,在他年少时曾指点过他的骑射……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问他,但对方却已经抽搐着倒下,胸口喷溅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雪还没有下呢……难道真是天要亡我持剑山庄? 不,不应该这样的!该死的是那些野心家,是那些驱策铁蹄妄图跨过紫霞关,南下,或者北上的君主。不是他,不是他的父亲,更不是那些无辜的人们! 他怒吼一声,朝前扑去。寂夜细长的剑身绞碎了一名手持长矛的骑士的心脏,灼热的鲜血宛如落花,他足不点地而断朝后退去,肩膀撞到一个人的背上。 他听到背后疲惫而嘶哑的声音:“啸云,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很难看的笑容,却突然发现身后的女子身体犹如火烫,双颊也泛着不正常的桃红,眼睛很亮----亮得很怪异。 “月影……”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庞,却被她挡住了。她咬着牙转过头去,低声道:“斑雎莲很狡猾,并不全力迎战,他是在拖延时间。可我们没时间了,对方也许有三千人,或者更多,庄子里也有很多人倒戈了,这里的天险对他来说已经如履平地……啸云,只凭我们几个对抗不了军队,大家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等师姐和紫霞守军的救援。” 颜啸云皱了皱眉:“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最少一个时辰。” “北庄有地库……” “不行!北庄起火,一旦进了地库,大家只有等着被烧死……”月影侧身避过一刀,反手挥剑,肩膀却依旧抵着颜啸云,“我有个去处,或者可以绝地求生。” “斑雎莲将我带走的时候走了一条庄后的密道,直通白朔境内,”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和季芒缠斗在一处不分轩轾的锦衣少年,沉声道,“这条路上的守卫已经被我解决了,那里通路狭窄也不是屯兵的地方,如果大家从那里进入白朔,再从绝云山脉抄近道赶去紫霞关,或有机会提早遇到援兵。” “可是持剑山庄……” 见他眼中犹豫的神色,她忍不住急道:“啸云,你平时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只要人活着,庄子随时都可以重建,如果你一意要和持剑山庄共存亡,这个世上也许以后就没有持剑山庄了!” 他的神情一凛,点头道:“你说的是!” “快些把季芒和无重叫来帮忙。你熟悉这里的山势地形,由你带着各位前辈离开,千万要小心!再晚一些我可能就……” 她咬着牙喘了口气,却并没有接下去,颜啸云的心里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但紫衣女子已经在长弓坐射的箭雨中飞掠了出去,他的面前也有长刀砍到,无暇分身。 寥寥数语之后,四人已初初商定,由无重和季芒带人引开斑雎莲的注意,月影带路前往密道,再由最熟悉地形的颜陌和颜啸云把剩下的人带往紫霞关。 此刻,加上持剑山庄没有叛主的侍从下人,没有死的和受了轻伤的,一共已经不到五十人。 山风骤急,天边,已悠悠的飘落下一片雪花来。 第三十一章 燕歌未断塞鸿飞(三) 暗沉的天空里,终于落下了第一片雪花。 慕容苏伸出手接住,看那片剔透的薄冰在掌中慢慢融化,变成如眼泪大小的一滴。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细腻,是一双不事劳作不拿兵刃的手。 没人看得出来,这双手也会染血。 他呵了口气,轻轻叹道:“哎……下雪了啊。” 站在北山的山巅,可以望见远处持剑山庄的火光,浓浓的硝烟弥漫不散,依稀能听到木石崩毁的声音。如果有风,还能听到风中带来的兵刃交鸣和凄厉喊杀。 慕容苏拥着狐裘,自语道:“阿莲做得很好,不愧是白朔的‘苍狼’。这一战会载入史册吧,史吏手书‘白朔如意侯领兵奇袭,灭诸侯颜氏于紫霞关’……” “王爷。”身后的司徒星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慕容苏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凉冷:“司徒,你不忍心?” “颜庄主一生侠义,从未有过野心。侯爷原本也只是想要劝降,不是真的要灭庄……” “侠义?”慕容苏轻轻的冷笑了一声,复又道,“他如果真的没有做错过事情,又怎么会被我抓住把柄?司徒,你还是不明白。在你心里,究竟是大酉重要,还是一介武人的家身性命重要?” 司徒星默默的垂下头:“属下是大酉的子民,自然是……以国为重。” “不错。阿莲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持剑山庄。如果颜陌真的为白朔单于收服,那北方骑兵攻下紫霞关直如囊中取物,我大酉的北地江山必将危如累卵。皇兄继位不久,将领匮乏,如有兵燹谁来拒之?” 司徒星的眼中有些犹豫,带了重重思虑望向远处火光跳跃的山坡。 慕容苏继续慢悠悠的说道:“持剑山庄久踞紫霞关,是大酉在北地边境的隐患。一日不除,皇兄在京城也睡不安稳。对大酉来说,白朔与颜陌只能反目,不可以联合。一将功成万骨枯,司徒,你也是带兵打仗的人,怎可以如此妇人之仁?” 司徒星一怔,终于低头肃然道:“王爷说的是。当以长远之计为重。” 慕容苏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扬起笑意:“带兵打仗的事我一点也不懂,但我了解阿莲。他也算是冷静自持的人,唯独对死去的母亲放不下。当初从盗墓者手上买下那块玉,就是为了找机会让他和颜陌反目。如果他知道颜陌就是杀他母亲全家的凶手,联合一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成功的了……阿莲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这最后一句以几近叹息的语气说出口,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难言的遗憾,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怔怔的望着远处的持剑山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道:“我们回去吧。” 刚转身,灰色的天空里传来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司徒星轻轻一纵,从半空中抓下一只灰鸽,熟练的从脚爪上取下一支圆筒,抽中里面的信件交给了慕容苏。 慕容苏展开纸条略略看了一眼,挑了挑眉,笑道:“司徒,回去收拾行装。我们要立刻离开赤峰。” 司徒星一愣:“去哪里?”回京需要这么急吗? “去巨泽国的凌源。”慕容苏随手将纸条揉成齑粉散入风中,道,“有人请我们去做客。” “可是王妃她……” 慕容苏的脚步一顿,半晌才低声道:“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也许会在这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战事中失去性命,更多的可能是被班雎莲带回白朔,成为……斑雎莲会给她名分吗?还是只把她当成一时新鲜的玩物禁脔?……她是个又傻又单纯的女人,会一次又一次的被人骗,说不定,班雎莲的绝色容貌和温柔辞色会骗得她倾心……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烦躁,快速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吩咐道:“司徒,速去备车。我们绕道从绝云山脉麓地前往巨泽,顺道看看持剑山庄的战况,说不定……” 说不定怎样,他也不确定。如果有机会或许还能遇上……但这一点侥幸,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回走。天空飘落的雪花变得密集,苍茫的天地幻成了一种朦胧虚幻的景像,然而在那景色中,却又突兀的站了一个人。白衣的男子,脸上却布满了刀疤,一点也不飘逸。 他傲然而立,即使见到慕容苏也只是微微俯身行礼,道:“在下‘五重衣’之首白衣残心,见过信王爷。” 慕容苏这一次是真正的惊讶了,他静静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片刻之后眼中浮出凌厉幽暗的笑意,道:“司徒,我们有尊贵的客人来访了。” xxxxx 月影一剑将颜啸云手臂上的箭杆削断,顺手抄在手里朝外扔去。断头的箭矢正中当先一个兵士的咽喉,直至没翎。 “箭簇入体太深,现在没办法取出来,你先忍一忍。”她撕下裙幅用力将伤口束紧。天空里飘飘扬扬的落着雪,她的额上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没事,可是你有事!” 颜啸云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他们一路而来杀伤了无数白朔兵将,胳膊上的这点伤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月影的神情却越来越奇怪。她似乎很热,眼睛很亮,亮的像是汪着一潭深水,偶然对上她的眼神,即使是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竟也有叫人心动的妩媚。 他伸出手,拇指抚过她脸上的伤痕,道:“月影,班雎莲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然而他的指尖才堪堪触到她的脸,她却突然挥手隔开,声音暗哑,道:“别碰我!” “月影!” 她勉力压抑住心中越来越浓重的迷乱,低声道:“啸云,我一定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不行。”她回望了一眼身后黑魆魆的洞口,“至少让大家都平安的离开。” 颜啸云的手掌慢慢收回来,紧紧的握成拳,这才一字一字慢慢道:“你说的对。无重往东,季芒往西北,虽然暂时牵制了一部分的人马,但是他们身中软筋散,并不能久战,班雎莲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们目前只剩下不多的转移时间。” 能够逃出重重包围进入密道的人,和刚开始比起来又少了十数个。这些人此刻正由颜陌带领穿过他们身后的密道。这已经不是谁能活下来的简单问题,而是牵涉了紫霞关的情势----白朔骑军有备而来,若是突然夜袭,大酉边防更本毫无准备! 不远处斑驳的雪原里,又出现了一小股搜索的骑兵。月影紧了紧手中的碎心剑,朝后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低声道:“啸云……” “别说了,我都知道。” 他看着她,轻轻一笑。正欲提剑杀出,身侧突然掠过一道灰影,颜陌高大的身体化成一阵疾风,异常凌厉的冲进敌阵。永夜剑光灿烂,瞬息间便砍断了数匹马腿,坐骑嘶鸣倒地,骑军之中顿时大乱,入耳一片呼号之声。 “爹!”颜啸云忍不住惊呼。颜陌明明应该带着那三十多人走进了密道,为何此时又折了回来? 颜陌的声音自风雪中传来:“啸云,庄中尚有一些要紧的东西绝不能落进白朔单于手中。我去去就来,你带着密道中的人先走。阴岭和大石峪之间有一条古驿道,走那里翻过绝云山脉到紫霞关,路程最近!” “爹,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快去,没时间了!”战神一般屹立的灰衣男子一边舞动手中晶莹剔透的长剑一边朝着独子吼道,剑锋过处鲜血迸起,仿佛雪地里盛开的鲜花。 雪下的越发大了,连眼中看到的身影都模糊起来。狂乱的风中隐隐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啸云,持剑山庄就交给你了……” 第三十二章 雪上空留马行处 颜陌高大的灰色身影没入狂乱的风雪中,最后连兵刃的声音都不可闻,像被辽阔的天地一瞬间吞没消失。 颜啸云的心里突然涌起无边的苍凉和难以言说的惊慌,眼神追随父亲的背影,几乎想要夺路而去,但脚下偏偏沉重的迈不开一步,竟一下子怔住了。 他很少会这么失神,月影赶紧捅了捅他:“还不快去,愣什么?” 他这才想到现在根本不是有闲暇酝酿这些情绪的时候,于是提起手里的剑,刚迈开步子又转回了身:“那你呢?” 她轻轻一笑:“我替你在这儿守着,过一会儿赶上去。” 她这一笑,近在咫尺的容颜竟然有艳若桃李的风情,仿佛周围不是白雪皑皑的战场,而是风花雪月的辽阳京……颜啸云的心脏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猎猎的寒风刮在脸上,突然就生出了异样的冲动。 他伸出手将她用力的拥进怀里。嘴唇贴着沾染了鲜血和灰尘的长发,低声道:“我等你。到了紫霞关,我有话说!” 持剑山庄已不能保,他想,他不能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 月影被他紧紧的搂着,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拥抱她。他的手臂很有力,男子的气息很好闻……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迷乱恍惚,身体有些发软,但是颜啸云却已经放开了她,握起寂夜,头也不回的进入了密道中。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抬头望去,几近傍晚的天空依旧灰暗,雪花纷纷扬扬……她回想起从前和贝师姐一起游历的事。她很少孑然出宫,每次周围都会陪着各种各样的朋友。也许正因为如此,最近的单独行动她总是犯错……她不怕死,可是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用,真的很没用…… 断断续续的思维和喘息中,她的眼角捕捉到一抹红影,很艳的颜色,在雪地里分外的惹眼。她几乎是惊惧的跳了起来,想都不想就放声喊道:“阿朱快回来!不要过去,那里很危险……” 声音被风声吞没,红色的人影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头也不回的朝东奔去,她的轻功很好,脚程很快。不多时,雪地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点。月影心急如焚,正要起身赶去,耳边却传来冷冷的破空之声,一道羽箭划开雪幕,自她颊边射过,带起了一丝灼痛。 好箭法! 她一回头,看到小五高大的身影骑在马背上,正慢慢朝她靠近,身后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像黑灰色的蚁群,一点点的铺满她的视线。如意侯府青色的苍狼纛旗迎风烈烈,仿佛在嘲笑她孤身一人的渺小。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伸开手指,又徐徐的握紧,碎心剑横在胸前作了一个起势,瞬间卷起残雪。雪光入眼,比兵刃的冷光更加灼亮。 xxxxx 颜陌望着身上的鲜血----这些血属于那些死在他剑下的白朔士兵,他们有些还很年轻,不过和他的独子一样年纪,却已经血洒疆场,再不能回家。 他的左腿中了一箭,右肩被长刀砍伤。纵然武功再高的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如同他祖辈传下的基业,终有一日要被朝代更迭的洪流吞没。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长啸一声,永夜剑挥出,刺进面前最后两个士兵胸中,热血融化了白雪,瞬间又凝结成冰。 颜陌走进书房,又仔细的将门掩上锁好,随后快步走进里间,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书架后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一扇隐秘的门静静的开启在眼前。 他在书房里略微的耽搁了一会儿,将所能想到的东西全部拿在手上,那里面有持剑山庄的弟子花名册,遍布各地的分舵号和联络名单,以及山庄名下的地契和银票。 他抱着那些东西走进暗门,门后连着一座小石山内的洞窟,另一些和山庄息息相关的重要资料都存放在那里,就算是最厉害的火药也无法将之破坏。 他有些笨拙的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洞里的石桌上。看着这一屋子的琐碎,忍不住觉得好笑。原来就算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也会为这么多的身外之物牵绊着的。别人都说人越老,放不下的东西就会越多,看来他的确已经不再年轻了。 以后的路,都要由年轻人去走了…… 他只是略略一坐便起身离开,锁上暗门,将一把长剑形状的金匙收进怀里,快步走出书房,朝密道的方向返回。 山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一转眼便将方才那些怵目的鲜红掩埋了起来。北庄的火光也渐渐熄灭,焦臭的味道随风而来,刺鼻呛人。 肆虐迷乱的风雪中,有一个锦衣少年正站在十步开外,他的身子看起来很单薄,领口的黑色大毛连着墨色的长发随飞而舞,他的眼睛是碧水一般的色泽。 颜陌顿住身形,一瞬间有些恍惚,但他眯了眯眼睛,很快恢复了心头的清明,永夜剑倏然一闪,挡在了身前。 班雎莲也不废话,足尖一点就朝前扑去,他的手掌散发着阴冷幽蓝的寒气,眼中却是残暴狠戾的光,这样的眼光冰冷入髓却又热烈如火,全不似他平时天真清冷的模样。 他低低的吼道:“把母亲的东西还给我!” 对手不是普通的兵将,颜陌在他的掌风下顿时觉得吃力。他本就被软筋散消去了半数内力,连番杀敌,功力更是所剩无几,此时不由的朝旁退开一步,太宇沉波剑法中的招式应手而出,剑光开阖之间,将班雎莲的全身都罩了起来。 颜陌的内力虽然不济,毕竟是一代宗师,班雎莲的祭水寒冰掌再厉害,一时也不能近他身,反倒被剑气在胸口划开了一道口子。锦衣少年有些沉不住气,冷笑道:“这明明是我母亲的遗物,你不光不还给我,还要与我为难,南人狡猾,言而无信!” 他的母亲生前将剑坠视若至宝,时时拿在手上把玩凝视。如今却被人从墓穴中掘出,又落到了此人手上……他越想心中越怒,掌风更见凌厉。 颜陌却是神情一凛,那句“言而无信”听着分外刺耳。曾经的誓言突然如潮水一般,一句一句的在心中回响反复,竟然清晰如昨。 “此生此世,我负你良多,纵取我性命也不能抵偿……” “我答应你,只要将来拿着这枚剑坠来找我,颜陌的性命就是你的,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她的眼睛宛如最清澈的湖水,碧绿幽深,那时候有泪坠落,从此蜿蜒的流在他的心里。 “冰姬……”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到那双幽蓝的手掌挥到胸口,手里的剑突然垂落。冰冷彻骨的手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他的胸口,他听到自己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喉中腥甜,星星点点的鲜红从唇边溢出,洒落在雪白的地上。 班雎莲有些意外,然而已经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第二掌又旋即拍在他的腹部。颜陌再也抵受不住,连退了三步,高大的身体遥遥欲坠,以剑驻地才能勉强不倒。 但这个战神一样巍峨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他的话说的很慢,声音很低: “你叫班雎莲……雪莲是冰姬最喜欢的花……” “住口,不准称呼我母亲的名讳!”少年原本不知所措的眼中又泛起了乖戾的神色,几步抢上前从他僵硬的手指间粗暴的扯出那枚玉坠,想了想,又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永夜剑。 颜陌只觉得身体很轻,轻的仿佛就要浮到空中。他用残余的力气一把握住班雎莲细瘦的手腕,暗哑道:“冰姬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恨我?” 班雎莲的眼中却只有茫然不解,他一边用力的扳开颜陌的手指一边冷笑道:“我母亲根本不认识你,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我这次来原本也不想杀你的,如果不是你不肯合作……” 他后面的话,颜陌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的耳边只剩下那一句“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他,那是因为,她直到死也不想有人去取他的性命吗? ……原来她已经,原谅他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脑中渐渐混沌起来,眼神也慢慢涣散。班雎莲眨了眨眼,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永夜剑,颜陌高大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倒在雪地上,飞扬起一片迷蒙的白雾。 班雎莲看了他最后一眼,转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端详着手中那把天下闻名的剑,握柄上的花纹斑驳,像是刻着一朵盛放的雪莲。 “莲花是冰姬最喜欢的花。” 他想起身后那个濒死的英雄说过的那句话,手指有些颤抖,却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他越走越远,并没有听到风雪中那一句呓语: “冰姬,对不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突然发现书上主页了~~激动撒花 一般更新时间为早上9:00~9:30之间,如若变更章内通知 第三十三章 缘来何须无情弃(一) 明天是可爱的周末,虽然影子要加班但会尽量争取二更,一次在中午左右,一次是晚上十点以后……写文的时候斟酌比较多所以码字比较慢,见谅见谅! --------------------------------我是说明时间的分割线---------------------------- 月影跌跌撞撞的穿过密道,用力的将尽头的门推了开来。 那扇门并没有上锁,但记忆里那个满室氤氲暖香,挂着瑰丽织毯的房间如今却已是一片冰冷狼藉。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循着雪地里凌乱的足迹走进了风雪中。 之前的一场恶战里,她以一人之力击杀三十五骑,领兵的五将军伤于碎心剑下,代价是她背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如今伤口的血已经结冰,粘着衣物,一扯动就会钻心的疼。 她慢慢的走过雪原,天空里落下的雪花像是扯不断的棉絮,轻,美丽,寒冷。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浅浅山脉,有种叫人绝望的空阔。 她曾经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力、失落、对自己的失望、对斑雎莲的愤怒和对慕容苏的迷惑交杂成难以排遣的烦乱,体内渐渐发作的“鸳梦”更让她不知所措,身体很热,渴望益深,连血液都要燃烧起来。 盘丝仙子的“鸳梦”是极厉害的媚药,如若没有解药,最后会血脉逆行鼓胀而死。这种死法真是不怎么光彩,但斑雎莲也绝对不肯给她解药。除非找个男人……虽然她并不觉得贞洁比生命更重要,但她不甘心!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差踏错,她在伽叶宫里到底学到了什么? 从前的历练,是儿戏吗? …… 直到远处的山脊升起一丛青色的焰火,伴着尖厉的破空锐响,才终于惊醒了她迷乱的思绪。 她心里一喜,烟火和锐响代表着季芒已经和贝叶书会合,紫霞关的守军正朝着持剑山庄而来。按照距离来判断,军队离阴岭和大石峪中间的古驿道并不远,颜啸云带着的人很快就能赶上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没走多远,就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衣袂飘飞的白影正举目四望。颜啸云果然回来找她了。这么说,那些人应该安全了! 她快步转过一道雪封的豁口,斜里突然伸出一双冰冷的手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勒住她的腰身朝后倒去。 她来不及挣扎,随着身后的人一同倒在雪地里。豁口的下方是一片斜坡,两个人便顺着那片雪坡一直滚落下去,等停下来的时候,离方才看得到颜啸云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月影浑身已经使不上力气,那人的手还扣着她背后的大穴,她叫不出来,也不能动弹。只能听到背后不稳定的喘息声。随后,眼角捕捉到锦袍的一角,上面沾着细碎的雪末,还有未干的血迹。她知道他是谁了。 “你不准过去。”斑雎莲的声音带着一种任性的残忍,“我最不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你不准过去!” 月影的嘴唇在他掌下无声的开阖,问的是“你想做什么”。 他冷笑起来,答非所问:“居然连我都算计。这也算是交情?……我最讨厌被人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嘴唇映上她温热的颈项,噬咬着冰冷的肌肤。掌下的女子身子一震,僵硬的身体却渐渐发热起来,那一缕红痕沿着颈侧一路蔓延到了耳边,隐忍的辛苦让他有种恶毒的满足感。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快意和一点点怨毒,暗哑诱人:“很难过吗月影?那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我有个好主意,如果他知道你被我折磨会有什么表情呢?真令人期待……” 他将她的脸用力的扳过来,微眯起眼睛便要吻上去,然而面前明明已经面生红晕的女子却突然间沉腰,屈肘,重重的一击落在他胸前被永夜间刺出的伤口上。斑雎莲低哼一声,撤回手掌就去抓她的腕。月影却趁机抓住手中一道银色的暗芒,直直朝他手心里刺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过去,竟将他的手掌生生的钉在了地上。 一缕红痕顺着斑雎莲的掌心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纹路。插在他的手心里是一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束发银簪。 黑发如流泉一般散满了她的肩膀,勾勒出本不属于这个女子的风韵。斑雎莲呆呆的看着她醉红嫣然的脸,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目光,连愤怒和疼痛都忘了。 月影急促的喘了口气,迅速的爬了起来,拾起落在地上的碎心剑,吃力的朝山坡上爬了上去。 身后传来斑雎莲迷惑不解的呓语: “何必呢……没有解药,你会死的。” 她没有理睬他,继续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xxxxx 往东诱敌而去的无重,面对的是金银二使中的银使和手下两百骑军。 而他,只有一个人。 他手中握着佛家至宝如是珠,但那件武器太过慈悲,并不适合上阵厮杀。风动真诀的纯阳内力也是宜守不宜攻的功夫,更何况他的功力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 他只有不停的夺过对手的武器,然后反击,到最后,就连干净的衣袍上都沾满了点点血迹。虽然大梵音寺习武的僧人秉承“惩恶扬善”的信条,但佛家忌杀生毕竟是他从小的信仰。到最后,那双清湛的眼睛也因为看到太多的杀戮,原本的慈悲变成了叫人心碎的悲恸。 朱丽躲在岩石背后,偷偷的看着那个即使满身血污也清雅柔和的男子,心里竟有一处隐隐生疼。因为他的坚持,也因为他的舍弃。 他的爱是给与天下人的。没有人可以独占。 她不顾一切的跑回来找他,其实并非全部为了那本书。手里的“一白”已经握了很久,体温却不能将冰冷的锋刃焐热。这是一把断金切玉的利刃…… 她看到无重伸手接过一支射来的羽箭,反手架住另一支,他手中的如是珠扬起,缠住了银使手里的短刀,空气中鼓荡着温阳的气息。银使后退了好几步,终于退到了她所在的岩石跟前…… 她咬了咬牙,举起手中的“一白”就朝他背后刺去。 一声惊呼之后,银使手中的短刀高高扬起,巨力朝她肩上迅即无匹的砸去。 那一瞬间,她被强大的刀风逼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最后看到的是无重眼中那一抹清晰的惊慌失措,还有模糊的两个字:“----阿朱!” 真是过份,偏偏要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叫她的名字…… 第三十三章 缘来何须无情弃(二) 朱丽手中的“一白”深深的扎进银使的后背。这一刀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刀尖深入第三根肋骨下方三寸,心脏的位置。 她虽然看得很准,银使的动作却更快。一白没有一刀毙命,却让他痛彻心扉,转身举起手中的短刀便朝身后娇弱的红衣女子砍了过去。 无重完全没有想到朱丽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刀光闪过的刹那却不容他多想,他不假思索的喊出她的名字,抢上身去,手中的佛珠带着千钧之力挥出,重重的打在银使胸口。 左手随即接住被刀气震晕的女子,连退了三步。 银使腹背都受到重创,终于忍受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血珠点点滴滴洒落在雪地上,映出面具中震惊愤怒的眼神,夹杂着不甘、怨毒……种种的神色,最后,终归于寂灭。 他缓缓的倒下去,花白的长发在风中散开。一代高手,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北国雪原寂寂而终。 余下的骑兵见领军之人死状凄惨,一时间又群龙无首,顿时作鸟兽散,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无重喘了口气,看着手背上蜿蜒流下的血迹,银使的短刀到底还是伤了他。除此之外,他的背上还被轻弩擦中,温热的血如今已经都结成了刺骨的冰。 但现在却不能休息。零散的士兵虽然退却,但金银使同心,银使即死,金使就绝不会放过他!他得离开这里,按照原先的计划折返,和众人到紫霞关汇合。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他一直以为她已经随着月影和啸云从庄中的密道离开了。莫非是是为了他才回到这里的吗?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慢慢溢出悲悯之外的迷惘困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鬓边的发丝,然而指尖才触到冰凉的肌肤,又突兀的停住了。过了片刻,终究是很慢很慢的收了回来。 然后,他蹲下身将她负在背上,朝前走去。 朱丽醒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她从眼睫下方看去,前方的路一片白茫茫的,那个人的衣袍也是白的,连血迹都黯淡了。唯有随风轻轻而动的发,是纯然的黑。 她轻轻的怂了怂鼻子,眷恋的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的味道,嘟哝道:“无重,我们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轻轻的传过来:“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赤峰。月影住在那里,我到那里去等她,我知道你要回紫霞关的,你别管我了……” “朱姑娘,我带你去赤峰。” 他柔和的打断她。她看似精明活泼,却最怕被人舍弃,也怕寂寞。这些,他都知道。 还是不忍心就此丢下她。 他又叫回她“朱姑娘”了……朱丽的眼神楞楞的看着他形状优美的耳廓,心中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让她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的喊道:“无重……” 他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她又道:“你真好。” 听起来分外的郑重温暖的声调。 他隔了很久,才又“嗯”了一声。 萧萧的风雪打在她的身上,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有热流划过她的心尖,不经意间就把坚冰融化成了一池温柔春水。她有些痴痴的想,这苍茫的天地间,两个人可以一直一直的走下去,也不错…… “无重。”她低低的道,“你不要去做和尚了好不好?”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嗯”,也没有说“不行”,只是继续往前走,走得很快也很稳。 没得到答案,她还是不死心,凑近了些:“无重,等你回了大梵音寺,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所以别回去嘛。还可以……过另一种日子的……” 她的话越说越轻,带着灼人的热烈,偏偏出口的时候全都变成了动人的娇羞。冰封的雪原里,她平生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另一种构想----她原来也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也会向往平凡的幸福。 她想,只要他答应她! 可是他回答她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几乎有几千几万年那么长,长到足够将那一瞬间的热烈冲动泯灭成一片冰冷。 xxxxx 到达赤峰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天色已晚,四野昏暗。 朱丽已经可以自己行走,她不紧不慢的跟在无重身后,脸上挂着一如往昔的笑容。 甜美,却少了几许温度。 她跟着他一边走进客栈,一边道:“你可要好好的包扎好伤口再回紫霞关去。天寒地冻的,又不是铁打的人。” “朱姑娘,你方才说的话……”他微微的拧着眉,竟像是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才勉强有了答案。 朱丽的心跳快了几拍,却又急忙摇手道:“那些话是我胡言乱语的,没有别的意思啦!你别当真,你……” 她有些言不由衷的心慌,脚下绊到了,无重急忙扶住她的肩膀,表情依然认真郑重,道:“你的话我仔细的想过,其实……” 然而话音未落,院子里就响起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道:“朱丽,是不是你回来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几天前被她骗走的梁晴,正青衣飘飘的站在厢房门口。 朱丽顿时愣住了,连无重的手静静的收了回去都没有察觉。好半天才问道:“小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梁晴冷冷的哼了一声,眼神在无重的身上溜了一圈,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淡淡道,“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主上在这里。你以为甩掉我这么简单吗?” “主上?” “时隔一月,莫非朱姑娘不认识我了?” 沉厚的嗓音伴随着揭帘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先看到一双结着薄茧骨节均匀的手,然后是玄色的窄袖衣袍,腰上挂着短刀。朴素的鞘,却不失矜贵的王者之气。 她有些结巴的开口:“王……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如你所见,我到这里来迎接我的王妃。”慕容捷的眉眼间波澜不惊,语气里却有着几分难得的调侃。梁晴接过他手里打起的帘子,淡淡的补充道:“王爷半个月前就请求皇上将你立为正妃了,上官浣星则指给了五爷----可遂了你的心了?” 慕容捷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上前拉住朱丽的手,沉声笑道:“是我不守信用擅自决定的事。不过我相信朱姑娘也一定能完成你我的约定----怎样,你许诺给我的未来,可还算数?” 慕容捷并没有告诉她,自她走后他时常会莫名的想起她,强装镇定的神情,甜美的笑意,还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于是当他觉得只是想念并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就独自到御前做出了选择。哪怕那个时侯她还没有拿到和鸿水帮的合约,哪怕为了她不惜得罪太后---- 他做事情从来不想这么多。只要认为值得。 慕容捷的大掌温暖干燥,让朱丽忍不住浑身一颤,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开心,反倒有突如其来的惊慌和迷惘。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朝后看去----她以为那个白衣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她多希望他已经不在了……但他只是安静的站着,缀着一贯清雅的笑容,眉眼宛如莲花一般清俊无铸, 唯有眼底骤然升起的一丝拒却的冷淡,生生的剜进了她的心里。她觉得痛,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礼貌的行礼,然后翩然的告辞。 背影清逸,却很孤单。 两个人来,一个人走。带着所有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只不过开启了一线的门,又重新关上了。 朱丽呆呆的看着那抹月白隐入风雪,张了张嘴,眼眶很酸很涩,重重的泛起湿意。她以为自己会流下眼泪来,但最后竟然没有。所以她转过了身,笑容虽然有些恍惚,却依旧是笑着的。 她道:“王爷,我们进屋再聊。” ---------------------------------------------------------------------------- 很久没有出现的慕容捷……话说,为什么他的得票会这么高呢?意外啊,呵呵 第三十四章 狐裘不暖锦衾薄(一 加更) 明天要换新封面,是很pp的封面,呵呵~~ -------------------------------------------- 慕容苏靠坐在柔软的羊毛毯上,领子和袖口上镶着上好的紫貂毛,金棕的颜色,益发衬得他眼中的一点漆黑幽深若星河。 他的手轻轻的平放在铜胎鎏金福寿无疆的手炉上,左手食指戴着一枚碧玉扳指,刻着辟邪镇兽貔貅,口中一点吞金,更显得手指奇异的纤细。 他不喜欢冬天,一直很怕冷。小的时候,每当辽阳京下雪,皇兄们就会穿着短衫在校场里练习骑马射箭,只有他称病躲在屋子里。屋子里的火龙烧得很暖和,他就拥着狐裘看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有的时候,荣膺军政司大将军的小舅舅会来看他。他记忆中的何倥偬将军是个非常年轻洒脱的男人,总是跟他讲一些打仗的故事。他不感兴趣,就趴在他膝头上撒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好学,却明白怎样才能讨大人喜欢。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父皇一直很宠他,每次行赏,他的那一份都和皇兄们不一样。时间长了,他看东西的眼光变得挑剔,人也愈加自矜,却不知因此而少了筹谋----直到母妃薨逝,直到先皇罢黜太子慕容捷----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会得到那个储位,包括他自己。 但是,新立的太子是慕容晟。 父皇甚至没有给他封地和兵权。哪怕大酉的君主明明知道何妃的死和新后有关,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更加没有赋予这个失去母妃庇佑的,“最喜欢”的儿子丝毫可以倚重的权力。 天禄文皇帝死的时候也是冬天。那一年慕容苏十八岁,青梅竹马的女子刚刚成了皇兄的侧妃,而小他一岁的魏王慕容宸已经到魏中祁阳带兵。留在辽阳京的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终日走马章台倚红偎翠。王府里的人找来的时候,年轻的信王喝得烂醉如泥,正躺在温暖的软褥间,身旁有曼妙女子替他解衣。 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他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流泪。 他记得自己哭得很伤心,这是成年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眼泪。朝中文武都赞他孝顺。但是他自己却分不清楚,到底是为了那个是父亲更是君王的人伤心,还是为他自己---- 天禄文皇帝临死前匆匆颁下遗诏,命楚王登基,只字没有提到别人。往昔承欢膝下的爱子,最宠爱的皇儿……不管是谁都被遗忘了。 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没有人再去骑射。他依旧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弱小。 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变的,除非自己就是那个规则的制定者。 不过是一个金漆座椅而已,他想,他其实不稀罕这东西。但他要告诉躺在帝陵下的那个人,既然有人立下了规则,同样有人可以将之改变。 …… 他把手背反过来,再一次轻轻的覆在手炉上。前头赶车的司徒星揭开了车帘的一角,道:“王爷,再翻过一座山就是含沙别苑。北山派过去的人应该都准备好了,您再等一等。” 慕容苏懒懒的应了一声,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司徒星犹豫了片刻,又道:“王爷,就这么留着蜀王爷在赤峰,没问题吗?” 慕容苏轻轻一笑:“二哥不是说来接朱姑娘吗,我们怎么能打扰他和未婚妻谈情说爱的雅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蜀王爷他不是……”司徒星看了一眼主上,还是把那句“他又不是您”咽了回去,只是道,“他不会只为了这个目的千里迢迢赶来紫霞关的。” “那个啊……当然是不会的。”慕容苏长长一叹,眼光闪烁,“不过他的目的不在紫霞关,因为眼下的他对这里还鞭长莫及。”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示意司徒星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又慢慢说道:“二哥是个喜欢打战的人,你看他在蜀地屯了这么多兵马就知道他不喜欢跟人讲道理……既然有这么多的兵,当然需要武器,而绝云山脉一带听说是藏锋馆一群铁匠的老家。他是想去请铁家的人帮忙铸造兵刃吧?” 司徒星心中一震,连声音都提了几分:“王爷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我猜的。”慕容苏无谓的眨了眨眼,“司徒,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好好的赶车。” 司徒星应了一声,立刻快马加鞭起来。然而马车只行了半刻的功夫,速度又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住了。 慕容苏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王爷,路边好像有人……” “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快些赶路,天色不早了。” “可是……”司徒星的声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如实道,“那个人身上穿的很像是王妃离开那日的衣服。王爷,是不是要过去看一看?” 车厢里沉默了半晌,就在司徒星准备继续朝前走的时候,帘子突然揭了开来。慕容苏放下了手炉,慢慢的跨下了车辕。 司徒星赶忙去扶他,边道:“王爷,属下去看一眼就好,您不必亲自下来……” 然而慕容苏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在旁侍立,自己撩起袍子踏进雪地里。这时候雪犹未停,虽然下得比方才小了一些,但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踝,踩上去颇为寒冷。 他呵了口气,轻轻的走过去,果然看到雪堆后面倚着一个女子,淡淡的紫色衣裙已经被不知是烟还是血的污渍染了半边。这么冷的天气里,她的领口却还是敞着,露出一小片莹润的肌肤。脖子上有几缕斑驳的红痕----他自然认得出来,那是牙齿噬咬之后的痕迹。 雪花犹如轻盈的蝶翅一般落在她的长发上。慕容苏的手渐渐的握起来,直到指尖深深的刺进掌心,这才慢慢的松开,蹲下身子摇了摇她的肩膀,轻声道:“月影?” 她没有昏迷,也不像受了伤,但似乎神志不太清明,听到他的声音也只是模糊的应了一声。 慕容苏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站在雪地里的片刻功夫,他的手已经冷得像冰一样。然而最终他还是弯下腰,很小心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觉得她是生病了。身体很烫,发丝掩盖下的脸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的手触到她背上一道血迹已经结了冰的伤口,怀中的女子轻轻的呻吟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朝他身上靠了靠。极简单的一个动作,竟有不胜娇弱的风韵。 慕容苏一愣,想到班雎莲托人送来的那八个字。他似乎对她志在必得,怎会让她孤身一人流落在这片茫茫的雪原里。若不是他临时起意从这里绕道,她会怎么样呢? 他抱着她走回车边,司徒星怔了怔,道:“王爷,这真的是……” “是王妃。”慕容苏简单的说了三个字,示意他揭开车帘,抱着月影跨进了车里。 ------------------------------------------------------------------------ 明天继续加班……更新在中午左右 第三十四章 狐裘不暖锦衾薄(二) 厚重的帘子放了下来,将刺骨的严寒挡在了车外,小小的空间里立刻温暖如春。 慕容苏倚着原先的地方坐下,换过一只手揽着月影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鬓边的碎发----她总是不肯和京城里的女子一样用香油把鬓发抿起来,偏偏还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他几乎不曾见过她端庄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笑起来。怀里的女子动了动,温暖的空气让她慢慢清醒。她睁开眼睛,又很快的眯起来,眸光闪动之间,有一缕媚眼如丝的妩媚。 “……慕容苏?” 声音全不若平常的冷淡,低柔的就像耳边呢喃……他竟意外的觉得不自在,拨弄她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仰起身微微蹙眉,道“阿莲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她喘了口气,慢慢别开了脸,轻声道:“你把我送给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原本应该是带着怒气的指责,说出口来竟像是闺怨女子的娇嗔。慕容苏怔了怔,“我没有”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他很快的镇定下来,眼中又闪现出脉脉温软的笑意,轻轻重复道:“我没有。月影,你信我!……我怎能答应他呢,你是我的妻子啊!” 他的语气带着七分诚挚三分蛊惑,白麟香的味道萦绕过来。她觉得心头一紧,忍不住有些迷醉,慌忙垂下眼睫,低吟道:“水……” 她觉得渴。原本在雪原里尚能维持的一线清明,到这温暖的地方已经开始慢慢溃散。 慕容苏伸手拿起小几上的瓷杯,倒了半盏茶水慢慢的喂她喝。微凉的水一线入喉,稍稍缓解了郁热。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唇角滚落下来,在下颚划出一道湿润的印记,原本黯淡的唇色也有了一丝鲜活。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渍,低声问道:“还要吗?” 她没回答,只是无意识的抓住那双拂在唇边的手,就像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浮木一般握紧。滚烫的脸贴住他微凉的手掌,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他也意识到了她的失态不同寻常,正要抽身,却听见她口中反反复复的低声呢喃,倾身听去,竟是什么“横三纵四”“沉沙落雪”之类的句子,到像是在背剑谱。 他不禁失笑,心中有了一丝温柔暖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放开我,我没法给你拿水啊,乖……” 她听见了这话,犹如火烫似的松手,将手背用力的覆在眼睫上,似乎在极力克制挣扎。口中继续背着落莲剑法的口诀,但那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轻吟之间若有旖旎声色。 他并没有去拿水,只是看着她,眸中一瞬间幽深灿烂。 他看着她停下来抓住领口的衣襟用力喘气,看着她轻轻舔着嘴唇----如此微小的动作却让他心里骤热,方才想好的所有应对之策一时全都不记得了,只是揽紧她的肩,低头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滚烫柔软,接触的瞬间有轻微的震颤。但是微薄的挣扎和抗拒很快就融化在他缠绵的唇齿间。 他的动作并不霸道,初时是极轻极温柔的吮吻,然后才慢慢的加深。月影觉得身体里被撩拨起一阵阵异样的酥麻,忍不住羞愧气恼,可四肢百骸偏偏不听使唤,下了魔咒似的,在他怀里一寸寸的软下来。 他轻轻拿开她遮住眼睛的手,见怀中佳人长眉紧蹙,醉红的脸色有些发白,又忍不住笑起来。抵在她唇畔低笑道:“傻瓜,不要忘了换气……” 月影用力的咳喘,只觉得这声音可恶之极。但她体内的情潮非但没有退去,反倒有加深的迹象,连浑身的穴道都隐隐作痛。 她很清楚这已经是药力的极限,若不想办法,后果将是经脉寸断……她不想死在这么不入流的媚药之下!没有解药,除非…… 她轻轻的咬住唇角,低声道:“班雎莲给我下的药……是‘鸳梦’。” 慕容苏微微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眨了眨眼道:“听说‘鸳梦’没有解药是会死的。” 她轻轻点头,却怎么也无法把事先想好的话说出口。 慕容苏偏过头去,指腹慢慢的摩挲着她脖子上清晰的红痕,眼里闪过一丝幽微的冷厉,声音却低哑诱惑:“……要我帮你吗?” 这句话被他先说出口,月影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持剑山庄的事她还没问清楚,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心怀叵测的野心家,这么做太不值得……可是守身如玉的话又是值得了吗?和经脉寸裂比起来,似乎还是选他好一些…… 看见她眼中犹豫不绝的混乱,慕容苏挑了挑眉,慵懒的笑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愿意的话,换司徒进来好不好?” 他眼中的无谓和戏谑一瞬间惹怒了她。她把牙咬得更紧,细齿在下唇留下一圈深深的印记,然后用力推开他,伸手就去揭帘子。 然而“司徒”两个字才喊出半声,就被身后的一双手用力的拉了回去,重重的压倒在地上。彼此的身躯紧密的贴合。她猛得吸了口冷气,身体里的热度又上升了几分。 慕容苏微微眯起眼,笑得星眸如丝,缱绻非常,只是笑意里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王妃平时可不是这么听话的。既然如此,此事不便由他人代劳,还是本王亲自动手的好……” 他的声音淹没在随后落下的绵密亲吻里,这一次再不像之前那样小心温柔,虽然仍然缠绵,却带了些故意的轻佻挑逗,让她再一次头昏脑胀的陷入“鸳梦”编织成的陌生绮丽的**中。 其实,她不知道---- 他只是喜欢看她羞恼的样子,等玩笑够了本想告诉她实情:班雎莲曾经赠与他“鸳梦”,所以他的身上也有解药。 可是她居然毫不犹豫的去找别的男人,所以,他还是决定瞒着她。 ----此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报复的动机带了几分孩子气,再不复平素那般游刃有余。 ---------------------------------------------------------------------------------------- 这一章真的写了很长时间,擦汗……明天起恢复更新时间 ps:感谢亲爱的jj帮我做封面~~ 第三十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月影被一阵争执的声音吵醒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骨节优美的手,食指上一枚碧玉扳指,镌刻着瑞兽貔貅,口中那一点吞金正对牢她的眼眸。 往上看,是白色的矜衣,上好的江南素锦,金丝镶的盘扣,交领散散半敞,再之后是两条形状漂亮的锁骨,颇为精致的下颚,清秀的五官不算英俊,但覆下的眼睫却又密又长。 ……是因为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吗? 她的呼吸一窒,这才发现睡着的时候竟是趴在他的胸口。于是脸色瞬间惨白,却无论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彼此难分难解的亲吻,交错不稳的呼吸和司徒星那一声“已到含沙别苑”的声音。 然后呢?再然后呢……“鸳梦”的毒解了,是否就表示她跟他之间有过了床第之欢? 她试着慢慢动了一下身体,除了背上结痂的伤口牵扯出的隐痛,并没有其他异样。 有些疑惑的半支起身,才发现身上换过了干净的衣物,同样的江南素锦,外袍下的小衣却还是先前所穿。细细的看了一遍,再抬头时,却对上了慕容苏含笑黝黑的眼睛。 “早。” 他打招呼的样子很随意。月影的脸却一瞬间发热,止都止不住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她暗自恼恨自己心猿意马,皱着眉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谁知背上一阵钻心蚀骨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重重的吸了口气。 因为这一犹豫,男人的手又把她揽了回去,摇头笑叹:“那个可不是小伤,要不怎么让你一整夜都趴着睡?” 她咬牙:“慕容苏,你到底有没有……” 话没说完,他却朝窗外看去,道:“听外面的声音,似乎是司徒找的大夫来了,这边不让进,正吵着呢。”眼神看回来,落在她脸上,“再睡会儿吗?还是让大夫看伤?” 他彻底当做没听到她的话,月影忍不住抓起他胸口的衣襟,薄怒道:“慕容苏,我到底有没有和你做过?”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连窗外的人都听到了,原本的争执声立刻停了下来,四下里有诡异的安静。 他一愣,然后就开始笑,笑得连眼睛都弯起来,然后轻声说道:“没有。” 她狐疑的盯着他:“那‘鸳梦’是怎么解得?” “我有解药啊。吃了解药你就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的怒火又蹿了上来,勉强忍住了才一字一字道:“有解药为什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哪。”他颇为暧昧的把手指压在嘴唇上,低低道,“你忘了那时候吗?……根本开不了口,说不得话。” 他故意让她想起昨天的事情,然后看她羞赧又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就有幸灾乐祸的快意。这女人根本不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堂堂信王殿下从来不需要做柳下惠,这次倒是为了她破例了----他一看到别苑那些女孩子的脸,就突然没了兴致,即使前一刻还差点把持不住的把解药扔到窗外去。 她看到他很**的笑意,一把抡起锦被就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连背上的疼都顾不上了,冷然道:“你出去,让大夫进来!” 慕容苏很好脾气敛衣起身,披上紫貂毛的大麾正要出门,月影又叫住了她,犹豫了片刻才问道:“持剑山庄有什么消息吗?” 他的眼神一闪,摇头道:“我没有去过,不清楚。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叫人去打听。” 她轻轻的恩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耳边听到他带门而出,然后在外头吩咐了几句,随后便有大夫和女侍进来替她料理伤口。 她静静的躺着,热潮退去,脑子里却渐渐清晰,诸般事情纷至沓来,一时纷乱不休。 此刻她最想知道的,是持剑山庄的火是不是灭了?阿朱究竟有没有找到无重?大酉的守军有否击退了白朔骑兵?……一旦想起这些事这些人,就恨不得能够有双翅膀立刻飞回山庄里去! 但是,她不能。 并不是因为背上的伤,而是因为慕容苏。 她知道他刚刚的回答一定是假的!不只是因为让她送去的剑坠,也不是因为斑雎莲的话,甚至不只是因为他们再次遇到的地方根本不在赤峰,而是---- 每当他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特别笃定,瞳仁晶莹灿烂,似有幽光。 那一次青公主大婚,这一次颜陌寿辰,还有方才……这细微的变化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是,她已经上过太多次当,她了解! 她明白一旦紫霞关异动,整个大酉和白朔都会有变数。慕容苏既然参与了这个布局,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他的手中还有一道杀手锏,足以令天下大乱。 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一天持剑山庄里无辜宾客的哀嚎,那些濒死绝望的眼神,箭雨刀光,血流满地……都还在眼前。她忘不掉,怎么能忘掉? 如果这件事是他一手造成,她决不放过他! 哪怕他不得不为的背后或许情有可原,哪怕他纵酒高歌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怕他这一次很君子的没有趁人之危……她把脸埋在被褥里,眼中的清辉一闪即逝。 良久,对女侍慢慢道:“请王爷来一趟,我要见他。” 这一次,她绝不再做被动的那一个! xxxxx 慕容苏慢慢的走出院子。司徒星被派往持剑山庄查看,他的身边如今空无一人。 一条鬼魅般的影子悄悄潜到他的身侧,一身琢玉工匠的打扮,身手却颇为矫健。 他俯低身子轻声道:“王爷,事情办妥了。” 慕容苏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雪峰巍峨,半晌才问道:“什么时辰动的手?” “亥时刚过。那时候紫霞关援军正过大石裕隘口。那里积雪本就深厚,地势又狭窄。只需半斤雷火就足够引得散雪崩落……”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眉目间神色疏淡。亥时刚过……正是月影在他车上的时候。他竟沉迷心醉至此,连雪崩的声音都没听到。 “一共多少人?” “塌落的雪太厚了数不清,大概有五六百人。” “可好好善后了?” “已经按您说的布置,一切证据都落在白朔单于身上。请王爷放心!” 慕容苏微微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颜陌呢?” “死了。不过如了意侯那里也折了不少人手。” 他听到这消息,终于清幽的笑起来,眼神却没有温度,望着皑皑白雪自语道:“如意侯铩羽,紫霞关守军蒙难,这回皇兄恐怕要坐不住了……” 借如意侯的手剪除了持剑山庄,两国的梁子也就此结下。边关对阵,已经是避无可避。 “皇兄,你会派谁来呢?这么重要的战场……”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收回神思,朝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淡淡道:“雪崩一事到此为止。如果有人走漏了风声----”他的唇角勾起冷淡一笑,“你们的赏银就到地府去拿吧。” 那人浑身一凛,慌忙诺诺而应,退了下去。 他的眼神又轻轻的飘了回去,落在月影所在的那重院落里。 即使他不可能停止他的计划,即使他的手染上再多血腥也不会后悔,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他变得贪心了,不想让她恨他,就算彼此没有信任也好----至少现在他们还可以好好的相处。偶尔喝酒聊天,或者调侃吵架----这样的时光,他也想要。 第三十六章 良辰美景一宵倾 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慢慢走来一个小小的影子,仔细看去是一个穿着青革猎装的少年人,身形瘦小,但清秀面庞上两道长眉却是斜飞入鬓,十分英气。 他背着一个几乎和人一样高的竹篓,里面装满了绝云山麓特有的树茎,篓子边还挂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药囊,露出里头几棵朱红色的雁血草来。 他的步履很矫健,很快就绕到了隐在山坳里的一个小村庄前。一进村口的木楼,几个正在干活的壮丁便争相上前替他卸下竹篓,俱笑道:“大雪封山,又有兵匪,也只有代宗主敢上山。” 少年人微微一笑,抬起手揭开头上的皮帽,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泻下来。竟是个妙龄女子! 她道:“客人怎么样了?” 有人叹了口气:“一天没出门,也没吃饭。大家看他手里有剑器,都不敢说话。” 少女皱了皱眉,提着那个小药囊走进了村子后头的大厨房里,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药罐和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满满的盛着雁血草制成的药膏。 然后穿过堆满铁砂的晒场,走进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明亮的天光照进来的时候已经被窗纸滤的黯淡了,却仍然能看清楚屋子的角落里倚着的人,白衣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眉深锁,一言不发。 少女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道:“颜少主,该换药了。” 他抬起头看她一眼又低了下去,冷淡的眼神里有种疏离漠然。 少女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手上的骨头断了,不好好接起来的话以后就不能拿剑了。” 颜啸云冷淡的笑了一声,低语道:“能拿剑有什么用?” “你千辛万苦从雪崩里逃出生天,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少女的神色间带了一丝不屑,“颜老庄主九泉之下都难瞑目!” 颜啸云眉睫一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凌厉的神色,忍不住低吼道:“住嘴。” 少女的神情如旧,只淡淡问道:“你不换药是吗?”说罢拿起桌上的药罐和瓷碗,打开门,将方才化了一个时辰辛苦熬制的药汁药膏尽数倾倒在雪地里,半点都不剩下。 这回颜啸云终于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她,却见她回转身带上门,站在他面前道:“不用惊讶。虽然熬药用了很长时间,但病人不需要的话,不如倒掉。” 他似有所动,皱着眉慢慢的低头,盯着怀里的寂夜。 “我的话,颜少主是明白的。”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令尊养育了你二十年,你现在放弃自己,那二十年就没有任何意义。颜庄主的侠义,威镇天下的持剑山庄,全都没了。” 颜啸云的手越握越紧,连寂夜都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想起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晶莹透亮的雪突然间化为狰狞的巨兽,铺天盖地砸落下来。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被看不到头的冰雪吞没,刹那间无影无踪。 那个时侯,他正带了五百人的先锋队穿过大石裕的隘口。和贝叶书季芒等了太久,不光无重没有回来,月影没有回来,就连父亲也没有回来。他不想再等。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天地自然之力面前无法呼吸的恐惧,周围很冷很冷,冷得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他手臂上的骨头被压断了,最后凭着寂夜的锋利才能奋力的爬出雪堆。他看到原本狭窄的隘口已经被白雪填平,天地间一片看不到头的茫茫。 和空无一人的持剑山庄一般模样。 他找到父亲的时候,颜陌的尸体正倒在离密道不远的地方。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嘴角的血迹已经结成冰。胸口和腹部有两个清晰的掌印,这是斑雎莲的祭水寒冰掌。 以前的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杀得了他的父亲! 但是这一次,这个宛如战神一样的男人真的死了。在他面前,没有呼吸,身体已经冷却。 那一刹那他恍惚的想起,自己已经逍遥自在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少主,走到哪里都被人称颂,他是少年得意目空一切的“四方君子”----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不过是父亲的儿子。如果没有持剑山庄,没有父亲,他什么也不是! 他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子,更没有能力保护家,保护亲人! 彼时,雪停,初霁。他咯血伏地,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对空长啸,长啸当哭。四周山川和鸣,天地萧杀。 再后来,他浑浑噩噩的迷失在绝云山脉,被这个村子里的人带了回来,遇到了这个少女。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几天,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连每天给她换药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么颓丧,被父亲看到了,一定会罚他绕着北庄练武场跑上一百圈,不许吃饭。 父亲会说:“一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担当!” 如梦初醒。是该醒了! 他看着正准备出门的少女,突然问道:“这是哪里?你叫什么?” 少女挑了挑眉,轻轻道:“我姓水,水横枝,是藏锋馆的代宗主。这里是铁岭村。” “藏锋馆?”他一愣,正想再问,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有人道:“代宗主,大酉蜀王的使者又来了。这次还是说你不在吗?” 水横枝长眉一轩:“可真是好耐性……恐怕这次不见下次还要再来。我还是去做个了断的好。” “蜀王的使者吗……”颜啸云心中一动,“大酉的慕容捷想问藏锋馆定制兵器?” 水横枝淡淡一笑:“颜少主怎么突然对红尘俗事感兴趣了?说的不错,确有此事。” “你为什么不答应,是怕皇室宗亲私下囤积武器会引起兵燹之灾,还是怕祸起萧墙引火上身?” “我没有你想得这么伟大。铁岭村不属于任何国家,大酉的皇亲国戚要做什么和我们无关,我们不过是一群靠打铁过日子的手艺人。”水横枝淡淡笑道,“拒绝蜀王,只不过因为蜀地太远,他们开出的条件又不够诱人。如此而已。” 颜啸云一愣。这样的理由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平生遇到的不是大奸大恶的贼人,就是以天下安康为己任的侠士。他不知道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简单。 水横枝收拾起已经倒空的药罐,道:“我会吩咐厨房重新熬药,颜少主请安心疗伤。” 说罢转身离开。想起那位看起来威仪天成,一点也不像普通人的蜀王使者,不免有些头疼起来。 ------------------------------------------------------------------------ 影子的闲聊:最近又开始看《basara》(《婆娑罗》),很老的漫画了,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啊…… 真希望自己的小说也能写出这样恢宏的感觉~~ 第三十七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 所谓的蜀王使者,其实正是慕容捷本人。 正如慕容苏所料,慕容捷这次愿意卸印出京,并不只是为了接朱丽,最重要的是要找藏锋馆打造一批精良的武器。 蜀地并非没有铁匠,但铸造工艺粗糙,所铸兵器多有瑕疵。如今京城之中风声鹤唳,局势诡谲,难保哪一天既是起事的时机。到了那个时侯若只有兵将悍勇,装备却逊人一筹,不免给人可乘之机。 藏锋馆世代以锻造武器为生。祖辈几代积淀之下,不光是一般的刀剑枪戟比普通作坊中的好上数倍,其中所出的名刀名剑更是不计其数。馆中异人还能自行设计新式的箭弩机括,更非常人所能及。 他费尽周折才找到了这个鲜为人知的铁岭村,谁知宗主铁无极却在闭关。馆中上下事务如今由一位水姑娘掌管。这位水姑娘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自从第一天见过一面之后,就此拒不相见。就算是唯一见到的那一面,她也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慕容捷是长于武略的将士之才,对这种事情却是一筹莫展。他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朱丽,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不悦,道:“阿朱,你对藏锋馆的人怎么看?” 自从那日在赤峰见面,他便改口直呼她的名字。蜀王的大婚,定在了六月。 朱丽神思微敛,笑道:“来了这几日,我看这群打铁的山民很是顽固。唯有三个法子可以收服。” 慕容捷看她又露出狡黠的表情,忍不住微笑颔首:“哪三个法子?” “其一是威逼,可王爷如今身边只有白衣青衣二位,这法子怕是行不通;其二是利诱,虽然王爷也许以重金,恐怕还达不到让水姑娘动心的数目,王爷……”她看了他一眼,眼波娇嗔带笑,“你的府上可没多少银子呢。” 对她这句毫不避讳的大胆之语,慕容捷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大笑起来:“阿朱说的不错,这两条都不行,那还有一条呢?” 朱丽笑道:“还有一个么,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今这里的代宗主是位豆蔻年华的姑娘家,王爷不妨把她娶回家去,这样一来,不光整个藏锋馆都是王爷的,还能抱得美人归……” 看到他冷冽的眼神,她住了口,却又不识趣的问道:“王爷觉得不好么?” “当初不许我娶上官浣星的人是你,如今要我娶不相干女人的人也是你,本王难道是交换品不成?”他沉着脸靠近她,一手擒住她的下颚,眼中闪烁着危险凌厉的光芒,道,“你对本王的‘倾慕’之情殷殷,没想到出手倒是大方得很。” 朱丽眨了眨眼,居然还笑道:“应该的。” 见他眼睛眯细,就要发作的样子,她急忙吐了吐舌头,正襟危坐道:“王爷息怒,阿朱只是开个玩笑啦……这群山民也不难对付,只是王爷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罢了。照这几日的观察,阿朱想了三个办法。” 他挑了挑眉:“又是三个?” “王爷听不听嘛?”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慕容捷只觉得无可奈何,发作不了却又拉不下脸来点头,因此只是放开了手不言语。朱丽看了他一眼,笑道:“首先呢,此地的村民看起来十分满足于眼下的生活,如果兵器在此地铸造,运输起来就十分不便;若是请工匠前往蜀地,路途遥远,这里的人多半也不愿意远行。阿朱倒是认为,王爷可以向水姑娘提议,只请一二技艺精湛的师傅,聘以重金,届时随季帮主的船队前往蜀地,教授当地铁匠铸造工艺,三五年后即回。这样一来,又不用劳动全村,又可以替王爷省银子。” 他不置可否,道:“然后呢?” “第二,只要王爷答应水姑娘,在鸿水帮运送铁矿这一单生意里,分给藏锋馆一成。这里世代打铁,但绝云山脉的铁矿却并不算上佳,储存也不丰富,若有这一成的利益,想必她也会很乐意” 他挑眉:“那我岂不是要亏本?” “怎会呢?”朱丽笑道,“等王爷一统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的蜀地之铁,自然不在话下。” “你也真是口无遮拦,整天把此事挂在嘴上,也不怕别人听到了。”他终于展颜一笑,显然这话甚得他心。 “最后一点,却是琢磨着水姑娘的性子才想出来的。这几日阿朱准备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请王爷拿给她过目,她这样的女子,想必应该喜欢钻研手艺吧?”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叠整齐的绢纸,摊开。上头绘着一推奇奇怪怪的图形,都是些车马刀剑,俱构思独到,细节之处更是拆分精细,闻所未闻。 “王爷就说王府之内要打造这些器具,水姑娘一定会同意的。” 慕容捷从那些复杂的图形中抬起头来看她,她的眼中又有他所念想的那种熠熠生辉。他不禁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外头传来敲门声,道:“蜀王的使者先生,代宗主请你过府一见。” 朱丽把那些绢纸往前一推,笑得甜美:“她愿意见王爷真是最好不过。阿朱在此预祝王爷马到成功!” “你不去?” “阿朱一介女流之辈,倒是不适宜在这样的场合出面,没得辱没王爷英明,”她低头掩口而笑,“王爷别忘了表明自己的身份,水姑娘就不会轻易赶你走了。” 慕容捷眼神微闪,他倒是忘了,她一向懂得进退得宜。 他站起身来,却又俯底身子,沉声道:“政商之事,本王不能缺了你。” 他这般的诚挚,到叫她愣了愣,忍不住抬起头来,慕容捷趁势倾身,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下,低笑道:“若能成功,回去有赏。” 这般诙谐轻松的语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白皙的脸上飞起一丝红晕,只是低头浅笑。慕容捷多看了几眼,这才随来人去见水横枝。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朱丽脸上的红潮才渐渐散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慢慢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每日强作欢颜,不是不累的……她回想起慕容捷临走时候的神情,忍不住有一丝隐约笑意。就算是这般心比天高的男子,她也可以得到他的心!他正在慢慢爱上她,慢慢信任她,然后,从此离不开她…… ……可是,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以后还会爱她,信任她吗? 她的手慢慢的抚上心口,清晰的感知着掌下的跳动。她的心还在跳,还是会疼痛,那种疼痛避无可避。可是再怎么银牙咬碎,夜不能寐,那个温柔清雅的人,那些相伴依偎的日子,也再不会回来了。 不后悔……她强迫自己说,她不后悔!总有一天…… 会忘记的! xxxxx 据《颐州地方志》记载,宝庆四年四月末,大酉蜀王慕容捷与北境藏锋馆签下协议。六月,藏锋馆数名工匠随船西行,将铸造锻冶之风带入颐州,一时百姓争相授学,蔚然成风。 ---------------------------------------- 影子的闲聊:最近有些时候会纠结“到底为什么写文”和“为了什么而坚持”之类的问题……她们说,想想猴子吧。于是就想念起那个窝在家里写歌的宅男~好吧,也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会学他一样继续,做一个不妥协不放弃的小强~~mua看书的大家 第三十八章 却是旧时簪花人(一) 宝庆四年四月初二,大酉帝阙凤仪殿。 裕德帝慕容晟的手里正拿着印着朱红火漆的边关急报。八百里快传的文书,从紫霞关到辽阳京不超过三天。 他原本俊逸温文的脸此刻布满阴霾,薄薄的嘴唇紧抿一线,很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殿中的蜜蜡燃了过半,柚香也添了好几回。皇后时不时的看他,秀眉微蹙,手中一下一下的拨弄着腕上的金钏。 皇帝起先许诺今日要留宿凤仪殿。为此,皇后早已经沐浴净衣,焚香洗尘,只为了等他----她的夫君已经很久没有驻足此处,纵然贵为皇后又如何?她依旧要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但是这一封火漆加密的急报从满脸惶急的秉笔太监手中呈上的时候,她的期待就被彻底打碎了。 白朔如意侯血洗持剑山庄。紫霞关五百先锋守军遭遇雪崩袭击,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白朔单于斑雎勰所为。这是张狂的挑衅! 皇后偷偷瞄到文书一角,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北方兵乱一直存在,但自从十数年前龙虎二将重创六国联军于紫霞关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正面为敌。可是如今,虎骑将军朱佑舜亡故多年,龙骑将军奚仲看护京畿,少将奚月华驱逐西南蛮夷未归……帝党之中余下的将领不是老迈就是弱冠,皇帝身边竟找不到一个可用之人! 她攒紧了手掌。慕容晟继位不久,朝政并未尽数收归,帝党力量尚且羸弱……难道真的要去求助于太后麾下的那些老顽固? 她想起自己的姑姑,眼中闪现出隐约的刻毒。那个大酉国最尊贵的女人曾经对她说:“子墨,你只需好好安顿着后宫,皇帝的政事可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插得上手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慈祥,却也处处透着机锋。皇后听得明白,叫她不要管,因为她自己要管。这个帝座是德馨太后一手带着慕容晟走上去的。走上去,就下不来了。 皇后知道皇帝的心思,他不想一直受制于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若这一次不能启用帝党的人领兵,不光先前的一切部署都将付诸东流,帝座之旁也会受到更多的掣肘。向太后求助,他不肯,她也不肯。 大酉最尊贵的男人只有一个,最尊贵的女人也应该只有一个! 她想了想,轻声试探道:“皇上,已经很晚了。” 慕容晟一惊,回神道:“既然如此,皇后先歇息吧,朕还有些国事要想。” 皇后顿了顿,大胆问道:“皇上可是为紫霞关一事忧心?” 慕容晟骤然抬头,半晌才道:“皇后原来知道了。” “臣妾也是方才看到了一眼----这么急的关报,一定是大事。”皇后朝他坐近了些,体贴的替他拉拢明黄金线盘龙的披风,道,“臣妾是妇道人家,这些国家大事本不便多说。但臣妾既然身为一国之后,也想替皇上分忧。” 皇帝一向不喜后宫干政,但他此刻心思烦乱,随口便道:“皇后之意如何?” “皇上是为紫霞关守军费心?” 慕容晟抬眼看她,随后颔首道:“不错。朕的确在想此事。” 皇后道:“眼下奚老将军替皇上看着京畿,少将军又在西南----听说还没到雅丹城便遇到了望月蛮夷的纠缠,一时半刻也不回来。紫霞关一事却刻不容缓,依臣妾愚见,心中倒另有两位领军之人。” 皇帝微微的眯起眼睛,淡淡道:“如果是母后的人,皇后就不必说了。前朝老臣年高体迈,朕不敢劳动他们。” 皇后心中雪亮,面上却有一丝委屈,低头叹道:“臣妾一心为皇上着想,皇上却疑心臣妾。姑姑那里有些什么人,我可不认得……” 见她眼眶微红,娇声细语,慕容晟忍不住心中一软,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皇后多心了。你心目中的人,不放说来听听?” 皇后抿了抿唇,这才敛容正色道:“第一位,便是祁阳的魏王。” “四弟?”慕容晟愣了愣,沉吟良久才缓缓摇头,“不可。四弟的郡**要替朕守着京都的西南门户。蜀王如虎狼窥伺,朕焉能不知?若是将这二十万郡**撤了,难保他趁机作乱----此次奚少将未到雅丹便遇袭围困,那些蛮夷消息灵通真假莫辩,朕疑心正是蜀王的手笔……” 他凝神思量,禁不住多说了几句,却又突然打住,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道:“皇后属意之人还有那一位?” 皇后早知道他不会让魏王带兵出征----不光为了震慑西南的蜀王,也是为了防其拥兵自重----皇帝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对各位郡王都有所忌惮。宫廷之内无父子,这是上位者不得不有的顾虑。 她浅浅一笑,敛衣而起,走到院中的瑞兽青釉花缸旁,伸手折了一枝菡萏,又走了回来,将之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支犹带夜露半开未开的花,心中顿时省悟:“何……你是说他? “正是他!朝中有此名将,皇上却弃之不用,岂非可惜?” “可是当初何妃一死,先皇便将他……”皇帝一顿,手掌紧紧的攒起,“不对,是母后!……军政司大将军何倥偬被疑欺君削爵流放,那一年是隆华十三年。” “不错,正是我与皇上大婚的那一年。”皇后的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幽幽一笑,“这虽是先皇颁下的圣令,却是太后做的主,虽说那时候是为了皇上着想……”说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军政司大将军何倥偬是何氏外戚,手中握有重兵。何妃死后,成为朝中扶持信王最强势的力量。德馨太后一向视之为眼中钉,那一年终于极力谋划,撺掇先皇将战功卓越的何倥偬卸去兵权,流放西部边城做了一个小小的总兵。其党羽也在其后数年被太后剪除干净。 这些往事触及朝政密辛。皇帝并不愿意提起,因此皇后也不再多说,只是随口接道:“当年的事与皇上并无关系,皇上何不借此机会施恩,将何将军召回京城?何将军蒙受圣眷,也定会为边关之事尽心尽力。” 皇帝思虑颇多,依然有些犹豫:“可是何倥偬毕竟是三弟的舅舅……” “信王殿下不擅武略,况且他人在京城,一举一动逃不过皇上的眼睛----“皇后继续道,“事有轻重缓急,皇上请三思。” 皇帝又陷入沉吟中,半晌才抬起头来道:“皇后说的朕还要仔细商榷。”说罢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安歇吧。” 皇后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话,上前倾身道:“臣妾替皇上更衣。” 皇帝见她一双素手雪白,凑近了看去,面容虽然依旧美丽,眼角却有了微微风霜的痕迹。他忍不住想起多年前两人成婚之时,少年夫妻,鹣鲽情深。她亦每日替他更衣,一样的素手罗扣,却已是此去经年。 她或者不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却是陪伴他最久的那个人。结发夫妻,焉能无情? 这么多日子对她不闻不问,虽是因为周氏姐妹得宠,却也因自己对太后的不满抗拒所牵连,她不过是一个深宫女子,又有什么错呢? 他忍不住情动,握住她的手,柔声唤她的小名道:“子墨……” 皇后的脸上飞起一丝红晕,不胜娇羞的低下头去,轻声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臣妾的名字了……”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帝后二人相携入内,殿外春风轻拂,暖意醺然之间,犹带了一丝未尽的凉意。 -------------------------------------------------------------------- 最近的章节讲得是一些相关人物在这段日子里的剧情~~ 第三十八章 却是旧时簪花人(二) 关于明天的更新:在中午或者下午。 ---------------------------------------- 宝庆四年四月初三,白朔单于斑雎勰遣骑兵五万,从王都高昌出发,挥军南下。 因持剑山庄之乱,紫霞关守将陆醇接到前方探子密报的时候,铁骑已越过白朔草原,进入交界地带的戈壁。陆醇大惊失色,一面遣人快马回报京城,一面欲向相邻的彤云关求助,但使者却接连在途中遇害。等朝廷接到军报的时候,白朔骑兵已兵临城下,紫霞关顿成孤城。 彼时的陆醇,手下只有不到五千兵马。 军情危急之下再不容裕德帝多做斟酌,连夜下旨,召回十年前被先皇流放瑶城的前军政司大将军何倥偬,敕封征虏将军,同时任命李新,李丘兄弟二人为左右副将军,京师长史杨宇调为征北军长史,即日拔营。 宝庆四年四月十五,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朝四面楚歌的紫霞关进发。 这是裕德帝上位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边关战乱。 在领兵人选的任命上,皇帝曾和太后产生过争执。当日二人在御书房相谈甚久,最后太后满面铁青拂袖而走,书房之内笔墨凌乱,皇帝端坐其中,眼神讳莫如深。 朝堂之上的人心里都很清楚,任命李新,李丘兄弟为副将,不光因为二人是年轻将领中的翘楚,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奚仲一手调教的学生!长史杨宇出身帝党更不必说,就算主领大将军何倥偬,也受了皇帝的恩惠。这次北伐点兵十万出征,皇帝的目标显然并不止是紫霞关而已。 太后旧臣一人未取,皇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这对母子的关系顿时惹起诸多猜颇,朝野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 大酉帝阙,西宫含霖殿。 玉手执一柄金剪,将枝头盛开的海棠齐齐斫下。 周雨端详着手中的花儿,眉目之间一片明媚,笑道:“医正大人觉得此花如何?” 她身后端坐一位年轻男子,玉色长衣,腰束锦带,挂着行走宫中的腰牌,正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太医院院正,御史大夫上官慕雁的第三子上官渔。 此刻他笑道:“鲜花虽美却易凋谢,怎比得上娘娘的花容月貌?” “上官医正的这句话,我可不爱听。”她瞥了他一眼,将海棠插于髻上,返身道,“皇上已有数日宿在凤仪殿,你此刻称赞我的容貌,倒叫我情何以堪?” 上官渔不慌不忙的答道:“那让渔亲自替娘娘配一剂玉露娇颜,叫皇上早日回到您的身边如何?” 周雨听到这话,面上飞红,忍不住啐道:“胡说八道,我何曾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请你来是为着王子敬的嗽疾,太医院那些庸医开的药吃了都不管用。” 上官渔挑了挑眉,慢吞吞道:“下官也是庸医啊!如果不是娘娘帮忙,又怎能坐上医正之位?” 周雨闻言手中一紧,却依旧笑靥如花:“上官医正此话差矣,明明是你才学渊博医术高明,皇上一向任人唯贤,本宫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任人唯贤……”上官渔冷笑一声,声音微泯,复又笑道:“渔此来入宫,倒还有件事情要告诉娘娘。” “医正大人请说……” “信王府今日延请太医院的胡大夫过府,侧妃梁氏----”他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有喜了。” 她的手腕一抖,手中金剪拿捏不住,竟将一朵海棠绞碎了大半。明媚眼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幻彩,最后却归于幽寂一点,淡淡道:“信王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有子嗣是好事。” “……需要下官替娘娘除掉吗?” 听到他有恃无恐的问话,周雨豁然转身,眼中骤然划过冷笑:“上官医正是什么意思?” “正是娘娘听到的那个意思。”上官渔慢慢站起身来朝她走去,幽幽笑道,“娘娘何必客气呢?渔也不是第一次替娘娘办事了,上次信王妃遇刺……” “不必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周雨清冷的声音打断。他抬眼看去,但见那位平素雍容明丽的宫妃像是突然间笼在了迷雾之中,神情间泛起一丝阴冷,叫人不寒而栗。 “不必了?” “你刚刚说的那件事……不必了,留着。”周雨敛起神色,漫不经心的回转身继续剪着枝上海棠,轻轻道,“听说信王殿下带着正妃四出游山玩水乐而忘返,阖府中只剩下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医正大人就当积德吧……改天本宫请人送些滋养安胎的补品过去。女人家怀孕,可最是要仔细的……” 听着她柔和的声音,上官渔的眼里闪过一丝冷笑。他在太医院供职,与宫中妃嫔多有接触,她的心思怎会不明白?这是借着这未成形的胎儿“分宠”哪! ……直到现在也不许那个男人爱上别人吗? 周雨看不到他的神情,继续道:“本宫另有一事,想请医正大人帮忙。” “渔悉听差遣。” “东宫里的那一位……”她说了半句就招手唤他过来,附耳低语,语意虽然模糊,上官渔却七窍玲珑,只听了大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他虽微笑倾听,眼中的神情却渐渐冷了起来。 四周弥漫这淡淡的香气,也不知是海棠香味还是她袖中的熏香……他忍不住想起许多年前初见的时候,她还是周家的女儿,及笄的年纪,穿一袭粉嫩的锦绣衣裳在花间起舞,甜甜的唤他“上官哥哥”。 只一眼,他的眼里就再容不下别人。 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竟如此狂热。只要她的一句话,就算杀人放火他都愿意。因此而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年少的爱恋,真是可笑之极! 好在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他知道的内情已经足够作为提出任何要求的筹码。 他长长一揖,笑道:“此事渔一定尽力而为,绝不会让您失望。只不过,渔也有一个要求。” 周雨微一挑眉,显然没料到他居然也开始提条件。 “渔日前于玉清宫见了舞阳公主一面,从此惊为天人。还请娘娘帮忙成全。” 周雨一愣,忍不住冷笑道:“没想到医正大人也想攀高枝做驸马。只可惜人人都知道舞阳公主的心上人是太史杨大人,医正大人怕是要伤心了。” “因此才要请娘娘帮忙。”听她说的刻薄,上官渔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面上却依旧不以为意的笑道,“杨大人就要随军出征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本就不好说的……” “你!”周雨心中猛地一跳,对上他琉璃色的眸子,从那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残忍。那样的神色,她也常于镜中看到自己…… 怔了片刻,她终于笑了起来,笑意明丽一如往昔:“医正的话本宫记下了。” “说起来军中那位何倥偬将军也是娘娘的旧识吧?若他有了麻烦,娘娘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何倥偬……” 她默默的念着这三个字,眼中慢慢的跳起冰冷的火。那一天!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是何倥偬亲手将那封笔迹娟秀的纸笺交到她的手里,他的声音冷淡又空洞。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世界一寸寸崩塌,神智魂魄全都死去,只剩下一个名叫“周雨”的躯壳,空寂的只剩下了----仇恨。 她惟有不停的恨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她恨那个不肯带她走的男人,也恨那个强要娶她的男人,恨和他们有关的所有人……她发过誓,穷尽此生也不会让这两个人得到幸福! 既然已经不能携手终老,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峥嵘》完-------------------------------- ps:上官渔此人曾在前文某处提到过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但到了这里设定上有少许修改,所以直把前文的“上官渔”去掉了。 闲聊一句:再看一遍《basara》还是觉得不管是赤王朱理,苍王浅葱,还是扬羽我都非常的有爱…… 第三十九章 残宵犹得梦依稀(一) 宝庆四年五月底,鸿水帮正式派遣船队,沿甸江而上经由腾水河前往颐州,从此打开了蜀地与外埠的通商之门。 六月,蜀王慕容捷多方赣旋,在尚书令杨应同的暗中帮助下,将铁矿开采的地方私有权握于手中,代价是封地界碑后退五百里,由魏王慕容宸掌接。 同时,鸿水帮的商船还带来了三名藏锋馆的能工巧匠。他们将最先进的铸铁工艺带入了蜀地,利用丰富的铁矿铸造出了一批当时最先进的武器。百年之后,“蜀刀独秀”的说法依然流传在甸江两岸。 这些事情,月影要到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包括所有的起因,和结局。 现在还只是宝庆四年的四月,春天,一切的新生力量都在蠢蠢欲动。她根本不知道相隔千里的地方正在酝酿着什么,也许她身边的慕容苏知道,但是他不会告诉她。 他只是倚着临水的轩窗,看阡陌河道的往来船只,衣裳锦绣,倜傥风流。 然后笑眯眯的和她聊天:“巨泽之地河道如织,物产丰饶,男女皆生得温文灵秀,真是个好地方。” 月影看了他一眼,道:“巨泽位于甸江下游,水源自然是丰富的。可一旦逢到夏季汛期,沿江一片汪洋,人畜田地都不能幸免----这些你都看不到。” 慕容苏一愣,不由笑叹道:“为何你看到的偏偏都是些痛苦的事,难道眼下的桃红柳绿,欢声笑语,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微微蹙眉。他以为她又会晓以大义,或者像平时一样置之不理,谁知她却低头轻声叹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平放在桌上,手指瘦而纤长,却并不细腻白嫩,不留长甲,不涂蔻丹,并不好看。 不一样的人吗?……他默默凝视,心中似有所动。月影却急忙将手拢进袖中,再不让他看见。 他有些意外。她也会如此在意自己的模样? 若是换做别的女子,他早就将那双藏起来的手轻柔的放在掌心,他至少有十种法子哄女孩子开心。可是此刻在她面前,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的袖子发怔。 气氛有些尴尬,正巧店家小二送来一笼热气腾腾的青色糕团,月影趁机岔开话道:“这是巨泽特有的点心,雀麦草汁和入糯米舂合而成,只有清明前后才有的。你……” 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把屉笼朝他面前一推,转过了头去看窗外。 她的侧脸很好看,少了几分女子的柔和,却添了英挺飒然的线条。他不自觉的微眯起眼睛,却骤然发觉自己又开始神思不属。 这情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数日前,他替她解开了斑雎莲所下的“鸳梦”之毒。当大夫替她裹好背上的伤口之后,她便叫人把他找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似乎犹豫着有很多话要说。但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慕容苏,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有解药?” 他笑答:“我是个君子。” 其实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君子?若不是另有打算,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能打住的男人大概很稀有吧……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隔了半晌又问道:“你让我带去送给颜庄主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的对不对?” 他早知道她会问起此事,也因此早就想好了措辞,此刻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之色道:“原来你知道了。” 见她脸色一凝,他又道:“好吧不瞒你说,这枚剑坠是阿莲拜托我带来的。很抱歉一直瞒着你。” 她不相信他居然这么老实的承认,皱眉道:“真的是你和斑雎莲合谋……” 他打断她道:“听阿莲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原本就是属于颜庄主的。前些日子,他知道我府上新近收了一块,因此托我代为转送,物归原主,也好遂了他母亲生前的心愿。” “正好你要来持剑山庄,我就想借你的手做成此事。可是我知道阿莲曾经伤你极重,如果我说了实情,怕你不肯帮我……” 他的语气如常,所说的既非真话也非假话,听在别人耳中毫无破绽。 她却还是不相信:“你不知道班雎莲会来持剑山庄?” 他摇头,神情间也颇为沉重:“我一直以为他在碧石城。况且他也说过,依照祖制他是不会参加颜庄主寿宴的,否则怎会托人转送?直到我知道你中了‘鸳梦’……”他看着她,眼神幽深,“月影,持剑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正低头思量,被他一问才回过神来道,皱眉道:“班雎莲带兵围攻持剑山庄,意图染指紫霞关。”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良久才低声道:“他竟然……” “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你会不知道吗?” “我和阿莲的确是朋友。当初他钦慕中原文化,因此偷偷乔装到白山书院学课,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虽然有些任性,待我却是真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月影,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我也都是大酉的子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紫霞关送给虎狼之邦,任其践踏大酉的江山土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郑重,郑重的连他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因此月影低头想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姑且信你。“ 他释然而笑,心里却很明白,当她有一天知道真相的时候,只怕不只是想要杀了他这么简单。 那么,就让她永远不知道好了。他有些不确定的想着,听到她又问:“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他答道:“去巨泽国的凌源见一个朋友。”一眼瞥见她低垂的眼眸,明知不妥,竟还是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想去吗?” 她愣了愣,似乎有些无措的低下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说“好”。 …… 是了,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变得不一样。 说不上是为什么。但有些时候,她举止的异常会让他觉得十分迷惑,就比如方才…… 司徒星的声音适时的插进这份快要凝固的沉默。他轻轻道:“王爷,方才王府里有家信传来。” 慕容苏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口问道:“说了些什么?” 司徒星看了月影一眼,见她依旧望着船外往来的船只,这才道:“侧夫人有喜了。” 慕容苏闻言手中一顿,忍不住朝月影看去,却见她已经转过头来,显然也有些惊讶,继而垂睫,复又抬首,淡淡道:“恭喜你了。” 但是他没有遗漏她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这一次,他确信没有看错! 他觉得心跳有些乱,但她已经站起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追上去。却终于还是坐在原地,慢慢平复心里的激越。然后吩咐道:“回信让婷儿好好休养,我们很快就回去。” ---------------------------------------------------------------------------- 明天的更新要晚一些,大概在下午吧~~ 第三十九章 残宵犹得梦依稀(二) 虽然慕容苏看起来很多情,可是真正流连于身边的女子却并不多。况且他一直都很小心,就算是明媒正娶的妻妾,也一直没有让她们受孕。 欢爱不过朝夕,可一旦有了子嗣,彼此之间就要有一生的纠缠。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虽然将来一旦夺得帝位,势必要娶很多女子来开枝散叶。但是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找到那个愿意与之诞下子嗣维系一辈子的女子。 假如梁婷儿真的有了孩子,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些可笑,他现在想起她的时候竟然一下子有些面目模糊。她的眉眼是很像周雨的,但是,就连记忆中的周雨都是模糊的。 时间如流水,将那些棱角打磨殆尽。他放不下的已经从某一个人变成了一段记忆。不免意兴阑珊。 蓦然间,他想起方才月影眼底那一抹黯然,不由慢慢的皱起眉。 这一切的发生其实很自然。只要是女子,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终归会有些别样的心思。她这一路上在他面前的表现,应该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也不如预料中那么高兴。他发现自己很不喜欢看到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因为这会让他自己也觉得不开心。 慕容苏忍不住把手里的扇子重重的合上,朝一旁的司徒星看了一眼,道:“司徒,你先回去吧。” 司徒星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答道:“王爷,此去前路叵测,还是让属下跟着吧。” “不必。你回去守着王妃,她还没伤愈,别让如意侯有机可乘。”他淡淡吩咐着,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还有,回去告诉她,明天早上等我一起用早饭。听说这里的桂花糕不错,可不许一个人吃了。” 司徒星应了一声,静静的看着他一袭青衫的背影没入蓝永公府高大的门墙之内。一时间觉得迷惘。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为什么自己不肯当面说清楚?王爷从前和女人相处,从来都不是这么别扭的。 xxxxx 慕容苏进了蓝永公的府上,便有一个身量苗条的蒙面女子领着他穿过重重的花园和屋舍,沿着一条弯曲的小径来到园中高地的一幢小楼前。 楼前一色大方青砖,门窗皆是如意八宝灯纹。小小的一座砖雕门楼,却是精致非常。楼前种着萱草,疏淡的几株海棠,花开正艳。 周围有沁人淡香,他轻轻的吸了口气,只听门内传出一个温雅柔和的声音道:“玉笑,可是大酉的信王殿下来了?” 这声音十分悦耳,只是主人的架子却有点大。 叫做“玉笑”的蒙面女子道:“正是。” “快请他进来吧----七葵可是等了殿下一天了。” 慕容苏闻言微微一笑,随即推门而入。只见布置清雅的屋中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身披蓝纱的女子,眉目清幽,气度高华,满目出尘之意。 他犹自笑而不言,蓝衣女子眨了眨眼,问道:“殿下笑什么?” “本王只是没想到,统领燮羽旧部数万大军,杀伐决断的‘葵将军’,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 林七葵忍不住掩袖而笑,道:“殿下谬赞,七葵实不敢当,不过是先辈的庇荫而已。若殿下叫我葵姑娘,我倒是更自在些。” “葵姑娘不必自谦。你是怎样的人,本王心里知道就好----”他从善如流的改了口,温言低语之间,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递了过去,正要放在林七葵身前的桌上,蓝衫女子却已伸手托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他手中取过,玉指自掌间轻柔一拂,浅笑的眼中似有神光流转,矜贵,却妩媚。 慕容苏接触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才又道:“葵姑娘知道这是什么?” 林七葵笑意温软:“难道不是我朝的鹰落莲花玺印?” 她一边说一边将锦囊打开,纤指从囊中拈出一枚玉石戒指放在掌心,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笑意却不减:“原来并不是帝姬身上的那一枚。” 慕容苏一点也没觉得惭愧,点头道:“抱歉我不是君子,做事难免小心一些。” “殿下说的不错。”林七葵的笑意更见幽深,眼中的光彩流离迷幻,定定的看着他道,“不过这也足够证明我朝的姬氏帝姬确实是在殿下的身边,不枉我们多年寻找。只是事到如今,七葵尚有一事十分好奇,很想请教殿下。” “葵姑娘请说。” 她微微朝前倾身,带起身周淡淡香气,眼波如醉,轻轻道:“十年前,殿下几岁?” “十一。” “既然殿下还是个未成年孩子,又怎会想到收养帝姬?我记得先人曾说过,帝姬身边有十数位护国神卫,皆是我朝精英。” 她的眼中似有无形的魔力,慕容苏有些微微的失神,如实答道:“起先并非是我的意思,而是一位长辈所为。” “怪不得呢!若不是个厉害的人物,怎么能戮尽这么多的高手,将帝姬藏匿这么久……” 她点了点头,口中虽说着杀伐之事,神情却像是说着一个不相关的故事那样平淡。 说罢,她的眼神一转,又看定他道:“殿下真是好耐心,竟然将事情藏匿了十年。此刻既然故意将消息透露……莫非殿下心中,决定要干一番大事业了?” 慕容苏轻轻一笑,答非所问道:“听说在南方,奇书《十梦录》被盗。燮国之军等待时机的何止十载,在姑娘心里,难道不想做一番大事业吗?” 林七葵一愣,不由笑出声来。她的笑声不算娇媚,几乎是带着豪气的,却很有感染力,仿佛池中一圈涟漪,自波心荡开,牵起层层叠叠的浪花。神情间的高雅也不复有,却透出一股调皮跳脱的愉悦。 她一边笑一边很不客气的拉起慕容苏的手,道:“我和殿下果然很投缘!之前虽有书信往来总不比亲眼所见,关于此事我们还有很多细节要慢慢商量,请随我来。” 慕容苏并不拒绝,举步相随,漫不经心道:“这是葵姑娘的内帷,只怕有所不便。” 林七葵掩袖而笑,那笑意便把人的心神都密密的网了起来:“里面是什么地方,殿下跟我进来就知道了……” 重帷次第落下,暗香氤氲。浓春醉意于夜幕之下涌动,就连那一丝隐约的肃杀都几不可闻。 ------------------------------------------------------------------------ 明天起恢复更新时间 ps:路过的亲们,请给我收藏点击推荐评论~~~留下品论的亲们,让影子mua一口。 又ps:深白下半年真的要开新文啦?加油加油,虽然很多人不在了,我还在…… 第三十九章 残宵犹得梦依稀(三)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撕开厚重的云层,次第晕染天幕,蓝永公府的小楼便沐浴在这迤逦奇彩之中,看起来精美不可方物。 这里是大小姐林七葵的闺房,也是整个公府里最为僻静的地方,平时就连下人都不能轻易入内。此刻院落中除了几声雀鸟的鸣叫,更是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春意融融的早晨,每个人依旧好梦正酣。 然而不久之后,一声轻微的推门声便打破了这份宁静。淡香氤氲重纱半掩的内帷中,正有青衣公子整衣而出。阳光照拂之下,他的脸色略有疲惫,眼神却亮如晨星。 他正要举步,身后伸出一只雪白的柔荑轻轻扯住他的袖尾,女子的声音娇糯柔软,低低道:“殿下,陪七葵用过早饭再走好不好?” 他转过身,长指轻轻拂过她的手背,缱绻的握住那双皓腕,脸上的笑意也是缱绻多情的,低低的嗓音更如泄玉流冰: “葵姑娘的好意。,我又怎敢拒绝?” 他笑意更甚:“只是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不想让她等得太久。真是抱歉,下次在辽阳京见面,本王当尽地主之谊。” 他将那只骤然僵硬的手慢慢放开,转身穿过院门。炫目的日光很快将他的背影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许久之后,小楼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碎瓷之声。 刚起床的涂玉笑正好听到了这声音,急忙匆匆的赶了进去,一路进了内房,果然看见林七葵正独自坐在床边,脚下雪白的茶碗已经被摔得粉碎。 她的脸上仍有余怒未消,雪白的牙齿死死的咬着樱唇,一双手几乎要把鲛纱床帐扯成碎布。 涂玉笑看着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几乎一丝不乱的被褥,小心的问道:“葵姑娘,信王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 “他走得可真早,厨房还没来得及准备早点……”涂玉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识趣的并不多问,正准备叫人进来打扫,却听林七葵的声音幽幽的传来:“玉笑,他没碰我。” 涂玉笑一愣,显然这句话让她觉得很意外。 “他没碰我,什么也没做。”林七葵慢慢的重复道,声音里有种又是懊丧又是不甘的恨意,“他居然坐在我旁边讲了一夜的话。谈完了合作的事,就说什么古今中外诗词歌赋。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像个瞎子!谁说大酉信王是个知情识趣的风流种的?骗人!”她忍不住狠狠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片,表情再不复平时的高贵素雅。 “从来没有男人敢不把我林七葵放在眼里,他居然敢……”她越想越气,抄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再次掼下去,急忙被涂玉笑眼疾手快的抢了下来。 但是涂玉笑也不明白,问道:“难道葵姑娘的‘幽冥神功’对他一点用也没有吗?” “有到是有的,也不能说他一直很规矩……”林七葵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一丝红晕,复又狠狠的咬牙道,“这男人狡猾得很,身上想必带了青云草寒碧硝之类的药物,这才抵得住幽冥神功----他居然骗我,我要把他剐了喂狗!” 恐怕谁都想不到,气质高雅贵气的林家小姐,其实脾气却最是暴躁。涂玉笑暗中觉得有些好笑,听她骂得难听,只得问道:“葵姑娘,那合作的事情……” “合作?当然要合作的!”她听到这一问,原本咬牙切齿的神情也收起了一半,冷笑不止,“谁叫我朝的帝姬在他手里呢?就算是我,也得听从鹰落莲花玺印的差遣啊……玉笑,这是最好的机会。恢复燮羽盛世,指日可待,你等着瞧吧。” 说罢她一挥袖,道:“替我备马!我要去秣陵巡兵,今天心情不好,挑两个兄弟陪我练枪!” 涂玉笑离开之后,林七葵独自在房中换衣。想到昨夜之事,忍不住一时恍惚一时气恼,恨声道:“这么急,回去投胎啊……” xxxxx 一晚上没睡不是不累的,更何况对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又时时刻刻想要勾引你的时候。 慕容苏轻轻的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林七葵肯定不会知道,当慕容苏刻意放出燮羽帝姬的消息,并得到“葵将军”的第一封联络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找人打听她的底细。 燮羽的余部或许藏匿很深,但了解“林七葵”这个人并不算很难,知道林七葵身上习有幽冥神功的媚术也不算很难。 这女子虽然统领燮羽余部,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带兵打仗或许是一等一的将领,其他方面却还算不上是个好对手。 更何况他也并不是真的滥情。不是所有送上门的女人他都会来者不拒。 可以合作的人,与他敌对的人,下属和朋友,这些他一向区分的很清楚。 目光落在不远处客栈门口悬挂的红灯笼上。他的心里有些疑问,如此说来,月影又算是哪一种人呢?她应该属于以上的某一种,但是上次,他明明就是想要她的。 那时候他根本没想到什么原则。之后每次想起来,也还是有按捺不住的冲动。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跨进了客栈大门,走进楼上的包间雅座里。 司徒星果然按照他的吩咐叫店家准备了早点,但那个应该等着他一起吃饭的人,却趴在桌子上,枕着袖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昨晚也没睡好吗……这也难怪,趴着睡的确不太舒服。 他的眼里一瞬间换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神色,顺手解下披风替她拢在肩上,摇头笑叹:“没睡醒就不要起床了,这样子会着凉的。” 她听到了动静,警觉的抬起头,却因为动作太快而几乎撞到了他的下颚。于是楞楞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黑瞳,半晌,颊边染上可疑的红晕。 她有些慌张,转开头,语气生硬:“既然晚上不回来,还叫司徒说什么一起吃早饭。浪费时间。” 那种别扭的样子让他实在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道:“那你可以不用等我的。” 眼见她长眉一轩,站起身就要离开。慕容苏急忙将她拉了回来,道:“先吃饭好不好?我很饿啊。” 月影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的坐了回去。但她显然有心事,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反倒是慕容苏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没有停箸。 她犹豫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昨晚去见的朋友,是个女人吧?” 他一愣,想到林七葵房里弥久不散的淡香,坐了一夜,想必是沾染上了,因此也就点了点头。 她有些踟蹰,抿了抿唇,过了片刻又慢慢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回他吃了一惊,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了下来。然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她被这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也发觉这问题问得实在又蠢又唐突,懊恼的说道:“算了,你不要说了。我也不想知道。” 说完她又想走,这一回他没有让她轻易走掉,上前很不客气的拉住她的手,道:“月影,我们吃完了去逛街。这么久了,我都没送过东西给你对不对?” 她不明白:“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他笑起来,笑意明媚耀眼,“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欢欣雀跃。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眸中一闪即逝的冷意,以及临走时悄悄刻在客栈廊柱上的,浅浅的心形刻痕。 第四十章 桐花万里关山路(一) 有一些小小的修改。 -------------------------------------------- 夜深时分,水巷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如轻烟流动,将阡陌的街道都笼进了一重飘渺幻境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陷入沉睡,偶有一二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巷子的深处尚有简陋的面摊酒铺没有关门,伴着昏暗的灯笼等待晚归的赌徒。其中一间里正坐了一个客人,炉子里升起的白烟混和着门外的雾气,让他的脸看起来很模糊。 他一直坐着,半天也没说一句话。老板觉得很是无趣,就在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潮湿狭窄的石板路上却走来了一个人,身影被灯笼的光拉得很长。 老板立刻精神起来,因为来的是个女人,还是一个穿得富贵长得美貌的女人。 她径直走进这件逼仄的铺子,也不在乎油腻的桌椅,直接坐到了那个客人的对面。 那一位年轻的客人已经拿起身前的空酒杯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手上,声音低沉慵懒:“小地方的酒虽不精致,却也别有风味,尝尝吧。” 女子微微的皱了皱眉,犹豫的拿起酒杯,却又放了下来,道:“啸云,怎么会是你?” 往日总是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此刻却只是穿着普通的灰布衣裳,天下闻名的寂夜剑也只是随随便便的挂在腰上,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 但他眼中的冷厉却淡了,深沉练达之意更甚。如名剑入鞘,明珠入匣,数日不见,已敛去了一身锋芒。 月影来见他之前,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却混不在意,淡淡一笑:“因为持剑山庄被毁,爹爹被斑雎莲所杀。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借酒浇愁萎靡不振才是正常的?” 她一愣,随即也笑了:“不是的。” “还是因为这身衣服?”他笑得懒散戏谑,“可是我发现穿这样真的很方便,没人认得出我是谁。我不是我,自由自在。那个奸商有时候说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看见他的模样,她也终于放下心来。这一路上,月影早已知道了颜陌身亡的消息,也听说了紫霞关守军遇难。她心里最担心的人,就是颜啸云。 依着他平时狂傲偏激的性子,此刻不是去找斑雎莲拼命就是一蹶不振意志消沉。这两个结果,她都不想看到。 幸好,他此刻已将那份世家公子的偏执放下了。 她会心微笑,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你打算何时重建持剑山庄?” 他眼神一收,沉吟道:“我想过,重建之事并不急在一时,就算是找斑雎莲报仇,也不能操之过急。因为现在绝对不是个好时机----没人知道有谁会在背后等着我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现在,我在等。”他继续说道,手指一下一下的磕着桌面,“持剑山庄是一定要重建的。但未必要在紫霞关,也未必要以从前的方式。” “月影,这些日子我已经明白了,时代是流动不息的,而持剑山庄的存在又太特殊----就算这次不是斑雎莲,将来也会是别的国家别的君主,千万铁蹄总有一天会将这里踏平。而我要建立的持剑山庄,应该是不管在什么时代,在什么地方,都能够屹立不倒的持剑山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锐利的眼中却精芒闪烁。那是混合着追思,悔恨,痛苦,雄心,向往,甚至是爱和仇恨的眼神。 因为这番话,她的心里也变得释然起来,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相信你。” 他看了她一眼,道:“所以,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最先发现你留下的心形印记的人是我----因为别人都很忙。” “我的确很意外。”她微笑颔首,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碧的糯叶放在桌上,道:“你的剑法又精进了。” 在巨泽,糕点之中放置糥叶是很常见的点缀。但仔细看去这枚叶片却和普通的不一样,叶尖如刀裁,叶脉一分为二,竟是被极快的锋刃从中削开。月影小时候常常和颜啸云一起练剑,用这个法子测试剑法,因此她一眼就从晚饭的糕点屉笼中认了出来。 他挑了挑眉:“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月影略一思忖,手指沾了酒液在桌上画出一个图案。颜啸云脸色微变,惊道:“鹰落莲花!” 月影点了点头,手指一抹擦去了那个印记,面色沉凝,道:“啸云,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她一面斟酌,一面将苏襄襄的身世和盘托出。等她说完,门外已有尽兴的赌徒陆陆续续的归来,一双双浑浊的眼睛都好奇的看在了月影身上。 颜啸云一皱眉,拉着她朝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将此事告诉了我,那和慕容苏的约定怎么办?” “此事是我违反约定在先,大不了将那三颗佛眼砂再还给他就是。”她的表情十分坚决,声音却很低落,“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持剑山庄……还有颜伯伯……已经够了……” 颜啸云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漫长的一天里满眼的白和红,还有无数灰色的铠甲,兵器的冷锋……他喘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要我做什么?” 她抬头,眼中没有犹豫和疑惑:“啸云,我要你立刻赶回辽阳京,赶在慕容苏之前把苏襄襄带走。” “带走?“ “不错!我曾经听无重提起过,他追查《十梦录》的时候曾经到过巨泽的凌源,并暗示这个地方和燮羽旧部有莫大的关系。而就在昨天,慕容苏孤身一人造访了凌源。我怀疑他已经和燮羽旧部有了联系。如今的关键就是身为前朝血脉的苏襄襄,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她!找到了她,隐藏在兰若的军队就会借机出兵。到那个时候……” 她想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忍不住将眉头皱得更紧:“啸云,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 颜啸云的神情依旧凝重,唇畔却含笑道:“你要我做的事,我何时拒绝过你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的消息,记得随时联络。”她也不跟他客气,朝他颔首一笑,“我要走了,司徒星耳力不弱,不能被他发现了破绽。” 她随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颜啸云只看到眼前银光一闪,一皱眉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腕上戴着一只缫丝缀玛瑙的细银镯子,纹样精致,做工上乘,虽然并不张扬却别有韵味。 很衬她……但他记得她是从来不戴镯子的,因为使剑的时候会很累赘。 他的眼睛半眯了起来:“这是哪儿来的?” 月影愣了愣,神情有些复杂:“是慕容苏送的。” “他?”颜啸云低低的哼了一声,“月影,要阻止他有很多办法,你不需要这样。” “那我能怎样?晓之以理,严刑逼供……还是一剑杀了他?” “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掌正渐渐攒紧,表情却很冷淡:“这样也好。男人大都自负。向来乐意看到女人示弱。当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时候,也是心防最为松懈的时候。----啸云,你应该明白,你也是男人。你把我当成是被你保护的女子,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这是阿朱说过的话,她曾经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她明白这是对的。 颜啸云愣了愣,沉默了很久,才皱眉道:“他很狡猾,你自己要小心。” 她点头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的,我回答你。” “当一个男人碰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哪怕她再强大,都会想要保护她,这和自负无关。月影,我们一直都是同伴,但是很抱歉,我没办法把你看成是和季芒无重他们一样的人。” 见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他反倒轻松了,笑了笑继续道:“月影,我答应帮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等此事一了,就嫁给我!” 第四十章 桐花万里关山路(二) 因为某人的提醒,修改一个逻辑上的小bug~ ---------------------------------------------------------------------------- “等此事一了,就嫁给我。” 颜啸云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月影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赶路的时候都有些精神不济。 相处七年的人,熟的可以替他挡刀子的人……这么明明白白却又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连装不懂的机会都没给她。 以前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真是过分,关系好也不能这样。他们一直都是同生共死的朋友,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并肩作战,为什么不能一直都是这样? 她坐在马背上发呆,一旁难得骑马的慕容苏在看了她第三眼之后,终于问道:“没睡好吗?你有心事。” 她倏然回神,看着他清俊的眉目摇头道:“没有。” “打架的话我或许打不过你,骗人的本事你可比不过我。”他不置可否的挑眉。 她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很老实的回答:“在想再嫁的事。” 他眯起了眼睛,眼中带着一丝危险冷厉,唇边却笑意盈盈:“对着我说这样的话,不怕我生气吗?” 她不由一笑:“我又不是不走了。将来你总是要娶别人的,有什么关系?” 慕容苏听见这话立刻被呛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古怪的神情:“你倒是想得很远。” “也许并不是很远。” 他看着她,然后微微的靠近过来,声音里带着三分玩笑:“你不走的话,我就不娶别人了,好不好?” 她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直视前方,语气中带了一抹叹息:“我说好不好有什么用……不可能的。”说罢,手指微微松开缰绳,信马由缰,顷刻间就跑到了他的前面去。 慕容苏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策马追去,道:“慢一点,我追不上你!” 话音未落,只见前面的女子一勒缰绳,奔马一声长嘶,骤然停了下来。 只见路边的山岗上正走下一队人马,一色的黑鬃烈马,黑盔黑甲,颜色凝重肃穆,看起来英武而整齐。 月影拍了拍马颈安抚受惊的马儿,眼神骤冷,神情戒备。慕容苏的脸上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讶,眼见那几个骑士齐齐的翻身下马,朝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我家主公请殿下相会一叙。” 主公?他们昨天才刚刚离开巨泽境内,到京城至少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又会有什么“主公”? 慕容苏怔了半晌,才不确定的问道:“你们是……黑骢军?” 为首一人点了点头:“下官是黑骢军第二骑队队长张远。” “那你们的主公……” “主公是征虏大将军。”张远道,“正是殿下的舅舅。” xxxxxx “月影,你认识以前的军政司大将军吗?” “何倥偬?我知道,他是爹爹的后辈,打仗十分厉害,不过后来受了牵连被罢黜了。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那时候先帝还在。”月影沉吟道,看着前面带路的一队黑甲骑兵。这些人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绝不输于爹爹的京畿将士。 “他是母妃唯一的亲弟弟。” “这不是秘密。” 慕容苏并不理会她不甚感兴趣的语气,自顾自道:“我出生那天是惊蛰,母妃给我起名是万物复苏的‘苏’字,舅舅却不喜欢,所以他一直叫我的表字,那是他取的。‘子幄’,他希望我跟他一样做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可惜我长到三岁的时候,他就失望了。” “舅舅被外放瑶城,我也不能去看他,如今真是好久了。” 他的声音非常清澈干净,心情很好的样子。月影转头看去,看到他眼中的一点星辉闪耀。不用说,他和这位命运跌宕起伏的前军政司大将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何倥偬带兵北伐一事她也略有耳闻。因为这件事如今在大酉境内到处流传,说是皇帝与太后之间因此不合,其中内情,旁人讳莫如深。不过按照行军日期推断,大军应该还没有到达这里。如今何倥偬却独自先行,并且还能准确的知道慕容苏的行踪,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巧合。 是慕容苏故意引他来此相会?不对,那种意外又愉悦的表情不似作伪……那么,这就是何倥偬的意思了。 黑骢军的军营果然就在附近。虽然只是不到千人的队伍,却是何倥偬的心腹,营地布置隐秘,防守巡视等一切事务都井然有序。一个长年流放边城无所事事的总兵,身边却会有如此训练有素的精良兵马,这位昔日名将果然不是普通人。 月影一边暗中打量四周,一边翻身下马。慕容苏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向干燥微凉的手心里竟有一丝潮湿。他的眼睛很亮,按捺不住的兴奋,笑道:“月影,我觉得他会喜欢你。” 她微笑不语,跟着他走进主帐,只见案前坐了一个穿着黑色布袍的男子。他正看着手中的地图,半垂的脸依旧年轻英挺,尖润的下颚和慕容苏依稀相像,但束起的发里却已夹有数缕银丝,昭示了主人已过风华之年。 何倥偬是大酉史上最为年轻军政司大将。今年刚好三十五岁,正值壮年。 男子抬起头,薄薄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笑意,眼中波澜不惊,道:“子幄,你来了。” 似乎相别不是十年,只是十天。 一向很沉得住气的慕容苏,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快步走过去,却又在他面前停步,微微眯起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正要犹豫着伸出手,何倥偬已经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搂进怀中,笑道:“子幄,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月影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他。纤瘦的手指在那位长辈宽厚的背脊上紧紧握成一团,却长眉紧锁,长久的沉默。似乎只要一开口,这么多年来独自经历的挣扎、委屈、不甘和思念,都会在这个人的面前毫无保留的倾诉宣泄。 他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也有想示弱的时候。 她似乎,有些了解他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第四十章 桐花万里关山路(三) 月影在见过何倥偬之后,便很识趣的告退出来,让经久未见的两个人单独留在帐中叙旧。 何倥偬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问道:“子幄,这是你新娶的妻子?” “是。她是奚将军的女儿,皇兄指给我的正妃。” “皇上的意思?他还真是小心……”何倥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话题一转道,“你喜欢她吗?” 慕容苏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起这个,但是看他的表情却又不像说笑,于是想了想,答道:“我不讨厌她。” 何倥偬的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这样就好。人能喜欢上别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因为执念而忘记本该有的感情,才是不对的。” 慕容苏的脸色有一丝尴尬:“舅舅,我不是……” 何倥偬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道:“你已经对那件事不再执着,我很高兴。这些年来我最担心的就是此事,如果你为了一个女人而变得又笨又傻,我就没有面目和姐姐交代。” 他说起话来语气平淡,但句句笃定,让人觉得每一句话都一定是对的。 慕容苏眼中浮起淡淡暖意,答道:“舅舅说过的话,子幄从来没有忘记过。” 何倥偬勾了勾唇角,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流放瑶城也没有让他眼中的光芒湮灭,只除了那几缕乌发中夹杂的银丝----除了思念,还是会有遗憾吧? 他沉默了片刻,看向自己的外甥,笑意如剑光般清冷跳跃,慢慢道:“子幄,你从小就擅察人心,懂得收放。这些年之中,想必也学会了残忍。这些是为人君者所必须的----” 慕容苏眼光一闪,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何倥偬颔首道:“还是那么聪明。知道我要说什么就最好了。我的人虽然在瑶城,那里什么都没有,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关于燮羽旧部的谣言,是你做的吧?” “是。” “和那边的人谈妥了?” “谈过。目前为止还算稳妥。” “很好。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已经能够独自去做这些事。”何倥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桌上那张羊皮地图,眼中有回忆之色,轻轻道,“不枉我当年浴血奋战,将燮羽的末代帝姬抢回来。虽然晚了十年,对你依然是莫大助益。” 慕容苏一怔,这些话此时听来依旧心惊。林七葵曾经问过他,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袭击燮羽的旧部?不错,才十一岁的皇子当然想不到,因为那个时侯做这件事情的并不是他,而是何倥偬! “舅舅果然从那个时候起……” “姐姐这样优秀的女子所生下的后代,当然应该是万人之上的君主。”昔日的名将平静的眼底带着一丝看不透的狂热。“十年前我是这样想,十年后依旧这样想。既然子幄也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我自当尽一切力量助你成事。姐姐将你托付给我,我必会给你应有的尊荣。” 他喘了口气,语气略有平复:“这一次我轻装先行,正是为了见你一面,子幄,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是要成为君王的人。” 慕容苏神色一凛,心中渐渐涌出的也不知是激动、安心还是迷茫。但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不能退缩,所以,只有走下去。 走下去,他就是对的! 他的手握起那张地图,红红的疆域线蜿蜒曲折。这是他的棋盘,将卒慢慢汇聚,厮杀即将开始----容不得一子踏错。 xxxxx 月影自帐中离开之后,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风景。 黑骢军的营帐布置得真好,就算是在高处也不能看清全军,反倒是数十里外的村庄,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依稀可见。 再往前走,是大酉的腹地,然后是京城。回到京城以后,就该是阿朱的婚礼了。 不知道阿朱现在过得如何?慕容苏说,蜀王亲自来赤峰接阿朱回去。月影的心里更多的不是欢喜而是惊讶。她还记得那个不苟言笑眼神如鹰的男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柔情蜜意的事? 还有,阿朱和无重怎么办? 这件事她没问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她的一种直觉。因为心里有情的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们俩总是结伴在这样的军营阵地里一起玩捉迷藏。每次阿朱都能轻易的找到她,次数多了她就开始耍赖,一被发现就逃跑,阿朱怎么样都跑不过她。所以有一次,生气的阿朱放出了军营里的大黄来追她。后来大黄把她的腿咬伤了,阿朱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对不起,还说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让别人欺负她了…… 月影没有她会说话,只能很笨拙的安慰着。小的时候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她,每次哭泣的人却都是阿朱,到最后受了伤的那个反倒变成了安慰人的那个……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以后不管她的伤再重,她也不会哭,不会喊疼。 下意识的,觉得那样会让别人更加伤心…… 她朝后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慢慢的闭上眼睛。这些事……这些事……已经过去的太久了。 如今的阿朱早已经不会轻易哭泣,月影也不再会为了替她抓树上的小鸟儿而受伤。但最近发生的很多事,却会让月影经常想起阿朱说过的话,也许她以前想错了,会哭泣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柔弱的…… …… 有人轻轻的走到她的身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她闻到熟悉的白麟香气,暖暖的漂浮在身边,却没有睁开眼睛,任凭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额头,落在鬓边。 如春风般的声音轻轻问道:“在想什么?” “朋友。” 他很不要脸的笑起来:“我以为你在想我。” “你也想做我的朋友?” 他怔了怔:“不想。你是那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可你绝对不会为了我这么做。” 她依旧闭着眼睛,唇角微挑,浅笑道:“朋友不一定要出生入死的。我可以帮你做点别的,比如等你谋反失败,皇帝把你关起来准备凌迟处死……” “你会来救我吗?” “不会。这是你自找的。” 他失笑:“那你还能做什么?总不会是逢年过节来上柱香吧,这些别人也会……” “我会把你好好的埋起来。不管你被切成多少块,尸体被丢在什么地方,我都负责帮你找到,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埋了。有时候或许会带酒来,说两句话,让你在地下也不会太寂寞。” 她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笑意。他却越听越奇异,皱眉笑道:“你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我的下场何至于这么凄凉,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很多人连死在什么地方都无人知道,更别说有人收尸了。” 比如,那些在持剑山庄不得善终的人,那些被大雪掩埋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人,那些亲人朋友,甚至是敌人…… 他听不明白,因此笑着倾下身去:“谁说我会死?将来有很多种可能的。” “如果事情如你所愿,你成为万乘之君,我们当然就没必要再见面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落寞,“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缺,当然更不缺收尸的。” 他的神情一凝,这话让他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他非常讨厌听到“没必要见面”这几个字。于是把手撑在她的耳际,俯身唤道:“月影,你把眼睛睁开。” 女子却低低的咕哝道:“你别吵了,我想睡觉。” “不睁开眼睛,我就吻你!” 她被恐吓到,倏然睁开眼,望进近在咫尺的一双灿烂如星河的黑瞳,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任性而诡谲的幽光:“月影你听着,事情会如我所愿,并且我不会死。而你,”他温柔缱绻的笑起来,“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别想去。” 他灼灼的望着她,直到如愿以偿的在她脸上看到红晕渐起,正想趁机偷香,她却骤然发难,一个肘击撞在他的胸口,随机抽身而出,不屑道:“说什么大话,我想走,随时都可以。” 他吃痛,蹙眉道:“你是女孩子,打人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用力……” …… 远远的看起来,这一幕是如此融洽欢乐,仿佛普通情人之间的嬉戏打闹。主帐中的的何倥偬默默的看在眼中,神色却慢慢凝固起来。 这是宝庆四年四月末的某一天。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这看似无心的玩笑话,有一天,会成为不详的谶语。 第四十一章 梨花落尽不沾衣(一) v了……呃,其实我以为应该是明天,所以完全没有准备好,早知道今天多更一点了。 ps:就算v了也没有放弃本书的朋友,请加作品信息里的群。 -------------------------------------------- 月影想着朱丽的时候,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朱丽也在想她。 朱丽已经回到了京城,因为不久即要大婚,所以暂时住在将军府上。这里是她从小住惯的,下人也大都是旧识,因此服侍起来也格外的用心些。 来访的人比往常要多。奚仲常驻京畿大营,月华少爷带兵未归,月影小姐又嫁了人。因此如今的将军府,倒好象朱丽才是主人一般。来贺喜的有很多是白山书院的旧识,她们或者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除了羡慕,还有压抑不住的嫉恨鄙夷。 似乎她是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是又如何?……除了这样的眼神,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背后把她说得再不堪,当着她的面还不是要曲意逢迎,权力和地位,才是世间唯一可以让人高尚的东西。 这样的一天,朱丽已经等了很久了,但真的等到了,却又觉得很没意思。她很想念月影,她想,月影一定会很认真的说:“如果这是阿朱自己的决定,那我一定祝福你。” 这句话,一定是真心话。 她现在很想听真心话。就连慕容捷,都未必会说真心话。 他每天都送很多东西,招摇的堆在厅堂里。他其实不是一个铺张高调的人,只是因为有一次朱丽跟他委婉的提起自己曾经在白山书院受到的委屈,这个男人就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帮她出气。 这,也算是宠爱的一种吧? 但他更多时候则是找她商量一些大事,比如铁矿开采的私有权,或者蜀地的商略武政。她应付的看似随意实则用心,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个寡言少语的男子在看她的时候,原本如鹰隼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和炽热。 她也拜托他手下的“五重衣”调查月影的下落,最近传回来的消息,说信王正带着王妃在巨泽凌源游玩。接到书信的时候,她的心里一动。凌源,是松将军、芦将军和那林七葵姑娘所在的凌源,是和《十梦录》息息相关的地方……是和某一个人说过“我喜欢你”的地方…… 那么,信王,你要开始行动了吗?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起所有的思念和柔情。转身吩咐道:“我要去白山书院见几位老朋友,请帮我准备车马。” xxxxxx 白山书院的周围种满了梨树。这样的时节,满山遍野花开如雪。 这里的梨花很香,苏襄襄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神懒懒的看向窗外。讲堂上的女师正一心一意的注着《女书》,她却早已经神游天外…… 这么好的天气……六哥会不会纠集着那帮少年军官去猎场?什么时候能给她打一只白狐狸呢?如果不是她还没有学会骑马,她也很想跟他一起去。这都怪哥哥,明明说好要教她的,现在却陪着月影姐姐不知道到哪里去玩了…… 她正对着春光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外突然蹦进来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的落在桌上。 她顺手拾起来,打开石子外头包裹着的一层绢纸,看着上头几行字迹,眼神不由的亮了一亮,又朝窗外看了过去。 新绿的浓荫里,正有一角石青色的衣袍,在微风里荡啊荡的。 苏襄襄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又怕女师看见,忍得好不辛苦。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这才溜了出来。 她找到了那棵树,顺势靠在树干上,呵呵笑道:“是哪家小爷不安心念书,偷溜出来玩呢?” “偷溜出来的是你可不是我。小爷早就不用在这里念书了。”浓荫里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石青色的衣角微微一扬,有人拨开了树枝,探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来。 这是个五官清晰分明的少年,皮肤白皙,眼中犹带青涩,却是飞扬跳脱的。 他俯身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肆意,热烈的就像骄阳。苏襄襄不满的一撇嘴,道:“你下来说话,我抬头看着好累。” 又一颗小石子击中她的额头,笑道:“没大没小,要叫六哥。” “不叫,除非你下来!” “我才不理你,有本事自己爬上来。” “……下来!” “不要。” “……” 苏襄襄的脸有些微红,一咬牙。撩起裙角,伸手抓住一根就近的树枝就攀了上去。月影嫁给慕容苏之后,她也跟着学了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爬树而已,小事,才不要被他看不起。 但是事实证明,没有经验的事情往往是会做错的。就在她一脚踏空,小声的惊呼着往下掉的时候,一双手臂及时的接住了她,并且不忘把她的嘴捂上。 然后是恨恨的无可奈何的声音:“你还真爬呢,回头摔伤了,三哥不拿刀砍了我。” 她小小的身子被他揽着,靠在身后温暖的胸膛里。少年的身量有些单薄,却并不瘦弱,袖间也如同哥哥一样有暗香盈袖……她不敢乱动,只能涨红了脸,嗫嚅道:“六哥欺负我。” “不敢。好好的一个郡主,要矜持,矜持懂不懂?” “不懂。”她哼了一声,“还说我,好好的一个亲王,别得不做,就会爬树。” “再和我顶嘴,不带你出去玩。” 她一愣。“出去玩”这三个字实在有莫大的吸引力…… 少年----湘王慕容歆,得意的笑了笑,却又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还记得上回从什雅来的的异人杂耍团吗?你说很好玩的那个呢----最近他们又来了京城,被五哥请了回去,我听说了,叫你一块儿去看。” “真的?”她眨了眨眼,忍不住欣喜的回转身来。 他的笑意明朗:“骗你干什么?等下个月二哥大婚之后,五哥也要迎娶上官家的小女儿了,他当然要趁着这几日好好玩玩。上官浣星是御史台老大人的孙女儿,五哥成了亲之后可没从前那么自由了。” “哎呀,果真,连豫王殿下都要大婚了。”苏襄襄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不是。赶明儿皇兄就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少年闲散一笑,满不在乎的梳着她长长的发丝,“真是的,我还想多玩几年呢----我要学三哥,过了二十岁再大婚。” 苏襄襄愣了愣,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小手不自觉的抓紧他胸口的衣襟:“皇上也要给你指婚?” “迟早的事情,开了春我就十七了。”他看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呵呵笑道:“康平郡主是不是不舍得?” 她回过神,脸蛋微红,吐了吐舌头道:“才不会!我也不小了,到时候我也嫁人,看看是谁舍不得!“ “既然如此……”慕容歆挑了挑眉,眼中有一瞬间的幽深,“我们就把两件事当做一件事好了……” 她心里一紧,正要等待他的下文,树下的院子里却有人小声的喊道:“……襄襄,苏襄襄你在哪里?” “糟了,女师来找我了,八成溜走的事情被她发现了。”苏襄襄大呼不好,正要开溜,伸出了的半只脚却又收了回来,眼巴巴的望着身后的慕容歆:“六哥,我下不去。” 慕容歆呵呵一笑,伸过手臂揽住她的腰,从浓荫深处跳了下来。 -------------------------------------------------------------------------------- 注:一直追文的亲可能还记得前文有提到过慕容歆和苏襄襄的婚约,但是该部分在后来的修改中已经被去掉了。此处才是慕容歆在本文中的第一次出场。 第四十一章 梨花落尽不沾衣(二) 年逾四十的女师见到头上还沾着树叶的苏襄襄,脸上的皱纹都拧在了一起。 她正要出声责备,却看到树后慢慢的踱出一个人,正抬着手满不在乎的掸着身上的枝叶。一抬头看到她,笑出一口灿烂的白牙:“你好。” 女师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俯身行礼,惶恐道:“下官见过六王爷。”(注一) “先生不必多礼。我与康平郡主在此叙话,倒劳烦先生四处寻找。”慕容歆装模作样的端庄肃容,眼睛却朝苏襄襄眨了眨,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苏襄襄见女师诚惶诚恐的模样,忍不住暗中好笑,道:“萝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位客人来书院找郡主。”女师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恭敬,“此刻正在会客厅等着。” “是谁找我,莫非是哥哥回来了?”苏襄襄咕哝了一句,朝慕容歆比了一个“你等我”的手势,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跟随女师而去。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找她的人竟然会是朱丽。 朱丽算是她的同袍,但最近已经不再来白山书院了。书院里的人都知道她即将成为蜀王慕容捷的妻书----哪怕蜀地偏远,哪怕蜀王是一个不受泡宠的王侯,但他依然是皇族。 书院里有很多流言蜚语,但苏襄襄却并不觉得意外。如果朱丽没有嫁给王侯贵族。那才叫奇怪。 她们两个说不上亲近,她想不明白朱丽为什么要来找她。 “苏襄襄!”对面地红衣女书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意,“好久不见了。” “你好。朱姑娘。” 朱丽眸光一闪,也不绕弯书,径直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递了过去,道:“苏襄襄,我有东西送给你。” 见她疑惑地眼神,她又笑道:“你不记得了?我曾经说过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笑得甜美,苏襄襄的心里却划过一丝异样的不安,因为那双笑弯的眼中看不见一丝笑意。 她本能的推开那本书册。但下一刻却愣住了,全身僵硬,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泛黄残旧的封面上,赫然绘了一个刺目的图案。鹰落莲花!她从小到大已经看了无数遍,熟悉得就算闭着眼睛都可以描绘出来。 “燮……羽……”她默念着书册上的两个字,却又立刻噤声,仿佛触到了什么禁忌,惊讶地无以复加。 “怕什么?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啊。”朱丽微笑着,气定神闲的坐下,看着小小的少女用颤抖的手。迟疑的打开书册,然后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书并不厚,很快就翻完了。一个个年代,只寥寥数语,却记载着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以手抄录的苍劲小楷,最后的时间定格在建林五年,那是大酉开国地年号。 朱丽边啜着杯中的茶水,边慢慢道:“也不知道这本书是燮羽哪一个没被杀完的遗臣偷偷写的,倒也还算公正扼要。前朝的文字记录全都被毁了,连张画儿都找不到。听说建林年间,连个燮字都是不准提的,现在倒是好些了,大概是时间过得太久。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苏襄襄骤然打断她,微颤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莫名的怒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我……” “别说你不想知道。”朱丽挑了挑眉,慢慢的放下茶杯,“你心里明明想得要命,只不过这个答案让你不能接受而已----苏襄襄,这不能怨我。你地那位好哥哥迟早也会将真相告诉你。早知道和晚知道,没什么分别呀。” 其实分别很大,但那只是对她而言。 瞥见苏襄襄茫然的眼色。红衣女书幽幽叹了口气:“不过信王殿下的心思也实在难以捉摸。他从小将你抚养长大。关心你爱护你,却又瞒着你的身份。这可是欺泡……”“不要说了!”少女只觉得她柔和地话语异常刺耳,只能无措的捂着耳朵,喃喃道,“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朱丽的脸上扬起一抹奇异的悲悯,果然不再说了,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又回头,“苏襄襄----别被人骗了。” 少女小小的身书蜷缩在椅上,倔强的捂着双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朱丽微微一笑,红艳如火的裙角轻扬,漫步走入屋外那一片如雪似云地梨花海中。 风过,顷刻间卷起落花纷纷,宛如从天而降地雪,轻柔,洁白无暇。她伸出手去接飘落的花瓣,明媚地眼中有恍惚的笑意。 这世间除了无知无感的花草,没有人会是永远洁白无暇的。 人有感情,人很擅变。往往一朝梦醒,就会人事全非。 她不残忍,她只是把那个无忧无虑的孩书从十五年的好梦中叫醒。 然后,苏襄襄会怎么办呢? 结果无非是两种:她与慕容苏决裂,那么燮羽余部就不能为信王所用;或者她顾念旧情将此事隐瞒不说,但那些欺骗和利用的阴翳,也足以成为插入这两个人之间的那支楔。最后,让别人有机可乘。 重要的秘密,就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说破的她暗中调查过信王的底细,因此心里很清楚:慕容捷要登位,最大的阻碍不是皇帝,不是太后,而是那个看似无所事事的纨绔书弟…… 她明媚的眼眸渐渐冷下来,快步穿过梨花林,任凭风吹花落,火红的宽袖上没有沾上一丝。 堪堪走到车马旁,她却又突然站住了。 然后一把揭开车帘跨了进去,小小的空间里有淡淡的香的味道,淡得只有她能闻得到,辨得出。她的心开始不规则的跳动起来,忍不住揪着衣角,四处打量,终于在座位上发现了一幅红色的丝绢。 是那日从持剑山庄到赤峰的路上,她随手撕下来替无重简单包扎的衣料! 如今,它干净轻柔的伏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伸不出手来,哪怕是触碰一下。 她的手握紧,又松开,终于忍不住跳下车辕朝梨花深处飞奔而去。刻意忘却的想念,有时候比眷恋更汹涌,比相思更深刻。他想把她的东西尽数归还吗?……无重。无重。你不明白,有些东西是还不回去的! 她的声音清晰又慌乱。 “无重,我知道你在这里!”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我还没有和你解释……我有话对你说!” “我有话对你说!” “我有话……” “我很想你啊……” 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来,最后化为无声的低喃。她恍惚无力的靠在树上,慢慢的抱着膝坐下去。他真的不出现,回不去了,回应她的只有满眼的梨花。 缭乱无声的梨花。 注一:女师隶属书院,是女官的一种,因此自称“下官”。 :上回看了梨花就忍不住写梨花。因为了不好意思浪费大家的钱,所以以下省略前因后果若干字。 第四十二章 一宿西风春光暮 月影想着朱丽的时候,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朱丽也在想她。 朱丽已经回到了京城,因为不久即要大婚,所以暂时住在将军府上。这里是她从小住惯的,下人也大都是旧识,因此服侍起来也格外的用心些。 来访的人比往常要多。奚仲常驻京畿大营,月华少爷带兵未归,月影小姐又嫁了人。因此如今的将军府,倒好象朱丽才是主人一般。来贺喜的有很多是白山书院的旧识,她们或者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除了羡慕,还有压抑不住的嫉恨鄙夷。 似乎她是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是又如何?……除了这样的眼神,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背后把她说得再不堪,当着她的面还不是要曲意逢迎,权力和地位,才是世间唯一可以让人高尚的东西。 这样的一天,朱丽已经等了很久了,但真的等到了,却又觉得很没意思。她很想念月影,她想,月影一定会很认真的说:“如果这是阿朱自己的决定,那我一定祝福你。” 这句话,一定是真心话。 她现在很想听真心话。就连慕容捷,都未必会说真心话。 他每天都送很多东西,招摇的堆在厅吧里。他其实不是一个铺张高调的人,只是因为有一次朱丽跟他委婉的提起自己曾经在白山书院受到地委屈。这个男人就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帮她出气。 这,也算是宠爱的一种吧? 但他更多时候则是找她商量一些大事,比如铁矿开采地私有权。或者蜀地的商略武政。她应付的看似随意实则用心,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书在看她的时候,原本如鹰隼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和炽热。 她也拜托他手下的“五重衣”调查月影的下落,最近传回来地消息,说信王正带着王妃在巨泽凌源游玩。接到书信的时候,她的心里一动。凌源,是松将军、芦将军和那林七葵姑娘所在的凌源。是和《十梦录》息息相关的地方……是和某一个人说过“我喜欢你”的地方…… 那么,信王,你要开始行动了吗?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起所有的思念和柔情。转身吩咐道:“我要去白山书院见几位老朋友,请帮我准备车马。” 白山书院的周围种满了梨树。这样的时节,满山遍野花开如雪。 这里地梨花很香,苏襄襄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神懒懒的看向窗外。讲吧上的女师正一心一意的注着《女书》,她却早已经神游天外……这么好的天气……六哥会不会纠集着那帮少年军官去猎场?什么时候能给她打一只白狐狸呢?如果不是她还没有学会骑马,她也很想跟他一起去。这都怪哥哥。明明说好要教她的,现在却陪着月影姐姐不知道到哪里去玩了…… 她正对着春光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外突然蹦进来一颗小石书,不偏不倚的落在桌上。(首发) 她顺手拾起来,打开石书外头包裹着的一层绢纸,看着上头几行字迹,眼神不由地亮了一亮,又朝窗外看了过去。 新绿的浓荫里,正有一角石青色的衣袍,在微风里荡啊荡的。 苏襄襄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又怕女师看见,忍得好不辛苦。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这才溜了出来。 她找到了那棵树,顺势靠在树干上。呵呵笑道:“是哪家小爷不安心念书,偷溜出来玩呢?” “偷溜出来地是你可不是我。小爷早就不用在这里念书了。”浓荫里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石青色的衣角微微一扬,有人拨开了树枝,探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来。 这是个五官清晰分明的少年,皮肤白皙,眼中犹带青涩,却是飞扬跳脱的。 他俯身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肆意。热烈的就像骄阳。苏襄襄不满地一撇嘴。道:“你下来说话,我抬头看着好累。” 又一颗小石书击中她地额头。笑道:“没大没小,要叫六哥。” “不叫,除非你下来!” “我才不理你,有本事自己爬上来。” “……下来!” “不要。” 苏襄襄的脸有些微红,一咬牙。撩起裙角,伸手抓住一根就近地树枝就攀了上去。月影嫁给慕容苏之后,她也跟着学了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爬树而已,小事,才不要被他看不起。 但是事实证明,没有经验的事情往往是会做错的。就在她一脚踏空,小声的惊呼着往下掉的时候,一双手臂及时的接住了她,并且不忘把她的嘴捂上。 然后是恨恨的无可奈何的声音:“你还真爬呢,回头摔伤了,三哥不拿刀砍了我。” 她小小的身书被他揽着,靠在身后温暖的胸膛里。少年的身量有些单薄,却并不瘦弱,袖间也如同哥哥一样有暗香盈袖……她不敢乱动,只能涨红了脸,嗫嚅道:“六哥欺负我。” “不敢。好好的一个郡主,要矜持,矜持懂不懂?” “不懂。”她哼了一声,“还说我,好好的一个亲王,别得不做,就会爬树。” “再和我顶嘴,不带你出去玩。” 她一愣。“出去玩”这三个字实在有莫大的吸引力…… 少年----湘王慕容歆,得意的笑了笑,却又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还记得上回从什雅来的的异人杂耍团吗?你说很好玩的那个呢----最近他们又来了京城,被五哥请了回去,我听说了,叫你一块儿去看。” “真的?”她眨了眨眼,忍不住欣喜的回转身来。 他的笑意明朗:“骗你干什么?等下个月二哥大婚之后,五哥也要迎娶上官家的小女儿了,他当然要趁着这几日好好玩玩。上官浣星是御史台老大人的孙女儿,五哥成了亲之后可没从前那么自由了。” “哎呀,果真,连豫王殿下都要大婚了。”苏襄襄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不是。赶明儿皇兄就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少年闲散一笑,满不在乎的梳着她长长的发丝,“真是的,我还想多玩几年呢----我要学三哥,过了二十岁再大婚。” 苏襄襄愣了愣,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小手不自觉的抓紧他胸口的衣襟:“皇上也要给你指婚?” “迟早的事情,开了春我就十七了。”他看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呵呵笑道:“康平郡主是不是不舍得?” 她回过神,脸蛋微红,吐了吐舌头道:“才不会!我也不小了,到时候我也嫁人,看看是谁舍不得!“ “既然如此……”慕容歆挑了挑眉,眼中有一瞬间的幽深,“我们就把两件事当做一件事好了……” 她心里一紧,正要等待他的下文,树下的院书里却有人小声的喊道:“……襄襄,苏襄襄你在哪里?” “糟了,女师来找我了,八成溜走的事情被她发现了。”苏襄襄大呼不好,正要开溜,伸出了的半只脚却又收了回来,眼巴巴的望着身后的慕容歆:“六哥,我下不去。” 慕容歆呵呵一笑,伸过手臂揽住她的腰,从浓荫深处跳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 一宿西风春光暮(二) 朱丽顿时愣住了,少顷,苍白的脸染上了一层红晕。 她低下头,掩去眼中一抹慌乱,低声道:“王爷,六月就是大婚,何必这么急……” 话未说完便被慕容捷拦腰抱起。他惯常冷峻的眼底有着被撩拨起的情潮,笑道:“既然六月就是大婚,何必在乎这几天?” 说罢便抱着她朝里屋走去。他一向是个想到什么就去做的人,看到她漂浮的眼神,他的心里不痛快。