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佳佞》 第一章 迟到的英雄救美(上) “楚歌,你可知道贤佞自古便如‘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 “我知道。” “你可知道得天下难,失天下易?” “我知道。” “你可知道逆命改天,我所为只是引子,真正的重任在你;而你,成功则已,不成,则灰飞湮灭,永堕无间?” “我知道。” “好!今日五星联珠,又连逢甲子年月日时,正是大凶之兆,逆天之机,当在此时!……楚歌,我相信你的实力,信你必能扭转命运、力挽天下、抱得美人归!” 这声音温润空灵,如世外仙人;然而这后一句明显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却在戏谑中带出一点毅然决然的味道,和……隐匿不住的伤感。 …… 无穷无尽的黑暗过后,楚歌慢慢醒来。 四周仿佛很安静,有浓香弥漫,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头晕晕的,正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是醉了吗? 象是青梅酒呢,生生涩涩,却又不乏新酿的幼滑清冽。她轻轻舔舐了下唇角,暗自判断。 可是,新酿?青梅?为什么这些名词显得如此遥远……恍如隔世? 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鲜红,那是……裹在自己身上大幅红纱。红纱下面,是一张玄色的大床,而自己一支雪白的藕臂,**裸地枕在半俯的身子下面,有……触目惊心的抓痕…… 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响,然后外面的吵嚷声便蜂拥着传了过来。应该是有人闯进了她所在的屋子。 楚歌试图转头去看一看,可是立刻就发觉,自己浑身酸痛,竟然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轻轻的抽气声,谨小慎微的脚步,好像进来的只有一个人呢……一只手带着温热的气息,缓缓,仿佛带着些犹豫地探到他的脸侧,是要试她的鼻息么? 楚歌呻吟一声,终于成功转了下头,那人的手没有躲开,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让她忽然体会到自己的寒冷。 真的是很冷的啊,身体僵硬,冰凉凉就象……奈何桥下的黑暗阴冷的河水。 而那手指的温暖就如同暗夜里的阳光,有对比,才更觉出透心的寒。 那人的手也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去拨她覆脸的发。 她努力闪了闪睫毛,终于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张带着愧疚的俊朗的脸。 年轻英武的男子,顶盔贯甲,身披罗袍,剑眉朗目,皓齿薄唇,正象是从梦里走出来的白袍将军,带一身飒爽的英气,活生生立在了面前。 楚歌却一下子愣住,心在剧烈颤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一攥。 白袍将军皱皱眉,担忧地审视着她。 “你……没事吧?”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似乎有些尴尬,脸上浮起可疑的薄红,扭过脸去,匆匆道:“我没有料到会这样……” 这样的感觉是心痛,还是心动?楚歌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想伸手去抚上那张让她魂飞神驰的俊美面孔,也想问问他的名字;然而,她做到的,只有微微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 “你就是平州戏园里的春官吧?”那白袍将军定定神,又问,“我在茶楼里听见众人说起,才知道刘尚书的公子如此可恶,将你抢了这里来,于是匆忙赶过来救人……可是……还是晚了。” 春官?是谁?醉意泛上来,神智瞬间有些恍惚,楚歌抬手下意识地要去抚额,动了动,居然做到了。 裹体的红纱散开一角,白皙的肩膊裸露得愈多。看着对方唇角醉意恍惚地那一抹笑,那将军又尴尬起来,催促道:“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出去,外面有我的兄弟,我们快一点,可以在刘府家丁聚集前杀出去!” “杀出去”?方才的情绪仿佛幻觉,楚歌有些处身梦境的迷惑感觉……这,是一段英雄救美的戏码?而且,英雄迟到。 越过白袍将军的肩头,她已经看见地上布满了打破的瓷片、扯碎的绫罗、被践踏的字画、翻倒的薰笼……还有已经裂成几幅的劣质戏服。 然而……似乎哪里不对。 这是一个梦吗? 她是谁?做梦的人?梦里的人? 白袍将军听了听外面的声音,越发焦急起来,“不要耽搁了!春官,你先跟我走----事已至此,你自怨自哀又有什么用?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便是!跟着我杀出去,先斩了侮辱你的那个畜生!你若怕回不去戏班,大不了跟着我们投到边关去,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练些武艺挣些军功出来,看谁还敢惹你!” 这样的故事,越发可笑,她居然成了男子汉么?还投到边关?原来这个故事里,她真的是一个戏子啊。 “小侯爷!”门,再一次被撞开,一声娇唤既惊且怒,伴着踢踩瓷器纸张的脆响,呖呖而来。 “真的是小侯爷!”一个着火红长裙的美女抢上前来,扑在床边放声号啕:“怎么会这样?!午后才好好的说要出门去串戏,这才短短两个时辰……呜呜……小侯爷,到底是谁?妾身定要将那禽兽千刀万剐!……” “还能有谁?!”跟在红衣美人身后,一个粗猛的大汉打雷一样吼着,随手扔进来一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的公子哥儿,“春官儿,俺已经替你把这个畜生揍成猪头了!你随便吩咐,到底怎么处置?” 接下来是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大都家丁打扮,个个灰头土脸,看起来也没少吃那个大汉的苦头,为首的一个肥头大耳,官衣官帽,活象电视剧里的狗官样,正跟在红衣美人后面,不停地打躬作揖;一叠连声地赔罪道歉。 方才的那个白袍将军却变了脸色,让开楚歌身边的位置,去质问那个红衣美人,“你叫他小侯爷么?哪个小侯爷?难道他不是春官儿?” “自然是我家小侯爷、楚郡侯的公子,怎么会是什么春官夏官的?!”美人大怒,秋波电转,回身一把抓住那个官员的衣领,“我明白了!定是你那个畜生不如的儿子,把我家小侯爷误当成戏院子里的什么春官儿,掳了回来加以玷污! 楚歌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故事越来越复杂了,对于她,却依然遥远得象是一个梦。 抬起眸子,却对上那个白袍将军的眼神,冰冷厌恶,和方才那个义愤填膺拔刀相助的英雄形象,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心再次缩紧,她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 第二章 迟到的英雄救美(下) “刘尚书,”白袍将军对那个官员拱了拱手,“末将忠义右军先锋营统领武青,奉诏进京,路过此处,不巧误会了贵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尚书大人海涵。”说着,也不待那官员回答,拉了他身边那个大汉,施施然离去。 楚歌忽然很想知道,这个故事里,自己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让救美的英雄如此唾弃。 红衣美人发飙的样子当真彪悍,猪头公子一被扔进来,便受了她好一番拳脚,接着又被怒气冲冲地提起来质问:“当真对小侯爷做了什么?” “刘尚书”和一帮家丁在一旁看着,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倒是那个刘尚书回头看楚歌的时候,目光冷冷地,仿佛他畏惧的只是那个流丹一人而已。 那猪头公子像是被打昏了头,呜里呜噜地还在说,没想到今儿抢小倌儿能抢来了小侯爷,倒是赚大发了;如今事已至此,他不敢妄求什么,只要小侯爷肯收了他,他保证夜夜上场鏖战,伺候得小侯爷心满意足。 自然惹来红衣美人又一顿拳打脚踢,虽是花拳绣腿,却是极富技巧,次次打在他先头的伤口上,引起一番鬼哭狼嚎。 那猪头公子抱了头在地上翻滚嚎叫,还回头看楚歌,直嚷:“我刘元奎别的不行,花街柳巷常去的!什么缅铃银托儿,般般皆行的!” 楚歌听了这样的混话,也不禁皱眉。 红衣美人气极反笑,回头一把揪住了刘尚书的胡子,质问:“这可是你养的好儿子!” 可怜那刘尚书的胡子彻底遭了秧,被活生生揪下来一大把之后,大概也只能剃剃干净去冒充太监了。 不知是刘尚书吃痛,还是心疼儿子,态度反强硬起来,大叫道:“流丹姑娘,天底下谁不知道你们小侯爷喜欢男人?这事就是传出去,人也未必相信是犬子强了小侯爷吧?倒是老夫看如今小侯爷的情况不太好,不如老夫和家丁先出去,由姑娘来给小侯爷沐浴更衣之后,再惩戒犬子如何?” 那女子越发银牙咬碎,直接问候起那“刘尚书”的祖宗八代来。怒气冲冲直要将那刘家小公子碎尸万断,不然就告到皇上那里去,请陛下为小侯爷做主。 她这一说,那刘尚书倒又软起来,先遣了家丁出去,又忙不迭地陪罪,求爷爷告奶奶地,一径做小伏低。 如此一番争争吵吵,寻死觅活之后,那红衣美人终于开了口,说只要刘尚书肯出上十万白银,她自然会找人医治小侯爷“身心伤痛”,再打点打点知道小侯爷今日去处的众人,把这件事彻底压下去。 楚歌饶有兴味地旁观着,不知怎地,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仙人跳。 谁料刘尚书听见红衣美人提出如此巨额“和解方案”,却是愣了一下,态度立刻大大转弯,居然马上就忙不迭地一口应承下来,连忙着要确认小侯爷是否只有这点要求,又吩咐下去,说多弄些异宝珍玩为小侯爷压惊。 红衣美人这才打发了众人出去,要了身衣裳来给楚歌更衣。 “小侯爷,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只让流丹这个口拙的在这里打头阵!”红衣美人擦擦头上细汗,再次扑在床头,细细地打量她,“难道是方才对付那个刘家公子,太过耗费精力了?”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饶是素来镇定,楚歌也觉得一切过于匪夷所思,自己到底是谁?春官儿,小侯爷?女子,男子?是玩仙人跳的骗子,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 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流丹,真的是累死我了!” 万般诡异。 然后便是自己方才费了好大劲才能够支配一点的身子,懒洋洋地一滚,把裹体的红纱撒了一床。 红纱底下,是穿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中衣,只撕掉了一只肩袖。 那美人过来,用一条湿布轻拭,红色的痕迹便尽皆褪去,还原成白玉般的肌肤。 楚歌挣扎着想说话,想动动手脚,却什么也做不到。仿佛自己就是一抹游魂,进入了别人的身体,看着“自己”说,“自己”笑,却什么也掌控不了。 红衣美人嘻笑,“啧,我的小侯爷,我们在刘府耽搁的时间可真是不短了,回去鸣鸾苑那边还有不少事呢,我看你还是快点更衣,快点回府吧!” 楚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闭着眼,又是懒洋洋地一个翻身:“早说了今后没人的时候不要再叫我小侯爷了,现在楚郡侯已经没了,什么小侯爷不小侯爷的,这个名号我也顶不了多久了。” “已经习惯了嘛,不叫小侯爷,难道叫你小姐才对?”红衣美人口里说着,手里不停,将楚歌扶起来,服侍她穿上刘府送来的锦绣华服,又道:“那么小姐,婢子问你,你到底还有没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把自己的名声这样糟蹋,将来还怎么嫁得出去?” 原来自己并没有改换性别!这个身体还是一个女孩子!然而楚歌现在无心为此高兴,尝试了又尝试,终于证实这具身体不是她支配掌控得了的,茫然无措的恐惧。 “我要什么嫁得出去?”她的身体涎着脸笑道,“有流丹你陪我,醉卧美人膝,醒看风云动,何等逍遥?闲时再一起弄点银子花花,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呢!” “嘁!”流丹撇撇嘴。“谁愿意陪你这样胡闹……”她又叹口气,“若不是前儿那些事,也容不得你这样作践自己。这样一番闹腾,又不知道要将养上多少日子才能复原了……” “还不是怪你?”她的身体衣服已经穿好,却撒娇地不肯自己站好,斜倚在流丹身上,“这么长时间也等不来你的讯号,倒是去做什么了?害我越发耗费精神!” “是婢子的错!求小侯爷饶命!”美人儿流丹嘻嘻笑着,把一只酒葫芦送到她的口边,“这半日没有碰酒了,馋不馋?” 这酒的味道,就是先前楚歌在唇上尝到的梅子甜香,原来……这身体的主人,也是一个爱酒的人呢。 第三章 夜半与大侠私会(上) 楚歌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开始的无措已经过去,她慢慢地,已经可以记起那段与的对话;也记起了她自己对“改变命运”、“改变天下”的执着。 她,是一个选择了“逆天”的人,那么,失去曾经的记忆,甚至失去自己的身体,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或者不仅如此,那个声音说过,这只是开始,若她不能改变命运,改变天下,会……灰飞湮灭,彻彻底底地失去。 可是,没有了记忆,她甚至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这位女扮男装的小侯爷?回忆是深深浅浅的迷雾,仿佛阴暗潮湿,又似是壮朗雄浑……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要去做这样匪夷所思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想知道那所谓的“逆天”,到底算是成功了几何? 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线索只有她醒来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那个白袍将军……她原本和他有牵连的吧?不知是不是错觉,本该是从未见过的面庞,此时竟已与记忆重叠,深深地烙在了脑海里,以至于想起他厌恶的眼神,就觉得……心痛。 可是据说,幼鸟总是会依赖它在世界上所见的第一个同类;那么她这种感觉,是不是同样原因? 她觉得有些想笑,笑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出来。 …… 她能笑了吗? 她真的能笑了吗? 睁开眼,四周一片朦胧。 想了一想,记起之前,虽然一直专注在思考上,还是“看见”,这个身体,与红衣美人流丹,离开了刘府,回到这个比刘府要大上不知多少倍的宅子。沐浴更衣之后,“小侯爷”就摒退了众人,一个人倒在床上,说是要好好休息。 那么现在,是那个“小侯爷”,睡着了吗? 试探着转转头,凝神观察周围,金丝滚边的豪华纱帐、柔软宽大的眠床。 楚歌轻轻撩开锦被,把穿着白色长裳的双腿,从被子里挪出来,既紧张又兴奋,有一点偷偷使用别人东西的罪恶感。 “小侯爷!”她呢喃一样轻轻呼唤,仿佛在与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沟通。 四周寂寂的,远远传来几声鸟鸣。 楚歌轻手轻脚地帐子里探出头去,满心雀跃。 很好,这个“小侯爷”没有与侍婢同房的习惯。偌大一间卧房,依旧只得她一个人。月光从雕花的精致木窗中洒下,泄一地如水清辉;屋子里或明或暗,摆设着各色考究的家具,铺陈着华丽与张扬。 除了墙角几只硕大的酒坛和纷纷杂杂的酒具之外,能够一提的,也只是豪富而已。 楚歌走过去,随便执起一把鸟篆文铜壶,也不用杯,仰头灌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忽地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句,倒吓了她一跳;可细想之下,却又全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抛去不管。又贪婪地灌了几口,只觉得入口甘洌清香,余味悠长,的是好酒。 如此耽搁了片刻,楚歌才想起来方才床头所见的那张偌大的双鸾九镶铜镜。带着些忐忑走过去,借着月光,细细端详这个身体的容貌。 乌黑精透的眸子,白瓷般细致无暇的肌肤。 如遭雷殛。 一直怀疑是自己的灵魂附了“小侯爷”的体,可是镜中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这样一个闪念过后,却又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她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子?镜中的“她”,青丝半掩,玉足皓跣,白衣雪裳,飘灵秀美,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却也象是,倩女幽魂,午夜灵魅。 而现在的她,也就是一个魂魅吧?叹口气,不知道明日天明,她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还在不在? 带了些茫然,推开棂花槅扇门,楚歌慢慢踱了出去。 月色明媚,树影摇曳,远处有花香暗袭,丝丝缕缕清清甜甜。从未感觉到生命如此美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佩玉轩”几个字,便背着月光出了院门,沿着曲折的石子小径缓缓而行。 风移,影动,花香,虫语。没走多远,楚歌的眉毛便轻轻地拧了起来。这里是侯府的后院,一片疏旷美丽的景色,然而,楚歌,却在这样的安谧夜色中感到了一抹寒意,仿佛,静静夜幕之中,有一双眼睛,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难道,这“小侯爷”生活憩息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在楚歌的脚步停下来的那一霎那,那一抹寒意也忽地逼近放大,没有利器破空的声音,有的,只是一把阴森森的长剑,从楚歌身后,静悄悄直指背心。 楚歌硬生生向左一扭,险险避过了剑尖,然而对方一击不中,竟然反剑为抹,直取楚歌咽喉!剑势凌厉,楚歌却也没有呼救的时间和能力,却好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仰头便倒。 那把剑,却如附骨之蛆般,转手为刺,从上而下,凌空而至! 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对准自己面门寒光闪烁,楚歌却再也没有能力自保,一瞬间,她放弃了呼救的打算,剩下的念头,竟然是淡淡的自嘲:不知道自己这抹游魂,是要换个身体继续逍遥呢,还是……就此烟消云散? 风,轻轻吹着,一片落叶,看似飘摇,轻轻而落,轻轻地荡在了那把极快的长剑之上,瞬息之间,被剑光吞噬。 而那把剑,就钉在楚歌脸颊之侧的泥土之中,轻轻摇动。 楚歌始终没有闭上眼睛,此时,更是圆睁双眸,一瞬也不瞬地对上她上方的……那个少年。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年。 第四章 夜半和大侠私会(中)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年。 一身白衣胜雪,墨染的青丝之上,也只束着一条白色丝带。此时和她对望,那少年眼中,竟无一丝暴戾,也没有半点愧疚,只一片清明澄澈。 楚歌不动,少年也未动。这一瞬,仿佛方才的刺杀从未发生,也仿佛,这两人只是,在谛听自然的声音。 “原来堂堂新京混混的总头目,横行京都的楚小侯爷,果然还有一点三脚猫的本事!”那少年终于开口,语调里居然是浓浓的嘲讽。他拔去楚歌颊边长剑,又极其自然地伸了手,要去拉她起来! 楚歌没有去握他的手,执拗地看着他,沉默着。 “小侯爷?”那少年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被属下这一剑吓破了胆子了?放心,小侯爷救了属下一命,属下也承诺过做小侯爷护卫一年,保证小侯爷一年内性命无忧。江湖人最重规矩,小侯爷尽管放心!” 原来这小侯爷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又是小侯爷的护卫!可是为什么方才的一剑,她分明感到了浓烈的杀意?! 沉默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楚歌的目光,便投向了远方。 佩玉轩外,翠亭香谢、九曲回廊,月光下,水色琉璃七彩流转,平添了种种迷离神韵,恍如神仙世界。 却是静悄悄地,除了她和他,没有旁的人影。 “难得今儿小侯爷夜里出来,莫非是急着去鸣鸾苑那边?”少年嘻嘻哈哈地,却听得出话里的恶意,“不对啊,属下听说白日里小侯爷在户部尚书的公子那里已经快活过了,怎地还没够么?” 楚歌回眸看看他,忽然心中也有一丝恶趣味升起。当下冷了脸,端肃着声音问他:“亏你还叫我一声小侯爷,真是有规矩啊!我且问你,你跟了我多久了?” 楚歌这容貌原本偏清冷些,月色下仿佛一张水墨的荷图;如今这样一冷了脸,居然也有了些威势,似模似样的冰寒。 那少年倒也不惧,略昂了首,用黑水晶一样的眸子睨视她,“属下跟随小侯爷只有七天,自然是时候尚短,还不足以把小侯爷所有的肮脏事都看在眼里,不过这七天也足够了,足以知道小侯爷果然是跟外面传的一样,专喜收罗财物、贪恋断袖男风,是个地地道道淫秽浪荡的无良恶霸!” 和白天刘尚书所说的有些相似,看来这“小侯爷”喜欢男人的名声果然是真的。不过也难怪,小侯爷本是女儿身,难道还能去喜欢女人?只是奇怪,难道和她在一起的男子都发现不了这一点吗?为什么还都把她当作男子? 再回想镜中“自己”的装扮,虽然一身雪白男式寝衣,可神情举止、容貌形态,又如何看不出是个女孩儿? 觉得这个少年的神态很有意思,楚歌当然不会放过嘲弄他的机会,索性踏上几步,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冒着被断袖的危险,定要跟在我这个无良恶霸的身边,还要自称一声属下呢?” 她倒不是胆大无脑到忘记了刚刚那惊魂的一瞬间,不过从后来少年的反应来看,似乎那少年,就算没有把“剑走偏锋”的原因,归结在她的身上,也已经开始忌惮她背后的力量;毕竟,那神秘的一阵风,那一片树叶,足以,令人悚然而惊。 “你!”反轮到那少年如临大敌,连连后退,俊美的面孔在月色下也可看出可疑的轻红,“若不是你欺我身在狱中,不知道那个姓楚的太监亡故的消息,又拿我姐姐的性命来要挟我……”他顿住,冷哼,“罢了,江湖人士最重信字,我白虹剑辛锋寒既然立诺,就不会食言而肥!至于你,最好也乖乖地不要打什么旁的主意,否则,就是撕毁誓约,别怪我手中剑翻脸无情!” 原来他叫做辛锋寒。 楚歌嬉笑着看他,“不会食言而肥吗?不知道刚才是谁差点要了我的命去?其实这样泄愤,实在是没有水准。我若是你,就是要杀人,也定要玩点阴的,定然不会破了自己的誓言。” 知道他才跟了那个小侯爷七天之后,她的态度明显随意起来;何况她也不怕他的威胁,反正……身体,是那个”小侯爷”的。 不过,他提到江湖?似乎从前,最喜欢最向往,就是能够逍遥江湖,西风烈马,纵剑天涯。 如果这个身体是自己的…… 有些黯然。 那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无赖态度?张了张嘴,欲要反驳,却又是无从开口。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尖叫传来:“救命!有鬼啊!” 他们此刻,正在一座亭子边上,树木掩映中,两个人的白色衣衫,依然显眼。 一个穿青衣的小厮正张皇着从他们前面的甬路上跑过。 少年还在为方才的事生闷气,听见这样的呼喊,动也不动,也根本不打算去查看。相比之下,楚歌虽是淡然,却还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去,打算看个究竟。 那小厮边跑边回头看……跑着跑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却又倒回来,诚惶诚恐地给她行礼。 楚歌忽然明白过来,这鬼,竟是说的她们两人,心中不由好笑。 见了楚歌,那人瑟缩着,喘息未定,倒先解释起来:“禀,禀小侯爷,前面,前面灵堂的,长明烛不多了,小的这是,去后面的库房里头拿点……做备用;没想到打扰了小侯爷……因为夜深了有些害怕,所以跑得急了,求小侯爷恕罪。” 看那小厮脸上神情,分明是撞到了她和辛锋寒什么诡秘的事情一样。 楚歌心中好笑,却只点点头,示意他自便。 那少年却越发尴尬起来,半晌,才又冷冷道:“是呢,今儿是你那死鬼太监老爹的头七呢,怪不得你不去鸣鸾苑,却往前边来。不过你不嫌这孝心发得太晚了吗?没见过老爹死了,做儿子的一夜丧也不肯守,只顾着四处风流的。” 死鬼……太监……老爹…… 默。 那个……有没有可能,灵堂里被祭奠的那一位,才是……她? 想来,应该不会…… 第五章 夜半与大侠私会(下) “是啊,头七,听说是死人回魂的日子呢。锋寒,我们一起去看看?”她说。然后回眸,看见少年脸上忽然变得十分别扭的神色,心中暗暗好笑。 即使如今处境诡异,她还是不能对什么“鬼神”产生敬畏的心理,不知道辛锋寒这样的“江湖人士”,会不会相信怪力乱神?他脸色变化的原因,是因为怕鬼,还是,她的那声“锋寒”? 前面的小厮早已一溜烟地跑了,皎洁的月光下,只看得见前面甬道上他模糊的背影。楚歌还真是没有把握找准前进的方向:这座侯府实在是太大了,从“她”所居住的佩玉轩出来,四处都是亭台楼谢,池水波光,应该是在侯府的后院吧?到灵堂所在的前院,怕也要有几里地了;幸好如今是深夜,四处虽暗,但远处灵堂灯火独明,正是最好的指引。 楚歌便也不急,只与那少年随意前行,一路上正好引逗他多说点秘密。嗯,自从发现他也不过才跟了小侯爷七天之后,她待他的态度已经随意自然多了。 “锋寒,你怕鬼吗?”她似不经意地。 “鬼?”少年冷哼,“属下从来不做亏心事,哪来怕鬼一说?” “如果是在这样的夜里,有鬼忽然出现在你的身边,你也会面不改色和它谈谈说说,是吗?”她回眸,促狭地问。 少年挑了挑眉,原本刻意冰寒着的秀美面孔上,多了些鄙夷:“小侯爷,只有你们这样作恶多端的,才会怕鬼、怕报应吧?楚郡侯那厮恶贯满盈,现在终于了结,怕不早下了十八层地狱?那里还能够在这里和属下谈谈说说?若是上天有眼,叫这贼人魂魄出现在属下面前,属下和它也没什么好谈的,只一剑赐它个灰飞湮灭罢了!” 楚歌听他这样一口一个属下地说出这样话来,心中越发觉得好笑,便也故意引他,笑道:“楚郡侯如何就称得上恶贯满盈了?你在侯府里说出这样话来,只怕下地狱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属下敢说,自然不怕。小侯爷若是不满,只管将属下拿下问罪,但属下还是要说,楚郡侯楚缙乃是天下之贼,偷了天下的财富,也偷了天下人的太平!而小侯爷楚歌你,也不过借着你那认来的干爹,占了些民脂民膏,就这样猖狂,视天下人为无物了,看在你曾救属下一命的面子上,属下奉劝你一句:及早抽身,莫要悔之无及!” 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冷寒坚定,清朗的声音字字铿锵,在空旷的夜幕之中传出好远。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拿准了她不会将他问罪?又或者,他是正指望着她来问他的罪了! 楚歌心中大惊。她倒不是对“自己”和“自己的干爹”名声不好惊讶;她惊讶的是,为什么小侯爷的名字,居然也叫楚歌?!联想起镜中所见容颜,莫非……自己原本就是这个小侯爷? 定了定神,她把注意力转回来,强迫自己暂时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嗯,想来一个封侯的太监,和他喜欢男风的“养子”,如何就能够让这少年如此愤恨,还和“天下”扯上了关系? 她摇摇头,继续引他,“锋寒,你不要因为和楚郡侯个人恩怨,就这样口不择言,毕竟人死为大,就算他有什么亏欠你的地方,也都过去了不是?” “个人恩怨?”少年黑玉一样的眸子此时却仿佛能喷出火来,怒极反笑的样子让人又让人觉得冰寒一片,“你说我对楚郡侯楚缙是个人恩怨?!哈哈哈!也对!我和他就是论起私仇,也的确称得上仇深似海!如果不是楚缙,十六年前纵容林贼卖国,引胡兵南下,怎么能让我辛氏上下三百余口共赴国难,只余姐弟二人背井离乡,沦落至此?!如果不是楚缙,十六年来挟天子令诸侯、把持朝纲、偏安苟且,只求敛财不问国耻,又怎么能让我报国无门,求一雪家仇国恨的机会而不可得?!如果不是楚缙,还有小侯爷你这样的国之蠹虫在,又怎会养下我大赵一批贪赃枉法、鲜廉寡耻的官员,让我和姐姐,含冤受屈,难觅天理?!” 他是真的已经被激怒,此时停住脚步,近乎恶狠狠地注视着楚歌,一只手紧紧握在剑柄上,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原本一张俊朗的面孔,在这样的月色下,逼近放大,近乎狰狞。 楚歌的心也在剧烈地跳动,却还是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脚步,不让自己的一丝怯惧表现出来。抬头直视他的双眸,她点头微笑:“是啊,若非如此,也轮不到我这个奸臣的孽子来救你,更不会让你这样的江湖侠士自称属下,许下护我周全的诺言了。” 风盘旋着吹过,带来柔和的花香,混着楚歌身上清雅的酒气,丝丝缕缕,润入少年的狂躁的心田。他的怒火渐渐平熄下来,这才发现,两人已经相距甚近,面前珠玉般的美人青丝飞扬,几乎扫到了他的鼻端。 轻轻退后一步,少年又恢复了日常淡漠讥嘲的态度,冷笑,“不过只有一年罢了,一年之内,小侯爷若不能寻机会处置了属下,那就只有自求多福吧!”而他扭头往灵堂方向大踏步而去的同时,又加了一句:“何况,小侯爷能否有命活到一年之后,也未可知!” 虽然这“捭阖激将”的手段算是奏了效,楚歌还是暗暗拭汗,摇摇头,举步跟上。 细细品味少年方才话中透出的信息,她,渐渐地也对自己目前这个“身份”有了大致的认识。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原来,楚郡侯,她的这个便宜“干爹”,生猛若此。 两人各怀心思,不久便赶到了灵堂所在。 知道了楚郡侯的“光荣事迹”,又体验了侯府的规模宏大,现在的楚歌,对着面前的“灵堂”呆呆发愣。 这也叫灵堂吗?一个“把持朝纲”、疯狂敛财的人的灵堂? 没有僧道诵经,没有孝子哭祭。 四处望去,只是几块白幔帷帐,一口薄木破棺,散落在香案上的两三只瓜果,聚拢在一起呼喝赌博的四五个仆从。 倒是仆役们所用的一人高雕花烛台,以及上面熊熊而燃的白烛,还透出些富贵奢华的气息。 那几个仆役想是没有想到楚歌会来,匆忙忙扔了手里的赌具跪了一地。连声求告恕罪。 楚歌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她自然是没有立场也没有意愿去追究。 “这些日子,吊唁的人多么?” “回小侯爷的话……没,没人吊唁。” “怎么会有人吊唁?”少年不忘加上一声嗤笑,“这便是奸臣的下场了!难道小侯爷没有听到外面的传言吗?听说京里已经翻了天了,凡是和楚缙扯上关系的,谁不忙着撇清?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冲着侯府这富甲天下的名头,只怕是抄家灭族也未可知吧?其实小侯爷不必着急,左不过这几日,便会有结果了!” 第六章 楚歌是什么人(上) 那天回到佩玉轩中,已经是凌晨的丑末时分了,楚歌只觉得疲累已极。 这一日来的林林总总,已接近她心理承受的极限:难以寻觅的过往、诡异的附体状态、她和“小侯爷”惊人的相似之处、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还有什么改变天下的目标。一切,如此荒诞而又如此真实,让她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但她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未必,这不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吧?醒了,便回到自己…… 带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和期冀,她沉沉睡去。 醒来时,则是更沉重的失望。 她,依旧还在这具身体里,而这身体,依旧不属于她。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只看见天色又已经近晚;面前,是佩玉轩内一张雕漆牡丹媛带纹长案,上面满满地,堆放着各种账册书卷。 “流丹,刘府的银子已经收了?”她的身体,那个“小侯爷”懒洋洋地倚在桌边,擎一只翡翠盏,慢悠悠地问。 杯中澄碧的酒液,随着她晃杯子的动作,悠悠荡荡。 “已经收了!整整十只大箱,用铜条封住,直接送到了南面的鸣鸾苑去。那刘府的人连脚都没沾地,急着忙着就赶回去了!”流丹说着,银铃似地笑,“难得他们这么快就凑齐十万两,倒象是专门给咱们预备着似的了!” “银子哪里用凑?”小侯爷笑着,摇头,“这十万银子,是旬前拨给隆兴府赈灾用的那批里头的,上面应该都有记号。” “小侯爷又没看,怎么知道是这银子?”流丹有些疑惑,“赈灾的银子,不是应该在户部的库房吗?怎么会从刘府里面送过来?” 小侯爷冷笑一声,“哪里还会在户部的库房?赈灾款十日前已经出发运往隆兴府,这十万,是刘尚书自己留下的,还没来得及熔化重造而已。” “这不是他自己贪墨了?难道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就是咱们侯府的库房里,这样的银子,也还有十箱子呢!”小侯爷端起酒杯,轻轻啜饮。 酒,是梨花春,甜绵润泽,毫无生涩之感,应是五年以上的佳酿了。 楚歌舔舔唇,细细回味。 “可是……”流丹露出深思的神色,在堂前踱步徘徊,“就算真的是赈灾的款子,流丹也不明白怎么刘尚书这么大方,直接就抬了来送给咱们了?昨儿的事儿,疑点那么多,难道他真就信了?或者是,侯府的面子还管用?他不会还有什么后招吧?” “他自然是不肯轻易相信人的,侯府的面子,也早不如侯府的里子值钱了。”小侯爷叹息一声,向后靠在宽大的靠椅里,眯上眼,微醺,“我让你说出十万的数目,自然有我的用意。你道这十万银子他肯给我们是他大方吗?这十万,对他来说,已经是烫手的山芋,拿不得,扔不得了!” “烫手的山芋?” “是啊。刘尚书为人一向小心,哪怕是楚郡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做事也都是算计妥当,半点痕迹也不留的。唯有这十万两银子……呵呵,当初侯府这十万银子还是我经手收了他的,那时候,楚郡侯还好好的,他自然也想不到侯府里会有现在这一天;而如今呢?天下皆知查抄侯府已经是早晚的事。事起仓促,来不及遮掩,他那十万银子,必将成为他贪墨的铁证!流丹,你说,如今我肯收他十万,是不是算又救了他一次?” “原来是这样,”流丹脸上又露出甜美的笑,“真是便宜了他了。只是如此,小侯爷便直接向他要银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借着平州戏园演这么一出?何况……小侯爷不是说要借昨儿那些知情人的口,传扬……刘家公子和小侯爷的事?为什么收了他的银子,又要去遮掩?” “你是说我把春官带到鸣鸾苑的事?”小侯爷睁开眼看着流丹,嘴角一丝近乎恍惚的微笑,“春官儿美貌风流,扮相唱功都是极佳,我把他收到鸣鸾苑,有什么不妥吗?” “流丹说的不是这个。”美人儿微嗔,“可是,鸣鸾苑里的人,规矩是不可以和外头往来的,小侯爷把他关起来,又怎么把昨儿的事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 小侯爷又抿口酒,优哉游哉地,“流言,总是真真假假,神神秘秘的,才更惹人探询嘛……何况,没有他,也不会少了人来传这流言。” “知情的,还能有谁会传?” “你刚才也说了,刘尚书那人,老奸巨猾,怎么会没有后招?你当他真怕昨儿的事传出去吗?楚缙垮台,风向逆转,与我反目,不是投靠新权贵最好的晋身阶?” “可他没有和小侯爷反目……” “没有反目么,谁信?我一向名声在外,昨天的事传到那些‘清流’的耳朵里,任谁也不可能相信我还能和他平和相处吧?他若肯添油加醋删删改改,刘府和我们的恩怨就坐实了,何况他刘府的人不认识小侯爷的事,传出去,也是撇清的好材料……算了,这里头牵绕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流丹,你怎么想起问这些问题?以前,不是从不理会这些的?” 流丹迎向小侯爷疑惑的目光,忽然有些尴尬,转了头,强笑道:“以前,不是觉得没有必要么,有小侯爷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 “如今我不是也在?”小侯爷讶然反问。 “现在,不一样……不知道陛下会怎样对待小侯爷……流丹也知道,现在学这些,已经太晚,只是……希望还能有些用处吧……” “流丹,”小侯爷颇有些感动,起身携住她的手,“其实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楚歌求仁得仁,了无遗憾了。倒是你们……受我连累了。好在你的家世在,陛下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我的关系,我会和陛下解释清楚……” 流丹却恼了,一甩手,挣脱小侯爷的控制,大声道:“楚歌,我不用你去解释!不就是抄家拿问么?流放,我陪着你;杀头,我也陪着你!” 看着流丹一转身跑掉了,楚歌眨眨眼,从看戏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暗自叹息。 小侯爷的故事,对她而言,还是一知半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她相似的地方太多,或者自己本来就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对于小侯爷,很容易地就产生了代入的感觉。就象方才,听见流丹大声宣告同生共死的时候,她的心中,莫名觉得酸涩,仿佛,真的是自己,牵累了这个火一般艳丽而决绝的女子。对她,在心中藏了万般的愧疚。 这种情绪,真不知道是来自“小侯爷”,还是她自己。 也不知道,她所要改变的命运,会不会就是这位小侯爷。 端起酒盏,她一饮而尽。 是她喜欢的酒,是她喜欢的饮酒方式。 可是……这个动作,是她做的么? 她抬眼,看看周围,静悄悄的没有旁人。 动动手臂,宽大的袍袖拂过桌案,金丝云纹的黑绸袖口映在大红的雕漆紫檀上,华丽而张扬。 真的,是她自己,又在操控这个身体了! 第七章 楚歌是什么人(下) 真的,是她自己,又在操控这个身体了! 正欣喜间,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又伸出了手,懒洋洋地擎起小提壶,倾了一盏翡翠梨花,拿在手里,慢慢端详。 迷惑难安。 原本以为自己的存在,就象是一个魂魅,只在夜色降临的黑暗之中,在身体的主人了解不到的所在,苟且栖身。 然而,或许未必? 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和“小侯爷”同时掌控,“她们的”身体。 再一次举起酒盏,带些促狭意味地,她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然后,又是一口饮尽。 ……为什么“小侯爷”丝毫没有惊惧的意思? 她开口,轻声问:“小侯爷?” 依然没有反应。 难道是“小侯爷”无法回答她了?她安静下来,等了等。 “身体”又开始移动,拿了册书卷,随意翻了翻,愣愣地出神。 她又低声:“小侯爷,听得到我的话吗?” “身体”去桌边拿了一支笔,饱蘸浓墨,飞也似地在书卷上批点。 看了看,却不是她感兴趣的内容。 有些怒,她伸手,抛下书卷。 没有回应。 她在纸上写:“你知道我的存在吗?”“你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回应。 她对着空气质问,“感觉到我的存在吗?”“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 任她百般努力,对方却如一潭静水,波澜不兴,无惊无怒。只在她停顿的空隙里,偶尔会拾起书卷,继续批点的动作。 这种感觉,仿佛,“小侯爷”和她,是存在于平行的两个世界,虽有交集,也只限于她的认知。 她终于气馁,慢慢地收拾了被自己弄乱的一切,又把写过字的纸拿在烛火上烧了;安静下来,看“小侯爷”执卷阅读。 惊讶地发现,这竟是一册《罗织经》。 这本由唐代酷吏来俊臣所撰写的“构陷经典”,此刻,正大剌剌地翻开。 “众之敌,未可谓吾敌;上之敌,虽吾友亦敌也……制敌于未动,先机也。构敌于为乱,不赦也。害敌于淫邪,不耻也……” “人异而心异,择其弱者以攻之,其神必溃;身同而惧同,以其至畏而刑之,其人固屈。” 这书由极其珍贵的帛纸写就,中间又增了好多加页,书页旁边、加页部分,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楷,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对这些“名言”做更深一步的理解和注释。 看得出书的主人对它的珍惜。 楚歌看着“自己”的手,提起笔,在页面下边,用完全不同的笔迹,对那些注释再做进一步的批注。写着写着,那笔停下来,又在一张纸上乱画:“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来俊臣当年请周兴入瓮的故事么?她笑了笑,兴致被勾起来:笔迹迥然不同,可见楚歌并不是这些注释的作者;那么不知道这本**《罗织经》原本的主人是谁?这位小侯爷可曾请其入瓮? 安下心来看小侯爷批点。 那字迹刚劲清瘦,运笔飘忽快捷,疏朗洒脱,如铁画银钩。真真不似女子笔迹。 楚歌忽然想到了什么,拿来一张白纸,在上面书写,请君入瓮、请君入瓮……她的字迹,与“小侯爷”相同! 小侯爷的读书批阅活动并没有持续很久,很早便上床休息。 这,也让她获得了暂时的自由。 其实,如今的状况,即使是小侯爷还醒着的时候,她也是一样“为所欲为”。 似乎,两个灵魂之中,她可以掌握的,更多一些。只要她有所动作、开口说话,那必然毫无阻碍;而,小侯爷的动作、言谈,她却可以随意打断。 但,毕竟,和另一个灵魂同时掌握身体的经验,并不令人愉快。 所以她宁愿,等小侯爷睡着。 等待身体,完全为自己掌控。 就像现在,夜风轻轻中,她又一次站在佩玉轩的门外。 “小侯爷。”那少年也如期出现。 她静静地站着,并不回头。“锋寒,你相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同名姓同容貌的人存在?” “怎么,小侯爷又想玩点新鲜的吗?”是她已经快要熟悉的冷笑和讥讽,“或者,小侯爷已经开始打算寻找上法场的替身?” 心中默默叹息。不过本来就没有指望在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吧?楚歌调整好心态,轻笑回眸,“锋寒,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有上法场的那天的。”当然不会,她是来改变人生,改变天下的,如何能让她的身体上了法场?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 今日那少年所穿着的,是一身墨绿色的侍卫短打,和楚歌身上的黑色衣袍相衬,都是十分适合“午夜活动”的装备。 想不到两个人如此默契,居然同时换装……她不由得又展颜一笑。 “锋寒,我昨儿说让你以后白天回去睡觉,专职负责晚上的卫护……那些人没难为你吧?” “能有谁难为属下?”少年依旧冷冷地,“府里的仆役早跑了七七八八,连总管都已经躲回了乡下去,除了小侯爷你,谁还能有心思难为属下?” “那就好。”楚歌扬起笑脸,“听说你自从来到了侯府,就一直坚持七天不眠不休来护卫我的安全,真是让我十分意外。要是还这样让你日日夜夜打熬下去,累垮了身子,又有谁还能象你一般忠心?”她上前几步,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那少年的面容。 楚歌不知道正牌的小侯爷如果知道那少年昨夜的一剑,会是什么反应,但是她……有信心。 “属下没事。”少年却别开了脸,“其实属下习武之人,打坐也可以调息,就算日夜为小侯爷护卫,也还耗得住。” “嗯,”她满意地点头,“今儿锋寒看起来,的确比昨儿精神得多。看来,多睡一睡,果然是有好处的啊!” “呯”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回头看时,却是流丹,睡眼惺忪地从佩玉轩厢房之中出来,正惊讶地指着她,问:“在说什么?谁睡了谁了?” 第八章 十六年家国耻(上) 流丹睡眼惺忪地从佩玉轩厢房之中出来,正惊讶地指着她,问:“在说什么?谁睡了谁了?” 流丹说罢顿了一顿,看看不知所措的两人,又笑道:“小侯爷,依流丹说,这样的夜半私会,郎情妾意地,倒是很好的奸情材料;如果还没有睡的话,便是睡一睡,那也无妨不是?” 楚歌这才知道她不过是玩笑罢了,连忙回头去看那少年。只见他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却又发作不得,在月色中进退两难,居然带了些可爱的感觉。 楚歌也不禁莞尔。 “小侯爷,是要去鸣鸾苑么?那边早已经安置妥帖,如今你又有辛侍卫保护,流丹就不跟着添乱了。”流丹又开口,笑意盈盈地,话里的调侃的意思十分明显。 楚歌便也回她一笑,“流丹还是一起去罢?”她还有好多话想问,流丹,知道的自然更多。 “昨儿不是也没用流丹跟着么?小侯爷和辛侍卫尽管在园子里慢慢逛,去不去那边,本来也没什么所谓。”流丹笑得越发促狭。 楚歌怕自己多说多错,便也不再相邀,随口笑谑了几句,转身往外面的回廊而去。 拐了几个弯,澄静的湖水便出现在眼前。月色波光,明媚清朗,让人心胸为之一畅。 楚歌回过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少年,那俊脸上还残余着不忿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起方才流丹玩笑时,她在他脸上看到的红晕,楚歌也不禁升起要逗逗他的念头。 “锋寒,你靠过来一点。” 少年疑惑地看看她,却没有动。 楚歌自己走过去,仰头细细端详他的的面孔。 少年后退一步,仿佛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猫,浑身汗毛都高高竖起,完全的防备警戒状态。 楚歌心中好笑,却故意吟哦半晌,方悠悠叹道:“锋寒,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听说,这就是前世的缘分呢。锋寒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小侯爷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属下只负责保护小侯爷安全,若小侯爷喜欢调笑,鸣鸾苑也多的是等待小侯爷一顾而不得的公子娈童。” “鸣鸾苑?”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也够高了,楚歌基本上已经了解到,这里应该就是小侯爷“金屋藏娇”的地点了。 “鸣鸾苑多的是人等我吗?怎么我记得,昨儿还有说,鸣鸾苑就是我欺压良民的铁证?”她随手拈了一枝花枝,似笑非笑,眼波流转,斜斜地睇着他,把调笑的味道做足。 少年语塞,片刻,才冷笑着说:“谁不知道小侯爷最喜欢四处收罗美貌少年?不过鸣鸾苑鱼龙混杂,属下相信那里自然多的是被小侯爷强掳来的良家子弟,但应该也不乏期盼小侯爷垂青的奴颜婢膝之辈吧?” 嗯,小侯爷喜欢从外面带人入鸣鸾苑这点,她倒是有所了解,似乎,昨儿,那个什么“春官”,就已经被收录。 “锋寒这样说,倒很合楚歌的脾胃,看来锋寒也知道,鸣鸾苑里的公子,只要与某春风一度,都在盼着某再度垂青?那么,锋寒,想不想尝试一下?” 其实已经知道这少年对小侯爷的了解并不多,她却再度挑逗他,很想看看,这位“江湖人士”,在这种自己“深恶痛绝”的事情刺激下,会不会再多说出一些秘密。 此时楚歌逼近一步,杏眸含笑,轻轻去拉辛锋寒的手。 水中半轮月色,辉映粼粼波光;夜空中点点流萤,盘旋于发旁襟上。此刻的她,便如那山间灵魅,月色化魂,带着无尽的诱惑,梦幻一般无可抗拒。 少年的反应却十分激烈,愣了一下之后,便象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甩掉了楚歌的手;接着再退一步,手握在了剑柄上,呛啷一声,将剑都拔出一半来。 “小侯爷,自重!” 楚歌对他,已经没了刚开始什么都不了解时候的忌惮,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觉几分好笑。连忙摆手道:“锋寒,你太紧张啦!只是问问你愿不愿意罢了!本小侯爷不会用强的。” “属下不愿意!” “好!”楚歌笑笑,“早说不愿意不就好了?既然如此,本小侯爷也不愿意去什么鸣鸾苑了,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天如何?” 说着,回头,看见少年依旧一副警惕的样子,又笑,“只是聊天么,又不是流丹说的那个什么奸情,你怕什么?” “属下只负责保护小侯爷安全!” 看来是她迫得急了,少年的话倒越来越少了。楚歌暗自摇头,放弃继续挑逗他的念头,带头又向前走去。 这一夜,他们走的路,又与昨夜不同。楚歌白日里已经能够掌握身体,心情大好;虽然还有所谓“杀身之祸”悬在眼前,但从小侯爷的反应来看,似乎也并没有将这事太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着急? 贪看周遭景色,她便越走越远。 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挑逗辛锋寒说话。 “锋寒,你是辛门之后?” “对。” “辛门三百余口,尽赴国难?” “没错。”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 “对。” “如何锋寒却能幸免?” “……” “锋寒可以给我讲讲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就在楚歌以为辛锋寒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了。“好。” “哦?” “小侯爷年幼,想必不是很清楚十六年前那场浩劫……”少年停下脚步,立在桥边亭外,摆好了说长书的架势。 楚歌自然巴不得他多说点东西出来,便也倚住桥栏,静静地听。 “……胡汗毁盟,背弃了三百年来与大赵彼此相安的誓约,大举南攻。林贼身为北方军事统帅,不尽力抵抗,反而与胡兵暗通款曲,引兵南下,以至于胡兵两日之内,连下我大赵边防三关三镇,直下河北、进逼京都!” 少年叙述这段旧事的时候,俊美的面孔上一片肃杀,沉痛悲愤,目眦欲裂,看起来这十六年前的家国之耻,已经深深铭刻在了他的心中。 第九章 十六年家国耻(下) 少年叙述这段旧事的时候,俊美的面孔上一片肃杀,沉痛悲愤,目眦欲裂,看起来这十六年前的家国之耻,已经深深铭刻在了他的心中。 “先帝迅速调集五路大军勤王,可当时的总管太监楚缙居然从中掣肘,将其中四路仍都交与林贼指挥,结果这四路大军囤积在京城外围坐视京城被袭,而后自行溃散!” 他说到此处,停顿下,望向楚歌的目光中充满鄙夷不屑的情绪:“京城中人虽都没有想到胡兵来得如此之快,但也都万众一心,誓死护卫大赵国都;谁料最早知道消息的楚缙,居然在把兵权尽付林贼之后,挟持了年幼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预先逃离----这样的行为,与那林贼卖国之举,又有何异!居然还能被说成是乱中保得皇室血脉,功在千秋?!” 原来这就是辛锋寒看不起自己这个“干爹”的原因。楚歌咳了一下,追问,“不是还有第五路大军?此军勤王功绩如何?” “第五路大军……”少年的声音沉暗下来,“第五路大军就是我辛氏家主辛之扬所统帅,听说本来也有将军权交给林贼的矫诏下达,但因为家主屯兵之所距离京师路途遥远,与楚缙遣去传达矫诏的人失之交臂,因而得以保存……但是,家主赶到京城之时,已经是城破在即;反而是胡兵多日休整,又调集大军全力攻城,家主孤军难支,在京城外与敌军血战三日,终于还是没能保得京师平安,五千兵马全部殉难……” “啊,”楚歌听得入神,也不由得惊呼一声,“京师,就这样被攻破了么?” “正是。”少年点头,“胡兵破城之后,先帝与皇后自尽殉国,妃嫔投井结环的不计其数;听说,那时的京城血流成河,民众被胡兵屠戮殆尽;珠宝文籍、民女宫娥,将近装了千余大车被运往胡地!这覆国之耻,只要是我大赵子民,没有不痛彻入骨的!” 顿一顿,他又道:“自然,也有鲜廉寡耻的人,不以复国为念,只顾挟持小皇帝偏安一隅,另立这新京为都,对大半国土沦入敌手毫不在意的。那样的人,老天竟能让他逍遥世上十六载,真算得上是苍天无眼了!” 楚歌干笑一声,稍稍从辛锋寒身边退开了一点。这人现在看起来太危险了,一说到国仇家恨,整个人像是安装上了火药桶,随时能爆炸的感觉。 少年顿了顿,又换上他的招牌冷笑,却仍遮掩不住冲冲怒火。“小侯爷,其实你不用担心,属下虽然对于楚郡侯深恶痛绝,但小侯爷毕竟对属下算得上有恩,就算没有所谓‘一诺千金’,属下也不至于无聊到对死人留下的这样不成器的‘养子’下手!” 不会下手么?这样就好。楚歌叹了一口气,把手中一路撕扯来的花瓣尽数揉碎,洒落水中。“锋寒还是说说你的家世吧?” 少年看着她抛洒花瓣的动作,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的家世……我哪里还有家世?十六年前京城陷落之后,一月之内胡兵横扫中原,各地城池接连失守,辛氏以三百老弱守陈州,阻敌三日;城破后全城被屠。当时属下的姐姐抱了属下藏在死尸堆中幸免于难。此后便是颠沛流离,要过饭、卖过艺,终于在一个武馆里找了个镖师的活计,不至于饿死罢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便是小侯爷所知道的了,恶霸看中了属下的姐姐,编织理由将属下入狱……贪官枉断,要断送我的性命;而属下的姐姐不甘含冤受屈,越级上告……案子一层一层上达,却也不断遇到贪赃枉法之辈……直到案子送到了小侯爷手中。” “哦。”楚歌点点头,在夜风中走开了几步,凭靠在桥栏上,伸手轻轻去捉面前飞舞的萤火。“这么说,我救了你一命的事,不能说是‘也算’吧?”应该是确有其事才对吧? “小侯爷的救命之恩,属下自然是不敢或忘。”不知道为什么,听辛锋寒这样说的时候,却觉得他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楚歌轻轻一个纵身,跃在栏杆上坐好,两条腿也悬在了桥栏外面,悠悠荡荡,仿佛十分悠闲的样子。 “锋寒说是辛氏后人,那么和你说到的辛之扬,又是什么关系?” “属下只是辛氏旁支,和家主并无直接关系。” “那么你到了新京之后,与族人可有联系?” “陈州失陷之时,只有属下和家姐逃出,其他辛氏族人……只怕全部毁于战火了吧?” “锋寒这些年只是在武馆讨生活么?” “的确如此。” “大胆辛锋寒!竟然试图欺骗本小侯爷么?” 楚歌这一声断喝,倒也有模有样,骇得少年悚然一惊。 片刻惊讶过后,少年定睛注视楚歌时,却发现她端容正色,高高危坐于桥栏之上,面色中透出一片笃定庄严来,衬着背后的朦胧月色,姣好如画里观音。 “属下不知道小侯爷何出此言?” “辛锋寒,你还想抵赖么?我今日私下问你,你若直说,万事都可商量;若是还抱有侥幸心理----你当我侯府无人不成?” 楚歌斩钉截铁地说着,仿佛早有成竹在胸,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诈一诈他罢了。 少年定定注视着她,不言不语。 楚歌看看他,倒也不急。江湖骗术有“急打慢千,轻敲响卖”之说,就是说在猝不及防的“打”,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之后,还要有条理有组织地“千”,进行恐吓。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对方,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现在她已经看到辛锋寒对她的话反应,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推断的正确,那么,下面就是如何找准对方的弱势所在,进行最准确的攻击。 再把她和辛锋寒“相识”后对他了解到的,过滤一遍:辛锋寒这人,说是江湖中人,对朝廷的事情偏偏极其热心;说话之中自称“属下”,却时不时忘形而代之以“我”;辛锋寒手上虽有薄茧,应该是练武所致,但看其人形貌质素,绝不是一个小小武馆镖师所能有的……《英耀篇》中有言:“满口好对好,久居高位;连声是是是,出身卑微。”那么,此人所言,从两岁开始便流浪江湖的故事,定然有虚妄之处。 “锋寒,我将你留在身边之时,是怎么说的?你的那个姐姐,如今还好么?” 看过小侯爷对《罗织经》的批注的批注之后,她相信那个小侯爷定也是个厉害角色,那么,辛锋寒的这些疑点,小侯爷不会注意不到,如此,当初小侯爷用来要挟辛锋寒的,他的姐姐一事,只怕就是辛锋寒的软肋了吧?不妨借来一用。 第十章 奸计得售(上) “锋寒,我将你留在身边之时,是怎么说的?你的那个姐姐,如今还好么?” 少年果然面色大变,赶上几步,直逼到楚歌面前,“月光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在镖局?” 月光?他的姐姐吗?是个好名字。 楚歌只是冷笑,“她怎样,如何问我?既然你姐弟二人接近我是别有用心,自然违约的并不是我,我又何必遵守什么约定?” “好!你好!”辛锋寒关心则乱,脑子里几个念头东冲西撞,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都在轻轻颤抖,“你凭什么说我姐弟别有用心?” 这次轮到楚歌冷哼。死命控制住自己看向辛锋寒腰间剑的**,她高高端坐。虽然选择了这么个位置,可以在辛锋寒发飚的时候跃湖潜走;但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可以走这一步。何况……谁知道湖水会不会太浅…… 所以现在摆出全知全能的模样,镇住场面才是上策。 “是本小侯爷在问你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冲着谁来的,当本小侯爷什么都不知道么?” 楚歌决定再“响卖”一次,“其实你如今落到这样地步,本小侯爷也很替你惋惜。毕竟那人已死,你的任务是说什么也完不成的了!” 楚歌是根据辛锋寒的言行猜测:看他言下之意,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但在这场“冤案”中,却不曾直接采用拘捕、越狱等手段;对楚歌的“救命之恩”又并不十分感激,可见他原本是要利用这一“冤案”做些文章的。而看这人言谈之间,对国家大事,算得上抱一颗赤子之心,那么,阴谋诡计、官场倾轧之事,大抵与其人无关。如此说来,更有可能的,就是,他这样做,只是一场“为国为民”而进行的刺杀!至于刺杀的对象,楚歌倒不会因为昨儿夜里那么一场便会以为是自己这个“小侯爷”,反而,更有可能的,应该就是让辛锋寒在不知其“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沦落为小侯爷侍卫的楚缙了! 但楚歌这样的猜测而来的质问,落在辛锋寒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至此,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 这些年,虽然他手下的辛剑门众人一致反对,但他和月光,筹谋刺杀大赵第一奸臣楚缙的念头一直没有停止过。 在他看来,在此奸臣误国、祸乱朝纲之际,便需有英雄振臂而起,舍生赴死,为国为民除此大恶。月光虽不同意他“赴死”一说,对他杀贼之念也是由衷钦佩。两人筹谋良久,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发现什么机会;好不容易了解到最近一段时间楚缙喜欢从府衙调案亲自审理,这才制定了这样一个刺杀的步骤。 本来以为,就算不是万无一失,也可保证不成功之后,全身而退。 谁知道,如今两人千辛万苦把案子闹大,万幸中又果然被楚郡侯府点名把案卷拨了过去,却不料是落在楚“小侯爷”的手中;也料不到,楚小侯爷会点了名,要他做贴身侍卫;更料不到的是,进了侯府才知道,同一天清晨,楚缙已经暴毙! 多少心血付之东流!这倒也罢了,偏偏又与楚小侯爷楚歌有了约定,要保护他一年的安全! 幼年时,父亲教育他,君子重诺,一诺千金;何况,小侯爷这人,又的确算得上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小侯爷身边,完成承诺之余,也可就近监视,如果小侯爷行为不轨,对国对民造成了什么威胁,那么,拼了性命、信誉不要,也要除去这个祸害! 不过,他也相信,这自毁信誉的事情,他是用不着做的,这个小侯爷,所作所为,无外乎吃喝嫖赌;最好醇酒与美少年……典型的二世祖罢了;更何况,就是这二世祖的日子,楚小侯爷,也未必还能过多久。 曾经想过,即使行刺楚郡侯楚缙失败,也不过一死。而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在小侯爷这里败露,却从未想到过……小侯爷如此成竹在胸,想必对付他,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他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怎么可以牵连到月光?而小侯爷对月光……是否已经加以控制? 那么,此时要做的,是借着夜色即刻遁走,去镖局寻人之后再做打算;还是就在此扣下小侯爷,拿他的性命交换月光? 辛锋寒心乱如麻,面上的表情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不说话,看来我是说对了是吗?” 楚歌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暗暗松口气,慢悠悠地又道:“锋寒,你以为我真是要对你们不利吗?若真是如此,我也不必等到现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再来和你说这些事了。” 少年一震,抬头,看看桥栏上的楚歌,夜风轻拂、衣袂飘飘,衬着月色水色,这位小侯爷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观音般的端肃难以接近的感觉,更加象一个谪入凡尘的仙子、水面上初放的新荷。 楚歌忽然从桥栏上跃下。两人本来相距很近,如今楚歌更是直接站在了辛锋寒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呼吸之声相闻。 “锋寒,你仔细看看我。”楚歌仰头,直视他的双眸。 辛锋寒一惊,才要后退时,手却被楚歌拉住,轻轻抚上了她的喉。辛锋寒心中暗骂她无耻,却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躲开。也许……是为了控制她交换月光,的方便吧? “锋寒,难道没有发现么?我是没有喉结的。” 楚歌近乎幽怨的眼神,让辛锋寒为之一窒。楚歌的形貌,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象细说起来,确实是偏于阴柔了。可喉结的事……居然没有人留意过。毕竟,小侯爷的身份摆在那里,谁会怀疑她是个女子?就算注意到,也不过当她是发育过缓;或者,还会笑她一声:果然是太监的儿子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辛锋寒回神,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恶狠狠”地注视她。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说,楚歌,其实是一个女子罢了。” 第十一章 奸计得售(下)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说,楚歌,其实是一个女子罢了。” “什么?”辛锋寒瞠目结舌。 楚歌秘密出口,心中一片轻松。 她今夜这样做,是打定主意要改变辛锋寒和她之间的关系了。 也许小侯爷可以忍受身边跟着一个不忠心的侍卫日日冷嘲热讽,她却希望自己一天天能够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她不能在这个世界上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虽然小侯爷身边的流丹,看起来也是个聪颖而忠心的丫头,但是,因为她和小侯爷太熟悉了,楚歌便不能都指望她。楚歌希望,她“改变天下”的旅途,从拥有自己的班底开始。 如今,辛锋寒,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选择的第一个要攻克的目标。 辛锋寒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小侯爷楚歌是一个女子?是开玩笑吗?还是要骗他?可是,用这个来骗他,也太儿戏了吧?谁能相信? “你,你是小侯爷找来的替身?” 楚歌垂头莞尔。替身?亏他想得出来。不过,似乎那会儿她是提到过世间是否有容貌姓名全都相同的人。 好在月色比起方才来,已经朦胧了些,她又垂了头,不必担心辛锋寒看见她的笑。 楚歌敛敛神,悠悠长叹,“何尝有什么替身?就知道你不信我的女子身份。不过话说回来,世间事,从来多妄谈,很多事,就是眼见,也未必是实吧?” 辛锋寒皱眉凝视着她,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楚歌不再开口,回身依在桥头,临风默默。 或许真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不同,导致同样的事物,看起来大不相同。方才明明楚歌做了很多女子的举动,折花洒花、媚眼横斜,偏偏辛锋寒从未将她同女孩子联系在一起;而现在她不过是临风而立,只看那背影,却是越看越是纤细曼妙,分明一个二八美人,如何能够错认了须眉男儿? 辛锋寒有些茫然,他真的一下子被这个消息震晕了。要说相信吧?楚小侯爷恶名在外,家里又现放着一个“鸣鸾苑”,谁家女子担得起这样名声?就是朝廷里的法例,也没有女子当官一说,而这位小侯爷,却是正六品的御前侍卫,就算是买来的虚职,难道这样欺君的事情她也敢做吗?若说不信她的话……眼前的女子便是明证,方才他也碰触过她的咽喉,温润细腻的触感,现在还残余在手中…… 辛锋寒忽然一震,将自己从联翩的浮想中解脱出来,正色问楚歌:“小侯爷这话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就算是真的,不知道小侯爷和属下说这些,又是什么缘故?” 楚歌早已酝酿了半天情绪,这时听见辛锋寒问她,便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泪痕宛然,正是粉痕白露春含泪,梨花一支犹带雨。她注目辛锋寒良久,方道:“楚歌今日所言之事,已是杀身之祸,然而楚歌计无所出,只得来求锋寒相助了!” 她话一出口,人已经盈盈拜了下去,唬得辛锋寒连忙拦住,只问:“到底什么事情?” “楚歌女儿身一事,锋寒已经亲手验过,想必也能体会到楚歌诸事的无奈。如今楚歌遇到的事……十分棘手,无法明说,只求锋寒能够存一分心思,在楚歌遇难之时,伸手相援,也就罢了!” 她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又模糊,看着辛锋寒被这样的言辞搅得心神俱乱,心中难免存了几分得意。 不过辛锋寒依然在犹豫。 楚歌适时再加上一句:“先前所说月光姐姐的事,原是无奈,也是试探。得罪之处,还望锋寒见谅!” 辛锋寒此时已经能够把楚歌闪烁的言辞大致串联起来。 首先,她是一个女孩儿;她又是“小侯爷”;她有很多无奈;她没有威胁月光的意思;她要确定他在与楚缙作对之后才将实情相告;她需要保护;她在乞求他…… “小……侯爷。”他才一开口,又被楚歌拦住。 “叫我楚歌。”她说。 “楚……歌。”他这称呼唤得甚为艰难,仿佛只要这样一声,便是认同了楚歌所说过的话,认同了他已经属于楚歌的阵营。 不过这一声之后,他的思路却又变得顺畅。“楚歌,你的话,我不知道是真是假,还需要多想一想。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还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些明证。” “好。”楚歌点头,温柔却又毫不犹豫地说,“我会给你明证,让你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我相处时间还很长,你要保证,今儿的话,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若是我遇到险境,你会先帮我的,对不对?” “可以。”辛锋寒重重点头。 楚歌彻底松了口气。今儿这仗,算得上初战告捷。她已经通过“共享秘密”的方式,拉近了同辛锋寒的距离;又利用暧昧的言辞,给了辛锋寒更多对她身份猜测遐想的空间。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便可以自己替她编造出一些理由,用来解释她行为的反常了。 咳,其实她说的,也都是真话不是?小侯爷的女儿身、小侯爷同楚缙之间的不和谐、月光的事只是她的试探……只是,很多事情,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所以然罢了。 至于什么要他帮她一类的话,不过是临时拿来凑数的而已。她深深知道,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忠诚,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给别人施加恩惠,相反,却是,让别人给自己恩惠。在这样的施恩与收惠的关系中,很容易地,便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同荣共辱。 第十二章 监听茅房 楚歌与辛锋寒聊到这里,已经觉得自己完成了今夜的任务,浑身轻松尽打算回去睡觉了;可是谁料,世上的事,每多波折,方才明媚的月色已经被天空中几缕薄云遮住,反而是点点繁星,越发明亮起来。这样的变幻而美丽的夜,注定无眠吧? 楚歌才转过一个弯儿,看见面前一个土坡,坡上一个小亭,别致精巧,周围繁花似锦,清香阵阵。也正赶上楚歌今儿心情好,便笑着对辛锋寒道:“你说,我们过去站在上头,能不能把侯府的风光尽收眼底?” 亭子上的风光果然不错。此时已经过了亥时,周围静悄悄地,唯有远处楚郡侯的灵柩还不曾入土为安,那长明的灯烛回应着夜空的静寂。 “这侯府里头的夜,还真是安静啊!”楚歌感叹。 “可不是,这些日子,府里头,一天静似一天了。”辛锋寒也感叹。 楚歌回头看他。 “属下只是觉得……” “锋寒,你不用再自称属下的,尤其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辛锋寒看看她,“楚歌,我是想说,这些日子,侯府里的夜晚,真是变化很大的。” 楚歌想起来,他似乎从到达侯府以来,夜里便不曾睡过,是在做什么?寻找杀她的时机?不由唇角又挂上抹恍惚的笑。 “从前我不知道怎么样,但是这些日子的变化,我还是看在眼里的。记得进府的第一天,府里虽然慌张惊乱,但是到了夜里,还是处处悬灯,甚至,还记得把灯糊上白纸呢。”辛锋寒轻轻笑了笑,“可是当天夜里,府里的廖总管就卷了些金银跑了。之后,这府里也就一天静似一天,到了现在,还真不知道没跑掉的,能不能占到原来婢仆的一成?” “哦。”楚歌淡淡应了一声,“跑就跑了吧。”想也想得到,树倒猢狲散嘛,谁愿意留在一个破落的、有可能被抄家灭族的侯府等死?反而是没跑的那些,更让人好奇。 果然,辛锋寒又道:“我闲来无事的时候时常想,这么多人都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为什么小侯爷你,反而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安之若素,莫非,小侯爷别有道理?” 楚歌长叹一声,不言不语。 辛锋寒也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其实,这么多天的相处,即使今儿楚歌你不揭破自己的秘密,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对楚缙并无感情,为人处事,也颇多无奈和诡异的地方。” 楚歌挑眉看他,静静地听。 “前些天听我的人传来消息,说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彻查楚郡侯,历数其罪名,称如此大罪,合当凌迟尸体,满门抄斩。” 果然,这个辛锋寒在外面还有他自己的势力。 “那时候我想,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欠下小侯爷一命之恩……若是小侯爷真有什么困境,凭我辛锋寒的能力,还是可以将小侯爷带出去的……如果小侯爷肯抛下这里一切,隐姓埋名跟我往福州去,至少还可保住一条性命,好过在这里靠醇酒美人来麻痹逃避。” 诶?楚歌愕然,回眸看他。 辛锋寒侧过脸去,注目夜云朗月,仿佛刚才说这一番话的,不是他。 楚歌笑了笑,“锋寒,你不是最恨楚缙卖国弄权吗?还说过一年之后让我自求多福的话?” 辛锋寒有些尴尬,“那时候我不知道你…但还是觉得,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从小生养在这样巨奸之家,惯成一些坏毛病也是免不了的。算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算放你一条生路也没有什么……方才我说的十六年前的家国之耻,你不是也不知道么?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改变你。” 楚歌心底还真是有一丝“感动”,为他的“善良”。 “楚歌,还是想问问你,愿意离开新京,和我们一起到福州去吗?” “福州啊……好像有点远……”不是她不想,她就是想去,也未必可以吧?还有,她的“任务”,改变人生,还不知道是改变谁的人生…… “楚歌,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呢?难道你就不担心迫在眉睫的杀身之祸吗?”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回应辛锋寒的这句疑问,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亭子中传来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小侯爷都不担心,你又怕什么?” 两个人同时愣住,四下顾盼时,却看不见半个人影。夜色黯淡中,只有清风掠过,带来丝丝寒意。 “可是……大家一个接一个都跑了,小的实在是心里头慌得紧……”又一个声音说着,听起来更为细弱些,带些惊慌。 “他们……哼。胆小的东西,随便卷走了些东西就以为自己可以逍遥快活去了吗?”第一个男子又道,“他们那点鬼主意,当旁人都不知道么?我和你说,从前,只要有谁敢偷离侯府,哪怕是半个汗毛都没带走呢,侯爷他老人家都能千里追踪,把人从娘们的被窝里捞出来,千刀万剐!那本事……如今的小侯爷,听说也很得他老人家真传的!” 这两个声音,由远及近,自顾自聊上,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亭中两个醒目的大活人一样。 楚歌和辛锋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玩的是哪一出。 “可小侯爷再厉害又有什么用?钱大哥你说,要真是抄家了,连他也跑不了吧?” “小猴崽子,你还以为真会抄家哪?实话告诉你吧,那是根本不可能地!侯爷他老人家走了有七八天了吧?要抄家还不早就抄了?谁不知道侯府里头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小皇帝要抄家,还给时间等着都搬没了才抄?” “这倒也是……钱大哥你先。” 声音越发近了,仿佛就在眼前,而且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不真切,后边那句话更是莫名其妙。楚歌正愣愣地听着,忽然耳边又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楚歌忽然了悟,脸上腾地红了,连忙借故走开几步,道:“这不是亭子里的声音。” 辛锋寒还在纳闷,看见楚歌的表情,也未明白过来,只说:“不是亭子里的声音?怎么这般真切?” 楚歌却已经走到了亭中的石桌处,上下探查了一番,又伸手在桌子中央嵌的铜环处摸了摸,道:“好个精巧的机关。” 那边的水声已歇,细弱的声音又问道:“钱大哥,当真不会抄家么?” “不会不会。”那位钱大哥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当侯爷他老人家做事一点后路也不留的么?这些年来,咱们小侯爷和小皇帝那是什么关系?一个被窝里嫖女人的铁杆子交情,能抄咱的家?” 楚歌探索机关的手顿住,脸上青青白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偷偷瞟了一眼辛锋寒,他的脸上也凝重起来。 唉,难道这一晚上的功夫白费了么?可是小侯爷怎么可能和皇帝一起嫖女人?难不成这小侯爷还真是男女通吃……的女人? 最怕是,辛锋寒因而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又是一阵水声。 “原来这是真的呀?小的还以为,是府里的仆人吹牛……听说,小侯爷做御前侍卫,从来不当值,却在宫里和皇帝日日欢宴,还常常留宿宫中……有的时候要召好几个宫娥相伴,连皇帝都敢怒不敢言,难道也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咱们侯爷的公子么……不过小皇帝也不会发怒啦,你怕是不知道,就是咱府里那个流丹姑娘……” 声音渐渐远去,终至不可闻。 楚歌装模作样地还在石桌上探索,强笑道:“这石桌底下,定是连着一根铜管;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铜管的另一头,就是仆人居住的那个小院……的茅房”。 辛锋寒脸上也热了起来,点点头,“嗯,这边下去就是下人住的院子了,离这里并不远。” “楚缙这老头,连下人都监听,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想不到这楚缙连小侯爷都瞒着。听说这边原来是属于禁区,只有楚缙和他身边的亲信才能够进入,原来是藏着这个秘密。” “……” 楚歌有些无力。她原本很惧怕辛锋寒因为这偶然间听到的消息对她起疑,但也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准备,可是谁料辛锋寒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比她还相信“她自己”一样。 若要她主动去解释……关键在于,她到底要怎样说明她就是一个女子?检验喉结都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她的女儿身份,难道真要她脱衣证明? 正徘徊间,忽然听见沉默了良久的辛锋寒迟疑着开口,声音中带了一丝被压抑的兴奋:“楚歌,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原来你这么多伪装,这么辛苦……是在为皇帝陛下效力?” 第十三章 小侯爷的计谋 楚歌又是一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十分幸运地倒了霉。 所谓“幸运”,就是,“小侯爷”失踪了。 “小侯爷”失踪,自然不是这具身体失踪,而是,青天白日的,居然也不见“小侯爷”醒来。这具身体,完全由她掌控。 这是不是很幸运呢?想不久以前,她还在算计怎么能够把“小侯爷”的灵魂挤走,自己霸占这具身体,如今短短两天光景,梦想就变成了现实,而且并没有需要她丝毫努力,是不是很幸运? 所谓“倒霉”,就是,一早起来,就听见流丹进来报告,说是今儿皇帝召她进宫。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小侯爷”不早不晚,偏要选择这么个时候失踪? 为什么皇帝不早不晚,偏要选择这个时候召她进宫? 昨夜里成功地改变了和辛锋寒的关系之后,她已经找回了她的信心;两个灵魂共同掌握身体的情况虽然诡异,但她也未必不能变不利为有利,利用来为自己服务。比如在她的计划中,第一步就是要,在小侯爷的灵魂掌控身体的时候,多了解一些背景知识,多学习一些小侯爷说话走路的方式,为将来她正式代替小侯爷来“改变命运”、“改变天下”做好准备。 而在她的计划中,马上要进行的步骤,还有从那天她醒来时所见的白袍将军入手,打探一下自己究竟是谁等等一系列问题。 但“小侯爷”目前面对的困境,却不曾纳入她的计划。她原本就本能地相信,对于这个看起来十分可怕的处境,“小侯爷”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或者是因为,她曾在“小侯爷”提起这个灭族之祸的时候,感受到一丝期盼的情绪? 更何况,昨夜里辛锋寒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越想越有道理。 他问:“楚歌,你是在为皇帝陛下效力?” 如果这样解释,似乎楚缙死后小侯爷漠然的态度就可以说得通;如果这样解释,小侯爷放纵的行为也就有了替她掩饰的后台;如果这样解释,更可以说明小侯爷面对杀身之祸宠辱不惊的淡定。 其实自从重生而为一个灵魂,她就觉得那段对话很可笑。 扭转命运、力挽天下、抱得美人归? 一个身在别人躯体里的灵魂,有什么命运可以逆转?一个太监养子的身份,有什么天下可以力挽?至于美人,倒是有,鸣鸾苑里美人无数,哪一个又是她所想要?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所谓逆天,应该就是一个任务。至于这个任务,是……改变小侯爷的命运?也许,她就是要在,某一天小侯爷遇到什么大是大非的选择的时候,替她,把一把关?在她要说“是”的时候,突然开口,替她把“否”回答了;在她要说“否”的时候替她说说“是”。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任务就会很轻松,很快就会完成。改变了“小侯爷”的命运,再坐等着看因此而引起的“天下”的变动。然后,她就可以……交了任务,做回自己? 然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她醒了,小侯爷的灵魂却没有醒。 穿衣的时候,她故意停下动作,想等着那个“小侯爷”自己动手,吃早餐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桌边,瞪着满桌的佳肴,想等“小侯爷”被饭香诱惑。 然而,她等来的,只有流丹伸来试探额头的手,和惊讶的询问:“小侯爷怎么了?是昨儿夜里和辛侍卫出去,出了什么事了?还是在故意拖延进宫的时间,想让陛下多等等?” 好在小侯爷吃饭的时候,也并不喜欢众多侍女环侍左右;她就算丢脸,也只有流丹一个看到。 于是她咳了咳,说,“没事。我只是想到进宫,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流丹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平素陛下传小侯爷进宫,那是三天两头的事儿,也用不着什么原因的,但是现在……不知道刘府里头的事,是不是已经传进了陛下的耳朵里?” “有可能吧?”楚歌立刻打蛇随棍上,“刘尚书会宣扬出去,而且陛下外面的耳目也不会少。” “那么陛下会相信吗?照小侯爷的说法,陛下应该有可能已经做了决断了吧?会不会流放?”流丹担忧地追问。 “流丹你觉得呢?” “我……?”流丹一愣,看看楚歌鼓励的眼神,想起昨日与小侯爷谈论这事时候,自己表示过的要为小侯爷分忧的决心,便回她一笑,想了想,认真地说:“流丹觉得,小侯爷那日虽然设置了许多漏洞,但毕竟最关键的人物刘家公子当真相信曾和小侯爷……” 她说话声音低了下去,有些脸红,顿了顿,又说:“所以越是细究起来,越容易相信确有其事……听说最近很多大臣联名上书,要求惩治楚郡侯,就是陛下有心,大概也很难压得下去吧?所以流丹觉得,小侯爷神机妙算,定然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楚歌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然后又叹息一声,道:“最好是如此吧!只是,流丹想过其中会有什么变数吗?” 她这般装模作样的同时,也在飞快思考:听流丹话里的意思,那日小侯爷与刘家公子,的确是清白的;而小侯爷想要的,竟然是让人相信她浪荡堕落,与人有染么?如果说她从前真是和皇帝同一阵营,那么伪装一下自己赢得楚缙的信任,也算情有可原。但如今,楚缙已死,她这样做是给谁看?还有,所谓陛下已有决断的话,听起来似乎就是在说如何处置楚府的事了,那么在小侯爷原来的计划中,到底希望有什么结局? 那边流丹,抬起头看她。“变数?小侯爷不是已经都想过了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陛下遵守当初的约定,借流放之名放小侯爷自由,那么,流丹也可以,跟随小侯爷一起,走马江湖,快意恩仇去了!” 流丹这样说着的时候,眸子里便亮晶晶的,有向往,也有毅然决然的果决。 楚歌心中,仿佛被触动了一下。 原来这小侯爷一心希望的,只是远离。 这倒可以解释为什么小侯爷会将辛锋寒留在身边;江湖,也许是每个女孩子心中永远的梦吧?小侯爷如是,流丹如是,她,也如是…… 依稀记忆中,她也曾如此向往……只是向往而已。快意恩仇、琴心剑胆……如此遥远;而她,有永远摆脱不掉的心灵负担。 流丹见楚歌没有反对,有几分兴奋,便继续说道:“那次小侯爷说起变数,流丹还都记着呢!首先,小侯爷是怕陛下反悔,留下小侯爷在京中效力,不过这个问题差不多已经算解决了吧?就算那些清流文官从前对小侯爷的名声没什么直观的感受,现在刘府的事一出,陛下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小侯爷了;还有,小侯爷担心……” 她神色有些黯然,压低了声音道:“担心陛下会……灭口……不过流丹觉得,陛下不是那样的人。而且陛下对小侯爷……向来信任有加,深为倚重……真有那么一天,流丹定会陪着小侯爷!” 她倒是情绪转化得快,看得出是个直爽的性子。 楚歌莞尔一笑,反安慰她道:“流丹放心,你不是说,陛下不是那样的人么?” “是啊,”流丹压抑住心中那点惶惑,转而又兴奋起来,“不管怎么说,也算到了结果揭晓的时候了,流丹已经说过,誓死追随小侯爷,又有什么可以多虑的呢?哎呀!小侯爷怎么还没有吃早饭?已经是巳时了!只怕陛下都等得不耐烦了呢,小侯爷你快用,流丹去为你准备你的桃花马!” 第十四章 绿绮阁诉衷情(上) 虽然流丹开始着急,但楚歌还是拖到了不能再拖,才慢悠悠地出了门,上了马。 其实原本楚歌还担心这马儿认主,会不接受她,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马儿和她这个身体几日没见,很欢喜地用头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而她自己,也自然地一跃上马,十分娴熟顺畅。 连马也没有发现她的鸠占鹊巢,那么皇帝应该不会那么敏感吧? 唉,既然无论怎样折腾,“小侯爷”都没有“回魂”的迹象,无奈她只有自己走一遭了。 辛锋寒自然不会跟她一起前去,但让她奇怪的是,流丹居然也乘了马,说是陪她一起到宫门。 楚歌自然巴不得如此,省去了她还要沿路打听皇宫在哪里的麻烦。而接下来的情况,更让楚歌觉得,幸好有流丹相随……否则,她根本是无从打探皇宫所在位置地---- 一路上,楚歌所到之处,行人纷纷侧目……这也不足为奇,到底楚郡侯恶名在外,众人对她颇多顾忌……奇怪的是路边的小商小贩,只要听见一声喊:“桃花马又来了!”便足以让他们仓皇失措,连买卖的东西都不要,躲到路边的房屋之中去藏藏掖掖地往外观看…….而那些店铺,更加奇怪,甚至有听见风声立刻关门上闩的…… 楚歌看看流丹,一脸不以为然仿佛正该如此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算了,正事要紧,这个问题以后慢慢打探,现在就当,这“小侯爷”,天下首富楚郡侯的公子,是个专门喜欢和平头小百姓过不去的变态吧…… 转眼之间巍峨的宫墙已在眼前,楚歌下了马,仰头观看。 面前,是五座凤头楼阙,正中一座上书“丽正门”三个大字,高大雄浑,庄严肃穆,让人望之而生敬畏之感;两边是黄红两色的宫墙,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象征着皇祚的绵延不绝……却不知,住在这样的宫殿里面,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正神游间,流丹已经当先前往面前三座门洞左侧的一个,与候在门口的一个白脸太监交谈起来。 “陛下今儿叫小侯爷来,是在明政殿见驾么?” 那宦官毕恭毕敬垂下头去,“开始是宣在明政殿,因着小侯爷久久不到,已经传下旨来,改到嘉宁殿去了。” 流丹便回过头,轻轻替楚歌解下身上紫绸披风,笑道:“看来小侯爷今儿可以在这里混顿饭吃了!”顿了顿,又低声说:“流丹,就在这里等你!” 楚歌心内一紧,知道流丹并不仅仅是要等她,更是有些等待宣判的意思,便悄悄握了她的手,道:“放心。” 放心什么?她也不知道,不仅是流丹有这种等待宣判的感觉,她也有。若说今儿就是决定小侯爷命运的时刻,那么她,如何能够做到,改变原有的一切? 跟着领路的白脸太监踏上面前甬道的时候,流丹在后头赶了两步,大声道:“小侯爷,宫里路远,勤歇着些儿,若是累了,让这孙公公扶你一扶!” 那太监忙回头打躬陪笑:“姑娘放心,哪里亏待得了小侯爷?”说着,抬头看时,楚歌已经走出去了好远,连忙又赶着追上去。 “孙公公,陛下现在在嘉宁殿么?”楚歌状似随意地问道。 “可不是,”那太监满脸堆笑,“陛下今儿早朝之后,传见了襄阳来的武将军,之后龙心大悦,当即吩咐在嘉宁殿赐宴,还说小侯爷一来,便也即刻往嘉宁殿去,也去见见那位武将军呢。” “哦。”楚歌淡淡应了一声,“襄阳来的武将军?” “是啊是啊,”孙公公却满心激动,“小侯爷难道还不知道么?武将军,就是那个破了胡军骑兵马阵,斩了胡人骑兵万夫长也图的那个武将军啊!” 孙公公看看楚歌漠然的样子,越发着急,一叠连声地说:“原来小侯爷真的不知道!这两天京里都传开了,连说书的先生儿都改了段子,专门说起这个武青将军来!” “你说这将军叫武青?”楚歌终于动容,她一直十分想打探的,那个白袍将军的名字,似乎也叫武青? “可不是!”孙公公见终于引起了楚歌的注意,面露得色,用他尖细的公鸭嗓学起评书先生来:“话说这将军姓武名青,表字长天,才不到二十的年纪,身居统领之职!那武青将军,生得是虎背熊腰,一表人材;又是天生神力,真正上山能打虎,下海可擒龙!两军阵前一亮相儿,白袍金甲,手中三尺青锋,纵横边关,万人难敌!” 听他说得有趣,楚歌也微笑起来:“我只觉得这名字听着熟悉,倒仿佛以前见过这人似的。” “小侯爷见过他?”孙公公想了想,摇摇头,“武将军这次应该是第一次进京,听说是前儿才到。昨儿虽没来面圣,却是被卢太傅请了去了,依理,小侯爷不该见过他的……啊不对,也许小侯爷曾听楚侯爷说过吧?边关的捷报,是早就报上了来的,也是楚侯爷拟旨让他进京……” 他说到这里,仿佛也觉得有些不妥,看了看楚歌脸色,方继续道:“马上就是圣寿节了,陛下的好日子,楚侯爷这么做,定是要给陛下一个惊喜吧?” 楚歌笑着点点头,心中暗自思量:如此说来,前日她在刘府所见的白袍将军,定是这武青无疑了。只是她和他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关联? 两人谈谈说说之间,转过了几道大殿,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一条长廊,两边禁卫密列,宫女太监不停穿梭,正是熙德皇帝素来用膳的嘉宁殿。正在此时,忽见一个身着麒麟缎乌纱帽的天子禁卫如飞赶来,拦在了两人面前,喘着气道:“传,传旨----陛下有旨,着御前侍卫楚歌,不必赶往嘉宁殿,暂且到绿绮阁候驾,钦此----” 这下子,那孙公公都是大讶,忙问:“这旨,是传给小侯爷的吗?方才陛下还打发人来催咱家带小侯爷过去,怎么忽然改了绿绮阁?” 那禁卫军搓搓手,焦躁地摇头,“回孙公公,是传给小侯爷没错!小侯爷还是快点过去吧!陛下说他马上就会过来。” 楚歌有些疑惑,看了看孙公公。后者点点头,说:“既然这样,小侯爷便跟随咱家往绿绮阁去吧。” 第十五章 绿绮阁诉衷情(下) 珠玉为帘、纱縠为幔;云母高榻、水晶画屏。青烟袅袅,金兽焚香炉;微风习习,朱楹碧纱窗。 这便是绿绮阁了。 只是……似乎有些过于糜华了。若说这里是哪个后宫妃子的寝宫,倒还似模似样,但以她的外臣身份,实在不该在这样的宫殿候见。 楚歌站在门口,轻轻皱眉。 孙公公看见楚歌的表情,在旁陪笑道:“小侯爷不知道,最近这宫里差不多的宫室,都撤换了原来的布置。唯有这以前陛下和小侯爷常来的绿绮阁,原样未动。如今陛下要小侯爷在这里候驾,大概是另有深意吧?” 楚歌便走过去,在一张小靠几旁抬头欣赏字画。一旁却早有宫女替她拉开了沉香木圈椅,又有宫女即刻奉上香茶。 楚歌看看孙公公,见他还在门口垂手侍立,便笑道:“孙公公也坐吧。” 孙公公连忙摇头:“小侯爷说笑了,哪里有奴才坐的份儿?小侯爷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奴才倒想着赶往嘉宁殿那边去,看看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这一路行来,楚歌早看出孙公公在这宫里地位不低,连忙叫他:“孙公公且慢。”说着起身,走过去,拿出流丹为她准备好的一只小绣囊塞在他手里,说道:“劳烦孙公公了。” 那绣囊之中,是几只京中知名的南记金铺出的纯金百子,毛发毕现,神态各异,各个不同,据说存世只有百娃,豪门权贵以几倍价格求而不得。 孙公公并没有打开来看,却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低声说:“怎么还敢劳小侯爷破费!说起来这些日子没见小侯爷进宫,咱们宫里这些奴才们对小侯爷可是想念得紧哪;就是陛下,也是时常念叨着。”说着,他又扫一眼周围投来殷切目光的众位宫娥,笑道:“连这些专门侍候小侯爷的丫头们,陛下都特意给小侯爷留着----外面居然还有谣言说要处置小侯爷了,那可不是胡说么?” 楚歌暗暗苦笑,真不知道这个小侯爷在宫里怎么混的,还有专门侍候她的宫娥么?心中疑虑,她面上只是笑笑,道:“她们也都辛苦了,自然有礼物奉上。” 她这话声音不高也不低,正好让后面的众宫娥能够听到。那孙公公便笑起来,转头对众宫娥大声道:“丫头们,小侯爷可说要打赏呢!还不快来谢过?” 那些宫女儿早巴不得这一声,连忙一拥而上,叽叽喳喳笑开:“就知道小侯爷没忘了我们呢!”“小侯爷,流丹姐姐可好么?”“小侯爷累了吧?快坐下,让婢子给你捏捏肩!” 楚歌一时哭笑不得,连忙从袖子里拿出许多小金锁来,给她们一一分了,这才得以清净。 孙公公早已走了。众宫娥分了金锁,也都心满意足,在楚歌的要求下,各各退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侍立。楚歌原本是要她们离开的,但是宫女们强调是皇帝传旨要她们侍候小侯爷,故此没有皇帝的命令,便不可离开。楚歌便也只得依了她们。 说实话,看到绿绮阁这般情形,楚歌心中还真是颇有些疑惧:莫非这是个陷阱,故意让她在这里现场表演僭越的戏码,借此定罪?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怀疑纯属多余。难道现在皇帝治“她”的罪,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大概如今在皇帝的桌案之上,罗列楚郡侯和小侯爷的罪状的奏章,已经足可以活埋她了。 如此一想,她便也安下心来喝茶,吃点心。 谁知过了半晌,还是不见圣驾,楚歌有些不耐,从手边随便捡了本书来看。 是一本蔡邕的《琴操》。 又捡一本,是元稹的《莺莺传》。 楚歌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抛了书。看看字画,看看香炉……周围,宫女们各个笑嘻嘻地,在那里偷瞄她,见她转过脸来,便急忙垂头肃立。 对这情景,楚歌也是莫可如何。现在是在她不熟悉的地方,面对她不熟悉的人,稍微不注意便能够露馅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沉默是金的好。 想到这里,她索性向后倚靠到椅背上,假寐。 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是:也许顺便可以等到,小侯爷归来。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仿佛到了一个黯淡阴寐的世界,她一个人站立在暗影之中,向外面望去。一个白色的背影正在她面前消失,带走了她最后一线光明。 她心中急切,想要呐喊,喊不出;想伸手去抓住那背影,更是徒劳;挣扎着想要撕破所处的黑暗,却只是越陷越深……忽然一瞬,她终于挣脱了,从暗夜之中探出半个身子来,伸出手,居然抓住了那人的衣襟! 满心欢喜,连世界都要变成彩色的了……那人缓缓回头,她的心也随着越跳越急……横空中扫过一柄大刀,拦腰斩断……血溅五步! 颤抖着睁开双眸,正看见面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近距离担忧地审视着她。 “楚卿,你做噩梦了?”眼睛的主人执了巾帕,在她额上轻轻揩拭。淡淡檀香味道从他的身上传来,她的心神随之渐渐安定。 叫她楚卿……应该是皇帝吧?她定定神,仔细看看,果然,这人一身黑色衮龙袍,头上简简单单一支血玉长簪,丰神俊朗,贵气天生。 “陛下……” “怎么,楚卿睡迷了么?”桃花眼似笑非笑,仿佛能透查人的内心。 楚歌正惊疑间,他又开口:“朕准你没人的时候称呼朕的名字,端木兴。” 楚歌微笑,开始执行“三缄其口”的策略。 绿绮阁里的众宫娥早已消失不见,偌大的宫殿,只得他们两个。 “朕,不喜欢你这样和朕生分。” 桃花眼随手拉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也仰首靠在椅背上,注目向前。 重重的纱幔后面,依稀看得出红毡和罗列的乐器。 “人的感觉很奇怪,原本要和你商议什么问题,次次都要全套的鼓乐鼓舞、醇酒美人来掩人耳目,还遮遮掩掩的说不了几句;如今楚郡侯已经不在,难得能光明正大聚在一起说话,却觉得再没有原来那种附耳密谋的气氛了!” 原来小侯爷果然是皇帝这边的人。 “楚卿----”皇帝的声音放柔,“从那日,朕在那侯府的鸣鸾苑----那个偏僻的院落遇到你,到如今已经五年了吧?” 楚歌轻轻叹息一声。 “这五年的时光,朕知道你为朕付出了很多……”皇帝执起她的手,桃花眼里,竟有几许柔情。 “你为了朕,不得不与楚缙虚与委蛇,曲意逢迎,甚至不惜自毁名声,博得他的信任……朕知道你也有自己的考量,但你为朕所做的一切,朕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楚歌摇摇头,“陛下,这是为臣者的本分。” “楚卿……不要这么说……其实,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的勉励和支撑,朕如何能够坚持到现在?更不用说一步步架空楚郡侯楚缙手中的权柄,找到他最薄弱的环节给予最后重击,让他终于绝望自裁、连反击也放弃!” “可是现在,”皇帝攥住楚歌的手越发紧了,“一切只能说是略有小成。你却要坚持当初的约定,离朕而去?朕这些日子常常在想:虽说处在楚缙阴影下的日子灰暗晦涩,现在也终于得以走出阴霾,重见天日;但那样灰暗日子里的温暖,彼此相知的友情,又何尝不值得铭记终生?” 皇帝扳过她的身子,深深凝视她的双眸:“富可敌国的财富、朕的挽留,这一切,真的抵不过,楚卿你对江湖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望?” 第十六章 她的决定 皇帝扳过她的身子,深深凝视她的双眸:“富可敌国的财富、朕的挽留,这一切,真的抵不过,楚卿你对江湖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望?” 楚歌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一瞬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皇帝这是在逼她表态了。但“小侯爷”的本意,到底是去是留?从流丹的话和各种迹象判断,小侯爷还是要坚持曾经有过的某个离开的承诺,可是在她心中,对这里的财富和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有留恋? 皇帝的所作所为,是故意试探,还是真心挽留? 她如果现在选择留下,是否可以算做是改变小侯爷命运的关键一步? 或者,反过来,才是? 假如小侯爷还在就好了。起码她可以不用思考得这么辛苦,只需,选择和小侯爷相反的答案。 她虽有种种念头,可当前的情形却并没有留给她思考的余地。也就是在这一刻,紧张到极点,神智反而瞬间变得清明:其实她何必辛苦选择?她是来改变别人命运的,自然她的选择,便是对别人命运的改变。那么,只需,按照她自己的心意而已。 一瞬间,她血脉贲张,再无犹豫,清清朗朗一字一字回答:“是的,陛下,我一定要做回我自己!” 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对是错,甚至弄不清楚那句话,到底是出自她的口,还是由另外的灵魂做出决定;但,她只是,单纯的为自己的选择释怀,仿佛打开了窗子,已经看到外面蓝蓝的天。 即使,这也证明,从前她都不过是一个,关在屋子里连天都看不到的人。 “楚卿……”皇帝端木兴黯然长叹,放开了她的肩,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做回自己,可是,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混迹淤泥,可还保有当初的心?” 楚歌再次选择了沉默。 小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醒来开始,几乎就没有躲开过这个问题。可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忽然了悟,不再关心。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要做的,原本就是自己。 “罢了,离开这里也好!”端木兴忽然感叹,起身撩开前面重重纱帐,走到那个象是表演的舞台一样的红毡地面上去。 “楚卿,除了帮我对付楚郡侯这件事以外。你向来能选择到对自己最有利的……这一次,若你留在京师,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端木兴轻轻抚摸放在墙角的一只箜篌,仿佛在抚摸心爱女子的纤纤玉手。 “这几日卢太傅都在不断上奏,请求将楚家入罪,将你入狱拿办……你知道为什么方才我临时命人将你带到这里来吗?若不是因为那个襄阳来的莽汉……”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却不再说下去。 “莽汉?是那个武青?”楚歌不自觉地起身跟过去,问。 “是他带来的偏将,”端木兴的神态已经回复正常,但愤恨的语气依旧,“叫邓隼的那个,十足的莽汉一个,听风就是雨,被别人卖了也不知道的东西!他居然,居然扬言说要毁了楚卿容貌!幸亏朕的人及时报上来,不然朕不小心让你们同处一室,岂不危险?” “毁我的容貌?”楚歌愕然。 “是啊,毁你的容貌!”端木兴回过头,牢牢盯住她的面颊。清风透过窗槛,习习而来,扬起的冰縠纱幔轻柔地抚戏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清朗如夜空明月。当真无法想象上面若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会是什么样子。 “他,他居然骂楚卿狐媚,说----若早知是你,前儿见你的时候,就该除了这个祸害,至少,也要在你的脸上划上几刀!” 她居然被说成狐媚?这人应该就是那天跟武青一起离开刘府的大汉吧?那次见她的时候不是还口口声声把刘家公子打成猪头任她处置?后来武青应该给他解释了她的身份了吧?但是这和毁她的容貌有什么关系? 楚歌轻笑,“陛下何必上心?不过是武人妄语而已。” “武人妄语……”端木兴蹙眉,“怕只怕并非仅仅如此……” 对上楚歌探询的眼神,他又道:“这两日朕没有召见武青,听说他昨儿到了卢太傅府上……” 这皇帝介绍起事情始末原因,倒也是利落清楚;再加上自己的了解和猜测,现在楚歌这对朝中局势一知半解的假小侯爷,也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前儿刘府之事过后,刘尚书果然象小侯爷预料的一样,把事情当成了脱离楚氏阵营的筹码,四处宣扬;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去拜访了清流领袖卢太傅卢敦儒,将楚歌说成是奸佞小人,专门祸乱人间的妖精入世一般。大意就是说这些日子皇帝迟迟不肯处置楚家,就是受了楚歌蛊惑;又说楚歌容貌美丽,专门喜欢勾搭男子行龙阳之事,他的儿子,原本德行正直,却是深受其害,被楚歌反咬一口云云。 而卢太傅向来刚正清明,听了此事,自然勃然大怒,打探了一番之后,便将在场的两个“人证”武青和邓隼请来府上,研讨此事。两人对事情的经过说得也不清不楚,但他们所看到的却也证明楚歌的确假冒了“春官”与刘家公子苟且。刘尚书口才了得,把事情分析得越发透彻,结果便是坐实了楚歌狐媚惑主的名声,也就有了邓隼誓要毁去楚歌容貌的一段。 而皇帝的耳目今日来报告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借着皇帝如厕的机会,把消息传了过来。 事情果然是闹大了。这是楚歌听了以后的第一感觉。 卢太傅卢敦儒,她这些天来也有所了解。听说皇帝归政以来,已将从前楚郡侯打压排挤的一批老臣重新重用,其中就包括端木兴当年的帝师卢敦儒。这人被誉为大赵第一清官,据说是博学刚正,素有贤名的;在楚郡侯当政期间,曾屡次遭贬,受陷入狱,差一点就死在了牢里。不过他终究熬了过去,重见天日之后,自然是大有后福;现在若论起大赵最有声望,说出的话最有分量的人,除了皇帝外,怕也就是他了。 若是他也认定楚歌便是妲己一流的人物,那楚歌便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了。 而偏偏就是这样清高自诩的人,最容易受人利用。 不过,也许,当初小侯爷定下这样的计谋的时候,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呢?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能够离开京师,过她想过的生活,便是她当前的最大愿望。 “楚卿,”端木兴抓住纱幔的手,微一用力,竟然“嗤啦”一声将整幅浅红冰绡撕了下来,飘飘摇摇洒了楚歌一身,“其实,那莽汉敢这么说,定然是有卢太傅给他壮胆!这些人,怎么敢如此?!莫说你我不过是挚友关系,就算你真是朕的男宠,又如何?难道朕堂堂大赵天子,居然这等事也要他们管吗?” “陛下……”楚歌手忙脚乱地从纱帐中钻出来,咳了一声,有点窘,“外人误会而已,不足挂齿。” “是啊,是误会,”端木兴蹙着眉,看楚歌的窘态,怒气倒平息了不少,“楚卿,朕一直想问你……从前楚郡侯在时,你做戏给人看,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呢?为什么朕屡次说要为你正名,你都不肯,真的是铁了心要离开朕,所以连后路也不要了吗? 楚歌倒是心中一惊。仔细想了想,慢慢说道:“陛下,你真的以为楚歌有什么名可正么?” 看端木兴眉头越发蹙得死紧,楚歌叹息一声,把怀中纱幔随手一抛,“如果要正名的话,陛下打算替楚歌说些什么呢?说楚歌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其实是谋害乃父的罪魁祸首?还是说楚歌与陛下私交甚笃,出入后宫与陛下谋划商议,连家中侍女都是出自陛下宫中?陛下觉得如此正名之后,卢太傅是会象以前一样请求将楚歌下狱审讯呢,还是直接奏请陛下杀了楚歌这个无父无君的逆臣贼子?” 楚歌这一番话,听着似乎有理,但其实不过是她大着胆子的一番试探罢了。对于皇帝陛下的态度,她觉得还是真的不好捉摸。她想离开,皇帝真的就会让她离开吗?如果皇帝是真心要她留下,又会是以一种什么身份,什么态度来对待她? 她不知道小侯爷会怎么应对,却想找到自己能够应对的法子。 让她失望的是,皇帝端木兴眯起了他那双桃花眼,只是轻轻一叹。 风越发大了。 半晌,皇帝靠近了几步,来到楚歌身边,伸手,轻轻从她头上取下了一缕冰縠,极其轻柔地在她耳边慢慢地说:“楚卿,你不知道,有的时候,朕真的想----就这样把你幽闭在绿绮阁中,陪伴朕一生一世。” 皇帝接着又摇了摇头,说:“如果你是一个女子,只怕朕早已真的这样做了。” 忽然有些明白,小侯爷的刘府之旅,到底是做给谁看。刘府公子的证词,大概,只是为了证明,她的男儿身? 第十七章 一斛凉州 楚歌入了皇宫,却没有回来的消息,当夜传遍了整个新京。 朝中众官早已观望已久。从楚郡侯去世的那一日起,各种各样的猜测就一直没有断过。虽然朝中主流早已从卢太傅等清流一派复出的消息中看出了皇帝的态度,但是,毕竟,楚郡侯府邸犹在,楚小侯爷风流依旧。 最近几日,暗地里又有消息透出,说楚小侯爷当日和皇帝陛下关系密切,并非彼此虚与委蛇,而是……当真的宠冠后宫。 当初媚楚那一派官员,不知道是惊是喜。 新京百官这一夜,注定无眠。 楚歌也是未眠者之一。 她真的被留在了绿绮阁,幽禁。 阁中有塌有床,有菜有酒。 楚歌并没有愁苦到睡不着觉,也没有真正担心自己的未来。她之所以不睡,是因为,有酒。 那起宫女并未再来服侍她,倒是有一个梳了双环髻的小丫头儿,悄悄地隔着帘子向里窥望。半晌,那小丫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你是说,他在那里饮酒吟诗么?可有忧愁之态?” “启禀陛下,小侯爷好像还算高兴,倒是记挂着军情。” “哦?” “回陛下的话,奴婢也听不懂,只是听见小侯爷在哪里说什么‘将军不侯’、‘得凉州’什么的。” 端木兴桃花眼又眯了眯,沉吟了下,笑起来,“哪里是什么军情?他说的应该是‘将军百战竟不侯,伯良一斛得凉州’的典故吧?那说的是汉代孟伯良一斛葡萄酒换了个凉州刺史的故事,看来朕给他弄去的那小坛西域贡来的葡萄酒,倒是合了他的意!” 顿了顿,皇帝又说:“去叫他到朕这里来吧。” 嘉宁殿两扇雕花木门紧紧关着,只在边角缝隙之间,有丝丝光亮透出。门口侍候的小宫女儿见楚歌过来,默默施了礼,示意她直接进去。楚歌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推开了殿门。 随即愣住。 她被小宫女儿带到这个地方来,心中已是很惊讶:原来嘉宁殿中的宴席,居然从午时一直开到了夜半? 但开了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却更是让她心中别有触动。 酒酹地,人含泪,剑气如霜,直欲斩楼兰。 一刹那,楚歌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摆满了玉盘珍馐的嘉宁殿,而是风啸马嘶的沙场;殿内并肩而立的两个人也不是大赵的君与臣、不是穿着至尊龙袍的皇帝和七品武服的将军,而是……两个豪情纵横的少年俊杰、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造成这种气氛的,应该是两人脸上的神情,庄严肃穆,仿佛浸透着无限的伤悲,又仿佛满怀的豪情壮志,直欲拔剑长歌。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端木兴和武青。 听见门响,端木兴投过目光,发现是她,脸上顿时柔和不少:“楚卿,正好,且来也为我大赵此次战场上的亡魂祭一盏酒!” 楚歌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听见说让她祭酒,忽然明白殿中汉白玉地面上猩红点点皆是美酒,一瞬间有些心疼,西域贡奉的极品佳酿啊! 端木兴亲自为她斟了满满一琉璃盏,递过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楚歌心中感慨,神思越发不属,目光紧紧追随着酒杯,轻声问了句:“祭谁?” “且慢!”却是立在一旁的武青,看见楚歌祭酒不情不愿,心中不忿,出言拦阻,“陛下,此酒陛下亲手为襄阳将士英魂所斟,臣愿借此酒,立誓于御前!” “也好!”端木兴为武青豪情所染,当下将酒转递到他的手中,转头对楚歌解释:“楚卿,你也知道,这次胡人起兵,名为西进,实则南下,若不是襄阳的忠义右军拼死相阻,三千将士血战敌方五万虎狼之师,半数殉国,以血肉之躯守得我边境平安,只怕此刻我大赵的京师都已岌岌可危了!” 楚歌这才注意到殿中所置祭桌,以及桌前供奉的长剑。 “这位武青将军,就是忠义右军先锋部的统领,此次也是亏他破去胡兵马阵;胡兵惧我大赵士卒英武,又没有了马阵这进攻的利器,这才不得已托词误会,大军转而西下。而这柄长剑‘龙吟’,便是武将军斩杀敌将也图所用,朕特命他带来宫禁一观----如今供奉将士灵前,相慰在天之灵;只是……纵然是胡兵回撤,也图授首,又怎换得回我殉国将士性命?!”端木兴说着,目中便又有些潮湿。 “龙吟”剑闪着耀目的寒芒,仿佛也在颤抖呻吟。 武青忽然纵步上前,一把擎起桌上宝剑,于掌中一划,立时鲜血长流,溶于酒中。 “青虽力薄,然得吾皇厚望,为国不敢惜残躯。今天地在上,吾皇为证,臣七品云骑尉忠义右军先锋部统领武青,御前起誓:愿以‘驱胡虏,雪国耻’为己任,竭忠报国,至死方休!如违此誓,天人共戮!”昂首一饮,将剩余半盏激洒于地,又道:“自此以后,一日不能复华夏,青一日不娶妻、不饮酒!” 红澄澄的美酒,混着鲜血,从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倾洒而出,悲凉激愤。 方才武青取剑,端木兴伫立在旁,连眼皮都未眨一下;此刻武青立誓毕,他又上前两步,也斟了一盏酒,道:“武将军誓言,甚得朕心!朕大赵天子端木兴,亦于诸将士英灵前起誓,有生之年,必富民强兵,北上复国;雪十六载臣伏之耻,奠数万屈死军民之魂!” 端木兴说罢,回身接过武青手中宝剑,一样滴血饮祭。 满室壮志豪情,男儿阳刚。唯有楚歌弱质纤纤,格格不入。 “当此英灵之前,楚卿想必也有誓语,我君臣三人同誓,将来载于青史,定是一段佳话。”端木兴看不见楚歌的尴尬,偏又添上这么一句。 楚歌想不到嘉宁殿中,却可以看到如此君臣同心的一场好戏,本来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儿,谁料端木兴偏偏定要将她扯进去!看来不立誓是不行了,楚歌一咬牙,接过剑来,歃血为誓:“楚歌愿为大赵竭忠,不能北定中原,楚歌亦不娶妻。” 她自然是不会娶妻,她也不愿立誓,游历江湖的梦想才是她心中所愿,复国雪耻的事情,自有好男儿担当。 “好!”端木兴叹道,“两位今日能与朕共此血誓,便如同兄弟手足,自当戮力同心;既如此,朕也不与两位见外,如今国家正有为难之处,要恳请二位与朕分忧!” 端木兴神情恳切,言语真挚,本难令人拒绝;而他以九五至尊身份,说出这样话来,又让人怎不热血沸腾,只求杀身相报?当下两人翻身跪倒,口称如有所遣,万死不辞。 端木兴只略顿了顿,已从袖中抽出一封早就拟好的诏书来,宣道:“楚歌武青二卿听旨,今七品云骑尉忠义右军先锋部统领武青,于襄阳一役中破马阵、杀也图,厥功甚伟;特加封从五品骑都尉,领诏讨衔,代朕巡视荆湖南路;另六品骁骑尉楚歌,原任翊卫府校尉,自授任以来,屡忽职守,今降为从六品,调任荆湖南路副招讨使,钦此。” ==================================================================== 注:云骑尉、骑都尉、骁骑尉等是勋位,统领、校尉、招讨使等是职位,两套不同的系统。 第十八章 玉楼帘卷卖花声 清晨的第一缕曙色染上了皇宫高高的门楼,重重鸡人唱晓,千门钥启,祥烟缭绕,冕旒争晖,文武百官列序而进,正是早朝时分。 然而今日百官上朝,却都不免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奇景:楚家的小侯爷楚歌,竟然在百官入朝之时,大咧咧地整着衣冠,一边还打着呵欠,摇摇摆摆地从宫内而出。 当初楚郡侯一手把持朝政之时,也从未如此大胆! 楚歌伸手揉了揉额角,因宿酒而略显惺忪的双眸眯了眯,笑着对迎面而来的文武官员作了个揖:“各位大人早啊!上朝么?” 没有人回答她。 位列文臣之首的太傅卢敦儒这是第一次见到楚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便已经擦肩而过。 待到有旁的官员小声地念出了楚歌的名字,老大人当时便气得浑身颤抖,回过身来,也顾不得朝班礼仪,大声斥责:“姓楚的小儿,殿前怎地如此猖狂!” 楚歌闻言,回首对他轻轻一笑,明眸皓齿之间,那面上犹自带着醉意朦胧。 卢太傅只怕就连被囚监牢中时,也未如此刻这般定力全失。老头儿挥着袍袖,在百官面前大声叫道:“各班侍卫,且代老夫拿下这个无知小儿!老夫定要当殿参他个蔑视朝廷之罪!” 说起来,以卢太傅的位高权重,德望双勋,就算是当朝拿人,也未为不可。然而……道路两旁站得笔直的诸位御前侍卫……犹疑着对望了几眼之后,没一个动手的。 说起来,楚歌和他们还是同僚关系么。 楚歌又是一揖:“老大人辛苦!楚歌告退!”说着,笑嘻嘻地转身,继续摇摆着走了。 老头子噎住,半晌缓不过气来。可侍卫不动手,难道还要他老头子自己上前拉拉扯扯? 说起来,楚歌出宫,完全不必走这条上朝的大道。但----既然已经确定要在赵国官场之中厮混下去,那么即使并不会留在都城,楚歌也需要,在朝野之中,示宠,固威。 昨夜里皇帝明旨,要遣楚歌前往荆湖南路任副招讨使,圣心既决,就不会有所改变,至少,不会因为她在早朝路上这小小的失仪而变,那么,这一番表演,必定,会给文武百官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对她这个“媚臣”,多少也会生出几分忌惮吧? 离开了百官视线,楚歌行进得便明显快了起来。丽正门外,是否还有红衣的女郎痴痴观望?宫门入夜皆锁,想来流丹应该无法留下来才对。可,想起那句斩钉截铁的“就在这里等你”,她又觉得,仿佛看到了那双倔强的英眉。 其实,红衣美人流丹,有的时候比她,更具有男儿的铁血豪情。 果然,才出了宫门,就看见道路旁一角,停着一乘小轿,而轿旁焦急张望的红衣女子,不是流丹是谁? 流丹看见楚歌出来,满怀的急迫化作宽慰,赶上几步,竟是无语凝噎。 楚歌拍拍她的手:“急什么呢?这不是出来了?”又看看天,嗔道:“怎么这么傻,莫不是在这里苦等了一夜?” 流丹摇摇头,镇定了下,才说:“入了夜,就打发人回去弄了这个轿子,知道夜里出不来,一直在轿子里养神。” 楚歌回头看看,这才注意到轿子旁站着几个小厮,而……牵着她的桃花马的,居然是辛锋寒! 辛锋寒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担心和疑问,不知道他是否联络上了那个月光姑娘,对她,是不是已经释去了心防? 看着这两人欲语还休的态度,楚歌苦笑,索性过去,打发小厮把轿子和马都弄回去,自己拉着流丹和辛锋寒,沿着御街,漫步而回。 一路三人沉默了好久,流丹才鼓足了勇气,拉着她的衣袖,问:“陛下到底怎么说的?” 楚歌失笑,想自己才夸赞她有男儿豪气,如今却见她做这般女儿怯态。 “没事了,”她说,“陛下给了我个荆湖南路的差事,明降暗升。” 回眸一瞥间,看见辛锋寒如释重负的神态。他如今该彻底相信小侯爷和皇帝本来是一伙儿的吧? 抬头,看看御街前越渐清朗的晨光,楚歌心情大好。 这里已经过了三省六部的衙门,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担着挑子的,赶着毛驴的,嚷买嚷卖,竟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楚歌带些喜悦地四处看着,忽然发现如今自己没有骑那匹桃花马,真是明智。 “小侯爷,到底出京是去做什么?”“小侯爷,京中的院落还保留吗?”“小侯爷,侯府里的小库可有人交接?”虽是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叽叽呱呱地,流丹居然在大街上就问这样的问题。 可见她是过于兴奋了。 楚歌一律笑而不答,却忽然在一个卖各色鲜花的摊子前头停了下来,拈了一朵放在鼻尖细闻。 清雅芬芳,一如明媚春晨。 流丹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之中,忽见楚歌停了下来,一时没有防备,脱口而出:“怎么不走了?小侯爷看上了这卖花郎?” 楚歌大窘,回头看看辛锋寒,少年脸上薄红一片,不知是怒是疑。 倒是面前卖花郎,正高声吟唱叫卖,完全没有听见流丹的轻薄词句。 也怪不得流丹,原本楚歌此举,就是故意地,想知道“小侯爷”当初,为什么在商户百姓之中,有这样恶名,是不是真的,当街强抢良家子弟。 可是流丹等于给了肯定的答案,楚歌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难道,府中鸣鸾苑里住着的,还真是小侯爷抢来的禁脔? 流丹却笑吟吟地,看看卖花郎,又看看楚歌,“小侯爷喜欢的话,带回去也罢了,这还真是个一等的,平日里怎么没见过?” 楚歌不自觉往卖花郎看去。真的,不知是不是楚歌运气太好,还是天生容易被美色吸引,对面的卖花郎一件青布外袍,疏疏朗朗地穿着,却遮掩不住那从里而外透出来的脱俗之气。 宛如高山流水,清风明月;又如春天里氤氲的一盏新茶,尘世中突兀的一竿翠竹。 见楚歌疑惑的目光,卖花郎拱了拱手:“这位大人,在下云南学子,入京来想谋个前程,不想遇到窃贼,失了盘缠,不得已帮人卖个花儿,求个生路。” 果然不是京中人物,听见“小侯爷”三个字,没有转身就跑。 楚歌没有做给银子、邀请同桌吃饭一类的举动,更没有象流丹怂恿的那样,把卖花郎掳回府里去,她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卖花郎悠长的吟唱叫卖声:“春日花开好,竞竞争妍。梨花如雪洗江山。杏花满头香满袖,且自贪欢。” 楚歌脚步停了停,听着这半阙《卖花声》,竟油然生出回头相询的念头。 流丹问:“小侯爷,可用去查查这人的底细?” 楚歌思虑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边一直无话的辛锋寒此时却冷冷地哼出来:“流丹姑娘对小侯爷的事还真是上心呢!” “怎么?”流丹挑眉,“怕这个卖花郎气质太好,小侯爷有了新人会忘了你这个旧人吗?” “你!你还是个姑娘家么?”不意外地,辛锋寒脸上又是绯红一片。这个江湖剑客,每每害起羞来,才令人想到他还是一个纯情少年。 “流丹,不要逗他了。”楚歌笑着回眸。 流丹对辛锋寒做了个得意的鬼脸,赶上几步,跟在楚歌身边,低声说:“要查这个卖花郎倒也不难,只是咱们鸣鸾苑那边,从……那位过世之后,便都停了活动。原本是要跟着小侯爷一起……流放,如今小侯爷却任职湖南,那么鸣鸾苑,是继续散开了在京中活动呢,还是跟着小侯爷往湖南去?” 果然,这个鸣鸾苑,并不简单。 楚歌于是还选择把球踢回去:“流丹你说呢?” “我说……小侯爷在湖南就任,依旧少不了情报的搜集,这些人都是老手,自然能跟着小侯爷最好。” 辛锋寒一直留神着这边的对话,听流丹这样说,脸上流露出微讶的神情,又有些理当如此的感觉。 楚歌微笑着看看流丹,不语。 “不过,小侯爷方才说,这次去湖南,可能只是替陛下查访查访,那么时间不会长,要是都带了去,显然不太可能……”流丹沉思着,又道:“可是如果把他们留在京里……” “留在京中,太危险了。”楚歌忽然开口,“陛下随时可以反口,若是百官抵死进谏,就是陛下想护着我们,也没有办法。” 辛锋寒愕然。这主仆两个人,当街议论如此大事,虽说声音不大,周围也没什么可疑的人,但已经算是过于孟浪了;可楚歌这人,居然擅议陛下是非!这若是传出去,可是个大不敬的罪过了! 不过,他也看得清楚,流丹姑娘说这些,原本也是要避着他的,但小侯爷却示意她无碍。这,让他心中有些许感动。 “留不得,也走不得……该如何是好?”流丹蹙着眉毛,满心忧虑的样子。 “愁什么?”楚歌却笑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儿小侯爷我,能从宫里出来,难道不当弄点美酒庆贺一番?” 流丹吐吐舌头,上下打量着楚歌,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居然还喝么?” ================================================ 注:卖花声:唐代教坊曲名。后来转为词牌,双调,平声韵,前后片各五句,共54字。又名《浪淘沙》、《过龙门》。此词最早创于唐代刘禹锡和白居易。 据传,这个曲调很有可能与宋代城市早市上的卖花吟唱接近。 第十九章 圣寿之筵 熙德十六年三月十六,是新任荆湖南路招讨使武青和副招讨使楚歌定好离京的日子。 三月十五,则是皇帝端木兴十九岁生辰。 端木兴早就吩咐过一切从简,但是这是皇帝归政以来的第一个寿辰,即使准备时间仓促,依然是盛大隆重。 依照礼节,圣寿这日,应是先有早朝百官朝贺的大朝仪,然后是内殿延英殿,百官、皇族、命妇献寿,之后设座摆席,文武妃嫔同贺。 端木兴傀儡皇帝时间不短,楚郡侯这位权臣却始终没有想起为他迎娶一位皇后;宫中虽曾遴选过几次宫女,也都是草草了事,是以时至今日,这位熙德皇帝的后宫,不过分封了尚宫、尚仪、尚寝、尚服、尚食、尚功这六尚的正六品女官而已。而“传说”中,皇帝曾有过的一位四品婕妤,却是不知去向。 如今百官来贺,妃嫔这部分的席位自然是空缺。 “皇族”这一部分,同样是空缺。 十六年前胡兵入侵,势如破竹直扫京城,几灭大赵;当时的皇帝端木琊与皇后自尽殉国之外,守在京城的皇族差不多被全歼,如今遗留的,也不过旁枝左叶,寥寥无几了。 因此,摆在延英殿与嘉宁殿之间的盛大宴席,便主要成了文武百官的欢聚了。 从寿乐巡行之后赐宴开始,端木兴就刻意放松现场气氛,尽可能让百官都自在一些;而喧闹的歌舞、醇香的美酒,也的确将宴会的气氛不断推向**。 宾主尽欢,如果忽略掉一个小插曲的话。 不过这个小插曲,却无法被百官忽略,因为当事人双方,举足轻重。 一位是三朝元老,誉满天下的清流领袖卢太傅卢敦儒;一位是天子近臣,传闻以男色获得圣宠的新任荆胡南路副招讨使楚歌。 其实早朝时分,在皇帝正式公布了襄阳大捷、重赏武青等一干有功将士,又宣布楚歌的任命、安抚媚楚一派官员之后,已经是朝野震动、议论纷纷了。 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了以卢太傅为首的清流文官身上。 然而,出人意料的,这些人却并没有对这样的举措提出太多的反对意见;尤其是卢太傅本人,对皇帝的安排几乎是不置一词。当然,这也是表面现象,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还是了解到两日前皇帝召见太傅与户部尚书刘瑛,曾于明政殿内恳谈两个时辰之久,或许,那一次,太傅便已与皇帝达成共识了吧? 卢太傅没有动作,人们猜测他是顾虑皇帝圣寿,或是已有筹谋,不急于一时,但人们还是没有料到,率先发难的,居然是楚歌。 酒过三巡,楚歌离席,各处敬酒。 以前楚郡侯在时,遇有酒场,她多是其中焦点,人人知她量大好饮,少不得多来献媚,哪里有她四处酬酢的道理?而如今,楚郡侯虽去,她却未失圣宠,众人待她虽怠慢了些,到底不失礼节。 几大杯灌下来,楚歌又直往太傅卢敦儒处而去。 老头子在这样的酒场上,也是正襟危坐,面前几盘御赐的珍馐,也只是微微动了动。 “太傅大人请了。”入目处是楚歌有些欠扁的笑容,还带着微醺的醉意。 其实卢敦儒倒是不很介意接受楚歌的敬酒。虽说是忠奸自古不两立,但楚歌到底还年少,若真心悔改也未为不可;何况,还有皇帝曾经居中调停。 不过楚歌没有在众官之中,第一个敬他的酒,这实在是扫面子的事情。 所以太傅大人没有起身,板起面孔训斥道:“楚家小儿,可是真心认错么?” 楚歌依旧满脸是笑,居然伸肘靠上太傅肩头:“太傅大人,今日圣寿,何不同饮一杯,且乐今宵?” 这态度无礼之极。卢敦儒觉得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早朝时分,面前的少年一样的狂妄、一样的恃宠而骄,哪里有陛下所说的半分悔改之意?! 太傅的手,又不自制地颤抖起来,躲开少年狼爪,直直地指向楚歌的面门:“你,你,老夫不与佞臣同饮!” 于是楚歌在众官瞩目之中,将一杯琥珀佳酿,涓滴未剩,全泼在了老头子襟前。 一时席间大乱。 没有人听见楚歌在气得浑身乱抖的卢太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太傅日后尽管攻击我楚家,管教日后赵史中记载:卢敦儒与楚歌私怨,屡相构陷。” 楚歌这样做,并不是临时起意。她对卢敦儒本没什么敌意,即使是对方几次三番上书要求重治楚郡侯,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对卢敦儒却是不得不防:别的不说,此人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忠臣典范、清流领袖,又曾做过几年帝师。如今自己马上要离开京城,如果放任卢敦儒大举讨逆之旗,她担心早晚端木兴抗不住压力将楚郡侯入罪鞭尸。更何况,还有楚郡侯那富甲天下的宝藏诱惑? 如果是以前,楚歌可以不在乎;但,现在不行。 “小侯爷”失踪之后,再也不曾出现,如今的侯府里,就是她来当家。 这几日,楚歌带着流丹、辛锋寒一起,把侯府里里外外梳理了遍。 原本从楚郡侯亡故之后,家中仆役早已散去大半,剩下希冀从楚歌这里获利的,也都好说,多多给了银子自谋生路,便也罢了。可鸣鸾苑中那些所谓“小侯爷的禁脔”,居然十分难以安排。这几天她和流丹逐个清点苑中众人,这才发现所谓鸣鸾苑,其实原本是一个私人情报培养机构!苑中,秩序井然,还安排有专人授课!据说小侯爷当初,就曾经辅助楚郡侯打理血衣卫,如今楚郡侯一倒,血衣卫也随之失势,但替鸣鸾苑授课的几个血衣卫官员,还是保留了下来,“潜伏”在侯府之中。 虽然端木兴暂时没有把那个恶名昭著的特务组织血衣卫彻底消灭的打算,可一旦失去了来自最上端的支持,血衣卫也已经形同虚设。 但小侯爷家中的鸣鸾苑,未来将会如何?虽然相对于血衣卫来说,鸣鸾苑显得过于初级了些,却是当初楚歌对付血衣卫头子楚缙折腾出来的手段,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者也。 楚歌无法象当初想象的一样,直接散了这个组织。 这个组织已经烙上了小侯爷的痕迹,势必将与侯府共存亡。 如果有可能,楚歌真想象流丹当初说的一样,带着鸣鸾苑的所有人,一同上路。 不过目前来说,她这个念头只能说是痴心妄想。 招讨使这个职位,本不是常设官衔,大多是在盗寇横行、外敌入侵、臣民叛变的时候才会设立。而且多是以边关将帅、地方重臣兼任,兵罢即撤。因此职位虽然不高,却常有临时处置大权。 可如今,端木兴给她和武青任命的这两个“招讨使”、“副招讨使”,却是什么兵马也没有的光杆元帅,而荆湖南路也并不是大赵匪患最严重的地方,说起来更像是,皇帝对荆湖南路的地方官不太放心,派遣他们两个人做钦差,到那里视察一下罢了。 虽然事实定然并非如此。 前路未卜,楚歌决定将这些“小侯爷的禁脔”留在京城。 既然将人留下,就要保证安全,如果时时都要担心清流逆转了局势,再给楚府来个“抄家灭门”一类的,还不如耍些手段,让对方受些委屈了。 眼下这一泼,相信以老头子心高气傲的性子,是断断不能容忍自己与“私怨报复”一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的;再加上先前端木兴给老头子所做的工作,应该能够确定至少是短时间的平安吧? 楚歌冷眼看着百官惊乱、内侍忙碌,抖抖袍袖,一个人悄悄躲出了宴席之外。 第二十章 将军武青 这一场圣寿之筵,原本只有正五品以上官员才能够参加。但皇帝端木兴却发了特旨,宣楚歌和荆湖南路招讨使武青参宴。 当楚歌泼酒事件发生的时候,端木兴却没有在筵庭所在,而是正在嘉宁殿后面的小院与武青闲谈。 朝里的人都知道,目前大赵国中,最得皇帝陛下心意的,便是三个人。但其中佞幸小人楚歌纵然重新得宠,也远远及不上文武二人的光彩:那便是太傅老大人和将军武青。 太傅老大人不必说,楚缙身亡之后势力分崩瓦解,其中绝大部分便是倒戈拜入了太傅老大人门下;而那将军武青,却是政坛迅速窜起的一颗新星了。 若不是现在敏感时刻,楚歌的事情太过吸引诸位权贵的目光,朝廷对楚郡侯的处置又太过影响到将来的朝局,只怕武青的崛起绝对没有这么容易。 七品的统领和五品的招讨使,云泥一样的距离。 不说招讨使一方大吏,素来兵权极大;单是武青的军阶提升,就够让人咋舌了。大赵朝规定,武官进阶共计五十阶,平常论军功升转,多一阶两阶,若有连升三阶的,那就是圣恩浩荡,格外的荣宠了。可武青从二十二阶云骑尉直升十一阶骑都尉,连转十一阶,简直是大赵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有明眼的官员私下议论,只怕陛下是要改变大赵重文轻武、以文治武的传统! 如此大事,竟在楚歌受宠、楚缙轻松入土的事件遮掩下,轻巧巧地揭过。 但武青的荣宠,还是让惯于查看朝中风向的官员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除楚歌以外,武青,是留宿宫中的外官第一人;除楚歌以外,武青,是几乎与皇帝兄弟相处、无论尊卑的第一人;除楚歌以外,武青,是得皇帝特旨宣召,接连几日长留嘉宁殿的第一人! 如此恩宠,却没有人象看楚歌一样看他。因为,众人都知道,武青将军,是个有真材的,陛下待武青将军如此,也是的的真真惜才。 如今皇帝端木兴就在众官筵席之外,为武青单设一席,席上无酒,却有无上的荣光。 端木兴也一如这些天两人相处所形成的习惯,漫不经心般,和他闲话军中所见所闻。 正在此时,忽然有内监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对着端木兴悄悄耳语了几句。而嘉宁殿外,也传来了喧哗之声。 端木兴轻轻皱眉。 殿前熙攘的声音越发大了,又有小太监如飞跑过来,跪在地上低声给端木兴禀报。 武青见到这样情形,自然要避嫌躲远一些,但多年从武养成的良好听力,还是让他听见了“太傅大人”、“酒”一类的片言只语。 端木兴的表情反而轻松起来,更是会心一笑,低声吩咐了什么,就转头来对武青说:“武将军,这些日子上京,对京中人物观感如何?” “新京……”武青想了想,答道,“龙虎汇聚之地,每多深不可测之辈。” 端木兴对他的答案似乎还比较满意,慢悠悠又问道:“那么武将军觉得朕给你派的这个副使怎么样?” “楚小侯爷他……”武青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人,他不是世人眼中以色媚上的佞幸之徒代表么?但武青也是沙场征战多年,看人识物有自己一套判断方式的,瞬间想到那夜里皇帝强拉楚歌共立血誓的情景,当下犹豫着回道:“陛下这么说,莫非对这位楚小侯爷,大为期许?” 端木兴赞赏地点了点头,起身笑道:“朕已经命人把楚卿带到这里来了。你们两个人马上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共事,借这个机会,也好好亲近亲近。” 这时候,嘉宁殿小院的侧门悄悄地打开了,内侍省内常侍,被众宦官尊称为“孙总管”的孙公公孙德安,领着楚歌,出现在门口。 端木兴的唇角不自觉地浮现一缕笑意,走过去,替楚歌拉了拉领角,指尖若有若无在她面庞划过,带了些宠溺说道:“楚卿,在前头没吃什么东西吧?你和武将军坐坐,朕让人再送些酒菜过来。 楚歌心中对这位皇帝陛下,还是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见他如此对待自己,心下微寒,也不敢躲,只得老老实实点头谢恩,让过身子,看着皇帝陛下的身影消失在侧门之外。 同时凝望着皇帝背影的,还有武青。端木兴在他面前这一番举动,颇有费人猜疑之处:依理说,端木兴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男宠这种事情,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更不应该在他一个外臣面前做这等亲昵举动;但陛下居然做了,而且做得这般自然! 而且这位男宠,又是将与他共赴湖南的副使。莫非是示宠么?暗示他一路上要对楚小侯爷多加照顾? 其实原本,武青对这个小侯爷,就打算厚待的。在他的理解里,楚歌现在,基本上就是个监军身份,虽然他不信这个小侯爷能有什么帮得到他的,但监军这种人,是代陛下来看着他一举一动的,万万不能得罪,更要提防掣肘。 所以在皇帝陛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武青早已离席而起,客客气气地让道:“楚小侯爷请坐。” 与外面百官每人一席不同,武青这里,一张紫檀西番莲纹圆桌,两把紫檀西番莲纹扶手椅,一色的羊脂白玉雕西番莲纹盘碟,几款不同风味极为精致的小菜。明显,方才,武青,正与皇帝同桌用餐。 楚歌笑了笑,止住为她布座的孙公公,随手拉过方才端木兴坐过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武青对面。 这还是从她“醒来”之日过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认真审视这位大赵朝传奇英雄,她认定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的少年将军。 武青的形貌,合乎所有妙龄女子梦中的白马将军形象:眉峰如剑鼻梁挺直,薄如刀削的嘴唇血色饱满,满载智慧的眸子,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只是端坐桌前,便可以看出满身的英武和阳刚,令人不禁想象其跃马横戈于沙场,该是何等威势。 而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一张容颜,楚歌总有一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第二十一章 羊脂白玉盘 这还是从她“醒来”之日过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认真审视这位大赵朝传奇英雄,她认定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的少年将军。 而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一张容颜,楚歌总有一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直到旁边的孙公公咳了一声,楚歌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对着武青发起了呆。不由有些赭然,笑着转头道:“孙公公,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如一起坐?” 孙公公依旧垂手站在一边:“小侯爷说笑了,陛下令奴才侍候两位用膳,哪里有奴才坐的份?”说着又回头,对个小内侍训斥道:“没见小侯爷在这里么?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拿酒来?” 楚歌也不强求,只看了武青一眼,展颜微笑:“武将军,当真不再喝酒了?” 武青点点头,并不多话。 “还真是可惜了的。”楚歌叹口气,“酒是英雄胆啊!” 武青淡淡地,“真英雄,当纵横沙场,马革裹尸,与酒何干?” 楚歌便也笑笑,不再多言,小内侍早送了酒来,用的,居然也是西番莲纹白玉执壶,西番莲纹白玉杯! 楚歌也不待让,举起酒盏,自己先干了一盏。 一时席间默默。 楚歌暗自苦笑:今日这酒,竟是她喝得最没有滋味的一次。对面的武青,已经摄去了她的全部心神。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她曾经是认得武青的!甚至,武青,曾在她的生命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就只是这样面对,都已经可以让她的心跳加速…… 然而,分明,他认不出她,认不出“小侯爷”之外的她…… “小侯爷,末将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武青终于受不住楚歌频繁的“偷窥”,索性直接问道。 “哦,”楚歌神智也有些恍惚,被如此忽然一问,竟然脱口而出,“武将军好生面熟,竟象是前世里见过一样。” “咳,咳咳……”孙公公一下子被呛住,一叠声地咳起来。看来小侯爷对于美男的爱好还真是没有改变,可……陛下才离开去为他解决前面筵席上闹下的纠纷,他居然就在这里……调戏顶头上司,未免过于猖狂了些……不过估计这事,没人敢禀报陛下也就是了。 武青也微微皱眉,对这位“皇帝内宠”的行为甚是不满,但不知道楚歌是不是在影射那次刘府相见,便也没有答话。 楚歌叹口气,无奈地转头,将桌上一只空酒盏倒了酒递过去,道:“孙公公喝点酒,顺口气吧!” “奴才不敢!”孙公公连忙摆手摇头,笑话,这套白玉碗碟壶盏不知道有多珍贵,陛下把珍藏多年的东西拿来给两位宠臣使用,他可没这个福气用这样的东西。 恰在此时,又一队内侍捧了御赐的新菜,逐个送上桌来。内中一款八宝焖锅儿,更是将整只炭烧火锅都端了上来,由小太监当场打开来盛入盘中。 谁料小太监正举了盘子要盛的时候,哧地一声,火星乱爆,居然一颗炭星儿跳了出来,正落在羊脂白玉盘的正中。 “小兔崽子!”孙公公心都快揪起来了,“仔细扒了你的皮!” “怕什么?”楚歌一笑,“真玉是不怕火炼的。”说着,从小太监手中将白玉盘接了过来,放在面前端详。 白玉细腻婉洁,精透润泽,虽有微瑕,不掩其瑜。 “武将军,”楚歌却忽然抬头,“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楚歌这样一说,那孙公公小太监等人立时紧张起来。武青脸上也掠过一抹讶色,接过楚歌手中白玉盘,细看了看,道:“不就是一块炭迹么?难道有什么古怪?” “将军差矣!这哪里是一块炭迹?”楚歌却故作神秘地摇摇头,“这分明是一个上面带着炭迹的白玉盘!” 孙公公大大松了口气,微微哈了腰,抚着心口笑道:“小侯爷又戏弄奴才们了,奴才这小心肝儿可禁不起这样扑腾!” 众人便都笑起,一时席间气氛倒活跃了不少。孙公公又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退出去又找个盘子重新安置。 “世人多愚妄。”楚歌却在一片笑声中低声叹道,“往往只看到了白玉盘中一块炭迹,便自以为看到了全部;殊不知,偌大的一只白玉盘,却在他的眼中,被忽略掉了。” 武青一愣,投向楚歌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意味。 谁也料想不到楚歌这时,又做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举动:她把羊脂白玉雕花盘拿到面前,摇摇头,叹息,一松手----好清脆的一声,白玉盘轻松分为两半! 侍候的太监们低声惊呼,孙公公也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武青皱眉,才觉得这位小侯爷另有蹊跷之处,就看到他这等行径;倒真是恃宠而骄、不识人间疾苦的典范。 楚歌止住小太监上前收拾残局的举动,自己弯腰,将两瓣碎玉从地上拾了起来,“白玉盘啊白玉盘,你若有灵,知道世上竟有人对面不相识,应该也就是这般宁为玉碎的心思吧?” 众人登时哭笑不得。 楚歌把碎玉放于桌上,随手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郑重其事地覆于其上。这样怪异的举动,看得众人惊诧莫名----楚歌凝眸望向武青:“玉盘有灵,当移体重生!” 随着楚歌抽去白帕的动作……帕下的玉盘光洁如新,哪里有半点破碎过的痕迹? 孙公公和众太监面面相觑,半晌,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侯爷,这,可是幻术?” 幻术,其实就是所谓戏法儿,专靠手疾眼快,向来也是被达官贵人津津乐道的节目,就是今日,在前面寿宴之上,也有几个幻术班子侍候着;但贵为楚家的小侯爷,大赵的副招讨使,还弄这个玩乐,就显得不是那么尊重了。 楚歌笑着点点头,却紧紧盯着武青追问道:“武将军请看,这玉盘与方才那一个,到底是有区别的;然而玉魂已移,不知武将军还能认出么?” 孙公公却没有心思去研究两个人话里话外到底有什么波涛暗涌,他现在满心里想的都是:既然是幻术,那么那只白玉盘到底是破碎了的。现在当务之急,或者应该是私下里联系下那位流丹姑娘,看看楚家库房里有没有个一模一样的;即使没有,以楚家的财力人脉,用羊脂白玉现请人雕琢一个,大概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第二十二章 蛇蝎美男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萋萋迷迷,乱人眼眸。 在从严州前往徽州的官道上,一行奇怪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进。 说是奇怪,是因为队伍的组成有些不伦不类。两架黑漆漆不很起眼却极其宽大的马车,几匹器宇轩昂看得出久经沙场的战马,还有马上天神般威风凛凛的白袍将军……此外,队伍前面不远处,两个戴银盔着银甲在那里嘻嘻哈哈的……明显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这一行人,正是赶往潭州赴任的武青、楚歌等人。 武青受了皇帝任命,任荆湖南路招讨使,但他这个官职却与以往招讨使兵权在握叱诧风云的封疆大吏形象完全不同,皇帝端木兴居然没有给他们一兵一卒,只是同意他从襄阳前线上将自己的旧部抽调一部分作为亲卫!而现在,那批旧部正在星夜赶来汇合的路上,这也是他们这一行人行程放得如此之缓的原因。 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偏将邓隼,正郁闷无比地盯着前方那两个娇俏美丽的背影,忿忿骂道:“格老子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妖孽来监军!” 武青哼了一声,“邓隼,以后说话可不能这么无遮无拦地!再说他也不是什么监军,他是招讨副使,你正正经经的上司!” 邓隼挠了挠脑门,依旧不甘心地说:“什么副使,不就是个专门陪人上床的小白脸儿吗?皇帝老子不敢留他在京里,就踢出来让咱们伺候着;什么时候惹恼了爷,管他什么上司不上司的……” 武青怒道:“住口!” 邓隼立即打住,看了看武青,又看看前面招摇着的桃花马,悻悻地带马走开,到马车那边去取些水喝。 不过他喝着水的时候,还是转头对着那匹桃花马悄悄地啐了一口,轻声道:“呸!格老子的,不在你自己的马车里头好生呆着,跑出来碍爷的眼!” 而此时,前面马上的那两位,荆湖南路副招讨使楚歌和她的侍婢流丹,也正在小声地议论着。 “小侯爷,骑这么长时间的马,乏了吧?不如到马车里坐坐?” “乏?还挺得住……流丹你早起来还没吃什么东西,马车里头有现成的点心茶水,你不妨多少吃上一点。” “我……不饿。” 两个人这样说着,相视苦笑。 这两辆黑漆铁梨木大马车,是楚歌专门从侯府里挑选出来的,外表看着黑乎乎的不怎么起眼,里头可是舒适宽敞,绝对一流的奢华布置。她向来是个有些懒散的,能躺着的时候绝不坐着,此去湖南,路途遥远,自然要最上等的享受才好。 可谁知……两驾马车,一驾送了武青,另一驾,却被……那个人占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么……她新收的男宠,平州戏园的春官儿…… 而那人的另一重身份,说出来却吓死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血衣卫恐怖特务组织中癸字部首领,专司情报分析和谍探工作的一号人物:谢聆春。 楚歌这才明白当初“小侯爷”为什么要把“春官儿”带入侯府。血衣卫,原本就是楚郡侯名下的内廷侦查机构,而原本的鸣鸾苑,就是依托血衣卫发展而来,更曾专门请谢聆春入苑授课;只不过相对于血衣卫而言,鸣鸾苑并没有技术研发、暗杀、侦缉、刑讯等等部门设置,而是专攻情报一途,虽然是小儿科,却是当初的小侯爷与楚郡侯楚缙玩“请君入瓮”最重要的一个工具。 其实以谢聆春的身份地位,早已不需要亲自去做什么卧底、混迹戏园一类的初级工作,但他身为密谍头目,却偏偏喜欢玩神秘,故作高深。可以说,在当时的京中,除了楚郡侯楚缙、小侯爷楚歌、以及少数的几个高层人物,没有人想到平州戏园子里的当家花旦,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血衣卫癸字部头领。 而这样的神秘感,也令他得以在政局的风云突变中,轻松解脱。楚郡侯一倒台,血衣卫立时瘫痪,各部头领纷纷被监视控制;只有他,借着小侯爷的胡闹,混到了小侯爷的“后宫”鸣鸾苑,又搭上了楚歌前往湖南的马车。 “流丹,”楚歌有些愁眉苦脸地,“你说能不能请那位出来呆一会儿,咱们也去马车里歇歇?” “这个……”流丹犹豫着,“小侯爷可以去试试……不过谢公子说了,他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楚歌有些怒,“有不会骑马的间谍头目吗?” 流丹伸手做了个悄声的动作,低声道:“谢公子可能还真不会骑马,听说他从小体弱,曾在床上躺了数年之久,从未练过武功……比小侯爷还不如。” 楚歌蔫了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身子,小侯爷,自出生后便有寒毒之症,全靠药物维持,因此在很多事情上,是不能指望和旁人相同的了;现在这谢公子也是如此,倒让她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来。 流丹看看她,目光中多了些疼惜的色彩,终于还是回过头去,对队伍中的辛锋寒挥了挥手,示意他替小侯爷去马车中拿些好酒来。 辛锋寒皱皱眉,他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小侯爷和流丹姑娘对车里的那位避如蛇蝎,但直觉地,他就能感觉到在那位“春官儿”,现在的“谢公子”身上流露出来的一种危险,仿佛极尽瑰丽的华彩,遮掩着的,便是死亡的咒语。 听见辛锋寒靠近的声音,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动了动,润泽如同冰雪、修长而又稳定的玉手伸出,轻轻撩开了纱幔,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尾角上挑的一双凤眸秋波流转,对着正回头看向他这边的楚歌妖娆一笑。 楚歌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不由冷冷打了个寒战,对流丹说:“你去问问武将军,他的马车里还空着,不知道方不方便一起讨论下军务。” 第二十三章 军务 “楚小侯爷,不知道可有见教?”武青带马过来,在车边问道。 早早登上了已经送给他的马车,楚歌在车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有些赏心悦目地看看出现在窗边武青的脸,笑着说:“武将军请上车,下官有事请教。” 听她自称下官,武青明白这是小侯爷在以国事作由头来要求自己配合,无法置之不理,只有弃马进入车厢。 偏将邓隼也随之登车。 “武将军,这么舒服的马车,为什么放着不用,反而要骑马呢?”楚歌反客为主地让座倒茶,又闲闲地问着。 “楚小侯爷不也一样?”武青待她的态度,说不上疏远,也说不上亲近,明显地有些敬而远之,却又让人挑不出什么理来。 “我……”楚歌又想起她马车中那张美艳的脸,立刻敛了神,干笑道:“武将军不要叫下官什么小侯爷了。楚郡侯已经亡故,爵位也没有承袭……武将军就叫下官的名字好了。”说罢,她想了想,又补充,“我叫楚歌。” 