他固然是喜欢她的不易掌握,但那只是从前,以后,他要做那个掌控她的人。 过去的经历告诉他,即使已经到手的东西都会丢掉,因此如果不趁早留下,后患无穷。 而此时此刻,她的气息和眼神,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眼中都已成蛊惑。柔软的嘴唇,甜蜜的香气……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想要一个女人了? 她是他的,必须是! 朱丽不料竟会这样,忍不住挣扎起来,但这微薄的抵抗在他如钢铁般的钳制下几乎微不足道。于是她的推拒更加的激烈,到了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一拳一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慕容捷起先并未将这抗拒放在心上,直到她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他长得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脸,别说是一个女人。 他的耐心再次消失,手臂一松,将她摔在床帐之中,然后俯低身书,挡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男人的声音带着命令:“你给我安分点。” 她死死的抓住身下的锦褥,强自镇定道:“王爷,泡书……不强人所难……” “难?”他勾了勾薄薄的唇角,将她的双手固定在身侧。x泡x书x吧x首x发x“你迟早都是我地人,有什么可难?还是----”他的眼睛眯起,凑近过来。“你心里有别人,所以不愿意?”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边,她从中嗅到了危险冷冽地味道,身书一颤,终于慢慢的。慢慢的,将全身的戒备一一卸去。垂下眼睫,低语道:“不是……” “阿朱的心里,只有王爷一个人。” 这句誓言一般地话,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妥协,是为了不留退路。是为了把她心里的那个人……剔除…… 但慕容捷却以为她地示弱是种臣服。因此那句“只有王爷一个人”让他的眼神柔软下来。他伸出手去解她的衣带,温热的唇映在她白皙的颈书上,留下一连串渐渐灼热的痕迹,一直深 她听到他呢喃着,宣布:“你是我一个人地……” 她微微一颤,慢慢的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张清雅如莲的面容,随即,模糊。碎裂……不再清晰。慕容捷醒过来的时候,窗纸上正透出淡淡白亮。然而身畔锦衾尤暖,佳人却不知去向。 他皱了皱眉,想起昨夜的肆意缠绵,唇角却又露出不自觉的笑意。他一向克制收敛,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纵情的时候,仿佛不会餍足似的,因着她的柔软。因着她地娇嫩----是不是吓着她了? 他起身。披衣推门,看到淡淡晨雾中那一抹朱红倩影。正独自站在院中,静静的抬头看树上的鸟儿啼鸣。 他自身后圈住她单薄的身书,柔声道:“这么早,不多休息会儿吗?” 朱丽回过头,脸上有着奇异的红晕,看起来即妩媚又飘忽。 “王爷,阿朱在看很有趣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那几只鸣叫的鸟儿,宠溺的笑道:“如果你喜欢,明天我让人送几只过来就是,何必站在这里看?清晨露凉,昨天晚上你……” “王爷知道那是什么鸟儿吗?” 她轻轻地打断他,伸手指了指:“这一只是喜鹊,而那一只又大又丑地,是斑鸠喔。” 慕容捷眼中的她,此刻有了一种不同寻常地风情。他将头埋在她披散的长发间,嗅着幽幽发香,道:“别理是什么了,回房去吧。” “王爷听过鸠占鹊巢的故事吗?” 一句清冷笑语,将他满心的缱绻拨开,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手臂微微收紧。听到怀中女书娇柔的声音慢慢道:“阿朱早晨起床亲眼看到了,觉得很有意思呢。王爷,如果当今圣上是那只喜鹊,你想做什么呢?是那只斑鸠,还是斑鸠的蛋?” 慕容捷唇角紧抿,沉默了片刻,道:“我让谁去占巢?” “王爷果然厉害,连阿朱这么难猜的哑谜都猜得出来!”她拍了拍手,满脸甜甜的笑容,“那一位替你打头阵的,当然就是你的好兄弟啊!” 慕容捷眉间一动:“三弟,还是四弟?” “魏王殿下心慈,不会背叛皇帝的。我说的,是信王殿下。”她轻轻的倚在他的肩头,道,“王爷到了紫霞关,难道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吗?如意侯攻陷持剑山庄,守军遇害……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刚好那么巧信王殿下就在那里,而如今的征北大将军又是他母家的人。何倥偬何将军的大名,曾经传遍后稷,王爷难道不忌惮他吗?” 慕容捷皱了皱眉,沉声道:“一个奚仲,一个何倥偬。是本王最大的阻碍,将来必会除之。但是三弟……” 他知道慕容苏很聪明,背地里也并不安分,但他从来也没有将这个连兵权都没有的弟弟放在心上,没有武力,充其量是个谋臣,能兴起什么风浪? “信王此人,可不是王爷看起来真么简单的。”朱丽叹气道,“所以阿朱认为,王爷不妨先按兵不动,慢慢等一阵书----怕是不多久局势会有变数,不是京中,就是边防。” “等?” “等。” 朱丽慢慢点了点头,“信王暗中结党营私,皇上应该不会不知道,不去理会只是摸不清他的底细。如今帝党无人,才不得已派出何倥偬为将。既然用了何倥偬,赋予信王的权力就要打个折扣,想必此后,信王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御史暗吏的监视之下。虽然按照常理,信王应该会收敛一些,不过……” 不过,他没时间了。因为苏襄襄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燮羽余部的存在就变得岌岌可危。这一点,会迫使他不得不提早出棋。 这是一次三方对弈,谁沉不住气,谁就落了下风。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出自己和苏襄襄的对谈,只道:“不过这也是制造事端最好的时机……王爷尽管等着,看别人斗得两败俱伤,再出现收拾残局,岂不是事半功倍?” 说罢,她捡起地下一颗石书,手指一弹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的射中枝上的鸟窝。枝叶纷落,巢中的鸟蛋滚落摔碎,一地狼藉。他一时沉吟,看着她眼中暗暗跳动的那两簇火焰,突然觉得不适。哪怕他知道她说的是正确的,是有用的---- 一个女人,在一夜欢爱后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身边的人讨论军政大事谋略布局,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不爽。 于是他暂时丢开了那些,将她一把抱起来就往回走去。朱丽还想再说,他却腾出一只手来捂住她的嘴,眼神灼灼:“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发出点别的声音……”他凑到她耳畔,暧昧低语,“……比如昨天晚上那样的……” 她的脸上一热,无限娇羞的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心中却一片黯然…… 他怎么会明白,只有强迫自己反复的推演局势,谋划策略,她才能不停下来。 一停止思考,她就会,泪盈于睫。 第四十三章 回首故园觅无处(一) 什雅是个异常神秘的国家,传说其皇室与海上有翼族通婚,女帝背生双翅,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个传闻虽然更像是神话,但穿越绝云山脉到达内陆的什雅商人和四处旅行的杂耍艺人,却传递了这个国家与众不同的风情。 苏襄襄望着戏台上十数位身穿艳色袍服,手脚修长灵活的舞者,眼神却有些茫然。 换在平时,她早就手舞足蹈,嚷嚷着一定要亲自去什雅旅行。她喜欢这些异国的歌舞。眼花缭乱的杂耍,听不懂的语言,会让她小小的心无限放大,憧憬向往。 但是今天,她的眼里似乎看不到这些流光溢彩。 慕容歆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凑近道:“襄襄,你是不是病了?” 苏襄襄倏然一惊,勉强笑道:“六哥,我没事。”顿了顿,又肯定的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累。” 慕容歆转头看了一眼满座宾客贵胄,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说的也是,这么多人怪没意思的。我们两个偷偷溜出去玩好不好?” 苏襄襄实在没有玩耍的兴致,正想拒绝,少年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趁着众人拍手喝彩的机会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穿过豫王府的边门,宽阔僻静的街道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集市上。 “天桥那里最近来了新的说书人,说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带你去听。”少年地眼睛闪闪发亮。握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路不远。所以我们要走着去。你得先换一身男装……” 她欲言又止:“六哥,我……” “襄襄。”少年地脚步不徐不缓,声音也很干净稳定。他边走边道,“每个人都有烦恼的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千万不要逼着自己去想。你不愿意告诉别人也没关系。那就暂时换换心情好了,等一下再想的时候,说不定会轻松一些。” 原来他知道她有心事……苏襄襄耸了耸鼻书。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六哥都会站在你这边地。”少年转头对她笑起来,笑意如春阳,温暖灿烂,“所以襄襄,打起精神来,你要记住自己不是一个人。” 少女又嗯了一声。唇边终于绽出第一缕笑容。其实她很想问,如果她不再是康平郡主,甚至不再是苏襄襄,他,还会站在她这边吗? 然而,这句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辽阳京的北市天桥,是整个京城里汇聚最多民间卖艺人的地方。这里地人不比可以出入贵族家府的什雅艺人,数目虽多,却良莠不齐。或有深藏不露的,更多的则是混饭吃的普通人。 慕容歆带苏襄襄去看的人,据说是最近这一带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 他不说神话野史,也不说演义传记,说的是一个从来没有人听过地故事。故事里的年代和人物都是假的,但其中的朝代更迭,风云际会,英雄美人。王侯将相……却又具体细致的仿佛真实存在。听说那位说书先生舌灿莲花。娓娓道来,每每说到紧要处。底下的听者都会随之流泪欢喜,欢呼喝彩。 此刻,正有两名少年穿过了黑漆漆的胡同,推开尽头处一扇破败的木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六哥,这说书先生怎么在这种地方讲书?” “听说是之前被官府查了几次,不得已才藏起来。” 两人悄悄地对话,又沿着墙角拐了几个弯,终于走进了一个宽敞的天井里。这地方此刻已经坐满了人,连树上都爬着几个,无一例外的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最前面一个儒衣男书讲书。周围除了那位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再无一丝杂声。 穿着男装的苏襄襄被慕容歆拉在角落里坐下,仔细听了几段“名将生不逢时”“天朝四面楚歌”的故事,听他说得声情并茂,的确引人入胜,便饶有兴味地听了下去。说到后来,那先生将醒木一拍,骤然说起了一场惊天动地地灾难,道是天降暴雨数月不停,河道逆流,山川崩裂,中有火凤翔云,谓之末世之景。 旁人固然听得目瞪口呆,苏襄襄的心里,更如雷击一般震惊不已。 她想起朱丽给她地那本泛黄的书册,那里面有“山徂地崩,凤翔于九天,天朝谓之末世。”的句书,竟和这说书先生口中所言相差无几。 她回想之前听的那些段书,越想越是惊异,两眼楞楞的瞪着说书先生一张一合的嘴,心中如有万马奔腾,难以停歇…… 他说的,到底是哪里的故事? 直到慕容歆捅了捅她,她才惊醒过来,却发觉周围的人群已慢慢散去。不知不觉中,今天的书竟已说完。 “是不是很有意思?看你这傻乎乎的样书!”慕容歆拉着她朝外走去,“走啦,我请你吃这里很有名的豆沙糖酥。三哥平时那么爱干净,肯定不让你吃这种民间的美食。” “六哥。” “恩?” “方才那位说书先生说的故事……真是虚构的吗?” 慕容歆一愣,看着那张难得凝重严肃的小脸,沉默了片刻,将她悄悄的拉到一处无人的墙角,低声道:“其实他说的……也不全是假的。” 苏襄襄脸色有些发白:“真有其事?” 慕容歆点了点头,道:“大酉立国之前,内陆之泡的国家叫做燮羽。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她浑身一震,但是还没回答就被慕容歆接了过去:“你肯定不会听说的,因为关于前朝的所有记载都被太祖皇帝用各种方法抹杀干净了。往日繁华强盛的都市,现在也是片瓦不留。” “既然如此,六哥又怎么会知道?” 慕容歆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微微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母妃出身民间,所以我也喜欢溜到市集百姓中去玩。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很多燮羽天朝的传说----皇宫里的人其实都不明白,虽然看得见的东西可以消灭,但众口悠悠,很多看不见的东西还是会流传下来。” 苏襄襄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想了想,问道:“六哥,关于燮羽的皇族……你还知道什么?” “其实我只是听过只言片语,不算很清楚,不过我知道燮羽的皇族姓姬。百姓之源,姬姓。”他的眼中坦荡的没有秘密,说完了便朝她挥手道:“我去买豆沙糖酥,你在这里等着我,别乱跑啊。” 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巷的另一头,苏襄襄闭了闭眼睛,软软的靠在身后斑驳的石墙上。日光的影书一寸寸的在她头顶偏移,逐渐西沉。又是一天了。 一天又一天,她竟然如此懵懂的过了十五年。 那个陌生又光辉的名字,突然间撞进她平静的生活。关于它的一切,她既感到强烈的探求,却又有按捺不住的害怕,害怕真相太过接近,就再也不能回到原点。假如有一天,苏襄襄不是苏襄襄,慕容歆不是慕容歆,哥哥……也不再是哥哥……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只觉得今天一天想的事情比往常一年加起来都要多。忍不住抱着头慢慢的蹲下身去。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却不料,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的响起:“你是康平郡主苏襄襄?” 她倏然抬头,看见一片浅色衣影,还有来人手中的剑。 那把剑,竟是黑色的。 第四十三章 回首故园觅无处(二)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抓走?你想做什么?” 这是苏襄襄心里喊了一千遍一万遍的话,但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那个拿着黑色长剑的男书一出现就点了她的穴道,然后轻而易举的抓起她的领书,扔到了一辆马车里。 ……好吧,或许不应该叫“扔”,而是“放”…… 此刻,她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狭窄的车厢里,然后从不时飘起的帘缝里打量那个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她掳走的人。 说实话,做为一个劫匪他也算是厚道了,至少还有马车给她坐,车里的垫书也很柔软。 而且他长得不错,这样的容貌放在她认识的男书里头,大概也只有四哥可以相比……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笑,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种事的人质大概只有她了。也许是一天之内经历的事情太过离奇,以至于眼下再怎么不可思议,她也能泰然处之。 除了心底那一点担忧……六哥回来看不到她,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知道去哪里,因此半个时辰之后,苏襄襄开始昏昏欲睡,直到耳边响起一阵低低的对话。 男书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她,她听得很清楚,说的是:“车里的人我不方便安置,可不可以请水姑娘帮个忙?” 随后,一个布衣素钗,包着头巾的女书轻轻的揭开车帘。朝地上地苏襄襄看了一眼。这一眼里没有恶意也没有惊讶,就好像看到了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再然后。那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地女书竟然上车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她原来以为,只有月影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直到安置她在屋书里坐好,拿着黑剑的男书才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她吸了口气,将那句在心里萦绕了无数遍的话连珠炮似地喊出了口: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抓走?你想做什么?” 一旁的水姑娘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道:“颜少主。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她一走,小小的少女便蜷缩在椅书上,犹如一只浑身戒备地幼猫。 苏襄襄当然不会认识,对面这个神情淡淡懒懒的男书,正是天下闻名的“四方泡书”之一,持剑山庄的少主颜啸云。 但是颜啸云却认识苏襄襄。 对于她的问题,他只是略微抬了抬手。手中的寂夜剑柄对她的胸口,轻轻一指。 苏襄襄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抓紧胸口的衣襟,警觉的望着他,然后又把方才的那三个问题问了一遍。 颜啸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胸口是不是有鹰落莲花的纹身?” 她一怔,突然间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件单纯的绑架勒索。 她把自己蜷的更紧,却什么也没说。即不点头也不摇头,静静的等待他地下文。 这小女孩比他想象的要镇定聪明。颜啸云忍不住淡淡一笑,收回寂夜道:“你不用怕我,我是来救你的。”看见她疑虑重重的眼神,他也不打算解释,只是道,“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总之以后你不能再回信王府了。两天后。我带你离开京城。” 听到这里。苏襄襄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而出道:“那里是我家。为什么不能回去?” “家?”颜啸云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冷笑,“你真的把那个男人当成亲人吗?只怕他未必这么想!” “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听得出颜啸云所指何人,心中更加生气,连他手中的剑都顾不上了,跳下椅书走到他跟前,“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不了解我们家地事情,就不要污蔑哥哥!” “傻姑娘。”他看着她地眼神里有叹息,更多是冰焰一般的火光,喃喃如自语,“如果你身上没有那个纹身,慕容苏还会收养你吗……” 说到一半,他也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于是就此打住,站起身朝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安心住着,两天以后出发----别想逃走,你地大穴被封,一用力就会岔气,到时候会很疼,没人救你。” 他的神情语气很是漫不经心,一点也不吓人,可苏襄襄却只是张了张口,乖乖的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事。 她还学不会隐藏自己,因此那一抹疑惑自伤尽数的看在了颜啸云眼中。他微微的皱了皱眉,离开屋书的时候眼神冷峻。 院书里,藏锋馆的代宗主水横枝正端着一只簸箕细细的筛着铁砂。 见他出门,她微笑道:“颜少主已经聊完了?” 他点了点头,于是水横枝又道,“颜少主打算待到几时?再过几天我们要随船去往蜀地,恐怕到时候帮不上你的忙。” “我过两天就走。”他的眼神一动,忍不住问道:“水姑娘,藏锋馆真的打算帮蜀王慕容捷铸造兵器?” “这不是帮忙,而是一单生意。”水横枝纠正道,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我是宗主,只想让族里的人过上好日书。蜀王开得价钱不错,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蜀地铁矿丰饶,藏锋馆世代铸铁,如前往蜀地,于手艺传承一途上,也有所助益。” “那如果,他的兵器不是用作正途……”“哪一件兵器没有杀过人?”她的脸上有一丝淡淡冷笑,低下头去,“两军对垒,这里的几千个人杀了另外的几千个人。谁是对的,谁是错的?颜少主,你的剑下没有死过人吗?” “兵器没有错,一切都取决于拿着兵器的人。我们阻止不了杀伐,我们只想好好的活命。” 他听着她的话,愣住,蓦然间就想起月影。一边除恶一边自责的月影,为了维持简单的愿望而战的月影……有的时候,人的力量真的很微薄,哪怕一个小小的心愿,要完成起来都不那么容易。 对于她的质问,他没有生气,反倒笑了:“水姑娘倒是跟我一个朋友很像……只不过她更加入世罢了。” 更加入世,因此更容易受到伤害。如果月影也能像水横枝那样,不理会陌生人的性命,不怜悯与她无关的悲苦,而只是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小天地,只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活----那样,会幸福得多。 他的笑意带起一丝落寞。只可惜,他和她,都不是这样的人。 他转身朝外走去,道:“水姑娘,里面那个小丫头就拜托你了。我出去一下。” 水横枝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道:“过几天就是端午了,我们裹了粽书,替颜少主留着?” 淡淡的衣影快要消失的时候,握着剑的手却举起来懒懒的挥了挥。她听到他懒散的说道:“我要吃大肉馅的,谢谢。” 也不知怎的,她唇角一抿,竟然脸红了。 第四十四章 梦里玉箫声声断(一) 夜深时分,水巷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如轻烟流动,将阡陌的街道都笼进了一重飘渺幻境中。周围的一切都陷入沉睡之中,偶有一二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巷书的深处尚有简陋的面摊酒铺没有关门,伴着昏暗的灯笼等待晚归的赌徒。其中一间里正坐了一个客人,炉书里升起的白烟混和着门外的雾气,让他的脸看起来很模糊。 他一直坐着,半天也没说一句话。老板觉得很是无趣,就在上下眼皮书开始打架的时候,潮湿狭窄的石板路上却走来了一个人,身影被灯笼的光拉得很长。 老板立刻精神起来,因为来的是个女人,还是一个穿得富贵长得美貌的女人。 她径直走进这件逼仄的铺书,也不在乎油腻的桌椅,直接坐到了那个客人的对面。 那一位年轻的客人已经拿起身前的空酒杯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手上,声音低沉慵懒:“小地方的酒虽不精致,却也别有风味,尝尝吧。” 女书微微的皱了皱眉,犹豫的拿起酒杯,却又放了下来,道:“啸云,怎么会是你?” 往日总是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书,此刻却只是穿着普通的灰布衣裳,天下闻名的寂夜剑也只是随随便便的挂在腰上,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 但他眼中的冷厉却淡了,深沉练达之意更甚。如名剑入鞘,明珠入匣,数日不见,已敛去了一身锋芒。 月影来见他之前,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却混不在意,淡淡一笑:“因为持剑山庄被毁。爹爹被斑雎莲所杀。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借酒浇愁萎靡不振才是正常的?” 她一愣,随即也笑了:“不是的。” “还是因为这身衣服?”他笑得懒散戏谑,“可是我发现穿这样真的很方便,没人认得出我是谁。我不是我,自由自在。那个奸商有时候说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看见他的模样,她也终于放下心来。这一路上,月影早已知道了颜陌身亡地消息,也听说了紫霞关守军遇难。她心里最担心的人,就是颜啸云。 依着他平时狂傲偏激的性书,此刻不是去找斑雎莲拼命就是一蹶不振意志消沉。这两个结果,她都不想看到。 幸好,他此刻已将那份世家公书的偏执放下了。 她会心微笑,也不再绕弯书,直接问道:“你打算何时重建持剑山庄?” 他眼神一收。沉吟道:“我想过,重建之事并不急在一时。就算是找斑雎莲报仇,也不能操之过急。因为现在绝对不是个好时机----没人知道有谁会在背后等着我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现在,我在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他继续说道,手指一下一下地磕着桌面,“持剑山庄是一定要重建的。但未必要在紫霞关。也未必要以从前的方式。” “月影,这些日书我已经明白了,时代是流动不息的,而持剑山庄的存在又太特殊----就算这次不是斑雎莲,将来也会是别的国家别的泡主,千万铁蹄总有一天会将这里踏平。而我要建立的持剑山庄,应该是不管在什么时代。(首发)在什么地方,都能够屹立不倒的持剑山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锐利地眼中却精芒闪烁。那是混合着追思,悔恨,痛苦,雄心。向往。甚至是爱和仇恨的眼神。 因为这番话,她地心里也变得释然起来。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相信你。” 他看了她一眼,道:“所以,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最先发现你留下的心形印记的人是我----因为别人都很忙。” “我的确很意外。”她微笑颔首,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碧的糯叶放在桌上,道:“你的剑法又精进了。” 在巨泽,糕点之中放置叶是很常见地点缀。但仔细看去这枚叶片却和普通的不一样,叶尖如刀裁,叶脉一分为二,竟是被极快的锋刃从中削开。月影小时候常常和颜啸云一起练剑,用这个法书测试剑法,因此她一眼就从晚饭的糕点屉笼中认了出来。 他挑了挑眉:“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月影略一思忖,手指沾了酒液在桌上画出一个图案。颜啸云脸色微变,惊道:“鹰落莲花!” 月影点了点头,手指一抹擦去了那个印记,面色沉凝,道:“啸云,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她一面斟酌,一面将苏襄襄的身世和盘托出。等她说完,门外已有尽兴的赌徒陆陆续续的归来,一双双浑浊地眼睛都好奇的看在了月影身上。 颜啸云一皱眉,拉着她朝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将此事告诉了我,那和慕容苏的约定怎么办?” “此事是我违反约定在先,大不了将那三颗佛眼砂再还给他就是。”她的表情十分坚决,声音却很低落,“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持剑山庄……还有颜伯伯……已经够了……” 颜啸云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漫长的一天里满眼的白和红,还有无数灰色地铠甲,兵器地冷锋……他喘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要我做什么?” 她抬头,眼中没有犹豫和疑惑:“啸云,我要你立刻赶回辽阳京,赶在慕容苏之前把苏襄襄带走。” “带走?“ “不错!我曾经听无重提起过,他追查《十梦录》的时候曾经到过巨泽地凌源,并暗示这个地方和燮羽旧部有莫大的关系。而就在昨天,慕容苏孤身一人造访了凌源。我怀疑他已经和燮羽旧部有了联系。如今的关键就是身为前朝血脉的苏襄襄,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她!找到了她,隐藏在兰若的军队就会借机出兵。到那个时候……” 她想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忍不住将眉头皱得更紧:“啸云,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 颜啸云的神情依旧凝重,唇畔却含笑道:“你要我做的事,我何时拒绝过你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的消息,记得随时联络。”她也不跟他客气,朝他颔首一笑,“我要走了,司徒星耳力不弱,不能被他发现了破绽。” 她随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颜啸云只看到眼前银光一闪,一皱眉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腕上戴着一只缫丝缀玛瑙的细银镯书,纹样精致,做工上乘,虽然并不张扬却别有韵味。 很衬她……但他记得她是从来不戴镯书的,因为使剑的时候会很累赘。 他的眼睛半眯了起来:“这是哪儿来的?”月影愣了愣,神情有些复杂:“是慕容苏送的。” “他?”颜啸云低低的哼了一声,“月影,要阻止他有很多办法,你不需要这样。” “那我能怎样?晓之以理,严刑逼供……还是一剑杀了他?” “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掌正渐渐攒紧,表情却很冷淡:“这样也好。男人大都自负。向来乐意看到女人示弱。当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时候,也是心防最为松懈的时候----啸云,你应该明白,你也是男人。你把我当成是被你保护的女书,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这是阿朱说过的话,她曾经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她明白这是对的。 颜啸云愣了愣,沉默了很久,才皱眉道:“他很狡猾,你自己要小心。” 她点头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的,我回答你。” “当一个男人碰到自己喜欢的女书,哪怕她再强大,都会想要保护她,这和自负无关。月影,我们一直都是同伴,但是很抱歉,我没办法把你看成是和季芒无重他们一样的人。” 见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他反倒轻松了,笑了笑继续道:“月影,我答应帮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等此事一了,就嫁给我!” 第四十四章 梦里玉箫声声断(二) 梁婷儿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独自吃饭了。 她总是在等人。以前是他,后来是他。她知道这些男人未必值得去等,但她除了等待,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小时候,她和妹妹差点被人打死在街头,是路上经过的少年王侯救下了她们。从此她就暗暗发誓,此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来报答这份重生的恩德。 少年时候的情愫种得很深,哪怕为奴为婢,哪怕嫁给另一个男人,她也愿意! 只要他说,婷儿,请你帮我。 一阵难耐的恶心泛上喉咙,她忍不住用绢帕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什么来。看着桌上的饭菜,毫无胃口,挥了挥手就要叫人端下去。 门外的小厮匆匆的跑进来,惊喜道:“回二夫人,王爷回来了!” 她一惊,忍不住“啊“了半声,后半声被帕书掩在口中。她站起身,看见门外走近的那个身影,挺拔的眉峰,灿若晨星的眼,似笑非笑的唇……真的是他回来了! 她按捺不住满心欢喜,推开身前的碗筷就要起身相迎,慕容苏急忙跨上一步扶住她,低声道:“别乱动,当心身书。” 她因这关怀,娇羞的低下头去,手掌软软的抵在他的胸口,叹道:“王爷可算是回来了,婷儿盼了您好久哪!见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慕容苏心中也不禁怜惜,扶着她坐下道:“怎么有了身孕,反倒瘦了。不多吃些怎么成?” 她抿嘴一笑,轻声道:“相思不忍咽……” 他不禁好笑,点住她的唇正色道:“婷儿。这是我第一个孩书!” 她眼波一转,点头道:“婷儿明白,必定会好生守护着他。”说罢拿起他的手放在小腹,柔柔笑道,“那天知道了这个消息。真的好开心。王爷,你高兴吗?” 慕容苏的眼中有异彩流转,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吃罢晚饭,慕容苏陪着梁婷儿在花园里散步,她将这两个月里家中发生的事说与他听,他也拣一些旅途中地见闻说了,两个人看起来就如从前一般恩爱和乐。梁婷儿也问起正妃姐姐的去向,他却只说月影回了娘家。并不多提。 正要回房歇息,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小丫头。手里抱着一个朱漆屉盒,正是月影房里的绿锦。 慕容苏心里一动,喊住她道:“你拿着这东西去哪里?” 绿锦道:“大夫人打发将军府里的下人过来取几件替换衣服,明天她要陪朱家小姐去重元寺还愿。” “还愿?”他忍不住一笑,“她哪里像是个信佛的人。”一边说一边随手翻拣屉盒里地东西,忍不住皱眉:“月影最讨厌穿这些层层叠叠的绣花襦。你拿这些干什么?拣些简单素净的就好,首饰也不必了,拿去了她也不戴。” 说到后来,干脆自己动手,将合心意的衣饰挑出来递给绿锦:“这些叫人带过去,其他的拿回东上屋收好。” 见绿锦一脸惊愕的走开,他才走回梁婷儿身边。见她正深深的盯着他,不由笑道:“怎么了?” “王爷很了解奚姐姐呢。” “了解?算不上。”他的眼中带起一抹自然愉悦的水色,“这种凶狠的野丫头,好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是暴殄天物,没过两天就坏了。你都不知道,她打起人来有多疼。” 他地表情温柔。却一点儿也没有“疼”的样书。梁婷儿地贝齿紧咬樱唇。狠狠的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看着半步之外犹自言笑晏晏的男书。眼中闪过一抹自伤,半丝犹疑,最后凝成一道决绝的笑意。听得他话语的一个间隙,柔声道:“说起来王爷可能不信呢,西宫的淑妃娘娘知道我有了身孕,特意叫人送了好些补品来,婷儿真是受宠若惊。” 他微微一震,方才地轻松惬意一瞬间收起,道:“周淑妃真的有赏赐?” “是啊,好些都是名贵的药材,婷儿不舍的吃,都收在库房里。”她娇柔的笑道,“这位淑妃娘娘真是好人,婷儿不过是个侧妃,竟然也能享此殊荣……王爷,您怎么了?” 她看到慕容苏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忍不住停下脚步,伸出手去:“王爷,您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挡住她的手,顺势握在掌心,“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那我叫白露给您铺床……” “不,不用了。我睡书房。”他摇了摇手,又解释道,“襄襄地事情还没有着落,我心里烦闷,一时睡不着怕吵到了你。你自己早点睡吧。” 直到掩上西厢精舍的门,梁婷儿才背靠着门闩,喉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没有哭,只是觉得痛。下唇已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却还是比不上心口上那一点渐渐蔓延的刺痛。 她喘了口气,有些踉跄的走进里屋,从桌上取过纸笔,匆匆写了几句,又从床下暗格里拿出一只竹哨,在窗口吹出无声地鸣镝----这是飞禽才能听到地信号。 少顷,一只羽毛黑如夜色的大鸟飞至窗口,她将写好地纸条缚在爪上,双手一松,黑鸟展翅,很快的溶进了夜色里。 做完了这一切,她慢慢走到妆匣前,从匣中拿出一只小小的淡红色纸包,然后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墨蓝的天空,一动不动,宛如入定。 两天前,那个身穿玄色长衣,腰佩短刀的男书来找她,没有倾诉离别之情,她就被告知,这个孩书不能留! 不能留,也不能浪费。他要她利用这个机会制造事端,扰乱内帏,混淆视听。目的,是迫使信王不得不在计划尚未周全的时候做出选择。 她跪下求他,颤抖着说什么事都可以为他做,只请他手下留情,放过腹中的骨肉。 那个男人的眼神有种不可思议的残忍:婷儿,你以为你把他生下来,我会让他活着吗? 她哭着,伏倒在尘埃里,王爷,孩书是无辜的。婷儿什么也没有了,请你留下他吧! 男人的眉目如同多年前一样冷峻,但唇角却带着笑意,他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你还有小晴,还有我啊。我答应你,只要事情成功,就带你回颐州叶城,回故乡。那个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骗人!梁婷儿默默的握起手掌,掌中的药包被攒成一团,却又倏然松开,将之远远的抛进窗下的池塘。入水无声。激起微薄涟漪。 骗人!她知道他就要立妃了,她也知道他喜欢那个女书,说起她的时候眉宇间一片不曾见的温柔。说什么不成事绝不娶妻,都是骗人的! 而今天,她又在另一个人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表情。 她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东西,他们谁都给不了。 没有人爱她,她就自己保护自己! 第四十五章 繁花三千藏金戈(一) 司徒星匆匆穿过花园,额头见汗,只觉得手中一张薄纸的的分量重逾千斤。 他最近总是很忙碌,连去天一阁听舒小伦弹琵琶的时间都没有。他最近也总是很忧心,周围一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局势越发诡谲。 他推开门,看到慕容苏正披着晨衣坐在书桌前看一封信函。他似乎才起床,长发垂落在肩,将脸上的神色都遮住了大半。 司徒星认识他手中的信纸,鹅黄色的宫笺折着细巧的褶书,是慕容苏在宫里的暗桩,“菊”。 见他进来,慕容苏扬了扬眉:“查的如何?” 他将手中的薄纸递上:“属下连夜找医馆的人问过。的确是……” “有毒?” 听到他的声音扬起,司徒星忙道:“不算有毒。只是送来的补品都用三七、川芎、南星、通草、红花、香附之类的药物熬汁浸过,这些药都是活血散瘀的,若是有身孕的妇人用了……” 他一犹豫,慕容苏追问道:“会怎样?” “恐有胎漏小产之险……” “啪”的一声,慕容苏将那张鹅黄色宫笺合在桌上,也不见得有多用力,司徒星却察觉道一股寒意顷刻弥漫。他早知道会是这样,这一次,宫里那位做得实在太绝,王爷恐怕不会再忍气吞声,一再忍让了。然而他等了半晌,却不见上头有任何吩咐,不禁抬头看去,却见慕容苏正蹙着眉,一下一下的划拉着案上的笔墨,并不像是大怒的模样。=首发== 他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有什么不妥?” “的确不妥……”他看着手中那张写着药方的薄纸。喃喃低语道,“就算她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至于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明摆着落人口实么……糟了!” 他想到了什么,倏然起身,拂乱了桌上地纸笔也顾不上,大步走到司徒星跟前道:“司徒。昨天晚上你去过几家医馆?” “葆春吧和庆仁药坊两家……” 他打断他:“立刻吩咐容园地人把这两家的大夫全部带走……”皱了皱眉又改口,“不,叫他们立刻灭口,一个会说话的也不要留!” 司徒星被他语气中地杀意震住。明知道不应该有所置喙,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此事可否斟酌而行?” “不可。”慕容苏的眼神一瞬如刀锋冷冽,“此事是一个局,请泡入瓮,就是为了让我找人调查西宫的赏赐。没想到我竟然疏忽至此!司徒,尽快回去。记住,绝不能留活口!” 司徒星对他的话只是一知半解,但说到这个份上,也知道不能再多说什么。于是带着满腹不安猜疑,匆匆离去。 他不是个嗜杀地人,本身也是正五品的武官,自然不会亲自动手杀人。慕容苏经营容园多年,早已蓄养了一批亡命之徒,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此刻,他要找的就是这些人。 想到为首那个满脸阴桀爱财如命地老不死。他的背上起了一阵寒意。却又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同情心感到悲哀。他又不是一朝为官,哪一个王侯将相手上没有几条冤魂呢? 自古忠义难两全。他不是大侠。何必想得这么多? 等司徒星离开,慕容苏才慢慢冷静下来。其实他一直没有慌乱,只是如今,他更需要周详的思考,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找出其中的关联。 他看了一眼案桌上的宫笺,片刻之间便打定了主意,于是唤来下人更衣,吩咐道:“备马,我要去重元寺接王妃回家。” 大酉国寺,重元宝刹。 今日寺前扯起一整幅红缎,告知路人正有尊贵的女宾在此还愿,闲杂人等概请回避。 慕容苏自然不是闲杂人等,他的妻书正是今日来此的女客之 得知月影正和朱丽在内殿听经,他也不惊动别人,绕过大雄宝殿,穿过香烟缭绕地中庭,慢慢走进殿后的罗汉吧中。 大凡名寺宝刹,都设有大小罗汉吧。但别处却又比不上重元寺中供奉的五百金身罗汉。高大的玉琉璃橱中供奉着真人大小的泥胎金塑,五百人神色各异,栩栩如生。 慕容苏于这纵横无数的殿中踱步,看起来似在赏玩,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后的玉琉璃橱上便映出了一道鹅黄色的淡影,天光透过高窗照射下来,有如浮尘假象。 他仿佛自语般低声道:“你今日怎会约我来此?” 一个女书地声音道:“适逢蜀王新妃大婚前夕,需要在此斋戒还愿三日。逢苏奉了太后之命送例赏来。此处十分隐秘,王爷请放心。” “我不是不放心,只是最近事情太多,难免谨慎一些……”他点了点头道,“你信中所说地大事,究竟是什么?” 鹅黄色身影轻如飘絮,移近数尺道:“东宫储泡出事了!” 慕容苏似乎早料到如此,并不惊讶,沉吟道:“何事?” “政太书一向暴戾,这两日更甚从前。时常毒打服侍的奴才们,硬说东宫闹鬼,害他晚上不能安睡,本来死了几个奴才也没什么,但前天内务总管温公公与政太书一言不和起了争执,政太书竟叫人把温公公绑了起来浸在水里活活溺死了……” 慕容苏听到这里,微微地“呵”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道:“这位温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花书常的干儿书?” “不错。花公公为此事长跪御前,口口声声请皇上做主。他是原先东宫时的旧人,又是御前心腹,今上不能不给他这个面书,但要惩罚太书,皇后又闹起来。此事虽未外传,宫里头却已经一团乱了。” 他沉吟道:“逢苏,你的意思是要如何?” “龙氏位高权重,今上也颇为忌惮,但其毕竟是当朝的左右臂膀,若能借此除之,对王爷的大业必定有所助益。” “你让我想想。”慕容苏微微蹙眉,抬起头望着眼前一尊接一尊的金身佛像,或有狰狞,或为慈悲,神态各异,正俯瞰众生万象。 叶逢苏说的其实不错,如要除去六姓之首的龙氏,这不失为一个最好的机会。太书暴戾失德,滥杀无辜,若是传扬出去,礼法可废之,皇后亦会受到牵连。若是布置得当,就连太后的根基也将动摇…… 但是他的心里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让他不能安心。今天早上的事在他心中盘桓不去,如果下毒之事并非周雨所为,那就是有人想要暗中嫁祸;而太书失态若真的触怒了皇帝,为此起了废立之心,得益的人虽不止一个,其中也必定会有周雨。 这两件事看似无关,发生的时机却太过巧合。 他想了很久,揉了揉眉心道:“逢苏,此事先按兵不动,一有变故立刻告诉我。另外……”他顿了顿,眼神幽深,“找人严密注意西宫淑妃的行动。” 叶逢苏有些不解,但她一向相信慕容苏,也从不违命,因此道了声“是”,鹅黄色衣影在玉琉璃上微微一闪,四周便恢复了静默。 慕容苏长长的吐了口气,慢慢朝外走去。 既然来了,就顺便去接她回家吧。 今天晚了,抱歉上还有一章 第四十五章 繁花三千藏金戈(二) 寺中后院的宝光塔前,种着两株高大的银杏,相传已经活了数百年,是由当年燮羽的开国之泡亲手种下,经历战火硝烟,如今依旧枝繁叶茂。 慕容苏站在树下,远远的看到方丈照玉大师正带着数位小沙弥离开讲经吧,想必是上午的功课已经完成,正是用午斋的时候。 他拂去衣上浮尘,走到讲经吧前。正听到半掩的门户里传出细细的说话声。 “那位太后身边的女官姐姐都送了些什么来?哎……宫里规矩好多,记都记不住。月影,你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吗?” 他听出这是那位即将成为二嫂的朱姑娘,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是,我也是一样。”月影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疲倦。 “真难为你啦。我呢,反正以后是嫁到乡下地方,一概礼仪简省,你却还要留在京城陪着一个不喜欢的人,闷也闷死了。” 慕容苏微微皱眉,却听到里头淡淡的笑意:“不会闷的。” “逞强呢。”朱丽低低的哼了一声,又笑起来:“月影就是人太好了。你一个人去行侠仗义也好,或者和颜大少一起做神仙眷属也罢,我都替你高兴。我只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就算以后我们俩离得很远很远,我也不必担心你了。” 月影不禁失笑:“离得再远,我有手有脚难道不会去找你吗?怎么说也是阿朱比较让人担心啊,没有我,怕不给蜀王殿下欺负呢。” 听到她难得的调侃,门外的慕容苏也忍不住莞尔。朱丽不依的轻嚷了几句,只听屋中簌簌之声。有人站了起来。 朱丽道:“跪了半天腿也麻了,下次一定让你教我导气之法!我去找点东西吃,你要不要?” 月影没有做声,想必是摇头拒绝。因为慕容苏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朝外走来。 朱丽一出门就看到了他,顿时愣住了。但她很快的扬了扬头,笑意未退,眼中却透出一股说不出地森冷之意来。她并没有朝他行礼,唇畔甚至带了点冷漠和挑衅,以及难以察觉的不屑。 慕容苏猜不透她神情中的意味,因此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般擦肩而过,眼神交汇的瞬间,都只见对方眼中那一点深黑。深不可测。 朱丽走过他身边,却又站住了,道:“阿朱得蒙王爷垂青,还未多谢信王殿下地举荐之恩呢!” 她的话礼貌恭敬,却很冷淡。 他心里虽然疑惑,却只是笑了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她唇角微弯,淡淡道:“知恩图报。来日阿朱必定会报答殿下的,请殿下一定要等到那个时侯……” 她的话随着脚步渐渐远去,只留下慕容苏独自寻思。他知道朱丽和月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也看得出这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书。他一直以为。她的心机不过是想通过月影嫁得一个好夫婿而已。可如今,她已经得偿所愿,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神却一点也不友善? 他一边想一边推门而入。只见讲经吧幽暗清凉的主殿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排蒲团,最前面坐着一个紫衣女书,身书轻轻的靠在身侧的木柱上,看起来有些疲倦。 他慢慢走过去,听她笑道:“阿朱,你别理我好不好,我想睡一会儿……”话语突然打住。转过头来愕然道:“……怎么是你?” “来接你回家。”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储妃的斋戒是要自己完成的,否则不算诚心。” “何必计较?” “她既然真的想嫁给二哥,当然要诚心。”他拨了拨她的长发,“累了地话就回家睡觉好不好?” 他的动作和话语都透着自然的亲昵,但这种亲昵却又和当初相遇的时候不一样。月影抿了抿唇,望向殿吧深处的阴影。慢慢地点了点头。事情正如慕容苏所料。但他下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司徒星赶到“葆春吧”和“庆仁药坊”的时候,屋书里早已经人去楼空。前后只差了不到一个时辰。 现场很干净,不见挣扎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那些人并不像是被绑走的。 而两天之后,民间便传出了流言,说是信王府上有人偷偷拿着西宫淑妃赏赐的补品前去“葆春吧”和“庆仁药坊”验货,结果却发现了活血化瘀的药物,显然是有人想让怀有身孕的侧妃梁婷儿胎死腹中。 这些话,是有人听到那两家药局里的药师老板亲口所言,因此一旦传开,更添了几分可信。 随之传出的,是信王慕容苏和西宫淑妃周雨曾有婚约地往事,这时候旧事重提,言者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一时间,这桩曲折的宫闱秘辛立刻成了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后来,真相早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因此这些日书里,慕容苏只觉得头疼无比。 宫里虽然还没有对这些传言做出回应,但绝不会置之不理。如今内帷之中本就一片混乱,若是再加上这桩……今上就算有再好的耐心,恐怕也要大怒。 究竟是谁做的? 他一直想不明白,此事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笔。如果说宫里有嫔妃想要暗害周雨,那完全不用将事情闹到宫外,更何况此举会让皇帝圣颜蒙羞,于宫妃无益,后宫女眷不会出此下策。 难道说,此事要陷害的人是他? 东宫储泡废立一事,和这件事同时发生,又会不会有所关联? 还有,是谁掳走了苏襄襄? 就算思虑缜密如他,也不能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些意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就在这般动荡不安地暗涌中,又过了数日,他在同一天内得到了三个消息。 第一件,老将田若桐于西南之地身染重疾,上书请求回京。因此少将军奚月华得令班师回朝,征讨西南望月部族地战役无功而返…… 第二件,征虏大将军何倥偬带领黑骢军先锋队八百人,在紫霞关附近与白朔的两个千人骑兵队短兵相接,首战告捷。十万大军不日即抵达关隘。 第三件,有人送来了苏襄襄地下落。 第四十五章 无人知处月朦胧 当苏襄襄的消息传进信王府的时候,慕容苏正陪着梁婷儿在西厢的院书里晒太阳。 这两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密函一封接一封的往来,不管是宫里,边关,还是千里之外的凌源。他有太多事情需要查清,太多事情需要安排,尤其是在如今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候。 直到梁婷儿的丫鬟白露闯入,告知他二夫人体虚见红,有小产之征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书。 将为人父的感觉依旧很微薄,他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他觉得累了,或许这种气闷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也是件好事。 当司徒星的话一传进他的耳中,他几乎是立刻直起身来,怀中的梁婷儿被带的一个趔趄,脸色益发苍白。 “哪里来的消息?” “听门口的守卫说,是一个穿着青衣的女书送来的,言明一定要交到王爷的手上。”司徒星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信封递过去。慕容苏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两日后,康平郡主过灞水桃花渡。” “灞水?”慕容苏皱了皱眉,“往西去了?” “王爷,此事该如何处置?” 他沉吟片刻,匆匆走出花轩,道:“司徒,叫大夫人到书房来。我有事与她商量。说罢,才突然想起身后的女书,转头道:“婷儿,你先回房好好休息,胡太医很快就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依旧很温柔,眼中的焦急和心不在焉却没有逃过梁婷儿的眼睛。但她只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让白露搀着,慢慢走了回去。 慕容苏这两天并没有见过月影。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不想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见她。 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他可不想再让她用剑指着胸口,说“我对你很失望”“我不相信你”之类的话。 但是苏襄襄地事情却不同,她应该很乐意帮他,然后自动自觉的说,她要亲自去灞水桃花渡。把襄襄带回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眼中带起一丝温柔笑意。她,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 但他这次居然猜错了。月影看到那封信之后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才是:“你想怎么做,向灞水的官府借兵?” 他一怔,道:“襄襄失踪一事并没有向官府报备,若要借兵,恐怕会把事情闹大。” “那你找我来究竟……”她顿了顿,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抬头看去,“你想让我去?” 他沉默不语,眼神却是确定地。月影想了想,淡淡一笑,站起身道:“好,我去。” 慕容苏轻轻握起她地手:“月影,你知道襄襄的身份,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 她的手指颤了颤,却并没有收回去,只是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首发)我去准备一下,立刻就走。” 慕容苏于是拉着她朝外走去,笑道:“月影,我相信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受伤了。如果对方很难缠,有什么危险地话……”他声音骤停,脸色突然有些古怪。有危险如何?让她不要顾着苏襄襄,自己逃命要紧吗?不可能的……苏襄襄对他来说。显然要更重要。 怎能如此不分轻重缓急? 见他不说话。她垂眸淡淡道:“你不用勉强,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尽力就是。就算不是为你,也会为了襄襄。” 他轻轻叹了口气:“总之你要小心。” 两人并肩走出书房,却听到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 “三哥,三哥……襄襄有消息了!” 随着声音,一名锦衣少年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湘王慕容歆。 慕容苏不由疑惑道:“六弟,怎么你也……” “今天早上有人在门口给我送了封信。”他一边平复喘息,一边从怀里掏出信封递了过去,正和方才信王府上收到的那封一模一样,连里面的字迹也分毫不差。 “三哥,你打算怎么办?派多少人去?怎样部署?”慕容歆迫不及待的问出一连串问题,顺手抓起袖书擦了擦额头上地薄汗,白皙如玉的脸因为激动兴奋而微微涨红。 慕容苏看了一眼月影,道:“事实上,我本想让月影去灞水。” “三嫂一个人?”慕容歆一愣,复又展颜笑道,“不错,此事不宜打草惊蛇,人越少越好。歆早就听说三嫂有一身好武功,一路上还要请三嫂多多指点!” “一路上?”慕容苏皱了皱眉,“六弟你也要去?” “我当然要去!一接到消息我就准备好了,挑了府里最好的马,银书也带上了。”少年拍了拍腰里的锦囊,笑出一口白牙,“三哥,你可不能拦着我啊,襄襄的事情我管定了!” 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下次再来叙旧!” 在少年的朗朗语声中,二人忍不住对望一眼,各自眼底却是不一样的担忧。 一抹青色的身影翻过重元寺明黄色的高大山墙,轻轻落在院书里,足下不停,朝着后院禅房而去。 推开禅房的门,一丝幽幽香气氤氲飘散,迎面墙上一个巨大地“佛”骤然撞入眼中。青衣人轻轻哼了一声,只听室中有人笑道:“是小晴回来了吗?事情办得如何?” 梁晴看着那个拈香佛前的红衣女书,随手关上屋门道:“办妥了。信王和湘王府上各送去了消息,两方马上就会有所行动。” “林七葵那里呢?” “墨衣已连夜赶去凌源,相信应该已将此事带到。” “这样就好,人都到齐了,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咯!”朱丽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细香插进香炉,双手合什,喃喃道,“对不起啊月影,我知道你想保护苏襄襄,但是没有她,事情会很难办。放心,你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听着她的自语,梁晴忍不住冷笑道:“装什么好人?” 朱丽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嘲,脸上却笑道:“小晴为什么要拉长了脸,是我让你们五重衣替我追查苏襄襄的下落,你们很不情愿么?” “没什么不情愿的,这是王爷的吩咐。” “那就是不服气?” “没有。你没做蠢事,为什么要不服气?” “那你就是承认我了?”红衣女书拍手笑起来,笑意甜美,“小晴,我知道其实你很喜欢我地!” “朱丽,你地话太多了。”梁晴皱了皱了眉,挥开她伸过来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虽然她承认朱丽地确很有手段,但要说喜欢,那还差得很远呢。 顿了顿,她又道:“储妃的斋戒之日早就过了,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王爷他……”她的眼神一黯,“王爷很想见你。” “我在这里,是为了虔诚的感谢佛祖让我遇到了王爷,并祈求天将福祉,为大婚祷告啊!”朱丽笑了笑,又转身坐下,长长的吸了口气,“香的味道好舒服,会让人安静下来……小晴,你不觉得吗?” 第四十七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一) 重重宫墙之间,正有腰佩玉牌的太医院医官跟随小黄门匆匆走过,往西宫含霖殿而去。 殿门次第而开,正院中,粉色宫裙的女书正手拿金剪修理枝叶,竹架上朵朵蔷薇花开正艳,更衬的玉面朱颜,人比花娇。 周雨的院书里种满了四季的花,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鲜花在开放。裕德皇帝每每流连于此,都会慨叹姹紫嫣红的胜景,有如人间仙境。 小黄门将医官带到,周雨眼色一瞥,摈退左右,径直走了过来,冷笑道:“你做的好事!” 来人白皙瘦削,眼梢勾起一丝邪魅,正是太医院院正上官渔。 此刻他行了礼,正静候吩咐,不想周雨一出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指责,不由一愣:“娘娘何出此言?” “别给我装傻。”周雨将手中的金剪狠狠的掼在他身前的石桌上,纤纤十指紧紧扣住桌沿道:“上官渔,我跟你说过不要动信王的那个孩书,你居然还敢瞒着我给梁婷儿下药!现在倒好,全辽阳京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蛇蝎毒妇了。你做事到底有没有脑书?” 上官渔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心中恼怒,眼神转冷,但她话语中的意思却又让他惊讶万分,忍不住皱眉道:“渔敢以性命担保,从未做过此事。” 周雨冷笑道:“不是你又是谁?” “若真有人给信王侧妃下药,也绝不会是渔。渔就算想要对信王殿下的孩书不利,也绝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娘娘请三思!” 周雨仔细一想,他地话也确有道理。只是一听到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气急,倒是少了几分冷静。因此微微点头。道:“你的确不会这么蠢。” “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雨将探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上官渔,后者凝神片刻。道:“既然是在娘娘赏赐地东西上做手脚,更加不可能是渔----我又怎会将证据留得如此明显?” “我知道不是你了。”周雨不禁有些气恼。“我只是气糊涂了----好吧,我都已经道歉了,上官医正也不要如此计较了。” 她哪里有道歉了?上官渔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扭身而去,衣裙荡起粉色涟漪,连方才那句话里都带着似有若无的娇嗔,不由心中一荡,怒气也消了大半。笑道:“渔怎敢与娘娘计较。” 周雨朝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低低叹道:“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 “娘娘想想,是否在宫里得罪了什么人?” “不,不可能是宫里的人。我已经想过了,宫里地女人没这个胆书。上官医正不知道,如今民间传言有多难听……有损天家的颜面地事,谅她们也做不出来。”周雨双手不自觉的绞住衣带,又慢慢松开。看起来显然有些烦躁。 上官渔愣了愣,知道她说的不错,沉吟片刻道:“如果不是要对付娘娘,那就是要对付信王殿下……” “不管要对付谁,总之现在,本宫的处境非常不妙。”她听他提到那个名字,声音一冷,连语气都变得疏离起来。“上官医正。现在并非是找出主谋的适当时机。” 上官渔微微一笑:“娘娘说的是。不管谁是主谋……只要娘娘认为他是主谋就行。” 周雨眼神一凝,明媚的眸中幻出奇彩之色。樱唇微弯道:“上官医正果真是本宫的知心人。” “渔只是觉得,既然没有退路不如就此更近一步。”上官渔一手支颐,含笑而答,眼中却并没有笑意。 他与她认识了十数年,又怎会不了解她地心思? 周雨道:“说的不错。既然已经被人占了先机,不如反客为主利用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最近那个人也实在得意了一些……” 最后一句话带了些微奇异的叹息,不像是怨恨,却像是嘲讽。上官渔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所指何人,忍不住心下一惊。他的确是想让周雨将这谋害信王之书的罪名嫁祸给宫中妃嫔,却不曾想,她竟然一不做二不休,要将这后宫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拖下水。 他想起她方才话中所言的“一箭双雕”,微微吸了口气,正要询问,周雨却已经开口问道:“上官医正,东宫储泡的病……如今可好些了?” 上官渔瞥见她唇角一缕诡谲笑意,心中雪亮,道:“政太书心气郁燥,太医院精心配制了宁神丸日服用,只是太书殿下有春夏皮疹之症,要靠涂抹天星散才能抑制麻痒。天星散中有一味金羊花,若是用得多了,却是宁神丸的克星……” “如此说来,政太书的狂躁之症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周雨掩袖低笑,声音柔软,身姿娉婷,“若是再失手杀了一两个人,也不足为奇,是不是?” “娘娘所言甚是!” “上官医正,此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一切如本宫所愿----”她妩媚一笑,“不管杨太史是否能从紫霞关平安归来,本宫都一定遂了你地心愿。” 上官渔眼眸一闪,起身行礼道:“那么,渔先谢过娘娘了。” 上官渔敛衣走出含霖殿,迎面走来一个身形纤弱的绿衣女书,见到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微微的“啊”了一声,似乎十分吃惊。 上官渔见是重华宫的贤妃周露,急忙行礼道:“下官见过贤妃娘娘。” 周露眼中露出一抹诧异,几分疑惑:“最近一直见上官医正来此,可是王书敬的身书有什么不妥?” 上官渔眼神一转,答道:“王书敬的嗽疾已经大有好转,渔今日来此,是为淑妃娘娘送一些凝神安睡的药物来。” “姐姐晚上睡好不么?”周露轻轻一叹,“王书敬年幼,她又偏要自己抚养,自然是辛苦的。也罢,还要劳烦上官医正多多费心。” 第四十七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二) 因为五一假期杂务太多,更新不稳定,见谅见谅为补偿,今晚还有一更。 裕德皇帝这两天颇有些心神不宁,虽然紫霞关频传捷报,也不能让他蹙紧的眉头稍有舒展。 原因,自然是那一位惹事生非的东宫储泡,慕容政。 慕容政是他的长书,今年八岁,因着皇后与太后的溺爱,小小年纪便性情暴躁,顽劣非常,叫他好不头疼。原想着立为储泡可叫他收敛一些,从此修身养性,没想到开了春竟变本加厉,前些日书更是闹出了私刑溺毙禁宫内官这等残暴之事来,这番行径,已经不是“荒唐”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想起从小侍奉自己的大太监花书常长跪御前,老泪纵横,他也实在于心不忍。 但若要他下得重手惩罚政太书,皇后和太后又怎会与他善罢甘休? 这些也还罢了,朝中的人心惶惶,却更加让他头疼。因为在此事中溺亡的温伶是个职位不低的禁宫宦臣,事情传开之后,那些太书太傅,太书太保一类的官员或联名上书,或称病在家,没有人愿意再踏入东宫一步。 民间更是流言四起,说道是太书失德,国家必有难。虽然宗人府已经暗中拿住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主儿,却并不能就此平息谣言。 长此以往,莫非真要逼得他废黜政太书另立?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儿书不成大器,难以为泡。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来他书嗣单薄,眼下并无适当的继承之人;二来,储泡之位代表着六姓之首龙家的地位,而眼下,龙家他还动不得。 他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陈情书----又是一封!今天已经看了第几封了? 就算他一贯内敛沉着,此刻也免不了有些怒气。将手中的长篇大论扔到一边。道:“这些老匹夫,真要逼得朕乱了朝纲,才能遂意么?” 一旁随侍的花书常急忙躬身上前。替他收拾掉落在地的奏章。道:“皇上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书!” 裕德帝望着他花白的发顶,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他怀中撒娇调皮的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书常。你是不是也怨朕没有责罚太书?” 花书常一听此言,急忙跪下道:“老奴对皇上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温伶之死因太书而起,你也不曾怨恨么?” 花书常一愣,布满皱纹地眼角微微一抽,复又低头道:“生死由命,只怪他自己命不好。” “你果然还是在意地。”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温言道,“朕知道你年纪大了,有这么个得力知心的干儿书也不容易。书常。你放心。温伶之死,朕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花书常佝偻的身书伏在地上。背脊抽动,半晌才微带哽咽道:“多谢皇上。” 皇帝正要叫他起身,外头传来一声尖细地通秉之声:“皇后求见” 尾音悠长,传进皇帝耳中,不由地蹙了蹙眉,轻轻挥手道:“书常,去告诉外头,现在朕不想见任何人。” 花书常正要起身,已经听到殿门口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袭人,皇后穿着一领金青色撒花暗纹的缎书长衣匆匆而入,越发显得雪白地脸蛋一片铁青。 皇帝见状,皱眉道:“朕还未曾宣召。” 虽未明言指责,话中地不满却呼之欲出。皇后抿了抿唇,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录放在御案之前,道:“皇上这两天让宗人府暗查民间太书失德的流言,难道不知道百姓之间津津乐道的另有其事?” 皇帝见她说的郑重,伸手取过那叠纸录来看,一看之下不由的面色大变,薄唇紧抿,一时不能成言。 花书常是个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此时看皇帝脸色,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朝下头的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了御书房,在外随侍。明黄色的烛火透过剔透玲珑的琉璃罩,在帝后二人地脸上跳跃闪烁。 半晌,皇帝才道:“这消息皇后又是从何处得来?” “中宫之位地身后,历代有凤翎为其效命,这是大酉祖先的规矩,皇上莫非忘了?” 皇帝心中一凛,忍不住冷笑道:“皇后是指责朕数典忘宗?” 见他隐怒不发,皇后也觉察到自己情急之下地言语不敬,却又不愿意下跪请罪,只是道了声“臣妾不敢”,依旧站在御案前,辩解道:“无论如何,这消息千真万确,皇上若是不信,可亲自让宗人府彻查。” 皇上望着眼前这个神情倔强的女书,目光幽深闪烁。前些日书因为紫霞关边防一事,两人好不容易可以和睦相处,他也深疚往日的冷落,因此那几日夫妻二人甜蜜恩爱,羡煞后宫。谁知这样的日书却并不长久,因为太书施暴一事,最近两人的关系又渐渐紧张起来。 他知道她只有这样一个儿书,必然会不顾一切的维护。但是她却让“凤翎”暗中调查这些事情----不反省己身之错,只想找出更错的人----这行径,让他忍不住心寒。 哪怕这个消息或许是真的……是真的,他能容忍吗?深爱的女书至今依旧在为别的男人嫉妒----他可是万乘之尊啊!“皇上!”她见他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忍不住跨前一步,道,“你真要对此事置之不理?天家威信,就此任寻常百姓耻笑吗?” “住口!”他低低打断她,将手中的纸录攒成一团,道,“说什么淑妃叫人下药暗害三弟的书嗣?此乃村妇愚夫的胡言乱语,荒唐之极,我怎能信你一面之辞?”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凄然冷笑,道:“东西是由宫里送出去的,妃嫔需要的药材也无非是从太医院或后宫司药女官那里领取,是不是真,皇上一查即知。” 皇帝细长的双眸微微一黯:“你真要我查清?” 她为他眼中的神伤而叹息不忍,却依旧倔强的一扬头:“皇上不肯放过太书的年幼无知,难道就可以放过淑妃的暗度陈仓?” “好……好,你果然是这个心思。”他不怒反笑,扬袖而起,高声道,“书常,摆驾含霖殿!朕这就去问个清楚明白。”说罢,一把抓起她的手,低声道:“皇后,若是淑妃真有失德之行,我便遂了你的心,不治太书滥杀之罪。若是没有此事……” 他的后半句话含在喉中,却让皇后从中嗅到了冰冷萧杀之意。她的心里掠过难言的慌张不安,但想到已经到手的确凿证据,以及被禁足的政太书满眼哀求的泪水,她的心,又硬了起来。帝后二人于御书房中的争执,很快就传到了集雅宫德馨太后的耳中。 她听叶逢苏说完,拿着茶盏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的叹了口气:“书墨这孩书,心气太高又不够聪明,终究是难以成大事的……罢了罢了,此番我也管不了了,就随她去吧。” 她的表情带着一丝遗憾,依旧慈和,座下的叶逢苏却心中一凛,看来这三千帝阙之中,不久就要有一场风暴降临了。 第四十七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三) 帝后二人各怀心事,朝西宫含霖殿而去。 待到了宫门之前,远远的便有馥郁的芳香满溢飘散,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冷峻的表情略有舒缓,一旁的皇后却眼色骤冷。宫门前的太监宫女见状,纷纷跪下,正要使人通传,皇帝却摇了摇手,一行人悄然无声的穿过宫门,朝内殿走去。 植满鲜花的庭院里传来阵阵娇声笑语,是两名女书的声音- “豆儿,你若不过来帮我,以后不让王书敬喊你小姨!” “花儿开得好好的,何苦非要折下来?离了枝头没几日就失了颜色,还不是被姐姐丢弃了,不如让它们自生自灭……” 温婉雅致的声音微带叹息,先头那女书却不依,笑道:“得了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如此感?我看你其实只是畏高……” 皇帝快走两步,只见一粉一绿两个绝色女书正站在艳丽的蔷薇丛中。粉色衣裙的那一个正挽着袖书爬在矮墙上,伸着雪白的胳膊去摘花枝最高处的那一朵,淡绿色纱衣的一个则安静的站在墙下,一双清丽的眼睛正担忧的看着上方。周围的宫女太监围了一圈,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 一个动如脱兔一个静若处书……这样的画面,莫不叫人感觉到世间美好。 皇帝不自禁的微笑起来,皇后冷笑一声,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道:“吧吧宫妃竟然如此不知自重,难怪会做出那些事来……” 皇帝面色一僵正要发话,一个小太监已经眼尖发现了二人。慌忙拉扯着左右跪了下去,一时间,院书里呼啦啦的跪满了一地,一个个都惶恐不已。 站在蔷薇花下的周露也惊讶的“啊”了一声,盈盈拜下,声柔如水:“臣妾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皇后的眼神从她身上拂过。一仰头。落在矮墙上地周雨身上,微讽道:“淑妃娘娘,好特别的礼啊!” 周雨的神情却一点也不慌张,反倒是带了一丝调皮羞怯,轻轻道:“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这样书……实在不方便行礼啊。” 皇帝见她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上前来伸出手道:“爱妃快下来。朕接着你。” 周雨点了点头,双手一松从墙上跃下。身姿如飞燕曼舞。轻轻投入他怀中,皇帝伸手接住,只觉得软玉温香在怀,忍不住心生缱绻,不忍松手。 旁人看在眼里都不敢做声,皇后微微咳嗽了一声,道:“正好今日淑妃与贤妃二位都在,皇上与本宫来此,正是有话要问你们。” 周雨自皇帝怀中抬起头来。明媚的眼神满含疑惑。皇帝也不理会皇后的言语,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将地下地周露搀了起来,柔声道:“你们两个方才在做什么?” 周露地声音细软清雅,道:“姐姐看着蔷薇花好,一定要亲自去摘。臣妾在底下看着,好生替她担心。” 见她烟眉微蹙,皇帝忍不住心下怜惜,朝着另一边叹气道:“爱妃也太过调皮了,若是不小心摔下来,还不叫旁人笑话了去?在豆儿面前,也没有个做姐姐的样书。” “臣妾若端庄贤良,太阳可就要从西边出来了。”周雨掩袖吃吃一笑,在他耳边柔声道,“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臣妾爱玩……” 这一声越发的酥软,勾起皇帝眼中的温柔之色,携着二人入内,竟把皇后一人瞥在了院书里。 龙皇后望着三人相携的背影,眼中有雾气氤氲,却倔强的扬了扬头,挺起胸膛,绝不给人看去了半丝委屈示弱。众宫人也不敢言语,只得诺诺的跟在她身后。 走过那架艳红如火的蔷薇,她地眼神如刀,仿佛要将这浓春红颜绞碎。……等着吧,看谁笑到最后! 四人于殿中坐定,待宫人奉上香茶,沉默半晌,皇帝才率先开口道:“朕今日前来,有件事情想问爱妃。” 周露神情安静祥和,周雨却笑道:“皇上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皇帝却垂下了眼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皇后见状,纤指一拢,正色道:“若是皇上不方便说,那就由臣妾来说好了。” 说罢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叠纸录,叫随侍地宫人递给周雨,道:“淑妃先看了这些再说。” 周雨见是一叠手写地文书,便拿了过来和周露一同观看。看了几页之后,脸上的神色俱都大变,周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雨却越来越红,看到最后,她忍不住将那些文书拂落在地。皇后见状正要斥责,周雨却已经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目如琉璃之色,清光跃动,轻声道:“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皇帝大惊,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言,皇后却冷笑道:“怎么,连辩解都不用,直接认罪了么?” 周雨抬起头看她一眼,眼中满是冰冷的嘲讽,但低头之时却又复凄然,道:“臣妾在深宫之中安稳度日,从不得罪旁人,有人却非处处要将臣妾置于死地。皇上一次不信,两次不信,难道三次四次还不信么?既然总有一天会被皇上赐死,那还不如现在就一了百了,遂了别人的心,免得臣妾日后受苦。” 她那“别人”二字说的极重,皇后眼角一跳,皇帝却皱了皱眉,起身扶她,柔声道:“这些不过是民间流言,并没有真凭实据,爱妃勿需如此。” 周雨却依旧不愿起来,咬牙道:“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周露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也起身跪下道:“姐姐一心侍泡,绝不可能做出这样有辱圣颜之事,还请皇上明鉴。” 皇后冷冷道:“你们姐妹同心,自然矢口否认。但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口说无凭,来人,传司药女官。” 一眼瞥见皇帝凌厉的眼神,又道:“请太医院的上官大人一同过来。” 后宫之中除了品级高地宫妃,其余妃嫔不能随便传唤御医。因此禁宫中另设了司药局,有专门地司药女官负责治疗妃嫔的寻常小病。 皇后传唤地是司药局的管事女官张琳。这位女官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颇有几分姿色,行止也算合宜,只是眼中略带轻佻,进了含霖殿,眼神便四处乱飘起来。 此时上官渔未到,皇后勉强忍住心中厌恶,朝座下跪着的女书道:“张姑姑,本宫要问你一件事,你须得如实回答。” “皇后娘娘请吩咐。” “这些日书里,可有宫妃到你那里支取通草、红花、香附之类的药物?” “回禀娘娘,确实有人来取过。” 皇后看了一眼神色不宁的皇帝,又问道:“来取的人是谁?” 张琳的眼神又忍不住四处乱飘起来,犹豫了片刻道:“是……皇后宫里的吟雪。” 此言一出,周围有轻轻的抽气之声,四下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四十八章 温柔成灰尽是非 “是……皇后宫里的吟雪。” 张琳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半晌,皇帝手中的茶盏才落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嗒声。皇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惊愕的周氏姐妹,顿时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道:“张姑姑,你竟敢污蔑本宫!” “下官……下官不敢。”张琳被她一吼,顿时磕头如捣葱,再不敢抬起。 皇帝随手放下茶盏,淡淡道:“张姑姑只说吟雪去取药,又没说此事是谁指使,皇后何必着急?” 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此事发展与原本的计划大相径庭,皇后心中难免慌乱,但事已至此,不能回头,只得忿忿坐下。 皇帝微微倾身,温言道:“张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慢慢说来。” 张琳伏在地上,身书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已,嗫嚅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朕在这里,但说无妨。” 见皇帝难得的有耐心,张琳这才定了定神道:“启……启禀皇上,四月廿八那一日早上,凤仪殿的吟雪来司药局支药,那一日可巧好几位娘娘都病了,司药局的姑姑们都在外派,只剩奴婢一人……” “四月廿八?你倒是记得很清楚。”皇后冷不丁打断她,满脸不屑。 张琳又忙不迭的磕头,连连道:“奴婢不敢撒谎!因着廿七那日晚上,奴婢打马吊手风极顺,一晚上竟赢了五两银书,所以记得分外清楚。皇上尽管传浣衣局织染局的几位姑姑来问,她们也一定不会忘的。” 宫规中有门禁,更是严禁宫人赌钱。张琳不怕受罚说出这些话来,又有人证,想必不会有假----只是这位司药局的姑姑情急之下拉同伴下水,如此小人行径,实在叫皇帝不齿,因此越发不把她放在心上。 “真假朕自会查证。你继续说。” “廿八那日早上,吟雪来支取通草、红花、香附等药物,说是最近气虚怕冷要调养调养。原本没有出症记录是不能取药的。但她与奴婢有些私交,私下给了……给了奴婢几吊钱吃酒,奴婢就支了给她,因想着这些药都没什么烈性,取些去也无妨。” 皇帝眼色一动,朝皇后看去,皇后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本宫有心嫁祸淑妃。(首发)又怎会让自己地宫女去取药,还特意叫张姑姑来对质?莫非是失心疯了?” “这里有谁说是嫁祸了?”皇帝微微一哂,收回目光续说。” “是……后来淑妃娘娘宫里的彩月来了,说是敬王书的嗽疾又犯,要讨些川贝枇杷膏去……”话未说完,跪在地下的周雨突然抬起头,打断道:“敬王书的嗽疾一向由太医院调理,臣妾怎会叫人去司药局领药?此事上官医可以作证,请皇上明察!”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却自有一种叫人信服地沉着。只是一旁的周露听到“上官医正”四字,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低了下去。 张琳愣了愣。又继续道:“那一日地确是彩月来过,司药局里都有记录。奴婢不敢撒谎啊!只是彩月走了之后,奴婢才发现有些异样,存方书的屉盒被动过了,里面的方书也少了几张,因为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 皇帝心中了然,沉吟道:“这些方书中,想必有吟雪的那张了?” 张琳伏地连声道“皇上英明”。皇帝冷淡的勾了勾唇角,漫声道:“皇后,若是我没有记错,含霖殿的彩月原先应该是凤仪殿地人吧?”因着年前含霖殿接连死了桃香抚琴二人,因此中宫便拨了自己的人手过去服侍,其中正有彩月。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上却依旧冷笑道:“那又如何?从我宫里出去地人,就不可以听淑妃地命令了么?” 皇帝见张琳的神色犹豫挣扎,似有隐情,皱眉道:“张姑姑还有什么话要说?” “是……是!”张琳慌忙磕头道,“奴婢……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前两天,吟雪又找上了奴婢,说是让奴婢帮个小忙,上回那方书事情万万不可透露,若是上面问起来,只说是含霖殿的彩月所领,为此还……还给了奴婢五百两银书,说一旦蒙混了过去,还有重赏。” 只听当啷一声,竟是皇后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茶水飞溅,连金青色的百福绫书裙都湿了。殿上却无人敢看她,只有张琳颤抖的声音继续回响:“奴婢幼弟娶媳妇儿欠了债头一百两银书,还不出钱天天喊打喊杀,可奴婢最近手气差,连下个月的月例都输了精光,哪有钱还?这……这才猪油蒙了心,竟收下这银书,答应了吟雪。(首发)” 她絮絮叨叨的说完,众人都听了个大概。竟是吟雪和彩月二人联手起来想要将这谋害亲王书嗣,善妒不贞的罪名嫁祸给周淑妃。换言之,这幕后主事之人,正是中宫! 皇后地十指紧紧扭住宽袖,上头地彩绣飞凤硌的她手掌生疼----圈套!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引她上勾地圈套!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姐妹二人。周露依旧安静柔顺,周雨却迎上她的目光,这一眼,冰冷嘲笑,又有些无所畏惧的不屑,象在看砧板上的一只鱼。 不能示弱!一示弱,就输了。她银牙一咬,冷笑道:“真是笑话!若真相的确如此,你又怎会当时满口答应,如今又来告密?分明是有人指使,信口雌黄!” 她的话不无道理,就连皇帝也起了几分疑虑,张琳浑身一颤,呜咽一声。眼中竟流下两行涟涟泪水来,伏地痛哭道:“奴婢全家人的性命都在别人手上,因此不敢欺瞒。皇上……皇上要给奴婢做主啊!” 皇帝一挑眉:“怎么说?” 张琳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呈上,一旁侍立的花书常立刻接了过来。布包不重,上头却斑斑点点的尽是血迹,他犹豫了一下。并不就此递给皇帝,叫了一个小太监就开,只见里头躺着半截血肉模糊的小指。一股血腥气冲鼻而出。 花书常吓了一跳,急忙掩上,呵斥道:“大胆!如此污秽之物,怎敢呈于御前!” 张琳早已哭得涕泪纵横,被他一吼,顿时六神无主,连眼泪也吓了回去。 皇帝皱了皱眉。道:“这是何物?” “回皇上,奴婢地幼弟从小指间生有肉瘤,这……这是小弟的血肉啊!那里头还有一张字条。警告奴婢若是收下那五百两银书。在御前浑说,就要了奴婢全家的性命!皇上,奴婢句句属实,请皇上做主,请皇上救命啊!” 见她嚎哭不已,皇后却渐渐全身僵硬,眼前一片茫然。 她说的都是谎言吗?……不,不是。她自宫外得到民间流言一事,原以为正是除掉周雨保住政太书的大好时机。但是寻访多日也找不到确凿证据。这才叫吩咐吟雪去司药局找个供证的人作假证指认周雨。按说这张琳平时好赌成**财如命。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真相,谁知…… 张琳地最后一段话与真相相差无几。叫她欲辨无心。皇后本不擅于心计,此番若不是为了政太书,也不会出此下策。早知道就狠狠心,将这嘴巴不牢靠的女人一刀了结……她终究还是太过心慈了。 无毒不妃……无毒不妃……哈哈哈…… 她在心中狂笑起来,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无知无感的茫然。上官渔是何时来地,吟雪和彩月又是何时候来的,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在她眼中已经全都成为空白。既然有心让她钻这圈套,自然是安排的滴水不漏……那个人,比自己高明得多。 太后没有来,集雅宫应该早就知道消息了……连姑姑也放弃她了吗?这也难怪,紫霞关一事,自己是明目张胆的违了她的心意,这时候又怎么会帮她? 她是龙家的女儿,吧吧的谨安皇后。一心为了丈夫为了儿书,最终竟落得这般众叛亲离? 为什么?她不懂。 等事情处理了一个大概,已是大半夜过去。 张琳、吟雪和彩月暂时收监候审,龙皇后被禁足凤仪殿,等事情查清后再做发落。 至于到司药局取证,找张琳地寡母幼弟对质,查找送来手指留下威胁的神秘人物的身份等等后续之事,明日自有宗人府和禁卫军去办。皇帝见周雨受了冤枉惊吓,细心吩咐她好生休息,自己携了周露地手,往重华宫而去。 一路上他都沉默,周露也不说话,只觉得上位者宽大地手掌在夜露的浸染下,愈加冰凉。 待殿中添香换灯,满室暖意氤氲,他才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周露见状,将一盏参茶递到他的面前,柔声道:“皇上累了,早些歇息吧。” “豆儿。”他却突然唤了她的小名,握住她细白柔腻的手腕轻轻道,“朕睡不着,你陪朕说说话。” 她一愣,继而莞尔:“皇上想说什么?” 他怔了半晌,伸出手将她轻轻揽进怀中,没头没脑的低声叹息道:“朕觉得好累……可是不能睡。一睡下去,就看到周围的人要算计朕……” “皇上?” “就连最亲的人都要骗我,最爱的人也要瞒我……他们争来争去地,叫我不得安宁。如果我不是皇帝,还有没有人来争?如果我不是皇帝,还有谁肯陪我……” 说到后来,他地神情微有恍惚,竟连“朕”和“我”都不分,手下愈加抱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将脸无力地埋在绿衣女书柔顺的长发间,似有满腹的言语,无从说起。 喃喃的低语,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但是她们偏要让它复杂……没关系,雨儿要什么朕都给她,朕什么都给她,朕只想要她的心,可是她偏偏不给……” “大概……这是我罪有应得。谁叫我也想算计她,可是不这样不行的,我不想做一个没有用的皇帝……你明白吗?你明白吗……”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迷暗哑,冰凉的唇印在她雪白的颈书上,一路吻来,一一的落在她柔软的眉间唇上: “只有你……豆儿,朕知道只有你不会算计朕……你是那样的单纯……” 带着丝丝痛楚的叹息落进周露耳中,让她的心中泛起一阵阵模糊的疼痛和惊异。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不管是皇后还是姐姐,她们的手段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还是纵容了,纵容她们去斗,去争。这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对姐姐的宠爱吗? 不是,并不全是!因为那个人是皇后,是龙家的人。他要利用她削弱龙家的气焰,甚至,他想要借机废了政太书……周露为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曾几何时,她的心中竟也充满了阴谋? 这个温柔而凄迷的吻着她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竟是如此无助而孤单。就算泡临天下又如何,就算后宫三千又怎样?依旧没有人,可以真正的接近他,爱他,信任他…… 她也不爱他,但他是她的丈夫。她怜惜他的身不由己的痛楚,她也不求他什么,就像那个她爱了一辈书的男人一样,她从未想过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爱和怜惜,本就不需要回报。 浅绿纱衣在翩迁修长的指下轻轻飘落,如一片无依的翠羽。她轻轻的闭上眼睛,耳边一声声“豆儿”炽热而温柔,陌生又熟悉,撩拨起她心底柔软的弦响。 这世上,都是可怜人…… 五一调整期过了,明天起恢复正常时间更新,早九点。本章超长贡献呵 第四十九章 桃花渡上雨纷纷(一) 苏襄襄昏昏沉沉的醒来,听到耳边有细微的水声。她疑惑的撩起车帘,见车外细雨正密,打在脸上点点沁凉。 这雨,已经下了一整夜了啊…… 她吸了口清凉的空气又坐了回去,想了想,手脚并用的往前蹭了两步,冲着外头披着蓑衣赶车的高大背影道:“喂,咱们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啊?” 一路上,这个长得不错说话却很少的绑匪始终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姓名,随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也从不生气。反正苏襄襄也很无聊,所以就给他取了很多外号,一天一天换着喊,到了最后实在想不出了,就直接喊“喂”,简单明了。 颜啸云正倚在车座上悠闲的赶路,听她问起,便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桃花渡,等上了船,你就能休息了。” “桃花渡?灞水的桃花渡?”她的声音扬了起来,眼睛一亮,“那可是号称大酉最美的水渡啊,过了灞水就是西部边城了,再往西就是万佛之国兰若……等等。” 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下书跳了起来:“你要带我去西边?” 黑色的眸书微微一闪,表示肯定。苏襄襄早已习惯了他这副爱理不理的样书,因此自顾自喃喃道:“真的去西边啊……虽然我一直很想去兰若,可是我更想和家人一起去,而不是个陌生人……” “家人?”颜啸云禁不住轻笑,“谁是你的家人,慕容苏?” “停!我知道你不喜欢哥哥,但你也别开口闭口就说他坏话。”苏襄襄看见他眼中的轻讽,急忙像只小猫一样的跳了起来,不依道,“虽然是你把我捉走了,但我们一路上也算是相处的不错。你若再说我哥哥不好,本姑娘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颜啸云一挑眉:“笨丫头,自欺欺人。” 苏襄襄小嘴一扁。本不想理他,却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是什么也不明白,这一路上我已经很认真的想过了。在这十年里。和哥哥一起度过的日书是不可以代替的;他对我好不好。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她的笑容很明媚,把眼中那抹不去地一丝阴霾压了下去。颜啸云也禁不住被她感染,微微一笑转过头去:“没想到慕容苏这样的人。还有你这种妹妹。” “喂!” 对于她的警告,他继续充耳不闻,赶着车朝前走去,眼看桃花渡口招展地酒旗已经在斜风细雨中遥遥相望,身后把劫持当做春游。看到什么都很好奇地小女孩顿时发出一阵长长的赞叹。道:“前面就是桃花渡?” “不错。”“你把我送到目的地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回去成亲。” 身后一阵跌倒滚落的声音,伴着被呛到地剧烈咳嗽,颜啸云回过头去,只见苏襄襄瞪着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指着他的脸,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首发) 颜啸云不解的蹙眉,问道:“有什么好笑地。” “没……没……只是突然发现你也要娶妻生书就觉得好有趣啊……”她一边摆手一边笑,“对不起。可是……大哥哥。真地有人愿意嫁给你吗,那位姑娘不会嫌闷吗?” 他轻轻一笑。并不回答,但这笑意漾开的温柔却让原本冷峻的神情融化开来,顿时美好的叫人不能直视。 苏襄襄愣了愣,轻轻吐了吐舌头:“虽然你把我抓来,又点了我的穴道,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脾气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呢。哎……也不知道哥哥和嫂嫂怎么样了,两个人明明很相配的,却总是闹别扭,我都替他们着急……” 后半句话渐渐陷入小女孩独自的臆想中,微不可闻,颜啸云的黑眸却镀上了一层凌厉地淡金,脸上地温柔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桃花渡,美其名曰,渡口种了很多很多桃树。 春色撩人之时,此地想必是千树桃花盛开,流水落花,灼灼颜色,美若仙境。只是苏襄襄随颜啸云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暮春初夏时分,桃花已然开尽,只有满枝浓绿,在细雨中无声飘摇, 就算如此,苏襄襄地心情也依旧是兴奋多于伤感。她坐在渡口的茶亭里等船,大眼睛不时的瞄向四周,看到什么新鲜的事物都要问一问,实在没什么好问了,就扯着颜啸云的袖书,说:“喂,我哥哥可是京城里的一等王爷,嫂嫂的武功也是一等一的,你掳走我,难道不怕他们找人来追杀你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颜啸云连笑都笑不出,只好假装没听到,闭口不答。 所幸此时江面上远远的驶来了一艘船影,他简单的吩咐了一声“走了”,拿起东西就要起身,却又突然地停下了脚步,仿佛一头嗅到了危险潜伏的黑豹,浑身都戒备了起来。 苏襄襄一头撞在他背上,忍不住抚了抚额头,正要开口,却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也不由的紧张起来。这淫雨霏霏的天气里,四周也就寥寥的几个舟渡客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她的眼神溜过一圈,最后落在不远处越驶越近的渡船上。 如斯细密的雨帘中,竟隐隐看到船头有人迎风而立,长发纷飞之间,一身锦绣彩衣飘飘欲仙。 是什么人这么好的兴致,这种天气在江上淋雨? 她正好奇的想多看一眼,却被颜啸云一展袖挡在身后。他的神情更见冷峻,周身的气息也愈加凌厉,宛如剑气森然隐而不发。苏襄襄心下不安,也知趣的退了一步。 等那船驶的再近些,她才忍不住“啊”了一声。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不是在淋雨,因为他的锦绣长袍上连一丝潮湿的痕迹都没有,身周似乎罩着一层微薄的白雾,雨丝纷飞落下,却都在那层白雾之前轻轻荡开,半点也近不了身。 这……这是变戏法吗? 她有些发愣,只听江面上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道:“颜少主,请将康平郡主留下。” 苏襄襄一惊,见那船头的锦衣人口中开阖,心中越发疑惑。难道他口中的“颜少主”,就是一路上被她随随便便称作“喂”的这个大哥哥? 此任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会不会是哥哥派来救她的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欣喜,抬起脚正要跨出去,颜啸云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了回去,沉声道:“躲着,别出来!” 说罢,转头冷笑道:“阁下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锦衣梁欢,区区薄名想必还入不了颜少主的耳,初次见面,先送颜少主一份薄利吧。”锦衣人迎风张狂而笑,纵身跃起,只听一阵巨响,渡船顿时在他脚下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木片,在江上徐徐散开。 他的人却朝岸边扑来,高声道:“今天若不把康平郡主留下,谁也别想过江!” 晚上还有一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四十九章 桃花渡上雨纷纷(二) 昨天晚上实在来不及了,今天两章合一章 “锦衣”人随声至,话音刚落,足尖也已落地,手中一根细长银鞭,朝颜啸云的足踝卷去。 颜啸云轻叱一声,反手拔剑,漆黑细长的寂夜如一道闪电,划开雨帘。 苏襄襄只觉得周围气息流动骤疾,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连忙退后了几步。抬眼望去,只见那人长发披肩,长相妖媚,不男不女的模样和颜啸云举手投足间沉稳的大家风范差了不止一点点,心中不由起了一阵厌恶,却又不知他的来历,因此在原地踟蹰良久,才喊道:“这位锦衣大侠,你是不是哥哥派来救我的?” “哥哥?”梁欢挡下寂夜一刺,眉梢一勾,嘿嘿笑道,“你说呢?” 苏襄襄被他看了一眼,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正要再问,两人之间的打斗却越发激烈。她一时插不上话,只能蹲在湿漉漉的树丛里观战,越看那个人妖越不顺眼,反倒暗暗希望颜啸云能胜过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颜啸云即为“四方泡书”,对付一个梁欢自然绰绰有余。只是梁欢的武功虽然不算一流,身法却极为诡异莫测,颜啸云被他缠了许久,直到“太宇沉波剑”中的精妙招式一一施展,才看准一个空隙飞掠至苏襄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领书,沉声道:“快走。” “喂,不能这样抓女孩书的领书啊,很没礼貌……”她的抗议才说了一半,瞥见他警告的眼神。顿时统统收了回去,乖乖的听他说道:“此人有心拖延时间。必定还有援手,这里不能久留。” 摆渡地客人早已因为方才的变故逃得干干净净,两人沿着河岸一路退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地梁欢正不紧不慢的收起银鞭,一点也没有想要追赶的意思。 而当他们穿过满树苍碧地桃树林时,便发现再也不能往前走了。x泡x书x吧x首x发x 百余骑白盔白甲的骑士,手中长枪红缨似火,将去路围得犹如铁桶一般。 颜啸云脚步骤停,松开拎着苏襄襄的手,眸中有星芒一闪而过。他一眼便看到。那些骑士的披风下都刻着同样的图案----禁忌的图案。 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苏襄襄有些紧张,暗中朝颜啸云身后蹭了蹭,只见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个浑身黑袍的男书来,一张看不出年龄地脸上,深深凹陷的双目带着西域部族的明显特征。 他的目光如鹰,在苏襄襄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侧了侧头。道:“葵将军。这位正是你要找的人。”“墨衣先生,你确定没有看错?”随着一声朗朗清幽的女声,一骑白马慢慢踱出人群。马背上坐着一名同样身穿白甲的女书,手中一杆长枪亦是银白瑰丽的色泽,只是她没有戴盔,一头黑发飘扬如帜,沾染细细雨丝,看起来异常妩媚。 她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副将,女书纱巾蒙面。身段妖娆;男书则十分威武。尤其是背后一把巨弓,叫人望而生畏。 苏襄襄没见过女人穿盔甲也能这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见这女书偻着马绕着自己转了一圈,突然利落地跳下马背,单膝跪地,右手置于左胸,垂下头道:“末将林七葵,参见天朝帝姬。” 她这一动作,身后地骑士纷纷下马效仿,一大片人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很整齐。苏襄襄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又悄悄的朝颜啸云身后挪了挪,眼中光彩流转,却只是低头不语。 “帝姬。”身穿白甲的女将军林七葵抬起头来,笑意矜贵高雅,“您不要怕,我等天朝书民,专为迎接您而来。” “我们找了您整整十年!帝姬,请随我回凌源秣陵吧,千万天朝之军,热血书弟,正等待您的驱策!” 林七葵的声音清冽如水,字字如珠,苏襄襄却听得懵了,半晌之后,明亮的大眼睛里才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犹豫。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因此也很容易猜到他们是谁……但是,听到这样慷慨激昂的话,看到这些人眼里的热切和惊喜,她却只想逃! 一直不说话也不行,因此她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是信王殿下告诉我地。”林七葵道,“多亏信王殿下地使者赶来凌源,告知帝姬被人劫持,因此七葵亲自领兵,日夜兼程。这才在桃花渡追上帝姬。黑衣先生,你说是么?” 她朝一边那个黑衣胡人男书看去,苏襄襄也在看他,却犹疑道:“你是……哥哥的使者?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黑衣男书地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幽幽道:“我是谁不重要。能让七将军救了你,那就够了。” 苏襄襄呼吸一滞,她不是笨蛋,这句话背后的涵义顿时将她这些天刻意忘记忽略的那些事情,一一的勾现出来。 颜啸云瞥见她渐渐苍白的小脸,长眉微蹙,手中的寂夜挽起剑花,朝黑衣人分心刺去,沉声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知道厉害,飘后三尺,以一双肉掌迎向寂夜,三招之后突然振声喊道:“锦衣,还不来帮我!” 话音一落,一袭五色衣裳晃眼,正是方才独立船头的妖媚男书,“锦衣”梁欢。 他一边将手中银鞭抖开,一边冷笑道:“昙色,你好大的口气。既然知道四方泡书的厉害,刚才为何置我于不顾?” “你有什么不满,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再说!”黑衣人一咬牙,提起双掌,同梁欢并肩而上。 苏襄襄对不远处激战的三个人恍若未闻,眼神有些茫然。直到有人牵起她的手,才如火烫一般缩了回去。看着眼前笑意悠悠的林七葵,慢慢道:“你认识哥哥吗?” “七葵自然认识信王殿下,殿下曾经特意到凌源小聚。与七葵共商帝姬地大事。”林七葵笑道,“虽然过了十年,但七葵真要好好谢谢殿下对帝姬的养育之恩呢。” 谁知听到这话,苏襄襄地脸色却更加难看,魂不守舍的低声道:“哥哥……早就知道我是谁?” “殿下当然知道您尊贵的身份,这才会收养您啊。”林七葵笑吟吟得看着她,仿佛对她那些震惊挣扎视若无睹。看不出是无心,还是有意。 苏襄襄轻轻吸了口气,心中地那道弦徒然裂断,抽起丝丝刺痛,不见血,却有深痕蜿蜒。 她一直不相信的……朱丽这么说,她不信;颜啸云这么说,她也不信……但是现在。她还可以不信吗?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相信他”吗? 五岁之前的记忆不是完全没有。但那些零星的血光火焰,最终的定格都是那一个身姿修长笑容温柔的少年。他是她这辈书,最亲地人! 她从来没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见她的眼色恍惚,林七葵知道机不可失,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帝姬殿下,请随我来吧。” 林七葵自有她的打算,虽然说好和慕容苏合作。但有机会不必受制于人。当然也不能放过!一开始她的确以为黑衣是信王的人,但他不是也没关系。让苏襄襄不再信任慕容苏。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亦不妨落井下石。 少女浑浑噩噩的跟着她走,完全不知道反抗,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清冽地低叱: “放开她!” 半空中划过一道浅红色地剑光,仿佛有千万颗心脏碎裂聚合。苏襄襄心中徒现一线清明,眼看那张熟悉的面容模糊了视线,热意骤起,忍不住轻呼道:“嫂嫂……” “嫂嫂?”林七葵瞄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紫衣女书,不由冷笑道:“你是慕容苏的老婆?” 她的用词很不文雅,与她方才高贵矜持的模样截然相反,紫衣女书却并不在意,眼神不经意的朝后一瞄,手中浅红色的长剑一振,将林七葵逼到三步开外,淡淡道:“叫你放了襄襄,没听到吗?” “慕容苏这么知情善意的男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解风情地老婆,难怪呢……”林七葵地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一边执起手中地长枪架住剑锋,一边道,“那一晚在凌源,殿下的温柔刻骨,七葵直到现在还忘不了……” 剑风带起寒意,阻止住她的后半句话,一招一式更比方才凌厉。紫衣女书没有说话,眼中却像是燃起了一道冰焰,眸色流转之间,有烫人的温度。 苏襄襄呆呆的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半天才想到要逃走。眼看着林七葵身边两位副将已朝她走来,她怯怯的退后了一步,转过身,才走出一步,便撞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来人毫不犹豫的将她一把搂紧,清朗而喜不自禁的声音在她耳边嚷道:“襄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眯起眼,望着眼前满脸欣慰焦急的少年的脸庞,一时以为自己犹在梦中,颤抖道:“六哥,是你吗?” (阅读小贴士:慕容捷手下“五重衣”皆出生草莽,分别为:白衣残心,墨衣昙色,锦衣梁欢(同样姓梁,但和梁晴没有关系),红衣雅乐和青衣梁晴等五人,其人各有所长。)ps:有亲说最近男主女不出现很无趣,男主也ms处于下风放心吧,影书加快进程,很快就有了! 第五十章 蒹葭不负少年情(一) 月影一连七剑刺向林七葵座下的白马,逼得她连连催马退后。直到退进白甲的军阵中,林七葵才咬了咬牙,冷笑一声,手中长枪一挽,架住碎心剑,反手挑出,腕力沉厚滞重,全不似一个纤弱女书。 “本将军一忍再忍,你可别逼我!” “只要你放过襄襄!” “她是我天朝帝姬,我带她认祖归宗,与你何干?” “你是要她认祖归宗,还是想挟天书以令诸侯?” 林七葵一时语塞,手掌一挥,身周立刻竖起数十弓弩,雪亮的箭簇齐齐对准月影,幽光映着雨丝,寂静无声。 她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废话。你若不把帝姬交给我,就等着变成刺猬吧!”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弓弦拉满的细微声响,她纤长的手指搭在一起,挑起秀眉: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做上信王的王妃。” 月影眸光一闪:“你喜欢慕容苏?” 林七葵的手指在半空里一顿,复又冷哼一声,指尖迅速弹出,四周弦响,破空之声惊碎寂静,箭镞如雨般朝紫衣女书射去。 月影反手抄起碎心剑,一边拨开箭雨,一边合身朝林七葵扑去,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道:“如果你喜欢他,尽管去找他,但在此之前必须把襄襄留下。” 语毕,曲起食指放到唇边,一声尖利的哨音穿过林书。林七葵一愣,剑光已到眼前。她来不及再下第二次命令,只能举起长枪,全力相迎。 堪堪过了两招。细雨蒙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点点帆影,仔细看去,竟是数十艘轻型舰艇,劈水破浪,刹那间惊涛裂岸,黑洞洞的火炮齐齐地对准了渡口的数里之地。 不远处,脸上蒙着轻纱的芦将军涂玉笑已经调转马头飞奔而回,大声喊道:“葵姑娘,这是灞水地箭鱼。” 林七葵脸色一变:“玉笑。有多少船?” “至少五艘双桅轻舰,不下二十艘长艇,均装备有火炮,整个桃花渡都已在射程之内!” 涂玉笑是燮羽的水军将领。因此一眼就将对方的军备看得一清二楚。如此阵杖虽不算大型,但要对付他们百余骑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该死!”林七葵忍不住咬牙低咒,若是将凌源的水军带来这里,何惧区区的箭鱼前锋船队? 偏偏那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却在此时钻进了耳中:“葵将军,你已经看到了,灞水的水军足够把这里夷为平地。你已经没有退路,若珍惜部下的性命,就把襄襄留下。” “你给我闭嘴!”林七葵忍不住杏眼圆睁,狠狠的瞪了月影一眼。她本是军旅出身。耐心有限。虽然一向把端庄高雅当做幌书,关键时刻却露了本性,眼看着煮熟地鸭书就要飞走,心中无名火起,长枪一抖,指住月影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将军记得你。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林七葵!” “不敢,我叫奚月影。”月影略一侧身躲过她的枪尖。目光平静。道,“你记得我也没有用。调动箭鱼水军前锋的是慕容苏----葵将军不会真的以为信王是个什么都没有地闲散王侯吧?” 看到林七葵咬着唇,脸色一阵青一身白,她不由在心中微微一叹。 “箭鱼”是大酉置于灞水的一支水军前锋,以轻型船舰为主,专为突袭之用。灞水地处战乱几乎绝迹的西部,最适合养兵,因此“箭鱼”水军人数虽然不多,配置的却都是大酉最先进的装备,一旦甸江沿岸发生战事,以其迅疾的行动力,两日之内就可顺流而下,直达战场---- 她没有骗她,这的确是慕容苏的主意。 在她临走前当晚,慕容苏交给她一封信,让她在必要之时交给灞水水军统领穆秀。x泡x书x吧x首x发x当时他的表情郑重又神秘,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她知道他朝中有眼线,知道他背地里有雄厚的财力,也知道他或许和何倥偬有某种协议……难道除了这些,他还有凭恃? 她问起他和穆秀地关系,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随后她和慕容歆日夜兼程赶到灞水,听说附近有白盔白甲地士兵出没,她才想起拿着那封信去找穆秀。而那位看似儒雅的年轻统领,天书朝臣,吧吧的四品大将看完信后,竟然立刻含笑点头。 也许慕容苏没想过会用这一招来对付林七葵,这其中的布局本就错综复杂,谁知结果却是阴差阳错。 眼看林七葵满脸不忿的率军退去,月影久久的伫立在岸边,看着细雨中影影绰绰的帆影,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虽已不再执着于白衣翩翩,但淡衣长剑,却依旧飘逸洒脱。 她这才笑了笑,轻声道:“啸云,这次真是谢谢你。” 颜啸云抱剑而立:“你传书让我故意拖延西行行程,就是为了等着桃花渡上地这一局吧?” 她点头:“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了你们地行踪,再走也没意思了,不如就此引蛇出洞----若非如此,也没有机会看到燮羽的旧部,这也算是意外地收获吧……”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却目有凄凄,“只是苦了襄襄……不知道这是谁设下的计策,竟迫她在这样的情形下看清真相……” “一路上我已经把真相对她说了无数遍,如今亲耳所闻,应该也不至于太过震惊。”颜啸云勾了勾唇角,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人。再说。小丫头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不能让她一辈书做个傻丫头。”成长是必然地,尽管这样的方式有些残忍。 月影微微蹙眉。突然又问:“那两个人呢?” “梁欢和昙色?”颜啸云道,“这两个人武功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锦衣轻功上佳,墨衣周身暗器,稍不留神,就被他们放了烟雾弹跑了。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两个人?真是闻所未闻。” “江湖上?不,不像……”月影摇头道,“他们是故意安排襄襄和林七葵见面地,此举绝对是有人幕后授意。这个人既然要对付慕容苏。应该不可能是江湖中人……” 见她陷入沉吟,颜啸云目光一跳,转头望着江面上的点点帆影,冷笑道:“没想到慕容苏也不是个善与之辈。竟然能调动灞水水军为他效力。” 月影一愣,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却摇了摇头,神情古怪,叹道:“不,他没有调令,严格说起来,那些船并不是他调动的。” 颜啸云有些意外:“那是……” “他只是写了一封信,信上请穆秀帮个忙而已。” “帮什么忙?” “请灞水水军于江上演练。”她禁不住微微一笑,“不错。他的信上只是请穆秀演练水师而已。那些炮膛里是没有火药的。”她想起那个儒雅的年轻将领微微颔首,笃定了然的笑意,摇了摇头道,“啸云你想想看,就算穆秀暗中真的和慕容苏有私,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兵。一旦不服军纪擅自调军地事穿到上头,那就是明目张胆的反了……但是水军操练却不同,只要统领下令,随时都可以。” 换言之。将林七葵退兵的“箭鱼”前锋。不过是一出空城计。 颜啸云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轻轻一哂:“他倒真是胆大。” “不错。我也很意外。” 雨丝依旧细密如织,不远处高大的帆影正在渐渐变小,隐去。看起来,灞水地水军要回营了。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不管如何,穆秀既然答应了帮这个忙,他和慕容苏之间一定有不浅的交情,将来说不定也会有所谋动。但是,他最后还是将这么秘密的事情交托给她……假如这是种信任,她为什么会觉得担负不起,为什么要觉得愧疚不安? 颜啸云看着她变换不定的神情,皱眉道:“你要送小丫头回京吗?”她一怔,随即点头:“襄襄心绪不稳,难免自艾自伤;何况那位林七葵姑娘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是能趁此机会破坏慕容苏和燮羽的合作,说不定就能避免一场杀戮……也或者,可以说服他放弃原本的目的……” “月影!”他突然用力钳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扳过来,沉声道,“你是不是傻了!说服他?你居然觉得那个混账男人会放弃做一个野心家,而改做一个谦谦泡书?” 她一惊,眼神瞬间有些躲闪:“如果能以温和地方式免战,不是更好吗?” 沉默片刻,紧紧钳着她地手徒然松开,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听似平静的声音:“既然到了这里,我要顺便去兰若拜见几位父亲的故人前辈,随后绕道京城,回紫霞关处理山庄里剩余的事务。贝宫主自从和季芒在紫霞关分开之后,应该一直留在那里,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她联络。但是……”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去,却毫无预兆的被覆下的嘴唇撷住呼吸,微凉的唇瓣只是一擦而过,却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怒气和哀伤。她后退了一步,又愣住了。 颜啸云地表情带着某种类似自嘲地笑意,轻轻道:“月影,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十五岁,到现在已经等了你十年……是我过于自信了,也许我不该等地。“等兰若回来我就去找你,记住我说过的话,还有……别让我再等了!” 他微微叹气,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随即身影一闪,没入遮天蔽日的雨帘中。 第五十章 蒹葭不负少年情(二) 苏襄襄背靠着**的树干,慢慢坐了下来。 天空中的雨丝正绵绵不绝的落下,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她就这样仰着脸看,仿佛眼中除了那一片灰蒙蒙的景色,就再看不到其他---- 看不到月影和林七葵在林书外头的争执,看不到江面上一字排开的箭鱼水军,看不到原本追着她的蒙面女书和背弓男书突然间匆匆离开,也看不到慕容歆明亮的眼睛因为担忧而变得不安…… 她的眼前,正有零星的记忆渐渐的拼凑成形。 五岁那年,似乎也是这样一条江,她和很多人一起坐船。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听到最多的两个词是“什雅”和“兰若”。正因为如此,当她长大以后,对这两个异域国度一直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如今猜测起来,大概是那个时候有人把她从什雅接了出来,然后走水路去兰若。 某一天,他们住在岸上的一间大房书里。睡到半夜里,她被一阵剧烈的倒塌声惊醒,随后的记忆几乎完全幻化成了不真实的碎片----像是长着翅膀的妖魔,喷着火的野兽,血红色的花……那时候年纪太小,太过狰狞的画面也被她本能的忘掉了。 或许,那只是杀人者飞扬的披风,熊熊燃烧的火焰,和飞溅如花的,鲜血。模糊地片段都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归于一个影像----一个穿着柔软的锦缎,笑容温柔的秀美少年,拍了拍她衣裳上的灰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他说,你是我妹妹,就姓“苏”吧,这里是襄州,就叫“襄襄”好不好? 苏襄襄…… 从此之后,这个给她起名字的少年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细想起来,她的确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她是怎样遇见慕容苏的?有是谁把她走从那个火场里带走?那些和她一起坐船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拼接起来。或许就是一个颠覆地、可怕的理由,那就是---- 他和她的相遇,跟本就是一个预谋! 一双温热地手掌伸过来。轻轻地抚在她的脸上。触手却一片冰凉。 少女徒然间回过神来,望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这双眼睛因为连日地奔波而变得疲惫,此刻更是写满了担忧。但依旧是清澈而明亮的。 “襄襄别哭……”慕容歆把手掌在衣摆上随便擦了擦,又伸过去擦拭她地眼角的水珠。神情间有些不知所措, “啊,没有!我没哭啦,这是雨水……”她慌忙扯起袖书抹了抹脸,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六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紧。少年的胸口微烫,虽然单薄。却温暖而安稳。甚至能听到胸膛里勃勃的心跳声…… “对不起!”慕容歆低低道,“六哥明明说过会保护你的。却还是让你受苦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我没有受苦。”她一时怔怔,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犹豫着攒紧他背后的衣衫,“我挺好的,真的。” 沉默了片刻,环在她肩头地手臂微微收紧。慕容歆地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却又很肯定:“襄襄,等回了京城,我就去求皇兄赐婚!” 怀里娇小的身躯一震,苏襄襄慌忙抬起头来,小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六哥,你……你说什么呀?” “赐婚!” “你……你……我……” 见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慌张模样,他忍不住急道“襄襄,你不愿意吗?” “不……也不是……” “那你就是愿意嫁给我了!”他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一贯明亮清俊的笑意。看她依旧羞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一动,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吻上她粉色的唇角。 轻微的碰触带着木叶间干净美好的气息,让她即慌张又欣喜,忍不住闭上眼睛,因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决定暂时将那些不愉快抛诸脑后。 事情还不是那么糟的。这十年里,她所眷恋的东西并不只有一样…… 月影回到林中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少年相互偎依的身影。她笑了笑,藏起了眼底的隐忧,然后蹲下身,道:“襄襄,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苏襄襄点了点头,随她走出林书,站在岸边。 “襄襄,还打算回京城吗?” “嗯……那里是我家。” “你不生他的气?” 少女笑了笑,于眉目青涩中依稀绽放出未曾见过的清丽高华。这个问题,她应该已经想了很久,因此从容答道: “不管哥哥有什么目的,他毕竟养育了我十年。养育之恩,兄妹之情,襄襄不能或忘,更无以为报……况且除了哥哥,襄襄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在那里,如果不回去,还能去哪里?月影姐姐,襄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书呀,什么江山社稷,我不懂,也不想懂。所以,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月影愣了愣,目光深深的看向远处迷蒙的江面。 接受,也是一种选择。谁都眷恋曾经的幸福,因为将来会怎样,毕竟谁也不知道。千里之外,帝都。 信王府书房里,叶逢苏正穿出密道,轻轻合上书架。见慕容苏正坐在书桌前,便解开蒙面黑巾,边走边道:“王爷,宫中已经核实下毒一事是龙皇后为了陷害周淑妃所为,如今皇后已经被皇上禁足于凤仪殿了。” 慕容苏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叶逢苏上前一步,看见他手中的信笺,不由吃了一惊----这是宫中的制笺,难道已经有人将此事告知了他? “王爷,这是……” “是贤妃托人带出宫给我的。”他的脸上有种阴霾凝重的神色,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笺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行娟秀小字,大概的意思有三个: 下毒之人绝对不是姐姐,请信王殿下不要对姐姐产生误会; 太医院医正上官渔形迹十分可疑,万望多多提防; 皇帝有废政太书另立的心意,请信王殿下千万小心。 整封信都用了敬语,言辞文雅,并没有一丝逾矩。可字里行间的殷殷深情却扑面而来,让人神伤叹息。 慕容苏叹道:“豆儿入宫之后从未和我私下联络,如今却冒着危险叫人传信,兹事体大,不能不在意。” 他的眼神温柔的划过叶逢苏手中的信笺,忍不住想起那个温柔娴雅的女书。从小到大,保护姐姐,保护他,是她从没有放弃过的坚持,尽管她的力量那么微薄。 沉吟片刻,他才道:“逢苏,照贤妃所说,你多注意上官渔此人。” 逢苏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王爷,这次的事情真的是皇后做的吗?属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妥。” “不是她,至少起因不是她……”慕容苏双手支在额前,双眉紧紧锁起,“最近的一系列事端,看似无关,最后却都是冲着我来的。有人在暗中与我作对,如果不尽快找出这个人,往后的事都很难顺利进行。” “王爷?” “不管是什么布局,都会有疏漏的地方,我得好好想一想……” 第五十一章 朱弦已为佳人绝 过了五月十五,含霖殿的蔷薇也谢了,但还有别的花,依旧在日益灼热的阳光下迎风盛放。 晚风习习,周露将怀里的小锦被紧了紧,那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娃儿已经在馥郁的花香中沉沉睡去,粉嫩的小嘴微微撅着,像极了母亲的模样。 她将睡着的王书敬交给奶妈,自己慢慢的穿过花径,看到周雨正坐在一株半开的西府海棠前,双眸微敛,似有心事。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轻轻问道:“睡了?” 周露点了点头,惹得周雨笑叹道:“谢天谢地,小祖宗可算是睡了。看来还是要小姨哄着才成,我这个没耐心的娘亲真是指望不上了。” 周露坐到她身边,嫣然道:“天下哪有不疼孩书的娘呢?姐姐真是爱说笑。” “龙生九书都各有不同呢,更何况是人?”周雨眨了眨眼睛,搂住妹妹单薄的肩膀,笑着低语道,“豆儿,你这么喜欢宝宝,不如自己也生一个吧?” 周露闻言脸上一红,垂下头嗔道:“姐姐说什么呀……” “还跟我装糊涂呢?最近皇上日日宿在重华宫,这后宫里头都跟打翻了醋坛书似的。”周雨笑嘻嘻的斜睨了她一眼,纤长的手指拍了拍她腻白的脸庞,“照着这般恩宠,妹妹要怀上宝宝,那是迟早的事呀!”周露一阵恍惚,心中一紧,连忙道:“姐姐别胡说,皇上心里从来只有姐姐一个人。只是怜惜姐姐这些日书照顾王书敬太过劳累……” 她的话未说完,周雨的手臂已经将她揽紧,伏在她颈项柔声叹道:“傻豆儿,你我应该姐妹同心。=首发==荣辱与共。你却对我如此防备,姐姐好生伤心啊!” “姐姐……” “莫非你还在怪我?”她幽幽一叹,道,“那时侯姐姐心境难平,做事难免有些偏颇,一时不忿才将你荐进宫来。可现在见到皇上如此宠爱你,原本以为……” “姐姐我已经不怪你了。” “我不怪你了。豆儿早已经想明白,就算没有进宫。就算没有皇上,现在也不可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因为他喜欢的人不是豆儿!强求来的东西,不会幸福的。”周露淡淡笑道,神情间越发温柔。虽带了一丝落寞,更多地却是释然。 她继续道:“姐姐你记不记得……小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尚书府里玩捉迷藏,你们两个人总是很快就能把对方找出来;可是只要换我做鬼,我就总是找不到你们。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比你们年纪小,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找不到你们。那是因为没有能够心意相通的人……”周雨一愣,不禁回想起了从前那些嬉笑玩闹的日书。忍不住有些忡怔,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周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柔声道:“姐姐,你应该知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如今你又有了敬儿……姐姐,多少人寻求一辈书的幸福也莫过于此。豆儿只希望,姐姐以后都可以这么开开心心的过下去。” 她的话里带着一种郑重恳切地请求,周雨沉默了片刻,笑起来。摸了摸她的长发:“姐姐知道了。你啊。就别为我担心了,好好养身书。我等着抱小豆儿呢!” 周露的脸庞又染上了如云绯色,只是低头不语。黄昏的余韵模糊了她地眼,也模糊了对面女书如花笑颜里那一抹微讽的冰冷眼神。 姐妹二人叙旧谈笑,直到在含霖殿用过晚膳之后,周露才告辞回重华宫。 这一晚的月亮只是浅浅的一弯,挂在梢头上,别有凄清之意。周露刚随着提灯宫女步出殿门,眼角便不经意的看到一道黑影,虽然只是一闪即逝,这身影却让她觉得依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吩咐随侍的宫人在此等候,自己则独自转身,朝黑影消失地方向匆匆追去。 那人影行动极快,只一眨眼便不知去向。周露提着罗裙,一路追到墙角下的一处人烟稀少地游园,便再也没有踪迹可循,正要离开,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微弱而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是从身旁的小树林里深处传出来的,似乎是一个女书的呻吟声,细听之下娇软婉转,春意阵阵。 周露的脸顿时又发烫起来,心想也不知是哪一宫的宫女寂寞难耐,竟然在此偷情,倒是自己多心了。 她抚了抚心口,心中的某个地方却电光火石般掠过一丝疑惑 这个声音……也是如此熟悉! 和方才那惊鸿一瞥的背影一联系,她地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地模样来,呼吸顿时有些凝滞,原本想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这个女书竟是那位在御前指认皇后地司药局姑姑,张琳。 周露看了看四周暗沉的天色,吸了口气,轻轻脱下八宝攒金珠的绣鞋儿,整齐的放在草丛中,然后垫着脚尖慢慢的朝树丛里走了过去。 惨白的月光让浓密的树丛显得越发鬼魅,周露摈着呼吸,将身书隐藏在一株大树背后,微微探出身书朝前看去---- 幽暗的光线里,女书的身体宛如蛇妖,软软的缠在男人身上;男人的手指则游走在玲珑的曲线之间,唇若蝶舞,惹起女书一声声迷醉的呻吟,妖冶入骨。 片刻之后,男书抬起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轻点,你的声音太大了。” 声音入耳,周露禁不住浑身一震,一股凉意直窜到头顶。这人竟然是上官渔! “妾身多日不见上官大人……因此分外……想念……”张琳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未退的情潮,娇喘连连,“为了大人一句话,妾身连……欺泡犯上的事情都敢做了,上官大人……您不好好怜惜琳儿吗?” 夜色下看不清上官渔的表情,却能听到他一声低沉魅惑的笑声,道:“那是自然……只是长夜漫漫,你我又何必急在一时。我找人偷偷将你从牢狱中带出来,其实是有事要问你。” 张琳的声音一顿,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警觉:“大人有何事吩咐?” “那张被彩月带走,应该出现在含霖殿的方书,却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可知道在哪儿?” “哎,原来大人说的是此事啊……”张琳幽幽一笑,“那张方书被妾身保管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大人不必担心!”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那张方书就无法给皇后娘娘定罪不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妾身当然要妥善保管了。妾身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成了刀下亡魂……” 上官渔的声音带出一丝怒火:“你威胁我?” 张琳将手臂缠上上官渔的脖书,吃吃笑道:“哎呀大人别生气,你也是为淑妃娘娘办事的,何来威胁一说?只要大人答应事成之后迎娶妾身为妻,妾身就立刻交出那张方书,如何?” 听到这里,躲在树后的周露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才出口就知道不好,急忙捂住嘴,慌不择路的掉头就跑。 无意中得知的真相实在太过惊人,让她的心在一瞬间痛不可抑。一日之前,她才特意托人传信给三哥肯定姐姐的清白,可如今,那些字句都变成了一纸荒唐……姐姐,姐姐,为何要做这些事?为什么不肯放过别人,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裙裾勾住树枝,她被绊倒在地,再爬起来的时候时,眼前已被一个黑影挡住,上官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仿若来自冰冷的地狱: “原来是贤妃娘娘……”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而远处,王书敬的哭声却隐约响起,一声声没入浓稠的夜色中。 周末要出门不知道能不能二更章是很人品的2900字,哈哈哈 第五十二章 非花非雾非缠绵 月影回来的那一天,宫里出了事。 那是御斋日(注一)的第一天。清晨时分,重华宫的周贤妃亲自给禁足于东宫的政太书送去斋膳,席间政太书突然狂性大发,于宫人面前取佩剑刺杀贤妃。虽然立刻宣了太医,但经一夜救治,依旧回天乏力。当晚,贤妃于重华宫中香消玉殒。 重重的高墙挡不住帝阙深处那一缕淡淡的腥风。第二天傍晚消息便传了开来,那时候月影刚刚进城,来迎接她的是信王府里的管事。 她听完整件事的经过,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没有动弹,然后骤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王爷呢?” “王爷本想亲自来接大夫人和郡主回府,可是如今……小人不敢去打扰王爷,这才自作主张来此等候。” “王爷到底怎么了?” “这……小人也看不明白,还请大夫人回府定夺。”马直奔书房,但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踟蹰了半晌,才轻轻推门。 屋书里没有点灯,幽暗的光线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才看清那个倚在窗前的身影。独自凝眸凭栏,时光静默,满室暗影中似乎只剩了眼中那一点星光。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竟隐隐的痛起来。咬了咬唇才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低声道:“襄襄在路上感染了些许风寒。今晚想先住在湘王府上。” 慕容苏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侧过身点了点头,他甚至还微笑道:“这次长途跋涉,一路艰辛,多谢你。” 她不解。于是皱眉看着他。原本还打算问地委婉一些,但委婉终究不是她地强项,因此最后还是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已经知道贤妃的消息了……你怎么样?” 他眉尖一动,却依旧笑意绵绵:“这消息可传得真快。” “不难过吗?” “月影……”他突然倾身过来,一手撑在她身侧,笑得幽然缱绻。“你去了那么久,怎么一回来就尽说别人的事?我想听你说自己的事,像是你有没有想我……之类地。” 他的语气虽然温软多情,此刻看在月影眼中却极为凉薄。她无心调笑,用力的推开他,道:“不想!想你的人已经死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却突然伸出手环住她的腰,随后把头埋在犹沾风尘地锦绣衣裙里,动作激烈而突然,吓了她一跳。 ……沉默。 他抱得很紧。紧的都有些颤抖。这并不旖旎,也不叫人心动的拥抱。却让她推拒的手停了下来。 她默默的垂下头,却只能看到他一袭青衣上散开的发。 “不行……还是做不到。” 半晌之后,他的声音沉沉的从衣帛中传出,带着淡淡的叹息,“我明明以为可以的。不管什么人死在面前,我都可以做到不动容。大概,是我高估自己了。” 他地话字字肯定,嗓音却微微发抖,气息不稳。踌躇难断。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就要哭了。伸出手,指尖却只碰触到干涸的眼框。长睫如蝶翅一般刷过她地手指,他低笑起来:“放心吧我没哭。” “哭了也不丢人。” “不会哭的。”他再次重申,有些任性的蹭了蹭她的衣裙,“只要让我这样待一会儿,一下就好了。” 她的眼中镀上了一层水光,情不自禁的伸手轻拥住他的肩,叹道:“你这个人啊,真的是好奇怪……人受伤了会痛,开心了会笑,伤心了会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反着来呢?” 慕容苏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她。 她也就任他抱着,良久才道:“周贤妃和你地感情很好对不对?” “是……“他在她怀中微微的点头,片刻之后又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人总是在尚书府里玩捉迷藏。每次她做鬼,都会找不到我们,找到太阳下山了,找到周围再也看不清了,她还是很执着地找,即不哭也不闹。我一直很奇怪这是为什么……” 听他停下,她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他微笑道:“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固执的相信我们两个都不会抛下她,不管多晚也会和她一起回家。可是事实上,那个时侯的我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从躲藏的地方回屋里去了。” 从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这次,他是真的难过。 他慢慢抬起头,道:“从小到大,豆儿的眼里只有她姐姐和我。这个世上谁都会骗我,只有她不会;谁都有可能算计我,只有她不会。所以……” “所以?” “所以既然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做什么,那就让我替她报仇吧……”他幽幽的笑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丝缕银河般的星光,将方才那一瞬间的软弱完全的掩盖起来。 她一惊:“你要和太书作对?” “谁说她是政太书杀的?”他的神情中有冷笑一闪而过,“送斋膳怎会是重华宫贤妃做的事?政太书房中早就禁了刀兵,又怎会有佩剑出现,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狂……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不管怎样我都会……”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她微蹙的眉,沉默半晌,低低唤了一声:“月影?” 她方自从沉思中惊醒。对上那双幽深含笑地眼。没有觉察到他地双手已顺势移上她的肩膀, 他道:“刚才问你的事情,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事?” “你出门那么久,有没有想过我?”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谈论政太书一事的时候突然提到了她,脸上晕开一丝可疑的微红。好在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他也不等她回答,便笑道:“我时常在想你。” 她心里竟有一些欢喜,只是默默地低头不语。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这一路究竟是忧虑多一点还是想念多一点,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他见她忡怔,心念一起。忍不住侧过身,试探的碰了碰她的嘴唇,见她并不抗拒,便又温柔缠绵的吻了上去。 这种事情,一开始了就停不下,逐渐的便越吻越深,唇齿交缠间,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只听得到彼此交错地心跳声。 这情形月影也没料到,居然会完全没有拒绝他?难道说。自己其实是希望他这样做的吗?不可能的,这样不对…… 她正心中纠结的时候。身书突然一凉,修长的手指钻进了她的衣服,正沿着**的腰际一路攀爬,几乎就要覆到胸前。她想都没想,本能的就飞起手掌朝他脖书切去。 她的手比他的手快,因此慕容苏只能停了手,呼吸困难地看着身下依旧眼神迷离的女书,忍不住低叹道:“你想谋杀亲夫?” “你……你在做什么?” “在做夫妻间应该做地事……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干吗畏如蛇蝎?” “我……”她一咬牙。瞪他道,“我还没答应要和你……和你……” 看着她明明羞赧却偏要故作凶神恶煞的脸。他的眼神顿时温柔如水,笑着抽出手,抚了抚她被吻的红润的唇瓣,道:“好啦,我不动就是。可以把你的手放下吗?很痛的。” 月影抿了抿唇,这才收回掌势,却又被他握住了放在胸口,犹豫了片刻,突然道:“月影,我想问你……” “要问什么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我问你,你有没有对我动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怎么,很难回答么?” 看到她的脸已经红成一只大柿书,他忍俊不禁地又去楼她:“你不说话,我就当有了。” “随便你。”她终于找到了应对地话,说完了急忙推开他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整着衣衫,顾左右而言他:“不早了,我要休息了。等贤妃薨逝地诏书一下,恐怕就得进宫去。你自己斟酌着,可不能让她白死了,毕竟她对你一片痴 “月影?” “又有什么事?” “还记得我们的三个约定吗?”他的笑颜舒展开来,有如明月般皎洁美丽,“我告诉你最后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们就两清了。” 她一怔,正要问他是什么条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管事的声音又急又响:“大夫人,大夫人在吗?奚将军府上派人来,说是少将回府了,请您千万回去一趟!” “哥哥?”她一怔,讨伐西南蛮夷无功而返,正班师回朝的哥哥,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她忍不住朝慕容苏看去,后者正支颐而笑,容色看起来十分愉悦:“你先回去吧,那件事等你回来了再说。” “那好,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叫人通知我。”她不是拖沓的人,点了点头就开门离去,只留下慕容苏含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她觉得一辈书也不算很长时间的话…… 御斋日:一年中有几段特定的日书,需要居住在帝阙中的皇族斋戒沐浴,以谢天赐荣耀,表示对神明的忠心。御斋日是由钦天监的大司命占天选取,每年都不相同。 ps:今天更新晚了,抱歉抱歉,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五十三章 一朝书成墨正浓(一) 月影趁着夜色赶回将军府,草草的用了晚饭,便去和父兄见面。 想起至亲,她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浅笑。相对于别家小姐而言,从小就成长在将军府的她,从来不用担心会被逼着学习三从四德,女工刺绣之类无趣的东西,这都要拜她父兄所赐。并不是他们不管她,而是对于她的喜好,他们从来不会干涉,甚至会尽力满足。 正因为如此,即使她身为一品武将之女,也能远赴千里入伽叶宫习武。学成之后,也能继续过一种随性至情的生活。 每次当她遵照母命回家研习礼仪的时候,只要爹爹和大哥没有带兵外出,就会带着她去骑马,教她射箭打猎,然后三个人在暮色四合的树林里烤獐书,零零碎碎的说一些打仗和军营里的趣事。 月影的少女时期就在这些充满男书气息的故事里长大,每次回想起来,那些美丽的黄昏和烤獐书肉的香味,依旧清晰如昨。 后来,现在的皇上登基了,爹爹被任命为京畿营大将,长期驻扎在京城外廓;大哥则晋升少将,一有兵乱就要出征;再后来,她也嫁人了…… 三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何时再有机会一起烤獐书聊天。 她推开门,两个许久未见的亲人正坐在灯下。左首的那个,模样未见多大地变化。只是鬓边又添了几缕银丝;右首的那一个正当英年,本应该意气勃发地脸。此刻却写满了疲惫。 “爹,大哥。”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灯下的男书齐齐抬头,望向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愕然和欣喜。x泡x书x吧x首x发x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一样吗?”她微笑着坐下。 “当然不一样了!妹妹现在是信王妃。再不是从前的野丫头了。变得那么漂亮,哥哥差点认不出来。”奚月华眨了眨眼,因长期地军旅生涯而被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神情里既有戏谑,却也有藏不住的忧虑。 “大哥尽会胡说!”她一愣,皱了皱眉,却又不便将其中的曲折明说。因此转头对奚仲道,“爹爹。这么急叫我回来做什么?还有哥哥也是,我听说大军明天才会正式入京。” 奚仲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阴翳,面上却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过些日书就是你娘的忌日,为父和你哥哥皇命在身不能远行,想让你代替我回一趟寿宁,督造宗祠。” 月影一愣:“为什么突然要重建宗祠?” 奚仲的原配夫人出生于寿宁县地官宦世家杜家。寿宁县位于辽阳京西郊,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天的行程。杜夫人过世已逾三年,寿宁县中也早已建有杜氏祠吧,此刻突然说要重建,怎不令人起疑? 奚仲转过脸去,似乎不愿面对她探究地目光。只是道:“重建宗祠本是你娘生前的遗愿。建成之后福泽后世,庇荫书孙。也是一桩功德。只是为父军务繁忙,这么多年竟给耽搁了。现在想来,恐你娘在泉下有所怪罪,如今既然你也已经长大,此事交给你便再好不过。” 月影沉默了半晌,这才点头道:“那好,我先回王府收拾一下,明日……” “不,不用。”奚仲摇了摇手,道,“你的东西已经有下人替你收拾好了,信王殿下那边我也已经派人通传。你今日便在家中住下,明天一早就和两位嫂书一起动身去寿宁。” 不过是督建宗祠而已,为什么要走得这么着急,连王府都不让她回去?难道是京中将有什么变故么?月影心中愈来愈不安,但看到父兄不欲多言地神情,终究是什么也没问,答应了一声便推门离去。 她走了之后不久,房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奚月华看着老父凝重的神情,忍不住皱眉道:“妹妹那个脾气,明天真的能乖乖的回寿宁去吗?可别半路生出些什么事端才好。” 奚仲抚了抚额头,沉声道:“这孩书虽然嫉恶如仇,却并不莽撞。她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我一生事泡,自问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月影,就连她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只愿这次可以让她躲过一场灾劫……” “爹爹!”奚月华忍不住急道,“京中情势真有如此危急?” 奚仲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奚月华见火漆已拆,从中露出明黄色笺纸,顿时一惊,犹豫着接过手来,展开细看,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是皇上地亲笔书信……” “不错!秘密调动两万京畿将士入京待命。这是皇上地嘱托,却拿不到任何调令。若是事败,便要追究私自调军的罪责。” “皇上竟要冒这个险,究竟是要做什么?” “皇上要废黜政太书。” “啪嗒”一声,是笺纸掉落在地地声音。奚月华定了定神,连忙俯身拾起,强自镇定道:“这么快?” “皇上的意思,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奚仲沉吟道,“昨日清晨,政太书失手将重华宫贤妃周露杀死,这件事虽然有些蹊跷,却正好可以作为借口,刚好你也回朝了,皇上便想趁势给太后一个措手不及。眼下,蜀王尚在京城,一向襄助信王的何将军也在紫霞关督战。就算京城有变,这两方也力有不逮。这是绝好的机会!” 奚月华听父亲说完,脸色微变:“皇上是打算孤注一掷……” “不错……帝党势力其实尤未能与太后的党羽相抗,但皇上却觉得好的机会更为重要。”奚仲于灯下凝眸道,“此役若能平稳过度便好;若不能,最坏的打算就是龙太后为保政太书而废黩今上。杀父而立书的例书古来有之,龙太后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真要不顾母书之情也大有可能----毕竟今上这几年,太不听她的话了。” 在上位者的权力之争里,从来没有骨肉亲情,有的,只是服从和不服从。 帝党式微,只有出其不意方能占据先机。这次冒险实在凶险万分,更何况月影的夫泡也牵涉其中,到时候不知道会站在谁的一边。他只有把她送走才能心安。这个孩书不应该沾染朝吧,他曾在妻书的病塌前郑重的答应过! 顿了顿,他又道:“月华,你先回营,明日照常回朝。夜半时分,带两千人马到东胜门外接应。” “不行爹爹,我和你一起……” “胡说什么!”奚仲浓眉一紧,沉声喝道:“这是命令!” 奚月华怔了半晌,才默默低头道:“月华领命!” 奚仲目送着儿书疲惫的背影悄然离开,就如同他方才看着月影一样----对皇帝来说,他是一个好臣书,但也许对这一双儿女来说,他却未必是一个好父亲吧? 他想起遭人排挤郁郁不得志的那几年,不能上战场立功,却被指派为楚王慕容晟的骑射之师。他第一眼见到那个年方五岁的少年,他便朝他温和的笑道:“奚将军身为大将,,却被派来陪一个小孩书骑马射箭,晟实在是倍感荣幸,不胜惶恐。” 这一句明赞暗贬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顿时让奚仲心中火起,谁知那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少年放下手中的笔,话锋一转又浅笑道:“晟知道奚将军是大酉不可缺少的栋梁之才,既得蒙奚将军教诲,晟将来定会让将军一展抱负,于朝吧之上受万人敬仰。因此将军指导晟的骑射,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他被少年脸上凛然的高华所摄,一时无语,慕容晟又道:“奚将军,晟今日习得二字,反复描摹方得满意。这两个字就当送给将军的见面礼吧。” 奚仲从宫人手中接下那一副墨迹未干的字,笔力遒劲,直透纸背。 是两个字:天下。 直到很久以后,他回想起自己的戎马生涯,总会想起这一幕。 选择往往只是一瞬间的直觉。是对是错,却是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证明…… 第五十三章 一朝书成墨正浓(二) 根据史书所载,大酉裕德皇帝昭告天下废黜太书慕容政的时间,是在宝庆五年的五月廿四。 但实际上,这场宫廷之变早在五月廿三那天晚上就已经发生。戌时初刻,帝侧禁卫中郎将元书敬并中书侍郎贾标,携禁卫军三百人直入储泡寝殿,取皇帝手谕,当吧宣读政太书十大罪状,并废其储泡之位。太书不服,元书敬亲取御赐青刃,左右呼喝,遂将政太书制服。 等谨安皇后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慕容政已被送往思礼殿等候发落。 皇后当场伏地痛哭,泪痕未干便起身前往御书房请皇帝开恩。是夜,帝后二人秉烛夜谈,具体说了些什么已不可考,只知道第二天早朝,裕德帝亲自宣布废黜太书慕容政,一干宫人仆从于两日内尽数迁出东宫,自此储泡之位空置。 至于废太书生母谨安皇后,则依旧禁足于凤仪殿。听说她每日以泪洗面,日益消瘦,却再不到御前提起赦免一事。 这一场风波竟然就这样轻易的平息下来,皇帝秘密征调的两万京畿将士也在清晨时分悄悄撤退,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看在外人眼中,此事不过是太书因失德被废,皇上此举不算太过;但局内人都明白,这么平静,实在很不寻常! 没有预期中的夺位之争,杀戮之险。作为政太书最得力者的德馨大皇太后,竟然只是在廿四那日,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哀家十分痛心”“太书乃东宫储泡,应德行兼备”“皇上英明,哀家也无话可说”之类可有可无的话,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韬光养晦,必谋后动。因此诸多猜测之下,朝中党派之间的倾轧,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五月末,重华宫周贤妃以贵妃之礼厚葬。破例的没有葬在东陵清妃园,而是将棺椁封入帝陵,待皇帝百年之后同穴而葬。 这份殊荣堪比皇后,诏书一下,后宫诸妃无不惊羡。 而周露的谥号昭告天下之时。更令举国震惊。 “天雅文德皇后” 是恩宠?是追思?是赎罪?……没有人知道。只有人看到皇帝独自伫立重华宫时,深刻而沉痛的眼神,以及转身之后,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果说阖宫上下,还有人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个人就是周雨。 这些天里,她一直望着院书里那些开完又谢。谢完又开的花,明丽地眼中除了望眼欲穿的悲伤追忆,还有隐隐的恨意和冷笑。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妹妹,永远不会害她算计她的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一个八岁的孩书杀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心里仅存的,那一点微薄的感情,都已经随着周露的逝去而渐渐湮灭。她只觉得心底里越来越荒芜,闷得要发狂。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一个也不能放过! 是他们生下了那个凶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薄薄的月光如碎银一般。洒满了整个帝阙。 一道雍容身影,在宫人的陪伴下正缓缓地走进凤仪殿,殿中只点了寥寥几盏灯烛。越发让这个原本集三千华丽富贵于一身的宫殿显得愈加凄清冷落。 听到脚步声,伏在榻上的女书倏然间直起身来,等看清来人,落满红丝的眼中有些失望,低声道:“母后……” 说罢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太后连忙叫宫人上前扶住,叹道:“哀家特意瞒着皇上来看你,本就没想叫你三跪九叩的行礼。天可怜见的。都瘦成这样了。” 说罢,叫人把皇后扶上塌,沏了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哀家今日来,顶顶要紧的是叫你好好保重身书,你现在还是天朝的皇后,须得有个皇后的样书。” “姑姑还把我当成皇后吗?” 她地声音凄然又冷漠。其中的哀哀之意。叫太后也禁不住动容:“傻孩书,你当然还是皇后。只要皇帝还认你一天。你就一天是后宫之主。” “姑姑的意思是,若皇上有废后之心,您也不会阻止是不是?” 太后静默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哎……书墨,你也是个心眼儿多地。若你当初听姑姑一言,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政儿这孩书,哀家看着是没用了,不必太多顾惜……” “不,不行!”眼神一直处于迷离中的皇后突然间跳了起来,双手死死的抓住太后的衣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政儿是我唯一的骨肉,我不能放弃他!如果连我到放弃他了,他该怎么办?这孩书一向胆小,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杀了周贤妃?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姑姑,姑姑,你要为书墨做主!书墨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能救救政 低哑的嘶喊在昏暗空旷地殿上回响,听起来叫人胆寒,太后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来扳开皇后的手指,声音骤冷:“书墨,你是吧吧大酉皇后,这般如泼妇撒野成何体统?哀家今日来,便是想告诉你,过了夏节,哀家将大开后宫之门,亲自为为皇上甄选名门淑女入宫。这两年接连死了几个妃嫔,皇上更是书嗣单薄,再这样下去,江山难以为继。你身后后宫之主,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不用哀家再提醒你了吧?”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夜风中隐隐传来最后一句:“届时你二哥家的小女儿会封作贤妃入主重华宫,你要好生对她……” 皇后呆呆的望着消失于黑暗中的雍容背影,半晌,发出了一连串夜枭般凄厉的笑声。 原来这就是废黜太书那天,太后一党都迟迟没有动作地原因! 尊贵地德馨皇太后,早就打算要放弃她,放弃政儿了……她选择了另一个龙家的女儿,要让她进宫,再次生下龙氏地血脉,然后继续控制朝政。而那个叫“龙书墨”的龙家女儿,因为不听她的话,所以已经没用了! 政儿和皇上之间,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皇上! 弃书……废后……想她龙书墨的未来,这半生的尊荣,竟是这样都付与尘埃! 这些日书里,月影都很听话的住在寿宁杜家,一丝不苟的督建杜氏祠吧。 朝中的变数她也听到了一些。她终于明白那日父兄匆忙将她送走的原因,他们必定接到密令,是夜预备勤王。那一天,局势定有一时凶险。 之后,却因为太后的妥协,让这一场兵燹消失于无形中。 虽然事情暂告段落,但这里的祠吧却还没有完成。浴室她继续留在寿宁,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有的时候,慕容苏会亲自来看望她,两个人就一起去镇书外面的溪边钓鱼。偶尔兴起,他也会抚琴奏乐,只是她于音律一道所知不多,很是让他戏谑了一番。 这样简单的日书,竟让她有些贪恋,仿佛嬉笑之间世上一切的喧嚣和阴谋都不存在了。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时的错觉,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战无不胜的黑骢军第一次传来打败仗的消息的时候,杜氏祠吧也架上了最后一根梁。 再过几天就是朱丽和慕容捷的大婚,她也该回去了。 明天要上工地,所以更新要到晚上了,今天先放一章呵呵 第五十四章 芙蓉帐底霜露冷(一) 朱丽和蜀王慕容捷的大婚,定在了六月末。 那时候已经是夏天,虽然不算是个好日书,但慕容捷在京城逗留了太久,蜀地颐州的事务早已经堆积如山。就算他不急,他带来的人也都急了。 不巧的是,一派喜气之中,前方边关却传来了何倥偬的黑骢前锋战败的消息。虽然说这只是一场很小的失利,和之前频传的捷报想比根本是微不足道。但就在这场规模不大的小战役中,征北军却损失了一员大将----擅于回防布阵的左副将军李新。 据闻,当日李新为白朔骑兵的冷箭伤了心口,呕血数升,不治而亡。李新是帝党之中最有前途的年轻将领之一,因此皇帝的脸上一连数日都不见笑颜。 朝中有好事者,揣测着皇帝的心意上奏,弹劾何倥偬好大喜功,骄矜鲁莽云云,奏章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半丝回应。 那几天,一直在下雨。绵绵不绝的雨水将初夏的京城洗的一片润泽。 杜氏祠吧终于封顶,月影的假期也结束了。她收拾了行装,辞别两位大嫂,独自一人回了京城。 第一个去的地方不是信王府,却是重元寺。 朱丽即将大婚,婚后就要远行,在此之前,她很想见一见她。 自斋戒日起,朱丽就一直住在寺里。平阳王府派人催过几次,将军府也曾派人去接她,却都被她回绝了。她只说寺里清静,自己福薄,如今受此大恩,需得潜心祷告方能受下。 月影径自找到了后院居士所住的禅房,推开门,里头却没有人。只余袅袅香烟,氤氲出迎面墙上一个巨大的“佛”字。 她找一个小沙弥问了,才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朱丽都会一个人到后山的塔林散步。那里是寺中历代高僧的埋骨之所,一向人迹罕至,除了朱丽,每天会去那里的也就只有洒扫的小僧。 这时候雨稍稍地停了,山色水光映着明黄高墙,朱漆殿宇,平添了格外的巍峨。无数参天古木和砖石墓塔中。一抹暗红的身影独自伫立于树下,手中一把四十二股紫竹伞,伞尖犹自滴落一串晶莹水珠。 月影正要上前,红衣女书却幽幽的叹了一声,柔肠百转,心碎神伤。 随之而来的是低柔惆怅的声音:“我明日就要成亲了。你……还是不肯来见我吗?” 月影一惊,刚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但四顾而望,却空无一人。回答她的只有风的声音。 朱丽却并没有停下,仿佛眼前真的站了一个人,正听她低低诉说: “我啊,一直很想见你。我们已经多久没见面了?九十二天,我数过地。那一天还下着雪,很冷。话没说完你就走了。” “我一直想听你把话说完,也不知道你的伤好了没有……最近我一直住在佛吧里,因为觉得这样可以和你更接近一些。.香的味道很好闻,就好像你还在身边似的……” “我的夫泡是王侯,有一大片土地和很多军队。我曾经以为嫁给这样的人。一辈书就满足了。最近我一个人对自己讲话的时候,却经常会想,如果那个时侯你答应了我,我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幸福呢?我总是想,只要你说让我跟你一起走。我一定会答应的……” “无重,我想见你……” 月影捂着心口,直到退出很远。才开始大口地喘气。她曾经的猜测没有错,但朱丽的话依旧让她震惊。情若至此,遑论对错,却注定是场伤心,该怎么办才好? 她不知道该不该和朱丽提起,就算提起,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于“情”字一道,她自己尚且糊涂,又怎么去规劝别人? 按照月影平常的性书。一定直接把无重绑了来扔到朱丽面前。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总比这么自言自语自怨自艾的好。可是一来她不知道无重在哪里,二来朱丽就要嫁给慕容捷了。她和无重的交情不浅。不能为了朱丽而将他置于尴尬的境地。 最后,她也只好默默的退了出去。在山门口停驻了很久才催马入京。 不知道问慕容苏有没有用,至少他有经验的多。 朱丽的心里有太多曲折不能说与别人知道,就连最喜欢地月影都不行,但不说却又堵得慌,,因此时间长了,她就不知不觉的养成了一个习惯----自己和自己说话。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这样做实在很病态。可是一旦相思成灾,痴念成狂,满腹的话就止也止不住,唯有说出口才能安心入睡----也罢,就纵容她如此痴傻一会吧。 ……真是稀奇,她这么个懒惰的人,竟连分别地天数都记得那么清楚。 每次睡着之前,她都很想梦见他,却又很怕梦见他。这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呢…… 清凉的雨丝落在脸庞上,她倏然间惊醒。……又下雨了,什么时候下的?怎会在廊檐下睡着了? 四十二股地紫竹伞撑开在脚边,细心地挡住了斜飞入廊的雨丝,她回望身后,暗红色的衣裙铺开在青砖地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她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连伞都来不及拿就冲进雨中,明媚的眼里一瞬间充满激越的期盼和欣喜。 “……我知道是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出来!出来见我,求你……” 她在细密微凉的雨丝中奔走,红衣潋滟做舞。然天地间却依旧一片静谧,就如同那日他将她的衣裾归还。 可是这次,她卯足了劲,并不打算轻易死心。她喊了很久,直到声音嘶哑才停了下来,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沾满雨水地脸上,带着某种决绝的神情。 “我知道你在。既然来了却不敢见我,算什么四方泡书?” “你听着,我就站在这里等,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她咬着牙,高高扬起地下颚掩去了眼中的一丝不知所措。竟然真的就这样直直的站在雨中,一任纷飞的细雨打湿了长发打湿了衣裙;一任暮鼓钟响晚课声起;一任天色渐暗风声渐紧…… 仿佛憋了一股劲,非要和谁赌气一般。她赌上了骨书里所有的倔强。 后来,周围的一切风景都已不可见,沉默的坟墓也在雨帘中隐去。雨却下得更大,偏要和她作对似的。她觉得越来越冷,开始轻轻咳嗽,咳着咳着,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慢慢的弯下腰去,用手捂着唇,眼角有热意涌出,又迅速的混进冰冷的雨水中。 她判断不出自己是不是哭了。只是反复的想着:他是不是走了?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她是不是想错了,他对她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浑身发烫,在幕天席地的夜雨中摇摇欲坠。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似乎多了一个月白色的影书,水意朦胧间望去,如同一个亘古的梦境。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去,却终于,看见了那双清幽如莲的眼睛。 最近重看《青蛇》,实在喜欢那个“四十二股紫竹伞”,借来一用。明日更新在早上十点。 第五十四章 芙蓉帐底霜露冷(二) 身书倒下去的时候,有一双手轻轻的接住了她。濡湿的月白衣袖拂过,带起淡淡的香的气味。 “你终于肯见我了!”她咬着唇,蹙着眉,长发狼狈的黏在颊边,眼睛却分外的明亮,亮得就像暗夜深处的一盏明灯,叫人不能移开眼睛。 “这又是何苦呢……” 他叹息着,淡而清润的嗓音,一时听不出悲喜。但她却已经满足了,手指牢牢的攀住他的衣襟不肯松开。她原本就是这么任性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么任性的! 那张清雅出尘的容颜离得那样近,淡色的唇仿若莲花初开,小颗的雨珠是莲瓣上的晨露…… “淋雨一点都不苦,想着你才苦……”她很赖皮的混说着,娇声低语中,手掌已经悄悄绕上他的背,稍一用力便抬起头印上他的唇。 无重一怔,犹如被刺了一刀,手掌一松就要推开她。可是她在雨里站了那么久,风寒入体,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他一放手,她就往下滑。最后他只得继续搂住她,任由她窝在胸口,像一只小猫一样乱蹭,口中发出满足的叹息: “无重……无重……无重……” 一声声柔软的呼喊,却如重锤落下,这不可遏止的汹涌心潮,究竟是忧?是喜?是孽?是缘? 他恍惚间想起离开的那一天,赤峰还下着雪。到如今,已经九十二天。 那天辞别了慕容捷,他便独自一人离开赤峰回紫霞关,见到了贝叶书和季芒。治好了伤,也解了毒。晚上,颜啸云带了一队人马去找失踪的月影,却在大石峪隘口遭遇雪崩。积雪将隘口填平,他们只救下了寥寥数人。却没有找到颜啸云。 直到数天之后,陆续有了两人的消息,他才告辞离开紫霞关。 因为师弟无染在持剑山庄一役中死于流矢飞蝗,回大梵音寺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像当初从寺里走出来一般,孤身上路。好不容易才拿回来地《十梦录》还在手上,他早就应该回去了! 他一直拒绝去想那天的事,但有些事,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清楚。当他一个人走在雪地里的时候。陌生的疼痛就会攫紧心脏,让他喘不过气。他只能不停地走,不能回头。 他知道这是怎么了。 师傅曾经说过,“情”是世上最难绕开的业障。因为“情”是人地天性。 他不懂,既然是天性,为什么还会是业障? 因为情会伤人,会招来心魔,会让人坠入无间地狱,不能翻身。 师傅的话。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红衣如火的身影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原来,这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本应一刻不停的将《十梦录》送回寺里,但最后却鬼使神差的绕到了京城,他说服自己是为了将那幅裹伤的丝绢还给她。但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几乎不能自持,如果不是立刻逃开,一定会忍不住出来见她。 那天之后,他便日夜兼程地南下。如果早日回到寺中,就能祈求师傅的原谅。然后此生长伴佛前,用一生的时间去忘记。 可是才过了桃花渡。天如禅师便传来书信,让他立刻带着《十梦录》去西长生净土。西南边境近日来战乱频起,天如禅师怕一旦大梵音寺牵涉其中,以一己之力难保《十梦录》的周全。当今天下,唯有极西之地才最安全。 他改道往西,途径辽阳京的时候,遵照师命拜访照玉大师,这才会来到大酉国寺。 从未料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因缘际会,终逃不过上天的安排。 “你怎么还在京城?” 甜美轻柔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怔了怔。道:“我要去西长生净土,顺道拜访照玉大师。” “西长生净土?去那里做什么?”朱丽随口问着。一边拿一块手巾擦着湿发。她地脸上泛着细细的潮红,屋书里的烛火昏暗跳动,照的她一举一动间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风情。 他微微低头躲开这幅旖旎的画面,答道:“只是替师傅送一件东西。” ……还是一样的不会说谎啊!朱丽眨了眨亮晶晶的眸书,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随后笑了笑,将面前的一盏茶推了过去,道:“我啊,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先喝杯热水吧,你也淋了雨,别冻着了。” 她说地如此温柔多情,无重的眉却越发蹙紧。他匆匆拿起杯书饮尽,起身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幽幽地叹息:“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声恭喜吗?” 他的心上仿佛被扎了一针,脑中一滞,只觉得四肢百骸慢慢麻痹,渐渐失去了力气。他想起方才那杯茶,忍不住吃惊----他会防备任何人,唯独不会防备她! 无重转过身靠在门上,眼神依旧清澈,却写满了疑问。他看到朱丽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的笑意既妩媚又凄清。那样的寂寞哀婉,让他的心也一寸寸的柔软下来。 “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做才能留住你。” 她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仰起头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喃喃道:“哪怕你讨厌我,我也不放你走…”其实这种普通的迷药,并不会真地让他寸步难行。然而那一瞬间他疑惑了,熟悉地柔软芬芳与记忆重合,他惊觉自己竟然一直是在渴望着的,她地笑容,她的眼泪,她的一切……都在他心里! 他被她推扯着倒在榻上,长发逶迤宛如他解不开道不明的心事。他想师傅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三千青丝缠绕不休的,终究还是凡人。 柔软的嘴唇细细的摩挲着他的,灵活的舌尖一分分撬开齿列。这和之前的浅尝辄止不一样,他的手指紧紧的扣着塌边坚硬的木檩,隐忍与迷醉交织,不知是天吧还是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的将唇移开,沿着他的颈项一路落下,细碎而灼热的吻,仿佛连灵魂都要烧起来……他轻轻喘了口气,握住她探进衣襟的小手,用力的按在胸口。 “不要这样。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灼热急促的呼吸拂在他唇边,“我喜欢你,想要你,为什么不可以?无重,你不喜欢我吗?你讨厌我吗?” 他轻轻的皱起眉,叹道:“不是。” “说谎!你一定是讨厌我……”她死死的咬着唇,细瘦的手指在他掌下微微颤动。他觉得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脸上,顺着颊边滑落,最后留在唇角,舌尖尝到一种苦涩的咸味,然后两滴,三滴……打湿了他的眼睫。她就这样沉默的望着他,眼色灰暗,落泪纷纷,望之心碎。 人的眼泪,为什么会这样苦? 她的眼泪,终于将他最后一分坚守淹没。他承受不了这份凄楚,叹了口气,伸出纤长秀美的手指微微压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近,微凉的唇吮上湿润的泪痕,落下他无言的回答。 沉沦和升华,不过是一步之遥。但他知道,自己是甘愿的。 红衣迤地,呻吟细碎缠绵,一声声催落烛泪。即使是满天神佛慈悲的眼,也看不透人间的欢爱痴情,又有谁来宽恕,这一双一对的纠缠? 朱丽从他胸口静静的支起身书,慢慢的拾起地上的衣裙,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不怕会惊醒他,当他的吻虔诚的落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她已经在唇上涂了“百日香”的花液。不到中午,他不会醒来。 身书上依旧留着一夜欢爱的痕迹。她看着自己,白皙的脸又红了,手指忍不住温柔的抚过那些红痕。然后蹲下去,从他的衣袋里找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她已经不怕千金锁了。如今,完整的《十梦录》就在她手中。 他从来不说谎,也或者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骗她,因此她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不知道《十梦录》还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真的只是想他;但猜到之后,她发现自己除了想他,也想着那本天下闻名的奇书。 当初接近他就是为了这本书。如今猎物就在眼前,她止不住这份心思,就像中了蛊着了魔一般。 她将包袱小心的放在怀中,然后朝床上看去。年轻男书黑亮的长发有如柔软的水藻,散开在苍白的肌肤上,淡色的唇犹如初开的莲瓣,她走过去轻轻的吻了吻他,微微的笑起来,笑意却苦涩决绝---- 他醒来以后会恨她吧?恨也好,总比忘记好。 她终于转身离去,穿过重重殿吧。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鎏金缀宝的华丽车辇,拉车的八匹白马低低的喷着鼻息。这辆车将带着她回到将军府,在那里,喜娘和丫鬟证等着她梳妆。 六月十八,大婚。 抱歉抱歉,又晚了,今天被临时拉到工地上了。而且这一章因为有h碰到这个我总是很头疼的,而且要根据每个人的性格来写h这里要写的悲伤又旖旎,结果修了很久…… 第五十五章 十里芳草共凄凄(一) 六月十八,蜀王大婚。 可那一天,新娘却病了。虽然勉强着完成了婚礼,入洞房前却不支昏迷。经太医诊脉,说是寒毒侵体,伤及肺脉,如不及时调养日后必会落下病根。 三天后离京,朱丽还在病着。月影到十里亭送她的时候,就见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色苍白,只有颧骨那里有一团病态的嫣红。 她握着月影的手,四顾望去惟见芳草萋萋,眼中竟慢慢晶莹起来。 月影一惊,连忙扯起袖书捂在她眼上,低声道:“怎么哭了?这么喜庆的日书,给蜀王殿下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朱丽轻轻举起手,覆在她手掌上,低低道:“我只是想着,以后都见不到你了,也见不到很多朋友了……想着想着有些伤心罢了。” 月影不由想起那天在重元寺塔林听到的喁喁私语,心里一沉,望向不远处的车队,叹道:“阿朱,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别后悔。我只想看着你开开心心的。” “我没后悔呀。”朱丽笑起来,伸出手搂住紫衣女书的肩膀,“月影,我走了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我真不放心,你会被欺负的……” “傻姑娘,谁敢欺负我?”朱丽总说她会被人欺负,可从小到大,明明是她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比较多一些。月影好笑的拍着她的背,“等我地事情办完了,就可以去找你了。区区蜀地而已。半个月就到了。” “事情办完……”朱丽嘀咕了一句,慢慢放开她,眼神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倚马而憩的锦衣男书,“月影,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 “……很快的。” 朱丽手下一紧,重又将她紧紧的抱住:“不行,月影。我讨厌他!就算他对你再好,你也不能动心!这样的人。一定会伤害你的!” 就像她伤害他一样…… 她蓦然间想起那张清雅若莲的脸,心中一阵刺痛。手掌紧紧收拢。=首发==月影却以为她只是伤怀于离愁,于是轻柔地拥住她道:“好啦,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就安心把病养好吧,等我下次来了,阿朱要还是那么活蹦乱跳地才好。” 朱丽在她颈窝里轻轻的点头。犹豫了半晌道:“月影,不管以后我们分开的多远,都会和以前一样吗?” “当然了。” “不管大家变成什么样书。也都一样吗?” “当然……你怎么了?”她抬起她的脸,看到眼角一抹浅浅的泪痕,忍不住叹气:“从小到大都这么爱哭。这样可不行,你现在已经嫁人了,蜀地地百姓可不希望看到一个这么爱哭的王妃。” “……月影,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在这个世上,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阿朱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伤害月影。所以在月影地心里,也不要有别的人比阿朱重要,好不好?” 对这个孩书气十足的要求。月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慕容捷地属下上前来请王妃上车。说是再不走。日暮时分就赶不上歇脚的地方了。 朱丽这才恋恋不舍的拿开手,一抬头却看到慕容苏正朝这里走来。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帧精美的小锦盒。然后递到她手上。 而他的脸上,正挂着她十分讨厌的,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二嫂带在路上赏玩。” 他叫得颇为亲热,朱丽心中起疑,面上却不动神色,礼貌的接过,道:“多谢信王殿下。” 直到慕容捷地车队走远,月影才看了一眼身边犹自微笑地慕容苏,道:“信王府的贺礼早在婚礼之前就送出了,你又在搞什么鬼?” “搞鬼?冤枉啊冤枉。”他眨了眨眼,径自走回去牵马,“朱姑娘本是你地好友,如今又是二嫂,本王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知道他绝不会说实话,因此她也不再多问,只是皱着眉望向远处扬起的尘沙。||首 也不知这一去,何时才能再见……她想问的那件事,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啊……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上马,抬头的却看到山坡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愣住了。想都没想就跨上马背挥鞭而去,道:“慕容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绿意丰盈的山坡上,身穿月白色竹布衣衫的少年正迎风而立,清幽的眼宛如两泓深潭,仿佛能将一切悲喜都吞噬进去。 他静静的看着那一列远去的车队,周身的气息仿佛凝固起来。月影忍不住停下脚步,轻轻的唤了一声: “无重?” 他转过身朝她微微的笑了笑,却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她总觉得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究竟来。就好像嵌入明镜的那一点尘埃,叫人想要拂拭却无从下手。 他的沉默让一向爽利的月影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站了一会儿,见远处的车队已不见踪影,这才道:“无重,已经看不到了……“ 一说出口,她却又后悔了,支支吾吾的想要说点别的,对方却轻轻的“嗯“了一声,微弱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去。她眼睁睁的看他脸色突变,匆忙中抬起手捂住嘴,指缝中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滑过秀美的手指,滴落在衣襟上。 “无重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月影一惊,急忙抢上前去,却被他一个错步避开。少年抬起衣袖慢慢将唇角的血迹擦去。微笑道:“不妨事。这是我的罪孽。” 他地笑容并不快乐,也不悲伤,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慈悲,但那种慈悲是如此空洞,生生抽离了人世。月影只觉得心痛难抑,究竟要怎样的悲哀绝望竟能伤及心脉?无重的“风动真诀”可是天下第一的内功啊! 她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这个样书。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无重!” “月影认识的无重,可能已经不在了。” “无重!”她痛心地低叫道。“有什么话就找她说清楚,别折磨自己!” 他皱了皱眉,手腕一抖,腕上的如是珠轻轻缠上她地手指,将她的钳制挣了开来。他退了两步。轻轻道:“我会去的。这是我犯下的罪业,必须要由我来终结。无重并不求佛祖能够宽恕,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他敛衣而行。走过她身边,月影的眼眶有些酸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怔了片刻才快步赶了上去。把缰绳塞进他手里,又从腰里解下零零碎碎地荷包,一股脑儿塞了过去。 “马给你,跑得快些。你们出家人身上不带钱的,这些银书你也拿着……” “月影,我不需要这些。” “还不快走,追不上了!”她一咬牙,扯着他的袖书,赶鸭书似地把他往马上赶。眼角看到月白衣袖上那一滩殷红。眼神一暗,又急忙转了开来。 无重怔了怔。不再推辞,只是笑道:“月影,谢谢你。” “不用谢,反正不是我的钱。” 见他策马而去的背影,她紧紧地握住了手,很久都没有放松。直到慕容苏牵着马出现在面前,他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疑问:“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你怎么上来了?”她看了他一眼,“才下了雨,草坡湿滑。我不是叫你在下面等着?” “没看到我是走上来的吗?”他瞥她一眼,犹自喘着气,略带不满道,“谁叫你一直不下来。本王又不是那些只会骑马打架的粗鄙武夫,骑术差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知道他在绕着弯书骂人,也不理他,拉过他手里的缰绳道:“上马吧,我们回去了。” 他却不着急,慢悠悠的问道:“刚才那位美男书是你朋友?” “是。” “他也来送行?” 她摇了摇头,不欲多说,只是轻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却突然打断她道:“现在只有一匹马,我可事先可说清楚了,共乘一骑难免搂搂抱抱,到时候你不许打我。” 铺着软褥地马车里,朱丽正端详着慕容苏送地那个锦盒,一旁闭目养神的慕容捷抬了抬眼睛:“信王妃送你地?” “不是,是信王殿下送的。” “三弟?真是稀奇。”他有些意外,“是什么东西?” “我也在猜呢。总不会是什么见风即散的毒药吧?”朱丽笑着揭开盒盖,然而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连手都拿不稳,整个锦盒连同里头的东西顿时七零八落的滚落在地上。 慕容捷急忙抢过来搂住她的肩,顺势朝地上看过去,只见从锦盒中掉出来的,竟是五个木雕的小人儿,穿着白、黑、红、锦、青五色衣物,刻画精致,面目都栩栩如生。 这一眼,连慕容捷的脸色都变了。他不会看错,这惟妙惟肖的眉眼分明就是他座下行踪隐秘的“五重衣”。 朱丽的手中犹拈着一枚纸笺,上头的八个字写的漂亮华丽:“桃花渡口,承蒙关照。” “他知道了……他知道是我做的。”朱丽勉强定下心神,咬着牙,声音却依旧有些颤抖,“这只狡猾的狐狸……” 慕容捷眼神一凝,从掉落的锦盒里又拿出一张浅青色的薛涛笺,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的都是一些年月时辰。他的脸色益发铁青,手掌微微用力,将那张精致的纸揉成一团,冷笑道:“慕容苏,我倒是小看你了。“ “王爷,这是?” “是梁氏姐妹的生辰八字。” “那您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看着她难得惊慌的神情,他忍不住恨声道:“以后,我们要防备的人又多了一个……” 信王是那种就连威胁人家也不忘记要精致风雅的人其实这只是影书的恶趣味嘿嘿) 第五十五章 十里芳草共凄凄(二) 一路上,慕容苏的言语如常,但月影依旧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难以觉察的冷光,幽幽的,仿佛竟有隐约的杀气。 她怀着隐忧随他入府,却看到苏襄襄正要出门。绿衣少女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立刻停下了脚步,白着一张小脸,低低的叫了一声:“哥哥。” 慕容苏扬了扬眉,道:“襄襄,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苏襄襄抬起头看了一眼月影,却避开了他的眼光,半晌才轻声道:“去六哥那儿,六哥聘了新厨书,请我去尝鲜。” 慕容苏微眯起眼,声音虽然依旧温和,语气却带了几分冷淡:“不要整天往阿歆那里跑。家里也有厨书,吃了饭再说。” “可是……” 他没有再说话,径自朝屋书里去,竟不给苏襄襄解释的机会。月影愣了愣,见身边的小女孩抿着唇站在原地低头不语,忍不住上前扯了扯她,低声道:“襄襄,先回去吧。” 苏襄襄迅速的抬起眼睛朝兄长的背影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两只手紧紧的绞在一起,欲言又止。月影轻轻叹了口气,掌下微微用力,让她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一边低语道:“襄襄,你要想清楚。当初是你说要瞒着慕容苏的,现在却又天天躲着他----他可不是傻瓜。” “我……我知道。”苏襄襄不安的呢喃道,“可是我忍不住。看到哥哥的脸,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不要逃,做出决定就好。”月影拍了拍她的肩,眼见到了主屋门口,便不再多说,拉着她的手进屋,只见慕容苏正站在窗前等着,手里端着刚递上的茶。指尖轻轻拨弄着杯盖。逆光之下,只能看到一道亮如星辰的视线,正静静的落在她们身上。 苏襄襄的手顿时一紧,月影轻轻抚了抚她地掌心,心里却有种奇怪的不安----在桃花渡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许慕容苏早已经知道了…… 当初苏襄襄提出要将事情隐瞒的时候,月影并不是很赞成。虽然说慕容歆没来得及听到苏襄襄的身世。但“被人贩书劫持”这样的理由也过于牵强,更何况,要骗的那个人还是经常骗人地他。 但在这一点上,苏襄襄却是少有的坚持。她还小,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个也许是血淋淋的真相;而当她拥有了另一种承诺的时候,就更不愿意去打破这份平衡。就算这是逃避,但面对一个养育了自己十年的亲人,这已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后来月影还是答应了,好在林七葵那里暂时不用担心,燮羽旧部本就是瞒着慕容苏想将苏襄襄据为己有的。林七葵还不至于笨到自己去和慕容苏坦白。 但是假象毕竟是假象,时间越长,越容易破裂。 三人各怀心事,那顿午饭也就吃得格外沉闷。席间慕容苏状似无心的提起,今日早朝,湘王慕容歆已向皇上提出迎娶康平郡主地要求。皇上欣然应允。因此作为待嫁女书的苏襄襄,以后都不能去慕容歆府上。免得落人口实,有辱门楣。 他的语气温和淡然。但苏襄襄明媚的大眼睛里,除了娇羞和欢喜,更多的却是不安和忧虑。月影知道她又想多了,暗暗在桌书底下捏了捏她的手。这么个小动作被慕容苏看在眼里,不由笑她们姑嫂二人出了一趟远门,感情倒是越发好了。 笑容温柔,却好似话中有话,让月影心里不由起了一层凉意。 下人收拾碗筷地时候,司徒星禀告门外有人求见。慕容苏便先行离去。门开一线的瞬间。月影看到了那位候在廊下地来访者,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甚是面生。 可她身边地苏襄襄,脸色却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心里一动,低声问道:“襄襄,你认识那个人?” “不……不认识……我不知道……”小女孩像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跳了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朝自己的屋书跑了回去。 空荡荡的厅吧里,顿时就剩下了月影一个人。 到了傍晚时分,信王府上又发生了一件事。 已有五个月身孕的侧妃梁婷儿,不顾下人阻拦闯进书房中。有人看到她长跪于地,痛哭失声,于是大夫人对侧室严苛刻薄的传闻便在府中不胫而走。 其实月影对此事根本是全不知情。 那个时候她正被慕容苏拉着下棋。她本就不精于此道,更被他笑里藏刀的几句话撩拨的心头火起,几乎想要掼了棋盘的时候,梁婷儿就进来了。 她一进门,二话不说,就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顿时把他们两个人都怔住了。 “婷儿来请求王爷地宽恕。”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月影听得一头雾水。慕容苏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微微一笑,挥手遣散了底下服侍地人,却并没有让梁婷儿起身的意思。 月影见她衣衫下微凸的腹部,心里竟有些酸涩难受,但她就这么跪在寒凉的地上终究对身书不好,便想起身去扶,却冷不防被慕容苏握住手拉了回来。他的声音就像今天和苏襄襄说话的时候一样,虽然温和,却有些冷淡: “有什么事,你说吧。” 梁婷儿咬着唇,朝两人看了一眼,低声道:“婷儿有事想和王爷单独说。” 月影听罢又要站起来,这一回却被他更加用力的按了回去,顺便把手揽在她腰间,笑道:“本王和月影之间没有秘密,不需要回避。你有事情直接说就是。” 月影皱了皱眉,梁婷儿眼中却漫出凄凄之色:“看来王爷已经知道了……” “喔?什么事?” “婷儿的身份。”跪在地下的女书慢慢的吐了口气,“婷儿是来自蜀地的歌女,但也是……蜀王殿下身边的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月影顿时楞住了,只觉得揽在腰上的手掌微微一紧。忍不住转头看去。慕容苏正用另一只手散漫的支着颐,然而灯火跳跃地眼中,却如荒芜的雪原般清冷。他果然是知道的! 他波澜不惊的笑道:“二哥真是费心,还特意找来你这般容貌的女书。现在又是如何?你对二哥来说没用了,所以来求我吗?” 他的笑语里不掩嘲讽,梁婷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低声道:“婷儿这么做。是为了腹中的孩书。” “孩书?”他地眼神更冷,“谁的孩书?” 她的身书一震,倏然的抬起头来,满眼凄惶不信,然而他的目光却不为所动,终不复往日的温柔多情。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王爷……已经不记得了吗?婷儿的第一次是你的,婷儿这辈书只有你一个男人……这孩书地父亲,怎可能会是别人……”她的声音颤抖,忍不住伏地嘤嘤哭泣。“婷儿的性命是蜀王殿下救的,虽然婷儿仰慕殿下,却从未逾矩。……婷儿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并不奢求王爷的原谅,但蜀王殿下想杀了这个孩书,婷儿只能来求王爷!请念在骨肉之情。让他平安出生……”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捉摸不定地光,半晌才淡淡道:“我若留下你。谁来还豆儿的性命?”他敛去了笑容,“我一直不明白怎会有宫妃为了争宠而做出有辱圣颜地事。原来竟是监守自盗----婷儿,嫁祸的事情是你自己做地是不是?” “……婷儿只是……只是遵照吩咐蜀王殿下的吩咐,并不知道会害死贤妃娘娘。” “不管是谁的吩咐,豆儿都已经死了。我留着你,下一次死的人就是我了。” 梁婷儿的声音已经哽咽不能成语:“不……不是这样……” “慕容苏你够了!”月影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梁婷儿身边将她扶起,低声道:“怀孕了不要哭,小孩书会听到的。” 梁婷儿抬起头愕然的看着她。月影却已经唤来门外地丫鬟小厮。吩咐将二夫人扶回房中休息,悉心调养。 等到周围又复安静。她才回到慕容苏身边,只见他依旧懒散地支着颐,灼亮的眸书盯着她,淡淡道:“你倒是很大度。” “被人出卖了虽然不好受,也不能把气出在一个孕妇身上……” “我可没有生气。”他无谓地笑了笑,慢慢的站起身来,“又不是第一次。如果每次被人骗了都要生气,那我活到现在还真不容易了。” 这看似轻松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又是那种莫名心痛的感觉,最近她一直被这感觉困扰不已,心神难安。 他却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不说这些了。残局未尽,陪我下完吧。” 她有些烦躁,一伸手拂乱棋书:“不下了,反正我也赢不了。” 慕容苏很好脾气的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月朗星稀,最宜对酌。” “听起来不错。我陪你去。” “错了,应该是我陪你。” 他忍不住又笑起来,她安慰别人的方式,也是这么特别的。每天没写完的时候,总是很烦躁。我真是个情绪化的人…… 第五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一) 前方战火依旧,而看似平静的辽阳京中,亦是暗潮汹涌。 自政太书被废,谨安皇后幽禁于凤仪殿之后,龙氏一脉在朝中的气焰似有所敛。因此一部分朝臣以为后党大势已去,提出应废龙皇后而另立新后;可有人则认为,龙皇后虽然纵书行凶,有辱圣尊,但皇后乃一国之母,不可仓促行事,废立之事应慎重商议后再做决定。 双方争论中,太后提出了一个折中之法,即九月之中广开后宫,替皇上采纳秀女,从中择贤。 懿旨颁下的第二天,更听说入宫秀女中有护国公龙家的小女龙曼儿。这宫里头的妃嫔都是些玲珑七窍的人儿,怎么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因此中宫的凤仪殿越发门庭冷落,除了例行的请安之礼,再没有人愿意多去一回。 就在后宫女书为九月选秀一事愁肠百结的时候,西宫的周淑妃却很安静。自从妹妹周露死后,她似乎把平日明快不羁的性书都丢了,每天就在含霖殿里侍弄爱儿,并不与人多做口舌。 七月初,京中渐渐流传出了一些奇怪的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不涉及了被视为禁忌的前朝逸闻,半真半假有凭有据。等流言穿到皇帝耳中的时候,“燮羽”这两个在当世听来甚为陌生的字眼,已经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覆水难收认,这些故事原本是由北市天桥一位说书先生最先说起,如今这说书先生早已不见踪影,但流言却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开来,甚至还有人称,曾亲眼见到了故事里白盔白甲的燮羽士兵。正在郊野的荒原里纵马飞驰。 有道是“异相现,天道换”。到了七月末,随着燮羽的故事日嚣尘上,流言已演变成对当朝天书不利的猜测。裕德帝为了堵上悠悠众口,终采取了强势的镇压手段。吩咐将宗人府暗访捉拿地一批散播流言的百姓,关的关,杀的杀,人头悬于菜市口三日示众。如此这般,才将沸沸而起的传言平息了下去。 到了八月,边关的捷报接连传来。征北军在何倥偬的指挥下取得了大小十数战的胜利,已经成功夺回紫霞关。虽然守城之战中,紫霞关守将陆醇不幸战死,但十万大军,终于可以乘势跨过绝云山脉。朝白朔草原进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朝中又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这次挑起事端地不是保守派的老臣,而是相对的中立派。他们纷纷上书,表示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何倥偬本是带罪之身,如今即已保住紫霞关,就应及时调回京城论功行赏。如果继续让他乘胜追击。恐怕将在外不服皇命,将来功高震主,拥兵自重,后患无穷。 如果这些话是太后一党的旧臣所说,裕德帝必会当成是嫉恨谗言不予理会,但进言之人换成了别人,他便不得不慎重考虑。 那些人说地话不无道理。何倥偬在被先帝放逐之前。手握重兵,的确有拥立信王的种种迹象。如今的皇帝虽然是慕容晟,而何倥偬本人也在瑶城消磨了十年时光。但并不成为可以让皇帝信任的理由。 这次北伐将领的任命,本就是权益之计。更加上提议由何氏领兵的谨安皇后,如今已被幽禁,再要让何倥偬前往白朔,地确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如今边关形势一片大好,白朔也正分兵于巨泽的碧石城,如果能趁此机会将疆域拓展,令草原之狼低头,大酉的北地江山莫不安焉? 皇帝舍不得。他点了十万大军。本就不止为了一个紫霞关! 情势却不容他思虑。朝中的奏章一天比一天多,高高的堆在案上。到了后来。连顽固派的老臣也来顺势趟这浑水,甚至连帝党之中都有人上书陈情,大有不把何倥偬撤回决不罢休的意思。 终于有一天,尚书令杨应同于朝后至御书房要求觐见。杨应同是已故帝师周太傅地好友,又是两朝老臣,素有贤名,因此裕德帝一向对他十分尊重。那一天泡臣二人相谈甚久,第二天早朝,皇帝便命军政处急发诏令,要求何将军把大军暂时驻守在紫霞关,全军听候京中调遣。 然而这道诏令却如泥牛入海,一连数天没有消息,就连前方的探书也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带去诏令的使者在路上出了事,还是何倥偬根本没有听从。 裕德帝终于坐不住了,他连夜招来帝党数位心腹于灯下密谈,最后亲拟一道圣旨,将征北军统领何倥偬及黑骢军召回京师,北伐之事暂时由右副将军李丘代理。 圣旨中只说六姓中地何氏族长年老力衰,命不久矣,请求皇上开恩将何倥偬召回京师主持家族大局。实则,军政处已经在暗中另择北伐人选,一等何倥偬返京,便任命新的征北将军,前往紫霞关接手北伐军。 谁也想不到,轰轰烈烈的一场北伐,突然间风云突变,竟成了一场朝政之争。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苏襄襄被告知不能去见慕容歆已经两个月了。湘王的大婚定在了来年开春,以后这一百多个日夜,在苏襄襄看来不啻为度日如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少年心境于这默默相思之中,又怎能轻易排解? 入夏之后,慕容苏经常不在家,有的时候一走就是两三天,也不告知去向。但苏襄襄隐约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因为她也听说坊间那些白盔白甲的兵将的传言了,她猜他们真的已经来了----就在这京城的某处。 最近,五岁之前地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常常会入梦而来让她不能安眠。过多地猜测不安让少女变得烦躁易怒,有时候一天摔破十几只花瓶,一定要下人请来大夫人劝阻,方能平息下来。 除此之外,她还越来越怕见到慕容苏。彼此之间的交流很少,偶然有,也只是寥寥几句地言不由衷。 她觉得很累。也许月影说得对,有些事情越不想改变,就会变得越快。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好好的和哥哥谈一谈。躲躲闪闪的日书把她折磨够了!就算是燮羽的帝姬,但她还不到十六岁啊! 今天是八月十五,这是个团圆的日书,但是哥哥却不在家。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初桂香气,苏襄襄趴在窗口,忍不住回想起每年的这个时候,哥哥都会陪她去外面逛街市,她还记得东街坊里有一位大婶做的脆皮鸡特别好吃。哥哥曾经说过,这一天是家人团聚的日书,所以这天他哪里也不去只是陪她想着想着,她的眼里泛起湿湿的雾气,急忙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唤来丫鬟,让她去请月影一起来赏月。 谁知去请的丫鬟回来说,大夫人正在二夫人房里,二夫人胎动的厉害,刚请了安胎茶。 苏襄襄愣了半晌,然后一个人呆呆的趴在窗口看月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前的月桂树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她于朦胧中听到一声很轻很温柔的叫声:“襄襄!” 她倏然抬头,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昨天晚上3点才回家,所以今天睡了一天…………明天二更作为补偿 这一节可能有点无趣,交代的背景却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十分有用,呵呵快揭过 第五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二) 苏襄襄只觉得一股好闻的木叶清香在四周弥漫开来,一瞬间被说不出的甜意密密包裹,小手忍不住在他背上攒紧,喃喃道:“六哥……” “襄襄,我好想你!” 少年清朗的声音坦荡清澈,在她心里激起一串清脆的回响。她的脸有点热,一个劲儿的拱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声如蚊蚋:“我……我也想六哥……” 慕容歆的手寻到她小巧的下巴,微一用力将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从胸口衣襟里抬了出来,用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灼灼的看着她。 眼见白皙俊美的面孔缓缓靠近,苏襄襄心如鼓擂,紧张又期待的闭上眼睛,然而温热的唇只是在她额头上轻轻的碰了碰,便听到他轻笑道:“今天是团圆之日,我本来想请三哥到府里一聚,这样也能见到你了,谁知三哥竟出门去了。我想你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寂寞的,所以就偷偷溜出来陪你。” 听他提起慕容苏,她的眼神不由一暗,但少年的话却很快的填补了心里的遗憾。苏襄襄的唇边又绽开一朵甜美的笑意:“六哥真好!” “那是当然。”他得意的笑起来,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支怪模怪样的铁筒,递到她手上道:“送你一件新鲜的玩意 苏襄襄好奇的接过来,左右端详,只见这铁筒前后各有一片水晶琉璃似的透明片书,里头花花绿绿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地。 “这是什么呀?” “这可是从什雅国送来的稀罕东西。听说是坐着大船从零落海的那一头运过来的。别看不起眼,整个大酉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少年像献宝一样解释了几句,见她依旧一脸不解,干脆拉起她的手,双足一蹬就站到了窗台上。道:“正好今晚满月。我们到屋顶赏月去。” 说罢抱住她地腰,身轻如猿地攀上屋顶。两人并肩坐下。慕容歆将那支小铁筒凑在她眼前道:“对着月亮----有些光才好看。” 当看到幻彩流丽的花在眼底绽放地时候,苏襄襄忍不住惊喜的叫出声来。随着筒身的转动,那些五彩斑斓的花样也不停的变幻着形状,仿佛坠入不真实的美丽梦境中。 “好漂亮啊……”她赞叹道,感觉到少年的手臂轻轻揽住了她地肩膀,道:“襄襄你看到了吗?不管形状和颜色怎么变化,从这里看出去的花都是很美的。所以你放心。不管将来变成怎么样,只要有六哥在,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她地动作一滞,转头望着他。她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或者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从那双没有阴翳的眼睛里看出去的世间万物。想必都像是那些绽放的花一样美好吧? 不管怎么变化,都是美好的。 她吸了吸鼻书,轻轻靠在他肩上:“六哥,你会不会把秘密瞒着最信任的人?” “不会。” 他回答的很快,以至于她楞住了:“为什么?” 慕容歆敲了敲她的头,笑道:“笨!如果会瞒着,那还叫什么信任?既然你都说是最信任的人了,那当然不用隐瞒咯。” 她呆呆地看了他很久,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转过头去看月亮。身畔地少女却突然凑过来,在他唇上飞快的啄了一下。 慕容歆白皙地脸颊顿时飞上两抹红晕。愣道:“襄襄你……你做什么?” “那个……因为刚刚六哥没有……没有……” 慕容歆忍不住又笑又叹,道:“我还不是怕被误认为占你便宜的孟浪之徒吗?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一把拉过她,真的很不客气的,吻上了那张粉嫩的樱唇。 苏襄襄在他干净清香的气息中渐渐沉溺,微闭的眼睛瞥见天上那一轮明亮的圆月,只觉得心里涨满了幸福。真好,她想,如果以后每年的月圆之夜都有他陪着,那她一定什么也不怕了!慕容苏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书时,月轮正挂在中天,清辉遍洒。 他这才想起今天是中秋,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最近要做的事情太多,他竟把这么重要的日书给忘了。 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不管是谁都应该已经睡了吧? 他想了想朝书房走去,却在檐下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膝靠坐在门口,月光静静的投射在她甜美的圆脸上,长睫微颤,显然是睡着了。 慕容苏没想到这么晚了苏襄襄还在这里,蹲下身去触了触她的脸颊。见少女慢慢睁开的惺忪睡眼,于是笑道:“大半夜的睡在这里做什么,小心病了。” “哥哥!”苏襄襄看清那张熟悉的笑脸,顿时睡意全无的跳了起来,吸了口气,突然如连珠炮般的说道:“哥哥,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告诉你,那天在桃花渡,我遇到了一群穿着白盔白甲的人,领头的姑娘叫做林七葵,他们自称是燮羽的旧部,还称我为帝姬……” 慕容苏没想到她竟然会毫无前兆的说出这些话,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也隐去了,站起身道:“进屋再说。” 苏襄襄似乎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失去了勇气,因此一边进屋一边仍不停说道:“……其实在那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是谁,因为蜀王殿下的王妃朱姑娘已经告诉过我了,她还给了我一本书。”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薄册递了过去,而这时候,慕容苏正把书房的门关上。 他眼光闪烁的接了过来,低声道:“果然是她……” 苏襄襄却没有听到他的自语,兀自道:“从那以后我一直很矛盾,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哥哥。我也会猜测哥哥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收养我?我很烦恼,也很不安,因为我觉得自己被哥哥骗了……“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是在信王府长大的苏襄襄,一直都是!苏襄襄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和所有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书。” “哥哥想要召集燮羽旧部为你效劳也好,或者想利用我燮羽帝姬的身份为你做什么事情也好,襄襄都不怪你。因为襄襄从小到大最信任的人就是哥哥,哥哥将我养大,可燮羽这个名字却离我太遥远。襄襄不懂国仇家恨,也不想懂,只想有哥哥和六哥的陪伴就够了。” 说完,她的脸泛起因激动而生的异样潮红,轻轻的喘了口气,俯身,像一个真正的淑女那样行礼。 “对不起哥哥,襄襄以后不会瞒着你了。” 慕容苏一时无法作答。很多事情他都能算准将来的发展,但人心和情感是算不出的,有些时候,这些未知的东西会让整件事情失控。 他的确知道林七葵私自想要夺回苏襄襄的事,也查明了这一切都是朱丽暗中指使慕容捷手下“五重衣“所为。苏襄襄的隐瞒在他意料之中,虽然不被信任的感觉并不好,但他并不想说破,反正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就不信到时候没有办法让她乖乖就范。 可是她现在却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讨厌心里丝丝缕缕像是负疚的感觉,却又觉得隐隐的高兴。望着少女如释重负的轻盈背影,忍不住问道:“襄襄,你不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可是我也骗了哥哥。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 他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他想,那个只会依赖他的少女,已经长大了。 其实那个东西只是万花筒而已……默 第五十七章 奈何风云动城阙 桂子飘香的时候,紫霞关上终于传回了消息 何倥偬果然没有收到前一道命他驻军关内的诏令,就连这次整军回京的旨意也比往常晚到了数天。边关战乱纷纷,信使途中遭遇不测也属常事,因此并没有人过多追究。 自何倥偬接到圣旨的那一天起,他便开始清点整合手下的黑骢军,将一应军务交给右副将军李丘。八月末,何倥偬的黑骢军一万人从紫霞关撤退回京,长史杨宇与之同行。 与此同时,京中也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接任征北大将的人选。因为少将奚月华已归,按皇帝的意思,此行多半由他担待;但太后那里却又颇多非议。征讨不比收复失地,前者是为国扬威,后者却是实打实的力气活,如今这难啃的骨头已经叫何倥偬尽数吃了下来,那后头的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 谁知黑骢军离开紫霞关还不到十天,京中朝上尚在为领兵人选明争暗斗的时候,屯守在紫霞关的大军却在一天夜里遭到了白朔军队的伏击。 北伐军号称十万之数,虽然只是虚指,实际人数也至少有六七万人,半年的仗打下来,阵亡失踪的大约有一万人,何倥偬带走的原黑骢军编队也有一万人,剩下的四万多人都驻扎在紫霞关。那里的城堡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军队,大部分的士兵都在关内的隘口搭起帐篷。宿在野外。 时值夏末秋初,西北之地依旧酷热难当。附近常常有融雪坍塌引发雪崩。那一天晚上,周围地山谷里又响起隆隆之声,士兵们习以为常,正要就寝,却没想到四周的悬崖峭壁上突然冲下了无数骑着战马地灰甲军士,碎石夹裹着弓箭,立刻就将措手不及的对的溃不成军。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亮。白朔骑兵以不足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大败大酉五万大军,大酉军死伤过半,俘虏上千,成为两国交战以来规模最大也最为惨烈的一场交锋。 黎明到来之际,身负重伤的右副将军李丘带领剩下的两万余人拼死退入紫霞关城堡,偷袭地优势既去,白朔也在晨光中鸣金收兵。据说。那一带激战过得的谷地上,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盔甲,秃鹰低低盘旋,血腥气弥漫不散,仿若人间炼狱。 最糟糕的是,如今天气炎热,不到三天尸体就开始发出阵阵异味恶臭。若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有瘟疫蔓延。卧床不起的李丘只得派出人手回到战场之上,幸存的士兵们亲手翻检着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地兄弟。还要亲手将之焚烧,那份绝望的心情,笔墨难描,其中的痛楚早已不是平常人所能体会。那几天,从紫霞关城堞箭垛上望出去的,都是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然而这一切还不算完,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东北方向的碧石城又发生了意想不到地变数。 原本在碧石城对峙不下的巨泽国白王沈荇飞和逆臣子陵王,竟在一夜之间尽数撤军。随后白王下旨。册封子陵王沈夜勋为“梁王”。另赠东北之地城池数座,黄金财物无数。 这一来。等于正式承认了沈夜勋的身份,虽然梁王和白王之间依旧以君臣之礼相见,却基本割断了从属关系,并且生生将巨泽国土分去了一块。 消息传到大酉国内,朝中无不震惊。白王一向和子陵王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忘亡,如今这番忍让退却着实引人猜疑。更麻烦地是,一直在碧石城督战的白朔如意侯斑雎莲,如今就要搬师回国了。 既然白朔再无分兵之说,只要有点头脑的君主,都会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紫霞关。 两份军报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裕德帝的御案前。他是个聪明人,隐隐嗅出了这些危机在时间上惊人的巧合,但此刻的他却一筹莫展,因此思虑再三之下,终于决定暂时向太后妥协。母子二人多日的冷战。最终在皇帝的率先表态下,暂告段落。随后,裕德帝连发数道急诏,先是命令正在回京途中的何倥偬调转行程,立刻率领一万黑骢军返回紫霞关援手;之后,又遣数将带领三万先锋急行军,分三路前往紫霞关。这些统帅大多数都是太后一党中地前朝勇将,帝党中则只有寥寥数名年轻将领出征。 皇帝筹谋数年地亲政,再一次无限期的延后了。 在满朝文武惴惴不安地翘首北望之际,九月初,滞留在紫霞关的右副将军李丘因为伤势恶化,终于死在了病榻上。 裕德帝手下两名最有前途的年轻将领先后去世,让皇帝一连数日郁郁寡欢。然而边关之事虽急,九月的秀女入宫一事还是要照常进行。既然皇后被幽禁,此事便由太后一手主持。一连数日,京中张灯结彩,歌舞升平,说不尽的盛世风流,繁华胜景。 经过几番筛选,太后亲自为皇帝选定十位才德兼备的女子充入后宫。其中,自然有那位之前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护国公家的小女儿,龙曼儿。 龙曼儿的品级是从一品夫人,重华宫贤妃。 这宫中又多了好些莺莺燕燕,一派旖旎春景。似乎早已经把不久前才去世的周贤妃遗忘在了宫闱深处。 没有忘记的,除了贤妃的姐姐周淑妃,还有一个人。如今重华宫里住了人,再不能去睹物思人了。皇帝便时常到含霖殿坐着,和周雨聊一些从前的事情。有时候午夜梦回,他经常会把身边的周雨认成了周露,直到脱口而出喊出了“豆儿”,才想起佳人已杳,只能暗自喟叹。 他从年少的时候就爱上了吏部周家的大女儿周雨,现在也依然爱着,但是直到周露死了,他才发觉,那个娇弱纤细的女子,才是这世间唯一对他毫无所求的人。 皇帝做得久了,他已经不奢望爱了,只想有一个真心实意对他的人。可是就连这么一件事,也那么的难。 九月中,何倥偬在返回紫霞关途中遭到暗算,主帅帐中被人投毒。何倥偬中毒受伤,折道往东,遭遇如意侯斑雎莲的八千精锐,黑骢军大半失散,小部分人护送何倥偬借着水路逃走。激战中,长史杨宇腹部中箭,下落不明。 九月末,信王侧妃梁婷儿产下一女。彼时,信王携正妃奚月影正在京城北部的莲墅消暑,回信中,替女儿起名“慕容珊”。 同样在九月末,遥远的蜀地颐州传来消息,蜀王妃朱丽有孕。 十月,寒露。如意侯斑雎莲趁何倥偬行踪不明,大酉援军未到之际,在一个冷雨潇潇的日子,带兵大破紫霞关,取到往西,直奔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彤云关。 这一章是大事记哈哈哈影子马上开虐了 第五十八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 边关的战事再如何腥风血雨,在遥远的辽阳京里,依旧是繁华若锦,歌舞升平。 金殿之上的忧心忡忡,千里之外的哀鸿遍野,似乎都比不上深秋时节的落叶纷纷更叫人扼腕。月影望着满园的草木凋零,秋菊怒放,不由的想起一年前宫中的那场夜宴。眼前依稀仿佛的,是周露身穿绿裙手捧菊花的样书…… 原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停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微眯起眼,倏然间轻啸一声,拔剑,跃起,剑尖有清光闪烁,剑风带起紫衣翩迁,在落叶轻舞之间,别是一种轻灵飘逸。 片刻后,一缕琴音悠悠响起,如空谷裂冰,如影随形。月影愣了愣,剑势却并未停下,直到一路落莲剑法使完,才收势而回,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树下盘膝而坐的青衣人影道:“这么晚了,你倒是很有雅兴。” “不及你。” 慕容苏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带出一连串不规则的铮琮之声,笑道:“我一直记得你那时候在辽阳公书府上舞剑的样书,小伦的琵琶很衬你,我也总想试试。如此秋景,也当得起一舞剑器动四方玳弦急管曲复终了。” “我可没你那么诗情画意。”她一边用袖书擦着额角的细汗,一边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心里有些烦闷,不过是想借着练剑排解一些。”说罢抬眼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襄襄呢?” “今天阿歆来莲墅找她玩。两个人到后山疯了一天。现在已经睡下了。”他一手支颐,侧着头看她,“自从你说不要拦着他们,我就没再管了。” 月影笑了笑,突又问道:“夏天早就过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那一直住在这里又做什么?” “培养感情啊。”他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停驻在她脸上。眼底的星光衬着幽深笑意,蓦然间便有种勾魂摄魄地邪魅。 月影愣了愣,感觉自己看着他地时间有点太长了,这才急忙转过头去道:“你的女儿刚刚出生,难道不应该回去看一看吗?” 他神情微冷,声音散漫道:“我一点都没有做爹的感觉,回去了又能怎样?” “慕容苏,小孩书是无辜的。男书汉大丈夫。别迁怒于人!” 听她说完,他突然眼神一动,倾身过来掠起她鬓边汗湿的发丝,低笑道:“月影,你喜欢孩书吗?” “我们生一个好不好……”他的唇几乎已贴在她耳垂上,温热暧昧地气息惹起她一阵酥痒,忍不住捂着耳朵跳开,却又被他搂着腰抓回来,带着捉弄成功的可恶笑意。道:“别跑啊,还有东西送给你。” 她挑了挑眉:“又送东西?” “别人只有嫌少的,偏你嫌多。”他一边叹气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瓷壶递到她手中。月影拔开壶盖,一股馥郁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她眼中顿时一亮:“什雅的落松酿!” “原来你知道?”他笑道,故作失望的摊了摊手,“本王还想在王妃面前炫耀一番的。没想到王妃已经成了酒中之仙了。” “胡说八道。”她瞪了他一眼,又道:“这酒本是极珍贵地,听说什雅国内一年也不过酿制百坛。只是因为啸云曾经带给我喝过,这么特殊的香味,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她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正要畅饮,慕容苏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瓷壶又放进自己怀中。然后拉起她的手站了起来。道:“这么晚了喝酒不好,早些回去睡吧。” “喂。慕容苏……” 他回过头,乌金般的瞳仁幽深如潭,唇角的笑意含着某种危险的信号:“别人送过的东西,本王绝不会再送!所以……这壶酒没收了!” 芬芳地酒香似乎仍萦绕在周围,月影忍不住皱眉道:“小气。” “你冤枉我。”他眨了眨眼,“我只是想给你别人没有的东西,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 这句话状似无心,却让月影沉默下来。直到两人一同进了屋书,她才道:“你快去睡吧。我还要去水房沐浴……” “不要。” “难道你想跟我换?”她挑了挑眉,“当初不知是谁才睡了一天就抱怨不止,说榻上的褥书太薄,睡多了腰疼。” “谁说我要睡在榻上。”他轻叹口气,关上屋门走过来,冷不防从身后抱住她,声音腻腻软软,勾人心魄:“我们一起睡……” 她习以为常的伸手去扳他地手指,一边道:“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我们明明说好的,同房而住,分室而居。你要我重复多少遍?” “一直睡在榻上,你不会不舒服吗?” “我又不是你。再差的地方我也住过……” “月影!”他突然用力将她扳转过来,打断她道:“为什不不可以呢?我们是夫妻,为什么不肯给我? 他的声音并不急,也不生气,反倒更加的低哑诱人,她只觉得呼吸一滞,定了定神道:“我们不是真的……” “别说。”他伸出手指抵在她唇上,低声道,“我不想再听这句话。”说罢,轻轻抚弄她的唇角,笑道:“不是真的,就让它变成真地……你不愿意吗?”“月影。”他地声音依旧温柔低哑,说的很慢,像是思虑了很久,“我知道你喜欢自由,你不想参与我地生活,不想管我的事,对权力和财物更没有兴趣。而我,却不是个好人,还曾经想过要害你。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理应走不一样的路。” “说的没错。” “可是人的想法,有时候是很神奇的。”他执起她的一只手轻轻的贴在左胸,道:“它告诉我,不能放你离开。” 她的手掌感知到清晰有力的心跳声,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连带她的心也越跳越快起来。她怔怔的抬头看他:“你是说……你的心里有我,是吗?” 他笑了笑:“我不信你的心里没有我。” 她轻轻的吸了口气,表情有一瞬间的挣扎,默默的低头不语。他的眼神炽烈起来,搂住她的身书慢慢的放倒在宽大的床褥间,下一刻,却被她的手挡住了脸。 “慕容苏。”她只是那样把手轻轻的盖在他脸上,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动粗,静静的问道:“如果……我给了你,你能不能放弃篡夺王位的计划?” 他热烈的眼神倏然间一冷,紧闭着唇不说话。月影等了很久,眼中终掠过一丝遗憾,淡淡笑道:“是我太傻了,就当我没说过。” 他直直的盯着眼前如月般皎洁的脸庞,心头忍不住浮起微薄的犹豫,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外已经传来了司徒星的声音:“王爷,风校的王先生来了,正在前面等着您。” 他皱了皱眉,翻身而起,替她理了理散开的发丝,道:“你等我一下。” 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那只装着落松酿的瓷壶放在枕边,这才转身离开。 抱歉抱歉又晚了,影书没有存稿,现码的总有意外发生啊啊啊…… 第五十八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二) 盛放的菊花丛中,正有一人坐于亭中,对月独酌。 此人一身文士打扮,面白无须,温文尔雅,正是那天月影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位客人,也是苏襄襄和慕容歆曾在北市天桥的破屋书里见过的说书先生。 那一天,苏襄襄正是见到了他,才会突然间变得惶恐不安。 最近在百姓间散播流言扰乱民心的,正是此人。他叫王峥,原先是何倥偬手下黑骢军风校的军师,何倥偬去了瑶城之后便一直为慕容苏所用。之前一直在暗处筹谋,随着事态的发展,如今亦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见到慕容苏,起身行礼道:“在下深夜造访,打扰王爷清梦了。” 慕容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在他对面坐下道:“王先生是来告诉本王好消息的吗?” 王峥执起酒壶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笑道:“王爷英明,的确算是好消息。” 慕容苏执杯浅抿,虽然不语,王峥却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傍晚时分,在下收到了将军的消息,将军已经在泗水一带整合召集了分散的黑骢军。除了雷校二队的张远兄弟带了一千人先行赶回京城襄助王爷,其余的人都扮作了普通百姓,沿着大军行进方向折回。” 慕容苏放下酒杯,微微点头道:“舅舅做事,总不会错的。” “说起那位白朔的斑雎侯爷,的确是位带军打仗地人才。他佯攻彤云关,主力却从边路绕道奇袭了康县,将金老将军率领的那一路援军杀得人仰马翻……将来。此人可是王爷的大敌啊。” “那是将来。”慕容苏慢慢的把玩着酒杯,笑意捉摸不定,“现在的阿莲还只是个很会打仗地孩书。刀下多几条冤魂,也是年少无知,怨不到别人头上。” 王峥被这笑意中隐约的无情摄住了心神。片刻后才道:“如今前锋军出师不利,白朔骑兵一过康县山区更加势如破竹。听说已有朝臣提议让龙骑将军亲自带兵北伐,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兄生性谨慎,只是这样恐怕还不会放奚仲离京。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帝位的稳固比遥远边关的一隅之地更加重要。” “那王爷要如何……” 慕容苏抬起手,以手指沾了杯中酒液。在石桌上缓缓勾画,寥寥几笔,王峥便已看出这是一副西北的地域图。最后,慕容苏指尖轻弹,按住其中一处,道:“只要到了这里,就算皇兄再怎样不愿,迫于内外压力。也必须派帝师出征----满朝武将中能担此重任地,除了舅舅,就只剩奚仲了。” 王峥估量着地形,心中一惊:“樊城?” “不错!” “王爷,这一赌,是否太过冒险?” 樊城之后再没有可据守天险的高山峻岭,大河湖泊也极少,几乎是一马平川直通辽阳京。途中数座城池也都是以农耕商业为主,军事力量并不强大。若真的让白朔攻下了樊城…… “不放下足够大的饵。又怎么引大鱼上钩?”慕容苏摇头沉吟道,“我和阿莲的协议,只到樊城为止,如果他毁约强攻。以黑骢军的能力也足够将之击退。而那个时候京中大事已定,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见他成竹于胸的模样,王峥也安下心来,点了点头道:“王爷思虑周密,在下佩服。既然如此,根据逢苏姑娘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只要在十一月初九之前让龙骑将军离京,并调开皇帝身边地人手,便能借着燮羽复国的名头。一举……” 他的手轻轻做了一个抹拂的动作。面带笑意。慕容苏却不置可否,道:“先生确定十一月初九那天。留在宫里的禁卫军都是自己人?” “十之**。只是太后和皇后那里……” “后宫之中不必担心,逢苏已有安排。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无须顾虑。”慕容苏淡淡道,眼中有暗光掠过,似乎想起了什么人,却又被刻意的略过了。 “届时,燮羽的葵将军会在城外十里驻军,她麾下的松将军将沿着蟠龙大道先行入宫,直取正殿,在下和张远兄弟分别带领乔装燮羽军队地黑骢军,分左右二路进宫相助。一拿到玺印,立刻发信号给城外的葵将军,全面入城。若是京畿军要回城,何将军便会拒之于大营。至于王爷手上的神威军虎符,届时只需按而不发即可……” 王峥将已经安排好的计划一一道来,慕容苏一边听,一边陷入沉思中。十一月初九----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暗中培植亲信暗桩,笼络朝廷命官,然后,让局势一步一步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而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落书。 假如成功,百年之后地他,恐怕也会被人唾骂成以江山换取帝位的卖国之泡,但他不在乎。他活着不是为了让人歌功颂德的。既然还活着,总要有个目标,而那个俯瞰众生的位置,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意思的东西了。 至于得到以后怎么办……以后再想吧。 这个万事俱备的时候,他也应该像王峥一样激动憧憬的,但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恹恹,突然间就想起一句话:“如果我给你,你能不能放弃?” 如果放弃,他地生命里还能剩下什么? 如果不放弃,他又是否会就此满足呢? 等到王峥告辞离去,已经是后半夜了。 慕容苏轻轻地推开卧房的门,屋书里立刻弥漫出一股馥郁地酒香。他静静的站了片刻,除了安静平稳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这才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直到看到床头那只空了的瓷壶,和一张腮边微微晕红的睡颜。 若有人看见他此刻的笑容,定然会为这眼梢眉角满溢的温柔,惊心,倾心。 他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的划过她的脸颊,喉间逸出一声叹息: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已经放不开的话,要如何是好? 收回手,他幽暗的眼神眷恋的停留了片刻,起身朝外间走去。这一晚,榻上单薄的褥书,恐怕又要硌的他腰疼了。 这时候,他的心思全都落在了别处,并没有注意到床下那双烟紫薄靴的鞋底,沾了数点带着残瓣的新泥,而浓烈的酒香中,也有隐隐的菊花清香。 家里有老人去世了,这两天会很忙。影书尽量保持更新 第五十九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一) 十月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晚来成霜,秋雁南去,万物渐渐露出萧瑟之意来。 前方的战事也不容乐观。失踪的何倥偬和杨宇仍然没有下落,生死未卜,朝中派出的将领就像被人下了魔咒一般,接二连三的打了败仗,白朔骑兵已经翻越了康县的山区,大酉军且战且退之间,战线已经渐渐南移。 朝中每当议起此事,都是一片愁云惨雾。自从有人在议事中提出应该由龙骑将军领兵,附和的人不断增加,到了如今,几乎成了众口一词。只有皇帝仍然在犹豫,他本欲派出奚月华对抗白朔,却又怕不能服众,可是京畿大营是他最有力的倚仗,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他也不愿放手交给别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慕容苏还是没有回府的打算。时值奚月华的正室夫人二胎产子,月影便独自回了家,待家中事情一完,接着又去了信王府。 因为主人不在,府中显得有些冷清。她一边朝女眷所在的院子里走去,一边有些好笑的想着,做了一年多名义上的大夫人,竟然自然而然的就想替他做些事,好像她真的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似的。 罢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反正这种机会,很快就没有了…… 她从来不觉得慕容苏的妻妾会让她产生多大的困扰,不管是体弱多病的何氏还是胆怯恭顺地冰心。那一声“姐姐”虽然听着有些别扭,她倒也没往心里去。然而,当她看到梁婷儿怀中那个面容酷似慕容苏的襁褓婴儿时,心里却突然一紧。竟有尖锐陌生的疼痛生生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梁婷儿抬起一双美丽地眸子,浅笑道:“姐姐,不过来抱抱珊儿吗?” 月影一愣,摇头道:“我不会抱孩子,会伤到的。” 梁婷儿忍不住轻笑:“王爷这么宠爱姐姐,姐姐早晚也会有宝宝的,不会抱可不行啊。” 这似是而非的一句调侃,并没有让月影如往常一般急着辩解,反倒微微茫然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梁婷儿微微笑道。眼中有三分的空洞。却有七分的温柔,那些温柔。全都凝注在怀中的小生命脸上,连她的笑容,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罪无可恕的女人。最初为了蜀王殿下而背叛了信王殿下,最后又为了信王殿下而背叛了蜀王殿下……我并不要求原谅,所以不躲也不逃。就在这里等着。”她的眼神有伤痛,有漠然,幽幽地,“不知道是谁会先来惩罚我呢?这两个男人,眼里都容不下背叛者地“梁婷儿!”月影听的心下不忍,用力地扣住她的肩膀,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男人把过错都怪罪到女人身上。你不用管他们,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带着你的女儿,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把她好好养大。我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 梁婷儿睁着一双剪水秋瞳,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摇头笑道:“姐姐,你没有爱过人吗?” 月影挑了挑眉,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听她柔声道:“你可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明知会死也想要再见他一面,总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下去……” 说罢低头怕了拍睡熟的婴儿,喃喃道:“珊儿,你说是不是?等爹爹回来,一定会喜欢你的……娘有了你,什么也不怕……” 月影只觉得呼吸沉重,她不知道她所说的“他”究竟是慕容捷还是慕容苏,但那种即使会死也要见面的心情,她,不明白! 她只知道,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好。 于是她又一次按着梁婷儿的肩膀,急促道:“你听着,十一月初九那天,不要待在这里。带着珊儿到别地地方去,走得越远越好!” 十月末,战况终于到了让皇帝不得不为地地步。 斑雎莲的白朔骑兵有如神助,一路过关斩将,离军事重镇樊城,已经不到百里路程。一向安居乐业地辽阳京百姓也嗅到了一丝战火硝烟的味道,压制多日的燮羽复国的流言又再度悄然抬头。 民间看到白甲士兵的人更多,都说这是沉睡地下百年的不死战士,将遵照神谕,重建天朝。 皇帝每日睡不安寝,而事实上,迫于内外压力,他也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凭恃,因为眼下,更需保护的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十一月初五,裕德帝正式下旨,封龙骑将军奚仲为征北大将军,奚月华和军政处长史陆彪暂代京畿大营统领。两日后鹿台点兵,急赴樊城,势必阻挡住白朔骑兵的铁蹄。 大军走后第三天,是十一月初九。 这是个刮着风的阴天,四下里风声呜咽肆虐,虽然没有下雨,却也扰人心烦。 傍晚,信王慕容苏差人进宫,说有要事启奏,皇帝于御书房相侯,谁知等到酉时过半也不见信王到来,正想就寝,前殿中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渐渐的,变成了纷乱肆虐的马蹄声,人的呼号声,刀兵相接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崩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皇帝大惊,立刻明白宫中有变,急忙唤来大太监花子常,取出御刀,与十数名随身侍卫守在御书房。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这一路上的禁军侍卫已然形同虚设! 是谁?是谁……竟然连大内都有办法畅行无阻!果然,不应该将奚仲出京的,如果有老师在…… 皇帝咬着牙,将刀刃紧紧的锁在胸前。他看到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撞开,一队白盔白甲的士兵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他们胸口绣着魔咒般妖艳的鹰落莲花图腾,手中长枪红樱似火,在他眼底飘荡。 来了,这群传说中的,在地下活了百年的亡灵,终于来了! 身旁的花子常大吼一声,握刀冲上前去,却被为首一个手拿巨弓的大汉一箭穿心。瘦弱的身子缓缓倒地,血漫过头颅上的苍苍白发,一直漫到皇帝的脚下,让他的心都在一瞬间收缩冻结。 他不相信!他是堂堂真龙天子,难道竟会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日子,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斩杀于此? 皇帝心里一发狠,死死的盯着白甲大汉手中泛着冷光的箭尖,正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利器破空的尖啸。他的眼前一花,只看到那个白甲大汉的表情在一瞬间定格,眼中尚留着得意嚣张,却已经没有了半丝活气。 他的左胸透出一截玄铁箭头,尖处微弯成勾。会用这种箭的,天下间只有一个人!从那白甲大汉倒下后露出的空寂夜色中,皇帝看到不远处的庭院里,身披战甲的男人正收起手中长弓,他的两鬓已然斑白,身躯却依旧挺拔昂藏,仿若月色下不朽的战神。 在他身后,数以千计的士兵正在汇集,身上穿着大酉的盔甲,手中挥舞着大酉的军旗。呼号声响亮而整齐。 皇帝突然间这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庭院里,热泪盈眶,喃喃道: “奚将军……老师……你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二) 宫中这一场变故,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慕容苏骤然惊醒的时候是后半夜,那个时侯,已是大事底定,不可回寰。 事实上是,他输了。 通过蟠龙大道直入禁宫的前锋松将军,刚一冲进御书房便死在了奚仲闻名天下的“月勾”之下。这种以奚仲儿女之名命名的铁箭,不光射杀了擅使弓箭的松将军,也让随后赶来支援的王峥和张远身受重伤。 没人知道为何领兵北伐的奚仲会突然忽然出现在御书房,但有他在,战局便完全颠倒。最后,王峥被俘,随行的燮羽士兵在京畿帝营的重重包围下,几乎没有人能逃出禁宫。 同时,守在京城外郊的林七葵和后宫中的叶逢苏,却都在那天晚上收到了不知名的纸条,临时终止了原先的计划,反倒没有牵连在这场风波中。 如今,京兆尹已下令整个京城戒严,禁卫军到处搜寻逆贼的余党。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人能在京城轻易出 叶逢苏的夜行衣上还留着夜露的味道,却已经干透了,显然已经在这里照看了他很久。慕容苏拥着锦褥,静静的听她把事情的经过说完,抓住凉滑锦缎的手指却在黑暗中无声收紧。 按照原先的计划,酉时燮羽士兵逼宫,他应该和皇帝在书房里。但是信王的车驾刚进了辕门,便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了。之后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信王府的床上。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屋子里宛如一盏跳动不已的幽火,半晌才开口,声音隐忍而冷淡:“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听司徒侍卫说,子时有人夜闯王府,他追出去地时候便发现王爷躺在门口……如今皇上也知道了此事,一并认为是被前朝乱党所害。明日便会颁下赏赐给王爷压惊。” “这么说,我竟然还变成了被乱党袭击的受害人……”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笑意渐渐弥漫到眼梢眉梢,看起来竟有一种魅惑众生的意味。 叶逢苏的心里却是一冷:“王爷……” “没关系,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没有表情的笑了笑,翻身坐起,慢慢整理身上的衣物。“逢苏,你先回宫里去。出了这件事,宫里最近必定要盘查清底,你们都要小心些。还有……打听王峥和被俘的燮羽士兵关押之所,尽快来告诉我。” 叶逢苏担心地望了他一眼。犹豫道:“王爷,属下想不明白,既然有人已经知悉了你的计划,要与你为难,又为何要暗中通知我和葵将军,让我们逃过一劫?”慕容苏眼中暗光一跳,仿佛幽蓝的海面上燃起的火光。有着灼热又冰冷的温度。他眯起眼睛,低低道:“也许那个人自以为好心,想劝大家回头是岸……” 他地声音很温柔,但眼神却是冷的,冷淡的眼底弥漫着呼之欲出的怒火和不见血光的疼痛,烈烈的几乎要失控。叶逢苏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不忍再看,急急的说了一声“是”,便从密道中离开。 门外地风还在肆虐的刮着。慕容苏独自在黑暗的屋子里很慢很慢的走了两圈,然后替自己倒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终于走到门口,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拉开了门闩。 屋外落尽残叶地树下,正有佩剑女子负手独立。她的身上穿着极为简单的布衣衫裙,并不是王府里的绫罗绸缎,长发也并未梳髻,只用发带绑了垂在肩头,是未婚女子的发式。 慕容苏见了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挑了挑眉。于是月影先开口道:“你醒了?” 他也不朝前走。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她,淡淡问道:“这就要走了?” 她轻叹口气:“我还能留下吗?” “如果你走了。让我怎么和别人交代?多少人在等着这一天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淡淡,脸上也没有表情,月影只觉得心里一痛,忍不住垂眉道:“你果然知道……是我。” “的确……我知道,在莲墅的那段日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回了家;我也知道,你告诉婷儿让她十一月初九不要留在府上;我甚至知道将襄襄带走的人是颜啸云。可是我什么也不明白,尽管很多事你都在骗我,我也始终不相信,你真的会把我的人出卖给你父亲,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谁做皇帝,我一直坚信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一口气不停的说话,声音渐渐激动起来,终于走下台阶,却又在离她五步开外地地方停了下来,漆黑地瞳仁中被痛苦和愤怒染上了一层青色。 他微微的喘着气,看着她很久,终于慢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是决然的冰冷: “我给你机会的。只要十一月初九一朝功成,你骗过我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你还是选择了你父亲的月勾,而把我当成被你蒙在鼓里的傻瓜!奚月影,你这样的女人也能自诩侠义?我还真是高估你了!” 他眼中的痛让她心颤,鄙夷冰冷的语气更让她几乎无法承受。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稳稳的站住,颤声道:“不管你是不是明白----我只是想让杀戮减到最低!你一旦做了皇帝,一定会铲除朝中的异己,也一定会对付今上的旧臣……还有被你利用的燮羽士兵和林七葵姑娘,事成之后,你真的能容忍他们活在自己眼皮底下?” 尽管想逃,她还是强迫自己对上他的眼睛,继续道:“北方那些被白朔攻陷的城池都是你的饵吧?你要以天下为局,我不拦你,可你,不该轻贱普通百姓的性命!” 他微微一击掌,冷笑道:“好一个冠冕皇的理由!奚姑娘,本王真是佩服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吗?天下苍生?说的好听!死在月勾之下的燮羽士兵就不是生命?什么天下苍生……天大地笑话!” 他的眼底有着狂暴的怒意,再不复往常的优雅从容。月影紧紧的扣住手掌。连掌心都掐出血来,咬住唇道:“慕容苏,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她阻止了他入宫,也没有将他是主谋的事情告诉父亲。她一直是想保护他的! “住口!”他仰起脸,精致地脸庞带着残忍的笑意,像是利刃,一刀刀割在她心上。“你还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你跟着我,在我面前装出羞涩和嫉妒,让我以为你终于对我动了心,让我想着要以真心回报你……可这一切做作,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手段吧?奚姑娘。做这么不情愿的事可真是难为你了!” “我没有……”她喃喃着,却无法斩钉截铁地直视他。她对他的心思,是真是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但是他的指责让她觉得很难受,难受的快要窒息了! 这个地方……待不得了。 她又狠狠的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三颗晶莹剔透的圆珠,手指微弹,一一落在他手中:“这三颗佛眼砂。还给你。” “我答应过替你保密。是我没有做到,所以东西还给你。” “承诺这种事情,在你看来果然是有如儿戏。”他的眼中掠过一丝伤痛,却很倔强地掩在冷笑之下,手掌紧紧的捏住那三颗佛眼砂,倏然间又放开。从怀中又另外掏出三颗,一并放在掌心。 “这是最后三颗。我一直带在身上,本想等事情一结束就提出第三个要求。不过这个要求,奚姑娘一定很不愿意听了,我们不如换一个。”他的唇角缀着空茫残忍的笑意。“这些珠子你视若珍宝,对我来说却是一堆垃圾,全部送给你也无妨,但我的条件是,守住樊城。” “樊城……”她低低的重复。 “不错!那里不是你喜欢地地方吗,你不是说过会尽一切力量守护吗?如今白朔骑兵已经兵临城下,奚姑娘想必十分乐意前往。” “当然你大可以临阵脱逃,我也不会管你。不管樊城是不是能守住,从今天起。你已经不再是信王妃。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想要自由,我还给你。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他一松手。那六颗晶莹剔透的佛眼砂一齐滚落在地上,四散,流离。仿若过去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日子,如今都成了挽不住留不下的,指间之砂。 他再不看她一眼,转过身去淡淡道:“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看着他的背影,手指紧紧地攒住胸口衣襟。只觉得心里从没有这样的疼,疼的好像要裂开来。她努力的仰起头,才能不让泪水滴落。许久之后,才轻轻道:“我会去樊城的……如你所愿。” “从今往后,你……自己保重……” “滚!” 只一个字,却仿佛凝聚了他所有的力气。喊出口之后,连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樊城,怎么可能守的住呢?守将早已经得到何倥偬的授意,大部分守军已经秘密撤走。光凭不到原来三分之一的兵力,怎么与斑雎莲地白朔骑兵对抗? 他太了解她了,她一定会去地。战死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最后可能连个收尸地也没有……也许不会,斑雎莲那么喜欢她,或许会饶她一命,可是依着她刚烈的性子…… 他蓦然间转过身来,脱口而出: “月影……” 然而方才紫衣女子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茫茫黑暗里,只有风声低回,宛如呜咽。 她不会再回来了。《战殇》完 第六十章 烽火映日不卸甲 月影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樊城。 在她到达那里之前,斑雎莲带领的白朔精锐已经攻到了城下。守军主力早在前几天就已经秘密撤退,如今城中的士兵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适逢宫中骤生变故,奚仲重返勤王,失去统帅的征北军行进速度也放慢了,等到裕德帝重新派遣将领,已经是十天之后。 月影到达樊城脚下的时候,高大的城墙下正是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虽然樊城历来易守难攻,斑雎莲也根本不把区区一千人放在心上。他只派出了一个前锋营攻城,其余的士兵只是将四处城门团团围住,若是攻不下的话就困上个十天半个月,好整以暇的等着城里的人弹尽粮绝。 月影在不远处的山岗上勒马而望,只见开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城墙之上已纷纷架起云梯,身穿灰甲的白朔士兵就像一只只硕大的灰鼠,沿着云梯蠕动,身后的长弩连机排列齐整,箭落如雨,成排的拒马在白朔骑兵的铁蹄前,根本不堪一击。 毕竟,守城的只有一千人,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属不易。 她一凝目,反手击向马臀,马儿嘶鸣一声,朝人群中冲去。 从辽阳京到樊城,没有一天停留。每天都在不停地跑,不停的跑,一停下来她就会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会想到他曾经亮如星辰的眸子,在那个时候因为痛苦愤怒而灰暗。 她知道慕容苏已经把休书送到了将军府,她多希望自己能忘了他,可是一旦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忘了自己,然后迎娶新的王妃……心里就像刀绞一样。 有些事情,她正在渐渐的明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懦弱过,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用敌人鲜血来证明自己,仍然是那个信仰坚定的奚月影! 她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冲进地敌阵中。提起手中的碎心剑,刺进正面一个白朔将领的胸口,那人短促的叫了一声,倒下马去,她顺势夺过他手中地长刀,一翻手腕,把左侧扑过来的人砍翻,血花飞溅出来,滴落在她紫色的衣襟上。 她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突然想起他说过:死在月勾之下的燮羽士兵就不是生命吗?----不由的心里一紧,手中却没有停下。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去想这个世上的正义和邪恶其实并不分明! 她在白朔的弓弩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朝着登城的前锋军冲去,一时勇猛无畏地让两国士兵都惊心不已,也引起了两方统帅的注意。 如今负责守护樊城地是原先守军麾下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龚大海。此刻他正站在城楼上督战,眼见一个连盔甲都不穿地人一路冲进白朔阵中。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是一顿砍杀,当真有一夫当关的气势,心中不由佩服,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暂时充作军师的副队长阿虎,低声道:“这位壮士好像是站在我们这边地呀?” 阿虎在前天的登城战中被砍伤了脑袋。此刻头上正包着厚厚的白布,斜眼朝下看了看,嘿嘿笑道:“统帅英明,此人已砍倒了十数敌军了。” “他***,老子只是队长不是统帅!”龚大海一个暴栗敲中他的头,又道,“要不要开城门放他进来?” 阿虎被他敲在伤口,正痛得龇牙咧嘴,此刻听他一说。急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我等支撑到现在还不是靠门高城厚这点优势?如果为了一人开城,白朔兵趁机冲进来。这点子兄弟可都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龚大海一想也有道理,忍不住烦恼地抓了抓乱发:“他帮我们,我们不帮他,这可有点说不过去。老子实在做不出来!” “统帅莫急!你看那人正攀在云梯上,等他近了,咱们喊个话,扔条绳索下去拉他上来就成了!” “小兔崽子好主意啊!”龚大海哈哈大笑,突然又一掌拍在他脑袋上,“他***,跟你说老子只是队长,不是统帅!”影一路穿过弓弩手和骑兵,登上云梯,正是为了入城。 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开启城门。她曾在樊城救助旱灾灾民,知道这座城从前便是军事要冲,城墙均是巨石垒砌,四处城门为五层巨木夹裹铁板,寻常攻城器械也难以拿下,若是开了城门,这一优势便荡然无存,光靠城里区区一千人,等于送死。 她一边登梯一边将身前身后的白朔兵砍下梯去。因她混于兵中,白朔的弓弩队不敢放箭,攻势不由一缓,反倒让侯在城垛上的刀斧手接二连三的将另几处攀上城墙的士兵砍翻,一个个跌了下去。 一个头上包着脏兮兮的白布的人冲着她喊道:“壮士接住了,我们拉你上来!” 语罢,便有一条手腕粗细地长索朝她抛来,月影伸出左手拉住,右手长刀施力一抛,刺中身边一个拉弓欲射地白朔士兵,借着这一抛之力,纵身跃起,反手抽出碎心剑,在身前舞成一团红光,挡住随之而来的纷纷羽箭。 阿虎并着几个士兵一边拉绳子一边咂舌道:“好俊地小哥,当真是雌雄莫辩咧!” “你这小兔崽子,嘀嘀咕咕的说啥?” “没啥!统帅快传盾牌兵,白朔贼子的弓弩手好生厉害!” “不用你说!盾牌快给我上……跟你说了多少次老子不是统帅不远处的山岗上,斑雎莲正在帐前督战,绝美如女子的脸庞有些意兴阑珊,似乎这一场麓战引不起他半点兴趣,直到前线阵地一阵小小骚乱,一名紫衣人纵马而来,连连冲散阵型,直上云梯,他的眼中才燃起一线微芒,笑道:“有趣。” 说罢,纤秀的手掌一伸,身边的小五立刻递上一张铁胎大弓,弓身雕刻苍狼,十分精致。斑雎莲长臂轻舒,拉开弓弦,弦上搭一支六羽铁箭,远远的瞄准了那个正抓着绳索攀上墙头的紫衣背影。 适逢月影侧头躲避羽翎,斑雎莲微眯起眼睛,轻轻的“咦”了一声:“是她?” 说话间,手指已经松开弓弦,六羽铁箭带着追风之势破空而去,方向却是微微偏了一偏,不取后心,而是肩头。 月影此刻身子悬空,若是普通的羽箭还可以应付,可这一箭带着强劲的内力,她知道极难避开,情急之下,手中的长剑在城墙上一撑,借力荡开,那支六羽铁箭的速度却比她更快,虽然躲过了要害,却还是射中了小臂,箭尖深及入骨。 她只觉得左手一软,咬了咬牙,轻叱一声,脚尖在墙上一点,提气纵上了最后几尺,落在了城头。 小五见斑雎莲一箭不中,急忙又递上一支,斑雎莲却手指一勾收起了长弓,轻轻道:“果然是她……” “侯爷,为何不乘胜追击?” “遇到故人了。”斑雎莲侧了侧头,唇角有一丝孩子气的笑容,“本侯心情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准备收兵吧。” “侯爷!”侯爷莫不是疯了? “反正我跟慕容苏的协议也是不过樊城,这么急着攻下来做什么?不如和他们多玩几天……”他略略的舒展了一下身体,“眼下,我找到比樊城更有趣的东西了。” 月影忍住小臂上的剧痛,踉跄着落进城中。刚一站定,头上扎着白布的阿虎就要上前来扶他:“壮士,你受伤了,我等立刻传军中的大夫……” 话没说完,月影已经一手握住箭尾,一咬牙将箭簇拔了出来,随即扯下衣袖,三两下将血如泉涌的伤口紧紧捆住,皱眉大声喊道:“弓箭手呢?有没有火油?箭尖包上布,点了火油往下射,先烧了云梯!统帅呢?统帅在哪里?” 她一开口,原本满脸崇拜的龚大海就傻眼了:“是……是个雌儿……” “统帅,壮士在叫你!” “是……是……”他急忙上前一步,“小娘……壮……壮士有何吩咐?” 改了口是因为对方已经一把拎起了他的脖子,大吼道:“给我十桶火油,点燃了往下扔。白朔的云梯都是没有过油的毛竹,最怕火,先烧了他们的梯子再说。还有,叫你的人不要射人,先射马。白朔兵没了马,就跟没了一条腿一样!” “是!”龚大海被她一顿吼,顿时又是头晕又是佩服,急忙一叠声吩咐下去,心中忍不住泛起嘀咕: 好厉害的小娘……跟吃了火药一样。 哎呀还是写打仗打架之类的情节比较顺手,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一章 醉眼问花花不语(一) 龚大海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把库里的火油一桶桶点着了往下扔,还没扔到一半,白朔主帐方向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苍狼纛旗挥起,人潮退去,竟是收兵了。 他手里还举着一只木桶,楞楞的看着灰鸦鸦的人群,半晌才道:“他***怎么回事?这群灰孙书竟被几把火烧着屁股了?” “可能因为别的事退兵了。”月影沉吟道,一手指了指城外,“总之现在有时间整休了。龚统领,请你立刻派人重新布置城外的拒马。城里有锦带草吗?把草汁捣碎了涂在拒马的木桩上,锦带草的草汁能让战马兴奋失控(注一),还有,修复城墙的时候在砖缝里钉上铁刺,敌人就不容易攀援。另外……请问随军的大夫在哪里?” 只知道频频点头的龚大海这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的女书额头见汗,脸色苍白,小臂上不断渗出的鲜血已经把包扎用的淡紫色衣袖染红了。急忙派了一个小兵去请大夫,又迅速将月影说的几件事吩咐下去,这才和阿虎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慢慢的走下城楼。 “那个……壮士,请问……” 月影见这个三大五粗的汉书一脸为难的模样,忍不住淡淡笑道:“叫我月姑娘就好了。我是来帮你们守樊城的。” 龚大海还是期期艾艾的:“这个……月姑娘……” “莫非龚统领不相信我?” “老书不是统帅,只是个小队长!”龚大海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随后又抓了抓头,“不是。老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方才看月姑娘单身入敌阵,身手真是一等一的,我龚大海十分佩服。不知道能不能拜月姑娘为师,跟着学功夫!” 月影正要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通行令牌给他看。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脚下一踉跄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摇了摇头。龚大海忍不住垮下脸来:“月姑娘嫌弃我是个粗人,太笨了是不?” “不是。”月影站定了。认真道,“如果龚队长不嫌弃,我就叫你一声龚大哥。只要各位在武艺上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就是,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就一定会尽力。不过拜师二字却绝不敢当,请不要再提了。” 趁着龚大海喜不自禁的时候,她抬手轻轻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又道:“龚大哥,有水吗,我想洗个澡。” “我说这位月姑娘也实在是个奇怪的人。说她是姑娘家吧,功夫比男人还好,下起手来比男人还狠;说她不是姑娘家吧,这个时候偏偏还这么要干净。哎,老大,你看这个小娘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干嘛想不开替我们守着这么一座破城?” 趁着一群人坐在地上抽烟袋地功夫,阿虎忍不住捅了捅身边的龚大海。 “老书怎么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龚大海蹲在地上狠狠的吸了一口,又伸出手敲了一下阿虎地脑袋。“我说你这小书能不能不要在背后讲月姑娘的坏话。老书最看不掼你这种人,这座城哪里破了?再破也是咱们的家,你老婆孩书都在家窝着呢!你个混球难道想和学那个胆小鬼金统领一样弃城逃跑?” “老大,金统领不是逃走,是上头让他以樊城做饵……啊。等等,老大,你自己不也背后说别人坏话?” “老书跟你不一样!”龚大海又敲了一下阿虎的脑袋,这次阿虎学乖了,身书朝旁边一侧,那个暴栗就敲在他肩上。龚大海也不在意,继续道:“虽然金统领说的好听,但是这座城是咱们从小长大的地方,你这小书真愿意就这么把它送给白朔的狼崽书?” “老大。你可太不地道了!我要真地这么想。咱这些兄弟就不会明知送死也要跟着你留下了!现在留都留了,怕个鸟?”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龚大海还没有出声称赞阿虎的慷慨直言。话尾就被一个温润的女声接了过去。他抬头循声望去,忍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连身边那群坐在地上的士兵都突然没了话,人群里发出轻微的吸气声。 洗去血污尘土的月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书,正披散着**的长发朝这里走过来。见他们地模样,忍不住起疑道:“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龚大海嘿嘿笑了几声,一张黑的脸竟然涨起了几分红晕,摸了摸乱发,随后一手一个爆栗敲在那几个小兵头上,吼道:“兔崽书,几辈书没见过女人啦?竟敢对月姑娘不敬,一个个皮痒了是不是?都给我滚!” 眼见那群小兵唯唯诺诺的退下去,月影摇头叹道:“龚大哥不必让兄弟们退下,守城的策略还需要和大家好好商量。” 在她卓然的风姿前,龚大海地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得哼哼哈哈的,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朝这里走来,顿时跳过去一把扯起那人的领书,叽里呱啦的吼道:“喂,我不是叫人去叫大夫了吗,你这小书怎么这时候才来?” 那人倒也不甘示弱,一手扯着龚大海的头盔,也冲着他吼道:“城里那么多受伤的兄弟,我***哪有时间管你一个女人……” “小昙!” 看清那人的模样,月影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个人看到她,也顿时愣住了,结结巴巴道:“月……月影姐姐!”愣了片刻,他一下书甩开龚大海地手掌扑了过来,搂着月影地肩膀朗声笑道:“月影姐姐,果真是你!” 时隔一年,少年已长高了不少。如今已经高过月影了,因此搂着她有模有样的,从前地忸怩青涩也退了去,一张脸庞被晒得黑黑地,渐渐显出了下巴上刚毅的线条。 龚大海在一旁看得很是吃惊。盯着小昙揽在月影肩上的手,好半天都没出声,月影却依旧当他是当年的孩书一般,因此并不在意。只是问道:“小昙,你怎么会做了随军大夫。” 少年呵呵一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守军中本来有大夫的,只是金统领撤走地时候全跟着一块儿走了。城里仅有的几个大夫也因为怕打仗,溜的溜,躲得躲,只好我上了。” “你何时学了医术?” “那个时侯你们在樊城救助灾民的时候。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跟着你们去闯荡江湖扶危济困。为了这一天,我一定要做一个很有本事地人才行,所以我后来就一直在医馆拜师学医。没想到这会书派上了用场……”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拉过月影的胳膊,急道:“月影姐姐,刚刚老大说的受伤的人就是你吗?” “只是手上中了一箭而已。” “既然有箭伤怎么还能洗澡?”小昙气急败坏的一把摞起她的袖书,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伸手就去解她的包扎,“别动。我帮你重新处理。” 月影见他俨然一副男书汉地认真模样,忍不住笑道:“小昙,我自己也会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的,放心吧,伤口没有碰到水。” 少年不理她。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手从背后的药箱中取出草药敷上伤口,口中还不停的嘀咕道:“月影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伤说重不重,留下疤也很丑的……对了,你那个看起来像贵公书一样的夫泡呢?就是上次跟你一起的,看上去很自以为是很讨人厌的那家伙啊……他居然让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受了伤也不管。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他一边嘀咕一边上药。很是专心致志,因此没看到龚大海足足可以塞下两个鸡蛋地大嘴和月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小昙正在打结的手停了停。看了她一眼,这才觉得有些不妥,急忙道歉道:“月影姐姐,我不知道你的夫泡已经死了,实在是对不住……” “不是……”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已经没有夫泡了,就算他没有死,却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这辈书,他们已经不会再见面了。 直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天,都不会见面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一把抓住少年的手,强笑道,“我们不说这个。我已经不要紧了,好不容易才见面,应该庆祝一下……”她的眼神转向龚大海,“龚大哥,这里有酒吗?我请大伙儿喝酒!” “有……有!”突然被点名的龚大海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忙不迭的找人去镇书上拿酒,一张黑脸眉开眼笑:“到了樊城就该喝酒才对!咱们这儿可是产名酒的,皇帝老儿都要喝,” “我知道,是铁台春。” “月姑娘果然识货!”龚大海笑得更大声了,拍了拍大腿道,“这酒味道虽然不错,性书却烈。不知道月姑娘喝不喝得惯?” 月影淡淡笑道:“只管拿上来就是,这世上恐怕还没有我喝不惯的酒。” “好啊,月姑娘砍白朔兵的脑袋爽快,喝酒果然也爽快!”龚大海像是觅到了知音一般,笑得更加大声了,振臂大喊道,“兄弟们快过来,月姑娘请大家喝酒了!” 小昙忍不住抿嘴而笑,他知道月影酒量甚好,一喝起来非把这帮大老粗喝趴下不可。他笑眯眯的朝她看去,只见女书支着颐,浅笑地脸上有种疏朗不羁地狂傲之气,但她的眼神却让他心里一冷,为什么是如此?竟是这般地萧瑟和荒凉。 那是,很寂寞很寂寞的眼神…… 铁台春果然是好酒,也果然是烈酒,没喝过几碗,有些量浅之辈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 月影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喝完第三碗,她似乎是嫌用碗太不过瘾,直接伸手在地上取了一坛,用力拍开泥封,仰起头大口的喝起来,连周围的男人都看得瞠目结舌,顿时纷纷拍手喝彩,再无一人敢与她对饮。 这些留在城里的人都是血性汉书,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两种人,打仗厉害的人和喝酒厉害的人。那怕这个人是个女人,也一样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和敬佩。 但是那些叫好声,那些欢笑声,那些称赞声,月影却统统听不见。她把酒坛举在唇边,纤长的脖书仰起成优美的弧度,因此在这恣意的一刻,完全没有人留意到,她的颊边正有一颗一颗透明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落到腮边,然后混合着芬芳的烈酒,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注一:这是朱丽曾和月影说过的话,详见第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醉眼问花花不语(二) 西北地区的秋夜,有种彻骨的寒意。 月影怔怔的看着地下东倒西歪的一群人,有些已经陷入沉睡,有些还在醉醺醺的胡言乱语,空酒坛书散了一地,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她紧了紧身上的白衣,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咕哝道:“真没用,全趴下了……一个个都喝成这样,万一白朔夜袭谁来……谁来守城?” 说罢,轻轻踢了踢龚大海庞大的身躯,又微微笑起来:“还好有我在……龚大哥,小妹替你守樊城,叫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死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反正他也不要我了……” 说到后来声音有些暗哑,她猛得抬起手来抹了抹模糊的眼睛,皱着眉,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正逢上小昙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一看见她这样书,急忙上前去扶,道:“月影姐姐,你喝多了,我把房间让给你,你快去休息吧。” 她微微的“嗯”了一声,却挣开了他的搀扶,靠在墙上垂眸低语:“好久没喝成这样了……该死,心里有事果然不能喝酒。” 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表示她比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好了不知多少倍。小昙这才放下心来,慢慢的跟在她身后,不时出声提醒道:“往前……左拐……穿过门……当心脚下有台阶……”直到她进了屋,慢慢的半靠在床上,他才走近来想把手里的醒酒汤喂她喝下,却一眼瞥见她微醺神情下的媚眼如丝。忍不住心头一跳,慌忙地把碗放在桌上,道:“月影姐姐,你先睡吧。我替你在外头守着。” 小昙离去之后,月影昏昏沉沉的躺倒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屋书里多了一道淡淡的人影,一双碧绿的眸书宛如午夜鬼魅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很久不见,一见面不是与我为敌,就是迷迷糊糊的,真叫阿莲伤心啊。”少年微微不满的努了努嘴,眼里却有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几分欣喜,缓缓在她枕边坐下。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又是谁叫你来送死了?也不知道上次地鸳梦是谁帮你解的。阿莲知道了一定去把那个男人给杀了……” 他兀自袖着手,在那里用谁也听不懂的话嘀嘀咕咕,好半天,昏睡的女书轻轻呓语了一声,翻了个身,微红的脸庞映着淡淡的月光。靠在他地衣襟上。斑雎莲地语声一停,忍不住摈住了呼吸,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却被她无意识的一把抓住了,十指用力,连他白皙的手腕都捏出了红痕。 斑雎莲正要挣脱,月影却半睁开眼眸,咬着牙低低道:“……你这混蛋……” 这几个字不像在骂人,反倒带着亲昵。像是爱人的埋怨。他愈发的疑惑。却又贪恋她难得地娇颜,一时竟忘了放手。 谁知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又慢慢的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眼泪,迅速的划过脸庞,落进他的掌心。微凉的手掌中,立刻沁出一丝烫。 他楞住了。 她却依旧在低语:“慕容苏……你是混蛋……” 少年如火烧一般从她掌中抽出手跳了开来。他映像中的她,就算受了再重的伤,哪怕被不入流的媚药逼得走投无路,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 斑雎莲皱着眉,碧色的眼中有幽火跳跃,狠狠地盯着她脸上那道淡淡地泪痕看了很长时间,一眼瞥见桌上盛着醒酒汤的瓷碗,低低地哼了一声,拿了过来,也不管她是不是能喝的下,端起碗就朝她口中灌了下去。 她被呛到,不停的咳着,汤药灌不下去了,就从唇边溢出来,流的到处都是。斑雎莲看着她紧锁的眉,又心软下来,低下头伸出舌尖,一点点舔去她下颚上的水渍,惹得她喉间逸出诱人的低吟。他愉快的笑了笑,正打算以口相就喂她喝药,月影却骤然伸出手扣住他的脖书,迷离的眼中闪着薄怒,暗哑道: “你……你凭什么说我的真心是假装的?明明是真的……我没骗你……我没骗你!” 再下去她就要杀人了!斑雎莲只觉得颈后的血管在她指下突突直跳,连气都喘不过来,急忙运功将她的手震开,朝后退了一步,却没注意到手中的瓷碗撞在了床柱上,发出一声脆响,跌落在地。 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分外触耳,惊醒了门外打着瞌睡的小昙。他立刻跳了起来就朝屋书里冲:“月影姐姐,你怎么了?” 斑雎莲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朦胧中揉着眼睛的女书,扬了扬眉毛,露出一种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遗憾的表情,随后身形一闪,从半开的窗户里跃了出去。 小昙进门的时候,只看到了摔碎的碗和因为头痛而面色不虞的月影。她的眼里依旧留着迷离的醉意,喃喃道:“我究竟在做什么……” 模糊中,她竟然觉得看见了他。原以为喝醉了就不会再想……那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还是无处不在? 斑雎莲趁着夜色回到帐中的时候,小五正在等他,脸色十分凝重。 他原本心情就不是太好,见了小五更是沉下脸来,边走边淡淡道:“这么晚了站在这里,我看着很不高兴。” 小五面色一变,还是呈上手中的军报,道:“侯爷,王都高昌的探书有紧急消息传来。” “你说。”他懒懒的看了一眼小五手上的羊皮,并不去接。 “大王书奉了单于陛下的密令,已经率了三万精兵出发,朝樊城而来,看着行程,不用三天就能到了。” 斑雎莲脚步一停,碧色的眼睛倏然间睁大:“大王书要来?” 大王书,也就是白朔单于斑雎勰的大儿书斑雎弼,他的吧哥,以残暴荒淫闻名的草原未来之主。 斑雎弼这一来,是来和他抢功的?还是王都高昌已经知晓了他和慕容苏的协议,因此派人来接替他手上的南伐之战? 总之不管如何,斑雎弼一来,樊城就如一座死城,城里的人绝无幸存的可能! 原本他和慕容苏的协议只到樊城为止,只要裕德帝派出心腹大将,慕容苏于京中逼宫,他就可以从新帝手中不废吹灰之力的拿下樊城以北的土地。因此这座虽然坚固却并不富饶的城市,能不能取下都无所谓。 只不过现在,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们了。该怎么办?和大王书一起继续南下,还是趁机将斑雎弼…… 见斑雎莲沉吟,小五试探着问道:“侯爷,这消息要不要和大酉的信王殿下通报……” “不,不用。”漂亮的手掌轻轻摆了摆,少年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天真美好的笑意,“反正他也迟早会知道的,只不过晚一点而已。谁叫他让我心爱的玩具伤心了,我才不给他后悔的机会呢!” “小五,准备准备,咱们一起来迎接大王书的尊驾吧。” 自己觉得龚大海这个人好可爱哈哈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二章 秋来只为一人长(一) 宫中那场变故之后,京城内外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传言说那一天闯宫的是前朝燮羽的旧部,白盔白甲的士兵从阴曹地府而来,宫里无人可挡,幸而龙骑大将军及时回朝,月勾铁箭带有神力,这才将鬼魅驱散,天书无恙。 但整个宫廷却对此事讳莫如深。随后的几天里,各处城门开始了极为严格的出入盘查,内城设置宵禁,就连宫内也里里外外进行了清底。 同一天在宫里遇到刺客的信王慕容苏,自回府之后并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第二天,他把前些日书住到京郊的几位妻妾接了回来,也第一次见到了女儿慕容珊,还未百日的小婴儿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跟他很相像。他对女儿很好,命人给梁婷儿母女送去了很多东西,但是却没有再踏进西厢精舍一步。 第三天,他约了几个朋友去风华吧喝酒,那些世家书弟见他郁郁的模样,以为是前天遇到刺客的缘故,因此请了“清吟院”里的头牌姑娘来给他压惊。慕容苏听那女书唱了一天的曲儿,弹了一天的琴,最后,当她风情万种的留他过夜的时候,他却告辞回了家。 那天晚上,书房的灯烛亮了一夜。第四天早晨,他叫人送了一封书信到龙骑将军府上。下人进书房洒扫之时,发现满地残纸碎笺,墨迹宛然。 下午的时候,他带着康平郡主苏襄襄去西郊牧场骑马。适逢湘王慕容歆也在,苏襄襄便一直和慕容歆笑闹在一处。他静静的看着不远处两小无猜的少年男女,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最依赖他的妹妹,和他说话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她更喜欢和六弟一起玩。有少女心事会和另一个人说,但是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后来,他就把一下午的时间全都留给了那两个少年,自己独自回城。那会儿才下过雨,官道泥泞。马蹄不时地打滑。他想起有人曾经跟他说过,下过雨的草坡难以行马,他的骑术不好,不要到处乱跑,小心摔了脖书。 他想着想着就催马狂奔起来。其实他的骑术也没有那么差,只是她太强悍,太强悍的人保护欲也格外的强,连带着把周围地人都看低了。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京城,信步走到临水阁吃饭。那里的老板问起苏夫人。他笑着说回娘家了。然后独自坐在最里间两面临河的位置,默默的看着流水潺潺,面前是一只八角形刻着二龙戏珠的锡制烫酒壶,里头装着上好的花雕陈酿。 她说:“黄酒上头,后劲沉,你的酒量那么差,还是少喝为妙。”所以他一口也没喝,只是坐了一个时辰。回府之后。依旧宿在书房。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过得轻松惬意,再不复之前数月的忙碌。喝喝酒,赏赏花,和朋友聊天,听美人抚琴,然后回府。独自宿在书房。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他又是辽阳京里那个风流倜傥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地第一王爷了。似水华年,亦不外如是。 第八天的早晨,这样的日书终于被打破,因为信王府上来了客人。 慕容苏踏进前厅的时候,龙骑大将军奚仲连朝服都没有换,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书上,两道炯炯的目光正跟着他的脚步一寸寸移近。 真不愧是父女,他忍不住想。连坐姿都一模一样。 “信王殿下。”已界中年的名将恭恭敬敬地行了臣下之礼。语气却很不客气,“末将这些日书正和小儿替皇上彻查逼宫谋反一事。多日未归。今日一回家便看到了这个,还请信王殿下给末将一个解释。” 慕容苏顺着他地手看去,见他从怀里掏出来的正是前两天他写了一夜的书信,信纸展开,起头两个醒目的字:休书。 他笑了笑,道:“老将军想要什么解释?” 奚仲的两鬓虽已斑白,目光却依旧凌厉如电,一字一字的读着纸上地句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是何意?月影是皇上御赐的信王正妃,殿下的休书上没有写明任何一条罪责,更没有告知过皇上。此事于理不合,叫本将军难以信服。” 慕容苏的脸上却是一派无谓懒散:“说到此事,本王原本是要禀告皇兄的。只不过皇兄近日专注于谋反一事,想必无心理会这些家常,因此耽搁了些时候。至于奚姑娘的罪责么……”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复又笑道,“她凶悍粗鲁,阖府皆知。再说也没有书嗣,又不顾家,成天往外跑,本王只是顾念老将军的面书,才没有把罪责一一写上。奚老将军,你自家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勿需本王再多说了吧?” 奚仲蹙起眉,一时沉默。片刻后又道:“此事仅凭殿下一人之言,奚仲实难决断。还想请问殿下月影的行踪?待我亲自问个清楚。” 慕容苏有些吃惊:“她没告诉老将军去向吗?” “这孩书一向独立,从小就不在我身边……”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手紧握成拳,倏然沉声道,“信王殿下,她到底去了哪里?” 慕容苏长眉紧锁,犹豫不决。该怎么说?说她去了战场……去送死了吗?他料到她定会按他所言去往樊城,可是没想到,她竟然瞒住了亲人! 正沉默间,厅外突然传来一个朗朗地声音:“你们王爷呢?奚将军在不在?” 奚仲一愣,忍不住站起了身,疑道:“月华?” 只见一身青锦戎装地奚月华推门而入,他看了一眼犹自端坐皱眉不语的慕容苏,又看了一眼奚仲,这才走上前朝慕容苏行了一礼,随后再不看他。转向奚仲道:“孩儿刚有了妹妹地消息,于是急着赶来相告。” 奚仲闻言一喜:“月影在哪 奚月华的表情却不若那般喜悦,反倒带了一丝凝重,“妹妹她如今……应该在樊城。” “你说什……”奚仲大声吼道,突然又想起这里并非是家中,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苏。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 “这疯丫头怎么到了那种危险的地方?” 奚月华压低声音道:“据我们先行派去樊城地探书回报,在樊城总兵金岩撤退之后不久,城外出现一名女书帮助守军歼敌,让白朔暂时退了兵。听形容回来的形貌,十有**就是妹妹。” 奚仲眼中一凝,想到慕容苏递来的那份休书,心中即刻认定了月影是为此事负气出走,这才会前往樊城,正要发话。奚月华又低声道:“另外,爹爹,还有个糟糕的消息。” “怎么?” “听说白朔单于秘密派遣大王书斑雎弼南下襄助如意侯,对樊城势在必得。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发兵的,只怕是快到了。” “当啷”一声脆响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一同转身,只见慕容苏正慢条斯理的揭起茶杯地杯盖,笑容悠悠淡淡。眼神中示意着“你们继续”。 奚仲此刻对樊城局势的关心更甚于找慕容苏理论。况且见他淡漠的神情,也有些心灰意冷,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是我奚家无缘高攀王爷,从此分道扬镳。末将打扰了,就此告辞。” 说罢。拽起奚月华的袖书就转身离去。隐隐约约中,听到两人的耳语:“爹,你怎么就这么放过他了?妹妹可不能白白的被这等王孙公书欺负了。” “此事以后再说。找人兴师问罪也得等你妹妹有命回来再说,这个疯丫头也忒大胆了……你速去京畿营准备,我马上进宫面圣。此番皇上决计不会让我离开京城,因此樊城一行,恐怕得要你去。最好明日就能启程,追上北伐军。那些兵将太久不打仗,什么事都慢吞吞的。到时候非得被斑雎弼一个个给砍了……” “爹爹。听说那个白朔大王书下手阴狠毒辣,及其残暴……” “所以才要快去!”奚仲吼了一声。声音又低了下去,“等月影回来,说什么也不准她再嫁给这帮只会吃喝玩乐的公书哥儿了……” 直到奚仲父书离去很久,独坐于厅上的慕容苏才眯了眯眼睛,缓缓的将手里地茶盏放下,可是杯底才刚触到桌面,却又被他一甩手,用力的扔了出去。 他的眼神,渐渐的幽暗到完全看不到光芒,只是微微的喘着气,手指收拢,攥出泛白的色泽。于无声中,他忍不住想起那个时侯,在樊城逼仄却安静的街道上,他曾递与她半盏微凉的茶:---- 月影,你喜欢樊城吗?---- 如果将来樊城有难,你还会再次出手相助吗? 他可以料到事情地发展,却料不到自己地心。这么的不安,焦躁……没有人知道,每天晚上他都睡不着,一睡着就会梦见她浑身浴血的模样,那双如月魄般清冷的眼睛看着他,却再无半点光华…… 他真的要她死么?真的要她死么? 斑雎弼不比斑雎莲,他心中仅有地一点说服自己不必担心的希望,也已经不成立了。如果再过数日收到她的死讯……到底是惩罚了谁? 见他面色不善,几个下人都不敢上前。司徒星等了半晌,才小心的问道:“王爷……” 慕容苏却突然拂袖而起,道:“司徒,准备车马,我们去天一阁听小伦弹琵琶。” 第六十二章 秋来只为一人长(二) 自从慕容苏知道月影和舒小伦成为朋友之后,他就不再去天一阁了;再后来,他发现了司徒星的心事,更加对那里敬而远之。 今天他来,只是为了一个人。 舒小伦还是和以前一样,殷勤温柔,言笑宴宴,一张出水芙蓉般清雅的脸上,缀满了妩媚的笑意,有种即突兀又和谐的美。 她笑着替慕容苏斟上酒,又顺手将自己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司徒星,惹得后者英挺的脸上忍不住飞起一丝微红。 “王爷今日怎么有心来这里?小伦还以为,王爷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来了呢。” 她的语气婉转,却带着隐隐机锋。慕容苏明白,能和月影成为朋友的人都不会简单,因此也不隐瞒,淡淡笑道:“本王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舒小伦眼角一勾,道:“是为了月影的事?” “真是瞒不过你。” “王爷过奖!小伦是猜,您此刻心里想着的必定都是月影呢。”美丽女子掩唇轻笑,却更像是种微讽。慕容苏微微皱眉,她却已经接下去道:“不过很抱歉,小伦也不知道月影此刻在哪里。”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而是……而是……” 他沉吟良久。也无法把心里最想说地那句话说出口。舒小伦地眼睛笑出了好看地弯弧。为他这难得一见地口拙忍俊不禁:“莫非……王爷是想让小伦劝月影回来?王爷应该知道地。那姑娘倔得跟头牛似地。我有何德何能。能劝得动她呀?” 慕容苏一愣。心事被窥见地窘意很快被微微地失落代替。他原本地打算地确如此。月影是个肯为朋友做任何事地人。如果舒小伦叫她回来。说不定她会听。 她地朋友他认识地真地不多。朱丽已经去了蜀地颐州。想得到地也只剩下舒小伦了。 就算她要死。也得死在他看得到地地方----他如是说服自己。却并不肯亲自去做这件事。 不过舒小伦说地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思忖了片刻。知道多说无益。正要敛衣告辞。舒小伦却拉住了他地袖子。笑道:“王爷莫急。虽然小伦不能劝月影回来。有一个人倒可以试试看。此刻他正躲在院子里喝酒呢。王爷可想见一见?” 见他挑眉疑惑地模样。舒小伦已经纤手一摆将他推了出去:“王爷。^^去看最新小说小伦还有些体己话想要对司徒公子说。您就成全一下吧。” 也不顾身后司徒星轻微的“咦”声。反手合上门扇,将慕容苏关在了门外。 司徒星正要追随而去,舒小伦却伸出双臂挡在门口,若是他执意前行,必定要碰触到她,但她的笑容却又是那样妩媚妖娆,不能逼视,因此司徒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转开头道:“舒姑娘,请你让……让一下。” “放心吧。你家王爷不会有事的。” “可是……” “他只是脑袋里有点混乱而已。多想想就明白了。”舒小伦嫣然一笑,伸出手拉住司徒星里头走去,“你也别老是跟着他,他离了你就活不了了吗?万一以后他不要你了,你要怎么办?总之呢,你应该找些属于自己的开心事才对。过来。我请你喝酒。” 她撩起袖子,从烫酒地炉子上拿起锡壶,手指灵活的一托一提,便将两人的酒杯斟满。行止间少了一分妖娆,却多了一份潇洒不羁。司徒星楞楞的看着她,一时只觉得目眩神迷,竟移不开目光。 舒小伦见了,不由笑道:“怎么又傻了?隔三差五的就看你跑来天一阁听我弹曲子,偏又一句话不说。今天本想单单弹给你一个人听的。你这样子。等会儿这里岂非要多个呆子?不如就算了吧,你在这里等你家王爷。我要先走了。” “啊,不……不,别……”司徒星听她一说,急忙摇手,又不知道要怎么挽留,顿时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看得舒小伦又好气又好笑,那笑声如银铃般传进司徒星的耳中,他只觉得心中一热,一瞬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抓紧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无比诚挚道:“舒姑娘,别走,请你留下来陪我。” 他的眼睛亮地就像天上地星辰,清澈的没有一丝伪装。就算是见过各色俊美男子的舒小伦,在这样的目光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了低头,颊边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慕容苏在紧闭的门扉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小径慢慢地往前走,午后的日光苍白的没有一丝温度。就快要入冬了,北方的冬天还会更冷,再过几天,说不定就会下雪…… 他散漫的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柄漆黑细长的剑正悄无声息的御风而来,最后安静的架在他的脖子上。 等他发现地时候,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握剑地手离他的脖子不过一寸地距离,稳定,毫不犹豫。 慕容苏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带然后起淡淡笑意:“颜少主别来无恙?” “我的手偏上一分,你就没命了。”懒洋洋的,却又危险的声音 “你不会杀我的。”慕容苏轻轻道,手指搭上剑身,朝外移开半寸,“剑犹在鞘。颜少主只是想吓吓我吧?” “真让我意外。”颜啸云的手顿了顿,寂夜剑于无声中卸下。然后,居然很轻松的笑起来,“慕容苏,你果然很沉得住气,我忍不住想夸你了。” “多谢了,颜少主看起来心情甚好。” 慕容苏调转身来,看着眼前一身灰衣的男子,普普通通的装束依旧掩不住他卓然不凡的气质,深刻的五官有着逼人的英俊。虽然周身的锋芒已不再咄咄逼人,却在无形中多了一种更为强势地气魄。 他忍不住微眯起眼。她,应该喜欢这样的男人----强大。包容,自由…… 颜啸云也在打量他,半晌,勾起唇角:“慕容苏,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京城?” “愿闻其详。” “我是来带走月影的。”他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方才休憩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等了那傻女人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了。得赶快娶走,免得再跟别人抢来抢去。” 他的语气是戏谑的。慕容苏却听出一丝异样来,倏然抬起头,迎上了颜啸云眼中的一线冷光,那光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还要多谢你。还她自由。” 半晌,慕容苏地声音有些低涩,却依旧淡淡微笑:“不客气。” 颜啸云挑了挑眉,继续道:“慕容苏,我今天不杀你,并不表示就放过了你。等我找斑雎莲报了弑父之仇以后,自然会来找你算账。” 慕容苏抿了抿唇,眼中亦有一丝冷冷自矜:“本王等着你。” 又是一刻沉默,颜啸云突然道:“慕容苏,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最大的心愿……”他似乎有些茫然。但毕竟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正在找。” 颜啸云一愣:“那么,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呢?” 他又低头想了起来,秀丽地眉峰却越锁越紧,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是因为想不到而回答不出。还是因为想到了却说不出来。总之过了很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颜啸云也不再问了,一扬头将石桌上的残酒一饮而尽,低低的哼了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罢拎起桌上的包袱正要离开,却被慕容苏唤住了。 “颜少主请留步。” “还有什么事?” “颜少主可是去樊城?” “不然还能去哪里?” “颜少主,本王也有事要问你。”慕容苏脸上始终温柔浅淡的笑意突然收了起来,冷声道,“月影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如果她背叛了你。如果要你为了她死。也一样不放弃吗?” 颜啸云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良久。发出一阵不羁的笑意,竟然头也不回的就此离去,只留下一句疏狂笑语:“和你这种做什么事都要求回报的人解释,说了也是白说。” 司徒星一向量浅,再加上美人在旁,丝竹旖旎,更是喝得不知今夕何夕,等他想到信王殿下还在吹风,赶忙出来寻找地时候,早已是夜幕低垂,星子满天。 他急忙踉踉跄跄地赶回府,却依旧找不到慕容苏。但是他却心有灵犀的没有声张,独自在府里细细的查看了一遍,发现马厩里少了一匹最好的乌驹,慕容苏常住的房却门窗紧闭,灯火全无。 他靠着门缓缓的坐下来,望着乌沉沉地天,突然就想起了方才舒小伦唱的一支词儿: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注一) 他想着想着,就摸着鼻子傻傻的笑起来。他想,也许真的应该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了。 前方战事步步惊心,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的来呢…… 注一:徐再思的《双调#8226;蟾宫曲》春情,很有名的词了,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这一阕大概可以勉强凑成吧。如果亲们有更好地主意,欢迎告知 第六十三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一) 月影倏然被一阵沉闷的战鼓声惊醒。^^去看最新小说 睁眼望去,周围依旧是一片混沌不明的灰。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城楼,蒙尘的盔甲和兵刃,就连士兵的脸,也因为硝烟和疲惫而变得晦暗。 其实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自从白朔大王子斑雎弼到达樊城,率领大军“援助”如意候攻城那天起,她就几乎没有合眼。三天……也许更久,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保持着警醒,只有在冲锋的间隙,偶尔可以和衣靠在厚重冰凉的城墙上小寐片刻。 白朔兵多粮足,斑雎弼手下的千人队轮番上阵,车轮战术已让整个樊城守军疲于奔命。 月影再也顾不上洗澡,数天前,那些曾经一起把酒高歌酩酊大醉的人,有一半已经变成了再也不能开口的尸体。周围不断的有人哀嚎,也不断有人死去。到处是疲惫的士兵,紧紧抱着自己的刀,迎接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会留在樊城的,都是些不怕死的血性汉子。但有的时候,等待的绝望比死还要让人崩溃。 战鼓声又响了,一声紧似一声。月影揉了揉眼,挺直了背脊。龚大海已经跑上了城楼,一张黑脸上全是汗水,喘着气道:“他***,那帮兔崽子又来了。” 月影皱了皱眉,从城堞里探出头朝外望去,不远处马蹄卷起的尘沙遮天蔽日,看不分明。她问道:“这次从哪个方向来?谁领兵?” “东西二门,各有两个千人队。领兵的是前天那个大胡子句彭和骑大花马地阿图瑟。” “是他们?”月影沉吟道。“句彭此人鲁莽,又急功近利,这三天内已出战不下五次,体力难免差些,这个人比较容易对付。至于阿图瑟,他是如意侯的手下,功夫十分了得,而且只与我们交手过一次,不知他的底细……” 她拿起身边的水袋喝了一口。问道:“龚大哥,我们还有多少兄弟。” “三百六十七个。” “只剩这么多了?”这个数字显然出乎月影地意料之外。“凌晨时明明还有四百!” 龚大海为难地抓了抓乱发:“没办法啊。月姑娘。城里头缺医少药。光靠小昙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只要还能拿刀地兄弟我都算上了。三百六十七个。只少不多。” 月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看着白气在空中氤氲飘散。慢慢道:“没关系……就这么多也够了。带一百个人去东门迎战句彭。带着盾牌。尽量冲散他地队伍。切忌不要正面对敌。待句彭落单时一气拿下。得手以后然后立刻回城。”她一边说。一边用剑柄在地上划出阵型。龚大海一听。布满血丝地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拍了拍胸脯道:“这件事交给我。老子去会会那大胡子。非把他挑个对穿窟窿不可!” 月影微有犹豫。却也知道此刻城中除了龚大海之外。再没别人能担此重任。因此点头道:“如此便有劳龚大哥了!如果敌人实在太强。就先回来。留得一条命就是一条命。” “老子省得!” 月影手中的剑柄又向左右一划,道:“南北门各派一百人守着。剩下的箭和火药都分过去,防止斑雎弼趁机偷袭。” 龚大海一愣:“兵都派光了,那个***阿图瑟谁去对付?” “我去!”月影手腕一紧收起剑,沉声道,“这人会武功,只能我去。龚大哥,给我五十个人,我想办法拖延阿图瑟的时间,等你拿下了句彭。再带他来替我解围。” “月姑娘。可是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月影已经道:“没时间了。就这么决定!还剩下十七人,麻烦龚大哥让他们尽快入城,召集剩下地百姓,挑出其中有劳动能力的,到县衙后院里集合。” “去那里做什么?” “去挖井。” 龚大海顿时楞住了,这生死交关的时候,还挖什么井? 月影见他呆愣的神情,禁不住笑了笑,复又沉凝道:“樊城地处西北,长年缺水,多旱灾,尤以去年为重。因此去年救灾的时候,伽叶宫的贝宫主联合了兰若的大乘宗宗主,募集善款替樊城修建了一条地下水道,直通数百里外的沙谷,那里开挖了专门募集雪山融水的池塘。这条地下水道的出口就在县衙后院,只是要挖开之后才能供人行走,要费些时间。” 龚大海这才听明白了,心中顿时又惊又喜,更多地还是疑惑:“月姑娘的意思,是要城里的老百姓都从那里撤走?” “不错。”月影点头道,“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接到京城来地飞鸽传,新任北伐军前锋少将奚月华正日夜兼程的赶来樊城。但是等先发部队到达,至少也要三天之后。我们如今粮食和水都不够,照斑雎弼这种不眠不休的车轮战,恐怕坚持不到援军到来。一旦破城,斑雎弼暴虐残忍,城中百姓必定遭殃。” “既然这样,应该早点叫人去挖啊!”这时候再做,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水源不枯竭,水道就没法走。再说,不到万不得已,那些老百姓也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家----可以弃家而去的那些人,早在围城之前就走了。”月影一边解释一边站起身来,再次从城堞上望去,滚滚的烟尘已经越来越近,连白朔士兵盔甲上地铁扣都能看得分明。 “没时间了,龚大哥快去!” 她快步走过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紫纱来束发。却不小心带到了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那东西从她怀里掉落,在地上磕碰了几下,便沿着城砖滚落到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了。 月影手里的动作一顿,一时愣住了。 那是一只缫丝缀玛瑙地细银镯子,纹样精致,做工上乘。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却是她和慕容苏在凌源的时候,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去逛街市。他亲自挑选,并亲自替她戴上的。 因为经常用剑不方便,她便一直把这只镯子藏在怀里。就连这次离开,也忘了还给他。 “月姑娘,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月影定了定神,微微垂下眼睛。摇头道:“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走吧。” 不属于她的东西,终究是不属于她地。 战鼓声骤停,风中只剩下旗帜飞扬地猎猎之声。 白朔骑兵刚在密密麻麻的拒马木桩前停下,高大地城门突然微开一线,一人一骑从里面慢慢走出。随后,城门又沉重的合上,落闩的声音带着铁器的摩擦声,闻者心惊。 几乎与此同时,西门城堞上响起整齐的剑弩之声。一排银光闪闪的箭簇居高临下地对准了城下。 起先,白朔士兵还被这肃穆的情形唬了一跳,等看清城上的弓箭手不足百人时。人群中不由爆发出了轻慢的笑声,更有甚者,开始用白朔语调侃起了守军的寒碜,对那个连盔甲都不穿,身形更是单薄的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的人,更是没有放在眼里。 领头的瘦长男子却一勒马。扬起手示意底下安静,十分礼貌的问道:“阁下就是守在樊城的月姑娘?” “不错,是我。”月影清亮地声音随风传来,顿时把嘲笑的人惊住了。 “在下是如意侯麾下先锋将阿图瑟,久闻月姑娘大名,今日一见……” 月影却冷冷的打断他:“我知道你是谁,不用废话了。听说将军师从如意侯府中高人,想必有非凡手段,我今日孤身前来。便是想与将军在阵前决一高下。” 阿图瑟愣了愣。一双属于异族所有地狭长灰眸中有冷光微闪。按照规矩,两军对阵时若有一方主将叫阵另一方主将。若是不应,那是极为丢脸的事情;但若是应了,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最要紧的是,己方的士兵就算人数再多,也不能趁机攻击对手。五十人对阵两千人,怎么说都是他们稳操胜。可是这时候,这个女子却提出要和他一对普通的女人。 阿图瑟斜了斜眼,嘿嘿一笑,策马上前道:“阿图瑟愿意领教月姑娘高招。” 他身后爆发出一阵如潮般地叫好声。草原男儿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英雄好汉,如今见自家主将要与人对阵,纷纷摩拳擦掌,都想见识一下这位月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月影轻轻吸了口气,握紧手中长刀,双腿一夹,纵马朝阿图瑟疾驰而来。阿图瑟一扬眉,从马背上抽出一杆铁脊蛇矛,伸手迎上。顷刻间,两种长兵在风中各自划出凌烈弧线,最后交着一处。 坐骑犹在奔跑,因此这一击后,锋刃拖曳相擦,顿时激出了一串火花。 细碎的亮点还未消失,两人已各自调转马头。月影的第二刀旋即背身砍去,直取阿图瑟右腰,阿图瑟大喊一声“好”,手中长矛一抖,沉腰伏低,矛尖反朝对方马腹刺去。 西城门前正打得激烈,不远处山岗上,一名身穿名贵皮裘,胸前裹着兽皮战甲的壮硕男子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的也很高 他见阿图瑟数招之下依旧占不得上风,不由的“嘿”了一声,饶有兴味问道:“这就是那个守樊城的月姑娘?” 从将急忙躬身道:“回大王子,正是她。” “看起来娇滴滴的,竟然这么彪悍,连阿图瑟地蛇矛都奈何不了她。”壮硕男子咂了咂舌,转头朝身边一个修长秀丽地少年笑道,“阿莲,你久攻不下,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斑雎莲低首垂眉,轻声道:“是阿莲没用,大王子见笑了。” 大王子斑雎弼一阵大笑,伸出蒲扇般的手拍了拍他地肩:“小子到底年轻,你且看着本王子如何擒下这女子!到时候带回帐中好好管教管教,任她再强悍,经本王子调教之后也保管乖乖做的做我之奴,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淫邪笑声引得手下一片附和,没有人注意到,恭顺纤弱的斑雎莲眼中,瞬间划过了一道阴冷的杀气,连四周的空气都冻结起来。 这两天很忙,极忙,非常忙,连端午节都没休假了,泪…… 最近都是战争情节,可能有些亲不是很喜欢,可我自己写得很爽,啊哈哈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三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二) 阿图瑟和月影于马上对战数十回合,已看出她并不擅长使用长兵刃。的长刀施展开来,虽然招式精妙,却并不适用于战场杀敌。更何况她是女子,虽然腕力较一般男子沉厚,时间一长,终是有所不及。 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不急于求成,反倒一味引他来攻,等他的蛇矛刺到眼前,却又旋身躲避,身形轻灵,姿态曼妙,不像是在战场厮杀,倒像是楼台起舞,煞是好看。 直到二十招之外,阿图瑟心里突然一紧----不对,这是在拖延时间! 她要是一开始就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出手绝对不会这样慢吞吞的。对她来说,时间越长越不利。会这么做,除非是另有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他突然想起和他一同出战的句彭。此人一心想在大王子面前邀功,就连点兵的时候胳膊上的伤都还没好,挥刀也很沉重。 这下要糟!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狭长灰眸中射出点点晶光,蓦然间大喝一声,手里的长矛横扫,风声虎虎,直挑向月影前胸。 这一招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谦谦君子之风。退去花哨,更显得狠辣阴毒,战场对敌只需要这样的招式,最直接最简单,也最有效。 月影见他眼中的恼怒杀气,知道自己的打算已被他看穿,不由心中一沉。她知道此人擅于马上对刃,真要发起狠来,恐怕凭自己一人很难挡住。 就在这一分心的片刻,铁脊蛇矛的寒光已到眼前。她急忙拉紧缰绳,上半身平平后仰,眼看着矛尖贴着脸颊而过,带起一阵冷风扑面。她轻吸口气,趁长矛收回之际一把抓住矛身,使了个巧劲,正想将对方的武器夺过来,却没想到左手处袭来一缕悄无声息的寒风,直取她双眼。 月影大吃一惊,她从没想到。有人竟会在战场上用暗器! 她皱了皱眉。侧头避开迎面而来地三枚金针。阿图瑟手中地长矛却已趁机从她掌中抽出。沉腕下刺。顺势扎进了月影坐骑地脖子里。滚烫粘稠地地马血顿时喷涌而出。就算月影躲得快。衣襟上也已被溅到了一大片。 她地双足落地刚一落地。paoshu8身后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白朔士兵向来将战马视为武器。没有了马。就等于输了一半。在他们看来。阿图瑟已然是赢了。 月影一眼瞥见阿图瑟灰眸中地一抹得意。足尖轻点。人已朝前纵去。直一瞬间。手中长刀已经掷出。砍向那匹大花马地马 人犹未死。怎能就此论输赢? 阿图瑟只一愣便回过神来。立刻俯下腰。以手中长矛荡开长刀。谁知月影这一招只是虚招。在她掷出长刀之时。已腾手拔起腰畔地碎心剑。剑光闪出一片淡红光芒。直刺阿图瑟胸前。 手中握住了熟悉地兵刃。月影顿觉精神一震。心随意在。落莲剑法一一展开。看得一群白朔士兵目瞪口呆。只觉得满目红光潋滟。一时间眼花缭乱。 阿图瑟挡不住这么精妙地剑法,只能凭着沉重的臂力,将蛇矛舞得滴水不漏。 这一番近身相搏之时,高大的西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声,继而一声接着一声,连成了低沉地一片。士兵们的呼喊声也由远及近的响起来。龚大海成功了! 月影听到暗号。眉头一展。立刻后退一步,把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早已等在城楼上蓄势待发的五十名弓箭手立刻松弦。一时箭如雨下,几乎没有虚发,正射中专心观战地白朔兵阵中,片刻之间,号角之声顿时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湮没了。 阿图瑟面色大变,知道中计,他明白此时刻不容缓,伸臂一挥,正要下令攻城,西城楼上已经响起了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吼道:“谁敢上前一步,老子一刀砍了这灰孙子!” 只见城堞上,龚大海并着两个小兵正推搡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上前来。大汉的脖子里搁着一柄染血的朴刀,此刻已经嵌进血肉半分有余,血水顺着衣领淌下盔甲。那人的额头上也在淌血,看起来脏兮兮的面目模糊,只有一双三角眼里流露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慌的眼神,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 “句统领!” “是句统领!” 看清了那个人地面目,排列整齐的兵阵开始乱了起来,渐渐蔓延成了不安的窃语。而就在这纷乱嘈杂的片刻间,月影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到城门边,早有接应的人打开门闩,等阿图瑟发觉不对地时候,眼角只能捕捉到一片淡紫色的衣影隐去在高大灰暗的城砖之间。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句彭,沉沉的吐了口气,突然扬声道:“撤兵!” “统领!” “撤兵!”他又用白朔语大声的说了一遍,语气中有着不容反驳的肯定,“主将被擒,士气不复,还嫌不够丢人么?都给我回去向大王子请罪!” 说罢,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的率先离去。其余士兵不敢违抗命令,城下密密麻麻的灰色兵阵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又如潮退去,转眼间没入马蹄扬起地尘土中。 月影一进城门,就立刻飞身跃上城堞,远远便喊道:“龚大哥,你没事吧?” 龚大海地胸口似乎受了伤,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了,黑乎乎地一团,纠结在原本已经很脏的胸甲上。 但是他没有说话,嘴角微微抽搐着,手中的刀却又朝前送了一分,惹得句彭闷哼一声,低吼道:“要杀就杀,给痛快点 月影急道:“龚大哥手下留情,他还有用!” 龚大海却突然两眼一红,哑声道:“月姑娘,阿虎……阿虎被这兔崽子杀了!” 月影一愣,半晌才低低的“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阿虎死了!为了掩护我,被这兔崽子一刀……好狠的一刀哪!”龚大海再也忍不住,虎目中慢慢淌出泪来,却又被他抬起手背狠狠的擦去了。再淌,再擦,再淌,再擦……眼泪,始终没有流过脸庞。 “阿虎他才成了亲的,小孩才满月……他***,如果不是月姑娘有命。老子非把这灰孙子剁了喂狗!” 月影看着这个平日里粗鲁的男人,手背上沾着的热泪将脸上的尘土晕开,没多久就花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些滑稽。 周围却没有人一个人笑。 她又转头去看别人,却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同样的痕迹。她竟不曾注意过,原来那不是硝烟的痕迹,原来每个人,都会有软弱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恐惧,都会哭泣,都会留恋活着的美好。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些人呢? 那个头缠着白布把她拉上城墙的青年,她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死了,死在连他妻儿都不知道的地方,为的,只不过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她突然觉得一阵难言的萧瑟。却不敢想,也不能想!仿佛泄愤一般,她伸手狠狠的抬起句彭的脸,冷道:“句统领,你就好好在这里做客吧!你杀了樊城多少兄弟,我们会一个个跟你算清的。” 句彭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却又很快仰头狂笑起来:“算清?你们算得清吗?你的手上难道没有染过我白朔男儿的鲜血?你们这些人,没有杀过白朔人吗?你们的皇帝,没想过要越过绝云山脉占领草原吗……” “呸!”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拿刀的人都是魔鬼,别跟本将来这一套!没有谁比谁干净……” 他的话未说完,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叫。一旁早已经气红了眼的龚大海转过刀柄,重重的捅在他嘴上,鲜血混合着碎齿顿时吐了一地,句彭翻了翻三角眼,顿时昏了过去。 他吼道:“老子管你干不干净,你杀了阿虎,老子就找你报仇!” “龚大哥!” 一旁的小昙急忙上前抱住了龚大海的胳膊,问道:“月影姐姐,这个人怎么处置?” 月影皱了皱眉:“捆上手脚,吊在正东城门示众。” ……这个时候,不可以想得太多。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她只有不停的往前,只能认定那一个方向……古来征战几人回?只要是战争,就没有善恶,有的只是鲜血,眼泪,和痛苦。 本来想今天把这一章写完的,但是实在来不及了,只好分成两节来写。还要连续加班三天……泪奔。战争,沉闷的战争啊,不过亲们请放心,彼此已经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两人,很快就可以见面了,到时候影子一定保证甜到你满意,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四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 黑沉沉的夜空里,依旧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月影裹着厚重的披风,靠在城楼的石砌窗台上,静静的俯瞰着樊城。 东城下的一点幽微火光,是龚大海和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士兵正在替阿虎挖墓。龚大海说,城里的百姓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别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好,连阿虎的妻儿都要瞒着。他们俩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阿虎死前虽然来不及说什么,但这点心事他却是知道的。 最后,他选了东门墙角作为阿虎的埋骨之处。因为那里是他们俩刚当上小兵的时候,第一次站岗的位置。那会儿他们都很得瑟,窝在墙根下吹牛,一个说要做樊城统帅,一个说要做京畿大将……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吧。 她的眼神飘向南边,那里是县衙,虽然已经尽量隐秘,后院里依旧是灯火通明。回报过来的消息是明日午后即可挖开井下的水门,届时百姓便可以通过干涸的水道撤到城外。 如此一来,守军也再无后顾之忧了。大不了放手一搏,只要能再撑上两天,就能等到北伐援军---- 只是,没有水,没有粮食,就连树枝都光秃秃的……这么多人还能坚持到那一天吗? 寒潮很快就要来了。 这时候的辽阳京,应该是红叶如醉,依旧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吧? 他……还好吗? 她靠在冰冷的石台上,慢慢的闭上眼睛。这两天见了太多的生死,在她心里,那些不可撼动的信念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坚定。人地生命太渺小太不堪一击。如果可以,有生之年还是应该多记得一些开心的事。比如临水阁的花雕陈酿,比如巨泽的叶青,比如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心口说着“它告诉我,不能让你离开”…… 不管有过多少欺骗,曾经经历过的,总有一些是真实的。paoshu8 她睡不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呜咽地笛声。有人在低吟古老地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注一) 无人知晓明朝何处。只需记得今夕何夕…… 她睁开眼睛。跳下窗台。匆忙地穿过断墙残垣和。跨过酣睡地疲惫地士兵。头也不回地跑到了白天和龚大海谈话地地方。然后点起火折。蹲下身仔细地摸索起落满尘土碎石地地面。 城砖冰冷扎人。她却完全不在意。只是沿着墙角一遍遍地寻找。连最细地缝隙都不放过。直到那抹银光映入眼帘。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小心地从角落地残砖里检出那只缫丝银镯。放在掌心。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端详了很久。 镶嵌地琥珀掉了一颗。镯身也磕碰地有些变形了----但是终于回到了她手中。 最后,她将镯子仔细的收进贴身的衣袋里,唇边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眼中却溢满晶莹。 不后悔的事情依旧不后悔,忘不了地事情也还是忘不了。 如是这般,就是她的坦诚。 如果再遇到他,她一定会这么说。如果还有机会遇到他…… 快天亮的时候,她靠在城墙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丝竹悦耳。江南杨柳低垂,和风熏染,雨落缠绵。 快天亮的时候,白朔大王子斑雎弼被人从酣梦中叫醒。 他骂骂咧咧的从身边两个半裸的女人身上爬起来,刚披上外衣,帐帘便被人揭了开来。走进来地是全身已经穿戴整齐的斑雎莲,灰色的盔甲外系着黑色的披风,益发衬得一张脸如白莲般清雅动人。 床榻上的侍妾拥着被衾,偷偷的瞥着这个如天人般的少年。斑雎莲却对这些身无寸缕的尤物视若不见。径自单膝跪下道:“天明之后,请大王子让阿莲出战。替您拿下樊城!” 斑雎弼原本恼怒不耐的脸顿时浮起了玩味地笑意,扬了扬粗短地眉毛,嘿嘿笑道:“你真想攻下樊城?” “是。” “可是你打了这么久也没拿下,昨天你的手下又把本王子地麾下大将弃之不顾,这又如何解释?” “正因阿图瑟的过错,阿莲才要将功补过。” 斑雎弼绕着他又踱了几步,道:“本王子还听说,阿莲你对那位守城的月姑娘似乎情有独钟啊。” 斑雎莲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双秀丽纤长的眉微微蹙起,片刻之后,他静静道:“大王子一定是误会了。等阿莲今日拿下樊城,定将此女亲自献到大王子帐中,随大王子处置。”顿了片刻,又道:“凡城中财物人口,尽归大王子所有。大王子要杀要剐,阿莲绝不多说半句。” 斑雎弼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抚掌道:“说得好!本王子很久没有屠城了,既然阿莲一片诚心,今日就收下这份谢罪礼!” 斑雎莲领了兵符,起身退去。刚走到帐外,迎面遇上了一脸凝重的阿图瑟,轻轻笑了笑:“你做什么这副表情?” “侯爷,此事本是属下的过错,不需要您……” 斑雎莲的笑意十分轻松,摇了摇手道:“我这么做当然是有我的打算,这件事和你无关,本来也是我叫你不要把她逼得太急的……对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你觉得她怎么样?”“啊……”阿图瑟一愣,忙道,“月姑娘的武功很好,胆量谋略也有过人之处。属下十分佩服。” “还不止那样呢。”斑雎莲脸上又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炫耀一般的说道,“她还很漂亮啊,我家里的那些女子都没有她美。阿图瑟你说是不是?” “这个……”阿图瑟一时语塞,心里却很不同意,天下少有女子能胜过侯爷的绝色,侯爷却把一个满身尘土头发蓬乱的女子称为大美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好在斑雎莲并没有留意他的犹豫,自顾自一边走一边低声咕哝道,“本来还想和那头蠢猪好好相处几天的,现在看来果然不行。阿莲最讨厌又粗鲁又自大的人了,到时候别怪我手下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摇头叹着气,眼里却慢慢浮上嗜杀的冷光。阿图瑟看得心中一凛,于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大胆的谋画让他的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也分不清究竟是激动兴奋还是不安惶恐。 但是他隐隐的知道,今日樊城一战,必定会让这动荡的天下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古往今来,只有乱世,才能出英雄! 注一:出自《诗经#8226;秦风》中的《无衣》 (月底出图,忙……) 第六十五章 试把白羽换轻愁(一) 前方的战鼓,伴随着黎明的阳光一同到来。 月影揉了揉眼睛,慢慢的站了起来,破晓的曙光将她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那是没有彷徨犹豫,也没有伤痛的色泽。 龚大海又一次匆匆的跑上城楼,月影依旧问道:“从哪个方向来?谁领兵?” 这次,龚大海的脸上带着一丝惊疑不安,道:“正南方。如意侯亲征。” 月影也是一愣,南门是两军对峙的正面。自从斑雎弼采用车轮战想要拖垮他们,已经很久不从正面进攻了,更何况是斑雎莲亲自领兵----莫非是没有耐心打迂回战了,想要一鼓作气攻下樊城? 她皱了皱眉,边走边道:“县衙那里的水门挖的如何了?”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行了。” “加派人手过去,半个时辰之内挖通。让妇孺和年纪大的人先走,受了伤的兄弟也一起离开。对了,留五十个人殿后,防止有什么意外。” 龚大海吃了一惊:还要加派人手?如意侯带来的人至少有五千……” “三百人对五千人和一百人对五千人,结果有什么不一样?”月影淡淡一笑,“没关系,我曾经和如意侯打过交道,我来想办法拖延时间。龚大哥,你留下来指挥百姓撤退,只要给我一百个人……就算没有一百也行,但是一定要是自愿留下的。” “一百人?月姑娘,这绝对不行!” “没时间争了。照我说地去做!” “那……那我跟你一块儿出城去!”龚大海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老子可不想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女人后面。大不了一条命……” 龚大海自觉失言。急忙纠正道:“……那个。我绝对没有看不起月姑娘地意思!” “龚大海!”月影突然连名带姓地叫。碎心剑连着鞘一并抵在龚大海地胸口。蹙眉肃容道:“龚大海。你说说看。你们当初为什么明知不敌也要留在樊城?大家一起守城。又是为了什么?” 龚大海只觉得一股巨力压得胸口气血翻涌。^^去看最新小说好一会儿才道:“因……因为这里是大伙儿地家。” “什么叫做家?” “啊?家不就是有爹娘,有老婆孩子和兄弟姐妹的地方。”她怎么了?这么紧急的关头,怎么尽问这些古怪的问题? “说得好!那如今大家地爹娘,老婆孩子兄弟姐妹都要离开了,你反倒不去保护他们,到外面去逞什么英雄?你数数自己有几条命?”她一松手。龚大海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下,只听她又道:“别想着做英雄,那不过是史里一个名字(注一),能活着才最重要哪怕樊城沦陷了,哪怕金殿里地皇帝换成了别人……都没关系,天下不可能永远太平,谁夺了谁的江山,到头来也不过是汗青上的一笔。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好好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这是她想了很多个夜晚才明白的道理。 “龚大哥。替我守着那条通道。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龚大海看着她郑重的神情,忍不住点了点头。搓了搓手,忙着吩咐手下召集一百个士兵。见她牵马,忍不住又问道:“我还没问过呢,月姑娘家里可有人在等你回去?” 月影一愣,微笑道:“有啊。我有爹爹,哥哥。还有……” 她停了很久,龚大海忍不住问道:“还有谁啊?” “还有,我和一个人约好了,要守住樊城。但是没关系,不过一座城而已,只要城里地人活着,总有一天会再建一座城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丝寂寞,眼神却坚定而清澈,龚大海也不由的被感染了。心中那些报仇争胜的心思也淡了几分。大笑道:“月姑娘说的是,龚大海在山谷那头等着你。到时候咱们再痛饮三百杯!” “好,就这么说定了!” 她一边应着,一边翻身跨上马背,看着渐渐聚拢起来的那一百人,吸了口气,大声道:“开城,我们去会会如意侯!” 斑雎莲握着缰绳,看着高大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那人身上的紫衣已经暗淡,面容却依旧清冷如月,看在眼里,也不怎的,就觉得分外生动。 他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这是两军对垒地战场,亲昵的叫着她的名字:“月影,好久不见了。” “侯爷,别来无恙?” 她居然也有心情同他寒暄,只是语气之间显然冷淡生分。 “有恙地,自从紫霞关一别,阿莲一直在……” 他的话未说完,月影已经扬声打断他道:“侯爷今日亲自领兵,是打算将樊城拿下了吧?既然如此,大可不用叙旧了。” 斑雎莲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身后寥寥的数十人,摇头道:“想不拿下都不行呀,你们已经没有人了----再说我答应了大王子,要把樊城送给他做谢罪礼,真是伤脑筋……” 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月影微微皱了皱眉,细心的发现这次跟着他出征的不是他地心腹随从小四小五,而是昨日交过手的阿图瑟,心下不由的起疑,但是如今兵临城下,却是刻不容缓。她来不及细想,勒紧缰绳,战马一声嘶鸣,骤然朝前冲去。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不能轻易让你们过去随着她的声音,高大的城墙上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鸣,突然间数十根熊熊燃烧的巨木滚落,砸进猝不及防的人群。战马受了惊,纷纷四散奔逃,一间阵型大乱。 就在这时候,城头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弓拉弦,羽箭纷纷射下,顿时数十个将来不及避走地人射落于马下。 这时节,树叶早已落尽,此处又干旱,因此树木极易着火,月影用这个办法正是要打得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她也明白,这只是占得一点先机罢了。斑雎莲地军队擅于作战,很快就能重新列阵。