武青也没有打算在这个称呼上和她争竞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微笑不语。倒是旁边的邓隼,一直怒目圆睁,仿佛要在气势上把她比下去似的。 “咳,”楚歌想了想,知道关于那个什么“军务”,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武将军,此去湖南,想必陛下已经给了将军明确的指示?” 她和那个皇帝倒是见过几次,却没怎么谈起过做这个招讨副使到底是要干什么地;而她对于这次湖南之旅,其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来路,和将要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活的问题;至于这个招讨副使,也许等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了,会考虑的吧? 不过现在,倒是个和武青套近乎的好话题。 “明确指示倒没有,陛下准我们便宜行事。”武青简简单单回答。其实在他心中,对楚歌也是这样猜测的;即使楚歌不是为了躲避京中风波,那也大概就是皇帝送她来镀金的,总之这位天子内宠,能离他的军务越远,便越好。 “招讨使……”楚歌靠在窗边,一边把目光在对面那张棱角分明的俊武面庞上逡巡,一边心中费神思索,想多找些话题出来,“招讨谁呢?” 邓隼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 武青却也微微一愣,难道这位小侯爷居然连招讨的对象都不知道就出发前往湖南?不过随即又有些恍然,这些豪门公子,纨绔贵胄,整日里想的大概也就是斗鸡走马、倚红偎翠一类的勾当了吧?而这个小侯爷,更是其中翘楚,估计单只是后院里那点事儿、幻术一类神神道道的东西,就够他忙的;那么这匪患的天下大事,又怎么有时间关心? 如今小侯爷既然问了,他也只有耐着性子解释。“西南一带邪教猖獗,匪患严重。匪人攻城掠寨,焚书坑儒,无所不至;故此陛下让我们前去看看。” 楚歌“哦”了一声,觉得武青说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便又问:“既然是西南一带,别的路府可也有招讨使前往?” “没有。” 车内便又冷场。 楚歌开始有点痛恨自己对于这趟差事了解得太少,说了几句便不知再找什么话题。而旁边虎视眈眈的邓隼更是给了她不少压力;她不由得抬头瞪了他一眼,问道:“邓将军,方才楚歌的侍卫前去取酒,到现在还未送来,不知道邓将军能不能去催一催?” 邓隼早就看这个小侯爷不顺眼,如今又眼见得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眼睛贼溜溜地总在武将军身上打转,对她的警惕早已提到了极高,哪里放心她支开自己单独和武将军在一起?于是也不理她,冷哼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武青见事尴尬,反道:“邓隼,去看看吧!” 邓隼还嘟囔了一声,看看武青,见他甚是坚决,只得开了车门,对外面远远环列的几个侯府侍卫叫道:“外面的,你们主子找你们要酒咧!”催催就催催,下车他可不去。 谁料他才喊完,那车却咣当一声停了,那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嚷了起来:“小侯爷,武将军,前头打起来了!” 楚歌闻言,再顾不得找由头套近乎,连忙下了车,往前头去。 她过来的时候,还是说服了流丹先在那一驾马车上歇一歇,还让辛锋寒陪着,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果然,前头……闹得还真凶。 赶车的侍卫早跑到一边去,一团浅红色的烟雾还在从车厢里嘟嘟地往外冒,流丹和辛锋寒……弯着腰在旁边呕吐。 “怎么回事?”楚歌在离马车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皱着眉问那个赶车的侍卫。 “那个,”侍卫怯怯地看看楚歌的脸色,又偷眼看看她身后的武青和邓隼,吞吞吐吐地说:“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谢公子说他今天晚上一定要和小侯爷一起睡……然后辛侍卫就刺了他一剑……” 楚歌脸上青青白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骂,一拂袖子,在邓隼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大踏步向马车而去。 红色烟雾已经停了,空气中却还是有些腥臭的余韵,楚歌也不顾忌,一伸手推开车门,噌地一下就上了车。 密谍头目谢聆春正斜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姓谢的,你什么意思?” 谢聆春凤眼微挑,好整以暇的用他的“纤纤玉手”整理着鬓发,轻轻笑道:“小侯爷,春官儿能有什么意思?春官儿不过是很需要小侯爷,而且觉得小侯爷一定也很需要春官儿罢了……是不是啊,楚姑娘?” 谢聆春后面一句说得声音很小,却还是让楚歌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看外面幸灾乐祸看热闹的邓隼等人,回身把车厢门关上,坐下来静静气,方问:“谢聆春,你有话直说!”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谢聆春却也收起了那种烟视媚行的模样,反有些阴寒的气质自然流露。 “小侯爷,你也知道,我是血衣卫的人。天下人都说,我们血衣卫,不过就是皇帝陛下养的狗……不过这狗,却被楚缙楚侯爷牵去养了好多年。如今楚侯爷已经去了,没了主人的狗,也需要找个家不是?” 第二十四章 丧家之犬 “没了主人的狗,也需要找个家不是?” 楚歌听完谢聆春这样自污的话语,怒气反而慢慢平息了下来,漠然摇头,道:“谢公子不必这样说,就算谢公子真的是一条狗,也不是楚歌养得起的狗;楚歌没有公子要的肉骨头。” 她停了停,又说:“谢公子不是早先约好,出京之后,便会自谋出路吗?现在早已过了严州地界,离京城百里之遥,公子是不是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谢聆春唇角带着笑,上下打量着楚歌,半晌,忽然起身,挨到楚歌身边坐下,伸手替她摘去头上银盔。 “好好一个美人儿,又不是去拼刀枪,穿的什么甲胄?莫非楚姑娘以为,这样,就可以博得那个人的好感,拉近彼此的距离?” 楚歌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 “不过也是……情场如战场,你若想把武将军弄上手,不如……让我这个专门设局制局的老手,来给你做个计划、写个方略?” 谢聆春这样说的时候,他的手便停留在楚歌的面颊之上,轻轻抚摸,仿佛在享受那光滑如玉的触感。 “为什么找上我?”楚歌忽然说,“我自认无才无德,也没有大权在握,就算是你要寻一个主人,也犯不着找我这样的;而且……我又是一个女子。” 谢聆春的手停了停,面上的温柔笑意却丝毫未减,“因为我需要人来保护我。而对于一个丧家之犬而言……无才无德、暂时也没有大权在握的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你是一个女子……一个能将天下最精明的两个人,楚郡侯和皇帝陛下都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的女子,我对她的能力自然放心。” “可是你并不需要人来保护你。” 谢聆春看着楚歌摇摇头,凤眸中的笑意带出一些凄婉来,“听说楚姑娘胎里带来寒毒,也因此无法涉猎高深武功,同病相怜,想必姑娘自然更能够体会谢某的悲哀;如果谢某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么就算大厦已倾,又何必一定要依附旁人来生存?” 楚歌依旧紧紧盯着他的双眸,“一个人能够妥善应用他的智慧,往往会胜过武力十倍;何况,你还有血衣卫秘制的毒药。” “毒药那是身外之物,专门研究毒物的庚字部不在跟前,这些东西那都是越用越少啊……至于智慧,我现在不就是在用智慧来交换你的保护?” 谢聆春的手指轻轻抚上楚歌的唇瓣,终于成功引起她的微微一颤。 楚歌拨开他的手指,颇有些厌恶地说:“如果是智慧来交换,或者还可接受;若是用毒物来交换,就免了罢!” 谢聆春微微一愣,笑了起来:“楚小美人儿,你当我要用毒药控制你么?放心,我是癸字部的头目,不是庚字部的!何况……作为一条狗,是绝对不会咬它的主人的,对不对?” 楚歌扭过头,从琉璃窗中向外望去。从她进了这个马车且关上了门,外面的人群便渐渐从纷扰趋向平静,现在更是恢复了正常的秩序。流丹和辛锋寒的呕吐症状都已经消失,流丹甚至还把众人驱远了些,只怕妨碍着她和谢聆春的对话。 其实她不必如此小心,这两驾马车,都有最好的隔音布置,除非开着车门,否则即使是驾车的侍卫,也听不到他们的片言只语。 “你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她终于问了出来。 谢聆春的笑意也终于到达了眼底:“楚小美人儿,我只要你答应我,让我做你的狗……从今以后,吃,在一起,睡,也在一起……” “谢聆春?”她冷冷地回眸,“你明知道我是一个女子。”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笑,象一朵明媚却又剧毒的花,“此去路途危险,你的侍卫们会保护你,而我,自然要选择最为安全的地方栖身……而且,我不喜欢女人的。” 那一天所有的随从侍卫,都亲眼目睹了一个事实:楚小侯爷在上了谢公子的马车之后,居然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傍晚,他们入住驿馆,小侯爷又,选择了和谢公子同房。 妖娆美丽的谢公子啊。让人想起……妲己。 当然,楚小侯爷在车上的时候,也曾叫他的贴身侍卫侍婢,就是辛侍卫和流丹姑娘,到马车上去坐坐,可是那两位,似乎彻底怕了谢公子,死活不肯上车……其实,不就是一个戏园子里放烟雾用的小炸球么?谢公子都说了,这个是做坏了的,所以闻着会臭一点…… 灯月昏黄的时候,辛锋寒在驿馆房间的门口堵住了楚歌。 少年的脸上,还有一些激动过后残留下的红晕,眸子里盛满疑惑和不解,“小侯爷……为什么这样?上次流丹姑娘明明告诉我,鸣鸾苑,只不过是幌子;那些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都是假的,对不对?” 楚歌倒是一愣,她没有想到流丹会和辛锋寒说这些。不过她既然表露出信任辛锋寒的样子,常常商议机密的时候也都不避讳辛锋寒;那么流丹能把这些选择性地和辛锋寒交了底,倒也并不奇怪。 “锋寒,鸣鸾苑不是都已经留在新京了么?谢公子的事,你也知道,他并不是我强占来的……” 辛锋寒垂下头,斑驳的树影掩去了他略有些痛苦的神色,“我知道他不是你强占的……他到底是谁?能让你这样委曲求全?” 竟然不是来指责她霸占戏子的!反而替她抱不平么? 楚歌苦涩一笑,对辛锋寒的敏锐也多了几分佩服。世人都知道小侯爷爱男色,谢聆春又是个千娇百媚的旦角儿,隐藏这么多年没有人看出什么不妥来;而辛锋寒不过和他相处短短几日,却这么快就察觉到他身份有问题……不知道该说是因为谢聆春没有刻意隐瞒呢;还是自己这方面保密工作太不到位…… “没事儿,你不要问了。”她淡淡摇头,转身欲走,忽又顿住,“对了,这几天夜里警醒些。” 身后的少年轻轻啮住下唇,看着楚歌飒爽中带些妩媚的背影,消失在……她和谢聆春共同的房间门内。 真的有些后悔,为什么,在楚歌问他是去是留的时候,他,选择了,随她一起。 第二十五章 今宵春暖 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地关上,楚歌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少年一眼。不再去关心,自己苦心在辛锋寒面前塑造的形象,将会如何倒塌。 面前的这个妖娆男子,才是能给她更多利益的人。 “今夜里,真的会有敌人来袭吗?” 谢聆春正在窗前对镜去妆,听见她的话,浅浅笑着回过头来,“楚小美人儿,居然不信我?” 他又摇摇头,“看来楚郡侯一去,连带着血衣卫的威慑力也小了许多;这么简单的一个情报,也会受到质疑。” 楚歌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不是不信你,是在奇怪,血衣卫已散,你不再与卫中联系,从哪里得来的情报来源。” “楚小美人儿,你想知道么?”谢聆春靠过来,玉指如葱,轻轻在楚歌肩颈上揉捏。 烛火荧荧。如果从窗口看进来,这幅景象,倒是一幅很美的郎情妾意图。 阴阳颠倒的郎情妾意图。 “你的那座鸣鸾苑,怎好在京中白白空着?”谢聆春依旧笑得妖娆,“我随便从里面找了几个人出来,让他们负责一路上的侦查防护工作,有事情随时联络,没想到居然连你这个侯府的主子也瞒了过去。” 果然如此。楚歌心中点头,瞒过她也是正常的么,她对鸣鸾苑里的事情不甚了了,对鸣鸾苑里的人,也都只是匆匆一面。 不料谢聆春又说:“当然,鸣鸾苑这点人脉,也就是查查敌情,分析分析什么时候会有不长眼的来骚扰咱们的清梦,若要靠他们给楚小美人儿办事,还差得远了。”说着,他自顾伸手,替楚歌卸去身上银甲,又蹙眉叹道:“这个劳什子,不过好看罢了,能顶什么用?若是乙字部的军匠们在,定能给你弄一套好的来。” 楚歌由着他帮忙卸甲,听他这样说,微微笑道:“我穿这个,本来就是为了好看。难道当真还上场厮杀不成?你不要忘了,我不会武功的。” 谢聆春抬起凤眸,深深看了楚歌一眼,又问:“楚小美人儿,当真不用我替你设计,拿下那位武将军?” “还是免了。”楚歌把甲胄扔在一边,“你的什么英雄救美、春药迷情一类的,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不过……”她回过头来,“你说过要帮我把武青从小到大的资料全部整理出来的,不要忘记了。” “是,我的主人。”谢聆春笑着铺开床褥,“包括他喜欢什么颜色、吃饭是什么口味、在什么地方停留过、和哪些姑娘说过话,事无巨细,保证一毫不漏!” “就是这样。”楚歌没有丝毫忸怩,转身吹熄了灯火,问:“是你在地上睡,还是我?” “我们都在床上睡。” “不行。你是男,我是女。” “我自然知道,不然,难道还是你男我女?”谢聆春坏笑着,一伸手,拦腰将楚歌抱起,反身压在了床上。 …… “为什么不合作,也不反抗?”谢聆春柔柔的声音在楚歌的耳边响起,呼出的热气暧昧地侵掠着她的肌肤。 “你为什么不继续?” “是在邀请我吗?……算了,我不喜欢女人。” 谢聆春慢慢地从楚歌身上翻下来,还不忘顺手在她的小蛮腰上摸一把,揩点油。 楚歌忽然有些汗透重衣的感觉。答应谢聆春和他同房相处,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如果……他真的用强,自己准备的那枚淬了麻药的针刺,到底用不用?即使用了,又会管用吗? 不过,她的赌注,却是押在他不会用强上头。谢聆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他是一个间谍头目,而他,要找她合作。 是的,他和她谈条件、讲要求,耗费这么多口舌,不是为了和她春风一度的;他所要的互利,也只能建立在彼此尊重、互不侵犯的基础上。 幸好,她赌赢了。 谢聆春往里挪了挪,和楚歌并排躺在一起,笑着说:“好了,现在我们来说一说湖南的匪患吧。” 其实楚歌的猜想,未必正确。象谢聆春这样的谍探,常常要和女子打交道,怎么会介意和身边的女子共度**?而且,在血衣卫谍探的秘笈里,也分明写着:和女人打交道的时候,只有上了床,那么关系才会变得真正可靠。 但今天的这个女孩子,楚歌,不知怎么,却让谢聆春觉得下不了手……也许是她的态度?遇到这样情况的女子,一般只有两种态度:配合,或是,反抗;当然,反抗的,也许最后也会变成配合。然而这位小侯爷楚歌,那种波澜不惊的淡然,却让谢聆春有一种感觉……仿佛,她才是强势的那一个。只要他当真冒犯了她,那么纵使他有千般手段,纵使他做得到让她在他身下婉转……最终有一天,她会令他悔不当初。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必然败在她手下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谢聆春觉得沮丧,不过,也激起了他的浓厚兴味。作为血衣卫癸字部的头领,他从来都喜欢富有挑战性的工作。不知道这位楚小侯爷,联合皇帝共同颠覆了楚郡侯十六年铁腕统治,一手断送血衣卫大业的女子,到底有没有本事真正收服了他?或者,被他收服? 忽然很期待看她死心塌地爱上他的样子。 “其实荆湖一带的匪患,远比朝廷在奏报上所了解的严重得多……早在四年以前,在广南西路一带,便有拜香教徒聚众淫祀,大宣邪教……该教教主人称拜香元师,说是于山中救一白狐,白狐为报恩,授以法力武功,自此拜香元师开山立教,广收弟子……” “嗤”地一声,却是楚歌笑了出来,“狐狸报恩?亏他也想得出来。” “有什么好笑?”谢聆春翻身支颐,看着楚歌,“你难道不知道,朝里最近都在传,说你本来就是一个狐精转世?” …… 驿馆室内春意暖暖,室外,却格外的肃杀。 侯府的侍卫们都接到示警,说是今天夜里,会有匪徒来袭。听到这个消息,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尤其是其中郑石所带的一个小队,更是全神戒备……皇帝陛下将他们派来守护小侯爷,曾言明万事不论,只要保证楚歌的安全,否则,提头来见。 第二十六章 夜袭 到了后半夜,天气忽然变了,原本就阴沉沉的夜空,现在越发混沌,昏黄的月,也早躲得不见。夜风如刀,呼啸着掠过,将几位潜伏在楚歌房间之外侍卫的面孔,刮得生疼。 郑石苦笑着望望寂静的房间,叹了一口气,这位养尊处优的小侯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命好,如此明目张胆地背叛陛下,却还要他们几个陛下的“黑狼”死士生死相护。 “郑侍卫,郑侍卫!”一个穿黑色夜行服的手下悄悄潜行过来,低声禀报着,“外面真的有人过来了!” 郑石一凛,忙问:“外面的哨儿发现的?有几个人?” “人数……很多,黑压压地一群。” 郑石愣住。 今儿楚歌传下话来,要他们戒备,却没有说哪里得来的消息,也没有说会进行夜袭的是何方神圣;但郑石还是用心准备了一番,心中也做了一番估计:小侯爷消息的来源不可靠,也极有可能是个假消息;但如果万一是真,那么如此胆大前来夜袭朝廷命官,必然是功夫高强的武林高手,一击不中,全身而退。 而正因为如此,他便把防护的重心完全放在了楚歌所居住的小院;至于武青那边,不是他分心保护的对象,更何况,武将军身负绝世武功,哪里有人能够找他的麻烦? 这样一番布置以后,他又把一些侯府的普通侍卫安排在各个重点部分做暗哨,不过心中清楚,即使驿站周围空旷旷地没有什么村落,但若真是武林高手,这样的暗夜,只怕那些侍卫连对方刺客的影子都见不到;依靠的,还只能是自己这些“黑狼”。 可是,现在,这些哨子居然发现了对方行踪,还是……黑压压的一群! 事有蹊跷,郑石想了想,命令其他几名侍卫继续守护,自己则跟着那个黑衣侍卫一起往前面去探看虚实。 而此时,被他们守护的那间房内,楚歌正站在窗前,低声向身边的人询问:“这几个人,就是陛下派来的?” “不错。据说临行前陛下还秘密会见了郑石,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护好我们楚小美人儿的安全……不过陛下私晤郑石,显然不过顺便,听说那天陛下和某人一起关在房间里一整夜,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楚歌回头,如此暗夜之中不辨五指,却能清晰地看见谢聆春一双凤眼中带些戏谑和挑衅的神情。 “我们现在不也是关在一起一整夜么?”楚歌淡然回应,转身又向窗外看去。 听见她如此回答,谢聆春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她这话,倒像在暗示与皇帝之间并无私情一般。不过从宫里的反应来看,皇帝似乎的确不知道她的女儿身。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瞒过去的…… 窗外,风摇树影,乌云遮月,整个院落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院子里的,或是打算进入这个院子的人们。 出去探听情况的郑石还没有回来,众位“黑狼”卫也都耐心地在寒夜中等待……忽然几个院落之外,驿站角落里,喧哗大起、火光冲天! 几名黑狼卫对视了一眼,纹丝不动。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谢聆春懒洋洋地靠过来,身子几乎都挂在了楚歌肩上。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火?”楚歌略有些厌恶地躲了一躲,没有躲开,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苗一起,熊熊火光便已经直上云霄。不过好在院中楚府侍卫已有防备,不待火苗烧着了草料,火势便被强势地控制下去。 郑石一边组织人手灭火,一边心中懊恼:他原本防备着高手刺杀,也想到过放火的可能;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从里院出来,就看见这一大群人鬼鬼祟祟,借着夜幕,“悄悄”地潜入驿站。 可从这些人的打扮、模样、动作来看,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只怕,都是些连半点武功也不会的乡野村汉! 郑石当即吩咐下去,不要理会这些人,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村汉们,还扛着锄头锨镐,一个个蹑踪潜行,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驿站的后院,然后…… 聚拢在一起,几十个人头碰头地……发一声喊,一起把带来的火种掏出来,扔在了后院里的料房之上! 郑石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里,也明知道防火的重要,偏偏,就让这些村汉,在他眼皮子底下点着了火! 而更让他沮丧的是,再一转眼,便看见楚歌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在那些“黑狼卫”的拱卫下,出现在了火灾现场! 其实早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小侯爷,他也没有想瞒。因此见了楚歌,郑石也就是简单行了礼,便继续指挥属下灭火拿人,又点了火把照明,把那些村汉,都集中了控制在院落的一角。 楚歌看他镇定自若,倒也点点头;此时看看天色,大雨将倾,而驿站内的吏胥驿卒们也都陆续跑了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惊慌失措;楚歌便回头吩咐,“找间屋子,我问问他们。” “小心!” 正在此时,人群之中,几支快镖如飞而来,直奔楚歌后脑! 那镖距离楚歌极近,又是分几个方向乱中急发,很多人连是怎么回事都没有看清楚,只知道楚歌身后的几个侍卫一跃而起,长刀斜劈,叮当乱响,顷刻之间,便将几人力毙刀下!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叫骂,畏惧求饶;其中更有几个可疑人物,四散遁走……黑狼卫一击奏效,反身而退,紧紧护在了楚歌的周围。 郑石稳稳地站在一边,偷眼看了看楚歌,见这位小侯爷居然面不改色,不由心中多了几分敬意,当下大声喝道:“行刺招讨使大人的刺客已经伏诛!大家稍安勿躁,各自回去休息!”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 嘈杂的局面早已被控制住,只有侯府的侍卫们还在忙着后续的安顿工作;楚歌没有回房,立在长长的屋檐下面,呆呆地看着已经灰茫一片的院落。 这里已经不是杀人的现场,而是她居住的那个小小院落;而即使是那边的草料房,曾经的血迹也早就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楚歌明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觉得心中隐隐作呕。 曾经向往过的江湖、山林,离她,是越来越远了吧? 身后一名黑狼卫轻轻咳了一声,将神游的楚歌拉回现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倏地回头,“武将军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回报?辛侍卫到底找到没有?你们去个人问问?” 第二十七章 失踪的辛锋寒 “武将军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回报?辛侍卫到底找到没有?你们去个人问问?” “正在找……”黑狼卫们应了一声,互相看看,都没有动。 楚歌正要作态,却见郑石裹了件斗篷从雨里冲了过来,“启禀小侯爷,这几个侍卫是属下安排贴身保护小侯爷的,严禁擅离一步。武将军那边,已经有人前去探看了,小侯爷请宽心。” 楚歌点点头,抬眸看看厢房门口,那边影影绰绰看得见一个人正隔着大雨向她这里瞭望,知道那是流丹,不由心头暖了暖,又问郑石:“可曾见到了辛侍卫?” 这么大的动静,驿卒都惊动了,没有理由武青、辛锋寒都毫无反应。 正问间,又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出现在郑石身后,悄声禀报着什么。郑石听了,方转到楚歌这边来,回道:“方才武将军那边,也有刺客出现……” 楚歌倏地上前几步,斜风卷来的雨水濡湿了她的面颊和衣衫,“结果如何?” “刺客全部毙命。” 楚歌才松一口气,郑石却又说:“只是……” “只是什么?” “从发现辛侍卫没有在他的房里之后,属下一直派人寻找,”郑石说罢,抬眸看了看楚歌脸色,又慢慢加上了几句:“有人看见辛侍卫今夜,并不曾睡;刺客刺杀失败之后,又见到他穿了件夜行衣,往南去了。” 楚歌愣了愣,沉吟不语。 然而郑石却不甘心地追问:“小侯爷,辛侍卫那边,可用加派人手往外面去找?还有方才抓来的刺客,交给谁去讯问?” 楚歌有些倦倦地,摆摆手:“既然他是自己走的,那么便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看这雨一时也停不下,现在快五更天了吧?大家还是先休息休息,那些刺客,派个可靠的人看着就好。一切,等明日和武将军商议了再说。” 郑石抬眸看看楚歌,神色复杂,还是淡淡应道:“是。” 楚歌反手关上房门,便倚靠在门上,闭目休息。 不知道她的话他们会不会听,辛锋寒如今又在哪里? 单论品秩的话,郑石的身份其实应该在她之上。如今即使被皇帝端木兴派遣来保护她的安全,也完全没有必要听她的命令;这一点,从今天跟着她的那几个“黑狼卫”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若不是太过自信,只怕他们都不肯让她走出那间屋子一步;不过她如今有利的是:这几个黑狼卫都是以楚府侍卫的身份随她赴任,那么,名义上便都是她的下属…… 只是,辛锋寒的失踪,几名黑狼卫明显存有疑虑。 她是不很相信辛锋寒会与那些刺客有什么关系。虽然她也的的确确受过辛锋寒一剑,还曾有奇异的一片树叶为她解厄;但后来她已经明白,那次辛锋寒是的的真真手下留了情,不过想探看她武功罢了。辛锋寒后来也再没有做出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何况,如果辛锋寒要刺杀她,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和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刺客……她虽不是很懂,也从周围人口中知道了辛锋寒的武功算得上是极好的;那么,他要离开,自然有他离开的理由……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又仔细地替她抹去脸上水痕、除去外面雨水打湿的罩衫。这才缓缓地问:“楚小美人儿?谁惹了你了?” ========================== 第二天雨收风住,楚歌和武青,都决定在这个简陋的驿站暂时耽搁一下,将这个离奇的刺杀事件弄个明白。 不过对那些“村汉”的审问楚歌没有参加,她早已从谢聆春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简单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些放火的,还真是附近的村民,因为不满驿站征收号草时的缺斤短两、仗势欺人,便商议着一起动作,拼着来烧了这些号草,也不能让奸人如此猖狂。 而从后来武青等人问话得出的结果来看,他们和那些刺客,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当时黑狼卫及武青邓隼斩杀了几名刺客,留下遗体,但无论是村民还是驿卒,都并不认识这些人。 不过这些人的身份,倒也不成问题,武青、郑石、还有闻讯赶来的绩溪县令,都一致认定,这些刺客,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拜香元师”弟子,号称“赤脚拜香”的仙家子弟。 之所以能够确认,是因为他们的脚上,都一色穿着红色的靴子……听见谢聆春这样介绍的时候,楚歌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赤脚是这么个意思!” 谢聆春却故作高深地摇头,“赤者,红色也。赤脚拜香,自然是红脚丫子跪狐仙……有钱的穿红靴,没钱的点红漆……如今赤脚造反,倒是合了满足鲜血的意思了!” 如此一来事情便显得简单了。 拜香教知道武青、楚歌招讨荆湖南路,趁着他们刚出京师,身边无人的时候,遣出刺客进行暗杀,原意是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其实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趁乱来袭,本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他们对武青楚歌等人的实力估计错误,不知道在楚歌身边,还有几名黑狼卫这样的高手存在;更加不知道,他们的这些算计,都落在谢聆春眼中,还被谢聆春利用来,检验黑狼卫的实力。 是的,整件事情,谢聆春提前都是知道的,只除了……辛锋寒的失踪。 事情明了之后,楚歌绝口不提离开这个驿站,是因为还想等待辛锋寒回来;而武青也没有提起离开,倒让楚歌有些意外,有些疑惑。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第二十八章 算计邓隼 这是他们在绩溪县这个偏远的小驿站,住下的第三个夜晚。 虽然有谢聆春承诺会将武青的资料奉上,但楚歌并不打算停止她对武青的“每日骚扰”。在她原本的计划里,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看看是否能从武青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及那个神秘的“逆天”是个什么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绑在了这个“招讨副使”的职位上,而不是尝试着逃离。 在谢聆春鄙视的目光中,楚歌又套上了她那套银甲,招招摇摇地出了门。 身后,流丹悄悄地跟上来。 她和谢聆春住在一起这两天,流丹这个女孩子倒是什么也没说过,仿佛她和一个男子同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私下里更是一如既往地细心,见她独自出了门,便尾随着出来,递过来一个精美的酒葫芦,正是当初她醒来时所见到的那只。 楚歌接过来,粲然一笑:“多谢。” “今儿是要用那些药粉么?” “当然。” 于是两个少女相视而笑,并肩往招讨使武青居住的院落而去。 美酒,自然是给楚歌的;药粉,则是给邓隼预备的。 那天谢聆春在马车上用的,就是这种药,一种叫做“小韶子”的果实磨成的粉。谢聆春添加在炸球里,可以使中毒的人产生恶心呕吐的感觉;而这种药粉更微妙的地方在于:如果能够小心控制用量,则可以让人,产生幻觉! 而且这种致幻作用,对于中毒者来说,几乎是没有感觉的……只是,会觉得世界更加美好,会,更加容易受人影响而已。 这也是那天马车上谢聆春对付楚歌的一招。 不过楚歌了解这种药物,倒是谢聆春没有想到的;大概他一直以为能够让楚歌答应同房答应合作,这“小韶子”功不可没吧?所以后来楚歌开口和他要这种药的时候,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不过他还是给了楚歌她想要的。这种药物虽然珍贵,倒也还不算难得,只是了解药性的人太少,能把药物用得出神入化的,更是凤毛麟角。 流丹递过来一方手帕,看着楚歌用这帕子轻轻擦了手,便接回来,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 今儿武青依然在桌前就着灯火读书,邓隼则在一边来回走动,不时粗声大气地说着什么。侍卫通禀了楚歌的到来之后,就看那邓隼忿忿地嘟囔着,然后武青抬起头来,皱眉训斥了他一句。 然后,门开,侍卫请楚歌进去。 走过邓隼身边的时候,流丹只作失足,“不小心”地踩了他一脚,随手又把帕子在他面前扬了下。 谁都看出她是故意地,只是……一个丫头的小伎俩,饶是邓隼,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对她怒目而已。 武青、楚歌分宾主落座。 “武将军,驿站号草那件事情,还没有着落么?”楚歌上来,便说的是正题,严肃认真,让武青找不到拒绝和她讨论的理由。 武青正为此事烦恼,虽然心中知道楚歌未必帮得上什么忙,但有人倾诉一下也是好的。当下叹道:“正是。” 若依照绩溪县令的意思,这些村民纵火行凶,谋害朝廷命官,那就是全部拿下问斩的结果;但有武青在,却是极力替他们开脱,加上武青一行人有惊无险,故此那县令便卖了武青一个面子,连村民火烧驿站,也都不问,此事就此撂过。 然而…… 武青与那些村民一席长谈之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他不仅要保这些村民无恙,还想要替他们为号草的事情出头! “楚小侯爷,你可知道,这号草原本是朝廷明令发银购买的!虽说不值什么钱,五十文钱一石,但这小小的绩溪驿,每年所收号草也有千石之多!可现在呢?朝廷拨下银款,全都没入了墨吏私囊……” “正是。”楚歌正色点头,“下官也听说,县衙里派来收号草的官吏不仅不给百姓银钱,反而要百姓交上‘使费’,才能接受号草;至于收号草用的器具,更是作伪到了极点,明明两石号草,到了他们那里便只剩下了一石!这次几个村子联合出人前来火烧料草房,就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盘剥克扣!” 武青虽然愕然于楚歌对于事件来龙去脉的了解程度,但只当她和侍卫打听了那些村民的供词,当下也不多疑,只是在多重困扰之下,忽然遇到了“知音”,不免有些高兴,倒不计较楚歌“佞幸之徒”的身份,长叹道:“如此明目张胆的贪墨侵占,居然无从上告!这些村民若不是逼迫得急了,又怎么做得出烧号草这样的事情来?!” 叹息之余,武青将案上书卷重重一拍!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啊”地一声,邓隼忽然跳了起来。 “出事了么?有刺客?刺客在哪里?” 那一脸的惊惧茫然,令楚歌和她背后的流丹忍俊不禁。 邓隼这么一闹之后,也发现原来是自己在大惊小怪了,连忙缩回去,满面尴尬,规规矩矩站在了武青身后。 楚歌只做不见,拿起案上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继续和武青讨论方才的话题:“武将军,既然如此,想必将军不肯坐视不理,那么,将军可有良策?” “谈何容易!”武青剑眉微蹙,抿了薄唇细思。灯火辉映中,好一番儒将风采。“你我皆是武官,自然你也知道身为武官的难处,大赵朝从来以文治武,似你我这等五品六品的武将,如何能对地方文官指手画脚?” “呯”地一声,是邓隼的后脑撞上墙壁的声音。 “邓隼!”武青回头,三分不满、七分关心地看着他的偏将,“是困了吗?别硬撑了,回去休息!” “末将……啊……不困。”揉着脑袋说不困的同时,邓隼却是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快去!” 在将军的命令之下,邓隼终于一步三摇地出了屋子,他到底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明明看见那个小白脸儿过来,打定主意要看好他,不能让他过于接近将军;为什么偏偏一看见对面那个小白脸儿的丫头流露出困倦的表情,自己就忍不住想睡觉? 在他身后,流丹也借着侍候茶水的由头,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驿站号草之争 “武将军,难道以你招讨使的身份地位,还惧怕绩溪那小小的七品县令?” 流丹一走,楚歌赶紧拉回话题,不让武青有机会送客。 “小侯爷当我们这招讨使的身份很尊贵么?”一抹苦笑掠过武青的唇畔,“搁在以往,招讨使都是由一路文官大员兼任,那么往往地方官员,本身便在他的治下;可如今我是行伍出身,手里又连兵权都没有,任职之所更是远在湖南,你说这江南东路的文官,哪里会买我们的帐?” 他垂了头,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沉吟不语。 事实上,楚歌对于武青的烦恼早已清清楚楚;听说白日里,武青其实已经和绩溪的县令开诚布公,而绩溪县令则是矢口否认,完全不承认有贪墨号草银两的事情,当时双方剑拔弩张,几乎就要撕破脸皮。也正是此事,让武青大为苦恼,滞留驿站,不能前进。 不过,她楚歌,今日原本就是献计而来,那么,让武青多苦恼苦恼,也是分所当然吧? 于是她也凝了眉,做沉思之状。 “象这等文官贪腐之事,若按照规矩,确实也轮不着我们这样武将过问;可言官御史,又管不到这里的号草小事……”楚歌起身踱步,似乎正在也在深深烦恼,“若是以前,血衣卫的检校们处理这种事情倒是拿手,可如今,血衣卫已经名存实亡,到哪里还能寻找更加直接的途径?” 听楚歌这样说,武青敲击的手指停住,夜星一样的眸子微微眯起。他虽十分反感,但也不得不承认:血衣卫,虽然臭名昭著,但若说惩治贪腐,还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 楚歌走到窗前,看看窗外越发浓重的夜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掩上窗扇,回眸笑道:“下官对这件事还有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不知武将军能否赐教?” “小侯爷请讲。” “听说这次防火烧号草,是各村私下联合行动?” “不错。” “甚至几个村里的里正、乡绅,都有参与?” “来的几十人,便是各乡推举出来的,带头的那个八旬老者,就是附近一个村子的里正,一些乡绅虽没有出面,也多有暗地支持。” “看来这个绩溪驿,真是惹了众怒了。” “虽然民怨沸腾,但这驿站的驿吏就是绩溪县令的亲侄儿,贪墨所得未必没有他的一份;就是徽州的知州通判,据说也都是沆瀣一气,官官相护的!不过……若是真无良策,也只有翻了脸同他们硬抗,只是这样闹起来,只怕耽搁了湖南的匪患……” 武青这几日对这个号草事件的确颇费踌躇,前后左右都思量过了,却还是找不出个好办法来;此刻见楚歌卓立窗边,杏眸含笑,仿佛自有主意,心中一动,问道:“小侯爷莫非有什么好办法?” 楚歌慢慢踱回来,把座椅向武青身边挪了挪,神神秘秘地道:“武将军可知道最近江南东路的巡抚高大人近日返京,明日便会路过徽州?” 武青见说,眼睛当即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就算他会经过这个驿站又怎么样?我们和他素昧平生,官衔又相距太远,难道要学着百姓拦轿喊冤?” “正是要拦轿喊冤。”楚歌起身为武青续了些茶水递上去,“不过当然不是你我,我们身有湖南公事在,又不是言官,手伸不得这么长。” “难道小侯爷的意思,是让村民自去向路府大员申冤?” “正有此意。” “可……本朝向来对这等越级上告之事不甚鼓励,巡抚返京,想来也有公事,只怕不肯为号草小事耽搁……” “武将军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下官身上,明日一早,下官就去安排,自然要高大人接了村民的状子,平息号草之事。” 武青疑惑地看着楚歌,这位小侯爷仿佛女子一般俊俏清丽的脸上,充满着骄矜与自信,仿佛任你是什么难题,于他都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武青不由一笑。想起了楚歌“皇帝内宠”的身份,暗笑自己过虑,对于这个敢于当着百官,泼了太傅大人一身酒水的狂徒来说,什么官场、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这样看来,小小号草一事,对于小侯爷来说,还真是无足挂齿了。 想到这里,武青几天来的烦闷尽去,捧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楚歌笑着看他饮了茶水,又递上一只旁边果盘里的金橘,方笑眯眯地问道:“武将军,上次在宫中所提的羊脂白玉盘一事,将军可还记得?” 武青疑惑地看楚歌。那次的事他自然记得。虽然孙公公试图将白玉盘的事情隐瞒下去,但毕竟人多眼杂,大家都看到了楚小侯爷皇宫内院大演幻术;这事与酒泼太傅一起,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象“目中无人”、“不学无术”之类的评语,也是从此而起。 “武将军,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将军手中之物,是橘,还是枳?” 武青皱眉不语。 楚歌忽然起身,慢慢将头上银盔卸下,顿时一头青丝如瀑,遍洒胸前。 轻轻拉住武青双手,楚歌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来,仰头认真地看着他:“武将军,你仔细看看我,这般容貌,名叫楚歌的一个女子,你果然不认得么?” 美人如花,含露凝望。武青一惊之下,目光便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牢牢锁住。 神智,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面对楚歌充满期盼的眸光,武青当真有一种错觉,面前这个美人儿,曾是梦里仙姝,前缘旧爱…… “武将军……”看着武青的眼神逐渐变得朦胧而又略显欣喜,楚歌忍住心中狂跳,一动不动地加深着她的凝望攻势,仿佛如此便能看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与此同时,她口中依旧轻柔地继续追问:“我到底是谁?” “呯!” 这一次,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楚歌愕然向屋外望去。 一个着大红色深衣的美人,正懒懒地倚在门口,凤目流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楚歌几乎暴走。 谢聆春这厮,给了她“小韶子”,明明知道她会用来做什么,却选择了这时候来坏她的“好事”! 武青也吃了一惊,如大梦方醒一般惊觉,立刻发现了他和楚歌还在互握的双手,连忙起身避开,微微还有些恍惚地,站在一边尴尬难言。 谢聆春却慢悠悠地开了口:“小侯爷,武将军,请恕在下冒犯,实在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小侯爷定夺。”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缓缓走进了屋子,也把身后夜幕中的一片黑暗让了出来。 屋内烛火通明,所以开始的时候,楚歌和武青都没有注意到屋外的情形,谢聆春这样一让,他身后的一切才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几名黑狼卫,正押着一个少年,尴尬地对上了楚歌的眼神。 相比武青而言,楚歌其实要算从容得多,她瞬间调整了心态,坦然点了点头,便从案上取了自己的银盔,对武青拱了拱手,“武将军,下官有家事处理,改日再来请教。” 说完,楚歌施施然向外而去,到了那几个黑狼卫身边之后,还不失温柔地笑了一笑,“锋寒,回来就好。” 第三十章 枕上春梦 第二天,一股奇怪的气氛在他们这一行人之间流传开来。 无论是黑狼卫,还是楚歌拨给武青的侍卫,在相见之时,都会用眼神交流着某些暧昧的信息,却在见到了他们那两位长官的时候,立刻把目光避了开去。 大家已经都知道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传言中,是楚歌勾搭武青未果,被谢聆春找上门来吃醋。 只有邓隼还蒙在鼓里。昨天夜里他早早地睡了,不知道院子里弄出的动静;而且,武青亲卫未到,如今所带的人,其实只有他一个。 侍卫们出门在外,耽搁在绩溪小驿也有一段时间,这几天闲得发慌,也需要有些事情来嚼嚼舌根。谁都知道楚小侯爷的风流名声,但他和武将军传出这样的故事来,的确值得大家激动一把。 不过幸好这样乱传小道消息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当天吃过早饭,招讨使武青便下令,全队人马即刻出发,继续他们的湖南之旅。 他们是匆匆忙忙上路的,没有走平直的官道,而是选了一条岔路,避过了休宁县,直接取道祁门而去。 路虽稍微窄了些,倒不颠簸。此时的楚歌,正在宽大的马车里那张舒适的眠床上,闭目养神。 身畔的红衣美人儿执了一柄银匙,把一盏莲子羹递到了她的唇边:“楚小美人儿,还在生气么?快起来吃点东西,昨夜里都没怎么睡好,今儿又吃这么少,怎么成?” 楚歌抬起双睫,看看面前那张妖娆却又欠扁的脸,终于扑哧一笑,“你明知道我昨夜里一夜没睡,却又来扰我休息!” “不是知道你没睡着么?”谢聆春靠过来,服侍楚歌起身,又拿起银匙舀了勺羹汤,吹一吹,送到楚歌唇边,笑道:“亏你的马车这么好,不然这样的路,哪里还能吃得上这东西!” 楚歌的马车里头,备着一只小炉,虽然不能烹饪,但平时在上面温热些吃食,倒是绰绰有余。 楚歌就着谢聆春的手吃了几口,又懒懒地躺下去,这才看着谢聆春笑道:“如今你的样子,越来越接近流丹了,连穿衣服的品味都差不多,还做的都是一样的活计;依我看,你也不用做什么狗,直接就做我的贴身婢女,倒还物尽其用!” 谢聆春挑了挑眉,“随你骂去!我昨儿的确是故意的,不过……”他靠近了些,俯身看着楚歌冰润如玉的美颜,“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为了你好?先把你们的关系昭告大众比较好些,私底下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太心急了,会起反作用地。” 见楚歌不理他,谢聆春又笑,“那天还说不肯让我帮你谋划,说不屑用什么春药的,你昨儿用的,难道不是也差不多?只是手段笨拙,差我十倍罢了。不如你拜我做个师傅,教教你什么叫攻心为上?” 楚歌坐起来,求饶似地看着他:“谢聆春,谢大爷,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我真的是一夜没睡了,迫切地需要休息!” “好吧。”谢聆春终于点点头,也在床边上斜签着躺下去,“一起睡。” 楚歌什么也没说,只往里面滚了滚,让出了些地方来。 谢聆春微笑着把身边女子披拂在枕上的青丝整理起来,也往里挪了挪,闭上了双眸。只是他的唇边,依然还流露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的笑意。 其实楚歌根本就没有睡,她的心中,仍然在反反复复地回忆着昨儿武青的那种眼神,欣喜的、恋慕的,眼神。 那个“小韶子”的用量,她还是能掌握好的,这样的剂量,正可以引诱出人心底的东西,配合上她恰到好处的蛊惑,本来完全可以试探出武青对她,到底有没有印象;而她那一问,更是直指问题关键,至少应该有七八成把握让武青第一时间回答出心底的秘密。 然而,这精心的谋划,全都被谢聆春毁了! 不说武青以后会不会对她产生警觉,就是现在,人人都知道她试图勾搭武青……唉,连武青的名声都被她连累了。 疲累地感觉传来,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却碰到了身边的谢聆春。 她累成这个样子还没有睡,他却先睡熟了!……忽然她心中微微一动。昨天夜里她没有休息,和辛锋寒聊了聊之后,直接就去看了依然留在驿站里的几个村民,其中包括那个白发苍苍的老里正,一起商讨谈论了一夜……谢聆春以为她的疲乏是因为没有睡觉的缘故,其实……在没有去见村民之前,她的疲累感就已经出现了,灌了整整一葫芦的酒,才把那种感觉压下去。 当时她以为自己是犯了酒瘾的缘故,现在想想……这种疲乏冰寒的感觉,和那天醒来的时候,一般无二! 心情,无来由地低沉了下去……回忆翻腾,似乎又,回到了某个阴暗漆黑,看不到光明的夜…… 一个温柔和善的声音对她说:“孩子,这就是世人口中的巫术,你懂么?虽然都是些骗人的把戏、阴暗的招数,可是你,一定要学,还要学好!……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更没有什么靠山可以凭恃……唯有依靠自己,保护自己,才能活得下去……” 当时,她很想回答说,谁说我没有依靠?难道你,不就是世上唯一的温暖? …… 不知不觉中,泪零如雨。 等楚歌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两辆大车全都停了下来,侍卫们开始在野外搭灶,准备做饭了。 看看身边,谢聆春已经不见,想必是和他的那些暗探接头去了。而枕上……泪痕宛然,真不知道,方才的那一段,是她真的回忆起了什么,还是……仅仅的一个梦? 第三十一章 快马传音 楚歌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晕晕的。辛锋寒一直盯着这边,看见她步履不稳,连忙赶过来扶住。 楚歌扬起笑脸,对他轻轻说:“多谢。” 少年扶住她的手,霎时一顿。 “他们怀疑我是刺客一伙的。”他低低地说,如果不是楚歌关注地看着他的唇形,会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你不是。” “为什么那么信我?”少年终于扬起秀美的眉,明眸如潭,直映人心。 “因为你值得我信任。”楚歌拍拍他的手,“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你承诺了别人不把这两日的事情说出去,那么就一个字都不要说。而且我记得,你说过要保护我一年的时间呢;现在不过才开个头,你若现在反悔,那可就诚信不保喔!” 少年定定凝视她片刻,展颜一笑。 “现在,去替我弄点吃的来吧,我真的饿了。”她也笑。 他们的野炊地点是在一条小溪的边上,楚歌很惬意地席地而坐,拿了条柳枝逗弄溪水里的小鱼。 她的身边,则有流丹和谢聆春分列左右,一个正给她细心地撕着烤鱼,另一个在为她用玉盏斟着美酒。 不远处,辛锋寒独自站在树边,目光不断往她们这边飘来。他在担任她的防卫工作。另一边,侍卫们兴高采烈地端着汤,蘸着泡馍,大口吃着。武青和他们混在一起,也说得很高兴的样子。 楚歌忽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如果时间停住,再不问从前以后,就这样天荒地老,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此时离她不远的武青,却与她的心境大不相同。他出身军旅,和侍卫们厮混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但他此时的神思,却远远地飞回了绩溪驿,担心着那里的村民上告之事,到底如何了? 楚歌专门留了人手,在那里打探消息;说好了不管情况如何,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赶过来来一个禀报情况。可现在已经到了午时,回复的人为什么还没有到? 终于,溪边道路之上,一匹快马绝尘而来。 武青倏地起立,几步赶到路边,不等马上骑士稳住停下,便匆匆忙忙地问:“怎么样?高大人可受理了么?” “格老子的,受理什么?!”马上骑士,正是邓隼。路上跑得太急,他略喘了喘粗气,方道:“那个什么官儿,连轿子都没下,听说有人告状,直接吩咐拉下去,上来就一顿巴掌!可怜那些老头儿,胡子都白成那样儿了,偏生要受这样的欺辱!” 这时候,楚歌他们也都看见邓隼,围了过来,听他讲述绩溪驿所见所闻。 邓隼是武青留在绩溪驿的,楚歌虽也派了几个侍卫,但这样的事情,他对楚歌的能力还是有些担心,故此留下邓隼,也算替自己留双眼睛的意思。 不过邓隼看见那些老头子受辱,便忍不住,不肯再和那些侍卫一起躲在一旁观看,直要闯出去找高大人理论,幸好被那些侍卫拉住,又塞给他马,请他先回来报信。 楚歌听邓隼说完,点点头,并不表态,自顾走回溪边坐下。 武青从昨夜里,见着楚歌便有些尴尬,但事非得已,也只好跟过去,问她:“楚小侯爷,高大人不肯受理,又该如何?” 楚歌抬眸一笑:“武将军且宽心,慢慢等等再看。” 没一会儿,又是一匹快马如飞而至,这次却是一名楚府的侍卫,人还未到,声已经传来,只叫:“坏了!坏了!老里正年纪太大,吃了一顿耳光,怕是熬不过去了!” 一时众人皆惊。 武青心中不由大悔,当初怎么就听了楚歌的话,让老里正带着几个士绅耄耋,就这么闯上去拦了巡抚大驾?至少,他们也应该留在驿站,遇到什么危险,也好上去帮上一帮啊。 可是现在……临行前楚歌还嘱咐留下的那几个侍卫,不管发生什么事,只管看着就好,万万不能惹祸上身…… 果然不枉奸佞之称,万事以己为先,亏他之前,还曾赞她胆量! 楚歌笑着过来,安抚了那个侍卫几句,嘱他快去吃饭,对那个老里正的事,只字未提。 “楚小侯爷……” “武将军只管耐心等待。” 楚歌竟是不给武青说话的时间,转回头去,嬉笑着接过流丹手中美酒,大口喝干。 武青叹口气,回身对邓隼嘱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邓隼悄悄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武将军,可以启程了么?” “再等等吧!” “可是如果我们再不走,只怕天黑之前赶不上下一个驿站了。”一个侯府的侍卫大着胆子,向武青建议。 “怕什么?”武青难得黑了脸,“不行的话,再回到绩溪驿好了!” 楚歌远远地看着这边,挑了挑眉,笑。 “小东西,笑什么?难道不知道男人不喜欢女人比他强么?你这么蒙他在鼓里,涮着他玩儿,不怕他当你瘟神一样躲得远远地?” 谢聆春把一盏茶水递在楚歌手中,唇角挂着笑,看她发坏。 楚歌接过水,喝了一口,“谢聆春,你说,那个老里正不会真的有事吧?” “那可说不准----”谢聆春故意摇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一顿耳光,可大可小,若是我血衣卫掌刑的话,就是个彪形大汉,也管叫他命归西天……” “嘘,”楚歌四周看了看,摆手道:“你不要命了么?擅自出京可是大罪……” 谢聆春便不再开口,拿了些干粮残渣丢在溪水里,引了不少小鱼争掠抢夺。 半晌,他方道:“你放心,老里正家里头,我都安排好了,他真要是打熬不住死了,也亏待不了他们。” 楚歌愕住,神色顿时阴沉下来,号草之事,本来是她为讨好武青所为,真若为此死上了人,便不值得了。 “楚小美人儿……”谢聆春忽然又笑起来,“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昨夜里你不是教了老头子一晚上怎么受刑,怎么挨打,怎么装死?这会儿我一句话,你就担心起来,真不是成大事的人!” 楚歌还是没有开口。谢聆春这人,哪句是真,哪句是玩笑,她说不好;她只知道,那个须发飘飘的老里正,为了这号草,为了村民族人,是真的,拼上了老命了…… 第三十二章 捷报 从第二个骑士报讯之后,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终于等来了第三拨“信使”。 这次,马上的侍卫依然人不到,声先到,大声喊着:“小侯爷!武将军!这下好了!高大人接了案子了!” 说着,侍卫飞身下马,顾不得调匀气息,便向他二人一一禀报。 而在数十里之外,巡抚高洪飞也正在烦恼着。 自从楚郡侯亡故、卢太傅上位之后,他们这系楚派官员便是寝食难安;前些日子陛下虽然轻易放过了楚歌,对他们一派也未曾大肆追查,但官员们还是在悄无声息间感觉出了政局的巨大变化。 而他身为地方大员,原本离这些缠人的事情还远些,如今却又奉旨返京,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为了早一点到达京里安排打点,他得了圣旨之后,便连夜进京,甚至连吃饭的问题都是在车轿之上解决了。 但谁料今儿过绩溪驿的时候,居然会遇上这样越级上告的恼人事儿!当时他满心不耐烦,连具体什么事情都没有问,随口喝令掌嘴了事。 结果没打几下,就听见外面喊着不行了。待他出了轿子一看,才发现,这些挨打的,都是些耄耋的老者,走路都颤颤地,哪里禁得住这样如狼似虎的衙役卫士毒手? 他不由心中一片纷乱。 当此敏感时候,怎么可以惹出这等事来? 高洪飞连忙令衙役停手,叫把人带过来仔细询问。 众老头儿被揍得脸肿鼻青,说话自然也都是呜里呜噜,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被打得最重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满脸上流着血,嘴里头倒着气儿,站都站不起来,却在那里断断续续地提什么上访,什么京控…… 这是**裸的威胁! 江南东路紧接京畿,常年都有对冤狱、对政务不甘不忿而跑到京中闹事的,高洪飞原也不怕这个,说到底,民斗不过官,上访一事花费巨大不说,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闹到最大,不过是朝廷派个钦差来查查看看。大体贡上个两三万两的银子的“钦差费”,也就了事。 也正因为如此,老里正等人就算被逼到了烧草料房,也没有想过越级上告。 不过,若是路府大员殴打上告民众,闹出人命来……村民们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今儿在驿站路边,高洪飞看着老里正的伤势,心中却有些打鼓……听见老头子说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要不要灭口……不过他自然不是蠢人,这事情,这么多人看着,行差踏错一步,只怕就要万劫不复! 忍一时之气,保百年平安罢。 高洪飞索性让人把老里正抬到驿站里去,弄了个房间,又着人请了大夫来替老头子们看伤。折腾了半晌,才确定了老头子没有生命危险,放下心来。 之后,高洪飞直接把绩溪县令叫了来申斥一顿,又面批徽州知州亲自处理这事,临走时,还切切叮嘱:务必安抚好民心…… 楚歌留下的最后一个侍卫,便是等在了一边,直到看见巡抚大人上了轿子走了,这才飞身上马,直奔自己的队伍而去。 武青听那侍卫描述完一切经过,又惊又喜,又带些疑惑,过来对楚歌连连称谢,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楚歌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结果不甚关切,懒懒地听罢,依旧嘱咐那个侍卫去休息用餐;对武青的追问,也只是淡淡应了两句,只说是自己累了,要回到马车上去补眠。 武青不禁有些失落,不过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昨夜里发生那样的事情,他当时虽然十分自责,不明白怎会如此;可细细一想之后,也能发现是楚歌做了手脚,因为……当时楚歌的眼睛太奇怪了,眸光明亮,黑如深潭,散发着诱惑的光泽。 他不是无知之辈,多年在军旅之中打转,也曾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催眠之术,能够让人心神俱幻,若搭配某些药物使用,则可以修改人的记忆,探听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那天楚歌的眸子,诱导性的话语……虽然记不得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知道从那以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对她亲近的感觉,所以……和其他人的结论一样,他认为……她是要诱惑他…… 楚小侯爷的花名在外,也怪不得旁人么。 所以武青这半天来,除了担心驿站那边上告的情形之外,就是在和心里对楚歌的亲近感做斗争了。尤其是,知道楚歌的计策居然奏效以后…… 楚歌回到马车上不久,他们这个队伍也终于整装出发了,当然不是回绩溪驿,而是继续向前,奔祁门而去。 期间武青派去再次打探消息的邓隼回报,说老里正现在情况良好,匆忙赶来的知州大人也已经将驿吏扣押,大张旗鼓是要一查究竟了;这个消息也让武青彻底放下心来,当即催促众人快马加鞭,如飞而去。 楚歌坐在马车里,打开车窗向外观望着;看见路边葱茏的山林草野不断后退,不禁生出了一种很滑稽的感觉,一种天命有道,人力难及的感觉…… 看见楚歌的情绪低落,谢聆春又凑上来:“楚小美人儿,怎么了?今天这故事不是很精彩?没有为你在武将军心中的印象加分么?” “谢聆春,”楚歌转过头去,“你猜徽州知州会如何处理这个案子?” “这个,既然巡抚大人有令,地方官员是不敢马虎的。” “不敢马虎么?”楚歌却冷笑,“最多不过查实,打几个板子,责令改过而已吧?” “也许驿吏会被革职,号草的银钱会下发,百姓会欢欣鼓舞,绩溪县令的考绩会大受影响……” “那又如何?”楚歌打断他的话,“这个驿吏革职了,下一个不会来么?号草的事情解决了,没有赋税的事情么?老里正拼上了性命来上告,到底值不值?” 谢聆春没有说话,盯着楚歌的目光中带了一些莫名的神采,半晌,才伏案吃吃笑了起来,一手指着楚歌道:“楚小美人儿,不要这么悲天悯人的好不好?我会以为你被武青那个家伙附了身的!” “谁说我就不能悲天悯人了?!”楚歌被他笑得有些怒,起身一摔袖子,出了车厢。 谢聆春留在车厢里,笑得越发开心,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听见外面她吩咐侍卫停车换马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幻术,巫术? 几日之后,他们一行人在饶州弃车登舟,沿着赣江,一路向西而去。即将到达隆兴府的时候,终于传来消息,武青手下的三个营,由忠义右军统制吴帅吴国维整编之后,拨出五百精兵,直奔隆兴府,准备接应武青,从此正式划归他的名下,作为武青的亲卫存在。 一行人自然多了几分兴奋,尤其是楚歌,她向来喜欢那些豪迈凝重的边塞诗歌,对军人也就多了几分憧憬,可身边的这些侍卫,并不是正规军队,行事做派和军人也大不相同;虽然这些日子和武青共处,领略到几分军人风采,但武青又是出了名的儒将,据说日常与战场上,几乎判若两人。 也许是楚歌翘首盼望的劲头太过明显,流丹撇撇嘴,来打击她:“什么军人风骨?还不都是些粗人,看看那个邓隼的样子就知道了!” “那倒是。”楚歌笑着点头,“他自然没有什么风骨,他只会看见我们的流丹姑娘,便落荒而逃!” “哼哼,他敢不逃么?不逃,等着眼泪鼻涕地呵欠连天罢!”流丹得意洋洋。 楚歌便笑,登上船头,临风而立。身后流丹跟上来,并肩携手,笑看青山碧水。 大江宽阔,丘陵起伏,暮春三月,烟花江南,便只是江中百舸争流的如诗画面,就令两个小女子惊叹痴迷,百看不厌。 从登舟以来,楚歌便恢复了当初与流丹形影不离的行路模式,不过是偶尔困乏之时,才会到舱房之内小坐;虽然晚上的时候,依然和谢聆春同寝,但却明显增加了与流丹同处的时间。 她在有意无意地,向流丹探询“小侯爷”的过往。 “流丹,酒。”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楚歌伸出手向流丹讨要。 回头看看身后,上船以来,侍卫们的防卫也松懈了不少,但还是有一个黑狼卫,远远地在甲板那边守卫。 流丹应了一声,拿出酒葫芦,递了过来。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这一句来,便举起酒葫芦,咕咚灌了几口,凝眸向远处眺望。 手里的酒葫芦,并没有还给流丹。 “上次你说,这个葫芦,原本是我母亲的遗物?” 流丹点点头,顺着楚歌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山峦,“听说夫人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小侯爷,替小侯爷制备了好多东西,可惜……”她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接着说,“可惜后来都被楚侯爷销毁了……” “能留下这个葫芦来,已经是意外之幸。” “是啊,”流丹点头,深深地沉浸在了记忆中,“据说当年小侯爷为了夫人的那些东西,狠狠地发了飙,把鸣鸾苑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所有的仆僮婢役,通通撵了出去,还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三天三夜,水米未尽。” 楚歌仰头看看天空,蔚蓝蔚蓝,有飞鸟翱翔而过。 “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小侯爷开始改变了行事的套路,开始接近楚郡侯,接近那些阴暗肮脏的事情吧?其实我常常想,夫人,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小侯爷为她,改变了这么多、放弃了这么多……现在的小侯爷,夫人的在天之灵若见了,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放弃,谈何得到?”楚歌的声音飘渺空灵,也陷入了沉思。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流丹又说:“其实我猜,小侯爷现在之所以忘记了这么多东西,未必不是和夫人教授小侯爷的幻术有关……” 楚歌不语。 她这些日子以来,陆陆续续地向流丹渗透,说她可能对以往一些事情记不起来了。但让她惊讶的是,流丹对这样的情况并未觉得如何奇怪,反而暗示她应该往西域去,找那里的“巫师”看一看,有可能,她的情况,是一种病。 慢慢地,楚歌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位“夫人”,是楚郡侯的“妻子”。听说她,原本是从西域大理进贡来的巫女,十六年前大赵危亡之际,从宫里跑了出来,从此跟了楚郡侯,与他结成“对食”。 而小侯爷,依理说,是她的“养子”,而不是楚郡侯的。至少,在“夫人”亡故之前,楚郡侯从没有把小侯爷楚歌,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而“夫人”亡故之后,小侯爷的行事风格慢慢改变,越发地对上了楚郡侯的意。而老太监因为自己不可能有后代,在日渐老去之际,也越来越欣赏这个孩子,开始把一些权力,下放到她的手里;也开始,让她,参与一些核心的机密。 但楚郡侯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养子”,其实是一个女孩子……据流丹说,小侯爷从小,跟随夫人学习幻术,尤其精于“催眠”之术,本身又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平时轻易里不会出什么差错,而若要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也可以施用“催眠术”,对发现她秘密的人施加影响,抹去他们的记忆,或是暗示他们她的男儿身。 当然,施用这样的“催眠术”也是有代价的,即使是短时间的施术,也会造成畏寒和疲劳等等症状。 从小到大,小侯爷居然也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而现在,对楚歌“失忆”的情况,流丹认为,使用“催眠术”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对脑子损伤极大,她原本就不赞成小侯爷经常使用;那么,如今,祸患已成,最好能找到西域其他精通“催眠术”的人,看看能否有解决的办法。 可惜流丹来到小侯爷身边,也不过最近两年的事情,虽然两人已成闺中密友,但好多事情,流丹还是不能给出详细的答案。 楚歌忽然问:“流丹,上次的那个‘小韶子’,你还有么?” 流丹从怀中拿出一个木头小药瓶儿,递了过来。 楚歌轻轻抚摸了一下,低声说:“这也是我母亲的遗物。” 药瓶儿,和那个盛酒的葫芦,雕刻着相同的云纹花式。 流丹点点头,“也许吧。这个东西,也是当初小侯爷交给我保管的。” 这并不是谢聆春给她的那些药粉。上次流丹看见她说明从谢聆春那里弄来的药物功用之后,就把这个,拿了出来。这药粉做得比谢聆春的那些,更加细腻,也更好用。 楚歌卓立风中,看看药瓶儿,看看葫芦,一时痴了…… 第三十四章 风耶,雨耶? 楚歌卓立风中,看看药瓶儿,看看葫芦,一时痴了…… 从那日对武青使用了“小韶子”和“催眠术”之后,她就一直躲避着武青。 不是怕武青追究她的责任,而是……开始躲避着,一个“可能”。 那个“可能”,就是,她,楚歌,就是这位“小侯爷”。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她和她,为什么不会是同一个人?她们有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容颜、相同的喜好、相同的笔迹……相同的能力。 她会用“催眠术”,那是小侯爷从“夫人”那里学来的。 若说她从开始就认定自己不是这位小侯爷,那么主要是两个原因:一,她曾与那个“小侯爷”灵魂同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主宰,而那个人,更象是身体的主人;二,武青的存在。她明明是认识武青的,但小侯爷却没有机会见过他。 可是如今,她已经知道那日刘府的事情,那时候小侯爷对刘公子用了致幻的药物,后来又施“催眠术”体力透支……谁知道后来的所谓“灵魂同体”,是不是幻觉的一种? 至于她为什么不记得小侯爷的从前,流丹已经替她想出了答案。 现在可以凭依的,只有武青一条线索。 她已经开始暗暗感谢谢聆春,若不是他那次那么一搅,她也许真的已经有了答案。 很可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在她内心深处,隐隐地,有个声音在说:不要丢弃了自我。如果,她认定了自己是那个小侯爷,有没有可能,真正的自己,反而会就此失去? 身后脚步声传来,一名侍卫恭恭敬敬地道:“小侯爷,谢公子请您到舱房里去一下。” 楚歌愣了下,这些日子谢聆春对她的“疏远”向来没有说过什么,更没有主动地找过她,今日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 流丹皱了下眉头,悄悄在楚歌耳边说:“能不和他住在一起么?你现在的情况,幻术,不能再多用了。” 楚歌苦笑,原来流丹一直以为她在对谢聆春施幻术,难怪对她肯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毫不奇怪。 下了甲板的时候,正对上辛锋寒的目光。少年澄澈一笑,风清云淡。 最近辛锋寒仿佛适应了她和谢聆春同居的事情,对她的态度,也越发自然随意;然而这样的平和之中,却让她觉得,这个少年,在气质上,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不是变得不好了,而是……越来越象,蓝天白云,旷野溪流。 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路抛在脑后,她随手推开了房门。 一只稳定的手臂立刻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搂到怀里。 门在她身后关上。 而那个气质澄澈的少年,却在此刻,丧失了光华;仿佛整个人,都黯淡了……那么一瞬。 房门一关,楚歌立刻从谢聆春的怀里挣脱出来,怒道:“怎么越来越喜欢动手动脚的,很有意思么?” 谢聆春却摆上了一幅幽怨相,“楚小美人儿,人都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怎地你新人还没到手,就已经把我这个旧人儿丢在了脑后?” 楚歌大剌剌在桌边坐下,“旧人么?我可不敢。你谢聆春歪才高八斗,爪牙遍天下,却跑来找我一个小女子保护,还诱我答应你同车同住,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居心?” 这张铁质小桌沁凉沁凉,古朴而又轻灵,是楚歌从原来的马车中搬到船上来的。自从改走水路,卖掉了她的马车,楚歌一直都很心疼那马车上林林总总极其舒服的设计。 谢聆春脸色不变,继续叹道:“楚小美人儿果然是要抛弃我了!” 他说着,挨过来,“是你最近在暗中操纵鸣鸾苑的那些探子么?也罢,那些人本来就是你的,我替你调教了这么久,也该还给你了!不过,这些探子探听些消息尚可,若说要把消息放在一起整理,来寻找出其中关键,整理成最终的分析结果,你还需要一个可靠又聪明的人来多加培养啊。” 楚歌以手支颐,抬眉看着谢聆春,而后者整个儿是一个小媳妇样,凤目含悲,柔情款款,大有被人抛弃的可怜情状。 楚歌凝笑:“谢公子,这个人,我还用找么?天底下,对情报分析有研究的,谁还能过了你去?” “真的么?”谢聆春立刻做捧心状,“楚小美人儿还要留着我么?不打算踹了我了么?” 楚歌笑着点点他的眉间,道:“你不再做戏子,还真是太可惜了!说吧,大江之上,你的那些血衣卫到底带了些什么消息来了?” 谢聆春懒懒一笑,回身先替楚歌斟了杯茶,又挨着楚歌也在桌边坐了。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纸,缓缓展开。 那张纸,赫然是一张大赵国的地图。 图纸是用大赵传统的山川地理图方式绘成,但其中各地,名列宛然,多加标注,守军、地势无一不全,正是一张极其珍贵的军事地图! “楚小美人儿你看,”谢聆春把图纸推在楚歌面前,随手拿了盒胭脂,以手指蘸着,在图纸上圈圈点点:“这里,广南西路的宾州、高州、荔浦、阳朔、兴安;广南东路的连州、韶州;荆湖南路的全州、道州,都是我原来和你说过的这几个月拜香教所占地……” 他忽然发现楚歌有些魂不守舍,停下来问道:“楚小美人儿,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么好的一张地图,就这么被你弄脏了……要是弄去卖给敌国,值不值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谢聆春失笑,拍了拍楚歌的脸,“你若喜欢,明儿我再替你画一张,随便你卖给谁!” “嗯。”楚歌乖巧地点点头,“你一定记得画给我哦,画的时候小心点,别染上这些胭脂水粉;象你这张,东一块西一块地,弄得上面好像生了疥疮!” “楚小美人儿!”谢聆春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在那些“疥疮”上头指指点点,“这些拜香教所占之地,已经对荆湖南路形成进逼之势,尤其是永州、桂阳,首当其冲,形成和敌人正面对敌的局面;而现在,湖南巡抚、各州驻军,都在永州一带集结,准备直面对敌,将叛军势头压制在广南西路和荆湖南路交界附近;而江南西路,因为与前线紧临,也陆续将守军南调,预备接应湖南军队,镇压叛军。” 楚歌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这些你上次已经给我说过了。正因为情势紧急,所以陛下才会派武将军西进;不过目前永州一带朝廷和叛军已成胶着之态,远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吧?” “嗯。”谢聆春又蘸些胭脂,忽然在那一片“疥疮”之外,东北方向,重重一点。“这个地方,认识么?” “啊!”楚歌不由惊呼出声,“这不就是隆兴府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 隆兴遇旧(上) “啊!”