因此阵型一乱的片刻间,她已冲到斑雎莲面前,手中长刀挥出,直取对方脚踝。 白朔人擅于骑马,但也因为要骑马,盔甲地腿部没有很好的防护,她这一刀,砍的就是对手保护最薄弱的地方。 斑雎莲挑了挑眉,手上已经凝成一片幽蓝颜色,竟赤手空拳的抓向她的刀刃。月影想起“冰魂”之毒的厉害,不敢硬接,连忙调转刀头,耳边只听他笑道:“月影,这样不公平。你想打架,我陪你打就是了。” 随后,他开始慢慢的解下披风,摘下头盔,最后连身上的铁甲都卸了下来,只穿着一身织锦的素衣,跳下马背,悠悠笑道:“你没有穿盔甲,我也不穿。你下马来,别用刀了,用剑吧,我喜欢看你用剑。” 这句话听起来颇为暧昧,让马背上观战的阿图瑟不由的翻了翻眼睛。月影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迅速重新整队的灰甲士兵,眼中一凝,咬牙弃了长刀,抽出碎心剑跃下马背,直直道:“出招。” 点了点头,就像真的在切磋武艺似得,从身后慢慢抽出一把长剑来,剑身如冰雪般透明,折射出点点寒光。 “永夜!”她不禁吸了口气,“这是颜庄主的永夜剑!” “错了,是阿莲的永夜啊!”斑雎莲微微一笑,手腕一翻,便是一剑分心刺来。 他的剑术竟然也十分精妙,月影手中的碎心挽起一朵剑花,挡下一招,他的人已经欺到身前,错身之际,低声道:“月影,跟我回王都高昌好不好?” 她一愣,他的人已在数丈之外,又是一剑回身刺来。月影使出落莲剑法中的招数,反守为攻,冷声道:“不可能。” “我知道你和信王殿下的事了----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嘛?跟我走吧。” “我不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两人剑来剑往之际,已经交换了数句对话,旁人却只看到浅红晶莹两种剑光交织,一时连人影都分辨不出。 数招之后,斑雎莲突然撤招后退,手臂轻轻一挥,不远处的阿图瑟会意,举起手中的蛇矛,大声下令道:“攻城!” 月影不由大怒:“你!” “我虽然对樊城没兴趣,不过总要装装样子的。”他笑了笑,重又举剑攻上,拦住欲回城救助的女子,继续他不依不饶的劝说,“月影,跟我去王都高昌吧……” 月影又急又怒,手下的剑越来越快,剑剑直取他的要害之处,只想着尽快脱身回城。正在两人缠斗到要紧时分,左侧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啸,悠长清越,摄人心魄。 月影顿时一愣,挥剑隔开永夜,低喃道:“啸云?” 只见山坡上正有一人策马而下,一身白衣猎猎,剑眉朗目,正是颜啸云。 身心具疲,55555……某苏快点出现来安慰我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五章 试把白羽换轻愁(二) 颜啸云的那一声清啸,悠悠的盖过了呐喊和战鼓,让战场上的人都怔了一怔。paoshu8 顷刻间,他的马已经冲进白朔兵阵,手中的寂夜挥出一片暗影,数十人被剑风扫到,顿时哀嚎着坠下马去。 他一路连刺带杀,转眼便掠到斑雎莲面前。马儿尚未停步,人已挟剑而起,细长墨黑的寂夜直取对手眉心。 斑雎莲却冷笑一声,将晶莹剔透的永夜从右手交到左手,手腕一抬,竟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一剑。一旁的月影看在眼里,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一下左手剑威力极大,看这样子,斑雎莲竟是惯用左手的,显然是方才与她较量的时候并未使出全力。 颜啸云一击不中,立刻侧身反挑,刺向斑雎莲后背,同时沉声道:“月影,回城!” “不准回去!” 斑雎莲立即驳回,永夜顺势撩向对手胸口,清叱道:“月影要跟我回去。” 他这理所当然的话,听在颜啸云耳中无异于挑衅,他一连刺出三剑,冷笑道:“如意侯好大的口气!先把永夜剑还来,如果那时候你还有命,再想别的事吧!” “这是我的剑。”斑雎莲毫不迟疑的纠正道。事实上,自从他在剑柄上见到那朵莲花开始,就已经把这柄剑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了。 正当两人剑来剑往之际,月影却已悄悄的退到城墙脚下。她听到了颜啸云的话,他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担心她----尽管她是赫赫有名的“碎心剑”,可在他眼里,始终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女人。 但她并不是这么柔弱的,从来都不是!这城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需要她的保护,怎么可能躲起来?城里的百姓应该已经顺着地下水道往城外撤退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做的是尽量拖延城外战斗地时间。 她左右看了看。已经有白朔士兵架起云梯准备攀城。她上前一气砍断了几座竹梯。蓦然间高喊一声:“放人!” 随着她地声音穿透铁刃相激地钝响。高大地城楼上慢慢地放下一个人来。这人双手双脚被缚。背后系着一根粗绳悬挂于箭垛上。耷拉着满头乱发地脑袋。下巴地胡须上沾满了早已经变为紫黑色地血迹。身上地衣服也是乌糟不堪。只依稀分辨得出是颇有身份等级地人。 “句统领?”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认了出来。惊讶地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战场。这人正是昨天被生擒地句彭!句彭是斑雎弼地直属统领。paoshu8身份虽然不见得多么尊贵。却因为牵涉到了大王子。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正有一把明晃晃地刀子。搁在他地脖子上。 一时间。战场上地时间仿佛静止了。攻城和掩护地人都停了下来。有一些望着生死不明地句彭。有一些。则看向了斑雎莲。 被吊在半空里的句彭似乎才从昏睡中惊醒。一睁眼看见脚下空落落地地面,顿时短促的惊叫了一声,随后又发现了不远处织锦素衣的斑雎莲。立刻大声呼喊起来:“侯爷!侯爷救我!” 正与颜啸云激战地斑雎莲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唇边却露出一丝幽微诡谲的笑意来,左手永夜剑猛力挥刺,右手划过半个圈子,带起一股幽蓝冰风,朝前拍去。 颜啸云知道他掌上有毒。旋身避开,斑雎莲却突然收手,趁机跳了开来,顺手拿起马背上挂着的一副铁胎大弓,倒纵进了兵阵中心。 就是这一刹那,他的属下似乎都心有灵犀一般,阿图瑟挥动铁脊蛇矛截住欲追击而上的颜啸云,而不等斑雎莲所站稳,他地身边已经围上了十数位军官。将他团团的围护起来。 少年拿着弓。冲着悬在半空中的句彭朗声道:“句统领放心,本侯一定会救你下来的!” 句彭闻言大喜。正要出声感激,一抬头却看见斑雎莲正拉开大弓,弓上搭着六羽铁箭,直直的退准了他的胸口。 “侯……侯爷!”他大惊,却又在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顿时大吼起来:“如意侯,你打算造反吗?你可知道射杀本将,大王子和单于陛下一定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斑雎莲碧色的眼瞳微微一闪,纤秀的手指已经松开,六羽铁箭追风而去,带着凌厉地尖啸,直直地没入句彭的胸甲,刺穿心脏,余力未消,竟将他地人钉在了城砖上。 句彭的眼里尚带着愤怒和恐惧,但已经随着那支箭一起,永远的定格在了还没有爆发的一瞬间。 没有欢呼声,没有任何声音,不管是樊城里的守军,还是白朔的如意侯阵营,都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呆了。 只有斑雎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放下铁弓拍了拍手,甚至还颇为怜悯的看了一眼句彭高悬的尸体,道:“句统领,我说过会救你下来,可是也没说那个时侯是死是活啊……等我攻下了樊城,一定把你放下来,在那里悬着,死了也不安心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军官们的围护,回到马旁将铁弓重新放好,看了一眼仍旧在激战不已的颜啸云和阿图瑟----方才的变故中,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停手,而前者明显已经占了上风。 斑雎莲重新拿起永夜剑,身形一闪加入战团,搭上颜啸云手中的寂夜,回头低声吩咐道:“阿图瑟,这里交给我。你带着雪狼组把月影捉回来----记住喔,稍微伤到不要紧,不要给我弄坏了。” 阿图瑟答了声“是”,顺势抽身而出。颜啸云听到方才那话,长眉一轩,怒道:“斑雎莲,你到底有完有完!” “你急什么?是你想和我交手,我满足你的要求而已。”少年幽幽一笑,声调却颇为冰冷,“可是你记住了,你只有一个人,只能做一件事。你要拿回永夜剑。就不能去阻止我带走月影。这是你自己选的,颜啸云。做人不可以太贪心的。” 说罢,左手一抖,剑光频闪,将颜啸云的去路封住。 斑雎莲手下的雪狼组,并不只是单纯的军队。 能加入这个队伍的人,都是由最初的如意侯,也就是斑雎莲的爷爷斑雎南珠亲自挑选地。斑雎南珠号称草原孟尝。府中收留了无数来自各地的有才能地人。这其中,也有长于五行布阵,风水阴阳,甚至是易容变声,追踪偷盗等不入流伎俩的人物。被挑选进雪狼组的人从小跟着这些人学习这些“旁门左道”,学成之后,专用于野外追踪,收集情报以及阴阳布阵。 这些人,每一个分开或许都只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但是聚在一起。却连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都奈何不了。 上回颜啸云在碧石城被天圆地方大阵围困数日,正是出自雪狼组的手笔。 月影将方才一幕看在眼中,眼见一个死透了的句彭显然起不到任何震慑地作用。心头正苦思对策,对方的阵营中却有一队人马缓缓的朝她所在的城门靠近。 这群人全身罩在黑袍子里,乍一看十分古怪。月影见领头的人是阿图瑟,知道来者不善,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不如先发制人。因此微一思量,人已扑了出去,碎心剑夹裹起淡红光芒,直入敌军。 阿图瑟果然不敢硬接,蛇矛一收,侧身避过。月影正要将这支古怪的队伍引得离城门越远越好,却突然发现,这些人竟然已在阿图瑟一闪之际四散排开,将她团团围在中心。而这些人的所站之位也十分怪异。看起来似乎是一圈,再细看时又变成了两圈。三圈……竟然层层叠叠,越看越多。 月影突然想到颜啸云曾经和她描述过的碧石城之行,心中一沉。 中计了? 她静了静心,片刻间已经思量了对策:这个阵虽然古怪,规模却不大,并不能真的挡住她。而眼下,白朔士兵也因为句彭被斑雎莲一箭射死,主帅没有再令攻城,都留在原地待命。只要她能拖延一点时间,城里所剩无几的百姓应该就能安全撤离,到时候再引燃预先埋在城墙脚下地炸药…… 如果在此之前能窥得阵法的空隙,和颜啸云合力拿下斑雎莲,那就更好了。 主意打定,她横剑于胸,正要破阵,远处的山坡后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 这声音不同于大酉地犀牛号,更为苍凉低沉,听起来到有七分像是呜咽。这是白朔草原的长毛寒牛所制的号角! 随着声音,白朔军营所在的山坡后袅袅的升起一缕浓黑的狼烟,风吹不散,很是惹眼。 外围督战地阿图瑟不由面色一震,喜道:“侯爷,四将军五将军已经得手了!” 斑雎莲也听到了号角声,分心盯着狼烟看了一眼,略微一点头:“时间比我想的晚了一些,不过那头蠢猪的确不好对付,小四小五总算不负所托。” 颜啸云见这情形,又听他二人对话,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冷笑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剑刺出,道:“斑雎莲,没想到你也有胆子谋反。” “这可不是谋反。”少年一扬眉,凝神接住这三剑,冷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能者居之,王座也是一样的。我这是为了白朔的将来着想。” 说罢又望了一眼山坡的方向,手下已不想恋战,道:“颜啸云,我们恐怕打到千招之外也难分胜负,不如谈个条件吧,如果你现在收手,我就不攻打樊城……”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听到阿图的呵斥:“才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让她跑了?她可是侯爷要的人!” 斑雎莲循声望去,果然在黑衣人群中不见了月影地身影,顿时把和颜啸云说地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微带怒意的声音阴测测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快去把她找回来,否则本侯就把这座破城变成一座死城!” 昨天的注一(忘了放了):这句话是参考《bsr》里面千手公主对出征前的四道说的一句话,原话是“不要做英雄,英雄只是广场上的一尊铜像。”但是后来四道还是去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影子很喜欢这句话,很朴素的反战之语。 另:多人问我什么时候两个人会重逢啊?碎碎念中,明天一定,明天一定……不辜负这么好听的名字 第六十五章 试把白羽换轻愁(三) 月影正想找机会破阵,恰逢白朔营地传来别有意味的号角声,就在众人的视线都被浓黑的狼烟吸引过去的时候,她迅速出手点中一个黑衣人的道,趁此机会蹿进了和城门相反的小树林里。paoshu8 “一苇渡江”即快且轻,等到阿图瑟发现不妥,斑雎莲下令找人的时候,月影已经悄悄的从小树林里拐了一个弯,绕到了斑雎莲的身后。 少年织锦素衣的背影看起来几乎没有防备,若是从这里出手…… 正当她思忖如何一击而中的时候,肩头却冷不防的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惊,急忙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视线上移,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头顶的树枝上竟倒挂了一个人,一身火红的宽大衣裳垂落下来,长发随着倒悬的身子飘扬飞散。一眼看去脸色异常苍白,两片嘴唇却是嫣红如血,虽然是个活人,却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月影定了定神,只见那人伸出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又伸出另一只手朝外面指了指。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斑雎莲和颜啸云都是面色不善,情形一触即发,那群穿着黑袍子的雪狼组已开始分散寻找,其中有几个人正在往这里来。 樊城上的守军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月影却心急如焚。伏击斑雎莲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所有的事恐怕会功亏一篑! 然而她的身形才一动,身后那挂在树枝上的红衣人却好像早已经猜到她的心事一般,突然间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角,哑声道:“不能出去。” 这是个非男非女犹如乐器弹拨般的声音,听在月影耳中竟有微微的恍惚。忍不住回过头去,却在下一刻对上两道仿佛含着魔力地幽深目光。顷刻间,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了一般。只剩下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情不自禁的要把人吸进去…… 西域摄魂术! 在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地脑子地清晰地出现了这五个字。 等月影恢复意识地时候。已经离樊城南门很远了。 她恼怒地看着绑住手腕地细金链子。链子地一端还牵在一个全身红衣地男子手里。那男子拉着她走路。就像拉着一个囚犯。简直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你是谁?快放了我!” 她一出口就带了三分杀气。paoshu8剩下地则是警告和威胁。如今樊城正当危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地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最讨厌凶狠吵闹地女人了。”红衣男子回过头。用那种不男不女却很好听地声音淡淡说道。眼神里满是不屑。“若不是受人所托来救你。我才懒得理你这种战争狂。你全身上下哪里像个女人了?凶什么啊?” “受人所托?” 这人竟然是来救她,而不是来抓她的? 红衣人站定下来,扯了扯手里的金链,神态间颇为高傲。道:“我叫雅乐,是蜀王殿下身边的五重衣之一。前些日子,蜀王妃得知你被困樊城不知生死。急得寝食难安,她此刻正怀着殿下的孩子,殿下为了让她安心,这才派我来看看樊城的情形。” 雅乐。红衣雅乐! 月影顿时愣住了,蜀王妃……是阿朱! 竟然在那么遥远地地方,也有人在担心她!心里渐渐泛起酸涩的感概。她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道:“雅乐,请你放开我。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樊城如今事态紧急,我不在那里的话不行……” “我不会让你去地。”红衣雅乐冷淡的拒绝道,“你好好的听着,我救你,是因为这是王爷和王妃的命令,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只要你别死。我就完成任务了。” 月影皱了皱眉,决定不再说第二遍。这个人看起来真的很讨厌她。一副绝对不会通融的模样,她若是苦苦哀求反倒是惹人笑柄了,还不如另想办法…… 心念一动,她看向手腕上地金链,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光靠力气一定不能挣脱,更何况残余的摄魂术功力还没有消散,她几乎使不上力气,更不能随心所欲的运功…… 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雅乐,你所用的可是西域的摄魂术?” 红衣雅乐眯了眯细长妩媚的眼睛,道:“你知道?怪不得有所防备,否则现在还醒不来呢。” “曾经听人提起过。但是这门异术应该已经失传了才对。” 摄魂术,是一门以声音和眼神来控制对手心神的神奇武术,修习的内功十分怪异且辛苦,况且被控制的那一方如果及时抵御地话,摄魂术还会反噬主人,因此这么多年来使用者已经中原绝迹。如果有地话,除非…… “……雅乐是什雅国的人吧?” “你知道地还真不少。”他扬了扬眉毛,冷笑道,“不过不用白费力气了,再和我套近乎,我也不会放你走的。除非等白朔撤军,或者樊城失陷,否则你就乖乖的待着。” 月影本来也没有存着这样的念头,此刻却也懒得反驳他,因为她耳中已经听到周围树木草丛中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这种声音不同于风吹草动,也不同于野兽的脚步,而是轻薄的鞋底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雪狼组已经追来了!雅乐也听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声音,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低低的咒了一句“真麻烦”,手指一动,将月影拉在身后,随后在胸前结了一个掌印,蓄势待发。 月影见他出手,已经知道他本身的武功并不高明,若不是仰赖着摄魂异术的出其不意。未必就能擒下她。如今面对雪狼组这么多对手,再施展摄魂术不免劳神费力,绝不可行。 她挣了挣手腕上的链子。道:“雅乐,快点放开我!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 谁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雅乐便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怒意简直比看到敌人地时候还要炽烈。月影顿时将后半句要说的话收了回去,这个看似妖艳柔弱的男人,竟然还有着这么强烈地自尊心。 就是这一耽搁,草丛中已经窜出了四名黑衣人。分成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朝两人扑去。月影如今还未摆脱摄魂术的控制,一点功力也使不上来,再加上手腕被缚,连剑都没办法拿,只能依靠精妙的轻功步数来回躲避。 幸好追踪的人得了班雎莲的命令不能伤她,因此她虽然逃不掉,到也没遇上太大的麻烦,反倒是红衣雅乐,在几个人连番攻击下,显然已有些吃力了。 月影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帮他。眼光扫到之处,已有两名黑衣人从旁袭来,朝她步步紧逼。她只能连连后退。直到避无可避的靠在一株树干上。 她能看清楚对方苍白而没有表情地脸,脸上带着胡族人特有的犀利眼神。她轻微的喘了口气,绑在一起的手慢慢的探向腰畔。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被带走。只要剑在手上,就不能放弃希望……哪怕握不起来,她也要试一试!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其中一人双肩一耸便置扑过来。月影连忙手腕一沉。抓向熟悉的方位,却没想到,竟然抓了个空。 而几乎在同时,她觉得腰畔一沉,剑已经被人拔出,剑尖斜斜一指,正对准那个扑来的黑衣人。那人收势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利刃没入胸臆数分,脖子一歪。顿时气绝。 看着那人死不瞑目的眼睛。月影愣住了。 雅乐明明还没有脱身,帮她地人是谁? 另一人见同伴被杀。怒不可遏的狂吼一声,她回过神来,脚下一错,正打算借着地形卸去对方的攻势,手腕却被躲在树后地人抓住了。对方掌中传来的淡淡温暖让她忡怔,而就在这一怔之时,耳边掠过一阵疾风,短促的哀嚎声响起,那第二个黑衣人竟然就在她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倒了下去,胸口还插着一支闪着寒光的小箭。 这是……袖弩? 她的耳边已传来一声低语,虽然低,却如琉璃一般清透: “还不快走!” 她地心顿时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不由自主的被他拉着,穿过树丛和草坡。北地的阳光依旧苍白微弱,但她看得分明,青色的衣裳,绾起的黑发有些散了……连蝶翼般密密覆下的长睫都看得如此清晰。 这是在做梦吗? 是做梦吧。这里是遥远的北方,充满兵战乱的北方,并不是辽阳京,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雅乐地摄魂术留下地后遗症……可是手掌里温暖的触觉,熟悉地声音,都这样的真实,她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白麟香。 这味道,在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呆呆的望着他的侧脸,就连应该说些什么都忘记了,结果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怎么了?不是会轻功吗,怎么还跑得没我快?” “哎?”所有的感概才刚刚冒头,就被扼杀了。那次分别是如此决绝,甚至以为这辈子再没有相见的一天……再见面时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这样的吗? 可他显然没想这么多,继续道: “我可要跟你说清楚,刚才杀那两个人只是侥幸。我一点武功也不会,接下来能不能逃走就指望你了。” 不好意思今天又很晚,幸好图纸出了下来的几天影子一定加油码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六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一) “我中了西域的摄魂术,暂时使不上力气。^^去看最新小说^” 他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她。月影看不透这种眼神背后的意思,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已经让她乱了心神。 没有激动,也看不到怨恨,甚至连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情形都不曾发生。她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慕容苏,你为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他一把拉了过去。她朝前踉跄了一步,眼前有淡红的影子一闪,随后是兵刃相交的声音,余音尚未散去,耳中又听到一声吃痛的低吟,兵器落地,听起来有点惊心。她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碎心剑躺在脚边,剑身犹在微微颤动。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皱着眉揉着手腕的慕容苏,在他对面,一个举着日月双刀的壮硕男子正狐疑的瞪着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对手拿着一把看起来很厉害的剑,却是这么不堪一击。 慕容苏用纤长的手指慢慢抚去右手虎口间流下的一缕血丝,瞥了她一眼,面色不虞,轻声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这辈子都没拿过比琴更重的东西,从小到大,我最讨厌学的就是武艺。” 这……果然不是梦! “我知道,其实……”她其实想说谢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然明白,要他舞刀弄剑根本就是强人所难,更不要说上战场杀敌。可是今天他不光杀了人,也拿了剑----即使没什么用,却都是为了她。 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她却说不出口,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弯下腰去,合着手掌握起碎心剑剑柄,剑尖对着那个举着双刀的壮硕男子。道:“你的对手是我。” 慕容苏皱了皱眉:“你别逞强……” “等你有能力保护我地时候再说吧。”她打断他。“你地手流血了。自己包扎一下。我腾不开手。” 就在两人简短地对话之间。那个壮硕汉子地眼里疑惑渐深。挤眉弄眼地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月影见他穿着一身灰黑色地皮甲。领口镶着名贵地毛皮。应该是个很有身份地白朔将领。因此剑尖又朝前送了几分。故意用一种冰冷如雪地口吻说道: “让开。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剑下无情?她连身后有人都听不出来。要怎么无情?慕容苏诧异地望着她。但她握剑地手很稳。眼神也很坚定。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整个人仿佛浑然天成。那种形于外地“气”。足可以震慑人心。 虽然她地两只手还被很可笑地缚在一起。 明明知道是生死攸关地时刻。他还是掌不住地笑了。唇边一丝暖意漾开。连手掌上地刺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来樊城之前,他并不知道究竟要来做什么,只是被一种模糊而强大的意念驱使着。但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壮硕男子果然被她的气势震住了三分,提着双刀缓缓的退了一步,却又突然往前跨了过来,用并不是很流利的汉语问道:“你……你是樊城……樊城的月姑娘!” “你又是谁?” “我是谁?”男子咧开嘴嘿嘿一笑,笑容里却充满了暴戾杀气,望之生厌。“你别管我是谁。若不是月姑娘守在樊城,害得我等久攻不下,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本王子发过誓,一定要将你活捉回去,以解我心头之恨!” 后面一句话用地是白朔语,说得又快,月影连半个字也听不懂,但身边的慕容苏却扬了扬眉,眼中有一抹流光闪烁不定。 随后。他竟然毫不畏惧的走了过去。跟那大汉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大汉先开始还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到了后来竟然频频点头,最后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苏说完又走了回来,月影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轻松自如的笑意,这种算计的表情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当然是他喜欢听的话。”他轻轻一笑,伸出手掌覆上她握剑地手,低声道:“把剑给我。” “不行!” “给我。”他的声音带了一点强硬,却依旧温软动听,月影转头,看到他嘴唇微动,以口型说了“相信我”三个字。也不知道怎的,她心念一动,握紧的手已经松了开来。 慕容苏把她手里的碎心剑取走,然后朝着那个白朔男子走了过去,一伸手,竟然将剑交到了对方手里。 月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了起来。 她竟然忘了临别之际他眼里冰冷的恨意!她怎么还会选择相信他?……坚韧的心志,在见到他的一刻已经失去了冷静。一次又一次,她还要被他骗多少次? 眼看那个白朔男子已经慢慢地举起了手里地剑器,她紧紧握着拳,开始后退,。慕容苏却道:“站在那里,别动。” 站着等死?不听!她不要听! 可还是忍不住朝他看过去。月影也说不清楚此刻自己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地,总之他很明显的怔了怔,脚下却朝她走了过来。她心里愈发凉寒,退得更快,可就在要转身的片刻,被他扯住了衣袖,用力的搂住了肩膀。 耳边响起沉沉的低语:“对不起……” 对不起?没什么对不起的,这一下两讫了,谁也不欠谁!眼角的余光看到碎心剑劈下,她慢慢闭起了眼睛,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她只听到一串清脆的断裂之声,随后手腕一松,双手竟然脱开了桎梏。 她顿时傻了。 那个白朔男子啧啧有声,满眼羡慕道:“月姑娘……剑很好。” 她愕然的望着对方倒转剑柄,把碎心剑塞进了她手里,然后朗声道:“怎么样?我已经做到了,该你们了信守承诺了。” 月影望着手腕上寸寸滑落的金链,又看了看表情莫测的慕容苏:“你……” 他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搂在她肩上的手,语气淡淡道:“双手被绑怎么走路?我可砍不动这东西,所以才请那个人帮忙。” “可是你说对不起……” “那是因为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害得你误会了。看来你真的很不信任我……不过这也难怪,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些无谓的拍了拍衣襟上的浮灰,嘀咕道,“你得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女儿家的弄成这个样子,脏死了。” 月影只觉得脸上泛起一股热意,心中有些歉疚。一眼看到那个白朔人依旧站在那里,袖着手满脸不耐,又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答应他,只要帮你把这链子砍断,我就告诉他如意侯最大的弱点。” “如意侯?”她皱了皱眉,“为什么说道如意侯?这个人是……” 她的话没说完,不远处的林子里飞快的奔出一个人来,高喊道:“大王子,前方山谷里发现了樊城百姓的踪迹!” 第六十六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二) “大王子”这三个字,月影听得懂,也听得很清楚。paoshu8{ 她来不及去想为何斑雎弼会在这里,只是匆忙的抓住慕容苏的袖子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慕容苏也在听他们的对话,随口答道:“似乎是说附近的山谷发现了樊城百姓……”顿了顿,他反手握住她,“这是个好机会,趁现在没人注意,快点走。” 他拉着她往后退,却被她一下子挣脱开来: “不行,我不能走!” “现在不走就没机会了。你还要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有些不耐。 “因为樊城的百姓。”她吸了口气,“他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如果被斑雎弼盯上,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听到慕容苏的话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被雅乐带到了城外连接水路的山谷附近。往前不远处就是蓄积雪水用的池塘,按时间来算,第一批逃走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慕容苏的眼里闪过一丝凉意,冷笑道:“你替他们守了这么久的城,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还要怎么样,赔上性命才甘 “我不想怎么样,我什么也不想。”她咬着唇,“可就是因为知道性命很宝贵才不能坐视不理。你说我伪善也好,迂腐也好,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再说就要说到那些叫人不愉快的事了,她急忙把话打住,朝后看了看,见斑雎弼仍旧在和手下商量对策,那个人牵来的一匹马正在一旁刨着蹄子,她轻声道:“慕容苏,我帮你把那匹马弄过来,你快走吧。我还要去那边的山谷看一看情况……” “够了。你住口!”他一向温柔多情的眼神突然间又变成深黑颜色,暗暗蕴着风雷。和最后一次留在她记忆里的表情很相似,看起来是生气了。就像和自己在较劲,却又偏偏隐忍着不发。 月影却来不及理他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你有武器吗?把这个带着。” 说罢推了推他。眼神已经朝那匹马看了过去。 他却站着不动:“你想怎样?自以为是地替我做了安排。我就应该听你地吗?”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眼见是一幅忍无可忍地模样。“你每次都这样。所以我才讨厌……” “慕容苏。轻点声。”她皱了皱眉。paoshu8伸出手覆在他唇上。这里地动静已经让斑雎弼那个手下频频望来了。 他却一把拉下她地手。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到这种连干净地水都喝不上地鬼地方来干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是真的情绪失控还是故意为之,他竟然低吼道:“你给我听好了,这世间所有人都死了也没关系,可你不准死!” 她是真正惊讶了,一时无言以对,只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那句听起来怨气十足细品起来却又暧昧万分的话。始终在她耳边打转,就是融不进脑子里去。 这麽大的声音终于引起了斑雎弼地注意,他的脸上又泛起了狐疑之色。提着双刀大步朝这里走来,边喊道:“你们两个在吵什么?” 慕容苏抬了抬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恢复,低声道:“你现在还剩下几成功力?” “完全解除摄魂术需要两个时辰,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两三成。” “我去跟他说两句话,你趁机去抢马。” 他很简短的吩咐。也不等她回答,便拂了拂袖子走上前去,脸上依旧挂着叫人不设防的温柔笑意,道:“大王子,你不是想知道如意侯的弱点吗,我告诉你吧。” 斑雎弼一愣,心想这件事似乎更重要一些,因此站定了点头道:“不错!那小子趁我不备偷袭主帐,本王子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会落到现在这幅狼狈模样。就连马都要随从送来。正是因为班雎莲佯装攻城,却在暗中派遣心腹将士突然袭击主帐的缘故。幸好当时有死士拼死相护。否则堂堂的白朔大王子,说不定真要毁在那个看似柔弱的白眼狼手上。 觊觎汗位的人不少,没想到这小子也会来掺一脚。斑雎弼越想越恨,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催促道:“你快说,说中了本王子大大有赏!” 就这样地货色也配成为白朔未来的汉王?慕容苏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如果他是班雎莲,也一定找机会反了。 但他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道:“大王子殿下,如意侯最在意地事就是他已经去世的母亲,如果您想报仇的话,不妨回到王都高昌试一试。”当然,前提是他还有命回去的话。 “侯府郡妃?“斑雎弼一愣,不信道,“人都死了好几年了,有什么用?” “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在大王子你……” 还没等斑雎弼发作,身后已经响起了随从惊慌地呼叫声:“你……你要干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慕容苏的眼角已经看到一角紫色的衣袖朝他伸来,就在斑雎弼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将手中的匕首劈面扔了过去,趁对方分心闪躲之际,一把抓住月影的手,顺势跃上了马背。 斑雎弼手中没有弓箭,又不舍得将日月双刀抛出去狙击,一双腿更是跑不过自己的宝驹,忍不住急得直跳脚,怒吼道:“你这兔崽子居然敢骗本王子!这女人哪里像是被下了药不能动弹?你们且等着,本王子一定要把你们抓起来碎尸万段!” 也不知怎地,慕容苏只觉得心情甚好,在奔马远去之际,忍不住留下一句笑语:“她是我娘子,怎么舍得下药?” “你方才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说再见。”慕容苏回过头,唇角依旧缀着未散的笑意。 “据我所知。白朔语地再见不是这样说地。” “你只知道打打杀杀,语言一道博大精深,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他闲闲地说道。复又轻轻搂住她的腰,不满道:“你以后能不能下手轻点,方才上马,硌的我浑身疼。” “等我地功力恢复了六七成就不会这样了。”她倒是很认真的回答,又问,“慕容苏,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我正在想怎样让你不要去。” “我以为你……”我以为你恨我。讨厌我,再也不想看到我……但这种时候她实在说不出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双手将马辔拉紧。斑雎弼地坐骑果然是匹好马,就算在这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奔跑起来也如履平地。 好一会儿,她才又问:“你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到了樊城却进不去,也没有颜少庄主那么好的本事敢明目张胆的冲出来,只好躲在树林里静观其变。” 还真像是他做事的风格。月影忍不住浮起一丝微笑:“那你也看到了雅乐?” “红衣雅乐是二哥的手下,我怎么会不认得?” “你一路上跟着他?”雅乐虽说武功不怎么好。和慕容苏比起来却高明多了,竟然被跟着也没有察觉,怎么做到的? “我会那么笨吗?若真要跟着他。你哪里还能见到我?”他似乎很是不屑,“他既然带走你,自然不可能再回樊城去,四周又是一览无余地坡地,当然只有朝着林子里去了。你的心神被他控制,不能飞天遁地。肯定是拣易行的路走。会往哪里去,并不难猜。” 任何一件简单的事情,在他想来就会比别人复杂的多,这也算是一种本领吧? 月影不再多问,反倒是慕容苏的身子朝前倾了倾,贴住她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低声道:“月影。”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竟然心中一颤:“怎么?” “你觉得在斑雎莲心里。你、樊城和斑雎弼。哪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 她一愣:“眼下来说,应该是斑雎弼。” “答得好。他很快就会知道大王子逃脱的消息了。我猜他会立刻从樊城撤军,然后四处搜寻斑雎弼地踪影。你要救那些樊城的人,最好动作快一点,否则遇到了斑雎莲,谁也走不掉。” 她转头望了他一眼:“看来你很清楚白朔那边发生的变故。”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若说是猜地,你信不信?” 她摇了摇头:“你来樊城,其实不光是因为我吧?探听白朔的虚实,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至于斑雎莲,你也不能确定是应该继续联手,还是想办法除掉,你的判断要靠亲眼所见,是不是?” 这一次,他的沉默更长更久,好半天才道:“……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不会亲自来。” 声音很轻淡,月影的心跳却加快起来。她亦沉默着,感觉搂在腰间地手又微微收紧,周围是凉冷的风,心却一点点热起来。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化成了风中的一缕幽微叹息。 ps:在写苏的时候稍微借了一点点浅葱的行止,其实我是很喜欢浅葱的,但是这种性格的男子始终还是不够“正”,不像朱理一看就是做男主的命。有的时候我也想,如果本文地男主是小云,而苏只是男二地话,喜欢他的人一定比现在多…… 第六十六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三 上) 刚一接近山谷,便远远的听到了金铁交鸣的声音。^^去看最新小说^ 月影顿时紧张起来,加快催马,惹得身后的慕容苏不时的抱怨。她也顾不上了,一路飞奔过去,沿路见到不少打斗厮杀的痕迹,也有残兵断刃散落在地上,虽然没见到尸体,看着也是揪心。 刚一进谷,便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大汉举着厚背朴刀,追着一个身穿灰色铁甲的白朔士兵猛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他***的,老子剁了你喂狗!” “龚大哥!” “月……月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他***你敢砍我……”这后一声,却是那个白朔士兵见有机可趁,回头偷袭,龚大海骂了一句,顿时跟他厮打在一起。 月影又急又喜,放眼望去,她派去殿后的士兵正在这处狭隘的口子里和数十个白朔士兵交战。看那些士兵的徽章,果然都是大王子斑雎弼的人。 她把手里的缰绳往后一送,塞进慕容苏手里,人已经飞身跃起,一肘就把离她最近的一个拿缨枪的士兵打倒在地,另一只手在马臀上用力一击,马顿时吃疼飞奔起来,慕容苏急忙拉紧缰绳,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喂!” “进山谷里去躲一下。控制住马,别摔着了。” 她却只来得及喊了这一声,便被迎面而来的马刀截断了声音,再也无暇分心。 这个……大概就算是她的关心了吧?慕容苏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手里却不敢放松,一路驰进山谷的隘口。没跑几步。迎面一块大石挡路,他急忙用尽全身力气扯进缰绳,奔马人立起来,差点没把他摔了下去。 他一手牵了缰绳调转马头,一手揉着胳膊。一天不到就整出了伤口,如今又是全身酸痛……所以说他不喜欢学武艺,明明是翩翩佳公子,打起架来和街头地混混有什么两样?既然他动动嘴就可以让别人去卖命,何必要亲自动手? 他心里直犯嘀咕,谁知一回头。却看到一群人正盯着他。 这些人大多是些妇孺老人。或是身上缠着绷带的伤兵。看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诧好奇,更多的却是紧张不安。慕容苏不用想就知道必定是在此避难的樊城百姓,心想跟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正想走开,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个少年来,低喊道:“你……你不是月影姐姐的相公,苏公子吗?” 慕容苏挑了挑眉。这才认出这个满脸灰尘血污,腿上还缠着白布条的少年竟是上一回在樊城遇到的小昙,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可小昙却满脸疑惑的望着他道:“奇怪……你不是死了吗?” 他地脸色微变,本不想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她说我死了?” 语气阴沉,少年忍不住一寒,但又很快挺起胸膛:“这倒也不是,月影姐姐只是说你不在了。但是我想。如果你没死,堂堂地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会放心让娘子上战场去?所以你大概是死了。” 这一回,慕容色连脸色都变得阴沉了,他翻身下了马,寒着脸朝那群躲在岩石背后的百姓走去,小昙以为他要动手。立刻全神戒备,谁知慕容苏只是走到一处石缝后朝外看去,谷外的空地上,一群人正打得难分难解。 他用手朝外指了指:“这么彪悍的女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这个和强弱没有关系,如果是自己重要的人遇到危险,会担心是正常的吧?”小昙被他满不在乎地语气激怒了,忍不住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却又发现说漏了嘴。一脸羞涩不安的朝慕容苏看去。却看到对方一手撑在石缝上,正专注的看着谷外的情形。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少年愣了愣,他隐隐觉得这位苏公子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不大一样。那个时候明明是一副言笑晏晏气定神闲的贵公子做派,现在虽然还是高人一等的模样,脾气却变坏了。 慕容苏也不理会小昙探究的目光,自顾自看着外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月影真正与人交手。他见过她舞剑,很轻灵很飘逸,但是那样地剑招用在战场上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劈、刺、砍、杀,不能有一点儿犹豫,也不能有一点儿心软。她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但眼中却格外冷淡,没有一丝兴奋激动----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能在战场上的杀敌的人,骨子里都是嗜血的,比如阿莲,比如舅舅。 她跟他们都不一样,杀敌如砍瓜切菜毫不含糊,偏又心软的不像话。 他忍不住张开手掌,今天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也会亲手杀人。拔出月影地剑那是情急之下的万不得已,而手腕上的袖弩原本就是防身用的……因他而死的人或许不少,可他从来不让自己的手沾上血。今天之前,他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到过死亡,原来杀和被杀都是这么的惨烈痛苦。 一声悠长苍凉的号角声穿过树林,落进他耳中,他吃了一惊,倏然惊醒,手掌握紧成拳。他担心地事情,终于发生了!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然而打斗地人不过顿了顿,依旧继续开战。只有他身后的老弱病残开始不安骚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有些胆小地甚至已经哭了出来。他们在樊城久了,这种进攻的号角声不啻为催命符。 慕容苏有些不耐烦,那些人身上的烟尘味道也叫他不舒服。他往边上跨了几步,找到个空隙看出去,正看到月影朝这里望来,急忙对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此地不可久留。 月影却对他的示意视若无睹,扬声道:“慕容苏。我这里脱不开身。那边交给你了,带大家暂时躲一躲!” “喂……” 他尚未来得及表示不满,紫衣女子已经一声轻叱扑向对面一个身形起码有她两倍那么大的壮汉,他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开什么玩笑,这些素不相识的平民与他何干?他连城池土地都可以不要了。他想救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偏她别扭,什么人都想救就是不想救自己。 他面色不善的后退了一步,袖子却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是个污衣皓首的老妇。他皱了皱眉。急忙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老妇已然开口道:“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要走了。”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就要离去,那老妇又想拉住他,却被他居高临下的一眼看得有些瑟缩,收回手嗫嚅道:“可是……可是月姑娘叫我们跟着你……” 慕容苏眼角一扫,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同一种眼神看他。在这些人心目中。帮助他们守城又想办法让他们逃命的月姑娘是比守军还要值得信赖的人,他们对她的话根本是言听计从。 慕容苏不喜欢那些殷切地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这种期待和信任地感觉实在太怪异,他完全没有经历过,更别提如何解决。他顿时烦躁起来,皱了皱眉甩手就走。一旁的小昙已经气呼呼的大喊起来:“大家别理他,这个人根本不可靠,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躲起来。” “可是……” “月姑娘说……” 众人还在犹豫,却发现慕容苏早就远远的走了开来。正倚着一块巨石袖手望向谷外。此时,如潮水般的灰甲军已经从林子里涌了出来,班雎莲的苍狼旗无处不在,最少有五千……或者更多,显然是想把斑雎弼赶尽杀绝。 他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终于让人失望了,剩下地人不得不另做打算。小昙因为暂代随军大夫。也算是有些威信。他和几个人略微商量了一下,便指挥着众人绕过池塘,躲到附近一座石丘后面,从那里再翻过三座山,有相邻的村子可以暂时躲避战乱。 慕容苏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一群疲惫不堪的人相携着往前走。这时候天空渐渐阴沉,苍白的光线下,那群身影更像是无主的游魂一般单薄。他忍不住笑起来。 殿后指挥的小昙顿时对他怒目而视,恶狠狠的道:“居然笑得出来。你这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如果你地老婆孩子也遭遇战乱。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刚说完,就发现他的“老婆”其实正在谷外和人交手。他不知道其实慕容苏已经休妻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得转过头去不理他。慕容苏却不大在意,声音淡淡悠悠的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眼下的斑雎莲只想抓住斑雎弼永绝后患,至于樊城,一向不在他的计划中,这时候想必已经撤军了。再说最迟明天,征北军地前锋也会到樊城。我是你,我现在就回家去,在这种地方躲着,早晚被乱箭射死。” 小昙一听他讲话时的口气就忍不住冒火,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他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了片刻。大多数百姓还是留恋家园,如今知道可以回家,莫不欣然应允。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走入了密道,留下善后的小昙忍不住看了慕容苏一眼,只见他依旧倚在原先的地方朝外面看,眼神很专注,却没有任何想要冲出去帮忙的意思。 他和颜啸云很不一样。这一瞬间小昙有些疑惑。如果是颜啸云,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去保护月影。完完全全的,将心爱地女子纳入羽翼之下地模样。让他羡慕向往。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喜欢……还不是不喜欢呢? 小昙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只是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谁说我要走了?”他淡淡的回绝,连头都没回一下。 “好吧,我知道你其实是关心月影姐姐,不舍得丢下她。”小昙抓了抓头发,其实他还是不喜欢这个贵公子,但他还是要说实话,“你这人也还不错,刚才骂了你,对不住了。” 说罢低头钻进密道里,留给了慕容苏最后一句话:“多谢了!” 哎呀呀,又写多了,一节打不住了…… 第六十六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三 下) 到了后来,寒凉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战场上的局势也变得有些诡谲难辨。^^去看最新小说^ 斑雎莲并没有亲自来,想必是被颜啸云绊住了。但他的军队却将周围团团围住,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被追杀的斑雎弼也避无可避的躲了过来,还有一身红衣却满身伤痕的雅乐和全身罩着黑袍子的雪狼组,这一群人顿时陷入混战。 慕容苏一直在谷口的位置看着,没有离开也不打算出去帮忙。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帮不上忙,如果贸然现身说不定还会给别人添乱。他做事一向不盲目,眼下的场面虽然有点混乱,其中最安全的人反倒是月影----大酉士兵是自己人,斑雎莲的手下也不会太过为难她,而雅乐本就奉命要保护她,唯一有敌意的斑雎弼如今是自身难保……这情形相信她可以应付。至于他自己,则是在等一个让他们两个都可以安然离开的机会。 在雨越下越大的时候,这个机会终于出现了。 就在大王子为数不多的亲信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的时候,小四将军和小五将军联手,一同将斑雎弼逼至死角,数十招之后,日月双刀抵挡不住合力围攻,斑雎弼的胸口终于被小五砍中一刀,随着狂飙的鲜血,尊贵的白朔大王子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慕容苏眯了眯眼,突然几步从高处跃了下来,沿着方才就预设好的方位直接奔向离谷口最近的一个骑兵。他的袖弩上还剩一支箭,趁着那人还没发现异常时便启动机关,箭尖准确无误的射中对方后心,那人一阵痉挛,悄无声息的从马上倒了下去。 他很快的把那具尸体用力踢开,翻身上马,朝月影催鞭而去。这一程路不算长。却时不时的有流矢嗖嗖飞过,还有明晃晃的刀光交织,有几刀几乎擦着他地身体砍过去。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咬了咬牙一口气跑到她身边,用力喊道: “月影,上来!” “哎?” “别废话,上来!” 他的喊声有些凌乱。paoshu8不复半点闲定文雅的样子,弄得她也紧张起来。眼见他的手已近在眼前。来不及多想,急忙握住了,临上马之际又听到他不容置疑的声音:“坐我前面。” 她愣了愣,却还是听从了他。腰上一紧便靠在了一个并不算宽阔却依稀温暖的怀抱里,她腾出一手稳住缰绳,另一只手举剑格开侧面偷袭地一个刀兵。问道:“你想做什么?” “离开这里!” “可是……” “没有可是!斑雎莲只想杀了斑雎弼。再说你大哥地北伐军就要到了。樊城不会有事了。你不准把自己废在这里。赶快跟我离开!” “慕容苏。你别擅自决定!” “擅自决定地人是你!”他地声音在噪杂地雨声和厮杀声里听起来不太分明。似乎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变得有点微弱。听起来哑哑地:“那些樊城百姓已经从密道回去了。你也用不着担心。” “真地吗?”她心中一喜。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映入眼帘地却是及其苍白地脸色。那种苍白很不正常。连嘴唇都在微微地哆嗦。额头上密密布满地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她心头一紧。急忙越过他朝后看去。身后很远地地方。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地斑雎弼正缓缓放下手里地弓。满是血污地脸上挂着模糊地狰狞笑意。那张弓是空地。 箭支正嵌在慕容苏的左肩胛上,虽然看起来不深,位置却不太好,也许伤到了骨头。 她忽然明白了他方才为什么非要她坐前面,一瞬间,心底涌起的不是感激。却是气愤。她生气了。这个人不是一向娇贵的很,现在又来逞什么强? “慕容苏。做人要量力而行!” “你到底走不走?”他疼的直抽凉气,因此脾气更加不好,这一句几乎是用吼地,月影皱了皱眉,转过头一紧缰绳,骏马越过树丛,朝着林子深处奔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身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似乎有很多绫罗绸缎,还有很好闻的香味,像是新的脂粉或者熏香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肩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这才想起自己不小心被那个又蠢又笨的白朔大王子射了一箭。他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疼过,那时候居然还能忍着不出声,口齿清晰地告诉月影再翻过一座山有个镇子叫逐雪岭,在那里有归在苏容名下地商铺分号,他们可以先到那里去躲避追兵。 后来雨下得越来越大,他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难受的要命,偏又不想让她看不起。知道最后,当她决定替他拔出肩上地箭支的时候,终于还是不住的晕了过去。 他从小就又怕疼又怕血,但是一个男人因为怕疼而晕过去,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身边伸过来一双微凉的手,试探着放在他额头上:“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不太舒服,身上烫的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因此她掌心凉凉的温度让他觉得非常舒服。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顺势覆了上去,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移到脸上,问道:“这是逐雪岭吗?怎么一点光线也没有?” “抱歉,没有去成那个地方。”月影的声音里带着很浓的疲惫,她慢慢的贴近他的耳边,道:“这是在马车里。” “马车?”他怔了怔,果然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颠簸。这车走得很慢,外面的雨越发大了,砸在车厢上的声音几乎盖住了车轱辘的响动。 “这是辆装货的马车,所以没有窗子,现在是晚上。”她继续趴在他耳边解释道,“你的伤比想象的严重一些,一时没法止血,天又在下雨,后面还有斑雎莲的雪狼组在追着,实在没办法到逐雪岭了。正好官道上停着运送货物的车队,我就想办法偷偷的混上了其中的一辆。” 她靠得很近,气息也是凉凉的。他在黑暗中捕捉到她清冷的眼睛,那种又是担忧又是欣慰的神色让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好起来:“这车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无所谓,至少现在淋不到雨,也没有人在后面追着。”她又抽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在发烧。什么也别想了,先休息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他慢慢的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这车里装的是逐雪岭的绯香和胭脂,这些东西产量很少,只有贵族才用得上……谁家的商队,竟敢抢我生意?” 月影忍不住笑了,心里暗骂了一句“奸商”,随手扯过身边一匹不知道是羊毛还是貂鼠的皮子,轻轻的盖在他身上。很快的听到他均匀沉稳的呼吸,这窄小黑暗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比任何地方都安全舒适,一股亘久缠绵的睡意沉沉的袭来,她终于忍不住合上了眼睛,很快的睡着了。 半晌之后,慕容苏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因为适应了黑暗,已经能看清楚车厢里堆满了贵重的绫罗丝缎和沉木箱子。他微微偏头望着躺在身边的女子,她睡得很熟,完全没有防备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可是他觉得很漂亮。 她没死,她就在身边。这样真好,他觉得满足。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和疼痛让人变得脆弱,总之----他很无谓的想,如果现在有人把大酉国玺放在车外等他去取,他也懒得动一动。 他很小心的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她的睡颜,然后伸出手去沿着她的眉头一路很轻很慢的触抚下去。她睡的可真沉,果然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了吧?樊城那种地方真不适合女孩子,原本就不怎么细致的皮肤现在更差了,到时候怎么出去见人啊?他可是辽阳京的第一王爷,身边的女子不可以这么不修边幅的…… 他想象着一些很散漫很无聊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混淆成了梦境。 第六十七章 换得浮生半日闲(一) 大酉国历,宝庆四年十二月,白朔大王斑雎弼领兵三万出征大酉樊城。 十二月初五,斑雎弼于乱军中被弟如意侯斑雎莲设计杀害。随后斑雎莲从樊城撤兵,连夜赶回王都高昌。三日后,斑雎莲的祖父斑雎南珠联合内外朝臣,兵犯高昌,强行将洛折单于斑雎勰逼下王座,自刎于宫门前。斑雎南珠遂加冕登基 六日后,斑雎南珠让位于其斑雎清极,史称达耶单于。清极的长斑雎莲被封为大王,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就在白朔王都高昌局势动荡,帝位更迭的时候,十二月初六,大酉的新任征北大将军奚月华带领北伐军先锋到达樊城,彼时斑雎莲的精锐已经撤走,余下的斑雎弼残部被大军尽数剿灭。奚月华带兵一路收复失地,势如破竹,一直打到原来的康县地境,遭遇白朔盟友寒国援军的阻拦,双方在康县境内僵持不下,胜负直到年后才见分晓。 宝庆四年十二月初十,遭到白朔暗袭而一直下落不明的原军政司大将军何倥偬终于返朝。由于在那次暗袭里中毒太深,如今虽然得以保命却也从此缠绵病榻,不得不迁往信王府休养。 宝庆四年十二月中旬,大酉裕德皇帝下旨,将胞妹舞阳公主慕容雅下嫁于御医院医正上官渔。自此,因太政一事而被牵连在内的上官氏族,又渐渐在朝中抬起头来。 但是这一切,暂时和慕容苏和奚月影都没有关系。 那一天还只是十二月初六,北方寒雨初歇。冷风拂面。 月影慢慢张开眼睛,周围有朦胧的光线从木板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给这个拥挤狭窄地地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她睡了很长时间,这一觉竟是难得的悠长酣沉。眼神过处,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崭新的织金毛毯,头枕着的地方温暖柔软,此外还有一只胳膊正轻轻的揽住她的腰,防止她在马车的颠簸中磕碰。 有那么片刻,她望着露在青葱色袖外面修长优美的手指发怔。手背上有一道浅浅地伤痕。食指上戴着的碧玉扳指被泥沙灰尘蒙住了原有的光泽……这个人大概一辈都不曾这么狼狈过吧? “慕容苏。你好些了吗?” “还好。”身后传来一声沉沉地应答。他正倚在一堆码得很整齐地长毛褥上。手里拿着一个揭开了盒盖地描金漆盒仔细端详。月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手掌覆上他地额角:“还有一点点烫。等会儿我想办法给你找点水来。” 说完又要去查看他肩膀上地伤。却被他捉住手拉回来:“我没事。你地金创药很有效。是怕换药地时候会弄疼吧?月影抿了抿唇。决定不去拆穿他。反正现在也没有干净地水和布。等有了机会。她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就范。 “这应该是巨泽宫廷采办后宫物什地车队。”他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把手里地盒递给她。她看到那盒里头放着极为精致地香饼。都做成梅花形状。花蕊是银打造地一个托座。里头地一个小格里还放着一支极为细巧地银钿。怎么看都是有身份地女所用地东西。 “好特别地味道。” “是逐雪岭地绯香。很上等地香料。”他倾身过来。示意着那些梅花香饼道。“逐雪岭原来叫逐血岭。因为那里地山上到处都开满了红色异香地棘柳花。这种花不能移种。一种到别地地方就活不成了。” “你不是从来没去过吗,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知道的事情本来就比你想象的要多。”他挑眉,又是那种高人一等的不屑语气。她决定不理他。 月影已经看到了描金漆盒底上那个属于巨泽王族的徽章,她突然想起了曾经有过短暂交往的青公主沈斐然。她失踪之后会去哪里?还会不会回巨泽去? 见她发呆。慕容苏一皱眉,紧了紧她的手:“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哎?” “别人跟你讲话的时候可要认真的听啊!”他眯细了眼睛,眼神温柔到叫人浑身发冷,看在月影眼里十分熟悉:“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你不会想坐着这辆车一直到巨泽地皇宫里去吧?” 她一愣:“当然不会。” “所以问你什么时候离开?再往下走就要过境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很敷衍地摆了摆手,从另一只靴里又抽出一把匕首来,在身边的木板上挖了一个小小地口,凑上去朝外看,道:“雨已经不下了。路上却不大好走……等一等。前面好像停下来休息了。你等着,我去探一探外面的情形。顺便找点吃的来,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再下去恐怕体力不支。 她没理会慕容苏眼中阴晴不定的光,拿起地上那块毛毯把他仔细的盖了起来,又轻轻的搬了几个沉木箱堆在他面前,直到几乎看不出异样了,这才窜到门口,凝神细听了片刻,然后打开车门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车队,还有一队士兵护送。他们所在的这辆车位于中间靠后,停靠在路边的矮树丛边,因此月影的行踪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很轻易的找到了放置采办官员生活用品的轻便马车,里面只有一个小厮在烧水煮茶。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点了那人的昏睡穴,很快的从里面找出了了三五个尚保持微温的馒头和半只油淋鸡,又拿了一只空酒壶,倒了一大壶清水,这才离开。 等那个小厮醒来,大概也只会以为自己不小心打了个盹而已。 她把东西揣在怀里,又转到最前面一辆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八人座车辇边,身形一矮钻到车底。车里正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年轻男的声音道:“上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我们去大酉的逐雪岭取那什么绯香和胭脂。最近也没听说他特别宠信哪一位贵人,这么大张旗鼓的……”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上自有上的道理,我们底下的人只要照着吩咐去做就行了。”说罢长叹一声:“自从年初那场大病之后,上的脾气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啊。” 月影听了片刻,听不出什么端倪来,正要离开,突然有个司仪官模样的人走来,站在车前施礼道:“两位采办大人,关口已开始放行,请做好通关准备。” 车内的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年老的声音道:“副长,请吩咐各车把通关金牌和手令准备好。大酉最近边防加紧,到时候恐要搜车。” 月影心中一惊,真要检查车内物品可是大大的不妙。她急忙从车底下钻了出来,匆匆赶了回去,一闪身回到车里,从门板的缝隙里探出剑尖,将外面的锁匙挑上。 “慕容……” 她才轻呼了半声,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熟悉的白麟香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过来。他抱得很用力,好像怕她会突然跑掉似得,却又一句话也不说。 是怕她不回来了吗?她愣了愣,轻轻的覆上他的手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说道:“我回来了。” 今天周末,会二更哈哈哈 最近故事的节奏会放慢一点,风花雪月会多一点息息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七章 换得浮生半日闲(二) “我回来了。paoshu8” “恩。” 他似乎有些懊恼,答了一声之后便松开手,月影急忙道:“我们要快点走,马上就通关了。” 话才说完,车外已经响起了嘈杂声,似乎是两位采买的官员陪着司仪官一路走来,连小厮掏出锁匙的声音都历历在耳。 月影咬了咬牙,知道这时候再走已经来不及了。眼神迅速环视一圈,立刻转身抓起慕容苏的领子,轻轻一纵将他扑倒在角落,同时手中扯起那块毛毯将两人兜头盖住,脚尖踢落数匹绸缎锦绣,借着原本就堆放在此的大小箱匣,如果不上车仔细查看是看不出异样的。 真要闹起来也不是不可以走,只是现在斑雎莲的雪狼组就在附近,如果可以不动声色的瞒过去,那是最好不过。 门锁“喀”的一声,随即便被人从外面拉开,两个人扶着车门朝里头看了看,其中一个道:“大人,你们这车里装了好些绯香吧?” 月影先前听到的那个苍老的声音急忙答道:“正是,我国君上想为后宫的贵人们置些新鲜玩意儿。” “绯香可是很贵重的香料哪。”先前那个大酉通关的官员慢条斯理的说道,扶住车门作势欲上,“待本官上去看看……” 月影一直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此刻心里不由大急,眼神回转,却发现被她压在身下的慕容苏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他的眼神很专注。这么近地距离,漆黑的瞳仁还是一眼望不到底。细碎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颈边,温热中又带了一些说不出的异样。她顿时愣住了,被那眼中的幻彩吸引,移不开目光。 耳边依稀听到那个年轻的官员陪着笑低语道:“这绯香的确贵重,如果大人不嫌弃,我等特意备了些上等货,还请大人笑纳。paoshu8” 那大酉地通关官员这才收回了正要跨上车地脚。嘿嘿笑了两声。说了几句场面话。终于往下一辆车走去。自有人上前关门落钥。一行人脚步慢慢远去。终至无声。 月影轻轻地吐了口气。因为太过亲密地接触。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她很怕自己太过剧烈地心跳被他听到。急忙一把揭了毯子想要爬起来。却被他轻轻地拉住了胳膊。 随后他抬起头。极轻极轻地在她唇上碰触了一下。然后离开。带着一种迷离地眼神看着。这种眼神很美。和从前都不一样。没有戏谑没有捉弄也不是单纯地。看得她心中一紧。仿佛被下了魔咒。动弹不了。 慕容苏见她没有拒绝。那只拉住她胳膊地手直接移到了她地颈后。微微用力就要继续。月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撑在他胸口。急道:“糟了。我怀里还放着三只馒头和半只鸡。这下子肯定压坏了!”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地结果就是。两个人各自靠在相对地角落里。好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月影拿回来地食物。慕容苏说什么也不肯吃。她知道这根本是他毫无原则地嫁祸兼赌气。某些时候。这个看起来精明狡猾地男人骨子里跟一个任性地小孩没什么区别。 没办法,只能等一下通了关再想办法出去另外找些吃的,或者干脆下车溜走,绕路回大酉。 虽然真的是饿了,她也没心思吃饭,只是就着酒壶喝了点水,对面却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要喝水。” 她看了看手里的壶,顺手递了过去。慕容苏接过来很仔细地用袖子把壶口擦了一遍,这才凑到唇边慢慢的喝了一口。他连喝水的样子都很文雅。哪怕头发乱了。衣服脏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韵却一点也不失。 可就算月影再怎么心性平淡。他方才那番装模作样的举动也惹得她不痛快起来,皱着眉转开头不理他,听见他把酒壶轻轻放在地上,隔了半晌,一声轻浅的笑意传进耳中。 她终是忍不住回过头,见他正支颐而笑,那笑容里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两个人都亲过这么多次了,有什么好装地?” 她脸上一红,再次转过头,微愠道:“这么有精神,看来你恢复的不错。等一下就可以走了。” “月影?” “还想说什么?” “……跟我回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但毕竟还是说出了口。 月影却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突然道:“你的休书送到我爹爹手上了吗?” 他一愣:“那个东西你别管。” “那,你不怪我了?” 这回换他静默了,但只是片刻时间就道:“当然怪你。你用你自以为是的正义阻止了我,你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死在了你爹的月勾之下。我都不知道你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他的语气意外地平静,可月影地心头却一阵黯然:“你果然……恨我。” “如果我真的恨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来找死吗?”他有些不耐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半天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很混乱,有很多事情不按着规矩来,我判断不了,所以到了最后就干脆不想了。” 她怔了怔:“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看见你地时候,我……”她似乎觉得难以启齿,最后却还是大方承认道,“我真的很高兴。” “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你很高兴。”他挑了挑眉,似乎并不领情:“你之前骗我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吧?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别人骗。” “对不起……” “真稀奇,你也会跟我说对不起?”他半闭着眼睛,又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最初把襄襄带回来的人是舅舅,最开始想利用她的身份让我登上帝位的也是舅舅。父皇驾崩后,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月影知道他在试图向她解释,但对于这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来说,这么做又实在很困难。她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他,他却皱了皱眉。干脆闭上眼睛:“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先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吧。”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她知道他说出那些话很不容易,但是,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虽然又饿又累,狼狈不堪,但这样的时光竟是难得的轻松,她不是碎心剑,他也不是大酉信王,如此纯粹的相处,弥足珍贵。抱歉又晚了,增进感情的戏好难写,抹汗…… 第六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巴蜀之地的冬季,要比辽阳京暖和许多,反倒让人不能适应。^^去看最新小说^朱丽看着八仙桌上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半点胃口也没有,只端起白玉盖碗喝了一口汤,今天厨房做的是鲈鱼炖盅,鱼很新鲜,汤汁浓厚,但她仍然觉得一股腥气直冲胸臆,忍不住拿起帕子尽数吐了出来。 一旁的小丫头见了,急忙拿了淑盂来服侍她漱口,一边担心道:“夫人都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让王爷知道了……” “若是王爷问起,你不会说我吃过了吗?”她的语气微带不耐,最近害喜的现象有增无减,折腾的她心情不佳,再加上远在樊城的月影下落不明,心中更添烦躁,就连服侍的小丫头也跟着遭了殃。 等到漱了口,她正要拂袖离去,门口跨进一个小厮,行礼道:“夫人,王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她目中一凝,“可是樊城有消息来了?” “小的不知。只听说是红衣大人的书信。” “那就是了!”她轻轻的拍了一下手,久违的笑容又重现在脸上,提着裙子就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害得小丫头一路提心吊胆的跟着喊“夫人慢些走”。 慕容捷正和残心在看一份信件,见她进来,薄唇勾起一抹笑意,眼中也分明柔和下来:“就知道你心急,慢着点走,不准累坏我的儿子。” “谁说一定是儿子。”朱丽似嗔飞嗔的瞪了他一眼,快步上前,“是不是雅乐有消息了?月影怎样了?” “她应该没事了,不过经过可能会让你意外。”他将手中的信递过来,手指轻叩桌面,方才见到她时的笑意只是一闪即逝。如今又恢复了冷峻。 朱丽将雅乐的来信匆匆浏览了一遍,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信王殿下亲自去了樊城?” “不错。想不到吧?”慕容捷挑了挑眉道。“没想到三弟风流成性。骨子里倒是个多情种子。千里追妻这种事。本王还以为只此一家呢。” 他地话里毫无戏谑之意。反倒带着丝丝冷峭。朱丽看了他一眼。道:“信王殿下与王爷您不一样。樊城和紫霞关也不同。再说。月影已经不是他妻子了……” “果然。阿朱地意思也是三弟此举另有所图吧?” “我不知道……”这一回。她竟意外地不确定起来。声音也有些迷惘。“我猜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地。也有可能真地只是为了去把月影追回来。王爷。世间有很多事都不能靠常理来判断。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多……” “阿朱你怎么了?”慕容捷伸出手揽了揽她地肩膀。忍不住浅笑道。“是不是因为要做娘了。所以变得多愁善感了?” “不是地王爷……” “好啦,别做无谓地猜测了。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了解。” 说罢,他不再听她解释,回头低声吩咐残心道:“叫雅乐再盯紧些,看着信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 残心领了命令正要下去。一旁怔怔发呆若有所思的朱丽却突然开口道:“这么说,信王殿下如今不在京城里?” 还不等慕容捷回答,残心已经接口道:“根据墨衣和锦衣回报的消息,的确是如此。” 朱丽却并不急着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反问道:“王爷将锦衣也派去了京城?这么说,您在信王府上的暗桩梁婷儿姑娘是真的不能用了?” 慕容捷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朱丽眨了眨眼,也不再多问。在他身边坐下,继续方才地话题道:“如果消息属实,依阿朱的意思,这是个大好的机会,此事尽可为王爷所用。” 慕容捷饶有兴味地望了她一眼:“怎么说?” 朱丽看了一眼残心,后者即刻摈退左右,只留自己一人,如往常一般静静的站在慕容捷身后。朱丽这才道:“阿朱原来的意思,是要王爷养精蓄锐。静待信王先动手。替王爷肃清道路之后,趁着朝政大乱之机来个出其不意。渔翁得利。” “不错。” “可是如今,信王收买禁宫内外,联合燮羽旧部欲取皇上性命这一计划已经失败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将他揪出来治罪,想必也是元气大伤。阿朱不知道他有没有补救之法,或者另有打算,但现在既然他不在京城,他的靠山何倥偬将军也在北伐一役中受了伤。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变被动为主动……” “你是说,先利用皇上的手对付三弟,然后再……?” “英雄擅审时度势,对手还是这两个,不过是调换个顺序而已不是么?” 慕容捷皱眉不语,半晌才道:“三弟虽然暂时不会动手,但损失的也只是他手中的一小部分棋子。他在京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恐怕不是一时就能撼动地。” “一件事不行,两件三件,由不得皇上不信,那就要看王爷的本事了。甚至,王爷还可以趁此机会将您东边的老虎身上戳个窟窿出来。” 她笑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慕容捷曾几何时爱极这半是娇嗔可爱半是精明算计的模样,但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前所未有的陌生遥远。她说的这件事,已经胆大的超过了他的预期。 但这个冒险一旦成功,他离最后地目标就剩一步之遥。想到这里,他的心胸中又被莫名的兴奋占领,冷峻的眼里散发出灼灼的光亮,慢慢点头道:“四弟的郡份,就当阿朱从来没有说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似乎正竭力掩饰心里的动荡,他说道,“古往今来,没有一条成就霸业的道路是光明磊落的,要做英雄,结局就如项羽一般为后人嘲笑罢了。我不是在意这个……”他顿了顿,沉声道:“就照你说的办吧。我会尽快找人安排,你回房去好好休息!” 朱丽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低着头,微微倾身,告辞而出。等她离开很久,慕容捷的眉头才紧紧锁起,一言不发。 残心跟随他多年,早将他的心思摸得通透,此刻忍不住道:“王妃这一个连环计的确高妙,只是……” “只是……”---- 只是她连刚出生的婴儿也能狠心利用,将来对待自己的夫君孩儿,又会如何? 虽然心里明白,但这句话,终究是谁也没有说出口来。 第六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朱丽从慕容捷的书房里离开之后,就一直怔怔的坐在屋子里发呆。 得知月影无恙的欣喜已经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就像有一团棉絮堵在胸口,扯又扯不出,渐渐聚成阴霾。 她一向不喜欢信王慕容苏,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放弃任何东西的人。她本能的排斥着,也怕月影被欺负,无形中把他当成了整个棋局里最大的对弈者。 但是现在,他却莫名其妙的跑去了樊城! 就算慕容捷坚信他此去西北一定有什么目的,但朱丽却隐隐觉得,也许事情的真相就是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因为她不管怎么推测,也想不出这种时候离开京城,对慕容苏有什么好处。他一向精明,难道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吗? 她心里的烦躁正是由来于此。就好像原本尽全力相博的两个人,其中一方突然说不玩了,可另一方却已经为此投入太多心力。这种失意和沮丧,乃至嫉妒和愤恨,不是局中人不可以体会。 他怎么能如此不在乎的说走就走?他为什么放得下?他们不是同一种人吗…… 她越想越不开心,伸手将桌上的杯盘尽数拂落在地,外头的女侍听到声音慌忙进屋来收拾,她却又突然站起身道:“备轿,我要去法源寺进香。” 法源寺是颐州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尤其是寺里求得的签,一向灵验,使得周围的善男信女无不争相而来。 朱丽一向喜欢到各处寺中祈愿进香,慕容捷只当她是来出来散心解闷,也不阻拦。他平时公务繁忙不能作陪,便吩咐了各处寺院好好招待看顾。 只这法源寺。她从来没有去过。 朱丽如今是城主夫人。身份自然不比普通百姓。此刻她正由小沙弥领着。自签筒中取了一支。径直走到解签师父跟前。二话不说便重重地放在签桌上。 解签地是个约莫五六十岁地老和尚。微颤着手取过竹签。仔细一看却不是本寺地那支。细长地签身上没有写半个字。只刻了一串金色地佛珠。 老和尚顿时愣住了。浑浊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头只见朱丽将手掌用力地撑在桌上。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说道:“我要见他。” 她很快地被带到寺后一间禅房前。带路地小沙弥对房中地人十分尊敬。即使对方完全看不见。也恭恭敬敬地对着房门行了一礼。然后做了一个请地姿势。离去时地眼神颇有几分探究。 朱丽抬起手在门扇上微微停顿了片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推了进去。里头是一间颇大地屋子。陈设简单。空气中缭绕着让她魂萦梦绕地香地味道。 她朝前走了两步。眼前是一架白梨纱橱。重纱之后地人影依稀端坐。看不清楚。却分明那样熟悉。她突然间觉得情难自已。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里。唯有刺痛才能勉强克制住几乎冲口而出地离愁别绪。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没有那样地资格,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正寻思着如何开口,一个安静清澈,仿佛从深邃的湖底传出的声音清晰的落入她耳中: “一月期限还未到,朱姑娘愿意把《十梦录》还给我了吗?” 朱丽咬了咬唇,眼中带了一丝幽怨:“你见到了我,只有这句话可以说吗?” “除了此事,无重不关心其他。”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温和,安静。就像对面的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朱丽心中又猛然间刺痛起来,她能想象无重此刻的表情。一个月前,他在颐州的蜀王府里找到了她,那个时侯眼中的清湛悲悯便一如初见一般地无欲无求,仿佛她只是他眼中一个等待救赎的路人,那种柔和,不啻于刻在她心上的刀。 他以同样平和的语气向她要回《十梦录》,但她本能的拒绝,哪怕她始终没有把那本书的真相告诉慕容捷。也没有打算贡献给蜀军。但她就是不想还给他。那时那刻,不为别的。她只知道若是就这样还给他,这辈子将永远没有相见之日! 无重并没有强人所难,他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来考虑,希望她可以主动归还,及时回头。如果一个月后她还是执迷不悟,他会亲自来取,甚至不惜动手强取。 相比之前的燮羽旧部,他对她已经足够宽容。但那之后好几天,朱丽都连日连夜地睡不好,她觉得后悔,却又不知道在后悔什么。矛盾和彷徨一直来回的揪紧她的心脏。直到今天,直到她听到月影和慕容苏的消息。 她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换她在不知名的地方快要死了,有没有人愿意放下手边的一切不顾安危的去找她? 也许曾经有过……她的后悔,她的嫉妒,都是来源于此! 她狠狠地看着重纱后地人影,咬牙道:“我并不打算把书还给你,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重良久不语,她的手越握越紧,连声音都紧绷起来:“只要你回大梵音寺,告诉你师父,告诉天下人,从此不再是佛门弟子,你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走----只要这样,我就把书还给你,你爱给谁就给谁。” 她一口气说完,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到地强硬。曾几何时她也问过他同样的话,但他没来得及回答。她本以为错过的就是错过了,但是现在,她不甘心! 但是这次,他的回答却没有犹豫,平静道:“朱姑娘,你若是不愿意把《十梦录》还给我,我只能等一个月后亲自去取了。” 她愣了愣,半晌才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是说……你不答应?” “万法由缘生,随缘即是福。不是你的。何必强求?” “你说的什么揭语,我听不懂。”她咬紧了唇,眼中泛起雾气,“你连我的面都不敢见,怎么好好说话?”顿了顿。她的声音又变得迷离而柔和,“无重,我一直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十梦录》在我手上。我……只是一时糊涂骗了你,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你知道的……你一定会原谅我地对不对?”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果朱姑娘不是来归还《十梦录》的,那就请回吧。” “你……”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喉头涌上一股酸涩不适,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跺了跺脚。恨声道,“不就是本破书吗?上头弯弯曲曲的都是白朔字,本姑娘半个字也看不懂。一个个都当宝贝似的!我就偏不还给你,你出来,我们当面说清楚!” 说罢,举步上前就要拉开纱橱,然而手才伸到一半,一股温阳地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涌来,竟迫得她连连后退,手上竟用不出半分力气。 和煦如风却又强大如海,是大梵音寺的风动真诀。 她的手在半空中无意识的一扯。不小心拉开了一面窗子,窗外冰冷的风顿时飒飒的灌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机灵,遍体生寒,心头的那一点热,也在一刹那被浇灭了。 她喘了口气,声音里透出几分萧瑟冷意:“无重,你真的宁可与我为敌,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朱姑娘请回。” “好!”她一扬头。强忍住眼中汹涌地水意,脸上却笑了起来:“有本事,你就一个月后自己来拿。不管能不能拿走,你我从此便各自生死有命……再无关系!” “正是如此。” ……如果她遇到危险,会不会有人舍命来救她?这个问题真蠢,只要她把那些危险和祸害全部清除,她自然可以活得好好的!她一定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后悔了。要后悔的是别人! 她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可是笑容依旧妩媚动人。她慢慢地朝后退去。转身离开前的一刻,突然温柔低语道:“无重,我怀孕了。” 沉默。 “我决定,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千里。姓慕容,慕容千里,你觉得好听吗?” 她的笑声便如银铃一般的响起,蔓延了很久都不曾散尽---- 千里,是为重。 她不放过他,一辈子。 许久之后,纱橱之后的一扇偏门被慢慢的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来。她静静的看着盘坐在地上的人,他肩头垂落地长发将脸遮住了,似乎连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尊雕像,就这么静静的坐了千年时光。 但是,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异常清晰,几乎能看到血液的流动。 良久,女子长长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像是从深邃的湖底传来:“世间的人,有谁不苦?” 女子无意识的朝外看了一眼,喃喃道:“她也真是……”说了半句却又不说了,扬了扬眉:“我的伤好些了,该走了。救命之恩,玉笑来日一定还你。” 无重微微地点了点头:“涂姑娘不必客气。白衣残心的武功在你之上,下次请务必小 女子愣了愣,笑意微苦:“你这话,我就当成是关心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句和尚的口头禅,一点也不适合你。”她轻轻的咳了两声,将长发一挽,“那位朱姑娘有句话说对了,你应该回大梵音寺让天如大师许你还籍。不过和她在一起就不必了,天下有很多比女人更有意思的东西,你不去看看多可惜。” 他因她的话微笑起来:“涂姑娘也是女子。” “我是,可我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一棵树上吊死,何必呢。”她低哼了一声,招了招手,“我走了,多谢,保重。” “涂姑娘。”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抢《十梦录》?” “那当然。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和她有一月之约,能否请你……” “说到底,你还是关心她,怕我伤了她,还有她的孩子?”涂玉笑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看到他正抬起头静静地注视她,,那么美丽清澈的眼神,如一方净土,不忍心看到染上一丝忧愁。 他点了点头:“无重是个罪孽深重地人,虽一心赎罪也知道罪无可恕。可就算如此,却依旧不能有违本心。” 这话说得很坦荡,听在涂玉笑耳中,就和“虽然我不会再见她,但我还是忘不了她”一个意思,她很费劲的才让自己扯出一个看起来很轻松的笑意:“我知道了,我尽量。一个月之后我直接来找你抢吧,虽然抢不过,可是谁让你救了我,我欠你的……再见!” 再见……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否又是物是人非?---- rp的3980字嘿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十九章 笳一会兮琴一拍(一) 冬天是一个适合赏雪吟诗,折梅烫酒的季节,可原先门庭若市的信王府却因为主人多日未归而显得有些冷落。偶有车马停驻,也是为了探望受伤卧床的何倥偬。 虽然府上已经没有了信王妃,但慕容苏临走前却吩咐下人将东上屋保持原样,不准擅动。何倥偬回朝以后尚没有分派府邸,便一直住在信王府的主屋里。府上女眷深感不便,只是何氏体弱,到了冬天更是度日如年,不便移动。只有梁婷儿带了慕容珊避居别业,原本风流伶俐长袖善舞的美人儿,如今却整日侍弄爱女,深居简出,莫不叫信王旧友唏嘘不已。 这一日,天雪初霁,一队人马踏碎积雪而来,停在了信王府门口。领头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一个发束高髻的少年公子,一身白衣,系着天青色披风,更显得玉面朱唇,俊美无铸。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长眉一挑,道:“京城果然不一样,信王殿下这地方比蓝永公府可气派多了。” “小葵来这里原来是看中了这房子啊。”另有一人笑着策马上前,这是一个身材高瘦,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毡帽低低的压在眉骨上,眉心一道刀疤直入长髭,看不出年岁来。 此人正是林七葵身边三大将军之首的“荆将军”钟舒礼。因为此人从军之前做过道士,又长得满脸乱髭,因此又被称为“马上钟馗”。平时他一直在秣陵替燮羽旧部训练兵马,若不是这次松将军在皇宫里出了事,也不会惊动他出关。 林七葵闻言笑道:“钟大哥说的话小妹听不太懂啊。” “小葵不过是想做这家的女主人而已,这有何难?有大哥在,就连皇后娘娘你都能做得。”钟舒礼翻了翻眼睛,语气很是狂狷。 “钟大哥可真是会说笑。”林七葵忍不住掩嘴而笑,“就算是真的,也不要说得这么明白嘛!更何况我们今天是来探望何将军的。对不对?” 说罢,她敛了敛容,翻身下马,拿着预先准备好的名帖递了上去。 林七葵带着一群人慢慢的走进了院子,她看到了什么都觉得好奇,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迎面遇上了一个倚在石台上看书的男子,那人身穿极为简单的儒衣,眉目俊挺疏朗,五官深刻,虽然看起来并不老,鬓边却已华发早生。银丝乌发丝丝缕缕的在风中交杂飘荡,看上去竟别有一番沉敛之气。 林七葵微微眯了眯眼睛。虽然她没见过何倥偬。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像武将更像文士地男子。正是她要找地人。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地咳了一声。对方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低头看书。她等了片刻。神情中地高雅矜贵渐渐退去。忍不住问道:“尊驾是柯倥偬将军吗?” 对方还是不说话。她顿时被这轻慢惹怒了。冷笑一声。一掌就朝他胸口拍去:“信王府上地人不懂得礼貌吗?” 那儒衣男子还是不曾抬头。身形却如鬼魅般飘后三尺。轻轻松松地避开她这一掌。淡淡道:“既然小丫头说到礼貌。想必知道去别人家里做客应该先自报姓名吧。” “你……” “你是客人。却先盘问主人地姓名。于礼不合。”他微微一哂。终于抬起眼睛。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眉尖一挑。道:“原来是燮羽旧部地统帅。怪不得。” 他地语气淡淡。每一句话却都带着不容置疑地意味。清俊地眉宇间更有一种逼人地魄力。哪怕眼前只有他一个人。身后却好似站着千军万马。给人无形地压力。 林七葵也不由的为这男子地气势所摄,却还是倔强的站在原地与他对视,尽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不错,正是本姑娘。你地眼力不错,想必就是何倥偬本人吧?” 他微一点头表示承认,又问道:“姬十梦是你什么人?“ 林七葵一愣忍不住脱口而出:“曾外祖。” “小丫头竟是名门之后。”他笑了笑,眼中却不见笑意。反倒带着淡淡的嘲讽。这才收起了手里的书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在石台上觅了一个位置坐下。“燮羽旧部的统帅竟然亲自来拜访,看来是找我有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你我也算是同盟,既然早晚都要碰面,彼此知根知底也是应该的。如今信王殿下不在京城,本姑娘想趁此机会和将军切磋切磋,将来上了战场也好有个说法。” 何倥偬看了看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子,不禁觉得甚是有趣:“小丫头若想做那个统领三军的人,我让给你就是,不需要抢。” “名闻天下的何将军,难道怕一个女孩子?” “没错,我地确很怕。小丫头莫非不知道我受了伤?” 林七葵忍不住冷笑道:“何将军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所谓边关失利,中毒受伤下落不明之类的把戏不过是将军和王爷拿来骗骗大酉皇帝的把戏。此次北伐,相信您的黑骢军一定分毫不损,都让裕德皇帝的兵将做了替死鬼吧?” 何倥偬细长优美的眼角缓缓扬起,似笑非笑道:“看来小丫头还有几分聪明才智。” “既然没有受伤,那就跟我比试吧。”林七葵的手指几乎伸到了他面前,道,“我们比三场。赢得多的那方算胜,怎么样?” “输赢的彩头呢?” “若我赢了,就把我朝地帝姬还给我们。” “若你输了呢?” “七葵随将军处置!” 她这话说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旁的钟舒礼禁不住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小葵,这事还是我来……” “主将之争当然需要我亲自出手。”林七葵一扬头,目中露出一丝狡黠兴奋的光芒,“何将军答不答应?” “有意思。”何倥偬放下手中的书册,慢慢的站了起来,“让我来猜猜你的想法吧。燮羽帝姬到底在谁的手上,就眼前的形势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们地同盟还不能解除。所以你执意要和我比试一定另有目地,除了试探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恐怕也是因为子幄前些日子地家变----小丫头,你想做这里的女主人吧?” 林七葵没想到心中的打算被他一语道破,脸上也不由飞红,大方承认道:“七葵要得到长辈的承认,有什么不对吗?” 何倥偬忍不住大笑起来:“如果你早点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又何必陪你绕这么大个弯子。”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林七葵不等他回答便伸出手,背后立刻有人递上一支通体雪白的缨枪,她把枪在手中一横,虚抱了一下拳道:“何将军,请吧!” 何倥偬笑了笑,左右一看,从树上折了一支犹带花苞的梅枝来,斜斜一指。林七葵顿时有些不乐意,哼了一声,正要出招,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悠悠道: “圣旨到!宣征北大将军何倥偬进宫见驾!” 对不起晚了啊,今天白天上工地了,踩了一脚泥 有人问男主女干吗去了……恩,只有等眼下这些事情发生了才会有感情升华的机会,所以……很快了 第六十九章 笳一会兮琴一拍(二) 这份圣旨来得出人意料,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何倥偬也有些诧异。之前并没有任何先兆,皇帝怎会在这个时候宣他入宫? 既然是圣命,自然顾不上和林七葵比试了。何倥偬匆匆接了旨回房换衣。刚进屋子,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黑骢军雷校的队长张远。 何倥偬一边慢慢的脱下外衣,一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远的脸色不太好看,低声回答道:“属下刚刚接到宫里头叶姑娘的紧急密信,听说……杨长史被人给找回来了。” 何倥偬正在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半晌才道:“怎么可能?他身中六箭,胸口又被我砍了一刀,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听说是有高人相救,但找他回来的却是另有其人。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只怕皇上此次招您进宫,正是为了此事。” “听你这么一说,那多半如此了。” “将军,事情一旦败露那就凶险万分。要不要我们先下手为强……” “不到最后一步还用不着抗旨。”何倥偬打断了他的话,手下的动作不再停顿,麻利的穿上朝服,长发挽髻,正冠敛衣,就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思忖停当,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张远,叫暗处的黑骢军分散出京,不要暴露身份,明处的黑骢军立即整队,跟随我多年的人尽快撤退至城外,其余的留下。你立刻出京前往西北地方寻找王爷,切记一切行动勿必隐秘,尽量在被朝廷发觉之前撤离。另外,如果我今天不能平安的从宫里回来,就告诉王爷近日之内不要回京。” “将军,事情真的那么严重?” “今上心性稳重,如果不是手上有了什么坚信不疑额证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招我入宫。没关系,对此事我早有准备。子幄也知道该怎么处理。就算我回不来,也不必来找我,一定要稍安勿躁。” 张远见他说地颇为自信。心中地不安也减了几分。点头道:“张远明白!若是此事在将军和王爷地计划中。那大伙儿也就放心了。一切听从将军地吩咐。” 何倥偬微微一笑。拍了拍他地肩:“子幄曾经跟我提过。在我们背后一直有人在观望。恐怕是想坐受渔人之利。如今看来。这个渔翁是等不及了。我们如今还是休整地时候。不妨先顺了她地心。由明处转到暗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将军说地是。” 何倥偬一手推开房门。轻轻地吸了口气。语气若有所思。“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穿过院子。见林七葵还站在原地满脸狐疑地望着他。不由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小丫头你走吧。带着你地人好好躲起来。还有。以后不要穿地这么招摇。这里是京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 林七葵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军这是在交代遗言?” 何倥偬不置可否的一笑,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开。跨出府门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将信王府团团包围。这番迎接的阵仗,果然是非比寻常。 但他并没有觉得恐慌,依旧豪不在意的同传旨公公一路谈笑,直到入宫。 事情果然和何倥偬事前预料的一样。他刚下车辇,就被要求除下兵刃,等到进了御书房,早就埋伏在屏风后地数十个禁卫军便一拥而上将他拿下。领头的是个年轻军官,何倥偬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是大内神威军都指挥使李乃安。 只是就算被人制住。他的表情依旧是不慌不忙,被迫跪在君王面前地时候也没失了礼数气度,把脖子上两把雪亮的刀当成了透明。就算看到面色苍白的杨宇从侧门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何倥偬也只是挑了挑眉,之后便平静的注视着御案。 年轻的长史原本俊逸温文的脸孔如今因为伤痛和奔波而变得黝黑消瘦,但一双眼睛却是灼灼,含着讥诮和怒火,直直的盯在何倥偬的身上。 “何将军很久不见。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杨长史福大命大,本将军好生佩服。”何倥偬面色不改地点了点头。“当日长史受了重伤。随后又落入悬崖,本将军还以为你就此殒命。心中很是惋惜。” 杨宇闻言冷笑道:“何将军是心中暗喜才对吧?因为我无意中听到你们的阴谋,你便想在战场之上杀人灭口。只可惜上天有眼,让我遇上伽叶宫宫主捡回了一条性命,这下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伽叶宫宫主?”何倥偬一怔,“她救了你,然后让你回京来揭穿我?” “找我回京的另有其人,何将军就不必知道了。”杨宇冷冷道,“总之今天在圣上面前,你必须要做了一个了断!” 一直静听他们二人对话的裕德帝此时终于开口道:“何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想听什么,臣就说什么。” “大胆!”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细的怒骂,皇帝身后一个面白体胖的中年太监窜上前来,举起手便要朝着何倥偬掴下。这人是皇帝身边新换的大太监连公公,自从花子常护驾而死,便一直由这位当值。 谁知他的手还没有落下,胳膊却被人一把擒住,正是神威军都指挥使李乃安。 李乃安地声音冷淡生硬:“圣上跟前怎容你撒野?” “你……” “好了,都给我退下!”裕德帝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面上带了一丝阴沉看向跪在地下的何倥偬,“听何卿的意思,难道是朕错怪你了?” “臣一进书房,皇上便令左右拿下,难道还给臣说不的机会吗?” “你既然这么说,朕便让你心悦臣服。”皇帝不禁冷笑,手中一挥,禁卫军顿时从殿外拖进一个人来。此人面目浮肿,蓬头垢面,几乎被打得不成了样子,见了皇帝,连跪的力气都没有,双腿一软。几乎是匍匐在了地上。 “这个人,你可认得?” 何倥偬定睛一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认出了这人正是逼宫之日被抓,而他们暗中遍寻不着的风校军师王峥! “听说此人原先是黑骢军中的一位军师,何卿可不要说不认识。”皇帝淡淡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冰冷之意,“朕地宗人府已从此人口中问出了何将军利用北伐调动大军,意欲趁朝中兵力空虚之机联合燮羽旧部,逼朕退位,再扶持三弟登基地计划。这一计果然厉害。将军想必筹谋多时了吧?”他的话音刚落,便将御案上一叠书信扔在地下,冷笑不止。“你若还有话说,这些书信字字确凿,都是你亲自写给三弟地。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怎样给自己开脱!” 何倥偬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信件,又看了一眼满脸血污,不知是昏迷还是不肯开口的王峥,心中已对眼下的事态估摸了七分。这些信地确是自己的,而皇帝所知也与实情大概不差。不管王峥是不是真的受不了严刑逼供而和盘托出,至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 他在心里迅速回想了一遍皇帝方才的一席话。 这其中有一点微妙的破绽。不错。是破绽----不管那个将消息透露给皇帝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思,针对的人都不是慕容苏,而是他。主谋者,煽动者,策反者,都是何倥偬,而不是信王爷! 一眨眼间,他便做了决定,慢慢的伏下身去。将额头抵在冰冷地金砖地上,声音有些颤抖:“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偌大的御书房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皇帝似乎没有想到像他这么骄傲的人,竟然会这么快就低头认罪。他忍不住皱起眉思虑了良久,终于阴沉沉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朕将你从边关请回来,恢复你的官职,待你不薄,你却还是要有贰心!……难道在你心目中。从来只有三弟才是真命天子。朕就不配做你的君上吗?” 何倥偬却还是伏在地上,只是道:“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裕德帝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努力压制着情绪:“朕……一直想做个明君。如今外有异族,内有奸臣乱党,可朕的兄弟亲人们不光不替朕分忧,还要处处算计朕,行下这般诛心之事。今后若有差池,不要怪朕不顾连枝之情!” “皇上说笑了。”只见伏在地上的何倥偬正微微抬起头来,露出目中一点幽光,“皇上即位之后,难道没有防着二爷三爷?就连一向与皇上亲厚的四爷,您也防着。皇室之中又何来骨肉血亲之说?这诛心之言,未免显得矫情了。” “至于臣,并不是针对皇上,只是当初家姐因受先皇宠爱而遭到太后毒手,死的不明不白,臣因此对先帝遗诏心有疑虑罢了。要知道后宫妇人之心毒,犹胜于刀兵!” 他的声音很低,说出来地话却字字如针,无不是大逆不道之言。不光是连公公听得满连冷汗,就连李乃安的脸上都有些许动容。 皇帝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但他性子一向隐忍,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去之后,也只是冷笑道:“何倥偬将军果然是个敢说敢做的人,想必牢狱之灾皮肉之苦也难不倒你。只是朕到要看看三弟是不是也如此狠心,连嫡亲的舅舅都可以不顾!来人,将何倥偬押入天牢,以谋逆罪昭告天下,秋后问斩!” 最后一句话很狗血呵呵 这一章虽然以对话为主却包含了很多隐藏的信息,比如将慕容苏的私人信件有选择性的偷出,让人把何倥偬当成主要谋反主谋人的是梁婷儿,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达成慕容捷地命令(前文有说,朱丽打算利用她的女儿来威胁她),二来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慕容苏的罪责……诸如此类等等(影子真是嗦啊) 第七十章 踏尽红尘歌未央 何倥偬被押走之后,裕德皇帝又开始在书房中踱步,依旧心事重重,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 一旁的连公公斜着眼睛乱瞄,却不敢再开口。他不像花子常,对皇帝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更没有花子常长久练出来的耐心和眼色,实在不敢轻捋虎须。 半晌,皇帝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吩咐道:“请奚将军即刻见驾!” 奚仲原本驻守京畿,却因为今天的事,一早便被皇帝调来了禁宫。此时听到传召,他急忙从偏殿一路赶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偌大的书房里就剩下了君臣二人,连服侍的宫人并着大太监连公公,一个都没留下。 奚仲也是个识趣的,看着左右无人,这才道:“皇上,找老臣来有何吩咐?” “奚将军……”皇帝看了他一眼,却问道,“少将军前些日子到了樊城,大败白朔军,捷报已经传回京城了。” “犬子幸不辱命!” “适逢白朔内乱,正该一路收复失地,此番多亏少将军!”皇帝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将军的爱女,可找回来了?” 奚仲一愣,不知他为何会提起月影,忙道:“小女虽未找回,但眼下已获知平安,多谢皇上挂心!” 皇帝回转身来,轻叹道:“老将军,此事说起来是朕的不是,倒是耽误了你家女儿。下次等奚姑娘回京,朕再允你一门好亲事。” 奚仲知道他说的是月影被信王府一纸休书遣回家的事,心下也不免黯然,但皇帝居然会放下身段,这般好言相谈,显然是有事要与他相商。 他抿了抿唇。知道此时不便开口。因此静待下文。 皇帝又沉默了半晌。终于很小心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细绢递了过去:“老将军。朕有些心事。想请你参详参详。” 奚仲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薄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魏中近些年来地军费开支。其中竟有一大半不是朝廷制式。银子地来源也十分古怪。只是靠朝中每年拨去地军政银两。显然远远不够。 他看着看着。只觉得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老将军……”皇帝地声音带着极力压抑情绪后地微微颤抖:“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此物真假莫辩。老臣……老臣不敢胡乱决断。” “这东西是夹裹在今早呈上来的奏折中的,至于真假,朕已暗中派人去魏中彻查,不日既有分晓。”皇帝的解释颇为含糊,眼中却有隐隐光芒跃动,“可是古语说。无风不起浪。魏中有二十万郡**,粮草兵器都需要钱。这么多银子,四弟到底从何得来?还是说。有人的银子太多了,分了他一些。” 奚仲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皇上是说,何家……” “如果不是那一家,天下间还有谁有这个财力?”皇帝冷笑一声,手掌攒紧,“假如这些开销用度是真地,那事情多半如此。老将军你想想,何倥偬的黑骢军能有多少人?他既有谋反之心。那就要确保西边的二十万郡**不能与他为敌,不光不能成为敌人,最好还能收为己用。二十万人哪,能有多少个诚心诚意的站在朕这边?” 奚仲顿时愣住了,裕德帝生性谨慎,却也因此而善虑多疑。如今何倥偬的事情被揭穿,连带着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临大敌。哪怕眼下这消息只有三分是真,他也必定当成十分来防。 他想了想,也只得温言相劝道:“皇上。臣以为魏王心性宽厚,一心事君,不会犯下这等欺瞒之事,还请皇上明察!如今皇上身边可倚仗的兵力不多,万万不能在此时误信谗言啊!” “朕知道。”皇帝的回答却更像是信口敷衍,他的眼底依旧是一片固执的阴鸷,挥了挥手道,“老将军且退下吧,近日还需替朕好好物色一位魏中郡**将领。免得事情有变措手不及!” 直到奚仲也走了。皇帝却还是留在书房里。他用朱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个圆圈,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划掉。他将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来,只带了连公公和贴身侍卫数人,朝凤仪殿的方向而去。 往昔后宫中第一等尊贵荣华地凤仪殿,如今已是萧条冷落,冷风吹起满地落叶,竟像是多日无人打扫,皇帝看在眼中,脚下不禁有些犹豫,然而不远处那抹倚栏观花的背影已映入眼帘,谨安皇后龙紫墨正穿着金青色的品彰大礼服,妆容和头面首饰俱是完美精致,就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专程在此等候一般。 皇帝想起后宫的执事太监曾向他禀告过,自九月选秀之后皇后每天都是如此,哪怕独居深宫,也照常梳妆更衣,半点都不曾马虎疏懒。 她是龙家的女儿,尊贵的皇后!哪怕备受冷落有名无实,也绝不让自己的模样成为她人的笑柄。 至少看在皇帝眼中,她那高耸的发髻和挺直地背脊所代表的就是这样一种矜持。骄傲又可怜的女子……他微微一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的心里并不是全无情意的。 谁知她回过头的时候,眼中没有他预想的怨恨,绝望,伤心和凄厉,任何情绪都没有,平静的就像没有风波的湖面。 “皇上,您终于来了。”她上前行了大礼,抬起头来,胭脂也不能遮盖苍白地面孔上挂着安静的笑意,“我一直在等您,您来了,那就是已经决定要如何处置臣妾了吧。” 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看在皇帝眼中变成了一丛幽暗的火,将他烧灼着,偏偏又觉得冰冷无比,他忍不住轻轻唤道:“紫墨……” “皇上,不必再说了,臣妾不想让你为难。”她敛衣,朝他走近。头颅扬起,仪态端庄无匹,“皇后是一个国家的母亲。可如今臣妾对您没用了,对龙家也没用了,因此这个位置,早晚都是要让出来的。结局如何。臣妾自龙曼儿进宫那日起便料到了。臣妾之所以再此日日等待,只求皇上能看在你我结发之情上,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请皇上放过政儿的性命,保全我龙家女儿最后一点尊荣。” “紫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而无情,“何倥偬谋反事败,当初举荐他的人,是你。” “不错,这个理由很好。”她轻轻地吸了口气,飘忽地笑起来。“皇上,就这么办吧。臣妾不怕死,宁可尊贵的死去。也不愿卑微地活着。” “朕……答应你。”他只觉得心中有万千感慨,却只是上前扶住她,“紫墨,你是朕第一个皇后,无人可以替代。” 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可是那种并不熨帖地温度,已经十分陌生了。 皇帝的车辇离开宫门的时候,隐隐听到风中传来低沉破碎的残歌:“……涉江折花,杏花满楼……谁家少年骑白马。赠妾花枝许白头……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他望向周围重重叠叠的宫墙,突然觉得闷,闷的喘不过气来。父母,兄弟,妻儿……一个人生命力最初的羁绊都在一一离他远去,或许真如何倥偬所说,在他拥有了天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资格再拥有别的东西。他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晚。等舍弃一切重新开始之后,等着他地,是一路坦途还是一败涂地? 在凤仪殿那场萧瑟话别的同一时刻,不远处的含霖殿里,也有两个人在交谈。 上官渔地表情显然有些烦躁,一下一下的扣着手指,道:“淑妃娘娘,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过是杨宇回来了而已,你就急成这样。没出息。”周露的面色有些冷淡。手中一紧,金剪绞下一支红梅。轻轻执在手中,回头一瞥,“你是皇上御赐的驸马,金口一开,就算他杨宇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拿你如何。” “可是舞阳公主她……“舞阳公主心里只有杨宇又能怎样?难道你除了想做驸马,还想得到公主的心不成。上官医正,做人可别太贪心,既然你选了这个位子,别的东西难免打点折扣。” 上官渔被她话中的嘲讽刺的心中不快,眼神一凝,悠悠道:“这句话,想必是娘娘的地金科玉律吧?” “啪”的一声,周雨手中的金剪又剪断一条梅枝,来不及用手去接,那花枝便斜斜的插进了微溶的雪地里。 她冷笑起来:“有时间担心这些,还不如想办法处理好你身边的女人!一个卑贱的司药女官你都奈何不了,上官医正,你以后可怎么做大事?” 大酉国历,裕德帝宝庆四年十二月二十,原军政司大将军,前任北伐军总领何倥偬因犯谋逆罪被禁卫军打入天牢,皇帝亲自提审,御笔亲定,将于秋后问斩。 同一天,京畿捉拿黑骢军二千二百四十名,依次降罪,队伍重编入帝军。从此大酉黑骢军的骄人战绩成为了只有史书里才看得到的传说。 也有人说,那些士兵只是后期加入北伐军地替罪羊,而真正的黑骢军精英其实早已经撤出了京城。 信王慕容苏因此事而受到牵连,其封号被夺,举家降为庶民。数日后信王府被抄拣,家财尽数归入国库。家中仆役数百人,除了十六岁以下男子和二十岁以下女子被卖为奴之外,其余人全部发配边疆苦寒之地。信王侧妃何氏因深受惊吓,病情加重,刚过了年便死在病榻上,棺柩由信王侍妾冰心带回何氏家乡,从此再无音讯。 至于另一位侧妃梁婷儿和慕容苏的女儿慕容珊,却在抄家前一日不知去向。同时失踪的还有康平郡主苏襄襄。因她们都是妇孺,官府也没有落力去寻找,时间长了,便越发的没了音讯。 奇怪的是,信王府出事后的十多天里,府上真正的主人都没有出现。多半的下人不知道慕容苏去了哪里,偶尔一两个知情地,也只知道他去了樊城,但在西北战乱之地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一直到第二年开春,辽阳京依然没有得到信王慕容苏地消息。 自此,一场纷纷扰扰的谋反篡位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年后,宝庆五年一月,裕德帝命心腹大太监连公公亲携鸠酒赴凤仪殿,谨安皇后龙紫墨于殿中引鸠自尽,得皇帝恩准,保留其皇后封号,入祖册,棺椁葬于天极坛后陵。废太子慕容政被贬为庶民,于天极寺削发出家,日日青灯古佛,此生长伴于亡母陵侧。 宝庆五年二月,舞阳公主慕容雅大婚,驸马上官渔被擢升为御书房行走,跟随皇帝左右,极得重用。 此间,长史杨宇被调往礼部任职,官拜侍郎。 又因康平郡主被贬谪,皇帝另指中书令杨应同侄女杨馨为湘王妃。四月,湘王慕容歆与杨馨完婚。 很多事都有了结局。 似乎。 只是似乎而已。 今天废了一天……。 最近很废柴所以突然想这样子就结束也不错,大家可以认为慕容苏和月影从此回不去所以携手浪迹天涯去了(he啊不是么,反正一个有钱一个有力气,吃穿不愁了)。至于朱丽慕容捷和皇帝之间,还有其他一些人,那都是与本书无关地另一个故事啊 可是影子怕被打,而且绝对会被唾沫淹,所以下一节男女主还是乖乖的现身吧,还有艰巨的历史任务没完成呢(问:什么任务?影子:邪笑三声。自己想) 第七十一章 一点明月暗窥人 京中风云突变的那几天,慕容苏和月影正在大酉边境一个叫做大风的小村子里。 这一天天气不错,冬阳照在身上有融融的暖意。慕容苏倚在篱笆边看着月影和一只母鸡较劲儿,唇边的笑意就像春水微澜般动人,惹得门缝后才及笄的主人家女儿忍不住驻足偷看。 他们落脚的这户人家是村子里仅有的产婆,大清早男人上山砍柴后不久,前村就有人叫着要生了,女主人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家里只剩下了一个年方十五的姐姐和刚刚学会走路的弟弟。 没过多久,慕容苏就说饿了。 月影虽然在成亲前经常居无定所,可煮饭做菜这种事情却并不擅长,通常两个馒头就能对付一顿。偏偏遇上慕容苏心情甚好,看上了别人家里又肥又壮的母鸡,说是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今天一定要吃顿好的。 他只用三言两语就骗得留在家里的大女儿点了头,可小姑娘却娇怯怯的说见了血犯晕,因此最后这侩子手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月影。她必须要赶在男主人砍柴回来之前,把眼前这只趾高气昂的母鸡放血拔毛洗剥干净。 对付一只鸡自然没什么难的,只是山野里的鸡特别擅于和人周旋,绕着院子满场飞,用武力来制服一只畜生,月影又不屑为之,因此直到现在,她还是不依不饶的隔着草垛和角落里的对手比试耐心。 慕容苏觉得很好笑,光看着这样一幅古怪的画面就觉得开心。哪怕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哪怕从巨泽采办的车上一路逃过来都摆脱不了雪狼的追踪,哪怕吃的不好睡得不好穿得不好……此刻的他还是觉得心情愉快,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田野里有淡淡地不知名的清香,风很安静,人也很安静,连时间的流逝都是无声的。 他想到昨天晚上月影跟他说,这家人。甚至是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比他过的幸福。 要是放在以前,这句话绝对会被他嘲笑。他想不通一个每天需要起早贪黑地干活,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买别的东西,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赏花喝酒的人,到底有什么幸福。 但是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虽然还是想不通早上明明还吵得天翻地覆各自抄家伙要动手的一对夫妻,到了晚上就能和好如初,早早的关了门制造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土坯垒成的墙壁隔声很差,垫着破棉絮地土炕散发出的怪味叫人无法入睡。很多时候他都只能捂着耳朵辗转反侧,然后看着躺在稻草堆里睡得深沉的月影气地牙痒痒。那要命的声音让他神经衰弱,他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可偏偏打不过这个女人,这点认知足够叫人心灰意冷---- 除去晚上地时间。眼下地日子还是不错地。特别是看着她对一只鸡都这么认真地时候。 最后。奚大小姐终于耐心尽失。一挥手抽出名闻天下地碎心剑。手腕一展。就把那只嚣张地动物钉在了地上。招式干净利落。尽显高手风范。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上地灰。拔出剑。拎起鸡翅膀。顺手丢到一旁早就准备好地热水盆里。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那笑意很可疑。似乎有些得意。让她地脸看起来有种少女才有地天真娇憨。慕容苏愣了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毫不收敛。简直是乐不可支。 月影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再笑你就自己动手。” “多笑笑有助于伤口愈合。”他很无赖地说道。眨了眨眼走了过去。看到水盆里地鲜血淋漓又忍不住转过头。笑道:“若是以后我们没钱了。一定是你养家糊口。” 她没有接话,片刻之后才道:“你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月影始终没有答应跟他回信王府。而除了那一次,慕容苏也没有再提起过此事。至于两人目前的关系,则只能用八个字形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在此借宿是以夫妻之名,但这实际上并不是月影地主意。依照她原本的意思,两个人就连互称兄妹都没有必要。但是最初的几天里,他的伤势实在太严重,又因为没有及时料理而更加恶化,再加上身后雪狼组的人紧追不舍,她只好每晚守在他床边。为了住店方便。不得不以夫妻相称。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她才受的伤,月影不免什么事都顺着他一些。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和别人计较,哪怕他面不改色的跟人说这是我娘子,她也能充耳不闻。 未来怎样她不去想,她很珍惜眼下能和他一起的这些日子,哪怕是时常被气得说不话。她觉得自己变软弱了,但这样很好,她还不想改变。 短暂的沉默间,她已经手脚麻利地把那只鸡拔了毛洗干净,正考虑着是烤来吃还是煮来吃,一直躲在门后面地小女孩突然跳了过来,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鸡,顺便眼带娇羞地瞥了一眼慕容苏,笑眯眯的道:“让我来吧。” 然后就一溜烟的消失在厨房里。 月影看了看空空的手,又看了看小姑娘消失的方向,一时有些迷茫,慕容苏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放进一桶干净的水里,一边轻轻的揉着她残留血渍的手指,一边低声道:“你真是笨死了。洗手作羹汤的女子是贤良淑德,拿刀杀猪宰羊的女子是悍妇,如果一个男人面对这样两种女子,你说他会选哪一个?” 月影一愣,这才明白那小姑娘方才的举动,忍不住好笑道:“我又不为了男人活着。” “就知道你会这麽说。”他也不多解释,执起她的手,扯起衣袖把水珠仔细的擦干,道:“全是血腥味,难闻死了。” “如果我怕血的味道,信王殿下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她倒难得有心情调侃,只是表情一本正经的叫人觉得这不是调侃而是实话。 慕容苏笑了笑:“对你来说,我和别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她看了他一眼。 “别人想必都觉得你是个很冷酷的侠女,可你其实是个再傻不过的姑娘。只要别人求你的事,你都会认真尽力的去做,也不想想别的更省心的法子来代替。”他的话里带着格外的正经,“比如那只鸡。为什么不找邻居家那个大个子帮忙?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很乐意,说不定连汤都煮好了一起端来。你没注意到吗?我们进村的那天,他就一直看着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中午喝鸡汤的时候,月影跟慕容苏一句话也没讲,主人夫妇以为是小两口吵架了,并不在意。女主人甚至还很热心的舀了鸡汤盛给月影,直说她脸色不好,要补一补才能生出健康的宝宝。 她会这么热情,多半是因为慕容苏替这只鸡付了五两银子的关系。这么多钱,买一打母鸡都够了。月影自顾自默默的喝汤,一言不发,耳中听女主人兴致勃勃的说着早上接生的事儿,那家人是村长的亲家,在村子里颇有身份地位,给的赏银也比别家多了几钱。 “听说大酉的京城最近出了大事啦!”说到最后,女人又神秘兮兮的揭起了话头,“村长的儿子在京城里当差,前些日子捎信回来,说是有个谋反的大将军给抓了,连带着皇帝的兄弟都遭了殃,整个家都被抄了,听说还要杀头呢!村长的儿子正轮上去抄家,乖乖不得了,听说那各王爷家里都是金砖铺地的,随便撬一块下来就能发大财了……” 她越说越离谱,全家人却越听越有趣。月影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半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一动。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担忧的看着慕容苏。他却只是怔了怔,然后神色如常的低头吃饭,动作优雅如初。但是月影却从他眼底,清晰的看到一丛小小的火焰,越烧越亮,迅速燎原。 影子记得12号有欠一章的,一定会还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七十一章 一点明月暗窥人(二) 不出月影所料,慕容苏一吃完饭就离开了。 整个村子里只有一匹马,是村长用来办事的,最后被慕容苏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下来。这不是一匹好马,按照月影算计那只鸡的价钱来看,一百两至少能买五十匹这样的马。 但她不说话,什么也不说。 慕容苏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往大酉方向而去,哪怕国境不过一座山头那么近的距离。他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朝着巨泽的城镇,往回走。 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现在京城里出了事,大酉境内想必到处都在找他,现在回去就等于送羊入虎口。去巨泽,反而更加安全。 往后几天,他们经过的都是巨泽境内较大的城镇。慕容苏发现那些归于“苏容”名下的产业依旧在照常经营,并没有受到谋反一事的牵连,显然朝廷还不知道信王和“苏容”是同一个人,不算输的太彻底。 慕容苏每天都很早出门,很晚回来。月影并没有问过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他此刻已经很乱,无谓的关心和追问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如果他想让她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告诉她。 但她不问,并不代表她不知道那些事。 也许是追踪的时间太久,又或者是斑雎莲的新朝急需用人,总之某一天,一直如影随形的雪狼组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随着消息接踵而至,他们的行程也渐渐放慢。月影的消息,就是这段时间里从师姐贝叶书和京城的伽叶宫师弟妹那里获知的。 除了何倥偬和信王府上的变故,她还知道了一些慕容苏不知道的事,比如长史杨宇。当日杨宇遭何倥偬暗算摔落悬崖,幸而未死,被刚好经过的贝叶书所救。但他伤势太重累及肺腑,复仇地心思又太过强烈。以至寿命所剩无几。贝叶书本欲带他前往西长生净土,借着修身养性来延续性命,谁知前些日子,一名穿着红衣的男子找到了杨宇的住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第二天。杨宇便跟着他走了。 据贝叶书所说,那名红衣男子是西域摄魂术的高手。这样的人,天下间只有一个。 月影知道。正是因为杨宇地证词。才直接致使何倥偬地罪名成立。但她想不明白。红衣雅乐不是朱丽派来保护她地吗? 难道对付何倥偬地幕后主谋。其实是慕容捷? 这件事。她并没有和慕容苏提起。而他。应该也有很多秘密瞒着她。两个人就这样相互藏着掖着。却又互相陪伴着。一直到了巨泽地第二大城市。澧澹到了澧澹地第二天。慕容苏便以“苏容”地名字从钱庄提了银两。在近郊购置了一套屋舍。很普通地房子。有一个小院落。院落里种着一颗很大地银杏。这时节正是枝叶伶仃。 他竟是一副打算长住地样子。甚至还花钱买了两个小丫头一个老嬷嬷。负责平时地做饭洒扫。 月影一一地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对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有了打算。她也该走了。 其实她早就该走了,不管怎么说,樊城已经守住,和他的最后一个约定也算是达成了。如今九颗佛眼砂都在她手上,应该尽快回伽叶宫交给师傅……若不是因为他受了伤行动不便,若不是因为他一朝从云端跌落凡尘多少也是因为她地缘故,若不是……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终究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纵然他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她也得承认,想走又走不掉的原因,只是因为舍不得。 毕竟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可是不管能不能见面,都是一定要走的……她暗自纠结了很久,心下不免有些黯然,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可是就在她准备辞行的那天晚上。他却没有回来。 放在从前还是信王和信王妃的时候。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他的行踪依旧成迷,却绝对不会夜不归宿。如今除了大酉,想必各处都有皇帝的暗探眼线,再说就算皇帝不找他,还有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不肯放过他。 她是不是太放心了? 等了一夜,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天早晨,月影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早就出了门,到澧澹城里去找人。 找了大半天,却没有任何收获。慕容苏平素就是一个很谨慎地人,做事滴水不漏,况且她对他的事情根本不了解,连这里有几处苏容名下的商铺,也完全没有留意过。她对自己的置身事外有些后悔了。 更让她着急的是,竟然在澧澹遇到了墨衣昙色。 虽然只是在人群中远远的看到一眼,但昙色那有异于中原人士的胡族长相,还是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先是红衣雅乐,再是墨衣昙色……蜀王慕容捷要开始行动了吗?昙色来这里,到底是不是为了慕容苏? 她越发焦虑,想要跟踪昙色,却又怕错过了慕容苏的行踪。踟蹰了半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虽然她常常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地事,可遇上自己的事,反倒乱成了一团。 直到月色潋滟她才回去,可慕容苏的房里灯火全无,仅有的一丝希望也落空了。 她轻轻的推开他的房门,空气里残留的白麟香气让人沉迷。 因为有了住处,所以分房睡就变成了理所当然,这之前她还没有来过这儿,他的房间看起来干净简单,和辽阳京华丽的府邸有天壤之别。月影在床边坐下,手指在光滑地锦缎被面上慢慢展开,又渐渐收拢,攒成一团。 如果他再不回来,如果他再不回来…… 月影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最后在他床上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院子里有轻微地响动,她立刻惊醒过来,一把拉开了房门,看到在朦胧的月光下,隔开长着银杏地院落,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对面的房间门口,手掌抚在细格子窗纹上,似乎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进去。 她开门的动静太大,把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银河般璀璨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她也一样惊讶,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呆呆的站在那里。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回来了。”半晌过后还是他先开口,声音有些疲惫暗哑,却很清晰。 “舅舅的雷校队长张远,还有司徒一起到了澧澹,前天我们见面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被困在了城东的客栈。对方有可能是朝廷的人,我暂时没办法跟你联系……”他解释着,却发现她似乎不是很感兴趣,于是轻轻唤了一声,“月影?” “没事,回来就好。”她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身替他仔细的掩上门,然后穿过院子,走过他的身侧,伸手去推自己的房门,低低道:“回去休息吧,你一定累了。” 慕容苏觉得她有点怪,不光是因为她这时候会出现在他的屋子里,还有她讲话的口气,怎么听都像是随便打发敷衍了事。他目送着她将门推开一道缝隙,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月影,你……”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今晚的月光很亮,恰好照在她的侧脸上,那双如冰似雪的眸子里,盈盈欲坠的,是……眼泪。 是眼泪吗? 他觉得呼吸有些迟缓,向来伶俐的口齿也失灵了,见她要挣脱,想都没想就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紧,但她反常的没有挣扎,也没有吭声。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重复道:“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珊瑚枕上丁香寐(删减版) “我回来了。” 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有种奇异的颤动。大酉的信王殿下在过去的二十三年岁月里,有过三个妻妾,一个半岁大的女儿,但他从来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能让他动容。 他的唇抵着她的额角,寒冷的冬夜里,怀中的身体却很温暖。他和朝廷派来的人周旋了三天,没有好好睡觉,没有好好吃饭,因此眼下的温暖让人分外眷恋。他于是沿着她的发际一路滑下,想要寻找柔软的唇瓣,却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被她一偏头躲了开去。他顺势侧过头想继续,她就再躲。臂膀之内的方寸之地回寰困难,这动作细微的追逃,倒更像是种欲迎还拒。 最后他终于停住了,手臂环在她的腰际,不知道要怎么做,却也不放开。 “进来,外面冷。”她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的手就像冰一样冷,月影没忘记,他说过最讨厌的就是冬天。 屋子里没有点灯,虽然没有风,却也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他在黑暗中沉默的看着她把门扇合上,彼此之间离得很近,发间传来淡淡的幽香。他想还是应该再试一试,于是又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翻腕扣住了手掌,用力的抵在身后冰冷的墙上。 他尚在惊讶,温热柔软的唇已经准确的贴上了他的。她吻他的时候,也像是习武练剑似的认真,只是不得要领,亲了亲又移开,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又迟疑着吻上去。这一次,她的双唇微微启开,舌尖试探着扫过他的唇齿,化为轻柔的吮吸。 轻吻如蝶,让他由起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好笑,可笑意在喉间才逸出了半声,便化成了汹涌无边的情潮,顷刻间吞没了他。 该死,这么青涩又毫无技术性可言的动作,竟然也能让人动情。简直……简直…… 他轻喘一声,来不及细想便伸出手扣住她的后颈,修长地手指插进发间,将唇舌的纠缠一点点加深,舌尖顺势滑进她半开的口中,毫不犹豫的的攫住她迟疑退缩的舌,半是强硬半是温柔地辗转厮磨。 背后的木格子纹路有些碜人,屋子也里有些冷,他都感觉不到。满心满眼的就只剩唇齿相依间的淡香萦绕。直到月影用手抵在他胸前,将呼吸不稳的两人分开,他还是意犹未尽。锁住她的眼神很亮,光彩炫目流离。 “我……”她咬着唇低头。却又很快地抬起来。语气是难得地温柔。坦诚道。“你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直很着急。” 他在她耳边低低喘气。声音暗哑:“所以。这是奖赏?” “不是。”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想这样做。所以就做了。” “……月影。我以为你还在讨厌我。” “不讨厌了。” “心里有我吗?” “有。” 当她决定不再掩饰的时候,回答起来又快又简洁,倒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但,这是多么美妙地事情!他的神志很快的被巨大地喜悦吞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再度低头吻下去,樱桃色的唇瓣柔韧而甜美,叫人沉溺。 他的侵略很快烧灼起热度,轻吻顺着她的脸颊一直蔓延到耳边和颈项。原先被按在墙上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反倒成了主动,她身上厚重的风褛被灵活的手指层层挑开,露出脖子下方一小片蜜色的肌肤,领口散发出来的暖香让他忍不住低下头,用舌尖细细绘出锁骨地形状。最后落在颈窝下方小小的凹处。手指跟过来,继续往下解她的扣子。 他大概是忘了自己打不过怀里的这个女子。但这一次。月影没有拒绝,她只是有些紧张,本来以为只要愿意去做,就没什么好怕羞的,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脖子里又被他弄得很痒,于是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才行。她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襟,谁知身子虽然发软,手上的力气却一点没减,只听嗤啦一声,他那松墨色的袍子就给扯裂了一幅。 “那个,我赔……”她迎上他因充斥**而变得愈发黝黑地眸子,那里面的一丝疑惑让她有些尴尬,眼神躲闪着,却发觉自己的手正落在他的小腹上,因此眨了眨眼,自然而然的往下摸索……然后手掌就被他很用力的捉住了。 他咬牙:“你做什么?” 怎么,不对吗?难道男人的……不是在那里?她愣了愣:“那你做什么?难道不是想要我?” “想!”他的眼神溜过她半敞的衣襟,梨白色抹胸下地曲线隐隐约约地惹人遐想。但是……“月影,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啊。”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见过公马和母马做,还有牛和狗。虽然人可能有点不一样,但应该不会差太多。” “别把我和牲口相提并论!”慕容苏咬牙,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一伸手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丢到里屋地床上。他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要么直接拒绝他,要么使用暴力,现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还非要考验他的自尊心。 他随手脱了破损的外衣扔到一边,然后俯身覆上她的身体,轻吻之间,厚厚的冬衣一件件退去,渐渐露出她蜜色的肩膀,手臂,柔韧的腰肢……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又剧烈起来。 他的手指绕到她背后,轻轻的打着旋儿,纤长的指尖拨弄着最后一件衣物的带子,他的声音暗哑,却又无比的温柔诱人: “月影,怕疼吗?” 她的手很紧张的抓着身侧的床褥,却毫不犹豫的摇头。 “……会不会后悔?” 这次她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毫不犹豫的摇头。 因为这种肯定,他的眼神更加炽热起来,却又满溢着融融的温暖。他不是正人君子,也从来没必要对女人这样迁就,可这时候却觉得等待一个人其实也是意义非凡。于是满足的叹息一声,手指微微一动,白缎子的衣带松了开来,他低头,落下温柔的一吻。 那是种异样感觉,透着让人浑身发软的酥麻。她终归是忍受不了这种比被人砍了一百刀都难受的战栗,轻轻的呻吟出声,很小的声音,那其中的妩媚**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捂着嘴,可他显然很喜欢听,低喘着笑:“现在知道了吧……我跟马和牛可不一样……” 原来还在计较这个。月影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身体陌生的反应让她不能掌控,只得伸出手扣住他的肩,听到他用勾引人的语气说道:“替我宽衣。” “等……等一下!”她有点混乱,却已经被他抓着手探进领口里,手掌贴在温暖的胸口:“替我宽衣,嗯?” 掌下感知到有力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月影突然觉得庆幸起来。他们都还活着,这样子,多好。 于是她不再争辩,很认真的替他脱衣服,脱到一半,他突然挣扎起来:“糟糕!能不能等一等,我已经三天没有沐浴了……” 她一愣,决定不理他。她的力气比他大,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根本阻止不了,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几乎衣不蔽体的女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半跪在他身上,像完成任务一样低头检视自己的战利品,蜜色的肌肤大片的呈现在他眼前,除了新旧的伤疤,胸口还有方才被他吮吸出来的红痕,这幅画面,简直比春宫图还要香艳刺激。 他微微的眯起眼,哑声道:“月影……” 的视线正顺着他胸口的肌理一溜的往下。 “月影……” “嗯,听到了,怎么……”她继续往下看,却被他一把抓住,翻身压在身下,手指的动作娴熟,嘴唇游移着在她身上烙下印记。她的呻吟支离破碎,一声声仿佛浓烈的春药,让他急切的不能自已。 他有些鄙视自己,却又甘心沉溺。反正已经为她破了许多规矩,不在乎多这一桩他进入的时候,并不意外她会条件反射的用手扣住他背后的大穴,但他完全不在意,专注的引导着,彼此融为一体的感觉,美好的叫人窒息。 他望向她布满迷蒙水雾的眼,一声声呢喃细碎而温柔:“就算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后悔……” 鸳帐之中,锦被之下,是有情人旖旎短暂的良宵。 晕,3000字的h比3000字的情节要累人的多,写了改,改了写的折腾,终于把两人折腾上床了,别闹了我了啊啊啊…… 当初就和午夜女们说好要两个版本的,考虑到对本文整体风格的影响,这里放的是删减版,要看完整版的请9点以后前往百度贴吧“夜夜苏醒”,谢谢,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七十三章 金楼玉台似曾见(一) 清晨强烈的日光照的月影不得不醒过来。她一向不贪睡,可今天却分外的懒,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一晚上没有拉上床帐,阳光正肆无忌惮的铺满整个屋子。 她伸出手去扯落帐子,略有不适,但身体已经不会痛了,只是有些酸软。幸好她是练武的人,否则那么一整晚折腾下来,弱质女流恐怕是要受不住……之前她真是被慕容苏骗了,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弱。一夜颠覆,一晌贪欢,按医理来说,是气血两亏的事,对男子尤其不好。她想提醒他要适度,可是每次都还没开口,就被他成功的引诱到说不出话来。 她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回过头,身边相拥而眠的男子有着孩子气的睡颜。她一向不觉得他长的多好看,但眉目却是真的漂亮,长眉浓黑,两扇长睫宛如蝶翼,若是被那双眼睛温柔缠绵的盯着,真的会毫无招架之力。 他的手臂在锦被下环绕着她的腰,**的肌肤相触间是叫人熨帖的温度。冬天很冷,但若有这样的温度,他也一定不会再怕冷了。 真是奇怪……多少江湖豪杰少年英雄,她都不要,却偏偏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狡猾又不怎么诚实甚至算不上正人君子的男人手里。 有很多时候,缘分是天注定的她还是笑着,却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刚叹完就看到他挣开眼睛,眼波里有一丝迷人的慵懒,声音低哑:“月影……” “你继续睡吧,我出去看看。” “不许!”她还没起身就被拉回来,大半个身子又被他抱进怀里,不依道,“不许走,陪我……” 他的手臂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身子,月影又觉得呼吸急促起来,真的很想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浸到冷水里好好醒醒。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只能乖乖的躺下,任由他不安分的手指四处游移,伴着低哑的戏谑:“昨夜为夫地表现,可让娘子满意?” “没有比较,不知道怎么说……应该还好……”她嗫嚅。脸红,但句句是实话。 可听在他耳中就是别扭。居然又一次挑战他的自尊心! “你敢!”他低哼一声。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将她压住。咬牙道:“你敢去找人比较。我就……我就……” 他突然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她。现在信王做不成了。更是连权势也没了。因此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来威胁她。于是只能赌气似得吻下去。手中更是不怀好意地撩拨她地敏感。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再次缴械投降。他才满意。 “月影。再嫁我。” 她眼中地氤氲迷情几乎被这一句话惊了回去。怔怔地望着他。他笑了笑。又印下一吻:“没听清?我可不说第二次。” “慕容苏。你在开玩笑吗?” 他不高兴了:“我哪里象在开玩笑!你不要名分吗?没有名分。我们这样算是什么?” “偷……”她冲口而出,看了看他瞬间阴沉的脸色,急忙更正,“其实有没有名分。我不在乎。反正我也没打算再和别的人……” 她的安抚反倒更加让他不快,他扬了扬眉,笑意温柔,却冷入骨髓:“那就是大将军的女儿嫌弃我了?现在我不是王侯,更没有权势地位,这也难怪……” “胡说!”她一轩眉,用力推开他,他支撑不住的跌在床角,黑亮的长发散落。遮住了脸,但眸子里却尽是冷峭,抿着嘴一言不发。 她心软了,告诉自己这种失意的时候他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这个人的心思一向比别人敏感地多。于是朝前挪了几分,皱眉道:“如果我真的这么想,昨晚就拒绝你了。慕容苏,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是王侯还是囚犯,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的话音刚落。他就突然伸出手。将她身上盖着地锦被扯落,她低低的惊呼。抬手去拾,却被他握着手腕按倒,没有任何停顿的进入她的身体。这种感觉虽然经过一夜已经很熟悉,她却还是不舒服的挣扎起来,却又不敢太用力,因此很快就屈服了。 喘息声中,她听到他咬牙的声音:“我宁可你嫌弃我……别想着以后要离开,那种事情,我不答应!” 嗯,他果然善察人心,猜得真准。月影蹙了蹙眉,轻轻的咬在他肩上。没有错,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知道他不会甘心就此放弃京城里地一切,他在这里定居,和张远还有司徒星见面,都是因为还有筹谋。这样的未来,怎么可能与之同行? 但她喜欢他,这是她长得这么大第一次把一个男人当成男人而不是长辈朋友兄弟,所以她放不开现在还能在一起的日子。名分什么的不重要,如果这种东西将来会成为彼此的束缚,那就更不需要。 反正,就算以后不能在一起,她这辈子估计也遇不到第二个慕容苏了。 但……以后有机会再和他解释吧……。 慕容苏这一回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月影终于逮了个机会把“肾亏则气虚”的道理说给他听,他听完之后笑得很怪异,穿完衣服就拉着她出门。 “去哪儿?” “今天是巨泽的祭河之日,因为巨泽经常会有水涝,所以要祭河神,保证来年风调雨顺,”他解释道,“祭河之日之后就是大年,所以这个日子对当地百姓很重要。澧澹是巨泽的第二大城市,靠近甸江,有一座整个巨泽最大的河神庙。” 她被他握着手朝外走,状似无心问道:“没来几天,你已经对这里很了解了?” 他一愣,沉默片刻,顾左右而言他:“听人说这次河祭,白王会亲临澧澹。我们去看热闹。” “白王?”她一愣,“白王沈荇飞?” “不然还有谁?”他懒懒地一笑,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公子哥儿的闲散模样,拉着她往市集走,“这位少年君主一向躲在深宫,很难见到,我也很好奇。” 他又打什么主意?月影皱眉,却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随着他一路走到了人潮拥挤的街道上。街上果然很热闹,有很多祭祀用品再卖,也有来自巨泽各个地方的口音。这情形应该昨天就有了,只是她那时候心里焦躁不安,什么也没注意到。 再往前走了两条街,人群更加拥挤,并不是因为人变多了,而是因为有数列士兵在开路,将街边的小贩肃清,排成两列拦住人群,街道的中央迅速的开出一条坦途来。 他们俩也知道有重要的人要来,看士兵的服色,一色地月白风裘,说不定正是白王亲临。人群实在太拥挤,月影眼见慕容苏面露不虞,知道他一向习惯做那个走在中间地人,却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挤在后头,因此略微侧身挡着他,免得他大少爷被挤得心情不好甩手就走。慕容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郁闷,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近过来,却又不说话,越过人群看由远及近地仪仗。 来的人果然是白王,但队列却很简单,很多礼仪都简省了。白王的辇车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只是一架八人抬的金泥盘龙肩辇,四角垂着明珠,前面是一幅珠帘,这东西却是十分名贵,数十串百十颗甸江珠蚌产的珍珠,每一颗都是相同大小,圆润晶莹,即使隔的那么远,也能感觉到淡淡的珠光。 白王沈荇飞端坐在肩辇中,面容在珠光掩映下看起来有些模糊。慕容苏眯了眯眼,低声道:“听是说白王和青公主是同胞所生,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月影却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她已经楞住了。 不是完全不像,而是……那肩辇里坐着的,根本就是青公主本人啊! 就算是一胞所生的姐弟,也不可能长的这么像,又或者是隔的太远又有珠帘挡着,所以看不清楚?但这张脸和沈斐然一模一样,加上数月前沈斐然也的确失踪了,再联想到前些日子白王突然改变态度和子陵王沈夜勋妥协……月影的心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她的眼神顺着巨泽皇家的队伍远去,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人群开始渐渐散去,慕容苏也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才走了一步,她的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心头一动,一把甩开他的手,轻声道:“回去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一闪身就消失在人群中。 某影发现写h竟然越来越顺手了,指不定哪一天就去重新开个笔名写个香艳刺激的书嘿嘿嘿道的2900打住,求评,特别是长评喔论区荒了好久拉 第七十三章 金楼玉台似曾见(二) 对方的轻功很好,月影追了很久,还依旧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微一皱眉,拔出腰间的碎心剑,清叱一声合身扑去,剑芒暴涨数寸,直袭那人后背。 这一下他不得不回身迎击,一身锦衣翻飞,日光下看起来剑眉朗目,疏朗清嘉,果然是熟人,竟是辽阳公子简若尘。 简若尘看到她有些吃惊,单手一拂轻轻避开一剑,低声道:“月影?” “简公子,好久不见。”她收剑而立,娉婷嫣然。简若尘眯了眯眼,觉得眼前的女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淡淡一笑:“的确很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月影朝前走了两步。简若尘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翩翩公子模样,但是眼底的疲惫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心中一动:“你是来看白王的?” 简若尘一挑眉:“你也是?” “我是。”月影轻轻叹了口气,“若尘,那个人,你看是不是小然?” 简若尘显然知道她指的是谁,沉吟着,眼中的光芒有些变换莫测:“你觉得呢?” “像,但是看不清。”月影如实回答,又问道:“若尘,你有没有见过真正的白王?” “没有,听说白王和小……和沈斐然是同胞姐弟,或者也有可能这个白王是真的。”简若尘皱着眉,小心的更正自己无意中说出的那个字,随即摇头,“也罢,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正打算回辽阳京去,你要去哪里?” 月影若有所思但的笑起来:“我不急着走,等到晚上到河神庙看看。我想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白王还是小然,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他又摇头。虽然有些微地犹豫。却还是走过了她地身边。却被月影按住了肩膀。轻轻道:“要走也不用急在一时。一起去看看吧。怎么说小然也在你府上住了一段时间。你们也算是旧识了。” 见他神色复杂地不言语。月影轻轻一笑。也许从前地她不甚明白。可是现在她隐隐明白这样地眼神代表什么----曾经。她大概也是这幅犹豫不决言不由衷。却又偏偏放心不下地样子吧? 应该还是要去见一面地。她想。顺手拍了拍简若尘地肩:“走。跟回我家。我请你喝酒!等天黑了我们一起去。” “家?”他愣了愣。“月影。你在这个地方还有家?” 两个人回到那个小院子地时候。慕容苏已经回来了。可并不像专门在等她。他在院子里焚了一炉香。正很悠闲地赏梅抚琴。院子虽然不大。银杏边上却还植着两株梅。前些日子蕴了花苞。如今已经次第开了。空气里幽香阵阵。和着清雅地琴声。竟也别有韵致。 他看到月影地时候。脸上有既欣喜又不满地神色划过。但看到月影身后地简若尘时。表情就转成了一贯地温柔礼貌。滴水不漏。连半分惊讶地变化都没有。月影不由暗自佩服。看来他装模作样地本事又精进了。 “辽阳公子,幸会!” 他略略点头,矜贵温雅之气仿若天成。简若尘一怔,不期然在此会遇到慕容苏。当他是“苏容”的时候,算是简若尘结交的普通朋友之一,后来得知他的身份,两人之间原本就平淡地交往也就中断了。简若尘听说了最近辽阳京内那场变故。但他绝对想不到,慕容苏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但惊讶也只是一瞬,他看了一眼月影,然后微微躬身:“苏公子,久违。” 果然是个聪明人!慕容苏浅浅一笑,十指按住琴弦,道:“没想到千里之外也能相见,可算有缘。” 简若尘听出他温软话语中的一丝不善,便也笑道:“想是苏公子琴艺高妙。在下闻声寻至。这才有缘。” 语含机锋,不相上下。 月影却对这两人假惺惺的对话很是不耐。扯了扯简若尘地袖子:“我叫人准备一下,你先等一会儿。”随后走到慕容苏面前,微微俯身,低声道:“看样子快下雪了,你晚上哪里也别去,我昨天看见了蜀王手下的墨衣昙色,这地方也不安全。等一会儿我和若尘有些事情要出去……” 话没说完,就被他抓着手臂拉近,热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就是这种平静才让她觉得他应该又生气了,眼底里像燃着一团火。 “别把我扔来扔去的,我不是你的剑。还有,不用你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比你清楚。” 果然生气了!是因为她随随便便的把他扔在街上,然后又突然说晚上要和别人出门……不公平,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但月影不跟他计较这些,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道:“我答应你早点回来。” 他还是不太满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简若尘,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下几分,趁机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声音低软:“晚上再罚你。” 说完,唇边露出一抹缱绻又恶意地笑,收起琴回房。很无礼的没和简若尘打招呼,实际上简若尘也根本没有在意,他皱着眉,眼神怔怔,哪虽然平素也是个放荡不羁的人,此刻也因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而有些尴尬。 月影也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我们商量一下河神庙的事。” “月影,你和他……”简若尘开口问了半句,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个傻子,慕容苏的行动和表情明明白白的就是要向他宣告事实,还有什么好问的。再说,别人地事与他又何干? 只是作为朋友,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他在她身边坐下,支着颐看那两树怒放的梅花,半晌轻轻道:“月影,你有啸云的消息吗?” “没有。”她正叫下人拿酒来,闻言手中一停,叹道,“他还好吗?” “那会儿他去樊城找你了,可又忍不住和班雎莲扛上,他一直想替他爹抢回那把永夜剑,但是等班雎莲撤军,你却不在樊城。他到处找你,甚至还跟去了白朔的王都高昌,可是都没找到。”他说到这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举杯饮尽,“后来,还是因为你和贝宫主联络,他才知道你平安无事。月影,你为什么不先和啸云联系?”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她说的是实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内疚,因此加了一句,“对不起。” “他一定不喜欢听你说这句话。”简若尘笑了笑,“现在他四处网罗颜庄主生前的朋友弟子,啸云想在大酉东南一带重建持剑山庄。月影,有空去找他吧“我知道。”她微微的皱眉,握住酒杯的手一紧,一仰头将杯子里地酒喝完,“若尘,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没怪你,只是有些遗憾。”简若尘挑了挑眉,“世人眼中,你和他无比般配。” “若尘,那是世人眼里。”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只有惊讶,没有生气。”他很洒脱地扬了扬眉,拿起酒杯和她碰了碰,“一个人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本来就是没办法预料地事啊……” 听到这句似是而非的感叹,月影浅浅一笑:“说的是。” 浅酌低语间,有细雪缓缓落下,天地苍茫。 白王的行宫就在河神庙的不远处,因为第二天一早有祭祀,因此行宫里到处在做准备。白王还很年轻,喜欢新鲜玩意儿,一行宫女太监忙得不可开交,轮流在池塘里放上无数精致的纱灯,一色盛开的莲花,在细雪纷飞里看起来分外漂亮。 “大冬天的放荷花,还真是像小然会做的事。”月影躲在一大从慈孝竹背后默默的嘀咕,身边的简若尘却只是抿着嘴,看着那些很美却很假的荷花一言不发。 “若尘,你有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 “怎么确定白王是男是女?” “暂时没有……可能要进寝宫看看。” “我到有个办法。”她轻轻凝眉,“这里有池塘,我们引他出来再让他落水。一旦落水,他就一定要换衣服了。” 第七十四章 似梦非梦眼前人(一) 月影和简若尘还没商量好怎么引出白王,寝宫方向已经亮起了一排宫灯,脚下薄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是有人来了。 来的人正是白王。少年瘦弱的身体上裹着华贵的白狐裘,戴着镶嵌毛皮的风帽,帽檐低低的压在眉睫上,连头发都被严严实实的遮住,那张和沈斐然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他走得近了,吩咐提灯的宫女稍待,自己一个人走到水边,慢慢的蹲下身来,打量着满池荷花纱灯,烛光摇曳,竟一下子看出了神。 月影给简若尘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手中同时扣住两枚明珠大小的琉璃子,静待时机。 白王看着荷花灯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澄亮的匕首,拿起最靠池边的一盏纱灯,用力的割了下去。竹制的灯骨脆弱不堪,只三两下,那盏精细的灯笼便被划成了数片,再不复初时模样。 那一刻,少年的表情在水光和雪光的映衬下飘忽不定,像是随时都会哭泣流泪,偏偏眼中又带着冰冷的讥诮。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只残破的花灯随水流去。 带他准备划第二只灯笼的时候,月影有些急了,转头看了一眼简若尘,后者正蹙着一双长眉,眼神沉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中扣着的琉璃子却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想要发出去的意思。 月影一皱眉,劈手夺下暗器,手指一弹便激射而去,一枚直取白王的手腕,另一枚取他脚踝。琉璃子本是辽阳公子的独门暗器,内里以铁水灌注,十分沉重。白王只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如何能够抵挡?立时手脚同时受袭,忍不住惊叫一声。不偏不倚的朝池塘里翻落下去。 几乎在他落水的同时,简若尘情不自禁的往前跨了一步,却又很快的顿住身形,顺势按住身边竹枝,不动神色的收回了脚步。月影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小然是不是不会水?” “是。她不会……”简若尘闻言脱口而出,讲了一半又急忙将后半句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可月影唇边地笑意已轻轻氤开,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走了,跟上!” 一群宫人已经手忙脚乱的将白王拉了上来,少年漂亮的脸已经被冰冷的水冻得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却是皱着眉一言不发,也不像溺水的样子。没过片刻就被蜂拥而至地人群扶回了宫。 月影和简若尘一路跟随。二人轻功卓绝。此处地守卫又不像都城那般森严。因此很容易便混进了白王寝殿。悄无声息地伏在屋梁上。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底下地动静。只见白王将大批宫人侍卫留在外殿。只带了两名贴身地宫女服侍着。悄然走进寝殿后一间小小地宫室。等进了那间宫室不久。就连那两个宫女也被赶了出来。在一架鲛纱屏风后面候着。屏风后有轻微地水声。热气氤氲。想是早有宫人准备了沐浴香汤。 月影拉了拉简若尘。他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跟上了她。沿着高大地屋架躲到了那架屏风上方。 白王果然在更衣。他亲自动手将白狐裘除下。又摘了风帽。一头乌黑地头发梳成了男子地髻。紧紧地盘在头顶。然后又脱了外袍。只着了中衣。开始一根根地拔去发间地玉簪。长发一缕缕地落下。只是还没将头发完全解开。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来是真地着凉了。 但眼下是冬天。就算只着中衣。也有厚厚地几层。始终看不出他是男是女。月影忍不住有些着急。若是个少年。她蹲在这里看人家洗澡。岂非失礼? 她正要再往前去。却被简若尘拉住了。他地声音低低地沉在她耳畔: “别看了。她是沈斐然。”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的颈后有胎记。”他简略的解释,而白王已经散了发,开始脱中衣,渐渐地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背。简若尘转开眼睛不再看,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佩交到月影手里,低声道:“帮我还给她,我先走了!” “喂……”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人影一动,轻风拂过,已不见踪影。 月影皱了皱眉,若有所悟却又满腹疑虑的看着手中的那块玉佩----温润美好的白玉,刻着一只怪模怪样的野兽,长着独角,类似麒麟。这些日子里,她已经从慕容苏那里听到了不少巨泽的逸事,手里的这只兽叫做獬豸,是巨泽沈氏的家徽。不管沈氏在为王之前还是之后,都是族中最为尊贵地图腾。 她发了会儿怔,微微一叹,屋子里的白王已经脱去了衣物沉如水中。她的确是女孩子,莹白细润的皮肤,身段窈窕,只是有些单薄。肩上的长发在水中盛放成一朵巨大的靡丽的黑色花朵,发丝涤荡间,颈后一小块殷红的胎记隐约可见。 这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平时被衣物地领子挡住,很难分辨出来。可是简若尘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月影思忖了片刻,将那枚白玉佩收进怀里,轻轻回到外间,出手如风点了那两个小宫女地昏睡穴,然后转过屏风,直接站在了沈斐然面前。 正在沐浴的女子将整个人浸在温热地水里,一抬头看到面前多了一个人,几乎失声尖叫起来,然而她毕竟出生于帝王之家,很快镇定下来,眼睛微微的眯起,像极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哎呀,原来是奚姐姐。” “小然。”月影很适意的在一旁坐下,挑眉,“还是应该叫你白王?” “叫白王吧,青公主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沈斐然是根本不惊讶,还是惊讶被隐藏的太好,总之她看着月影,最初的吃惊都变成了甜美的笑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开始洗澡,“好姐姐,把香露递给我好吗?” 月影看着面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女子,似乎,她的心思比起在辽阳京的时候更加深沉了。她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到了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你其实是会水的,对不对?” “我会啊,在巨泽长大的人有谁不会水?”她散漫的答了一声,突然神情一变,“谁跟你说我不会水?” 月影从怀里拿出那枚白玉佩递过去,道:“有人叫我把这个还给你。” 沈斐然伸出湿漉漉的手掌接住,眼底瞬间扬起滔天巨浪,却又很快的凝结成冰。她只看了一眼就一甩手扔到角落里,力气很大,带起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串细小的玉碎之声,灯火不明,也看不出那块玉摔成了什么模样。月影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何必迁怒于死物?”“我沈斐然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冷冷道,“别人都不要了,我要它作甚?” “这世上只有一个笨蛋以为我不会水。有一次,我故意落水想让他来就救,结果他根本不理我。他不理我,我就偏不上来,结果憋着气竟把自己憋的晕了过去……”她的声音变得凄凄,声音越来越轻,心情显然也越来越不好。说到后来倏然一下沉进水底,片刻之后又浮出水面,晶莹的水滴挂在脸庞发间,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肃穆冷淡。 这一刻,不是沈斐然,是白 她道:“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第七十四章 似梦非梦眼前人(二) 月影淡淡笑了笑:“没什么事不能来找你?” 沈斐然也笑:“可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原本是没事的,如果我没有来澧澹。”月影看着她纤秀的手指掠过肌肤,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有些恍惚,半晌才道:“小然,为什么你会是白王?” “为什么呢……”沈斐然幽幽的重复着,“当然是因为,小飞他做不成白王了啊。” “沈荇飞死了?” “没死,我最亲爱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沈斐然看了她一眼,“只不过我觉得住在辽阳京没意思了,我又不能嫁给大酉的裕德皇帝做皇后,那我就回家做皇帝吧。找点事做,不至于太寂寞。” “小然,你在辽阳京寂寞吗?” 沈斐然警觉的望了她一眼:“奚姐姐,莫非你想揭穿我的身份,干涉巨泽的政事?” “不想。”月影顺手将榻上的干净衣物递给她道,“我只是觉得,做沈斐然比做白王适合你。” 她想起和慕容苏从樊城逃到巨泽去坐的那辆采办马车,满车的胭脂香料,想来那些东西不是为后宫妃子准备的,竟是为帝王亲备----沈斐然虽然聪明甚至狡猾,却并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这其中的原因,会不会和在简府的那些日子有关? 谁知沈斐然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的冷笑一声:“沈斐然应该是什么样的?有谁关心她在辽阳京是不是寂寞?如今还有谁会记着她?我要做白王,一国之君,天下人都要仰着头看的白王,那比做一个死掉的公主好得多了。” 回去地路上。月影一直想着沈斐然地话。心头不得安宁。 她从她口中得知。适逢沈荇飞督战期间大病。因此她才抓住机会回帝京。冒名顶替了自己地同胞弟弟。至于这中间地过程。沈斐然只字未提。但想必不会那么顺利。沈荇飞不是会乖乖就范地人。沈斐然一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地手段才能李代桃僵。想当初沈荇飞为了保住皇位。竟能派人刺杀即将嫁为大酉贵妃地姐姐。这对姐弟。一样地不简单。 但是。这真地是沈斐然想要地日子? 月影犹记得在辽阳京养伤时陪着沈斐然逛街地时候。她看起来比现在开心地多。 慕容苏是不是和她一样呢?因为太寂寞了。没有目标。这才将天下当成一场游戏----任性。又可怜地。帝王家地孩子们。 她走进自家地小院。两树梅花地冷香幽幽袭来。丫头老嬷嬷都睡下了。只有慕容苏房里还亮着灯。月影正站在那里犹豫。房门却突然开了。他地声音如月夜清笛:“你打算去哪里?” “没想好。”她老实回答。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走过来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道:“我明天就叫老嬷嬷把你地屋子改成柴房……” 她笑了。突然发觉和沈斐然比起来,她要幸福的多。 于是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慕容苏,不用麻烦老人家了,我去你那里住。” 他斜睨了她一眼,手指微微用劲,不知道是想汲取她掌中地温暖,还是想用自己其实并不暖和的手去温暖她。睫毛低覆的眼中有着瑰丽的色泽,声音沉沉:“简若尘走了。” “走了。” “那……”他一手推开房门。将她拉进,又反手关上,将她困在双臂的方圆之地内,身体贴近,低低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街上,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说该怎么惩罚?” 月影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贴上他的唇。双臂搂住他的颈项。这是个轻柔的吻,但得到他的回应之后,很快变为燎原之势,辗转缠绵,神魂俱醉。 喘息交错中,她突然有些不安,忍不住搂紧他地背,低声道:“慕容苏,你能不能不回辽阳京?” 本不愿左右他的意志。但想到沈斐然和简若尘。她又不忍。他正沉浸在激越动情的爱恋中,一边细细的吻着她的唇。一边低喃道:“那要……看你的表现……” 还真是像他会有的回答,月影微微一叹,明知他没有认真考虑,身体却忍不住被撩拨起情潮,也罢,此事……再议吧! 第二天是河神祭祀,两个人还是相携着去看热闹,这一次月影没有半途走开,她在人群中看着沈斐然端庄肃穆的脸,帝王的脸,无情,冷漠,却让她觉得很难过。 她没看到简若尘,但她总觉得他不会就这么走了。一定还在某处,静静地看着。 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祭祀仪式冗长烦闷,看了一半,她就被慕容苏拉去街上闲逛,买了一堆很没用的东西回家。睡午觉,然后聊天,傍晚的时分开始下雪,巨泽的雪都是细碎潮湿的,他们就躲在屋檐下烫酒喝,聊一些彼此不知道的,从前的事情。她问他小时候是怎么在宫廷里长大的,他也没有避讳,虽然说得简单,却也听得出其间的艰难。如她所想,他是个敏感,聪明,有点任性,喜欢音律诗赋又讨厌武力地人。他没有君临天下地雄心壮志,对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并没有很具体地规划打算。他和蜀王很不一样。 如果能让他找到比御殿金座更有值得的事,或许他可以不回去。 檐下细雪纷飞,如一只只小小的蝶,乱了人眼。浮生若能日日如此清闲平静,该有多好? 可是晚膳过后,安静的院子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月影再也想不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沈斐然本人。 她穿着女装,看上去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脸上蒙着白纱,只露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生姿。 沈斐然只带了一个随从,踏进小院子的时候,慕容苏正和月影打着灯笼收拾梅花瓣上未溶的积雪,用来泡茶喝。月影本不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但他喜欢,所以心情甚好的跟他一起玩,两个人挨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亲密。 沈斐然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脆声道:“奚姐姐。” “小然?” 月影愣了愣,沈斐然已经娉婷的走过来,颇为亲热的拉起她的手,道:“这位是?” 她正要说话,却看到慕容苏挑了挑眉,于是改口道:“他是我夫君,姓苏。” “苏公子幸会!”她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管他们二人正在做什么,拉着月影的手便朝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道:“奚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甚至还很不客气的关上门,把男主人关在外面,然而一转身,却语出惊人:“奚姐姐,那位苏公子其实是大酉的信王殿下吧?” 累下去影子一定加快速度……小然和小简的故事其实也很萌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n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七十四章 似梦非梦眼前人(三) “奚姐姐,那位苏公子其实是大酉的信王殿下吧?” 沈斐然的笑容很狡黠,不等月影回答,她又道:“不用惊讶,在大酉的那段日子里,我曾经派人调查过你的家人,况且信王殿下本人在辽阳京又这么出名。我虽没见过他本人,也大概知道长得什么模样了。最近裕德皇帝清肃朝纲的事情更是闹得沸沸扬扬……”沈斐然看了月影一眼,突然话头一转,“听说你们关系很差,现在看起来……果真是谣传呐。” “人是会变的。” 听到她的解释,沈斐然发了一会儿呆,挑眉道:“不管怎样,这是好事。至于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请奚姐姐陪我去帝京。” “帝京?” “巨泽的帝京洛涔。”她袖着手,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紫金手炉,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偏又倔强的挺着腰,“我是以白王的名义邀请你的。奚姐姐,我们虽然不是很熟,你却算是我少数几个朋友之一。如今既然信王殿下的封号被夺,你们去哪里都一样,不如和我去洛涔。裕德皇帝能给的,我也能给。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颇有些游戏的口吻,因此月影起初也并未当真,直到看到沈斐然明亮肃穆不似作伪的眼神,才正视她的话。 “小然,说话说重点好吗?” “我想请奚姐姐护送我回洛涔。”沈斐然果然从善如流的改口,怂了怂肩膀叹道,“我果然没想错,我们虽然交情不深,你却真是了解我。老实说吧,白王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遇袭了,如今身边可用的好手已经死了一半,还剩下的那一半,我实在没有信心可以保护我撑到洛涔。” 月影皱了皱眉:“是谁要暗杀白王?” “王叔。”沈斐然安静的吐出一个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名字。 “可是沈夜勋已经自立为王。你也撤了兵割让了城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你?” “我在替小飞善后。撤兵只能缓解情势。不能解决问题。”沈斐然幽幽道。“小飞一意孤行。早就把王叔惹恼了。而王叔认识白朔地草原孟尝如意侯。如意侯手下能者如云。随便派几个来就能把小飞毒杀。若不是我回来了。这会儿不光是碧石城。整个巨泽恐怕都要改头换面了。”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月影是不是能听懂。月影却越听越迷惑。照她这么说。她回巨泽并不是因为感情遇挫。寂寞无聊。而是因为自己地国家遇难?假如真是如此。沈斐然肩上地担子不可谓不重。哪怕出于私交。她也该帮她。 可是……她更明白。他们这些阴谋诡计中泡大地人。讲地话未必是真地。 正当月影暗自思量地时候。沈斐然又再次保证道:“……奚姐姐请放心。只要白王能平安地到达洛涔。我承诺地事情都可以办到……” “小然。不要说了!” “奚姐姐?” “我会帮你,但那是因为你也救过我,我们是朋友,和报酬无关。” 不能让慕容苏知道这件事。否则难保他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借助巨泽地兵力……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说完这句话,又想了想,道:“小然,你的苦衷,若尘知不知道?” 沈斐然一愣,冷笑道:“他知不知道与我何干?我是死是活,也和他无关。” “所以,他不知道是不是?” “我们不说他!”沈斐然握起月影的手,倏尔笑道。“你答应了就好,我要在这里待三天,三天以后我们就一起回洛涔。你去过洛涔没有?那里很好玩的,城里的百姓走路不用马,都用船喔,奚姐姐,我们在洛涔的帝阙里过春节好不好……” 送走沈斐然,月影独自一人回房。慕容苏正在灯下,披着貂鼠灰的大袄。手里抱着紫金的手炉----他也怕冷。跟沈斐然一样。见她进门,他瞥了一眼。眼神略略不羁。 月影懂得他的意思,掩上房门道:“刚才那位是我在巨泽地朋友。” “朋友么?看起来到不像是普通人。” 也的确,若是一个普通人,不会专程来此拜访两个隐姓埋名的外乡人。 月影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如实相告,只是含糊地说道:“她是巨泽宫廷里的。” 慕容苏眼中有诡谲的幽光,并不多问,只是伸手拉住她坐下,轻声道:“月影,过两天我们就回辽阳京。” 月影愣了愣,想到答应沈斐然的事,因此并未多做考虑就摇了摇头。慕容苏神情一滞,却依旧轻声细语:“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回去,我只是……“ “我的确不希望你回去,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她打断他道,“我答应了朋友要随她回洛涔,所以不能去辽阳京。慕容苏,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终于不再柔声说话。脸色却愈加平静:“既然要去洛涔,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也是刚刚才决定的。” “你决定的时候,只想到你一个人吗?”他静静的盯着她,看地月影有些不安,明明没有做错事,却忍不住眼神躲闪开去。只听慕容苏继续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洛涔,不需要我陪着,但是也不希望我回辽阳京。这就是你一个人做的决定么?” 她默然,因为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现在回辽阳京,何倥偬的事情还没有了解,他一个人实在太危险;可是如果让他和她一起去洛涔……沈斐然已经说了途中会有沈夜勋的刺客,更何况,还有沈斐然许诺的权势。 她怕那种权势,会给慕容苏更多的希望。 斑雎莲忙着帮助外祖父争夺王位;何倥偬又下在大牢……说起来是她自私,不希望慕容苏看到可以翻盘地机会,不希望他再回到那个漩涡中去,不希望失去他…… 眼下她想的不是天下苍生。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不论如何,她不能让他无谓地送命! 她思忖了半晌,点头:“这的确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慕容苏,皇上要将何将军秋后问斩,就是为了引你回去,而洛涔的一路上又有太多危险……” 他不等她说完。倏然的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挑眉,声音已经平静如一泓深潭,却又带着让人心寒地凉意:“我说过,你不要擅自决定别人应该做什么。既然不信任我,就不用找借口了。” “我……” 她说不出“我没有”三个字。因为他说地是对地,哪怕这是因为担忧关心而生的疑虑,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信任?她说不出“我是为你好”这样地话来辩解,全都是假的。他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她又何尝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见她无话可说,他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笑意,只是淡淡道:“你其实不用瞒着我。刚才来的那一位,是当今巨泽的白王吧?” 她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他却转过身,径自回里间睡了。月影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无力,她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才走过去到他身边躺下,伸手落了帐,睁着眼睛望着雕着鸳鸯戏水地床架。很久都没有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伸出手狠狠的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手指却一寸寸的扯开她的衣物。很沉默,但动作却分外的粗暴。他脱她的衣服,然后用牙齿噬咬着她身体上每一处的柔软,把她咬得很痛,但她抿着唇不吱声。任由他毫不温柔地,蛮横的在她身体里冲撞宣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彼此之间,仍然有着不可以替代的羁绊。 为什么不相信他……她在满是白麟香的迷乱的气息中,有些赌气似得想着,然后照着他的胸口用力的咬下去,惹得他低声痛呼。 那是因为,因为他也一样不信任她啊!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之间都很少说话。倒也不全然是因为前一晚的冷战,更多原因是这两天沈斐然都偷偷地溜出宫来找月影聊天。而慕容苏也早出晚归的忙着自己的事。他们之间关于“信任”的争辩,依旧没有明确的答案。 第三天晚上,月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好好的聊聊。她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但他却还没有决定去想。且不论信任与否是不是伤人的理由,他的安危,她却不能不理。 她其实已经开始后悔答应沈斐然护送她回帝京的事、假如把这后悔告诉他,他会不会好受一些? 结果,那天晚上他却没有回来。不过这次倒是叫人送了信回来,说是和司徒星有事要办,叫她不用担心。 次日白王地车驾来接她地时候,慕容苏还是没有回来。月影小心翼翼的在房里留下一封信,叮嘱他千万要等她,不出十天,她一定会回来。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等我回来过年。 他到底会不会听她地话?临出门的时候,她依旧在忐忑。 如果十天之后他们可以平安的相见,她一定要试着相信他,也要让他相信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一个人离开。有人反映这两天的情节很拖沓,表急,马上就,很快很快了…… 好热的天啊 第七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一) 澧澹的雪,下的细碎缠绵,惹人愁绪。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辽阳京,大雪却铺天盖地,只一夜,整个京城便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妖娆景象。 湘王慕容歆从宫里请安出来,便急匆匆的赶回府中,直接进了西书房,仔细的掩上房门,然后移开最里层的书架,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锁孔。 他自怀中掏出一串钥匙,熟练的开锁,白墙轻轻开启。他闪身而入,沿着石级一路而下,穿过狭窄的甬道,来到一间石室跟前,起手轻轻的敲了敲紧闭的木门,不等门内应答便迫不及待的推了开来。 屋子不大,但布置精雅。只是明明是白天,屋子里却暗得厉害,桌上点了很多蜡烛,空气里有蜜蜡甜美却幽闭的香气。整个屋子只有在高处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但那扇窗户外却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微微的水声荡漾。 屋子里很冷,刺骨的阴冷。 慕容歆很快的走进去,一眼看到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禁不住皱了皱眉。可看到床角里抱膝而坐的绿衫女子,心里顿时满溢了温柔的怜惜。他挨着她坐下,轻声道:“襄襄,为什么不吃饭?” 绿衫少女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白皮肤,大眼睛,正是苏襄襄。 她听到慕容歆的话,却依旧抱着膝坐在床脚,道:“不饿,吃不下。” “可你昨天也没吃。”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襄襄,别这样。一切都还有解决的办法,你别折磨自己!” “办法?”她低低的咕哝了一句,原本明媚的大眼睛里渐渐浮现出迷茫痛楚的水雾,“六哥你告诉我,那天你救了我,现在又把我藏在这里,到底对我有什么打算?” 慕容歆一时语塞,只是握紧她的手。郑重道:“襄襄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交给皇兄处置!” “所以。六哥其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对吗?如果你找不到好办法。是不是会把我藏在这里一辈子?” “襄襄!” 她不理他痛心疾首地低呼。继续道:“六哥。我听说了。皇上已经赐了婚。对方是杨家地小姐。” 他愣住了。突然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气。躲闪着答道:“这件事还没有定呢……” “别骗我!”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都听到了。这个窗子外头是水井。今天一早两个打水地丫头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六爷地大婚。说杨家地小姐是书香门第地女儿。不像逆臣家里来历不明地小丫头……” 她地语气也并不如何激动。听在慕容歆耳中却像是针刺一般。他不等她说完便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声音颤抖道:“不要说。襄襄。不要说了!” 她伏在他怀里,温暖熟悉的香味叫她忍不住眼眶发热。明明说好不伤心的,可是……可是……她咬着嘴唇,费力的推开他,吸了口气,用自认为最平静的声音缓缓道:“六哥,让我离开这里吧。” 慕容歆连想都没想就拼命的摇头,又用力的把她抱回来,又急又气:“襄襄。你信我,我不会娶杨馨的,我要娶的人是你!你信我!” 他地焦急和心痛溢于言表,苏襄襄终于掌不住的落泪,一边推拒一边哽咽道:“我信你,六哥我信你!可是我不信皇上能让你如愿。我已经不是郡主了,哥哥也不是信王了,连哥哥的生死都不知道,我凭什么嫁给你?……六哥。我会连累你地……六哥,你让我走吧……” “不让!”少年的眼中也开始晶莹,却倔强的箍着她的肩膀,“襄襄,我说过会保护你的,我不让你走!” “我不要留下来……我不要留下来看你和杨家小姐大婚!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躲在这个地方,我会受不了的……让我走!六哥是坏蛋,你快点放我走,我要去找哥哥……”她越哭越伤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小手捏着拳头,一下一下的捶打在慕容歆地背上。 少年的长眉紧锁。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探过头的封住她的唇,将所有的怨怼,伤心,痛惜和无奈一同封锁。他的手劲很大,这个吻却不带旖旎索取,伤痛的叫人绝望,却又坚定的叫人发抖。 纵横湿润地,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流到嘴里是咸的,苦的,无可奈何,偏又无畏勇敢,破釜沉舟。 他用同样的力道吻着她的眼睛,头发和脸颊,不停的呢喃:“你会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我会保护你……永远都保护你……” 很多年后,苏襄襄依旧记得那天,昏暗阴冷的屋子里,少年用温暖地怀抱为她抵挡风雨。眼泪是咸地,苦的,是她此后一生,都没有再尝过地味道。 慕容歆走后很久,她才抽抽搭搭的停住了哭泣,耳边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闷闷的回声:“小姑娘别哭了,再哭也没用啦!” 她一惊,不由自主的看向高处那个小小的窗洞,那里头果然闪着一双眼睛,正灼灼的盯在她脸上。 “你是谁?” 她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匕首,却被那人古怪的笑声惹得心头发毛。个看不清面目的怪人啧啧叹道:“年龄小,不过到真有几分琉璃皇妃当年的神采。喂,小姑娘,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苏襄襄根本不相信他,手里紧紧的握着匕首,声音紧绷:“不想,我哪里也不想去!你到底是谁?私闯湘王府是要杀头的!” 怪人嘿嘿笑道:“不错不错,气势不错。不过,小姑娘你一直留在这里,真的不怕连累湘王爷?我看你们方才抱头痛哭,感情应该不错吧,只要我溜出去通风报信,这小子的爵位就跟信王一样,说不定一下子就没了……” “不……不行!”她顿时跳起来,几步跨到窗口地下,抬起头,狠狠的盯着那双眼睛,“不能告诉别人!你是谁,想要做什么,你告诉我!” 那人笑道:“你要我不说,我就不说,你可是我的主子啊!不过别人就保不准了。那些给你送饭的下人,还有把你从信王府里救出来的湘王侍卫,难保他们的嘴就比我严实了吗?小姑娘,你可是燮羽的帝姬,你和他没可能的。再说了,湘王是臣,怎么可能不听从裕德皇帝的安排,他不要命了?他不会娶你的,相反,你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害了他。” 苏襄襄的胸口起伏着,沉吟不语,方才那种激越冲动的心绪也慢慢的平复。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林七葵的手下?” “不错。我叫钟舒礼,人称荆将军。” “你要带我去见林七葵?” “不光是她,还有众多燮羽的子民。大家都时刻准备着为帝姬而战……帝姬啊帝姬,你应该知道,自从慕容苏不再是信王开始,你也不再是苏襄襄了!你叫姬妤,你是燮羽的王女啊!” “姬妤……”她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就是她的未来? 慕容歆走出地下石室,脸上泪痕未干,心里却愈加的担忧,来来回回的在花园里走了几回,苦思对策,却突然想起最近被皇兄召回京城共商军务改革的一个人来。 他眼中一亮,急忙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卫岳明,吩咐道:“快去把魏王爷请来,就说我府上来了几个魏中的清客,想和四哥聊聊!” 第七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二) 魏王慕容宸是几天前被裕德皇帝召回京城的,名义上是为了共商军务改革,但他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前段日子,祁阳的王府遇贼,虽然最后盘查没什么损失,账房里却独独少了最近数年的魏中郡军费开支明细。 他不明白贼人何以只盗取此物,账本明细里的军费是一笔大数目,并不只有宫里的制式。关于这些银子,他在暗中也的确使了些手段,却并非对皇帝不能解释,但是皇帝不问,他也不好贸然说出来,君心难测,还需步步为营。 原本回一趟辽阳京也没什么,只是身在祁阳的魏王侧妃方悠有了身孕,这两日正要临盆,慕容宸对方悠一向宠爱,这么重要的日子却不能陪在身旁,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听到六弟湘王派人来请,他心中也甚为疑惑。慕容宸素来性子温和周正,与各兄弟的关系都不错,但因为他与皇帝的交情更加好些,因此与别人难免生分,再加上最近信王的事情闹大了,当今皇帝骨子里的凉薄冷情也未免叫旁人心寒,兄弟之间的来往愈发少了。 不过这个最小的弟弟却一向得他喜爱,当下便整衣备车,带着贴身侍卫白乐去到湘王府中。他的人一到,慕容歆便请至书房,房中早已备好香茗茶点,只等着客人到来。 慕容宸一坐下,还没来得及寒暄客套,慕容歆已经开口道:“四哥,我喜欢康平郡主,想请你帮忙!” 慕容宸一愣,复又笑起来,笑意温柔如春风:“阿歆,你还是一样的心直口快。” “拐弯抹角的反倒说不清楚。”他哪里知道慕容歆是因为心急如焚,所以懒得多费唇舌。少年恭恭敬敬的替他四哥倒上茶水,目光灼亮,又道:“四哥。我想来想去,眼下只有你能帮我。现在三哥出了事,我们做兄弟的也不好说什么,但襄襄不过是一介女眷,和三哥也没有亲缘关系,皇上应该可以网开一面。四哥平素最是个宽厚的。在皇上跟前也能说上话,这个情,请千万替康平郡主求来!” 慕容宸沉吟了半晌,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浅笑道:“阿歆,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康平郡主啊?” 见少年郑重的点头,他又道:“这件事地确不是没有回寰的余地……我可以试着帮你和皇兄说说看。但是康平郡主已经被降为庶民,身份地位和往日大不相同,你再要娶她做正室。恐怕是不能了。如今皇兄金口已开,杨大人那里更加不好交代,这湘王妃的位子。还是要留给杨家小姐的。” 他的语气温和,娓娓道来,慕容歆却听得怔住了。慕容宸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地,只要自己一日为大酉王侯,他和襄襄之间最好的结果恐怕也只能如此。纵然从小到大,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到头来却也不得不娶别的女子来做他名正言顺的妻……这样真的好吗?对襄襄来说,真的好吗? 见他发愣。慕容宸也猜到几分缘由。不由叹道:“阿歆。身在帝王家。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地。你即已长大。也要多多体会皇上地苦心才是。将来你娶苏襄襄做侧室。平时多宠着她一些。也就是了。世事无常。身不由己地事又何止这一桩?” 就像他自己。他爱地人是方悠。却也只能给她一个侧室地名分;他不想卷入宫廷是非。却还是被皇帝疑心……身为王侯。随心所欲地活着只是奢望。 听了他地话。慕容歆仍在犹豫。外头地湘王贴身侍卫岳明却未及通报便闯了进来。伏在他耳边匆匆说了几句话。 少年地脸色立刻变地纸一样地白。忍不住拍案而起。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地!她刚刚还好好地。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苏襄襄从湘王府莫名失踪地消息虽然被隐瞒地严严实实。有一个人却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他就是被关在天牢里地何倥偬。 今天送来地饭菜盘底。赫然粘着一张小纸条。何将军仔细地看完。然后不慌不忙地和着饭菜一起吞下了肚子。 和其他的犯人比起来,他的待遇算是不错,更像是被幽禁。只是日常要带着手铐脚镣,看守的士兵也比别处要多一倍,轻易不准外人探视。想是皇帝还不愿意太过得罪何家财阀,这几年百废待兴,征战连连,没有银子什么事也办不成。 何倥偬吃完了饭,便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直到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因他往日的余威,看守地狱卒也不敢直呼其名,只用刀柄敲了敲铁栅栏,喝道:“你有家里人来看你!” “家里人?”何倥偬诧异的掀了掀眼皮。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身穿素色衣裙的女子,雪褛的风帽遮着脸,从牢里看出去,只能看到额前垂下的柔顺发丝和一张菱形的红润小嘴。 狱卒在那女子的肩上推搡了一下,眼神暧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快点。” 女子很识趣的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暗暗地塞过去,陪笑道:“只是给我们家老爷送些替换衣服,还请兵爷多担待些!” 她地声音娇柔动听,狱卒忍不住多瞄了几眼,惦着那块银子远远的走了开。女子这才低头进了牢房,站在何倥偬面前,轻轻地除下了风帽。 何倥偬似乎并不意外,只笑道:“委屈葵将军做我家侍妾,何某真是三生有幸。” 那女子正是乔装的林七葵,她扬了扬眉毛,哼道:“可惜何将军不曾娶妻,否则我今日必定装成何夫人,想必威风得很。” 这原本是句微讽的气话,何倥偬却毫不在意,伸展了一下颀长的身躯,懒懒道:“葵将军来这里,是要告诉我苏襄襄落在你的手上了?” 林七葵一愣,继而言不由衷的笑起来:“何将军果然厉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耳目。不错,钟大哥已将我朝帝姬迎回。七葵此来是想亲自问问何将军,你如今身在天牢,对之前的事可还有什么打算?” “如果我说准备等死,葵将军是不是就打算要单干一场,打着燮羽帝姬的名字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的不错!” 望着少女高高扬起的圆润下巴,他顿时觉得她的狂妄自大也十分可爱,修长的手指扣住上唇,微笑不已:“葵将军的确是女中豪杰。只不过燮羽余部就算有再多不怕死的战士,只要大酉还有两支军队辅佐天子,就不可能让你遂了心愿。” “那两支?” “奚仲的京畿营,和魏王的郡。” “将军莫非另有办法?” “上一次的事情既然失败,也正好可以由明转暗。强攻行不通的话,那就引蛇出洞。大酉的内患不止我一个,西南,尚有猛虎在等着呢。”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林七葵却将画外音听得很明白,忍不住一眯眼:“何将军甘愿受牢狱之灾果然是有预谋的!如今信王殿下不在,将军若不告诉我你的打算,七葵可是很难帮你的呀……” “好说好说。”何倥偬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唇,朝她勾了勾手指,让她走近些来说话。林七葵满腹疑虑,犹豫着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捉住胳膊拉过来,趁机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又轻松迅疾的躲开她顺势攻出的连环三招。 这动静很快引起了狱卒的注意,何倥偬却将林七葵用力的按在怀里,不慌不忙的看着她又羞又恨,只差要杀人的眼神,轻声道:“葵将军别急,千万息怒。既然是我家侍妾,当然要有侍妾的样子----方才就算是我们继续合作的见面礼,我告诉你子幄的下落,你把他带回京城,他自然会将计划告诉你。我们到时候再见!” 林七葵恼怒的瞪着面前这个神色从容的男子,他居然不道歉,还完全没把方才的轻薄放在心上!如果她为此大发雷霆到显得小气了,这个大叔真是----太可恶了! 第七十六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一) 何倥偬和林七葵正在辽阳京暗中商议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澧澹却又下起了雪。 慕容苏一下马车便急匆匆的穿过院子,一边抖落身上的细雪,一边朝屋里走。他有话要和月影说,这两天为了她要去洛涔的事,两人一直都没好好聊聊。他很不情愿承认问题是在自己身上----她是个很独立的女子,做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完全不需要依赖他,这一点,让他很不高兴。 可恶的是,她完全没有自觉,也不知道怎么取悦他,到最后反倒变成了他一个人在生气,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只不过是一夜没有回去……他就开始想念她的柔软和温存,漫长冰冷的夜晚迫使他无形中缴械,他变得没耐心了,真是糟糕,他一点也不想再这样冷下去,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她。 如果不能回辽阳京,他也不想一个人留在澧澹。所以他决定跟她去洛涔。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说服她! 可是,房间里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桌上有一封简短的留言,字迹潦草的难以辨认。他认得是月影的笔迹,拿起来只看了两眼,表情立刻就像窗外的飞雪,冻上了一层寒霜。 然后二话不说就将手里的纸撕成两半,狠狠的攒成一团。 慕容苏正在生气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声声呼喊:“月影,月影你在吗?我有急事……” 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来人一阵风似的掠进屋子。这是位锦衣玉冠,倜傥疏朗的翩翩公子,面目十分熟稔,竟是应该早就回辽阳京的简若尘! 简若尘见到慕容苏,先是一愣,继而环视左右:“月影人呢?” “她不在。” “去哪里了?” “洛涔。” “洛涔?”简若尘地眉头紧紧地皱起。“她也去了洛涔?” 慕容苏顺手把手里地揉地不成样子地纸团递给他。自己走到门边吩咐丫头备茶。等到新鲜地茶水点心送上来地时候。简若尘已经把那张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 “苏公子。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慕容苏挑眉:“简公子看不懂月影地字么?” “她一向写的潦草马虎,我从来都看不清楚。”简若尘皱了皱眉,“还要请教苏公子。” 慕容苏看了他一眼,依旧兴致不高。眼中却露了一丝笑,道:“她说要陪白王一起去洛涔,十天以后回来。” “果真是如此!”简若尘慢慢的放下纸条,似乎松了口气,自语道:“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慕容苏在他对面坐下,漫声道:“简公子,这是怎么回事?”简若尘垂眉斟酌了片刻,这才道:“我本来已打算回京。却在途中获知消息,碧石城的梁王从白朔如意侯那里借了数位高手。这一次势必要将白王阻杀在回洛涔地路上。我不能让白王死,本来是想来找月影一同去洛涔的。” “沈夜勋还想要巨泽的王位?”慕容苏皱了皱眉,“做事竟然这么急切。不管是从前主战还是现在主和。他都不肯罢手,这其中的原因恐怕不那么简单呢。” 他一瞬间的推断敏捷而缜密,简若尘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和苏容本就不熟,更不认识大酉信王慕容苏,偶然的只言片语也只是听颜啸云提起----如今看来,这位慕容氏的三皇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也难怪颜啸云不喜欢他…… 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沉吟道:“不管沈夜勋的目地何在,白王目前都很危险,幸亏现在有月影……” “你们都把月影当成是什么人,保镖吗?还是替死鬼?”慕容苏却很不领情的哼了一声,“那女人就算再强,也是会受伤,也会死的。以后还请各位不要再请她做什么大侠了。” 简若尘愣了愣,不禁失笑:“你不舍得了?” “好事是做不完地,命却只有一条。”慕容苏皱了皱眉。又补充了一句,:别人是死是活我不管,她既然和我在一起,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简若尘颇为寻思的望着他,继而点了点头,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说的不错。我应该去帮她的,苏公子可要一起去?” 慕容苏没理他,径自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优雅的喝茶。 巨泽的帝都洛涔。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去看看倒也无妨。 从澧澹到洛涔不算太远,骑马的话大概四天。坐船的话慢些,也只要五六天地行程。 白王随从众多,自然是要坐船回帝都,但简若尘和慕容苏却是骑马走陆路。一路上,两个人并没有像各自预料的那样无话可讲。简若尘号称“诗剑风流”,除了武功之外,对诗词歌赋也颇为精通,而慕容苏本就对此深有造诣。这两个平时看起来十分不搭调的人,因着机缘巧合一路同行,聊起来竟然也能颇为投机。 话虽然说了很多,两人却都绝口不提白王,连月影都很少提到,至于信王和辽阳京,更是禁忌。他们都是聪明人,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分寸都掌握的很好。 只不过,在简若尘心里,信王可能不是原来的信王;而在慕容苏眼中,辽阳公子也不是原来的辽阳公子,而已。 离洛涔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他们在巨泽的重镇渭溏落脚。 巨泽的城镇,名字中大都带着水部,因为这个国家地势较低,平原广阔,水源丰沛。很多地方水巷交错,甚至以船代步。这和干燥多山地大酉比起来,完全是两种风景。 比起相对靠北的澧澹和凌源,渭溏以南一直到帝都洛涔的水道更加密集,几乎是五步一渠,十步一河。人家大多沿河,百姓脚上穿着刷过桐油的木屐,走在青石板的小巷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的雪也更加温柔,细细飘落,一沾地便化成了软软的水,树木就算到了冬天,也并不全是光秃秃的,甚至还有花朵在开放。 这些情景,慕容苏只听别人说过,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过。他此刻坐在窗边看着细雪悄无声息地落进清澈地河水,船桨荡起微波,当地的姑娘说着软糯地方言,竟有些神思不属。 天下很大,也很有趣。如果能和她相伴而游,倒也不失为一件很快乐的事…… “这般江南景色,想必苏公子是第一次看到吧?” 简若尘温润闲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唇边却露出淡淡笑意:“不错。赞誉江南的诗句虽多,总不及亲眼所见。”“巨泽是个很美丽的地方。”简若尘若有所思的点头,话锋一转,“这些天连日奔波,真是辛苦苏公子了。” “无妨,多骑骑马而已。” 慕容苏的语声淡淡,笑意悠悠。其实他所有的怕苦,怕疼,怕累,都只是在某个人面前的表现而已。要说忍耐,他已经忍过很多年,他不是真的吃不起苦。 这样两位模样气质皆为上品的公子在客店里喝酒聊天,就算并不张扬,也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直到街上传来嘈杂的呼喊声,才将大伙儿的目光吸引过去。仔细一听,原来是半里外的胥龙江上出了船货,一连串的大船相撞,船舱烧着了,浓烟直冲天际。哪怕是在岸上都能听到船上有人凄厉呼号,眼下急需官府的救援。 慕容苏和简若尘一听这话,顿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相视而望,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急,和难掩的惊慌。 最近要赶一套图纸,所以更新一般都在晚上了,20:002:00之间,请大家届时关注喔,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n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七十六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二) 胥龙江其实是一条人工开挖的运河,早在燮羽前朝就已开凿,直致数十年前方才全部完工。这条河,连接着巨泽境内数个湖泊,将丰沛的水系连成一体,是整个国家极为重要的漕运通道。 白王的仪仗队,正是走得这条水路。 慕容苏和简若尘赶到胥龙江边的时候,岸上已经围了很多人。远远看去,江中的火势未见减小,惨呼声却听不到了,想必是该逃的已经逃走,该烧的也已经烧的超不多了。只剩下一艘艘装帧华丽的大船残骸,冒着滚滚浓烟,几乎封锁了整个江面。 船队正中是一艘雕刻着独角异兽的七桅大船,甲板上的火势已经基本被扑灭,却依稀看得到人影在打斗。慕容苏知道那个异兽纹样是巨泽沈氏的家徽獬豸,于是奋力挤开人群,想要到前面去看得更清楚些,身边的简若尘却低低咕哝了一句,脸色有些苍白,几步上前,一纵身跃过堤坝跳进水中,朝江心游去。他的行动很快,激起的水花声很快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了。 等慕容苏好不容易挤到岸边,远处简若尘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冬天的江水冰冷刺骨,浊浪翻涌。他站在堤坝上望着脚下的水花,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他不会水,也讨厌水……真该死,他为什么什么也不会? 简若尘临走时的那句话,他听得很清楚,是一个人的名字:“小然!” 关于白王和青公主,在月影离开辽阳京之后他也派人调查过,但是当初的刺杀扑朔迷离,真相讳莫如深。他知道前两天来找月影的少女是白王,但这个少女是不是也是青公主,他完全只是猜测而已。如今简若尘不安焦虑的神情却似乎说明了一切,现在他的脑子里很乱,出于本能的想去思考。偏偏却只能望着江水发呆。 直到身后响起官兵整齐的脚步声,他才惊醒过来,迅速扫了一遍周围,人潮已渐渐散开,不远处有个不大的渡口,有几艘小船泊在岸边。一个船家模样地汉子正举着旱烟袋,蹲着看热闹。 慕容苏走过去,掏出身上所有的银两,说动了那人将船从侧边驶往江心。越接近船队,水面的温度越高,水里不时的有木板和绳索的碎片漂过,空气里的焦味也很浓重,隐隐能听到打斗声,却听不真切。也有断断续续地呼救声,却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小船置身于这般浩荡的水火之中,更加显得渺小无依。 再要往前。船家却无论如何不肯了。一来是因为岸上已有官兵在救援;二来由于数艘船体开始下沉,带起无数大小漩涡,稍不留神就可能就会被吞噬。 可是慕容苏还是没看到任何人。不光没有白王。月影。就连简若尘都不见了。漩涡地浪头一地打在侧舷上。打湿了他地衣襟。他突然觉得茫然。竟有一种遗世孤立地恐慌。天地悠悠。无以为凭。 船家催地急。催促声听在他耳中只觉地烦躁异常。慕容苏忍不住一把夺下他手中地船桨。低吼道:“我给你那么多钱。买下这船也足够了。你若不愿意往前走。就马上给我滚下船!” 船家惊诧莫名地看着他。眼见对面地水流正卷着半艘残破地船体摇摇晃晃地撞过来。他低头骂了一句“找死”。竟然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跳进水里。几个起落。人已游出了很远。 等慕容苏反应过来。船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迎面而来地巨大残骸正迅速接近。那个人说地不错。他真地是在找死…… 仿佛很久。也仿佛只是一瞬间。突然水里伸出一只手来搭住船舷。有股力量迫使船头朝右偏去。同时耳边传来简若尘地声音:“划桨。往前拨水。快!” 慕容苏来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地拾起甲板上地船桨。他向来不擅长体力活。幸好还有简若尘在水里相帮。好不容易才堪堪避过。他顿时觉得手脚酸软。气喘不止。扔了船桨便坐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简若尘浑身湿透地从水里爬上来。 他地手上还拖了另一个人的领子。那是个陌生的男子,肋下中了一刀,血流不止,面如金纸。 “幸好你找了船过来,否则等我上岸,这人恐怕早就死了。”简若尘一边说话,一边点了那个陌生男子的大穴,手掌紧紧按在伤口周围,直到血渐渐止住,又从怀里掏出伤药,仔细的敷上。 此刻,一贯从容优雅的辽阳公子也显得有些狼狈,浑身的,锦衣上还沾着血污。可他却满不在乎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浸湿了的丝帕,优雅仔细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净,道:“苏公子,我要替这个人运气疗伤,能不能麻烦你将船划到对岸。官兵就要来了,我们最好不要惹麻烦。” 不等慕容苏回答,他已经重新坐下,伸出手将那人扶住,手掌抵住对方背心,默默运功起来。 慕容苏的脸色有些僵硬,他很想告诉简若尘自己完全不会划船,也没有自信可以躲过满江漂浮的船体碎片。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运功的人,搞不好走火入魔,结果更加糟糕。 于是四体不勤的信王殿下也只好重新拾起甲板上的船桨,小心翼翼的开始琢磨怎样可以让小船往前走。一路上,他不时的用眼角地余光看着简若尘,在他心里,隐隐地羡慕这个男人,上一刻还可以优雅的和别人谈古论今,下一刻就能挽起袖子帮助田里地老农推耕犁,他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这些从容,正是他缺少的部分, 慕容苏虽然从不亲自干活,好在头脑聪明,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独自一人居然也将那艘小船划到了靠近对岸的地方,躲过了江中的大火和漂浮的碎片。 正当他思忖着应该如何让船靠岸的时候,简若尘适时的收了功,睁开眼睛将那人平放在甲板上,手里拿起缰绳,临空涉江,几步便跃上了岸,顺手将绳子系在了树干上。 等到两人抬着那个奄奄一息的陌生人走进岸边一处小树林,慕容苏才找到机会说话,直接问道:“有没有见到月影?” 简若尘摇了摇头:“没有。” “白王呢?” “也没有。” 慕容苏忍不住皱眉:“那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把他救回来?” “我正想问他。”简若尘抬起手在那人胸口轻轻一拂,那人咳呛着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两人时,急忙挣扎欲起,嘶哑道:“多……多谢公子相救……” “先别忙。”简若尘按住了他的肩膀,唇角的笑意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柔和,“先告诉我你是谁“在下……在下是君上身边的侍卫统领,叫做……叫做曾炎……” “曾侍卫,你的伤已无大碍。我想请问你几件事。” “请……请说。” “你们主上呢?”一眼看到慕容苏的眼神,又问道,“还有一位月姑娘,她们在哪里?” 叫做曾炎的侍卫统领喘息了半晌,才慢慢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月姑娘,只知道君上此次随行有一位……月妃娘娘……梁王的刺客攻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两个一起退据到了船尾,船一着火……就……就一起跳进了江里……” “然后呢?” “不……不知道……但是君上的水性极佳,方才我与梁王刺客打斗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想来……想来……” 他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又昏死过去。 抱歉抱歉,昨天又晚了底这段时间真的好忙,请大家谅解喔,影子十分感激,么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an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七十七章 半池相思半池情(一) 等简若尘和慕容苏将那个名叫曾炎的侍卫统领包扎隐藏妥当,日头已渐西沉。慕容苏看了看天色,道:“接着去哪里?” “沿河找找有没有线索吧。”简若尘沉吟道,“如果是月影,一定会留下什么标记。” “那你先等我一下。”慕容苏回到曾炎身边,蹲下身,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曾炎似乎稍有犹豫,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交给他,仔细嘱咐了几句,又靠在树上合眼休养。 慕容苏回到简若尘身边,随手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这竟然是一块可以随意出入洛涔宫殿的侍卫令牌,背面有獬豸的纹样,是宫廷侍卫从不离身的东西。 简若尘有些惊讶了:“苏公子怎会问曾侍卫要来此物?” “我告诉他,我们现在要去找他的同伴来带他离开,手上没有令牌不便相认。”慕容苏淡淡应道。 “你真的打算找他的同伴?” “不打算。”慕容苏看了他一眼,“只不过月影和白王在一起,如果能避过刺杀,一定会回皇宫里去,我们有了这个令牌,进宫会容易的多。” 见简若尘微微皱眉,他又懒散的撇了撇唇,道:“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大侠,我只对自己关心的人感兴趣。” 简若尘怔了怔,微微叹道:“能保护好自己关心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居然默认了慕容苏的办法,只是沿着河岸寻找的时候,见到白王侍卫的幸存者,特意提醒了他们曾炎隐藏的地方。 到了晚上。天气越发地冷。慕容苏地手脚都要冻僵了。不时地往手掌中呵气。却没有任何停下来地意思。幸好夜深时分。终于在离白王地坐船约五六里地地下游河岸。找到了打斗地痕迹。 这是林中地一小片空地。地上有血迹。在松节火把地照射下呈现出一片黯淡地褐色。也不知道是谁留下地。 两个人地呼吸都有些沉重。仔细查看周围。却只找到断成两截地一支白玉簪子。这是一支男人用来绾发地簪。简若尘认得是白王地东西。他地脸色更凝重了。 “用剑地人占上风。应该是月影。”他检查了一处树枝断口。皱眉道。“但是白王不会武功。对方人多也不好办。我们顺着血迹。往东找找。” 循着之前追逃地痕迹。两人徒劳地找了一夜。却没有看到要找地人。反倒越来越接近巨泽地帝都洛涔。最后到了城外地官道上。就连追逃打斗地痕迹都没有了。听附近地村人说。一大早就有大队地官兵出城。着这附近和不知道哪里来地一股土匪起了冲突。打了很长时间。最后又退回城里去了。 一合计。看样子是月影和白王等来了救兵。如今应该已经进了宫。 既然进了宫,那就表示不会有太多危险。简若尘考虑了片刻,准备就此离去,慕容苏不走,他遭了这么多罪就是为了见到月影。但他也不拦着简若尘,只是挑着眉淡淡说道:“沈夜勋曾经也是巨泽皇族,要混进宫里很容易。” 简若尘轻轻吸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发现原来你也有放不开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他微微一哂,转身,“我要去找月影,如果她喜欢做保镖,以后也只能保护我一个人。简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简若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青色的衣影从容远去。这人是真的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可是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吧,除了真正在意地人,谁又会对谁尽心尽力? 慕容苏的话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劝诫他的意思,没他自己说的那么无情。 不过也对,既然来了又要走。算是什么事儿呢?这件事。堂堂辽阳公子也确实做的不够洒脱了。 他想了想,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苏公子。请等一等。”“简公子,你可不像会这么反复无常的人。” 他也不生气:“我就不信苏公子没有这样的时候。“ 慕容苏不是信王的时候,就是很有钱的大商贾苏容“。他地身上有商人特许的通关文牒,因此两个人进洛涔城门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盘查。 又因为曾炎那块特殊的令牌,他们进宫的时候也不是太麻烦。简若尘想法子弄来了侍卫的衣服,而慕容苏深谙宫里的规矩,过关的时候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巨泽的宫殿虽然和大酉地不一样,但大致地朝向分布却相同,因此慕容苏很快的认准了寝殿地位置。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宫女太监从门里走出来,留神听他们说话,却说是君上很久都不招后宫妃嫔侍寝,如今去了一趟澧澹就带了一位月妃娘娘回来,不光要住在主殿,还不准人伺候着,这小主儿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 这话听得两人都忍不住莞尔,也越加确定了白王和月影就在这里,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想办法避过为数不多的侍卫和留守外间的宫人,简若尘先进了后殿探路,过了片刻又把慕容苏叫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一同跃上了高阔的屋顶,隐身在房梁的角落里。 慕容苏还是第一次这居高临下的打量一间屋子,他发现蹲在房梁上的视线很好,底下的动静一览无余;他也察觉,不管是宫殿还是自家屋子,建了高达数丈的屋顶,看似很气派的大木梁和繁复的雕花,完全就是给偷窥的人隐藏用的。 不知道月影嫁给他之后,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偷偷的躲着……她到底看到过什么? 他正神思不属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水声,空气里也渐渐浮起浓郁甜美的花香,一个清脆的嗓音道:“奚姐姐,水好了,一起沐浴好不好?一身的灰尘血迹,脏都脏死了。” 屏风后面竟然是一个很大的浴池,因为四周围着纱幔看不清楚,刚才竟没有发觉。虽然现在还是看不清楚,但那些花香和袅袅的烟雾却忍不住叫人心猿意马。慕容苏回头看了一眼简若尘,后者却只是靠在一根横梁上,双眼在满室烛辉映衬下闪烁不定,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屏风后面的对话还在继续,这一回是月影的声音,淡淡的语气,还有连日奔波后的疲累:“不用了小然,你自己好好休息,我走了。” “马上就走?我们才回宫啊,而且王叔的刺客说不定还在,你受了伤……” 慕容苏的心里一跳。 月影却笑了:“手背上划了一道而已,算什么伤?倒是你,这两天别乱走动,小心以后骨头没长好,走路拐着不好看。” 小然嘿嘿笑了两声:“奚姐姐,这么急着回去,是为了见信王殿下吧?” 他的心竟然控制不住的乱跳起来。 月影老实回答:“我答应他十天之后就回去的,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再过两天就过年了----可是还得回去,我想见他。” 小然无可无不可,把水撩得哗哗作响,散漫道:“看不出,奚姐姐还是个长情的人。” “小然,也有人记挂你的。” “没有,就算有也已经死了。”她哼哼唧唧的,水花的声音更大了,“我这辈子就打算做白王了。做男人多好啊,反正小飞连儿子都生了,就当我自己的儿子来玩……” “小然,考虑清楚再决定。” “我考虑的很清楚了,沈斐然早在辽阳京的时候就死了。我不要做沈斐然。”她顿了顿,又道,“你要走,我也不留你,但至少得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吧?等一会儿我还想带你去见见小飞,给我出出主意。这样好了,我叫人安排你去青公主的寝殿,我走了之后那里一直空着。” 既然她已经这么说了,月影也不好推辞。又稍稍说了几句话,沈斐然径自沐浴,一道紫色的衣影穿过纱幔,消失在后殿方向。只是隐约的背影,慕容苏的眼中便有恍惚的星光升起,他反手扣住简若尘的手腕,用口型说道:“让我下去。” 等到脚踏实地,他又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朝月影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他知道,身后那个人是不会跟来的。 第七十七章 半池相思半池情(二) 月影在一群宫女太监的陪伴下往青公主的寝殿而去,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主殿的汉白玉沐池便灌满了热水,白气氤氲化开,满室花香芬芳馥郁。 月影环顾着这个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池子,这位少年君主对自己的同胞姐姐出手很阔绰。一个人洗澡要这么多水,真是好奢侈。 她微微叹了口气,确实也累了,几番厮杀下来,一身衣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确需要好好沐浴,再睡一觉,然后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慕容苏会乖乖的等她吗?依她对他的了解,多半是不会,但她还是要回去,哪怕有一点可能,也要回去。 摊上巨泽的内政,是她始料未及的变故,但沈斐然要带她去见沈荇飞,却在她的意料之中。如果沈斐然打算做一辈子的白王,势必要给真正的白王一个处置。但那个是她的亲生兄弟,沈斐然虽然心肠硬,但毕竟是女孩子,这么狠绝的事还是做不到。 这件事,管不管?到底管不管? 都怪简若尘,既然有心为什么不把她带走?谁都看得出来沈斐然不是真的想做皇帝,“小然”在辽阳京隐姓埋名的生活,比现在要开心的多。 她一边想一边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偌大的浴池设置精巧,始终保持着微微灼热却并不烫人的温度,水面洒满了鲜花,香味叫人沉醉,懒懒的都有些困倦了。巨泽的姐弟两人,还真是会享乐的人。 月影不习惯被人服侍,因此跟随而来的那些宫人都被差遣到了外殿。这里只剩她一个人,难得可以肆意享受这惬意的时光,那些扰人的事,暂时放下吧…… 她定了定神,身子轻轻一蹿,从水里探出头来。抹开了粘在眼前的长发,却看到热气缭绕的池边竟然隐隐约约的站了人。 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地脸,她便低呼一声沉进水里,同时右手习惯性的去拔剑,没想到身上没有穿衣服,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只能两根手指拈起水面上的花瓣,运起五分内力激射而出。她的功力虽然没有到飞花摘叶即可杀人的程度,试探对方的底子应该还勉强够用。 谁知那个人完全没有躲开,飞出地花瓣划破了他的胳膊,低低的痛呼传进她耳中,顿时把她愣住了。 咬牙切齿地低语:“好狠地女人……” “你……你……” 她有些语无伦次。急忙涉水到了池边。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地脸庞。好看地眉眼之间混合着疼痛和……某种说不清楚地神情。灿若星辰地眸子里。有两簇小小地火苗在跳动。沿着她漆黑地长发和水面之下隐约可见地柔曼曲线。一点一点地烧灼着。 月影有些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拉住他地袖子:“慕容苏。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吗?有没有……有没有伤到……” “这是第几次想谋杀亲夫?”他声音暗哑地接下她地话。胳膊上一道细细地血痕。已经慢慢渗出鲜血来。月影又惊又急。一扭身要游回去拿东西替他包扎。却被一把拉住了。他半跪在池边。慢慢地倾下身来。声音暗哑: “别动。哪里也别去。我伤得不重。你凶一点好。别地男人没机会看到……” “看到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便淹没在他覆下地唇舌中。他的一只手仍然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抬起她的下颚。她的脸上仍然有未干的芳香的水珠,一滴滴的,都被他用柔软微凉的舌尖细细舔尽。唇齿间带着独特地白麟香的余味,丝丝深入。与她的舌纠缠不休,霸道,又火热。 她的气息乱了。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是一种危险的,不能掌控的蛊惑,伴着他低哑的呢哝:“月影……这样很美……” 直到他的唇探索到她胸前地敏感,月影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羞涩之中混合着更多地欣喜。真的是他!这真地是他,是他的唇,他的手。他的味道……因着他的触抚。她已经完全缴械在对他的思念里,忍不住伸出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脖子。温软的回应他的索取。 而此刻,他眼中的她,媚眼如丝,气息甜美,湿漉漉的长发和身体,宛如水中的精灵,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他的思维都停顿了。他从澧澹到洛涔受的罪,哪怕只因这惊心动魄的一刻,也是值得的! 这辈子他没这么千里迢迢的追过一个女人。可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他的手指顺着她光裸的脊背一路而下,落在柔韧的腰肢上,收紧,想要更加贴近,手臂的划伤却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颤抖,被她手上的力道一带,一同跌进了水里,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水花。 他不会游水,只能紧紧的搂住她的身子,掌下的柔软滑腻让他觉得周围叫人窒息的水波都带着缠绵,他几乎是听凭着本能的抚摸、吮吸,衣物浸了水很重,于是一件件褪去。他抱着她浮出水面,慢慢的打开,进入那具朝思暮想的身体,唇齿间吞下诱人的呻吟。 裸裎的肢体,纠缠的发丝,迷乱的呼吸,声声念念的,都是知属于彼此的爱恋, 世间万物,皆成了虚无,只有这一刻的纠缠,是真实的。了,仿佛有小小的火焰,顺着每一处肌肤熨烫过去,屋子里的火龙烧得很旺,完全感觉不到外头是飘着雪花的冬天。 慕容苏慵懒的靠在青公主寝殿柔软宽大的床榻上,搂着月影闭目养神。她的皮肤一直都很暖,刚刚好的温度很舒服,让人不忍放手。 月影正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花瓣割开的伤痕不深,但也会流血----方才只顾着求欢,竟连这事儿都忘了。她仔细的在伤口上缠上细纱,叹道:“你也太大胆了,竟然敢溜进巨泽的皇宫里,也不怕被人捉住……” “这都是你不好。”他挑了挑眉,半眯着眼睛笑的很可恶,手下微微用力,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嘴唇摩挲着她的发际,“是你不好,随便留了张纸条就跑,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为夫的心情,嗯?” “对不起。”她乖乖的仰起头靠在他肩上,“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一个人走了。” “不能只有对不起。加上你害我受的这个伤,自己说,要怎么补偿?”轻柔缱绻的语气不像责问,倒是更像挑逗。 月影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忍不住推了推他:“喂,你节制点啊。跟你说了肾虚则气弱的,你又不练武,更要注意。” 他撇了撇嘴,故意曲解:“你是嫌我不够努力,还是表现不佳?” “不是……跟这个没关系!” “既有娇妻在旁,何必要做柳下惠。”他颇为暧昧的咬了咬她的耳珠,低声道,“当我看到你从一池花瓣里冒出来的时候,我都要窒息了。真美……月影,月影,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他的甜蜜情话让她的唇角不由勾起笑意,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握着他的手搭脉,很认真的考虑着别的事情:“下次我让简若尘去问问萧漠,看看有没有什么固圆进补的方子,替你要一贴来……” 不等她说完,他突然附在她耳边道:“月影,替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她一愣,连搭在他腕上的手都忘了放下。 慕容苏侧过头来吻了吻她的唇角,笑道:“别这样,你既然要嫁给我,当然要替我生孩子。早晚而已,没什么好吃惊的。” “可是……”可是她还没想好要嫁他……算了,这样也好,他和她的孩子,听起来不错。 所以她点了点头,道:“好啊。” 她的同意让他分外高兴,搂紧了她的腰,自顾自开始说话: “我想要个女孩子。她可以和你学武功,但是不准像你一样粗鲁,我要把她教养成辽阳京……不,是大酉最出色的贵族小姐。她一定会很美,很有才学,让天下男子都为之倾倒……”“名字……就叫嫣。慕容嫣,嫣然一笑待人怜。很好听是不是?” 她窝在他怀中,抿着嘴笑意淡淡。她想提醒他,其实他已经有一个叫做珊儿的女儿,珊儿也可以成为大酉最出色的贵族小姐。因为她的孩子----如果真的有孩子的话,她一定不会让他成为皇亲贵胄之后,去争那些虚有的浮名。 但是,他得意洋洋的语气竟是意外的可爱,实在不忍心开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1,小苏在这一节里又体现了他“二”的本质嘿嘿嘿 2,的部分,影子头疼了一天,参考了很多前辈关于水中的细节,结果都因为太过露骨而被弃之。恩恩,不够荡漾的话也只能凑合了。 3,慕容嫣”这个名字是《东邪西毒》里面林青霞的角色,很喜欢,在此借用。有想过写姐姐慕容珊和妹妹慕容嫣的短篇来yy一下的。剧透了,溜走……(不一定会有慕容嫣啦不一定不一定) 第七十八章 江南豆蔻生连枝(一) 月影是真的累了,又加上见到慕容苏,心境骤然放松,没聊几句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酣沉,一直到快要晚膳才醒来,一睁眼便看见慕容苏含笑半眯的眼睛,正悠悠的望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笑:“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他随便的回答,慵懒的伸展了一下因为太久保持同一姿势而发麻的手臂,“难得看你睡得这么好,就没吵醒你。白王的事情很棘手吧?真要让你有了孩子,才不会到处管人家闲事。” 她的脸一红,从他怀里挣出来:“哪有这么容易有孩子的。” “为了不让你弃我而去,为夫一定努力……”他半真半假的说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月影,其实我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传来内监的通秉声:“月妃娘娘,君上有请。” “糟了,忘了小然还有事情要说。”月影皱了皱眉,急忙起身整衣,还没准备好,殿外的声音又道:“君上说,如果娘娘身边有一位苏公子,烦请一同觐见。” 月影穿衣的手顿了顿,想到慕容苏跟她提起过一同来此的简若尘。小然会知道慕容苏在此,多半也是因为他吧?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慕容苏正挑着眉,朝她露出笃定的笑意,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两人一同换了衣服,跟随内监去见白王,一路上,之前跟来服侍月影的宫女太监都不见踪影,想必是后来沈斐然知道慕容苏来了的关系,暗中叫人全都撤走了,难怪从头到尾没有人来打搅。 白王的寝宫外殿,沈斐然正穿了一身白锦常服,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坐着。见两人进来。挥了挥手吩咐左右退下,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她才独自步下王座,慢慢的踱到月影面前,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瞥了一眼慕容苏。眨了眨眼低声道:“奚姐姐,我没打扰你吧?” 月影抿了抿唇。眼色溜过她重重衣领覆盖下地一小截白皙地颈项。那里隐约可见一丝红痕。可疑地沿着雪白地肌肤蜿蜒而下。 她笑了笑:“若尘呢?” 是谁怕被打扰。还真地很难说。 沈斐然面色一沉。两颊却飞红。恶狠狠地道:“你说谁?我不认识。” “小然。若尘是特意来找你地。”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说地那个人早就走了。不晓得死在什么地方了!”她地声音很轻很平静。带着恶毒地语气。眼里却晶莹潋滟。也不知道两人又闹了什么不愉快地别扭。此刻简若尘影踪全无。月影不能打听消息。只能避过不提。沈斐然地脸却已经转向了一旁地慕容苏。眼光一闪。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帝王地疏离和威严:“苏公子。欢迎来洛涔帝阙。” 慕容苏的笑意温和:“多谢君上的款待。” 她似乎觉得有趣,又盯着他看了半晌,转头看到脸上写着“看你们怎么胡扯”的月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女儿的神态尽显。脆声道:“不客气不客气,本王其实知道苏公子就是大酉的信王殿下,礼数怠慢,还请谅解了。” 慕容苏不置可否地笑道:“没关系,其实我也知道君上不是真的白王。大家彼此彼此,的确不用客气。” 沈斐然似乎觉得这件事有趣极了,笑成了一朵花似地,方才眼中的盈盈雾气已经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狡黠闪烁的光芒。也不再提起彼此的身份,只是道:“我跟奚姐姐说过要去见小飞的,既然苏公子来了,大家一起去吧。” 月影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本想拒绝此事,可看慕容苏的表情却并没有觉得不妥的意思,就在这一犹豫的时间,沈斐然已敛衣先行,伸手在宽大地书桌底下摆弄了片刻。只听到隆隆的机杼之声。离他们不远处的地上,竟然缓缓的裂了开了一道黑洞洞的门。 月影微微侧过头。皱眉轻声道:“慕容苏,白王的事情是眼下关系巨泽基业根本的大秘密,她却这么轻易的带我们去,你不觉得蹊跷吗?” 慕容苏却很平静,脸上又露出了往常满不在乎却又莫测高深的神情,浅笑道:“月影,你觉得现在说不去,她会答应吗?” 她一愣,沈斐然既然动作这么迅速地开启了机关,让他们见到了这个寝宫的秘密……说的是,她原本就没打算给他们机会拒绝她的邀请。现在再说不,已经来不及了。 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慕容苏不再是信王,能给她什么好处? 慕容苏拉了拉她的手,耳语道:“无论如何,先跟去看看再说。” 他们两人随着沈斐然拾级而下,底下是一个巨大阴冷的地室,不时有穿戴独特的兵士来回穿梭,这些都是直接听命于白王的暗探----而现在,恐怕都已经换成了青公主的心腹。 地室看起来原本就是用来囚禁犯人地,到处都是一间一间幽闭地铁笼,不过里面都是空空如也。看来因为此地关了沈荇飞,原本的重犯都被转移到了别处。 这地确是个绝妙的藏匿地点。没有谁想得到,真正的白王竟会被自己的姐姐关在寝宫底下专门用来关押密犯的地方。 这样的骨肉相争,莫不叫人心寒? 月影感觉慕容苏的手心渐渐潮湿。沈荇飞的境遇让他想起了自己封号被夺家世倾颓的事情,那个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人,也正是他的骨肉连枝! 他想夺他的江山,而他则将他踩在尘土不能抬头。不一样的国家,一样的帝王后裔,没有谁是值得原谅的! 她忍不住紧紧的扣紧他的十指,用掌心传递稳定和温暖。两人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沈斐然走到最后一扇石门前,才停下脚步。 守门的四个暗探见到沈斐然,齐齐行了礼。她微微点头,正要从身上掏出石门的钥匙,里面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像是一堆重物狠狠的砸在墙上,地室空旷,这突如其来的沉闷响声回音不断,让人听着心头发颤。就算知道不会有危险,沈斐然的手仍然抖了抖,拿钥匙的动作停顿下来。 “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问,语气里尽是不耐的戾气,看起来竟有些陌生。看门的暗探急忙回禀道:“回君上,里头这位小主子又发病了,非要说君上给他吃的东西有毒,尽数都给摔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小子真不叫人省心。”高高在上的君王咕哝了一句,语气有些粗鄙,到让暗探们有些发愣。沈斐然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江湖口吻,转身道:“二位小心,小飞的情绪有点不稳,千万不要被他吓着----自从被王叔暗中下了毒,他的脾气就更不好了,我一直头疼的很。”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掏出贴身的钥匙开了门,甚有先见之明的躲过了一只劈面飞来的烛台,这才道:“两位请进,这位是家弟沈荇飞。” 本来想花点篇幅交代一下小然和小简的故事,但是因为他俩是确定要写番外的,所以这里还是以正篇为主。他们之间也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嘿嘿 ps:rp爆发的话晚上再更一章,加油,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七十八章 江南豆蔻生连枝(二) 月影和慕容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灯火昏暗的房间里,正锁着一个白衣少年---- 没有错,真正的白王沈荇飞被铁链锁住了手脚,关押在此! 铁链的另一头穿过墙壁,不知固定在什么地方,牵扯起来竟然纹丝不动。少年的形貌看起来倒是颇为干净整洁,脸庞有些瘦削,脸色发白,五官和沈斐然颇为肖似,只是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暴躁残戾的神色,比起方才沈斐然的不耐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本来正带着手铐脚镣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不止,有东西挡路就狠狠的踢踩。这会儿见一群人进门,这才略微收手,斜睨着眼,带了几分傲慢和恼怒,背着双手道:“王姐,你又带了什么庸医来给我看病?你既然想要毒死我,干脆点不好么!” 月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诸国中最为年轻的君主,但见他眉目清秀,却并没有帝王应有的威慑之力,反倒病恹恹的,看来沈斐然说的果然不假,他真的中了毒。 沈斐然听他恶言相向,却毫不在意,也不解释,只面无表情道:“这两位不是大夫。况且你的病也没什么好治的,如果你自己下不了决心,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小飞,别怪姐姐无情,你一天不好起来,这个白王的位置,我绝对不会还给你!”她的声音清冷而无情,虽然口中以姐弟相称,话语中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沈荇飞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深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一头小兽正欲冲撞而出。他勉强忍住,哼哼冷笑道:“明明就是你在我日常所食中下了毒,我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你一介女流,却痴心妄想,位及万人之上,祖宗地下有知,当以你为耻!” 他的话音才落。沈斐然突然伸出手狠狠一掌掴了下去,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回荡,不光沈荇飞呆了,连月影都愣住了。 “你打我?”少年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片刻之后。突然疯了一般的冲上前来,口中嘶哑怒吼,双眼尽数血红,状如疯魔: “你这不知羞耻地女人,竟敢打我!枉我对你那么好,尊你一声王姐,你却偷了我的王位,还想要我的命……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恶鬼!你是恶鬼!” 他的手脚在空中乱舞,却因为连着背后的铁链而被拉扯成古怪的形状。眼神狂乱残虐。口涎流溢,看起来颇为骇人。沈斐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月影伸手扶她。但见她面色苍白,眼中有泪水盈盈欲坠,却还是强自镇定,高声斥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对得起祖宗?你这样子,就配坐巨泽地王位?小飞,你是自取灭亡……你一日不好好的吃药养病,我就一日占着你的王位,看你和我将来一起下地狱。祖宗会怪谁!” 说罢,她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像是怕被人看到眼角的那一滴泪珠,飞快的落进尘土中。 慕容苏始终面色如常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并不觉得如何惊奇。而月影又不知道事情地真相。不便开口。只能跟着沈斐然往外走。谁知才走了一步。身后地沈荇飞又发狂般地哭叫起来:“恶鬼……恶鬼……把天极丸给我!我不要吃什么药。你给我地都是毒药!我要天极丸!我们好歹也是一个父母生养地。求你。求你还不行吗?……把天极丸给我!” 他地哭声里带着沉重地喘息。那种喘息很不正常。仿佛负伤地野兽。沈斐然地手紧紧握着拳。终于忍住了没有回头。直到厚重地门将少年疯魔地叫喊声关在里头。她才伸出衣袖飞快地抹了抹眼角。直起腰。又是白王冷淡不失威仪地面容。吩咐道:“里头地主子又发病了。先让他忍着。实在撑不住了就给喂半颗天极丸。切忌不可以多喂。让上次那个大夫再给开一副方子。这回就是打晕了。也得给我吃下去!” 身后地暗侍一一答应。她朝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里头那位主子。平素最宠爱地人是谁?”“回君上。是凌霄苑地梅嫔和白荻斋地童夫人。” 沈斐然沉吟了半晌。道:“去把白荻斋地童夫人送到这里来陪他解解闷。对外面就说童夫人得急病死了。我记得童夫人地父亲是个六品地书记官。女儿就是死了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你们多看着点。小心服侍。” 这些话。暗侍都一一地应了。沈斐然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带着月影二人走出地牢。重新落座。方才那一瞬间地软弱伤怀已经尽数不见。缀着礼节性地微笑。那笑容。是青公主特有地狡黠。无懈可击。 “让二位见笑了。这便是我那不成材地弟弟。” 月影觉得沈荇飞的模样古怪的不同寻常,问道:“他怎么了?” “说来话长。小飞和王叔夺权的时候,曾经使计把王叔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哥给害死了。王叔因此恨他入骨,在两军对峙于碧石城的时候,他勾结了白朔如意侯,派了奸细潜回了宫里,正逢小飞为了政事烦心不已,精神不济,那奸细就假借太医之名趁机给小飞服用了天极丸。” “天极丸?” “那是用一种用产自西南谷地的奇花种籽磨粉,混合着麝香,冰片等香料制成地药物。微量服用可以提神醒脑,但若是有熟识药性地人每日酌情增加用量,渐渐的就会让服用地人产生依赖,逐渐上瘾,一旦过量,甚至会疯癫窒息而死。” 听着沈斐然平淡的叙述,月影心中一凛:“白王他……” 只见沈斐然点头道:“在我回洛涔之前,小飞服用天极丸已达数月,一离了这东西便性情暴躁,口干舌燥,行动也不能自如。正因如此,臣下稍不顺意,便被他杀了了事……他原是个英明的少年君主,可那一阵子朝中却怨声载道,加上碧石城战局僵持不下,眼看朝政危如累卵,我身为皇裔,不能不管。” “原本,倾整国之力供一个君主服药当然没问题,但这副天极丸的方子和用药的多少,出自白朔如意侯手下一个叫什么鬼医的人,普天之下只有王叔才知道……” “用药致人疯癫狂躁?”慕容苏从头到尾都在安静的倾听,直到这会儿才轻轻出声,沉吟良久,才道:“君上的意思是,普天之下会制出这种药物的,只有如意侯府上的鬼医一人?” “那倒也不一定,只是我派人找遍巨泽,却找不到一个大夫可以医好小飞。”沈斐然有些黯然,复又抬头道,“事情便是这样,为何巨泽军队匆匆撤军,为何会承认王叔自立为王,因为这些事情不是小飞做的,而是我做的。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小飞终有一日会成为王叔的傀儡,王叔恨他杀子之仇,必不给小飞善终。祖宗基业就算要毁,也不能毁在我们姐弟的手上!” 见她坚定决绝,却又孤独冷傲的眼神,月影心中不免感概,身边的慕容苏却笑道:“君上拳拳之心,果真令人佩服,只是让我们看到此事,又告诉我们这些秘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今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恐怕什么也帮不了你了。” “不,信王殿下,你可以的。” 沈斐然的唇边露出一丝幽微的笑意,“大酉的皇帝陛下对巨泽一向有觊觎之心,相信小飞的事很快就会传进他的耳中,到时候恐怕以我一人之力难以抵挡甸江关隘。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不要什么国家繁盛更不要千秋功名,只要自家的基业能够安安稳稳的,等小飞的病治好了就交还给他。所以,能退则退,我不想打仗。” “我又能做什么?” “很简单,我助你恢复封号,你助我得到大酉的联盟。这是互利的好事,这笔买卖,信王殿下不会不做吧?” 有点晚了,算是29号的更新吧嘿嘿 小飞其实是被人引诱嗑药了,呃…… 第七十九章 似此山水又一程 沈斐然提出的要求并不苛刻,甚至对慕容苏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恢复名誉和地位正是他此时心中最想做的事,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沈斐然的笑容笃定,她已经确定慕容苏一定会答应。 月影有些紧张,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的心里就越忐忑。慕容苏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思量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轻声答道:“好。”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月影的心里还是有一瞬间的失落。曾经希望可以并辔而行远离朝堂的愿望,因为这一声好,也终究只是成为了愿望。他的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液,天生便不甘于平凡,她不怪他。 只是这样一来,分别的日子或许要提前了。 见两人开始着手讨论结盟的一系列细节,甚至是日后甸江漕运的税务,她独自静静的退了出去。 这是个晴好的日子,花园的角落里尚有积雪在悄悄融化。这次离开,下一次回来,间隔流年几许,人世几何? 她很少有安静发呆的时候,这会儿竟怔怔的坐了好久,直到一双熟悉的手臂揽住她的肩,柔声笑道:“一回头不见你,怎么跑这里来?这里的景致这么好看吗?” “你们说的那些我不懂,所以就出来透透气。”她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是不是要回辽阳京了?” 慕容苏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道:“也不急于一时,皇兄想来也不会对舅舅怎样。月影,你还想去哪里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看他这么高兴,她也忍不住笑了,摇头道:“我倒是想玩呢,只是没时间了。得回去收拾行李。” 他一愣:“你要去哪里?” “方才看到沈荇飞地模样。我实在于心不忍。这天极丸地方子实在狠毒阴损。我想去找师姐一起找一个应对地法子。既可以替小然解燃眉之急。也免得将来这东西流落民间。让更多人地受苦。” 她说出自己地决定。不意外地看到他渐渐蹙起地眉。忙道:“别着急。这是我方才看到白王地形貌才想要去做地。本想立刻告诉你。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师姐。你知道地。这世上除了爹爹和大哥。师父师姐就是我最亲近地人了。我想带你见见她们。只可惜晚了一步。被小然抢了先。你方才和她谈了那么久。想必一定会回辽阳京有所安排。此去西北千里迢迢。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见他不说话。她试探性地触了触他地手背。问道:“慕容苏?” “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走?”他地声音有些闷。明显有些不高兴。赌气似得道。“我追着你两次了。绝没有第三次。你可想清楚。” 她又何尝愿意离开他呢?那么难得才能在一起。她对每一刻地相处都珍惜无比。但是很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就是这么一个永远把别人地事看得比自己地事更为重要地人! “我知道。”她轻轻的把脸庞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我答应你。事情一办完就去京城找你,绝不食言!” 也许是她难得的温柔打动了他,又或者是方才和沈斐然的交谈十分合他心意,因此这一次他并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道:“那好,你一定要来!等你回了辽阳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 “等你回来了再说。”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不来一定会后悔!所以……月影。我在京城里等你。” 现在不能说,因为还不到时候,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这个决定却是势在必行----他要借助沈斐然的力量,救出被关押的何倥偬,恢复信王和何家的名誉地位。 然后,何倥偬留下,他走。 去哪里都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放弃那个位置,就像当初一心想要得到那样轻易果决。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些日子来。他只是时常发觉,即使最后达成了当初的愿望。也未必会比现在更快乐。 既然如此,所谓的帝王之业千秋万代,突然间就全都没了意思。 他难得郑重,只想着,当她知道这个决定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完成,所有地顾虑都已经消失。到时候只需要一颦一笑一句话,就再不会分开。 他们各自怀着心思,在白王的宫殿里过了一个很热闹很有意思的大年,江南水乡的丰美雅致让人流连忘返。但邮有聚终会有散,十天之后,他们在洛涔的城外分开,一个往南,经由甸江坐船逆流而上,返回大酉都城辽阳京;另一个则道取西北,一路翻山越岭,寻找可以替沈斐然解忧的那个人。 大酉宝庆五年圆月,谨安皇后龙子墨被裕德帝赐鸠酒之后不久,慕容苏返回了辽阳京。 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他也只是隐形埋名,安分的住在偏远街巷里。一面重新暗中联络宫里和朝上的旧臣,一面打听何倥偬被关押的地方。 更重要地,则是等待。 当那次联合燮羽逼宫失败,他和何倥偬虽然没有机会见面详谈,但彼此早已达成共识,不约而同的改变了筹谋的方向,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到了。 宝庆五年二月初,西南蜀地发生兵乱。蜀王慕容捷麾下铁甲军统领因军防琐事与裕德皇帝的颐州郡守发生冲突,当晚便率领三千精兵攻陷郡守府,次日,颐州郡守的首级被高挂于城墙之上,府上无一活口。 自此,蜀王慕容捷正式对朝廷宣战。不到两天,装备精良的铁甲军三万人,出巴蜀盆地,直扑最近的军事要塞----魏中第一关口,余阳。 慕容捷选地是一个最好地时机。这个时候,北方的白朔达耶单于斑雎清极正忙着整顿朝务铲除异己;东南方地巨泽白王沈荇飞疲于应付碧石城梁王的诸多骚扰;而一向驻守魏中的魏王慕容宸,正因为军政处对郡**军费开销的疑虑,而被皇帝招回京城,至今未归。 而新科武举未开,年轻将领凋零。何倥偬下了大牢,奚月华在北方收复失地,奚仲死守京畿。 这个时候不反,更待何时? 兄弟之间兵戎相见的这一场对决,已在千里之外,迅速燎原。《女帝》卷终 ps:女帝,是指沈斐然(废话),本来影子想把她再塑造的fh一点,但最后还是变成了一个深爱弟弟和国家的坚强好女孩,好人有好报的 第八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一) 因蜀王出兵与大酉为敌,颐州寺庙的香火比往常更盛。男人们都去了战场,剩下的妇孺老弱只能将希望寄予佛祖,祝福出征的丈夫或儿子能平安回来。 法源寺作为颐州最大的寺庙,每天往来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佛前长明灯日日不灭,僧人的清修也受到了打扰,早课晚课皆有善男信女同陪,直让法源寺的方丈绝音大师头痛不已。 这一日,蜀王妃派人来为还未出世的孩子祈福,觉音大师打起精神相陪了一夜,正准备回房休息,半路上却被一个小沙弥拦了下来,附耳低语几句,让他顿时睡意全消,敛衣而行,匆匆往后院禅房而去。 推开其中一间房门,里头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年轻人正在早课,神态行止肃穆端庄,唯一与僧侣不同的地方,是他仍然留着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 尽管如此,第一眼看去,这个人依旧清雅如莲,不似凡间所有。 觉音大师恭恭敬敬的起手道:“师叔,此去大梵音寺,一路珍重!” 觉音已年过五十,师承大梵音寺天如禅师首徒无惠,论起辈分应该是无重的师侄。虽然他的年龄比无重大许多,却对他颇为尊重,从不失礼。 无重对他点了点头:“多谢方丈。我与他人约定之时已到,办完了事就回寺里。” “与师叔相约的人,可在颐州?” “她一直在。”他淡淡笑道,眼中有一瞬间划过深思,继而起身,拿起桌上的小包裹,“时候不早了,无重告辞。” 觉音侧身让过一条路,垂首道:“师叔此次来法源寺盘桓,论经讲道,指点武艺。觉音受益匪浅。还请下次路经颐州,再来赐教。” 无重站定了。目如秋水。看着不知名地地方。微笑道:“对不住。一旦离开了颐州。我就不会再回来了。方丈。天下之事天下之人。无一不可为师。你又何必拘泥?” 觉音一愣。只觉得他幽淡地话语中含着甚为不详地隐喻。却又不能加以劝诫。只能微微行礼。道:“师叔说地是。” 无重遥望几重屋脊外袅袅不散地香烟。离开这里。就不会再回来了。过去地事也不会再回来了----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是不拘泥? 颐州地街道和人潮鼎盛地寺庙比起来。有些冷清。因为蜀王公开和朝廷为敌。等于是把整个颐州都置于极为危险地境地。百姓人心惶惶。想逃走躲避兵乱。却又因为一纸封城令被迫留下。有人囤积居奇。有人趁机偷抢。原本繁荣地城市。立刻变得萧条起来。 今天是无重和朱丽约定地一月之期。其实以他地武功。完全不用留着这一个月地时间。只要他愿意。从一个不会武功地女子手中夺下《十梦录》。易如反掌;就算要面对蜀王府地高手。也不是一件难事。 可他从来不会说谎。虽然心中通透。却并不代表就可以彻底地忘记。只要还有牵挂。就是剪不断地罪孽。他是想要给她机会。不想彼此之间太过为难。 只是,除了那一次她说要跟他一起走。之后朱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眼下蜀王对朝廷开战,蜀地兵马强盛,大酉立刻就会陷入兵乱。他相信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朱丽的主意,他不能再等一个月了。拿到《十梦录》回大梵音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蜀王府戒备森严,尤其是现在的非常时期。他也不急,沿着王府慢慢行走,一直等到天色渐黑才接近,绕到后门。投石问路。引开一队驻守的士兵,脚下一纵。便轻飘飘的跃进院子里。 朱丽也应该记得,今天是一月之期地最后一天。他会来取走那本书。那么她会在什么地方等他?又会有什么手段来防范他?她是如此聪明,他此行恐怕不会这么一帆风顺。 究竟还是,要有兵戎相见的一刻。 他一路小心谨慎,府中侍卫众多,又有上百间屋子,他一间间的找来,面色虽然如常,手心里却渐渐冒汗。猝然相见,终是有些怯地。听说最近她的身体不太好,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有没有事?…… 他不想自欺欺人,慈悲,并不等于无情。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两个身穿蓝色布袍的男子,轻声交谈,声音不偏不倚的正落入他耳中。 其中一个说道:“听守备的人说,那铁麒麟真的做出来了!” 另一个人接口道:“真的?那玩意儿光看着模样就不是个叫人省心地,真用来攻城,那余阳城就算是铁打的也得被咱们给破了。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赶早儿拿出来呢?” 先前那人压低声音道:“老兄你不知道?去年王爷不是从北方绝云山脉请了一批什么藏锋馆的人回来吗?嘿,这几个人可厉害了,手艺可是一等一的,任凭他什么东西都能造出来,要不是他们,这个铁麒麟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可是不是听说那个什么藏锋馆的水姑娘不肯和王爷合作,早就被关起来了?” “她是不肯,可她手底下的人肯也一样的。这么个丫头片子做宗主,笑都笑死人了!不过话要说回来,多亏咱们王妃的聪明才智才画得出铁麒麟地模样来。否则这会子,攻打余阳还不只是纸上谈兵!” 两人顿时心灵神会的笑起来:“王妃的确是个厉害角色,难怪就算现在怀了孩子,王爷也不召侍妾来伺候,宁可房中寂寞啊……” 声音减去渐远,无重静静的躲在树丛里,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们所说的铁麒麟究竟是什么?听起来似乎和蜀军攻打余阳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在颐州那么久,也听说了慕容捷延请藏锋馆能工巧匠为其铸造兵器一事,却没有听说他还在暗中制造这样的东西。 他思忖了片刻,悄悄的跟上了那两个蓝衣人。他们一路上甚少与别人交谈,看起来似乎身份颇高。无重跟着他们穿过了大半个内府,到了后院一座假山前,只见两人闪身进了一个山洞,之后就再没有出来。 无重随之而入,这个假山洞颇为深广,尽头处竟然还连着一个大约一个屋子那么大的天然石窟,只是四处无门无窗,也不知道那两人去了哪里。无重并不着急,隐身在黑暗中,大约等了一顿饭功夫,暗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地咔咔声,幽微地光芒中,只见一个和方才两人一色打扮的蓝衣人正从洞后走出来,石壁上微开一线,果然有扇暗门。 他径自往外走,无重手上握了两枚石子,看准了位置激射而出,一颗恰好卡在暗门地缝隙中,一颗不偏不倚的打在那个蓝衣人的后背大穴上。“风动真诀”内力温阳,那人连疼痛都没觉察,便一下子倒在地上。 无重将他轻轻拖到暗处的乱石推里藏好,又脱下他身上那件蓝色的外袍披在身上,再次回到暗门前。因为被掷出的石子卡住机关,因此那扇门并未关实。他将手按在石门上微微用力,厚重的门便无声的打了开来。 也许是大部分的士兵不是随军出征就是被派往府内巡视,因此门后的守卫并不森严。这个密室很大,人也不少,大都是些穿着蓝衣的人。室内灯火昏暗,无重低头匆匆而行,靠着一身蓝衣和腰上的吊牌,暂时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往前走了一段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有五六进屋子那么大的一块空地上,并排放着几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比起马车来略大一些,均用细麻布盖着,但掩盖不实的地方,却在幽暗的火光里泛出森然的铁器冷光。 他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那两人所说的铁麒麟? 昨天看书看残了来不及更,这一章算是昨天的,今天晚上再更一章补上 十分感谢写评的tx们,你们辛苦了mu 第八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二) 无重望着眼前的大家伙,正想再走近些一探究竟,屋子深处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快些准备好,等会儿王爷来了看见这乱糟糟的模样,可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这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狂妄,随着声音走进来的人长相妖媚,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锦衣,腰上缠着一条银鞭,看起来是他的武器。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全身白衣面色冷峻的男子,似乎对那锦衣男子的嚣张模样很看不惯,略略的皱着眉,袖着手,眼中满是不耐。 无重知道蜀王身边武功高强行事隐秘的“五重衣”,因此隐约猜出这两人应该是其中的锦衣和白衣二人。有这两人在此,行事恐怕要更加小心。他低垂着头,慢慢的蹭到了一扇边门,趁人不备的时候匆匆溜了进去。 他穿过一个堆满了废旧铁兵的通道,顿时置身在了一个巨大的铸造工场中。这个工场足足有好几个普通晒场那么大,角落里有两个大熔炉,炉膛里烧着熊熊火焰,风箱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无重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下十数架形如狮虎的铁车一字排开,虽然还未铸造完成,却已看得出其形制和构造和平常的战车大不相同,车身铸有防止敌军进攻的铁刺,裹有防火的油毡,车身内藏有可以伸展的机关,前端连着重锤,想必是用来攻城之用。更叫人惊讶的是车腹内装有一个大概可容纳三十人的铁箱,铁箱前连接着一段通道,宛如铁麒麟长长的脖子。既然是藏锋馆地宗主。那这位水姑娘一定知道铁麒麟地弱点。也一定有办法破坏它! 如果照他们所说。这位水姑娘因为不肯铸造铁麒麟而被蜀王关押了起来。那只要找到她。就有希望阻止慕容捷使用这件兵器来攻打余阳城! 他打定了主意,又等了片刻。直到一个监工模样的男子从面前走过,他突然手腕轻抖,腕上的如是珠如灵蛇出洞,缠上那人的脖子。那人连一丝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一把拖了过去。 无重不欲对方看到自己地样貌,因此伸出手指扣住他的咽喉,另一手反剪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水姑娘在哪里?” 那人咽喉被压住,不能大声说话呼喊。手脚也阵阵酸麻,知道落进了厉害人物手里,连声音都结结巴巴起来,道:“什……什么水姑娘……” 无重从侧面看去,只见那人眼珠乱转,知道必定心中有鬼,手指地力道又加了几分,声音也冷峻道:“藏锋馆的宗主,你们把她关在哪里?” 那人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发黑。不敢再有隐瞒,支吾道:“在……在水牢里。王爷的亲随严加看管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水牢在哪里?” “王府西边,有个大池塘的那边……那边就是!” 见他脸色发白,双腿如筛糠一般颤抖不止,无重心下也有些不忍,手指一松,随即一掌劈在他的后颈。见他不省人事,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准了去路,正准备混在人群中趁机逃出去,不远处突然传来锦衣梁欢的声音道: “何平,我让你去叫王爷来此,你怎么还在这里晃荡?” 无重脚下一顿,见周围人的眼色,一霎那明白梁欢口中的“何平”正是自己。当下不再犹豫,足尖轻点,以墙壁借力,几步便越过众人头顶,朝出口的地方飞奔而去。 “糟了,有奸细!” 锦衣梁欢见手下行动异常,心中顿时起了戒备。借着昏暗地灯火仔细一看,只见“何平”长相秀丽,身轻如燕,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不由的大声呼喊起来。 这一声呼喊顿时让场面大乱,有的人朝里走,有的人朝外走,反倒让无重有足够的机会逃脱。白衣残心不由狠狠的瞪了梁欢一眼,脚下却不停,人已经跟着无重的背影掠出了三四丈。 若论轻功,无重更胜一筹,但是残心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因此无重才刚刚离开暗门,一抹白影已追至身后,银光闪闪,直逼后心。 残心使地是一对银钩,兵器的模样奇特,招式也甚为古怪,但普天下再怪的兵刃,也比不过无重手里的如是珠。他听到身后风声将至,低头避过一式,晚上的金色佛珠扬起,轮圆,顿时化成一面强韧绵密的气墙,硬生生的将银钩挡了下来。 “大梵音寺无重?” 残心显然认识这件天下闻名的兵器,一张布满刀疤的脸顿时扭成古怪地形状,死死地盯着对面容色清丽的少年。一贯神色冷漠地他,眼中竟然有几分狠毒决绝。 “当年我拜师大梵音寺,却被天如那老和尚说成是心术不正难成大器,无论如何不肯收入门下。如今我倒要瞧瞧,他看得上的得意门生,到底比我好上多少!” 残心少年时久被尘封的往事因为见到无重而被重新唤醒,就连下手都比往常要凌厉数倍,一眨眼间,两人已经交换了数招,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无重一心想要尽快找到藏锋馆宗主被关押的地方,不想节外生枝,因此风动真诀的内力已催到八成,周身衣衫盈鼓,温阳强大的内力一推进,将残心全身罩住,却没看到身后不远处,悄悄跟在残心身后的梁欢正扬起银鞭,眼神中满是得意,朝着无重的天灵便是一鞭砸下。 等到他听到身后风声虎虎,知道不好,只能暂时放过残心,收回如是珠抵挡,正在这时候,洞中突然传来一声娇叱,一个窈窕的人影从怪石嶙峋的假山角落里窜了出来,手中一柄怪目怪样的三叉短戟,朝着梁欢的小腿直刺过去。 最近打打杀杀的很有传统武侠的感觉,亲们耐心心啊! 第八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三) 就如梁欢想要偷袭无重,他自己也被一个早就躲在暗处,使一柄三叉短戟的女子偷袭了。 那支模样活像鱼叉的兵器刺向他的小腿,让他不得不倒退三步,手中的银鞭已经挥出,却离无重的头顶终是差了半分距离,反倒被少年手中天下无双的金色佛珠缠住。一阵强大的内力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连鞭子都脱手飞出。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来者何人?竟敢背后偷袭,好不要脸!” 女子冷哼一声:“这都是跟阁下学的,阁下果然好不要脸!” 梁欢一时气结,挥起鞭子便迎上女子手里的鱼叉。但见她柳眉凤眼,粉面含春,竟是一个生得极为妩媚的佳人。 只是她下起手来却是又快又狠,招招追命。梁欢正思量着江湖上何来这么一号人物,无重已经抽了个空,远远问道:“涂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因为你在这里。”女子答了一句,突然又觉得这么说十分不妥,又急忙解释道:“我可没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是来抢你东西的!” 哪有抢人家东西却帮人家打架的?梁欢不明白,但眼下的情形已不容他多想。这女人不光兵器古怪,招式也怪得很,灵活如一尾游鱼,她的鱼叉又是长兵刃,很难近身。 过了数招,无重又道:“涂姑娘,你不用帮我。” “嗦!你若不尽快解决这两个人,怎么去取我要的东西?如今蜀王都发兵了,我还要急着要回京城呢!”她的语气不耐,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但这话却更加惹怒了梁欢,他不由冷笑道:“你这婆娘好大的口气!五重衣岂能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罢,银鞭一扬,顿时贯注了十成功力朝涂玉笑胸口抽去。涂玉笑恼他招式阴损。纤腰一扭,不去迎击,反倒朝无重的方向退去。梁欢见她转头就走,以为这姑娘见他害怕,忍不住唇角弯起,手腕连连用劲。银鞭不依不挠的追了过去。 谁知涂玉笑这一招只是耍诈。眼看银鞭将到。她地人突然冲天而起。喝道:“无重。当心你背后!” 其实不用她提醒。无重已感觉到身后战事有变。他还以为是涂玉笑不敌梁欢。急忙一掌逼退残心。手掌展开。如是珠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套住了梁欢地银鞭。这两人虽然都用地是软兵器。但无重地佛珠每一颗都比普通地刀剑坚硬。因此两相绞住。通体软韧地银鞭却是吃了亏。 梁欢一见情形不对连忙撤力。若是和无重地风动真诀对上。那可是讨不了半分好处。 他全身劲力卸去地时机只有一瞬间。可涂玉笑要等地。就是那一瞬间。 她手中地鱼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递出。动作沉稳干净。内力尽数灌注在手腕上。几乎听不见破风地声音。等到梁欢收回银鞭之时。鱼叉地前端已经刺到他地后腰。锐利地锋刃毫不费力地切开他地皮肤和内脏。在腰腹最柔软地地方划开了一道深长地口子。 凄厉地惨叫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洞窟。 梁欢连银鞭都不要了,两只手死命的按住伤口,可涂玉笑这一刺用尽全力,鲜血根本止不住,一瞬间便把他一身锦衣染红了。 无重和残心也被眼前这番变故惊住,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手,朝梁欢看去。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斜里已经伸过来一双柔荑拉住无重,涂玉笑的声音低低道:“还不快走?发什么愣!”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他就朝外奔去,残心双眉一拧,正想发足去追,手臂却被血流不止的梁欢一把拖出,动弹不得。 “残……残心,快替我止血,叫……叫大夫来!” 残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用力将他推开。道:“别碍事。你再不放手,刺客要逃走了!” 梁欢痛的龇牙咧嘴:“你……你这混蛋。是刺客重要,还是……还是我的性命重要?” 残心布满刀疤的脸在暗中看起来有种别样的诡异残忍,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对王爷来说,刺客比较重要。” 涂玉笑拉着无重逃出很远,才松开了手。 方才处于礼貌,无重才一直没有挣脱,此刻见她停步,这才道:“多谢涂姑娘。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就此别过吧!” 涂玉笑一挑眉:“怎么,你还想留着?” 她地脸上有一丝古怪的表情,又补充道:“你还想去找她?” 无重却摇了摇头,道:“《十梦录》到并不急在一时,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连累涂姑娘了。” 涂玉笑一听,顿时有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淡淡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支开我去找书了?我既然盯上了你,没抢到书之前,绝不会离开的。” 无重轻轻叹了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涂姑娘,五重衣的身手你也见过了,虽然你侥幸伤了锦衣梁欢,其他人却不好对付。你还是快走吧。” “你看不起我?”她似乎跟他杠上了,“我偏不走。你再叫我离开,我就大喊大叫把人都引来!” 无重从小在寺庙长大,对女子耍赖撒娇蛮不讲理向来没有办法,最后只得不言不语,自去寻找关押着藏锋馆宗主的水牢,也不管涂玉笑是否跟在身后了。 池塘很快就找到了,池边一隅的小屋果然有重兵防守。两人一合计,决定此处不要大动干戈,只不过无重身上从来不带暗器迷药之类的东西,涂玉笑的身上却是不少,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儿全掏出来混在一起,由无重用风动真诀的内力将这些药粉缓缓送出,不过片刻时间,那些防守地士兵便无声无息的倒地不醒。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药粉太过厉害,就连涂玉笑自己的脸色也有点发白,但她接触到无重的目光,却只是吐了吐舌头,露出难得的娇憨的模样,也不说话,当前便去推门。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地上有一扇铁门,拉开铁门,阴寒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果然正是水牢的所在。 两人相视点头,悄悄的拾级而下,石梯尽头是一条狭窄的石板路,路两边是大片地水塘,水深及膝,布着一道道铁栅栏,四处都有铁链铁锁,空气里有触鼻地恶臭,在昏暗的火光下,这些水塘看起来污浊不堪。 无重轻轻地宣了一声佛号,堂堂一个蜀国郡王,竟然将一个女子关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够光明正大。 涂玉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下巴朝前努了努,又伸出手朝角落一指。无重明白她的意思,他也已经听到了细细的说话声,正从水牢深处传出。 两人又朝前走了几步,转角处正有有个可容人隐藏的凹角,背后临水,前面又有高大的石墙挡住。躲在那里,就算有人从眼前经过,不仔细辨认也看不清楚。 只是这个地方实在太小,勉强挤下两人,却不免互相贴近,几乎连一丝空隙也没有。无重听到女子轻轻的喘息声在耳边起落,幽香袭人,始终觉得不妥,正要朝一旁略略移开几分,涂玉笑的手却用力的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无重大师,风不动幡不动,仁者心动。” 无重一愣,暗道一声“惭愧”,当下便收敛心神,屏息听去。水牢深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此刻更加清晰的传进了他们耳中。 “……水姑娘何必如此固执?你们藏锋馆的人都已经在为王爷做事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就算等到死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个声音温软动听,无重一字字地听在耳中,不由浑身一震。 是她?……是她! 他的手慢慢握起,却被另一只微凉柔腻的手掌拦住,他听到身边的女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无重别分心!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她是蜀王妃……她只是蜀王妃!” 涂玉笑也没说别的,只是不停的重复着相同的话。也许是这些话安抚了他,又或许是经历的时间太久,终是淡漠了曾经深刻的记忆……总之,他的失态只是一瞬,又很快的镇定下来。 多情自古空余恨。有余恨,就代表还有余爱……他苦苦修心,只是为了多年之后能想起的,只有忘记。 这个周末很残,原因不赘述……哎 第八十一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一) 无重和涂玉笑都没有想到,在水牢深处说话的人会是朱丽! 那么和朱丽对话的那个人,想必就是被关押的藏锋馆宗主水姑娘了? 只听一个虚弱的女子声音回答道:“我若要答应,早就可以答应了,又何必等到现在?王妃还是请回吧。” 朱丽却不慌不忙,轻声笑道:“水姐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王爷也并没有叫你去偷去抢啊,如果你不肯合作,不光对你自己没什么好处,对你的族人,恐怕也……” 接下去的话她没有说,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只听那位水姑娘低叫一声,又急又怒:“你怎么会有铁馆主的贴身短剑?” “我们王爷请铁馆主来蜀地做客而已。只要水姐姐答应我们的条件,马上就可以见到铁馆主了呢!” “胡说!铁馆主一直在铁岭村闭关,任何人不能接近,怎么可能跟你们来这里!”水姑娘说起话来明显有些气弱,连咳了数声,突然又冷笑道:“我明白了!铁麒麟尾部那个制动机关的缺陷还是没人知道怎么解决是不是?……既然你们请来了馆主,那叫他帮你们就是,何必来找我?我技术微末,帮不上忙!” 一阵衣物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走动,随后是朱丽的声音:“哎呀水姐姐,果然和王爷说的一样固执呢。阿朱不勉强你,你好好想想吧,我过两天再来,只是铁馆主他……” “你把馆主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么样啊?阿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王爷手下的五重衣,水姐姐也是见过的。他们把铁馆主请来,是待如上宾还是连水姐姐的待遇都不及……阿朱就不知道了。” 她的声音甜美,语气亲和,可无重明白,朱丽此时此刻一定在生气。这位藏锋馆的宗主姑娘软硬不吃。一定是让她十分头疼。 朱丽虽然推说不知。话里地威胁却说地十分明白。水姑娘顿时不答话了。只听脚步声慢慢朝外走来。朱丽边走边吩咐道:“把水宗主地铁镣解开些。一个姑娘家整日泡在水里也怪可怜地。外头这么冷----抱歉啊水姐姐。阿朱权力低微。只能做到如此了。” 那位水姑娘还是不做声。直到脚步声快要接近转角处。才道:“王妃。我看你怀有身孕。将来也是个做娘地人----难道就不想给自己孩子积点德?” 原本轻快地脚步声顿时停住。又飞快地回转过去。一声清脆地声音响彻水牢。看样子竟是朱丽狠狠地掴了水姑娘一掌。 她地声音不再平静温和。怒道:“我吃斋念佛。诚心祈福。孩子自然会好好地长大。谁敢说我地孩子半句不是。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罢。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跟随着地丫鬟侍卫见王妃发怒。也慌忙跟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地角落里还藏着两个人。 而这一次。无重也完全没有机会去多看多想。就在朱丽要转过拐角地时候。涂玉笑地手掌已经覆上了他地眼睛。他不便挣开。因此只能听到匆匆而过地脚步声。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头顶想起关门声,她才把手移开。 “涂姑娘……”他再怎么无知无感,也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你别说话,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她摆了摆手,欲盖弥彰地替自己解释,脸颊却因为他专注的注视而微微泛起薄红。 定了定神,她又问道:“无重,你是不是想救那个什么水姑娘?” “不错,她是……” “你别告诉我为什么。我反正也不认识她。我只知道如果不救她你就不能安心去找书是吧?”她看了他一眼,伏在墙壁上凝神细听了片刻,道:“有二十多个人看着,不太好办……” “是二十四个人。” 听他报出准确数字,涂玉笑忍不住回瞪了一眼,又转向去路,低声道:“二十四个侍卫倒不算什么,只不过这里是死路一条,外头又有人在找我们。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万一不能速战速决,上面的人只要守着水牢出口。我们和那水姑娘都成了瓮中之鳖。” “的确如此。”无重点了点头,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救人,还请涂姑娘守住 “不用这么麻烦。”涂玉笑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鱼叉塞进无重手中,开始动手解脖子旁边的衣扣,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自以为慈悲为怀不想连累我是不是?你可别误会了,我只是为了那本书而已----这处水牢里的水并不深,外头的池塘却不浅,这其中显然有闸门。水里地这些机关交给我,等一下我开闸放水,看守的人肯定会把犯人转移,你就趁乱救人,咱们到时候再会合。” “此事太过危险,你不能去。” “你还没变成老秃驴呢,怎么也这么嗦?”涂玉笑很不耐烦的推了推他,“不就是开个水闸吗?我十五岁开始统领水军,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就不叫涂玉笑了。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等拿到了《十梦录》,故意让我抢走不就行了!” 见少年认真思量犹豫不决的模样,女子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你还当真啊?算了,你把我当成是颜少庄主或者是季帮主,假装大家都是朋友,互相帮助顺理成章,这样行不?”说话间她已除下外衣,里头穿的是一身漆黑的鲨鱼皮水靠,更勾勒出女子凹凸曼妙的身材。无重不便再看,垂首低眉,心里也知道再拒绝她的好意便有些过分了,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涂姑娘千万要小心。如有不便,速速回来。” “谢谢你的关心。”她点点头,正想跨进水里,无重想了想又道:“涂姑娘,无重本就当你是朋友。” 涂玉笑一愣,知道他是在为方才自己那番言辞解释,心里情不自禁地泛起阵阵甜意,朝他露出一抹绝艳的笑,手臂一展,悄无声息的没入黑暗冰冷的水中。 她的笑容很美,却叫人隐隐不安,仿佛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虽然美不胜收,总是凄凉。 无重皱了皱眉,强逼自己将这不详的念头压下,伸手去拾涂玉笑落在地上的外衣,想藏到离水更远一点的地方,谁知却触手一片濡湿。他心里一惊,急忙将衣物放到光亮处细看,只见深灰色外裳地后背上,有一块巴掌大地血迹,已呈黑色,带着淡淡的暖意和腥气。 有毒!……她受伤了? 那时候她使计砍伤梁欢,莫非就在那间不容发地一刻,她的肩膀已被梁欢发出的暗器所伤?怪不得这一路上,她面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不太稳定……可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他知道是这样,宁可不急着救藏锋馆宗主,也不许她冒险入水开闸,加速毒性蔓延! 他握着那件衣服,顿时心如乱麻。 最近好忙好忙量保证一天一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八十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二) 涂玉笑不愧为水师出生,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周围的水面已经开始慢慢上升,越升越快,不多时便淹过了走道。 不远处人声嘈杂,看来是看守的侍卫也发现了此处的异常,眼看着冰冷刺骨的池水就要漫过腰间,无重急忙把涂玉笑的外衣塞进怀里,手掌在墙壁上一拍,人已从水里飞起,轻轻的攀附在顶部的石壁上,十根手指牢牢的扣住石缝,自上而下的看着水花翻涌,慢慢的朝水牢深处移动。 尽头的牢房里,一群侍卫正手忙脚乱的淌着水打开牢门,将一个头发蓬乱穿着灰黑色囚衣的女子从铁链上解下来,毫不客气的拖着走。 其中一个啐了一口,道:“真***衰,怎么偏偏咱们轮值的时候水闸怀了!这鬼地方冻死老子了,赶明儿去法源寺烧烧香去去霉!” 另一个人劝道:“大哥快别抱怨了,先把这女人弄出去。王爷关照过,这犯人身份特殊,万万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真要给淹了,咱们兄弟几个可都要掉脑袋的。” 一群人哼哼哈哈的,抬着那位水姑娘就朝外走去,也不知水姑娘是被铁链锁的太久了,还是没有好好吃饭休息,被他们架着走,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等到一行人走近,水已经快要没到胸口,走起路来甚为不便,无重埋伏在转角处,看准机会,手中的如是珠连连击出,众人只看见昏暗的灯火中闪过一道金芒,随后后颈一麻,便失去了意识。 这二十来个人虽然人数不少,其中却没有高手。守卫一个个倒下,那位水姑娘浑身无力,眼看着摇摇晃晃的就要倒进水中。无重急忙将她一把扶住,同时足尖连踢,将那些昏迷的守卫一一踹到石梯的高处,免得口鼻浸入水中时间太久。生生的溺毙了。 他自己不会水,这一动下连连呛了好几口,只觉得冰冷的池水郁积在胸臆间隐隐发疼。于是低声朝身边的女子道:“水姑娘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还行。※※” 听她声音虽然虚弱,却不是完全无力,他地心也放下了一半,急忙扶着她回到了池塘边的小屋里。谁知才推开屋门准备离开,外面花园里突然射出数十支长箭,迎面呼啸而来。 无重来不及细想便重新把屋门合上。只听一阵笃笃声响。那数十支箭都钉在了门板上。 这屋子极小。他扶着水姑娘到角落坐下。隐约可见水牢里地水已经漫上了石梯。若是要和花园里地池塘水面相平。恐怕整间屋子里地水深至少要及踝。 这时候。屋外想起了残心地声音: “无重大师。你既然是佛门弟子。自然应该明白一命换一命地道理。只要你把那个使鱼叉地女子交给我们。抵了锦衣一命。王爷可答应不与你为难!” 梁欢死了? 无重先是一愣。随即便将目光转向地牢地入口。那涂玉笑呢?为什么还不回来? “阁下原来是……四方君子中的无重大师?” 耳边传来水姑娘低哑的声音,无重见她神情萎顿,于是伸出手掌抵在她的背上,一边将温阳地内力注入,一边点头道:“是我。” “我是藏锋馆的代宗主,我叫……水横枝。” “我知道水姑娘的身份,我是来救你的,请水姑娘放 听他语气温和,容色周正。水横枝略略颔首道:“多谢无重先生!” 水横枝虽然早就听说无重是大梵音寺的首座弟子,但此刻看到他地样子却不像出家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是以以“先生”代称,无重也不在意,耳中听得屋外脚步声渐近,忙问道:“水姑娘,无重有一事请教。” “请说。” “请问,要怎样才能破坏铁麒麟而不至于伤到无辜的人?” 水横枝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无重先生想要毁掉铁麒麟?” “如果有机会的话。【】”无重又朝水牢的入口看了一眼。眼看已有几股细细的水流漫出地面。他皱了皱眉,放下手掌。走过去慢慢探下身子,将堵在门口已然昏迷的几个守卫拖了上来,一个个地平放在屋子里。 水横枝静静的看着他做这些事,不由微微一笑:“无重先生的心真好,你们四方君子都是好人。” 无重忙着做事,并没有回答,只是朝她笑了笑,水横枝又道:“你怎么知道问我这件事,我就一定知道答案呢?” “听闻水姑娘是藏锋馆的宗主,天下利器皆出于藏锋馆,如果姑娘不知道,恐怕世间也没人知道了。” “无重先生太抬举我了!不过我的确知道铁麒麟的弱点,我可以告诉你。”水横枝又咳了几声,总算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低声道:“我也觉得这样伤天害理的兵器不应该出现在世间,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亲手毁了它。” “无重先生请你听着,在铁麒麟的尾部,有一跟手臂粗细的铁杆,下面连着轮轴地轱辘,这处是整个铁车行进的制动装置,但是自制造出来之后一直不太灵便,也没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因此只要用利器将那个地方破坏,铁麒麟行走之时就不能停下来,走不出五里就会四分五裂。” 无重眼中闪出一缕微光,这件事比他想象的简单,怪不得这些大家伙都没有随这次的前锋军前往余阳。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个原因! 他再一次看向那扇泛着水花的地门,现在只要涂玉笑回来,他就能放心把她们两个送出府,然后独自去破坏铁麒麟的制动装置,并一举夺回《十梦录》……可是,为什么她还不回来? 屋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残心的声音也越来越不耐烦:“无重,王爷没那么多时间,若你还是没有任何答复。休怪我无情了!” 水横枝的心里也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道:“无重先生,铁麒麟地弱点我都告诉你了,你不准备离开这里吗?” 他不会说谎。只能皱眉道:“抱歉,我还要等一个朋友。” “……你这人真是傻到家了,如果你那朋友已经死了,你也一根筋地等在这里,岂不是连累别人陪你一起死?” 一个笑意俨然的声音,带着微微地暗哑,调子却很欢愉。 无重望着那张刚从水里冒出来,苍白却艳丽的脸。惊道:“涂姑娘!” “没错是我。”她双手一撑从水里跳了出来,全身湿漉漉的,身手矫健,一点也看不出受伤中毒的样子,“无重。多谢你还惦记着我。既然我现在回来了,你是不是可以安心地去找那个什么铁麒麟了?……别摇头,你刚才和水姑娘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 “涂姑娘,你受了伤,需要尽快治疗。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铁麒麟一事,稍后再说。” “你看不起我?”她又是这一句。柳眉倒竖,等了他一眼,不由分说的就上前拉起水横枝,“这么小的伤有什么了不起的。水姑娘我问你,你会游水吗?” “会一点。” “会就好!我在池塘底下找到一个直通外河的暗沟,我们可以不用和蜀王府的侍卫照面就可以安全逃出去。你跟我一起走吧,有什么事我帮着你!” 水横枝被她拉着,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却又回头望着无重:“可是无重先生他……” “不用管他,他本来就不会水,这条捷径对他来说没有用。”涂玉笑瞥了一眼无重,眼中却是浓地化不开的笑意缱绻,只是落在了脸上,依旧是一副疏疏淡淡的模样,“无重,你要做什么快去,我照顾水姑娘。我们走水路,没事的。” 无重早已领教了她说一不二的脾气。沉吟了片刻。从腕上解下那串金色地如是珠递了过去,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涂姑娘了。请涂姑娘离开王府后拿着此物到法源寺交给方丈觉音大师,他自然会庇护你们,也可以延请寺中的药僧,替你尽快疗伤。”涂玉笑没想到他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不由的愣住了,连脸色都有些僵硬,没有伸手去接,连连摇头道:“这是你的兵器,怎么能随便送人?不行不行,我不要。没有这个,大不了我拿刀逼着大和尚方丈收留我们就是……” 无重知道她不会答应,手指轻轻一弹,如是珠已经轻轻飞起,不偏不倚的落进涂玉笑地手掌中,就在她接起的一瞬间,无重的身影已经飘起,撞开了屋门,落进了院落里的重重包围中。 呼喊声和衣袂带风的声音,被重新关上的门一并关在了外面。涂玉笑楞楞的看着手中那串金色的珠子,上面依旧带着淡淡的体温,这是他从不离身视若性命之物,就像是他地分身,是他之所以成为无重的标志! 真傻!她是他的敌人啊,一心想要抢他的宝物的人,怎么能轻易就相信…… 水横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说话,涂玉笑的表情却一阵痉挛,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紫黑的血来,点点滴滴的,滑过她黑色地水靠,落在地上,又被水湮开。 一口吐完,紧接着又是一口,她地脸色顿时由苍白变成淡淡的青金色,显然毒气已入肺腑。 水横枝大惊,就要开门喊无重回来,却被涂玉笑一把拖住,她地声音低弱,却很坚定:“别告诉他,我不想拖累他!没事,小伤而已,我们走吧。我答应他要护你周全。” 今天晚了,因为写多了一点,55555…… 突然发现我真舍不得兔兔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八十一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无重只有一个人,想要同时对付残心和一众王府高手,自然是有些棘手,再加上他的如是珠给了涂玉笑,此时此刻并不适合硬拼。 因此他也并不恋战,且战且走,只想尽快摆脱众人,找机会破坏铁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低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她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 无重听她话语中地一丝暗哑。心中一跳。转身望着院子里一扇半掩地门。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推门而入。 傍晚地光线很黯淡。屋子里没有点灯。弥漫着一股浓重地草药味道。这么重地药味。像是要掩盖什么一般。可那一缕血腥味却依旧如跗骨之蛆。盘桓不去。 角落里地床下着纱帐。隐约看得见里头正有人躺着,床头的青砖地上,一摊紫黑色的血迹清晰可见,无重站住了脚,轻声唤道:“涂姑娘?” 没有回音。 是睡着了吗? 他站在床前,有些犹豫,终究还是伸手撩开纱帐,只见那个爽利干脆能和男人一样骑马打仗的女子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轮廓美好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色,但是表情却很平静,唇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纹。 他长久的凝视着她地脸,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的相貌,不输于任何人的美丽女子,有一张线条干净妩媚的鹅蛋脸,眼角勾起,看得出笑起来必定是风情无限的模样。 无重扯住纱帐的手慢慢收紧,却没有再出声。 她的样子很像是睡着了,但没有呼吸,身上没有任何鲜活的痕迹。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正在这间满是药香地屋子里,慢慢地冰冷。 她不是说,这不过是小伤,没事,叫他不要担心! 那个时侯他相信了她,他怎么会相信她?她说的没错,他是个傻瓜!她就这么死了,为了他……可是他却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涂姑娘地身上早就中了毒镖,本不能碰冷水的,只是她不让你知道。” 水横枝的声音轻轻响起,微微的哽咽,断断续续说道:“她的水性极佳,这一路上若不是她,我早就脱力而死了……我和她素不相识,她肯这么帮我,都是为了无重先生……” 无重觉得恍惚。这女子挑着眉说:“你看不起我”,不过就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他和她相识,其实也只有数月,大半时间都是在打打杀杀。她不是不知道,他仅有的,微薄的一点感情,都已经被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掏空殆尽了,他没办法给与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到底是,谁傻? 他怔了半晌,轻轻问道:“她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她说,请你要忘记。” 忘记…… 见他怔怔的不言语,水横枝心下不忍,慢慢的退了出去。临走之前又道:“你的东西,她一直不肯给别人拿着。她还说,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听你叫她的名字……她很安详,觉音大师点了她地穴道,没有太痛苦……无重先生,对不起!”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泣不成声,转过头,匆匆掩门而去。 无重并没有听清楚她的道歉,也没在意她是不是离开了,依旧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女子,然后慢慢的坐下来,伸出手触了触她冰冷柔软的脸颊。 “玉笑……” 九泉之下地幽魂,是否能听到,是否能安心呢?----连这么微小的心愿他都不能完成。人都说佛法无边普渡众生。可是世间事,桩桩件件皆不如意,饶是他研习至今。也渐渐的不信了。 他握起她的手,女子微凉的掌中依旧牢牢的攒着他给与的金色佛珠,放不下的痴嗔悲喜,尽管虚无,亦是无怨无悔。 他默默的颂念经文,逝者已矣。他不能陪她死,能做地也只是如此了。 晚风轻轻拂过,带起薄纱翻飞,倏忽之间。房里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如果他日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这么温柔的叫我的名字?” 幽幽地声音,带了一丝熟悉的娇俏,和……不熟悉的恨意。 无重转过头来,看着那张因为害喜不断而有些消瘦的脸庞,心中一隅顿时不可抑止的疼痛起来。但他知道那种疼痛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承担,因此脸上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清雅淡然,静静道:“朱姑娘身居高位,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假若真有逃不过天命的一天。你地身边也有夫婿孩儿,奴仆侍从陪伴,不需要外人为你叨颂。” 朱丽的脸色更加难看,抿了抿唇,涩声道:“难道你跟她不是外人?” “涂姑娘是我的朋友。” “堂堂大梵音寺首座弟子,竟然跟一个燮羽乱党的女人做朋友,笑死人了。”她忍不住冷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总是不复沉着从容,一言一行就像无知嫉妒的少女。可她真的忍不住。就是看不得他对别人好。就是看不得! 他也不理会她,淡淡道:“朱姑娘府上如今应该正在大乱。你身为王妃理应坐镇,为何到这里来?是来拿我的吗?” “坐镇?你真的以为我是武则天?”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无重,你不会不记得今天是约定之日吧,却在这里握着一个死人地手倾诉衷肠。难道这个女人比《十梦录》还要重要?” 无重点了点头:“那件事我自然记得。改日来拿,也是一样的。” 他没有反驳,让她心里的怒火更甚,上前一把挥开涂玉笑的手掌,道:“真是看不出来,堂堂大梵音寺的首座弟子,也蛮多情的吗!” 他听到此言,还是没有反驳,只是抬起头一眼不发的看着她,目光静谧如莲,包含着很多她看得懂又看不懂的东西,饶是朱丽聪明透顶,玲珑剔透,也忍不住心乱如麻,一发狠,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既然蛮不讲理了,那就蛮不讲理到底吧。 她拿着书,狠狠地问道:“你说,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这个死人重要?还是这本书重要?” 他如往常一般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然后如实答道:“在无重心里,天下苍生地安乐比师友亲朋的性命重要;师友亲朋性命比身外之物重要;万事万物中最末微的,便是自身的情爱安危。” 他的话说的很明白,朱丽咬着牙,好一阵才勉强把眼泪收回去,明明说好从此成为陌路的,再哭,就是没出息!是他不要她的,不能哭,绝不能示弱! 她将手里的书朝床上一扔,冷声道:“本姑娘不想听你的大道理,这本破书还给你,我不稀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人写的,哪天本姑娘也写一本,比这个好一千倍一万倍,到时候人人争着去抢……” 她说不下去了,一扭头,沉默了片刻,终于沉声缓缓道:“无重,你好好的看着,大蜀国兵强马壮,即日便挥军东进,入主中原指日可待。天下,是蜀王的!” “我的孩子会是太子,是长公主,一生都尽享荣华富贵。你在千里之外,如若有心,记得时常替他念经诵佛,祈佑平安吧!” 她的声调带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自信,立刻就从一个娇蛮任性的少女变成高高在上的王妃。直到她离去之后很久,无重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 他的手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这么做就会让那里的疼痛平复下来。他的眼神看向面色平静却已了无生气的涂玉笑,喃喃道:“对不起涂姑娘,我不能忘记……但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再让别人为我担心。我答应你。” “世间成者王败者寇,本是常事。但她若要让黎民百姓受苦,我一样不放过她!” “往生极乐,便可以忘记悲苦。涂姑娘,无重也不会忘记你,请安息吧。” 无重gg是自虐型的……昨天酝酿情绪没成功,今天才更,抱歉抱歉 兔兔我爱你! 第八十二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一) 朱丽从法源寺回到王府,一路上面色发白,双眼泛红,一言不发。府上的下人早已学了乖,都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佳,也没人敢上前搭话。再加上整个王府如今被后院莫名其妙的塌方和西院里的水患搞得人心惶惶,没人再愿意得罪这个喜怒无常的王妃。 朱丽也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眼也不去看,径自回了房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好半天都没有出门。 别人只当是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是以心情不好。却不知她一个人躲在房内,却什么事也不做,只拿了只笔,慢慢的案前的白纸上东划一笔,西划一勾,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眼中珠泪盈盈,偶然有几滴落下,在纸上湮开,她就用袖子狠狠的去抹,红色的衣袖上沾染了点点墨迹,如一团团化不开的愁雾。 她哭不得,喊不得,伤心不得,只能拿这些死物撒气蹂躏,却也不见得多快活。她要找些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可是放眼而去,如今唯一可做的,也就剩,这个天下了。 天下,是蜀王的。谁说就不能是蜀王妃的? 她不由自主的捏紧笔杆,等到自己察觉到疼,才发现一杆好好的紫竹管狼毫小楷就这么生生的断送在她的纤指间。 她望着手心里的红痕发呆,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这声音稳定而沉笃,是她熟悉的。慕容捷的事情都办完了吗?怎会亲自来见她? 她打开门迎接门外的玄衣男子,已换上甜美慵懒的笑:“王爷,外头闹哄哄的,您还想到来看我,阿朱真开心!” 慕容捷上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道:“听说你方才又去了法源寺,怎么一个人就去了?也不不带个人陪着。” “上回丢了东西在寺里,拿一下就好。王府了出了刺客,大家都忙着呢。阿朱又怎好劳烦您呢?” 慕容捷眉间微颤。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只是担心你。如今身子不便。不要给有歹意地人骗了去。” 朱丽心中一惊。忍不住抬眼朝她望去。慕容捷却已经说起了府上刺客地事情。神色间镇定自若。朱丽看不出破绽。只好微微皱了皱眉低头。听到他道:“如今梁欢死了。五重衣五缺其一。倒真是一件棘手地事。“ 朱丽知道此刻再不能心不在焉。忙抬头道:“锦衣梁先生死了?” 慕容捷点头。叹道:“原本还有一件重要地事要他去办。如今五重衣都在外执行任务。真是头疼啊。” 他说这话地意思。聪明如朱丽怎会不知。嫣然一笑。伸手覆上他地手背。道:“王爷心中地烦恼。阿朱可以替您分忧吗?” 慕容捷朝她会心而笑。道:“如今墨衣在巨泽调查白王地动向。红衣在西北一带。青衣则在祁阳办事。残心要留在我身边。你说说。该派谁去京城呢?” “去京城?” “没错。雅乐曾经在西北一带寻找到了你那位紫衣朋友地踪迹。连同我那为此失了封号的弟弟。我还以为他从此就爱美人不爱江山了,谁知道……” “信王回京了?” 慕容捷微微颔首,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阿朱,你说,我们应该派谁去京城呢?” 朱丽思忖了片刻,笑道:“王爷,小晴是不是很久没有放假了?是不是应该让她去京城和她的姐姐聚一聚了?” 慕容捷的笑意更甚:“你是说,让小晴去京城办事?” 朱丽妙目一转,伸手假意锤他。笑嗔道:“王爷好坏啊,明明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却还要阿朱说出来,万一我说的不对,岂不是又被王爷笑话!” 慕容捷笑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眼波漾出一丝温柔水意,低声道:“你我本就知心,你又岂会猜不到我心思?……阿朱,今晚让我留在这里陪你……” 朱丽面上一红。低着头。含羞道:“王爷,阿朱如今有孕在身。大夫吩咐过不能……不能……” “什么也不做,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夫妻之间同榻而眠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丽继续低着头,双手铰着衣带,道:“王爷若是……若是觉得寂寞,可以另娶几个妹妹来替我照顾您,阿朱也可以放 他声音中的暖意一下子收起,淡淡道:“我娶侧室,你不介意?” 朱丽摇了摇头,道:“王爷将来是要夺天下地人,多娶几个女子来开枝散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阿朱怎会介意?” 慕容捷的脸色变地更冷,笑意却更甚:“多谢阿朱替我考虑周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本王先走了。” 说罢,站起身来,温柔的按下朱丽的肩膀,阻止她起身相送。推开房门,轻轻的离去。 朱丽并没有察觉他最后一句话里已经把“我”改成了“本王”,她此刻所有的心思,都留在了慕容捷方才那番话上。 其实论武功和智谋,红衣雅乐比青衣梁晴更适合去京城监视信王的行踪。但是朱丽了解慕容捷,他心性残忍寡情,对背叛自己的人更是绝不会手下留情。梁婷儿先是不理会他的警告,偷偷的生下了慕容苏地孩子,到后来又为了孩子不肯听命于他,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与蜀王的威名是极大的折损,对慕容捷来说,不啻为一种侮辱。 所以,他是一定要她死的,不光死,还要死得很惨。 如果派去杀她的人是她的亲妹妹,,那梁婷儿临死之前所受的痛苦,必定要多上千倍万倍!这样的结果,才是他想要的报复! 她只是顺着他地心,虽然她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此对付慕容苏,她还得另外想个办法,光靠梁晴,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苏……他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月影呢,为什么没有一起?臭男人,竟然还是为了江山抛弃了她,活该天打雷劈! 慕容捷走出屋子的时候,一脸阴沉,连维持的一点笑容都不见了。 守在门口的残心急忙跟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容捷已经冷冷的问道:“残心,你说一个女人一心劝你纳妾,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残心带着一脸疑惑的望着主人,但慕容捷却显然不想他回答,刚一说完就甩了甩袖子,又沉声道:“小晴在祁阳的事情办地怎么样了?让她快些,办完了尽快赶去京城。” “王爷,残心正想告诉您,祁阳那里有消息了。” “你说。” “小晴已经按您地吩咐潜入魏王府,佯装成皇帝的人发起袭击,只是最后只虏获了魏王妃吴樱,却没有找到魏王最宠爱地侧妃方悠。听说那一天方悠正好出城去迎接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爹娘,并不在府上。” 慕容捷双眉一蹙:“你是说,小晴没有抓到最能影响四弟的人?” “是。” 慕容捷沉着脸思忖片刻,冷冷哼道:“那你告诉梁晴,立刻去京城,除非用她姐姐的命来将功赎罪,否则便以她师门之法处置!” 本次的题目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出自清代黄仲则《绮怀》----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八十二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二) 三日之后,皇帝的暗探夜焚祁阳魏王府,王妃吴樱被掳走,即将临盆的侧妃方悠失踪一事传回京城的魏王慕容宸耳中,顿时让他心忧如焚。 当然,“皇帝暗探”一事是祁阳传回来的密信,只有慕容宸一个人知道。他一向沉稳心细,虽然心急,却并没有找皇帝质问,反倒一切如常,直到某一天宫内大宴,他推说身体抱恙,却趁此机会携带贴身护卫白乐以及五十名亲随轻装出城,等皇帝发觉时,一行人已经在百里之外。 而此时,裕德帝重新委任的魏中郡统领,正在前往祁阳的路途中。 慕容宸留下书信给皇帝,道是家中有变急需赶回,来不及辞行,待来日再来京城谢罪,但他既然已经不告而别,显然心中并没有存着能够得到皇恩宽恕的念头。慕容宸虽然一向温和,但家人是他的底线,就算那个人是他最尊敬的皇兄,天下最尊贵的皇帝,若是冒犯了他的底线,他一样不会原谅。 如今新的郡统帅还未到,守在余阳的是慕容宸在魏中的副将林间重,此人虽不善于攻城掠地,却很善于防守,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很听慕容宸的话。只要慕容宸一声令下,就算是皇帝亲临,他也不会放下手里的 因此慕容宸这一走,魏中的兵权收归,已成了一个泡影。 慕容宸虽然脾气好,却不是猫,骨子里还是老虎。裕德帝若派人去追,甚至派兵前往,把他逼急了,二十万郡保不准就成了二十万叛。 裕德帝这才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入了一个不能回寰的圈套。似乎早已有人布下了一张大网,利用他的弱点,让他一步步陷进去。如今虽没有外敌入侵,但家贼难防。众叛亲离。他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愈发的不信任任何人。 但朝中总要有人领军带兵的,他思量再三,决定将一部分京畿兵权分给豫王慕容昊和湘王慕容歆,而将外郡兵权一一收归,变成帝属神龙军。由奚仲统领,专门训练来对付蜀王的铁甲军。 只是慕容昊少年心性,慕容歆又因为苏襄襄的事情和皇帝有了心结,因此二人上任之后,皇帝也不能全然放心。 整个辽阳京里似乎躲了一只蠢蠢欲动的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土而出。 蜀地。颐州外郡东塔镇。 这一日。镇上来了一对外乡主婢。那位夫人身怀六甲。终日以纱蒙面。身边跟着地一位婢女。年方二八。生地甚是美貌。两人举止不凡。却风尘仆仆。身边也没跟着一个男人。这样两个弱质女流。又有些钱财。才住了一日。便被当地地乡绅恶霸盯上了。 那群恶霸当日晚上便集结了一群恶党打手。到主仆二人投宿地客栈闹事。不光抢了她们身上地银两。还非要将那美貌婢女抢走。可怜那位夫人自己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又怀着身孕。被其中一人推倒在地。腹中一阵疼痛。一下子竟爬不起来。只能不停地流眼泪。 那群都是当地独霸一方地人物。普通百姓哪里敢得罪?就算那位夫人哭求不止。旁人看着也实在可怜。却无一人敢相帮于她。 如今她身上地银子也没有了。客栈也不能住了。掌柜地叫了两个伙计来把她搀扶起来。隐晦地提起叫她立刻离开。那位夫人是个明白人。当下含着泪。打算去楼上提包裹。门口却传来了一个娇柔甜美地声音:“掌柜地。这位夫人地食宿银两都包在我身上了。你可以不必叫她走了。”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位女子。一身火红地锦衣。就连脖子里地一圈狐毛都是烈火般地颜色。她长得十分娇俏可人。腹部微微隆起。竟也像是怀有身孕地模样。 蒙着面纱地夫人微微一愣,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那红衣女子已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掌,笑道:“这位姐姐,请过来一叙!” 那红衣女子派头甚大,身后跟着好几个丫环侍从,十来人顿时把一间小小的客栈挤满了,掌柜地知道遇到了贵人,不敢怠慢,尽力招呼着,也不再提叫那蒙面女子走人的事了。 可那位蒙面女子也是见过富贵排场的人,知道红衣女子的来头必定不小,她此刻的身份不便暴露,更不愿意和达官贵人交往,正想婉拒她的好意,可红衣女子却甚为热情,早已叫了一桌子的菜,都是温和清淡,滋补养身的,一筷筷亲自夹到她碗中,根本不给她时间开口。 “这位姐姐,我在街上就听说这儿有人被欺负了,可惜晚来了一步,让你受惊了!你放心吧,那群恶棍我一定收拾他们!至于你那位被人掳走的侍女,明天我帮你找回来!” “多谢夫人。”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夫家姓吴,你呢?” “我……我夫家姓……方。” “方夫人,你我今日一见也算是有缘,我见你肚子里地宝宝要有七八个月了吧?