楚歌不由惊呼出声,“这不就是隆兴府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现在就正在向隆兴府进发,估计如果加快一点的话,是可以在日落之前进城的,而武青的亲卫军,五百步兵,还在往隆兴星夜前进中。 “不是隆兴府。”谢聆春摇摇头,“是隆兴西南的丰城县,而且,目前还没有消息确证已经属于拜香教。不过据血衣卫报告,昨天夜里拜香教主忽然出现在丰城,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近千的兵马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只原本在鄱阳湖一带的水寇连夜相投,就是丰城的驻军也闻风而叛!估计现在,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丰城县!” “只是拿了丰城?还好还好。”楚歌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不过难道他们不打算从永州一带扩张了?开始主攻江南西路?” “大概是朝廷将大军都压在了湖南的缘故吧?想不到他们会还有能力在这边另辟蹊径;加上血衣卫最近受到打压,活动能力大不如前,居然没人提前发现他们的动向!别说,这个拜香教主,还真有两把刷子!”谢聆春倒现出了悠然神往之态。 “可是他们拿了丰城又如何?隆兴江西首府,驻军一定很多,知道丰城叛变,难道不会发兵征讨?” “发兵征讨?我倒觉得,若我是那个拜香教主,定会趁势攻下隆兴府!不过,他们选择了这么个地方发动,应该就是盯上了隆兴府才对。” “那么依你看,此役胜负如何?”楚歌此时发觉事态严重,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依我看么,哪里有什么胜负?”谢聆春柔柔地笑,“只是一方倒的屠戮罢了……赤脚军完全吃掉隆兴府的镇南军。” 楚歌愣住。 “应该和武将军商量一下……”楚歌皱皱眉,忽然站了起来,“既然你这样看重拜香教,为什么拖延这么久才告诉我?” “去和武将军商量什么?此去隆兴府还有半日航程,要等你去通知隆兴府,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谢聆春依然唇角带笑,那笑容却多了一丝嘲讽,“而且,丰城失陷之后,只怕拜香教方面也需要一段时间收复叛军,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你和你的武将军,到底还过不过隆兴府?” 楚歌正要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是啊,还过不过隆兴府?他们是荆湖南路的招讨使,不是江南西路的,如果此时沿江而过,不在隆兴府停留,倒也没人说出什么理去;何况丰城出事,依理,他们现在也万万不可能知道,此时直穿而过,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是在躲着叛军……至于那五百亲卫,只需要派人通知一下,也就罢了。 只不过,以她一路以来对武青的了解来看,若是把事情拿出来同他商议,那么武青必然不会同意这么做……也就是说,想避开隆兴府,必须欺骗武青;但即使找理由欺骗了武青,避开了隆兴府,等将来丰城失守的消息传来,他大概也会怀疑她…… 这时候,坐船忽然经过了一段浅滩,开始上下颠簸起来,那被楚歌放在小桌上的茶水,也跟着摇晃荡漾,但盛水的杯子,却是纹丝未动。 “谢聆春,”她忽然笑道:“你知道这茶杯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吗?因为我在杯子的下面,装了磁石,它牢牢吸附在了铁质的桌面上,所以虽然脆弱,却不会掉下来跌个粉碎。而在此动乱之际,武将军是我的长官,就是这块铁质的桌面,坚固,可以依靠;我这样的瓷杯,自然要牢牢地吸附在桌面上,才能保住自己的平安哪!” “你!”谢聆春气结,“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隆兴岌岌可危,我们躲还来不及,你的武将军就是个神人,单枪匹马,又能杀得几个人?” 是夜,武青、楚歌一行人按时抵达隆兴府,下榻在了隆兴南门的和盛客栈。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住驿站,或是直接入住府衙;而是,现在的隆兴府,慌乱一片,都在风传拜香教的赤脚大军即将来袭,军商百姓,乱成一团;连驿站里头,都找不着半个办公的官吏,可以说他们现在能够进了城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而又能在城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真是幸中之幸。 而此时,才是赤脚军攻下丰城的第一天,离后来赫赫有名的隆兴府之战,还有两日之遥。当然,当时的众人,还不知道赤脚军会何时来攻,而楚歌,也并没有把她提前知道丰城叛乱的事情透漏一句半句。 所以当武青进城以后,见到如此慌乱的城市景象,着实大吃一惊,听了些街面上传的谣言,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有说拜香元师神兵天降,是来替他们排危解困的,也有说拜香教凶残暴戾,喜欢生食人肉的。 当晚,武青和楚歌两个人穿戴整齐,依照正常的手续前去拜访隆兴镇南军提督。而当他们投了名剌后,却又被告知都督大人正在南边的赣州考察军务,其他所有副将偏将都已经集结在巡抚衙门商议军情。武青到了此时,才知道事态居然已经如此严重。 武青和楚歌一起在都督府衙门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后,又被让到巡抚衙门去,说巡抚大人知道他们过来,请他们一起商议一下军情。 而后,他们两个人,又被安排在巡抚衙门后院的小花厅等候。 楚歌四处看看,悄悄伸了个懒腰。 这个小花厅紧邻着巡抚衙门的内厅,里面灯火明亮,众位文臣武将还在议事,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似乎丰城的事情很是麻烦。隆兴府乃是江西首府,巡抚大员、隆兴知府、镇南军都督,群聚此处,此地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 不过他们这个会议,也开得太长了些吧? 虽然谢聆春极力反对进入隆兴府,但楚歌对这次丰城叛乱之事,其实还算是乐观。她看了谢聆春给的情报,知道丰城的“赤脚军”,不过千人;虽然后来收编了几百水寇山贼,还有丰城的千余叛军,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三千人。 但隆兴府的驻军,就有六千余人。 虽说外面都在传说“赤脚军”以一当十,但那次“赤脚”弟子来袭击她,不是也都很菜?她觉得谢聆春说得有些过于严重了,何况有武青在,有黑狼卫在,她自己大可不必担心。 闲坐无聊,她终于转头,问武青,“武将军,对这次丰城的事,你怎么看?” 严格说起来,这还是从那回施用催眠术被打断之后,她第一次单独和武青对话。 第三十六章 隆兴遇旧(下) 武青正在皱眉沉思,恍如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半晌,方道:“既然丰城新乱,只怕隆兴府内,也会有叛。” 武青一言,如醍醐灌顶,立刻点醒了楚歌。是啊,这不是一般的战场厮杀。拜香教经营多年,在各地都有势力盘踞,即使是在京郊的严州徽州,都有大量渗透;如今既然丰城可叛,隆兴府内未必没有对方的安排!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隆兴府是江西首府,理应对邪教一事防范严密才对;即使有个别军民投了邪教,也未必能影响大局?”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内厅门响,一个青年将领骂骂咧咧地,一边扯着领口,一边摔门而出。 而内厅里头,也大声喧哗了起来。 楚歌好奇地抬头张望。 那将领也才注意到这边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随意向这边看了几眼,忽然停住脚步,瞪着楚歌不敢置信地说:“小侯爷?!” 原来竟然是个熟人! 可惜楚歌不认得他,只得点了点头,做微笑状。 “小侯爷怎么会这个时候到隆兴府来?”那将领兴奋起来,走过来一把拍在楚歌肩上,“两年没见了,当年的小家伙都长这么高了!可惜现在局势紧张,不然哥哥定然请你逛窑子去!” “咳,”楚歌咳了咳,苦笑着揉了揉被拍打的左肩,还得站起来故作亲热地回答他,“哪里有心情想那些个----巡抚大人可在里边吗?” “在里边----”那个将领向里头努努嘴,“小侯爷若等郭大人,那可早着呢,不如咱哥俩先去喝一杯?” “听说丰城出事了,你现在没有公务要做么?” “什么公务不公务的!”那个将领又忿忿起来,“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公务?郭大人说我们军方有内奸,要彻底清查,既然这样,谁又敢现在去调遣军队?!” 楚歌觉得很迷糊,她对这些军队和地方官之间的问题,不是很清楚,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武青。 武青站了起来,客气地对那个将领拱了拱手:“在下荆湖南路招讨使武青,请问这位是?” 本来该楚歌替他们介绍的,但是楚歌打定主意袖手旁观,那个将领只好自己回道:“本将镇南军副将何长安,见过武将军。” 其实他已经看到武青身上从五品武将官服,论品级,武青比起他来还要差上一点;但何长安身为镇南军副将,比起武青这个招讨使来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当然,他并不知道武青这个招讨使,本是虚职。 几个人正说着话,内厅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又有几名将领鱼贯而出,各个脸上均有不平之色。见到何长安还没有走,几个人都上来见礼:“何将军!”“何将军!” 何长安同他们点首示意,这回介绍的工作轮到他来做了。众位偏将听说来的这两位,一个是名闻天下的楚家小侯爷,一个是湖南的招讨使,都有些好奇,但此时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又议论起方才的事情来。俨然在小花厅中又开了次军方会议。 何长安却也不管他们议论,拉着楚歌的手,躲到一边,“小侯爷,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这里兵荒马乱地,又没什么好玩;不过幸好遇上了,哥哥手里还有几个兵,你今后就跟着我,等过了这阵子,再带你好好玩玩!” 楚歌有些荒谬的感觉,问:“你现在是镇南军的副将了?刚才是和巡抚大人吵架了么?丰城的事要不要紧?” “没什么!”何长安老气横秋地一挥手,“不过是那起老家伙又玩手段,想把个屎盆子扣我们这些武官的脑袋上罢了!其实还不是自己想跑,怕丢了城上头问罪?不想想现在什么时候,平日里任他们骑在脖子上头拉屎也就罢了,现在?!小心老子自己带兵跑了,把他们扔给那群赤脚大仙!” 武青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这时候,也皱紧了眉。 楚歌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门边各位武将一阵慌乱,有人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接着,便是一阵跑动的声音,纵目看去,小小花厅之外的黑暗之中,已经尽是气势汹汹的士兵;而方才那声喊,应该就是一个将领,正要出门,被外面的弓箭手射了一箭。 何长安面色冷了下来:“老家伙们,这是要来真格的啦?”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出去,而四周的将领们喧闹了一阵儿,也都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他。 镇南军都督不在,隐隐地,何长安已经成为隆兴府众位武将的主心骨。 内厅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方脸豆眼小老头儿,穿着巡抚的二品官服,在一众近卫的保护下,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内厅门口。 “何将军,不听本官号令,难道是要谋反么?” 何长安退缩了下,又挺胸道:“郭大人,当此隆兴危急之际,擅动亲卫扣押朝廷部将,末将也不知道郭大人意欲何为?!” “本官怀疑隆兴府诸将之中,有人通敌,故此请各位留在此地配合调查!” “大兵压境,无凭无据,我等怎可以擅离职守?若郭大人当真有意查奸,不妨指出到底哪个通敌,哪个叛国,余下众人也好回去统兵御敌!” 何长安这一番话说得倒也似模似样。 “何副将要凭据?”郭巡抚拈着他那一缕长髯,胸有成竹似地,“方才那人证难道不是凭据?现在本官要求诸位配合查处叛逆,难道众位当真不听?” 众将官都把目光投向了何长安,而这位镇南军副将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人为刀俎,从公从私来说,目前都无法与之抗衡。难道还真的不听不成? 何长安回头看看楚歌,使了个眼色,带头向内厅走去,他的身后,众将纷纷跟上,鱼贯而入。 楚歌知道他在示意他尽快离开此地,不禁苦笑一下:就算她想走,真走得了么?看看武青,后者正一副沉思神色,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果然,那位郭巡抚看着众人回到内厅,满意地一笑,又道:“这两位,想必就是湖南的两位招讨使大人吧?既然两位恰逢其会,还请入内,一起看我隆兴府除奸,如何?” 第三十七章 联手制豫章(上)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这是楚歌最爱的《腾王阁序》。 隆兴府,历名豫章、洪州、南昌、宜善、钟陵……就是这鼎鼎大名的滕王阁所在之地。这次路过隆兴府,楚歌原本打算登临滕王阁,好好瞻仰一番那“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的美丽景致;可谁料,未到隆兴,就被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而且愈陷愈深,脱身不得。 而这闻名天下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居然也有这样肮脏的黑色内幕。 是的,黑色的内幕。 从开始的懵懂,到现在的了悟,楚歌在“听审”的过程中,已经将情况大致摸了个清楚。 丰城失陷,守军叛变。“赤脚军”携虎狼之威,即将进逼隆兴城下。 巡抚郭子良一路大员,自然为众人魁首。然而,现在巡抚大人所想的,不是如何征讨叛军,或是加固城墙,准备守卫隆兴,却是……隆兴府失守,责任该由谁来负的问题。 镇南军都督涂凌远在赣州,副将何长安不过从四品武将,不欺负他们欺负哪个? 同时,何长安等人,也未必奉公尽职,他们一心要离开巡抚衙门,并不是为了与敌人决一死战,而是,要掌握军队,方便逃跑! 是的,从“赤脚军”在广南起事以来,势如破竹,相继将广南西路的宾州、高州、荔浦、阳朔、兴安;广南东路的连州、韶州;荆湖南路的全州、道州收入囊中。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赤脚军”一路向东北而来,便使得高州、宾州知州丢了脑袋;连山县令、韶州知州被活剥了人皮;还有驻守在湖南与广西边境的桂阳军都督余启清、道州知州王常一等弃城逃命的先例。 可如今“赤脚军”主力暂时已经被堵截在了永州、赣州一带,出现在丰城的不过是小股散兵,主要还是叛军和山贼水寇……就能让一路大员仓皇若此! 楚歌替武青感到心凉。 她不知道那个在自己身边坐着的“荆湖南路招讨使”此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当她们一行人下船路过滕王阁的时候,武青仰望着那座高楼,目光中流露出仰慕震撼;当他们遇到百姓惶恐不安的时候,武青上前安慰,努力平息着谣言;当驿站官员奇异地消失不见,武青满目的担忧和黯然;当他们被带往巡抚衙门的时候,武青拜托门吏转告,说自己目前虽无一兵一卒,却也希望能被派往前沿,杀敌却贼,保卫隆兴…… 他现在应该也看出对局双方各持什么心思了吧?多年守卫边疆,一心热血报国,这样的一个人,会怎么面对朝政的**、官员的懦弱? 厅外弓箭密布,厅内双方对峙。只有她和武青,尴尬地居于中间,听他们争吵辩驳。 偷眼看去,武青的脸上还保持着一片平静。可是楚歌却注意到,他那紧抿的薄唇、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青色的武服袍袖,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楚歌悄悄伸出手去,假作拿茶盏,却利用袍袖的掩盖,找到他的手,轻轻一握。 “郭大人一定要说这个人是潜伏在军中的奸细,是我们镇南军同赤脚弟子联系的明证,我们也无话可说,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但是我们镇南军也不是容人随便把屎盆子扣头上的角色,有话,还是要分辨明白了才对……” 场中翻来覆去,还是这几句话,不痛不痒,而且越说越乱。但楚歌知道,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谁是谁非上头。对阵的双方,都在等……等外面的局势变化。 方才,她已经看见隆兴知府悄悄地溜了出去。这位知府属于文官,想来也是郭巡抚一派的。大赵文官虽在武官之上,知府对于镇南军也有指挥权,但毕竟平日里互不来往,只是通过都督衙门进行调遣,如今都督不在,众将官又都被扣押,不知道这知府大人能不能顺利接收驻军? 那么这位郭巡抚大人,等的就是掌控军队,然后……开溜吗?若真要守城,断断不会夺取将领兵权…… “郭大人!” 一个清朗、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是武青!他到底还是发难了! “郭大人,末将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子良才一皱眉,武青已经拱手,“多谢郭大人,那么末将就说一说了。末将乃是湖南招讨使,虽然还未到任,一路以来,已经对贼寇多有研究。” 武青此时正站在内厅正中,转身回视厅中众人,目光过处,尽显威严,一众文臣武将不由都停止了争论,等待他陈述利害。 “所谓赤脚大军,其实不过乌合之众!”武青的话,掷地有声。“末将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末将等在严州之时,曾遇到赤脚众的刺客,乘着夜色放火来攻;当时,末将与楚小侯爷分居两院,各遇两起刺客,都是十余人暴起发难,而也都被力毙当地!” 楚歌暗暗佩服,看来这武青还是有些口才,也不是拘泥的性子,知道把当时的情况夸大,用以安定人心。 “……贼人虽能乘我不备,骤起发难,但毕竟准备仓促,兵力不足;方才我听诸位大人言道,城内尚有精兵七千,若可善加利用,大可一战擒了那拜香元师王有德,立不世之功,前往御前领赏!而且,退万步讲,隆兴驻军不愿冒险进攻,只愿防守,那么,贼未必即刻能来,就算最快,明日可到;我军所要做的,也不过只要将这牢固的隆兴府守上一夜罢了;不瞒诸位,只要守到后日天明,便有自襄阳而来的忠义军抵达隆兴,如此一来,两面夹击,敌可立破!” 众人都不知道武青的亲卫会来隆兴的消息,此时听武青说起,又没有个确切数额,虽不明白怎会有忠义军过境,但武青本来是襄阳旧将,现在是湖南招讨,他说能来,那便有几分准信;而忠义军向来威名颇盛,不论真假,总令人心中大慰。 厅中众人不由议论纷纷,颇有群情鼓舞之态。 只有巡抚郭子良,冷冷哼了一声:“武将军所言,与我等所讨论的奸细一事,半点不相干!难道是武将军误会我等,会畏惧赤脚贼人,弃城而走吗?今日之事,不过是老夫在捉拿叛逆,武将军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 看来巡抚大人是当真不肯妥协了。楚歌暗暗一叹,其实也是,势成骑虎,如果巡抚大人此夜放过了这些军方将领,将来面对的,就是对方的反扑,而……文武内讧的好戏,如果传到言官耳朵里,可是上好的题材。 其实,她和武青,今夜在此,也应该是巡抚大人起意安排,特意要他们,做个见证……若是巡抚大人拿下了军中诸将,那么一定会有同尸共戮的戏码,逼迫他二人表态,在奏章中替郭巡抚开脱……若是军中诸将反败为胜,那是谋逆大罪!所有的人都只能反了,否则,少不得连他们两个的头颅一起斩了,充当祭旗之物。 所以,若是双方不能妥协,他们只能选择站在郭巡抚一边! 第三十八章 联手制豫章(中) 所以,若是双方不能妥协,他们只能选择站在郭巡抚一边! 想到此处,楚歌不由感觉到一丝寒意,第一次质疑自己为什么不在船上的时候,就听了谢聆春的话瞒着武青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今泥足深陷,后悔也迟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日子太过顺遂,也让她,有些妄自尊大了吧? 武青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厅中的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隆兴知府带了几个巡抚衙门近卫,从内厅门口溜进来,在郭巡抚的耳边,悄悄禀报了些什么;然后,楚歌看着那位郭大人的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镇南军副将何长安,脸上却露出了喜色。 楚歌把手指放在腰间带钩上头,轻轻敲打。 以为是岁月般漫长,其实也不过是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郭子良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砸下! 霎时间刀兵四起,原本厅内低垂的帐幕被撩开,几十名刀斧手猛地冲了出来,利刃冰寒,呼声四起,几乎是转瞬间,局面已经被完全掌控。 巡抚郭子良把十余名镇南军将领全部拿下。 而这些将领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几乎没有反抗;只有那个可怜的曾被弓箭射中的裨将,因为惊吓,牵扯到伤腿,摔下椅子,又被刀斧手蹭破了皮肉。 众将领都在低声咒骂。 只有楚歌和武青,因为一直坐在内厅双方之间,并没有利刃加颈,也没有被扭翻在地。但两人身后,也各有几名刀斧手冷冷注视。 武青的双拳握住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住,似乎正在极力强忍着什么。 “诸位,”郭子良上前几步,站到了内厅正中。“不是本官有意冒犯,只是赤脚军就在眼前,而我们这位内奸又身居高位,不如此,本官难以对天下交代!” 他一手拈着长髯,一手虚指,“方才有人交代,镇南军中,有大将暗通贼寇,私下供奉‘拜香元师’,意欲将我隆兴拱手送贼!” 众位将领交换目光,皆是忿忿,哪有半点相信? “此人官高位重,平日所为,料必众位也有所耳闻。如今本官出次下策,要诸位齐聚此处,也是为了给诸位一个机会……”老头子的豆豆眼中,此时光芒四射,几分狠戾,几分乖张,“只要你们哪位肯当厅指认那个暗通贼寇的将官出来,本官,便放他一条生路!” 这就是在分化队伍了。看来老头子在外面的收编工作进展得并不怎么样,现在还要依靠投诚的镇南军将士来为他卖命。楚歌把抚弄带钩的手放下来,正襟端坐。 镇南军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和犹豫。 那个伤了腿的将领忽然叫道:“老匹夫!你不就是想咱们护卫着你逃跑吗?哪里有什么内奸!方才武将军也说了,大家不如博上……”话音未落,却听郭子良冷冷一哼,接着“噗”地一声,那将领的头颅当即被一刀斫下,血溅当场! 可怜他不过是想再建议一下拼死抵抗罢了,毕竟他伤了腿,难以随军而逃。 登时整个内厅噤若寒蝉。 楚歌脸色煞白,强忍着没有当厅呕吐出来。虽然上次在绩溪驿也见到过杀人的场面,但被杀的,是要来杀自己的刺客,稍微混乱之后,杀人的痕迹也马上被大雨冲洗掉了。而这一次……那滚落地上的头颅,却是一个方才还和自己寒暄的……同袍。 再看那被扭在地的何长安,一样也是震撼莫名,又显得有些绝望;毕竟谁都看得出来,郭子良此次查找内奸,就是冲着他去的,都督不在,他本来就是镇南军的最高统帅。 忽然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一样,叫道:“郭大人!小的有下情禀报!小的知道那个内奸是谁!” “嗯?”郭子良一愣,他的目光一直在其他众将面孔上逡巡,看得出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要向他投诚了,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何长安。 “郭大人,小的当真知道啊,没有人比小的更清楚这件事了!都是都督涂凌涂大人一手安排的!要是没有他,丰城的将官怎么会叛变?咱们又怎么会被迫同赤脚军联系?还望郭大人留小的一条性命,小的愿意在朝廷上为大人作证!” 这倒是意外之喜,原本以为有个把将士指认下何长安,他郭子良的失城罪责便会转移大半,但如今何长安亲自指证涂凌,那么涂凌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郭子良想到这里,脚步向前挪了几步,笑道:“何将军说得详细一点,本官也好派人记下……”才这样一动,却见地上原本被制住的何长安突然骤起发难,单手一撑,鱼跃而起,随手夺了一把钢刀,直向巡抚郭子良头上斫去! 然而,一直护卫在郭子良身侧的几名近卫,身手却也当真了得,间不容发之间,呛啷几声,拔刀挡避,拖着郭子良后退,然后几柄长刀乱飞,便和何长安斗在了一处。 何长安虽然勇猛,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样的群攻乱殴,眨眼之间,已经中了几刀,虽不在要害处,却也鲜血如涌,气力渐乏。忽然腿下一折,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当即撂倒,而那几柄长刀,如影随形,齐齐向他面门斩落。 何长安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完了!” 却不料,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纵横的刀气也只是刺痛了他的面孔,何长安慢慢又把眼睛睁开。于是看见:在他的面门之上,一柄欺霜赛雪的宝剑,横亘长空,生生架住了那六把长刀! 第三十九章 联手制豫章(下) 出手的,赫然便是武青。 他以平平一剑,抵住六位高手近卫长刀下砍之力,不可谓不是神乎其技,要知道剑非承重之物,此举又没有任何花巧可言,若非天生神力,焉能如此? 故此六名近卫各个变色。 然而一剑格挡住了六位的攻势之后,武青却暂时没有动作,那把剑就那样平平地伸在那里,粘住了六把长刀一般,动也不动。武青也不去看何长安,只回头朗声道:“郭大人,末将再劝一句:赤脚贼不足惧!若郭大人肯与何将军重归于好,自此前事不问,一起守城杀敌如何?” 郭子良已经杀了镇南军一名将领,又几乎斩了何长安,如何还能罢手?他冷冷地看了看武青,鹰目如电,喝道:“武将军也想以下犯上、通同谋逆么?!”一个手势,身后众多近卫便一拥而上。 事态发展到这样,武青也再不犹豫,左手忽拳忽掌,右手长剑横飞斜抹,数招之间,将面前攻势一一化解;众近卫难缨其锋,只得招招后退。而武青步步进逼之下,直冲着躲在角落的郭子良而去! 而那边的何长安等诸将,也都纷纷和刀斧手战在一处。 郭子良大愕,慌忙之中,只想趁乱出厅,将身边隆兴知府崔浩向前一推,挡一挡武青进攻的锐芒,自己仗着还有几名近卫掩护,便往内厅门口处溜去。 门外还有他的二百兵丁和五十弓箭手,只要成功出了这道门,大不了玉石俱焚连厅带人一起烧了,事毕怎么遮掩,都是后话了。 谁料才到得厅门口,却见一个玉面朱颜的年轻将官,似笑非笑地拦在了自己面前。 “郭大人,干哥哥,别这么急着走啊?小弟初到贵境,万事不熟,还需要你这个干哥哥多加指点呢!” “小侯爷!”郭子良变了脸色,他也看得出来对面的楚歌心存不善,而这“干哥哥”的称呼,更加提醒了他当初拜在楚郡侯门下作干儿子的无耻举动;当下一狠心,也顾不得楚歌是什么天子内宠,挥手道:“杀!” 然而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他身边最后的几名近卫刀剑横举,却没有劈向楚歌,反而,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楚歌轻轻一笑,转身向厅内喝道:“大家住手!” ====================================== 隆兴府兵丁陈阿岭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紧张过。 他家中原本是普通民户,两年前抽籍入军,一番训练之后,因为在弓箭方面的天分颇高,被抽调来隆兴府做了一名弓箭手。 今儿傍晚时分,他听见一同入伍的同乡们在悄悄风传,说丰城那边已经被赤脚军攻陷了。刚听说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当回事。虽然赤脚军最近名声越来越响,但不是被湖南、江西两路的大军堵在了永州、赣州一带了吗? 可是,接下来,他发现不只兵丁们在传,百姓们也都说得似模似样,还有……知府大人,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打发夫人和小妾收拾细软……是准备上路逃跑? 不过没过多久,知府大人又被请到了巡按府里。过了阵子,隆兴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将,都一个一个往巡按府去了。那时候陈阿岭站在隆兴知府衙门门口,看着这些人或轻松或紧张地一个个经过,心里头便砰砰乱跳:真的要打仗了吗?从当上了隆兴府兵以来,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别说要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赤脚军对上! 更出乎他意料地,还没等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府兵集合的哨音。他吓得浑身抖了一抖,还是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队伍里去。 不过那些老兵油子们,明显就没有他这么规矩了,磨蹭了半天,才把个队伍勉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接到了来自知府大人的手令:潜入巡抚衙门,张弓对准内院花厅门口! 陈阿岭不知道别人怎样,只知道趴伏在巡抚衙门的房屋之上的时候,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那把作为饷银发给他的木弓,已经被他攥得湿滑,怎么也瞄不准。 终于,下面花厅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群镇南军的将领,从内厅出来,在那里纷纷议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死所有闯出来的人,无论他是谁……陈阿岭的弓,从未如此沉重。 一个裨将打扮的镇南军将官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身后伍长的一声:“射!”陈阿岭机械地放开了弓弦,看着那箭,如飞而去。箭雨如蝗,到底不知道是谁的箭,射中了那个军官。陈阿岭重重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下面的嘈杂喧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一个兵士碰了碰他,“小岭,别睡!” 他睁开眼睛,发现下面依然是刀斧林立,内厅之中灯火通明。原来一切还没有完啊!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到什么时候…… “刚才那个将军,怎么样了?”他怯怯地低声问。 “好像没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身边同伴也悄悄回答。 “那就好。”他长吁了一口气,“昨天我在鼓楼前面遇到他,还给他行过礼……” 那是他在巡抚衙门房顶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同伴还在斥责他多话,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把,将他从房顶上拖了下去。 “可曾看见小侯爷?” 他惊惧地颤抖,摇头。 “就是一个……长得好像女孩子似的,特别漂亮的将军。”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刚才在下面的花厅里。现在……应该在内厅里吧?”下面如此多的兵士,没有人出得去。 那人点点头,抛下他,转身欲走。 “郑侍卫,这个弓箭手?” “他?算了吧,还算有点良心。” 然后他便被塞上嘴巴捆住,扔在了巡抚衙门后院的草丛里。 而当第二天早晨清理尸体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点良心,救了他的命。 第四十章 血衣卫的力量 隆兴府镇南军军士哗变,江西巡抚郭子良被诛,隆兴知府被扣押,一系列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出去。 对此,楚歌也觉得很沮丧。那天,她本来想留下郭子良一条命的,甚至,还指望着胁迫他一起来守城。然而,事实证明她那只是幻想,当双方已经见了红,各有死伤之后,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何长安断断不会放心将郭子良依旧留在世上,就连郭子良的那些近卫他也没有放过。 虽然在楚歌控制住了郭子良之后,那些近卫就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可满眼血红的何长安还是下令进行了屠杀。当时的巡抚衙门内厅,简直就是修罗地狱!血肉横飞、人头乱滚,那腥膻鲜血的味道,令多年后的楚歌回忆起的时候,还犹在鼻端。 郑石率领的黑狼卫适时接应了她。他们是在谢聆春的指点下前来相助的,而血衣卫,已经暗地里控制了隆兴府的局势。若不是有他们的存在,郭子良早已把镇南军收入囊中,也犯不着定要当厅逼迫镇南军将领互咬。 就连那几个临阵反水的巡抚近卫,都是血衣卫以前留下的奸细,与楚歌对上了联络暗号,这才反戈一击,拿下了巡抚大人郭子良。 楚歌这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血衣卫原本的力量大得恐怖。不仅仅是外面所传的,红衣出行张扬过市,勒索百姓、暗杀官员;更重要的是,军队、官衙、平民居所,哪里没有血衣卫的人?真个是人人自危,提心吊胆。 难怪楚郡侯一介宦官,主持朝政十六年而不倒,就连深不可测如皇帝端木兴,在对他的战斗中,也都是步步为营,小心防范。 只是血衣卫的工作在楚郡侯死后,已经全面陷入停顿,如果不是楚歌将血衣卫情报头子谢聆春带来了隆兴府,也不会再度掀起暗探**,引发后来的一系列政治波涛。在这一点上,真不知道楚歌这一次隆兴之役,是功是过。 不过当时的楚歌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巡抚衙门和镇南军火拼,已经瞒不住众人,不少士兵连夜缒城逃走,而丰城方面还有“赤脚大军”虎视眈眈。楚歌不知道,风雨飘摇中的隆兴古城,到底还能支持多久。 “武将军,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何长安一脸恭敬地向武青询问,“是带着这些兵连夜撤走,还是直接投了丰城方面?” 在内厅一役,武青救下了他的性命之后,他对武青的态度就变得如此毕恭毕敬,唯其马首是瞻。 楚歌在一边苦笑摇头,她原本是打算观望一下,或者是等郭子良一方获胜,再出动血衣卫的力量控制局面;然而武青却提前站在了镇南军一边,这样一来,他们是取得了胜利,然而,面临的,却是……这样两条路么? 忽然觉得,如果是和武青他们一起,占山为王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料武青却安安稳稳笑着,“何将军不必担心朝廷方面,诛杀二品大员,虽然事大,也并非不可转圜。现在隆兴府的局势,还要有劳何将军前去安抚,务必要安定军心民心,还要全力准备守城工具,防备丰城方面的叛军。” 何长安有些犹豫,“可是武将军,就算城守住了,朝廷真能宽赦了杀死巡抚这样大罪?不会当咱们据城造反么?” “不瞒何将军说,来这里之前,陛下曾赐我天子剑,并且,许我,凡事涉招讨逆贼,都可便宜行事。”武青波澜不惊地说。 楚歌不动声色地端坐一旁,心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端木兴赐给武青天子剑,这事她虽然不知道,但也有几分可信,甚至,有可能就是那把“龙吟剑”,武青将它进献天子,而天子又将它赐给武青。不过,杀了二品大员,还能说是便宜行事,那就有点耸人听闻了。 要知道,凡巡抚代替天子巡视一方,全都配备尚方宝剑。执有尚方宝剑,可以对五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对三品以下官员就地停职;但,没有说,可以擅杀二品高官,甚至是也配备尚方宝剑的高官! 不过楚歌自然不会揭穿他,她知道,他这样说,目的应该是安抚何长安,让镇南军能够尽快地投入到守城的工作中去。 想到这里,楚歌便也笑着开口:“是啊,何将军只管教士兵在外面宣传,说楚歌与武青奉旨讨贼,诛杀叛逆郭子良!而这边呢,就请武将军即刻拟写奏章,直陈今日之事;另外,楚歌这里也有一份东西,烦请武将军随奏章一起,送达圣听。” 楚歌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儿,展开,给武青递过去。 武青疑惑地接过,才看了几眼,便满目的欣喜,连连追问:“小侯爷从哪里得来的?” 楚歌但笑不语。 何长安还在一旁未走,武青便伸手将那纸卷儿递给了他。“何将军看看,可属实么?” 何长安一样满脸疑惑地接过,未看几行,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随着往下越看越多,那冷汗便顺着腮边潸潸而下,“这个东西……只怕都是真的,末将对巡抚大人虽然了解不多;但,凡末将知道的和听人讲过的,都对得上。” 楚歌心中点头。这份东西,还是在船上的时候,谢聆春整理好了交给她的。里面都是郭子良这些年来的斑斑劣迹:从他少年时的奸诈凶狠、不学无术;到后来投贪入仕、结党营私,以及成为一方大员之后的威逼索贿、残害无辜、奢靡腐化、贪欲无边……一条一条,证据确凿,有名有姓,就连他曾利用家中的小妾,在何时何地,魅惑了哪个官员这样的丑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血衣卫的力量。 事实上,这样的东西她也不只这一份,既然要到隆兴,那么隆兴府里所有有名有姓的官员,资料便都要梳理一番;就连这位何长安,自称是她“哥哥”的这个武官,她也早就有资料拿在手里,不过没有进入隆兴府以前,没有觉得这人如何重要,也就一直懒怠翻看罢了。 第四十一章 大战前夕的温柔 当日何长安看了那份东西,汗如雨下,而武青则是星眸含笑,看向楚歌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如此,这边奏报圣听的事情,就由我负责;何将军现在,还是快去安排士兵守城吧!”武青微笑发话,而话语之中,却又隐隐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何长安不自觉地用下属口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对楚歌说:“那小侯爷是在这里陪武将军呢,还是跟着哥哥去各处转转?” 他的用意,自然是希望楚歌随他一起,毕竟巡抚衙门出了事,单靠他的力量,只怕压不住,而且,让楚歌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明日也好一同指挥作战。 楚歌也有些犹疑,她的心里,其实是想和武青在一起的,有很多事情,需要共同探讨定策,而且……和他一起,更有安全感。 可她投向武青的探询目光,却没有找到接收的对象:招讨使武将军,悄悄把眼眸垂下来,避开了楚歌的视线。 楚歌叹了一口气,正要说和何长安一起去连夜巡城,忽然他们所在书房门被敲响。守在门口的黑狼卫禀报:“小侯爷,辛侍卫有急事求见。”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隆兴知府衙门的书房。要说控制局面,当然是江西巡抚的衙门档次更高一些,可是今夜,那里刚刚发生了血腥的屠杀,自然无法久留,而隆兴知府被扣押之后,倒是满口答应和他们合作,并把知府衙门奉献出来,供他们休憩使用。 谢聆春一行人,却没有搬过来,还是居住在南门的和盛客栈。 楚歌看看武青,见他没什么表态,便吩咐:“让他进来吧。” 辛锋寒依旧是一身白衣,带了些冷漠和遗世的味道。进来后他只对楚歌拱了拱手,“小侯爷,谢公子请小侯爷马上过去。” 辛锋寒虽然名义上是楚歌的贴身侍卫,但自从有了黑狼卫相随之后,楚歌基本上也用不到他什么。毕竟若说单打独斗,辛锋寒能力或许不可小觑,可是和久经战阵的黑狼卫比起来,却少了一丝狠毒和谋算。 于是在船到隆兴之前,楚歌便嘱咐他密切注意谢聆春的动静,随时保护他的安全。嗯,保护安全,自然是要做的,注意动向,却是楚歌的一点私心。 楚歌几乎是一路打马扬鞭,飞奔回了和盛客栈。这次隆兴夺权,她自己算不上出了什么力,主要的功臣,就是武青和谢聆春;而其中谢聆春的血衣卫,又是重中之重,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出什么闪失。 已经是寅时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隆兴府的街道上,透着的是诡异的气氛,何长安等镇南武将,夺权方罢,还没有完全展开安抚工作,而隆兴的百姓,大都也还不知道在今夜的隆兴,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或是路府亲卫,听到了消息内幕,忙着在这样的夜里打点逃跑。不过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也还不大,除了……个别的院落里传来杀人的惨叫和放火的焰光。 楚歌叹口气,下了马,直入和盛客栈的内院。 身后的黑狼卫接过她的缰绳,消失在黑暗中;辛锋寒也下了马,却没有什么可做,只是仰头,看着楚歌的背影,走进了客栈楼上谢聆春的房间。 房间里还燃着灯。那个妖娆美丽的谢公子,静静地坐在桌前,拿着一支朱笔,在专心致志地调着一盒胭脂。 真的看不出来,这,就是今夜隆兴府腥风血雨的幕后操纵者之一,一手把隆兴府搅得天翻地覆的血衣卫癸字部头领。 谢聆春看见楚歌进来,脸上温温柔柔笑起,点手招呼她道:“楚小美人儿,快,看看我新近研究的这款胭脂,配上你的脸色,合不合适?” 楚歌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走到桌边和他相对而坐:“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不就是这件事么?”谢聆春却惊讶地看着她,“我为你煞费苦心,又是烘烤鲜花,又是调配色彩,还专门儿替你从湖州弄来了新缫的蚕丝,在紫茉莉儿的花汁儿里浸了三天,好容易配制了这么一盒子水胭脂,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 楚歌语塞,半晌才说:“你配了这个,我哪里用得着?不如还是你留着吧!” “诶----”谢聆春柔柔地笑,“这胭脂是专为你调的,别人怎么合适?你的肤色莹润,象是上好的新瓷白玉,但终归还是少了一丝血色,看着便象那画里的美人儿一般,缺了些真实存在的感觉……但那些俗世里的胭脂水粉又都配不上你,画得过于红了,反而会减了你的灵透气。所以我特意替你调配了这个淡淡的湘妃色,稍稍打染上一点,必定会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管教你想迷倒谁,便能迷倒谁!” 为什么她觉得他这话这么古怪呢?楚歌苦笑着还想拒绝,谢聆春却已经站起立在她的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颚,极其专业地俯视着她的容颜:“嗯,还好,这么一夜没睡,也没觉着有一点粗糙的感觉。真真是一张好皮子!” 楚歌笑道:“我的皮肤虽好,难道还比得上春官儿你的艳光四射?”她也抬起眼眸,在谢聆春的脸上逡巡。 可这样一来,两个人便处在了一种面对面的状态之中,眸光相对,呼吸相闻,一时在两人之间,竟有一丝暧昧尴尬。 谢聆春忽然笑道:“楚小美人儿,你只管坐在这里不要动,让我来服侍你上妆,试下新胭脂!” 楚歌点点头,向后靠在椅子上,轻轻闭上眼睛。 她这一夜,惊魂历险,筹谋计算,心中早已疲累已极,这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倦倦地,再也不想睁开;朦胧中只觉得谢聆春替她除去了帽簪,散了一头长发,又拿了些丝棉,蘸着清水、牛乳,在她脸上几番涂拭,似乎在帮她清洁面部。 那双修长的稳定的“玉手”,正在她脸上划着圈儿,替她按摩放松肌肤。 她只觉得懒懒地无比舒适,一夜来紧张惊怖的情绪,一扫而空,就连即将到来的守城之战,都显得遥远而不再那么迫人心魂;在沉迷于睡乡之前的那一瞬间,她迷迷糊糊地问出了藏在了心底的问题:“谢聆春……为什么要帮我?” 那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谢聆春仔细看了看她:黑长的双睫安安稳稳地垂挂着,衬着白瓷一般纤美的容颜,呼吸均匀,气若幽兰,分明已经沉沉进入了梦乡。 谢聆春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道:“小东西,想那么多做什么?……今夜里见了那么多的血腥,一定很难过吧?” 第四十二章 守城之战(上) 无论是期待兴奋,还是忐忑不安,甚至是漠不关心;那意料之中的与“赤脚军”的隆兴之战,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从南面传来消息,说“赤脚军”从丰城出发,已经进逼隆兴,距离他们这里,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隆兴府的城门一直紧紧关闭,一向最为热闹的“进贤门”更是戒备森严,刀枪林立。 这里是隆兴府的最南边,也是即将最先看到敌军出现的地方。 楚歌骑马跟在武青的身后,一起沿城墙巡视。 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精神得到了很好的恢复,现在也称得上是斗志昂扬;可她身前的武青,一宿没睡,忙来忙去,现在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倦意。 有的,只是深深的忧虑。 楚歌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赵军人数占优,又是守城一方;可无论是巡抚郭子良,还是镇南军的将官,都几乎毫不犹豫地要选择逃跑了:这赵军的士兵,真的是士兵吗? 站队松松垮垮、长官号令不行;盔甲不整、斗志全无,这,就是镇南军? 好像昨天夜里被杀的那些府兵都要比他们强得多。 何长安看出了楚歌的疑惑,悄悄给她解释:“镇南军都是军户出身,平时还要种地,训练时间就少了些……不过各个将领的亲兵卫队,那还是很强的。” “是很强,”楚歌撇撇嘴,“杀人放火、敲诈勒索,个个都很在行。” 何长安的脸红了红,“兄弟们那也是没有办法,大家都有老小,都要养家糊口不是?朝廷给的月饷,到得了兄弟们手里的,还剩下几个?” 楚歌知道他是在说文臣贪污,但想想其实克扣的月饷,他们镇南军的将官又何尝没有一份?心中也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前面武青登上了城墙,正在给兵士们训话,鼓舞士气。不得不承认久带兵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感染力,几句话出去,那些士兵大多精神为之一振,与方才的萎靡情状判若两人。 “那些守城炮安置得不合规矩么?”楚歌又问,她看见城墙上的武青正在指挥士兵把炮台后撤。 “是。”何长安汗颜,“兵士平时没用过这东西,不知道不能摆得太靠前,这样太容易招来对方的炮火攻击。” “没用过?!”楚歌越发惊愕,“你们镇南军没有炮手么?” “炮手自然有。可这东西金贵,平时里都是放在库房,要想拿出来见见,都要给那起文官上供才行。咱们兄弟们自然没人去讨那个没趣。” “平时没用过,现在拿出来,又有什么用?!”楚歌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 “不光是火炮,还有那些鸟铳……”何长安索性一并说出来,“平时都没怎么练过。这次要不是武将军带着那位知府大人一起把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咱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些好家伙儿;还有,听说……丰城那边,存着的火炮、鸟铳,也都不少……” 楚歌简直有些要崩溃了,库房里头有这些好东西,却都不会用;不会用也就罢了,还放在库房里等着白送给别人去!……现在只能祈祷,赤脚军方面,也是一样缺乏使用这些东西的技术性人才;也是一样,有了也只能干看着罢! 跟着何长安以及一些镇南军将领一起上了城头,抬眼就看见武青在那里检查守城用的砖石弓矢。 见他们过来,武青紧绷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喜色:“城上的女墙来不及修倒也罢了,怎么先前说的排叉木,还都没有?!” 他这样说已经是极不客气,但何长安却只是唯唯,汗如雨下,“兵士们大都想着逃跑,这半日里,能聚拢了这些兵丁,将领们已经是尽力了,守城的工事,还真是没有时间安排……” 排叉木是安装在城墙上的防守利器,就像篱笆一样,高出女墙五六尺,如果敌人架了云梯、对楼,前来强攻,那么就算到了女墙之上,也要被排叉木隔住,而此时只要在这边准备刀斧手、长枪手,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这样的重要工事,居然“没有时间”安排!可见兵士们,真的没有什么战斗的激情。 楚歌想了想,问:“现在城里的银号钱庄,可还能兑换银子?” “小侯爷要现银?只怕难了。”何长安不明白楚歌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疑惑地看着她,“不过我那边,倒是还有些个银子,小侯爷要用多少,只管开口。” “用不着你的银子,”楚歌想了想,说,“隆兴的银库里还有银子吧?都搬出来!只管摆在明面上,凡今日上战场的,每射十箭,赏银一两;刀尖染了血,赏银二两;得了贼人头颅,赏银十两!” “啊?!”何长安嘴巴大张着,他不明白楚歌明明并不打算叛国,为什么还敢动用府库里的银子,而且……这打赏数额也太大了吧?平常的兵丁,一月月银二两,克扣之后,实际不足四分之一,就是这样,还经常要延迟个半年一年的,才能发得下来……如今楚歌一句话,只要杀了一个赤脚军,就是一年多的饷银了! 不过,他也狠了狠心,只要能胜,还在乎什么银子?若是不能胜……到时再卷了银子逃跑不迟! 武青听见楚歌这样说,皱眉看了她一眼,倒也并未阻止。 几个人沿着城墙四处查视了一回,期间又急速安排兵丁抢置一些守城器械,尽可能把准备做得稍微充分一些。 “来了,来了!”负责觇望的兵士忽然大叫:“在南边!赤脚军!” 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 第四十三章 守城之战(中) 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 武青朗笑道:“迷惑人的小手段罢了!来的人,大概有一千上下,盔甲不齐、旗帜不整,果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他这话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本来微露怯意的镇南军将士,听到这样的话,无不精神为之一振。 ================================= 从未觉得江南三月末的天气,也可以这么闷,闷到窒息的感觉。 弓箭手陈阿岭,现在正站在进贤门一带的城墙之上,紧张地望着对面威名赫赫的“赤脚军”。 从天明时分他捆缚着被发现,便和幸存的一些府兵一起,被严密地控制起来。但也没过多久,听说是武将军的命令,便放了他们出来,一律登上城墙,戴罪立功。 不仅是他们,隆兴府内所有可用的兵丁,都上了城墙。虽然说到打仗,大家几乎都是新手,但胜在人数众多,面对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赤脚军”,这才心里多少有了底儿。 对面的“赤脚军”,是在午后开始慢慢地集结的,一拨,两拨,果然象传说中的各种身份都有,甚至还都穿着各自的服色,山贼水寇、叛军、拜香教弟子,看上去颜色混杂,旗帜也很凌乱。 然而他们却有相同的一点:就是都穿着红色的战靴!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战靴,踩在众人脚下,就恍如一群群刚从鲜血池中趟出的魔鬼,彪悍狂勇、霸气十足! 传说每个加入赤脚军的战士,必须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人,将他的鲜血涂在自己的脚上,借此以示忠诚。 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看看对面,即使是昨日刚刚加入的叛军,都流露出那种嗜血的狂态,仿佛这里不是隆兴府的高大宽厚的城墙,而是,盘中等待分享的美味! “赤脚军”渐渐集结完毕,有人在高声喊话,然后几千赤脚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大喝了一声:“杀!” 陈阿岭觉得浑身一颤,仿佛那“杀”声犹如刺骨的钢枪,一下子刺入他的体内,又慢慢搅动,在凌迟他的斗气。 传说中,赤脚大军有神仙相助、所向披靡;传说中赤脚大军凶残狠毒,抵抗者杀无赦;传说中赤脚大军短时间内集结了几万大军,停留在永州、赣州一带,因此牵引了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四路所有的军事力量,尽在永、赣拼死相阻;传说中,拜香教主肋生双翼,带领千余拜香弟子飞越重重壁垒,直达隆兴脚下;传说中…… 对面,那张众将拱卫的血红的伞盖之下,应该就是号称“拜香元师”的教主大人?他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应该不是真的吧? 奇怪地,明明不热,汗水还是涔涔而下。 身后传来伍长声嘶力竭的呐喊:“何将军有令,今日守城,凡射出十只箭,赏银一两!刀枪染血者,赏银二两!斩一个赤脚头颅,赏银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也被抬上了进贤门的城楼,那璀璨的光芒,照得人眼晕。 陈阿岭终于身子一震,被这样的重赏振奋了精神,凝目向城墙下望去。 赤脚军似乎并没有把隆兴府城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攻城器具都没有来得及造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先冲上来的,就是昨日丰城的叛军。 他们的任务,就是扛了后边友军装好的土包,把东西,投到护城河里。 陈阿岭发一声喊,跟身边的弓箭手一起,把箭矢象雨水一样向下射去。 这些箭,都是从隆兴府的库房里新近搬运出来的,数量很多,质量也还不错。只是弓手们的情况,有些不大妙。象陈阿岭一样被抽调到府兵队伍中去的,已经是弓箭手中的精华所在,而镇南军很多的士兵,平日里缺乏练习,现在面对着近乎疯狂地一涌而上的敌军,大多难以拿捏射击的时机和准度,明明敌军还未到射程,很多箭矢就亟不可待地发射到了空地之上,而等敌人真正到了面前,反而箭羽稀零,难以为继了。 所幸箭多,陈阿岭机械地装填着箭支,机械地发射,看着昨天还是同袍的那些丰城守军一批批地跑上来,一批批地倾倒着砂土,也一批批地倒在了他们这些人的弓矢之下。 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夜晚,举弓射向镇南军将领的那一个瞬间。 不过,陈阿岭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面前的,是敌人,是要攻城要杀掉自己的敌人。 敌人甚至没有对丰城的军队进行掩护。似乎就是在看着他们之间互相残杀,等待着城上的箭羽用尽。 渐渐地,护城河被土包和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距离,而攻城的土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这时候,忽然轰隆隆地炮声响起。陈阿岭惊愕地停下了手里的弓箭,回头看去。摆在城墙角落处的那尊单梢大炮终于开了火,正对着修筑的土山方向。 一个身着铁甲的大汉被烟火呛得连连后退,嘴里还抱怨着:“格老子的,在襄阳的时候看人家玩炮玩得好好地,怎么到了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 “邓隼!不懂就不要上去乱动!没看已经派了人在城里搜索镇南军教习用炮的教官么?!”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正是昨夜那些黑衣人寻找的“象女孩子一样漂亮”的少年将军。 “格老子的,不用?!你不用,对面的那些狗娘养的贼寇可不会不用!没看见他们也把大炮推上来了吗?!” 仿佛回应那位将军的话一样,赤脚军的填土士兵已经回撤,接下来,正式进入了炮火对攻的阶段。 不知道赤脚军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炮手,丰城里被搜刮去的大炮,本来就多,七梢炮、撒星炮、座石炮,横列排布,加上又有几百强弩辅助,一通矢石如雨,直向隆兴城墙上攻来。 霎那间,原本兵士密布的城墙上一片混乱,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完了!命没了还要屁赏!”顿时人人胆颤,个个自危,都向着城下涌去。一时间,踩踏拥挤而死者,不计其数! 陈阿岭也慌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么多年行伍生涯养成听号令的习惯,还是让他成为了停留在了城墙之上为数不多的兵士之一。 “站住!都给我站住!”楚歌声嘶力竭地嚷着,然而她的声音在喧嚷的人群中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越来越多的军士拥挤过来,连带裹挟着她,一起,涌向狭窄的石梯,涌向,不可知的命运…… 第四十四章 守城之战(下) “都给我站住!”一声断喝传来,声震远近,也镇住了喧闹拥挤的人群。 同样的话语,不同的人说出口来,果然有不同的效果!楚歌暗暗感叹着,和周围的人一起,立住脚,用虽是俯瞰,却带了些仰望效果的目光,望着城下那天神一样威风凛凛的武将军。 “立刻回到城墙上去!敢擅离者,死!” 伴随着他这句斩钉截铁的宣告,几个企图悄悄靠着城墙边溜走的士兵,被一剑穿喉! 下城是死,那么,留在城墙上呢?兵士们这才注意到,那些敌军的炮手,仿佛也并不专业,那些各种各样的炮弹,不是过了,就是近了,真正落在城墙上的炮弹,微乎其微。 兵士们终于在一些士官的带领安排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主将何长安,也拭去满头的汗水,回去继续他的调度指挥;而楚歌,松了一口气,看着武青带回来的那几名炮兵教官摇摇摆摆,走过去装填炮弹,开始试炮。 武青路过楚歌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真是个麻烦!你的那些侍卫呢?!” 楚歌一窒,武青虽然明显对她没看得起,但也还从未当面如此无礼过!不过……自己毫无打仗的经验,又没有武功傍身,这样冒冒失失闯上城墙来,也的确算得上是个麻烦累赘了。 话虽如此,被人当面说成是个麻烦,楚歌还是有些挂不住,执拗的小性子发作,没有理会武青,继续停留在城墙之上,四处游荡。 而此时,那些黑狼卫,也在四处寻找楚歌。方才楚歌给了他们一份名单,说是刚刚得到的敌军奸细名录,命令他们不惜代价立即处理,还要尽可能不要让其他将士发现,影响士气。这样的事情,旁人去自然难以完成;而这项工作又要求尽可能地迅速,因为正是双方交战,晚一分,便可能是城破人亡之局;因此,看楚歌意态坚决,身边又有邓隼等人在,郑石这才答应分散了黑狼卫到各处刺杀内奸。 任务倒是轻松地完成了,但还没有等他们赶回楚歌身边,便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郑石懊恼地几个纵跃窜上城墙,完全不理会周围兵士骇异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小侯爷的背影。 其实隆兴府城破与否关他们什么事呢?即使城破,他们也完全有能力保护好小侯爷的安全。 到了这时,双方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隆兴府有了专业的炮手以来,城下的那几尊大炮,反而成了被攻击的目标,一番轰炸之后,赤脚军临时弄来的火炮,终于都哑了火。 只是城上的局势,却也没有因此而缓解。 火炮使用起来费时费力,需要弹药的装填,需要等炮膛冷却,几名炮手虽然专业,但终归人数太少,不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此时几个人轮流在几个炮台之间跑着,已经达到了他们所能够做到的极限。 相反,方才隆兴城上一番变动,却使得赤脚军赢得了大量的时间:云梯,已经从容架起;攻城的士兵,分成几路,顺着高高的云梯,向上爬去! 陈阿岭已经弃了弓箭,操起备在一边的长枪,向着一个爬上来的敌军刺去!那人一纵身,陈阿岭的枪尖便刺中了他的小腹,接着一推,敌人便被推出了城墙。鲜血喷溅出来,伴随着惨叫声,打湿了女墙的垛口。然而就在同时,又有敌人趁着他们防守的空隙跳上来,大刀横砍竖劈,霎时便有一个守城军被钢刀砍中,头颅劈成了两半,身体还在地上乱扭。陈阿岭和另外几个同伴冲上来,把那个悍勇的赤脚军围在当中,长枪乱舞,生生把他扎成了个马蜂窝!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害怕了,只知道,守住了城头,或者还可以生,但让这些人上来,自己只有死! 然而方才那阵慌乱带来的负面效果实在是太大了,守住了这边,那边也控制不住,赤脚军骁勇好斗,以一当十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几架云梯集中攻击这边一点,很快,越来越多的赤脚兵士突击上来,在城墙上和守军缠斗在了一处。 两个赤脚军的将官也在陈阿岭的这段城墙上登了陆,凝练似的长刀挥舞,形成一片光幕,把周围的镇南军兵士包围堵截的圈子逐渐地扩大。 陈阿岭眼睛已经通红,他看得见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在身边倒下,转眼之间,城墙上本来满满的自己人,都已经变成了敌人的刀下冤魂,高大的城墙之上,仿佛只有自己,还在重复着劈、刺、挑、戳的动作…… 当一把敌人的钢刀,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斫入了他的肋骨,陈阿岭终于绝望。他仰着头倒了下去,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最后的屠杀…… 武青才帮着那些炮兵教官填炮回来,就已经发现了这边城头的惨状,当下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龙吟剑,跃上了女墙,直接向还在云梯上的敌军攻去。 一个赤脚军的裨将正待跃上城头,忽然眼前一晃,高高的女墙上头,出现一把长剑,凌空而至,竟是在全没有防备到的角度,就将他的面门刺了个对穿! 武青没有拔剑,直接横手一挥,连剑带人,便成了一个重型的武器,霎时扫落一片敌军!此时他用脚勾住了女墙的垛口,单手抓住云梯,轻喝一声,用力向前一推! 于是整个隆兴府,对面的赤脚军,都在愕然看着这样一幕:一个身穿金甲、恍若天神的将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高高的城墙顶端,以一人之力,眨眼间掀翻了几百斤重的云梯! 赤脚军停留在云梯上的士兵咕噜噜翻滚下去,五六丈高的城墙,掉下去的人立刻成了肉饼。 武青却还未停顿,沿着女墙,脚步疾行,随走随杀,随杀随掀。片刻之间纵横几百米,掀翻云梯十数个,摔死摔伤赤脚悍兵无数! 此时,已近傍晚,天空一反方才灰蒙蒙的姿态,竟让西方最后一抹夕阳,从云隙间露出了眼睛,把金色的光线,毫无保留地照射在了那个英姿挺拔的战神身上! 楚歌被两个黑狼卫围住,防护在城墙的一角,从人群的缝隙之间,近乎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场景,用力去推身前的郑石:“还等着做什么!我这里用不着人!” 一只断臂飞来,被郑石随手一刀挡住,却还是鲜血飞溅,喷了楚歌满头满脸。 “真的不用我保护么?” “快去!” 郑石也被武青悍不畏死的刚勇震撼住,略微犹豫一下,还是违背了自己刚刚作出的决定,吩咐一声:“保护小侯爷!”自己也纵身跃出,正好和武青同时到达了那已经被赤脚军控制住的城墙段。霎那间数十个人围拢过来,刀剑长枪,直直往两个人身上招呼! 陈阿岭意料中的死亡并没有马上来临,反而是身边的赤脚军一个一个随着他躺倒。方才那个地狱恶鬼一样凶残的赤脚将官就摔倒在了他的身边,胸前血肉横翻,脑袋也被削去了半片头皮,却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陈阿岭努力翻动了一下自己的躯体,从靴筒里抽出了他私藏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脚,把他从死尸堆里拽出来。楚歌对身边仅剩的一个黑狼卫说:“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第四十五章 隆兴夜色 夜色,终于和着众人的心意,来临了。双方心有余悸地收了兵,开始盘点各自的伤亡情况。 何长安满脸欣喜地前来报告,说因为这次战斗主要集中在进贤门这边,所以损失兵力极为有限,敌我双方的伤亡居然差不多达到了一比一的关系,真是从赤脚军叛反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定要报上朝廷,向各路军马炫耀炫耀。 楚歌看了看武青,见他紧锁眉峰,坐在一边,不由问道:“武将军的那五百亲兵,明日当真可到么?” 武青点点头。“只要敌军夜里不来袭城,守到天明,大事可定。” 何长安却脸色却骤然黯淡了下去:“五百亲兵?!难道,这就是先前武将军所说的,襄阳方面的援军?” 看楚歌点头,何长安方才的满怀喜悦便瞬间消失了。先前他能够答应留下来守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武青反复强调的,只要守到明晨,即有援军到达。而这个消息,他也无数次地重复给了属下,以求大家安心。 然而,这所谓“援军”,居然只有五百么?和对面的凶残的赤脚军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也不能怪他嫌少,从今天赤脚军攻城的情况来看,似乎并未完全发力;况且赤脚军的传统,从来是越打人越多,什么山贼水寇,听说赤脚军所在,便会纷纷来附;至于己方……即使不统计逃跑数额,也没有什么增加的可能。指望周围州县的驻军么?他不抱这个奢望,那些军队,如果不来反投赤脚军,就是好的了!而都督涂凌,带着镇南军的主力,远在赣州,也没有可能回援,就是真舍不得隆兴府,也要顾虑撤军之后,赤脚尾随长驱直入不是?! 原以为真的有襄阳忠义军来援,可现在…… 算了!何长安跺一跺脚,事已至此,后悔何益?只希望这个消息不会传到其他将士耳朵里,大家在这个天神一样的武将军带领下,多坚持几天罢了! 楚歌看着何长安的表情变化,心中好笑。她对武青带的那五百亲卫,还是十分有信心的,何况,还有武青和邓隼、众位黑狼卫在。熬过今夜,便是黎明,她深信不疑。 “何……大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到隆兴城里好好逛逛?今儿守城结束,正好履行你的诺言吧?”她杏眸含笑,调皮地拉着何长安的袖子。 何长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询问目光投向武青。 武青从桌子上的各部伤亡情况报告中抬起头来,扫了楚歌一眼,见她脸上的血迹早已洗去,身上一袭白袍清清爽爽,便也笑了一下。 “何将军把今夜的斥候和卫哨都安排好了吧?” “末将已经安排好了。” “那何将军就带着小侯爷逛逛去吧。这里有我,不碍事。” 何长安真是服了他们两个人处变不惊的态度。想当初刚刚听说赤脚军要来的时候,他也没特别当回事,但那是因为自己光杆一个,又有军队在手,随时可逃的缘故。如今这个敢在女墙顶上抡尸体的武将军,还有不会什么武功偏偏喜欢四处乱跑的小侯爷,也真真让他刮目相看。 楚歌跟着何长安一出门,守在门口的几名黑狼卫立刻跟了上来。楚歌回头对他们笑:“郑石,你带着几个兄弟先去休息一下吧!这一天也累了,明儿也许还要上阵呢!” 郑石只是固执地摇摇头。 “我这里有何将军在,怕什么?”楚歌继续温言相劝。 郑石想了想,回头吩咐几个黑狼卫回去休息,但他自己,还是留了下来。怕什么?在城墙上的时候楚歌就这么说,结果呢?第一次留下她,那个粗人邓隼根本就没有留意过她的安危;第二次留下她,她却带着黑狼卫去抢救伤兵! 楚歌见到底说不动他,也只得随他。不过郑石知道她和何长安是旧识,怕他们有事要谈,所以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并不上来打扰。 隆兴今夜,倒是清朗天气,月牙弯弯,繁星点点。 楚歌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虽然还是浓重,但总算不是十分的令人作恶。看看宵禁之后空旷无人的街道,她笑着对何长安说:“我们还是先去城墙边上看看吧!” 守城的军队正在离南门不远的前营开伙。一片火把,把四处都照得亮亮的,兵士们的状态与昨日的情况已经迥然不同。虽然很多人还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可是武青的悍猛、敌人的失利,都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有兵士看到何长安到来,积极地向他行礼,也有的兵士,端着盛满肉汤的大碗,远远地对他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何长安隐隐感到骄傲,越发觉得楚歌的决定做得很正确。在今天战斗一结束的时候,楚歌就让他把银子按照各兵丁报上来的数目发下去,而且除此以外,还要每个人多加赏银二两,即使是根本没有上阵厮杀,守其他城门的也是一样。 这样发自兵士内心的拥戴和景仰,他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楚歌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她发现那些认出了她的人,对她,报以的也是热情和敬意;可她奇怪的是:她今天在城墙上,明明几乎什么也没有做? 当然她不知道,军人,最敬的是英雄,今天她满身满脸的血抬着伤兵的模样,早已经改变了她小白脸的形象和皇帝内宠的名声;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使她只是有胆量登上城墙,就已经值得很多人尊敬。 走了一阵儿,两人都对己方的士气深感满意,甚至何长安的心底,也渐渐升起了一种让他觉得荒唐的念头:“也许,真的不需要外界的援助,只要武青的五百亲卫一到,就可以把赤脚军驱走,得到大赵对阵赤脚军的第一次胜利?” 就这样一直走到进贤门的城楼底下,仰头看着前方高高飘扬的“何”字大旗,何长安更是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他停下了脚步,笑着拍了拍楚歌的肩,问:“小侯爷似乎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异同 何长安停下了脚步,笑着拍了拍楚歌的肩,问:“小侯爷似乎有话要说?” 楚歌的确是有话要说。从发现何长安是旧识之后,她就在心中积攒了很多问题想要一解疑团。 从谢聆春给她的资料中可以看出,何长安,本来是京中权贵子弟,与小侯爷结交,主要还是因为曾经同在翊卫府做侍卫的经历。虽然那时候小侯爷年纪不大,但是吃喝赌已经无所不至,与翊卫府的众侍卫闲来的时候聚众来上几场豪赌,数赢也不在乎。 只是,那时候,和别人相赌,无论是双陆、骰子还是马吊,小侯爷总是赢的时候居多,只有和何长安赌,才经常要输钱。 这倒不是小侯爷赌术精湛,而何长安更加精湛的缘故……只是,别人要输钱,是要巴结这个天下第一实权人物的“养子”,而何长安赢钱,是他还不屑于巴结她…… 两年前,因为什么特殊的缘故,似乎就是同小侯爷有关,何长安被楚郡侯一纸伪诏,弄到了江西军中。而何长安在此之后,似乎也不再有从前那种蔑视权贵、骄傲不逊的性子;一步步发展下去,竟然成了如今的军中混混,听见敌人风声就要逃跑的镇南军副官。 楚歌对他的经历颇有些好奇,但现在也不是好奇的时候,若是隆兴守住之后,还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询问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突然之间从京城贬到了隆兴府。如果连血衣卫都不能给出个详细的是由来,那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不过现在,楚歌抬眼看了看周围,夜色已深,南门城墙之上,众多守城军士正在忙忙碌碌;远处郑石手握刀柄垂首侍立……人很多,但离开他们都比较远,倒是不虞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关键是,现在是难得的战斗中间休息时光,如果等明日武青那五百亲卫到来陷入鏖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脱…… 楚歌抬起头,直视何长安双眸,笑道:“何大哥,你仔细看看我,与两年前你认识的小侯爷,到底有什么不同?” 点点星光之下,郑石略带不安地在一边交换着站立的双脚,他早看出来,这位小侯爷今夜里又不安分了。那会儿,连谢公子的催促小侯爷都置之不理,不愿意回到客栈里去休息,偏偏要和这位何将军来深夜逛街!说起来,和小侯爷楚歌这么长时间相处,郑石对他的印象从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隐隐地,还算有些欣赏了。尤其是白天在城墙之上,他罔顾自己的安危,一定要自己去相助武青;又不顾血腥,亲自上阵救人……不过,就算他千般好,可他这种近乎变态的爱好,还是让郑石,觉得很……寒。 说起来,陛下待他,算得上情深意重了,别的不说,就是他们这八名黑狼卫,如此隐秘的存在,几任帝王精力和心血的堆积,就这样派遣来保护他的安危,还不用报告他的任何举动!而他回报陛下的呢?从离京上路到现在,没见他对陛下有片言只语的感激和惦念,只看得见,他的侍卫和男宠吃醋、夜夜不空房、勾搭武将军,现在又……大庭广众之下,与何将军上演暧昧大戏!难道只要是气质形貌出众的男子,他都不肯放过?!这叫什么呢?郑石不自觉地给楚歌用上了两个偏女性化的形容词:水性杨花、红颜祸水! 面前的情景,落在有心人眼中,的确是够暧昧的。楚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何长安,试图利用她的“小韶子”加催眠术的绝妙组合,来求得对方的一句话。 她和那个小侯爷,到底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何长安也深深地望进楚歌的眼睛里,对方的认真和执着让他惊愕,他在全身心地思考着,努力要给对方一个满意的解答…… “小侯爷现在比两年前长高了些……更漂亮了……花钱还是那么大手大脚……好像不如以前那么爱喝酒了……” 楚歌不由微微苦笑,这回答什么用也没有,但还是让她记起了一件事: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一天多的时间里,她似乎还滴酒未沾! 依她平时的性子,一天不饮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一天多以来,精神紧张到了极致,整个人象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不提酒倒也好,提到了酒,还真是十分的渴望……这,应该是酒瘾的感觉吧?那么两年以前,那个小侯爷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难道就已经嗜酒到了她这种地步? 这时,原本寂静的夜空之中,忽然一朵烟花盛开,有兵士在城墙上面大喊:“有异动!何将军,赤脚贼有异动!” 兵士们是早就知道他们到达,所以才会直接向他们禀报,与此同时,这消息也由军中常规的渠道,一层一层直传到巡抚衙门里去。 楚歌心中一凛,连忙收了催眠的暗示作用,拉着何长安快步往城门上赶去。 片刻之后,他们已经出现在进贤门城楼的最上层。从这里向对面望去,赤脚军临时扎下的营寨一览无余。 傍晚,双方鸣金收兵之后,赤脚军就在山脚下开始迅速结营。那时候,不懂兵法的楚歌,还曾经建议武青带兵出击,趁乱将敌方一举拿下,至少,骚扰一下也是好的。 但当时何长安极力反对,认为己方士气与对方相差太远,让这些没有一战之力的懦弱残兵去偷袭凶戾闻名的赤脚军,无异于送死。 何长安才是镇南军目前的主帅,他这样坚持,旁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楚歌还是暗自猜想,如果何长安是现在见识过己方目前的士气之后,或者会觉得傍晚偷袭,如果真的去做了的话,未必没有一点胜算吧? 对面赤脚军的大营,建立得并不怎么合乎兵法上的要求,虽然是依山而建,却没有深沟高垒,只是草草地用长枪挑起了帐篷,弄了几个营地而已。更不要说结阵布防、大营小营隅落钩连……楚歌在心里卖弄了一下刚学来的兵法知识,然后想到了一个问题:仿佛从赤脚军开始攻城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粗粗落落,似乎在兵法上头并不在行,又似乎,并不把对手看在眼里。 是,他们有这个本钱,积威之下,很多城池都没有一抗之力,甚至,隆兴,如果不是武青和她及时赶到,也就是个不战而降……双方士气相差太大。可问题是,他们的那种强悍、必克的信心,在最开始的时候,又都是哪里来的呢? 对面赤脚军大营之前,有一片空地,方才兵士所报的“异动”,就发生在那里。 第四十七章 弄天意(上) 对面赤脚军大营之前,有一片空地,方才兵士所报的“异动”,就发生在那里。 楚歌纵目看去,只见那边灯火通明,竟有无数兵丁涌动,将那片空地围个水泄不通,可却丝毫没有要进攻隆兴府的架势,反而,像是……狂欢?! 何长安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吩咐下去:“全军戒备!”不管怎么样,把兵士们弄到城墙上来先防着,有备无患嘛! 那片空地,原本是块练兵的大校场,边缘距离隆兴府城墙也有百丈,所以赤脚军方面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城墙上的守军攻击。至于隆兴府内的兵士会冲出来袭击,那更是不在赤脚军考虑范围之内----三千赤脚军列阵于前,哪里有赵军敢摄其锋?即使,是今天悍勇挡住了他们攻城阵势的隆兴府,也还没在他们的眼里。 赤脚军的左翼大将军顾辽,此时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是两个月前才加入的赤脚军,因为是统领了武林帮派来归,受到拜香元师的高度重视,当即封了他一个大将军的职务,让他继续带着手下的帮众。 可是从他加入了赤脚军以来,赤脚军就一直是所向披靡,连以前遇到的州府守城战都没有了,直接就是望风而逃。直到,三路大军齐聚永州、赣州,将他们的进路牢牢堵死。 元师大人没有选择直接对阵。他知道,那是因为,朝廷对这些军队下了死命令,凡有逃跑的,杀无赦。而且对方人数上的优势实在太大,赤脚军如果硬攻,损失必然巨大。而他也十分庆幸,元师大人迂回来夺隆兴府,居然选择了他这一路军马,随行! 更要庆幸,隆兴府区区五千兵马,居然没有逃跑,而是硬抗!这样,才会让拜香元师大人决定,在今夜大展神威,集“燃灯佛”、“释迦佛”、“未来佛”之力,授予赤脚大军无上的悍勇和铁甲般的防护,扫灭对方这些不知道皈依的愚民狂徒! 三三两两的烟花,还在不断地腾空而起,袅袅的仙乐,远远传来,十数个童子,踏着铺就的红毡,捧着香炉,撒着鲜花,环佩叮咚,络绎而来。 此时空气中远远近近,漂浮着异香,三千赤脚军大气也不敢出,满怀着敬畏,期待着拜香元师的登场。 楚歌皱了皱眉头,“他们这么闹,是要唱戏么?” 何长安一直在出神,这会儿苦笑着答话道:“听说拜香元师王有德具通神之能,不过从出山以来,也不过就是在宣称自立为王的那天,才请过天意;看今天这阵势,怕是要为了我隆兴府,破一破这个例了!” 回应着他的话,周围城墙上的镇南军,也在纷纷骚动。他们被赤脚军的异动惊得不轻,也都想起了民间关于拜香元师的那些传言;甚至,有的镇南军兵士,已经开始低声祷告起来。 楚歌眉头越发锁得死紧,四下里看了看,叹道:“邪教盛行,误人不浅!” 鲜花洒过,异香熏过,过了好半天,终于有一个神仙也似,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出场,衣袂飘飘地站在高台之上,远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个就是拜香元师么?”楚歌问。 “这应该是拜香元师座下的大弟子,人称是‘燃灯侍童’的王乾王真人了。” “拜香元师座下共有几个弟子?”这话却不是楚歌问的,原来是武青得到消息,也赶来城楼之上,与他们一起来看这场热闹。 何长安连忙见礼,解释道:“拜香元师三大弟子,分侍‘燃灯’、‘释迦’、‘弥勒’三佛,据说也都颇有道行。当初拜香元师得到狐女指点,知道三佛将会各应三劫:叫做‘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到了‘劫变’之日,天地都会毁灭;而这三个弟子,分别捐献身体侍奉三佛,用意,就是使得三佛保佑拜香教,将来天地大毁之时,信教的人,才能够得到解脱。” 武青和楚歌对拜香教也算有些研究,但此时亲临“表演”现场,又听着何长安解说,都觉得有些新奇,不由又继续追问一些拜香的细节和礼仪问题,何长安也一一替他们作答。 “这个拜香元师当初创立教义,一定费了好一番功夫!”楚歌叹道,“想到把佛道儒三教扯在一起,用上这‘燃灯’、‘释迦’、‘弥勒’的名头,气魄还真是不小!” 对面不知何时,袅袅仙乐之中,巍巍高台之上,忽然升起了一座白莲,莲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白袍披发,道貌岸然。 赤脚军三呼“元师”,俯首叩拜。 那老头儿微微颔首,无限的“仙家之气”释放,顿时四周异香涌动,连百丈之外的楚歌,都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什么拜香教啊?!这香也太冲了点,好像街上卖的最廉价的香粉,掺了点艾叶的味道!” 武青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一丝赞许。 老头子依旧在唧唧哝哝不知道说些什么,赤脚军配合着他的话,或欢呼,或静默。 楚歌有些无聊,看看武青,看看何长安,见他们仿佛都听得到的样子,更是郁闷,问:“武将军,我听不到老头子的话啊,你听得到么?” “不过是些鼓动之词,小侯爷只是粗通武功,没有内力,自然听不到。” “嗯。”楚歌点点头,想了又想,又说:“也怪那个老头子,他也没什么内力吧?这么小的声音,凭这个,就想来震慑收服镇南军?!” 说是这么说,楚歌还是随着周围的兵士一起瞪大了眼睛,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好戏。时候久了,正有些累,忽然看见那老头子忽然长袖一挥,直直指向了他们所在的北方! 霎时几千赤脚军在他所指的方向上又让出一条路来,以原本那些童子们走过的红毡为心,两边各撤出了几丈之遥。 而老头子拜香元师,长袖再挥,顿时红毡之上,腾起熊熊火焰,一路烧去,直指进贤门! 城墙上的赵军一片惊呼,都在为那火蛇惊叹,也有浓浓的畏惧。 楚歌再次四下望了望,再次长叹。 好在火焰并没有烧出太远,到了红毡的尽头,也就住了脚步,焰光也微弱了下去,更似幽幽的蓝光,开始静静地燃烧。 然而此时,老头子朝天一揖,忽然开始慢慢旋转起来;随着他的旋转,他也渐渐离开了那朵白莲,冉冉地,一点一点地,升起在半空! 第四十八章 弄天意(中) 然而此时,老头子朝天一揖,忽然开始慢慢旋转起来,随着他的旋转,他也渐渐离开了那朵白莲,冉冉地,一点一点地,升起在半空! 霎时众人大骇,都紧张地盯住了那白色的身影,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仿佛真的可以看到仙人飞天之态,神佛降临之姿! 就连楚歌他们所在的城楼之上,一时间也是静默得连根针落地也听得见。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忽然响起,楚歌拍着栏杆前仰后合,“老头子这点幻术学得倒是不赖!只可惜离得太远,不能当面揭穿他!” “是可惜了的!”她身边一个声音接过话头,“如果王有德的高台再向前搬上十几丈,就凭他旋转的幅度和力道,差不多就可以看出那个悬挂他的绳索在什么地方。那样我应该就可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一箭把他射下来!” 楚歌住了笑,疑惑地看看武青,他的意思,是一箭可以射出百丈之遥?!太过匪夷所思了吧?甚至,是这样的黑夜;甚至,是要射中一条绳索?! “武将军,你可是在说笑?” 武青摇摇头,“其实如果把王有德本人当作目标,会更有把握一些,不过即使他到了我的射程里,我暂时也不能射死他,以他半仙的身份地位,还有现在与神灵相通的姿态,去惹他,会招来众怒的。” 楚歌无奈地表示了赞同。是啊,看看镇南军士兵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湖广一带乡下民间,对狐仙的崇拜本来就是千年不衰,现在王有德又给狐仙崇拜中加上了佛道儒三教色彩,更是让人无限崇畏;而他本人的地位,就仿佛各路神仙在人间的使者一样,是不可侵犯的。据说最初,赤脚军叛乱,起因就是宾州知州以邪教罪名,将王有德逮捕入狱,结果惹得拜香信徒大聚闹宾州,将宾州知州抓住砍了头,又冲进狱中,将王有德救了出来。 此时,高台上的旋转已经结束,王有德赤脚悬空,如履平地,竟是施施然从高台上一直“走”了下来。更惹得赤脚军纷纷跪地,膜拜不已。 红毡上依旧燃烧着青蓝的火苗,夜风中飘逸摇摆,王有德提起白袍,露出赤脚,缓慢而又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红毡! 那红毡一路铺向北方。大赵以北为尊,在各种祭拜仪式中,北边也常常是代表天地日月的方位,所以祭拜,也多面向北方。而此时,赤脚军的北面,就是隆兴府,所以在众人眼中,看起来,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踏着火焰,一步步,向隆兴府逼近! 老头子走到了红毡的中间部分,也是赤脚军的正中的地方,停下来。这期间,竟是缓步轻抬,丝毫没有被火焰烘烤的受痛负累之感。 而此时高高城楼之上的何长安,也在感叹:“原来这个拜香元师,还当真是光着脚的,这样的赤脚,也还名副其实嘛!” 楚歌没有内力,目力当然比不上身边两人精湛,听了何长安说的话,眉头蹙了蹙,说道:“火焰颜色偏蓝,还能够光着脚在上面行走,应该是硫磺、树脂等物按一定比例调和浸透在了那块红毡里,很容易着火,但火焰却一点也不热,即使是把纸张扔在上头,也点不着的。” 何长安做瞠目结舌状,“小侯爷连这个也知道?” “当初研究过一段时间幻术,这点手段,不过就是幻术里头简单的障眼法吧?!” 何长安点点头,回头招呼亲卫:“还不过来,把小侯爷刚才说的记下来,给下面的兵士传过去,揭破他这个老不修的!” 楚歌却连忙制止说:“不忙!何……大哥,让我再想想。” 这边楚歌蹙眉沉思,那边拜香教的祭奠仪式也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拜香元师王有德设香立坛,原意就是请上天旨意,给他的赤脚军“加护”,同时,也要给对面的镇南军看一看,起到威慑的作用。 不过也因为场地的北面正对隆兴府,因此王有德的“请神”仪式并没有加上面北叩拜的过程,反而更象对北示威的行径。但在场的赤脚军,还是全部拜伏了下来,对着的,是拜香元师王有德。 王有德的大弟子王乾在做司礼的工作,“焚香一叩,望佛祖怜我赤诚----” “焚香二叩,求佛祖保我平安----” “焚香三叩,愿佛祖惩治邪顽----” 随着王乾的一声声曼长的呼喝,众人也在依礼进行着跪叩,就连隆兴城头,都有人参加了叩拜。 “焚香四叩,请祭品列于佛前----” 这时,有几名拜香教弟子,抬着两个偌大的铁盘走了过来,轻轻放在了拜香元师的面前,那盘子里,是两个铁打白莲花,花上,则是两个小童,一动不动,呈拜佛跪姿。 远远观望着的武青,此时忽然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剑柄。偏头去问身边的楚歌:“到底想好了没有?要是你没主意,我带些人杀出去,也要把他们这场闹剧搅个天翻地覆!” “焚香五叩,乞佛祖降我神谕----” 王乾终于完成了他的司礼工作,也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待那“被神佛附身”的教主,宣诵所谓神谕。 拜香元师王有德立身火焰之中,以俯睨众生之姿,按照事先拟好的稿子一字一顿地背诵着:“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拜香弟子,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居于其中,常如赤子……雷公使者,在尔左右。风伯雨师,在尔前后。六甲直符,周匝围绕。青龙扶尔左,白虎扶尔右,朱雀导尔前,玄武从尔后,北斗覆尔头,天罡指尔足,腾蛇在尔手,为尔灭殃咎……” 说起来,这个当口,应该是隆兴府众人偷袭赤脚军最好的时机,只要带一哨人马冲出去,管把对方的祭拜仪式冲个乱七八糟。可是……镇南军的将士,大都已经完全被敌人的装神弄鬼唬住,哪里还有半点斗气?! 第四十九章 弄天意(下) 赤脚左翼大将军顾辽在跪拜的同时,还是左右瞄了瞄,觉得一切正常;城门上的隆兴守军,也是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可恰在他松的那口气还没有回到肚子里的时候,异变已经发生! 一声阴恻恻、柔媚媚的叹息,回荡在了隆兴府大校场的上空…… 顾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武林高手,前来捣乱! 他噌地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赤脚的兵士,有不少人也惊愕地抬着头,和他一样警惕地四处打量。 己方带来的这些人,应该没有什么可疑人物;除非对方是……藏身于隆兴府城楼之上?而且能够把声音传出如此之远,这样的功力,大概也只有对方那位敢跃身女墙上掀云梯的将军才可以做到吧? 元师大人的“神谕”还在继续,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居然是“咯咯”地笑着,银铃儿一样,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女子属阴,两军阵前,最忌讳让女子出现。这个声音,到底是谁? 赤脚军众人有些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拜香元师王有德也忍不住停了下来,往他的弟子王乾处瞟了一眼,定定神,喝问道:“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冲撞了仙佛,可不是你担得起的!” 回应着他的话,只听得“咄”地一声,校场靠北的一只旗杆,颤抖不止。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去。只见,那旗杆顶头,原本空落落的位置,现在正有一方白绸,飘摇招展,就是黑夜之中,也是张扬醒目! 众人正自惊恐,忽然又见那白绸,忽地自己腾出一股火来,火苗不大,却迅速蔓延,片刻之间,在白绸上,烧出了一行大字:“拜香无香”! 无论是赤脚军,还是隆兴城头,都把这火焰组成的四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流言迭起,议论纷纷。 而校场上空,隐隐又有女子的笑声,诡谲阴昧,绝非善意。 那拜香教的大弟子王乾,还算有急智,扬声问道:“是何方高人,和我拜香教开这种玩笑?” 听得出来,此人内力也是精湛,这样仓促一问,众人也都听得清楚,一时安静下来,等那女子答话。 那女子偏偏半晌无言,待众人都以为再不会有答话的时候,忽然又听那个柔媚的声音低低地说道:“王有德,我当年赠你的那只狐尾,你就是这样用的么?” 声音虽低,却字字句句传到了众人耳中心底。这说话的,难道是拜香元师所供奉的那只九尾狐精?!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王有德也有些战战兢兢,但他明明知道,所谓狐仙报恩,纯属无稽;待看了看那个弟子王乾比过来的手势,这才鼓起勇气来回答道:“上仙莫非是怪罪弟子伺候不周?下次弟子多找童男童女供奉!” 那女子又叹息一声,隔了良久,才说:“拜香教倒行逆施,天人共怒,天明之际,便是败溃之时!” 从这一句后,那女子便彻底消失,任凭王有德再三争论,也不曾多出片言只语。 隆兴府的城头,众多镇南军齐声高呼,大声嘲笑着下面的赤脚贼寇,原本消失的士气,仿佛一下子就都转了回来,个个斗志昂扬,精神振奋。 何长安也笑着回头对楚歌道:“真是想不到,小侯爷居然还会弄这等手段!” “是啊,”楚歌叹口气,觉得身上几乎瘫软,不由晃了几晃,“这样的下作手段,旁人用得,我自然也用得!” 身边伸过一只手来,扶住楚歌摇摇欲坠的身子,用手心贴住了她的后背,替她传送内力。 楚歌勉强笑了笑,“武将军不必费心了,我就是有些累……你刚才也给我传了不少内力,现在还是先去休息吧……” 武青皱皱眉,对身后正在调息的郑石说:“还是麻烦郑侍卫先送小侯爷回去,请个名医来替他看一看。” 郑石起身点点头,接过已经近乎昏迷的楚歌,转身消失在了城头。 武青走到栏杆处,俯瞰着赤脚军凌乱收兵的场面,一丝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 方才幸亏楚歌想出了这个主意,用火硝在白绸上头写字,请他射到旗杆上惊吓众人;又让他和郑石两个人同时为她输送内力,冒充狐狸精。如此一来,竟不用一兵一卒,大挫敌人威风,鼓舞己方斗志;加上明晨他那五百亲卫即将到来,到时里应外合,不愁敌兵不破! 只是,想到方才那张妩媚真如狐精的面庞,那软软近乎瘫在自己怀里的身子;心中,居然,有一丝甜蜜,一丝惶恐,几许担心……难道,那日的催眠术,还在起作用么? 武青再次举起强弓,在夜色中对准了那还悬挂着白绸的旗杆,前手主定,后手加力,前手把弓如月出,一只锥箭稳稳地疾飞,霎时将白绸从杆上射落,跌入下面正在堆成一堆的红毡火焰之中。 果然半点不燃。 “武将军,方才在城墙上向拜香教跪拜的兵士名单已经送到了……”何长安小心翼翼地打断他的沉思。 “烧了吧,何必追究?”武青叹息一声,又问,“何将军,那两个孩子,果然已经没救了么?” “没救了。”何长安也有些黯然,“那是灌了丹汞的,看着像是活的一样,其实不知道已经死了多长时间了。” ================================= 注: 将二硫化碳和四氯化碳以1:2.5的比列混合,点燃以后就是低温火焰,甚至达不到纸的着火点。 另外:用硝酸钾(火硝)在纸上写字,然后晾干,接着燃香点火,有字的地方会慢慢烧着,无字处无痕。 以上为科学真实,可以尝试,文中有夸大成分。 第五十章 一病黄梁 让楚歌最为懊恼的是,她居然没有目睹第二天黎明时分,武青的襄阳旧部到来之后,对赤脚军进行的那一场屠杀。 据说,那真的是一场屠杀。武青的部下,原本都是步兵,从襄阳远道而来,来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对上了赤脚军。却依然是所向披靡,士气如虹。 当然,这赤脚军也是为了狐狸精出现的事情,自己闹腾了一夜;还有襄阳城中的镇南军看见势头良好,也终于从城里冲出来,进行了一次里应外合。 但襄阳的那五百兵士,却显出了久经战阵的良好素质,真正是令行禁止,进退如一! 当何长安给楚歌描述事件经过的时候,脸上还流露着一种梦幻般的色彩,仿佛那日所经所见,根本就不是人间所能存在。 “你没看见,当时武将军的亲卫,排成了一种奇怪的阵形,大概十几个人一队,最前头两个举盾牌,后面执长枪,最后是短刀手;盾牌手为整个队伍开路,而又有两个长枪手专门为他们做掩护,再后面的长枪手就是不管不顾,一味杀敌,没有杀死的,还有短刀手补刀……阵型还随时可变,当真是长短互补,矛盾相生!如此良阵,如此悍兵,那赤脚军只有挨打的份,真是不败也难啊!……” 楚歌懒洋洋地微笑着,听他讲述。时候久了,半倚在床头的身子疲乏地动了动,流丹立刻在一边说道:“何长安,好了吧?小侯爷累了,明日再说吧!” 何长安无奈地对着流丹打躬作揖,“可是,我还有事情要请教小侯爷哪!昨天小侯爷所说的驭下之术……” “什么术不术,你不知道小侯爷现在不宜多用心思么?!” 说着,流丹就近乎连推带搡地把何长安赶了出去,扶着楚歌坐起,又端过在一边晾了有一会儿的药碗,送到楚歌唇边。 “流丹美人儿,不过是治风寒的普通药,还要喝么?”楚歌眨动长睫,乞求地看着她的婢女,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之后,嘴角便可怜兮兮地抽了抽,还是接了过来,一咬牙,全数倒进了肚子里。 没有想到,这次不过装了回狐狸精,居然就病倒了。 那夜郑石送她回到客栈之后,她立刻就发起高烧来。额头上是滚烫滚烫,身子却是冰寒无比,心中更是一阵糊涂一阵清明。 当时的感觉,就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节。 到了这时候,她才想起了流丹的嘱咐:平素不可太用心力,断不可常用催眠术,以免伤及自身。 她那几日连日劳心费神,又在一晚之间,先是试图催眠何长安套问自己来历,后来又借用武青、郑石内力传声,还在声音里暗自加了些催眠的效果,果然就消耗心力过度,以至一病不起。 看来,自己的这具身体还真真脆弱呢! 不过,这一次生病,倒是让她了解了一个早就应该知道的秘密:就是平时她所喝的酒,尤其是出自流丹那里的,其实都是掺了药物的,而且其中有一味剧毒的药物:附子! 附子,号称夺命之灵丹,回春之仙药。可去四肢厥逆,祛五脏阴寒,用之当,则立刻重生;用之不当,则片时可死。 也有人说,这附子有毒,但是能够提升人体潜能,麻痹人的感官。 原来小侯爷向来喜酒,并不是真的有了什么酒瘾,而是,要依靠这附子来压制体内寒毒,强心镇痛! “流丹,我喝的那附子酒,是什么人开的方子?”楚歌舔了舔唇角,好苦!其实有了酒,还要喝这药做什么?说到底,还是流丹不忿她罔顾嘱托,擅用催眠术,才这样“惩罚”她。 流丹正拿了只银镶的酒盏,手执酒葫芦,往里面斟倒美酒,听了这话,停下手来,沉思道:“早先听小侯爷说过,似乎小侯爷出生起就极体弱,是夫人给小侯爷定了这个方子,利用酒能活血的功效,把附子的毒性最快地催发到体内各个部分,反而减少了对人体的损害。” “原来是母亲……”楚歌听见这么说,心中安定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素未谋面的“夫人”,都给她一种可以信赖依靠的感觉;也总让她想起,那天在马车上的时候,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所以小侯爷算是从出生就开始饮酒,一直喝到现在,把酒量都练出来了!”流丹回身递过酒盏,笑着看楚歌和方才喝药一样一饮而尽。 流丹拿出一方锦帕,替楚歌揩了揩嘴角,又服侍她躺了下来,盖好被子,笑道:“开始的那碗汤药里,有发汗的成分,小侯爷且躺一躺,应该很快就可以入睡了。” 楚歌应了一声,倦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微微阖上了眼眸。耳畔里听见流丹笑了一声,告退出去了。 她现在是在都督府的内宅中。早在大败赤脚军的当天,武青就带了二百亲卫先行离开了,说是有私事要处理,等她病愈之后再赶上队伍。而这几天,何长安却也把她奉若神明一般,直说是上天有眼,降下了武青和她,专门来解这隆兴之困,还特意将他们一行人迁到了都督府内暂住,图的就近照顾。 镇南军都督涂凌一时不能回到隆兴,在这里的宅子也没有什么内眷,故此副将何长安反倒更像是这里的主人了。而他给她安排的这个住所是十分安静清幽。非常适合她居住养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歌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却又不能真正睡着,只反反复复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旦认真追究,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翻了一个身后,忽然觉得面前有些异样。 有温暖的鼻息轻轻扫在她的脸上。 楚歌连忙睁开眼睛,黑色的长睫一闪一闪,带点惊吓地对上了面前一双流光凤目。 “谢聆春,你专门来吓人的吧?!”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有些怒。 “楚小美人儿,你说你闹成这个样子,真是何苦----”对方一边用略带撒娇的口气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却不客气地挤到架子床上来,隔着被子将她拥在了怀里。 “停!谢聆春,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井水不犯河水的么?!” “可是我们还说好要一直同居一室呢!”他委屈地俯看着她,“但这两天你生病,流丹那个小妞儿却生生挤占了我的位置!” 楚歌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一直同居了?不过是暂时的罢了,难道你将来不娶妻,我将来不嫁人?”她说着,看看谢聆春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孔,又添上一句:“哦,是我错了,你将来不会娶妻,也是要嫁人地。” “你!”谢聆春薄怒,撑在她身侧的手也微微一颤,几乎就要压在了她身上。忽然他又停住,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大好了,明儿我和流丹说说,还是改由我来照顾你吧!” ========================================= 注:文中描述武青亲卫的阵法,取材于明代戚继光抗倭所用的鸳鸯阵。在此向民族英雄致敬! 第五十一章 夜探香闺的神秘人 “看来你真的是大好了,明儿我和流丹说说,还是改由我来照顾你吧!” 听见谢聆春这样说,楚歌撇撇嘴,那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眼珠转了转,“就你么?论照顾人,你到底还是及不上真正的女孩子细心。流丹知道我喜欢什么,知道我应该吃什么药,你能么?” 谢聆春知道楚歌这是在说那天郑石将她送来的时候。当时,楚歌的样子的确将他吓坏了。他自己并不通岐黄,只好带着楚歌连夜求医;一路上匆忙地要联络手下的血衣卫打探大夫的住址,还要招呼店家安排马车,结果从来都是镇静仔细的他,居然在抱楚歌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头磕在了车门上! 那时正是深夜,流丹并不知道这边乱成一片是为了什么。直到第二天那个隆兴城里的名医按照伤寒给楚歌一通乱治之后,流丹才匆匆忙忙找上门来,拿来了附子药酒,把楚歌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流丹死活也不肯再让谢聆春和楚歌住在一起,而是自己接手了照顾楚歌的任务。 别说流丹这个小丫头,平时看起来爱玩爱闹的性子,凡事不很上心的样子,一旦执拗起来,就连他也怯惧三分,何况这次又是他理亏?所以堂堂血衣卫癸字部首领,也只有退位让贤了。 不过现在----他却不愿意再退让了。谢聆春俯身面对着楚歌的脸庞,几乎鼻尖都要对上的距离,进行着“色诱”:“楚小美人儿,要乖乖地懂不懂?流丹知道你吃什么药,我现在不是也知道了么?再说咱们以前说好的,住在一起,我就为你效劳对不对?你要是食言的话,可是会长胖的哦----” 楚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扑哧笑了出来,“谢聆春!这样的姿势也不会让人以为你再次得宠地----我现在病着,哪里有精力和你夜夜笙歌?”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谢聆春悻悻地让开,看着楚歌坐起,递过一个软枕,让她倚着靠在床头。 对面的楚歌穿一身白色的寝袍,围着淡青山水的白绫绣被,垂着眼眸半依半靠,越发显得肌白如玉,发黑如墨,整个像是从江南水乡中勾勒出的一个水墨美人儿;又因为生病,更增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但谢聆春此刻,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他被楚歌委婉的拒绝激得微微有些动怒,何况这次的事情他又是志在必得。“我是认真的。当初我们达成的协议,就已经说好了,以后要同车同住,如果连这个条件都完不成,血衣卫又怎么能甘心为你所用?” 楚歌垂下的长睫微微翕动了下,抬起来,对上谢聆春的双眸。这算是他的威胁了吗?既然双方已然生出争执,那么,她必然会选择面对。 “我想知道你一定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原因。”她停下来,轻咳了一声,“不用再说是什么借用黑狼卫来保护你的话,对你了解越多,这个理由越不可信。” 谢聆春看着她,不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她狡黠地笑,“既然我不肯和你住在一起,而你又需要黑狼卫的保护,那么我和黑狼卫说,让他们转去保护你,保证安全无虞,怎么样?” “黑狼卫会听你的么?!” “我承诺了,就会做到;至于我到底用什么法子,你就不用管了!” 谢聆春与楚歌对视了一会儿,也笑了出来:“楚小美人儿,你当真不愿意与我同屋了么?” “除非你说明白你的目的。” “难道我的目的不能就是你么?” “我没那么自恋。” “好吧。”谢聆春笑,凤眼弯弯,盛满温情蜜意,“楚小美人儿,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天,每天夜里来陪你的那个人是谁,我就不再要求和你住一间房。” “谢聆春!你开什么玩笑?”这下是楚歌大吃一惊,“哪里有什么人来陪我?不就是流丹住在外间的床上?” “我是说真的。”谢聆春靠过来在楚歌身边躺下,“就知道你睡得死,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没有我,早晚被卖了!” “真的有人?辛锋寒还有几名黑狼卫他们难道不知道?” “你去问问不就明白了?郑石前几天出门之后,你让你的那个辛锋寒负责守卫,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侍卫,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把黑狼卫们一个一个引走,再掩护着那人进到你的房里来?真的是劳苦功高啊!这么辛苦,你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跟着你,真是太埋没人才了!” 谢聆春掌握回了主动,凤目微微眯起,极其舒适地躺在楚歌身边,好一幅老神在在模样。 而此时的楚歌,却无法不严肃起来。她再向后面的软枕上靠了靠,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说是每天都来,而我又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应该不是坏心吧?”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既然人都迷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聆春似乎早就料到楚歌这样反应,并不抬眼,只温温柔柔地道:“楚小美人儿,你不觉得问一位血衣卫癸字部首领这样的问题,是一种侮辱吗?” “可是,一位血衣卫癸字部首领,却要通过守在别人闺房里这种形式,来调查一个人,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结果,难道不更是一种侮辱?” 这下子谢聆春终于变了脸色,坐起来直面楚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五十二章 一个和尚 这下子谢聆春终于变了脸色,坐起来直面楚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歌摇摇头,笑着喘了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已经有些累。 “很难猜吗?”她反问。 这的确一点也不难猜。如果说谢聆春目前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从他对此事的看重,从一开始就要求和她同室居住的诡异举动来看,这个神秘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而且,谢聆春也一定已经对这个神秘人,有了很深的了解。 谢聆春听见她这样说,苦笑着又躺下去,扯过被角蒙住眼睛,闷闷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顿了一顿,没见楚歌答话,便接着问道:“楚小美人儿?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勾搭过几个这么奇怪的和尚?” “这人是个和尚?” “是啊……真是个奇怪的和尚……无论从血衣卫,还是从你的鸣鸾苑密探的报备上来看,这个人都几乎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你的身边。而且……似乎武功极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出现在我身边?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跟着我?” “的确如此,这个人,除了在你身边出现过几次,基本上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楚小美人儿,你说,这么神秘的和尚,我作为一个密探的首领,有没有可能不好奇?……” 楚歌的心,忽然动了动。她一把拉开蒙在谢聆春眼上的布,略带颤抖地问道:“你说他凭空出现,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我被你带到鸣鸾苑那天……他第一次亮相,似乎就是在辛锋寒的剑下,救了你……” 楚歌几乎已经无法自持,浓密的长睫激烈地颤抖着,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变调:“后来呢?他还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后来……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进到你的房间里去吧?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不过那笑却似乎有些僵硬。 楚歌咬住唇,静默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想你也不知道。”他话是这样说,可那唇边的笑却明显轻松了许多。“那个人应该是武功极高,要么就是神仙附体了……血衣卫查了这么久,居然一无所获……可等到我决定要守在你身边之后,那个人就忽然消失了……不过,绩溪驿那次,他还是出现联络上了辛锋寒;再之后,就是你生病这次了,他真的是夜夜不缺哦……啧啧,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和尚。”他翻个身,继续盯着楚歌神情变幻的面孔,笑道:“楚小美人儿,关于这个和尚,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楚歌出神了很久,才摇摇头,“这个和尚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谢聆春的眼神黯淡下去。其实他还隐瞒着一件事没有说,他曾经亲眼看见那个人,在楚歌面前出现过。 是在决定楚歌命运的那个清晨,她从皇宫里出来,他亲自跟缀在后面,看见过她在一个卖花摊子前停留了好久……那个卖花郎,身形姿态,与神秘的和尚一般无二! 楚歌继续保持着神游的姿态,直到外面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谢聆春推了推她的身子,她才醒悟。 谢聆春将她一把推倒,扯过被子,盖上了两个人,自己则牢牢抱住了她的腰。 楚歌很想说:“至于么?”谢聆春是她男宠的事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用得着这样躲躲藏藏、欲盖弥彰?不过既然谢聆春已经做出这么个样子来,她也只好躺在那里装睡。 进来的人,是流丹。她只是来瞧瞧楚歌醒了没有,待看见楚歌鬓发凌乱姿势古怪地酣然大睡,也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待流丹的脚步声一远,楚歌立刻掀开被子,说道:“还不快走么?” “我为什么要走?你的味道好香----”谢聆春美人在怀,并不急着松手,反而将脸极其留恋地在楚歌后背锦缎上蹭了蹭,才放开了她,“不是说好了,我告诉你原因,合作就会继续?” 楚歌皱了皱眉,起身下床。 谢聆春见她病后体弱,颤颤巍巍的样子,也连忙赶过来扶住,侍候她梳洗。 “其实,如果你想了解那个人的情况,那还不如留我自己在这里。你不是说,凡是你在的时候,他都是不来的么?”许是方才说的太多,不过几步的路,楚歌额头上已经是涔涔的汗。 谢聆春替她绞好了巾子,递上去。“明儿郑石就回来了,今天只怕是最后的机会;我来找你的事,已经瞒过了辛锋寒,只要我在这里一直藏到了晚上,就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楚歌用巾子蒙住了脸,重重点了点头。 ===================================== 是夜,无月,有风。 当一个宽衣大袖飘飘展展的身影如同灵魅一般出现在了窗前,楚歌觉得自己紧张得都要窒息了。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么?一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与自己如此吻合的存在? 前一段经过的种种,已经让她慢慢地,就要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小侯爷”了,相信那一段时间两个灵魂共处的故事,只是一种幻觉;相信自己不过是失去了以往的记忆;相信从没有过什么逆天改命的无稽之谈……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这个人的存在,带给了她……另一种迷惑和希望。 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与她渊源颇深。 如果不是和那个不是“小侯爷”的她渊源颇深,也是和现在的这样子的她渊源颇深。 有些象绕口令了,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太过关切,反而越发显得迷茫。 其实连来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敢确定。 那个穿着僧袍的影子在窗纱上微微地晃动,仿佛并不怕人发觉,虽只是一个剪影,却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万物无所萦怀的感觉。 楚歌察觉到身边的谢聆春呼吸声微微改变了。他也在激动么? 谢聆春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依然干燥而稳定。手心里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她知道那是用来抵抗迷香的药性的,便悄悄放在嘴里含住, 果然有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仿佛枝头的青杏,涩涩地,清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意。 外间里的流丹,想必,和她平日里一样,都睡得熟了吧? 楚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屏不住,心跳。 第五十三章 金银扫江西 流丹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几名大夫围着的,这时候她才知道,昨天夜里,楚歌的房间里出事了。想问问具体情况,可那些人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要她说,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幸好,何长安信誓旦旦和她保证,说楚歌毫发无伤,现在有重要事情处理,这才让她同意在偏房里等待了两个时辰。直到了日上三竿,才得以去和楚歌见面。 当流丹进来替楚歌收拾梳洗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坐着发呆。 “小侯爷,昨天夜里吓着了吧?”流丹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匆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上来扶住楚歌前后打量,“都怪我,居然睡得那么沉,竟然都不知道!” 楚歌还是有些呆,只摇摇头,“有什么好哭的?你中了迷香,自然睡得沉了。怎么会怪得着你?” “不是迷香吧?”流丹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拿了帕子匆匆拭泪,“不是用的金针刺睡穴么?何将军他们都这么说的。” “哦,一样的。”楚歌随意应着。 “听说是辛侍卫带人来谋刺的吗?真没有想到,辛侍卫那样心气高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楚歌看看她,说:“真相我们还不知道,不要随便说人是非。” “是。”流丹应着,却觉得楚歌的态度有些奇怪,“小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给小侯爷看过了么?”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此揭过吧,以后不要再提了!”楚歌轻轻巧巧地说,忽然转了话题:“流丹,今天郑石应该能回来了吧?” “是啊。依理,按照传回来的消息,郑侍卫和朝廷里派来的钦差,应该是今天午时会到。”见楚歌不许再问夜里的事,流丹也只有顺着她回答。 “好。”楚歌点点头,“以后鸣鸾苑里传消息的方式,你再给改一改,不要和血衣卫太相似了才好。” “是。” 楚歌又静默了一会儿,神色也慢慢回复了正常,便起身,由着流丹伺候她梳洗。 半晌,她忽然问:“流丹,这些日子我都没有过问你送礼的事,现在总该和我报告下这些日子的进展了?说吧,到底都给哪些人送了东西了?” 流丹不想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下,说道:“其实依流丹说,以小侯爷现在的身体,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为好……” 楚歌没有说话,微微抬眸,从镜中盯住了正替她梳理发髻的流丹。 流丹长长叹了口气,匆匆替她绾好头发,从怀中拿出个账册来,凝神慢慢思索着道:“江西三司官员,从布政使起,到参议参政,提刑司的官员,流丹给每个人都按照品级准备了银子,不过因为事情太仓促,来不及挨个打探喜好,所以六品以下的,流丹都是让人趁着夜,直接把银票送到了家里去,这些人有收下的,也有没收的……” “你做得对,”楚歌忽然微微一笑,打断她,“事急从权。而且不用和我说那么详细,只要你把人名和数目记下来,等我有空慢慢看吧。你只管说,五品上的官员,哪些不肯收我的礼就好了。” “五品以上的……”流丹又翻了翻账,“提刑按察司那边,按察使大人、副使、各位佥事,都还好说话,我按小侯爷说的,送上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珠宝玉器、刑名古籍等物,那按察使大人还欢喜得紧,直说要来探视小侯爷呢。” “那是,提刑按察司用到军方的事情多些,向来与都督府这边关系良好。”楚歌鼓励地看着流丹。 “至于布政使司,从左右两位布政使以下,差不多都是雷打不动,虽然有几位参议对小侯爷的礼物很是动心,但也只敢暗地里收了,私下传了消息来,说是两位布政使打算着要悄悄串联百官搞联名上书呢,说是要弹劾何将军犯上造反以及小侯爷和武将军擅杀朝廷大臣之罪。” “这是意料中事。”楚歌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赤脚军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说什么,这会儿见没什么危险了,什么纲常什么大赵律法,就都蹦出来了……我不是教过你遇到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理么?” “是啊。”流丹见楚歌精神渐渐好起来,便也欣然一笑,“小侯爷开始就说,这两位布政使是最重要的,其中还有清流派的人,就是送礼,也断断不能从常路子来的,所以流丹在他们两位身上花的功夫也最大。” 她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才说:“左布政使王大人的独生儿子,常年患病,卧床不起,听说他的用药,需要大量的熊胆鹿茸等物,王大人素来清名在外,一贫如洗,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所以流丹派人串通了他的家人,送了许多药材去,教那家人悄悄熬了,给王大人的公子服下,如今药已入口,这礼也就送到了,难道他还能退回来不成?” 楚歌点点头,笑赞:“狡诈!倒有点我的风格了!不过这个王大人,在以后的江西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不光赠药,甚至可以不惜万金,将那个传说中的医圣请来,再借个由头将那位公子弄出来,好医好药伺候着,看看可不可能把他的病彻底治好。这个人情,是一定要他欠上咱们的!” 流丹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又继续说:“右布政使宋大人,最是惧内,家里八个小妾,争风吃醋,闹得不亦乐乎,小侯爷说过可以走枕边风的路线,扶持最得宠的一个,作为长线。但到底扶持哪个,流丹最为伤脑子,想了好久,甚至想过请谢公子的血衣卫帮忙……” “不要用血衣卫。”楚歌忽然说。 “是啊,我记得。”流丹点头,“可是咱们鸣鸾苑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窥探人心的本事,那些个小妾,到底最得宠、会扶正的是哪一个,真是看不出来。流丹现在想,是不是可以通同笼络了,只是多砸些银子罢了,咱们又不在乎这个。” “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楚歌笑着拉住流丹的手拍了拍,“万一她们彼此发现了,银子白花了是小事,最怕会起到反效果。” 她蹙着眉毛想了想,笑:“我替你想个主意:咱们箱子里有许多明珠耳环,虽然不贵,做工上却是难得的精细,你挑八对差不多的,记住要有一对格外的精巧些,派人不管什么手段弄到宋大人手里去;只看最后这耳环出现在哪一个的耳朵上,就扶持哪一个,如何?” 流丹点头,道:“记下了……只是小侯爷,这些都是大工程,需要慢慢来的,就算能有成效,怎么救得了眼下的急?” “眼下很急吗?”楚歌懒懒地闭上眼睛,“你放心,不就是要联名上书吗?还没有放在我眼里。” 说完这话,她靠在椅背上,仿佛入定一般,沉默了良久。待到流丹以为她已经睡着,想悄悄去拿个单子替她盖盖的时候,楚歌忽然睁开眼睛,歉意地笑了笑:“流丹,你一个堂堂四品的宫妃,原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却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累,还要帮我打理这见不得人的鸣鸾苑,真是苦了你了!” 流丹的脚步登时顿住,微微颤抖着问:“小侯爷,你想起来了?” 第五十四章 施针 流丹的脚步登时顿住,微微颤抖着问:“小侯爷,你想起来了?” “嗯。昨夜里吃了一吓,倒是把以前的东西都想起一点。” “真的啊?!”流丹十分兴奋,“我就说小侯爷慢慢就会都想起来么!不过是一时的思虑过度----不过小侯爷这一次可真是吓坏人了!以后这些耗费精神的东西,小侯爷还是少用吧……” 这样子唠叨了好一会儿,流丹才想起来楚歌方才的话,看看楚歌在镜中含笑的脸,那团高兴劲儿慢慢过去。伸手将发梳拿起来,重新给楚歌整发。 “小侯爷既然想起当初我曾是四品的宫妃,自然也应该记得流丹是怎么来到侯府的吧?”她说着,对上铜镜中楚歌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当初楚侯爷一手遮天,将我全家下狱;我在宫中,也是无依无靠,眼看就是个投井悬梁的下场,若不是小侯爷假作欺占了我,强将我要到侯府做了侍女,也不会再有现在的流丹了!” 楚歌点点头,有些懵懂,又似乎有些清楚,还想再问时,却见流丹神色黯然,正触动了伤心往事,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 楚歌今日已经两次看见流丹这个模样了,想想她平日里火一样热烈的性子,心下当时觉得万分的歉然,只回头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流丹也再不多话,替楚歌梳洗完毕,自己告了退,出去为她准备食物。 楚歌略有愣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昨夜里她并没有看见那个神秘的和尚。 ============================================== 夜风呼喇喇地吹着,楚歌的房门,也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晃。 慢慢地,慢慢地,打开。 精神高度的集中,便似乎真的听到了那个猫一样的脚步,先到了流丹居住的外间,驻足片刻,然后才往里面来。 谢聆春原本吹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气息,也悄悄地顿住,象她一样,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似乎都是慢慢的紧张气息了。楚歌反射似地反手去抓住了他的手,就象方才他抓住她的手一样。 甚至相同地,她的手中,也有一样东西。一个指环。只不过,那指环上有一枚尖锐针刺,被调整了方向,正正对着被她抓住的那只手。 谢聆春极轻地“啊”了一声,随即沉默下去。 声音虽轻,在如此寂静的夜间,却显得如一记炸雷般,惊住了楚歌,也惊住了外间的那个人。 脚步声瞬间远去。 楚歌懊恼地从床上跳下来,直追出去。 可哪里还有那个穿僧衣的影子?只能看见夜幕之中,风摇树动,静悄悄地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悻悻地走回来,看了一眼昏睡的流丹,她又去查看谢聆春的情况。 那个修眉凤目的美男子,现在正软软地倒在她的床上,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了。楚歌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脸上戳了戳,见对方一点动静也无,这才有些颓丧地一下子坐在了床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叹道:“流丹啊流丹,你不是说这个东西,是楚郡侯的保命利器,针一入肉,瞬间发作,连喘息的机会也不会有的么?你真是害了我啊!” 楚歌虽然这样懊恼,但她还是并不后悔方才将谢聆春刺晕的那个动作。要知道,她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和谢聆春相处,总是让她有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虽说从开始到现在,谢聆春的确给了她很大的助力;但就象最开始谢聆春所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主人和……说“狼”更合适吧?这头狼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任她驱使,但她却不能够相信一头狼的忠诚。更何况,这头狼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她,几乎是威胁着她接受他? 至于今天这个神秘人,她是要见,而且是急切地要见;可,谁知道谢聆春要见,又是怀了什么心思?所以她选择了谢聆春最为紧张,对她最没有堤防的时候,刺出了那一针;宁肯自己晚一点再知道真相,也不能让谢聆春破坏了她知道真相的可能! 其实都怪他那声“啊”,要是他不叫,她本来是有机会一睹那人的庐山真面目的。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伸手,在昏睡的谢聆春漂亮的面孔上用力拧来拧去。 “小侯爷,楚歌?”外面忽然有人轻轻呼唤。 她一凛,没有马上回答,细细听时,却是辛锋寒的声音。其实从那次在侯府当面揭破自己的女子身份之后,她一直要辛锋寒直呼她的名字,可辛锋寒也不过是最开始的时候唤过几次,后来就是同别人一样称呼她为小侯爷了。 今天晚上,他为什么会这样叫她? 虽然有谢聆春说过辛锋寒将黑狼卫引走的事,但楚歌还是很直觉地认定,辛锋寒对自己没有恶意。 也许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依靠直觉行事的时候吧?楚歌也未能免俗,也因此,就未能躲过辛锋寒的……偷袭。 是的,辛锋寒偷袭了她。在她出去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猝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软软下坠的身子,接在了怀里…… 那一刻,楚歌真的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做警备,高声呼唤?就算黑狼卫来不及保护她,也还有侯府其他的侍卫和武青留下的三百亲卫不是?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都是出自谢聆春的口了。 今儿一早弄醒了她,谢聆春便眯起他那双水汪汪的凤眼,用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妩媚的笑,来嘲弄她的“愚蠢”。 “楚小美人儿真是可爱……居然会想到对一个密探的首领用麻药么?哪个做这行的,不是毒药罐子里泡大的?……” 也是,如果对迷药没有点抵抗力,那么不必用刑,便会把知道的全招了……不过,那指环上的麻药还是起了作用。就是彪悍如谢聆春,不也是只能勉强维持着神智的一丝清醒?当时他的身子,还是一动也动不了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辛锋寒制住她之后,才没有特别防备谢聆春,只随便将他扔在了墙角,便招呼那个神秘人进来。 而“昏迷”的谢聆春,听见他们……把她放在床上,撕开了她的衣物……在她后背的督脉穴位上行针。 那个可恶的谢聆春,叙述的时候,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不过,她知道他们不是给她治病,因为她听谢聆春提到的那几个穴位,悬枢、灵台、大椎、风府……都是后背和头部要穴,和她的寒症无关,反而,会控制人的精神。 施针之后神秘人和辛锋寒就都离开了。听说辛锋寒还在他的房里留书道别,甚至还说了些珍重的话…… 欲要相信谢聆春的话,总觉得里面好多漏洞;欲待不信……今天,从醒来之后,她便觉得作为小侯爷的那部分记忆清晰了好多,有许多事情已经可以片片段段地记起……包括今天她问流丹的这件事。 …… 本来恢复记忆是件好事,她却觉得越来越迷惑……甚至有些抵触的情绪。 叹口气,她起身出门,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她的病,养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好了,如果郑石能够带回来好消息,那么他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其实现在日色已经近午,外面有些闷热,却还是远远地排布了好些人。 楚歌昨夜里遇袭的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也听谢聆春说起是辛锋寒引了外人来做的。但在谢聆春对外宣传的版本里,却是他神勇无敌,发现了异常,悄悄潜入楚歌房间,危急关头惊走了刺客,护住了楚歌性命。 早起已经有大夫给楚歌看过,说她不过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但那几个被辛锋寒诱走的黑狼卫却甚是自责,郑石才几天不在,居然就出了这样的状况,故此现在虽是白日,也是重甲守卫;而何长安更是派了重兵布满了整个院落,所以楚歌一出门,就看见了满眼的人。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散心是散不成了。正要转头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小侯爷!” 何长安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满脸是汗,嘴里还在叫:“小侯爷!” 楚歌看他急切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 “是钦差!钦差到了!”何长安抹了抹额头,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问:“钦差的坐船已经快到了章江门了!快点商量一下,到底这圣旨接是不接?” “为什么不接?”楚歌装憨。 “小侯爷你真不明白么?咱们杀了巡抚大员,和造反还有区别么?这圣旨来,怕是就说这件事的,如今武将军不在,要是咱们大张旗鼓开门相迎,只怕他当众宣读圣旨,那时候免不了有个小兔崽子什么的邀功心切,真拿了咱们去领赏,可不是万事皆空了么?” 楚歌笑笑,起身,说:“好!何大哥,咱们现在就去章江门,把那个钦差截住,剥皮抽筋!” 第五十五章 钦差驾临 他们自然没有将那个钦差剥皮抽筋,相反,是恭恭敬敬地迎进了隆兴府。 不过虽然有楚歌再三保证让何长安放心,但何长安还是决定安排五百的甲兵随行迎候,以备万一。 楚歌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如此,楚歌也带上武将军留下的三百亲卫,咱们好好炫一下武力!” 何长安并不明白楚歌所说炫耀武力,是给谁看的。他只是忧心忡忡地,紧急调集了兵士,就先赶往了城门方向。而楚歌则以需要准备为由,拖在了后头。 章江门是隆兴府最为美丽的一座城门,楼高两层,飞檐翘脊、气宇轩昂。楼外紧挨着的就是闻名天下的滕王阁,阁内,还有接官亭一座,能够容纳三百余人,专供来往官员在此歇脚,转乘轿子或马匹,进入隆兴府。 而今日从京城来的钦差,便暂候此地,等待隆兴府内官员出迎。 何长安整了整盔甲,目光慢慢地环扫了一遍跟在身边唯唯诺诺的隆兴知府以及路对面隐隐对峙而立的两位布政使、参政议政、提刑按察使等一派官员,还有远处大批本地的绅宦名流,沉声说:“开门。” 霎时鼓乐四起,章江门终于一反几日以来闭门不纳的状态,大开迎客。 钦差大人那边,随行的军士刷拉拉雁翅状分两列散开,整齐地让出一条通路,刀戟林立,好不庄严肃穆。而那钦差大人便也摇摇摆摆地从接官亭里出来,接受隆兴府众人见礼。 这位钦差,竟然是个公公! 不过看着对方那张女里女气的白脸,听着公鸭一样的嗓音,何长安却不敢有半点不敬。他原本是宫中侍卫出身,自然认得这个人,就是宫里现在的实权人物,人称孙总管的内侍省内常侍,孙公公孙德安。 至于隆兴府各路官员士绅,更是不敢怠慢,宫的总管,若能高攀的上,那真是一辈子的荣耀了。虽有个别清流一脉,自认卢太傅嫡系,对“太监”不是很瞧得起,但钦差的身份,却是他们不得不敬的,更别提他们还有任务在身,要指望着钦差大人为他们转奏传言于上,为隆兴府前一段发生的事情“肃纲明法”,“整顿奸邪”了。 因此上一片夸张的恭维四起,个个都想在第一时间给钦差留下个好印象。 即使是隆兴府目前品轶最高的两位布政使也未能例外。 可孙公公作了钦差,却是趾高气扬,也不理隆兴府众人的巴结,略略和何长安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听说武将军和楚小侯爷在这里?” “回孙总管的话,武将军初五日已经先行启程了。楚小侯爷倒是在这里,一会儿就到。” 双方正说着,忽然远远听见战马嘶鸣。众人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隆兴城内一条长街烟尘滚滚,正不知有多少人马朝城门处来。 好在不一时,人便近了,看甲胄,却是武青亲卫服色,但与来时不同,这三百人,楚歌让何长安给他们都配了马,步兵改骑兵,那凛凛的威风和煞气却没有变;此时拉出来,个个盔明甲亮、刀剑如雪,好一番斗气昂扬。 到了城门处,众亲卫发一声喊,带了马分列左右,让出了中间的……楚歌。 何长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楚歌。 那日在巡抚衙门相见,立即就是血拼、守城,劳累疲倦、一心保命而已;之后楚歌又缠绵病榻,倒让他忘记了这位小侯爷从前的风采。 而现在众军拱卫的楚歌,却没有依制穿六品武服,而是一身朱砂锦袍、鎏银玉带、腰悬利刃、足蹬云靴。当真是鲜衣怒马,美人如玉;只见她如飞行至城门处,当街勒马,那马人立而起,昂首嘶鸣。而楚歌则微笑端坐马上,那一种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态度,好不叫人羡煞! 孙公公早看出了马上人物,连忙赶上了几步,反向她拱手作揖道:“小侯爷,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这么光彩照人哪!老奴这里给小侯爷见礼了!” 登时,隆兴府众人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隆兴远离京城,对京里的绯闻谣传,本来就少了些敏感的神经。楚郡侯失势,楚歌被贬湖南,虽是尽人皆知,但楚歌的天子宠幸未衰,也不过是风流传闻、茶余饭后聊博一笑;谁曾想到,楚歌权势,仍至于此! 面对孙公公的奉承态度,楚歌轻轻跳下马背,扬了扬马鞭,用略带亲昵的口气笑着说:“原来这次的钦差,是孙公公来做么?来来来,一起往清风楼去,何将军在那边设了宴,给你老东西接风呢!” 这态度,虽然是熟悉之至的口吻,但对于一个钦差来讲,却显得有些轻慢了。不过隆兴府的人大多刚刚在孙公公那里热脸贴了冷屁股,对现在楚歌的作为,心中竟有些暗暗的欣喜。 孙公公听说要去酒楼,连称不敢,只说自己圣旨在身,要宣了旨,才敢再论其他。 楚歌拗不过,只好随他。 于是在前往都督府的路上,孙公公、楚歌,以及被楚歌拉来的何长安,三个人在前,并排走着;后面是比楚歌、何长安品级都要高的多的江南西路三司衙门官员、隆兴知府、参议参政以及士宦乡绅…… 道路两旁,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镇南军将士。从楚歌带着三百“招讨使”亲卫出现,这些人就已经接近激动的边缘。他们虽然并不知道隆兴守卫战中楚歌的作用,但是那五百“招讨使”亲卫,可是早在镇南军中,成为一个神话的流传。 打败赤脚军之后,武青带走了近二百亲卫,另外三百人,也都随同楚歌一起,住进了都督府,故此,镇南军兵士对这些英雄的崇敬之情,无由可达。今日居然一下子看见威风凛凛的“神话人物”出现在面前,那份澎湃的心绪,可想而知。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叫了一声,“陛下圣体安康!”接下来就转化成了滔天巨浪,镇南军兵士,还有被阻隔在外层围观的百姓,一个一个找到了宣泄心情的路途,大声振臂高呼:“陛下安康!”“小侯爷安康!”“武将军安康!”甚至,也有叫何将军、钦差大人的;一路民心如镜,向背可知。 声潮如涌中,那几位布政使和参议参政,独独脸色煞白。原本要借着钦差到来的机会为巡抚大人翻案的心,都淡了不少。不用再问圣旨写些什么,只看今日光景,就知道,大赵数百年来以文统武的风气,只怕,要转了向了。 第五十六章 皇帝陛下的礼物(上) 孙公公带来的圣旨,有好几份。 首先宣读的,就是关于这次诛杀江西巡抚郭子良的事情。 何长安跪在隆兴府大小官员之间,听着孙公公的公鸭嗓,一字一顿地宣读着,他那紧提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皇帝端木兴在旨意中宣称,江西巡抚郭子良,素行不端;“今有荆湖南路招讨使武青奉朕密旨,诛灭此贼,朕心甚慰;又闻江西土寇出没不常,外解梗阻,该抚镇何全无奏闻?著即发官兵扫荡,以通饷道。如乡绅士民有倡义急公,忠愤誓守者,即时奏闻,以凭纪录叙用。如有传讹惑众,弃城倡逃之人,立行逮究,将财产没官充饷,不得徇纵……” 后面的话,其实何长安全没有听到耳朵里;他的心中,一直充斥着那句话:“奉朕密旨”!“奉朕密旨”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皇帝将这件事完全自己抗了下去!他还记得武青说过,陛下赐他天子剑,许他便宜行事。然而天子剑也好,便宜行事也罢,都解释不了擅杀二品大员的极端行为。 也唯有现在这样,那就是皇帝陛下将这个责任自己担了去,才可以为他们这些人开脱,才可以不治他们的罪。但这样做的话,那么,只怕连皇帝自己,都要忍受言官的唠叨好久,甚至,还会背上一个暴戾独断的名声。 他没有奢望过皇帝会担下这个不属于他的责任,原本最好的期望是,或许陛下会看在武青、楚歌的面子上,放过了他,随便找个什么替罪羊来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现在……何长安心中生出一种无以为报的感觉来。随即自己又心中苦笑,打熬官场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看透,谁料在这样的关头,还是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酸腐气呢! 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如此作为,到底是看在谁的面子?武青?楚歌? 孙公公又拿出了第二份圣旨:“兹有镇南军副将,从四品轻车都尉何长安,诛叛有功,特加壮武将军衔,令暂代镇南军都督职。”接着孙公公停下来,看着何长安笑道:“何将军,这份旨意,不过是陛下接到郭子良伏诛的奏报之后发出的,当时朝中还不知道隆兴府大败赤脚军的事情。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另有圣命到来,只怕那时的嘉奖,便不是加衔暂代这么简单了!” 何长安此刻心中的感觉,就像是快要渴死的人忽然捡到一只水葫芦,痛饮一番之后又发觉那只葫芦居然是金子做的----真真是畅美之极,整个人都显得亮堂了起来。 孙公公又说了些嘉勉的套话,这才转头道:“圣上还有给武将军的升擢和赏赐,不过既然武将军不在这里,咱家也就只好留待日后再来宣旨了。” 他说完,便停顿了下来。然而四周,江西路和隆兴府的各路官员却都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心中暗道,还有给楚小侯爷的圣旨没有发罢? 就连楚歌,也在暗自纳闷,怎地孙公公停下来不说了? 那孙公公四下看了看,咳了咳,道:“咱家这里还有两份圣谕,请谢聆春谢大人前来接旨----”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隆兴府内何时有位谢大人了? 楚歌心中更是惊讶疑惑,她遣郑石去截住钦差,就是为了问明圣旨内容,两方面商量好如何应对……可是没有听说还有圣旨传给谢聆春啊,难道谢聆春随她偷潜出京的事情早就被端木兴察觉了?但心中转了几转,知道对方既然叫出“谢大人”来,这事终究躲不过去,只得吩咐人去将谢公子请来。 待到谢聆春出现,识得他的人才开始悄悄议论:“这不是小侯爷带着的那个男宠么?什么时候成了大人了?” 孙公公却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宣读圣旨道:“今血衣卫癸字部首领谢聆春私潜出京,罪当不赦;然朕心宽厚,姑念其诛逆有功,暂加封血衣卫都指挥使,令戴罪立功,钦此----” 孙公公才说完,整个都督府中一片静寂无声,当真是落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血衣卫都指挥使,就是整个血衣卫的最高长官了。官衔为正三品。但真正恐怖的,倒不是一个三品的职位,而是血衣卫都指挥使几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这几个字,代表着的,就是一只凶猛狼群的头狼;而在场的众官员,却都是那待宰的羔羊。只要头狼一发话,在羊们的身边,无时无刻不会窜出一些恶狼来,甚至是掀翻了身上的羊皮窜出狼来,扑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至此,文官们是再不存一点为巡抚大人翻案的心思了。陛下果然是早有预谋,连血衣卫的头目都派到了这里来,不是为了诛杀巡抚郭子良,又是为了什么?! 孙公公又咳了几声,在满场的静默中显得尤为突兀。他咳完又停了一会儿,才说:“请荆湖南路副招讨使楚歌跪接口谕----” 众人才被狠狠压下去的心又都提了上来,别人都是圣旨,怎么楚歌的是口谕?莫非还有什么变故? 这这样想着,孙公公已经狠一狠心,快速地宣读出来:“楚卿你可知罪么?朕旨到之日,你还能跪在这里听谕旨的话,说明隆兴还算是有惊无险了吧?不过楚卿你难道不记得朕临行之夜和你说过的话?不可轻易涉险。隆兴府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要你湖南的招讨使来凑热闹么?越界行权,朕决定罚你俸禄一年,着回京时当面和朕解释。” 又是出乎楚歌意料的内容!她着郑石通知过孙公公,如果给她的圣旨,能够对她在江西建立威望有帮助的话,就当众宣读;否则,就私下里给她……可是,这口谕里,罚俸一年……记得方才孙公公说起给武青的圣旨的时候,不是说的嘉奖和擢升么?怎么轮到了她,却是厚彼薄此?还有,这份口谕,实在是太暧昧了,什么临行之夜,什么当面解释,落在有心人耳朵里,那些谣传就算是坐实了…… 可谁料她还在这里腹诽那口谕,孙公公却还没完似地,又躲闪着眼光,说道:“陛下还有东西给小侯爷。” 第五十七章 皇帝陛下的礼物(下) 可谁料她还在这里腹诽那口谕,孙公公却还没完似地,又躲闪着眼光,说道:“陛下还有东西给小侯爷。” 于是江西路以及隆兴府的大小官员,便都眼睁睁地看见了这一幕:内侍省内常侍孙德安孙总管,将一只镶金嵌玉的沉香木盒子,用黄绫托着,恭恭敬敬地奉在了楚歌的面前。 楚歌也连忙恭敬地接了,依照惯例,当场将那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块和外面托盘上一模一样的黄绫。 东西呢?莫非路上丢了? 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 楚歌看看孙公公,再看看盒子,终于问了出来:“孙公公,陛下赏赐的,就是这个盒子?” 莫非是别有深意么? 不料孙公公垂了眉,指了指盒子,说:“不是盒子,是里头的那……帕子。” 帕子?楚歌将那方黄绫拈了起来,打开瞧瞧,倒是方方的,角落里还绣了什么东西,可……手工也太粗糙了吧?确定是“绣帕”么?不是垫盒子用的? “陛下说,这是他早以前和小侯爷打赌输了的,要亲手替小侯爷绣个帕子来用……”孙公公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但在场的众人还是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立时场中一片抽气声。 陛下亲手绣的帕子么?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珍贵了……别说是罚俸一年,就是连升三级,也抵不过这一方帕子所代表的含义……众官员无数道目光,齐齐盯在了那帕子上头,几乎要把帕子烧出个洞来。 楚歌讪笑了下,将帕子放回到盒子里,依照规矩谢恩。不过……在抬起头的时候,狠狠地剜了孙公公一眼。 这个死太监,这种口谕当着众人来说,是给她上眼药么?亏她先派郑石远远地去接着,确定是好消息,还塞给了孙公公那么厚的银票----居然当着众人的面闹这么一出。还嫌她丢脸丢得不够,连陛下亲手绣的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孙公公对着楚歌责怪的眼神,也只有苦笑,不是他不知道这种私密的口谕,可以在单独的时候再宣给楚歌,只是……楚歌塞给他那么多银子,要他替她提升威望----还有什么比陛下的宠信更令人畏惧艳羡的么?……最最主要的是,如果他帮不到她,他怕到手的银子又会飞了…… 不过好在有谢聆春在一边。这场宣读圣旨的大戏结束之后,倒也没人上来和楚歌说什么有的没的,就连何长安都没有过来要求看一看“陛下亲手绣的”帕子是个什么模样。大家的目光,更多地还是集中在了那个妖娆的谢公子身上。 传说中血衣卫从不见光的谍探头目,现在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正式成为了这个恐怖组织的负责人。虽然畏惧,但众官员们还是忍不住要偷偷瞄上几眼,然后在谢聆春目光还没有转回来的时候匆匆躲开。 楚歌看着这样情形,也不禁心中感叹,那个一炷香以前还是自己男宠身份的绝色美男,怎么就一下子成了人人畏惧的洪水猛兽? 