是不是快要生了?你跟我说说,想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位吴夫人的最后几句话是附在方夫人的耳边说的,方夫人谢她体贴,又提到孩子,心中顿时宽慰不少,细声细气道:“是快了,大夫说过左右不过这几日。男孩儿女孩儿都无所谓的,只要健康就好。只是我家夫君他……他想要个女孩子……” 透过薄纱,只见方夫人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眉目慈和安详,那种深情之美,已不是笔墨所能描摹。吴夫人怔怔的看了片刻,眼中甚是羡慕,手掌轻轻扶上小腹,轻轻道:“这位姐姐说的是,健康就好……” 方夫人虽不善于交谈,但因方才那一番话说中她心中所想,此刻已经不再拘谨,问道:“吴夫人,你的孩子有四五月了吧?”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也不和她聊别地,只说些怀孕之事和家中的家事。她说自己夫君是颐州人,在蜀王手下为将,如今战事开打,夫君便让一家老小前往东塔镇避难,正巧遇见了方夫人,这么巧两人都还有身孕,她正好旅途寂寞,缺个伴儿,想留方夫人多住几日。 两人相谈甚欢,吴夫人便和方夫人约定,等她明日家中的别苑收拾停当,便接方夫人过去同住几日。 方夫人本就有心躲避官兵,更何况此时身上没有银两,因此也就欣然应允。等吴夫人和一众随从离开,她也回了房,独对铜镜,伸手将面纱取下,镜中顿时映出一张清秀的容颜,虽然因为怀孕而略有浮肿,却依旧眉目如画,气质娴雅。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正是魏王慕容宸最宠爱的侧妃,方悠。 祁阳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城外迎接远道而来的爹爹,这才逃过一劫。这一路上,她带着贴身婢女往西南而去,半途中,连爹爹为了保护她死于追兵刀下。她好不容易来到东塔镇,没想到又遇上恶霸。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隐去夫家“慕容”一姓,将娘家的姓自称,只盼躲过追兵,有一天能回祁阳和慕容宸相聚。 她呆呆的望着镜子里自己地脸,半晌,将目光移向窗外一轮苍白地冷月,眼中渐渐泛起晶莹泪光,呢喃道:“王爷,你在哪里?悠然好想你……” 第八十三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一) 这几日,方夫人一直留在吴夫人的别府里,两人一同散步,吃饭,聊天。大多数时间里聊的是关于孩子的事,甚少提及彼此家世,倒也聊的颇为投机。 二人原本年龄相仿,吴夫人又是个热心爽朗的女子,方夫人虽然腼腆文静,几天下来也对吴夫人多了几分信任。再加上吴夫人的夫婿在颐州做武官,有关蜀军攻打余阳的消息,方夫人本就无从打听,如今正好可以从吴夫人口中得知一丝半点,聊以安慰。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已过了大夫所言的生产之日,可方悠的肚子却没有一点动静。她心里急躁,坐立难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连和吴夫人聊天的兴致也没了。 这天清晨,方悠很早就醒了,忍不住站在窗口发呆。到了早膳时分,吴夫人遣人来叫她,她推说胃口不好,没过多久,吴夫人便亲自带了食盒,到房中陪她进膳。 方悠不好推辞,在桌边坐下,吴夫人亲手舀了一碗碧梗粥放到她面前,笑道:“姐姐虽然担心肚子里的宝宝,可东西不能不吃啊,或许宝宝还想多待几日再出来呢?你可不要饿坏了他!” 说罢将一把白瓷的勺子塞进她手中,方悠不忍拂她的好意,勉强吃了几口,听到吴夫人叹了口气,皱紧了眉头道:“姐姐,这几日和你相处甚欢,只是……恐怕不久就要和你道别了。” “吴夫人何出此言?” “听说魏王已从京城回到祁阳,不久就会亲自到余阳督军。我家夫君既然身为武将,此后怕是不能留在颐州,很快要去前线了,到时候这个东塔镇要全线布防,也不安全。我家夫君寄了信来,想让我回颐州。” 方悠听到“魏王已回祁阳”这句话,早已魂飞天外,只顾着呆呆的发愣。完全没注意到吴夫人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姐姐,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回颐州吧?你们主仆二人,这一路上行走也颇不方便,若是再遇上那些恶霸可就糟了,我实在不放心……” “不……不必了,多谢吴夫人好意。”方悠这才惊醒过来。反握住吴夫人搭在她腕上的手,语气急促起来,“我想收拾一下,立刻回祁阳。” 吴夫人一惊。摆手道:“姐姐。万万不可以!如今蜀地大军压境。署魏交界之处很危险哪。不要说祁阳。就连余阳你都进不去!” 方悠沉吟片刻。瞧见吴夫人脸上真真切切地惊讶关怀。心中有些歉疚。半真半假道:“方夫人你别担心。我自然有办法进城地。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夫君其实是……是魏王府上地一名侍卫。前些日子随魏王殿下入了京。我就趁着机会回了娘家。谁知余阳城兵变。我怕有什么变故。这才带了小婢想在外面躲一阵子。如今既然殿下回了祁阳。想必我地夫君也回来了。我想……我想……” “姐姐想回去与夫君团聚是不是?”吴夫人朝她眨了眨眼睛。终于笑了起来姐地心情我明白。我又何尝不是想要早日和夫君团聚。若不是世事难料……”说到这里她有些黯然。却又很快地抬起头来。“既然如此。姐姐自然是要早些回家地。不过这一路恐有贼匪。我派人护送你们吧!” “不……” 方悠正要婉拒。腹中却毫无预兆地一阵绞痛。她忍不住痛呼一声。捧住瓷碗地手一颤。将那半碗热腾腾地碧梗粥尽数翻到在桌上。 吴夫人急忙一把扶住她。只觉得她冰冷地掌心渐渐渗出汗来。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也不禁有些慌张。一叠声地呼喊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腹部的痉挛一阵强过一阵。似乎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身体里的血肉朝外挤着压着,方悠只觉得双腿间一股股温热的液体随着痉挛涌出。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不能呼吸。这样的感觉虽然是第一次经历,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便咬紧了牙关,抓住吴夫人的手,虚弱又紧张道:“我……我要生了……” 饶是吴夫人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精明人,此刻也顿时没了主意,慌忙吩咐小厮速速去请大夫和稳婆来,自己和几个力气大地丫头将方悠抬上床去,不多时,羊水已经破了,浑浊的液体混合着鲜血,淋淋漓漓的流了一床。 吴夫人不敢再看,耳边只听到待产女子近乎凄厉地尖叫声,那声音如此痛苦,握着她的手又是这么的用力……好可怕!生孩子竟然会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为什么还是让女子心甘情愿?这番死去活来的折腾,如果不是为了所爱的男人,也很难坚持下来吧? 她有些海鸥啊,等她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也会这么痛苦么?她最怕疼了,也不知那一天陪在她身边的会是谁?……可是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孩子地亲身爹爹。她是不是还有勇气去生下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稳婆已经到了,几个人立刻倒水,拿手巾,熬汤药,一番手忙脚乱。爱干净的吴夫人竟也忘了回避,等到好不容易寻得了一个空挡洗手,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啼哭,仿佛一道划开乌云的闪电,仿佛第一朵盛开在春天的花,这一声稚嫩的哭声落进心里,顿时让整个屋子从方才的血腥忙碌,变成了一方幸福美好的净土。 吴夫人急忙转身走过去,只见一个小小地红红的婴孩正被稳婆小心的递到方夫人手中,乐呵呵的声音笑着:“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一位小公子!” 那一瞬间,因为失血用力而变得虚弱不堪的娘亲,顿时恢复了气力,将孩子轻柔的搂在怀中,眼神温柔,神情欣喜,那么满足又幸福的表情,让一旁的吴夫人一辈子都不曾忘记。 生命的诞生,很难,却也很简单。因为有爱,承载着盼望地新生,有着人世间最初最真纯地感动。 看着孩子不知人事的嚎啕大哭,吴夫人觉得,自己也很想哭。 方夫人给孩子起了一个小名叫做“晨儿”,她说这是“早晨出生”地意思。吴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抱着软软的小晨儿爱不释手。方悠见她喜欢,生产的时候又多亏她多方相助,此刻心里更添一份亲近之意,最后那一点隔阂也没有了,安心的接受吴夫人的建议,暂时留在东塔镇养身子。 十来日之后,魏王已达余阳督战的消息更加确切的传了回来,方悠再也待不下去了,顾不上身体还没有复原,一心只想回魏中。 吴夫人也不强求她,因为要照顾方悠的关系,她也已经在东塔镇多住了几天,既然方悠要回家,她也该回去了。只是孕妇身子弱,吴夫人执意要将手下随从中拨二十人护送方悠回家。这一次方悠不再拒绝,一来是如今已经对她十分信任,再加上战乱中两个女子带一个孩子的确十分不方便。她问明了吴夫人的住处,心中寻思,等回到余阳见过了魏王,一定要备下厚礼好好答谢对方。 这几天讲述的是慕容捷和慕容宸的事情,影子尽量早点讲完呵呵于苏么,他在京城隐居中阿…… 第八十三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二) 方悠带着被吴夫人救回来的贴身丫鬟,在一行二十个护卫的保护下,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蜀魏交界的余阳城。 虽说如今蜀军大举来犯,但慕容捷和慕容宸毕竟是兄弟,如非必要不会真的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况且真要打起来,两方战力旗鼓相当,难免拼个两败俱伤。慕容捷的目标是辽阳京,固然不愿意在这小小的余阳就损兵折将,不过统领二十万郡的慕容宸又何尝愿意贸然出兵?他要等,等火烧魏王府的事情水落石出,等吴樱和方悠回来,也在等皇帝开出合适的条件。 因此慕容捷一提出两方谈判,做弟弟的立刻就同意了。 当然,慕容宸心里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放蜀军过关。他的忠诚还属于皇帝,只不过这一次,他想要为这忠诚讨要一些利息。 方悠到达余阳的时候是傍晚,刚下过一场寒冷的雨,地上泥泞不堪。蜀军虽然暂时没有来犯,但余阳的守备依旧十分森严,哪怕方悠拿出了魏王府的令牌,守城的军士也无论如何不肯放行。最后还是一个负责粮草的副官认出了侧妃的模样,急忙上报给了城中督军的慕容宸,当下魏王便整衣亲临,门开一线,让这二十余人的车队鱼贯而入。 方悠由贴身丫鬟搀扶着,刚下车辇,便瞧见不远处如玉树临风般的锦衣男子,多日不见,他似乎有些晒黑了,更为瘦削,一双眼睛却依旧温润如玉,是那她朝思暮想的模样,却又不尽是。现在,他除了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孩子的父亲,他和她的骨肉。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她的臂弯中。 她盈盈下拜,眼中是喜悦的珠泪,哽咽不能成语:“王爷……” “悠然!”慕容宸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扶起。 他早已看到她怀中的婴儿,此刻颤抖着手慢慢的接过。孩子离开了娘亲地怀抱,顿时大哭起来。而天下闻名的锦绣王爷。遇到这般大的小祖宗也只有手足无措的份儿,一边笨拙的哄着小小的奶娃儿,一边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等方悠叫奶娘抱回孩子,孩子地爹已经急出了一层薄汗。 方悠不由抿着唇浅笑不止,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额角,柔声道:“王爷,是位小少爷呢。悠然让您失望了……” “无所谓,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欢。”他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深情道,“悠然。辛苦你了。” “这也是王爷地孩子啊。”方悠不禁失笑。在他地搀扶下慢慢地朝前走。再多地辛酸和痛苦。在此时此刻。在这个男人地注视下。已经一点一滴地消失殆尽。只要最后地最后能有他陪伴。受再多地苦。都是值得地! “王爷。悠然不辛苦。为您诞下子嗣。悠然只有高兴。反倒是您。指挥大军。日夜思量。那才辛苦!” 他笑了。藏起眼中唇角地疲惫。笑得如同春风初拂一般温柔。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悠然。你回来就好!” 是地。因为有人等待。所以。回来就好。 是夜。慕容宸和方悠二人在房中逗弄着晨儿。慕容宸说明日要翻阅典籍。亲自替小公子起一个好名字。因为“晨”与“宸”同音。方悠每唤起爱儿地乳名。总忍不住掩唇而笑。慕容宸假装生气。但好不容易板起地脸。却都会因为小奶娃不明所以地啼哭或甜甜地微笑而化做无形。 两个人聊着。不免说到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地吴樱。有些黯然。祁阳方面至今还没有查出带走吴樱地究竟是不是皇帝地人。而对方也没有和魏王联络。完全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 两人正哄着宝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拍门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分外响亮。 小晨儿一惊,顿时拉开嗓子大声啼哭起来。 慕容宸脸色一肃,推开门低叱道:“大半夜的吵什么?惊扰了小主子睡觉,谁担待的得起“属下罪该万死!可是事情实在紧急,不得不打扰王爷……” “有什么事快说!” “启禀王爷,城东的粮仓着火了!” “什么?” 慕容宸原本有几丝不耐的语气立刻哽住,带了十二分的惊讶,可东边天空里隐隐的一片红却又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个事实。他的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立刻转身掩上房门,跟着白乐跨上早就准备好的马,朝东边飞奔而去。 一路上,他难掩心中的疑虑,急促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 要知道,东城的粮仓贮存了余阳五万守军至少半个月的粮草,若是一把火被烧了,只要蜀军趁机进攻,采取围城战术,不出三日,余阳就会不战自败。 白乐蹙着眉,低声道:“是谁干的现在还不知道,但最近余阳城里从来没有进过外人,除了今天……” 慕容宸心中一动,沉声喝道:“不许胡说!” “属下没有乱说。”白乐也是难得地正经,正色道:“侧妃带来地那队护卫中,有几个看脚步有极好的武功底子,只是当时属下看到王爷父子重逢,不便多说。如今看来,今夜这场火,多半和这些人有关!”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慕容宸一轩眉,急急勒住马辔,“谁敢造谣,本王决不轻饶!” “王爷,属下也相信侧妃对此事一无所知,但别人却不一定这么想。如果有人利用侧妃地身份,假意派人混进城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白乐纵马快走几步,和慕容宸并驾齐驱。他难得有顶撞主子的时候,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主子对方悠的宠爱又非同一般,这件事若处理不慎,恐怕会引起军心大乱。 慕容宸知道他的苦心,刚刚的冲动如今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白乐说的不无道理,此事必定会细细查证,但当务之急是立刻扑灭东城的大火,保住粮草再做打算。 等两人赶到东城,大火已经映红了天空,到处是奔走的士兵。眼看这火势滔天,粮草是很难保存下来了,但火却还是不得不救,以免波及了周围的民居,引起更大的损失。 谁知火势才堪堪变小,前方又传来急报,有五六个武功高强的人夜闯余阳城楼,一举击杀了数十个守城兵将,放下护城河吊桥,打开了城门,如今已经引起了大乱。 这变故来的实在太过突然,慕容宸来不及细想,吩咐白乐稳住火势,独自一人奔赴出事的正东余阳门。到了那里,果然见人影纷乱,喊杀震天,一小股黑衣黑马的骑兵正从微微开启的城门中无声又迅速的移动进来,犹如一条条隐藏身形的游蛇。 白天,他也正是从这里,迎接了挚爱的女子和刚刚出生的爱 他中计了! 但他已经顾不得愤怒,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迎着一个黑衣骑士便直刺过去。口中疾呼不断:“回防!都去城楼堵截,弓箭手准备!点起更多的火把,把所有的地方都照亮!” 幸而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第二天一早,这小股黑衣黑甲的骑兵便已被回过神来的余阳守军打败,远远的退出城去。虽然这些人都以黑盔掩面,黯淡稀薄的晨晖中却依然能看到远去的方向,正是驻扎在山阴的蜀营。 白乐啐了一口,怒道:“好一个大蜀之王,竟然这么不讲信用,暗中偷袭!” “不,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慕容宸一晚上没有舒展开的眉头,此时见到对手退兵,却是拧的更紧了。 最近一直在讲打仗的事情,可能有点无聊,但就叙事速度来说,已经蛮快了呵呵马上就出来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n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八十三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三) 白乐见慕容宸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王爷,究竟……” “此事恐怕还有下文。” 久在皇室浸淫,再怎么本性纯良的人,都要逼着学会特殊的敏感。这场仗打的很奇怪,如果说对方是蜀军,可烧了粮草却没有大举进攻,甚至连城门打开也只有一小队士兵来犯,那么慕容捷到底目的何在? 慕容宸一边沉思一边往回走,没走几步,已有手下前来报告,说是祁阳郡守董震和皇帝新近委任的郡统领----现在是副统领的王祖成将军联袂而来,有要事相谈。 来了! 他心中的那丝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没错,是这两个人,一个是名义上辅佐魏王文治的魏中郡守,一个是名义上领导郡抗敌的统帅,这两人明明应该在祁阳守城的,却在前两天一同到了余阳,这其中必定有古怪! 副统领王祖成原先的受命,是来此处接任郡统领,没想到中途魏王不受君令私自回来,让王祖成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耽搁了好些时候才等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却竟然是叫他继续前往魏中,做魏王的副手。想他在京中也是堂堂的一品大将,落到眼下的尴尬处境,他心里自然不甘愿,一到慕容宸跟前便开口道:“魏王殿下,可查出这群夜烧粮草,私开城门之人的来历了?”他的语气有些傲慢不屑,慕容宸也不和他计较,边走边道:“眼下还没有头绪,待本王派人细细查证之后,定会给王将军一个交代。” “交代?”王祖成很不客气的哼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董震,冷笑道,“董大人,你倒是说说看,这明明白白的事情。魏王殿下还会有什么交代呢?” 说这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城中的议事厅,祁阳郡守董震职位较低,又和慕容宸相识多年,如今听到王祖成满含着火药味儿的话,也不敢太过得罪魏王。因此只能含含糊糊的答道:“殿下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计较,不如我们等一等……” “等?”王祖成声如洪钟,“怎么等?等奸细下一次带大军来把整个余阳都烧了?” 一旁的白乐听他语气不善,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右手紧紧握住腰刀刀柄,沉声道:“王将军请慎言!” 王祖成却一点也不怕他。神情间很是有恃无恐。挑了挑稀疏地眉毛。道:“魏王殿下。我请问你。私自放敌方奸细入关。依军法应该如何处置?” 慕容宸知道他来者不善。一双温润地眸子已渐渐凝出冷光。淡淡道:“事情尚未查明。王将军怎么知道是有人私放奸细?” “魏王殿下一向以治军严明称世。难道也会徇私枉法。包庇自家人么?” 他地眼微微眯细:“什么意思?” “今天傍晚入城地。是魏王殿下地家人吧?”王祖成拨弄着手指上地扳指。笑地不怀好意。“殿下既然不愿意说。那想必还有别地人知道。董大人。你来告诉我。郡军纪是怎么说地?” 一旁地董震一双小眼乱转不已。听王祖成问他。连忙道:“依军纪。私放奸细者。如造成我方伤损死亡地。按罪……可斩。” “住口!” “斩”字才出口,白乐已经大吼一声拔出佩刀架在董震的脖子上。他看到主子的脸色已经变了,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说出口。 董震只是个文官,见到刀光闪闪几乎吓晕过去,一直缩在座位上不敢动弹,王祖成却冷笑不止,微讽道:“白大人何必如此?魏王殿下既然是王侯,徇私一下,放过一两个犯错的家人也是情有可原地。我们做属下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你大可不用把董大人吓成这样。” 方才的慕容宸一直沉默,直到现在才抬起眼睛。沉声道:“白乐,放开。” “可是王爷……” “你先放开董大人。”慕容宸微微提高了声音,“王将军说地不错,规矩是本王订的,本王自然要以身作则,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但是王将军,凡事要讲证据!” “殿下要证据?简单。”王祖成笑得更加得意了,一挥手,手下人已经从外面拖了一个人进来,只见这人身上穿着傍晚跟随方悠进城的侍卫号衣,脸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血已经止了,但血污却沾了满头满脸。 “魏王殿下,方才本将军带领手下救火的时候,碰巧捉住了一个放火的奸细,殿下可以亲自审讯。要不要我再替你传几个亲眼所见的士兵来问个清楚?” 慕容宸眼神一闪,摇了摇手道:“不用了,我有事要先问他。” 说罢,慢慢踱到那人面前,弯下腰去,看起来似乎要开口说话,却在霎那间手腕一翻,掌中早已扣住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迅速的插进那人的心口,又狠又准,连让对方呼疼地时间都没有留下。 看着这唯一的人证“奸细”缓缓倒下,王祖成顿时愣了,半晌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勉强冷笑道:“魏王殿下,你这是杀人灭口吗?” “有谁看到?”一贯温和的男子,此刻脸上也蒙上了淡淡的杀伐戾气,洗练的将匕首拔出,在死人身上来回擦拭干净,目光如炬:“此处只有我们四个人,本王身为大酉王侯,需要亲自动手杀人吗?说出去有谁相信?” “你……” “奸细一事,本王自会彻查,不敢劳烦王将军,还请王将军先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慕容宸转眼之间已下了逐客令,王祖成也不好意思再留,拉着董震,一路嘀嘀咕咕的推门就走。 等到议事厅中一切处理干净,慕容宸才满脸疲惫的朝卧房走去。一夜折腾,如今已近破晓时分。推开房门,只见小晨儿在榻上睡得正熟,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抿着嘴角的样子和娘亲很像。而他地悠然,此刻正趴在一副百子福寿图上睡着了,那一幅是她亲自挑线劈丝。亲自动手缝制的小被面。她说,能有他们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陪着,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为了她的幸福,为了他们的晨儿,也为了自己……杀死一个来历不明地纵火犯,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抚上她细嫩柔软的面颊,眼中坚决安定,他一定会保护她!即使他不是魏王,即使他不是慕容宸。即使他手上没有二十万兵权,他也要保护她,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但是事情却远远没有他想象地那么简单。 慕容宸虽然一刀把人捅死。来了个死无对证,但第二天,谣言还是很快地散播开来,士兵私底下谈论着,说是魏王为了女人,打破了军中规矩,私自放人进城,这才将奸细引了进来,烧了粮草。破了城门,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补充地粮草还没运到,饥饿和动荡地情绪让人意志薄弱。到了第二天午后,军中已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以白乐为首,都是慕容宸平素的亲信,他们虽然也承认奸细是由方悠带进来的,却身为王侯以及郡统帅的魏王理应享有特权。完全可以不必问罪其家人;另一派则以王祖成为首,反复叫嚣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谁放奸细进城,谁就要受到军法处置。 这番争吵,让慕容宸头痛不已。他一向治军严谨,不徇私情,素有口碑,但要让他交出方悠,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他知道。王祖成带头闹事的目的其实并不在方悠。而在于自己,或者说。自己这个二十万郡统领地位置。可是为了保住方悠而让出这个位置,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日晚膳后,他又和白乐商量许久,却始终没有头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闷闷不乐。方悠端了参汤来,在他身边轻轻坐下,道:“王爷,我才叫厨房煮的,您趁热喝了吧。” 慕容宸抬起头,朝她勉强一笑,握住她地手,道:“你怎么不照顾着晨儿,天气冷,早些睡吧。” “才哄着晨儿睡了。我不困,不想睡。”她轻轻叹了口气,良久,见他眉头紧锁,开口道:“王爷如此烦恼,可是为了我和晨儿的事?” 他豁然抬头:“不是的,悠然……” “我都听说了,昨日烧了粮仓,开城门放人的奸细,是随我回城的人对不对?”她慢慢吸了口气,“王爷,您不该的。这本就是悠然的错,您不该徇私,更不必为难,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不行!” 他斩钉截铁的打断她,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狠狠的扣住,道:“悠然,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地!这里是魏中,这是我的军队,我就不信,我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 “我信,我信你!”方悠靠在他怀里,听着胸口传来的稳定的心跳,慢慢的闭上眼睛,柔声道,“悠然只要有王爷的这句话,就够了……” 《佛眼砂》小剧场之“老婆犯错误”篇: a段 奚仲:皇上,x妃无意中放奸细进宫,烧了宫室无数,百官群情激愤,请皇上定夺。 慕容晟:立即将x妃赐死,尽快平息议论。朕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乱了规矩! b段: 残心:王爷,王妃不小心将奸细放了进来,如今已经将军情泄露…… 慕容捷:(打断)立刻查出造谣的人,拖出去斩了!谁再多说一句,统统都斩了!王妃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就算犯了,规矩是我订地,就算我改了,又有谁敢说话? c段: 司徒星:王爷,王妃不小心将奸细放了进来,如今军中议论纷纷,要将王妃治罪,请王爷定夺。 慕容苏:(沉吟)司徒,将军务全数交予长史处理。 (说完开门往外走)月影,我们走吧。他们想治你的罪,不就是为了这个统帅之位吗?我不做了,烦死了。 :路一一童鞋的专辑《如期不至》中的武侠小说《夜雨轻寒》,是在《佛眼砂》背景下衍生的故事,其中有讲到本书几位主角的后代喔,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虽然她更新很慢嘿嘿),大家猜猜谁是谁的后代 第八十四章 一朝春尽红颜老(一 附赠小剧场) 第二天,流言依然有增无减,有人在王祖成的授意下挑起了头,直接闯进慕容宸的议事厅,为死去的同伴讨个说法。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也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人是真心,有多少人是趁机闹事的,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慕容宸的耐心都要被磨尽了。 一直议到午后,他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留下一众争论不休的人面面相觑,自己却径自往后院去,本想找方悠聊天,乳娘却告知侧夫人和小公子刚刚吃了饭睡下,慕容宸不欲惊扰,便独自退了出来,往偏厅午休。 小寐而起,正觉得口干舌燥,守在门口的丫鬟适时端了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进来,慕容宸正疑惑这时节怎会有这点心,丫鬟答说是侧夫人亲自下厨做的,请王爷醒来之后,一定要喝。 羹汤软糯香甜,慕容宸一口气吃完,只觉得口齿留香,满心缱绻,正想去找方悠,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他皱了皱眉头,以为又是那些为奸细一事争论的人在唣,正想叫人轰出去,白乐已经慌慌张张的夺门而入,惶急道:“王爷,出事了!” 慕容宸皱眉不已:“又有什么事?” “侧夫人……侧夫人跳井了!” 他的手一颤,松开,细瓷的碗在地上跌得粉碎。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疯了一般的往外冲。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悠然,前一晚还蜷在他怀中,一起说着晨儿的将来,就在方才,他才刚刚喝下了她亲手熬制的银耳莲子羹…… 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莲子----莲心,同心相连----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什么暗示,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他不能思考。一口气冲到后院的水井边,那里的人不多,想必早就被白乐遣散,因此一眼便能看到躺在井边草地上地素衣人影,纤弱的身子,满把黑发蜿蜒如水藻。发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子,在冷冷的日光下泛出淡青色。 这不是她……这是别人,是别人! 他忘记了呼吸,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短短的几十步像是有几十里那么长,却又太短,短地一下子就到了。他看清了她的脸,因为刚刚被打捞上来,所以她的脸还是保持着安详美丽的模样。不笑的时候唇角犹带了几分笑意,微弯着,被冻成淡青色的皮肤。微微发紫的嘴唇,却掩盖不住那种美,属于母亲的,属于妻子的,温柔地美。 “悠然。悠然……” 他低喃着弯下腰去。慢慢抚上她地脸颊。眉骨。嘴唇。颈项。柔若无骨地手。纤细地腰……哪里都是冰冷地。没有温度。却又那样栩栩如生。只是听不到。不会再开口。他想起他们在静掖庵中地初识。她是如洛神般飘渺温婉地女子。吸引了他全部地目光和心神。他为了她不惜打破不娶侧妃地规矩……而如今。相聚地时间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她怎会忍心丢下晨儿。丢下他? 眼眶一阵阵发热。滚烫地泪水一滴滴落在她冰冷地面颊上。然而即使是这样地温度。也再不能唤醒她了! “悠然……” 他看到她手中紧握地信笺。用细牛皮纸包着。打开。里面有笔迹娟秀地一行字。写到: “宸。莫因悠然之事为难。悠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唯一不想做地。就是你地累赘!” 后面还跟了一行字迹潦草地小字。想是最后加上去地。涂改多次。一字一句都是纷乱地心事。她写道 “悠然此生无憾,惟求能为晨儿寻一位温厚的娘亲,代替我好好照顾夫君幼儿,此去碧落黄泉,方得安宁。” 他盯着那张信笺看了很久,泪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薄纸,一滴一滴滚落,一点一点变冷。 良久,他突然间站起身来,大步地朝议事厅走去,边走边大声喝道:“王祖成,董震,给我滚出来!” 连喊了数声,只有董震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赶来,却不见王祖成的身影。 慕容宸脸上泪痕未消,却笑的冰冷蚀骨,道:“王将军呢?他不是要降罪窝藏奸细的犯人么,如今犯人已死,他怎么躲起来了?” 董震与他共事多年,从未见过今天这般模样,表情在哭着,眼神却冷的叫人心里发毛;明明应该很愤怒,却还是平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心里暗叫不好,这个王祖成玩过头了,恐怕要遭殃。他急忙跪下道:“王将军没用午膳就急匆匆的走了,听说是回祁阳了……” “祁阳?”慕容宸好看的眉尖已经扭成了深深地痕迹,口气却依旧没有爆发地兆头。他唤来白乐,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立刻全线搜捕王祖成。能活捉地,赏银一千两,捉到死的,五百两。我们还没摆上鸿门宴,他怎么可以脚底抹油?” “若是王祖成拒捕,立杀之!” 虽然把这个人捉回来,也不能再换回方悠的性命了,但是,他的愧疚,他的伤痛,他的爱他的恨,却没有地方排解,不能消除。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王祖成,找到那个让她带奸细入城的“吴夫人”,方不辱她身后之名。 王祖成其实并没有如董震所说走的那样早,在这件事上,董震对慕容宸说了谎。 他是吃过午饭才走的。得知方悠跳井,他就知道事情要糟,依着慕容宸对方悠的宠爱,这怒气恐怕第一个就落到自己头上,于是急急忙忙的带了几个心腹就从后门溜走,打算一路直奔京城。 他专拣山间小路走,而慕容宸以为他早走多时,并没有留意余阳附近的山地,因此直到月挂西天的时候,王祖成依然没有遇上一个追兵。 他走了很久,此刻才终于筋疲力尽的坐下休息,口中骂骂咧咧的,只把慕容宸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一边的心腹参将听他大骂皇帝的先人,也不敢多说话,忙着升起火堆,准备干粮。 王祖成还没骂过瘾,眼前突然一花,一个红影如鬼魅般落在他眼前。脸色苍白,神情倨傲,冷淡的目光顿时让他将要说地话都吞了回去。 “雅先生?”他低呼一句,直扑过来,“怎么会是你?我正要找你呢,你明明告诉我,魏王及其宠爱侧妃,一定会为了她放弃统帅之位的……” “我是说过,可你做得太过分了。如今把方悠逼死了。因此计划有变。” “不关……不关我的事,谁知道那个女人这么禁不起激将?她死她的,不能算在我头上!”王祖成有些紧张。手掌紧紧握住刀柄,“雅先生,当初是你自己跑来向我献计,要助我夺得统帅之位,如今出了意外,怎么能怪我?” “不怪你吗?”红衣人冷冷一笑,“不管计策是不是成功,你都只是一颗小棋子,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现在事情既然有了变数。牺牲一个小棋子,对我家主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王祖成听出他话语中的杀气,呼吸一滞,顿时厉声喝道:“你家主人是谁?居然敢动皇上地人……” “看你死到临头,我就告诉你吧,我家主人,就是大蜀之 说罢,红衣人眼中突然迸发出万道金光。王祖成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不能动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映在他眼中的自己,惊恐万分的神情。 《佛眼砂》小剧场之煮饭篇现代版(影子最近玩这个上瘾了): a段: 慕容晟:雨儿,我饿了。 周雨:…… 慕容晟:你不饿吗? 周雨:…… 慕容晟: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周雨:…… 慕容晟(叹气):雨儿,我出去吃饭了。 周雨:再见,把门关好。 b段: 慕容捷:阿朱我饿了,你去做点吃的吧。 朱丽:不好意思,我在看股票。如果说煮饭炒菜的时间加起来有一个小时,那么这一个小时里。假如我手上的这支股每股上涨六毛。我持有一万股,抛掉就净赚六千。以一顿饭五十圆计算…(拿计算机噼里啪啦按),可以吃一百二十顿。你说,为了一顿饭,放弃一百二十顿,到底哪个划得来? 慕容捷(沉吟):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叫外卖。 c段: 慕容苏:月影,你在做什么?该吃饭了。 奚月影:我在装空调,把螺丝刀递给我。 慕容苏(递上螺丝刀):这个等一下再弄,还是先煮饭吧。 奚月影(一边拧螺丝一边点头):行,你要吃什么?泡面?煎饼?还是速冻饺子? 慕容苏(一脸黑线):泡面是垃圾食品,以后不准吃!算了,你还是继续装吧,我去煮饭……我们今天吃蟹粉豆腐和上汤花椰菜好不好? 奚月影:随便。正好我等会儿可以顺便修灯泡。等等,把锤子递给我再走。 d段 慕容宸:悠然,你饿不饿? 方悠:你饿了?等一下,我马上去做饭。 慕容宸:我帮你! (于是两个人甜甜蜜蜜欢欢喜喜地在厨房忙活中……)(这个真无趣,……) 因为加上小剧场超过3000字了,为了不让大家多花钱,影子先发了2500的正文部分,再修改发了后面的内容,所以收费还是按照200地标准喔,不用担心多花钱家还有什么好的小剧场建议,请大家在评论里告诉我 第八十四章 一朝春尽红颜老(二) 匆匆布置成的灵堂里,素缟扯起满眼的白,沉重的棺木犹散发着新漆的味道 慕容宸坐在堂口的圈椅上,望着香火灯烛之后的棺木,很久都没有移开目光。他不愿意换丧服,明知她是真的不在了,却还是固执的坚持着,似乎不换衣服,她就总有一天会回来,会再对着他微笑,低语。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有二十万郡又有什么用?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手掌里,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魏王殿下,请节哀。” 这是个陌生的声音,慕容宸缓慢的抬起头,望着伫立在灵堂里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袭白衣,但领口和袖口里却露出一抹红艳,长发逶迤,容色苍白。 “尊驾是……” “在下是蜀王身边的红衣雅乐,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今天是来替我家王爷送礼的。” “礼?”慕容宸皱了皱眉,这里明明办的是丧事,慕容捷到底安了什么心? “我家王爷得知魏王殿下的妻子亡故,有心吊唁。特意送来此物,想必殿下不会推辞。”说罢,雅乐示意身后的随从拿上一只锦盒,恭恭敬敬的递给慕容宸,道:“魏王殿下,请过目。” 慕容宸依言接过,打开盒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翼。他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将锦盒丢开,盒中滚落出一件圆形的物体,滴溜溜的一直滚到祭台跟前。 堂上众人看得分明,这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王祖成地人头!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呼吸可闻。犹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慕容宸定了定神。问道:“抱歉。本王一时失态。到让雅乐先生见笑了。” “不敢。骤然之间见到仇人。自然会心潮澎湃。雅乐十分明白殿下地心情。” 慕容宸看了他一眼。道:“此人已逃走多时。没想到竟被蜀军找到了?” “殿下可以认为是碰巧。不过----余阳城地事。我家王爷也是略知一二地。” 他地话,慕容宸很明白。两军对垒,各自会派细作到对方阵营中去,这是常事。但眼下的他却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方悠都已经死了,这些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但不计较,并不代表他糊涂。慕容宸看了一眼雅乐,白衣中的那抹殷红分外刺目:“二哥既然送来如此大礼,想必还有话说吧?雅乐先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雅乐微微一笑,一双修长手掌轻巧的从地上捡起王祖成的人头。重新放进盒子里,又将盒盖盖上,放在供桌正中。这才道:“魏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容宸点点头,当先带路,二人在偏厅落座,雅乐这才道:“魏王殿下,王祖成一再对您苦苦相逼,想必您也知道所为何事吧?” 慕容宸喝着茶,语带讥讽道:“因为我不听皇兄地话,比他先到祁阳。” “不错!这位王大人就是为您这二十万大军统帅之位来的。如果您没有擅自离京,这个位置,以至于整个魏中,就是他的了。换句话说,这里迟早都会是皇上的地盘。如果这次您没有回来,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慕容宸微微一哂:“你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王祖成虽然死了,但下一次还有别的人会来。只要殿下一日还是魏中之王,今上就一日不得安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个王,只能有一个人。殿下,您说是么?”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但慕容宸并没有在意,只是一副恹恹的神情。他的眼神很空,心也是空的,什么都存不下来。雅乐的话也存不下来。听过,就算了。 他地唇角缀着浅淡笑意:“二哥的打算。很是长远啊。” 雅乐愣了愣,片刻之后才道:“殿下既然心中明白,那雅乐也直说了。王爷向殿下许诺,若是蜀军可以顺利通过魏中八百里土地,殿下今后依旧是魏中之王,魏中百姓也必定和从前一样,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此外,殿下的母妃函妃和王爷地母妃孝瑞皇后,当年都莫名暴卒于宫中。此事王爷已查明真凶,也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你不用再说了。”慕容宸摆了摆手,看起来有些累,闭了闭双目,缓缓道:“二哥不用找这么多的理由来说动我,这三天本王要在余阳办丧,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兄弟……呵,不管是辽阳京的那一个,还是颐州城的那一个,都只不过是同姓“慕容”的陌生人罢了。数月前,三哥封号被夺,妻离子散,他是亲眼所见;而蜀王被罢黜太子之位的时候,他也已经记事。总会有这一天的,兄弟反目,国家倾颓,一个王朝覆灭,一个王朝兴起,成王败寇……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一场场掠夺争抢背后默默死去的人。 其实,他早就知道母妃是怎么死的。她临终前握着他地手,反复教诲:“宸儿,不要为我报仇!” 不要报仇,要和杀母仇人的子嗣好好相处。因为他是你的兄长,他是君王,有他才有你。 这个世间,本无道理可言。悠然,这个世间没有道理,所以,有人想要混乱,那就让它混乱吧。我只要记得你,这才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 宝庆五年二月末,钦赐郡统领王祖成遇刺,蜀军大举入余阳城,过魏中,一路未遇阻拦。帝大惊,加派军队赶往边境,同时收归郡兵权,许诺只要归附帝军,普通军衔者赏赐俸禄十两,六品以上军官赏赐俸禄五十两,四品以上大将赏赐俸禄一百两。超过半数郡离开魏中返京,编入奚仲的帝属神龙军。 剩下的人,也有叛逃入蜀军的,也有留下跟随魏王的。不管如何,慕容宸一概不过问,一切军务交给白乐打理。他知道慕容捷会因此而洋洋得意,也知道皇帝会因此而暴跳如雷,但他只作不知,当初究竟是谁袭击了魏王府,他也不再究查。他就像一只螺,躲进了自己的壳里,然后带着报复地眼神,冷冷的看着壳外的兄弟相争。 慕容捷收到雅乐来信的时候是二月二十三,看完之后喜形于色,将信纸递给身边的朱丽,道:“阿朱,你的计策甚妙,雅乐几乎没怎么劝说,四弟便答应开城放行了。” “那也是因为方悠之死让魏王心绪大乱,他才会一时赌气放手。按照四弟那个迂腐心软的性情,现在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等过了三五月,等他想通了,说不定还是会和王爷为敌。因此魏中的动向,我们也不能不多多留心啊。” “你说的是。”他揽着她地肩,笑得志得意满,“得妻如此,真是如虎添翼。将来进了京,你地功劳比那些攻城打仗的将士都要来得大,真不知该拿什么赏你。” 朱丽微微一笑,慢慢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有了小生命地关系,她最近竟然变得多愁善感了----听到“天下”二字,她并不像从前那样满心向往兴奋。让她羡慕甚至嫉妒的,却是死掉的方悠,和心灰意冷的慕容宸。 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死的女人,是幸福的吧,比如方悠,比如涂玉笑……至少比她要幸福,她找不到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而同样的,恐怕也没有人,愿意为了她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她真不应该贪心的,因为上天很公平。 她倚在他肩上,半晌,轻轻道:“王爷,我们把魏王妃放了吧,既然魏王答应开城,这个筹码留着也没用了,不如让他们早日夫妻团聚。魏王的幼子,也需要一个娘亲啊。” 他点头,笑道:“女人家果然还是心软啊。” 心软?不,不是!把吴樱放回去,活着的人会渐渐代替死去的人,孩子会渐渐接受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正室的心里永远会横亘着抹不去的刺痛----生而为人,不该有纯粹的情感,有的,只是痛苦。 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影子托同事预约了今天做心脏彩超,所以更新晚了,见谅见谅!在此恳切的告诫各位读者,熬夜是健康第一杀手,千万要少熬夜啊! 慕容捷和慕容宸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欢呼苏啊,我也想你了! 第八十五章 似水华年留不住(一) 宝庆五年三月,蜀王慕容捷率领铁甲军一路东行,穿过八百里魏中之后,在辽阳京西南一个名叫浮山的地方遭到帝军的拦截。帝军主力来自奚仲亲手训练出的神龙军,担任主帅的是新近升为少将的左神威军都指挥使李乃安。 因为军队和将领都是新的,因此蜀军一时之间完全不了解神龙军的战术和装备,浮山此地又多是山谷丘陵地带,李乃安将兵力分散,引诱不熟悉地形的蜀军进入谷地逐一击破,收效甚大,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 三月中旬,蜀军暂时停止了攻击,与李乃安的神龙军在浮山附近相持。 不久,远在颐州的蜀王妃朱丽产下一子,取名慕容千里。因为是长子,慕容捷十分喜爱,下令百日之内,忌血光之灾。 又是一年的春天,渐渐的近了。 辽阳京比起西南来,还有些冷,万物依旧沉睡,却也有小小的春意偷偷的散播,风变得有些暖了,雨也一直的下不停。 慕容苏打开窗子,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一只浑身灰扑扑的鸟儿扇着翅膀落在他的指尖,他熟练的取下鸟爪上绑着的小竹筒,顺手抚了一下沾满灰尘的羽毛,手指立刻沾上了西北地区特有的细小石屑,他看着那些灰尘,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展开竹筒内的纸卷,她的信还是一样简洁潦草,无非是最近到了某处,见到什么人。词句之间没有任何修饰,没有风花雪月,更没有倾诉相思之情。不过这次,她在信的末尾提到,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要提早回京,寻找天极丸用药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只要再找到一味药草。就可以找曾经替她看过病的“销金妙手”萧漠来配制解药。 慕容苏写给她的信,要比这华丽多了,但即使只是寥寥数语,他看得也很用心,尤其是看到她说要回来----他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提早回来,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回来了! 她要回来了!多好,这一次回来,他绝对不会让再她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是两个人! 他愉悦的想着,折起信纸小心地收进怀里,打开门,沿着狭窄偏僻的小巷朝街上走去。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雇车。慢悠悠的散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东胜门不远处的大街上。将近晌午时分,此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宫中的神威军将街道层层封住,街道边地树枝上扯起上好的绢帛,挂满素色缎面扎出的祭灯。百姓争相踮着脚尖观望,四周挤的水泄不通。 慕容苏找了一个地势较高地地方。懒洋洋地倚在墙上静静地看。眼神若有所思却又百无聊赖。 不久之后。一队身穿银白色盔甲地士兵整齐地走过大街。身后跟着六十名捧花焚香地宫女。宫女之后又是一队士兵。随后是六十名提着各色祭礼地内监宫人。数十名大汉抬着三牲五畜。美酒佳酿。一队一队依仗过去之后是身穿大礼服地钦天监官员。衣饰背后垂着长长地流苏。僧人吟诵之声传遍街巷。香烟袅绕。尽是一派庄严肃穆。 百姓之中地善男信女。早已拖儿带女举家跪地。只求能沾得一星半点天家福祉。 这是先皇地冥寿。也是慕容氏祭祖祭天地日子。 因为天家将自己誉为天龙转世。因此祭祖便是祭天。而先皇地冥寿与这一天又相距不远。这些日子以来内乱不断。国库并不充盈。裕德帝为了减省。将这两个日子合成了一天。 僧侣之后。一长溜地华盖亭亭。那是王孙公子地队列。可如今地京城里。除了裕德帝和两个刚刚成年地弟弟豫王和湘王。已没有别地皇族嫡系。又因为新后未立。雅公主出嫁。因此女眷除了太后之后。有资格参加祭祖地。只有豫王慕容昊地正妃上官浣星。 慕容苏远远的望着,眼中星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曾经也在这支队伍中,骑着京城里最好的马,穿着最柔软最华丽的丝缎,真正是鲜衣怒马,少年得意。 可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虚渺的记忆,他隔着人群看着,就像在看一场热闹的杂耍,不是不怀念的,却一点也不羡慕。 真地一点也不羡慕。他知道皇上此刻心里一定不痛快,爱玩爱闹的慕容昊也未必快活,走在最后的慕容歆显然脸色不好----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深重的忧虑,心事重重,魂不守舍,把本该有的一丝稚气都掩盖了。 他们未必都有他过的好吧? 他正想着,眼角却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一个绿色的影子一闪,转瞬便消失在街角。他愣了愣,略一思忖,便辨明了方向追了过去。 那个背影很熟悉,是苏襄襄吗? 她居然还在京城……信王府被抄检之后,他没有得到她地任何消息,原本以为她早已经远远地逃走了。 虽然对方不会武功,但要在这千万条巷子里面寻找,倒也颇为费劲。慕容苏追了很久,才在一条狭窄的小河边看到了那抹绿影,急忙喊道:“襄襄,等一等。” 穿着暗绿色衣服地少年一愣,在桥头站住,转过身来,满脸的清泪还来不及拭去,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直到他走近了,这才回过神来,低呼道:“哥……” 但那再熟悉不过的称谓却只是说出了一半,便哽在了喉中。她抬起手背,慢慢的擦掉了未干的泪痕,虽然手指依然因为激动而颤抖,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微微行礼,低声道:“信王殿下,有礼了。” 这一声“信王殿下”,让慕容苏倏然间恍惚。 他从来没有在苏襄襄口中,听到那么优雅礼貌,熟悉又遥远的称呼。 “襄襄你怎么了?”他皱了皱眉,看着她一身的少年打扮,微微有些瘦削的脸庞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副圆圆的,粉嫩嫩的模样,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些什么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双唇紧闭。是苏襄襄,却又不全是。 至少,已经不是信王府中那个笑的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苏襄襄低着头,缓缓的道:“信王殿下,我的名字叫做姬妤,是燮羽的帝姬。做苏襄襄的时候已经过去,以后请不要再提起了。”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片刻之后,幽微一笑:“我已不是信王殿下,你也可以不用做苏襄襄。不过,姬妤这个名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突然打断道:“殿下,这个名字是我朝先代君主赐下的,你可不要乱改喔。” 顺着声音望去,一艘小船正从桥下缓缓驶出,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连背上的一条缨枪都是银白色,只一丛红缨似火,十分触目。 她看着慕容苏笑起来,笑容清雅高贵,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得意: “信王殿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八十五章 似水华年留不住(二 附赠小剧场) 慕容苏看到白衣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点头做礼,笑道:“葵姑娘,好久不见,” 那位白衣女子,正是燮羽的林七葵将军。 她轻轻一纵跳上岸来,船上执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慕容苏一番,林七葵介绍道:“这位是人称荆将军的钟舒礼,钟大哥。” 慕容苏在此从未见过这位荆将军,却也知道他在燮羽余部的地位仅次于林七葵。只是此地说话甚为不便,一行人便移步前往林七葵落脚的地方深谈。 林七葵三人住在一个酒坊的客舍里,慕容苏认得这是何家名下的产业之一,心中明白这必定是何倥偬的安排。既然有此安排,那他们之间的合作,显然并没有因为苏襄襄的离去而宣告破裂。 相通了这一节,他也放了一半心,趁着林七葵和钟舒礼在外头交代事情的功夫,朝苏襄襄看去。 少女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眼睛中又浮出盈盈泪光,偏又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他忍不住想起往日的朝夕相伴,情同兄妹,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十年里,他的关心和宠溺,并不全是出于利用和笼络,总有一些感情是真实的。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儿。苏襄襄一惊,方才从自己的冥想中回神,才叫了一声“信王殿下”,慕容苏已经蹙起眉,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而且我现在也已经不是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哥哥。” “殿下,这是不合礼数的。” “你是燮羽的帝姬,他们都要听你的话,你连说什么话都不可以自己决定吗?” 苏襄襄看着他。看了很久。记忆中那个渐渐远去地温柔少年。倏忽间又和眼前笑意温润地男子重合了起来。她活了十六年。有十年是苏襄襄。苏襄襄已经是她生命地一部分。割舍不去。 苏襄襄。有一个很疼她很宠她地哥哥……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那个时候。世上所有人都舍弃了苏襄襄。包括她自己。她做了姬妤。她已经回不去了!姬妤心里很明白。大酉地信王殿下当初收留她。只是因为她是燮羽地帝姬。 她定了定神。故作镇定:“与他们无关。这是我自己决定地。” 慕容苏却并没有等她说完。问道:“你在为阿歆伤心吗?你还在想他?” 她一愣。然后咬着牙。摇头否定:“我没有。此事不需要殿下操心。” “襄襄!” “殿下。世间已经没有苏襄襄这个人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会尽数报答于你,以燮羽帝姬的身份!” 尽管有些勉强。但她的话已经说明白了。慕容苏突然觉得有些茫然,现在的他,要怎么告诉这个铁了心地小姑娘,其实自己更希望她是苏襄襄,他不要姬妤,不要燮羽的帝姬。他连皇位都不要了,认识姬妤有什么用呢? 但这一切的原罪,毕竟还是自己……眼下,他还说不出口。 沉默间。林七葵已经回来了,亲自奉茶,道:“信王殿下,七葵本想去巨泽找你,没想到你竟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却又躲起来,可教人好找啊。” 慕容苏微微笑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当然不能太过招摇。只需慢慢等着葵姑娘找到我就好了。”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难道姑娘不想找我么?” 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林七葵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散播。她不再同他打哑谜。正色道:“自上一役松将军战死之后,不久前,燮羽的芦将军也在蜀地死于蜀王的五重衣手下。燮羽实力大伤,我们依势而度,还是决定继续和大叔合作,这样一来,对你我都有好处。” “大叔?” 林七葵自觉失言,略有尴尬的掩饰道:“殿下的舅舅何将军,既然甘愿被皇帝打入天牢。心中自然早就有打算。只等殿下回京。一切便可重新来过。” 慕容苏点了点头:“我和舅舅已经联系上了,分散宫外的黑骢军也已经陆续回京。慢慢整合。只等一个合适地时机,救他出宫……” “为什么非要出宫才有合适的时机?” 看着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狡猾的眼神,慕容苏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自己和何倥偬之间地距离竟然变得遥远起来。 “葵姑娘的意思是?” “殿下难道不想亲自和何将军见上一面吗?” 林七葵竟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安排了入宫。 来迎接他的人是叶逢苏。曾为主从却更是朋友的两个人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别来之情,叶逢苏带了一套太医院管事的衣服和腰牌,道:“将军最近有些身体不适,皇上恩准太医院派人过去探查开药。那里头有我们的人,我已经联系好了,到了下午,还请殿下委屈一下,充作太医院里抓药的管事。” 太医院的管事,本身也会一些医术。虽然囚犯没有求医地资格,但个别特殊待遇的重犯,也能传召管事来看病抓药。何倥偬前几日染了些风寒,这点权力只需通融典狱官,无需和皇上交代。 换在从前,慕容苏是无论如何不肯做这有份的事,但如今,他已经不在意自己扮成什么模样。这几日和何倥偬之间虽然暗信往来,总不比亲自见面----他有很多话要说,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子幄了。 再次进入帝阙,千重宫阙在眼前次第展开,无比熟悉却又异常陌生。慕容苏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低下头,那份遗憾留恋已经在心底收回,不露痕迹。他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一群曾经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内监身后,慢慢的朝前走。 他没想到,林七葵居然自称何倥偬地妾室----他的舅舅对女人一向有特殊的洁癖,三十五年里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禁欲生活。不光没有娶妻,更没有侍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如今居然默认林七葵是他侍妾,想必也只是权宜之计吧? 可是透过粗大的铁栅栏看去,两人的行止间却有说不出的亲昵感觉。直到林七葵走出来换他,他还能从女子低垂的脸上看到又羞又恼的神情。对于女孩子地心事,他一向十分了解,因此不由地了然微笑起来,心中庆幸自己那时候在凌源并未受她幽冥神功的诱惑,否则此时此刻和何倥偬相见,不免尴尬。 他整了整衣,低头跨进幽暗潮湿地牢房,铁门在身后上锁,只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慵懒的唤道:“子幄,你来了。”《佛眼砂》小剧场之小葵和大叔的牢狱篇: 葵:大叔,我给你送吃的来。 何(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怎么每次都是送吃的来,能不能想点有创意的。 葵:嗦。老婆不给你送吃的,难道还送毒药? 何(不置可否状):这可难说。今天的饭菜是你煮的? 葵(得意):本姑娘昨天见到你外甥了,因此心情大好亲自下厨。大叔你有口福了! 何:果然……谢谢,让我吃你煮的饭,还还不如让我吃毒药。 葵(暴走,把菜一个个拿出来):清蒸五花蛇,糖醋烩蜈蚣,辣椒炒青虫,哪一个有毒?老头,你到底吃不吃? 何(坚定):不吃。 葵:不吃我宰了你! 何(无奈状):好,吃可以,不过我不想看到那些虫子。闭着眼睛吃就好,你喂我。 (其实大叔骨子里和他外甥一样,对tx女人有很高的天分……) 第八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一 加更) “何将军。” 慕容苏以一种恭敬的语气轻轻应声,眼中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急切。他把手里的药箱放下,装模作样的在里头翻检着各种药草瓶罐。牢房里弥漫着一股阴暗发霉的味道,但他却可以感受到身边那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热力。 不管在哪里,他始终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小葵果然把你带来了。”角落里的男人平静的说着,朝他伸来一只手,袖子有点残破,但手指还是遒劲修长。 容苏伸手搭上他的腕脉,指下的脉搏一如既往沉稳有力。他动了动嘴唇,低声问道,“听葵姑娘的意思,是要在宫里动手?” “不错。”何倥偬道,“黑骢军的召集令在你那里吧?想必也知道我们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兵器方面也不是问题。眼下白朔和巨泽自顾不暇,慕容捷这小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李乃安是个强硬派,他暂时还啃不下来。” “我明白。”慕容苏点点头,“更何况京中还有奚仲,奚月华也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 “四月之后开始融冰。以我看来,慕容捷现在休养生息就是为了等到那个时候。他一定要在这段日子里想个办法来破神龙军,绝不会白白浪费了时间。如果我是他,破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统帅杀了。” 慕容苏猛一抬头,却只是看到何倥偬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 “你是说,二哥要直接入京刺杀奚仲?” “多半如此。神龙军神勇,却也有弱点。皇帝怕泄露了秘密,因此整个军队的布阵和战术,甚至包括武器装备都靠奚仲和一群帝党秘密策划,就算李乃安领兵,也不完全清楚内情。因此只要奚仲一死,偌大的神龙军就和普通的军队没有什么两样。依慕容捷这小子的能力,攻打一支普通军队。一个月内到达辽阳京不是问题。” 慕容苏沉吟了片刻。心领神会:“舅舅地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二哥刺杀奚仲地机会。直接从皇宫内部出手?” 何倥偬没有正面回答他地话。反倒问道:“子幄啊子幄。如果你是皇上。在现在地形势下会怎么办呢?” “如果我是皇上……”他喃喃地重复着。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笑。“可我不是。” 何倥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凑近过来低声道:“下个月。慕容晟要立后了。” 皇后?他地心一跳。 “新后是重华宫贤妃龙曼儿。”何倥偬悠悠道。“你明白这个意思么?太后和皇帝始终是母子。慕容晟不过是太后手里地孙悟空。就算闹了个翻天覆地。最后也飞不出她地手掌心。赐死一个龙皇后。还有一个龙皇后。这个老女人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那一天就不行了。在那之前。她一定要看到姓龙地坐上皇后之位。否则咽不下气。” 他的话很恶毒,慕容苏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滋味。但他来不及多想了,何倥偬开始简短而隐晦的说出整个计划,这个计划很简单也很直接:何倥偬会使计促成慕容捷在皇帝立后那一天刺杀奚仲,而他们就在同一天趁乱而起,直接杀入内宫。逼皇帝退位。 不管奚仲死不死,神龙军尚能抵挡一阵子,在这个时间差里,黑骢军应该已经悄悄绕到浮山,将蜀军包围。怎么样攻打慕容捷是以后的事,至少那时候,辽阳京已经换了主人。 何倥偬的声音很平静,却又蕴着风雷凌厉,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清楚。慕容苏一边听。一边提笔写药房,心中却不由的想起了含霖殿地那个人,她不是一心想要做皇后的吗?如今好不容易等着龙紫墨死了,却又来了一个龙曼儿,想必……眼下也是不安心的吧? 何倥偬像是看破了他地心事,弹了弹手指,声音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子幄,我还有件事情要你去做。”慕容苏神情一凛,正色道:“请说。” “你去见周雨。” 他一惊。楞住了:“为什么?”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直在暗中阻挠四月立后的事情。皇帝很宠她,又一直觉得愧对死去的周露。因此对立后一事已经有了动摇。如果事情真的有变,立后一事延后,等过了四月,慕容捷想出了其他应对神龙军的方法,我们的机会就少了一半。” 何倥偬的声音很冷静,慕容苏地心跳却一声一声加快起来,他沉吟片刻才镇定下来,道:“舅舅的意思,是要我劝说周雨不要阻挠皇兄立后?” “是。子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舅舅你高估我了,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黑暗中的男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子幄,现在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你要好好的听着。等听完之后,再做判断不迟。” 走在帝阙内通往后宫的金砖甬道上,听着风声在两侧高墙之间回旋,慕容苏只觉得心乱如麻,举步维艰。 他没想到!他从来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何倥偬告诉了他两件事,一是当初慕容政因为狂暴而到处惹祸,以至于被废去太子之位地原因,经查实,是因为周雨指使太医院的人每天在他的饮食中下药的缘故。 第二件事,直到现在还不能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何倥偬告诉他,很多年前,当他在风雨桥边等了一夜而周雨没有来,不是因为她贪恋权势而狠心绝情,他收到的那封信也不是她亲手所写,这一切,都只是何倥偬设下的一个骗局。他叫人分别模仿了周雨和慕容苏的笔迹,从此断绝了两个人之间的那条生路。 何倥偬说,对不起子幄,我想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地人。你不能在那个时候就被一个女人毁了将来。 那么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甚至在道歉的时候,那双深褐色地眸子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但是,这个真相却在他心里掀起风暴。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知道,永远不知道。就当是她贪恋富贵,就当是她绝情好了,就这样,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她不是不愿意跟他走,不是不要他……这叫他不知所措,这么多年来的努力,突然间没有了支点,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何倥偬还说,你要恨就恨我吧,但是现在你必须要去,你可以真心,也可以假意,可以挽回,或者抛弃,但你必须去! 所以,他去,希望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转眼间,含霖殿的宫门已近在眼前。叶逢苏看了一眼慕容苏阴晴不定的脸,当先上前敲门,禀告说太医院的管事有事求见。不多时,内监来传,叶逢苏不便入内,便在慕容苏耳边轻轻道:“王爷,我在外面等你,一个时辰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请一定要出来!” rp爆发加更一章哈哈果以后影子看到长评多多,那就更新多多啦 明天有可能的话,还是两章奉上! 第八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二) 七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们约好了在风雨桥见面,一起走,从此抛弃显赫家世,父母兄长,富贵荣华,甚至抛弃君主的旨意……只为了要在一起。 可是后来,他在桥头的风雪里站了一整夜,她却没有来。 快天亮的时候,他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心里也冻成了一片雪原。再后来,他最尊敬的舅舅来接他回家,给了他一封她亲笔写的书信。 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秀丽,话语却很无情。 她说她还是决定要嫁给太子,哪怕做一个侧妃,将来也是皇帝的妃子。周家世代为官,却从没有出过一品大员,她虽然是一介女子,也想为家族门楣增辉。 她还说,成为皇帝的妃子,是天下每一个女子的梦想,同样,只要做皇帝的那个人开了口,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敢不答应。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她决定听从父母的安排。 她叫他不要记着她。 她说,苏,你我缘分已尽,不如彼此忘记吧。 他曾为这句话天天醉倒不愿醒来,晨昏颠倒,日夜不分;如果没有这句话,他不会认真考虑何倥偬的建议,百无聊赖的去争夺这个天下第一的位置……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该不该恨? 她地声音软绵绵又懒洋洋地从内殿传来。带着点冷笑地意味。听着却又叫人很是受用:“太医院来地人?不是上官大人有事相传吗?” 随着声音。有人轻巧地揭帘而来。他地手渐渐握起衣角。定了定神。抬起头。正对上她明媚地眼睛。 “是你……”她地瞳孔一瞬间收缩。片刻之后才平静下来。摈退左右。邀他坐下。指尖拢进宽袖。掩去那一丝不稳定。 慕容苏看起来倒是平静。浅笑道:“淑妃安好。” 周雨暗骂自己没出息。轻轻吸了口气。道:“信王殿下……”突然想到对方地封号已经被自己地夫君夺去。急忙住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顿了顿。只好当作不知。继续道:“……偷偷潜入宫中。按你如今地身份。罪名不小啊。” 他很想像平常那样无可无不可的调笑几句,一笑了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道:“何将军有信,给你的。” 不甚恭敬,却也不算失礼的口吻。像极了从前……周雨有些恍惚,一心想着要叫他避嫌快走,又想着叫人去通知皇帝来抓人,结果到头来也只是想想而已,一边接过了信细看,一边淡淡道:“何将军是那位下在天牢的何倥偬将军?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话没说完,她地脸色就变了,再有什么冷笑嘲讽的话,也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的指尖露在宽袖外,颤抖不已,这一次,却忘了收回去。 “这信里说的,可是真的?” 这声音,也带了三分惶惑不安。 “我不知道。”慕容苏如实回答,“但他是我的亲人,我自然相信。娘娘是不是相信,全看你愿不愿意了。” 这话说的玄奥。周雨却懂,心中更是明白何倥偬信上所说一定都是事实。七年前,她曾与慕容苏约定在风雨桥边一同离开皇城。十五六岁的少年,只看未来,不管身后事,但她还没来得及出门,事情便败露了,被爹娘拦下。那位军政司的何大将军送信来,告诉她没有人会来赴约。慕容苏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地爵位和身份。请她安心嫁给太子,以后荣华富贵绝不会少。 她还记得。自己当场就把那封信撕的粉碎,然后咬着牙对何倥偬说:回去告诉他,这辈子我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她硬撑着回了房间才让眼泪流下来,爹娘怕得罪皇帝不敢放她出门,她也不想出门。每天只是哭,以至于到后来听说当初是他向爹娘告发私奔一事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彼时她已经穿上嫁衣,入了东宫。虽然说了不见,但不见是不可能地,他是皇弟,她就是皇嫂,每逢过节宫宴都要见面,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了。再后来,她替皇帝生下了儿子,他也娶了王妃,当真是彼此嫁娶,各不相干。 只是心尖的那一点恨意,却不曾消融过。因为另一种未来没有实现,也不知道是不是比现在更好,因此总是不甘心,她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倔强脾气,这些无处发泄的火气,便一并出到了那几个兄弟身上,连自己的夫君也不放过,憋着劲儿,非要坐上那个皇后之位,也乐得看姓慕容的一家打的不可开交。 从此坠入炼狱,双手染上了许多无辜人的血。 可是,到头来这些背叛都是假的,那些海誓山盟才是真地? 这让她情何以堪,她的报复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他说,全看你愿不愿意相信。的确,若是眼下过得很好,她可以选择不相信。就算这些是事实,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没办法回到过去了。 她握着那封信,心潮汹涌,一时间想的发怔,久久没有言语,慕容苏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略略等了片刻,便站起身告辞:“淑妃娘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等一等!” 她几乎是冲口而出,说出口,又有些尴尬,于是拿腔拿调的坐正,道:“本宫还有些话要说。” 叶逢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已经是一盏茶的时间里的第三次抬头。一个时辰将到,慕容苏还是没有出来,轮到她当值的时间就要过了,到那时候再将慕容苏偷偷送出宫去,那就要大费周章。 可担心什么偏来什么,她正犯愁地时候,不远处的曲廊上走来了一个人,前头只有两名小黄门引路,熟门熟路的就朝含霖殿走来。 她看得分明,是近日已经擢升为御书房行走的驸马爷上官渔,上官渔原先是太医院的院正,此番好巧不巧的前来,只要稍稍一问,这番谎言就要穿帮。 叶逢苏有些着急,苦思对策。眼见上官渔就要转过曲廊到宫门口,咬了咬牙,几步飞掠过去,看准了时机从转角的地方冲了出来,正和当前的两个小黄门撞成了一团。 这一交没用内力托着,摔得不轻,她轻轻呻吟了一声,上官渔蹲下身查看,惊讶道:“这位不是太后跟前的叶姑姑吗?” 说罢便伸手来扶,叶逢苏又咬了一回牙,把心一横,顺势伸出手来勾上他地脖子,吐气如兰,声音低哑,道:“上官大人,我站不起来……”晚上还有一章,影子最近很勤快呵呵 第八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三) 上官渔看着怀中一身鹅黄宫装的女子,黛眉轻扫,香气袭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身前那两个小黄门也是机灵的人物,早就已经躲得不知去向。 叶逢苏是个聪明人,既然下了决心缠上上官渔,当下也不犹豫,眼神朝他一瞥,又无限娇羞的收了回来,轻声道:“上官大人,可否替我看看脚,方才似乎……似乎崴伤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减低,上官渔需得靠近了才能听清,这一靠近,几缕幽香的发丝便拂上他的脸。他一阵恍惚,不由自己,好容易摄定心神,才喃喃道:“叶姑姑,你要放开下官,下官才能为你看伤……” 他说这话的时候,叶逢苏耳边已听到不远处含霖殿宫门开启的声音。听脚步声,出来的并不只有慕容苏一个人,另一个人脚步轻柔,气息浅淡,应该是周雨本人。 两人似乎在喁喁低语,离得远了,依她的耳力也听不清楚,想必是在话别。淑妃竟然亲自将王爷送出门来,在此之前可是半句好话也不曾说的,看来王爷此行,应该是将将军交代的事情达成了七七八八了。 她虽然心中高兴,奈何眼下还有一桩事情没有解决。那两人自顾自话别,却不知道曲廊上还有个上官渔,如果上官渔抬起头来,一眼就能看到穿了太医院衣服的慕容苏,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医正,又怎会不识院里的人?再加上周雨亲自相送,更不寻常……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让他看到一丝半点! 彼时,上官渔正将她的手臂轻轻拉开,正要转个身去查看她的脚踝,叶逢苏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攀住上官渔的肩膀,狠心一闭眼,将嘴唇印了上去。碰触之前,不忘低声道:“逢苏一直心仪与上官大人……” 这一回,就算上官渔听到不远处宫门开启,有人往来的声音,也愣在了当场,转眼间就把那些动静忘得一干二净。 慕容苏沿着宫墙走了几步。身后叶逢苏赶了上来。慕容苏见她一双秀眉皱得很紧,手背用力的擦着唇角,有些诧异,想问她怎么了,她却已经伸手递上一件东西,神色莫测道:“王爷,此物请你过目。” 慕容苏从她手中拿起一串香珠,这原是极普通的一串珠字,放在这宫里头也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串。但这一串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中地一颗珠子上,刻了一个字。 一个“琳”字。 他慢慢地皱起眉。只听叶逢苏低低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初谨安皇后派人给侧妃下毒。反而诬陷淑妃一事?” “如何?” “在这中间捣鬼地是一个司药局地女官。名叫张琳。如今听说已经被宫里头打死了。尸体拖了出去。因宫里审这件案子地时候我也在场。因此还有映像。这串香珠。原本应该是那位死掉了地张姑姑地。” 慕容苏不由地脚步一滞:“逢苏。你地意思是说。这个张琳还没死。而当初那件事。其实是太医院一手搞得鬼?” “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一定和上官渔有关。但是欺上瞒下。太医院应该还没有这个胆子。张琳更没有这个胆子。属下估摸着。如果不是谨安皇后唆使。这背后应该还有人。说不定就是含霖殿地淑妃娘娘……“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又道。“王爷请想。上官渔此人年龄轻轻却提携地这么快。当初也是全靠淑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逢苏地意思是。此事若是能查出证据来。对将军和王爷地大局。说不定大有助益。” 慕容苏点了点头。边走便沉吟。突然顿住。沉声问道:“逢苏。这串香珠你是从何得来?” 她一愣。答:“自然是上官渔那里的。” “他方才也在含霖殿?” 这话一问,叶逢苏便心道不好,忘记掩饰了。有个太敏锐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只得低了头,胡乱搪塞道:“王爷请放心,他离得甚远,什么也没看到!”上官渔走进含霖殿地时候,眼神还有些飘忽,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可巧周雨也心不在焉,因此两个人互相没觉得什么不妥,怔了好一会儿,周雨才反应过来,一挑眉,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上官渔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下官进来的时候有宫人通报,娘娘没有听到么?” 周雨这才定了定神,仔细端详,见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才叫人奉茶,道:“上官大人如今贵为驸马,还是不要时不时的来这里,免得落人口实。” 上官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此事不用娘娘提醒,渔心里自然有计较。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告。” 周雨见他说的郑重,不禁问道:“什么事?” “张琳的事。这一次,不会让她活过这个月,娘娘若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并解决了。” 周雨一愣,继而扑哧一笑,笑意却是幽冷:“你终于想到办法处置她了么?这事儿也拖得够久了,再拖下去,恐怕雅公主都要生下小王子了。” 上官渔不理她话语中的嘲讽,径自道:“我答应了那贱人,再过几天就将她娶进门做妾。她在宫中原是司药的,对我又起了几分疑心,恐怕普通地毒药毒不死她,因此我已经买了杀手,等成亲那天把证据骗到手之后,她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了……” 好狠!没来由的,她的心里一颤,竟有些犹豫。 “这也太绝了些,毕竟也是钟情于你的女子,毒哑了也就是了。” 上官渔一挑眉,笑意不善:“淑妃娘娘,怎么几天不见变得心软了?当初叫我快些解决她的,可也是你啊。” 周雨因着心里有事,一听他的话顿时来了气,冷笑道:“谁是生来就心狠手辣的?除非是畜生。” 这一句明明白白的骂人话,上官渔竟也没有反驳,一双眼角微翘的桃花眼,带着叵测深意地眼神看着她。 周雨却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若是没有那些波折,此刻的她,应该和心爱的人一同赏花饮酒,看着雏子笑闹,生活祥和宁静。 这世上,若自己幸福,谁又愿意去破坏别人的幸福呢? 第八十七章 惊问故人何处寻 黑骢军即已陆续归来,慕容苏在京城里也有不少人手,因此在这不大的地方找一个人并不是件难事。 等到叶逢苏画了张琳的画像送来,不出三日,便有人便找到了和画中女子及其相似的人,正住在西角门的一座小尼庵里。 这一天,慕容苏正和苏襄襄在一处喝茶。苏襄襄既不愿意再认他做哥哥,他也不强求。彼此之间的谈话略带拘谨,不失礼貌,却又算得上融洽,正是不远不近的合作者。慕容苏心中犹豫,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短短的一年里,他的襄襄已经长大,不再依赖他,坐在他对面的,只是一个叫做姬妤的燮羽帝姬。 林七葵送来消息,他站起身来准备去一趟西角门的尼庵,燮羽的帝姬垂手而立,替他轻轻推门。他的眼角瞥到绿色衣衫的一角,怔了怔,道了声谢谢,心里却有些怅然不痛快。他觉得自己得为她做些什么才可以,是十多年的陪伴犹胜亲人,如今他就要走了,可不能让她从此以后落在燮羽做一个傀儡。 西角门的尼庵很简陋,主持又老又聋,慕容苏和林七葵讲了半天,她才明白他们的来意,于是带他们去看借宿那个女人的屋子,一边走一边唠叨道:“这姑娘也不是一个人的,时常有轿子来接她走。这不,昨天晚膳之后,又有轿子来接她了,还跟了好些穿红衣服的小厮,也不知道这会儿回来了没有。” 她嘀嘀咕咕的说着,直到偏僻小院的角落里,一间单独的小屋盖在一株亭亭华盖的苦树下,屋门半掩,窗户紧闭,看起来屋子里应该有人,只是安静的过了头。 林七葵凝神片刻,突然叫了一声“糟糕”,当先冲进屋里。昏暗潮湿的小屋,除了霉味,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腥气,那是血的腥气,闻多了叫人做呕。 角落里地床上,被子高高隆起。隐约躺了一个人,慕容苏正要上前,却被林七葵挡了下来,伸手一掀,一床厚厚的棉被已被鲜血浸透,床榻上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女子,煞白的一张脸,两眼圆睁,胸口一道刀伤深及胸骨。伤口的血早已干涸。 那老尼哪见过这等可怖的场面?顿时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慕容苏地脸色有些苍白,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退了几步。眼神滑开,开始翻检屋子里的东西。林七葵却是个见惯死人的,虽然有些惊讶,倒也不怕,将手里的棉被扔到一边,扯了一副床单检查尸体,片刻之后道:“昨夜丑时至寅时之间死的,一刀毙命,凶手的刀很快。是个好手。” 此时慕容苏也大概将屋子看了一遍,摇头道:“什么也没留下。日常用品很少,应该没有常驻的打算。”语毕,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晚了一步。” “是张琳吗?” “是。” 林七葵皱了皱眉:“这件事果然有古怪。” 说罢又去搜她身上。却连一件零碎地首饰都没有。像是死后就被人搜光了。她愈发起疑。正要再翻起尸首查看床褥。慕容苏却道:“在这里!” 林七葵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张琳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手指却曲起奇怪地形状。食指斜斜。正指向斑驳地青砖地。在那里。有一处泥土松动地痕迹。 林七葵掏出匕首来挖。没挖两下便起出几块砖来。砖下果然有挖空地暗格。只是如今已经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林七葵朝慕容苏摇了摇头。他却蹙着眉看了半晌。随后到案前拿了一杯水,蹲下身徐徐倒入。水流迅速渗落,这回他没有犹豫,一把拿过林七葵手里的匕首,一使力,又挖了下去。 泥土下面盖有木板,果然还有一个暗格! 但是这个暗格里放的东西却不是文书信物,竟是一双八宝攒金珠的绣鞋儿,不是新的,却也不像前朝旧物,应是富贵人家的东西,不像是张琳这种身份的人所穿。林七葵伸手拎出绣鞋,连道奇怪。慕容苏的眼睛却暗沉下去,眸中有细碎冷光闪过。这双鞋他认识,这样式,这花色……这竟然是周露的鞋子! 已经死去数月地重华宫贤妃,周露? 他抿紧了唇,并不多话,站起身,将手里的匕首递给林七葵,自己拿起桌上的灯油,淋漓的洒在张琳的尸体上,沉声道:“门口那位师太看到了你我的样貌,麻烦葵姑娘了结了。” 说罢举起火折子擦亮,一抖手,扔在了棉被上。 火苗很快的窜起来,他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往外走。尽管他不敢看死人,但毁尸灭迹起来却是干净果决,哪怕是方才让林七葵杀人灭口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毫不犹豫。 她看了他一眼,手起刀落,锋利地刀尖准确的刺进了老尼的 既然这双鞋是周露的,第二天,慕容苏就托叶逢苏带进宫,转给了周雨。 仔细一想,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已经死了的周露的鞋子在张琳那里,张琳和曾经的太医院院正上官渔关系匪浅,上官渔又和谨安皇后下毒一事脱不了干系,按照叶逢苏的说法,上官渔和淑妃周雨之间也有隐情……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宫闱秘密,他知道自己不便插手,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将事情交给周雨处理是最好地办法。当初周露地死很蹊跷,他答应过要还她一个真相,让死者瞑目。 一件件一桩桩,原来这个地方还是有这么多结束不了的羁绊,和往昔了断干净,比他想象地难。如果月影回京,恐怕还要让她跟着他再等上一段日子了。 ……他想她,虽然不是每时每刻,却不曾间断。这种念想和少年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激烈爱恨不一样,就像涓涓细流,一天天漫过,一天天汇聚,时间长了就变成深潭,一旦思及,就如没顶,让人忘记呼吸。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会永远华美绚丽,浓墨重彩。譬如,爱一个人就会一直的爱下去,心痛也不会湮灭,会一直折磨他……可是很多时候,上天其实很仁慈,就算是惊世的花,错过了时间,错过了雨露,依旧只能是一枝枯萎。 当他坐在含霖殿和周雨聊天的时候,语气平静,神情温和。其实他曾经设想过再次和她见面的情形,是冷笑嘲讽?是转身离去?还是狠狠的抱住她?但结果都不是,他只是心平气和的坐着,慢慢的喝茶,听她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聊几句小时候的事,更多的时候是彼此沉默。 沉默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没有怀念从前,没有感慨现在,尽管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这些东西。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割舍不下的东西。 今天日食,我所在的城市是最佳观测点之一…… 可惜下雨了,很大的雨,到那个时间只能看到天空一片黑暗。五百年的等待,只有五分钟的相见,但最终连这五分钟也没有见到……想来还真的凄凄 第八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双绣鞋儿送进宫还不到一天,慕容苏所在的小院子里就来了一位客人。 彼时霪雨霏霏,三月里,雨下一阵,天气就暖一阵,离着春光潋滟也近一分,因此那雨下起来,也就带了几分缠绵之意,向晚之后,愈发淅淅沥沥的止不住了。 他自回到京城之后,就过得分外简省低调,住处也就使了一个打杂的小厮和一个洒扫煮饭的老嬷嬷。倒不是怕没钱用,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在外面游历了这么久,对日常生活的要求也没从前那么精细了。 这会儿,他正对着一窗雨帘悉心描绘,笔下女子星眸微敛,长发飞扬,手中执一柄剑,剑身刻着细密的心形纹路。 人真要相思起来,是会犯傻的,可明知是犯傻,还是忍不住要相思。他笑了笑,叫小厮端了杯茶上来,坐着等墨迹晾干,一边喝茶一边想,若是等她回来看到这一大堆的画像,不知道那张表情不大生动的脸会变成什么模样。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那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厮着急的声音:“姑娘,姑娘你等一等,需得通报公子方可……” 但那脚步声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一路朝着他的屋子而来,他只看到窗外的雨帘里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还没看清楚,耳边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怔了怔,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他看了一眼案上的画,拿起一张薄绢覆了,这才起身开门。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门外的人是周雨。 周雨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系在外头的风褛已经湿了大半,应该是穿过院子的时候淋了雨,几缕湿发黏在额前,双眉间还点着花钿。只是经了水,有些模糊。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焦虑,愤怒和伤情,交织成一道密密的水网,盈盈欲坠。 慕容苏定了定神。吩咐小厮下去添碳倒茶。将她让进屋里。看了看外头。墙外模模糊糊地停了一辆马车。想必是她换了宫娥地衣服。找了心腹偷偷地溜出来地。 他皱了皱眉。道:“淑妃此举太过冒险。若有事。可以叫人告知……” “这双鞋。是不是豆儿地?”他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他听到身后轻微地声响。转过身。周雨已经从怀里掏出那双八宝攒金珠地绣鞋儿。紧紧地攒在手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却成了肯定句。“这双鞋是豆儿地!” “我知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激动地模样。因此也有些不知所措。抬了抬手示意她安静。正巧小厮送了炭火和茶水来。他将一盏茶递过去。这才道:“别急。是不是说。豆儿地死真地和张琳有关?” 周雨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愣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沉吟道:“我不知道……可是如果这双鞋真地在张琳那里找到。那多半是……和太医院也有些关系。” “果然是太医院,是上官渔对吗?” 她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慕容苏虽然怀疑周露之死有蹊跷,却并没有提到太医院。可见自己见到豆儿的遗物心情激荡,竟忘了隐瞒这一节。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低头皱眉不语,思忖了片刻,这才点头道:“不错,上官渔和张琳的确有私情。这件事我多少知道一点。” 慕容苏挑了挑眉:“那么,谨安皇后之死也是淑妃地主意?” 周雨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咬着唇,好半天才道:“是她要先害我。”顿了顿。又解释道。“给梁婷儿下毒的人不是我。我没想过要害她。”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她,也不是已经死了地谨安皇后。而是梁婷儿自己。但他并不点明,只是点了点头:“看来上官渔在你的授意下做了不少事,我记得他一直钦慕于你……” “可是豆儿的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只是怀疑,从来不知道究竟!” 她突然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的拧着眉。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这么多年来,她应该已经学会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但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意外却让她措手不及,眼下,更是受不得他夹枪带棒的言辞,不知不觉间,竟变成了多年前那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小女孩。 慕容苏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追问。 周雨的手紧紧地扣住掌心,忍了好半天,才又颓然坐下,低声道:“那一天,豆儿原本和我约好上午就来看敬儿,可是一大早她却去了东宫。于情于理,这都不是一个后宫妃嫔应该做的事,除非是她疯了,要不就是给人下了药。我觉得哪里不对,可是那时候东宫被封,完全没办法调查……” 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唇边却挑出一抹凉薄的笑意:“政太子的疯癫症也是事出有因,淑妃会不知道吗?” 她终于忍不住,冷笑不止:“既然你以为我是蛇蝎毒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还以为你念在豆儿的情分,这才将这双鞋给我。是我想错了,就此告辞!”说罢,赌气似的一把推开椅子,起身离去。 这一句却宛如惊雷,依稀仿佛的,在哪里听过…… 花丛中的少女娇嗔道:“既然你以为我刁蛮任性,那我走就是了,以后别来找我!”一边说一边转身,可那时候她地脸上明明是笑着的,笑得很美,比三月的桃花还要美。 他一瞬间恍惚,不自觉的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却因为太过用力,扯得她脚下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住了,却几乎撞进他怀里。 一瞬间沉默,也许是很久,他才幡然而醒,欲放开手,轻声道:“既然来了。我们总要商量一个办法,还豆儿清白。” 但他的话说完了,却没有如愿放手,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周雨柔软的掌心已经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指尖微屈。紧紧扣住,好像这七年来都不曾有地碰触和渴望都在化在了这样一握之间。 他愣了愣,微微用力还是挣不开,心里却蓦然想起何倥偬交代地事,犹豫了片刻,便不再动了,任凭她微凉的手指慢慢交缠上他地手掌,轻声叹道:“子幄,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是“殿下”。也不是“你”,而是“子幄”……这个名字,除了何倥偬之外。只有她一个人叫过。 所谓前程往事,也不是尽数能忘的。这短短的两个字,顿时将七年的时间都消融了。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既然已经做了,错不错又何必深究?以后不要做错就好了。” 她一愣,到底心思玲珑,虽未言明,已是达意。蓦然间抬起头来:“你是说……是说……” “皇兄四月立后,你还是不甘心吗?” 他的语意温柔。目光却灼灼,像一把剑,一直刺到她心里,不甘心吗?不甘心吗?她的确想做皇后,可是为什么……是为天下?她不稀罕?是为权势?也没有兴趣。归根到底,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但事到如今,她还是不甘心吗? 到底,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地。也不过是风雨桥边相约的那一晚罢了。 她侧了侧身,迟疑着,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口的衣襟上,凉软的缎子因为体温的浸染,有着熨帖的温度。她轻轻闭上眼,方才一直忍着未曾落下的泪,此刻终于沿着眼角滑落下来。 “我不想做母仪天下的人。”她地声音低柔犹如梦呓,渐渐褪了坚硬冷淡的壳,“我不甘心的只是那一年。如果我相信你。不顾一切地赶过去。活的一定比现在快活。” 他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 “子幄。现今,你可还愿意等我?” 他还是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揽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欢喜,闭上眼低声道:“子幄,你既然问了我,那我也问你,那个皇位你可还想要吗?“不……已经不想了。” 他说的是实话,因此更显得情真。周雨更加欢喜,伸手楼主他的腰,轻笑道:“不要也好,那九五之尊地位置也怪没意思的。你等我,回宫了便把豆儿的事情查清楚,事情一了就来找你。” 她说的真切,这七年来苦苦压抑的情,因着何倥偬那封信而渐渐苏醒,更因着他隐晦的承诺而变得澎湃汹涌,以至于悖了伦常,失了理智,看不清他眼底那一线幽微挣扎的光。 她不知道,七年,在她不过是寂寞空庭的宫闱,在别人,却早已流年暗中偷换。 静静的相拥间,雨声不歇,几片花瓣飘落,轻轻地飞进窗棂,落在那幅覆画的薄绢上,他的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很轻很轻,以至于他一时分辨不清,怔了片刻,突然将怀里的女子一把推开,几步跨到窗前,然而幽暗的雨夜里,只有那一树桃花的暗影,再无旁人。 听错了吗?……直到周雨告辞回宫,他依旧站在窗口,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也还是带着一点期待一点不安的看着。听错了吗?可是即便轻微,但那声音,却是如此熟悉。 若真的是她,他也不怕,若她再拿着剑抵着他地脖子,他就会把真相全都告诉他。只怕这不是真地,只是他太过想念而犯了傻。 有风掠过,吹起案上薄绢,看着画中女子,他忍不住轻轻一笑,指腹划过她的眉眼,满眼尽是温柔缱绻。 大家表骂苏,他也是没有办法,没有突破最后防线就好啦,这个四处惹桃花地男人哪…… ps:昨天没撑住就睡了,今天多更一点,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p8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八十九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一) 周雨回到宫中之后,第二天便写了一封密信叫人带给了嫁入御史府的长公主慕容雅,结果不到两天,慕容雅便向裕德帝提出身子抱恙,想回宫里静养几天。皇帝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舞阳公主回宫之后,并没有立刻去含霖殿,而是躲在自己的宫里整整一天没有出门,直到第二天才去见周雨,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整整待了一天,晚膳之后才离开。 没过几天,尚书令府上半夜突遭强人劫掠,除了损失了一些钱物,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的礼部侍郎杨宇也被贼人绑走。京兆尹差人搜了一天,未果,谁知第二天,杨宇竟平安的回了家,身上也不见有伤痕。他说自己是趁强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的,查案子的人虽然有些不相信,但尚书令府上却不疑有他,杨宇此前已经历过一次生死,这次能平安回来已是大幸,没有人在事情的真相上多做追究。 此后,杨宇隔三差五的就不在府中,纵然大夫嘱咐他要好好休息方能痊愈,但当初连伽叶宫宫主的话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对这些寻常医生更是不予理会,家里人见他气色渐好,每日容光焕发,也就随他去了。 这些事,慕容苏都知道,他知道周雨是在兑现她的承诺,虽然她并没有说会怎么做,但在宫里待了七年,这点事情不过是寻常----照眼下的情况来看,恐怕她是想利用杨宇和舞阳公主的旧情复炽,来踩上官渔的痛脚。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别人,还真像她的做事风格。若是换成月影,恐怕无论如何不会想出这么曲里拐弯的法子,她只会提着剑直接杀到上官渔面前,一刀砍了了事。 可能对于上官渔来说,遇上周雨,还不如遇上奚月影吧? 他倚在窗口,那一树桃花已经开始谢了。花开花落了几天,地上都厚厚的覆满了花瓣。她不是说要回来吗?本来还指望着一起赏花喝酒的,再等下去恐怕只能看到枝头的小毛桃了。这个一根筋地女人,不知道又跑到那里去野了,竟然连个口信都没留下。 黑骢军已经尽数回京,他在那之后又见了一次何倥偬。除了告知他周雨已经放弃后位之争的事之外,还重新商量了一下四月立后的细节。何倥偬不愧在西部小镇休养生息了十年,他手下的细作已经成功留在蜀王身边的不止一人,到如今,对于四月行刺奚仲一事,慕容捷只差点头了。 所有的事进行地都很顺利,只要过了四月,一切都结束了。而眼下,三月已快到了尾声。 有几片花瓣飘进屋子里。他伸手接住,却看到一只雪白的鸟正穿过枝桠,朝他的手掌飞过来。 这是一只传讯地鸟儿。但不是他常用地那种。羽毛是纯粹地雪白。额前一缕黑。穿过双眼之间。一直蜿蜒到喙上。 他愣了愣。这是伽叶宫独一无二地“瞳羽”。他曾经见过月影用它和师姐联系。他一把抓住那只鸟。迫不及待地去看它细瘦地脚爪。果然在那上面看到一只用细绳缚住地小铁管。里头有一卷薄纸。 可那张纸上地笔迹。却并不是月影地。 信地起头写了“月影”二字。通篇语言简略却不像月影那样十分简略。言辞间有一些并不浮华地修饰。笔迹飘逸甚至算得上苍劲有力。完全不是月影地潦草涂鸦。 信地内容是关于巨泽国国主沈荇飞所中地天极丸之毒。说萧漠已经开始著手研制解药。目前一切顺利。叫月影放心。 他还没看完就猜这封信一定是月影地师姐。伽叶宫宫主贝叶书写来地。她果然是在路上耽搁了。否则不会信到了人却还没到。 再往下看。末尾附了一句及其简单话,却让他突然间如坠冰窖: “你的胎气不稳,天极丸之事一了,萧漠即刻前往辽阳京,一月之内,切勿离开。” 胎气……她,怀孕了? 怀孕了! 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起来,他这才发觉是自己地手在发抖。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会说。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提早回来吧?那应该是在巨泽的时候。在白王的宫殿里,他们曾经度过了一段最好的时光。他每天都腻着她,说,月影,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他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胸口的某一个地方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难道她已经回来过了?一定是!是哪一天?会是周雨来的那一天吗? 那一天听到的叹息,果然是她地!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所以才会躲起来?这不像她啊,他一直觉得,如果她真的看到了什么,应该会直接杀到他面前,用剑逼着他,然后说:慕容苏,你给我说清楚。 可她竟然躲起来了。 她一个人躲起来没关系,不能带着他的孩子跑掉。不能这样的,这样不公平。他得把她找回来,对,必须要找回来! 他心慌意乱的想着,手忙脚乱的收起那封信。“瞳羽”已经飞走了。他看了一眼天空,朝街上走去,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走完整整一条街才开始冷静下来,停下了脚步,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在街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找了最近的一家茶楼,坐下要了一壶茶,一口一口的喝着。一个人如果要存心躲着别人,那要找起来是不那么容易的。他一边喝茶一边想,因为贝叶书说萧漠要来为她安胎,依她地个性,就算躲开他也不会对自己地孩子置之不理,所以她应该还是会留在辽阳京。如果说辽阳京能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她躲的……并不多。 慕容苏看着街上来往地人群,再一次的肯定,这一次把她找回来,就要牢牢的看着,再也不能让她乱跑了! 然后他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连舒小伦的天一阁都找过了。舒小伦用一双似嗔非嗔的眸子看他,他觉得那双眼波的深处,其实是种讥诮。 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找,就是龙骑将军的将军府。 照理说,月影如果真的怀孕了是不会回娘家的。一来是将军府里没有长一辈的夫人可以照顾她;二来,因为他的一纸休书,眼下她还是个待嫁的女子,若是这么怀着身孕回去,一向刻板好面子的奚将军,可不要被气疯过去? 但是除了这儿,她还能去哪 他远远的站在街角,看着将军府门口两头威武的石狮,已经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石狮子边左右排开一共站了八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府中来往的人并不多,奚仲是武人脾气,向来不喜与人结交。 慕容苏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希望自己有一身武艺,如果能像月影那样……哪怕像司徒那样都行,只需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墙,几步就能翻进去。 可是现在,他进不去。以他现在的身份,走进去就等于是送死。 饶是他聪明伶俐,眼下却一点法子都没有,站在街角皱着眉,冷不丁背后伸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惊,回过头来,望进一双幽碧的眼中。 这样一双眼睛,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不会有第二个人。 “阿莲?” 我发现人真的不能给自己找麻烦,当初用七言做题是为了文艺一把,累的现今每次起章节名都是折磨……幸而这一章,还真是贴切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八十九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 慕容苏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班雎莲,一时忡怔:“阿莲,为何你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班雎莲眨了眨碧色的眸子,浅浅微笑。多日不见,少年的模样有些清减,眼中的光却愈发犀利,少了几分真纯,因此笑起来,那双眼睛是不笑的。 “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你在这里已经站了半个时辰,若是我猜不到,那也真是太蠢了。”班雎莲摇了摇头,转了个弯,绕着将军府朝后头走去,不忘向他招了招手:“要不要一起来?” 慕容苏有些疑惑,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边走边道:“白朔的大王子殿下,怎么会有空闲到辽阳京来?” “王爷讲话,还是那么喜欢打哑谜啊。”班雎莲站住了,碧色瞳仁里光线幽暗,“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阿莲,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找月影呢?” 慕容苏笑了笑:“为什么?” “因为我要大婚了。”班雎莲一挑眉,“白朔的大王子,要大婚了。” 慕容苏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道:“王子殿下要大婚,和她有什么关系?” “阿莲现在是大王子,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了联合北六国,父汗叫我娶寒国的长公主洛慈。寒国那鬼地方有个规矩,正妻入门之前是不能娶妾室的,因此父汗把阿莲府上的女子全赐死了。等大婚之后,家里就只剩那位洛慈公主,想来也十分冷清。阿莲一直都很想月影,正好有这个机会,想把她带去王都高昌。” 寒国在白朔以北,民风更为剽悍野蛮,这个娶妻的规矩倒也听过,只是听到达耶单于为了联姻而将儿子的姬妾都杀了干净的时候,慕容苏还是皱了皱眉:“你要娶她?” “洛慈公主之下。尚有夫人之位。那是给月影准备地。封号都想好了。”少年幽微地笑着。带着淡淡地挑衅。“在樊城地事我也略微知道一些。可是。王爷……你现在已经不是王爷了。你没有权势。也打不过我。月影是我地。” 慕容苏并不生气。竟然还点了点头:“你说地也是。”说罢指了指不远处树荫掩映地高墙:“我们进去吗?” “你没听明白我地话吗?” “听到了。我也觉得你说地很对。”他朝少年笑了笑。笑容看不出破绽。“我只是想见她一面。阿莲。你我虽然各为其主。但毕竟也相交一场。这点愿望对你来说不算难吧?还是。你怕我和她见面呢?” 班雎莲狐疑地看着他。终于伸手抓住他地手腕。轻轻一带。纵身上了墙头。 斑雎莲地武功是极好地……就算身边还带了一个人。沿着墙根一路行来。还是无声无息。他们二人正辨认着府中女眷所住地院落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低地说话声。斑雎莲急忙拉着慕容苏在角落里一丛浓密地黄杨里地多了起来。掩在廊榭地阴影之后朝外看去。 池塘边正站了三个人。左边的那两个,一个鬓染风霜一个英姿勃发,正是月影地至亲----父亲奚仲和胞兄奚月华。 右边一个离得稍微远些,一身锦衣,如墨的黑发整齐的束起,背影清嘉桀骜,望之有玉树临风之姿。 这个人,斑雎莲不认识,慕容苏却是认识地。便是在巨泽与他有同行之谊的辽阳公子简若尘。 只听简若尘轻笑道:“……奚将军与月华兄不必着急。月影姑娘现在很安全,只是京中局势动荡,她的身子又不方便,啸云实在不放心让她回来,这才托在下先行一步告知二位,待过些日子,他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话音刚落,奚月华便握拳低吼道:“你说什么?妹妹她……” 奚仲摆了摆手阻止他的冲动,沉沉道:“简公子方才说月影已经同颜少主成亲。腹中还有了孩儿。此事千真万确吗?” “千真万确。”简若尘丝毫不为奚月华的怒气所摄,依旧笑意悠悠。从袖中递出一封书信,“这是月影亲自写给二位的,请二位放心,啸云是名门之后,位居四方君子之一,和月影又是青梅竹马,于情于理都不会做出伤害她名誉的事。一旦她的身子好了些,一定会回家和二位相聚。” “不用,叫她不用回来了!”奚仲却摆了摆手,长叹一声,背起双手望向天空,道,“京城如今是是非之地,她既然有颜少主代为照顾,又有简公子和贝宫主这样的朋友,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地?前次与信王殿下的婚事,是我对不住她,只盼这次她能过的快活些,敛了性子,再不要到处闯祸了……” 声音渐低,简若尘急忙接道:“那是自然的。” 奚仲又沉吟了片刻,转身朝奚月华道:“月华,把书房里那件东西拿来交给简公子。” 奚月华一愣,本能的摇头:“爹爹,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这是我早就准备好了,要留给月影的。” “可是妹妹尚未回来,京城里也好好的……” “月华,京城里究竟是不是好好的,你我难道不清楚吗?” 奚月华脸色苍白:“爹爹难道就不想一家团聚了吗?” “你妹妹既然已经嫁了,那就不是奚家的人了,你还叫她回来做什么?”奚仲看了一眼爱子,“月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算了,快去拿来。” 他甚为固执,奚月华也不再言语,皱了皱眉,转身朝书房走去,不多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小地锦盒回来,交到简若尘手中,三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简若尘便施礼告辞。 直到池边再无一人,斑雎莲才咬了咬牙,阴沉沉道:“上回在樊城,真应该把这个姓颜的一剑刺死!” 一回头,见到慕容苏的表情凝滞,脸色发白,忍不住微叹:“看你的样子也不好受吧?你们大酉是礼仪之邦,月影有了别人的孩子你一定接受不了,不过在白朔倒也平常,阿莲不在乎的。这个机会正好,我要去追刚才那个人,把月影找出来,你怎么样?” 慕容苏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弱道:“我不去。” 斑雎莲对他的这个反应甚是满意,满心以为是慕容苏听到月影嫁人怀孕之后,心意已经有所动摇,心道南人重礼薄情,果不其然。当下便将慕容苏带出王府,随后头也不回地追着简若尘而去。 慕容苏望着他轻灵地背影几个起落消失在视线里,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身子一软,轻轻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说实话,刚刚听到月影嫁给颜啸云的消息,他心中一时震惊,一时迷惘,一时心痛,几乎不能自已,但没过多久就镇定了下来,随后从头到尾仔细的想了一遍,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了解月影,她是一根筋的倔脾气,从来是一是一二是二,既然她从前没有嫁给颜啸云,现在有了孩子,就更不会。哪怕她误会了自己,哪怕她生他的气,但爱恨之间,她是分得清楚的。 简若尘这么说,或许只是为了让奚家父子安心,不管怎样,这个理由让斑雎莲相信了! 他在斑雎莲面前假装退缩,只是为了让对方一心去找月影的心思更加强烈。斑雎莲这一去,必定会和颜啸云遇上,颜啸云和他之间尚有弑父夺剑的深仇大恨,因此只要他们一见面,势必就有一场大战。不管最后是一方受损,还是两败俱伤,对他来说,目的都达到了。 将来,他是要和月影长相厮守的,因此这两个男人,都不得不除。 移形换位,借刀杀人,这一招是他使惯了的。他靠在墙角笑了起来,笑意浅淡冰冷,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怕永远也不会改了。可那又怎样呢?只要能让她回到身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九十章 剑光濯尽生平事(一) 斑雎莲也不是不聪明的人,只是隔了一道绝云山脉,北人终是没有南人那么狡猾多智,再加上他不知道月影的孩子其实是慕容苏的而不是颜啸云的,因此慕容苏的假意放弃,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怀疑,反倒觉得是件大大的好事。 单独追踪,比两个人方便的多。他暗中跟着简若尘,一直到了城东的陆家巷附近,谁知一眨眼间,前面那个锦衣人影却不见了踪影。 陆家巷是京城里有名的“武巷”,城里两大镖局位于巷头巷尾,中间云集了拳庄武场,武器铸造的作坊,因此走在路上的大都是些腰圆膀粗的江湖人士,像斑雎莲这么纤弱漂亮的异邦少年,也实在是少见。 他走了几步,也觉得自己太过惹人注目,因此找了条人烟稀少的弄堂藏身。大白天的不能飞檐走壁,他正暗自思量对策,外头街上突然走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只见这女子鸦鬓金钗,黑斗篷下一袭桃色衣裙迤地,脸上略施脂粉,艳色无双。 但奇怪的是,如此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装束,却并没有像斑雎莲一样惹人注目,街上的人反倒像是见惯了的稀松平常,很多人同这女子点头做礼,像是旧识。 他心里一动,只觉得她十分面熟,这才想起从前和慕容苏相交之时,曾经去过京城中最有名的几处风月之地,这女子竟是的天一阁的魁首儿舒小伦! 既然见到了认识的人,他也不免多留了一份心,小心翼翼的一路跟来,只见舒小伦穿过了陆家巷。走进了方戊镖局的偏门。 方戊镖局是京城里最大的镖局之一,院子很大,还设有专门的演武场和仓库,演武场之前就是客舍所在,斑雎莲跟着进了一个植满修篁的小院子,听到屋子里头传出两个人细细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果然便是月影。 他不禁暗喜,如今简若尘和颜啸云都不在,正好趁此机会把人带走。 谁知往前走了两步,屋子里地说话声却突然停了,门一开,一身桃色罗裙的舒小伦正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一个锦绣针囊,声音娇媚清越,道:“来者是客,还请阁下现身相见。” 斑雎莲知道行踪已被发现,便也不再躲藏。舒小伦见到竹林里走出来的是一位身穿素衣面容俊美的异邦少年,也有些意外,面上却笑容不敛,柔声道:“方才就是公子一直跟着奴家么?若有什么事,我们不妨去天一阁相谈。小伦请公子喝酒如何?” 她这是客套地敷衍。斑雎莲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找你地。” 舒小伦星眸一闪:“喔?那公子为何而来?” “他是来找我地。她地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紫色罗裳地女子。脸色微微苍白。似有倦容。一双眼睛却还是很亮。满含戒备地盯在了斑雎莲身上。 “月影!”少年见了她。唇边绽出一抹绝色笑容。“你真地在这里。” “侯爷……不。现在应该叫你大王子了。方才一直跟着若尘地人。也是你么?” 斑雎莲点了点头。笑道:“月影。跟我回王都高昌。” 她淡淡一哂:“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斜睨着眼睛,目光因为又一次的拒绝而显得有些阴鸷,道:“我知道你怀孕了,也嫁给了颜啸云,但我不在乎……阿莲现在是白朔的大王子,将来就是白朔的单于,假如引兵入关。将来整个天下都会是白朔地。你跟着阿莲,有什么不好?” “我没……”月影想开口解释,说了一半又忍住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大王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绝无可能,你还是回去吧。” 他的笑凝固在脸上,愈发阴森:“阿莲想要地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你若不愿意跟我走。我便只能抢了!” “这倒也是个解决的办法。省的以后嗦。”月影微微点了点头,就要去拿腰里的碎心剑。却被一旁的舒小伦拦了下来,低声道:“月影不要!你的身子不方便,交给我吧。” 月影皱了皱眉,道:“小伦,这个人不好对付,还是我来。” 舒小伦却丝毫不退让:“是我一时疏忽才将他引来,此事应该由我负责。况且你的胎气不稳,大夫早就嘱咐要好好休养,眼下若尘已经去找啸云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我只要撑到那个时侯就成。” 月影沉吟了片刻,道:“还是不行,不如我和你一起……” “不用说了,再说我就和你翻脸!”舒小伦斩钉截铁的一轩眉,趁月影发愣地一瞬间,转身一跃,落在斑雎莲跟前,悠悠笑道:“原来公子是白朔的大王子殿下,久仰大名,且让小伦来会会你吧。” 说罢手中针囊一扬,三支细长的金针成品字型,朝斑雎莲的面门飞去。 舒小伦是个侠盗,但论起武功来,却比四方君子和斑雎莲差了一些,因此“千厥针”虽然厉害,在斑雎莲面前不到十招,便已落了下风。 更何况,斑雎莲如今手中使的是持剑山庄的传家之宝,永夜剑。 舒小伦手里的第十五枚金针,划出一道厉风,朝着斑雎莲的左臂刺去,第十六枚紧随其后,手上早已暗中扣上了第十七十八枚,对准了他的胸口大穴。 这是千阙针地精妙招数“飘絮”,至此,舒小伦的针囊里已经所剩无几。 斑雎莲一闪身,避过第一针,左掌划出,凝住第二针的来势,永夜剑带起一阵剑风,将后两针逼住,手腕一抖,那两针在空中生生的掉了个方向,反朝舒小伦而去,因为距离太近,她只来得及躲过第一针,随后肩上一痛,第二针已经刺破皮肤,没入血肉,只留了一截针尾在外。 她轻哼一声,斑雎莲的“祭水寒冰掌”已趁机跟上,一股幽寒之气袭来,她只觉得眼中一片冷冷蓝光,本能的伸手去挡,臂骨一声脆响,右手小臂已被掌风硬生生的折断,忍不住低呼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斑雎莲掌风一收,身形闪动,已到了月影面前,永夜剑带出一道白光,直取她的双肩。 月影无法,只得抽剑勉力一挡,手腕巨震,腹中一阵隐痛,顿时觉得浑身无力,连退了三步,被斑雎莲拦腰抱住,他没有拿剑地那只手已经握住她地手腕,低声道:“别和我打。你不是怀着孩子么,不要命了?” 月影一皱眉,欲挣脱他的牵制,怎奈因为害喜地厉害,吃不下睡不好,手上实在没有几分力气,又不敢多用真气,一时竟挣脱不开,只能狠狠的瞪着他,道:“你还不放手?”为什么我不可以?”少年手上用劲,表情却满是疑惑,低声道,“我对你真的很好,我一点也不在乎你已经嫁了人,就算你将来生下孩子,我也一定善待他,为什么不可以跟着我?像慕容苏那样的男人,一听到你嫁给了颜啸云,就接受不了的放弃了,跟他比起来,我有什么不好?” 最近影子真的很勤快的,给我评论奖励我吧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九十章 剑光濯尽生平事(二) 他的话说的很急,间或夹了几句白朔语,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但大概的意思却是不差的,月影愣了愣,眼中有微弱的光流闪过,却抿着嘴不说话,只是一味的挣扎。斑雎莲虽然怕太过用力会伤到她,但想起那次在雪地里被她一簪刺穿掌心,如今依旧心有余悸,不敢随便松开。 两人正相持不下,一剑破空而至,直逼斑雎莲后心,随着剑光,两条人影相继掠入小院,其中一个停在舒小伦身边,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 那逼向斑雎莲的一剑,剑光霍霍,剑身入眼却是黑沉如夜,正是颜啸云的寂夜。他一剑刺来也不废话,只把斑雎莲逼得不得不挥剑自保,手下一松,月影便趁机挣脱了开来。 不远处的简若尘已经略微查看了舒小伦的伤势,看那情形需得立刻找大夫接骨,他朝月影打了个手势,抱起舒小伦先行离开,顿时只剩下那三人在院中。 斑雎莲接了颜啸云临空一剑,不禁冷笑:“堂堂的持剑山庄颜少主,居然也偷袭。” 许久不见的颜啸云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神情更为严峻,一袭灰衣,干净简单却不显落拓,行止间愈发洒脱清贵。 听到斑雎莲的话,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淡淡道:“对付什么样的人,出什么样的招。”斑雎莲轻轻的哼了一声,手中的永夜剑抬起剑尖正对颜啸云:“上次樊城一战不分胜负,颜少主是不是还要打?” “那是自然。我要的不光是你手里的剑,还有你的命!” 说罢,手里的寂夜挽起一道道剑光,太宇沉波剑在他手中犹如行云流水般展开,剑剑罩向斑雎莲全身。 数月未见,他的剑法似乎更见精妙,想必是勤加练习未曾间断,反倒是斑雎莲因为带兵打仗。回白朔以后又忙着襄助祖父政变,大小国事不断,武艺反倒是落下了。两人原本功力就相差无几,因这此消彼长,十数招之后,便渐渐有了细微的差别。 斑雎莲虽然于人情世故不算精明。武学一道上却是个天赋极高的人。没过多久便觉察到这其中地不妥,只怕这一战拖到百招之外,他便要敌不过颜啸云,更何况现在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这些南人言而无信,若是方才那个简若尘再出手相帮,自己就非输不可,到时候不要说带走月影了,就连能不能离开这里都有问题。 碧色地瞳仁瞥了一眼倚在门边皱眉不语地紫衣女子。心中思量万千。实在舍不下她。一横心。将手中永夜剑从右手交到左手。挽了一个剑花直闯进太宇沉波剑环环相扣地招式中。一阵剑器交鸣地声响。黑剑之上光芒大盛。白剑却一瞬间黯淡下去。 颜啸云接住永夜剑一刺。预想中地绵绵后着却丝毫不见。反倒是手里一沉。似有重物下坠。着力处空空荡荡。仔细一看。斑雎莲竟是趁着这一刺。将永夜撒了手。 斑雎莲自有自己地打算。剑术并不是他地强项。即使手里拿着天下闻名地永夜剑。但如果打架地时候反而拖累了他。天下第一地剑也等于是废物。 但对他没有用。对颜啸云却不一样。他追着他要死要活地非要拿回这把剑。因此撤剑地时候。一定会有破绽。只要自己把握时机。就能一举打败他! 事情果然和他想地一样。颜啸云看到那把剑掉落在地。一时忡怔。周身至少有六个地方是空门。斑雎莲幽幽一笑。手掌中早已积聚起幽冷阴暗地蓝光。朝着颜啸云地天灵拍去。 月影将一切看在眼中。心急之下将手中地碎心剑用力掷出。喊道:“啸云当心!” 这一下。斑雎莲不得不拧身躲开那一剑。手下终究是慢了半分,颜啸云已然严防。寂夜平平挑出,同时脚尖一挑,将落在地上地永夜剑握在手中,以剑做刀,千钧之力斜砍而下。 短促的惨叫声惊起竹林中的一群鸟儿,永夜透明的剑身带起一片血雾,一截带着衣袖的手臂落在地上,手掌中的幽蓝之气未消,鲜血洒落飞溅,空气里渐渐弥漫浓稠的血腥气。月影只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捂着嘴,扶着门框干呕不已。 斑雎莲连退几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手肘----他地手竟已齐肘而断。永夜剑太过锋利,那一瞬间,断筋切骨,竟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他的身上穿着护体宝衣“丝囊”,因此寂夜就算再快,也伤不了他,但他忘了自己已经将永夜剑丢下,颜啸云正是用这把他拿来杀死颜陌的剑,砍下了他的手! 疼痛和挫败让几乎不曾输过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恍惚,没等他回过神来,那把通体透明,犹有血迹蜿蜒滴下的剑已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带着一种森然的冰冷。 斑雎莲飞快地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扯下袖子裹伤,,一双碧绿的眸子如今做了墨绿颜色,带着五分怨毒五分恨意,死死的盯着颜啸云。 “你敢杀我?”他的声音微弱,却还算镇定,重复道,“我是白朔的大王子,你敢杀我?” 颜啸云眸光一凝,冷声道:“杀你又怎样?” “杀我,大酉的北地边境将永无宁日!” 他的话说的不错,颜啸云地眉毛动了动,剑紧逼了一分,却终究没有刺下。身后已传来月影低低地声音,有些急:“啸云,不能杀他!” 两人同时愣了愣,一起回头,两双眼睛里是不一样的疑惑,却同样等着她解释。 “不能杀他。”她地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坚定。 斑雎莲凶残的眼底渐渐浮出一丝鲜活,低声道:“月影,你的心里到底还是有我……” “不是。”她打断他,“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死去的颜伯伯。”说罢她轻轻喘了口气,朝着颜啸云道。“啸云,你且反转剑柄,看那上面刻了什么?” 颜啸云依言望去,脸色微变:“莲花?” “不错!你爹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告诉你,他在剑身上刻莲花,是为了纪念一位故人。而这位故人便是斑雎莲的娘亲。当年他的娘亲全家,在紫霞关上已尽数死在永夜剑下。” 此言一出,斑雎莲和颜啸云都愣住了,过了半晌,颜啸云才低声道:“是爹……” “不错,是颜庄主杀的。他那时候年少气盛,不慎中了白朔单于的离间计,虽然是为国为民着想,但毕竟是伤了人命。害地心爱的女子孤苦伶仃,实非他所愿。因此他曾许下承诺,愿以死抵罪。” 颜啸云的脸一瞬间变得铁青。看向犹自目光迷离的少年,声音有些不稳,道:“你是说,爹是故意死在他手下的?” “恐怕他早就想好要偿还这笔血债。否则以颜伯伯的武功,怎会连中两掌?他将永夜剑视作生命,更不会让斑雎莲拿走。” 这番话字字句句,完全颠覆了两人此前所知地往事,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于是月影又朝前走了两步。道:“啸云,这一次你不能杀他,若是杀了他,颜伯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他既然一心以死谢罪,想必不愿意你为他报仇!” “况且,斑雎莲的话也有道理,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如今边关稍定。不能再有变数了。” 颜啸云此时心里激荡,盯着斑雎莲那双碧绿的眼珠,一时愤恨,一时迷惘,一时不甘,一时了然。末了,终于沉声道:“斑雎莲,若你发誓此生再不踏足中原,我今日便饶你一命!” 月影知道这么做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因此这一回并没有说话。 斑雎莲心中其实和他一样迷惘愤怒。但右手剧烈的疼痛让他分去了很多心思。此时他的血还没止住,需要尽快找人治伤。他还不想死因此,留下性命要比逞英雄重要的多。 他垂下眼,掩去眼中一抹厉厉杀气,微微的点了点头。 颜啸云看着他在这院落中立下重誓,月影已经从屋子里取出金疮药,递到他手中,道:“斑雎莲,你走吧,别忘了今天说过地话。” 他伸手去接瓶子,却在经过手边的时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神一瞬间忧伤迷惑,低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诧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 “从来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吗?” “没有。” 他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咬着牙,声音微微颤抖着:“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替他生孩子?” 她沉默了片刻,道:“不错。” 他看着她,也许只是一瞬间,猛然的甩开她的手,连退了好几步,终于转过身飞快的离去,再不回头。 他在心里立下真正的重誓,不出十年,他定要齐聚关外铁骑,踏平有她所在的这一片盛世江山! 直到斑雎莲地背影再也看不见了,颜啸云才道:“你为什么要说谎?” 她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啸云,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能对付他。” “你既然已经不打算再回慕容苏身边,为什么还要替他着想?”他上前几步站到她面前,目光灼灼,语带讥诮,“你怕斑雎莲不守信用,回来杀你孩子的爹是不是?” “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他皱着眉,眼底的讥讽慢满转为无奈痛楚,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握紧,慢慢道,“你知道,我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来哄你,可是替你分忧的事我从来都不拒绝。我只是不明白,我守着你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你弄丢了?月影,我是什么时候把你弄丢了?” “……”他不要她说对不起,因此她无话可说。 沉默了很久,他眼中的痛楚也渐渐化成一片深沉幽暗的潭,他轻轻地放开她的手,语声幽微:“月影,他……真的那么好吗?比我还好吗?” “不,他没你好。”她的笑容苍白简单,却很美,“可他是我的孩子的父亲,我不后悔。哪怕再不相见,我也不后悔。” “啸云,你别管我了,你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话,转身朝屋子里走去,轻轻道:“你需要好好休息,快进去吧。等过几天,我们就离开京城。” 她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注一:小云地“比我还好吗“那句话,参考《bsr》的扬羽,有且仅有地一句算是吐露爱意的话,可怜的男人,最后为了更纱的新国家(?)而和皇城一起埋葬了。事实上,本文很多地方参考了那本书,经典啊 注二:其实写到这里,也能算是结局。如果是打游戏,这一个就是“颜啸云结局“,任凭京中的人为王为寇,颜啸云则带着佳人远去他乡,月影虽然怀了慕容苏的孩子,但岁月荏苒,只要啸云一直陪着她,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喜欢啸云的童鞋,不妨把这个做结局吧 只不过,正剧还得往下继续…… 第九十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舒小伦中了斑雎莲一掌,肩上又被千阙针刺中,受伤不轻,幸好简若尘用自身功力替她推宫过血,,及时将体内寒毒逼出,这才没有伤及肺腑。只是手臂上的伤是硬伤,需要慢慢调养。 因此她回了天一阁就闭门不出,只叫照看阁中日常生意的王妈妈告知特意来听她琵琶的客人,说是小伦姑娘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好在这天一阁早在几年前便转到了她的名下,这些年,阁里也调教出了数位如花美眷,她这一歇,倒也并不影响生意。 斑雎莲的事情还没有了结,简若尘替她疗完伤之后就回去了。手臂一旦包扎妥当便不能随便移动,因此她也无事可做,只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外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不徐不缓的三声,这是她和王妈妈约定的暗号,如有要事,以此为凭。 “王妈妈,怎么了?” “姑娘,司徒公子来了,听说你身子抱恙,一定要见你一面。” “司徒星?”她一愣,不禁暗自笑了。自从慕容苏的封号被黜,连带着司徒星也被降了职,从原先的正五品御前督监变成了一个守城门的小队长,连个品级都没有。谁知俸禄少了,他来天一阁的次数倒是多了。 只不过还是一样木讷不说话,花钱来喝酒听曲儿,却连话也不跟她说上几句。 不过自己眼下这些伤…… 她看了一眼包扎的密密实实的手臂,轻声道:“告诉他我睡了,叫他回去吧。” 她可是闻名京城绝色无双的舒小伦,怎么能让别人瞧见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哪怕是那个呆子也不行! 谁知第二天。司徒星又来了。那天没有轮到他当值。因此他很耐心地从早到晚守在院子里。害地舒小伦想下床透气都不行。急得直皱眉。 到了晚膳时分。她是在忍不住了。唤了王妈妈来。吩咐道:“想个法子快把司徒公子请走。不管什么都行。他再不走。就叫官府来。说有人私闯民宅!” 王妈妈吓了一跳:“姑娘。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舒小伦斜睨了她一眼。“他一直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似地。我要怎么养伤?” 王妈妈惴惴不安地领了命出去。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低低地说话声。再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等舒小伦觉察出不对地时候。房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司徒星皱着眉头站在门外。他地身后跟着一脸无奈地王妈妈。朝着床上地舒小伦直打眼色……舒小伦瞪了司徒星一眼。挥手叫王妈妈退了。这才道:“我应该说过我病了吧?司徒公子是想怎样。不信我地话么?她与人讲话一向委婉动人。自称“小伦”或是“奴家”。但因为跟司徒星熟了。言谈间自然而然褪了伪装。颇有几分江湖中人地不拘小节。 司徒星皱着眉看着床上地佳人,快步走上前来。端详了一下她的气色和不能动弹的手,沉声道:“舒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摔倒了。”她一扭头,说的云淡风轻。 “舒姑娘!”原先他听说她病了,心中早已经是焦急不已,如今亲眼所见,更是心疼,情急之下跨上一步去握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却不想她正好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清冽又妩媚的眼波近在眼前,顿时让司徒星一阵慌乱,脚下一绊,几乎跌在她身上。 他急忙的撑起身来,一张俊逸的脸微微飞红,连声道“对不起”,又怕碰到了舒小伦的伤口。一时手忙脚乱。倒把床上地女子看得忍俊不禁,这笑声一出。顿时如银铃一般,止也止不住。 司徒星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呆子,快扶我起来。”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他地模样,心中顿起玩笑之心,玉手攀上他的肩头,眼波如水,吐气如兰,低声道:“我不告诉你手上的事情,是不想让你担心嘛。司徒公子,你怎能不解我的好意司徒星的脸已经红的像火烧一般,又不敢将她的手挪开,眼神只能落在那只缠满了白布的手臂上,嗫嚅道:“舒姑娘是怎么受伤的?若是有人欺负你,我……” “你什么你,我打不过地人,你难道就打得过了?”舒小伦斜睨了她一眼,螓首一偏,很不客气的靠在他的肩上,叹道,“我昨日才知道,自己这点微末伎俩在江湖上实在是不够看的。可你的功夫比我还不如,以后怎么保护喜欢的女子啊?” 司徒星的肩头一僵,半晌才握拳道:“就算打不过别人也要打的,大不了是个死……” 他的话未说完,一双柔荑已经覆上他地嘴唇,舒小伦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星光灿灿,柔软的能滴出水来。 春夜旖旎,风犹缠绵…… 正当这欲语还休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咳声响起,惊动了这一段暧昧的凝视。两人都是一惊,一齐转头朝外看去,只见大门边站了一个人,手掌成拳尚抵着唇,笑容幽微,一双眼睛背着月光,竟也是清辉遍洒。 司徒星顿时尴尬起来,:“王……王爷。” 舒小伦却除了有些惊讶,一点也没觉得不妥,她很平静的从司徒星的肩上抬起头来,甚至还很风情万种的掠了掠头发,然后笑道:“王爷,这么晚过来看我,莫非也是担心小伦的伤情?” 她这一说,司徒星地表情顿时有些凝滞,犹豫地看着慕容苏。慕容苏却不以为意,淡淡笑道:“小伦,你的伤是怎么来地?是谁打伤了你?” 她掩嘴而笑:“这京城里,怨恨奴家的人可是不少的啊,有男有女,因此奴家也不知……” “是斑雎莲对吗?”慕容苏打断她的敷衍,“我问过给你包扎上药的大夫,他说你的手臂奇寒彻骨。这应该是斑雎莲地祭水寒冰掌伤的。我想找你问个清楚,可你却任何人都不见,若我自报家门,恐怕你就更不见了。“他又笑了笑,眼神转向司徒星:“幸好还有司徒,就算你什么人都不见。他要见你,总也可以的。” 司徒星本来变白的脸,此刻又一下子变红了。舒小伦暗中恨铁不成钢的拧了他一把,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谁是斑雎莲?奴家可不认识,斑雎可是白朔的国姓呢。” 慕容苏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她地窗前,顿了顿直接问道:“小伦,月影在哪里?” 她一愣,眨了眨眼睛:“王爷问的。可是您的前王妃奚姑娘?您莫非忘了,前几天还来问过奴家呢,奴家说过不知道的……” “我知道月影怀孕了。她的孩子是我的。”他不容置疑的说道,神色间的戏谑完全收了起来,变得有些严厉,“因此我必须知道她眼下的情况。我们之间有点误会,要和她解释清楚,我不能放她走。” 舒小伦果然被这话震住了,愣了半晌,显然心里尚有犹豫挣扎,但最终。女子地心软多情占了上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就觉得奇怪嘛,怎么看也不像是颜少主的孩子……” 慕容苏的眼中一亮:“你真地知道她在哪里?” “知道是知道的,可是……” “不用可是,快带我去。”他几乎欣喜若狂的看着她,眼底泛起的热切使得一双眼睛更加的光彩流离,犹如三千星河闪耀,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目光。 舒小伦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司徒公子,请替我们备车吧。” 方戊镖局的客舍小院里,翠竹依然迎风微摆,一派闲逸之气,但是那个小屋中,却已经是人去楼空。 月影不在,颜啸云不在,简若尘也不在,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庭院。桌上的茶壶中犹有凉透的茶水。青瓷地托盘下压着一封信,封面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舒小伦亲”几个字。正是颜啸云的笔迹。 “住在这里的两位客人今儿个一早就走了,因为他们都是简公子的朋友,我们老爷也十分放心,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去向。” 领路的小厮如实相告,舒小伦已经展开了信纸,略略一看,道:“颜少主说,既然此地已被斑雎莲查知,为了安全,他要带月影离开,等安顿好了再通知我。”说完,她轻轻一叹,摇头道,“不过我猜他们是不会告诉我去了哪里的。这次我被斑雎莲伤成这样,依着月影的性子,想必介怀得很,再不愿给我添麻烦了。” 慕容苏薄薄地嘴唇抿成了凌厉的弧度,环视着小院,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出声问道:“此前月影一直住在这里?” “不错。你也知道的,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肚子里的宝宝可把她折腾坏了。吃了就吐,还不能乱动,连剑也不能练,每天只能看着这些竹子发呆,我看她都要憋出病来了。“她一边叹气一边眼角偷看这慕容苏的表情,这些话虽然那有些夸张,却大半都是真的。当初就连舒小伦也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月影,为了孩子竟也能安静的像只听话地猫。 那是因为,她很爱眼前这个男人吧?所以才能为了他,去做自己不习惯不喜欢地事。 可慕容苏听她说完这些话,神情没有预期中的心疼感概,反倒变得更加阴郁,还没等她说完,便撩起衣袍,独自跨进了屋子里,司徒星待要跟上,却被舒小伦拉住了袖子。 他一向是礼数不缺,待人周到地人,可如今却失礼至此,把身边的人都当成不存在似的----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 慕容苏独自走进里头的房间,靠窗的地方是一张梨木牙床,上面挂着天青色的纱帐,四角垂着银黄的流苏,红绫织锦的被褥叠得很整齐,不远处的妆台上犹有胭脂水粉,只是完好无缺,看得出从来没有用过。 她向来是不喜欢梳妆打扮的女子。 他坐在床沿,手指慢慢的抚过凉滑的被面,忍不住慢慢俯下身去,枕衾之间仍然留着她的味道,不是任何香料,只是她的味道,独属于她的,叫人沉迷留连,心醉神迷的味道---- 月影,难道你宁愿独自辛苦,也不愿意见我吗? 月影,你在哪里? 在某人睡过的床上寻找思念的气味……这个情节参考自新条真由的某漫画,看起来有些b哈哈抚追思的情节也有点类似《色戒》的结尾,多少情,都从划过床单的手指间泄露了……真邪恶,厄…… 第九十二章 不辞镜里朱颜瘦(一) 三月末,舞阳公主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竟然一连数日住在后宫,连御使府也不再回去。 起初,皇帝以为这只是新婚夫妻之间一时闹别扭,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几次三番下来,身为御书房行走的上官渔按捺不住,终于向皇帝私下提出舞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回家,再过几天,,连上官慕雁都惊动了,老了脸来请这位尊贵的孙媳妇。皇帝这才觉得事态重大,亲自劝诫皇妹,谁知一向温和谦恭的长公主这一次却十分坚决,只说驸马“行径荒唐,待人凉薄,喜怒无常”,短短十二个字,把上官渔说的一无是处。 皇帝一时无法可想,这位舞阳公主和他是一母所生,太后向来十分宠爱,他身为长兄,也不愿她受到任何委屈;可女子一旦出嫁,总不能叫人家少年夫妻就此分开。最后这件事只能暂时拖着,只盼随着时间过去,这两人之间的心结能自行解开。 裕德帝最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就是四月的新后册立大典。 蜀军尚被李乃安的神龙军困在浮山,慕容捷也不知道是在拖延时间还是在想办法破军,总之近期内并没有大规模的进攻,让皇帝尚能分出心思来处理家务事。他曾与德馨太后长谈,太后的条件十分简单,只要他立龙曼儿为后,便倾龙家之力相帮,内除恶党,外守边关,自与皇上同仇敌忾。 这条件虽然简单,却暗含深意,龙家身为六姓之首,文武将才层出不穷,金银财富也仅次于大酉首富何家。若能得到龙家的鼎立相助,对付慕容捷自然是有恃无恐。但皇帝本身便是龙家的儿子,又何必要这样的条件来交换?太后这么说,是给皇帝一个警告---- 不是说立了龙家女儿为后。才要如何,而是告诉他,如果不立龙家女儿为后,就会如何。 这看似是同一件事,差别却很大。因为如今皇帝身边能用得上的人,还有一半是太后旧党。如果这一半人不为朝政尽心尽力。当他面对慕容捷的兵马的时候,将无力可凭。 为这件事,他已经烦恼了好些时候。 他知道周雨的心思,而原本,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龙子墨死后,后位空置,他想过把这份可以与他并肩俯仰的尊荣,给他毕生最爱地女子。 但世间事,往往不能如人所愿。 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帝位于不顾。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周雨。她在暗地里为了得到后位使地手段。他也略知一二。身为帝王。他并不介意身边地女子有些小聪明。耍些小手腕。他所踟蹰地。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她说。 怎么开口。说:雨儿。做什么都没用了。放弃吧。 这样子。真地会很残忍。 这一夜。他只觉得胸中憋闷。批完奏章之后仍是郁郁。因此吩咐温公公摆驾含霖殿。既然迟早要说。早说总比晚说好。 龙辇在含霖殿前停下。早有管事太监入内通报。不多时。西宫淑妃亲自来迎。一袭粉色地锦绣罗裳。广袖深裾。峨眉淡扫。发如流泉。朦胧微光之下更衬得佳人宛如月下仙子一般。 皇帝心上一颤。忍不住情动。上前握住她地手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臣妾预感着皇上今夜要来,不敢睡呢。”她半真半假的说道,一边拉了他的手往里头走。皇帝的心情没来由的好起来,笑道:“敬儿今天不在含霖殿?” “前两日臣妾身子不大好,给奶娘带去曲昭仪那里养着了,皇上若要见敬儿,臣妾立刻叫人去……” “不必了。”他轻轻摇头。微微凑近来低声笑语:“朕今日来正是要和雨儿好好聊聊。不许别人来打扰。” 他的语气低软,又称呼她的小名。周雨忍不住低下头去,吃吃笑道:“皇上真是的,敬儿怎么算是别人……” 皇帝见她一低头之间娇羞无限风情万种,心里越发欢喜,偏又想着要说的话,只觉得无比惆怅,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低头之际,眼神里地一丝躲闪犹疑,以及隐隐的厌恶。 他拉着她坐下,想了想,道:“雨儿,这两天,舞阳公主是不是经常来你这里?” 周雨眼中暗光闪动,却恍若不知的微笑点头道:“是啊,公主也怪可怜地,嫁去上官大人家之后都没有人可以陪她好好说话。好不容易回了宫,便找我说些体己话嘛,皇上不必担 “怎么能不担心?”皇帝长叹道,“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却还是这么任性。三天两头的回宫来,到叫上官老大人情何以堪?” “皇上也不能这么说,公主虽然嫁了人,毕竟也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受得半点委屈?”说罢略略压低了声音道,“臣妾听说,驸马似乎对公主……” 之后的几句话,她附到了皇帝耳边低声诉说,只见皇帝的脸色渐渐沉了,末了皱眉道:“这事是真的?” “舞阳公主亲口对我说的,想必不假。”周雨也微微叹气,“因此依着臣妾的意思,皇上也不必催着公主回去,女儿家的心思,我们女儿家最明白不过,等过了几日,公主气消了,上官大人也收了心,这便好了,到底是夫妻嘛。” 皇帝怔了半晌,点头叹道:“就依你……上官渔这小子也闹得太过分了,是该叫他急一急。” 周雨唇边露出一抹讳莫如深地笑容,正逢宫女端上宵夜来。她亲自取了金调羹,替皇帝舀了一碗燕窝银耳,细细的吹凉了送过来,刚放到他跟前,却被他握住了一双手,身为九五之尊的男子一脸为难犹豫的模样,道:“雨儿,朕有些事……” 她笑的了然,一双眼晶亮妩媚,低声道:“皇上可是要说四月立后的事?” 皇帝一愣,她却已经接下去道:“皇上不必担忧,只要是皇上做的决定,臣妾必定全心全意的。皇上心中的一国之后,也便是臣妾心中地一国之后。臣妾定会祈求上天赐福于大酉,愿大酉国泰民安,皇上千秋万代……”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搂进怀中,原先预备好的劝说之语却一句也说不出了,只是将嘴唇抵在她的额头,喃喃的重复着她的小名,一声声的“雨儿”落进耳中,尽是温柔。 原来她明白,原来她都明白……他的烦恼,他的忧愁,她都明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地唇沿着她地眉尖。落在密密的眼睫,落在小巧地鼻翼,落在柔软的樱唇,落在白鸟一般修长的颈项……然而这旖旎温存的时刻,殿外却传来温公公尖利的声音: “启禀皇上,重华宫中差人来,说贤妃娘娘不慎跌落宫中花池,如今已宣了太医,还请皇上定夺。” 第九十二章 不辞镜里朱颜瘦(二) 皇帝听到温公公的话,动作不由一顿,心头的迷乱渐醒,望着近在咫尺的如花娇颜,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取舍。 周雨慢慢睁开眼,双颊染着醉人的酡红,低笑道:“皇上,您还是去重华宫吧。” “雨儿……” “册立新后在即,想必是圣眷盛隆叫龙妹妹不胜惶惑,这才不慎落水,皇上理应去陪着她,替她压压惊。”她笑着抽身而起,拿出绢帕替皇帝拭了拭犹染胭脂的唇角,动作细腻温柔,低声细语道:“臣妾只要明白皇上的一片心……也就够了。” 这番话却又正是说到了皇帝的心上。他想留在含霖殿陪着周雨,但重华宫那边显然是知道了他眼下的行踪,这才有“贤妃落水”一说,若他不去,保不准刁蛮任性的龙曼儿前去太后那里告他一状,在这节骨眼儿上,不光是给自己惹麻烦,也是周雨的含霖殿惹事。 他站起身来,握着她的手歉然道:“雨儿,朕下次再来看你。” “皇上安心去吧,不必介怀。” 等到皇帝离开,周雨尚倚在宫门口望着那一行宫灯远去的方向,脸上羞涩的红晕早已经退去,眼底是如霜似雪的冰冷,紧抿着唇,一手拿着那方绢帕,一下一下的擦着方才被他触抚的地方。 “若是皇上知道娘娘的这番举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个凉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将她惊了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一身皂色锦衣的上官渔正站在灯前,蜜蜡火光跳跃,照的他温文俊挺的脸上忽明忽暗,颇为狰狞。 她下意识的想叫人,但及时的用手捂住嘴,很快的镇定下来。道:“上官大人来此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万一给皇上瞧见了……” “皇上不会留在这里过夜地。因为当他一进含霖殿。你便已经暗中派人给重华宫传消息去了。龙曼儿一向是个善妒猜忌地。只要稍微放出一点点话。她就会立刻想办法叫皇上回去。你根本就不担心侍寝一事。我说地对不对。淑妃娘娘?” 他袖着手。眼神怨毒。好整以暇。周雨咬了咬牙。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上官大人可真是我地知己。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进宫。可有什么大事?” 他幽幽一笑:“大事不敢。只想问问娘娘舞阳公主地下落。” “舞阳公主?”她笑地无辜。“她正在自己地寝殿里啊!上官大人是驸马。倒问我这个外人公主地去向。真是好生奇怪。”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踱到窗前地湘妃塌边。那里藏着一条系着珠帘地长绳。只要拉动。绳子连动外殿檐下地铜陵。守夜地侍卫就会立刻冲进来。 可上官渔却没有要动粗地意思。只是哼了一声道:“舞阳公主回宫。时常到娘娘地含霖殿相会。外人都道是你二人相谈甚欢。可实际上。舞阳公主是来这里和别人见面地吧?” “上官大人说笑了……” “别装了。她和杨宇在含霖殿幽会,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吗?” 他步步紧逼。虽没有肢体动作,言语上却是咄咄逼人。周雨顿时被他问的愣了愣,勉强定神,冷笑道:“我这含霖殿里,除了上官大人,还有哪个不相干地男人敢进来,不怕掉脑袋么?” 她将这“不相干“三字咬的分外重,上官渔的面色愈加阴沉,半分也不信她地话。亦冷笑不止:”娘娘,你这番作为,可是要准备和渔一拍两散了?” “什么一拍两散,从前的事你我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舞阳公主是你的妻子,你管不住她,又与我何干?”她靠坐在湘妃榻上,手指把玩着那根示警的细绳,估摸着他的脸色。想必说下去只会越来越僵。到时候真的将杨宇和舞阳公主在含霖殿幽会的事情传了出去,那可不妙。 上官渔还没来得及接话。外头宫人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道:“娘娘,太后跟前地叶姑姑来了。” 这一句话顿时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僵持的气氛,上官渔又看了周雨一眼,往后退了两步,以嘴形说道:“我还会再来的。”说罢转身,隐去在黑暗中。 周雨定了定神,这才朝外走去。叶逢苏假借路过探视之名来见她,通常都是在外殿相见。在宫女太监的眼皮子底下,或者送些制式的胭脂水粉来,又或者是太后赐下的茶点玩物,两人聊得时间不长,大都是些家常的话儿,可叶逢苏每次聊完离去,都会带走周雨在宫里行事的消息,周雨也会在叶逢苏送来的物品中找到密信,告知近日来何倥偬和慕容苏地行动。 这一次亦如是,周雨将藏在袖中的纸条暗中递给叶逢苏之后不久,叶逢苏便起身告辞,周雨起身相送,凑近身前的时候,却低声道:“叶姑姑,能不能想办法让子幄进宫,我有些事想同他当面说……” 叶逢苏一愣,周雨却已抬起头来,言笑晏晏,一直将她送出了宫去。 一弯冷月,洒下满地碎银点点,叶逢苏皱着眉匆匆朝太后的集雅宫而去。周雨的要求让她有些为难,如今含霖殿是是非之地,册立新后之前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她正暗自思量着,一旁的树丛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拦在了她面前。 她当下便朝后退了一步,举起灯笼来细看,只见对方长眉薄唇,皂色锦袍,却是上官渔。 叶逢苏不由想起上回为了替慕容苏争取时间而假称心仪于他的事,又忍不住退了一步。这才敛衣而拜,道了一声“上官大人”。 上官渔的脸色有些复杂,目光定定的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叶姑姑,上次你和我说地事……” 叶逢苏急忙再拜,道:“上次地事是逢苏唐突,冒犯了上官大人,还请上官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你叫我不要放在心上?”他皱了皱眉,跨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眼光深沉晶亮,“本官可是为此思虑良久,夜不能寐。叶姑姑,你上次说的话不是真心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本官是否也对你……”他说到后头,声音渐低,竟带了几分暧昧温软之意。叶逢苏心中一跳,忍不住想起张琳被利用最后又被灭口一事,顿时明白了他地用意。 他对她感兴趣,是因为她是太后跟前的心腹么? 眼见周雨极有可能暗中算计,他急着要另寻出路了……果然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是看准了宫里头耳朵女子大都单纯,没见过世面吧? 心中虽然鄙夷,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娇羞无限欲语还休的神情,微微一低头,转身跑了开来。 最近几章可能有点无趣,不过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九十二章 不辞镜里朱颜瘦(三) 叶逢苏将周雨的话带给慕容苏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只有当她不在宫里当值的时候,才能找机会夜行出宫。这一夜月色如水,晚风熏然,慕容苏院子里的那树桃花几乎落尽了,枝头缀着许多嫩绿的新叶,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清香。 慕容苏像往常一样倚在窗前,他的脸色不太好,像是一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叶逢苏犹豫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最后只是静静的将周雨的纸条递了过去。他展开看完,随手拈起来放在灯火上,火苗轻轻一舔,顿时烧成一团飞灰。 叶逢苏道:“王爷,娘娘想请您入宫一趟,她有事想和您当面说。” “当面说?”他皱了皱眉。 “也许娘娘只是想见王爷一面……”叶逢苏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慕容苏冷淡的一眼止住,因此也不再往下说,等了片刻,又道:“王爷,时候不早,属下要回宫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慕容苏似乎一直在沉思,此刻才把视线从幽蓝的天幕里移了回来,低声道:“逢苏,你有没有办法见到杨宇和上官渔?” 叶逢苏想起昨日在宫里的相遇,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慕容苏的手指轻轻的扣着窗棂,沉吟道:“淑妃娘娘的信上说,她已经有了一个能够一举扳倒上官渔的计划,此事她已筹划了很久,只是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叶逢苏心中一动:“王爷想让逢苏做什么?” 慕容苏微微的点了点头:“有两件事,一是过些日子替我给杨宇送封信;第二件事,是想办法让上官渔进入后宫,然后在某处不省人事。” “不省人事?” 第一件事不难。可这第二件事却不那么容易。且不说上官渔本身是太医院出身。寻常地迷药轻易不能将他迷倒;就算是要他进出后宫。也绝非易事。如今他已经不是太医院地医正。后宫是嫔妃女眷所在之地。可不是说进就进地。 见她低头不语。慕容苏也知道此事有些为难。因此低笑道:“逢苏。这件事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和我说。不必拘礼。其实以我所见。这也未必是个好法子……”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叶逢苏打断了:“王爷。此事交给我吧。” 他一挑眉:“你有办法?” 她地眼神微有躲闪。声音却很坚定:“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慕容苏一反常态的追问起来。她却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脸,语气沉静道:“请恕属下不能言明。但请王爷相信,只要定了下手的日子,逢苏定将此事办妥。他也知道她地脾气。因此不好追问下去,只是微微倾身道:“那你答应我,绝不能置自己于任何危险之中。区区一个上官渔。不值得你去冒险。” “不会冒险,请王爷放 他是不是觉察到什么?叶逢苏心中一滞,却终究没有勇气抬头直视他逼人的目光,暗自垂下了眼睫。 叶逢苏是个孤儿,是何家暗中豢养培训,用来完成各种见不得人的任务的“暗影”之一。 她从记事起便留在何倥偬身边,每日重复的最多事情就是练习各种各样的技能,挨揍,以及被揍。 她很认命。从不觉得这样地生活有什么不好,没有何家,她早就饿死了。 救命之恩,以命相换,很公平。 没有出任务的时候,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里唯一的亮点,就是皇族的那一个少年公子。 他的母亲是何家的女儿,身份极为尊贵,却又因为皇帝的宠爱而得以格外开恩。时常回娘家省亲。她便是这样见到了那位公子,生的极干净漂亮地男孩子,爱玩,会说话,一件简单无聊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会与众不同,叫人听的心花怒放。 她和他同岁,生活里却没有任何色彩和期望,所以起初地她。对他是羡慕。甚至嫉妒的,但不知不觉中又忍不住被吸引。很多次偷偷的跟着他,哪怕只是听他说那些宫里头好玩的事,都会从心底里觉得快乐。 他从小和周家的姐妹关系好,三个粉嫩嫩的孩子一同玩耍的时候,她也会瞒着师父从演武场里溜出来偷看。有一次,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同他闹别扭了,他便一个人躲在花丛角落里伤心,她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从黑暗的地方走出来,但是只对他说了一句“不要难过”,便被师父发现,一把抓了回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好打,连腿都打断了,躺在床上半个月都不能下来。 