晚宴设在城中最著名的“清风楼”。不过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们才有资格到场了,甚至原本就是何长安的四品武将身份,也未必有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会。然而现在当然不同,就算钦差没有到来之前,隆兴府就已经隐隐形成以何长安为首的新格局;此次圣旨一出,更是让众官员们彻底认可了这样的改变。 其实不认可又有什么用呢?何长安授了代都督衔,全城的兵士早就由他节制;钦差大人宣旨,要到他住的都督府里;皇帝的宠臣楚歌,和他曾是私交密友----甚至有传闻两人关系暧昧;更更主要的是:新上任的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居然也住在他的宅子里!虽然不过是跟着楚小侯爷来的,但明明白白是支持着何长安的军方一派么,明眼人都看得出。 那文官们刚刚抱成的小团体彻底地破裂了,所谓百官签名的奏折,更是早被悄悄毁在了两位布政使的袖子里。 要说清风楼这场盛宴,差不多也算是隆兴府权力更迭的一种标志了,受到邀请的人,几乎没有敢于怠慢的,都是早早到场,等着巴结一下隆兴府未来的实权人物……只除了两个人例外。 这两个人都是受到了何长安和隆兴文官的双重邀请,也是晚宴上众人议论的核心所在;可谓是风头正紧,万众仰目---- 然而这两个人却都没有出现在当夜的钦差接风宴上。 反而,乘夜出了城,来到章江门外,高高的滕王阁顶楼之上,临江俯瞰。 一轮明月正缓缓升起,波光粼粼,交相辉映,给整个江面上带上了一层神话般的色彩。月光之下,隐约可见江中汀渚,似幻似真,流霜飞霰。 楚歌回头,取了早放在桌上的酒坛,拍开泥封,笑道:“这是何将军特意遣人从李家渡弄回来的美酒,素来有‘闻香下马’、‘知味拢船’的美誉,不知道谢公子愿不愿意和在下共饮?” 说着,也不待他回答,自顾拿了两只兽面陶斝,斟了满满的酒。 谢聆春看看她,笑:“楚小美人儿,你用这样的大盏来喝,自己不怕,却哪里还有人敢陪你胡闹?” “这陶斝虽是大了些,与野渡美酒倒是相得益彰,一口喝不得这许多,就不会慢慢喝么?”楚歌白他一眼,似乎在怪他不懂酒。 “嗯,也罢,只当舍命陪美人儿罢!”谢聆春笑着,也回到桌边坐下,一一揭开桌上餐盒木盖,便有诱人的食物香气飘散出来。 “清风楼的菜色,果然名不虚传。” “不只有清风楼的菜,还有天然居的点心,醉燕堂的水果雕盘----招待你谢公子么,敢不用心?”楚歌浅浅凝笑,举起酒杯,“楚歌也借此酒,恭贺谢公子高升。” 恰在此时,远远地,城中丝竹之声也悠然而至。滕王高阁,春江夜色,烛光对饮,美人如玉。此情此景,如何不醉? 谢聆春却摇摇头,执起陶斝饮了一大口,苦笑道:“楚小美人儿,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直接告诉我,其实你心里正在骂我,对不对?” 第五十八章 推心置腹 谢聆春却摇摇头,执起陶斝饮了一大口,苦笑道:“楚小美人儿,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直接告诉我,其实你心里正在骂我,对不对?” “没有。我怎么会骂你?怎么敢骂你?”楚歌的笑容越发甜美了,“那条找不到家的狗如今终于有了家了,我替它高兴还来不及,骂它做什么?” 听了这话,谢聆春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反点了点头,“你肯这样骂我就好了!我承认,的确是我主动与陛下联络,又替自己找了个‘主人’。不过你也要知道,楚郡侯出事之后,如果血衣卫不能够迅速翻身,那便只有败亡一途了,我身为癸字部的首领,是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血衣卫覆灭的,对不对?” 他现在官居正三品,远在楚歌之上,更兼手握血衣卫,几乎是操控了三品以下所有官员的生杀大权;本来是没有什么义务要同楚歌解释这些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而且……态度温柔,言辞诚恳。 “我理解你的苦衷。”楚歌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换了是我,也一样会这么做吧?何况你一路上待我可谓仁至义尽,我们两个人的合作,一直是你片面的帮我,我可没有帮过你什么。”她想了想,又说:“甚至还刺过你一针。” “楚小美人儿……”他轻柔地笑,“算你还有良心。” “不过,”楚歌却又正色说道,“依照我们最开始的约定,我本来就不用帮你什么,我负责的,只是保证你的安全,最后在自己青云直上的时候帮你也捞一个前程,对不对?” 也不待谢聆春答话,她继续说:“如今你还是好好坐在这里,安全自然无虞;至于前程,你更是已经扶摇直上;可是你帮了我的呢?细细想来,所谓帮我做的事情,其实也都对你自己有利吧?而我真正要求你做的,却是根本没有做到!” 他苦笑看着她,举起陶斝灌了一口酒,“你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要求我做的,到底什么没有做到?” 楚歌扬眉,“难怪,居然都已经忘记了吗?不记得当初结下盟约的时候,就曾经答应了我,要给我一份武将军的详细资料?” “这个,”他沉吟,“还真是我欠了你的……不过主要是事先没有料想到襄阳武青的那些部下口风居然那么紧,早先卫里安插过去的几个耳目,也都反了水……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一查到底,一定事无巨细都放在你的案头才算完----这样可以了么?楚小美人儿?” “不可以!”楚歌笑笑,“以后会如何以后再说,现在既然是你欠了我的----”她起身满了整整一斝的美酒放在谢聆春面前,斜睨着看他,“先喝了这酒,算赔罪吧!” “也好。楚小美人儿,如果我喝了这酒,你就原谅我的话----”他款款笑着,双手捧起陶斝,竟真的一点一点喝了下去。 楚歌盯着他喝完,笑意盈盈地直看到他眼睛里,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谢聆春,这李渡酒是不是很醇美?” “很美。”他也直勾勾地看她。 “酒很美,人也很美吧?”她继续。 “人也很美。” “喜欢我对不对?” “喜欢。” “那到了京城之后,我们继续私下来往好不好?” “好。” 楚歌仔仔细细看他的眼睛,一双凤眼微微斜挑,幽深纯净,满目的深情脉脉……只是情意太深厚了,已近作伪…… 她忽然粲然一笑,伸出手去,抬起了他的下颚:“既然喜欢我,那就在众人面前,用妾氏的身份,说你舍不得离开我,好不好?” “好。”他说完,却终于撑不住,反手抓住了楚歌的指尖,凤眸微弯,唇边也漾起了笑,“好个贪心的楚小美人儿,你催眠我,就是为了让我出丑么?实在是该罚!不如这样,你也来上一斝,作为我们继续合作的诚意证明?” “继续合作?” “对啊,当然继续合作,你不是才说了要私下来往么?刚说过的话,不要反悔哦----” 听了这话,楚歌心中倒是一颤,能够和他继续合作,自然是她的目的。 谢聆春受命执掌血衣卫,是必然要回京供职的了。理论上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同样是必然地要终止了。然而,她却终想将这种合作延续一下,方才提到要武青的资料,甚至冒险尝试催眠谢聆春,便是出于此心。 但……谢聆春明明并没有受她催眠术的控制,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作为血衣卫都指挥使,执掌着天下第一血腥恐怖的谍密组织,他应该表现出来的,应该是对皇帝陛下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服从,才对吧?和外臣过多联络,他不怕犯忌? 看出了楚歌的疑惑,谢聆春忽然正色叹了一口气,“楚小美人儿,其实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楚歌挑了挑眉毛。 “你只怪我忽然投诚陛下,却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吗?……当初一心来投奔你,就是相信你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乱世之中,看准风头,是一个为臣者最基本的素质。可是跟你在一起这一个多月----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你呢?原本那个敢和楚缙唱对台的小侯爷哪里去了?那个敢当着文武百官泼了卢太傅一身酒水的小侯爷哪里去了?我只看到你纠结儿女情长,逃避官场责任的样子……” 谢聆春抬了抬手,止住了要开口的楚歌,“在绩溪驿的时候,巡抚高洪飞过境,明明是绝佳的结交良机,你却采取了最为退却的手段,只让那个老里正出头解决;而在船到隆兴,只为了武将军的所谓正义良知,你就不惜隆兴犯险……若不是武将军果然神勇,我血衣卫又出死力相助,你我如今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么?” 他又叹了口气,一双凤眸黯淡下去,“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是犯险,也有不得不为的时候……而对于我这样乱世求闻达的小人,最受不得的,其实是你的不信任和无所求啊----你方才说我一路帮你,可也只是一路帮你而已吧?你自己想想,真的将我,和我的血衣卫当成自己人了么?想想这一路上你用我血衣卫做过的事,几乎全部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 楚歌有些愕然地看他,她还没见过这样认真的谢聆春,这样认真地发着脾气的谢聆春。 “在进入隆兴府之前,我就遣人联络了皇帝陛下,”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凤眼上的长睫眨啊眨,带着些许的委屈,“不过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放下你这边呢,楚小美人儿----你愿意继续保持合作,那么就继续合作好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看好你----等着你真正愿意收容我的那一天。” 楚歌沉默下去,慢慢把面前放着的,谢聆春刚为她斟上的那斝酒,一点点喝了。 “谢聆春,你既然开诚布公,我也不说假话。”她终于抬眸,目光中一片平淡从容,“不瞒你说,争天下、弄权势这些东西,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至于你说的儿女情长,也是另有误会;若不是有事情要弄个清楚,我最希望的,应该是游览天下,独善其身吧? “这些话在最开始没有说明,让你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很抱歉。至于继续的合作,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希望在不得已的时候,借用一下你的力量而已。如果对你在陛下那边的事情有所影响……我们也可以不再联系。” 她这话,等于是又一次拒绝了谢聆春向她伸出的手。 可谢聆春却俯在桌面上笑了起来,“楚小美人儿……你还真是可爱……游览天下,独善其身?生逢乱世,谁可独善其身?!其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我听说最近你的手笔很大,买通江西的官员,真的只为了巡抚郭子良的死吗?不要骗自己了……其实你骨子里,就是和楚缙一样……有极强的权力欲……压抑它做什么?争权夺势,很多时候就是从不得已而为之开始的……” 他一面说一面笑,笑得几乎说不成句,笑得楚歌脸色阴沉。 终于,谢聆春的笑停了下来,抬起头,慢慢地说:“你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这点,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第五十九章 独上兰舟 赣江之侧的滕王阁,雄浑秀美,高耸入云,夜幕中抬头看上去,衬着朗月薄云,水声鸥鸣,仿佛神仙居处。 郑石就这样仰望着,已经好久。从今天随钦差孙公公一起返回了隆兴府,就听说了昨夜小侯爷遇刺的消息。虽说是辛锋寒的问题,属于“内鬼”;但对于他和“黑狼卫”,都算是狠狠被扇了一个耳光一般。因此今夜小侯爷要来滕王阁,他便不顾旅途劳累,一定要亲自当值。 滕王阁是明三暗七的格局,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层,但如果从里面上去,那便有七层之多。而现在上面透出灯光的,正是第七层。小侯爷和谢聆春今夜在那里饮酒。 上面隐隐有笑语传来。郑石叹口气,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个妖娆入骨的谢公子,居然是血衣卫的人。虽然以前有过一些猜疑,但到底想不到一个血衣卫的如此高层人物,能屈尊做了小侯爷的男宠。 不过,不是连陛下都绣了手帕给小侯爷?可见天下之大,奇怪的事,奇怪的人,总是有的。 远远地,有几个红色衣衫的官员模样的人,在四处闲逛。郑石知道那是血衣卫的人。今天谢聆春从暗转明,跟着他的一些血衣卫官员,也同样完成了这番过程。 滕王阁前后都布置了人手,又有这些血衣卫高手协同守卫,应该万无一失了吧?郑石把目光调回到阁顶的灯火处去----忽然直觉中便感到有些异样! 郑石迅疾向前冲了两步,眼角里瞥见那几名血衣卫的人,也发现了异常,正紧急向滕王阁入口处而去;他咬了咬牙,索性拿出飞天钩,直甩出去,提气一纵,猱身而上。 到了郑石攀爬到滕王阁的飞檐之上,也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而当他在那生满青苔的正脊鸱吻处探出头来时,也终于面对了方才在滕王阁下面仰视时发现的那两个暗影。 小侯爷和谢公子。 楚歌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笑出来:“郑侍卫来得正好,我们这里还有不少美酒,郑侍卫不妨也来尝尝。” 此时那些沿阶而上的血衣卫官员,也气喘吁吁地到了七层位置,仰头和上面的谢聆春进行着沟通。 郑石阴沉着脸,翻到飞檐上头去。他真不明白,丝毫没有武功的谢公子,和比没有武功也好不了哪儿去的小侯爷两个人,怎么就有胆子爬到了这么高,这么滑的地方来,还喝酒! 见郑石不理会自己,楚歌也笑笑,只随他罢了。却转头问谢聆春:“还在这里赏景么?” “怎么不赏?”谢聆春向后一倒,倚在楚歌背上,“江南临观之美,以滕王阁为第一,现在我们所在,又是滕王阁的绝顶之处,西山横翠、南浦飞云,尽收眼底,人生得意,当此为甚!美景如斯,美酒在侧,不醉上一醉,岂非辜负佳人?!” 楚歌只笑:“难得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泛了这等酸腐之气,在下自当奉陪!”说着自顾倾酒如仪,竟也没把几步之外那十几丈高的危险放在眼里。 郑石暗叹一声,有心用强带那个不畏死的小侯爷下去,却终究心中还是对谢聆春目前的身份存了一分忌惮;看看身边的险境,只得往旁边退了几步,留在暗影里,用心防备。 不过郑石倒也没料到,两个人竟然都是海量,酒是让下面的血衣卫送来一坛又一坛,两个人却都只见醉意不见醉态;而他这样陪着两人留在这里,居然也就陪了将近一夜的工夫。 真不明白这滕王阁顶上的夜风,有什么好吹的?而这两个目前风头正劲的少年俊彦,日日夜夜的厮混,也还没够么?何况两个人的谈话,也没有什么想象中的你侬我侬、打情骂俏;反而更像是风花雪月,聊来聊去尽是些什么“疏星”、“渔火”、“繁露”、“江城”之类的,完全不适合两个人的武将身份,倒像是那些酸儒腐仕、文官词客了。 不过有的时候两个人涉及秘辛的一些对话,还是能够引起郑石的兴趣。 “楚小……侯爷,”谢聆春斜倚翠瓦檐头,懒懒笑道,“我怀疑你本来就是王子安的仰慕者;不然……怎么连家里的亭轩侍女,名字上都用了他的词句?” 楚歌正乜斜着身子靠在谢聆春的腿上,举着那只陶斝照月,听见他问,便醉意恍惚地一笑,低声诵道:“王郎健笔夸翘楚。到如今,落霞孤鹜,竞传佳句。” 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吟了这句辛弃疾《贺新郎·赋滕王阁》中的句子,说的正是当年王勃旧事。对于楚歌而言,喜欢腾王阁,自然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这篇洋洋洒洒的《腾王阁序》。不过若要问侯府中的亭轩侍女名字,她也只能说,“佩玉轩”、“鸣鸾苑”等处的命名,典故果然是出自这里;但能够肯定并不是“小侯爷”所为,毕竟这些名字已经存在很久了。 从那个神秘人出现之后,她已经能拥有小侯爷的记忆片段,但多数时候飘渺难懂,又常常和她自己原本的记忆重合,分不清真假正伪了。 谢聆春听她这样说,点头一叹,笑道:“小侯爷提起这句,果然应景,当浮一大白!” 说着,两人各自饮了,他却忽然坐正了身子,抱膝吟唱道:“高阁临江渚,访层城,空余旧迹,暗然怀古。画栋珠帘当日事,不见朝云暮雨。但遣意西山南浦。天宇修眉浮新绿,映悠悠潭影长如故。空有恨,奈何许!王郎健笔夸翘楚。到如今,落霞孤鹜,竞传佳句。物换星移知几度?梦想珠帘歌舞。为徙倚,阑干凝伫。目断平芜苍波晚,快江风一瞬澄襟暑。谁共饮?有诗侣。” 谢聆春唱的这一段,就是辛弃疾的整首词,诗中苍茫豪迈之情,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他故意在“朝云暮雨”、“诗侣”等词上加重了语气,但依旧没有影响到整首词的意境表达。 而楚歌也早端端正正坐好,捧着腮在那里听他唱。她本是不懂这些音律上的东西,但只觉得歌声低浑,竟似将那词中,这心中,一点伤怀悲茫的情怀,尽数地掏了出来,萦绕牵绊在五脏六腑之间,挥之不去。当这等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他歌中是否有什么调笑的意味?只痴痴地凝视着谢聆春,一径儿发呆。 谢聆春戏园子里红透的角色,自然看得出楚歌那痴迷一样的神情所为何来,心中也不由得柔柔一动;索性拉了楚歌的手,教她打着拍子,自己却又捡着历来吟诵滕王阁的诗词唱了几首,这次,却是苍迈激越的居多,别一番情思,一样的扣人心弦;楚歌听了,只觉得满耳的杀伐豪气,英雄壮志,仿佛回到了那日的落日城头,看着武青如天神般勇武护卫隆兴时,心中涌动的热血和感动;又仿佛,登高一瞰,俯览群山,天下俱在手中的豪情傲气----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古来多少豪杰,千载记风流…… 其实当此时刻,不仅是楚歌,就是一边旁听的郑石、楼下的血衣卫官员,也都渐渐惑于铿锵曲韵之间,心潮澎湃而无法自拔,无不暗叹谢公子曾经当红梨园,竟是名不虚传。 就这样两个人断断续续一个唱一个听,不知不觉月已西斜,寒江潮落。期间谢聆春遣人去替楚歌拿了大衣裳来裹了,依旧不走,也不顾更深露重,只在楼头闲话。一直打熬到了清晨时分,看了日出江花,水天一色;又看着隆兴府城头兵士换了岗,这才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地攀下檐头,在郑石的协助下,离开了滕王阁。 “真的就走么?” “就走。” 谢聆春回答完毕,抬头看看近在眼前的章江门,醉态酣然地笑了笑,甩开搀扶着他的血衣卫官员,对着四周簇拥着的黑狼卫、血衣卫,还有章江门上众多兵士,团团作了个揖,又深深看了楚歌一眼,这才轻展罗袖,慢舒歌喉,以贵妃醉酒般的娇柔姿态,唱了一支折子戏里的小段,【仙吕】【端正好】:“有意送君行,无计留君住,怕的是君别后有梦无书。一尊酒尽白日出,独揾翠袖泪如珠。且带朝华践长途,情惨切意踌躇,君则切记奴好处!” 据传,当时凡看到谢都指挥使那样一舞一歌的人,莫不潸然泪下,竟是全忘记了他那样恐怖的身份,只觉得面对的,是一个将与夫君分别的娇滴滴的美娇娥…… 之后,章江门开,楚歌回,而谢聆春,却独自上了等候在江边的小船,顺水东去,回京复命。 第六十章 绣帕 当天午后,继谢聆春离开之后,楚歌一行人,也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不过不同的是,楚歌离开隆兴府,是异常的隆重,江西官员,三教九流,都来江边送行。而钦差大人孙公公,更是和楚歌一起,乘舟去见武青。 代镇南军都督何长安,执住楚歌的手,依依切切,“小侯爷这就走了么?咱哥儿两个才谈得投机,还有好多问题要向小侯爷请教呢……路上千万要小心,有武将军的三百亲卫在,安全自然无虞,我说的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过于劳累了,冷热都要注意……你说你病还没有好利索,为什么这么急着就要走呢?” 楚歌有些好笑,才知道这个武将,居然也有这样婆妈的一面。只得一一应了,又解释了一番不得不走的原因,承诺以后会经常联络;这才哄得何长安略停了啰嗦,说起正事来。 其实正事,主要是楚歌早间塞给何长安的面值二十万两银票究竟如何用。虽然楚歌已经说明,是要补上隆兴府那批发给兵士赏银的缺口,但两个人彼此都明白,其实那笔钱,是绝对不用还的了。 早先是何长安打算弃城,用了这笔钱自然不用还;现在是皇帝陛下大张旗鼓支持他们“造反”,更加没人敢同他们提那笔钱的问题,何况银子是实实在在用在了守城上头,更是理由充分,至少目前不会有文官不长眼地来问银子使用的手续合法不合法的问题。 但楚歌这二十万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她早在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二十万银子的归属----交给隆兴府。毕竟,这二十万都是当初隆兴府赈灾的款项中的一部分,被户部截留贪墨了下来,最终又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当然,二十万给是要给,但怎么给,给谁,她也是要有个计较的,至少,她不能白白让二十万两白银从自己手里过一回,却一个响儿也听不见不是? 楚歌和何长安简单计议了一会儿,又说了说隆兴之役保奏什么人的功劳之类的话,这才告辞过来,请孙公公先行登上中央大船,然后又看着武青的三百亲卫分散上了周围几只官船,这才登舟而上,挥手致意,让水手启帆而行。 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隆兴府,看着远观依旧巍峨壮美的滕王阁,楚歌心中浮出些说不清的滋味来,她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来的时候,舟中何等热闹?现如今离开,却显得冷冷清清了。 辛锋寒和谢聆春的离开,最是令她怅惘。 “小侯爷?”身后的流丹轻轻唤了她一声,自言自语似地感叹:“真没想到在隆兴府,居然住了这么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现在还真是说走就走了。” 楚歌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回头,“是啊,说走就走了,你的送礼大业,还没有完成呢!” 流丹听出她玩笑的口气,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送礼还没送完呢,圣旨就来了,真是郁闷!不过一夜功夫,就有多少官员赶着要把礼物送回来,还预备了几倍的银子想孝敬小侯爷呢……不过还是砸银子的感觉好啊,逛街买东西的感觉也不错!” “感觉不错么?”楚歌转头来,眉眼弯弯,“那你可以开心了----送孙公公去江夏传旨,会绕很多路,正好你就一路走,一路送吧!” “真的?!”流丹唬了一跳,想想又摇摇头,“圣旨传了之后,江西的官员都不敢收咱的礼了,别处的也都一样吧?哪里还送得出去呢?!” “我是说真的。”楚歌沉思似地,“各处官员有礼来,你就收着,礼太重的记下来,等我处理。但不管给咱们送了没有,你还是象往常一样给他送,以前没送过的,要送;送过了的,保持联络,接着送!也不用太多,但要持之以恒才好……” 流丹瞠目结舌,“哪有这么倒着送礼的?!以前咱们求人家,人家会收,现在,敢收么?” “谁说我不会求他们?”楚歌不知道她现在的笑,落在流丹的眼中,已经颇有了几分楚郡侯当年的风采,“过些日子你就帮我给收了东西的那些人挨个写些密函,弄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求求他们。具体怎么写我会告诉你。” 流丹依旧是云里雾里,正要再问,忽然看见孙公公笑眯眯地出现在了甲板上,只得住了口。 “姑娘和小侯爷在聊什么?”孙公公搭讪着凑过来,“说得热热闹闹地,却把老奴一个人丢在舱房里……” 他知道昨天晚上隆兴府的宴请楚歌没有出席,是在气他宣口谕的事情;所以现在脸上陪着笑,满是巴结的神色。 “在说送礼的事。”楚歌也不好真正怠慢了他,应了一句,又回头对流丹说:“我又想起来一件:那绩溪的老里正,听说家里添了个小重孙,你记得替我备份厚礼,张扬着点儿送过去。” 流丹答应了,知道孙公公是有话要说,便告退下去了。 楚歌这才回头随便问了几句孙公公京中的情况和他一路上的见闻。 两人聊了一会儿,孙公公问道:“小侯爷,听说武将军现在正在江夏?” “正是。”楚歌眺望着不远处武青亲卫所在的那几艘官船,那些船正半扬了帆,拱卫着中央大船缓缓而行。“武将军取了陆路,先行赶往江夏。听说那边他的家人已经病危,亟待一见。” “武将军还有家人么?”孙公公却摇摇头,“我听陛下说起,似乎武将军自小在军中长大,是一个孤儿,并没有什么家人在?” 楚歌点点头,从血衣卫得来的消息也是这样,武青是在十六年前京城陷落时留下来的孤儿,在边境乞讨时被收留军中,开始时是在火头军打打杂,后来则因为勤奋和出色的武艺,很快便成了最年轻的兵士,接下来一件件军功累积,年方弱冠,便拥有了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武青的故事,几乎已经是军中的一个传奇。 不过,这次武青转辗奔赴江夏,去见“家人”的事儿,却是血衣卫怎么也调查不出来的了,他那位神秘的家人,究竟是谁,怎么会住在江夏,也同样是楚歌好奇的对象。 不过这次也算借了孙公公的光,楚歌得以借了护送圣旨的由头,自己也前往江夏去亲眼看一看,到底武青如此紧张的“家人”,是个什么来路。 孙公公见楚歌不答,悄悄看了眼她的表情,道:“这种探听消息的事情,说起来还是血衣卫最为拿手,奴才临来那天,看见陛下接到了谢公子的千里传书,还连连叹息,只说楚郡侯之后,血衣卫无人,可惜了一把利刃。” 楚歌知道他这是在示好,便笑笑,“现在谢公子入掌血衣卫,想必可以重现当初风采。” 孙公公连忙点头,讨好地笑,“说起来陛下对小侯爷的恩宠,还真是丝毫未减,传下来这些圣旨口谕,哪个不是为小侯爷着想?连谢公子私自离京,陛下都毫不追究,就是怕查究下来会牵连到小侯爷呢!小侯爷都不知道这件事京里头现在怎么传----” 他又立刻顿住,改口说:“小侯爷离京这些日子,陛下常常念起小侯爷,便在绿绮阁独坐,有时候一坐便是一夜,连奴才看着都心疼得紧哪!……” 楚歌略哼了一声,心中暗道:那个端木兴只怕又是在借着她的名头,清净下方便思考国家大事吧?即使是现在略有了小侯爷的记忆,也没有记得她和他关系好到那个地步?! 不过,她探手到袖中,握住了那条黄绫“绣帕”;这个东西,真的是皇帝端木兴绣的么?依稀印象里,是在侯府中的鸣鸾苑……一个梧桐深处秋日的午后,小侯爷刚刚失去了那个最亲的亲人,“巫女”夫人,真正是痛不欲生的时刻,见到了他…… 第六十一章 沙漠里的北辰星 依稀印象里,是在侯府中的鸣鸾苑……一个梧桐深处秋日的午后,小侯爷刚刚失去了那个最亲的亲人,“巫女”夫人,真正是痛不欲生的时刻,见到了他…… 记忆中,那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坐在她的身边,开始讲故事:遥远的西北方,有一片大沙漠,沙漠中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没有粮食没有水,生活十分艰苦;但那里的人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传说,有恶鬼魇住了村庄,无论是谁试图离开,都只能走回到出发点,不然就是饿死渴死在沙漠里……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却已经有了对那个侯府深切地恨意,莫名就懂得了他所说的村庄,就是那座侯府,而她,就是试图离开村子的人…… 他问:“你相信世上有恶鬼的存在吗?” 她说:“信。” 他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就是世上真的有鬼,也抵不过人的可怕。” 她戚然,“可怕的人,就是恶鬼,不然,怎会永生走不出那个村庄?” 他再次摇头,“走不出的,只是人心而已……你知道后来村子里的人是如何打破了恶鬼的诅咒?” 如何打破?楚歌攥紧了袖中手帕,抬头看了看天空,晴朗而没有一丝云。那时候,端木兴是怎么说的? “其实很简单,有一个孩子注意到了北辰星,然后他就努力地朝着那颗星走过去,白天休息,夜晚行走,走着走着,就出了那片沙漠。” 是的,人生,很多时候,缺少的,只是一个目标,没有目标的努力,只能是徒劳;据说如果蒙住双眼,让任何人凭着感觉行走,走出来的,都只会是大小不一的圆形。就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无论怎样,都只能走回起点。 记忆中的端木兴,就是这样做了解释,接下来,他以近乎强硬的态度,将她手中那条染血的绣帕抽出来,“如果只是沉湎在伤痛中,那么就只能留在沙漠里活活饿死。我知道这个村子很可怕,距离沙漠的边缘很远,如果可能,我愿意和你一起,偱着北辰的方向,在暗夜里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偶然的一次相遇,就让两个人缔下了这样的盟约……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候两个人还都只是孩子,太容易同病相怜,也太容易付出信任了吧? 脑海里晃过端木兴的脸,桃花眼微微眯起,脸上却是温柔庄重的笑意;那天,被夺取去绣帕的她,是那样拼命地同他撕打抢夺,而他,却依旧保持了那样的微笑,“等有一天,我们能一起走出了这片沙漠,我再赔一条给你。” 袖子里的黄绫手帕被她攥得微微有些潮湿了,这个,就是端木兴赔给小侯爷的么?他自己绣的一条?不是什么打赌输给她的,而是,共同走过沙漠的纪念……很难看的黄色,绣着很难看的星星;却让她有些感动,为了那段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记忆…… “小侯爷?”孙公公小心翼翼地叫道,打断了她的回忆,“陛下叫老奴问问小侯爷,临行前那夜问小侯爷的那个问题,现在应该有答案了吧?” 楚歌转过眸光,唇角又带上她那恍惚般的笑,“临行前的问题,是什么呢?” 孙公公没有回答她。 半晌,在孙公公准备悄悄退下的时候,楚歌忽然说:“陛下这绣帕,不就是在暗示楚歌该如何选择么?你只管告诉他,绣帕楚歌收下了,兜兜转转回来,楚歌还是一路往北。” 临行前那夜的问题,原来她还未忘记呢……那时候端木兴问她,她只是敷衍,满心以为事不关己,出了京之后就是海阔天空……还记得当时端木兴用了极为诚挚的语气,这样问她:“楚卿,我知道你才脱了楚缙这道枷锁,不愿意再留在这烂摊子里,不过我还是要说,所谓的江湖,所谓的自由,都不是你我这样的苦命人享受的起的!给你招讨使这个担子,不是让你承担什么,你只当是随便逛逛,也算是一个缓冲,我随时等你回答,是不是愿意陪我一起,走过这另一段艰难困苦?” 另一段艰难困苦。她初时没有概念,现在才知道,摆在端木兴面前的下一段路,当真是荆棘密布,难见阳光。大赵的北方,被胡人占去半壁江山,还要随时防备对方前来吃掉另外一半;而大赵的西南,则成了赤脚军的天下,看王有德的气势和野心,只怕已经随时准备称帝;至于残存的腹地江南,却也是贪官污吏横行,政务荒废。如此一个烂摊子,真不知端木兴打算如何收拾…… 昨夜里谢聆春说的话,她想了很久。细细理了一遍思路,发现“纵情山水,独善其身”,真的已经成了昨日的梦……所以昨天拒绝了谢聆春,今日却握住了端木兴伸来的手。是谢聆春说的她“骨子里”的野心在作祟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她曾经最大的困惑,是纠缠在自己是谁的问题上;而现在,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生存于这样一个世界,便要负担,自己需要负担的责任。 所谓责任,是来自于武青舍身报国的英雄肝胆?或者,是来自于绩溪老里正那不屈不挠的眼神?又或者,是来自于镇南军将士对她单纯而热烈的欢呼?……很简单的一切,点点滴滴,却终于让她决定,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尽她所能做的,给旁人一点温暖,给自己……一颗北辰星。 “孙公公,”她笑问,“陛下有没有说,我若答了这样的话,就再给个密旨,升个官赏个爵什么的?” “小侯爷想要官爵么,自然不在话下,”孙公公听了她的答话,脸上早已经笑得开了花,“陛下还让老奴转告小侯爷,这边到底不太平----若是小侯爷愿意,等老奴给武将军传了旨意,便和老奴一起回京;若是小侯爷还没有玩够,就再到湖南逛逛也未为不可。只是行军打仗,不是小侯爷擅长的事儿,能躲着的尽量躲着些儿,侍卫郑石武功高强,尽可能不要远离了他。” 楚歌点了点头,目光转回到大江之上,满心中萦绕的却只是昨夜那人的一句唱:“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词韵铿锵,掷地有声。 第六十二章 林逍 楚歌所乘坐的航船,一路向北,至江州转而朝西,沿长江直奔江夏而去。然而船行不到鄂州,楚歌便带了郑石与另一名黑狼卫秘密转了小船,连夜疾行,先行在鄂州江夏县一个小小村落处靠了岸。 这里就是她打探出来的武青的落脚地。 她随着孙公公一起来传圣旨,然而武青却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将接圣旨的仪式安排在了江夏县城的驿馆;这样的神秘,越发让楚歌对武青的“家人”身份好奇起来,故此连夜前来,要杀个措手不及,一探究竟。 其实武青对他的那位“家人”,早有解释,据这几日武青部下透漏,此人乃是他的义父,姓林名逍,家住江夏古阳村,是个瘫痪的老头,听说当初武青幼年时乞讨,就是为了照顾这个老头;后来武青入了行伍,也是一直把饷银省下托人给老头转过去,就是他自己,也曾多次前往江夏探望林逍。 楚歌听着这个简单的故事,只是笑了笑,不信如果只是这样明摆着的事情,血衣卫会始终探听不出来。 他们是在近午的时分到达这个村落的,凭借对几个武青亲卫描述的综合,很容易找到了“林家”的所在。 这是坐落在村子边上的一个很寒酸很小的宅院,荒荒凉凉的,连古旧的柴门都只剩下半截,被人用木板新钉住了,却还是苍凉落魄的样子,看着很让人心酸。 楚歌过来的时候,站在门口,院子里的情形,便已经一目了然:一口水缸、一条土狗、新近拔了草的荒地、两间土坯草屋,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来访的邻居,却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在晒太阳。楚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门,看着他问:“请问,这里是林家吗?” 那人回过头来,瞄了楚歌一眼,依旧懒洋洋地,“是来找武青的吧?他出去了。” “我们是来探望林家伯父的,不知道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呢?”原来没有找错,武青出去了倒是正好。 “自己拨一下门闩吧。”那人反倒仰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状似很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楚歌无奈叹口气,想了想,还是伸手进去,从门里头拨开了门闩,带着两个黑狼卫走了进去。 那人还是没动,更加把眼睛闭了起来,完全没有和楚歌等人说话的**。 楚歌只有在茅屋外头又问了问林伯父在家与否,却没有人回答。她只得和两个黑狼卫将马和带来的礼物带进来,然后站立在院中等待。 院子里只有一把椅子,那个人靠在上头,仿佛睡着了。 楚歌借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人……接着便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人大概才刚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葛麻长袍,身形颀长,蜂腰猿背,剑眉修鼻,倒是好一个人物……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楚歌此时的感觉是:这个人好熟悉! 和初见武青时的感觉不同,那时候明明白白知道她是认得武青的,曾经认识,现在却不记得;可现在这个人,却是一个记忆中不存在的角色,无论是小侯爷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 即使她不确定有没有自己的记忆,她也知道,她的确是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好熟悉! 那张脸,那份气质,熟悉得仿佛可以溶到血脉里,亲切得仿佛……曾经日日相伴。 似乎感受到楚歌失神的注视,那个人慢慢又睁开了眼睛。然后,楚歌在他的目光中,分明也看到了一抹讶色! 不过,那抹讶色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明亮,如同能穿透人心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和他那懒散的做派,竟然也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样的情形,让楚歌想起了一句话:男人,是要沉淀过后,才更有味道的。其实和他相比,无论潇洒如辛锋寒、神勇如武青、深沉如端木兴、绝色如谢聆春……都显得太年轻了。 “你们既然是来探望我的,索性帮我个忙,把我抬回到屋子里去吧。”那个人笑着说,“刚才一时气血不足,慢待了贵客,是我失礼了。” 楚歌足足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口中的“伯父”,武青的义父!而方才他不去开门,没有多话,不是傲慢,不是冷漠;而是,没有能力去开门,没有精神多说话! 她心中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仿佛,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赶着过去,和那两个黑狼卫一起,将林逍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到了屋子里,又把他扶到了床上去。期间,她也发现,林逍,果然是下肢残疾……那双腿,竟是在膝盖处齐齐断去,仿佛刀砍斧削去的一般! 而林逍的“生命垂危”,应该也非妄语,看他短短几步路上几次垂下眼眸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气力已至极限,甚至刚才那段闭目养神,现在想来,可能,也是已经晕了过去…… 楚歌忽然有点生气,武青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不顾隆兴被赤脚军反扑的可能,飞骑前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守在他的义父身边,尽一尽最后的孝道吗?怎么现在人病得如此厉害,武青却不见了踪影? 桌案上的大木碗倒还干净,楚歌舀了一碗水,送到了林逍的唇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喝下去,力气仿佛恢复了一些,心里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林……伯父,还有什么要的么?” 林逍摇摇头。 “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叫他们给你熬点汤去?” 林逍又摇摇头,“没有用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浪费。” 楚歌却仍旧回头示意了一下,郑石看看她,犹豫片刻,还是拉着另外一名黑狼卫去熬参汤。 “林伯父,听说武将军经常会托人捎银子回来,怎么您这里还是这么冷清清的?” “你是要说我这里破烂吧?”林逍笑着,“我人老了,给我什么也都用不上,有点吃的喝的,苟延残喘也就罢了,那些身外物,能有什么用?” 他话虽说得颓废,但整个人朗朗生气,哪里有将死之人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那种只要有一分气力就会表现出十二分的乐观和勇气的人,但这样的表现,却莫名让楚歌觉得酸楚。 “孩子,你能来这里找武青,想必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了?” 楚歌点点头,“我是武将军下属,这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 林逍微笑着,又歇了歇气息,才带些欣慰地看着她说:“长天对于我的事,向来瞒的比较紧,能让你到这里来,那一定是当自己人看待了,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自己人”?楚歌有些汗颜,她是瞒着武青悄悄来到古阳村的,实在当不起这个称呼。 “长天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林逍的笑容越发明朗起来,“只是过于执着了。放在心上的东西太多,偏偏少了自己----若有女孩子喜欢上他,倒是免不了受些苦楚。” 他又停顿下来,合上双目休息了一会儿,“这孩子固执,怕我担心,自己身边的事情也少和我说;其实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说,老人家便越是担心……不过看到你,知道他平日里身边有你这样的人陪伴,倒是放心许多。” 武青字长天,林逍是在谈论他的义子,可楚歌听他说着,不知怎么,却生出几分他是在交代后事的错觉来,其实明明面前的人半个时辰之前还是素不相识,又只是同僚的义父而已,就算交代后事,又怎么轮到和她说? 而那喜欢武青的女孩子一说,更是不知道从何谈起。 “我是说真的呢,”林逍瞧着她的眼眸里分明含着欣赏的笑意,“不过长天的性子,也该有个女孩子在他身边,提点着些,不然……很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武青容易被人算计么?若是在绩溪驿的时候,她或许会赞同这个说法,可是在隆兴府一战之后,她对武青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这个人,该出手的时候并不手软,绝不是个迂腐拘泥的,加上一身无人堪敌的武艺,有谁会算计了他去呢? 不过,此时楚歌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头,林逍的话里,分明透着些暧昧,那感觉,仿佛……那话中的“女孩子”,是她一般。 “孩子,还没问问你的名姓呢?多大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越发像是长辈在探问未来儿媳的身世了,楚歌的脸不由红了红,犹豫了下,笑着道:“林伯父怕是有些误会了,在下是荆湖南路招讨副使,名叫楚歌,这次听说林伯父病重,故此特来探望。” 她知道自己形貌女儿气很重,所以对方很可能真的是误会什么了,因此语气着重在了“招讨副使”几个字上,意在说明自己身份。 她说罢看看林逍,对方却是闭上了双眸,半晌没有说话。不过楚歌知道他气血虚弱,说话一直是要说两句歇一歇的,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恰巧在这时候,外面那两扇破败不堪的院门忽然又吱吱嘎嘎响起,似乎还有人在那边说话。楚歌知道是武青回来了,探头瞧瞧后边灶台处忙得满脸黑灰的郑石两人,再瞧瞧闭目养神的林逍,决定还是自己出去看一看。 第六十三章 身世 居然真的是武青。 当然武青在这里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居然”,是因为楚歌开始的时候没有认出他来。武青现在的样子,粗布短衣,头上简单结了个髻,用葛巾罩了……只看打扮,就象一个村子里头的帅气小伙…… 而在他身边,则还有一个村女装扮的俊俏姑娘。 其实这样的形容,实在是太不确切----面前这两个人,无论穿着的是什么,也无法让人真正将他们和村姑村夫联系在一起。 武青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严大气自不必论,就是那姑娘……细白的皮肤,窄窄的瓜子脸儿,水灵灵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罥烟一样带着微微轻愁的细眉,怎样看都是娇滴滴一个适宜养在深闺的美人儿,哪里会是如今这样布衣荆钗的命数? 武青正在同姑娘道别,温柔而疼宠的表情;回眸间看见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十分出乎意料的样子。 楚歌没有走过去,倚着门笑望着,而心中……虽然明知武青不是为了美色不顾亲情的人,还是有些别扭……方才林逍口中的“女孩子”,其实是在说这个美人儿吧?倒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思思,你还是先回去吧。” 美人儿轻轻应了一声,羞怯怯瞟了楚歌一眼,转身走掉了。 武青扫一眼院子里的马匹,一面往里走,一面问她:“才来的吗?是你们把我师父送进屋子去的?”顿一下,又说:“师父就是我的义父,多年叫下来,改不了口的。” 楚歌嗯了一声,不愠不火地加了句,“林伯父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啊。” 武青脚步一顿,摇摇头,悄声说:“重症怯寒,病早入膏肓;看了几个大夫,都说,能熬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只能靠人参吊命了……” 楚歌打断他:“听说你这里需要人参,在江西那边很弄了些来,郑石他们正熬参汤呢。” 武青顿了顿:“好,买参的钱,等我领了俸禄还你。” 楚歌撇撇嘴,不屑和他客气,虽然江南一带的百年老参几乎都被她搜刮了来,但这点钱,还入不了她的眼,何况,要等他领俸禄还她,真不知要还到什么时候了。 “长天,你先进来一下。”茅屋里忽然传来林逍的声音。 武青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里。 楚歌没有跟进去,折去院子里用自带的草料喂马。武青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想想,这里是武青的地盘,她来到古阳村的事情,只怕对方早已知道了,不过知道她没什么恶意,才这样放心的吧? 正要去看看郑石他们忙得怎么样了,忽然武青又返了回来,脸上带了些郑重,说:“小侯爷,师父请你进去说话。” 楚歌点点头走到屋子里去。可谁料才一进门,武青却回手将屋门关上,只留下楚歌单独和林逍在一起。 楚歌吃了一吓,四处看看,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上前将林逍稍微扶起了一些,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等林逍说话。 林逍此时的神色却很郑重,盯着楚歌看了一会儿,才问:“听长天说,你就是楚缙的养子?” 楚歌点点头,她从来都没有不承认过这个身份,不过,向来也知道楚缙在民间的口碑十分不好,大概林逍也是听武青说起了她的身份,所以脸色才这么难看吧? 不料林逍看着她,却缓缓摇摇头,问道:“楚缙一直不知道你是一个女孩子么?” 楚歌心中登时一颤。她外貌女相算得上明显,可向来注意遮掩;大赵朝又男风颇盛,生得女气的男子比比皆是;加上身份摆在那里,就是有人觉得她男生女相,也只敢背后议论而已。至于能够当面如此肯定地说她是个女子的,除了谢聆春,这人也是第一个了。倒不知林逍究竟有几分把握,说出这番话来?又或者,只是试探? 想到这里,楚歌抬起双眸,深深凝视着林逍,慢慢一字字说道:“林伯父说笑了,楚歌怎么会是女孩子?不过楚歌也希望象武将军一样多几分英气,那样就不会总有人讥讽楚歌女相了。” 林逍也回视着她的眼睛,可目光却没有象她希望的那般变得迷惘,反而带了贪婪的光般,和她一样地深深凝视,像是要把一切都记到骨子里。 “真像。”他说。 很明显对方没有被她的“催眠术”控制,楚歌一愣之下,倒也从容收回了目光,笑道:“林伯父说什么真像?“ 林逍却出了神,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半晌才道:“说你和一位故人真像……尤其是施展催眠术时候的样子……” “敢问林伯父说的那位故人是谁呢?” “是拙荆……的一位闺中密友……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听说,五年前,被楚郡侯楚缙钉死在了……触仙台。” 林逍已是身体弱极,这番话说出来,整个人已经疲累不堪,似乎再也无法压制住身体内的病魔,一叠声惊天动地咳起来,和方才即使是昏过去也保持着良好仪态的样子,判若两人。 武青从外面冲进来,拍着他的背急叫:“师父!”又连忙扣住脉门为他输入真气。 半晌,林逍渐渐缓过来,武青才又回头对楚歌怒目而视:“小侯爷,你到底对我师父说什么了?他从来不会这个样子的!” 她说什么了?楚歌呆呆地站着,有些恍惚。“钉死在触仙台”,这样几个字,也如同惊雷一般,劈中了她。霎那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那张温婉可亲的笑脸、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那伤痕累累的肢体、那血肉模糊的尸身……“娘”这个字,她却只有在她死的时候才叫出了口! 楚歌已经不再在乎这到底是谁的记忆了。那样的温暖,那样的黑夜中唯一的凭恃,只有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傲骨铮铮的女子给了她!她就是她的亲人,就是她的母亲……记忆中还有看到她尸身时候的愤怒和痛不欲生……他们把她的尸体焚化了,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的死因完全瞒住……却不知道她偷偷留下了一方染血的绣帕……那时候她把所有人都赶出了鸣鸾苑,一个人关在里面三天三夜,直到……遇到端木兴。 “小侯爷!”武青发现了她的异常,试探地叫着她。 楚歌回过神来,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林逍,忽然发现自己有大哭一场的冲动。“我去看看参汤怎么样了。”她说完,转身木木地走了出去。 第六十四章 遗言 有了百年老参续命,林逍一口气又缓了回来;待到他能够说话,第一件事,就是叫了楚歌进来,继续和她的对话。 不过这次武青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了,他一定要候在一边,以便林逍若是有危险,可以随时出手输入内力。 “林伯父,原来你认识我娘。”楚歌咬了咬唇,率先开口。 “是的……”林逍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脸上不肯离开,“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武青料不到他们之间的话题原来是这个,吃惊地看着两个人,一时连手中举着的汤碗都忘记放下。 “你娘,当年是大理最出名的美人儿,却偏偏喜欢舞刀弄剑的,还自己跑到中原来,美其名曰闯荡江湖……”林逍明显陷入了回忆中,那张脸上浮现出近乎幸福的微笑。 可是……楚歌却愣住,他说的,是那个温婉柔弱的女子吗?不过来自大理,倒是没错。而且,看林逍提起她娘的语气,倒像是……十分仰慕的样子。 “林伯父,你弄错了吧?我不是我娘亲生的,怎么会长得很像?”楚歌打断了他,立意要追问出几分真相来。 林逍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咳了几声,笑道:“婉儿姑娘虽不是你的亲娘,但义气深重,待你又恩重如山,和亲娘又有什么差别了?” 这话明显答非所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秦婉儿,是她娘的闺名。林逍,果然是认识她的。 “不知道林伯父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娘的呢?又怎么知道她的死因?”这才是她心底的疑问。触仙台那一幕,只有楚缙、几名处理尸体的下人,还有躲在幕后悄悄看到一切的她知道罢了……而对秦婉儿的死,楚郡侯楚缙一直是讳莫如深,当时出现在触仙台上的人,已经全部被灭口;甚至就是她,若不是端木兴拿走了那方手帕,一旦被发现被怀疑,定然也逃不出个死字。 “婉儿她,”林逍顿了顿,长叹一声,“其实都是我害了她,如果当时不是她偷偷联系我被发现,只怕……楚缙也不会那么狠心对她下手……”说着,又是一番长咳。 武青连忙扶住他,喂水捶背,输送内力。 楚歌也呆住,这里面,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吗?娘为什么要联系林逍?难道,两个人之间,还真的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她只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有心一探究竟,但看看林逍虚弱憔悴的样子,和那会儿在院子里初见时又已经判若两人,不由又泛出些不忍来。 “孩子……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娘……婉儿……还有你;到现在……我也已经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能在临死之前……看见你……真正此生无憾了……”林逍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过于震荡,导致消耗了体内最后一点气力,虽然有参汤吊命,有武青内力相护,但气息仍旧是越来越弱,偶尔咳上一咳,都是嘶哑而无力为继的感觉。 而此时他却万分艰难地翻过身子,探出手来,竟是伸向了楚歌。 楚歌心中泛上一阵酸涩,连忙坐过床边去,握住了他的手,垂下双睫遮住眼中的氤氲,强笑道:“林伯父放心,有武将军在,有那么多的百年老参,林伯父不会有问题的……来日方长……林伯父还是先不要想过去的事了……” 武青也是心急如焚,源源不断地给林逍输送着内力,却只觉得如泥牛入海一般,竟是空荡荡无处着手,心中知道林逍终究是要走到了那一步了,哽咽着道:“师父,先不要说话了。小侯爷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们让他住下来陪你好不好?有话,可以慢慢聊……” 可林逍却依然努力地睁大双眼,费力地在楚歌脸上逡巡。而他握住楚歌的那只手也抓得紧紧的,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样两项工作上了。 “林伯父……你歇一歇……”楚歌的声音也带了些颤抖。 林逍却忽然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力量也松懈了下来。 “林伯父!”楚歌失声。 而此时的武青衣衫全湿,已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明知无用,却越发拼尽了全力似地输送着内力,竟已经和泄功一般了。 过了片刻功夫,终于林逍再次睁开了双眼,勉强笑了一笑,精神却似乎好了很多。 “傻孩子,林伯父这不是攒些气力好说话么?” 楚歌泪水顺着腮边潸潸而下,只点着头,哽咽着。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叫道:“郑石快来!快来!郑石!”她心情急迫,偏偏又不敢高声,只怕惊着了林逍,那样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凄惨。 郑石他们两个人其实早在门外候着,里面的情形他们也些微猜着了少许,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武将军的义父过世,小侯爷却如此感同身受,难道,两个人的关系,在他们什么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已经有所发展了吗? 听见楚歌呼唤,郑石连忙开门进去,眼睛一扫间,就明白了楚歌呼唤他所为何来,连忙过去,要协助武青替林逍输气续命。 然而林逍的反应却是明显的拒绝。他又握紧了楚歌的手,另一只手却微微一翻,连武青替他输气的手也摆脱,反而颤巍巍将武青的手也抓在了手里。 郑石此刻心中却是大骇,不像楚歌对武学只是微末了解,他本身就是一个高手,自然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极富技巧,非数十年浸淫,断断达不到如此妙到毫巅的境地。然而这样一个垂死的残疾病人,却如此驾轻就熟地使用了出来,由此可以想象,林逍当年,无病无伤的时刻,曾经是一个怎样光辉的存在! 林逍一抓之后,气力又尽,再次歇息了片刻,又颤抖着再次努力,抓住两个人的手逐渐靠拢,靠拢……原来他的意思,竟是要把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楚歌看出了林逍的目的,连忙主动倾身过去,握住了武青和林逍的手,这样三个人四只手,便在一片悲戚之中,紧紧地相握了。 林逍脸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又一次勉力开口:“你们……都是我最牵挂的孩子……林逍将死……只求……你们好好相处……好好在一起……” “师父,你不要说了。长天一定会照顾好小侯爷,就象亲兄弟一样照顾他……”武青泣不成声。 “不要象亲兄弟……要比亲兄弟还要亲……”此时林逍的脸上,那丝笑,却仿佛带了些狡黠,目光投向楚歌,那里面蕴含着的意思,让楚歌哀戚之余,竟是微微一窘。 “还有一句话……过去的事,不要去追究……无论是谁对不起谁……我只希望看着你们两个……好好的……” 楚歌和武青,都只顾拼命地点着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然而这已经是林逍的最后遗言了,这位不到四十岁的神秘高手,脸上挂着静静的笑,心满意足地握着武青和楚歌的手,缓缓闭上了双眸,去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六十五章 留居江夏 古阳村外大江之堤,绿柳成荫,清风如醉。 楚歌着一身白罗长衣,伫立江边,凝望。 孙公公已经返京很久了,她却没有同回。 林逍死的时候语焉不详,但无论是从他的态度,还是自己对他莫名的亲切感来说,楚歌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和林逍之间一定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至少,并不只是象林逍所说认识秦婉儿那么简单。 但这也并不是她不与孙公公回京的唯一原因。 继孙公公之后,京中又有传旨的钦差前来江夏,带来了再次对武青的嘉奖,也带了端木兴的口信:让她暂缓回京。 据说原本在隆兴府捷报没到的时候,内阁中拿不出什么对拜香教具体的办法,便只说拜香教之所以闹得这么欢,都是当初楚缙苛捐杂税,逼得老百姓太紧----现在要安抚百姓,平定叛逆,只要把楚缙入罪鞭尸即可;而现在隆兴捷报一至,内阁口风立变,拜香教俨然便成了跳梁小丑,不足为惧----需要担心的,只有擅杀大臣的武青,和……民间传言中狐狸精化身的楚歌楚小侯爷。 她知道这谣言是怎么来的,那天进贤门上,何长安的几名亲卫都在,其中……有一个人,是江西布政使宋大人的耳目……看来,她扶植宋大人小妾的计划需要抓紧了。 不过现在,虽有端木兴在朝堂上大斥几名上本的御史“妄言”,但言官本来就是风闻言事,即使是怀疑楚歌与拜香教有关联,也是正常。而且鬼怪乱神这种事情,虽然不能公然在朝上明说,却杀伤力极大,至少会给当事人的形象大打折扣,让以卢太傅为首的众位阁臣,将皇帝升迁楚歌进京任职的诏书,加以封驳。 当然如果端木兴强硬起来,内阁未必不肯照旨行事,但,楚歌知道,所谓杀巡抚的密旨,瞒得了江西官员,如何瞒得住内阁?端木兴要与内阁“和平共处”,免不得有些地方就要做些让步;何况,端木兴现在大力推捧卢敦儒,自然不愿意传出什么帝相不和的名声。 ……这样也好,就算现在真让她回去,凭她的资历也不足以任事,只能先安排个什么地方打熬上两年,还要平白受那些酸儒的干气;而真要做事的话,还是在外面海阔天空来得自在。 “小侯爷!”远远地便听见流丹的叫声,一匹白马载着红衣似火的美人儿,咴鸣而来。 楚歌转过身,歪着头给了她一个热情的笑。红衣美人儿便甩蹬离鞍,直扑入她的怀里来。 …… 没办法,从谢聆春离开后,楚歌独处的空间便越来越少,大概是因为那夜的“刺杀”?或者是孙公公同郑石说了什么,如今郑石当真是寸步不离楚歌左右,就连如厕……都在外头守着。 楚歌用过几回计,甩开过他几次,可这样做了之后,只能是下次让他跟得更紧……最后逼得楚歌不得不出此下策:再玩“闲人回避”这一招。 以前她和谢聆春同处一室的时候,郑石总是知趣地避得远远地,现在……她和流丹表现得如此亲昵,郑石也应该有所觉悟吧? 流丹亲昵地拥住她,娇嗔:“小侯爷怎么不等等婢子?说好了一起来江边赏景的嘛----” 鸡皮疙瘩掉一地,话说流丹美人儿还真不适合这样娇媚的语调呢,不过成效倒是显著,偷眼看去,正见郑石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几步。 再接再厉。 楚歌伸手拢了拢流丹的发,问:“村子里头太气闷,就先出来走走----让你在鄂州城里找几个绝美的孩子,做得怎么样了?” “小侯爷眼界太高,象谢公子那般的绝色,又哪里找去?” 郑石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几天流丹打着替她物色男宠的名义,一直留在鄂州积极发展鸣鸾苑的暗探组织。原本鸣鸾苑诸人的底子都很好,这段时间来又经过谢聆春的调教,现在个个也都似模似样,基本上原本倚靠血衣卫完成的日常工作,现在鸣鸾苑都可以接手了,只是历练和规模上差了些,也没有血衣卫那样庞大的无孔不入的班底。 楚歌拉着流丹在岸边的河堤上坐下来,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喁喁而语。 弄得这么神秘和小心,倒不是她在用心提防郑石;实在是,不愿意将这样的“私事”让郑石知晓。她对黑狼卫,只是保持着界线而已。 与对血衣卫的带些畏惧的利用不同,她从来没有动过黑狼卫的主意,也没有升起过任何将郑石收归自己麾下的念头:因为她知道,郑石对端木兴的忠诚,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是几代人以生命和鲜血铸就的,铁石一般牢不可摧。 那么既然如此,就拉开些距离,对彼此都有好处。 “流丹,绩溪那边可有信儿了吗?” “正要和小侯爷说,那次小侯爷送的礼,正是时候----本来绩溪的那个劳什子县令,已经把老里正的儿子拉到公堂上去要打,听说小侯爷大张旗鼓地给他们家送来贺礼,慌得什么似的,连忙找了个由头又放了人……”流丹轻轻靠在她腿上做娇媚状,说得眉飞色舞。 “是啊,杀了郭子良,我如今的名头也今非昔比了呢,随便送个礼,也能让个县令吓成这样!”楚歌嘻嘻哈哈地打趣着,睨了远处的郑石一眼,又伸手在流丹脸上轻轻拍了拍,问:“鸣鸾苑的人,前几天不是跟上了辛锋寒?最近怎么样了?” 流丹的脸色郑重起来,辛锋寒叛离楚歌的原因,她鸣鸾苑的探子一直打探不出真相。前些日子好歹算是有了些进展,联络上了辛锋寒和他身边的一个神秘人,还把楚歌相邀一见的意思传达了过去,不过……对方的态度,有些嚣张了----原本和辛锋寒也相处过那么长的时间,怎么没有发现过他是这样的人? 楚歌听流丹叙述了下事情经过,又接过她递来的纸条,扫了两眼,轻轻一揉,将纸条团成小团,随着手中的柳叶一起,弹入江水之中,瞬息不见。 “你给他们留下联络的暗记,就说我现在陪武将军守灵,脱不开身,不过会尽快安排,一切都按照他们说的。” 第六十六章 郑石的烦恼 这一晃,楚歌在江夏古阳村住的日子也不短了。 这是因为武青执意为林逍守孝。 林逍生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他死后,却近乎尊荣。当然这尊荣并不是说他的葬礼如何隆重如何奢华;相反,他的丧葬仪式很简单,按照他生前早已安排好的,只是黄土坟头一座,无字石碑一方----然而同时,他的丧葬规格却又是十分之高,不仅有大赵最为当宠的两个红人,武青和楚歌分别以子侄身份灵前带孝哭祭;还有钦差和只为皇帝守卫的黑狼卫肃穆观礼;甚至更有,五百襄阳军士为之缟素! 因为圣旨不能耽搁,是以孙公公是在林逍的坟前宣读圣旨的。圣旨中,对武青竟是毫不吝啬赞誉和赏赐,分分明明地倚重和厚望;而更为戏剧化的是,在孙公公之后宣读圣旨之后不久,竟然又有钦差快马赶来传旨,褒奖武青守卫隆兴之利,竟是将武青的职位自从五品骑都尉提升到了从四品轻车都尉,又是连转五阶!虽不能和贵族出身的何长安等空降武将相比,但正因其是从兵士做起,更是令人羡煞;其升迁之速,在大赵武官之中,可谓绝无仅有。 这样的荣誉,不知道已经躺在坟墓之中的林逍,如果有知,会有什么样的感慨。 虽然林逍的反应如何不得而知,但将军武青的表现却是有目共睹。很明显,这个军界新星的反应,和楚歌那日嘉宁殿中所见,大不相同;来自皇帝的夸奖,似乎根本无法和他失去亲人的哀伤相比,即使是要他履行一下接旨的程仪,都显得勉强。 不过大家都体谅他失亲之痛,没有追究他什么;只是武青坚持要为义父守孝,倒让孙公公为难了一把。不过好在大赵律法规定,丧亲的官员,文职丁忧三年,武将一月。即使武青为义父守孝不合规矩,但一个月的时间倒不长,等他申请丁忧的奏本上去,再被驳回来,大概一个月也快到了。 因此孙公公及后来的钦差,犹豫了犹豫,终于没有多说什么,抚慰了一番,各各离去。 楚歌却决定留在古阳村陪武青守孝。 据她说,两个人既然同居招讨使之位,当然应该共进退,而且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她还陪得起;何况就是她自己,对林逍也多有儒慕之情,就算是尽一份孝心,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最为烦恼的,其实是郑石。 楚歌一定要住在古阳村林家,可林家哪里有那么多房间容纳那么多人呢?武青向来不喜欢打扰村民,所以五百亲卫以及裨将邓隼都留在了江夏县城;而楚歌的人,也大都没有跟来,只是,郑石和黑狼卫,如何敢于远离楚歌?隆兴都督府那次,已经让郑石深感对不起陛下的嘱托,现在住在小小村落中,没有军队拱卫,那便只能倚仗他们这些人了。 他考虑过,黑狼卫至少要留下四人轮值护卫,才能确保小侯爷安全无虞。 只是……林家小小两间茅屋,里间是林逍原来的卧房,现在留给武青居住;外间没有卧床,也只得用长木板搭了一个临时的大铺,由楚歌和他们四名黑狼卫住着…… 当然,这个大铺很长,横亘了南北,楚歌一个人在北边,南边留给了那四名黑狼卫。 按说,楚小侯爷肯于和他们黑狼卫挤住一间屋子,也算是纡尊降贵,至少也是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了。可郑石却没这么看,倒不是自恃品级较高,而是……楚歌很让他担心。 不是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担心她会给别人带来危险。 …… 试问,一个夜夜不空房的纨绔膏粱,忽然没有了同居的男宠,只是隔三岔五地跑到鄂州城里找婢女解决问题……那么和他同居一室的形貌还算上等的几个人,算不算比较危险? 所以郑石仗恃着武功高强,拼着每夜不睡,不再轮值,就只他一个,穿戴得整整齐齐,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子正中,美其名曰:替楚歌守夜。 开始他倒不是这样的,虽然守夜,主要还是留在屋外,可是,在那夜里他听见屋里有动静急忙赶来之后,情形就发生了改变。 那天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楚歌出现在本来不是她住的铺位南边,黑狼卫梁乙的身边!而且,她的手,还停留在梁乙的肩头! 虽然楚小侯爷解释说,她是睡不着,听见梁乙在说梦话,所以过来推推他……可是,郑石还是不能放心,对小侯爷的“保护”越发严密了……除了上茅厕以外,基本上是不离开她半步,就连白日里,也不会给楚歌和任何一个黑狼卫单独相处的机会! 当然,在郑石眼中,最直接受到威胁的人,其实是……武青。楚小侯爷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古阳村不走,不就是为了武将军么?看看楚小侯爷盯着那个思思姑娘的眼神就知道了,这样“色”的一个人,对思思姑娘,竟似毫无非分之想,反而对武将军“青睐有加”,那么,楚小侯爷的意图,不是已经明显得很了? ……虽说与己无关,但郑石还是忍不住,在几次楚歌找机会与武青独处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打扰”了一下。 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在他完成这些作为的同时,楚歌心中,也一天一天积累着,愤怒! 防着她她可以不在乎;天天跟在身后也可以不在乎;阻挠她与武青畅谈她也可以再找时间……最为无法忍受的是……他每夜里的盯守! 一个女孩子,和四个男子睡在一间房间,本来就要忍受着不能宽解束缚的痛苦;而如果每夜里还有一个大男人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话……这觉,还有法子睡么? 本来以为忍几天郑石会有所收敛,至少不眠不休这么多日子,也该歇歇了吧?可谁料郑石还真是个有毅力的,这样下去,他没有累坏,楚歌自己已经被拖垮了……忍无可忍,也不打算再忍,楚歌决定,进行反击! 第六十七章 催眠郑石 这一夜,月色很好,在江南的梅雨季节即将到来之际,已经很少见这样明媚的月色了。 楚歌选来选去,定在今夜,要进行自己的报复计划了。 和以往一样,楚歌拖到不能再拖,才爬上了那张木板大铺,假寐。而到了月华投窗而入的时候,她却假作翻了个身,往那三名黑狼卫身边靠了靠。 与此同时,一旁闭目养神的郑石就如同一只机警的猫儿般,立刻睁圆了双眼,咳了一声。 楚歌不理会他,再翻个身,裹在身上的夹被和外袍都散开,青丝铺散开来,雪白的中衣明晃晃地,月光中触目惊心般动人。 她故意地呢喃几句,脸颊在被褥间蹭了几蹭,又假作睡熟。 郑石过来,没有碰她,反而推了推她身边的那名黑狼卫,悄悄说:“梁乙,往边上靠靠。” 梁乙就是说梦话的那个黑狼卫,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睡得正香甜中被推醒,睁开大眼睛茫然地望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退着向南边挤过去。 不过楚歌早已将他的外袍压在了身子底下,梁乙一退,她反而拉住了那袍子,口里喃喃地:“春官儿,别走。” 几名黑狼卫跟了她时候不短,焉能不知道“春官儿”是谁?郑石立刻皱起了眉头,而那个叫梁乙的半大孩子,更是红晕飞了满脸。 郑石伸手将那梁乙的袍子从楚歌手中拉出,轻声唤道:“小侯爷?” 楚歌这才“惊醒”,起来看看,笑问:“怎么都醒着吗?”说着,坐起来整理了衣衫,才蹙眉说:“梁乙,你既然醒了,陪我到外面去走走。” 梁乙本能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妥,回头请示性地看郑石。 楚歌心中暗暗好笑,估计郑石私下里也警告过他们什么了吧?这样防贼一样地防她,不给点颜色怎么成? 郑石果然开口:“小侯爷要去哪里?这么深的夜,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楚歌不理他,下了床,陪着笑叫梁乙:“和我一起去吧,一个人有些害怕。” 郑石当然不能让梁乙随她一起,却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只说:“小侯爷若真要去,还是属下跟着吧,总是放心些。” 楚歌本来就是要诱他上钩,推脱了几句,也就应了。 出了门,郑石还是如以往一般,不远不近缀在后面,但楚歌今夜却断不容他如此了。方才借着拉梁乙袍袖的机会,她已经将那小韶子制成的药粉洒在了上面,并借此比较轻易地暗示郑石随她出来;那么下面,就是要进行催眠这位四品黑狼卫的尝试了。 楚歌往旷无人迹的村外田野走了一会儿,堪堪快到了林子边儿上,确定离那两间茅屋已经很远,便返身道:“郑石,我有话问你。”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那种质问的口气就像是拿住了郑石的什么把柄,要进行讯问一般。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了,先行震慑住对方的心神,把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是催眠术成功的关键。那次成功地催眠武青,就是了小韶子和这种方式综合应用的成功案例。 她这次催眠郑石,可是十分地郑重,毕竟,前两次,在谢聆春和林逍那里都失败而归,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郑石,你是七年前的那个秋天入京开始跟随陛下的对吧?没想到先帝训练的这些黑狼卫还真是纪律严明,居然在先帝辞世九年之后,还能在楚郡侯的滔天权势之下,再次秘密联络当今陛下,效忠皇室。” 楚歌话说得波澜不兴,但是听在郑石耳朵里,却是字字惊心。因为这至少证明了一点:楚歌所拥有的情报系统已经不可小觑,这样隐秘的讯息,就是血衣卫,当年也完全被瞒了过去,而楚歌能够知道,无外两条途径:来自从前的楚缙,或现在的谢聆春。 无论哪个渠道,都足够骇人听闻,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愣怔之间,郑石没有注意到楚歌已经来到了面前。月光之下,她秀美的青丝随同纱袍临风起舞,飘灵如……魅。 “在猜是谁告诉我的是吧?”她盈盈笑着,展开目光攻势,“估计你也想不到。” 她忽然抖出一方绣帕,黄绫缎面,歪扭扭的绣功,“告诉你吧,是陛下。” “不可能。”郑石忽然说,他方才几乎就要相信了面前这个邪恶笑着的小侯爷了,但对赵家皇室无比的忠诚和信任又把他的心思拉回来。 “怎么不可能?”楚歌又将手中黄绫绣帕一展,那绣帕便随风飘扬,形成诡异的波纹浮动,“你以为这绣帕是白送的么?陛下的意思,是说他已经将你送给我了呢!” 她只是诓他,但郑石还是被她这样肯定的语气和神情迷惑了心神,目光也终于随着她的暗示集中在了那方绣帕之上。 黄绫展动,月色虽明,但上面那拙劣绣功所描绘的图画,还是隐晦难辨。 楚歌忽然温温柔柔地道:“陛下绣的,是一幅春宫,对不对?” “对,是一幅春宫。” 成功了!绣帕上绣的……当然不会是春宫,不知道端木兴如果知道,他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被人说成是春宫图,会有什么感想……但楚歌这样问,只是在防备郑石象谢聆春一样,假作被催眠骗她。作为一名黑狼卫统领,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可以对皇帝有一丝不敬,更遑论污蔑端木兴的绣作是一幅春宫?! “郑石,你讨厌楚歌吗?” “不讨厌吧。陛下喜欢他,作为黑狼卫,护卫他是职责,与讨厌与否无关。” 这就是郑石的心里话吗?虽不算出乎意料,但楚歌原本以为他会说“很讨厌”才对。 “那你这些天为什么防她防得这么紧?担心她会勾引你的属下?” “是的。楚小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好淫了,听说他不光喜欢陛下、武将军,还有谢都指挥使这样的大人物,连身边的侍卫向来也是不放过的。别人我管不了,但黑狼卫向来忠心无二,绝对不能做对不起陛下的事。” 说她太过好淫了?!楚歌恨得牙根痒痒,该死的谢聆春,辛锋寒的出走,被他散布了好几种谣言,其中一种,便是辛锋寒原本是楚歌入幕之宾,因为受到冷落,所以激怒之下,由爱生恨,才铤而走险……所谓连身边侍卫都不放过就是从此而来吧?害她这么多天夜不安枕,害她为林逍的死而积累下的哀伤更添上愤懑…… 不过谢聆春找不到,郑石现在落在她手里,就代谢聆春来承受她的愤怒吧! 绝对不能做对不起陛下的事对么?好,她就让他对不起陛下! 第六十八章 **现场制造 好,她就让他对不起陛下!这样决定了,她越发努力地温柔笑着,一字一句谆谆善诱:“郑石,这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现在你已经觉得很累了……夜晚的空气很清新,四周安安静静的……除了风声和我说话的声音,你什么都听不到……你已经很困倦了……你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 额头上洇出蒙蒙的汗珠来,却是冰凉直透到心头。此时楚歌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极限。她这是在对郑石进行进一步更深层次的催眠。要彻底从内心深处改变一个人的记忆,必须施加深层催眠下的精神诱导。当然,这也需要她这个施术者付出加倍的努力。 而与此同时,郑石的眼皮果然越来越沉,慢慢地闭合了,而人,也渐渐向后仰倒……在楚歌的臂弯里。 楚歌费力地将人高马大的郑石放倒在草丛当中,终于停止了和对方“深情脉脉”的对视,喘了口气之后,凶恶地扑上去,开始解他的衣带。 …… 今夜的风很大,武青如每天习惯的一般,在众人全都睡下之后,独自一个,来到村外林逍的坟前静坐,默默地和这个抚养自己长大,身兼师与父两重恩情的长辈进行着最后的道别。 往事如水,一点一滴,涌上心头,终而汇聚成河,奔流入海。 一直以来,师父的存在,被他死死地遮掩着,成功瞒住了天下人的眼睛;然而想不到,在林逍最后的时刻,他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纵容了楚歌来到古阳村,而这也成为了师父的一道催命符。 不过……想必师父临终前也是欢喜的吧?毕竟,他说了此生无憾的话。 他叹口气,原来他的猜测是对的:那次师父昏迷时候的低喃,果然是“楚歌”两个字。 此时月上中天,在坟前投下了斑驳的树影,树林之中风声呜咽,遮盖着自然中的其他声响;然而听力上佳如武青,却还是听到了树林外隐隐的人声。 …… 楚歌成功地解开了郑石的衣带,将他的外衫内衫胡乱地扯开。不过当郑石那常年练武的古铜色胸肌展现在面前,她的脸还是飞红了一片,想了想,还是给他又掩了回去。只从腰间取出酒葫芦来,喝了几口,剩下的,都倒在了自己和郑石的身上。 调整了下呼吸,她在他身边坐下来,“郑石,你听着……今晚上,是小侯爷楚歌诱骗了你出来……你们一起走到了树林那里……时间嘛,大概是午夜时分……就你和楚歌两个,聊了聊风花雪月……没有涉及到任何敏感的话题……啊不,涉及到楚歌的诸位男宠……端木兴、谢聆春、武青,还有辛锋寒……后来么,你们两个人就开始喝起酒来,不长时间就都喝多了……楚歌说她喜欢你,抱住了你……” 楚歌顿住,没有实战经验的她到底有些词穷,然而这一段是一定要描述详细一些的,否则事后郑石想起来,会觉得太过朦胧不具体,从而影响到他对事件真实性的认知。 咬了咬牙,她继续说:“这件事是楚歌主动,只是你虽然推拒,但酒醉酣然,难以自制,被她宽衣解带…….吻过了,摸……过了……后来,还被……后庭……” 随着她的叙述,郑石已经有了相应的身体反应,推拒,愤怒……甚至绝望。 不过因为她暗示过对方的无法抗拒,所以郑石也不过是小幅度的动作,但这还是让她窘得连连后退,说起话来也越发艰难。 抹了抹汗,楚歌再接再厉,又把以前看过的些色情小说拣着说了几句,也不管是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了,连“云鬓半松”、“玉容堆俏”这样的话都出来了,却是用来形容郑石的…… “郑石,你听好,你会觉得浑身酸软,头晕晕的,是宿醉的那种感觉……还有就是,下体也有疼痛感……”她脸又涨得红透,只得快速说着,“明早天一透亮的时候,你就会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楚歌玷污,成了她的人……” 夜凉风高,却吹不散她腮边不断涌出的冰冷香汗。她做这样的工作,当真是费心费力,集中了全部精神……甚至连面前不远处,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那个人影,都没有注意到。 武青其实是想要避开的,但他早已现身,也以为楚歌早已经发现了他,此时一走,反而会显得更为刻意了。 不过这样的场面,委实令人尴尬。 所以当楚歌站起身来拭汗的时候,他马上接了一句:“难得小侯爷催眠术如此炉火纯青。” 楚歌是彻彻底底被骇到了,加上刚刚催眠完成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当时蹬蹬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坐到地上。 好在武青立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一个闪身抢步上前,适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楚歌此时的感觉的话,那就是:“羞恼”。她现在真的是又羞又恼,恼羞成怒……一把摔开了武青的手,她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什么偷看?!” 天地良心,真的是偷看么?就他那一身为林逍服孝的白衣,站在她眼皮底下偷看?不过好脾气的武青当然不会和她争竞这个,只是满怀歉意道:“是武青失礼了,但实在是个意外,竟然不小心撞破了小侯爷的秘密。”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完,到底忍不住失笑,“原来小侯爷的诸多‘男宠’,都是这么来的?武青算是长了见识了!不过小侯爷催眠武青那一回,可没有完成,难道在外人眼中,武青也已经是小侯爷入幕之宾了么?” 武青说的,是方才楚歌在列举“男宠”名单时,将他的名字也算了进去的事。明显是开玩笑的口气,却带了些熟不拘礼的随意;武青自从与楚歌相识以来,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却不料这样的一场误会,倒引起了两人心理上突如其来的亲近了。 楚歌却没有心情说笑,一阵羞恼过后,她也知道自己怨不得武青,不过少女的心,此刻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感觉上竟是比真个和郑石什么什么被人发现还要难堪;只垂了头,也不顾身子孱弱,转身就走。 谁料武青反手一把拉住了她,“正好我有话问你。平日里郑石跟得你紧,没有机会,听你方才的话,他是一定要睡到天亮了,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谈谈?!” 第六十九章 凤兮 风渐渐地缓了,却终于卷了云上来,明媚的月色不再,只忽隐忽现地在天际半睁着睡眼。江南四月的夜晚,开始变得静寂朦胧,丝丝缕缕的雾环绕上来,将一切变得有些虚幻而越发美好。 楚歌和武青两个人并没有走太远,草丛掩映中,还能隐隐看见静静躺卧在那里的郑石。 他们就在田埂上坐了,却好久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肩并着肩,手紧紧扣在一起,雾色中凝固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有真气从手腕处蜿蜒而入,所到之处,暖意洋洋,楚歌只觉得身体里郁积下的寒毒一点一点被驱逐,渐渐开始在体内各个穴道之中游走躲藏;而武青逼迫而来的真气,却越发汹涌,仿佛能够知道它们的行走路线一般,甚至会提前封在了寒气必经之地,进行堵截。 那种感觉,就象武青替她传内力逼毒,已经进行了千次万次。 良久,两个人身上,又都涔涔地布满了汗。不过不同的是,楚歌这次,已不象方才给郑石催眠时候那一身冷汗,僵硬疲乏的身子,也渐渐有了暖意。 武青终于松开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寒毒已经被我暂时封在了丹田之内,平日里只要不劳心费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说完这话,才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楚歌。她这时候的样子倒真是狼狈了,几缕柔长的青丝,汗透了贴在白玉一样的额角,长袍早就散开,逶迤在地面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抱了膝盖坐在那里,歪着头,倦倦地道谢。 她以为黑夜里无人得见,却忘记了武青所拥有的良好夜视能力。 不过武青也没有提醒她,他知道,小侯爷此刻,虽然寒毒被压制住,但那种疲累的感觉,却是会越发严重。按理说,应该让她回去休息……不过,块垒在胸不吐不快,等郑石醒来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地步,错过了今夜,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问出心底的疑问? “楚歌……”他开口,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楚歌闻言倒是一愣,武青说他有话说,她何尝没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已经累极倦极却坚持着不走,就是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倒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问这个。 想了想,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从小就叫这个。不过,应该是母亲给起的吧,那时候,除了她,没人在乎我的存在。” 武青郑重地点点头,又问:“听说小侯爷的母亲,来自云南大理?” “不错。”楚歌知道他要说的,应该是关于自己身世的猜测了,便拣着自己知道的,将秦婉儿的生平简要介绍了一下。 武青静静听完,再次长叹了一声,道:“师父的结发妻子,也是来自大理。” 楚歌的肩头,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对这一点,何尝不是早有疑心?不过仅靠这么一点证据,还是说明不了什么,她转过头紧紧盯住了武青,问:“方才为什么问我的名字?” 他摇摇头,“昨天听思思说,师父几年前就曾提起,他曾经有个孩儿,起名叫做,楚歌。” 他顿住,凝神看着身边的少年。 月亮又从云丛中探出头来,照在她长长的蝶翅一样的双睫上,上面晶晶莹莹地,不知是雾珠,还是泪珠。 “师父说,他生于楚,死于楚,一生的巅峰在楚,最大的耻辱也在楚……他给后代起名叫楚歌,却不是在纪念他自己四面楚歌的境遇。” “那是什么?”她已经有些颤音。 “他说,他孩儿的字,会叫做‘凤兮’。” 凤兮,凤兮,楚歌在心中默默念着,“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李白的这首《庐山谣》,写出了楚狂接舆当初孔子车前高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的狂态,却又何尝不带了些无奈和凄惶?远离政治,纵情山水,莫非就是林逍对……他后代的期待? “师父一直不愿意我过多参与到朝廷的事情里去,他常说,就是为了抗胡,也只做一个纯粹的将领就好,军功,尽管由旁人担去,升迁,尽管由旁人得去……”武青在一旁注解似地说道。 果然,这“凤兮”两字,寄托的是一个父亲对于子女的期望,期望,远离政治纷扰,安然保得平安。 “凤兮……”楚歌开口,“是个好名字,不过也未必与我有关,武将军要说的,难道仅仅就是这个名字吗?” “当然不只如此。”武青再叹一口气,说起林逍,却是止不住的黯然,“其实我也曾经怀疑过你的身世,或者与师父有关……就是隆兴府那次替你输入内力之后。当时不觉得,后来越想越是怀疑……楚歌你这寒毒之症,只怕是生来就有的吧?” “你是说……林伯父和我的寒毒……是同种?” “师父家中一脉单传,凡林家子孙都天生带有寒毒,而你的症状……与师父一般无二。” 两个人都静默了下来。 云卷上来,再次遮住了月色,天空蒙蒙地,飘起了如轻纱一般的细雨。雨丝轻轻拂过楚歌的面颊,遮掩了她的狼狈,也遮掩了她眼中的氤氲。 难怪第一次见到林逍,便无来由地觉得来自心底的熟悉。寒毒,血脉中承袭下来的寒毒,曾带累她受了多少的苦,如今却只觉得亲切。 往事越来越清晰,身份一点点被揭穿,她只觉得,自己,也慢慢地不再怀疑,楚歌,她,就是小侯爷的事实。 林逍已经死了,秦婉儿也早已不在,她为此伤悲,可与此同时,又觉得很幸福,很充实,这样的幸福夹杂在悲伤之中,越发让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难以支撑的感觉。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确信这个消息,但我愿意相信……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孤儿,现在还是一个孤儿,不过我很欢喜,因为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父母……即使父母已经不在。” “武青……”她缓缓闭了下眼睛,“借我你的肩靠一靠。” 武青没有借她肩头,因为累极的她,已经直接倒在了他怀里。他叹口气:“歇一歇吧,什么都不要想了。以后凡事不必再那么费心费力……都有我在。” 不知道楚歌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倦累已极的她只是满足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温暖的笑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武青叹息一声,低下头,看了看怀中那个少年与师父几分相似的容颜。楚歌,或者,该叫他林楚歌了……毫无疑问就是师父的亲生骨肉。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他临走的时候说过,要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对这个忽然而来的兄弟,他倒是没什么抗拒的心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她的那场催眠闹剧,他一直对她好感颇深;只是,跟在楚郡侯的身边这些年,他知道她不免学了不少奸邪手段……好在她年岁还小,本质又不坏,既然彼此做了兄弟,那么以后慢慢影响她便也是了。 第七十章 烟雨霏霏 楚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武青的房间里了。 有些愣怔的她回忆了回忆,才想起,夜里是她靠在武青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那么后来,自然是武青将她带回了茅屋,安置在了自己房里休息。 一丝暖意又涌上心头,记忆中还残留着武青的那句话:“不必再那么费心费力,都有我在。” 真的可以不再费心费力吗?明明知道不可能,但听到他话的那一刻,却似乎真的相信了,也正因为这种内心深处的信任,才会失态到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吧? 抬眼看向屋外,正一片烟雨霏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但很明显,早就过了她催眠时规定的郑石醒来的清晨……不由得担心起来,郑石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楚歌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整理睡皱的衣衫,站在屋子当中,深呼吸了几次,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向屋门走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恰在此时,那木门也吱呀一声开了,武青端了一大碗清粥进来,脸上却是阴阴沉沉的,只道:“醒了?给你煮了点粥,时间倒是刚好。” 楚歌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看见他,便想到昨晚睡在他怀里的事,脸上飞红了一片。然而立刻又记起昨天两个人聊的那些话题,登时心中百味交陈,昨夜里的悲伤和感慨又都围拢来,只是,那各种各样的情绪之间,多了一丝安稳和暖意,仿佛一艘风里浪里飘摇已久的小船,终于转了个弯,拐进了安全宽稳的河道,安静下来,有了时间和心情,去体会来自阳光的温暖。 武青把粥碗放在了桌子上,“知道你饿了,但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煮出些红枣白粥,先将就着吃些吧。”顿了顿,又说,“有点烫,小心些。” 楚歌的确是饿了,虽然只是一碗枣粥,在她眼里,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但她还是犹豫了下,问:“武青……郑石现在怎么样?” 武青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先喝粥吧,吃完再说。” 早听说武青火头军出身,有一手好厨艺,但没想到,一碗粥而已,也能让她吃得香甜若此,如果不是急着知道郑石的情况,只怕她还不会这么快吃完,要慢慢地品尝或是再来一碗也说不定。 武青看着楚歌额上被热粥激起的薄汗和脸上初放桃花一样的红晕,忽然有些出神,仿佛又回到了和师父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楚歌,现在你我既然已经算是兄弟,有些话就不得不提醒你:我们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自幼生长在楚郡侯府上,但----自古正邪不两立,楚缙当年害得师父失去了双腿,几乎丧命;甚至可能……夺去了师父的娇妻爱子。如今他们那一辈的人先后去了,恩仇无由得报;我只希望你……不要沾染了楚郡侯的的邪佞习气,给师父抹黑……” 楚歌碗里还剩下最后几口,却停了箸,抬头盯住武青。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沉。“武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郑石出了什么事?” 猜也猜到,武青不是平白无故说这些话的,可是郑石……应该不是那种闹什么三贞九烈、要生要死的人呀?就算是要杀了她报仇雪耻,她不是还好好坐在这里,也不见他打上门来----何况她知道他对端木兴如此忠心,是不会放纵自己伤害端木兴要保护的人的。 武青脸色越发阴郁,却只淡淡地说:“郑石失踪了。” “失踪了?”她松口气,笑了笑。期待中最好的结果就是郑石会在羞愤之中,弃她而去了。没有了郑石,其他几名黑狼卫还好对付,这样她就可以无所顾忌,放手在两湖一带做些大事了。 “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奇怪。”武青长叹一声,眼中充满了失望,“隆兴府和赤脚军对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真心为国效命;难道你真的是……在学楚缙首鼠两端,私下和拜香教联络么?” “我和拜香教私下联络?”楚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武青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卷儿,递了给她。 而楚歌则霎时变了脸色。 “这是递来给你的消息吧?我不确定是不是血衣卫的人手。行事手法很象,但却是不同的一套暗记标识了。”武青紧紧盯着她那由方才的浅红瞬间变得皙白的面孔,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用特殊手法折叠起来的纸卷儿已经被打开过,里面写的正是她与流丹定下的联络暗语,大致意思就是报告“那个人”已经提前于昨夜抵达古阳村。 她皱了皱眉,却又抬眸问武青:“你可看懂了里面的内容?这就能说明我和拜香教有联络么?” 武青不语,却又递上一块青色的方布,明显是从什么人的衣袍上面撕下来的……而这块布,楚歌认得,这是郑石昨夜里穿的外袍! 她没有认错,那块青布粗厚僵硬,手感并不好,和一般市面上的布料不太一样;而且上面还有青草汁液的痕迹,斑斑点点,混着墨痕字迹,仿佛在嘲笑着楚歌的疏忽大意……上面写的内容倒简单,只是说拜香教承小侯爷的情,郑石就先带走了,请武将军和小侯爷到湖南的时候,持此物为证,务必往拜香教分舵一见云云。 分明是一封绑架信,但楚歌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郑石真的被人劫走,那么有和她相约在古阳村会面的神秘和尚的确最为可疑;难道,写这信的人,就是提前抵达的辛锋寒和那个神秘人?!他们都是拜香教的么? “这信,是什么时候得的?怎么得的?” “一刻钟以前,出去寻找郑石的黑狼卫在村外发现的。” 她放下方布,缓慢而坚定地起身,向外面走去。 “你要做什么?” “和我的人联络下,问问他们还能不能多提供些信息,准备即刻出发,前往湖南。” “真的和你无关么?” “和我无关。” “好,我暂时信你。”武青点点头,“我们一起去湖南,拜访王有德。” 楚歌脚步只是停顿了下,依旧向外面走去,开了门,出了小院,拿出了一支烟花点燃爆响,然后静静站在那里,任由细细的雨丝飘洒在她的身上。 昨夜一个拥抱得来的那一丝暖意,今日一碗热粥中积累的那一点温柔,在蒙蒙细雨中渐渐远去……让她的心,有钝钝的疼。不知怎地,想起那次醒来之前耳中所听到的----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 武青之所以怀疑她,倒也不是没根据的。以郑石的能力,只有保护别人的份,哪里轮得着他被别人捉去了做人质呢?偏偏她昨夜里催眠了郑石,又睡着了被武青带回茅屋,没能守在那里……否则即使神秘人出现,她也有办法让郑石当时醒来。 当真是她太大意了么?催眠郑石,是想借着这件事乱一乱,以便摆脱他和“神秘和尚”彻底谈上一谈,另外也想过虽有附子酒在,但自己施催眠术之后会有虚弱,制造一个和隆兴都督府中相似的情境,观察观察对方的反应也是好的;不料对方提前到达,而鸣鸾苑的预警又被武青截去……阴差阳错中,竟然反被对方劫走郑石,利用来要挟前往拜香教湖南分舵…… 也许她本该将事情布置得更周密些吧?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神秘人是敌非友,甚至属于拜香教的可能;但对方如果真如血衣卫所探听的,是一个绝顶的高手,又怎么会做出乘人之危这样的事情来?若他真要对她不利,别的不说,就是辛锋寒便有无数机会让她魂归地府了。 隐隐地,有一种一直避讳着,最为畏惧的猜想浮上心头:对方明显与她“失忆”或是“借尸还魂”有很大关联,如果对方如此做是出于敌意的话,那么,事情……就太复杂了,莫非,所谓的借尸还魂,只是控制她的一种手段? 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要通过精神方面的手段去控制一个人,不是不能做到,但她自己对于催眠术以及云南巫术算得上了解,自己的这些感觉,是被催眠而产生,还是确有其事,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 不过很快就会揭开谜底了。原本以为神秘和尚来到江夏,便是他们摊牌的最后时刻,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郑石被劫,让这个谜团的存在又向后推延了几分,不过也好,拜香教么?若是神秘和尚真的是拜香教的人,她反而更有把握些…… 鸣鸾苑的人还没有赶过来,楚歌抬头看看远方雾雨蒙蒙中的逶迤青山,看看村外绿油油的田畦菜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又看见,雨中,一把油纸伞,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 那是思思姑娘,来给她的“长天哥”送亲手做的精美饭菜。 第七十一章 破渔村里的绝美罂粟 当天深夜,楚歌和武青两个人就收拾行装,踏上了前往湖南的征程。 本来若不是隆兴府的事情,以及林逍的死,他们应该早就到了湖南,而湖南的官员也早做好了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而现在,在湖南方面都以为他们会为武青的义父之死耽搁一段日子之后,两人反而千里兼程,不过一昼两夜的时间,就赶到了湖南岳州湘潭一带。 其实对于楚歌而言,倒有些不情不愿。若是依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是万分不愿意去冒这个险----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掌握之中去,她没有这个习惯。 可是,如今的问题是:无论是她的鸣鸾苑,还是武青的亲卫斥候,发现的点点蛛丝马迹,都是直指湖南湘潭,也就是公认的拜香教湖南分舵的地点。 武青以为,这种事情,既然错过了最关键的第一天,那么再想做到截回“人质”,只怕已经十分困难;而身为荆湖南路招讨使,拜香教的湖南分舵,又是两人不得不去的地方。情势如此,晚去不如早去,索性趁着对方准备尚未充足,先期抵达,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至少多弄清楚些对方的底细。 楚歌对他的胆识深为敬佩,对他拉着自己同去的行为……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从。 郑石的事是她闹出来的,对方邀请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而且,营救郑石,她手上的力量……需要她亲自指挥。 何况有武青在旁,她觉得胆气壮了许多,还是可以依赖一下。 想起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她对武青虽是向来关注,但最开始只是知道武青是一个传说中不可多得的勇将而已,后来隆兴府城墙单手掀云梯,发现他的武艺出类拔萃到了世间少有的地步;再后来,五百亲卫大破赤脚军,发现他行军布阵统兵御敌,与何长安等人远远是不在一个水平上;而现在,自己与鸣鸾苑的秘密联络被他轻易揭穿,又发现他对布探反间一类也很有研究……这样的实力便显得有些可怖了。不过好在楚歌对武青的人品极有信心,才不会疑心他如此能力,会不会有心逐鹿天下。 不过即使如此,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她还记得当初嘉宁殿上他的慷慨陈词,武青被端木兴感动得恨不得杀身以报的样子……而林逍的坟前,他却对来自皇帝的嘉奖不屑一顾;她还记得绩溪驿他为号草的事情百般踌躇,要她出面才得以解围……而隆兴府的内堂,他却是举重若轻,对二品大员的人头也是毫不在意;她还记得他对拜香教在江西出现无比惊愕……现在却是举手间,将她与鸣鸾苑暗探之间的联络书信轻易奉上…… 这就是在隐瞒实力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还不乘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在想什么?”武青忽然睁开明亮的眸子,抿着薄唇笑了笑。 马车晃晃悠悠地,不紧不慢地前行,这是今早在湘阴一带他们与拜香教联络上以后,对方替他们准备的。 她垂下了双睫遮挡住目光,“武将军,思思姑娘全名是什么?”武青介绍思思的时候,只是说她也是一个孤女,逃难来此,受他些财物,平日帮他照顾林逍。 “思思?”武青思索了下,似乎明白了她所问何来,“你不用怀疑她,她很可靠。” “哦。”她答着,又没了话。她其实并不是怀疑郑石失踪与思思有关;思思的来历她已经查过,是武青在襄阳的时候与胡人作战得来的……女俘。可思思的样子,哪里象个胡人女俘?武青胆大包天私藏思思,到底是思思的身份来历另有玄机,还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借着郑石的事第一次开口问出来,就被如此简单地挡了回去。值得被怀疑的其实还是她自己吧?即使她已经对鸣鸾苑的密信作出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楚歌,现在不是时候,等得了空,我们兄弟两个好好聊一聊如何?” 她点了点头,又瞟一眼武青唇角的笑意,忽然想到,在确认她是林逍后人之前,其实很少见到他的笑,就是有,也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恭敬;不像现在这般,温柔中含着,淡淡的伤感。 目光转回到马车上,破旧的帘布随着车子的摇晃一甩一甩的,车顶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飘飘扬扬地还有雨丝洒落;板壁黑乎乎的,角落里还布着蛛网,看起来只是匆忙打扫了尘土,就拿来给他们用了。 倒是马车外面,用崭新的黑布糊了车窗车门,防止他们向外偷看。 从湘阴与拜香教接了头,便有人引导他们进了一所宅院,可在宅院中,却没有让他们停留,直接从小道出来,又转小轿,换马车,一路折腾。 如此谨慎小心,自然是害怕会被他们的人手追踪。 不过楚歌倒是心中暗笑,要是这样就可以摆脱鸣鸾苑的探子们,那谢聆春这个师傅可以被唾弃了。 马车继续前行,楚歌困倦已极,却还是毫无睡意。对面的武青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但楚歌却能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淡淡忧伤气息察觉到,他也没有睡……是在思念林逍,还是放心不下仍然留在古阳村的思思? 楚歌心中微叹,也开始走神。 终于,马车颠簸了几下,吱扭扭地停下了。外面的那个又聋又哑的赶车人,也是一路引他们过来的那个,重重地跳了下去。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呦,怎么用这么破的马车来接两位将军?太失礼了吧?”说着,黑布被扯开,一双纤纤玉手,从破烂的车门缝隙中伸进来,以十分优美而**的姿态,缓缓地,打开了车门。 天色还未全黑,朦胧中,看得见周围的残垣断壁,枯树寒枝,好多门户敞开着,看得见墙角扔着的破烂渔网、渔叉,竟是一个废弃的渔村。 而与破旧渔村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眼前的这个美人儿。 楚歌见过美人不少,又先入为主地对那声音的主人产生了一种敌对的感觉,却还是在将目光移到这美人儿身上的同时,就被瞬间吸引住了全副注意力。 如果流丹的美可以形容成一朵烈火牡丹,那么思思便是一丛娇袅多姿的虞美人,而面前这个女子,则是……罂粟,带着极致的诱惑,让人明知危险,却止不住地想要靠近。 第三卷 纵横 第七十二章 弥勒侍女 “两位将军,真正是贵客,我们公子已经恭候好久了,这就请两位随奴家来。”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不过更倾人的是,随着她躬身相请的动作,薄薄的粉纱拉动,结实圆润的细腰若隐若现,于细节处勾魂摄魄……这样自然却又无比妖媚的举止,怕只有谢聆春那个魅惑的行家可以与之一拼了。 楚歌瞟了武青一眼,发现他似乎没有发现美人的小动作,皱着眉,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就算是明珠投暗吧?美人儿还需要努力哦!这样想着,她心情大好,先跳下了车,去拉罂粟美女的柔荑,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你们公子又是谁?” 楚歌从来没有主动“勾搭”过女人,但这个美人显然是个极好勾搭的,她自己的外形不错,这次又是格外加意地温柔和善,是以她虽然作出了“色狼”的动作,却并不是很在意,对自己能赢得美人好感还是颇具信心。 可美人儿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楚歌的意料之外。 见她伸手来触,罂粟美女蹙了蹙眉,竟是拧身几个空翻,远远地避开。 随着美人毫无必要的空翻动作,那层层叠叠的粉纱也是飞旋飘舞,恍如当空绽开出一朵朵绝美的鲜花;而修长的美腿蕴于其中,浮光掠影,惹人遐思联翩……接着,美人儿银铃般的笑声也响起:“小侯爷问问也就罢了,何必动手动脚?” 呃,第一次调戏美女,就以这样的失败而告终。 撇撇嘴。再瞟一眼面前春光美景,楚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武青。后者眼眸中满满的笑意,目光……却是投在了她的身上。 心中微微一动。不过瞬间,又想起了另一位美女……思思。…wap.16k.cn楚歌敛了敛神。继续向面前地罂粟美女调笑道:“姑娘美貌如此,又怎不叫人心动?” 其实此刻楚歌穿着一身金丝绣边的白衣,衬上一双乌溜溜会说话的双眸、懒洋洋地神态、淡淡的氤氲酒香,一出场,便给人一种阳光美少年地感觉----最是对美女有杀伤力的形貌。但……就是入不了这罂粟美人的法眼。 只见那罂粟美人眼睛眨了眨,绕过楚歌,反向她身后的武青走去,矫健而又优雅地行了个礼,笑道:“奴家闺名新月,拜在元师座下,忝居“弥勒侍女”之职,今奉拜香客卿公子钧令,恭迎两位到我拜香教湖南分舵一叙。” 楚歌面色上微笑不变。罂粟美人是“拜香元师三大弟子之一的“弥勒侍女”。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但是“新月”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 据血衣卫早先提供地情报。拜香三弟子,各有长才。大弟子王乾。擅玄术,精教义;二弟子柳茗城。谙兵法,通军事;而第三弟子,则向来无人能知其真实面目,只知道是个女子,妩媚风流,却在诸人之中武艺最高,身份最为神秘。 来潭州之前,曾经打探过,王有德与“燃灯侍童”王乾隆兴一败之后,便沉寂下去,但有消息说他们现在正在向东南方发展;二弟子柳茗城现在掌控赤脚大军,与朝廷对峙于永、赣一带,不敢稍有松懈;唯有三弟子“弥勒侍女”,行踪奇诡,但据鸣鸾苑打探,应该在湖南的可能性最大。 这也是他们两个人快马加鞭赶来此地的原因之一。郑石的失踪明显属于偶然,而对方以那方青布为凭,约在拜香教湖南分舵相见。要知道这分舵所在地极为神秘,若能趁此机会,摸清地形,更或者能够在它内部空虚之际,一举拿下,便真是替湖南解了大患了! 如今……不出所料,弥勒侍女在此地现身,不过,罂粟美人口口声声提到的“公子”,又会是谁呢?……与在古阳村擒到郑石,同时干脆利落发出此等邀约的那个人……或是一直来的神秘和尚,又是什么关系? 与谢聆春一番恳谈之后,楚歌已经打算在自己这个“副招讨使”的职位上一展拳脚了,然而,一子错,满盘落索----如果不是被逼着这么快来到湖南,她定能好好安排一番,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去打一场没有准备的硬仗! 忽然想起一个细节,楚歌当初看那封写在布袍上地邀请信的时候,就觉得奇奇怪怪的,但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细想,便被催促着赶往湖南了。 那封“信”地语气、那上面星星点点的草汁墨痕、那字体架构……回忆起来,一笔一划、一星一点,搭建得细致而妙到毫巅,记不得到底写了什么,只记得,每个字都微微笑着,带着嘲弄地口气不断重复着:“敢来么?”、“快来吧!” 仿佛是秦婉儿曾经说过,催眠术地最高境界,应该是不依赖小韶子一类的药物,也不会在目光或者是言语中过分露出了行迹……最佳地方式,应该就是“暗示”!日常生活,一举一动,莫不蕴含无限暗示的可能,如果可以将暗示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那么,便可以轻易控制某些人的精神,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 写信的人,是一个暗示的高手。 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看出郑石中了她的催眠术之后,弱点何在吧? 当然,这样的暗示,对不同的人,效果也是不一样的;精神力强大、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最不容易被催眠。若要催眠这样的人,必须施术者耗费百倍的精力,挑选对方信心最为薄弱的时候下手,才有机会成功。她那次催眠武青、催眠郑石,都属于这类情况。 而惭愧的是:虽然她自己算是比较懂得“催眠术”的技巧,但她应该是属于较容易被催眠的人群了。试想,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在怀疑犹豫的人,又怎么不会轻易地被摧毁心理防线,轻易地受到别人的暗示! 就像这一次。 不过……幸好还有武青在。还有,一直保持着联络的鸣鸾苑密探在。 她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抬头四处望了望,小渔村很破,在江南的四月间,竟是芳草萋萋,野花迷眼,狂蜂浪蝶,周游其间。 在楚歌努力调整自己心态的同时,那罂粟美人儿也已经开展了好几轮的攻势,烟视媚行、言笑晏晏、含羞带怯……最终发现,武青似乎对哪一种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于是恢复了她最初的火辣魅惑,柳腰款摆,玉手轻抬,嬉笑张扬着,在前头带路。 楚歌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看她表演,忽然发现,武青这个人的待人接物,熟悉的话,真是可以一眼看出亲疏远近。若是不亲近的,他可以礼敬有加,但就像当初对她一样,那笑也是到不了眼睛里的,全是敷衍塞责;若是亲近的……他也可以有畅意的笑,真情的笑,温柔的笑……就如他对思思笑过的一般。 “新月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进这个地道?!”楚歌脸上依然是笑,心里却在无数次地凌迟着这个只勾引武青不勾引她的美女,“不是说已经到了贵教的分舵吗?” “小侯爷说的不错,已经到了。可这不是地道,这就是我们拜香教湖南分舵的大门哦!” 第七十三章 和尚?公子? 原来这个就是拜香教湖南分舵的大门。 巨石两边敞开,里面黑乎乎的,仿佛一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 “我们不会进去的。”楚歌忽然闪身,挡在了武青前面,懒懒笑道,“百里奔波到此,已经摆明了我们的诚意;贵教那位公子若肯相见,请他自己出来吧,做什么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罂粟美人露齿一笑,风情无限:“小侯爷多虑了,我们这可不是装神弄鬼----这里原本是一个千年古墓,教中图着方便,就利用来做了分舵所在。至于诚意么……”她蹙了蹙眉,“小侯爷的诚意我们自然知道,也当有所回报……” 她说罢,双手轻轻拍了一拍,轧轧声响起,那分舵的“大门”便分得更开了,一个赤脚兵士从里面走出来。 “去问问公子,人能先放出来么?我们这位小侯爷,”她素手轻抬,嬉笑着点向楚歌,“想看看拜香教的诚意呢!” 那个兵士恭敬地施礼,转身退下。 半晌,带了一个人出来,居然真的是……郑石! 楚歌一个箭步窜了过去,站在郑石面前上下打量他。 鸣鸾苑回报说郑石没有受到过虐待----果然,他身上清清爽爽,没有被绑缚、没有被拷打的痕迹,至少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受过一点伤。见楚歌看他,郑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眼睛里带了些倔强和愤怒,扭过头去,不理她。 还好。从目前的表现来看,精神也不象受到了控制的样子,至少……还记得那天夜里她催眠他的内容。 “多谢新月姑娘。”楚歌倒是真心地躬身一礼。能够这么爽快地交还郑石,总是对方地厚道处。不过……楚歌一礼毕。拉着郑石向后便走,“武将军,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且慢!”罂粟美人微微变了脸色,“小侯爷不是答应要与我家公子一见么?” “不见!”楚歌回答很干脆,“我们对阵为敌。http:www.16k.cn相互间有什么好谈的?不日之内,武将军和我就会到湖南上任,若是拜香教任何人,或是王有德想要投诚,尽管到长沙相会。” 她最是一个惜命的。为了郑石可以冒冒险,可现在郑石已经出现,为什么还要进这个劳什子拜香分舵?趁着对方人马未出,马上离开这个小渔村还是没什么问题地,以武青的能力。就算郑石现在武功全失都没有关系。 “要见。”“可以一见。”不料,同时出声反对地,竟然是她身边的两个人……郑石和武青。 楚歌一愣。她料到不会这么轻易,但想不到。这两个人是这样态度。她先看看郑石。再看看武青,悄悄拽下武青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她知道武青安排了五百亲卫随后潜行而来。但,这个鬼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吧?传说中十分诡异的拜香教湖南分舵、武功极为高强地弥勒侍女……还有可能精通暗示术的神秘和尚、不知道来历的“公子”,若是平常的屋宇院落,就是高手众多,相信以武青的能力,也不会畏惧什么,可若是在地底,又有机关暗道一类东西的话,胜负便难说了。 另外,更让她担心的是:如果随拜香教下了这个地道,那么她用来同鸣鸾苑保持联络的“传信蜜蜂”,便不能够正常工作了。 武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青久慕拜香教大名,就是没有这次机会,也早渴一见,此番既然已到贵教分舵,焉有不入之理?” 武青是被罂粟美人迷惑住了吗?还是自恃武功高强要来个“入虎穴,得虎子”?可叹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地用心,其实只要大家配合着演些戏,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对方说不定会同意另找地点见面,而自己这边也至少可以争取些主动。 楚歌的眼珠转了转,“武将军,这样吧,你自去会一会拜香教地公子,下官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楚歌带着郑侍卫先行返回,以免众人挂念。” 不是她置武青安危于不顾哦,这样的地方,没有鸣鸾苑众人襄助,她如果去了,就是累赘嘛。 “楚小侯爷且慢----” 楚歌话音才落,忽听那大开着地密道之中,一声低唤带着蛊惑般传来;与此同时,一个素衣不染纤尘地年轻公子,出现在了密道入口。 这公子唤了这一声之后,却无下文,只是低眉敛首,温文地立在新月的身侧。那种感觉,如老僧入定,禅味悠远;又如白云薄雾,虚缈空幻;更似月华星熠,灼灼满乾坤。 拜香教中,居然也有此般人物。 而楚歌,更是呆呆定住,无法言语。这样地气质,这样高山流水一样的纯然天成,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京城早市上的“卖花郎”。 也亏谢聆春走的时候,给了她全权使用两湖乃至江西的血衣卫的权力。她才能够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那神秘和尚这一重身份。可是,不是说神秘人是个和尚么?难道这个和尚不仅喜欢进女子的闺房,还喜欢扮成年轻公子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新月见他出来,竟是谦恭一退,口称“公子”……他就是一直以来辛月口中的“公子”么?“公子”与神秘和尚二而为一,那么他在此地出现……打破了楚歌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他果然是拜香教的人。 楚歌近乎发呆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却是问那罂粟美人:“新月姑娘,是名为新月呢?还是姓辛?” 她这一问,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的失态,而那美人儿新月,也一直盯着她,隐隐地,竟有些酸态醋意----真不知从何而来。 “她姓辛,名月,乳名月光。”那“公子”淡淡开口。他抬起头来,眉宇之间淡淡的慈悲隐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教人不敢逼视。 楚歌轻轻“哦”了一声,黯然无语。 曾经为那个神秘人、为辛锋寒的行为设想过千般可能,也做过千般辩解,就是要说服自己,他们不是敌人……看看周围的几个人,她叹口气。看来今天她也未必走得了了。 听谢聆春分析过,若论天下武功能力,少有及得上武青的,他一身霸道阳刚的内功,已臻化境,除非已故的当年“飞帅”复出,凭他的能力,足可以单枪匹马,纵横天下。但……她也曾问,难道武青就真的是无敌了吗?当今世上难道就没什么人,是有可能将他比下去的? 记得谢聆春沉吟了半晌,说道:“只有一个人是有可能的。他或者是没有武功,或者是武功极高……毕竟一直以来对他我没有太多了解。” 那说的,就是这位神秘人……曾以为是友,现在却是敌的神秘和尚----或者,是“公子”。 “敢问阁下贵姓高名?”武青皱了皱眉,提高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在下段南羽,现为拜香教客卿。”那人说罢,又垂下眼帘,“请几位随我入内叙话。”说罢,转头进入了密道。 仅此一句话,却仿佛有无穷的压力在周围的空气中产生,让人无法产生抗拒的念头。 而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小渔村,也霎时冒出了许多的黑衣红靴的兵士,张弓箭,直指三人。 武青已经抽剑入手,楚歌也环视一周,微微蹙眉,放在腰间玉带钩上的手指微微摩挲了几下,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轻轻掸了下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反而抢在武青郑石之前,迈入了石洞之中。 罂粟美女,或者说,是辛锋寒的姐姐月光,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待武青和郑石也都入了洞来,才跟在后面轻轻跃入,又反手在墙上一板,机关的轧轧声响起,那两块巨石慢慢合拢,最后“咚”地一声巨响,吞噬了他们身后最后一线阳光。 第七十四章 青杏佳酿 密道里漆黑一片,虽然早预备了烛火照明,但还是让人觉得走了很远,才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大厅。 不过这个大厅倒是让人眼前一亮,虽是在地下,但因为通风设计得很好,并不让人觉得气闷;相反,厅中陈设精美优雅,别具特色,衬着室中夜明宝珠柔和美丽的光芒,显得仙气十足,竟仿佛身处龙宫一般了。 那位公子段南羽,居然当先居中坐了。而罂粟美人儿辛月,投给他一个请示的眼神之后,才转身来给两位“客人”安排座位。 武青居左;楚歌居右;郑石也有一席,在楚歌下首……辛月自己,挨着武青坐了。 鱼贯地,许多美女,捧上水晶盘,里面樱桃、杨梅、青杏……各种时新水果,不一而足。竟是真的要宴请他们么? 丝竹之音曼声而起,柔和缭绕,颇具奢靡气氛。 而那对面的辛月,正满面含笑端盘相让,目光温柔撩拨在武青的身上,身躯微侧成了一个妩媚的角度;不能说这不是一个尤物,并未起舞,却于举手投足之间,与那乐声融为一体,整个人都似舞于乐中,成为一个极其切合的存在。 楚歌轻轻锁住了眉头。 与此同时,那上首的段南羽也忽然咳了一声。 声音很轻微,但辛月却肃然而惊,立刻挥手停了那乐音,垂首问道:“公子,不喜欢这样的乐音么?” “是客人不喜欢。”段南羽依然低眉颔首,敛收光华,似乎在躲避什么一般。却又似乎只是不屑于这俗世的靡靡。 “辛月,坐到我这边来吧。…wap.16k.cn”段南羽忽然说道。 “是。”辛月立刻应了,却慢慢地挪过去。那身姿袅娜而优雅,目光中却恍如晃过了惊讶和欣喜。 乐声已经停了。原本安排的歌舞,也被段南羽挥手间撤了下去。 只有精致的瓜果小菜,金杯银盏,还张扬着此间主人原本地热情和奢靡。 “醇酒美人,本来就不适合武将军这样的英雄才俊。”段南羽语气淡淡地。却还是让人觉出了一点责怪的意思,“辛月你这番美意,是选错了对象了。” 他顿顿又说:“武将军是不饮酒地,他那边的酒可以撤掉了。至于楚……小侯爷,把我带过来地那酒给呈上来吧。” 辛月果然命人按照他说的安排去做了。 楚歌依旧没有说话,只轻轻转动手中的杯盏,慢慢在心里推测两个人在拜香教的地位,以及今日的目地。 杯中新斟满的酒液,澄碧凝澈。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似乎很吸引的样子,楚歌微微蹙起眉尖,凝神细细吸了一口酒气。氤氲醉人,果然是极品。 她抬起眸子的时候。正对上段南羽远远投来的目光。 楚歌一笑。举杯,浅浅一啄。 这是青杏酒。润甜微涩。有冰镇梅子的甘爽味道……喝下去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楚歌地心,忽然动了动,想起那个隆兴都督府的夜晚,那个神秘人进她的房间地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甜香……原来果然不是迷香地味道呢,是,段南羽身上带着地酒香。 她细细又品了品,越喝越爱,索性一口饮干,笑着对段南羽道:“段公子的酒,果然极好,只是楚歌酒量甚大,遇到了喜欢地酒更要牛饮,不知道段公子可还有存货么?” “公子的酒,名为少年游。”辛月忽然插话,“统共就这么一壶了,公子向来极为珍视的。” 段南羽却微微噙笑,摇头道:“酒是我自己酿的,但不宜保存,所以只还有这么一壶;小侯爷若喜欢,只管留在我拜香教分舵之中,等段某酿好了,喜欢喝多少都有。” “是段公子自己酿的?”楚歌咋舌,只作听不到他话中的留人之意,“原来公子还有这手艺!听说要酿好酒,最为讲究经验和心态,难得公子能喜欢上这等枯燥的事情,酿出这么好的酒来……” 不知道为什么,段南羽的笑容显得有些涩涩,“不是段某喜欢酿酒,只是……段某有位很懒的朋友,极喜欢喝这青杏酒,却不肯自己去酿,段某便只有代劳了。” 为了朋友喜欢喝,就能酿出极品美酒么?楚歌暗自摇头不已,她喜欢酒,喝过的也极多,自然分辨得出酒味品质高下。正如她方才所说,要酿好酒,除了要日积月累的不断练习,也要酿酒师对酿酒这件事存了十二分的专心和热爱。这青杏酒酿造期限虽短,但如果只是为了朋友要喝,便可以酿出这等美酒来,那么天下便再无劣酒一说了…… 原本这次诡异的宴请中,楚歌是不打算多说话的,只想着察言观色,看看对方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谁想一壶青杏酒,极得她的心意,倒让她破例多说了几句。而接下来那辛月美人又就着酒的话题凑趣着说了几个笑话儿,席间的气氛更是显得稍微热烈起来。 “段公子,”武青忽然开口,“不知如此郑重相邀,到底所为何事?” 是了。该谈谈正题了。武青既然执意要进入拜香教分舵,想必也有所打算,不如双方亮亮底牌,看看如何收场。 “段某只是想结纳几位做个朋友。”段南羽望向武青的时候,脸上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淡淡的只余下沉静内敛,“只是双方立场不同,只怕几位不肯,所以在古阳村先请了郑兄来,又累两位奔波千里,真是罪过。” “做朋友?”武青轻轻哼了一声,“武青从不与奸邪之徒为友;不过目下武青忝居荆湖南路招讨使,若是段公子有意投诚招安,尽管开口。” 武青这话,有些嘲讽之意在了。 “招安么……”段南羽象说着一个不关己的话题,“也不是不可以。” 楚歌倏然一惊,抬头看他,虽说此话听起来十分荒唐,但不知道为什么,由这位段“公子”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可信。 “公子请两位来,就是想和两位切磋一个话题……”辛月轻轻挥手,将众侍女斥退下去,“公子的意思,今日由我来同两位谈一谈国事,只要两位能够辩得倒我,那么辛月率拜香教湖南分舵人马,立刻来降!” 美人儿开口,果然不同反响,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弦。 “若两位说不过我,”她继续笑道,“我们也不要两位的兵马,只要你们留在我拜香教就好了!” 第七十五章 兴亡谁主(上) 楚歌注意到,辛月在“打赌”的时候,并没有把郑石计算进去。 而在这次“宴请”中,郑石也是一直安静地坐在下首,不言不语。虽说他以往也是一样没什么存在感,但这样的情况总是透着几分诡异。 郑石感觉到楚歌的目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中颇有几分复杂。 楚歌相信他绝对不会已经投入了拜香教。进来的时候,她特意找了机会,比了个黑狼卫惯用的手势问他,而郑石虽然对她态度十分别扭,却依然同样用手语回答了她:“一切安全”。 不知道他的“安全”推断从何而来,但即使如她所猜测,段南羽是一位催眠高手,她也不相信仅凭催眠之力,可以改变郑石对皇帝的忠诚。毕竟----催眠改变人记忆这样的事情,只是利用了人的精神漏洞,将其加以强化而已。比如当初,如果郑石从未怀疑过她会对他如何,那么她也绝不可能让他相信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同样道理,只要郑石对于皇帝陛下的信任忠心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便如一道铜墙铁壁,任你水泼针扎,都是巍然不动…… 除非是拜香教许诺了他什么或是欺骗了他什么吧?她笑一笑,虽然明知里面有蹊跷,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到美人辛月和武青之间的对话上。这个“赌约”她并没有当真。明明是一面倒的必输之局么----什么辩得倒、说得服,都是十分弹性的用词;对方命题对方评判,哪里有半点胜算?不过武青和她,也都没有明确答应参赌,那么便只当是一场游戏罢了。 “黎民和君主。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楚歌知道辛月这问题不过是开场白,答案很简单。儒家早有定论,主要是看后面她到底要利用这个说明什么。 果然。http:www.16k.cn在武青很轻松把孟子的言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搬出来之后,辛月又用她娇糯酥软的声音继续追问:“既然君轻民重,那么敢问武将军。若是到了必要地时刻,武将军在忠君与爱民之间会如何选择?” 楚歌也很有兴趣地,等着看武青如何作答。 不料武青很简单直接地说:“爱民。” 楚歌挑挑眉,即使是孟子本人,也还是要把“忠君”挂在口头上,辛月虽然将忠君与爱民对立起来,但这话题仍然不难回答,只要稍微圆融些,或者回避下问题也就罢了。本来,忠君爱民就是一体么。 不过……楚歌还是觉得,武青之所以这么回答。并不是他想不出如何回答,或是被辛月绕住。只是……或许他只是想如此回答而已辛月也为武青的干脆而微微一愣。瞟了段南羽一眼,继续问道:“那么当今天下动乱。苍生受苦,是也不是?” “没错。” “那么武将军觉得如此乱世,是什么原因造成?” “内忧外患,匪盗横行。” “武将军你错了。”辛月终于找回了话语主动权,俏皮地一笑,“所谓内忧外患,是从何而来?大赵积弱至今,又哪里是一朝之力?依奴家看来,政务不通、贪官污吏,才是亡国的根本!” 其实大赵不过是危险凄楚了点,哪里就谈亡国了?不过楚歌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辛月。 “在政治上,”辛月背书一般口若悬河,“大赵立国以来,便是重文轻武,尤其畏惧武人当权,明文规定凡武官不可擅议朝政,遇有大小事都需请示文官才可决定;甚至连行军布阵,都要文官先行规划布置,半点不可变更,通常是文官远在千里之外,对着一方地图纸上谈兵,而武官只能按照事先规定执行。若遇到边关急切之事,如何不成掣肘?……这一点武将军居于襄阳多年,想必早有体会?” 她停了一下,看武青点了点头,又道:“扬文抑武地习气不变,哪怕你矛尖甲利,也只能被动挨打!这样,胡人取大赵,那便是早晚的事了。如今那皇帝端木兴虽然传出了些要改变文武之道地风声,但这种事情,岂是一朝一夕之力?他要顾虑政局稳定,要顾虑利益平衡----到他成功的时候,只怕早已江山易手! “……至于贪官害国,古已有之;大赵立国几百年,官场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潜规定矩,尤其是从楚郡侯当政之后,宦者爱财,百官与之,恨不能刮地三尺,从百姓骨头缝里榨出银子来!如今的大赵官场,不贪不墨,不懂人情来往,焉能做官?就算你清似水,明如镜,放在这口大染缸里,早晚也要黑了……” 楚歌忽然插话:“辛月姑娘说得也不完全,不黑的不是也有么?卢太傅便是个例子,还有当年地陈平国,都是不肯同流合污的楷模。” 段南羽听她开口,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垂下。 辛月正说得兴起,被楚歌打断,眼睛便眨了几眨,斟酌下措辞,道:“如今的官场,其实就是一面筛子……合则留,不合则去。除了少数几个用来装点门面的硬骨头典范,又有几个敢与整个官场作对,又能和官场作对?陈平国一代清官,据说从来不敢吃肉,家徒四壁,死时灵前唯余一棺;而太傅卢敦儒,也是几沉几浮,要不是朝中有人照应,早已不知尸骨何处!清官境遇如此,不正说明了官场现况么?”楚歌听她说出“要不是朝中有人照应”的话来,忍不住向段南羽瞄了几眼。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当年“自己”暗地关照卢敦儒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外人知晓……辛月是得了确切的信息呢,还只是凭空猜测? “辛月姑娘这些话,听着倒是有道理。不过楚歌却觉得这些道理有些耳熟呢----似乎和当今天子掌政以来重用太傅卢敦儒、重用武将军地策略手段有些相似。”楚歌含笑,又一次打断了辛月的话。 “小侯爷高明。”辛月甜甜一笑,越发焕发出光彩来,“当今天子的确在这两大弊端上颇费了工夫----只是可惜成效不大。” “为什么说成效不大?”武青问道,虽然向来不过问政局,但提起这些,还是让他生出了几分兴趣。 楚歌却很清楚答案是什么。卢敦儒一生耿介,半个污点也无,所以被端木兴推上了百官典范。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清高自诩,眼里不容沙子,在用人上,只要对方表现出憎恨贪腐,廉洁自律地,他就划为自己清流一派,大力抬举;而如果对方曾有污点被他知道,那便是永世不得翻身,恨不得踩到泥地底去。 这就是用人唯“德”的思路了。 可如此一来,难免拉帮结派,有朋党之嫌。而且卢敦儒身为文官之首,对端木兴抬举武将地举动也是颇为不满;据说因为隆兴府之事,卢太傅已经几次上书,要求陛下洁身自律,不要因为与楚歌地“私”,害了国家大事的“公”----倒是把事情都记在了楚歌地头上了…… “小侯爷,你说是吗?”辛月那柔糯的声音传来,把楚歌从走神中拉回。 楚歌看一眼正在低头沉思的武青,又在唇边挂起她惯常的恍惚微笑,“辛月姑娘对朝政倒是颇有几分心得,但不知辛月姑娘谈起这些,是为了说服我们什么?江山危殆,已经到了需要背弃君主来拯救百姓的时候吗?” 第七十六章 兴亡谁主(中) 辛月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武青身上,听见楚歌问她,娇笑着道:“不敢。武将军方才已经说过,会以大义为先,真若是到了忠君与爱民不可兼得的时候,想必可以有所取舍;不过小侯爷么,我可不指望说服你什么,社稷黎民,只怕都不是决定小侯爷向背的因素吧?” “你倒是明白我。”楚歌自己斟了一盏青杏酒,慢慢地品着,一面留心观察坐在一边的郑石。今儿这话里,多有“大逆不道”的内容,他却只是微蹙眉头,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般,拜香教的承诺,该不会是将这个分舵拱手送上? “方才辛月姑娘说到那些民重君轻的话题,其实楚歌有些不同的理解……”她顿了顿,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孟子是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话,可是下一句是什么呢?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赢得了民心,就可以做天子,赢得了天子的心,就可以做诸侯……我只想弄点权势来玩玩,所以只需要巴结天子就可以了;而拜香教要得天下,所以一定要尽力地多收拢民心呐!” 她言笑晏晏,话中之意却直指人心。她原本没想到辛月能说出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来,但无论辛月说什么,总归是要归结在劝他们加入拜香教上头;那么什么大赵流弊,文武之争便都谈不上了,再往后说,就该是要大谈拜香教如何以百姓为本,如何能救世人于水火了吧? 辛月娇媚的脸上有些涨红。看了看段南羽,见后者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拢了拢心神道:“拜香教并不是要争这天下。拜香教义中言道,末世即将来临。因此,佛祖降下元师为天下解忧,指引百姓光明之途……大赵将亡,乃是天意……”她说这些还是比较顺口,将拜香教义背诵了一遍。http:www.16k.cn又加上些劝诫,果然是在替拜香教拉拢两人了。 楚歌却摇摇头,打断她,“不要说天意,上天这种东西,离俗世很远,许多故事、所谓天意,其实都是人们自己编来骗自己的。” 辛月忽然肃然起来,一派郑重神色,“小侯爷。你不敬天,天便不会佑你,天命不可违小侯爷应该听说过吧?现在天下乱世已成。是天意要灭了大赵,小侯爷和武将军要留在赵国这艘船上。也只有面临着一起覆灭的命运而已!” “天命不可违”----如此熟悉地一句话。深深触动楚歌心事,抬眸看看。连段南羽也盯住她,似乎很紧张她究竟会如何作答。 想了想,她反而嚣张地笑了起来,“天意从来高难问!辛月姑娘,楚歌不是不敬天,只是,到底什么是天意呢?难道王有德的话便是天意吗?他说他是得狐仙指引,谁人得见?我只记得那天在隆兴府,听见他被狐仙责骂!你说如今乱世,是天要灭赵,可焉知天之本意,不是要成就大赵中兴、成就天下英雄、成就我楚歌的高官厚禄呢?!” 她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做出神秘地样子,道:“记得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和尚,洪水地时候被困在了河边的庙里,不停地向佛祖乞求着保佑;水越来越深,没过他的膝盖了,一个村民在岸边投了绳子过来,叫他抓住逃生,那和尚不肯,说:佛祖会救我的!过一段时间,水越来越深,和尚爬到了庙顶;一个渔民驾了小筏子过来,要他上筏离开,和尚还是不肯,说:佛祖保佑我,一定不会放弃我!最后河道中路过的大船看见了他,派了小船来救援,可和尚终于没有还是没有同意离开,死守在庙顶上等待佛祖……” 她停下来,眨眨眼睛,“辛月姑娘,你说,如此虔诚地信徒,佛祖会不会搭救他呢?” 辛月早被她的故事吸引,听见问,还是哼了一声,“是你来说这个故事,那肯定是不救的了!” “嗯,”楚歌点点头,端正坐好,“和尚自然最后还是淹死了……他死了之后不肯瞑目,终于到了西天,见到佛祖去质问:为什么我这么虔诚,佛祖还是不肯搭救呢?佛祖说:谁说我没有救你呢?第一次我派了村民去救,你不要;第二次我派了渔夫和小筏子,你不肯;我以为你怕这些危险,就派了大船带你出来,谁知道你还是不愿意----我想来想去,觉得你一定是太向往西天了,于是满足了你这个愿望。” 她说罢,扬眉恣笑:“辛月姑娘信佛,信上天,那么姑娘又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上天派来搭救姑娘的那条绳子,那只小筏?!王有德给了姑娘弥勒侍女的称号,难道就是为了姑娘在这场洪水之中没顶而死么?” 辛月咬着下唇,略带恼意地盯住楚歌。她不是愚笨的人,自然听得出楚歌话中那种骄狂的自比,信上天不如信自己,等待虚无的不如抓住眼前的;这种大气狂妄,让辛月隐隐有些嫉恨,也有些不服气。然而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正犹豫着,那一直默默不语地段南羽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她。 段南羽慢慢理了理衣袍,这才抬眸起身,沉静从容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转过。 楚歌觉得,他望向她时,目光似乎要停得久些。 如果说段南羽一直在收敛光华,低调从事的话,如今这一站起身来,倒似莲花绽放,拨云见月一般……真真地有些禅味,象一尊拈花微笑地佛。 “这场辩论,是我和辛月输了。”他不带任何感**彩地下着断言,再一次阻止了还要争论的辛月,“辛月怎么想暂且不论,但我先前说地话,自然要作数。段某愿意投奔在两位麾下----不过也请两位容在下提出些小小地要求。” 他雍容地环顾,浅笑,“小侯爷说得对。天意,不过是有心人愚弄旁人的手段而已……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这正是段某要说地话----两位目前还没有对大赵两广一带的民情有具体的了解,自然不知道现在大**方,拜香教得民心的程度。” 他的笑容明明淡若轻云,看不出一点蛊惑意味,“不,不要打断我,我并不是要说拜香教可以得民心、为天子,我是要问武将军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整个拜香教都归武将军所有,那么自己做天子,自己为黎民谋福利,不是更好?!” 武青和楚歌都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没有动,可是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所谓的“公子”,莫非是疯了?这抛出诱惑人的饵也太大了,太不靠谱,只能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座中人也有不同的反应……辛月和郑石……也都是震惊,不过,辛月只是讶然一下,似乎便自己想明白,脸上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而郑石,在方才的释然之后,却是有些剑拔弩张了……讶然之后是愤怒,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格斗的黑狼。虽然暂时也只是横眉而已。 第七十七章 兴亡谁主(下) 还是楚歌打破了沉寂,挂上她惯有的浅笑问道:“段公子,既然你说论辩我们已经胜了,就该履行承诺,投降接受招安才是。就是想提些条件,我想武将军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若是用这种不着边际的要挟来混赖的话,你还不如说拜香教说话就是不算话来得更直接些----” “不着边际么?”段南羽轻轻摇头,依然淡然沉静,“武将军和小侯爷目光还是局限在眼前。难道看不出,大赵的心腹之患根本就不在这里么?拜香教民心虽盛,在用兵、用计、以及大局方面与武将军这等名将实在是相差甚远,纵然勉强支撑上一年半载,终于还会败在武将军手中。” 他这样说着,丝毫没有理会辛月的复杂神色,“段某只是可惜,如此一个振兴大赵的良机,却要被白白浪费,万千万赵民,还要继续煎熬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安民兴赵,不是武将军和小侯爷日夜挂心的事情么?” “段公子你错了,挂心社稷黎民的,是武将军,可不是我呦……”楚歌打趣着,心中却在暗暗惊讶,为什么这位段公子说起这些,总给她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似乎……他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 “小侯爷若不挂心这些,倒也好了----”那段公子又垂下双眸,静了静,叹道:“忧国者**,忧己者安命!” “这是我喜欢的《荣枯鉴》中的句子嘛,段公子是我知音!”楚歌又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在成心打断这位段公子的“演讲”,似乎有些畏惧,可畏惧什么呢?难道怕武青被这个段公子说动。真的投了拜香教,或是“自己做天子”? 可她在打断,武青却又替他接上:“段公子说话。言之凿凿,武青却不明白。为什么公子说拜香教败亡,会令大赵天下失去复兴地机会?” “这还是要从大赵积弊说起。”段公子沉吟一下,“方才所说大赵两弊,已经腐入骨髓----内忧外患,政以贿成。加上先前的宦官擅政,矿监税使……如今天下官逼民反,群雄并起,正是大赵多年积弊,一朝迸发,就算端木兴神仙再世,也难短时间内翻盘逆局;而天下大势早已容不得等他……所谓积累莫反,要在原有的政权基础上平和地解决问题,非有十几年功夫万难见效。http:www.16k.cn而,中原地民众会等他吗?北方的胡人会等他吗? “五世而斩,族如此。国,亦如此。解决这样问题。最简单最快捷地方法。就是推翻了原有的政治,重新建立一个国家----所有的都是新的。法规、条例,从头来过;官员、豪族,去旧迎新。破而后立,历朝历代,天道轮回,哪次历史不是依靠这种办法,来进行自我的清洗呢?” “咚”地一声,伴随着劈里啪啦的脆响,是郑石掀翻了面前桌子。“姓段的!”他腾地站起身来,眼中熊熊怒火,仿佛可以将面前人烧灼个干净,“你不觉得欠我个解释吗?!” 幸好楚歌早就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心中愤懑积累良多,只怕即将暴起发难,这才能够及时躲开,没有被淋漓的汁水浇到身上。 段南羽停下了“宣讲”,轻轻皱眉叹道:“郑侍卫太罗唣了。”对面前这暴怒雄狮一般的郑石,竟然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 见他如此,郑石抢步上前,便要强攻;而与此同时,辛月也一个闪身来到段南羽身前,摆好了应对的架势……只是没有他们二人大展身手的机会了----段南羽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郑石应声而倒。 武青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郑石,责问:“你们拜香教给他服了什么毒?!” “不是毒。”随后过来地楚歌蹙眉答话,“是催眠术。应该是段公子在给郑石催眠时加了这样的暗示,只要段公子击掌,郑石便会晕倒。” “说得对。”段南羽也走过来,“是催眠暗示,而且是只能起一次作用的催眠暗示,不会对郑侍卫造成任何伤害----与小侯爷那种永久性地催眠修改记忆是不同的。” 那日出糗地旁观者还有一位么?楚歌倏地红了脸,转眼去怒瞥一眼这位一直浅淡微笑地段公子,“段公子喜欢破而后立是不是?不如我们带兵到大理去,替段氏王爷也来个破而后立?!” 利用这个机会,楚歌又在诈人了。“段”这个姓氏并不少见,但,姓段而又能够将皇家的尊贵与佛学地隐忍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怕也只有大理段氏一族了。 几代大理皇帝避位为僧,全国尊崇佛教,造就了段氏皇族出尘的气质。 果然,听她如此说,段南羽面上神情终于难得地变了一变,默然良久,才说:“小侯爷从哪里知道段某来自大理的?” 竟是直接承认了。 看他的神情,又是那种略带着些紧张,仿佛对答案很是关切的模样。 楚歌看看郑石,见他只是睡着,应该并无大碍,便回身怒道:“段公子不用急着问这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公子身份,何苦淌这滩浑水?大理与大赵世代交好,民间商贾也多有来往,两国的和平安睦来之不易,难道段公子就真的如此看好拜香教,相信以这些流民匪寇的力量,就足以推翻几百年国祚的大赵朝廷吗?!” “还有辛月姑娘,”她转过身去,“锋寒的出身我遣人核对过,辛家世代忠良,舍身报国,唯死而已,也正因为如此,我对锋寒,从来都是信任有加,便是机密要闻,也多不避讳,可我还是弄不明白,一个借狐仙立教的荒唐门派,何以就让辛氏忠良厚待,如此心甘情愿为马前卒,供人驱使,成为叛国逆上的利刃?” 与方才段南羽“劝降”中的云淡风轻不同,楚歌这番质问,句句铿锵,掷地有声。辛月面上,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惭色……然而段南羽却只是微有一些失望的神色。 “小侯爷,”段南羽的失望之色只是一掠而过,再抬眸时,依旧是那般平静,平静到绝望一般,“段某从未支持过拜香教,若说支持,或许拜香教一方有所误会倒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段某的所作所为都与大理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替一个朋友多操点心罢了……而且段某知道,只有武将军,才有改变这天下命数的机会!” 他倒是言辞恳切,听起来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在其中,而他提到了“改变天下命数”几个字,更是再次触动楚歌心弦,这个段南羽,究竟与她有过什么渊源? 原本和段南羽相约于古阳村,便是急于了解答案,到了现在,却还是触不到真相。两个人如今的敌对立场,让她的一切问题,都问不出口。 “辛月,”段南羽回眸,极为郑重地问道,“如果武将军肯接受,你愿不愿意率领属下众人听从武将军号令?“ “我……”辛月的手按在剑柄上,眼眸垂下,复又抬起,如是者三,望着段南羽,终于咬了咬牙,便要点头。 “你也不忙决定。”段南羽却在这关键时刻温润一笑,如一朵九天云上垂下的花,“不要因为什么个人的原因草率点头,我知道你要负责你手下的那些辛氏族人的前程和富贵,事关重大,最好是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他说罢,感叹一般又道:“辛月和锋寒两人当初入拜香教,是为了和朝廷作对;如今楚缙已死,若武将军肯救天下于水火,带领苍生重建江山,又何尝不是辛门最好的归宿?” 倒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楚歌苦笑了笑,段南羽的话,可信吗?他要说服双方,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又有什么目的?武青虽勇,到底只是一个尚无兵权的小小招讨使,且对大赵忠心耿耿,要依靠他来反叛赵国、重建江山?荒谬得可以了。 “武将军想必也需要斟酌一番。”段南羽轻挥袍袖,他那宽大如僧衣的青色布袍便轻轻招展,一如那夜楚歌在窗前所见的剪影。“还有郑侍卫,也需要休息了。不如几位今夜就在这里住下来,有什么疑问,也好让段某为诸位一一解答。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虽没有正面看楚歌一眼,但话中之意,却让楚歌分明知道,那就是说给她听的。 她于是笑笑,抢先朗声道:“客随主便,楚歌愿意听从段公子安排。” 非常抱歉的声明 非常抱歉。 恐怕更新难以保证了。 我婆婆被查出患了急性白血病,已经入院治疗。这些日子我要陪床,还要接待来看的客人,估计很难保证写作速度了。 