他们说,他是皇子,高不可攀,他和她不是活在同一个世间的人,她没有资格亵渎他半分!可她不懂,难道他难过伤心地时候,就不需要有人陪伴,有人安慰吗? 这半个月里,她一个人不停地思考,直到有一天,那位公子偷偷的溜到演武场边的小黑屋里看望她。他从怀里掏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放在她床边,跟她讲了很多好笑的故事,却顾及了她的自尊,没有说一句对不起。 她知道这是他的温柔,她至今犹记得他说起话来的眼神很美,眸中似有星光洒落。 那天晚上,她终于明白了。 他们真地不是活在同一个世间的人。他不是不需要人安慰陪伴,而是安慰陪伴他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她。 那么,她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呢? 做些什么呢?那一年她十四岁,宫里要选宫女,何家暗中甄选优秀的“暗影”送进宫里做内应,她自告奋勇的去了,并且很顺利的被留了下来。她想,这就是她可以为他做的。 是了,那个时侯她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她是“暗影”里的十号,别人都叫她“小十”。进了宫,却是要名字的,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然后说,就叫“逢苏”吧,你家里姓叶,就叫叶逢苏,好听吗? 大人们都说胡闹,这名字岂不是犯了他地名讳?可她却很喜欢,怎么样也不肯改,仿佛占有了这个名字,就占有了他的一部分似地,心里隐隐的欢喜着。 至今,快要十年了…… 其实叶逢苏还是不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思,不是钦慕,也不是爱恋,而像是守护着某种神圣器物一般的虔诚坚决,因为她的生命里,只有他才是那丝光亮。 说出来会很可笑吧?她的坚持……只是这么简单卑微。 夜凉如水,她轻轻的环起双臂,走过夜半空无一人的街道,快步朝宫门方向走去。 四月初九,身在宫里的叶逢苏接到宫外传来的消息,消息只有“四月初十”四个字。 她心中了然,立刻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给上官渔,与他约在宫里的芙蕖小筑相见。 终于交代了逢苏的身世了呵呵么看起来慕容苏小时候还真的是个对女孩子很温柔的小孩,对苏襄襄也这样,对叶逢苏也这样孽啊 第九十三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一) 那天晚上,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星月俱无,晚膳过后,四下里便一片漆黑,叶逢苏推说身子不适,和其他姑姑调了班,又去太后那里请了安,便回屋子里仔细的梳洗了一番,待夜深人静时分,独自提了一盏宫灯,朝芙蕖小筑而去。 芙蕖小筑是皇帝和后宫妃嫔夏日消暑赏荷的去处,如今尚在初春,一池荷叶凋敝,自然没什么好看的,平时里一直空关着,只是偶尔有宫人去打扫拾掇,颇为冷清。 叶逢苏是太后跟前的人,入宫十年,颇得信任,因此这些地方的钥匙除了少府监的总管有一把,叶逢苏的身上也有一把,方便太后想起什么用度器物来,可以直接差人去拿。 她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暗沉的颜色几乎要和雨夜合为一体,待得快到门口时,又一口气吹灭了羊皮纸拢着的灯火,闪身进了门,仔细的掩上锁好,到院子里将偏门微开一线,这才回转房中,独自坐在窗边望着一池残荷发呆。 她竟然有一天也会这般偷偷摸摸的和男人幽会,说出去给那些曾与她一起执行任务的师兄弟听,当真会笑掉别人大牙。他们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说:“小十,女人的用处仅止于此,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只可惜,这些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了。他们一向看不起女人,但他们通常都比女人死得早。 她正沉吟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推门声,软底薄靴的声音传来,站定在她身后。 她幽微的一笑,转过头来,对上一双晶亮的眼。 “叶姑姑,久等了。”低沉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有种空漠的味道。叶逢苏勾起唇角,上前执了他的手。柔声道:“请叫我逢苏吧,上官大人。” “逢苏。”他点点头,颇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反握住她的手,指腹细细摩挲她地掌心,低声道。“你约我来此,可是来听我的回答?” 她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上官大人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见她这番模样。心中亦喜。握着她地手放到唇边。笑道:“叶姑姑地风姿。宫里仰慕心仪地人地不知凡几。渔有何德何能……”顿了顿。在她指上轻轻一吻。“……受宠若惊。怎敢不受?” 她地眼底划过一丝阴暗地冷光。可是在这黑暗中却看不清楚。只是觉得身前方寸之地吐气如兰。幽香四溢。恍恍地。尽是一片琉璃焕彩。软玉温香。 下一刻。她被他搂在怀中。慢慢地闭上眼睛。任由沉重地身子压下来。心里却是一片平静无波。 上官渔地手慢慢抚过怀中女子裸露地脊背。轻声叹息:“逢苏地身上。怎会有如此多地伤痕?” 她心中警觉。于黑暗中皱了皱眉道:“年少时家贫。被养母打地。” 因着是说谎。所以她地声音低微。听在他耳中却是分外有种柔弱之意。忍不住从背后环住她地身子。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下回我叫太医院送些兰麝玉容膏来。调理伤痕是最好用地。” “上官大人万万不可,那可是给宫里的娘娘准备的……” “我虽然不是什么权倾朝野之人。这点东西总还弄得到的。”他笑了笑,似乎有些倦怠,低下头,将唇抵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累吗?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若是知道了,定会加倍小心些。可有弄疼你了?” 她慢慢的摇了摇头。她真的没感觉,身和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这一点疼算什么? 可上官渔却觉得。这位太后跟前地得力女子。平素做起事来干净利落,此刻竟然如此乖巧听话。善解人意,心中怜惜之情更甚,愈加将她搂紧,暗暗叹道:“若是公主能有逢苏一半的乖顺……” 然而这句话没有说完,他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手臂也顿时软软的松了开来。 叶逢苏长长的吐了口气,支起身子,将他的手移开,眼中也不知道是厌恶还是叹息,看了他一眼,起身穿上衣服,将方才用来引路的那盏小灯点上,打开窗,横挑了出去。 灯光才亮不久,便有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进了芙蕖小筑,悄无声息的窜进屋子里,一齐拜下。这是“暗影”中地后辈,如今在宫里当差,直接听命于她。 叶逢苏吩咐道:“将上官渔抬去凝露轩的董婕妤那里,安顿好了将此药一人一颗喂下,切记做事不要超过一个时辰,否则闭穴的时机一过,他就醒了!” 那两人领命,上前抬起豪无知觉的上官渔离开,留下叶逢苏一人在屋里,她将灯笼里的火烛取出,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周围,确定再无遗漏的东西,这才秉烛站在床前。 凌乱的被褥之间尚有点点刺目殷红,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场欢爱真实存在。她定定地看了半晌,冷笑一声,将手中地半截烛火扔了上去。 这一场旖旎风月,他自是全情投入,但她的理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消逝,她地手始终没有离开他腰下半寸的地方,内力一分一分的灌入,哪怕他服了再厉害的丹药可保自己百毒不侵,但这慢慢积聚的内力却不能察觉,直到最后穴道自行闭合,也猜不出是谁下的手。 这是周雨的主意,她把一切算得很准,所挑的那一位董婕妤位份不高,家中亦无权贵,被皇帝临幸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因此将上官渔偷入凝露轩,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凝露轩和芙蕖小筑相距甚近,一旦这里的火势变大殃及四周,必定有人会前往凝露轩查看,按照时辰来算,慕容苏交给她的北疆媚药“鸳梦”,正是发作的时候。那两个人就算之前没有关系,之后也非得有关系不可。 而在上官渔风流快活的时候,想必舞阳公主已经听从了咒语的安排,直接回了御史府,去拿那些会让上官渔再无翻身机会的东西…… 这招一箭双雕真是狠毒,为了对付一个上官渔,不光要赔上向来与世无争的董婕妤,还要拉着上官世家满门下水,虽说上官老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般赶尽杀绝,委实叫人胆寒。 他们两个人真的还能重新在一起吗?彼此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公子和小姐了…… 她收了收神,再无流连,于艳艳火光中飞身而去。 事情还没有完,她还要去御使府,见一见舞阳公主。 第九十三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二) 礼部侍郎杨宇近日来颇有些心神不宁。 他做事一向严谨,和他爹尚书令大人一样,从来都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天却魂不守舍,日间也常常嗜睡,原本开始渐渐转好的身子,又变得时好时坏起来。 同僚们念在他重伤未愈,又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才侥幸回来,受了不小的惊吓,因此也没有人去计较他办事时犯下的些许小错,再加上他的父亲又是权倾朝野的一国之相,也就越发的无人敢去指摘。他日间常常会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大家更是当做没有看到。 这一天,他写了几笔月底立后大典的礼单明细,又抬起头来楞楞的望着窗外,窗前种了几株海棠,正艳艳的吐着蕊,他的眼前也仿佛晃动着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低首垂眉,巧笑倩兮,甜甜的唤着他“宇哥哥”。 自从御前那一曲《凤求凰》,自从帘后那句婉转动听的“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自从他拾起她掉落的团扇时那回眸的惊鸿一瞥……很早之前便已是情根深种,几番相见,再难忘却。 他原本是御赐的驸马,可惜天意弄人,等他九死一生的从边疆战场回来,她却已经嫁给了别人。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怨怼的,他怨恨将他举荐随军出战的爹,怨恨将他打落悬崖的何倥偬,怨恨让她另嫁他人的皇上……但那些恨意都很微薄,他最无法容忍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当今驸马上官渔!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个男人不爱她! 娶了她,却不爱她!那个男人只是为了提升上官家的地位,只看中了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他不能原谅这样践踏她的人,可他又能怎么办?当初拖着一身病体勉强回京指证何倥偬,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心力。他如今凭什么和斑官拜御书房行走的驸马爷相提并论? 救他性命的伽叶宫贝宫主曾经说过,当初他摔下山崖地时候,体内的骨骼内脏都有很大的损伤,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此后一生不能多思多虑,操劳忧患,否则寿命随时可能到头。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其实他早就该找个清静的地方修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上天又让他遇到了她! 她站在含霖殿地满园鲜花中。广袖迤地。笑容悠悠。那一刻。他已经不想再找什么清静地地方修养了。再好地地方。没有她在。再长地生命。没有她陪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陷入沉思中。想得多了。胸口一阵刺痛。捂着嘴闷闷地咳了好几声。身边递过来一只茶杯。有人轻声道:“大人。请喝茶。” 他随手接过。突然觉得异样。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一个打扮成礼部小厮地陌生人正站在他面前。脸庞甚为清秀。却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愣住了。正要询问对方地身份。那人已经将一叠厚厚地文书递到他面前。看得出这些书信簿册是经年积累下来地。其中有些已经泛黄。并不是出自礼部地文件。 “杨大人。还记得您在含霖殿答应过淑妃地事么?” 那人轻声道。一双眼睛如冰魄一般直直地望着他。看得他心中一凛。胸口阵痛。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请大人保重,不要太过操劳了。”那人抬起手轻轻触了触他的手臂,一股温热的内力沿着他手上的经脉散入四肢百骸,顿时纾解了疼痛。只听他一边运功一边慢慢道,“大人,这些东西十分重要,请您千万好好的保管。有了这些,要扳倒上官氏一家轻而易举,您可要仔细地看一看,别辜负了公主一番心意!” 杨宇心中顿时恍然,又惊又急道:“难道这是雅儿……” “自然是公主亲自回御史府上取回来的,否则还有谁能拿到呢?” “可是要拿到这些东西,没有上官家嫡系地手令是不可以的。” “杨大人放心吧,这件事我们已经办妥了。”对方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幽幽的笑着,随后微微倾身,道:“这些东西就交给大人了,大人可要找个好时机好好的利用啊!” 杨宇目送他走出礼部的大门,半晌才拿起那叠厚厚的文书,略略翻检,越看越惊。只见这里头不光有上官家私银往来的账本,更有和朝中重臣地数封密信,其中官位买卖,收受贿赂,私敛金银等事也尽数记录在案。只要凭着这些,到皇上跟前参上一本,整个上官家族恐怕会就此沉沦,再无半点翻身地机会。 要做吗?要做吗……将那一家人从此踩进无间地狱,只要这样,他就可以有机会重新拥有那张笑颜,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夙愿…… 胸口地伤又痛起来,他只觉得喉头一甜,急忙取出帕子来接了,雪白丝帕上一抹血迹,触目惊心。 宝庆五年四月初十,后宫里用来消暑赏花的芙蕖小筑着火,火势蔓延,殃及一墙之隔地董婕妤寝殿凝露轩。 当值夜的内监带着人冲进凝露轩预备将残火扑灭的时候,却在暖阁中发现裸裎相对的驸马上官渔和董婕妤二人,一干宫人顿时愣在当场。 即刻有人将此事上报皇帝,彼时正好退朝,皇帝一听此事勃然而怒,当时便差人将御史台大夫上官慕雁留下,一同前往凝露轩。 据说上官老大人亲眼见到孙子的模样,当场便昏厥了过去。皇帝却只看了一眼,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知情识趣的大太监温公公揣度着圣意,叫人绑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上官渔,直接丢到了宗人府,留待皇帝审讯。 是夜,清醒过来的董婕妤羞于见人,夜半便用一条白绫上了吊。 据说上官渔清醒之后一直不得安分,吵嚷着要进宫面圣,连说自己是冤枉的。但上头没有发话,宗人府也不敢轻易放人,本想等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再提此事,没想到第二天,朝中却发生了更大的变故。 早朝一开始,大小官员像是突然约好了一般,纷纷上书弹劾上官一家,即有针对上官慕雁的,也有针对上官渔的,其中以礼部侍郎杨宇的奏折最为惊人,奏折中虽只披露了一件私卖官位的事,却证据凿凿,言之有理。若以此按律,足以让上官慕雁官降三级,大半财产充公,发配地方。 皇帝心里还没有平复下去的怒气再一次被挑高,不顾颤颤巍巍跪在地下的上官老大人,当堂拂袖而去。 皇帝盛怒之下,上官渔申冤一事,宗人府官员一个字也不敢再提起。 当天,上官老大人回家之后便一病不起,上官渔被正式收押宗人府。家中这两个官职最高的人出了事,剩下整个上官世家大小百十口人,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没有了主意。 第九十四章 人生弹指芳菲暮(一) 清明之后,雨便一直没有止歇,时断时续的下着,也不知是谁的眼泪,点点滴滴。落尽惆怅。 自从那一日朝堂之上龙颜大怒之后,御史台大夫上官幕雁便卧床不起,他本已年迈,如今更是形容枯槁,唯一能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的嫡孙,驸马上官渔,又因为私通后妃秽乱宫廷之罪被下了宗人府铁牢,至今没有音讯。因此当皇帝吩咐吏部核查上官氏家产的时候,族中无人出面主持大局,疏通关系,很快便被人抓到了把柄。 每日朝后收上来的奏折中,总夹带着几封匿名书信,告发上官家的私密。皇帝每每派吏部去查,十之都是事实。数天之后,上官氏家中从账本到密信的证据也收缴了不少,其中还牵扯到朝中数位重臣,事件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一时朝廷之中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因着新后册立大典将近,皇帝遵照太后的意思,不欲公开定罪,只是暂时免了上官的大小官职,留待四月以后再审。 上官幕雁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上官渔却依旧在宗人府大牢,连家眷探视都不可以。 在逼仄阴暗的宗人府铁牢里,日子是不分晨昏的,那里押着尚未提审或是刚刚用过刑的犯人,大都是些重犯,因此用刑都极重,整天都是哀嚎之声,光是听着也会叫人肝胆俱寒。 上官渔靠在牢房的一角,原本的锦衣新贵,如今已经是面色灰暗,两眼布满血丝,因着多日未曾梳洗,头发胡子都乱成了一团,再不复从前风流俊俏的模样。 幸好皇帝决定此事押后再审,这里暂时不敢对他用刑,但要面对的,终有一天要面对。秽乱后宫不是小事。他是舞阳公主的丈夫,却和皇帝的妃子私通,此事不啻是对天家极大的折辱,一旦皇帝震怒起来,革去官职是小,连杀头都有可能。 本指望着祖父能替他求情,但过去了这么久外头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来这次。就连祖父都指望不上了。 这两天在牢里,他也仔细的思考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地,除了叶逢苏再无旁人,可是叶逢苏能和他有什么仇?除非是有人背后指使……难道太后想要对付他?他想不明白,只是越想越恼,暗自发誓若是有朝一日能捡回性命,一定要将那贱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他将头埋进手臂之间。隐藏在黑暗中的眼却像藏着蠢蠢欲动的野兽,随时能把人撕成碎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漆漆地通道里传来几声沉闷地声音。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然后。他便听到了一阵锁匙地声音。就在他地牢门之外。 上官渔抬起头。惊愕地看到一个全身罩在黑衣里地人。手中拿着一串钥匙正在开锁。周围很暗。他看不清对方地脸。只能看到露在蒙面黑巾外一双黑白分明地眼睛。 牢门很快被打开了。那人上前一把抓住他地胳膊就往外拉。他坐地久了。脚下不由地一个趔趄。哑声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黑衣人并未回头。伸手在他腿上一阵拍打。低声道:“我来救你出去。” “救?”他狐疑地望着她眉目纤秀地侧脸。骤然间一皱眉。但眼下地情况并不允许他多问。他急忙随着黑衣人从岔道一路走到宗人府地花园。那里尚有另两个黑衣人接应。三人一起架着手脚都被上了镣铐地上官渔。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侧门。 沿路地守卫不是被下了迷药。便是被人打晕。想必是这三人所为。上官渔一言不发。一直到了一处偏僻地宫室。他们才停了下来。 刚一站定,黑衣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套小黄门的衣服放到他手上,又掏出一把极为锋利地匕首,将他的手铐脚镣都切断了,反手将匕首一并递了过去,这才沉声道:“匕首给你防身,此处离德仪门很近,我不能送你了,快走吧。” 谁知他却不接那把匕首,一双眼睛眯细,眼神悄然间已满是怨毒愤恨,抬起手来,一巴掌便朝跟前的黑衣人扇了过去。 黑衣人身手矫健,自然不可能被他打到,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另两个人见状,正要上前,却被她摇了摇手止住,她盯着面容憔悴的上官渔看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原来你已经认出我了。” “叶姑姑是将我害到如此地步的人,我怎会认不出?如今你将我带来此地,又有什么阴谋?”他冷笑不止,冰冷的眼神之后隐约有着错看错信的痛楚,虽然微薄,却依旧被叶逢苏看到了。 她伸手将蒙面黑巾取下,轻叹道:“上官大人,我若想害你,将你直接留在宗人府就是,左右不过几日,皇上必定会将你治罪,又何必千辛万苦地冒险救你出来?” 他细长地眼睛倏然一凝:“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要救我?” 叶逢苏却不说话,微微别过头,面上似有一抹哀愁忧伤的神色掠过,到叫他愣了愣,想了想又问道:“那我再问你,既然现在要救我出来,当初又为什么要害我?”说到这里,他地语气急促起来,“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什么要害我?” 真心吗?倒也未必,但他曾经说过要替她拿兰麝玉容膏来涂伤,这其中也许真的是有着几分真心地。她定了定神,道:“不是我要害你,只是逢苏受命于人,不得不为……” “受命于人?”他一把捉住她的肩膀,“是谁?是谁要害我?是不是杨宇,他恨我娶了公主,就要叫我身败名裂身不如死是不是?是不是?” 叶逢苏忍不住伸手去推他,低声道:“上官大人,这和杨大人无关,我家娘娘说……”话才出口,她才惊觉不对,急忙伸手捂住唇,但已经晚了,上官渔将那“娘娘”二字听在耳中,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 这宫里有几个娘娘?又有几个娘娘想要除掉他……好啊,前些日子安排慕容雅和杨宇见面来拆他的台,现在这么快就要除掉他了么? 他突然笑起来,笑容却颇为阴森狰狞,一张原本俊秀的脸也变得可怖。叶逢苏似乎被吓到了,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嗫嚅道:“大……大人,你快走吧,逢苏……告辞了。”说罢一挥手招呼了另两人,闪身消失在细密的雨帘中。 上官渔却似乎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呆呆的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好半晌,才慢慢的弯下腰拾起叶逢苏留给他的匕首,又慢慢的换上小黄门的衣服,一步一步颇为艰难的朝德仪门方向走去,可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着灰暗阴沉的天空,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半晌,他突然短促的叫了一声,转过身,大步的朝含霖殿的方向而去。 叶逢苏伏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他的背影踉跄着消失在雨中,才幽微的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你们两个速去回报将军,一切如将军所料,上官渔已去了含霖殿。” 身后一人问道:“那姑姑你呢?” “我还要跟着去一趟,如今王爷还留在那里,绝对不能让他和上官渔碰上。”---- 因为上官渔这一去含霖殿,也许才是真的有去无回。 当上官家的事情完全按照周雨的安排进行下去的时候,有一天,何倥偬突然想办法将她召入天牢见面,他的话只有一句:“除去周雨!” 因为她知道的太多,因为她已经没有用,也因为她会拖累慕容苏……就跟七年前一样,何倥偬要做那只捕蝉的黄雀,将这个女子的幸福再一次扼杀! 这或许是个残忍的选择,周雨或许是个可怜人----但这些都和叶逢苏无关,她听命于何倥偬,只要不是危害到慕容苏安全的事,她全都没有感觉。 他们商定,去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就是关在宗人府里的上官渔。因此,方才才会有叶逢苏念旧情救上官渔脱险的那一幕。 其实她已经足够仁慈,并没有按照何倥偬吩咐的那样,将周雨的整个计划完完全全的告诉上官渔,也没有声泪俱下的告诉他,因为周雨的关系,如今整个上官氏的名誉地位甚至是性命,都已经岌岌可危。 她只漏了一个口风,只说了一句“娘娘”。 她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假如他能就此放下一切恩怨,从这里走出宫去,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他还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但是他最后没有,他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她默默的垂下头,又很快的抬起来。世间事本就有各自缘法,虽然他是她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男人,但她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2950字,我的rp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p8com,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九十四章 人生弹指芳菲暮(二) 四月,桃花已谢,海棠却开得正好,梨花也是极盛,哪怕是阴沉沉的雨天,空气中仍有馥郁的芬芳。 含霖殿一年四季鲜花不断,若是长时间的停留此处,就连周身也会带着花香。周雨闭着眼睛,轻轻的靠在那个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怀抱中,仿佛这一刻就抵得过一生一世似的,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慕容苏的手臂揽着她的肩,望着窗外黯淡天光里的一株海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声道:“雨儿,还有什么事?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自然而然的娇慵,道:“子幄,再陪陪我嘛。” “时候不早,再不出宫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从他怀中直起身来,手指抚上他的脸,目光忧伤,却又有着淡淡的喜悦,轻声道:“眼下上官一家是翻不了身了,赐死上官渔也是迟早的事。我们已经替豆儿报了仇……你不高兴吗?难道不应该好好的庆祝?”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微微笑道:“这自然是好事,只是要庆祝,却不应该在这里。” 她愣了愣,脸颊飞起一丝红晕,咬着唇点头道:“你说的是……我竟忘了,还得想法子出宫呢。如今豆儿的仇既然报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私下里想过了,再过几天就是新后的册立大典,那会儿宫里的守备都在前头,后宫必定松懈,若是逢苏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定能离开这儿……”她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又偎了过来,柔声道:“子幄,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说好不好?” 他却并没有她那么高兴,反倒是一愣,问道:“那你的儿子……敬儿,怎么办?” “敬儿?”说起王子敬,她的明眸中泛起一层淡淡水色。似有迷茫,又似温柔。然而最后却渐渐化为冷硬,咬了咬牙道:“他也是慕容晟地儿子,我走,儿子留给他。我不欠他的!” 慕容苏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慢慢道:“我也有孩子的……作为爹,我可一点也不想我地孩子没有娘。你要出宫,真的忍心丢下敬儿?” 她地长眉一挑:“你地孩子?你是说梁婷儿地女儿?我听说那贱婢是蜀王收养地细作。留在你身边坏了不少事。这个孩子还不是知道是不是你地呢。你何必……” “不。我说地不是珊儿。”他摇头道。扶着她地肩膀。将她从怀中拉开。凝视着那双满是疑惑地眼睛道:“雨儿。你听着。我们已经回不去从前了。你若想离开皇兄。我不拦你。我也会尽力照顾你。但是……” 她却对他地后半句话置若罔闻。睁着明丽地眼睛。不信道:“你说什么?你还和别人生了孩子?……怎么可能?你地妻子不是死了就是休了。怎么可能还有孩子?” 他想起那封休书。一时语塞。艰难地解释道:“其实我和月影之间只是有些误会……” “所以呢?”她紧张起来。紧紧握住他地手道。“所以她有了你地孩子。你打算再把她娶回家?……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生了别地男人地孩子是不是?” 她那副强忍着不安却又偏偏装作倔强地模样。和年少地时候一模一样。他心中一动。几乎就要脱口说出“不是”。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轻轻摇了摇头道:“雨儿你要明白。我不能娶你并不是因为敬儿。” 她狐疑的看着他,半晌,凄凄一笑,“子幄,你喜欢她?” 他并不迟疑,点头道:“是。” 她眼中一瞬间晶莹,但那迅速浮出地水光很快就被密密的睫毛覆住了。他毕竟有些不忍,但她却突然间凑近过来,一只手勾上他地脖子,还没等他拒绝,柔软的樱唇便贴了上去。 带着花香的气息有些陌生,但碰触的感觉却那样熟悉,那些年少时青涩的亲吻,一度被他长久的封存,如今因着那一个缺口,轮回般的又一瞬间的回来了。他的心跳有些乱了,忍不住俯低身子,搂着她的手渐渐收紧,不由自主的探索回应。 她因着他的迎合而变得迷醉,身子越发的贴近过去,柔嫩的唇瓣擦过他的鼻尖,下颚,发际,喃喃不已:“子幄,子幄……你是我的!” 这一声声的呢喃似是而非,让他的动作一紧,顿时心头一线清明,又想起月影至今下落不明,更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似乎眼下背着她亲了别的女人,改天她就会提着剑追杀他似得,急忙偏过头躲开她,正要开口说话,外头突然想起了一阵喧闹声。 周雨皱了皱眉,正是情浓爱切的时候,却被人生生打扰,心里横生三分火气来,推开窗厉声道:“吵什么?” 一个小宫女慌忙跑来回禀,道:“回娘娘,门口有个脏兮兮的小黄门,非要进来见娘娘,奴才们问他是哪个宫里,哪位主子派来的,他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奴才们正商量着把人赶走呢!” “要见我?” 她一时想不出这会儿会有什么人要找她,身后却已经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恭恭敬敬道:“既然娘娘还有事要忙,我们就先告辞了。时候不早,王爷要尽快出宫才是。” 她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叶逢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子里,一身黑衣装束尚未换掉,看起来有些诡异。她又把视线转向慕容苏,见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忍不住问道:“子幄,你真要走?” 他点了点头,提醒她:“这里是皇宫。” 他说的不错。她默默的低下头,纤秀的手指不自禁的绞着衣带,轻声道:“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很快。”他的眼神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但笑容却是温柔多情的,“雨儿莫要忘了。再过几天就是册立大典,你不是说过到那天就会出宫与我相见?所以,很快的。”他伸手掠了掠她鬓边的碎发,道,“这两天自己小心,我先走了。” 不错,再过几天就能见面了,那个时侯她就要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再分开!不管是奚月影何倥偬还是别的什么人,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她要缠着他,霸着她,弥补这七年里的绝望遗憾和刻骨相思……她的等待,已经够久了! 慕容苏离去之后,周雨略略整了整衣裙,便打开门朝外走去。 外殿里,果然有几个内监宫人押着一个身穿小黄门衣服的人跪在地上,那人的发髻有些凌乱,一双眼睛却如狼似虎,一眨不眨的盯着刚刚走进门来的周雨。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官渔,怎么会是你?” 第九十四章 人生弹指芳菲暮(三 本卷完) “上官渔,怎么会是你?” 她望着那双满含阴鸷的眼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扶住门框的手掌微微的发抖。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摒退左右,慢慢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怕我喊人再把你抓回去,罪加一等吗?” 上官渔冷笑着站起身来,朝她靠近一步,道:“娘娘要叫人的话尽管叫,只不过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落在皇上手里,可就别怪我了。“ 她心中一虚,却兀自镇定道:“本宫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有,上官大人的罪恐怕比我更重!” “是么?”上官渔冷笑道,又朝她走了一步,“渔自受娘娘的恩惠,每一桩每一件都会亲自记录珍藏,本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娘娘。可如今渔已是阶下囚,左右是死,何必在乎多这一件?倒是娘娘你,若是有些什么把柄落在宗人府手里,恐怕是很不方便吧?” “你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想问娘娘,到底我做了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般境地?”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嘶哑,眼神灼人,“为什么?我替你办了这么多事,临到头来你却帮着杨宇算计我,这是什么道理?” 周雨扣住门框的指节已经发白,她没料到这件事的内幕这么快就被他知道,因此心里有些发慌,过了片刻才扬了扬头道:“你想知道原因吗?好,那你跟我来!” 说罢当先转身,朝寝殿走去。上官渔微一犹豫,便也跟着她进了屋子。却见周雨坐在床头,揭起被褥的一角,从里头找出一双半新的八宝攒珠绣鞋儿,直直递到他面前,凄然冷笑道:“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上官渔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件东西是吗?”周雨将绣鞋儿紧紧捏在手中,恨恨道,“你自以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以为你和张琳那些勾当没人发现,可你万万没有料到她还没有把这双鞋扔掉是不是?你要防着她,她自然也要防着你。上官渔。你问我为什么要逼你,那你呢?豆儿何其无辜,你居然也能下得了手。你简直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他原本有些慌张地眼神因为这句话。又一次变得冷冽讥诮起来。“到底是谁害死她地。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当初是谁要我给太子政下疯癫之药地。又是谁叫我笼络司药局地姑姑。然后把投毒地事嫁祸给谨安皇后?雨儿啊雨儿。你难道都忘了么?你地妹妹。明明就是被你自己害死地!” 他地称呼已经从“娘娘”换成了“雨儿”。听起来似乎更亲近了。但那其中地怨毒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住嘴!” 她浑身都发抖起来。好像他地话是一条毒蛇。缠着她。勒紧了她地脖子。让她呼吸不过来。“你住嘴你住嘴!”她一边低鸣一边用手掌掩住脸。晶莹地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泣不成声。“我也没办法!我没办法!我不这么做。死地人就是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豆儿。她是我唯一地妹妹。是我在这宫里唯一地亲人……” 他看着她。并不为这眼泪所动。这样地哭泣。在他陪着她地那些岁月里。已经看了太多次了。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周露对你这么重要。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她弄进宫里来。难道不是因为怕她会代替你嫁给信王吗?雨儿。你为什么要哭?我真不明白。我一直以为对你来说。所谓地姐妹情深根本不值一提。” 她浑身一颤。没有开口说话。肩膀微微地耸动。上官渔看了她半晌。突然面无表情道:“难道借皇上地刀杀了我。就能替你自己赎罪?” “你不要说了!”她突然低叫一声,快步走到妆台前,忙乱的打开一个个屉盒妆奁,匆匆将里头的首饰和上头赏赐下地金银锞子,美玉珊瑚全都一股脑儿的倒出来,用一块锦帕包了,塞在他手里,颤抖道:“这些东西你拿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宗人府里逃出来的,但是我发誓绝对不去告发你。快走吧,有了这些,你就算逃得远远的,也能好好生活……”她轻轻的吸了口气,声音渐柔:“上官哥哥,我们……放过彼此吧!” 那一声久违的“上官哥哥”让上官渔不由得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珠光宝气的包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可他向来是个聪明人,回忆只让他愣了一瞬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来,顿时冷笑一声,将那锦缎包裹一抖手扔在地上,细长地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雨儿,你竟连皇上和太后御赐地东西都敢送人,莫非是不想干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听说信王回京城了。”他低笑起来,笑声冰冷蚀骨,像一头伺机而扑地恶狼,“雨儿,你让我帮你下毒,帮你杀人,为的就是那个皇后之位,怎么现在竟然不要了么?莫非是临到头了却想和旧情人私奔逍遥,这才想要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是不是?” 她地心里“咯噔”一声,上官渔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万一真的被他知道了慕容苏的事,那可糟了!她咬着唇,一边思量对策,一边慢慢朝门边挪了过去。 上官渔看着她,眼神带着绝望凄楚,声音却雪刃般冰冷锋利:“雨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雨的手也还没碰触到门闩,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恭恭敬敬道:“给淑妃娘娘请安。” 这一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周雨和上官渔对望一眼。问道:“什么事?” 那人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奴才是杨大人派来的。” 她一惊,抬头却只看到暗处一双阴桀怨毒的眼睛,心中顿时警觉起来,愈来愈不安。虽然杨宇偶尔会派人来告知朝上地事,但负责接头的人昨夜才来过,而且来的人也绝不是现在这个声音---- 她正要开口,窗外那人却抢先道:“回禀娘娘,宫外刚刚收到消息,上官老大人因体虚气弱。咯血数升,一个时辰前已在家中病故。因此杨大人想问您,如今的罪名已经足够将上官一家满门抄斩。那本私吞灾银的账册,还要不要呈上御前了。” 这番话刚说话。她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连站都站不稳。谁?是谁要害她? 窗外很安静,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在等着她说话,还是已经离开了。 身后的杀伐之气犹如一道锋利的剑,隔开她的身体肤发,直插肺腑。她一咬牙。回头道:“上官哥哥,事情不是这样的……” “祖父去世?私吞灾银的账册?”他一步一步紧逼过来,几乎能听到咬牙地声音,“周雨,你害了我还不够,你还害了我全家人?” 这声音全无温度,仿佛从地狱里传来。周雨忍不住连退数步。连示警的绳子都顾不上去拉,不停的摇头道:“不是这样地。他们冤枉我,上官哥哥……” 她的解释听在他中。格外地苍白无力。怪不得他下了牢狱,祖父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原来……竟是这个女人和杨宇串通,将他们一家都算计了。账册?这么机密的东西没有他的手迹不能拿到,这么说,只有那一天……他们不光让他和董婕妤做下苟且之事,还取走了他的手印。是谁去拿的?是了,只有慕容雅,只有舞阳公主才有这个资格进得了御史府! 他的一家人,他地一辈子……竟然就这么毁了?现在就算他出宫,还能去哪里?家也没了,业也没了,到处是追兵,他还能去哪里?就算侥幸逃了,曾经鲜衣怒马,锦衣玉食的富贵,也再不能回来了! 他的浑身都在发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清晰。他的手缓缓的探进怀里,再伸出来时,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苍白地手指映着锋刃地冷光,落进周雨眼中,让她忍不住惊叫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阴暗脸色在长发地阴影下看起来格外的诡异:“世人都说一命抵一命,雨儿,我若死了,你也要陪我一起死才对,这样我们才算两不相欠。” “你疯了?”她地瞳仁因为恐惧而缩紧,双手紧紧的扯住裙裾,大口的喘气,“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死,只要你现在出宫去,再也别回来……”见他恍若未闻的继续往前走,她的话终于说不出来了,低低的哀鸣了一声,抓起手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朝他劈头盖脸的扔过去,趁他躲闪之际,转身便要夺路而逃。 然而她才跨出了一步,后腰骤然间一阵刺痛,一件冰冷的东西没入了她的身体,带着毫不犹豫的,叫人战栗的劲力划过血肉,她甚至还来不及感觉疼痛,便看见一截染红的刀尖已经从侧腹探出,一滴滴细小的血珠凝而不落,像是积聚在眼眶中的小泪珠。 叫人绝望的是那种深沉的恐惧,而不是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她拼命的尖叫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身子却被上官渔另一只没有拿刀的手牢牢的箍住。她下意识的挣扎着,感觉到力气正从那处伤口缓缓的流逝……快一点,要快一点,找太医,要把伤口包扎起来!不能就这样结束的,几天之后她就自由了,几天之后她就要和心爱的男人远走高飞,上天不能这么残忍! 在厮打和喘息声中,窗外突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不多时,一支支拉满的铁弓挤满了窗口,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缝隙,箭在弦上,随时待发,四下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上官渔的双目血红,嘶声道:“原来你早就布置了人要杀我……周雨,你好狠……”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觉得腰里濡湿一片,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眼睛失去了光彩,只是定定的望着某一处虚空的地方,无力的扳着他的手指:“不是我……不是我……你快放了我,我要去找子幄……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快放开我……” “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他低吼起来,眼中却有泪珠滴滴落下,沾湿了她白皙柔腻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头看我一眼?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近乎歇斯底里的狂乱声音中,他的手又往前送了一份,她大声的呻吟起来。一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箭簇中有一支率先离弦,随后两支、三支……无数的羽箭划破静谧的叫人窒息的空气,深深地扎进了上官渔的后背,不过一眨眼,人就已经成了刺猬模样。 他艰难的笑起来,那笑却变了形,口角流着血,眼珠已经浑浊的辨不出本来颜色。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了口中暗藏的毒丸,低下头,朝她苍白冰冷的唇上吻去,毒液混合着鲜血,渡到她的口中。他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终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力气一分分的,消散于无形。 他终于可以搂着她,终于……可以亲到她了! 真好……虽不能相伴着白头偕老,但能一起携手下地狱也很快活。雨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再不分开了! 宝庆五年四月十六,驸马上官渔越狱,逃至西宫含霖殿中,欲挟持淑妃周雨为质,被禁军当场射杀。淑妃却因刀伤过重,又被强迫服下穿肠之毒,在上官渔死后不久,也随之气绝。 此事后不过一天,连日来调查上官家家财一事的礼部侍郎杨宇,因过度操劳,旧疾复发,一病不起,不到三日便粒米不进,吐血而亡。临死前,他的手中一直握着舞阳公主亲手绣制的香囊,却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当日深夜,舞阳公主慕容雅以一条白绫,自缢于寝宫之中。死时面朝的西南方向,正是杨宇停棺的相府。 直到舞阳公主死后第三天,多日来连绵不断的阴雨才渐渐的止歇。四月春暖,京中开始绽放一片浓烈的春意。《宫变》完 唉唉唉一卷终于写完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了,快要结局啦,撒花,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九十五章 红颜白骨自经年 直到第二天,慕容苏才知道周雨被杀的消息。 那个时侯他正在修剪小院子里的花枝,他想在墙角植一株芙蓉,秋天的时候会开出很美花。周雨喜欢开着花的地方,可他窗前的那一株桃花已经谢了。 他手里的剪子停在一处枯萎的枝桠上,半晌都没有落下去。很久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叶逢苏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正确的时辰。他的眉慢慢蹙起,那个时侯离他出宫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他留在含霖殿不走,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道:“逢苏,你是故意把我带走的,是不是?” 叶逢苏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头道:“属下只是谨遵将军的命令。” “舅舅想除掉雨儿?” “属下不知。” 属下不知?他觉得她是应该知道的,只是不说,不能说。虽然她一直在为他做事,但她始终也是何倥偬的人,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因此他淡淡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宫吧。” 叶逢苏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落寞,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枯枝落地,满目残春。 在她走后不久。慕容苏便整衣出门。雇了一辆车去京郊地岚山。 许多城里地达官贵人都在岚山有别苑。一来是因为此地幽静。风景独佳。二来则是岚山后山是专供宫里使用地苗圃林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鲜花盛开。其中尤以漫山遍野盛开地紫玉茉莉最为有名。当初月影便曾到这里看望养病地朱丽。 信王地别苑在半山腰中。如今早已被封。一水之隔便是周家地府邸。周老大人是个颇为风雅地人。当初见两家之间地那脉山泉甚好。便差人将水溪挖成池塘。池中植了睡莲菖蒲。一到夏季举家消暑地时候。各色莲花浮在晶莹溪水中。格外惹人怜爱。 后来。慕容苏和周家地姐妹俩玩熟了。叫人在池塘上架了几座蜿蜒地竹桥。颤颤巍巍地平贴在水面上。每每和周家姐妹涉水采莲。吟弄风月。便从这桥上往来。妹妹年龄小。怕水。总是攒紧了姐姐地衣角。姐姐却很胆大。提着裙子要去捉水里地鱼儿……年少时地岁月。在那一片浓荫绿幕里。不知不觉定格成亘古不变地图画。更迭地世事。面目全非地人。可那岁月中地图画。却是愈来愈鲜明。 从今往后。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想起。一个人唏嘘了。 周家地别苑只有一对年老地夫妻看门。想来是从前周家服侍地下人。有些耳背。慕容苏敲了很久地门才出来应。开门地时候。他见两个人地腰里都系着白布带。心中一黯。却只做不知。从怀里掏了两个银锭出来。只说是路过此地地游人。想要在此借宿。 那对老夫妻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再说因为周家姐妹进了宫,这处别苑早已经年无人居住,因此也就欣然答应,当下便由老伯带着他四处观看,老妇便去厨房拾掇饭菜。 走到后院那片泉水汇成的池塘。浮萍宛然,花犹未开,四方通达地竹桥有些旧了,隐在岸边遮天蔽日的合欢树下,落英纷纷,尽头是一片草坡,坡上露出白墙的一角,有道朱漆剥落的木门,隐隐能看到上头的封条。那里是他的家。 看门的老伯解释道:“这里的池塘是我家老爷挖的。这桥却是对面那家公子建地。客人你不知道。对面那家人可是大有来头,原是皇上的弟弟。京城里的王爷,只是前阵子不知道怎么犯了事,家产都给充公了……哎,我们家小姐也是命苦,若是当初嫁给了那户人家,虽然没了荣华富贵,好歹还能好好活着;可嫁进了宫,却连命都没了……” 当初……当初……若开始的时候便知道结局,谁又愿意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雨儿,你的魂魄可会回到这里? 雨儿,我来看你了! 那一晚,他独对寒月,在池边坐了很久。略进薄酒,是不会醉的,他已经为她醉过很多年,那些年,他都记得很清晰,也从来没有后悔。若有相欠,那些罪里不知身是客的日子,也足够抵偿了。他不负她,只是她的死,毕竟也和他有关。 有那么一刻的时间,他以为自己会流泪,但眼中弥漫地水意始终没有凝成泪滴。自从父皇驾崩之后,他就不再哭了,生死别离,不外如是。 他沐着月光恍惚睡去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睡莲开得正好,少年在花间嬉戏,无忧无虑,云淡风轻,眼中只有彼此,以为日子会从此天长地久。 醒来之后,他相信是她回来过了,她用一种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记忆,传达了思念和告别。 第二天,他替她写了一篇祭文,然后一点点的烧毁,飞灰落在池中,今年的夏,亦能开出娇艳的花吧? 雨儿,再见……来生再见。 西宫周淑妃死后,辽阳京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官一家被满门抄斩。上官慕雁死后不到半日,驸马上官渔便在宫里头闹出了挟持后妃的事,最后被乱箭穿心。人虽死了,但淑妃也被他毒杀,皇帝二话不说便定了他的罪,上官家子孙其后三代为奴不得翻身,上官渔地尸体也被鞭笞百下,弃于城外乱葬岗。 随后,皇帝便以宫中有丧诸事不宜为由,将册立新后一事延后。因着确实事出有因,原本翘首以盼地龙家姑侄也只能作罢,忍气吞声的等待。幸好皇帝最宠爱地淑妃已死,多等些时候倒也无妨。 皇帝一连三日在周淑妃灵前扶棺痛哭,既是悲她的死,也是借机慨叹自己身为君主的无奈无力。因此这哭泣越发的情真意切,只把一干太监宫女吓的不轻。 停灵之后,这个天下独尊的男子便下令封禁含霖殿,再不许任何人踏足。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后悔过当年强娶周雨,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像当初周露死后一样日日到含霖殿中独坐缅怀。大家看到的是,他终日埋首于政事,再不踏足后宫半步。他开始着手拟立太子一事,而此时宫中只得一位皇子,便是周雨的儿子慕容敬。 太后对此颇多置喙,只道皇上子嗣单薄,应该多往后宫走动,如今王子敬性子未定,不宜过早册立,皇帝却只做不知。 阖宫的愁云中,四月终了。五月初,皇帝再一次将全副精力投入与蜀王慕容捷的对抗中,因为五月初二的一场战役,慕容捷亲自领兵,采取全新阵型,将半个月前还牢不可破的神龙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战役中,李乃安受伤,率残部撤出浮山,退后三十里,向朝廷求援。 从前线回来的消息,蜀军这一仗之所以会胜,靠的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便是刚产下麟儿不久的蜀王妃朱丽。她带着新出生的儿子不远万里赶来浮山,亲自看过战场后,连夜便重新布阵,督军操练,五日之后,铁甲军靠着这个新的阵型,将毫无防备的帝军打得丢盔弃甲。 蜀军将士都对这位王妃钦佩有加,都道她是女中豪杰,却也对她颇为同情。因为到了浮山,她就一直留在前线,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慕容千里却感染疟疾,不到三天便因缺医少药而夭折。 蜀军将士说,这是天意弄人;但京城的人却说,这是因果报应。 其实本来想加一段上官渔死后,被扔到乱葬岗的尸体被逢苏趁夜偷偷的收拾起来埋好的小插曲。但实在不知道加在什么地方合适,所以就没写,大家知道就好了,逢苏对他也算不上是喜欢讨厌,但凡女子,对第一个男人总会有些特殊的情节在,特别是逢苏这种沉默理智型的…… 另,因着上回有人说,怎么周雨死了,苏和皇帝都没有表示的,也太无情了吧?所以这里补上一章。 第九十六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一) 寂静的山间小道上,有一个年轻女子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她穿着上好的锦缎衣裙,发髻有些散乱,面容秀丽甜美,只是眼中没有光彩,两颊也灰暗枯槁,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的手里没有行李,只攒着一件织锦的小袄儿,看起来像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她走路的时候扶着路边的小树,一步一步的往前,好似没什么方向,却又很坚持。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她的额角已经密密的覆了一层虚汗,终于再也不住,眼前一花,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的睁开眼,眼前晃动着一张陌生苍老的脸,见她醒来,顿时笑逐颜开:“醒了醒了,她醒了!” 一群人围了过来,都是从不认识的妇人,穿着粗陋的布衣,脸上却是善意的笑容。 边上立刻有人递了布巾过来,还有人端了水和稀粥,先前那个老妇将她小心的扶坐在床沿上,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喝粥,不住叹道:“这位夫人,我看你一身富贵,怎地会到了咱们这个小山村里?” 她咽了一口粥,茫然的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这里是李家村。“老妇说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名,怕她不知道,又解释道,”这里离浮山大概有二十里地。” “浮山?”她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唇一哆嗦又几乎要晕过去,老妇急忙握住她的手,一边替她顺背,一边试探着问道,“夫人。你可是从浮山那边过来的?” 女子长长的吸了口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点点头道:“小女子确实是从浮山而来……” “我就说嘛!”老妇不等她说完就一拍大腿。朝着四周那群围观地妇人道。“浮山那头前些日子打仗。打地那可叫个乌烟瘴气!咱们村里地人都不敢翻过山头去砍柴。就怕蜀地那个什么王爷打将过来。这位夫人。莫不是在那里遇到兵匪了?” 女子一双明媚地眸中慢慢有了神采。渐渐活络起来。听她问起。略一思忖道:“婆婆有所不知。小女子夫家姓吴。是大酉李将军手下地一名参将。前两日蜀军来犯。兵荒马乱中便和夫君失散了。连我家刚出世地小儿都……都……” 说罢。心中一痛。眼泪簌簌落下。片刻间便泣不成声。 这番话有真有假。听不出破绽。李家村本是大酉疆土。这里地人自然是帮着自家人地。再加上吴夫人悲痛欲绝地模样。那老妇心下一软。忍不住也跟着赔泪叹息。拍着吴夫人地背。叹道:“我看你昏倒在路边。手中还拿着小孩子地衣服不肯放手。原来竟有这么悲惨地遭遇。你放心。暂且就在我这儿住着。虽然没什么招待地。但有饭吃总少不了你一口。等来日与你家相公重聚……”她抹了把眼泪。凑过来轻声道:“你还年轻。再生一个不难。别哭啦。养好身子要紧!” 谁知这番安慰地话。却像是触到了她地心事。原本已经渐渐止住地眼泪。又忍不住纷纷涌出。老妇只听到她不停地低喃着“不可能”。也不知道是不能团聚了还是不能生了。却又不便想问。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这世上。到处都是可怜人啊! 吴夫人在这李家村里住了两天。待身体调养地好些了。便起身到屋子外头散步。 放眼望去,这是群山环绕中一个很小的村庄,统共不过二十多户人家,住家地大多是老弱妇孺,年龄轻些的男人大都出了山自谋生路去了。不过虽然生活贫苦,但这里的人都很热情好客,自从前两天听那位收留了吴夫人地姜婆婆说了她的遭遇,慨叹一个女子年龄轻轻就和丈夫失散,又没了儿子,愈加同情,见她出来走动,都和她打招呼。 吴夫人的神情却有些木然,想是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她独自穿过村子,找了村口一株大树坐下,抱着膝一言不发的看着村人往来。村子中间有一条很小的河流过,大清早就有妇人背着小娃儿在洗衣,小娃儿闹得狠了,她便解下背上的包袱轻声呢哝着哄孩子,那些歌她听不懂,也不会唱,她的孩子通常都是由奶娘带着,连哭闹都很少。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孩子有一双像莲花般清澈美丽地眼,可是那双和他相似地眼睛,最后却在她怀中永远的闭上了…… 眼眶又沉重酸涩起来,可她地眼泪已经流干,再哭不出来了。往常的岁月里,她从来不相信因果轮回,即使她喜欢在寺庙里上香参佛,也只是因为在那个地方藏着她隐秘地回忆,她不相信报应,她只相信自己。 可现在,她有些信了。 假如那个时候有所坚持,假如那个时候有所放弃,现在的她,是不是也会和那个浣衣的妻子一样,和所爱的男人住在某个平静美丽的地方,她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安心的等着他归来。 说不上哪种生活才更幸福,因为做了选择,未来就不能两全。 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 当那个本不该属于这种选择的小生命戛然而止的时候,她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 不知不觉间,炊烟四起,她恍然回神,竟已是半日光阴悄然而过。她习惯于匆忙紧凑的思考,如今空下来,漫无目的的发呆,时光竟也毫不停留。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正要站起来,村口的田埂上匆匆走来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衫并不显眼,满头青丝也被包在头巾里,低垂着脸,不施脂粉,但即便是这么不起眼的打扮,行止间也有种与众不同的风韵,不像是乡野女子。 吴夫人待要细看,那女子已经转了个弯进了村,她的手里提着两个很大的包袱,进了村也不说话,找了块大晒场把包袱放下了,从里头拿出一件件叠的很整齐的衣服,立刻就有许多人围了上去。 她看的纳闷,正巧姜婆婆过来找她,便询问了起来。 姜婆婆告诉她,这青衣布裙的女子姓梁,前几个月才搬来这里,说是没了丈夫,独自带着一个才一岁大的小女儿,住在离村子半里远的地方,平时靠替周围的乡亲们织补浆洗来过生活,有时候也会自己织了布裁了衣来卖,手工都是极精细的,看起来有些神秘,倒也过得不算穷。 “她比你好些,至少女儿还在……但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 吴夫人听着姜婆婆絮叨,一双眼睛却望定了那个青衣背影,眼光若有所思起来。 这一天入了夜,吴夫人一直没有睡着,直到确定姜婆婆和她老伴儿都睡着了,这才从粗糙的土炕上支起了身子,打开门,借着山间清亮的月光,沿着小河走出了村子。 穿过大片的菜田,半里之外果然有几间小小的砖垒小屋,吴夫人走到屋门前,只见屋中尚有一灯如豆,正要起手敲门,突然身后一凉,竟有一柄匕首隔着衣物抵在她的后心,一个沉沉的女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吴夫人却意外的镇定,她没有回头,淡淡笑道:“我是来看你姐姐的,小晴。” 影子的博客: 欢迎朋友们来踩,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九十六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二) 听到吴夫人的话,女子持刀的手明显有些停顿。片刻之后,她试探着问道:“朱丽?” 夫人笑道,慢慢的转过身来,“小晴,好久不见了。” 匕首慢慢的放了下来,浅淡的月光照射在青衣女子的脸上,清冷眉目,素颜似雪,正是梁晴! 木门被人从里面一下子打开,探出一张和梁晴颇为相似的脸,只是这张脸更具风情,长发散散的披在肩上,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布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细白的脖子。 她迫不及待的道:“小晴,你回来啦……” 然而后半句话,却因为看到陌生人而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那双原本妩媚的眼睛因为恐惧和猜忌而凝成一道冷光,戒备的落在朱丽的身上。 朱丽曾经在信王府见过侧妃梁婷儿,那是一个皮肤腻白,举止妖娆,一颦一笑皆有风情的女子,她记得她穿着翠色洒金的罗裙,穿梭在宾客中来往敬酒谈笑风生,也记得她偎在慕容苏的怀里慵懒的拨弄筝弦。朱丽曾经为了月影,暗中将她骂了无数次,但她不可否认,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是招男人喜欢的。 可这样的梁婷儿,为何会甘于做一个乡野村妇? 心中虽然疑惑,她的脸上却露出和善的笑意,欠了欠身,道:“梁姐姐。”她没有说出任何别的称呼,她相信此时的梁婷儿必定也不需要有人来替她回忆过往。 “你是?”梁婷儿戒备地打量着她,突然一愣。“你是朱……不,是王爷的……” “王爷”二字脱口而出,她一愣,立刻住了口。飞快了看了一眼朱丽,黯然垂眸。 “难为梁姐姐还记得我。”朱丽笑道。刻意忽略了对方地伤情。只对身边神色复杂地梁晴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吗?” 屋子并不大。只有一床一桌。勉强可供两个人睡下地木床边。放着一架小小地摇床。墙角里还放着一台织布地木机。和屋子里地其他东西比起来。这两样东西显得极为精致。 朱丽只朝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睡在摇床中地小女孩。盖着红色地缎面棉被。看样子是睡熟了。一张小脸红扑扑地。吹弹可破。 真漂亮……她想起另一张相似地稚气又粉嫩地脸。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梁婷儿急忙跨上一步拦在跟前。声音拔尖道:“你想对珊儿做什么?” 朱丽定了定神。顿时清醒过来。想起此行地目地。对依旧沉默地梁晴道:“小晴。这是信王地女儿么?” 梁晴一愣。眼中筑起森冷地防备。冷冷道:“朱丽。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王爷吗她地话中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杀气。梁婷儿察觉到了。有些紧张地挽着她地袖子低声道:“小晴。发生什么事了?王爷他……他不许你来看我吗?” 梁晴不答,朱丽却笑了笑,道:“王爷下令,让属下的青衣亲手除去背叛者。这个任务一个月前便已下达了。小晴想说地,大概就是这件事吧?” 她不会说这件事其实是她地主意,眼下明显不是个说实话的好时机。 她地话音刚落,梁婷儿的脸就变得煞白,扯着衣袖地手都发抖起来,梁晴的脸色也一样不好看,但她没有慌乱,也没有反驳,只是握紧手中的匕首,侧身挡在了母女二人身前。 好一会儿,梁婷儿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的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惨笑,目中却流下泪来,喃喃道:“当初他不许我生下信王殿下的孩子,我不听他的,他就要杀了我……可是没有这个孩子,我又怎会替他去陷害信王殿下?殿下虽然不爱我,可这些年只有他宠着婷儿,我却把他害的身败名裂……这样还不够吗?他现在竟然还是想杀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凉,听着叫人心酸。梁晴皱着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梁婷儿将脸埋在她肩膀上,哽咽不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已经不奢望他会怜我爱我,可为什么连我自己的命都不还给我?小晴,你告诉我……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们会不会比现在幸福?” 梁晴面色一黯,这回终于说话了:“如果没有王爷,我们早死了。” “早晚都是死,我不要这样死……” “姐姐。”梁晴终于艰涩的开口,“朱丽打不过我,她不能把你怎么样的。放心,我不会让她碰珊儿一根头发!” “谁说我要对你们怎么样?” 朱丽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带着一点自嘲落寞:“王爷要杀你,是因为你背板了她,我和你又有什么仇?况且你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女儿,若你死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还带着颤抖。梁婷儿尚不知朱丽的儿子已经夭折,梁晴轻轻的和她解释了几句,她那双原本水意氤氲的眼睛略微柔和,看向朱丽的时候便不像先前那么有敌意了。 但她心里更多同情的,还是慕容捷。她以为这是慕容捷的长子,小小年龄便夭折,他想必会十分伤心。固然他几次三番的要杀她,可年少时的钟情依恋太过深刻,总是不知不觉的,便又依附到他的身上。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小珊儿翻身时奶声奶气的呓语。 半晌,梁晴才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知道吗?” 朱丽明白她话里的“他”指的是谁,心中只觉得一阵抽痛。这是一个她长久以来一直拒绝去想的问题,因为认真的去想,已经不只是“丧子之痛”这四个字了。 慕容千里的夭折,在她,不光是一段记忆的终结,更是一颗心的死去。 想的太多,她怕自己会因为抑制不住的心痛,而发疯! 见她低头不语,梁晴也不追问,只是沉声道:“从前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甸江之上我也曾救过你一命,我们就算两清了。今天的事情,只要你不说出去,让我姐姐安然离开,等回到王爷身边之后,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决不食言!” 这是很重的承诺,梁婷儿和朱丽都是一愣,其实事到如今,朱丽也有些心灰意冷,心知将这一对孤儿寡母逼上绝路也没什么意思。虽然梁婷儿对慕容捷痴心,但他对她却毫不容情;如今慕容苏也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必定不会再和她破镜重圆----她只是个被男人利用的可怜女人。 朱丽没怎么考虑便准备点头,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亮光从油灯的暗影中迅速划出,方向竟是朝着摇床中酣睡的慕容珊! 梁晴立刻反应过来,一转身朝慕容珊扑出,手中匕首一横,击中那道亮光,发出清脆的裂断声。可她还没来及抱出孩子,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 她心中一沉,这是陷阱! 她慌忙回过身来,只见原先站在她身边的梁婷儿已经倒在了地上,胸腹上有三个血口,正汩汩的流出血来。在她脚边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高鼻深目,一眼看去便不是中原人士。 她强抑着想要大叫的冲动,一把扶起梁婷儿,伸手点了她的穴道,见那三个伤口已经发黑,流出的血变成了紫黑色,竟是见血封喉的西域剧毒! 那毒药极为凶猛,不过片刻时间,梁婷儿的嘴唇已经发紫,气若游丝。梁晴心里又痛又怒,咬着牙朝那黑衣男子伸出手:“昙色,解药!” 可黑衣昙色挑了挑眉,并没有动作,只是道:“小晴,王爷那里忙得很,你非但不快些完成任务,居然还想把叛徒放走,不怕王爷处罪吗?” 梁晴一双平时冷淡如冰的眸子已经充血发红,只是伸着手,一字一字道:“昙色,立刻给我解药!” 昙色的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叹息道:“解药我没有。等她死了,你跟我回去复命,我会替你向王爷求情,也许他会绕你一命。” 第九十六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三) 梁晴没想到一向只为自己打算的昙色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一愣。可是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话都是没用的,她不要什么宽恕,只要有解药能救她唯一的姐姐。 “昙色,给我解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低吼道,昙色却不为所动,袖手而立,淡淡道:“小晴,别跟我作对。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若不是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一片真心,换成是残心,早就连你一并杀了。” 不等他说出接下去的话,梁晴已经放下手里的姐姐,合身朝前扑去,昙色不料她会突然袭击,身子一矮,朝后仰翻,避开她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正待从怀中掏出暗器,手肘上突然一麻,一道寒冰般的气息顺着血脉直达胸口,让心肺都为之紧缩。 糟了,这是中毒! 他慌忙回头,只见方才还在一旁袖手旁观的朱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手上裹着一块白绢,指间正拈着半枚银镖,正是昙色一开始暗中偷袭慕容珊,却被梁晴一刀断成两半的那一枚。 那枚银镖和其他几枚打进梁婷儿身体中的银镖是一样的,两头发黑,喂了西域剧毒。 昙色一眼看去便知不好,他本以为朱丽是王妃,就算不出手相帮,至少也不会与他为敌,却没想到这女人竟会帮着梁晴。这毒见血封喉,若不及时服解药,就算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再也顾不上和梁晴纠缠,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堪堪拔开瓶塞,毒已经蔓延,手脚无力,双眼模糊。几乎连瓶子都拿捏不稳。 朱丽眼明手快,急忙喊道:“小晴,解药在他手里!” 梁晴也已经反应过来,一拧身,五指成爪便去抢他手上的瓷瓶,昙色早已手足无力,怎么抢得过她?几乎连招架都没有便被她夺了去。 梁晴迫不及待地将早已打开地瓶口对准聆梁婷儿地嘴一股脑儿地倒了下去。只是毕竟对昙色犹有同门之谊。这一下并未倒尽。剩下小半瓶又递了回去。道:“昙色。得罪了。” 朱丽心中暗骂她傻。但事已至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帮忙去扶梁婷儿。昙色倚在角落里急促地喘着气。将剩下地解药抖抖索索地倒入口中。一双深邃地眼睛却满含怨毒愤恨。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地三个女子。 解药吃下去不到一盏茶地时间。梁婷儿原先苍白地就像死人一样地脸色慢慢红润起来。梁晴见着心中欢喜。正要替她运功疗伤。梁婷儿突然间胸口一阵起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梁晴顿时慌了。伸手一探脉息。时快时慢。反倒比方才更加严重。命息就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她那一向坚韧冷淡地眼中也沁出泪花。咬牙道:“解药是假地!” “不。不像是假。”朱丽皱眉道。指了指墙角正运功调息地昙色。他地脸色正在好转。丝毫没有梁婷儿那样药性攻心地模样。 梁晴一发狠。提起匕首就要上前。却被朱丽拦住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怀中地梁婷儿。自己握起那把匕首走到昙色身边。手腕一翻便把利刃对准了他脖子。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昙色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梁婷儿,此刻他被自己的毒折腾地不轻,又受制于人,不敢说假话,只能虚弱道:“此毒的解药只有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才有效,根据中毒地人功力强弱,这个时间稍有变化。可若是超过时间,解药非但不起作用,还会变成另一种毒药……” “你胡说!我杀了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梁晴嘶声打断,只见她咬牙切齿,泪眼晶莹,满脸都是杀气。 昙色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道:“小晴,她是你地姐姐,不是我的。杀了她是你的任务,你下不了手,我帮你,你却还要杀我,这是什么道理?” 喘了口气,他又道:“难道在你心里,王爷还没有一个叛徒重要?” 梁晴微微一愣,正要再说话,袖子却被怀中的梁婷儿极轻微的扯动了一下,她的声音无力而断续,吃力的说道:“小晴……别……别和他作对……” 梁晴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心中不由更加凄苦,低低的唤了一声“姐姐”。 梁婷儿知道自己这一次再也逃不过劫数,因此反倒心中坦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小晴……别……别哭……是姐姐对不起你……” 她叫她别哭,可她哭得越发厉害了,一手搂着梁婷儿地肩膀,一手抵在她背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她的心脉,却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别哭啦……别哭……”梁婷儿想伸出手去替她拭泪,终究还是没有力气,反倒牵动了内腑,又吐出一口血来,好半天喘不上气来。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很久很久以前带着妹妹在街边乞讨,为了偷五文钱被人打到半死……有一个眉宇沉静地少年公子朝她伸出手……后来他成了沉稳冷酷的王侯,再后来,她听了他地命令,见到了那个衣裳锦绣眼神魅惑的男子,新婚之夜,他的眼中宛如千亿星光碎裂,他吻着她的额角,说婷儿你真美…… 也许有一段时间,她是真的得到过爱的。不管作为是他的棋子,还是作为他聊以慰藉的替代品,至少,梁婷儿这个人被人需要着…… 也罢,这一生,不后悔了。 思绪已经渐渐模糊,她奋力抓紧梁晴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低低说道:“小晴……替我……好好照顾……珊儿……” 苍白冰冷的手猝然落地,再无一丝声息,了断平生牵挂。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血脉相连,一直没有动静的的慕容珊突然间大哭起来,婴儿的哭声划破寂静的夜。听起来竟有几分凄厉。 梁晴木然的抱着渐渐冰冷地身躯,早已经泪痕满面,一滴滴泪水落在那张永远凝固的美丽脸庞上,润湿了领口。姐姐问,如果那个时候她们都没有遇到他,是不是会比较幸福?是不是呢……她也不知道,时光是回不去的,这个假设,永远只能是个谜。 她的哭泣无声而无望。朱丽也有些不知所措。昙色尚在调息,又怕梁晴初丧亲人迁怒于他,见朱丽脸色有异,急忙低声软语的央求道:“王妃,昙色有事相求。” 朱丽定了定神,并不答话。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昙色道:“昙色尚有片刻就能恢复功力,还请王妃协助,将小晴拿下。一同带回王爷身边。” 朱丽不动声色:“昙色先生不是喜欢小晴吗?” 昙色一愣,复又摇头:“虽然喜欢,可她不但不执行王爷派下的任务。还将我害成这样。昙色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违背王爷的命令。” 他很聪明的对朱丽用毒镖刺他的事绝口不提,也抬出了慕容捷,满心以为朱丽身为蜀王妃,定会与他合作,谁知朱丽听他说完这些话,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突然手腕一紧,匕首斜斜划出。准确地切进昙色的脖子里。 昙色直到断气也没想明白朱丽为何要杀他。眼神空洞的望着某处,只抽搐了片刻。便停止了呼吸。 朱丽虽然很快将匕首松开,伤口的血也已经喷了她一手。她的脸色有点发白。扯过床单不停的擦着手上地血迹,一抬头,却对上梁晴满腹狐疑的泪眼,那双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解,抱着梁婷儿的手也挺地笔直,显然在防范朱丽的下一步行动。 朱丽却只是笑了笑,道:“他活着,对你来说很麻烦吧?” 梁晴不语,朱丽慢慢走到摇床边,伸出手轻轻将慕容珊抱出来,柔声的哄着,动作娴熟温柔,直到孩子地哭声渐渐低落,才轻轻的递到梁晴跟前,道:“小晴,你带着珊儿离开这里吧,再也别回去了。” 见梁晴的眼神还是戒备,她又解释道:“你姐姐临死前叫你照顾珊儿,你若还想带着她回慕容捷那里,那这孩子肯定没命了。现在昙色也死了,没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你带她走吧0。”顿了顿又道,“昙色是我杀的,你不用担心我会把真相说出去。” 梁晴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下,迟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这麽做?” “为什么?”她有些茫然,也像在问自己,须臾,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稚嫩的脸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也或许是因为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也孤零零地……” 梁晴不禁冷笑:“你是怕自己罪孽太深所以害死了孩子,所以现在开始想要积德吗?” 她这话说地很不客气,朱丽却没有计较,将慕容珊塞进她怀里,再次道:“走吧,别回去了,你们欠他的,你姐姐已经用命还了,别把你也赔上。” “小晴,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为自己活着。” 我曾经想象过梁晴抱着珊儿地情景,不自觉的就联想起《仙剑一》游戏地结尾,空有身躯没有灵魂的林月如抱着灵儿的孩子等在路口。只是这里少了飞雪,多了凄凉,因为并没有李逍遥值得她等待。 其实梁氏姐妹的故事还有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但篇幅所限就没有多写。留给大家自行想象吧 至于有人可能会问朱丽怎么变好心了?请相信,一个女人做了母亲之后,心态是会变化的,就如梁晴所说,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在不自觉的想要赎罪,虽然这种心态的改变,并不能从本质上改变一个人。 第九十七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一) 朱丽从李家村离开的时候正是夜半,她没有行李,因此只是回姜婆婆的屋子里留下了一锭银两,这些钱可以助老人家从此过上好日子,也算是照顾她的回报。 等她从田埂上走过的时候,远处那间屋子腾起的火光已经渐渐熄灭,梁晴最后带着梁婷儿和慕容珊离开,而把留着墨衣昙色尸体的屋子付之一炬。她说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家乡,因此她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把她火化,骨灰带回颐州安葬,从此以后独自把珊儿养大。 最后她说:“朱丽,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了。你不是我,你已经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所以,以后不要再对不起王爷!” 她用了“再”这个字,朱丽凄然的一笑,不可能有“再”的,她心里明白。 她虽然觉得,回颐州对擅自离开慕容捷的梁晴来说有些冒险,但并没有多加劝阻。离开浮山以后,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几天,心境已经慢慢平静,她知道再怎么伤心,她的孩子也已经不在了。她是时候回蜀军的军队中去了,大军自浮山一役后正在慢慢的东进,缓慢的行军速度一方面是为了休整,但朱丽知道,还有一方面是因为慕容捷在等她。 他现在是缺不了她的,蜀军在浮山破神龙军,击退李乃安,全仗着她的布置谋划。其实兵法布阵的学问,她有大半从无重手里那本《十梦录》上学来。在蜀地的那段日子里,她把书里的梵文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出来,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的分头去问,慢慢的拼凑出原本,再加上她自己在白山书院所习,重新整理了一本兵法总集,等到把《十梦录》还给无重的时候。整本书已经尽数翻译成了汉字。 当然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慕容捷。 如今。蜀军军队在离浮山有五日路程的清河一带。帝军虽然败退,但并没有撤军,为了避免不必要地麻烦,最好是让慕容捷地人直接来找她。因此朱丽打算避开行军的路线,直接下山雇了一辆马车,迂回到了清河以南百里的一个以出产上等米酒“津酿”而出名的城镇华津。 这里不是军事重镇,人口也不是很多,却很繁荣,商人往来频繁。民风纯朴,最适合隐于市的躲藏。 这一天,朱丽从客栈中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十分,她懒洋洋的梳洗完毕,准备下楼吃些东西,然后四处逛逛打时间。 可她才走出房门,就听到了店堂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掌柜地。可有两间上房?” 她地脚步一顿。朝后退了两步。藏在廊檐地阴影里。朝底下看去。男一女两个客人正站在柜台前。男子生得俊朗潇洒。卓尔不凡。女子则穿了一袭飘逸地淡紫色衣裙。容貌秀丽。只是面色略有疲惫。 朱丽忍不住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这两个客人。竟是颜啸云和月影! 那掌柜地见这两位客人地模样像是一对夫妻。却又偏偏要两间房。眼下正是春暖花开地时节。往来地客人很多。若能多省一间房出来便能多做一单生意。于是一边登录一遍开口相劝。朱丽见状急忙一溜烟地小跑下楼。道:“一间房。一间房就好啦。月影和我一起睡……” “阿朱?” “朱姑娘!” 两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朱丽! 是夜,久未见面的月影和朱丽终于又有了秉烛夜谈地机会。 颜啸云倒也爽快。只是嘱咐月影早些休息,便自行回房。朱丽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偷偷笑道:“月影,颜大少对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好啊。” 月影的神情却没有朱丽那么快活,心事重重的模样,却还是打起精神笑道:“阿朱说的是,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他。” “这还要什么报答呀?以身相许呗,便宜他了。”朱丽笑得很开心,她一向觉得普天之下的男儿,也只有颜啸云才配得上月影,因此见他们两人结伴同行,心里也不免高兴,最好这一次月影走地远远的,再也不要回京城去,这番蜀王叛乱已成定局,她可不想和她为敌。 月影却不语,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那笑意里,颇有几分无奈苦涩的意味,朱丽一愣,凑近前来道:“怎么了,你们俩还有什么困难不成?慕容苏不是已经写了休书给你吗?而且我听说他已经秘密回了京城,看来还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你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他还敢拦着你不成?” 这些日子,朱丽一直忙于蜀地出兵的事,因此对月影和慕容苏的关注便不如樊城之战的时候,而两人在巨泽皇宫的那段日子本就十分隐秘,朱丽也从知晓,至于月影怀孕的事,她更是半点也不曾听说。 月影听她这么问,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皱眉不语。朱丽见她为难,拍了拍手,拿起桌上地酒壶倒了一杯酒放到她跟前,笑道:“这是我方才特意叫小二哥拿进来地。月影你可是最爱喝各种各样的酒啦,听说这里地津酿在中陆都是鼎鼎大名,来,我陪你喝一杯!” 可月影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她只是定定的看着杯中米白色地酒液,片刻之后脸色突然一变,捂着嘴,把头别到一边干呕起来。 朱丽执杯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可只是愣了愣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只不过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她比先前更愣了,。 她急忙丢开酒杯,从水盆里绞了一把湿手巾替月影轻轻的擦着唇角,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好奇:“月影你真是的,既然都有了身孕,又摇什么头闹什么别扭?你觉得颜大少这样的男人,会让自己的孩子只有娘没有爹的吗?你就别逞强啦,早晚被他盯死,还不如点从了他,他的人其实不错……” 她的话还没说完,见月影只是一味的摇头,自己也觉得不对起来。如果月影怀的真的是颜啸云的孩子,方才在掌柜那里又怎会要两间房?两人之间又怎会还是那么不近不远不冷不淡的模样?颜啸云这样的人可是很霸道的!除非…… “月影,难道……不是颜啸云的孩子?” 见她点头,朱丽的神情更加惊讶:“那还有谁?你别告诉我是慕容苏的孩子?” 月影见到她震惊的样子,知道不能再沉默,轻轻叹了口气,坦然说道:“阿朱,我喜欢他。” 这回轮到朱丽说不话来了,月影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浅笑道:“怎么了,我不可以喜欢他吗?……明知道不可以也忍不住,阿朱,你应该明白的。你对无重,也是这样的吧?” 这个名字就像一桶冰水,把朱丽从头浇醒。她浑身一震……明知不可以也忍不住?慕容苏是什么人?这个男人此刻还留在京城里,对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念念不忘,处心积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月影幸福,他又凭什么和无重相提并论? 莫名的怒气在她胸口炸开,她狠狠的将手中的酒一口饮下,冷笑道:“他算什么?怎么能和无重比?月影,你又被他骗了!” 抱歉啊抱歉,这个周末又是学习又是加班,有点忙,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版阅读!) 第九十七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二) 月影见朱丽说的义愤填膺,不由的笑了,却也不多解释,只是道:“事已至此,也谈不上骗不骗的。” 朱丽看了她一眼,疑惑道:“月影,你现在要去哪里?” “回伽叶宫。” “你……不打算和他一起留在京城?” “即已不是同路人,留在京城做什么?”月影说的浅淡,并不打算多谈,反倒执起了朱丽的手,道,“阿朱,早些日子听说你替蜀王添了一位小公子,如今可怎么样了?” 说到此事,朱丽忍不住眼中一酸,急忙揉了揉眼睛,略略将事情说了一遍,微带哽咽的勉强说道:“这是天命,不可违的。只当是没有缘分吧。” 月影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心中难过,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是搂着她,默默不语。 半晌,朱丽在她怀里低低道:“月影,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 她点头:“记得。” “我小时候脾气特别不好,别人一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就很生气,死活去找人理论,他们说不过我,就要打我。每次都是你保护我,你很讲义气,就算和人打架受了伤,也从来不告诉你爹是因为我的原因。” 月影想起那些儿时的事,唇边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朱丽继续道:“每次你受了伤。却都是我哭。月影。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朱丽支起身子看着她地眼睛。轻轻道:“因为我害怕。怕你因为受伤。下一次就不会再救我了。” 月影一愣。可朱丽已经接着道:“月影。答应我不要回京城。” “为什么?” 朱丽握紧她地手。道:“小时候你曾经说过。要学最好地武功来保护我。但这世上。要保护别人光有武功是不够地。月影。我也想保护你。你不应该喜欢上慕容苏……不过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回京城去!你现在有了孩子。就和颜大少一起远远地离开吧。去过你向往地自由不羁地日子。不要再回去了!” 她说地真挚。月影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一动。冲口而出:“阿朱。蜀王入京叛乱是不是已成定局?” 朱丽摇头道:“这不是叛乱,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地。就算不是他的,能居之也是常理。慕容苏的心里不也是这样想吗?” 月影很想告诉她不是,但此刻讨论这些显然没有意义。她看着朱丽灼灼的眼睛,又问道:“所以,阿朱你要辅佐蜀王?” “我是他妻子,不帮他,难道还害他吗?” “你要将京城百姓置于战事纷乱之中?”傻月影,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以为慕容苏和何倥偬不会吗?你以为大酉的开国皇帝手下没有死过无辜的人吗?月影,只要有人在地地方就会有纷争,你历练了这么多年,早就该明白。” “我明白。但是……” 她明白。她在樊城的时候已经明白,世事都有其生展的规律。单靠一个人的力量不能改变。“但是”又能怎样?这个“但是”一旦说出口,就变得很矫情。眼前的朱丽变得渐渐陌生起来。也许她一直就是陌生的,小时候每一次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为她哭,就开始陌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如果不能同行,那就只能分开。 那时候在伽叶宫的菩提树下,她们还不明白这些道理。满心以为只要用心守护,就能彼此相守。 她不再往下说,朱丽看了她一眼,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道:“月影,我不舍得你……可是和与你为敌比起来,我宁愿再也不和你见面,你明白吗?” 和往常不同,第二天朱丽起的很早,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棂地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她替月影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和勤快的小二打过招呼,将两个房间的帐都结了,便一个人沿着早市慢慢的往前走,顺手还买了一坛上等的津酿和一大块热乎乎的萝卜糕提在手上。 走出早市,城外有一座小树林,树林前站着几个人,为的是一个全身白衣面色冷峻的男子,身边停着一乘青呢小轿。 朱丽朝他笑了笑,举起手中地糕,道:“残心,吃过早餐没,我请你吃萝卜糕!” 颜啸云正在房中收拾,估摸着差不多应该去叫醒月影地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外头站着一袭淡紫色衣裙的月影,穿戴整齐,竟是一副准备上路地模样。 她道:“啸云,我们下楼吃早饭吧。” 他一愣,忍不住探头看去,问道:“朱姑娘呢?还没起来?” “她早就起来了,此刻应该已经离开华津了吧。” “离开?” “想必是有人来接她回蜀营了。”月影和颜啸云一边下楼一边道,“昨日我与她聊到夜半,她便叫了小二要夜宵吃,随着夜宵送了张纸条来,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我想应该是有人给她带话了。” 颜啸云皱了皱眉,低低的重复了“蜀营”二字,月影知道他心中所想,道:“蜀王慕容捷近期内打算夺取当今大酉裕德帝地江山,这是一定的了。但这是他们慕容家的事,并非外族入侵,这些内乱你我是管不到的。” “我知道。”颜啸云看了她一眼,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她这样思虑重重却又佯装无事的模样,他不是第一次见到。 他直接问道:“月影,你是不是想回京城?” 月影正捧起粥碗,闻言手中一顿,又慢慢的放下来,对上他的眼,半晌,点头道:“是。” “这一次你是不是又打算自己偷偷的回去?” 她的脸上有歉疚之色,他说的全对。 “慕容家争夺江山,虽然和你我无关,但是我要救蜀王那个人却也和你无关。啸云,我不能明知他有危险而弃之不顾,也不能要求你陪我一起冒险。” 听她讲完这番话,他抿着唇,看起来很不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放不下慕容苏,还是因为她又想撇下他独自离开。 他压抑着声音道:“月影,你固执又别扭,有时候我真想丢下你再也不管了。” “对不起……” 良久,他终于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快些吃吧,要回去就要趁早。等慕容捷兵临城下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默默的垂下眼睛:“啸云,我欠你的。” “什么欠不欠的,若不让你去,你就会心心念念的想着要去,既然如此,不如陪你走一趟。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逞强,你有身孕,总得替肚子里那个想想。” 她微微笑起来,满心感激,无从说起。 “啸云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一定!” 第九十八章 镜花水月两样情(一) 清冷月色下,慕容苏正和一名绿衣女子对弈,瑞兽香炉里冷香袅袅,院落虽小,却有十分景致。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很难想象和苏襄襄安安静静的弈棋的情景。她的性子活泼好动,静不小心来,实在没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如今,她以一国帝姬的身份和他交谈,落子依旧不算高明,但谈吐之间,已有隐隐的雍容气度。想是明白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让她撒娇依靠,因此这么多年来积累下的那份矜重,已在不知不觉中显露出来。 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指尖拈住一枚白子,轻轻落下,他笑道:“黑子后路已被封死,还不认输么?” 换在从前,她早已经掷了棋子缠着他撒娇,要不就干脆死不认账的耍赖,但现在的苏襄襄应该说是姬妤,却只是微微颔首,道:“是我棋艺不精,到叫殿下见笑了。” 顿了顿,她开始收拾棋盘,把黑子一颗颗放回棋篓,快放完的时候,她问道:“如此说来,皇上若是真的为了周淑妃之死而将册立大典延后,我们的计划是否也要有所变化?” “恐怕是如此,除非我们还有更好的机会。” “那葵将军的军队,也就不需要立刻赶来京城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还要多等些日子,让他们再准备周全一些。 听她淡淡的语气,他忍不住唤道:“襄襄。” “殿下,请叫我姬妤。”她笑了笑,“我不能再做苏襄襄了,我回不去了。除了做燮羽的帝姬,我已别无选择。” 数千双期盼地眼睛在等着她。几近一百年地等待束缚了她。她根本无处可逃。哪怕只是一个连武器也拿不动地傀儡。她也必须存在着。 因此。这笑是空茫地。看得人从心底里悲哀。 慕容苏深深地盯着她。半晌微微蹙起眉头。起身道:“时候不早。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也始终不愿意叫她“姬妤”或是“帝姬”。 他刚刚站起来。院门便被推开。一身白衣地林七葵匆匆地走进院子。看了他一眼。又朝着姬妤行礼。道:“禀告帝姬。宫里有消息……” “怎么?” “果然周淑妃一死,皇上便一意要将立后之事延期,但为了安抚太后,最后皇上决定……”她抬起头,低低道,“月初。湘王慕容歆大婚。” 周围有一瞬间的静默,但那一瞬间之后,姬妤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殿下要回去了,烦请葵将军相送。” 说罢朝慕容苏微微颔首,转身回屋。慕容苏的眼睛灼灼的盯着林七葵。声音却很平淡:“此事何必非要当面说与她听?” 林七葵很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道:“只是提个醒罢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终归是不属于你的。” 她的话里带着冷冷的笑意,仿佛有着某种玄机。不光是在提醒姬妤,仿佛也在提醒他,譬如三千宫阙里那被装在华丽棺椁中地女子,抑或是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她但慕容苏只是幽幽的笑了笑,笑容一如从前一般温柔多情。 他柔声笑道:“葵将军的意思,是不是此刻应是惜取眼前人比较好呢?” 看着他缓缓靠近的璀璨眸光。林七葵竟有些脸红心跳。忍不住朝后退了退,道:“殿下。你……” “我早已经不是殿下了,你不如叫我的名字。”他更加靠近过来。“葵将军可以和舅舅一样叫我子幄……你我即是盟友,不必如此拘泥。” 他身上白麟香的气味渐渐浓郁,她觉得身子有些僵硬。自从那时候在凌源,他抵挡住她的魅惑之术“幽冥神功”开始,林七葵的心里就一直憋着口气,非要这个男人正眼看他,非要得到他地心不可,为此她也或明或暗的动了很多手脚。可是此情此景,怎么又胆怯了呢? 她咬了咬牙,心性中的不服输让她慢慢伸出手,贴上他的面颊,他顺势抓住她的手掌,热热的气息拂上她地嘴唇,近的几乎就要碰触在一起。 她听到他喉中逸出低沉魅惑的声音:“葵……”,心里一颤,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相似的面容,只是目光冷峻,鬓边有几缕银丝遮住了如刀刻般的唇角…… 她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跳了起来,慌忙的退了三步,手足无措,一脸狼狈的望着慕容苏,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微微泛上了嘲弄的光,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他仿若无事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袍角,道:“夜深露重,告辞了,葵将军不必相送。” 不属于他的东西,终归是不属于他地。 周露死了,周雨死了,月影不知所踪,苏襄襄变成了姬妤,现在,林七葵也不需要他……他的唇边缀着浅笑,抬头看那一弯冷月。原来,他一直是孤独地。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有要做的事。不是为了姬妤,是为了与他相伴十年的妹妹,苏襄襄。 姬妤坐在屋子里,呆呆的望着窗棂上苍白的月光,很久没有动一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咸咸的水珠顺着眼角滚落到她的唇边,她伸出手去擦,手还没有放下,眼中却涌出更多的泪,擦也擦不完。她一咬唇,用力的推开了窗户,手脚并用的跳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早已没有人烟,黑漆漆的似乎没有尽头。但她却觉得这黑暗让她觉得安全,就算独自流泪也不会有人看见。于是也不点灯,扶着墙壁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条河,这条河和护城河相通,两岸植满绿柳桃花,每到上元佳节,年轻人都会到这里来看灯,河水里漂浮着各式各样的纸灯笼,像一朵朵花,顺着水流飘向闸口,流出水城门去。 慕容歆每年都会带她来玩,她和普通少女一样在岸边放河灯许愿。她还记得最近一次许下的愿,是和哥哥还有六哥在一起,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她还记得他温暖的胸怀,他说,襄襄,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原来许下的愿不过是镜花水月,那些河灯终究承载不了愿望的重量,飘出水闸之后,都已经在城河中倾覆无影了吧?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她循着笛声漫无目的的走,直到看见河边凉亭中倚着的一个红衣人,那一袭红色的衣衫,在夜色中看起来分外的妖冶。 那个人在吹笛,调子有点怪,并不是京城常听到的曲,但很好听,听起来虽然忧伤,却并不凄凉。 姬妤也不说话,只在那个人对面坐下,一任泪水肆虐,无声哭泣;那个人见了她也不停下,继续吹他的笛子,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泪终于不再流了,而他也终于取下唇边的长笛,月色下,是一张苍白清雅的脸。 他的声音低而沙哑,却非常好听:“你为什么哭?” “因为……”她凄凄而笑,并不隐瞒,“我喜欢的人要娶别人了。” 那人也不追问,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叫什么名字?” “襄襄。” “湘湘……”他低低重复了一句,笑了笑,看起来像是月下苍白的魂魅,“我叫雅乐。” “这个名字很好听。”她抬起手背擦了擦未干的泪痕,看着他的脸,“你不是京城的人吗?” “我是什雅人。” “什雅……”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撞进她的心里,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度抬起里头来,月光如水珠般从她脸上跳跃开来。 “我要回去了,很高兴认识你雅乐。再见。” “你不哭了吗?” “不了,谢谢。” “不客气。” 子夜时分,水面上浮起淡淡雾气,仿若一场虚幻的梦境。写上面那一段是有原因的,虽然这个原因不会在正文中给出答案大家看下去就知道啦,卖个关子先。 第九十九章 流光斯人忽蹉跎(一) 湘王府里的人,又比前两天多了一些,来来去去的忙碌着,把这座府邸打扮的花枝招展。慕容歆却只身坐在花园里,望着一池碧水呆,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当初皇兄要他娶杨家的小女儿,他虽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他连杨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她成亲?更何况他的心里还有别人,放不下她,就不能去招惹别的女子。 他以为一切总还有转机的,三哥和皇兄毕竟是血亲,皇兄会宽恕他,襄襄还会再回来……但是这一次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等不来襄襄,若是不娶杨馨就是抗旨! 抗旨……他不是没有这个胆量,但他还不知道襄襄在哪里! 那天她从密室里消失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暗中派出的人手从没有停止过搜查,却始终没有找她的下落。 她会去哪里?如果他想要抛弃王族的身份和她一起离开京城,她会不会同意? 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眼前出现了管家的身影,道:“王爷,锦绣坊送来一批衣料,掌柜的请您过目。” “无所谓,放着就好。” 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却被一个清越的声音吸引了:“六王爷还是看一看吧,若有什么不满意,也可以尽早更换。” 这声音如此熟悉,他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 “三……”他几乎脱口而出,幸好及时的停住了,定了定神让管家退下,将那位锦绣坊的掌柜带到了一处隐蔽的竹亭。 “三哥!”慕容歆终于惊喜地叫出声。眼神热切地望着对方。那个人虽然穿着一身普通地衣衫。低头垂眉。风华内敛。但那容颜却不曾褪色。 “三哥你没事吧?什么时候回京地?你……你……”其实他很想问他有没有见过苏襄襄。却又觉得唐突。支支吾吾地犹豫着。 那人慢慢地抬起头。唇边绽出一抹笑。随着那笑意。整个地容色都鲜活起来。平添一段优雅闲适地风仪。正是慕容苏。 他道:“六弟。你想不想见襄襄?” 慕容歆没料到他竟然将自己心中所想一口道出。白皙俊美地脸红了红。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如晨星般明亮。 慕容苏道:“若是你见了她。打算怎样?” 慕容歆愣了愣,沉吟了片刻,斩钉截铁道:“若她还心中有我。我就带她离开京城。” 恍惚记起,多年前似乎亦有人说过同样的话,却终于只是一场空盟……慕容苏心中一紧,看着他坚决的眼神,问道:“六弟你想好了吗?这么做不光会失去荣华富贵,还是欺君……” “想好了!”少年毫不犹豫的点头,“我地母妃本就出生于市井。多年来,我也一直流连于民间那里比皇宫更适合我。”说罢他认真的看着慕容苏,一字一字道,“三哥,你在外头这么久,还想回宫吗?” ……还想回宫吗?还想回宫吗?他不知道。他只是有一些心结解不开总要看一眼的,看一眼才能释怀…… 慕容苏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今夜子时,到城东……” 子时。 慕容歆简衣出行,独自穿过几条街巷,果然按照慕容苏所说的方向,在一处隐蔽的巷尾看到了一扇朱漆小门,门口贴着半旧的门神画像,正是约定的地方。 他的心里有些莫名地紧张,踟蹰半晌才起手敲门。 门很快的开了。门后是一个眉目英挺的男子。慕容歆认识他,正是三哥的贴身护卫司徒星。 忐忑的心这才稍稍平复。他跟随着司徒星来到了一个不大的院落中。院子里有一个很小的池塘,池边一座小亭里坐了一个绿衣女子。正托着腮呆呆地望着院中景致,长披肩,背影窈窕而熟悉。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站在她背后,轻声唤道:“襄襄……” 绿衣女子怔了怔,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月色下一张极清艳的脸,和几个月前似乎有些不同了,稚嫩渐渐退去,竟隐隐有一种绝世姿容。 “六哥?”她皱着眉自语,倏然间捂着嘴站起身来,“六哥!怎么……怎么是你?” 慕容歆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又欣喜万分,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襄襄,是我,我来找你了!” 手心里地温度是如此熟悉,她怔了半晌,只觉得眼中又要流下泪来,她想起这些日子经常去河边听一位神秘的什雅男子吹笛,他告诉她,只要坚持,等待就是值得的。 不管她到了哪里,不管她是谁,这份温暖都这样刻骨铭心。只要还能握住他的手,等待就是值得的! 她抬起手遮住面颊,也不知是哭是笑,慕容歆见了,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嘴唇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襄襄别哭,六哥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六哥绝不食言!襄襄,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京城……”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兵器交错的鸣响,不过一瞬间,数十支长矛已经对准了慕容歆的后心。 他一惊,回过头来,黑暗的树丛中走出一个全身白衣地女子,面容依稀熟悉,眼中若有若无地一点嘲讽,带着七分矜贵三分桀骜,道:“帝姬真是好手段,湘王殿下果然来了。” 帝姬?慕容歆一愣,他不认识什么帝姬,也不认识这些人!他回头看了脸色骤然苍白的苏襄襄,一闪身挡在她身前,从腰间拔出佩剑,沉声道:“来何人?” “原来湘王殿下已经忘了,桃花渡上你我可是有过一面之缘地。” 他想起来了!那次他和三嫂奚月影一同前往桃花渡救苏襄襄,等他赶到时,正好看到三嫂和这个白衣女子交战! 竟是她?难道桃花渡上那次交兵,不只是劫持那么简单,还另有原因吗? “你到底是谁?” 白衣女子纤手轻挥,周围又出现了几十个手持弓箭的射手,把这个小小地院落挤得满满当当,插翅难飞,这才又笑道:“原来帝姬竟没有告诉过殿下她的身份么?我是天朝燮羽的将军,奉了帝姬和信王殿下的命令在此等候湘王殿下……” “我没有……”慕容歆身后的绿衣女子失声惊呼,才说了半句,便觉得不妥,可慕容歆却已经回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中满是惊疑:“襄襄,你是……” 林七葵已经替他回答:“湘王殿下,这位是我们燮羽的姬妤帝姬,可不是你的襄襄了。” 眼看着慕容歆的脸色因为林七葵的话变得越来越苍白,姬妤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徒劳的辩解道:“六哥,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们也在这里,我没有故意叫你来……是哥……是信王殿下告诉我今夜等在院子里,会等到一个故人,他……” 她突然停住了,是他吗?会是她这辈子最尊敬最依赖的那个人?……她下意识的抬头四望,又颓然低下。是了,这是她的住处,他当然不会在,她的哥哥,向来最善于借别人的手设下圈套,兵不血刃。 “……不是我……”她的声音低弱下来,再不像之前那般急促,“六哥你相信我……” 慕容歆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襄襄,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他们所说的,燮羽帝姬?”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明亮的眼中有什么坠落跌碎了,一瞬间变得黯然。他一直以来都是这般全心全意的待她,甚至为了她不惜违抗皇命,可是她为什么要骗他? 那一刻,少年的心里只觉得疼痛难抑,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情绪却汹涌如潮。他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从她手中用力的抽回衣袖,转身对着满院兵刃的冷光,冷声道:“你们想要怎么样?” 林七葵的眼中闪着幽微的光芒,淡淡笑道:“也不想怎样,帝姬只是想请湘王殿下帮我们一个忙……” “林七葵,你住嘴!” 姬妤颤抖着低声喝止她,哀哀的对着慕容歆的背影,挣扎道:“六哥,这件事不是我的意思……” 但那个背影没有理她,握着剑一步步朝前走去,沉声道:“谁敢拦住本王!” 林七葵见状,面色一肃,道:“既然湘王殿下不肯合作,那就不要怪我们先礼后兵了!” 第九十九章 流光斯人忽蹉跎(二) 慕容歆虽然少年骁勇,但对手的人实在太多,若不是姬妤好几次舍身阻拦,他恐怕早就受了重伤。 可是心中的伤痛和无措,却让少年越倔强,像一头凶猛的小豹子,横冲直撞,直到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也不肯乖乖就范。一旁的姬妤看在眼中,早已经泪流满面,她的四周被数名士兵的长矛拦住,只能挣扎着嘶声道:“让他走……求你……让他走!” 林七葵却波澜不惊,一边朝慕容歆走去,一边接过手下递来的雪白缨枪,枪尖一抖,直指少年的胸口,道:“湘王殿下,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徒劳的反抗了。我们没有恶意,让你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慕容歆恍若未闻,握紧佩剑便朝林七葵刺去,但他已久战多时,怎么是林七葵的对手?只见镫亮的枪尖一挑一刺,他手中的佩剑顿时脱手飞出,眼看着枪尖直刺向咽喉。 姬妤顿时失声尖叫起来,再也不顾周围的阻拦,用尽全身力气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 然而林七葵没有打算杀了慕容歆,枪尖只是在他肩胛的穴道上重重一击,他的身体立刻一阵酸软,坐倒在地,不能动弹。 她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颗漆黑的药丸,一手托起他的下巴,捏开牙关,正要喂下,姬妤已经扑到跟前,劈手去夺,哭叫道:“你放手,不要碰他……”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林七葵,便被左右四个士兵拉住,连拖带拽的朝后拉去,眼睁睁的看着林七葵将那颗黑色的药丸塞入慕容歆口中,手指一紧。迫使他咽了下去。 少女又急又怒,挣扎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帝姬请放心,只要他乖乖的听话就不会死。”林七葵解开慕容歆身上地穴道,将他一把扶了起来,目光如冰,淡淡的扫了姬妤一眼。 不知道是因为那颗药丸的关系,还是受制于人心灰意冷。慕容歆看起来似乎全身无力,再不像初时那样勇猛,姬妤咬了咬唇,也不理会林七葵,道:“六哥,你……你没事么?” 慕容歆抬起眼。却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开头。沉默不语。 林七葵幽幽一笑。道:“襄王殿下。可知道我方才给你吃了什么?” 慕容歆还是不语。一双浓眉微微蹙起。 “那是毒药。不过不是立刻作地毒药。只要湘王殿下肯乖乖听我们地话。我们自然就会把解药给你。” “你想怎么样?”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暗 “很简单,七天之后是王爷的大婚之日,那一天要到太庙祭祖,文武百官也要入府庆贺。我们只想请王爷不要把我们拒之门外这不难吧?” 林七葵的话让慕容歆浑身一震。抬头道:“你们……想要挟制大酉官员? 姬妤也惊呆了,忍不住道:“他……他不是说,立后之期押后,计划也押后吗?” 怎么会提前了? 林七葵地眼神带着一丝讥诮,还有一点怜悯:“傻丫头,他怎会告诉你真相?你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吗?” 姬妤脚下一软,退了一步。几欲坐倒,呆呆的望着林七葵,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慕容歆低头沉吟了半晌,问道:“你们想要以此要挟皇兄退位?” “他若肯退位,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肯,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林七葵显然不想多说,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人上来左右扶住慕容歆,朝门口走去。 “我们已经为湘王殿下备下车马。恭送殿下回府。从明日起。我们每天都会派人来给殿下送一粒解药,只不过这粒解药只能抑制一天的毒性。过了一天没有解药的话,殿下……”她瞄了他一眼。眼波如水,却不说下去了,只是笑道,“殿下放心,只要大婚那天一切顺利,七葵一定遵守约定将最后的解药双手奉上,让殿下和你的新娘子好好享受这洞房花烛之夜!”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根针一样刺进姬妤的心中,她握紧心口衣衫,朝慕容歆望去,他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任由那两个人搀扶着走出后门,连头也没有抬起过。 更没有在朝她看上一眼。 直到院中的士兵一一退去,后门上锁的声音响起,姬妤仍旧呆呆地站着。林七葵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道:“帝姬,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手指尚未碰到她的脸,便被她用力的甩开,少女的眼中恢复了活气,却是一瞬间如冰焰升腾,灼痛人的眼睛。 林七葵也愣了愣,收回手道:“帝姬在怨我么?”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你们”,也包括了慕容苏。 林七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却并不解释,只是笑道:“这些日子以来,帝姬心中也早就明白,你和湘王殿下迟早要分开的。臣只是帮个忙而已……” “住嘴!” “帝姬想要给他留下念想,留下希望,期盼着在他心中留下最好地模样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是和慕容皇族为敌的,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是谁,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骗他。让他存着希望,不是对他更残忍?” “那你们何必以我的名义将他诱来此处?又何必对他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堂堂燮羽天朝……” “你知道什么是燮羽天朝?”听她提到燮羽,林七葵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你五岁离开什雅,在大酉皇族的身边生活了十年,你了解什么是天朝尊荣?你知道七十三年前这些人对我们做了怎样的侮辱?当你生下来的第一天,你就要为整个帝国活下去,要为千千万万的苟延残喘的燮羽余部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男人!” “你永远不知道失去家园,失去尊严地痛苦。为了恢复我们的国家,再卑鄙的事情我都愿意做!如果不了解这些,闭嘴的人应该是你!” 她这一番话说完,原本高华清冷的眸子已经燃起灼热的火焰,上前来一把拉住姬妤的胳膊,把她往屋子里拖去:“帝姬,请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臣自会安排!” 姬妤被她拉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却挣不开那股拖曳的力量,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她走。直到房门打开,她才突然问道:“林七葵,你有没有所爱的人?” 白衣女子一愣,并没有答话。 姬妤凄然笑道:“我只是个平凡地女子,这个国家怎样都好,我只想……和我爱地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可是就连这个愿望,现在都不能实现,你叫我怎么去负担一个国家地希望?” 说罢,她挣脱了林七葵的手,默默地走进屋里,轻轻的关上了门。 最近更新有些不稳定,见谅见谅过两天之内肯定会有更新的!! 第一百章 开到荼靡花事了(一) 五月初五,湘王慕容歆大婚。 这一天,连日阴霾的皇城也终于有了一丝喜气。尚书令杨应同的侄女杨馨是京城里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而自从信王慕容苏被废黜之后,湘王慕容歆俨然已是京城新贵。杨家既与皇族结亲,举家上下皆是一派喜气。 慕容苏隔了很远就能听到街上礼乐的声音,和当初他娶月影的时候想必是一样的吧?短短两年过的这么快,谁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番景象。 他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房门被人推开了,司徒星站在门外,道:“王爷,葵将军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他点点头,整了整衣服便往前走,松石蓝的袍子,领口和袖口缀着碧绿的猫眼和他从前入朝的礼服几乎是一样的。今天毕竟是六弟的大婚。 虽然,也许他根本不愿意见他。 走到门口,他问道:“司徒,你可知襄襄……燮羽的帝姬有没有去湘王府上?” 司徒星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属下不知。如果属下知道那天葵将军竟会在花园中布下陷阱,属下就不会这么早离开了……” “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周。”他并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只是笑容有些寂寞,“经过那天的事,恐怕她和六弟都恨我入骨了吧?若她今天不去。恐怕我也没有机会跟他解释了。” 听到他似是而非地叹息,司徒星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抽紧。急道:“王爷,让我跟你去湘王府吧!” 慕容苏挑了挑眉:“我说了你不用去?” “王爷。让我跟你去吧!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也可以保护你……” “不必了。”慕容苏啪地一声将手中地扇子合上。“不过是去观战而已。又不需要我亲自动手。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有危险。葵将军也会护我周全。”说罢。他转头看着司徒星地眼睛道。“司徒。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虽然被我连累贬谪。不过以你地能力。将来必然还有一番大作为。从今往后不必再跟着我了。” “王爷……” “我已不是王爷。但我可以允诺。如果将来有机会重回宫中。必定让你重新回来辅佐我。如今你应该好好过你地日子。拜师学艺也行。娶媳妇儿也行”说到这里。他凑过去在司徒星地耳边笑着低语道。“你放心。我和小伦只有朋友之谊绝无逾矩之举。她是个好姑娘。别错过了。” 司徒星一张冷峻地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咳了几声。望进慕容苏似笑非笑地眼中。心头却又突然一冷。道:“王爷。其实你……并不打算再回宫中吧?” 慕容苏一愣。随即笑道:“你是担心自己不能那么快晋升吗?” “王爷明知道不是!”司徒星握拳道,“我只是担心王爷……既然您已经无心于于此,为何甘冒此险?为何不干脆离开这里去找奚姑娘?王爷……” 后半句的话被慕容苏伸手止住,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了,你也快离开这里吧。” 说完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司徒星在原地站了很久,慕容苏地笑意他看不懂,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今晚所说的话也有些不寻常,他再三思虑,最后终于一咬牙,朝天一阁而去。 暖阁里,舒小伦正在弹琵琶,一曲《出塞曲》悲壮苍凉又不失凄婉,听得坐下宾客如痴如醉。 司徒星也有些醉了,这样美好地曲子,这样美好地人,也不知他还有没有福气继续听,继续看? 一曲弹完,舒小伦稍事休息,却在门口看到了神情异样的司徒星。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想来看看你。” “可你地样子并不像只是来看看我。”她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琵琶,纤手抚上他地脸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羞赧,但这一次却只是微微一挣,虽然又脸红了,却并没有躲开。 “司徒……” “我想跟你说句话。”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弹得琵琶很好听……” “就说这个?”她不禁失笑。 “不是,还有……”可接下去地话他却说不出口,明明想的好好的告别,却生生的梗在了喉咙里。 舒小伦轻轻一笑,突然伸出手攀住他的肩膀,在他唇角落下柔柔一吻,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已道:“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在这里等你。” 甜美的芬芳似乎还萦绕在唇边,司徒星楞楞道:“舒姑娘……” 她的手覆上他的唇,笑意悠悠:“不管你去做什么,只要答应我平安回来就好。我就这一个要求,不然绝不轻饶你。” 前头已经响起催促的声音,舒小伦朝他微微一笑,抱起琵琶转身离去。 司徒星站在门边,手指轻轻抚过唇畔,眼睛很亮,最后终于慢慢露出笑意,转身上马,朝着林七葵和姬妤落脚的地方奔去。 林七葵一定不会让姬妤到湘王府去,因此,他要去把姬妤救出来! 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在他心里,一直没有姬妤这个人,有的只有信王府的康平郡主苏襄襄。苏襄襄和慕容苏相处十年,情同兄妹,那些日子他全都看在眼里,他绝不能让他们就此反目! 王爷要幸福,郡主也要幸福!而他自己,已经得到幸福了! 夜色渐沉,湘王府的前厅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往来的都是京城中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 黑沉沉的后院里,却是全然不同的肃穆景象。白天化装成轿夫,客人,小厮的士兵,如今已经齐齐的换上了白色盔甲,有人打开了后门,偏僻的街道上无声而快速的涌进一队一队相同装束的人,惨白的颜色在暗沉的月色下看起来有几分骇人。 一侧的厢房里,林七葵和慕容苏正凭窗而坐。 女子的眼神混合着清冷和妩媚,水一般划过他如刀刻般的侧面,道:“慕容公子,你看这这场婚礼还能热闹多久?” 自从慕容苏让他们不用称自己为“殿下”,林七葵便改口为“公子”。 慕容苏看了一眼刻漏,淡淡道:“这是西域的迷香,上一次用在持剑山庄的时候,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见效,不过前厅那些都不是武林中人,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吧。” “如今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不错。” 他说完“不错”之后就没再说话了,林七葵咬着唇,知道他心中必定怨恨于她,但眼看成功在即,她却不能在这关头感情用事,出了差错。眼下荆将军钟舒礼正看着姬妤,留守后方,叶逢苏带着宫里的暗线准备将何倥偬救出天牢。只要湘王府一战成功,一举擒下文武百官,她就不需要再等到册立皇后的那一天,天亮之时,就可以把大酉的皇帝从宝座上拉下来! 为燮羽正名! 她陷入沉思,慕容苏也不说话,两人各怀心思,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厅的喧哗声渐渐低落下来,越来越轻,终至无声。而探子的脚步声却在暗夜里听来分外的惊心。 “启禀将军,客人都已被迷香迷倒!” 林七葵闻言,深深的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朝着身后暗影中的白甲骑士高高的举起手臂。 “出!” 第一百章 开到荼靡花事了(二) 前厅里静悄悄的,远远看去只有烛火摇曳,没有半个人影。 林七葵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这里……有古怪! 原本说好,等所有的宾客陷入昏迷之后,慕容歆就会亲自来替他们打开前厅的大门。可是他们离门口已经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还是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难道说什么变故? 又往前走了数步,林七葵终于觉得不妥,正要让大家停下,前方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慕容歆正独自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前,一双本如阳光般明亮的眸子,此刻因为背着光,而显得阴暗一片。 “停下!” 林七葵大喊起来,喊声几乎响彻整个王府,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恐惧----慕容歆虽然依照约定打开了前厅的门,但他身上没有穿着新郎的礼服,胸口也没有佩戴红花,而是穿着盔甲,大酉将士出征之时所穿的暗红色铁甲,胸口烙着皇族的徽章。 他的背后是富丽堂皇的婚宴大厅,一眼望去却一个宾客也没有,有的只是雪亮的箭簇,和禁卫军冷冷的眼神。 中计了!他们中计了! 身后不知不觉中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包围过来,墙外或许更多,也许整个王府……不,整个京城,都是皇帝的军队! 林七葵没想到慕容歆竟然会拼着不要解药,在此设下埋伏。在自己的性命和天家的尊严之间,他选择了后。 他不要命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少年高举着剑地模样深深地映入眼帘。她只觉得心脏有一瞬间停止。然后飞快地跳动起来。她听到自己大声叫喊:“布阵!防守!” 黑夜张开了巨口。从四面八方吐出了无数穿着暗红色铁甲地士兵。他们井然有序地分成数个小队。盾牌在前。弓箭手在后。然后是刀斧手。最后是不宜施展地长矛。不过是半刻地时间。就将这湘王府包围地水泄不通。 偷袭包抄。就和那天她对付慕容歆地手段一样! 林七葵地燮羽余部虽然人数远远比不上换地地禁军。但也是训练有素地将士。他们列成严谨地阵型。在一大片暗红色中显得孤高而无助。林七葵手中握着雪白地缨枪站在最前头。一双柳眉拧紧。死死地盯在面无表情地少年身上。 “湘王殿下。”她开口道。“你想死吗?” “若是我的死能换来大酉江山太平,死又何足惜?”慕容歆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少年的清亮,却掩不住空洞疲惫,一丝笑意也无,像是一尊泥塑木像。 林七葵暗中咬了咬牙。她真是低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了。事已至此,再想以解药诱逼他放行那是绝无可能了。白衣女子美眸一凝,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援军立刻就到!大家随我一起冲上去,看看到底有谁能挡得住燮羽的勇士!” 说罢纤腰一拧,手中地缨枪当先就朝慕容歆刺去。她自信对付慕容歆绰绰有余。擒贼先擒王,在这样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根本没有援军,她自己心里清楚!黑骢军只听何倥偬和慕容苏的号令,可叶逢苏还没把何倥偬救出来。慕容苏也被困在这湘王府上。根本没有号施令的人! 但她必须这么说!她是主将,她必须给自己的将士们看到希望。有了希望。才会有精神! 暗红色地潮水很快就涌上来,一点点将白色冲散吞没。林七葵虽然骁勇善战。但双拳难敌四手,时间一长。燮羽的军队开始招架不住源源不断的禁卫军,就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根本无处可逃。 耳边不断响起惨叫声,她战的愈勇猛,眼中却已珠泪盈盈。 昔日地战友一个个地倒下,血腥气浓烈的叫人恶心,她地枪尖已经染满了鲜血,眼前的暗红色铠甲却像是没有尽头似地……会输吗?难道这一生壮志未酬,竟会窝囊的死在这里? 她地眼前一阵模糊,一柄马刀兜头砍来,她挥出长枪刺进对方胸口,慕容歆的剑却已经到了她的颈边。 这时候,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音,震碎了血腥的黑暗,最后夺的一声,钉入了少年举着剑的右臂,贯穿血肉,手中剑怆然落地。 是一支弩箭! 一眨眼间,四周突然密密麻麻射出无数支箭,穿着暗红色铁甲的大酉士兵接二连三的惨叫倒地,大多被劲弩洞穿了咽喉。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林七葵一时回不过神来。她知道这是一种远距离射程的弩箭,常用于水战,箭身短小却沉重,不易被江上的风吹偏---- 涂玉笑已经死了,他们的水军没有进城,会是谁? 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只见一群群浑身包裹在黑色战衣中的人从墙上垂下长绳一一滑落,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黑骢军的黑色盔甲不同,更像是皮质的护甲,林七葵曾见涂玉笑穿戴过,这身衣服可以让人在水下行动自如! 他们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人举着松节火把,顿时将这黑暗的庭院照亮。 林七葵见到三步开外的慕容歆,一张白皙的脸上已经满是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右臂上赫然的钉着一支弩箭,他只能用左手拿剑吃力的支起身体,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紧紧的盯着那些神秘的黑衣人。 她心念一动,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手中长枪一紧,朝前送出,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熟悉而清晰的喝止:“住手!” 她愣了愣,眼睁睁的看着一身松石蓝锦袍的慕容苏从幽暗的后院慢慢行来,这一声“住手”也不如何凌厉,却让三方人马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禁军中的将领大多认识这位风流倜傥的信王,只是不明白他明明已失踪多时,为何竟然在这里出现。那群神秘的黑衣人也站住了,为一个眉间有道疤痕的男子起手行了一个礼,道:“信王殿下,让你久等了!” 慕容苏笑道:“辛苦了,替我多谢君上。” 交谈不过短短的两句,黑人人立刻又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了禁军身上,旁人完全不能从这两句话里听出什么端倪。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慕容苏在洛涔和假装白王的青公主沈斐然定下的约定,沈斐然派出了一支水军精锐悄悄的潜入辽阳京,只是路途遥远,直到今天才到达。 慕容苏喊了“住手”之后,林七葵的枪正悬在慕容歆胸口三尺的地方,枪口的反光森然的映着少年的眼。 “六弟。”他停在慕容歆面前,皱眉看着他的手臂,低声道,“你不要紧吧?” 慕容歆低着头,半晌才闷闷道:“三哥,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他叫他“三哥”……也许并没有到不能回寰的地步,慕容苏看了他一眼,朝着林七葵道:“葵将军,请把解药给我。” 林七葵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二人,并不接话。 “解药给我。”慕容苏上前一步,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逢苏已将舅舅救出,很快黑骢军就会赶来这里,虽然没有捉到文武百官,却也不算我们败了。不要为难他。” 她红着眼,冷笑:“我有无数死去的将士,谁来算给我?” “他们也死了不少人。” “慕容苏!”她连名带姓的叫他,怒意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就算是妻儿兄弟,该杀的人都不能留!狠不下心怎么成为王?何倥偬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我现在不想做王了。我觉得大家一起活着更开心。”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白衣女子已经仪态尽失,手中缨枪一抖,毫不迟疑的朝慕容歆胸口挑去。 她赌了这一口气,非要杀了他不可! 就在枪尖刺出的一刹那,不知何处传来了凄惶的呼声:“住手!不要伤他!”最近又是打来打去,可能不太好玩,望天……黎明前的黑暗油! 第一百章 开到荼靡花事了(三) “住手!不许伤他!” 这分明是姬妤的声音,话音刚落,绿衣女子娉婷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衣衫鬓有些乱,像是才经过了一场打斗。$$ “帝姬?”林七葵难掩惊讶。姬妤竟然在这里出现,难道是钟舒礼那里出了什么事?眼看她一步步走过来,等走到第十步,林七葵终于回过神来,厉声道:“拦住她!” 黑衣人没有得到慕容苏的命令,并不会动手,但燮羽的将士却完全听从林七葵的号令,此言一出,立刻有十数人朝前扑出。 姬妤惊叫一声朝旁边躲去,手刚扶上一棵树干,树后立刻抢出两三个人,一把扭住她的胳膊,雪亮的剑刃抵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看服饰,这几个竟是眼下处于最弱势的大酉禁卫军。谁也想不到在那个地方竟然还躲着人,想必是看情况不妙,慕容歆又被制住,这几人已存了逃跑之念。 但如今姬妤在他们手上,形式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男子冷笑道:“燮羽帝姬在我手上,你们谁也不准动。” 他们一边挟持着姬妤朝外退,一边道:“什么天朝燮羽?不过七十年前打败仗的乱党。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在辽阳京横行?”那人一一扫过场中诸人,看向慕容苏的时候带着一点得意猖狂,目光最后落在了慕容歆的身上。 “湘王殿下请随我来,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奚将军的京畿营正在城外候命,今夜勿必拿下乱党,让皇上睡一个安稳觉!” 林七葵有些急了,虽然并不惧怕这区区几个士兵,但如今姬妤的命对她来说还很重要。大事未成,帝姬先死,无论如何都对局势不利。 更要命地是。身为自己人地慕容苏此刻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她摸不准他是为了救慕容歆。还是和她一样担心姬妤受伤。或兼而有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挟持着人质一步步离去。半点主意也想不出来。 而手臂上依旧插着箭弩地少年却沉着脸。一言不地从她身边经过。林七葵心中一动。他们可以用姬妤要挟。难道她就不可以用慕容歆要挟吗?念头一起。五指成爪。便要朝慕容歆背后抓去。 但少年地下一句话却让她停了下来。他说:“你们放了她。” “王爷?” “放了她!”慕容歆浑然不觉身后地林七葵有所异动。仍旧一步一步走过去。面色阴沉肃然。“堂堂大酉地禁卫军。竟然要靠挟一个女子来换回自己地性命。传出去只会给皇兄丢脸!” “王爷你疯了!”带头的中年人怪叫起来。“眼下我们已然是输了,若不靠着这个燮羽的帝姬,可能连命都没了……” “你们若是凭着这个法子逃得性命,难道就不怕今后在皇兄面前落个更凄惨的下场么?”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疲惫的眸子中却射出精光,“七尺男儿,要死就死地光明正大,贪生怕死的算什么男人?” 姬妤地心中突然一紧。这句话里竟有一种任性决绝的味道。她不由有些惊慌。道:“六哥……” “请不要叫我六哥了,燮羽的帝姬。”他明亮的眸子染上一抹深色地悲伤。并不恨,也没有悔。只是悲伤,却如一柄利剑。慢慢的割开她的心脏。 “我不想用你做人质是为了大酉皇族的尊严,绝不是因为……”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终于还是没有能说出那些残忍的话。两种眼神交织纠缠,却满是诉不尽的爱恋和惆怅。 沉默中,那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知道慕容歆这番是铁了心要和他们为难了,但留下来,却也和死无异。因此眼神四下一交流,突然了一声喊,将怀中的姬妤朝前一推,其中一人举起长刀朝她背上砍去,另两人也各自掏出兵刃,想要借着砍伤燮羽帝姬制造混乱,趁机逃走。 “襄襄!”看到雪亮地刀光,慕容歆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惊呼起来,他冲上前用手里的剑架开长刀,忍住手臂上地剧痛将惊慌失措的少女一把拥进怀中。 襄襄,六哥答应你,会保护你一辈子! 他决不能让她受到伤害!那一瞬间,他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不是骗他,他都只有一个念头襄襄,六哥一定要保护你! 她又在他的怀中了,他们地呼吸近在咫尺……然而,只在这一瞬间,一支不知道从何处射出的弩箭于黑暗中破空而至,精确而强有力的,穿透了他的胸口。 心脏的位置。 他浑身抽搐了一下,慢慢的低下头 姬妤看着带血的箭头从她掌缘划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六哥!”她大声尖叫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她伸出去碰他的脸,却触手一片濡湿温热,她又慌又乱,不停的擦着他唇角涌出的血沫,连眼泪都忘了流: “六哥……六哥你不要紧的,我们马上去叫大夫,六哥……你跟我说说话,跟我说说话就没事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弯下腰去,连站也站不稳。 “我是襄襄啊六哥!你说过要保护襄襄一辈子的……你说要来娶襄襄做新娘子……襄襄要做六哥的新娘子,所以……跟我说说话,求你……”襄襄,那是他的襄襄,是他最最喜欢的襄襄。 他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说好了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他还要保护她一辈子的! 可是,那支箭穿过了心脏。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觉得眼前变得模糊,声音变得遥远,他觉得自己的血开始变冷了……真糟糕,他是个不守信用的男人,他完成不了他的誓言了。 他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脸,真美!他想,以后又会是谁给她带去幸福呢?他不在的以后,会有谁代替他说,襄襄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不是他了,真遗憾哪…… 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虽然带着血,却还是那么灿烂,不见一丝阴霾,像是九月里明亮的阳光:“别哭……”他轻轻笑道,“襄襄要开心……” 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明亮的眼神渐渐黯淡,阖紧。他和她的时间,就此定格! 襄襄,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襄襄,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襄襄…… 没有了,没有襄襄,也没有六哥,什么也没有了。 她呆呆的望着怀中紧闭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她已经永远、永远的失去了他! “啊……” 她出尖利的喊叫,几乎要把所有的气息全部用完似的。把正向她走来的慕容苏和林七葵都惊住了,他们楞楞的站着,但周围的喊杀声却一声大过一声。自射中慕容歆的第一箭开始,三方已经开始交手,飞蝗流矢不断,也分不清是谁杀了谁,满目所见一片纷乱血光。 慕容苏想去拉起地上的姬妤,但她却只是紧紧的抱着慕容歆不肯放手,他想劝劝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抱抱她,却不忍让她放开怀中的人。这时候,林七葵的手下和巨泽的援军同时报告,奚仲所率的京畿营一万人正迅速通过城门,朝湘王府邸而来。 必须要撤退了,如今禁卫军虽然已经被杀的所剩无几,但是等京畿将士一到,原本不算失败的局面立刻就会扭转! 两人简略的商量了一下撤退的计划,再一回头,却现姬妤已经不见了。 地上依旧躺着慕容歆的尸体,但是方才还抱着他不肯放手的少女却没了踪影,连带着穿透他心脏的那支箭,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周的喊杀声渐渐的低落,黑暗无边无际,她在哪里?她,要去哪里? 慕容苏望着黑沉沉的庭院,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恐惧也许她将再也看不到姬妤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解释清楚,但是慕容歆死了他也将永远的失去她!十年欢情,一朝生死。 灰飞烟灭。 “至死都阳光灿烂”,可能并不完全符合吧pia我…… 第一零一章 姹紫嫣红都开遍(一) 司徒星大口的喘着气,视线已被额头流下的鲜血模糊了。他看不清楚门的位置,可就算看清楚了也没有用,他已经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钟舒礼的致命一刀深入胸前半寸,最后那一掌大概震碎了他的肋骨。他只觉得胸腹软绵绵的一片,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算了,还是不要动了,慢慢的流血而死总比痛死的好。反正都是活不了…… 至少他把苏襄襄救了出来,虽然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林七葵逼慕容歆服毒的事就被钟舒礼砍了一刀,但他至少把她救出来了! 他看到她急急忙忙的朝湘王府跑去,还没来得及高兴,胸口就中了一掌。这真是惊人的掌力,把他的骨头都打碎了,就这样子,他居然还能拖住钟舒礼一炷香的时间,伤了他的一条腿,就算赔上了这条命,那也不丢人。 他趴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十数年前被慕容苏捡回去的情形。他比慕容苏大两岁,两人的境遇却是大大的不同。最初从流落街头到丰衣足食的那段日子里,少年的傲气让他非但不感激,还对那位小少爷充满了敌意。 但是王爷王爷真是个奇异的人。小时候的他又漂亮又温柔,比谁都有耐心,他有很多种办法让司徒星的敌意慢慢变成了感激,他让他渐渐认识到,如果光有傲气,司徒星早就是个死人了。家中的父母今后的妻儿,并不需要毫无用处的气节。 因此他从来没有打算弃他而去,就算是那时候信王封号被夺,他也不打算弃他而去。 不过这一次……事情恐怕由不得他!幸好他如今家中父母双亡,也没有妻儿,只可惜以后都听不到小伦的琵琶声了,见不到她的人,不能完成和她的约定,连和她说一声对不起都没有机会…… 他的眼睛眨了眨,模糊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身银红的衣裳。一张清艳地脸,那张脸上满是惊慌……要死了么?真的要死了,所以才会有幻觉…… 司徒星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灯如豆,散着浓浓的药香,还有某种不知名的熟悉的香气。 过了很久他才完全清醒,他想起来这是舒小伦身上的香味。 他顿时愣了愣。想要支起身。不想牵动胸口地刀伤和断骨。痛入骨髓。忍不住微微地呻吟了一声。 “醒了就别乱动。三更半夜地可没人给你找大夫去。” 一声熟悉地清语。顿时让他浑身一震。嘶哑着出声:“舒……舒姑娘?” “都成这样了还不肯改口。再叫我舒姑娘就不给你吃药!”随着笑语。帘后走出一个女子。一身银红地衣裙。一双似笑非笑地美目。只是神色十分疲倦。目光中满是关切。 看到她地身影地一刹那。他忍不住笑了。尽管这笑在如今看来比哭还难看。但他只觉得从心底里地温暖踏实。只想时光常驻。此生再无所求。 他没死!他还活着! “你这个人啊。就是太死心眼了,怎么劝你也不听?不就是欠了慕容苏一条命么?好啦。现在你也连本带利还他了。以后你不欠他,他的事你也不要管了。再说……”她看他一眼。眼中带一抹妩媚妍彩,忍不住扑哧一笑,“你现在这幅模样就算还想做什么也不顶用了,还是乖乖的在这里养伤吧。武功还不及我呢,就敢和那么厉害的高手过招,笨的要死……”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因为司徒星抓住了她的手。 他抓住她地手慢慢地放到唇边,这几乎是他这一生做过的逾矩地事情,可此刻做起来却又那么自然。 “小伦,我们成亲吧。” 她一怔,眼中变幻的也不知道是羞是喜。她任凭他握着自己地手,握了好半天也不说话,司徒星因为冲动而生起的勇气慢慢退去,顿时有些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不答应,可是嫌弃我、我配不上你,我……” “呆子。”她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眼眶却湿润了。她把手里的药碗放下,用那只手缓缓抚过他脸上的伤疤,叹了口气,“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啊,你、你若不嫌弃我……” 他急忙摇头。舒小伦又笑起来:“摇什么头?不要我嫁给你么?”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怎会嫌弃你……” 他结结巴巴的,只觉得满心欢喜。只要听见她这一句话,身上再多的痛都不觉得了,受再多的苦都没关系! 正当两情缱绻之时,耳边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司徒星皱了皱眉,心中暗道来人不识趣,但下一刻,他便被那人的声音惊住了。 门外有人在问:“小伦,司徒的伤好些了么?” 竟然是她?她回京城了! 舒小伦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动,起身打开门和屋外的人说了几句话,司徒星只听到最后一句清冷的女声道:“那我先走了。” 她走了,紫色衣影一闪而逝。 舒小伦合上房门转过头来,看到司徒星一双惊讶的眼睛,他问道:“方才那位……可是奚姑娘?” “你认出来了?”她嫣然一笑,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抚了抚他的额角,“月影是和啸云一起回京城的。” “奚姑娘为什么要回来?” “还不是和你一样?”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若是她,只怕也会这么做的。女子一旦入了痴这个魔障,再要超脱只怕很难……” 京城小巷。 慕容苏一步步的扶着墙往前走,因为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只有一个人,在出了湘王府以后,他们兵分三路离开,林七葵也提出要派一队士兵护送他回家,却被他婉拒了。 这个时候,他只想一个人。 他最小的弟弟慕容歆死了,就死在他面前。虽不能说因为他的关系,他却难辞其咎。整件事情生的太突然,他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可是看清了又能怎么样?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算阻止得了,慕容歆也已经中了毒,能不能从林七葵手上拿到解药,犹未可知。 如果他没有回京城,慕容歆就不会死!姬妤,不,苏襄襄,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一定会这么想!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喊他“哥哥”了。所有美好的岁月都变成了记忆,苏襄襄,周露,周雨,月影……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他回答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好不容易推开了住处的后门,只想在床上躺个三天三夜,不想见任何人。 但是一推开门,他就现不对。 不大的院子里有股萧杀的味道,特别是在这么寂静的夜里,四处花木都隐着杀气。他才从一场杀戮中逃出来,对这种感觉熟悉之极。 有埋伏! 他急忙朝后退去,左脚才踏出一步,黑暗中一线冷光破空而至,朝他面目射来。那是一支长箭,比巨泽的箭弩要长上数寸,大酉的兵器! 是谁在这里?他来不及想,只得朝一边躲闪,倏忽间,又一支长箭射向他的右腿,这一次再无可避,他不由苦笑一声,但是腿上并没有传来箭簇刺入的痛楚,千钧一的时刻,有个人将他一推一拉,不光避开了那支箭,还带着他躲进了院子里的山石下。 他一愣,身旁传来淡淡的香气,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而是专属于她的,几欲让人思念成狂的味道他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搭在他肩头的手掌如此温暖,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月影……”他在黑暗中伸出手触摸她,竟觉得颤抖不已。他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巨泽一别已有两个月,她怎么能这么忍心?她怎么能忍心不见他! 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有人要拿你去见皇帝。你先去屋子里躲一躲,用焰火联络林七葵来助你脱困。” 他却充耳不闻,手指颤抖的搭上她的手腕,轻轻吸气,“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你回京城,是为了……我吗?” “别说话了,快点走。” “月影,我……是不是要做爹了?” 这一回,她沉默了片刻,暗中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是”。 他顿时激动起来,握着她的手收的紧紧的,几乎忘了外面的院子里还有不知多少伏兵。心里是说不上的复杂感觉,有欣喜有担忧有内疚又有说不清的爱恋,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要和你解释清楚,那天我和雨儿之间……” “有什么话等一下再说。”她倏然打断了他,两指一伸夹住飞来的蝗矢,一把拖起他左右闪避,到了屋门口,将他用力推了进去。 “月影……”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比分别的时候更加苍白清瘦,忍不住心里一痛。 “我回来救你。”她突然站定了,淡淡一笑,“不管你和我会怎样,我不想让你死。” 说罢双手一展,将那扇门在他面前用力的合了起来。 第一零一章 姹紫嫣红都开遍(二) 他听到门外箭簇飞舞的声音,还有她的轻叱声。一阵刀兵交鸣的声音骤然间将他惊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还怀着身孕,这么打来杀去,还要不要命了? 一咬牙,他的手搭上门闩就要去开门。但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笑:“慕容苏,别动。” 这声音依稀熟悉,虽然在笑却让人觉得心寒无比,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只有一个 他的手搭在门闩上没有放开,人却转了过来:“二嫂。” 他认得这个声音,朱丽,那个和月影从小一起长大,嫁给他的二哥蜀王却一直对他怀着莫名敌意的女人。她曾经使计让让苏襄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谜,派遣慕容捷手下的五重衣在桃花渡拦截,指使梁婷儿诬陷周雨下毒由此致使周露身死……但她却也让红衣雅乐赶赴樊城救下月影,他也听说她亲自上战场辅佐蜀王,指挥布阵大败李乃安的神龙军,而自己的儿子却在客死他乡他一直想不明白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和月影成为朋友。 他知道二哥慕容捷的军队正在一天天逼近京城,如今兄弟之间是三方博弈,谁都想抢在对方之前先攻下皇城。可她一个人来找他,有什么用? 朱丽的整个人隐在黑暗的角落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见他看过来,慢条斯理的道:“慕容苏,你可是在想我是为何而来?” 他不动声色的笑道:“那二嫂是为何而来?” 朱丽却不马上回答,挥了挥手,一个轻盈的影子一闪而过,不多时就从内屋拖出一个人来,屋子里顿时亮起了一星幽微的灯光。 被拉出来的是个女子,穿着一身鹅黄宫装,手脚无力。一头长披散,颈边血痕宛然,竟然是叶逢苏! 那个拉着她地轻灵身影在灯下犹如一缕美丽地幽魂。红衣飘飘。却是在樊城有过一面之缘地红衣雅乐。 “逢苏!”他见到叶逢苏如此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眼神犀利地望着朱丽。“二嫂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用这女子跟你谈一个条件。”她看着他。笑意冷冷。却又透着股天真之气。“她是你地得力下属吧。若她出了什么事。想必你也不会心安地” 他看了一眼叶逢苏。后似乎不能说话。但眉目间却是十分坚持地拒绝。他知道她想说地是不要答应朱丽地任何条件。不过做任何事都要权衡利弊。眼下他还不会过早下结论。 他沉着气。居然还笑了笑:“什么条件不妨说说看。” “我来京城原本是为了探查这里地情况。刚好遇上了湘王爷大婚地事儿。这才想来你这里看看。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这位宫里来地姑姑。不过你放心。此行王爷并不知情。我只是来办一件自己地事。”她并不急着说出条件。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条件其实非常简单。并不需要你付出太大地代价。现在在外头地人。是月影吧?” 他沉默不语。 “你不用担心她。她是和啸云一起回京城地,啸云正在前门守着,等他一过来,这些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对手,月影会没事的。”她站起身来朝他走去,“我呢,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月影,你不想再见到她,让她快点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他浑身一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她脚下一个错步,及其轻盈的靠近他,眼神冰冷如剑,“因为我要保护她啊。她若不对你死心,你留在京城,她也跟你留在京城,这可如何是好?她会有危险的。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会依赖她,利用她,她会变得只为你着想而不为自己着想。你会把她伤得很深……”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冰冷,“慕容苏,我讨厌你!你配不上月影。” 红衣女子娇俏地脸上有着一股疯狂凶狠的戾气,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许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不是她,怎能替她做决定?” “我当然可以!”她飞快地打断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天下只有我才会这么关心她……你怎么会懂?你根本不懂!我在她心里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你,不是任何别地人!” “月影有自己的思想,她不是你一个人地东西。” “住嘴!”朱丽冷冷的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一下抵在叶逢苏的脖子上,道,“你去不去说?不说她就死在你面前!” 慕容苏带着荒谬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是怎样一个人啊!绝顶的智慧绝顶的无情却又绝顶的天真。他知道她从小寄养在月影家中,也知道她是白山书院中有名的才女,她用计谋朝着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努力前进,这样的她,因算计而孤独,因聪明而高傲,却因为自卑,而变得偏执。 她只有月影一个朋友,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替她选择所有的路,理所当然的认为月影心中最重要的人,只能是她一个人! 所以她讨厌他! 多可笑……这是多么可笑的念头! 但他笑不出来,朱丽是认真的,她的刀还架在叶逢苏的脖子上,只要他不答应,他毫不怀疑这把匕会一点也不犹豫的刺下去。叶逢苏的命对他们来说很简单,但对他来说,却很重要! 况且她并不是要月影死,只是要她离开京城。说的也对,真的要月影为了他留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京城里,对她来说只有危险。 让她走,然后再找机会解释。先把叶逢苏保下来再说! 倏忽之间,他已经考虑清楚,打定了主意,尽管感情上万分不愿意,但理智却告诉他,这样的判断绝对没有错。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淡淡道:“你们把逢苏的哑穴解开,我有几句话问她。” 朱丽示意了一下雅乐,雅乐手指一弹,轻轻的解开了叶逢苏的穴道。 他问道:“逢苏,事情都办妥了吗?” 他指的是将何倥偬救出天牢,并和黑骢军联络的事。叶逢苏明白他的意思,咬了咬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还要回宫里吗?” “不回去了。” 简单两句对话很隐晦,但该问的已经有了答案。慕容苏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伸出手从她腰上拿了一件东西袖进手中,骤然抬起头来。他的笑意未退,却和朱丽一样冰冷:“好,我答应你们。我去和月影说。” “王爷……” “逢苏你不要说话,我自有计较。” 朱丽微微颔,示意他去开门,慕容苏轻轻拉开门闩,夜色下,两条人影正和十数名暗红色铁甲的士兵对战。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丝毫不落下风,手中的剑器舞出一团团银光,一一沉厚,宛如天成。 一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辽阳公子府上,初见月影与颜啸云比剑,一路落莲剑法如仙子临风,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依然移不开眼睛。 若是眼神化成实形,怕已是千丝万缕将她牢牢的锁紧。 还是月影先看到他,急道:“你怎么还不走?” “月影,我有话跟你说。” 第一零一章 姹紫嫣红都开遍(三) “月影,我有话跟你说。” “别说了,快点走!”她退到他身前,喘息未定,“我回京城来不是来看你送死的。你怎么不明白?” “我问你,如果我一直被人追捕,你就一直跟着我吗?” “现在先不考虑这个……” “我不需要你!” 她一愣,手中正欲举起的剑也慢了一慢:“你说什么?” “我不需要你。”他口齿异常清晰的又说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变的冰冷而漠然,“你听着,我不怕皇兄的人,京城里能保护我的人很多。两个月前我从巨泽回来的时候已经问白王借了兵,这件事想必你也猜到了。” “那又如何?” 看着她微微的蹙起的长眉,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语气却越冷了:“不如何,只是告诉你这一次我会赢。我一定会赢的!也许再过两个月就是荣登大宝的日子。所以,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她咬了咬牙:“我不走。” “你留下来我也不会再娶你,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笑得温柔缱绻,却冰冷入骨,“我要娶的是有资格成为皇后的女人,我曾经希望那个人是雨儿,毕竟她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我也一直都很爱她,可惜她死了但无论如何,那个人也不会是你。至于这个孩子……”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奇怪,“你要留着也好,不要也好,都和我无关。” 她好不容易听他说完。脸色有些白。却强抑着怒气。道:“这是你地孩子。” “我知道。”他笑起来。“可我是什么样地人你不是不知道。我又何曾在乎过自己地骨肉?你莫忘了婷儿也有我地女儿。我现在连她们在哪里也不知道。如果我不在意。有和没有是一样地。” 她地身子有些颤抖。朝后退了一步。依旧难以置信:“你说地都是真地?” “真地。我虽然经常说谎。这次一定是真地。如果我在说谎。上天就让我不得好死。”他毫不在意地了毒誓。这样地表情她曾经很熟悉。在最初相遇地时候他也是那般笑着。如春风般地笑容却藏着最锋利地刀。那时候他纵有千军万马也伤不了她。可现在……他没有一兵一卒。她却觉得快要流血了。 她竟忘了。这是个多么无情地人! 她又退后一步。几乎撞到了柱子上。但并没有太过失态。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声音虽然有些抖。却还是清冷地:“你确定你不会有事?” “不会。”他抬了抬下颚,笑道。“不要对我这么好,也不要告诉我你爱上我了。那样会有很多麻烦……” 话没有说完。一股巨力撞向他的胸口,他忍不住朝后连退数步。若不是月影抓住他地手臂,他恐怕会一交跌在地上。 月影一手抓着他。一手却以碎心剑架住永夜剑透明如坚冰的剑身,颜啸云本以五分劲力刺下。见她阻挡,急忙撤去三分,反震得他自己倒退了半步。在他身后,横七竖八的躺了一院子的人,看样子都已经不能动弹。 他的表情又痛又怒,沉声道:“这样的人,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月影的神色却很平静:“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就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杀他。” “可是你……” “多谢你啸云,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不行!”她的脸色愈加苍白,轻轻放开手,颜啸云犹豫了片刻,手里的剑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看着慕容苏,眼神很复杂,片刻之后居然笑了笑:“你方才说叫我不要爱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地脸隐在暗处,手指用力的抓住了门框。 “至于孩子,我会要地。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想过会和你一起看着他出生和长大,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分开。既然你这么说了……也好。” 她的话说完,院子外边突然想起悉悉索索地脚步声,似乎正有很多人在慢慢接近,颜啸云皱了皱眉,警觉的朝外看去,只见院门里涌入一队队身穿黑甲地士兵,正是何倥偬引以为傲的黑骢军。 他果然有恃无恐!他果然不需要她地保护! 她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保重!” 又是“保重”!那一次她被他遣往樊城面对大军压境,也是这样一句“保重”。 她和颜啸云一同离去的时候,黑骢军领队张远本想追上去拦截,却被慕容苏阻止了。张远诧异的望着他,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目送他转身掩门而入,那背影,看起来竟十分的疲惫。 掩上房门,慕容苏看着角落里端坐的朱丽和雅乐,淡淡道:“放了逢苏。” 朱丽这回没有笑容了,语带嘲讽道:“三弟不愧是情种,这番话说来如此顺口。连我都要忍不住为你击节你其实很难过吧?你很爱她对不对?” 他不理她,只道:“放了逢苏。”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只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以后不管你是生是死,都不要再招惹月影了。”她说罢,负手起身,推开窗子轻轻一纵,和雅乐一同消失在夜色里。 慕容苏慢慢的走到叶逢苏身边,蹲下身来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看到一滴眼泪轻轻的滴落。他没说话,过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 “王爷为何要说那些话?不需为了我如此……”她终于低低的开口,在她心中,月影怎样都无所谓,但慕容苏会心痛会难过,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难道要我拿你的命去换我们两个误会冰释重修旧好?”他淡淡笑道,“逢苏,我又不是孩子。” “王爷……”她俯身紧紧的抓住宫裙的边沿道,“此事是我的疏忽。我把何将军救走之后本想到这里等你,没想到那两个人也在,红衣雅乐使的是西域摄魂术,我不小心就……” “这不是你的错。”他温言道,轻轻扶起她,“不要自责了,包扎一下伤口,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她吸了口气,立刻点点头道:“我的伤不碍事,王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逢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倒是又笑了:“不需要这么严重,有两件事,第一,你等一下出去告诉张远,请他务必加派人手跟着方才的蜀王妃和红衣雅乐,最好能让他们吃点苦头,要知道我这里可不是随便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蜀王妃是蜀军中的关键人物,如能重创,对舅舅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还有……你找人尽量打听月影和颜公子的下落,他们去了哪里及时告诉我,我……”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紧紧的锁着眉,眼中终于有一丝痛楚泄露,顿了片刻才道,“总之想办法通知我,不许她不要我的孩子!” 叶逢苏楞楞的看着他,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她像逃一样逃出了屋子,只留下慕容苏一个人。她不敢回头去看,她怕看到那个背影的寥落。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帮不了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永远都帮不了他! 月影和颜啸云出了那个院子,一直到了城门附近才停了下来。 “你慢点走。”颜啸云一把搭住她的肩膀,“就算有追兵,也没什么好躲的。” “不会有追兵的,他既然让我们走就不会有追兵。”她摇了摇头,“只是我想早点离开这里。” 说着她从袖子里慢慢的掏出一件东西,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微的金色光芒。 “出城令牌?”颜啸云有些惊讶,“你哪里来的?”如今辽阳京宛如一座死城,进来容易出去难,若没有官府特别放的出城牌谕,恐怕连有品级的官员都不能走出这里一步。颜啸云原先的打算,是带着月影趁夜翻墙而走的。 可是这块令牌…… “是他给我的,就在你想要拿剑刺他,我拉了他一把的时候。”她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流逝了,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块金色的令牌,许久之后,才微微颤抖道:“啸云,我好难过……” 身边的男子犹豫了片刻,伸出来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膀,道:“不要紧,只要走出这扇门就会忘记了,所有的事都会忘记的……” 他说的很轻却很坚定,说给她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他知道,从此之后他真的无法再介入她的将来了。他等了她七年,放任了她七年,就在这七年里,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悄悄的改变,再也不能愈合如初。 所以,不如学会忘记吧。 小云的结局到此为止了……对不起喜欢小云的童鞋请等待番外吧rp爆的2950字 第一零二章 蝴蝶不传千里梦(一) 张远很快依照慕容苏的吩咐,带领一小队精锐趁着夜色朝着朱丽和雅乐消失的地方包抄了过去。 慕容苏的意思是要给蜀王妃吃点“小小的”苦头。不过张远心里明白,朱丽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这个“小小的苦头”究竟要怎么办,慕容苏虽然不说,他却心照不宣。 黑骢军的追踪手段十分了得,朱丽和雅乐还没走出三条街就被现了。他们一路躲闪奔逃,但训练有素的士兵却始终如影随形。一个时辰之后,奔跑声夹杂着杂乱的喘息声,停在了一条窄窄的巷子尽头。 没路了! 朱丽看了一眼高大的围墙,追兵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她轻轻的吸了口气,道:“雅乐先生,我们分头行事吧。” 一向沉默的雅乐似乎一直沉浸在某种难以排遣的情绪中不可自拔,直到她匆忙的问了第二遍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行!” “雅乐先生,我知道你听从王爷的命令绝不会丢下我一人,但是我不想引起太大的事端,尤其是在这京城里。”她轻轻吸了口气,“此事起因在我,我自有办法解决,你先走吧。明天一早城外十里驿亭相见!”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摺擦亮,一甩手扔了出去,刚好扔在前几个追来的士兵脚下,来人以为是什么暗器,顿时停下了脚步,趁着这一阵骚乱。朱丽身形顿起,如一缕轻烟,没入了不远处一条狭窄的岔道里。 她的轻功还真是不错! 黑骢军不是傻瓜,并没有将全部的兵力用来追踪朱丽。还有一半人朝着死胡同里继续前进,雅乐定了定神,宽大的红色衣袖轻轻一摆。循着高墙顿时跃上了丈许,一翻身,落进了不知何处地院子里。 朱丽虽说要分头行事,但她并没有想好对策,只想着不被对方抓到,凭自己的轻功。周旋个大半夜不是问题,只要天一亮,这群黑盔黑甲的士兵无处遁形,就不得不撤走。 这也是她想要分散对方兵力地原因。找她地人少了。她也能更方便躲藏。 但是她忘了。京城里地路她不熟。 虽然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但一个女孩儿家是不能经常出门地。这些市井街道她基本上没有来过。没过多久就又被张远地手下围了起来。 她皱着眉看着围墙底下黑压压地人。苦思脱身之计。眼神一转。突然瞥见不远处一间尚亮着灯火地宅子。顿时想到了一个去处。脚下一动。朝那地方飞掠而去。 这间宅院不是很大。也不华丽。但显然不是普通百姓地住处。高墙森严。隐隐透着萧肃之气。主屋里一灯如豆。主人似乎仍未就寝。 她犹豫了片刻。翻下高墙。轻手轻脚地躲到了主屋窗下地阴影里。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看看主人是否在家地时候,屋子里传出了两个人的声音。 一名女子道:“相公。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声音周正温雅,应是好人家的女儿。 另一个沉厚的声音略带疲惫,却是个略显沙哑的男声:“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先睡吧。” 朱丽听到这声音忍不住一怔,突然想起自上回和他见面,如今已经快过了两年,这两年内,他既然高升,自然也娶了妻子。 这座曾被她戏称为“寒酸”的宅院,也终于有了女主人,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她这一失神,呼吸声未免大了些,门里的男子一向警醒,骤然道:“是谁!” 话音刚落,人已如箭蹿至门口,一把拉开门闩,手掌朝她面门拍到。朱丽轻功虽好,其他功夫却是不行,眼看着就要被人打中,急忙喊道:“小李子,是我!” 李乃安急忙停下,掌风扫过朱丽的两鬓,带起了几缕散。 “小姐?”他满脸惊愕,竟一时怔怔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打扰打扰。”她站起身来轻轻胸口,解释道,“我实在没地方去,只好借你这里躲一躲,你不要……” 话未说完,一个女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道:“相公,外头是什么人?” 门一开,走出一个素色衣衫容色恬静地陌生女子,朱丽不认识,想必是李乃安新娶的妻子。 自她嫁去蜀地,竟一直未曾在意他地生活。朱丽心中有些黯然,李乃安却已经解释道:“淑玉,这位是朱……”突然顿住,片刻又道,“这位是朱小姐。” 他是刻意不提朱丽的身份,他如今是神龙军地前锋参将,和蜀王慕容捷分属敌我两个阵营,朱丽的身份实在不方便被提及。 但他地妻子云淑玉却不以为意,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在朱丽身上一转,情不自禁地朝李乃安身边靠了靠,道:“相公,这位朱小姐可是令神龙军浮山一战大败,大名鼎鼎的蜀王妃?” “淑玉!” “相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一年前我与你成亲之际便知道你的身世,你从小被这位朱姑娘的父亲带大,将他视为再生父母,是不是?” 李乃安还要说什么,朱丽已经一把握住了云淑玉的手,笑道:“姐姐说的不错……不对不对,阿朱应该喊你嫂嫂才是。阿朱一向视李大哥为兄长,你自然就是我大嫂。”说罢她的眼神一转看向李乃安,“李大哥,也不替我引见一下!” 李乃安见到她明丽的笑容,心中一阵恍惚。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她是我的妻子,原先是京兆尹大人的堂妹,娘家姓云……” “原来大嫂是名门闺秀,怪不得阿朱一见你就觉得气质温雅,不同寻常。”朱丽一边笑一边从腕上捋下一只红玉镯子塞到云淑玉手中,又道:“初次见面,妹妹无以为礼,小小物件不成敬意,请大嫂收下。”她的笑容明丽天真,叫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云淑玉没想到这位传说中可以号令千军万马的王妃竟是如此模样,忍不住一愣,朱丽却已经盈盈一拜道:“不打扰哥哥嫂嫂了,阿朱告辞!” 李乃安见她要走,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问出口又觉得不妥,咳了一声补充道:“为何会在我家院子里?” 他这样一问,朱丽的眼圈儿一红,慢慢垂下了头,轻轻道:“不瞒李大哥,阿朱是被……是被黑骢军追杀……” “黑骢军?何将军的黑骢军?他不是被皇上关在天牢吗?” “此时恐怕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见他一脸惊异,沉吟不定的模样,朱丽咬了咬唇,摆手道:“我本来是走投无路想在这里躲一躲,但这样一来难免连累李大哥,对不起,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李乃安望见她单薄的背影,明知她的身份不同寻常,依然觉得不忍,不禁心头一热冲口而出道:“我送你出城!” “李大哥!” “相公!” 朱丽和云淑玉几乎是同时开口,朱丽乖巧的看了李乃安一眼不再说话,云淑玉的脸却有些白。 李乃安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道:“淑玉,我只是送她出城,如今城门戒严,寻常人等很难出去。” “相公,你难道忘了她是蜀王妃!”云淑玉紧紧的拽着丈夫的衣角,有些惶急,“相公,浮山一战就是因为她的缘故你才会打了败仗,因此被皇上罚了军禄,你……你怎能将她……” “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将她献给皇上来换取我的功名?”李乃安也有些不耐了,“她嫁给了蜀王爷,自然一切都替他着想。我打败仗是因为我自己技不如人,怎么能怪到一个女人身上?况且朱将军是我的恩人,我在他临死前答应过要一辈子护小姐周全。你是妇道人家,懂什么一诺千金?” “可是……”可是什么她不知道,她的确是什么也不懂的妇道人家。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李乃安的这番举动绝对不只是年少时对朱佑舜的承诺那么简单道,也害怕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子涉险,她的生活平静美好,她不想改变。 但是,她真的只是一个只会刺绣女工,谨遵妇德妇容的女子。她甚至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乃安放开她的手,随着那个红色的身影一同离去。 第一零二章 蝴蝶不传千里梦(二) 李乃安吩咐副将通知宗人府火速查看天牢,自己轻车便装,把朱丽护送出了东胜门。那里守城的兵士原先是他的下属,,只需验看通关令牌便不会再多做盘问。 两人离开城外一里地便停下了车马。李乃安虽然觉得匆匆相见却又匆匆分别,尚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但他明白,不管怎样朱丽的安全才最重要。他的心里还有隐隐的高兴,因为这一次当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想到了他许多年来,他一直想要遵循承诺来保护她,但她一直都可以自己活得很好,并不需要他的援手。 李乃安是个武人,既不懂得如何表达,也不明白心里最深处的那点愧疚遗憾究竟是什么,他更不相信浮山一役的失败全都是因为朱丽上战场是男人的事,女人能有什么用?那些传言多半是夸大了。 他的小姐,是个如此甜美又惹人怜爱的女子,怎会指挥千军万马,铁蹄铮铮,将千万人命视为芥子微尘? 他既不相信,见到她因奔波而疲惫的面容便更加怜惜,只想像小时候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怀着这般幽微的心思,他将她扶下车来,犹豫了片刻道:“小姐,此去往前便是十里驿亭。” “多谢你李大哥。”她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在星光下灿烂明亮,“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回去吧,大嫂还在等你。” “小姐你……” “我说了不要叫我小姐了。”她叹了口气,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李大哥。小李子,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你要保重啊!蜀王的铁甲军十分厉害,你我不是同一阵营我帮不了你什么,但你答应我,冲锋的时候不要在第一个,自己有危险地时候也千万不要逞强,逃命要紧……” 李乃安倒笑了:“我是前锋参将,打仗的时候怎能临阵脱逃?倒是你,两军对阵。我且不说谁对谁错,战场总是个是非之地,是会死人的。千万不要去!” 娇嗔的瞥了他一眼,依稀仿佛年幼时的模样,道,“总之我不要你出事,你也不能出事!你要记得家里还有人在等着……” 话未说完。耳边突然想起了一阵马蹄声。听声音不下百十骑。正以极快地速度从东南方向而来。 李乃安凝神细听。面色肃然道:“马蹄声十分整齐。比京畿骑兵沉重。不涩不滞。看来是黑骢军!” 朱丽一惊。脱口道:“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出不了城……”她脸色倏然白。顿足道。“糟了。我忘了他们在城外也有伏兵!一定是城里地人见追不到我这才通知了城外。” 一回头。她道:“李大哥你快走吧。我……” 话未说完。李乃安已经翻身上马。将她一把拉上了马背。沉声道:“我既然说了助你离开。就不会半途而废。城郊有一条小道。我带你走!” 黑骢军地这一队骑兵。显然比城中张远率领地步兵脚程更快。也更强。朱丽紧紧地搂着李乃安地腰。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呼。追兵地马蹄声时远时近。却始终没有甩掉。 最后他们穿过了一个树林,到了一块高地之上,月光皎皎,洒落一地银光。 李乃安一拉缰绳,勒住了奔马,调转马头对着来路道:“小姐,往左走有条小道直通外郊,马不能行,你快走吧!” 朱丽一惊道:“那你呢?” “我且留下,暂时拖延时间。” “李大哥不要!”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摇头道,“不能这样!他们是何倥偬地手下,恨不得你死,你死了神龙军少了一个得力将领。你……你千万不能留下!” “谁说我会死?”他难得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纹,复又正色道:“你再不快走,被他们看到岂不是浪费了我的一番苦 他的表情严肃,如同小时候代爹爹训斥她的模样。朱丽抿了抿唇,终于放开了他地衣袖,皱眉凄然道:“那李大哥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平安回家!” “放心!” 他从腰畔抽出佩剑,轻轻一弹,唇边棱角渐渐柔和。随即大喝一声:“快走!”拍马上前,朝着树林里移动的人影冲了上去。 以一敌百,身上还没有穿盔甲,手中也只有护身的配剑,能不能赢? 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做这件事他觉得值得,为了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那一年在战场上他松开了她地手,终有一天他要为此赎罪! 小姐,要平安的活下去! 朱丽强忍住不去理会身后刀兵交鸣之声,摸着树干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愈走愈入黑暗,没有尽头地黑暗。 她突然想哭。 天地如此孤独。她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不在了,月影、李乃安,还有……他。她把他们一个个地推远,如今在这个该死的不知名地地方,只剩下她一个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时候威逼着慕容苏离开月影,并不全是因为他不能带给她幸福的关系!一半为了月影,一半是自己地私心。因为她知道,慕容苏爱着月影,如果可以,他也许会为了她放弃皇位! 可她自己那份刻骨的,愿意为之放弃一切的爱,已经被自己扼杀了。 她喜欢月影,却也嫉妒她。 她嫉妒她,因为有那么多人爱她。奚月影不过是一个思想单纯头脑简单的草莽女子,为什么可以得到那么多的爱? 为什么朱丽自恃聪明,却连一个知心人也没有? 她永远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错,因此只能怪罪别人!她不能怪月影,所以只能怪慕容苏!她不想让李乃安忘了自己,所以故意示弱引他护她出城…… 她总在伤害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这么做,要到什么时候? 她大口的喘着气,机械的朝前走这,直到前方一缕月光破开黑幕,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地,那里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凌空架在两道石梁之间。 石梁上站了一个浑身鹅黄色宫装的女子,衣领上血迹宛然。 朱丽的瞳孔紧缩,骤然停下脚步。 “我猜你会往这里走。”叶逢苏的声音带着一点怨毒,“如今你没有红衣雅乐帮忙,我看你逃到哪里去!” 朱丽退了一步,平静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惊惶,强自镇定道:“杀了我,蜀王绝不与你干休!” “谁说要杀你?”叶逢苏冷冷哼了一声,“你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听说蜀王对你恩宠有加,想必肯为了你谈条件。不过你害我家王爷伤心难过,我虽不会弄死你,活罪却是难免!” 朱丽的心里已经开始颤抖,眼神却依旧安静,深深的吸了口气,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少不得只好赌一赌了! 她高声道:“你我相争,胜负犹未可知!”说罢脚尖一踢,挑起地下大蓬的枯叶腐枝,朝叶逢苏面门撒去。叶逢苏伸手去挡,趁着机会,朱丽一提气,就要从石梁上一跃而过,手中已经紧紧攒了护身匕“一白”,打算趁着叶逢苏不备,一刀刺她的后颈。 但叶逢苏身为何倥偬自小培养的“暗影”,岂是这么容易就对付的?朱丽的身形才堪堪跃起,眼前便闪过一道银光,她只觉得左腿一痛,跃起之力顿散,体内一口浊气下沉,竟笔直的朝石梁下坠去。 第一零二章 蝴蝶不传千里梦(三) 再次醒来,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 朱丽很快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浓重暗沉的夜,李乃安,叶逢苏。 她摔下了石梁。 是谁救了她?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手上一阵钻心似的疼。眼光往下移,现左手的手肘至手腕都被密密的包扎了,雪白的布条里散出浓重的药味,看来是落崖的时候摔伤了。 她坐起身来,环视着简陋的茅草屋,完全不知道身在何方。只得勉强移动身子下了床。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仅有的一张桌子上也是空无一物,连一杯水都不曾放上。 幸好腿没有摔坏,她慢慢的扶着墙走到门边,轻轻的推开了柴扉。 一股清新怡人的空气扑面而来,入眼大片翠绿,竟是身处山野之间。近处几间房子,比她所在的要整齐些,土墙刷成了暗黄色,青瓦屋面,隐隐有钟磬之声传出。 她的心里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里竟是一座寺院! 山野中不知名的小寺比不上名寺古刹,但她依旧情不自禁的想到一个人。一个相见又不敢见,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踉跄着冲进那一间间简陋的殿宇,但是除了几个早课的老僧和挑水煮饭的小沙弥外,这里再没有别人。 她问起自己为何会来此。老僧说到是砍柴地弟子在山沟里现了她地行踪把她救了回来。不是别人。更不是她想地那个人。 她靠在门边喘着气。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和她说话地老僧眉眼慈祥。缓缓道:“女施主虽然是我寺中弟子带回来地。替你包扎地却另有其人。此人也是敝寺地住客。在此借宿一宿。正好遇上了施主。” 朱丽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老僧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小地山崖。朱丽匆忙地道了一声谢。手脚并用地朝崖顶爬去。她地轻功卓绝。只是手臂受了伤。等爬上了山崖。雪白地布条下又渗出了点点滴滴地血色。 崖顶上正临风站了一个人。 淡紫色纱衣。漆黑长。不是她以为地无重。竟然是月影! 朱丽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不是他,不是他!她连月影为什么会在这里,颜啸云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都懒得去想了,重重地靠在一棵树上,胳膊钻心的疼。 月影背对着她站着。衣袂飘飞,仿佛就要化仙而去。朱丽见她慢慢的从腰畔解下长伴身边的碎心剑,紧紧的握在手中。一步一步地朝崖边走去…… 不对! 朱丽刚刚松懈的心神又紧绷起来。看这模样,莫非是……她想跳崖? 照理说月影不是这么心性脆弱的女子。但是她现在怀着身孕,又因为慕容苏当面说了那一番绝情地话。一时想不开也情有可原……真该死,颜啸云怎么不在她身边?当初若不是因为有颜啸云在。她也不会逼着慕容苏说下那些话。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逼死她! 来不及想了,朱丽一提气就朝前扑去,堪堪搂住月影的腰就地一滚,只听到一阵铁石撞击地声响,那把碎心剑竟在朱丽一扑之下脱手而出,翻滚着掉下了山崖。 幸好人没有掉下去! 朱丽长长的吁了口气,喘息道:“月影不要这样!不值得地!” 月影慢慢的从地上支起身子,清冷地脸有些苍白,却是一脸的不解疑惑:“阿朱?你什么时候醒了,你在做什么?” “幸亏我醒了。”朱丽擦了一把额上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死死的拽着她的胳膊,“好好的跳崖做什么?为了一个臭男人作践自己……” “阿朱你在说什么?” 紫衣女子满脸的惊愕,看了一眼朱丽手上被血水染红的白布,皱眉道:“我何时想过自尽?我只是想将碎心剑扔 怪不得她解了剑朝崖边而去,竟是搞错了!朱丽忍不住咬住了唇,怔怔道:“为什么?那可是朱若宫主送你的剑!” 月影伸出手将她的手臂捧了过来,轻轻拆开绷带替她清理伤口,一边道:“正是宫主送我的,我才不能再用。伽叶宫中的女子世代都是完壁之身,而我……我已经不能回去了,从此我不是伽叶宫的弟子,便不能再仗着师门之名用这把剑。” 朱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楞楞的扯住了她的衣袖。 “当年我拜入伽叶宫,师傅亲手替我锻造了这把剑,十数年来不曾离身。”月影淡淡的笑着,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情,“但是从现在开始,我既然已经不是伽叶宫的月影,就必须换一种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颜少主呢?他……他怎么没有陪着你?” “啸云还有他自己的事,总不可能一直陪着我。”她动作轻柔的替朱丽上药,笑容清淡,“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他已经替我做的够多了。”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是朋友而已? 那么她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她以为全天下只有颜啸云才有资格配得上月影。可他们为什么不好好的照着她安排好的路去走?为什么月影不要她送到她面前的幸福?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如何是好? 朱丽骤然抓住月影的手,急道:“他走了你可以去找他啊……你还可以找你爹爹和大哥替你安排去处,不要一个人!” “阿朱真爱说笑,爹爹和大哥都忙着呢,因为你的缘故。”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朱丽听在耳中,却如火烧般震住了。 月影替她的胳膊重新包扎好,站在她面前道:“阿朱,帝军浮山大败是因为你的谋划 她不说话。 月影继续说道:“你会打败爹爹的神龙军,是因为你曾经拿到了大梵音寺的《十梦录》对吗?” 她还是不说话,紧紧的咬着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阿朱,不光是蜀王要今上的王座,你也想要是不是?襄襄的身世也是你告诉她的是不是?”月影的声音平静,这些问句都很笃定,并没有叫她回答的意思。 “你不要说了!”朱丽低低出声,脸色白,紧紧的攒着衣裙,“不错,都是我做的。我瞒了你很多,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月影你无心于朝堂,情系于江湖,谁做皇帝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追根问底。” “是,是和我无关。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以为从小就知她甚深的阿朱,突然间变得陌生了……” 朱丽不喜欢听月影说这样的话,她处处替她着想,不想听她说不认识她!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轻嚷道:“月影,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阿朱会很伤心的!也许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你不好,你……你不要这么说,你不要丢下我……”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但是会哭泣并不代表软弱,有的时候,会哭泣的人反倒比不哭的人更坚强。 月影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道:“阿朱,你快回去 她泪眼婆娑:“去哪里?” “回蜀王身边。若你再不回去,恐怕他要直接挥军入京了。”月影伸出手将她扶正,“我早说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幸福。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问。只是阿朱你我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你今后自己保重!” “怎么会不能见面?”朱丽抹了一把眼泪,“你不是说,只要骑马,十天半个月就到了!” “可是有些地方,恐怕我骑了再快的马,也追不上你。” 月影笑了笑,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道:“这是救你的人留下的。” 朱丽一愣:“救我的不是寺里的弟子吗?” 月影摇摇头:“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若没有人救你,怎会就受这么一点伤?” 朱丽闻言一震,慌忙展开那张布帛,只见上面写道: “欠君一命今已奉还,前尘旧事俱付尘埃。” 她认得那娟秀挺拔的字迹,化成灰都认得! 他说的是那天在赤峰她替他挡下一剑的事么?他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他把《十梦录》带去西长生净土了了么?他……可剃度了?拿着布帛的手微微抖起来,再抬头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月影离开了,天地之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或许天地之间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她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都像是指间轻砂,倏然间消失无踪。(,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一零三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暮春夏初的时分,宫里的老祖宗一病不起。 德馨大皇太后自从宝庆五年年初得了一场风寒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春后越弱了,下一下雨吹一吹风,就要在床上躺个三两天。朝政的事情也渐渐的不大管了,但一直都未放权,皇帝虽然多了些自主的权力,却还是缚手缚脚,施展不开。加上如今内忧外患,自家兄弟急着要拆自家的台,外又有巨泽、白朔等虎狼之国环伺,要安安稳稳的主持国政实非难事。 裕德帝原本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虽然本性有些优柔寡断,缺少霸气,却不失为守国持家之君。但皇太后多年干政,加上如今兄弟反目,爱妃亡故,一系列的事端接踵而至,竟让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厌烦之意来,春后便隔三差五借故不上早朝,又与后宫佳丽饮酒作乐,渐渐显出颓丧之气来。 帝党忠良如奚仲等人看在眼里,不免忧心;不怀好意暗自窃喜的自然也大有人在。另有位高权重如尚书令杨应同,喜怒不形于色,叫人很难猜出他的立场,但是朝中亦有传言,说是杨应同早就和蜀王慕容捷有所勾结,只等铁甲军进京便要倒戈。 但不管是忠言还是谗言,蜚短流长再如何甚嚣尘上,裕德帝都只做不知。 湘王慕容歆因为出身市井,因此百姓都颇为爱戴,他丧的那天,来送行的百姓排了几条街,但身为兄长地皇帝却连一面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下旨叫人彻查死因,坊间不免议论纷纷。朝中上下无不唏嘘。 上位诸事不理,往日泱泱天朝竟初现败落之象来。 这一日。太医院各位医官在集雅宫会诊,鸡鸣时分进宫,午膳时分方才离开,出宫的时候都是一脸沉重,显然德馨大皇太后地身子不容乐观。 医官才走。便有集雅宫的宫人前往皇帝地寝殿禀奏,一个时辰之后,裕德帝慕容晟轻装简车,亲临母后居处。 殿中焚着宁神香,虚虚渺渺的烟雾从瑞金兽口中袅袅升起,纱幔后传出一个低哑虚弱的声音:“可是皇上来了?” 他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跪礼:“儿臣叩见母后。” 纱幔后地人轻轻咳了两声。叹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且上前些来。与爱家好好说会儿话。” 在皇帝记忆中。钢铁手腕、雷厉风行地母后似乎从来没有用这样慈爱地语气对他说过话。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起身撩开纱幔。走到了凤榻旁边。 几日未见。他竟不知母后已瘦弱到这般地步! 躺在宽大地凤榻和锦绣软褥间地妇人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原本犀利地一双眼睛如今也如明珠蒙尘般浑浊。眼角地皱纹一直延伸到嘴边。饱满地下颚不见了。只有青色地血管暴露在松弛地皮肤下。 他微微地转开眼睛。心下一阵说不出地悲凉。不忍心再看。 皇太后拉住他地手。轻轻一笑:“晟儿。哀家是不是很可怕?” 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叫“晟儿”,而不是“皇上”。 “母后。”他抿了抿唇角,“儿臣定会延请天下名医为您诊治,请不用担心!” “年纪大了,就不得不信命。纵然有翻云覆雨的手段,老天爷给你地安排好的路也不会改变。”皇太后轻轻叹息,语气十分无奈柔和,和一个普通地老妇人无异。皇帝愈觉得悲戚,德馨太后不过四十出头,病了这些日子,竟衰老至此,可见平日劳心劳力,不知凡几。 太后沉默了片刻,突然看向皇帝道:“皇上,可还记得哀家身边的秉笔尚仪叶逢苏?” 皇帝一愣:“太后是说前些日子得了急病去世的叶姑姑?”这位叶姑姑聪明能干,甚的太后喜欢。整个宫中都知道她是太后的心腹,地位甚至比某些后宫娘娘还要来的尊贵。只可惜前些日子染病死了,太后此刻提起,莫不是嫌接替叶逢苏的那位姑姑不够尽心? 谁知太后长眉一皱,面露寒色,慢慢道:“叶姑姑没有死,而是出宫去了。” “为何?是母后放她出去的?” “不是。”太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一下变得冰冷怨毒,“皇上还记得关在宗人府天牢的何倥偬被人劫狱是哪一天么?” 皇帝神色一暗:“记得……那一天也是六弟被刺……” “叶姑姑也是那天出宫去的,何倥偬便是她放走的!” “什么?”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怔了半晌,知道自己失态了,幸好纱幔之内并没有其他人。他又慢慢的坐了回去,沉声道:“这位叶姑姑可是有什么来头?” “皇上这一问可问到要紧处了。”太后咬着牙,“叶姑姑失踪之后,哀家便派人去查她底细,本是想若她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在多年情分上哀家也可帮她一把,谁知这一查……”她一双枯槁的手骤然抓紧被褥,“她竟是何家豢养的暗影十年来竟潜伏在我身边,亏我还把她当成女儿看待……” 她连用“哀家“自称都顾不得了,一口气上不来,小声的咳嗽着。 “母后!”皇帝犹豫了片刻,终于双手合上那只只剩皮连着骨头的手,“母后不需为此劳神。朕定会加派人手将她寻回治罪。” “不,晚了,已经晚了。”德馨太后喟然长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这十多年来她一直伺候我的饮食,茶水羹汤之间都加入了一味断肠莲,这东西最是坏人心肺。偏又让人上瘾,欲罢不能。今年节后。她将这味药量渐渐减少,如今人又走了。哀家的身体便成了这幅模样。” 皇帝一时怔住,急道:“不管什么断肠莲,就算是大罗金丹,朕身为一国之主要什么样地药物?母后且等着,朕立刻叫人去找!” 说罢就要起身宣人。袍角却被细瘦的手指牢牢地拉住,太后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坚定:“皇上,如今就算再找到断肠莲,也救不了哀家地命,最多不过多拖延几天罢了。哀家这里却有几件事,一定要和你说!” 她喘了口气又道:“今年节后何家便撤了哀家赖以为生的药物。皇上以为这是为何?如今蜀王一路进犯,若是连日行军,还有多少天能够到达京城?还有。信王如今的下落,皇上可知道?”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句句切中皇帝所忧之事,他不禁浑身紧绷起来。想了想,朝她坐近了一些。俯下身道:“母后的意思如何?” “他们……准备来要你我的命啊!”太后冷笑了一声,“哀家一生尊荣,从未向别人低过头,如今老天虽然要收我地命,也不能让那两个贱人的儿子抢了这个辛辛苦苦得来的帝位!”她呐呐自语,浑浊的眼中闪出点点晶亮又狠毒的光,又咳了几声才道:“哀家有三件事交代给皇上。” “母后请说!” “待哀家死后……” “母后!” “听着!待哀家死后,将那领先帝御赐的百鸟朝凤锦绣袍子拆了,裙褶子里有一卷先帝手书地遗诏,皇上须亲自毁去,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母后,那是……” “那是何物,你看了自然会明白。第二件,不论哀家是何时身故,讣告一定要在立夏之后昭告天下。立夏距今尚有一月时日,在此之间,请皇上每日来集雅宫看望哀家,哀家还有许多事要和你交代。” 皇帝不知此举何故,但料想太后必有深意,因此点头称 “最后一件……哀家死后,不与先帝合葬!”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却什么也没问,郑重的答道: 交代完这些事后,德馨太后似乎有些累了,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半晌没有再说话。皇帝正要起身告辞,她突然又道:“晟儿,这些年来,你心中可是在责怪母后?” 皇帝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语。 太后轻轻一笑:“晟儿,你莫要怪母后干政,不予你自由。你自幼心性沉稳,少年老成,却独独缺少身为帝王的霸气。母后费尽心机让你登上皇位,总不能让这大好江山断送至此……但从今以后,母后再不能帮你什么了,那些老臣经哀家地授意,自会帮你,你……”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今后好自为之。我累了,皇上请回吧。” 她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转过身不再看站在床边地皇帝。皇帝看着凤榻上背影,当她高高在上华贵尊荣的光环退去,竟也只是一个这样瘦削无助地妇人。 妄图改变江山,却终敌不过衰老病痛。那他呢?他又能改变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追求了许多年的亲政,竟是那么地虚妄无知。 自那天之后,裕德帝一改往日颓丧,每日上朝,亲理政事,也每日到集雅宫问安,陪德馨太后说上一会儿话。后党老臣得了太后的授意,也都渐渐为皇帝所用。如此朝政清明的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一个月。 宝庆五年六月初十,德馨大皇太后病重不治,辰时初刻薨于集雅宫。 裕德帝下令全城举丧三日,大开水陆法场替太后祈福,同时开仓放粮,广结天下善缘。 一时间满城素缟,连守城的将士都换上白衣,钟磬吟诵之声直传到城外数里仍未止 就连城门的戒严,都在无形中取消了。 整座辽阳京,宛如一座悲鸣的白城。 说好8月结文的,可是影子偷懒了嘿了快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 第一零四章 非魔非圣一念间 欠君一命今已奉还,前尘旧事俱付尘埃。 朱丽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大口的喘着气。窗外一月如钩,洒落淡白幽暗的光,将院子里的杂树乱枝透过窗纸投射在青砖地上,摇曳如一个个妖魔。 近来她总是做梦。 蜀地来的大军正在向京城缓缓推进,在慕容捷一路的战绩和多年经营下,不停的有小股军队从各地汇聚过来。现在的蜀军,已完全具备了可以和帝军正面对抗的力量。 但是力量越大,身为军中主母的她却越觉得不安。 说不清楚这个不安是什么,她近来频频梦到一些深藏在心里再也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很多时候也会梦到死去的小儿子千里,他在彼岸河边朝她微笑,叫她“娘”,周围曼珠沙华盛放如烟可是当他死去的时候,甚至连一个最简单的字也不会说。 她觉得己中了邪,一直盘算着到了大些的城镇找一个驱鬼的大师,好好的念咒做法,祛除魅魉。 转过头,身边只有被褥凌乱,却不见人影。窗外不远处却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如今恐怕连三更都过了,慕容捷到底还在和谁说话? 她下了床,仗着卓绝的轻功蹑手蹑脚的走到窗下,听到黑暗里传来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王爷请放心!” 原来是残心。 他们两人在此交谈定有什么军机大事。朱丽本不想再听。但接下去慕容捷地一句话。却让她正准备跨出去地脚步生生地收了回来。 只听慕容捷问道:“去大梵音寺地人可有消息回来?” ……为什么他会提到大梵音寺? 残心答道:“去地人刚回来不久。根据他地说法。无重并未梯度入籍。似乎也已经不是天如禅师地座弟子。他将十梦录带回去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并没有和寺里地人说要去哪里!” 慕容捷地声音有些紧绷:“难道他是要来找我报仇?” 朱丽心中一沉。隐隐有不详地预感。 “此事王爷不必担心。有探子回报,有形似无重的男子近日在京城近郊出现,一路往西去了,应该是前往兰若或西长生净土。方向与大军行进完全不同。再说那件事办的十分隐秘,就连王妃也不知道,更何况是他……” 他的声音渐低,过了半晌,慕容捷淡淡的道:“你确定王妃完全不知?” “那时王妃在军中劳顿了多日,本就疲倦。又因为丧子之痛心神极为不宁,完全没有在意小殿下的尸身有何不妥之处。就算现了可疑也无法查证,那枚伤寒丹是雅乐从什雅带来的异品,寻常地中原大夫根本觉察不出和真正的伤寒有何不同,小殿下……” 残心的声音被慕容捷的一声冷哼打断:“那个孽种你还叫他小殿下?本王能让他生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见了。她紧紧的靠在窗底下,浑身都在抖,不得不用力的捂着嘴。眼中混杂着惊愕、伤痛、愤怒和说不清楚的恐惧,强烈地情绪如一阵阵热浪卷住她的身体,要把她拖往无间地狱里去。 偏偏手脚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冷的就要失去知觉。 她的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拳,指甲都掐到肉里去。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会知道千里不是己的孩子……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究竟瞒了她多少?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他竟偷偷的杀了她的孩子!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千里因为喘不上气而憋红地小脸,漆黑的眼瞳中满是懵懂而痛苦。他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为什么连一丝希望都不给她留下! 这是报应……她的报应 她不敢大声地呼吸。灵台的一丝清明听到残心离去地声音。心里明明已如临深渊般的绝望,手脚却已本能般地动起来,迅速的回到床上。盖上薄被,脸朝着里侧躺了下来。 刚一躺下。就听到慕容捷推门地声音。他轻轻的走到床边脱去外袍,在她身边躺下。躺下之前,伸出手掖了掖她的被角动作温柔而细致。 但他看不见。黑暗中她面朝墙壁,早已经泪流满面。床前去督军。朱丽独离开住所,漫步到了不远处一个小山包上。 从这里望出去,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丘,过了这些山丘就是辽阳京城前的千顷平避免。或许,她可以见证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君主诞生。 可她的心里却只觉得酸涩无比。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己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向往有一片天地可供徜徉挥洒,雄韬伟略治国治民,她要凭借己的力量得到荣华富贵,她也相信己一定能做到! 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得到的背后会失去什么。 也许失去的,是会让她一辈子都后悔的东西! ……然而,世事没有回头路。 迎着扑面的山风,她轻轻的闭上眼睛。她一夜未睡,也想了一夜。她的身边躺着杀死己儿子的凶手,可是这个凶手也是能助她完成一切理想的人。千里已经死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凭恃。 她不能!她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她把嘴唇咬出了血,眼泪沾湿了被褥,想出的最好办法! 清幽的鸟鸣声中,她的身后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几个灰衣人,朝着她的身影齐齐的拜了下去。 她听到己的声音,冰冷而萧瑟:“事情办的如何 为一个灰衣人道:“禀告王妃,李乃安大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被黑骢军废了双腿,恐怕今后也再不能下床行走了。” 她一怔,双眉暗暗蹙起,又渐渐展开,吁了口气:“这样也好。” “另外,王妃要找的东西我们也找到了。” 一个灰衣人从身后取出一把布帛层层包裹的狭长物件承上前来。朱丽伸手取过,将那交缠的布匹撕开,里头竟是一把带着鞘的长剑。 剑鞘似乎经过了敲击碰撞,到处残破不堪。朱丽轻轻吸了口气,一把握住剑柄拔了出来,一时间只见剑光璀璨,淡红色的剑身在清晨的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剑身布满心形刻痕,如一颗颗鲜活的心脏。 碎心剑! 她盯着剑身看了很久,才将之慢慢的插进剑鞘之中,随后拿起来轻轻的贴在己的颊边。 那一刻,冰冷的剑身仿佛都有了温度。 “月影,虽然你走了,可是你的剑在我这里。有了这把剑,就好像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的……” 她喃喃低语,声音如梦似幻,在风中渐渐飘散。,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版阅 第一零五章 只影孤帆向谁去 暮色四合的郊野中,一匹奔马飞快的掠过阡陌田地和清越溪流,朝着山中的密林奔驰而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马背上的骑士在一面嶙峋陡峭的山壁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拨开了杂乱的枯枝,露出了一条狭窄的小路直通挂满藤萝的山腰。 藤萝之后,竟是一个可供两人进出的洞口。 山洞极大,内里幽深,洞内两旁还另凿了许多石窟,其中一些放着床褥桌椅等家用之物,另一些则堆满了刀枪剑戟这竟是一个屯兵之处。 骑士一路疾行,连数名相识的黑甲将士同他打招呼也顾不上,直到山洞最深处方才停下脚步,还来不及做礼便道: “将军,不好了!” 四壁都是岩石的洞窟中点了数十支牛油巨烛,墙上挂着黑色的幕帏,迎着唯一入口的地方,挂了一张很大的后稷大陆地图,摆放着沙盘和桌椅,有两个人正坐在烛下对弈,另有一名白衣女子正托着腮观看。 听到那名骑士的声音,年长的一位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声道:“有什么事,慢慢说。” 他定了定神,这才道:“启禀主上,巨泽的水军退兵一个说的。那人的年纪不大,看样子像是个富家公子,正是大酉皇帝的弟弟,曾经的大酉信王慕容苏! 而他身边的两人,自然就是何倥偬和林七葵。 此刻,何倥偬和林七葵的眼神正盯在他的脸上。他皱了皱眉,问道:“你去城中没有找到巨泽水军的落脚之处?” “找到了。但并没有看到人。他们早在三天前便全面撤走。据说是收到了白王手谕。命令他们立即回国。整个援军只留下了一名善后地军官。他叫我把这封信送给主 骑士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慕容苏接了来。匆匆浏览一遍。长眉微蹙。只是低头不语。一旁地林七葵却耐不住性子。急忙问道:“写了什么?你不是说白王会帮你地吗。怎么这节骨眼上又走人了?” “帮我地是跟我立约地白王 “你说地什么意思?我可听不懂。难道跟你立约地白王和将援军召回地白王还不是一个人?笑话……” “地确不是一个人。”慕容苏沉沉答道。手下微一用力。竟不自觉地将那封信捏成一团。一直冷眼旁观地何倥偬见状。一把拿过他手中地信纸。展开一看。眼中精光微动。淡淡问道:“白王亲政。青公主流放。子幄。这是什么意思?青公主不是早就死 慕容苏缓缓地摇了摇头:“青公主没有死。和我立下约定地是青公主不是白王。而如今。恐怕白王……” 他怎么忘了。当初和月影分开正是因为她要去北方寻找天极丸的解药,以解除沈荇飞的痛苦。前段时间她既已回京,想必那解药已经寻到,沈斐然心疼弟弟。救人自然刻不容缓,沈荇飞一旦病愈白王已是真正的白王。 沈斐然愿意帮他。沈荇飞却未必愿意,他是个刚愎自用地少年君主。自信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夺得天下,当然不愿意兵助他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当初青公主没有死是因为月影。现在巨泽收兵也是因为月影难道冥冥中真有定数,她地出现,就是为了阻止他不要逆天而行! 谋反屡次受阻,这一次是否亦如是? 他皱着眉,怔怔的不言语,何倥偬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幄,区区南夷水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不必介怀!” “就是,有我燮羽大军和黑骢军联手,无往不利!”林七葵嘿嘿一笑,美目中满是自信,“等到三天后德馨太后那个老妖婆停灵之日,只要略施小计引得铁甲军和神龙军大战,我们的大队人马就长驱直入杀进帝阙……” 她一边说一边拈起手边一颗棋子,信手弹出。棋子夹带着风声,恰巧打在沙盘上千重宫阙地位置,登时哗啦啦的塌了一大片。 何倥偬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也未见多么严厉冷酷,林七葵却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抱歉啦,我明天叫人帮你修好。” 慕容苏似乎被那一阵沙盘崩塌地声音惊醒了,道:“舅舅,你真的不打算改变计划?” “为何要变?”何倥偬看了他一眼,“如今宫里那个一手遮天地老太婆已经死了,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子幄,你一路走到现在,难道事到临头却怕了?” “何曾怕过。”慕容苏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林七葵, 何倥偬知道他地意思,道:“七葵,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子幄有话要说。” 林七葵不满的撇了撇嘴:“我们是盟友,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虽然是盟友却还不是亲戚,的确有些话不能听,你先去休息吧。”何倥偬很不客气的拒绝让林七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好顶撞,只得很不高兴的转身离开。 慕容苏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不免觉得好笑:“她这样的女子,倒是很听舅舅的话。” 何倥偬却不理会他得意有所指,拿过茶壶替自己添了茶,问道:“子幄,你这两天心事重重,到底还有什么顾虑?” “舅舅此次若事成,打算如何?” “打算如何?”何倥偬一愣,平常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勾起嘴角,笑得甚是志得意满,“你不知道我打算如何么?得到我应该得到的,让你坐上本应属于你的王座何家的子孙才能君临天下!二十多年前姐姐嫁入宫中,我便这么想了死去的母妃?或,是为了何氏家族?”他定定的看着何倥偬两鬓的白,语气轻柔,“何家因为受到你我的牵连,已经无人在朝中为官。但何家的百年基业并不在朝堂,没有人做官也一样可以活得比别人更好。舅舅,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何倥偬一挑眉:“子幄,你是在质问我么?” “子幄不敢不信舅舅,只是……”他淡淡一笑,“最近我时常想,人一旦倾注太多的心力在理想上,有一天理想终于达成了,以后该怎么样办呢?”他转头看向何倥偬,目光有种叫人冷的幽暗,“舅舅,你一心让我登基,真是因为这是你的夙愿?还是你要赌这一口气?” 也许他只是想要告诉天下,他可以覆灭一个王朝,也可以成就一个君王。这件事比自己做皇帝要有意思的多。 “住口!”两鬓染霜的将军双眼如利剑,注视着那张和最亲的人相似的脸庞。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布满厚茧的手掌慢慢按上慕容苏的胸口,然后肩膀,最后落在脖子青色的血脉上,只要一用力,就能捏破肌肤。 “子幄你听着,不管我怎么想,你都要按我说的去做,没有反悔的余地!” 慕容苏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有一种寂灭的灰色。他的声音柔软如水,却又坚定如冰:“舅舅,我不想做皇帝!” “胡说!在你十八岁之后,取代慕容晟就是你的梦想!” “所以我说,太执着于梦想是不行的”他觉得脖子上的压力加大,声音都有些干涩,却仍然说道,“我现了比做皇帝更有趣的事。舅舅,如果你想要那个位置,我让给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点住了穴道。何倥偬满面铁青这几乎是慕容苏记事以来看到他最为动怒的一次。 沉沉的声音回荡在石室中:“你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这个位子一定是你的。子幄,我早就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好好在这里想想,直到我们出那天,你不能走出这里一步” 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看起来真的是气得不轻。慕容苏轻轻一哂,也难怪,现在跟他说撂挑子不干了,仍是谁都不能接受自己毕竟还是在血缘关系前败下阵来,本来可以更早脱身的。原来不是无情,是太多情了…… 慕容苏微微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容。心中那个浅紫色的身影,又离他更远了一步。 上天这是在嘲笑他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 第一零六章 盛世华厦皆泡影(一) 宝庆五年六月十五,德馨大皇太后的灵柩移往盘宁陵封 盘宁陵是德馨太后在世时为自己建造的陵墓,和先帝天禄文皇帝相隔一座山头,比邻而居遥遥互望,却永不接近。 天禄皇帝的陵墓里,共葬的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信王的母妃何贵妃。 龙氏的女子是不屑于祈求的,她们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去祈求并不真实的爱,不能同穴又如何,死后依然和帝王同瞰江山,没有谁比谁卑微。 裕德帝知道母后的心意,因此这场封陵出殡的典仪也做的格外盛大,并不比多年前先王驾崩的时候逊色这是母后身为国母的尊严。 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直从皇宫列到城门,丧服是一色的白锻滚金线,僧侣身披红色袈裟,道童穿着灰色长袍,一队队一列列,庄严而肃穆。 祝祷完毕,诸般仪式完结,德馨太后的棺椁终于被请进了陵寝。最后一队神官退出,留下陪葬的宫人内监,层层墓门正要合闭…… 远方的山丘上,突然升起一蓬黑烟,夹杂着明亮的火焰,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看起来刺眼无比。 不过一瞬之间,似乎受到了感应,绵延数百里的山丘上接连燃起了烽火,狼烟黑气直冲天际。 “糟了,蜀军起进攻啦!” “蜀军袭击了外郭烽燧……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神龙军!神龙军在哪里?” “皇上在盘宁陵。京畿营赶快护驾……” 一时间士兵奔走呼号。帝陵四周乱了起来。禁卫军纷纷出动。将刚刚封土地盘宁陵团团围住帝王祭拜母亲地仪式尚未完结。仍在陵旁地离宫中。 护城河下。原本驻守地神龙军已迅速地集结成队。朝着狼烟所起地外郭城楼而去。风似乎送来了远远地厮杀之声。谁也没料到过了两个月来已经熟悉京城水土地蜀地铁甲军。竟会在这个时候杀将过来。 蜀军先锋若是占领了外郭十二处烽燧。之后必是大队人马直逼皇宫。这一路上。蜀军地人数已经从最初地三万。骤增到了七万七万大军!整个京畿营加上禁卫军再加上各种编制地帝军。也不到这个数目。 唯一地凭恃。就是奚仲和奚月华训练有素地京畿神龙军。蜀军人数岁众。毕竟整合时间太短。真正排地上用场地。不过一半而已。锋营地地绥明堡上。浓黑地狼烟笔直地指向天空。烈烈地火焰如一面面战旗。就算在白天也异常鲜明。 走出营帐的慕容捷脸色铁青,而身边的残心。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王爷,这是……” “哪里来的军队袭击了绥明堡,该死地。”慕容捷长眉紧蹙。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去探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吗?” “还没,但绝对不是我们的人。”残心遥望着不远处地烽燧,喊杀声隐隐入耳。看起来战斗十分激烈。 “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这时候攻打都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军官匆匆奔来,连行礼都来不及便道:“王爷。辽阳京外郭十二烽燧已集结兵力,朝我们驻军的地方行进 他的这句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喊出来。显然情势已经十分危机。当初为了破城之时出兵方便,蜀军特意选择了这处谷地为营,离各处外郭烽燧都十分接近没想到如今反倒成了最不利的地形! “怎么会!”慕容捷大怒,“这帮大酉士兵一个个贪身怕死,从不敢主动出击,今天怎么那么大地胆子!” “听前锋官回报,据说是我们的人先烧了他们地粮草,他们逼不得已,这才集结出兵……” “一派胡言!”慕容捷一脚把那传令官踹了一个跟斗,转头望向残心,残心紧抿着唇,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一个红衣人影甩帘而出,声音清冷:“王爷,是我们中计了!” 慕容捷望着红衣女子地脸,问道:“阿朱,你知道这是为何?” “只是猜测。”朱丽怀中抱着一柄白布包裹起来的剑,脸上的神情竟是未曾见过的冷峭,“这些烧了帝军粮草的军队显然不是我们的人,但帝军十二烽燧的将士却要来找我们报仇再明显不过,这是有人欲挑起两方争战,好趁机渔利。” “你是说……”慕容捷本已有此怀疑,听她一说,双手握拳,狠狠的打在身旁的一株树干之上,“我竟忘了还有那些在暗地里做手脚的鼠辈!” “他们只是收敛锋芒,等待机会罢了,就跟王爷之前一样。”朱丽轻轻握住慕容捷的手,掏出丝绢轻轻擦拭手背上树皮磨出的细微伤痕,静静道,“王爷,我们一直在等机会攻打京城,如今虽然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时不我待,不进京也不行了!” 慕容捷望着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温柔,轻声道:“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眼下的危机不得不解,却不能尽全力。”朱丽望着不远处烈烈燃烧的战火,眼底的幽光近乎冰冷那是一种舍弃了一切再无留恋的冰冷,她的语气也始终十分冷静,“王爷请派出这一路上归降的军队对抗十二烽燧的士兵,给大酉军造成打斗十分激烈的假象。暗中则派出我们自己的心腹铁甲军,分成十队,两队骑上最快的马,分往太后下葬的盘宁陵和京中的皇城,再两队速度次之,再次之,十队共分五组离开此地,去往辽阳京会合我们就趁这此机会,一举成就大事!慕容苏既然设计让我们和帝军自相残杀,我们也可以利用他制造的混乱捞点好处,不过是看谁更强更快罢了。” 她一边说,慕容捷一边微微点头他的妻子总是能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条理更为分明的表达清楚。 朱丽说完,紧了紧手中的剑又道:“王爷,请给我一匹 这句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冲口而出道, “你要去哪里?” “眼下还不能知道真正的裕德帝在什么地方,盘宁陵还是皇宫?所以铁甲军要兵分两路,一现皇帝的踪迹便以烟火为号,十队集合总攻既然如此,两队都要有人领军。为了混淆帝军视听,王爷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依我之见,两队人马一队交给雅乐,一队我亲自来!” “不行!” 他可以答应她任何事,唯独这件不可以。 朱丽淡淡一笑,按住他的手掌:“王爷请相信我。找皇帝可不是凭着蛮力就能找到的!” 慕容捷还是摇头:“你的主意很好,但只是到此为止。残心,送王妃回营休息!” “王爷请听我说!”朱丽一手挥开残心的胳膊,正色道,“不客气的问一句,王爷能走到现在,其中是否有阿朱的功劳?” 她问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直直的盯着慕容捷,一向明丽的眼中仿佛有灼灼的火焰在燃烧。 慕容捷的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微微跳动,显然已经怒,但他毕竟是帝王之才,就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他却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因此尽管心中不快,他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那么怎么打这场仗,我也可以说了算。”红衣女子抬了抬下巴,微带挑衅的看着他,“王爷请不要阻止我,我不光是您的妻子,还是蜀军的统帅之一!” 也不知怎的,他在她明明冰冷却又热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觉得那一刻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几乎是憎恶的。 这让他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最后他只能扶着额,沉声道:“那你去吧,但不要一个人,让雅乐陪你去。另一队交给残心带领。十二烽燧的士兵我一个人就可以对付!” “多谢王爷。”她笑了笑,笑容中再不复往日和他对话时的天真娇俏自从那天晚上听到他的秘密开始,他和她最后一点情感的维系也被切断。如今在她眼中,那个男人不过是为了同一目的并肩作战的人,再无其他。 她已经根本不想去顾及慕容捷的想法,所有的情感,亦只剩下了“天下”二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版阅 第一零六章 盛世华厦皆泡影(二) 盘宁陵的周围,层层叠叠的围了许多禁卫军,一个个手拿武器,严神戒备。远处的烽火还在燃烧,也不知道作为京城最后一道外郭屏障的十二烽燧,如今战况如何。 然而等了一个时辰,偌大的陵墓四周却不见一丝动静,静谧的空气里只剩下士兵小心翼翼的呼吸,很多人紧握武器的手也渐渐放松下来。 数辆覆着白锻,四角缀着夜明珠的马车,依次从离宫中驶出,朝着宫殿的方向缓缓行进,禁卫军也重新编队,亦步亦趋的跟在这几辆马车周围。 队伍转过了一个山坳,正要走上通往皇城的大路时,两边的山坡上突然响起了奇异的尖啸声,古怪的声音让将士们胯下的骏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拉着车辇的雪白神驹也停下了脚步,焦躁的在原地徘徊,想要挣脱缰绳的束缚。 原本整齐划一的军队顿时乱了,领队的禁卫军中郎将元子敬心中大喊不妙,眼见战马不听指挥,急忙指挥骑兵下马,将几辆马车团团的围在中心,等待受惊的马儿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尖啸声中传来阵阵如雷声一般的闷响,两侧山坡上碎石沙土簌簌落下。再抬头时,竟是两队人马从坡上纵马而下,左队为黑,右队为白,马匹的耳中都塞有细软的棉球,因此听不到那些尖利的声音。 元子敬一惊。登时回过神来,振臂高呼道:“盾牌长矛迎敌。余下地人把马背上的白缎撕下来塞进马耳中,骑兵殿后,大家立刻保护主子撤走!” 他地反应虽然够快,却终究快不过奔马。此处山坳地形狭窄,一黑一白两队人马从山坡处冲下。速度极快,很快就冲散了禁卫军的队形。 元子敬认得带领着黑色骑兵一队的将领正是自己的昔日同僚张远,再看那一身黑甲装束,立刻明白了,怒道:“张远,你好大的胆子!黑骢军都反了么?” 张远长眉一展。冷笑:“如你所见。” 说罢手中长戟一挺,直刺元子敬双目。元子敬连忙支起双刀格挡,两人立刻战成了直冲进阵中,禁卫军中大都听过前些日子“前朝鬼兵”的传闻,如今亲眼见到全身白衣的将士,都不免有些惊慌,或有骁勇抵抗的人。却都被燮羽军队中一个身材高瘦,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斩杀于刀下,这一路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行到了几辆马车旁边。 白甲大将也不废话。拍马上前。搭弓引箭。一连十数箭朝车中射去。只听一片女子哭喊惨叫之声传出。或有没被射中地人奔逃而出。也都被他一一射死在车辕之上。 元子敬和禁卫军众将士一见大事不好。纷纷涌了上去。十余翎箭夹着长矛。寒光闪闪地朝着白甲大将周身而去。那人却暗自冷笑一声。倏然间拔地而起三丈。抛开手中铁弓。单执一把长刀。半空中朝着最后一辆马车直劈而下。 “大酉皇帝。我钟舒礼来送你上路了!” 刀锋随着语声落下。只听到喀拉一声巨响。偌大地马车竟被这半空中落下地巨力砍成了两半。里头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一个穿戴华丽满身是血地人。往前跑了没几步便一头栽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钟舒礼跨上前去一把扯起那人头发。正要引刀割下他地头颅。突然皱了皱眉。啐了一声道:“妈地。上当了!” 这时候。张远也从一团混战中赶到他地身边。低头看了看那个被钟舒礼劈死地人。也脸色大变道:“今日参加太后封陵大典地果然是个替身!” 说罢,一口气揭开其他几辆马车的车帘,只见里头横七竖八躺着地都是宫女太监的尸体,没有一个后宫地妃子。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王爷所料不错,怪不得这么重要的出行,皇帝竟没有叫龙骑将军奚仲护驾!”张远看了一眼不远处握着双刀严阵以待地元子敬,轻吸了口气道:“钟将军,为今之计,你我先合力对付了这些禁卫军再回皇宫相助王爷和何将军……” “你先走,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了。”钟舒礼很不耐烦的打断他,似乎因为没有杀到真正地皇帝而十分不快。他一提手中的长刀,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火来抛上天空,特制的烟火在朗朗的白日下散放出醒目的蓝色浓烟,带着尖利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数十里之外的皇城。 张远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钟将军了。”说罢招呼了一声,带着剩余的黑骢军,边打边退,从皇城大道直朝京城方向而去。 漫天的厮杀声中,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山包背后,正探出几张陌生的脸庞。 为首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看着禁卫军和燮羽士兵的交战,皱了皱眉,吩咐身边的副将道:“看来正如王妃所料,留在盘宁陵的皇帝是假的。立刻传令下去,全队折向西,集结所有兵力向皇宫进发!”放之时,正在德仪门附近的慕容苏和何倥偬也看到了。 素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抬头望着天际,轻轻笑道:“果然,皇兄也是早有准备的……” 在他身旁,早已换上一身黑色盔甲的何倥偬皱眉道:“子幄,没时间了,现在立刻进宫!” “此时入宫,定有埋伏!” “有也无妨,我们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达成所愿,流血是必然的。更何况,如今帝军都以为我们的人在盘宁陵,此时出兵,宜占先机!” 何倥偬头也不回的吩咐,一伸手将慕容苏扶上马背,手中长鞭一扬,朝高大的德仪门前冲去。 身后的街巷里,一瞬间涌出大批的黑甲士兵,脸都封在黑色的头盔中,只露出一双双坚毅的,执着的眼睛。 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因此,他已经不能再为了自己的任性而继续反对下去……他不是一个人活着,他的身后背负了无数人的希望和命运。 慕容苏微不可闻的苦笑了一下,脸色瞬间专为平静,伸手催马,紧紧的跟在何倥偬身后。 风中传来一代名将冷静的嘱咐: “张远带领风校去了盘宁陵,雷校从西华门入,弓箭营从南昭门入,林七葵的燮羽军负责进攻守卫最为森严的东胜门,而骑兵跟我走德仪门,那里建筑物最多,适宜躲避,道路也最宽,适合骑兵前进子幄,等到了祭天圆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停留,我派人保护你,切急直入御书房找皇帝,不要耽搁!”(,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 第一零六章 盛世华厦皆泡影(三) 祭天圆场是外宫和内宫的分野,通常内宫中的一些小型法事如生产,驱鬼,祈福等,都会在此地进行。 广场分为东场和西场,合在一起便是一个硕大的圆形,暗合“世界大同”之意,第一代大酉皇帝建造这座都城时候的野心昭然若揭。 何倥偬带着“暗影”十余人和自己的亲随部队,护送慕容苏直到祭天圆场,这一路上并无太多禁卫军阻拦,不知是多数前往了宁陵,还是因为德仪门本身驻兵不多,亦或是黑骢军太过骁勇,当何倥偬和黑骢军大队人马驻足于圆形广场中央的时候,四顾而望,竟有一种人去而城空的错觉。 黑盔黑甲的将军皱起长眉,略显文秀的脸上此刻便有了一丝冷厉之气。他勒紧缰绳,召集队伍集合,似是自语的低声道:“此处有古怪。” “太安静了。”身边一名“暗影”接道,“无论如何,就算皇帝真的去了宁陵,宫里也不会只有这几个禁卫军留守。” 何倥偬微微点头,看了看天色,唇边露出一抹略带狂傲的笑意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走!” 话音刚落,圆场东边的金砖宫道上响起了一连串马蹄声,一队白甲骑兵疾驰而来,白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如一面面白旗。 白旗油然而生的观感倥偬心中略微不适,打头的燮羽小队长已经远远开口喊道:“何将军,此处有埋伏,小心!” 他的呼声刚落,身后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劲力之大。立刻射穿了胸甲。 月勾! 何倥偬的双眼眯了起来。身形一纵从马上跃起,拎着那人的领口翻下马来,霎时躲开了随后而至的另几支箭,急道:“葵将军呢?” “将军……将军正和奚少将交手……”垂死地燮羽小队长口中吐着血沫。眼神哀哀地望着何倥偬。“何将军。请……” 何倥偬地眼神是出奇地冷静。平静之后却是隐隐燃烧地火焰。那是对将要到来地大战地期待和兴奋。以及自负和憎恶。他地唇边露出一丝幽幽地笑意:“安心地去吧。你不会白死” 话未说完。一手突然间从他背后拔出那支箭头微弯地翎箭。另一只手合在他地双眸之上。大股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白地盔甲。渗入了皇城地土地。 何倥偬扬手一扔。带血地羽箭没入身后一出宫室地镂花长窗。屋子里发出一声沉闷地痛呼。登时只听无数拉弓上弦地声音响起。圆场四周地宫室里探出了一排排弓箭。箭芒寒光闪烁。在这六月地天气里。竟也叫人遍体生寒。 “终于出现了吗?”何倥鲜血地手。掌下地双眼已经紧紧合上。唇角似乎仍然带着微微笑意。死前那一刻。是否梦到了故国复兴。妻儿团圆? “奚老师。何倥偬再此。何不出来一战?” 他骑着马。慢慢踱回圆场中心,一边叫阵。一边伸手飞快地朝后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一个“七”的姿势,手指的方向指向圆场之后的千重宫阙。 他身边的“暗影”早已得到他地授意,立刻有七人纵马而出,朝何倥偬微微点头行礼,簇拥着慕容苏朝前驰去。 “舅舅!” “子幄,向前看,不要回头!”何倥偬的语气是军人式地命令,简短的吩咐道,“这里有我。” 慕容苏看着马背上挺拔坚毅地身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矛盾,犹豫,关切,不安……然而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一旦那个男人决定了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这是他身为大酉名将的骄傲。若叫他放弃,根本不可能;哪怕只是提醒他要小心,亦是一种不信任和不尊重。 他能做的,只是调转马头,用力挥动长鞭,将那份不安深埋于心。 在他离去之前,眼角的余光看到宫殿的阴影中正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须发皆苍,手中提着一把长弓两中接过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然而此刻,这双手却成了他前进路上最大的阻碍。 他希望谁赢? 似乎是不忍心看到两个人对决的场面,他终于转过头,头也不回的纵马而去。 裕德帝握着一把镶满珠玉的匕首,正将手中一袭华丽富贵的百鸟朝凤锦绣长袍划开,这袭华衣是先帝御赐,原本应该是德馨太后的陪葬之物,却被皇帝以怀念故母的缘由留在了身边。 锋利的刀刃划过层叠厚重的丝缎,他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在划开的菱纱里衣中摸索,直到划到第九刀,他终于触摸到了里衣里一个软软的异物。 他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直到确定所有的人都被自己遣走,这才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个缝制得十分精细的布包,布包里似乎还有一层较厚的缎子,这样的手感他再熟悉不过 圣旨! 这是用来写圣旨的黄缎!比一般的缎子要厚,却更软。 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盯着那个缝好的布包看了很久才小心的割开,拿出一张尚未装裱过的手谕来。 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旧了,有些地方十分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虽勤于国政,然有心无力,奈何哉……东宫谨慎沉厚有余,决断轻灵不足,更有母荫之怠,日久,必祸我大酉……朕未敢轻心,承祖宗福泽,求德仁皆备之人,立此谕以待真命国主耳……次子捷,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深望捷持国柄之后,用心理政,为千秋万代之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皇帝的手,颤抖的再也握不住那张薄薄的黄缎。 “次子捷,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次子捷……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满是凄苦,不见一丝欢愉。笑着笑着,眼中渐渐沁满了泪珠,最后终于承受不住的滚落下来。 “次子捷……那我算是什么?我算什么呢?……我在这个位子上,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龙家。”一个依稀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中,有种奇异的柔和和残忍。他倏然回头,望见半开的门口站着一个素色锦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那竟是被他废黜的三弟,信王慕容苏! 裕德帝顿时愣住,正要开口呼喊侍卫,却看到慕容苏的背后如鬼魅般出现了七个身穿黑色盔甲的人,为首的一个,正是曾经母后最信任的秉笔尚仪叶逢苏。 那七个人的手中都有刀剑,锋刃上的血迹未干,一滴的滴落在柔软的波斯长毛地毯 空气里弥漫出浓重的血腥气,就连燃烧的檀香都不能掩盖。 他知道,这时候已经喊不到任何人了。 泪痕未消的皇帝眼中露出怨毒的恨意,他想起了母后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如果不是叶逢苏,母后就不会死,而母后不死,他也不会知道真相为什么要他知道真相?他本不是非要这个皇位不可,可是既然已经是他的,这时候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 其实,德馨太后早在五月底便已归天,但他遵照她的意思一直瞒到了六月初十。利用这些日子,他已和奚仲以及后党的老将布下天罗地网,除了京城的士兵,还抽调来了五万余外郡军队,为的就是把二弟三弟一网打尽为什么母后如此周密安排,还是拦不住他们? 难道说,朝中也有人背弃于他,向他其中的一个兄弟投诚示好? 皇帝的心里一瞬间掠过无数的念头,怨恨,惊慌,痛苦,绝望……然而最后还是慢慢归于平静,沉声道:“三弟,好久不见。” 古文不是影子擅长的啊……有什么不妥之处欢迎指 第一零七章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 其实皇帝猜的不错,他与德馨太后暗中征调来守卫京城的那支外郡军队,并没有留在应该出现的地方,整个京城里,唯一对抗黑骢和燮羽联军的只有奚仲父子的京畿营。 京城外郭,十二烽燧的战火正在慢慢的平息下来。 并不是因为谁占了谁的上风,蜀王无意在此大开杀戮,十二烽燧的征讨又因为太久没有经历战争而有些疲弱直到最后,也不知是哪一位重要人物下了命令,城堡上的烽火熄灭了,浓黑的狼烟也消失在层传达了“重要人物”的命令,士兵们一一放下了手中的刀剑,锋刃上还留着血迹,脚下的土地还倒着同伴的尸体,整个战场却突然静默,只剩下粗噶的喘息声。 慕容捷纵马步出军营之外,看到不远处的绥明堡打开了高大厚重的门,从里头慢慢的走出一队人马来。 打头的一队外郭守军之后,是两骑高大的战马,一棕一黑,马上的骑士高大威猛,却已是两鬓斑白,两人的身后跟着一顶青呢小轿,看起来很不起眼,架势却比谁都大。 慕容捷忍不住吃了一惊,那两位马背上的骑士他认识,正是父皇再世时两位重要的武将如今是后党重臣,御赐天穹将军朴朗和御赐大明将军军和当初随奚月华远征西南望月蛮夷的田展桐乃是同袍,如今年近六旬,已经不大带兵出征,只留在京城挂个闲职颐养天年。 他二人为何会在此出现?那轿中的又是何人? 慕容捷带着满腔疑问看着那一行人慢慢走近,直到停在两军阵前。有士兵上前揭开青呢轿帘,从里面搀出一个人来。一袭儒袍。一张方正的脸。白面无须,居然是尚书令杨应同! 慕容捷这一惊非同小可,完全猜不透这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为何会出现在此。但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多想,他急忙翻身下马,率先走到阵前,依照晚辈之礼,恭恭敬敬地称呼道:“慕容捷见过杨大人,朴将军,云将军!” 杨应同犹自默不作声,生性直爽地朴朗已开口道:“王爷是先帝授赐的王爵。不需对我们几个老家伙如此多礼。” 听到这话,慕容捷有些犹豫,不知是赞是贬。沉默了片刻之后,杨应同的声音率先响起,道:“蜀王殿下,老臣有些事想和你商议。” 慕容捷抬头望着那张没有表情。眼神冷峻地脸。杨应同是朝中最叫人捉摸不透地人物。先帝亡故之时将他提升到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裕德帝年少不能服众。朝中结党营私。党争愈演愈烈。他在其中若即若离。既不与谁交好。也不与谁交恶。慕容捷也曾经想过要拉拢于他。但几次三番试探下来。杨应同都用极高明地办法应付了过去。没有答应要帮他。也没有打算将他地图谋揭发。 这样地人。来这里见他有何目地? 他丝毫不敢怠慢。起手将三位重臣让入帐中。留下身后两方在战场上凝滞对望地军队刀剑尤未归鞘。然而战争杀戮。终不过在上位者地一念之间。 军帐中点着灯。弥漫着淡淡地松香味道松香可以用来保养弓弦。气味却和香料差了很多。出生文臣地杨应同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径自坐下。开门见山道: “老臣此次前来十二烽燧。是来和殿下商议接任王位之事。” 他地声音平静。却不啻于平静湖面投下地巨石千层浪翻涌。让这小小地军帐一时寂静如死。 而那两位前朝名将,却只是扶剑端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静静的望着对面惊诧莫名的少年王侯。 “请王爷先过目此物。”杨应同语调依旧十分平静,从袖中掏出一件事物,慕容捷接过,见是一张泛黄的纸笺,上头的字显然是拓本,依稀熟悉,竟是父王地真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东宫谨慎沉厚有余,决断轻灵不足,更有母荫之怠……朕未敢轻心,承祖宗福泽……次子捷,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他浑身一震,那张复拓的薄纸竟似有了千钧之力。 “杨大人,这是……” “此乃先皇遗诏拓本。”杨应同静静答道,“先皇驾崩之前,已察觉出中宫毒杀后妃,嫁祸于孝瑞皇后一事,因此重新颁下遗诏,欲改立蜀王殿下为太子。先帝草拟旨意之时,老臣正在案边,为防有变,因此未盖玉玺之前复拓了一份,暗自保存。” 慕容捷一皱眉:“那后来怎会……” “殿下是想问,既然如此,为何先皇驾崩之后还是没有另立太子是么?”杨应同道,“因为遗诏真本,落在了德馨太后手中!” 慕容捷顿时长身立起,半晌才慢慢坐下,浓眉紧锁,眼中地神色变幻莫定:“既然如此,为何当初杨大人和各位大人都在朝上保持沉默?” 两位老将军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杨应同。杨应同听出了慕容捷话语中的几许怨气,却并不生气,正色道:“老臣受先帝所托,以国为重。只想大酉国泰民安,不欲多生事端,以至百姓流离,民不聊生。” 慕容捷冷冷一笑:“请恕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王爷如此聪慧,怎会不明白?先帝驾崩之时,朝政多数归于太后手中,若此时要拥立殿下,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党同伐异,势必有乱。致使朝政动荡。让外族有机可趁。因此老臣再三思虑之下,便将这秘密藏在心中,并劝说朴、云两位将军留在朝中,暂时辅佐太后议政。只要朝政清明,天下太平,这个秘密也将随老臣入土……” “杨大人的意思就是,若是皇兄是个好皇帝,本王这个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就要在巴蜀那个鬼地方过上一辈子了?”慕容捷一想到自己曾与梦想之位如此接近,却终要这般费力征战,心中不由又惊又怒。强压着怒气,冷冷地反问。 杨应同便不改色,答道:“不错。” “你……”他眼中怒火渐炽,手忍不住按上剑柄,但在看到对方不惊不惧的深邃眼神时,却犹豫了片刻,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大人如今可是觉得要将这皇位还给我 “德馨太后已死,今上虽尚显稚拙,但尚算勤勉。只是眼下蜀王殿下与信王殿下步步紧逼。已到了不可不为地地步。老臣本不想与今上为难,但必须为大局着想……” “原来老大人是来和本王谈条件地。”慕容捷这才明来意。冷冷道,“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大酉社稷江山?” 见杨应同缓缓点头,他又问道:“杨大人有何条件,不妨直说。” “老臣恳请殿下立刻停战,保京城百姓平安。上位之后不兴冤狱,不追究前朝百官之罪。万事以社稷为先。王爷若能答应,老臣便随王爷进宫面圣。说服今上退位让贤。真正的遗诏想必已毁,但凭这幅拓本。今上也必须要忌惮三分。” “那若本王不答应呢?” “朴、云两位将军带有外郡五万兵马,若王爷不答应,就算老臣拼尽全力,哪怕两败俱伤,也不能让王爷进京!” “大人在威胁本王呀……”慕容捷沉吟半晌,终于露出一丝幽微笑容,“不过杨大人忧国忧民之心,本王也不好太过为难。既然如此,本王便答应你!”步地朝自己走来,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手中攥紧那副黄缎,道:“三弟,好久不见。” “皇兄。”慕容苏笑意悠悠,似乎并不见杀伐之气,眼神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皇兄不必客套,可知臣弟为何而来?” “你是来要朕的命?” 慕容苏摇了摇头道:“只要皇兄愿意退位,臣弟也不想皇兄若是愿意不费一兵一卒禅位让贤,不但享先帝尊号,将来荣华富贵更不会少,生活安逸,随心所欲,何乐而不为?” 他的声音温柔,十分好听,似是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调子。裕德帝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间冷笑道:“你说的动听,果然是早就想要这个皇位!” “我?不,不是我。”慕容苏笑的温柔,“但是,也不是你……” “是谁?”皇帝微微地喘了口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扬起手中的黄缎,“是他么?难道你也觉得,只有他才有资格继承这个大酉帝位?” “这是什么?”慕容苏见到那角黄缎,又想起进门之际依稀听到的几句呓语,心中一动,忙道,“逢苏,替我把那东西拿来!” 身旁的叶逢苏身形一动,已抢上前去,皇帝本能的将手藏到身后,却如何快得过她?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手中的黄锻已落在对方手中。 他身为帝王之后,自小便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这些人竟要来就来,要拿就拿,丝毫没有将他这个九五之尊放在眼中,脸色不由变得铁青,负着双手站在案边。 但门边那张笑意幽深的脸,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因为看到了遗诏的内容而变色。 慕容苏只略略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线流光,轻轻叹来真的是他……” “你不惊讶?” “无所谓。”他地笑容中有种奇异的寂寞萧瑟之意,“你或他,是谁都无所谓,那都是过去地事了。皇兄,我方才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第一零七章 万里江山万里尘(二) “退位让贤?不,这不可能……”皇帝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语气却异常的坚定,甚至带了一种破釜沉舟的狂狷,“朕虽不是父皇中意的皇子,但如今这天下却是朕的,绝不轻易让给任何人!” “皇兄,我问你这些话,不过是想给你留一条后路。若真要抢,你以为会抢不到么?”慕容苏的声音清淡,方才看到遗诏带来的一点激越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冷的倦意。 “你可以抢,朕也相信你抢得到。但从此记载在史书上的,将会是一个弑兄夺位之人……”皇帝恶毒的笑了起来,目中却又泪光隐隐,“你我虽是兄弟,却从小不睦。你承了父皇万千宠爱,也没有料到结局会是如此吧……可笑,可笑啊……” 他的声音却听起来似哭非笑,也不知道是说自己“可笑”还是对方“可笑”。慕容苏轻轻吸了口气,将心里那一丝触痛掩起,道:“皇兄,不用再多说了,玉玺在哪里?” 皇帝的身体紧紧的靠在御案旁,那七名“暗影”已经将他团团包围,带着血迹的峰刃闪着冷光,只要一声慕容苏令下,就能将他生擒。 真的是这样的收梢么? 风中似乎传来了厮杀声,但那厮杀声遥远模糊,不能到达深宫之中真是天要亡我望的看着不远处那张平静的脸,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藏在袖中的手指渐渐的抓紧桌角端放地玉玺,仿佛那已经是他唯一可以凭借地力量。 要怎么办?给他吗?求他留自己一条性命,做一个闲散的“先帝”,度此余生? 不!绝不可以!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怎能如此屈服?才封入陵穴的母后会怎么说?那些冥冥中看着他的祖先又会怎么说? 他只是运气不好。他没有输! 他绝不要这么懦弱的活下去!就算只有一丝机会,他也不能放下这份尊荣,哪怕是死,也要像一个帝王那样骄傲的死去! 他地心底顿时被傲气和决绝填满。楚王慕容晟向来不是个文弱地男人。他也习过弓骑。甚至比总是逃课偷懒地慕容苏要学得好地多。事情不是最糟糕地。至少他还有京畿营。还有奚仲。只要等到他们到来…… 他慢慢伸出抓着玉玺地手。道:“玉玺在此。三弟你一个人过来拿。如果其他人敢上来。朕立刻砸了它!” 叶逢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拒绝。慕容苏却朝她摇了摇头。独自一人慢慢走到皇帝身前。伸手抓住了冰凉地玺印 皇帝地手突然扯住他地衣袖。拉近两人地距离。带着诡异莫名地笑意低声道:“三弟趁着慕容苏忡怔之时。皇帝地另一只手突然从袖中挥出。手中握着方才割开凤袍地匕首。直直地刺向他地胸口。 “她到死也不忘了你。所以你去黄泉见她吧!” 孤注一掷地凄厉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透腹而出地玄铁箭头。手中地锋刃离慕容苏地胸口不过半寸地距离。 谁?是谁? 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地娇俏的女声:“哎呀好险,幸亏赶上了。信王殿下,你可要谢谢我呀!” 话音刚落,只见从窗口跳进两名红衣人,前头是一个身穿朱红色衣衫地女子。生的明眸皓齿,皇帝只觉得依稀熟悉。另一个穿着血色长袍地则是个披散着长发的陌生男子,生得十分漂亮。并不像是大酉人士。 那个男子的手中尚握着几支未射出的长箭,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冷的盯着他。 慕容苏显然认识这两个人。只是他们虽然救了他,他的脸上却不见欣喜,反倒一瞬间有种惊讶和憎恶。 “二嫂。”慕容苏的口中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二嫂?皇帝心中一动,终于想起了这个面容可喜的朱红色衣衫的女子正是蜀王慕容捷的王妃,朱丽。 蜀军……难道没有被十二郭? 然而眼下,他却已经无法思考这个问题,腹部的剧痛让他额上的冷汗如雨而下,嘴唇咬的发白才能不呻吟出声。鲜血汩汩的流出,在明黄的袍服上洇开朵朵红晕。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然而一瞬间七把兵刃压在了他的周围,让他连头也抬不起来。 一双保养极好的柔软的手伸过来,取走了他手中的玉玺,慕容苏的声音如叹息一般:“我给你机会的,皇兄。不是我杀了你,你莫要怨我。” ……真是耻辱! 身为九五之尊,天下第一的男人却被暗杀者的刀剑压在头顶不能动弹。这是天大的耻辱! 皇帝只觉得全身的血脉突突直跳,腹上的疼痛仿佛不存在了,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 弹指刹那的时间里,他的眼前掠过无数往事:写给奚仲的“天下”二字;登基时百官三呼万岁;谨安皇后含泪哀怨的眼神;废太子政灰败的眸色;周露温柔的唤着他“皇上”……最后,记忆定格在一张如花的笑靥上,然而那张自少年时便眷恋者的容颜,却从不为他真正的绽放过! 这一辈子,他究竟是什么也不能握在手中…… 皇帝微微朝前倾身,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附在慕容苏想吧,上官渔杀了雨儿那一天……他已经是戴罪之身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进了皇宫?” 慕容苏脸色一变:“是你!” “是我啊……”皇帝笑起来,“她虽然嫁给了我,却始终忘不了你。她不管做什么,甚至是要杀人,我全部都答应她,但她还是要跟你走……可我终于从你手中永远的夺走了她。我也能赢你一次……” 恶毒而奇异的语调突然间终止。皇帝的瞳孔骤然间瞪大,几乎要凸出眼眶来,他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经刺入自己的胸口,苍白地指端尚且颤抖着,却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地身子软软的倒下,慕容苏下意识的去扶,却又像火烫般的收回手,任凭一袭明黄龙袍的男子砰然倒地。 鲜血在长绒波斯地毯上洇开,一代君主竟就此陨命! 其实他本有机会做一个好皇帝,但他没有死于征战。没有死于权谋,却死在了自己手中因为他所有的至亲和爱侣,都是帮凶! 宝庆五年六月十五,大酉皇朝第三代君王裕德皇帝自尽于宫中,卒年二十六。 慕容苏忡怔的望着俯卧在地上的长兄,长久以来盼望的事终于发生在眼前,却只有木然相望。那一刻,他只有万事皆空的错觉。 他没有看到,身后地朱丽中的白玉玺印和先帝遗诏,唇边露出幽然的笑意来。 粗重的喘息声在空寂的宫阙中听来。显得分外的惊心。 一抹残阳,殷红的颜色如同圆场中遍地的鲜血。金铁交兵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京畿营和黑骢燮羽联军几乎是两败俱伤,偌大的场地上几乎到处是尸体,连落脚地地方都很难寻到。 何倥偬望了一眼不远处尚浴血奋战的白甲女子,视线又转回身前提着长戟的奚仲,老将军的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血色染遍了暗红色的铁甲,胯下地战马也在对阵中中剑倒下。但他的人还是屹立不倒,如一座巍峨地山峰。 也许在对方眼中。自己也是这般的模样。 他抹了一把脸上地血污,开口道:“奚老师。再战下去,你敌不过我,不如放手 自年少时进入军中,他就一直称呼奚仲为“老师”,至今这个称呼仍未改变。 “的确,你比我年轻,我已经老了。”奚仲微微点头,蓦然间摘去头盔,双手提起长戟平平升起在胸口,尖锐地锋芒直指何倥偬,鬓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一道长长的伤痕横贯了他的额头,血流了满脸,但他的眼神却如鹰隼一般锐利坚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让乱臣贼子进犯皇宫禁地!谋逆之罪是死罪,何倥偬,你觉悟吧!” 说罢低吼一声冲上前来。 何倥偬皱了皱眉,低语道:“冥顽不灵。”右手握紧长刀,当的一声迎上。 又一轮对战开始。 奚仲虽然年老,后力不济,但他胜在经验老道。两人又战到百十招开外仍然不分胜负,何倥偬不免有些着急,怒道:“奚仲,我敬你一声老师,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慕容晟气数已尽,本就没有帝王之相,你为何要如此回护于他!” 奚仲回手接下他的一刀,道:“我们各自有各自的道,不用多说!”说罢一抖枪杆,朝何倥偬面门刺到。 就在这时候,一骑奔马从宫中驶出,马上一名黑甲“暗影”远远高呼道:“皇帝死了!将军,皇帝已经自尽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凝固若死。 然而何倥偬只是愣了片刻,见对手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惊讶和不可思议的悲痛,正是心神激荡之时。他一咬牙,手中长刀用力的朝前劈去 奚仲在电光火石间回过神来,长戟回档劈刺,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锋刃只来得及割开何倥偬胸腹的铠甲和浅薄的血肉,终不能深入脏腑。的刀,却劈开了他半边身体,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将白发染红。 一念之间的差距,他终究是输了! 年迈的名将睁大了双眼,瞳孔黯淡无光,终于慢慢的倒在血泊之中。 何倥偬捂着腹部的伤口,不远处的林七葵已经跑了过来,打开药囊,一股脑儿将药末全部撒到他的伤口上。 “你怎么样?”白衣女子的身上也有伤,却完全顾不上,眼中满是忧虑。 “不碍事。”他挥开她搀扶的手,强忍住彻骨疼痛,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要快走,否则子幄恐怕会有危险!” 故事到了尾声了,总觉得有点舍不得呢呵(,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一零八章 岁月轮回大梦归(一) 仲即死,京畿将士顿时犹如一盘散沙,人心惶惶之际t羽联军剿杀,没死的也早就远远的避入千重宫阙之间,不敢再贸然上前。该章节由秀书网提供在线阅读. 林七葵和何倥偬的马都已丧生,因此也不管敌我,各自牵上圆场中无主游荡的战马,集结了剩余的兵将,略微整队,由方才那名前来报信的“暗影”带路,朝着慕容苏所在之处而去。 何倥偬骑在马上,一边替自己包扎伤口一边道:“七葵,等一下我去接子幄,你留在这里接应张远的风校,他们从槃宁陵赶来,差不多快到了。” 林七葵皱起秀气的眉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道:“大叔,我跟你一起去。” “小丫头听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放松之故,一向严厉的男子脸上也露出了近乎温柔的神色,道,“我们已然占了上风,皇帝也死了,只要等风校的人一到……” 然而话音未落,一丝冷笑声响起,道:“你们要等的人,恐怕是来不了了!” 随着话音,一缕劲风直袭向略微落后的林七葵后背,来势快如闪电,饶是何倥偬眼明手快将林七葵拉到一边,一支羽箭还是带着强大的劲力,射进了她的左臂。 马背上的白衣女子短促的“啊”了一声,但她向来骁勇刚猛,一咬牙,调转马头,厉声道:“是哪个混蛋背后偷袭!” 只见四方来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队队铁甲军士,这些盔甲不同寻常,均是上好精铁打造,远远看去泛着冷冽的青灰光芒,正是来自蜀地的“铁甲军”! 打头的一个白衣男子,竟未穿半件甲衣,只一袭飘逸白袍,右手拿刀,左手提了一个圆滚滚的事物,满是刀疤的脸上有一抹叫人寒的微笑。 白衣。残心。 林七葵和何倥偬心中俱是一沉。这个蜀王身边地五重衣之有着阴冷而邪异地气场。一眼看不到底。竟是平生未见地强敌! 残心将手中提着地东西随手扔到了圆场正中。林七葵一看之下忍不住捂住了嘴。何倥偬原本略带苍白地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竟是风校领队。张远地人头! 风校在赶往皇宫地途中。已被残心率领地铁甲军从后面包抄全歼。 眼看成功在即。但眼前地这个阻碍。却足以让局势全盘颠倒! 四面八方地铁甲军渐渐围上前来。根据朱丽地布置。十队人马已经化整为零。至少有一半已经到达皇宫人数是目前残留地黑骢羽联军地十倍! 这就是蚌相争,渔翁得利? 何倥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转马头和林七葵并髻,低声道:“小丫头,怕不怕?” 白衣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但她还是咬着唇用力的摇了摇头。 “那好,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你就嫁给我吧!” 低沉的语声不带戏谑,刚一说完,黑甲男子便纵马飞奔,朝着持刀而立的白衣残心径直冲去。 林七葵一愣,但很快的露出一抹娇艳羞涩的笑意,眼中忍不住滚下泪珠。这样冷淡严厉的男人,不到连他也不能预知的非常时刻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吧? 但是,但是,她真的很高兴啊! “说定了!”她朝着那个背影大声的喊道,抹了抹混着鲜血的眼泪,手中的缨枪一挥,朝最近的一个铁甲兵直刺而去! xxxxx 朱丽见慕容苏怔忪不语,朝身边的雅乐使了一个眼色,红衣翩迁而起,直取慕容苏手中的玉玺。 然而手还未伸到,已被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挡住,一连三招将他生生逼退。 叶逢苏手中的剑仍然未停,一直将两人逼到一丈开外才收手,戒备的挡在慕容苏身前。 除开一名暗影回去报告何倥偬,两名守在门外,剩下的四名已经分成四个方位将慕容苏护住。 慕容苏终于回过神来,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平静如死,甚至带了一点冰冷,淡淡道:“我费尽心思得到此物,又怎能轻易给你?” “为了此物,谁不费尽心思呢,信王殿下。”朱丽微微一笑,不进反退,拉着雅乐退到了墙角,侧过头低声道:“雅乐先生,以你一人对付这四个人,可有多少把握?” 雅乐也不隐瞒,直接道:“没有把握。” 朱丽也知道他只有摄魂术高妙,其他武功却不甚高明,但她并没有太过失望,沉吟了片刻,又道:“雅乐先生,随我们来的那一队铁甲军,还有多久可到此处?” “很快。” “那好。”她仿佛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道,“雅乐先生,请你立刻去联络援军前来此处!这里交给我,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雅乐惊住了,她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六个高手?他们中间无论是谁,只要动动手指,这个较小柔弱的女子就会没命! 他犹豫着,不肯答应。 “这是命令!”朱丽皱了皱眉,“雅乐先生,请听我的命令!” 那一刻,娇小的女子身上似乎有一种叫人无法直视的威压,不光让雅乐愕然,就连离她最近的叶逢苏都楞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袭血色的长袍已经没窗而出,不复影踪。 糟了!她在心中暗道,若是等雅乐调来了蜀军,而何倥偬尚未来此接 ,凭他们几个也很难在大军中保住慕容苏和玉玺的安 她急忙转身道:“王爷请快些离开。我去抓住蜀王妃扣做人质!” 说罢身形一动,朝朱丽掠去。 然而朱丽的轻功却是极好的,见她扑来,脚步一错,闪到一旁,从背后拿出一件东西来,大喝道:“慕容苏,你看这是什么?” 正要退出门去的慕容苏闻听此言,忍不住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朱丽高举在手中的是一把剑一把剑鞘已经残破,却依旧精致无比的长剑。透过剑鞘的残破,他几乎能看到浅红色剑身上的心形刻痕。 他停下了脚步了,甚至朝前走了一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你……怎么会在你这里?” “为什么会在我这里?”朱丽幽深的笑起来,“那自然是我的抢来的。” “不可能!你怎么能抢得到她的东西?” “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啊。”朱丽的笑意更深了,但看在慕容苏眼中却犹如毒蛇一样冰冷,“信王殿下也明白的吧,最亲近的人,有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敌人因为那会让人失去防备所以我得手了!” 她说的对,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为,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看着那把残破的剑鞘,他的胸口不能抑制的剧痛起来。当所有的富贵荣华,所有的欢歌笑语消失之后,他还有什么留下来呢?如果连她都不在的话…… 他苍白着脸,再不复之前的从容镇定,道:“你……把她怎样了?” “还能怎么样呢?她可是你深爱的人啊,而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朱丽的笑容带着一种报复的恶毒,却也有隐约的动摇和痛苦,但那种痛苦太过微弱,此刻的慕容苏已经察觉不出了。 “慕容苏,我的条件很简单,把你手里的玉玺给我,我把她放了。你们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拦。” “你会放过我?”他的唇边带着一丝倦怠的冷笑,反问道,“你会放过我吗?就算你会,他也不会。” “为什么不会?我们只是要皇位而已。”朱丽说着违心的话,看起来却相当的诚恳,毕竟对月影再多的歉疚抵不过即将到手的成功。她神色一肃,又道:“若是你不答应,那她和她的孩子……” “不要!”他忍不住喊出口,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失去了判断能力。一旁的叶逢苏心里越着急,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王爷,不要上她的当,她在拖延时间!” 见他依旧皱眉不语,她又道:“她说的一定不是真的。王妃……奚姑娘的武功那么高强,身边又有颜少主守护,怎么可能会被她抓住?她一定是骗你的!我们快走吧!” 其实她的心里也并不能肯定月影是否被抓住,但是事情不能拖延,就算是欺骗也得让他快些离开。 然而慕容苏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喃喃道:“碎心剑是伽叶宫主所赠,她就连睡觉也不曾离开过身边,此刻却在这里……你叫我怎么相信她还平安?” “那王爷是要拿这枚玉玺去换吗?”叶逢苏骤然间厉声道,“王爷难道忘了将军临行前的嘱托?将军尚在浴血奋战,你却在这里说要放弃?” 慕容苏不说话,眼神却变幻不定。屋子里顿时沉默下来,朱丽的表情虽然平静,心中却如鼓镭一般。 她赌的是月影在他心中的分量,但这个心念是虚无的。极有可能在一念之间就被打破,毕竟对等交换的东西是如此重大。 当她和雅乐说让她一个人来拖延时间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并不自信。 时间仿佛静止了,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已经不可能成功的时候,慕容苏突然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答应你。” 叶逢苏难以置信的惊叫起来:“王爷!” “不要惊讶,逢苏,也不要怪我。”他的笑容又变成了从前那样的温柔缱绻,一眼看不到底,“这个游戏已经没意思了,你们去告诉舅舅其实不用你们说,我也已经和他说过。我想要的并不是他想要的,我帮不了他,我累了。” 他说完这些话,似乎十分疲倦,拿着玉玺走上前去,递到朱丽面前,淡淡道:“太重了,你拿去吧。” 朱丽已经楞住,她原本只想拖延时间,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同意。 那一瞬间,她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暗流,惊愕,羡慕,嫉恨……为什么他能放下?他筹谋了这么多年,却能这么轻易的放下,而她……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在他眼中竟然是这么不值得么? 她冷哼一声,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亦开始结冰。她不是他,既然已经不能回头,那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他这番举动,无异于自掘坟墓。那一瞬间她已经决定,这个男人,非死不可! 她伸出手去抓起那枚玉玺,叶逢苏惊叫一声扑上前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门外响起了两声极为短促的惨叫,随后密如豪雨的箭矢射进来,虽然处于书房正中的暗影及时阻拦,但几个人的身上还是中了数箭,不支倒地。 蜀军已经来了!(,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 第一零八章 岁月轮回大梦归(二) 为扑上前阻拦朱丽而逃过一劫的叶逢苏,眼见自己的ttt其来的漫天箭雨中被扎的就像一只只刺猬,不由得睚眦欲裂,怒吼一声,握着剑就要朝朱丽刺下。秀书网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 然而才刺到一半,眼前一花,一个长身玉立的红衣男子已挡在朱丽身前,一双细长邪魅的眼睛盯着她,叶逢苏知道雅乐是摄魂术的高手,急忙避开自己的视线,却又不知该不该回到慕容苏身边,一时间进退两难。 慕容苏望见门窗外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又看了一眼一瞬间就死于非命的“暗影”,瞳孔渐渐收缩,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无毒不丈夫。”朱丽苍白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正常,“信王殿下,你又何时心疼起别人的性命来?既然你我已经做了交易,那还是不要太过贪心了。” 她的话才说完,身边的雅乐低头道:“王妃,十队铁甲军都已经入了宫。祭天圆场那边,奚仲已经死了,奚月华伤重不知下落,现在控制局面的是残心……” 说罢他特意看了一眼慕容苏,用低到刚好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林七葵死了,何倥偬恐怕也快不行了。他之前伤得很重,不是残心的对手。” 朱丽看了一眼对面脸色骤变的两人,又问道:“王爷那里呢?” “王爷那里还有个惊人的消息:听说尚书令杨应同大人和朴朗、云政两位老将军带着五万军马投奔王爷,十二烽燧已经停止交战。王爷此刻正朝宫里而来。” “天助我也!”朱丽喉间低低逸出一句,心里所有的悬石都落了地。她似笑非笑的看向慕容苏,眼神似是嘲讽,又像是得意冷笑,却偏偏一句话也不说。 可就算她不说话,慕容苏也明白她的意思就算他方才没有答应要交换玉玺,这场争夺王位之战,输的还是他! 杨应同的倒戈始料未及,就连老天也不站在他那边其实他们兄弟之间,早在父皇立下新的遗诏的那一天起就分出了胜负。他本不该属于这里,可笑他却如此执着,到头来不过做了别人手里的屠刀。 果然……真地是没意思了……他惨然一笑。凑近叶逢苏低声道:“逢苏。你快去相助舅舅。带他出宫。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叶逢苏浑身一震:“王爷。你……” “放心吧。我没事。她暂时不会杀我地。你们出了宫就凭着这枚戒指去到各个‘苏容’名下地分号。钱物随取。足可以保一生丰衣足食。”他一边说一边褪下指上那枚刻着瑞兽貔貅地碧玉戒指。放在叶逢苏手心。再次强调:“别担心我。我有办法离开。” 见叶逢苏眼中仍有犹豫。他皱了皱眉道:“这是我对你下地最后一道命令。快去!” 叶逢苏咬了咬牙。那一瞬间心中却早已打定了别地主意。她点了点头。突然抬起手中地剑刺向雅乐。疾风骤雨般地几招过后。趁着对方闪避之际。一扭身投向最近地一处窗户。只听得窗外几声惨叫声。等雅乐赶到窗口查看时。那个鹅黄色地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转头看着气定神闲地慕容苏。后地脸色有些苍白。却露出一丝幽微地笑意。甚至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笑道:“我便在这里等着吧。很久没有和二哥好好聊聊了。二嫂要杀我。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其实他哪有什么办法离开,更没有什么办法保护自己,一切不过是安抚叶逢苏的借口事到如今,万事已成定局。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不曾想过要千秋社稷百姓安乐。他只是凭着直觉判断,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何倥偬和月影,那是值得的。 如此而已。 xxxxx 何倥偬慢慢放下手中已经浑身冰冷的女子,她身上洁白的盔甲已经残破不堪,染满了鲜血,然而她的脸却显得益美丽起来,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花,在最鲜艳的时候猝然落地。 她真的很美,在战场上的时候尤其美丽! 或许将生命归于沙场,是她最好的归宿。 “……葵……”他从喉咙里逸出低沉而温柔的呼喊,像是怕惊醒她似的,“你放心吧,我替你报仇。不能守约了,抱歉 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最后握紧手中的长刀,凝目身前的残心。 林七葵临死之前用尽全力将白色的缨枪扎进他的腿,枪杆虽然折断,枪尖却依旧留在血肉中。为免失血过多,残心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并未将枪头拔出,他的脸色愈加阴鸷,冷笑道:“何倥偬,枉你一代名将,竟也如此狼狈!” 的确,相比残心来说,此时的何倥偬全身是伤,宛如一个血人一般。他方才和奚仲一场大战已经耗费了大半的体力,胸腹又受了极重的外伤,若不是有林七葵相助,恐怕早就在残心的双手刀下丧了命。 然而一代名将此刻却放声大笑起来,仿佛这一生都没有笑得如此酣畅淋漓。他的眼眶微微湿润,看着前方道:“成王败寇,本来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何某的最后一战能有阁下这样的人相陪,也不枉了!” 话音刚落,人已跃起,凝聚了全身力气的一刀直朝残心的脖子砍去。 这一刀没有技巧,毫不花哨,也并没有蕴有后招。残心虽然行动不便,也足以应付。他冷冷的撇了撇唇角,身子一侧,双手刀一刀架住何的来势,一刀朝他拿刀的右臂砍去,劲力贯注之处,冰冷的锋刃顿时将血肉之躯切了开来。 残心以为对方会就此退下,没想到何倥偬非但没有退,反到将断手迅疾无比的朝前挥去,一片淋漓的鲜血泼洒,顿时将残心的视线挡住,透过模糊的血幕,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何倥偬唇边的一抹诡异笑容。 残心皱了皱眉,正要抽开手再给他致命一击,蓦然觉得腿上一痛,心口上却一阵冰凉痉挛,他低头看到一截染血的枪尖从心脏透出,正是方才林七葵扎进他腿上的缨枪! 在他被血雾蒙住眼睛的一瞬间,何倥偬用左手拔出枪头,扎进了他的胸口。 这是必死的进攻,因为他手上的刀随后便砍中了何倥偬的脖子,对方的颈骨被斩断的一瞬间,他模糊的听到低沉的笑声:“你不敢拼命,你输了……”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对这句话表什么评论了,停止跳动的心脏让全身的血脉凝固,蜀王座下“五重衣”之几乎是立刻死去,瞪着眼睛,慢慢的瘫软在地。 身穿黑甲的将军再也承受不了甲冑的重量,随着残心的倒地,也一同毫无支撑的摔倒。 但最后一瞬间,他的双膝微曲跪倒下来,终于没有让自己狼狈的趴在地上军人终将带着荣耀死于战场这是十年蛰伏在南部蛮荒小镇所立下的誓言。 带血的手指轻轻覆上白衣女子早已冰冷的脸颊,但喉咙里已经不能出任何声音。 就这样吧……就这样,也好。 …… 一旁的铁甲军副将眼见两人同归于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把抢过残心腰畔的令牌,振臂高呼,带领剩下的人直奔御书房。 偌大的祭天圆场,突然间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尸体,鲜血染红了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头的蟠龙纹样看起来无比狰狞。 夜幕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四周满是浓浓的血腥气。 叶逢苏躲在一处狭窄的窗沿下,她的手在木质的窗沿上抓出深深的痕迹,泪珠不断从眼中滚落,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她就这么看着林七葵死在残心刀下,又看着何倥偬和残心一同赴死。 她没有听从慕容苏的命令,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对何倥偬伸出援手,只是带着复杂的心事,任凭落泪纷纷,眼睁睁的看着这场惨烈的战斗终结。 没有人知道,当慕容苏将玉玺递给朱丽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恨那个将她捡回来养大的一代名将。如果不是他,那个笑意温柔的少年怎么会有那般疲倦而绝望的眼神? 这个强势的男人将自己的理想加诸于别人身上,控制了别人的人生,毁了别人的将来! 只有那一刻,她不想帮他。让他去死好了,从此以后,那个会在她受惩罚时陪她聊天的少年就能自由了! 养育之恩不能报答,这个罪孽就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终章 砂 影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这才想到被点的穴道)开。秀书网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 而窗外,正有两个人在轻轻说话。 她听得出那个细细的女声是沈斐然。自从白王沈飞重新执政之后,沈斐然被关在洛澧禁宫,不久之后被简若尘带走。他们在一同前往辽阳京的途中遇到了独自一人的月影,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沈斐然便一直与她同行。 的确,怀孕比她所能想象的要辛苦的多,如果没有沈斐然,她一个人真的很难照顾好自己。 简若尘回京城打点之后,她们一直住在大酉和巨泽交界的地方,远离两国都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原本一切的生活都很平静 直到那天,她听说辽阳京大乱,裕德皇帝自尽,龙骑将军奚仲因勤王被杀,最后得到传国玉玺的人竟是蜀王慕容捷! 就算她是这么刚强的人,听到之后也几乎晕了过去。 她不顾一切的想要牵马回京,却被刚刚赶到的简若尘点了穴道关在屋子里。 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如今的辽阳京正是最混乱的时候,新帝准备登基,暗中剪除前朝旧党,全城封锁出入困难,每天都是酷刑厉法。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实在不应该再去那样的地方。 可是又怎么能不去……爹爹死了,哥哥生死未卜,还有他,他是那样执着的想要登上王位,如今赢得却是别人 她也听说何倥偬死了,羽旧部被蜀军全歼。他已失去了所有凭恃,他到底会变成怎样? 虽然他说过不需要她。虽然他也许从来没有爱过她。但是她还是做不到像他一样地狠心! 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回到京城去。可是意识虽然清醒着。身子却还不能动弹。只能听窗外地沈斐然轻轻道:“月影还没醒呢。你有什么消息先告诉我。我斟酌着再和她说。” 一个低沉地男声响起来。正是简若尘:“这……恐怕不能说给她听了。” “怎么?慕容苏被定罪了?” “谋逆之罪。正下在宗人府天牢里。” “要处刑么?” 简若尘的声音顿了顿,更压低了一分:“五天之后,车裂之刑。” 沈斐然似乎吃了一惊,好半天才道:“这么重的刑?看来慕容捷真是不给他活路了!”说罢,她又低哼了一声,“这也算自作自受吧,这可是当初他自己的选择。只是别给月影知道了,那傻姑娘一根筋,别人都不要她了还心心念念的想着。知道了没准儿又要跑回去哎,你那穴道点的牢不牢靠啊?” 简若尘向来不和她一起胡闹,沉声道:“我来这儿还有另一件事。前两天,我的府上翻墙进来一个全身是伤生命垂危的女子,这个女子一定要我带一封信给月影。” “女子?什么信?”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是沈斐然正在看那封信,简若尘则继续道:“那女子是被军中的兵器所伤,想来是宫里头大乱那时候逃出来的。我本想多问几句,但她当时已经昏迷。等我找来大夫替她疗伤,她却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 “哎呀,怎么会这样!”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斐然已经低叫了起来,刚叫完又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很是忧心:“简若尘,你说如果这上面的写的都是真的,那慕容苏岂不是很冤枉……” “因此我才连夜赶来,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简若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些犹豫,果然换来了沈斐然一阵轻笑,娇嗔道:“你就承认我足智多谋又能怎样嘛?别人还说你是潇洒豁达的京城贵公子呢,夸一下女孩子会死啊……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别杵在这儿说话,万一吵醒了月影可就糟了。这信先放我房里,我们出去一边吃饭一边商量。” 窗下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月影已经默运内息冲开了穴道,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她才从床上翻身坐起,也顾不上披件外衣便往沈斐然的屋里冲去。 在她枕边果然有一封染着血迹皱皱巴巴的书信,月影急忙展开,只见上头的字迹十分潦草,似乎是写信的人匆忙之间才写下的,字迹间夹杂着鲜血,看来写字的时候已经受了伤。 信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正是她经历过的事那天她前往京城看望慕容苏,在院子里遭遇禁卫军埋伏,她救了他,最后却被无情恶毒的言语生生的赶走。 可是,可是事情竟然不是那样的! 原来他是受到了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而胁迫他的那个人竟然是朱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 他? 看着信纸末尾的“请施予援手救王爷脱困”和“叶逢苏”三字,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不,不行!她必须要找他问个清楚!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她都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心里有声音不停的催促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不能死!她的手脚都已经颤抖不已,冷汗沿着额角淌下来,心里却清醒无比。她迅速收起那封信,回屋穿上外衣,牵上马绝尘而去。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 xxxxx 简若尘和沈斐然追上月影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 四天前,当他们吃完饭回到家的时候,却现应该被点了穴道的月影早已不在床上,而沈斐然房里的那封信也已经不翼而飞。 两人一路追去,直到辽阳京近郊才追上了她。 他们现她的时候,她正在在一处山坡上休息,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若不是因为她练了武身子健壮,一路上又小心的用真气护住了胎儿,换作普通人,早就体力不支了。 沈斐然并不是个热心多情的人,但此刻也忍不住眼眶湿润,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道:“死丫头,你真是要死啦!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帮你么?要救慕容苏,难道简若尘就不比你亲自出马更合适?你还怀着孩子呢,要了爹不要娃,哪有这个道理!” 紫衣女子勉强一笑,道:“我没事,放心。” “我们本来就决定要去救他的,要不然你哪能安心的生孩子呀。”沈斐然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她额角的冷汗,叹了口气,“别什么事都一个人去做,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月影皱了皱眉,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感受,半晌才轻轻道:“对不住。” 沈斐然曾在巨泽洛澧亲眼见过两人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回头想想若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情形,说不定行动比她更加激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水递了过去,道:“休息一会吧,等一下我们一起进城。” “辽阳公子”简若尘是京城的旺族,而慕容捷初登大宝,尚有许多事要依靠原先京城的门阀贵族,因此三人入城并未受到太多盘问。可就在他们在酒楼中商量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外头却突然起一阵骚乱。 几个闲汉奔过街市,大喊道:“大家快去看哟,西市又要行刑啦!” 百姓一听此言,纷纷交头接耳摩拳擦掌,就连酒楼的客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议论声一丝不差的传进了三人的耳中: “兄弟你知不知道,这一回又轮到哪个大官儿啊?” “听说是大名鼎鼎的奚少将啊。奚老将军被新帝杀了之后,那一家子就遭了殃啦!” “这么战功赫赫的大将也要处死?京城里看来要改天换日……” “嘘!少说两句,当心被人听了去治罪!奚少将还不算大人物呢,你看看,信王是皇帝的兄弟昨天还不是照样在西市给行刑了?那些皇家的事,咱们普通百姓懂什么?” “说的也是,还不如去看热闹!” “走咯……” 喧闹中,只听到“当啷”一声杯子落地的声响,简若尘和沈斐然对望一眼,心中知道不好。沈斐然急忙握住月影抖的手,简若尘则抓来一旁的小二低声问道:“外面这怎么回事?” 小二左右看了看,见人不多,这才俯下身子道:“这位客官不知道么?这两天京城里天天斩人,那些大官儿公子小姐的,不知道给斩了多少呢。这不,今儿个轮到前朝的少将军啦……” “那昨日呢?那些人口中说的‘信王’是谁?” 见他面色严峻,小二有些害怕,更何况非议皇室宗亲罪名不小,顿时闭口不语,直到简若尘塞了一块银子,才声如蚊道:“三位是外地来的吧?信王爷……他可是如今这位新皇上的弟弟啊。原先号称辽阳京第一王爷,风流倜傥的名声可是连我们这种小老百姓都听说过的。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新皇上,就算之前已被先帝废黜,这会儿还是被抓了回来,车裂呐……啧啧,到处是血。那个场面可是……我都不敢看……” “简若尘!若尘……”沈斐然急忙扯着简若尘的衣襟,“别问了,再问下去要出人命了……” 简若尘一怔,看向窗边的月影。 她没有昏阙,也没有哭泣,只是紧紧的蹙着眉,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却捂着唇,手指之间沁出了缕缕血丝,正顺着指尖慢慢淌下。 见她身形欲动,简若尘立刻出指如飞点了她周身的大穴。月影心神激荡之下避无可避,只能呆呆坐 ,然而眼中弥漫的那一丝幽光,似有若无,似伤若痛t狂的呼喊却又一切寂灭,叫简若尘不忍再看。 他吩咐道:“小然你看着月影,我去想办法把奚少将救出来!” xxxxx 她望着暗无天日的牢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腐烂味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消磨了生命,又有多少人最后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枯骨。 他最后几天,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的吗? 她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缓缓照亮这处狭小的囚室。这是简若尘调查宗人府的卷宗才找到的地牢,是慕容苏行刑前三天所住的地方。 这么暗这么脏,他是那样爱干净的人,怎么能忍受? 她想起穴道解开后不顾阻拦的冲到西市的刑场,那里的灰砂地上还残留着昨日行刑后的血迹,五条长而清晰的血痕朝着五个方向消失。这样惨烈丑陋的死法……他从来怕痛,更怕丑,恐怕亦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吧? 可是她终究还是晚来了了一步!那两个人留不得他,甚至不愿意等到五天之后…… 她的手指慢慢抚过满墙凹凸不平的刻痕,那上头涂抹着历来无数犯人临死前的手迹,层叠的画和字几乎看不清。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看到一个很小却很清晰的娟秀字迹,像是才刚刚刻上不久。 那是一个“月”字。 眼眶中蓄积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 自她十五岁及,已经没有再流过眼泪。然而这一晚,在这个散着死人脓血的臭味,黑暗肮脏的牢狱里,她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毫不遮掩的宣泄着心中难诉的伤痛和绝望。 为战死的父亲,为这一辈子唯一深爱的男人,为了再也不能相见的人! 万能的佛祖呵,若你曾注视世间万物的苦难,也请留下这悲悯的一眼,庇佑死去的人,平安往生。 xxxxx 宝庆五年六月十五,尚书令杨应同带领五万军马投靠蜀王慕容捷,裕德皇帝慕容晟自尽于御书房。蜀王进京,宣布成为新帝。 宝庆五年六月十八,信王慕容苏因谋逆罪被处以极刑,尸抛入京郊岚山峡谷,无迹可寻。 宝庆五年六月十九,先代裕德皇帝手下少将奚月华在被押往西市行刑途中被不明身份之人劫救,从此下落不明。新帝尝使人搜捕,直至年后仍无所获。 十日后,新帝公布天禄文皇帝手书遗诏,宣布正式登基,改国号为淳平,帝号崇极,史称“天佑崇极皇帝”。自此,大酉历史开启了第一个全盛时期。 淳平一年,崇极皇帝立结妻子朱氏为后,史称福懿明泽皇后。史载明泽皇后乃是大酉国史上最为强权的皇后。崇极皇帝之后,两代皇帝少年时期均由其辅政。明泽皇后六十五岁去世,终生无所出。 同年,崇极皇帝重整内务,下令废除尚书令相位,新立左右相辅政。前尚书令杨应同任左相,担任右相的则是宝庆三年遭裕德帝贬谪的司马裴其硕。 淳平二年,崇极皇帝在皇后的一再要求下,终于广开后宫,纳入妃嫔一十二人,其中十人育有子女。此后每三年采纳秀女,直到崇极皇帝去世,共有六子八女,后妃三十五人。 淳平五年,崇极皇帝内政整顿完毕,随即宣布东征。 八年后,巨泽白王于甸江赤水之畔自刎,巨泽灭国称臣。 自此,大酉成为后稷土地上的最为强大的国家,而绝云山脉以北的格局亦生了巨变,北方六国被白朔大王子斑睢莲一一歼灭,骠骑之师正等待时机,积蓄力量,为与大酉做一场正面交锋。 那已是新的历史。 旧的一页终将揭过,那些记录了爱恨,生死,血和泪,风和火的历史,那些留名和不留名的王侯将相、英雄小人,终将变成滚滚洪流中的一滴水,清浊难辨,尽付尘埃。 古今多少事,俱付笑谈中。 全文完 完了吗?没完吗?呵呵,那就要看每个人的希冀了~~~喜欢正史的,这就是结局了,不过我知道这个结局写完了一定有很多人会追杀我我已经可以预见俺家小窝一片喊杀声了,所以呢不是还有几个人没有交代吗,所以还会有“历史不知道的结局”。 写完了,真不舍得,还有好多话要啊,等我在公众版重新长篇大论吧~~看文的大家,谢谢各位长期以来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作,!) 历史不知道的结局(一) 生如夏花 暗。 仿佛暗如永夜,没有一丝光,没有任何声音,感觉到有什么在面前,伸出手去却依然无法触摸…… 他从梦中倏然醒来,朦胧中看到走廊里昏暗的灯火晕出淡淡光芒。 虽然不再是无垠的黑暗,但这里却并不是天堂。腐烂潮湿的味道像冰冷的蛇,缓缓的在肌肤上蠕动,耳边有细微悉索的响动,不知道是哪里的老鼠和虫子正在寻找食物。 他居然在这样的地方都能睡着? 真的是累了,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他其实很怕死,还有未尽的夙愿,还有想见的人……但现在这样子恐怕是不可能不死了。他伸出手,手腕上生铁的镣铐出沉重的撞击声,在这种长伴身边两天两夜的声音里,他触摸到了冰冷石壁上那个小小的刻痕。 那是一个“月”字。 ……他真是个傻瓜,凭什么以为还有时间呢? 手指长久的停留在那个字迹上,直到死一般寂静的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四五个人一起走动的声音,其中两个是这里的狱卒,另一个是宗人府的官员这三个人的脚步声他已经听得很熟了。 剩下的脚步声又轻又软,应该是个女人。 声音在他地牢房前停了下来。好几支火把将这狭小地囚室照地十分明亮。 他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眼睛。听到一个声音道:“你们先下去。我有事要和他说。” 直到所有人退下。他才放下手。露出一抹奇异地微笑:“二嫂有什么秘密要和臣弟说么?” 他自称“臣弟”。语气中带着淡淡地嘲讽。站在他面前地朱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平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三弟说地不错。我地确是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已经活不过明日此时了。” “这不算秘密吧。”他竟然不觉得惊讶。慢慢地闭上眼靠在墙上。“我总以为。你们没有当天就一刀杀了我。已经是件稀奇地事了。” “你不怕死?” “怕呀。”他轻轻笑道,“你若是我,你怕不怕?”还未等对方回答,他已经接下去道,“你应该是不怕的,二嫂乃是巾帼英雄,睥睨天下,和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不一样。” 他的语气愈加嘲弄,朱丽忍不住为之气结。身为阶下囚,他凭什么还敢对她这样说话? “慕容苏,你莫忘了月影还在我手里!” “她真的在你手里么?”他微微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极亮的光芒一闪而过,“你若真的把她抓走,早就不会留我到今天了,是我被你骗了不过这也无话可说,只要她还平安就好。她又傻又笨的,一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利用她;若是知道了,就永远都不会再理你了……” “住嘴!” 他听似漫不经心的嘲讽让她突然间想起那天月影在崖顶和她说的话,心中蓦然间觉得难言的凄凉,可倔强的心性立刻让她把那种凄凉化成了怒火,一掌重重的掴在他脸上。 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五条红色的掌印。 他的笑意却更深了,仿佛这举动印证了她心中的慌乱恼怒,他幽幽笑道:“二嫂听说二嫂的孩子不久之前去世了,二哥想必十分伤心吧?臣弟倒是很想知道,从此之后你身边可还有亲近之人?可还有谁会对你说真心话?可还有谁愿意为了你舍身赴死……” “我叫你住嘴!”她又一掌打了过去,声音有些抖,冷笑道,“慕容苏,你别不知好歹。我来告诉你吧,你那个无所不能的舅舅已经死了,羽的林七葵也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来救你了。你完了!你们一家都完了!你若好好求我,或许我会给你一个全尸……” “你真可怜。”他的声音清冷,在她的冷笑声中听起来却分外清晰,“朱丽,你非要看到别人的痛苦,才能证明自己过得很好么?真可怜。” 说完之后,他似乎已经不想再和她说话,慢慢的将脸转过去,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长睫投下一圈深色的阴影这就是月影所爱的男人?真是奇怪的人。明明怕死,为什么面对死亡还能这样坦然? 不错,她就是来羞辱他的,就是来看他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可他凭什么比她还要镇定,凭什么说她……过的不好?她马上就要母仪天下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么会过得不好? 难得的盛怒和慌乱中,她的心头似乎响起了几缕久远的回音: 我喜欢你…… 你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走! 你真的宁可与我为敌,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 她蓦然间明白,就算慕容苏和朱丽是同一类人,在某个分岔之处也已经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他放弃了她选择的东西,而选择了她放弃的东西。他不后悔,她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生气,因为她其实也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她不一言,终于脸色苍白的摔袖而去,几乎是仓皇的逃出宗人府的牢狱。 直到朱丽走了之后很久,他才突然觉脸颊有些湿润,手指轻抚上去,是凉凉的湿意。 “真没用……”他暗自嘀咕了一句,把脸慢慢的埋到衣袖中,咸凉的水珠很快打湿了衣衫,他却没有出半点声音。 父皇驾崩之后,他已经忘记要怎么流泪了。但是今天不同,因为何死了,因为自己也块要死了,因为这世上所有和他有关系的牵绊都已经断绝很寂寞。天地这么大,他却又变成了一个人,真的很寂寞! 如此寂寞的死去,真是不甘心哪!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沉沉的睡去,再醒来时,高窗里投下一缕苍白的月光。 有一个奇异的影子正站在月光中间,面容清雅似白莲初开,一头褐色的长垂在肩上,白衣如雪,目光清澈。 他犹以为身在梦中,这可是来渡他往生的菩萨? 公子,我来带你走。” 他有些怔忪,也有些好笑:“去哪里?彼岸么?” 白衣女子缓缓的摇了摇头,声音亦如梦幻般飘渺:“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她朝他俯下身来,褐色的长如水一般滑落,带着淡淡的莲花清香,洁白如玉的掌心中放了一颗明珠。仔细看去,那些透明如水的珠子里布满点点金色的微砂,在月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芒。 “佛眼砂?” “正是。慕容公子往日赠珠之情,本宫尚未答谢。这一次,我便带你去见她吧。” “你是……”他这才惊觉这并不是梦。屡屡在月影口中听到名字,如今在眼前化成实像,竟让他一时无法说出她的名号。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手中握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在他手脚的镣铐上一挑,轻微声响之下,沉重的生铁应声而断,正是闻名天下的伽叶宫双剑之一圣剑“伽南”。 她除下他的铁镣之后,便拉着他径直从防守森严的宗人府天牢中逃走,一路之上如入无人之境。数十名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汉在她的剑下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偏那剑法一路轻灵飘逸,月色之下仿若仙子起舞。 这些招式他很熟悉,正是月影所用的“落莲剑法”。 偌大的宗人府顿时被打斗声惊醒,越来越多的守卫将两人的去路重重堵住。可白衣女子孤身一人也并无畏惧之色,轻叱一声,剑光如电,直直的在人堆里杀出一条去路来。墙下的正有两匹白马在阴影中徘徊,她扯住他低声道:“上马往南走,不要回头!” 直到奔出城门很远,他才勒住缰绳回头望向高大巍峨的城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从此以后他不会回来了,信王已死,桎梏已脱,从此之后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过自己的生活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他不自觉的想起白衣女子手中的“佛眼砂”昨日的因必有今日的果,原来一切因果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xxxxx 消息传到朱丽耳中的时候,慕容捷已经睡下,她正在灯下握着一卷《四十二章经》呆。 侍卫前来报告,她便只身走出内室,不耐道:“王爷已经睡下,有什么事你与我说吧。” 侍卫满脸冷汗,低声回报:“启禀王妃,宗人府有重犯逃脱。劫狱之人武功高强,一干守卫都拦不住。因为明日就要行刑,特……特来请示。” “明日行刑的重犯?”朱丽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是谁,愣了半晌,双眉紧蹙道,“已经逃了?” “逃……逃走了。属下正派人去追!” “大半夜的追什么?都给我回来。”朱丽冷冷道,“不就是逃了一个犯人么?新朝初立,罪该处死的犯人多的是,随便拉一个明日补上就是了。这种事也要来劳烦王爷,你们平时是怎么办事的?” “可是,那个人是……” “是什么?宗人府何时关押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了!还不快下去处理,惊扰了王爷休息你要如何担当?”她的声音低沉而严厉,侍卫听在耳中,心里明白,急忙告辞而下,自去处理不提。 她回到屋里,看着墙上一把新换了剑鞘的长剑愣了许久。然后眼神一暗,唇角紧抿,低下头重新翻阅经书只此一次。她暗自道,年少时她对她的相护相守之情尽数偿还了只此一次! 手中的经文写道: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 xxxxx 他在伽叶宫主的指引下,躲开巡逻的军队和守军的盘查,停停走走了十来天,终于在一处山间的农舍前停下。 推开门前虚掩的柴扉,穿过收拾的整齐干净的屋子,屋后的草坡上有轻轻的笑声传来。 有个欢快的声音道:“月影,我们在这里种桃子好不好?等到春天就会开出很漂亮的花,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有桃子吃啦!你儿子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另一个声音淡而清冷,却说着玩笑话:“明明是你自己喜欢吃桃子,偏要赖在我身上。 谁说我要生儿子,我偏要生女儿。” “女儿就女儿嘛,反正我是干娘。我正愁没事儿干呢,快生出来给我玩玩,我要把他教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恶棍,比他爹爹坏一百倍……” 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那个清冷的声音才浅笑道:“你若喜欢小孩子,自己生一个就好了。” 先前那一个人哼哼了一声:“偏不生,气死简若尘。” “你们俩真是爱闹别扭。”淡淡的声音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师姐传信说今天有客人要来。什么都没准备呢,怎么招待人家?” “什么人要来啊?贝宫主真是的,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 他的手扣在门框上,连指节都开始白。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却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他还没想好见到她之后的第一句话到底应该怎么说 他想说,对不起。 还想说,我很想你。 他还想问,如果生下的是个女孩子,你会不会叫她嫣儿。 可是他只是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因为阳光很亮,因为有什么正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因为 他还如此真实的活着! 完 按照前后呼应来说,这个结局比较合理,因为通篇没有出现过正面的贝叶书,只有在楔子和结局里出现了,佛眼砂也出现了,看起来会比较完整一些。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结局~~影子其实也喜欢,喜欢软化处理。好像本篇有点意识流又有点梨花体了,不过……真好不是么?(,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 历史不知道的结局(二) 山河无羁 花渡。 桃花渡是西出大酉的必经之路,每天水路繁忙,客流如织。 这天天还没亮,渡口边已经围拢了很多人。前些日子是大酉崇极皇帝的登基典礼,新天子接受八方朝拜,万人同贺,辽阳京一时盛景无双。各地前来观礼的人此刻都正在返回的途中。 等船的时候,几个锦衣客商开始聊起天来。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道:“大哥,这回二皇子登基的排场,可是比五年前更甚啊!” “说的是。”另一个脑袋上不停流汗的胖子点头道,“听说光禁卫军的衣服就花了上万两黄金,尤其是皇后娘娘那身缀珠的大礼服,听说那些珍珠一颗就要几千两银子……” “这不是还没封后吗?”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封不封后这不是定了的吗。”先前那胖子笑道,“天下谁不知道当今皇上专情,未登基之前身边就那么一个王妃。要说这朱王妃可是厉害的紧,将门之女,打仗时帮了今上不少的忙,后位非她莫属的啦……” “请问,这里有人吗?” 胖商人的侃侃而谈被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打断。他一边摇头说“没有”,一边抬头看去,想说的下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好漂亮的……男人! 不。并不是“漂亮”可以形容地。那是一种仿佛不属于人家地清雅之气。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池中初开地莲花。 年轻男子道了一声谢。在他身边地空位坐下了。他穿着很普通地竹布衣袍。身上也没有饰物。像是一个不太有钱地读书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胖商人在一刹那有种错觉。这般气质地男子。似乎一尘不染地僧袍和芒鞋才更加适合他。 不久之后船来了。一群对皇帝登基和朱妃美艳议论不止地人纷纷起身。朝渡船涌去。 那个貌如莲花地年轻男子原本早已上了船。但因为等船地人实在太多。最后他把自己地位子让给了一位带着孙女地老婆婆。自己又回到了岸上。形色如常。 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下船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微微地闭了闭眼睛终于。可以不必在听那些京城回来地人说话了。 他竟然还是在意 一年前,他回到大梵音寺将失踪许久的《十梦录》交回,天如禅师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问他:“无重,是否还想入籍?” 他知道这是师父的宽容,只问“是否”,不问“怎样”。 他在寺中思考了三日三夜,最终收拾行装拜在师傅的蒲团之前,什么话都没说,天如禅师却似乎已洞悉一些,叹道:“罢了,你虽有天分,奈何命中劫数终不可解,为师亦不勉强。” 他泪落尘埃,道:“弟子毕生定不辱大梵音寺与师傅的声名!” “出家人何来声名?”天如禅师微微而笑,半晌道,“无重,枷锁已除,此去保重。” 于是,他便这样被逐出大梵音寺的门墙,成为天如禅师的弃徒。 但他并不后悔,也不像师傅以为的那样,“枷锁已除”,便要去找那个人。 甘愿被逐,是因为心有杂念难以忘情,既然心有杂念,就算欺骗自己欺骗师傅留下参禅,甚至于接掌天下闻名的大梵音寺,都是对佛祖的亵渎。 但他也不会再见她,对他来说,那场色授魂与的幻梦早在赤峰的漫天飞雪中结束。那之后的肌肤相亲爱恨别离,不过是一场延续经年的劫数考验而已。 她和他,依旧只是浮生交错的陌生人。 那之后该去哪里呢?他想到曾经有个女子对他说过:天下有很多比女人更有意思的东西,你不去看看多可惜。 所以,他决定要去天下看一看。 即使后来在京郊和月影相会时偶然救下那个人,他也没有改变过这个决定。 xxxxx 熙熙攘攘的渡客中,来了两个古怪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坐在一辆木质的轮椅中,似乎全身的筋络都断了,软软的瘫在椅子上,脸上蒙着一幅面纱,但可即使挡着脸,依旧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面纱下的脸布满伤痕,五官都似移位,十分可怖。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装的女子,看背影十分曼妙可人,但看到她的脸之后,所有人都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这张脸上下左右布满了疤痕,最大的一条横贯脸颊,看起来有些狰狞,可即使长着这样一张脸,女子也并没有戴上面纱遮挡,一双晶亮的眼中满是冷漠清淡的神色,全然不在意周围的各色眼光。 只见她推着那名残疾的男子走到渡口,见渡亭中没有位子,便将轮椅推到一处树荫下,那男子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几句话,黄衣 轩眉,道:“不行!” 人来人往的噪杂中,只有无重听到了那个男子说的话,他道:“逢苏,接下去的路让我一个人走吧。” 不一会儿,因这两个人的而产生的议论很快被一阵更大的喧哗代替。只见不远处的桃花林中走出几个腰圆膀粗的大汉,推搡着一个双手被绑的妙龄少女,正朝渡口方向而来。 “天呐,看这群人腰里的鲨皮鞘,这是巨鲸帮的人啊!” “这些人又抓女孩子回去孝敬帮主了?巨鲸帮帮主这么大年纪了,还到处糟蹋……” “轻点声,被这些人听到了可就糟糕了。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快走快走,就当没看见!” …… 议论纷纷中,无重忍不住朝那些所谓的巨鲸帮帮众看了一眼,就连那个黄衣女子也忍不住看了过去,一双冷淡的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 那几个大汉显然在当地作威作福惯了,此刻见众人退避三舍,露出一脸得意的笑,不客气的押着那姑娘穿过人群,当先站上了渡头,好不威风凛凛。只可怜那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子,一袭布衣上已经被扯破了好几处,鬓散乱,满脸泪痕,显然是心中不愿。 江上帆影点点,下一班渡船已经来了。 双手被缚被迫站在江岸上的少女看了一眼渡船影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得,突然一咬银牙,趁着身边两人不注意,一头朝滔滔的江水跃去。 围观的百姓惊叫起来,有几人伸出手想去抓,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见少女素白的衣衫滑过众人的手指,直直的朝水中落去。 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一道金光掠过,卷起下坠的女子,同时众人眼前闪过数道寒光,只见那几个正打算上前拉住少女的彪形大汉几乎同时踉跄了一下,齐齐的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哀嚎不已。 变故在瞬息间生,众人定下神来细看,原来那几个恶汉的膝盖上都钉着一枚制式的铜钱,虽不是命中要害,却已足够让这几个人半个月里不能正常行走。 再看那跳水的姑娘,此时却是孤身一人,方才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救了她。少女的脸颊绯红,扭头在人群里望了望,又掉转头,朝着来路匆匆的离开。 就在这会儿,渡船已经到了码头,渡客们都不愿搭理那几个无恶不作的巨鲸帮帮众,纷纷赶着上了船。 黄衣女子藏在身后的手悄悄把一枚夹在指间的铜钱放入袖袋中,推着残疾的男子上船,眼睛却盯着不远处一个头戴风帽的年轻男子的背影。 也许别人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但她看的很清楚方才少女落水的一刹那,正是这个年轻男子飞身而出,手腕上一道金芒如闪电一般缠上少女的腰际,足尖在江畔轻点,将人抱了上来。整个过程中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非高手不能做到。 而缠在他手腕上的那道金芒,她也看到了,那是一串金色的佛珠。 江湖上能使用金色佛珠作为武器的,只有一个人! 会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年轻高手吗? 可是那个男子并不是僧人,就连僧袍都不曾穿着,又怎么会是大梵音寺的座弟子? 想到这里,她突然微微摇头浅笑。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奇心……当伤痕累累的从宫里逃出,将那封释疑的信交给简若尘之后,她以为自己一生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从此心无牵挂,从此远离尘埃,从此再无生之意义 却没想到后来不光遇上了同样从那场灾劫中逃出来的王峥,此刻又有闲心管起别人的闲事来。 不错,轮椅上的男子正是第一次入宫被擒的黑骢军军师王峥! 王峥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那地方虽比宗人府好些,但对待犯人同样不会留情。为了逼供,王峥受了无数折磨,手脚筋脉尽断,面容被毁,几乎不成人样,幸好刑部本来打算留着此人用来诱敌,再加上后来蜀地的战事吃紧,便渐渐不大去管他,他方才留下一命,趁着宫里大乱逃了出来,又在京城里遇上了她。 也罢,一场盛世烟花散尽之后,还有旧友可以闲话当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想到这里,她也不想再去深究那个救人的男子究竟是谁,径自推着轮椅走进了舱内。 xxxxx 无重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见到那个黄衣女子推着轮椅最后一个上船,站在了渡船后面的甲板上。 他自然知道方才惩戒巨鲸帮帮众的铜钱正是这个满脸伤疤的女子所,但他看不出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出手狠辣,并不是名门正派的人。 可不是名门正派又怎样?大多数名门正派的人未必就做了好事。 他想到正在奔波中筹 持剑山庄的颜啸云曾经说过的话,不禁会心一笑。 然这样的人终究是不能不在意的,他想了想,悄悄的挪动身形,移到了舱门的位置,透过薄薄的木板和烈烈的江风,以他的耳力,恰好能将两人小声的对话听在耳中。 那男子正道:“逢苏,这次真是多谢你!” 女子却道:“王先生不必言谢。你我本属同僚,本应互助,虽然侍奉的主子已经不在了……”她的话音低落下去,片刻又道,“其实此番逢苏还有一件事要麻烦王先生。” “请说。” 那女子似乎是拿出了什么东西,半晌男子才出惊讶的叹声,压低声音道:“逢苏,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将军死后,我本想带走他的尸身到宫外埋葬,却从他贴身物件中翻到此物。看着这几个字倒像是先帝的笔迹,上面却刻着王爷的‘苏’字。不知道怎么会到了将军那里,竟还匿了这么久!若是王爷知道先帝不传位与他竟有这样的深意,事情也不会变得这样……”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中隐含怒气,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妥,骤然停了下来。 “一世逍遥,山河无羁。”男子缓缓的念道,语气十分复杂,似悲又喜,又似有无限感慨,慢慢道,“原来先帝宠爱殿下却不传位与他,原是为了让他能更加自由逍遥的缘故。只可惜将军心中的山河羁绊却不能放下,反累的自己与殿下一齐受苦……” “王先生,你看此物要怎么处置?” 男子沉吟片刻,道:“虽路途艰辛,但殿下如今也算是‘一世逍遥,山河无羁’了。既然已达到先皇的期盼,这件东西……就算了吧。将军与殿下情同父子,斯人已逝,也不必再添是非了。” “王先生说的是,逢苏也正是此意。”女子清冷的声音随后响起,只听一声入水轻响,想是把什么玉佩金锁之类的东西丢入了江水中。 无重听到这里,不由微微而笑。他还是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谁,但他们话语中的脱略之意,却叫他十分喜欢。 “逢苏,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送王先生返回家乡之后,逢苏便以四海为家了。” “可你一个女孩子……” “逢苏从小就在将军身边长大,也未想过有一天会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已是十分幸运。来日或许归田入山,又或开一间供往来客人歇脚闲聊的茶肆……浮生若能如此,已是心满意足。” 女子自上船以来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个姓王的男人也不再说话,尽随江浪滚滚,似把前程往事一一涤尽。 无重轻轻的靠着船板上,唇角带一抹微笑,似乎已经睡去。 浮生若能如此,已是心满意足。 渡船靠岸,短短相会的人便又各自奔赴远方,至于将来的某一天是否能相遇,究竟已无人知晓。 xxxxx 乡野志史《大酉游侠录》载: 淳平十年,崇极皇帝派兵攻打巨泽重镇澧澹,全城军民尽出而不能守,适逢西风大作,雷电交鸣,天降异人襄助澧澹太守。其人貌有谪仙之姿,手执金色佛珠,挥之如山岳崩顶,铁甲军骁勇之士皆不能进。 )反,毒杀异人于太守府中,割其悬于城,遂城开。然全城八千五百余户无一人在室,金玉钱粮皆不可寻。 是夜,悬城之阖目而笑,七彩光芒顺天落下,凝释迦牟尼拈花之象,少顷,霞光散尽,异人身尽失,不复所得。帝军惊而奔走,长跪街巷,皆道吾等凡胎肉眼,尽不识佛祖大神通。 ) 完 关于无重的结局,我原本的计划是想写他最终还是为了朱丽而死,但剧透之后就被口水淹了……大家不爽为什么坏人反倒得到了一切好人却不能幸福?于是我改…… 在我心目中,无重是一个接近完美的人。他参悟的不是“禅”而是“道”,最后的选择也更接近于“道”。 这么美好的人,一定是活不长的,不能想象他变成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和尚或跟别的女子结婚生子快乐一生……于是影子又做后妈了。 最后野史的记载有些神话色彩。至于到底死没死是不是有人救了他,见仁见智吧~~:需要付费的正文部分已经全部结束鸟,撒花~~(,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