只能说声抱歉,尽我的可能挤出些时间写一些吧。希望大家谅解。非常抱歉。 恐怕更新难以保证了。 我婆婆被查出患了急性白血病,已经入院治疗。这些日子我要陪床,还要接待来看的客人,估计很难保证写作速度了。 只能说声抱歉,尽我的可能挤出些时间写一些吧。希望大家谅解。非常抱歉。 恐怕更新难以保证了。 我婆婆被查出患了急性白血病,已经入院治疗。这些日子我要陪床,还要接待来看的客人,估计很难保证写作速度了。 只能说声抱歉,尽我的可能挤出些时间写一些吧。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希望大家谅解。非常抱歉。 恐怕更新难以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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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被段南羽安排在了离那个厅较远的一个房间里。屋子里装饰得倒还豪华,又有婢女服侍,但还是让楚歌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千年古墓,谁知道现在的这间房,原本会不会是哪个陪葬的倒霉女鬼栖息之地? 武青倒是提出三个人同室而居的建议,不过她宁肯在这里一个人住,也不愿意到隔壁去和武青郑石挤在一起;倒不是怕和武青一间惹人非议,也不是怕郑石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会抓狂,她只是,觉得一个人住方便些----夜里,也许还要探探鬼屋…… 而武青估计真是以为她在为了那天夜里催眠的事情尴尬,见她不肯,又有拜香教的人在旁边,便嘱咐了她有什么异常立刻警示,就回到隔壁房间去了。 在古墓之中本没有白日黑夜,楚歌胡乱和拜香教的婢女们调笑了几句,估摸着将近戌时末了,便遣了人都出去,又将“房间”里窃听的铜管处置了下,去帐子里靠在枕上,打算假睡一会儿,预备夜里行动。 千年古墓。独自一处,能不怕么?楚歌倒是感觉还好,靠在枕上。看着壁上膏脂燃起的幽幽蓝火,心里却在盘算着段南羽这番部署的用意。以及自己究竟能够在其中捞到什么好处。 古墓虽幽,却远远比不上人心更令人畏惧。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期盼已久地叩击声终于响起,暗夜之中。门闩开处,一个黑影轻巧巧一个闪身,便进了楚歌的房间。 为防备万一,楚歌的房内也已经熄了灯,黑影一闪而入,楚歌便将门严严实实管好,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深渊一般地黑暗之中。http:www.16k.cn “小侯爷?”黑影不确定似地,先开了口。 楚歌没有答话。只是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属下陈阿岭,见过小侯爷!”对方有些激动。听声音仿佛已经向着楚歌地方向跪拜了下来。 “陈阿岭----果然是你!”至此,楚歌才确认了对方的可靠。轻轻一摇。点起了个火折子去燃壁上膏油灯;而……手上那枚淬毒指环,却并没有收起。 面前的人。真的是陈阿岭,隆兴府中,被楚歌从死尸堆中拖出来的那个少年。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人已经长高长壮了不少,黝黑地面庞上,也多了些成熟稳重的气息。 楚歌欣慰地扶起他,“伤都好利索了么?怎么会到这里来,还用了血衣卫的联络暗号?” 陈阿岭对在这样阴森的地方能够见到楚歌,感觉十分激动,见问,连忙把这段时间来的境遇扼要介绍了一番。原来,隆兴府那次,他重伤被楚歌救下之后,因为好医好药,很快就能够下床走动了;但他身份尴尬,曾经参与过射杀镇南军的将士,所以军中再不敢待了,正好血衣卫同他联络,要他以隆兴知府的府兵身份,投奔拜香教做个卧底,又许了高官厚禄,他也就同意了----一番安排,才入了拜香教,不过是个小卒,谁料正好遇到段南羽和辛锋寒从隆兴都督府出来,机缘巧合,竟然被辛锋寒看中,带在身边打杂跟班。 不过血衣卫纪律严明,非命不得擅动。他虽然知道鸣鸾苑和辛锋寒联络的事,可是在没有见到血衣卫的联络信物之前,他却是一点消息也不曾透漏。 两个人正说着话,那门,居然又一次被轻轻叩响。 “陈阿岭,你来见我,是辛锋寒地命令么?” 陈阿岭摇摇头,“我是看见小侯爷玉带钩的联络暗语,知道小侯爷要找血衣卫的人,这才趁夜来见地。” “好,那我只问你一件事:段南羽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了拜香教?” “段公子是最近才到的,听说很受元师器重。” 门外地敲击声再次响起,与陈阿岭那一板一眼地三沉两轻不同,这两次敲击,显得杂乱些,但仍然是规律的,带些乐感,仿佛在说着什么密语。 楚歌走到门边,将门上用于通话地小孔拉开,轻轻问:“锋寒?” 门外顿了顿,叹息似地回答:“是我。” 楚歌也叹,回身熄灭了壁灯,在陈阿岭耳边轻轻嘱咐:“枕头下面有一个小竹筒,该怎么做我都写在里面,你自己去看。” 说罢,她去开了门,一闪身,自己出去了。 门外,真的是辛锋寒。 他没有料到楚歌忽然从里面出来,愣怔着退了一步,昏黄的灯光下,一时两个人相对无言,竟然有些尴尬。 “带我四处走走吧,还没有参观你们拜香教。”楚歌率先打破了沉寂……可是,夜半,古墓,两个敌对立场的男女,四处走走,真的,很合适么? “好。”辛锋寒似乎也并没有发现这建议的不妥之处,只是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待楚歌先走。 这是他做楚歌侍卫时养成的习惯了。 楚歌心中一时有些怪怪的,却什么也没有提,真的举步,向着远处黑暗中的甬道,慢悠悠地走去。 那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油脂制成的膏油灯,在潮腐的气味中摇摇曳曳地燃烧着,而两个人的影子,也随着灯光,忽长,忽短。 “还记得从前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都这样和你一起在侯府里到处乱走呢。”她微微含笑,又一次打破沉寂。 “嗯。”辛锋寒和她一样一身白衣,和古墓中的气氛倒是般配,也……如同当初他第一次在侯府中与她共游时的装扮。 “记得那时候我还问过你怕不怕鬼呢,你说即使楚缙出现,你也是一剑赐它个灰飞湮灭。”楚歌略歪着头,真如初见时的那般,打趣着他,“你真的很恨楚缙么?” “恨……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是在说他离开她的事么?不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原因?楚歌忽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叹口气,“锋寒,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把你留在身边。” 少年的脚步也随她停下,垂了头,遮住眼眸中的黯然,“应该的。”他背叛了她,离开了她,目前的立场与她敌对……她会后悔当初,理所当然。 她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看见现在的你,就想起初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你会笑,会愤怒,会讽刺我----可是现在,和那个段南羽给人的感觉倒是越来越象了:空灵飘逸,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反教人看了心疼。” 虽然暗昧之中看不清楚,但她也知道,那个少年垂下的睫毛定然是在轻轻颤抖。 “其实都是我的错。”楚歌叹口气,“当初在侯府,我早知道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却还是留下了你在身边,我以为你既然与楚缙有不共戴天之恨,又是忠良之后,那便总能与我相处得来----却忘记了,人各有志,岂可强求?若是我当初不一定用心计留你,想必今日再见,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辛锋寒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古墓之中通风还算不错,有微风轻轻吹过来,盘旋在两人之间,一如曾经的那夜,楚歌和少年两两相对的无言。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远远的他们走过来的甬道那端,一扇房门早已静悄悄地打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相对的两人,那眼神竟是带了些阴寒。(,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九章 段南羽的故事 这个“千年古墓”地形其实算得上诡异,按理说,从进入墓道开始,走不多远,应该是墓门所在,再往里,才是大型的地宫群。但是拜香教开发的部分,似乎是一个环形墓道,据说走来走去,便可以走回原来的地方;而“墓道”两侧又有些“房间”,看起来不像是陪葬坑,却也不新,应该不是拜香教后来挖掘而成。 大而幽深的墓道,寂静中只显得两个人的脚步声格外空洞。膏油灯虽然长明不灭,却越发在阴风中摇曳出些恐怖来。望着几丈之外那森森的漆黑,楚歌不由得往辛锋寒身边靠紧了些……东拉西扯地问着些关于这个古墓的问题。 辛锋寒似乎也觉得这样的氛围中多说些话会缓解紧张,对楚歌这样不着边际的乱侃渐渐地开始有问必答,只可惜少年来到这个分舵的时候并不长,对这里的结构和情况也并不十分了解,只能告诉她这里是拜香教多年前就占下的,曾经仔细研究过,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古墓”要么不是一个古墓,只是修建的一个地下堡垒;要么,就是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墓门,没有探索到古墓真正的地宫位置…… 虽说在夜半搞地形介绍不太象那么回事,但两人间最开始的尴尬气氛也的确在这样简单的一言一语中逐渐溶化,尤其显著的是:辛锋寒的话,不再如开始般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迸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楚歌趁着辛锋寒不注意的时候,手中悄悄地,抛下了什么东西…… “锋寒,”楚歌在一盏青铜壁灯前停住了脚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她原本只是想要联络血衣卫安插在这里的探子,却没想到那个替她铺床的拜香婢女,悄悄打出了鸣鸾苑以前的暗号。告诉她辛锋寒有话要对她说。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而且,这个时辰。他又亲自来了。 辛锋寒却踌躇着并未开口。 墓道尽头吹来地潮湿带着腥味的寒风,撩打着两个人的衣袍下摆,暗昧地灯火下,是两个人摇曳不定的影。这里地墓道两侧,已经开始有了各色的壁画。斑驳古旧,但依然看得出阴鸷的笔风----风吹影动,看上去,就仿佛墙壁上生了无数双眼睛。 楚歌略略裹紧了衣衫,“这里气氛太过恐怖,锋寒,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地方一直站着?” “那好,我们到地面上去。”辛锋寒极快地接口。 “哦?”楚歌微微愣怔了下。 “从甬道这边过去,可以到芦泉岛上。那边才是拜香教众居住的地方。” 果然,依据楚歌早先得来的信息,这拜香湖南分舵应该是在湖心地一个岛屿之上。虽与外界隔绝,但总不至于隐秘到居于地下……何况这墓室之中。本就很少有人居住的样子。 不过楚歌原本打算慢慢地诱辛锋寒带她出古墓看看的。谁料还不等她使出胁迫利诱等等手段,辛锋寒就已经爽快地主动要求一起到芦泉岛了。 楚歌回头看看。甬道那边,她投下的那个小炸球,袅袅地雾气正要开始蒸腾,不过用不到它再来制造恐怖气氛了。她微微一叹,回眸触到看看身边少年暗昧中依旧纯净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自己怕是用心太过了…… 两个人很快在墓道的一个拐角处找到一个岔路,蜿蜒向上,直通到了那个所谓的“芦泉岛”……月上中天,鸟语花香。即使依然是深夜,却还是让人觉得满目光华,无论视野还是心情,都敞亮了许多。 “小侯爷,其实是公子让我过来,和你谈一谈……”不远之处,竟是深潭一样的大湖。辛锋寒引着楚歌,向前走了没多远,在潭边一个小石桌前面两两坐下,却又沉默了片刻,这才开 “嗯?” “公子还是和白日里说的意思一样,只要小侯爷能劝武将军另举大旗,他自愿归入武将军麾下,辅佐武将军和小侯爷建功立业,外拒北胡,内安黎民。” 楚歌笑了笑,“理由呢?还有,他为什么让你来和我说这个?他要说服武将军自己说去,与你我有什么干系?这个圈子不嫌绕得太远些么?” “只有小侯爷才能够说服武将军……”辛锋寒垂下眼眸,“而公子他,不方便自己来见小侯爷。” “不方便?”楚歌有些疑惑,明明都已经见过了不是么?现在地分舵之中,以他为大,连辛月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他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深不见底地湖水哗哗地响着,击打在岸边石头上,也积累着两个人之间的静默。 良久,辛锋寒终于回答:“是公子他……不愿意单独见小侯爷,怕双方伤感。” 这话,太不着边际了吧?楚歌冷笑了下,“好像这位公子很喜欢说些出人意料地话呢!难道这样戏耍别人很有意思么?” “不是戏耍小侯爷。”辛锋寒抬起眼眸,直视着楚歌,“小侯爷难道真地都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辛锋寒叹息了一声,“原本公子还说,从小侯爷现在的情形看,或许还能记得些从前也说不定……听说小侯爷前一段曾经失忆过,是不是真地?” “……是真的。” “那就对了。”辛锋寒郑重地点点头,“属下原本是为了刺杀楚缙进入侯府,小侯爷是知道的;但是后来,属下的确是打算一直跟在小侯爷身边的……之所以会离开,就是因为听公子说过了……他和小侯爷的故事。” “什么故事?”楚歌饶有兴味地坐近了点,手中还在撕扯着拈来的野花,仿佛只是将这个消息当作消遣听来解闷一样。 “公子不愿意让我对旁人提起……”辛锋寒轻轻一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会知道……公子他的心中也很苦。你不曾看见他望着你的眼神……看见你和谢公子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听说你去找武将军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事呢?”楚歌笑着,“我不记得还认识这么一个人呢。” “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么?”少年眸光纯挚,带着些心疼似地,“可是公子知道你的女儿身,他说,他曾和你,共度过三年的时光,也恋慕了你三年。” “可笑!”楚歌扬眉嗤笑,心中隐隐的不安让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三年的时光,即使我不记得,别人也不记得么?今年我才只十六,三年前,他就恋慕我了?”何况,他不是一个僧人么? “是巫术。”辛锋寒却一点也没有笑,“大理巫术,偷得了三年的时光,你忘记了……公子却还记得;所以公子知道你喜欢什么,知道你会做什么,而你,却全然忘记了公子!” “那么,我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 “你喜欢喝我酿的酒,想要挽救这个天下。”身后一个仙人般温润空灵的声音回答了她。 楚歌倏然转回头去,看见的,正是那位“公子”段南羽。 第八十章 偷来的三年? “公子”段南羽的出现,倒在楚歌意料之中。她知道段南羽让辛锋寒来,定是已经打算要告诉她所谓的“曾共度三年”这种事情的,然而这么暧昧的东西,通过别人转达,总有些不妥,也不那么令人信服----说起来,她对辛锋寒的话,还是持保留态度:偷来的三年,可信么?若说相信,这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对方,又是拜香教的人;可若说不信,如何解释她对武青的熟悉感,对“自己”的过去,那零星的感觉和回忆? “辛锋寒说的,是真的。” 段南羽出现以后,辛锋寒便告退离开了,而段南羽也就取代了他,坐在了楚歌的对面。“楚歌,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除非你能够证明给我看。”楚歌闲适地笑笑,面前这个人是催眠暗示的高手,她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输在气势上,要知道,气势,也是催眠的关键。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段南羽的目光,游离在九天夜云之外,“其实,偷来三年光阴这个说法,并不确切,确切的是:我,或许还有你,是从熙德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后回到了现在的这个时间。” 楚歌眉尖微微蹙起。 “三年后的大赵,已经接近颠覆的边缘。是你不忍见生灵涂炭,立誓要救黎民于水火,这才逆天改命,重回熙德十六年,要从头来过……” “段公子,”楚歌打断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懂得催眠术。…www.16k.cn或许我会相信一些你的话。” “不信么?”段南羽虽是微微苦笑,月色下的神情却依然高洁不染尘俗一般,“我的确懂得催眠术。我又怎么会不懂催眠术?你既然想起了我大理王子的身份,该知道大理地佛巫并重。大理的佛女,研究的,就是中原称之为巫术地催眠一路。你我都是佛女后代,最适宜于学习催眠的体质,自然都是自幼研习。而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发现逆天地秘密?” 段南羽是一个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人,那神仙般的姿态,那略带忧郁的眸光,都让人下意识地就有抚慰他的冲动,不过楚歌还是没有忘记守住自己地神智,尽可能控制不去想,不去想他提到的“三年后”正是记忆中提到过的“甲子年”,不去想“逆天改命”这个词汇多么熟悉。不去想“大理佛女”后代和她自认的秦婉儿之女的身份如何符合……如果对面的是敌人,那么一切的巧合都可能是故意的。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我一样回到了三年前,”段南羽叹口气。“我守在你的身边,试图照顾你。观察你。但是即使我在你身边出现,你也毫无相识地半点感觉……我以为如今的你。一定是不曾见过我的那个,可后来……你失忆地说法给了我希望……” 他微微靠近了些,眸光凝聚,粲若晨星,“楚歌,你告诉我,你的记忆中,真地半点也不曾有我地影子么?” 楚歌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却又拈一朵花在手,撕扯搓。 段南羽隔着石桌伸过手来,忽然握住了她地双手。 楚歌倏然一惊,不由抬起头来,惊愕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温柔无比的男子,几乎瞬间就要沉溺在那潭水一样的柔情之中----不过她也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这样的失神很容易被对方利用,造成催眠的后果。 机会稍纵即逝,段南羽却只是叹息一声,反而自己垂下了眼眸,放开了手,“你没有必要用蜜蜂联络鸣鸾苑了,你不是要这个湖南分舵么?我给你不就成了么?辛家姐弟本来就不是真心待在拜香教,而这里的教众,”他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也有很多都是辛门的旧人。” 楚歌终于有些动容。难道他说的,果然有几分真么?放着这样的催眠良机不加以利用,他难道还有什么凭恃,可以让她相信他的话? 天上的月色光影变幻,给远远近近的房屋,染上了些虚幻的色彩;虫鸣啁啾,湖水阵阵,自然界中的各种声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静谧得空寂的错觉。 “你还记得明年潭州的那次屠杀么?”段南羽带些伤感的声音传来,“拜香教王乾率领十万赤脚军,就是以这个小岛作为据点,围住潭州城近三个月,终于在损失三万教众之后,攻破潭州,全城尽戮!” 听他这样说,楚歌恍恍惚惚也有了些印象,那时候武青在湖南,声名大振,但是手下人马不多,精锐亲卫依旧才只上千之数;虽然这已经是极大的荣宠,武青也依靠着这些人马南征北战,将赤脚军牢牢地牵制在了两湖境内。就是这次围城,燃灯侍童王乾以十万赤脚军困住武青几千人,双方对比悬殊,武青依然以神武无敌的形象,震慑住了赤脚大军,守住潭州三月不失,当真是天下刮目----只可惜,他越是功高名重,文官系统对他越是戒心重重,支援潭州的援兵粮草也就越是遥遥无期,终于害得潭州城内草根树皮尽皆无存,终于害得英勇的潭州军民落入豺狼之手。 城破之日,武青的亲卫将他打晕,护卫着从小路逃离。 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的武青,使出雷霆手段,近乎残暴冷血地横扫了赤脚军。 “还有,熙德十八年,胡兵大举南下,席卷江南腹地,攻入新京,端木兴辗转逃亡入海。也是那次,你被俘入胡营,后来是武将军将你救回?” 有这样的事么?三年后,家国惨剧,一至于斯?楚歌心中微微疼痛,仿佛当真被揭开了隐匿已久的疮疤,脑子里钝钝地,不自觉地就向腰间摸去,取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葫芦,借酒,浇愁。惊醒了楚歌。 她忽然咬咬唇,站起身来,几步迈到湖边,毫不犹豫地纵身,向着湖水之中一跃而下。 第八十一章 请你催眠我 果然,她方才是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中。 其实很多时候,被催眠者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催眠了的。目能视,耳能听,口能尝,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当然,只是在幻觉中做到。 就像当初郑石被她催眠的时候一样。 虽然要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容易,只要生出些怀疑,做出些与常理不合的举动,就很容易从自己的幻觉中走出来,真归真,假归假。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说,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困难----被催眠后,仍然以为自己生活在现实之中,自然一切按照常理来思考,来反应;若没有怀疑在,又有谁能如楚歌那般,纵身投湖以自醒? 就算是自己深谙催眠术,又存心防备,也不免会着了道儿。 楚歌知道段南羽懂催眠术不过是最近的事,但是她防备自己被催眠,却是用心良久了----她的方法,就是,先催眠自己。 曾经她进行过自我催眠,暗示自己,如果是在幻境中,那必然品尝不出一点酒的甘辛滋味。 之所以会给自己这样的暗示,是因为,对她而言,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酒,已经是她离不开的伙伴。 而这一次,也真的因为酒,让她识破了段南羽的机关。 跳入“湖水”的那一刻,她就醒过来,却已经是在她居住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上了。 并不很惊讶,催眠中对时间和空间敏感度并不高,能够知道的,只是施术人想让你知道的那些而已。估计段南羽打算催眠完成之后“派遣”她自己回房睡觉,那么醒来地时候见到这个房间,应该根本不会生疑。 楚歌的目光从自己一直扫到房间里那另外一个捂着心口一直咳嗽的人身上。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没见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她质问什么。正被催眠术反噬地段南羽就勉强撑着开了口,“凤兮----” 他叫她凤兮。 楚歌微微一愕,此时她倒用不着再畏惧被催眠了,催眠中如果被打断,短时间内是无法重新凝聚精神再次进行这项工作的了。 “凤兮。”段南羽艰难地止住咳,“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楚歌原本打算叫武青来助她一臂之力,但看段南羽现在地样子,似乎暂时还用不着。 “原谅我,催眠了你。”他那出尘仙人般的气质并不因为此时的孱弱而有所亏减,倒是那唇边一缕血丝衬托得他越发干净纯粹。“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催眠术用在你的身上……” 楚歌抬起依旧穿着长靴的双脚,从床上下来,“说这些。有什么用?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么?” “我还是太过于急切了……”段南羽依旧抚着心口,似乎催眠反噬地疼痛真的十分难以忍受,“你不相信我……而我又真的很想知道……面前的你。究竟是生活在熙德十六年的那个,还是和我一起从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 他说着。费力地抬头看楚歌。微微地笑,“很幸运。竟然是后者……” 楚歌有些动容,“有区别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有区别。”他很认真地点头,目光温柔得滴得出水来,“如果你就是一直以来的小侯爷,那我会陪在你身边,用心待你……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感动了你,让你同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无论是大理,还是你曾提到过地海外,只要是和你一起……” “如果是从熙德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呢?” “如果是那一个,”他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帮助你……实现你……所有地愿望……” “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似乎你更欢迎地,是第一种可能?” “是啊……”他闭了闭眼,往椅子扶手上面靠了靠来支撑体重,“我宁愿是前者……但,凤兮,真地很幸运……竟然是你……” 楚歌有些黯然,良久,站起身来,“真的很抱歉,我依然无法相信你。段南羽倏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相信我?刚才催眠地时候你明明是有那段时间记忆的不对么?” “你会相信自己被催眠时的记忆么?” 段南羽默然。 良久,他再抬起头来时,那清澈的眸光中已经有了一丝决然。“换你来催眠我吧。” “什么?” “你来催眠我。你不相信被我催眠时想起的东西,那么你来催眠我,问你想问的一切问题。你也知道,被催眠状态下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你懂得催眠的技巧,你也一定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楚歌轻轻咬住了唇,有些想不明白,象他们这样敌对的关系,如果被对方催眠,等于把生命都交在了对方手上一样,如果他只是想要控制她,这样的险,值得冒么? 不过……或许是段南羽知道她每次催眠之后都会有寒症发作的情况?笃定她不会真的去做? 正这样想着,忽听段南羽又道:“还有,你不用担心寒症的问题,辛月是个内功高手,只要你让我及时醒过来,我会教她如何帮你驱除寒毒。”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已经回身在一个小塌上坐定,双手扶膝,如坐莲花。楚歌知道他这是在做被催眠的准备了,如果被催眠者能够配合施术者,象入定一般将自己的精神调整到最为空灵的程度,那无疑会更加轻易地进入催眠状态,也会大大减少施术者的精神损耗。 那么现在,是催眠他,还是不催眠? 左右也是没有什么损失吧?楚歌咬咬牙,有武青在隔壁,她怕什么? 果然,简单发出了几个催眠的指令,段南羽就顺利地进入了浅催眠的状态。不过楚歌只怕他作假,越发加了精神去引导,力争做到假也要让他变成真…… 站在段南羽的面前,楚歌双眸凝视,温温柔柔吟唱一般地诱导:“现在看我的眼睛……感受我的手……”随着指令的发出,她将手指轻轻点在段南羽的眉心,“现在我的手开始慢慢地推你,已经开始推了……你开始向后倒了!已经开始倒了……” 随着她手指的轻点,段南羽也开始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慢慢地向后倒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测试,用于判断受催眠者是否已经处于被催眠状态……只是,如果对方内功精湛,那么未必不能模仿出这种状态来…… 就在段南羽缓慢而稳定地向后倒的同时,楚歌的目光也一直深深凝视住他的眼底深处……忽然,她点在他眉间的手指一顿,用了极大的声音,威风凛凛地喝道:“眠!” 这是源于佛教“当头棒喝”的一喝催眠法,极为有效却也极难成功;它要求被施术的人几乎已经处于催眠状态,而且定要专心致志完成着某项比较困难的工作……不过一旦成功,那么被施术者马上会进入深度催眠,催眠中的一切都完全由施术者主宰,即使如楚歌当初自我催眠设定的酒味警醒法也会完全失效…… 第八十二章 犹记当年初相见 “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段睿,字南羽。” “大理的王子么?” “不错。” “你是拜香教的人么?有多少兵马归你控制?” “我只是拜香教的客卿,还没有得到拜香教信任,手中没有兵马。” “你有把握辛月会听你的话?” “有把握。” “说要投诚是真的么?” “是。”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写下来吧。也好做个凭据。” 递上一份鸣鸾苑出品的“密信专用”纸笔,看着段南羽写完,收起,楚歌蹙蹙眉,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楚歌?” “凤兮……”段南羽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梦幻一般的神色,“那是熙德十六年的五月……” “熙德十六年的五月?那不就是现在?” “是曾经的熙德十六年。”段南羽被激发了回忆,神情温柔而向往,“那时候我才从大理出来,住在新京附近……因为有心争胜,在新京也算小有薄名,而她就是听说了我这个名声,前来探奇……初一见面,就争辩起来,说的,就是天下与黎民孰轻孰重……今日里我教辛月说的话,大都是那次她的观点……” 段南羽眼神梦幻一样望向远方,唇边却漾起了笑,“那时候她的词锋比现在还犀利,句句针对着仁义道德,说得好像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计较手段;最忘不了的。是她毫不避讳地承认只为自己考虑……差点被她骗过了,以为她就是那般一个奸佞小人。还好,我因为要替大理联络赵国权臣。wap.16k.cn所以不得不用心接近她……在一起时候越久,就越惊心。才知道她原来是那样一个人……大概也就玉壶冰心这样的词汇才配地上吧……” 楚歌没有详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脑海里只是痴痴地转着一个念头:所谓“回到从前”,看来是真的了。若按照这样说,曾经的那个熙德十六年,她并不在湖南?武青与拜香教对峙地日子。原来并没有她的存在…… “如果你说地是真的,那你告诉我,三年后的赵国是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你要说,只有武将军才可以救大赵?”她急于知道的问题很多:段南羽究竟是不是“和尚”;她和段南羽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能够从熙德十九年回到三年前的;她为什么还是记不起这三年间地事情……然而事有轻重缓急,那些慢慢问就可以,现在,她最想听听……国家大事。 “熙德十八年四月,胡兵南下,端木兴逃亡。武青被连夜提拔;熙德十九年三月,三军都统制武青驱逐胡兵于黄河以北;五月,计划乘胜北攻收复失地的武青无故被处斩……” “处斩?”楚歌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下来。对段南羽的精神控制几乎难以为继,“可是真的?” “是真的。”段南羽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时候的惨状。睫毛颤动得厉害,精神也开始严重地动荡。“若不是为了他,我们何必千辛万苦找寻途径回到从前?我也不至于为了尽早收复拜香教来做这等龌龊事情……” 龌龊事情是什么事情?是在说他在拜香教做卧底?勾搭辛月姐弟将湖南分舵拱手送人?但是为什么还要加上那样的附加条件?要武青与朝廷决裂? 楚歌忽然一震,连忙问道:“宴请的时候,你想说服武青与朝廷为敌,为什么要郑石在场?你明明可以不这样地?!” 然而,已经没有人回答她了。段南羽的睫毛又颤了几颤,终于严密地合上,真正地睡着了。楚歌已经完全无力控制他的精神了,她自己地精神波动太大,终于失去了再继续套问消息的可能…… 不过没有关系,有了这场催眠,作为催眠师地楚歌,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段南羽话中地真假,多数问题,完全可以留待段南羽醒来再行询问----当务之急,她一定要去隔壁房间,亲眼确证武青和郑石的安危! 胡乱扯了条被子盖在了段南羽地身上,再腾出工夫来抹一把头上的虚汗,她艰难而又迅捷地打开门来到隔壁……很容易,外面甬道中还是没有人,而隔壁的门,是敞开的。 并没有太出乎意料----早在她从被段南羽催眠的情况下醒来,就不曾间断过联络武青,但……毫无消息,何况就是她催眠段南羽时候的那声断喝,在这样的静寂的古墓之中,也应该足以惊醒隔壁的人了。 差不多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 明了了段南羽提供的背景,整个局面的各个环节便也都昭然若揭----事情看起来对己方的人极为有利,只除了……郑石。 她已经相信段南羽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这湖南分舵拱手相送的,但他所提出的条件也定然不是随便说说,所谓让武青重整江山之说,只怕和他提到的三年之后的惨剧不无关联……只是对于现在的楚歌,那三年的记忆已经完全不存在,要她立刻站在那种角度上去考虑问题,还是有些困难----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段南羽为了逼迫武青“谋逆”,会断送了郑石。 他们三个人同到拜香教,三个人都听到了段南羽要投诚的条件,三个人中只有郑石,原本可以不参与这次“密谋”,也没有理由要他去参与……除非,是要牺牲了他,来坚定武青的心。其实这是阴损的一招,也极为有效。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考虑一下,若是她打定主意要“力挽狂澜”,把武青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上去,首先想到的也会是这个办法。所谓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这个意思----只要杀了端木兴的亲信郑石,武青便是百口莫辩----想不反也难了! 若段南羽不是这样想,他便不会安排郑石参与那场“宴会”,也不会故意安排武青和郑石同处一室了! 楚歌越想越是紧张,靠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上,汗水近乎涔涔。 不知道武青和郑石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如何离开的。知道郑石在这里的人,实在太多;宴会上的那一幕,也并不是没有外人看见,搀扶郑石离开的那几个窈窕丫头中,就有血衣卫的人……而郑石本人苏醒之后,想必也会想办法与外界联络;而若只是他传出宴会上的原话,充其量只能说明段南羽的立场,无法证实武青的态度……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段南羽会让郑石传出消息之后再来个“杀人灭口”。无疑,这是个最高杆的手段,无论武青如何做,他的叛反嫌疑都是坐实了…… 当然这种“奸计”,真换了楚歌是段南羽,她也不会去做,只是她不去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和郑石相处时间已久,多少有些感情在;然而从段南羽待郑石的态度来看,却并不存在什么旧谊之类的情况;自问若她不认得郑石,遇到这种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需要牺牲一个“路人”的性命,那她也未必不会出手。 而段南羽,她信他一定做得出。 第八十三章 辛月的酸 楚歌现在面临的问题很棘手,人已经不见,地盘又是别人的,而她自己……施术之后的疲累感已经来临,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又会引起寒症发作。 所幸附子酒还在,楚歌沿着房门滑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捧了酒豪饮。 此时最要紧是头脑冷静,总不能没头苍蝇一样瞎找一气吧?或是大声呼唤叫武青回来? 甬道里空荡荡地,潮湿和恐怖的气氛依旧,看不出任何有人走过的痕迹,膏油灯劈里啪啦地响着,一阵阵散发出焚烧动物尸体那种难闻的气味。楚歌有酒入腹,又歇了片刻,总算积攒了些力气,靠在门边,当真大声喊起来:“锋寒----” 无人应答。 “辛月----” 没人理她。 “你们的公子昏迷过去了- 又是静默……过了片刻,甬道那端,一扇门打开,终于有人出现了。 是辛月。 “楚小侯爷?!”辛月几步赶到面前,声音里带了些不屑问道,“公子呢?你怎么在这里?做什么装神弄鬼?!” 楚歌半仰着头,看着那个身裹绫罗的窈窕女子,微微恍惚地笑:“辛月……你可看见了武青,在哪里?” “原来小侯爷舍弃我们公子半夜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找武将军?!“辛月抬高了声音笑着,那尖锐的嗓音在昏暗的甬道里显得竟有几分恐怖。“丢不下这个也舍不下那个么?!” 楚歌费力地摇摇头,对方辛锋寒的姐姐这一身份让她还保持着礼貌:“你们公子……真的昏迷过去了,大概要一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告诉我……武青地去处,快点告诉我----事关人命。http:www.16k.cn迟了,会影响你们公子……还有辛门整个的命运---- “你不用骗我。公子是什么人?自然不会有事。”辛月微微扬起那极致妩媚的面孔,上下打量着楚歌。半晌。才睨视着她苍白没有血色地脸,一字一句慢慢地笑着道:“难得你也有这幅模样----看你这虚弱的样子。中了公子地催眠术么?莫非是迷惑公子不成,被扔出来了?……人家都说我是拜香教的狐狸精,却想不到你楚小侯爷才是的的真真地狐媚呢……你知不知道我最好奇什么?” 膏油灯明明灭灭,映照得她的面庞带了些扭曲,诡异如妖。“我最好奇,你这个迷惑人地身子,到底是男,是女?不如----趁这个机会,看个究竟?” 她一面说,一面俯身靠近,一双纤纤玉手,慢慢抚到了楚歌的领口上……用力便撕!辛月其实不姓辛。 她原本是辛家小公子乳母的女儿,名字就是“月光”。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年仅十二的她抱了小公子躲在尸堆之中逃过了灾祸,从而也获得了小公子辛锋寒的亲近和依赖,并从此以姐弟相称。 辛月吃过太多的苦。 幼年在辛家为奴为婢的经历早已算不得什么。从带着小公子逃出了战火焚尽的陈州,便一直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虽然有从辛家带出来地金钱作为支撑。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懂得管钱?更何况还要照顾另一个稚童。很快,金钱耗尽。“姐弟”两个人也开始了一个乞讨一个卖笑的生活。 这样地情境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终于盼来了那些也在苦苦寻觅他们小公子的辛门族人。辛月永远记得那一天,锋寒“弟弟”第一次来到了她“卖艺”地酒楼,看到了她依偎在一个肥胖客人怀里地样子……他疯了一样驱赶走了那个胖子,哭着抱住她,不断地重复:“月光我们再也不用这样了,月光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是我地亲姐姐,我长大了要娶月光做我的老婆。” 有了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这些付出都已值得。即使是辛门被她带入了拜香教处境艰难,即使是后来她被人嘲笑“婊子”出身,她都有几分底气在:辛家的小公子说过要娶她为妻。 拜香教虽然是与朝廷作对,但辛家当年是为国赴难的,说破了这一层,端木兴无论如何也会给辛家留个香火;而辛锋寒,则是当年辛家家主辛之扬留下的唯一后代。 当然,这种底气实现的前提条件,就是楚缙的死亡或是失势;若是楚缙还活着,辛家永远便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什么为国赴难,只要辛家的人敢冒出头来,那么面对的,便只有一个字:“死”。 为了扳倒楚缙,她带领辛门加入拜香教;为了扳倒楚缙,她与“弟弟”设局去接近楚歌。不过当时并没有料到楚小侯爷并不近女色,所以开始的以她为主进行色诱的计划破产----之后是柳暗花明,楚小侯爷反而看上了“弟弟”的“美色”,要他去做贴身侍卫;而她劝说着“弟弟”同意了----接着便是竹篮打水,楚缙居然急病先死了。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没有与锋寒联络,由着他继续待在小侯爷身边:就算不为楚缙,为了他们辛门在拜香教里的地位也是好的……后来她知道她错了。直到后来公子带了锋寒回来,她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的,有什么不一样了。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一个人的锋寒“弟弟”,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从前那个人前人后缠着她叫“姐姐”的少年,现在却学会了公子的抑郁,开始沉默,开始凝望,开始……思念。 然而关于那个人的事,他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她只知道,那个人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棵草,一棵疯狂生长着的一点点挤掉她的位置的藤蔓。 她嫉妒那个人。她不明白,向来对楚缙深恶痛绝到只恨不能手刃仇敌的锋寒,怎么会喜欢上了这奸贼的养子,还是个风流名声在外的……男人。当然,男人这一点,在她真正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产生了些动摇----那分明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不管男人还是姑娘,她都无法接受她的锋寒去喜欢那么一个人----即使他半点也不肯承认,可见惯风月的她还是知道,他就是喜欢上了那个人。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打击。 如果说辛锋寒对于她来说是依靠,那么公子,便是她的向往。而当有一天依靠和向往都被同一个人夺走,她留下的,便只会有,深深的恨。 当她亲眼看见公子向来冷默如同玉刻石雕的面孔,也会对着那个人微笑;当她亲眼看见公子把珍藏不许旁人碰一碰的美酒,拿出来供那个人豪饮;当她亲眼看见公子如捧珍宝一样把那个人抱入了密室……她知道,她对那个人的恨,已经不共戴天。 第八十四章 落寞 楚歌没有算错。辛月对她果然心存恶念。趁着她状态虚弱,竟是要撕衣相辱……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骗得一个近身来的呆子,难道不知道和催眠师近距离相对的危险吗?虽然……她是一个虚弱的刚施完催眠术的催眠师,但,调息了这么半天,还是凝聚起了一部分精神力量,用来催眠一个没有防备地伸到眼前来的面孔,足够了。 “武将军到底在哪里?” “他和郑侍卫到芦泉岛上了。” “去做什么?” “似乎是要比武。”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比武吗?” “知道一点。公子要我去告诉武将军,当年害死一个什么姓林的的,就是郑侍卫他们那些人。” 楚歌再没有能力控制辛月,连解除催眠的暗示都没有,自顾抹了抹汗,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只是浅层的催眠,所以辛月几乎是立即苏醒了过来,她是对催眠有所了解的,看了看面前衣衫完好却虚弱地靠在门上的楚歌,稍微愣了一刹,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的恨意油然而起,辛月啐了一声,眼里忽然寒光暴涨,一抬手运掌如风,便向楚歌头顶百汇穴拍去…… 楚歌轻轻叹一口气,那还放在辛月裸露足踝上的右手稍稍一翻,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摔倒在地上的辛月,费力地摇摇头,“辛月美人,如果你不是这么急着要我命的话,本来是要留着你去照顾你们公子的;可现在----也只好委屈你在这里躺一躺了。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 其实早在她的手指触到辛月肌肤地那一刻。美人儿的表情就已经定格在惊愕上了,后来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地……楚歌有些自嘲地笑着。扶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眼角扫过手上指环。那上面的尖刺正在黑暗中闪着冷厉地光芒。 而此时的芦泉岛上一片繁花丛中,武青对着面前躺倒的郑石,也正露出了如楚歌一般自嘲的笑容。 武青知道这是对方的陷阱。 从那个辛月姑娘借着商议投诚之事地名义进入了他们的房间,又好巧不巧地在郑石醒来的时候倒在他怀里,他就明白事情不会是那么善了的。对方一定是有所图谋。只是他不知道到底在图谋什么。 他是带着看戏的心情瞧着美人计发展成了离间计:对方拿来了拜香教湖南分舵将领花名册,做足了投诚的样子;却又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他“不要忘记了彼此的协约”。而正当他为对方如此拙劣的离间手段暗自嗤笑的时候,辛月居然抛出了一个爆炸性地消息出来:郑石他们就是当年害了林逍的人…… 十六年前的故事,如今他还记忆犹新:那一年师父带着幼小地他和区区几千兵马,千里奔突护卫京都。记得师父曾于贼营几进几出,一柄长剑如霜,斩杀胡兵无数,当真是纵横无敌,无人能抗----也正因师父如此英雄。才让那时的他醉心膜拜,立下此生志向。 只可惜世间事本无常理,自古英雄泪。最让人断肠。还记得八千军马没有死在敌手却沦落成为自己人地刀下鬼----还记得师父血人一般从尸堆中站立起来,那般地目眦尽裂恨难消----最忘不了地。是那时几乎已经血尽命丧的师父。最后地话竟然是:惜此身,不能报家国…… 从那天师父便在世间“死”去。而从此的他,也对“报家国”三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家国是生养自己的地方,而学好文武艺,也绝不是为了货卖帝王家。 至于辛月说是郑石害了师父,倒不是说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郑石有能力将武功盖世英名满天下的师父如何了,她指的是----那年,最终围住了身负重伤的师父的二十八骑神秘高手,是,黑狼卫。 郑石的父亲,便是那二十八骑的统领。 武青苦笑了下,再次看看被他点住穴道的郑石。拜香教的人,一定很清楚他对林逍那亦师亦父的感情吧?笃定他会杀了郑石为林逍报仇? 不过说实话,这件事情还真是很难处理,拜香教明摆着已经要将湖南分舵送与他了,此时揭破他和林逍的关系,揭破郑石的身份,绝对是对他“忠诚”的一个大的挑战。他忠于“朝廷”么?端木兴还会不会相信他,会不会再给他机会纵横沙场?对于拜香教这样**裸的陷害,解释是无力的;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杀了郑石以绝后患吧? 但他不会去做。 好男儿立身世间,最要紧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也是他谨守的底线。 不过杀辛月以示清白这样的事,更是他做不出来的。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要留下辛月的命,以便得到拜香教湖南分舵。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他知道,辛月交给他的这份名单是真的,投诚的诚意也还是有的。 虽然他知道楚歌有所安排,即使没有对方的配合,要拿下湖南分舵也不是全无可能,但对方主动送上的话,少死几条人命总是好的----就算是拜香教的人,原本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兵士。 武青叹口气,抬头看看天空,已经蒙蒙亮了。暗处拜香教的人,想必在期盼着他动手杀死郑石的那一瞬间吧?就连郑石,都相信了他真的是要以性命相搏了。而他只是要找个借口寻路到地面上来,他知道,楚歌传信是用的蜜蜂。那么天一亮,这里的消息就会递出去,小小的芦泉岛,将会被几路兵马团团围困住。 一切,便都会在掌握中……至于楚歌,他相信她有自保的能力。 风轻轻吹过,带来阵阵清晨的雾气,武青在抬头看天,而离他不远处的草地之上,也还有一个人,在静静坐着期盼天明。 楚歌并不着急去找武青和郑石。天渐渐要亮了,她的蜜蜂追踪系统已经开始起作用;而且武青身上染有专门吸引她鸣鸾苑蜜蜂的花粉,不必象她,要召个蜜蜂来,还要玩拈花微笑。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行走,只是靠了棵柳树,在潭水旁边坐下来,掠掠汗湿的鬓发,楚歌抬起头,看看已经发白的东方天空,只觉得……落寞。 第八十五章 惊艳一抱 楚歌抬起头,看看已经发白的东方天空,只觉得……落寞。 落寞。 听见辛月说武青和郑石到了芦泉岛之后,她已经放心,她知道武青选择去芦泉岛的原因,相信不会是受到段南羽控制要去杀郑石的缘故。而到了芦泉岛,一切便已经是安全的了。 但紧绷的心一旦稍微放松,那种寂寞的心绪便被清冷的黎明渲染得越发沉重。 段南羽说的话,她已经相信----其实只要静下来问一问自己的心,就会知道哪个答案是真的。而如果段南羽不是以这样一个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话,或许她第一时间就早已经确认了事实。 然而---- 正因为相信,才显得残酷,才觉得,落寞。 原来真正的故事是这样的。原来天下会倾覆,原来武青会死去,原来端木兴会毫无作为,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一手将天下断送……这实在也太离奇了,离奇得她的心,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就是她才醒来的时候的那种心情吗?还记得她刚刚见到武青的第一眼,那种心情,那种疼痛。 很想很想去找段南羽,把那段故事的细节问个清清楚楚,把所有的疑团全部解开----她知道他知道。 然而又实在不敢去找段南羽,不敢去问。那种心的疼痛,她真的不愿意再去扩大。 而所谓的“逆天”,就是要逆转这一段过程么?又真的能够逆转么? 有一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一片秋风中地落叶,旋转挣扎着在空中飞舞。http:wwwcn却依旧逃不脱飘落的命运。或许能有一阵风起?带她直上九霄中,但那阵风又是完全的不可依赖,无法掌握。 这种感觉。她不想要。 冷汗被风一吹,越发觉出黎明前地寒意。楚歌将身上白色绣边长衫裹得紧了些。这件外衫其实已经被辛月撕破了一部分,只是被她巧妙地掩盖起来,倒也看不出什么。 然而在楚歌的动作却又忽然停顿下来,黎明前地芦泉岛,本是安静得出奇。这时候,却传来几声鸟鸣。是天色渐晓鸟儿早起了吗?还是,有什么状况?四处望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动,楚歌便慢慢撑着起身,整理整理凌乱的鬓发,打算继续着线索去找那两个人。 一双手悄悄地接近,从身后伸过来,猝不及防地一搂。竟是将正在走神的楚歌抱了个满怀! 楚歌大惊,但也迅速反应过来,来不及回头。只借着挣扎,转手向那抱住她的手臂上头一抹----谁料抱住她的那个人竟是如同早料到她地机心一般。一把就握住了她的右手腕。牢牢控制住,并不容她的指环接近自己半毫。 身后的人是个男人。身高和有力的臂膀都证明了这一切;而这个男人。却又并不会武功的样子,从他控制楚歌时如此费劲便可见一斑……也许不过是岛上一个普通的教众,只是碰巧抓住她的右手…… 电光火石间,楚歌抬脚,向后跺去,那人闷哼一声,却不放手,抱得她越紧,脸颊贴在了她脖颈处,嗅吸着摩挲。 楚歌的动作却缓下来,渐渐放弃了挣扎,犹豫地问:“谢聆春?” “楚小美人儿心里当真有我,居然这样也认得出来----真可惜我还没抱够……不过你好像瘦了,不如以前手感好。”那抱住她地人嬉笑着,手恋恋不舍似地松开,改成抓住她的双肩,一转,变成两个人面对的姿势。 “真地瘦了,而且情绪不好。”他说,凝眉接着晨光打量楚歌的脸,“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楚歌见了他,虽是满心地防备都松懈了下来,却又升起了别样地担心,说话间也不由地用了嗔怪的语调,有些暖,又有些急:“居然真地是你!你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么?不是说这里派个血衣卫的统领就好了么?岛上的情势控制住了么?你怎么随便就上岛?” “没事没事,”谢聆春轻轻拍在她的面颊上,“一切都控制住了。有我在,你还有什么担心?你的消息我都收到,连方才那个陈阿岭带过来的竹筒我都明明白白地看过。你放心----芦泉湖大小三十一个岛屿,已经都在血衣卫的控制之下。” “那就好。”楚歌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下略宽之际,却只觉得阵阵寒意涌来,便有些摇摇欲坠。 谢聆春变了脸色:“你一定是又去催眠了----怎么这么不小 “弄些附子酒来吧,古墓里的事情你先不要管,等我处理。”这是楚歌倒在他怀里之前最后一句话。 谢聆春没有说错,现在芦泉湖三十一岛,已经全部在血衣卫的掌握之中了。 古墓中的段南羽,现在早已醒来,但他环视一周没有发现楚歌的踪迹之后,却是叹了口气,又躺回去呆呆发怔。 楚歌没有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对他有所动作,杀了他或是胁迫他,便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她是信了他的话了。而对于他来说,所做的事情便已做完,接下来,要等待的,就是看血衣卫如何接收这些岛屿,如何处置拜香教和辛月,辛锋寒,以及,他自己了。 事情早已经安排好了。他从接近拜香教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今天把这拜香教湖南分舵交到楚歌的手上,而现在,机会终于到了。芦泉湖三十一个岛屿之中并非辛氏族人占据的那十几个早已被他严密监视起来,又安排了接应的人;而在这个夜里,他让辛月去将消息传给武青;又同时派辛锋寒去与楚歌的部属联络。 不过接头的,却是血衣卫的人。原来楚歌和血衣卫的关系,已经到这样不分彼此的地步了么?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对楚歌的处事态度,有了比较大的影响。 但无论如何,现在芦泉湖三十一岛,黑夜那一片静谧之中,总是悄悄进行着什么,交给血衣卫,更放心些吧?他们,毕竟比楚歌的人,对这样暗夜里的杀戮和流血更加适应,也做得更干脆。 叹口气,不知道自己这番动作,楚歌究竟会不会喜欢。这本是一石二鸟的策略,他希望通过献上拜香分舵,能够帮助楚歌建立功业;又想通过这一番操作,能够帮助武青产生离开端木兴控制的念头----虽没指望当时奏效,但情势急迫,只望武青能早日认清形势吧。可,看起来现在的楚歌,没了那三年的记忆,似乎不太会赞同他的做法呢…… 第八十六章 擅动大军 芦泉湖三十一岛顺利收复之后,一行人并没有离开这拜香教分舵,而楚歌也足足在芦泉岛上的房间床上躺够了三天。这次却不是她的寒症的原因----毕竟虽然实施了两次极其耗费精力的催眠,但有附子酒这样对症的药物在,又有武青这样熟练于内力驱寒毒的高手在。 她这次的病症,竟然就是普通的风寒。她不是武功高手有内力护体,又在古墓那样阴寒的地方出出进进,还在凌晨的湖边吹风----大夫是这样说的。不过只有楚歌自己知道,在她的心底,到底存了几分“躲”的意思在。 在她“躲”的这三天里,段南羽从古墓中被带出,和辛锋寒辛月姐弟等人一起隔离关押,而楚歌只是通过谢聆春吩咐好生看待,便置之不理。在她“躲”的这三天里,武青几次要求相见,以便就近照顾,都被她以“公事为重”这样的理由拒绝掉。甚至流丹,甚至谢聆春……她对他们分别提出了要求,让他们各自去忙,而她自己,独自一个赖在床上,“养病”。 “烦请通禀一下小侯爷,就说有西南战事商讨。” 门外说话的,一定是谢聆春,只有他,不肯顾忌楚歌的“静养”要求,一再地用战事为借口,不厌其烦地来打扰“病”中的楚歌。 在门开的那瞬间,面向床里假寐的楚歌不等外面的人传话,低声叹息一样地说:“让他进来吧。” 接着是郑石的声音:“请。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郑石从这段时间遇到这些事之后,整个人都有所改变,变得更加严肃,更加沉默。也更加地厉杀……不变的只有,他对端木兴的忠诚,对端木兴命令一贯到底地执行。 所以现在。楚歌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却坚持地守在她的门外。执行着他护卫的职责。当然,只是护卫,对楚歌地病情,绝不多关心一分。而楚歌,此时自身的事情尚未理清。也无力和他解释什么,只是心中对他存了几分愧疚,故此待他地态度,也略略与旁人不同。 然而进来的,却是武青。楚歌摇摇头,稍微坐起些,抬眸看看他的脸,便把目光躲闪开去。这几日她最怕看见他的那张俊脸,那棱角分明的薄唇下颚。总让她想起那天刚刚醒来看见他时,那种心痛。 “楚歌,为什么这些天总不肯见我?”武青微微蹙了他浓郁地剑眉。在床边站定。他高挑的身材,威武的气势。令楚歌有很强的压迫感。 “我没有。”楚歌只能强笑着回答。“武将军不是说有战事商讨么?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几天湖南拜香教分舵的事情一直处于机密状态,严禁兵士外传。但与此同时,谢聆春却又通过了各种渠道,向外散播着段南羽即将献上芦泉岛的消息,引诱永、赣一带的柳茗城以及东南方的王有德、王乾师徒前来救援。这也是楚歌和武青两人最开始定下的计策:探清拜香分舵底细之后,利用武青五百亲卫迅速控制局势,隔绝消息通道,稍缓之后便“不经意”传出风声,待拜香众人驰援来救,再调遣朝廷大军,分点分段予以阻截,力图经此一役,让拜香教遭受重创。 不过现在地情形变化,原定上岛恶战的五百招讨使亲卫,只起到了芦泉湖外围堵截的作用,真正上岛地换成了血衣卫,同时接收过程有了段南羽的协助之后也变得异常顺利……至于“放风声”这个步骤,更是被楚歌利用她得到地段南羽亲笔口供,渲染得真实无比----虽然本来就是真实地。 该做的都已做过,就算楚歌“病”地这几天,她也并没有闲着,主要是利用给江西官员送礼联络下的人脉,铺平动用江西镇南军与临江军的路子,要知道江南西路曲江镇一带正是设伏堵截王有德王乾两人最好的地点和时机,她绝对不可以让任何可能的阻挠出现。 相信江西这边何长安不会让她失望。 “楚歌,你在永赣那边有军马可以调动么?”武青一开口,就提到楚歌的心腹大患。永赣那边的柳茗城,手握赤脚军主力,与湖南、江西两路大军对峙;这次“放风声”,原本不是主要针对他,料想中他最多也就是急上一急,要发动还是得等王有德的命令。 但谢聆春来了之后,就判断说柳茗城必然第一时间前来相救,而如今看来,也的确如此,柳茗城消息灵通,听说辛月遭擒,冲冠一怒,竟是不顾王有德坚守的命令,倾巢而动,向永赣守军发起了猛烈的冲击,力图通过湖南境内推进,直取潭州。 而这件事也越发使得楚歌认识到了信息的重要:血衣卫就是依靠了知己知彼,才会屡猜屡中的。 “桂阳军顶不住了么?”楚歌见武青这样问,也有些焦急。 桂阳军是湖南属军,现在囤积在永州,这次柳茗城率领赤脚军倾巢出动,主要便选在了永州一带作为突破口。楚歌倒也并没有指望在这边收获什么,只要桂阳军顶得几日,给江西这边腾出些时间,那么必然可以大创赤脚军,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可要是桂阳军连这几天也顶不了,那情势可就急迫了,甚至可能将已经收获的战果统统化为乌有。 “不是。”武青摇摇头,“我是问你,是你调动军马支援了永州么?刚收到消息说,那边,竟然有大军布防,桂阳军一溃之下,也立刻收拢----如今柳茗城只怕要吃苦头了。” “大军布防?”楚歌也很奇怪,她倒是真想这样做,可她在湖南的势力,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就是在来湖南前和谢聆春通讯中提到过这样的思路,相信谢聆春的能力也不至于可以调动大军的程度。 如果不经过皇帝允许擅动军队,那样的滔天权势,恣意妄行,离谋逆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当然,她在江西的所作所为是有“正规手续”的,算不得擅动大军。 第八十七章 一个问题一个吻 关于永州一带突然增加的军队,楚歌和武青两个人都不明所以,讨论之下,却是疑团愈多。不说有没有人可以擅自调动军队增援,就说原本湖南江西两路的兵士,能够调动的,大部分都已经上了永赣前线,如何长安所率领的镇南军,那是拱卫首府的长驻军,人员配置都有定额,哪里能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这么多军马忽然出现在永州? 楚歌没有注意到,她在与武青讨论问题的同时,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对武青的逃避和疏离,只是满心沉浸在突然增加的军队来源上,迷惑于事情进展的突兀,也担忧着鸣鸾苑消息的闭塞。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忘乎所以地坐了起来,薄薄的被子滑落,露出了她穿着白色中衣的身子。 其实在她自己是觉得无所谓的,常年扮成男装,早已经习惯了多穿几层,在那件旁人当成中衣的白缎衣衫下面,她还穿着厚厚的硬布衫,腰间更是裹缠了重重软布----好在她体质本来就近寒,这样穿着也不觉得烦热。 而在床边椅子上坐定的武青,同样也不觉得什么。以前虽然对楚歌的“好男色”名声颇有心结,但现在,看过她对郑石的催眠过程之后,总觉得那些都是她放出来的烟幕;何况楚歌是师父的儿子,那便和自己的兄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他们无所谓,却还是有人看不过眼。 门口的郑石向这边瞥了一眼,流露出一种夹杂着轻蔑或是忿恨的复杂神情,垂了垂头,又瞬间将泄露的情绪掩去。再抬起头时。却见面前多了一个人。 谢聆春。 依旧是那般的美艳无匹,依旧是那般地风华绝代。16k小说网…虽然身份地位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却仍如当初作为楚歌“男宠”时候一样。亲自捧着汤药,微微怔忡地站在门边。 借着这个机会。郑石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位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却只见他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楚歌。旁人口中的嗜血和阴寒都不曾见,都指挥使大人脸上那种迷蒙,让郑石想起当初那日在绩溪驿,他们一起看见楚歌“勾引”武青。那时候谢聆春面上地表情和现在一样,竟似带了些被触动般的微酸。 “谢大人。”郑石提醒似地说。他不知道都指挥使大人此刻是种什么样地心绪,但他心中,与他的距离却似拉近了不少,隐隐地,竟然浮起几分怜悯和同情。 谢聆春一怔,反应过来,对郑石颠倒众生地一笑,也不用他通报。自顾走进房间。 “武将军,楚小侯爷,在讨论什么?”他将汤药放在案边。过去替楚歌掖了掖被角,就仿佛以前常做的那样。 谢聆春这样“熟不拘礼”。武青却不能随着他忽视礼节。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见过。这才问道:“谢都指挥使来得正好,永赣一带有大军调动,谢都指挥使可知道么?” 楚歌对此也是极为关切,不由得微倾了身子,目光中隐隐含了期待。 “知道。”谢聆春只是微微颔首,“楚小----侯爷,喝药。” 他举了碗,送到楚歌唇边,目光坚定地看着楚歌,仿佛她喝不喝药,才是天大的事情,什么大军调动,什么战役胜负,都在他关心之外。 这些人里,他的官阶最高,他不说,便也没人可以逼问他什么,就是楚歌,当着武青地面,也不好过于多说,更不好指责他一介大员,却来亲奉汤药,只急忙接了他的药碗,皱皱眉头一口饮尽。 “谢都指挥使,永州那边……” “武将军放心,那边有大军调动不是好事么?左右对我们有利无害,至于其他的,不问也罢。” “可是……” “武将军既然没什么事,便先请回吧。小侯爷饮了这汤药之后,照例是要休息休息发发汗的。”谢聆春转头去,却对武青这样说。 武青不由苦笑,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也没有谢聆春这样用楚歌需要休息为借口赶人的。难道他武青不能留在这里,谢聆春留在这里便是正常么?不过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也不便在此久留;于是武青应了,又对楚歌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一类的话,温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番,这才告退。 “武将军!”楚歌忽然出声相唤。 刚刚走到门口的武青转过头来,微带了些疼宠的笑意,问她:“楚歌有事么?” 楚歌地手里紧紧攥着被角,目光凝在武青那张熟悉得刻骨的脸上,顿了片刻,那手终于松懈下来,笑笑说道:“武将军此去,帮我看看段公子他们,关在古墓之中,可不要有什么闪失。” “好的。”武青点头。“那古墓只有两个出口,倒也不难防守。只是他们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如今却要被关押起来,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没办法,”楚歌眼神有些迷离,显然魂不守舍,“要引诱王有德那个老狐狸前来,也只有先这么办了。” 谢聆春也不打搅两个人说话,只扶着楚歌躺下,又慢慢将纱幔放了下来,整理妥帖,明白着是赶人了。 武青审视了谢聆春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楚歌先是由他摆布着躺下,静静地抬头望着床顶地流苏出神,半晌,才回过目光,看见坐在床边的谢聆春。 隔着纱幔,他也在望着她出神。 “谢聆春,你明明知道我这病也没什么,这些服侍地活儿,你何苦亲自来做?” “我喜欢做。”谢聆春懒懒地托着腮,风情万种,“再说,我不做,要谁来做?郑石么?还是那个小侍卫梁乙?” 楚歌哑口。流丹倒是随着武青地五百亲卫以及鸣鸾苑的人到了芦泉岛,不过只在当天服侍她换了汗透地衣裳,便被她发配去配合江西截击王有德的行动。虽说在归顺的拜香教众或是附近的衙门调个侍女不是难事,但一来怕新来的人不知底细,二来也根本用不着那么做----她真的用人服侍吗?不过是风寒而已,谢聆春却如临大敌生生让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间即使她找了千般借口赶他离开,他也依然雷打不动地在她这里做着端茶送水的工作。 静默了一下,楚歌决定问她最想知道的,“你刚才说永州调军的事情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调军来援?调的又是哪里的军队?” 谢聆春凑过来,隔着纱幔吐气如兰,“楚小美人儿,如今我已经不再替你做事,你要是想要我的情报,那可是要收费地……一个问题一个吻,如何?” 第八十八章 御驾亲征 谢聆春凑过来,隔着纱幔吐气如兰,“楚小美人儿,如今我已经不再替你做事,你要是想要我的情报,那可是要收费地……一个问题一个吻,如何?” 楚歌听他这样说,“嘁”了一声,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撩开纱幔就去穿靴,“你卖的价太贵,我去找别的人问。” “找谁?”谢聆春有些奇怪。 “找你的属下。”楚歌拿出她那可以指挥血衣卫的玉带钩得意地晃了晃,“你身为血衣卫都指挥使,说出的话自然不能不算。你说借我的这个玉带钩可以指挥任何血衣卫官员做任何事,那么自然我可以去多找几个血衣卫问问,只要他们知道,就必须说给听我不是么?” “你还真是会利用我们血衣卫……”谢聆春配合地摆出一脸苦相,“楚小美人儿,玉带钩是借给你地,说好再见的时候还我,如今你赖着不还也就罢了,还用这个来欺负我……” 楚歌笑起,又将手中玉带钩扬了扬,“谢聆春,你也是血衣卫官员,现在我命令你,无条件地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她自然知道玉带钩的效力只能指挥各部首领以下的官员,且并不包括泄露机密的命令在内;但谢聆春开出的条件明显是在胡搅,那么她来蛮缠一番也未尝不可。 “是,大人。”谢聆春似模似样地起身,躬身施礼,“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大人可能不知道,用玉带钩来指挥血衣卫官员,也是要进行身份确认的……在小的回禀之前。请大人允许小的验明正身……” “啊?”楚歌愣怔之际,谢聆春一伸手抓住了她地手,向内一带。wap.16k.cn就将她牢牢控制了在了怀里……楚歌的脸倏然晕红……这个姿势,他真的打算做什么么? 谢聆春不怀好意地笑着。上下打量着楚歌,直到楚歌脸上装出来地镇静再也挂不住,就要羞恼翻脸的时候,才从她地手中取过了玉带钩,细细翻检了下。笑道:“果然是真的。” 原来他说的“验明正身”是验玉带钩……正这样想,忽然听见谢聆春又说:“现在你没有玉带钩了,要提问题还是拿吻来换哦?” 楚歌立刻劈手去夺,却比不过谢聆春早有防备,哪里还夺得到?只是从他放松了的控制中脱身,哼了一声,扭身坐定。 “楚小美人儿,不要恼么……”谢聆春挨过来,手撑在床上。歪头欣赏楚歌那略嘟着嘴的样子,“不过这样显得有生气多了,不象这两天。装病装得整个人失了魂魄一样。” 楚歌目光闪了闪。他这样做是在帮她散心么?不过和谢聆春这样一闹,地确是将这些天的烦闷郁结消去了不少。她横他一眼。把头越发扭过去了一些。却掩不住唇边悄悄扬起的一点笑意。 “楚小美人儿,”他索性歪在了床上。半拥着她似地探头过去继续说,“不如这样,我也有问题问你,我们公平点,你问我一个问题,欠我一个吻;我问你一个问题,也欠你一个吻,怎么样?” “好啊。”她转过头,眸中恢复了亮如晨星的风采,“我让你随便问,积攒了你的吻,就去找个老母猪来,让你一并都还了。” “那还是算了。”谢聆春苦着一张脸,“就让你的问题和我的问题抵消了吧,我努力着比你少问一个问题好了。” “你还真有问题么?”楚歌有些吃惊,想不出这个执掌天下情报和特务组织的黑暗人物有什么可以问自己的。 “是啊。第一个问题就是:郑石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对劲?” 楚歌听见他问这个,连忙向屋门地方向望去,屋门自然是掩着的,依理也不会被外面的人听了他们地话去……但,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好么? 见她犹豫,谢聆春笑道:“我提出的问题如果你答不出,就算是你欠我地哦?绝不可以说假话----当然,你问我地问题也是一样处理。”楚歌黑眸一转,笑道:“好吧,就这样定了。不过你刚才的可是两个问题。”一会儿她多问他些稀奇古怪地问题,让他一个也答不出来,自然就是她胜了。 两个人在这里游戏似地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竟真的玩起来了……不过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根本没有在乎,从屋子外面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听到,这里足足持续了一个下午的嬉闹声音,竟是如此的惹人联想。 “那么郑石到底以为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第二十个问题,你说永州出现的军队是从东边调动过来的,那么是谁下了这样的命令?” “肯定地回答你:不是我。” 两个人都是说话绕圈子的高手,绕来绕去的结果就是谁也无法完整地得出答案,很简单的问题,却要兜兜转转,互相猜谜似地从对方话里套故事。 楚歌已经笑得有些气喘,额头上也微微见了薄汗:“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游戏太费劲。我们一个一个地说,把事情说得完整一些。” 谢聆春早绞了帕子来替她拭汗,也笑:“罢了,这样的话一个问题也进行不下去。还是我都说了吧----永州的大军其实是御林军,陛下亲自指挥。” 说着,他看向微微错愕的楚歌,脸色柔和下来,“你还在古阳村的时候,陛下就动了微服前往两湖一带的念头,不过朝里离不开,这边也不安全,所以全程都靠血衣卫封锁消息,直到现在,陛下到了永州,还是没有人猜得出他已经离开了新京。” 的确没有人猜得出。明明除了皇帝陛下亲至,没有人有那么大的手笔可以调动近万精锐来与赤脚抗衡;明明除了皇帝陛下亲至,谢聆春也不可能丢了她的嘱托弃西南于不顾反跑到这里来为她侍候汤水;明明除了皇帝陛下亲至,以她鸣鸾苑今日探听消息的本领断不可能毫无所知……可她就是不敢向这个方向想。端木兴这样做,胆子也忒大些了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堂堂大赵天子?再说他这样做也需要理由,难道他算得出她会得了拜香教湖南分舵,诱得柳茗城冒险越过永赣天堑,倾巢而动?还是说他本来是要以身犯险,自不量力地玩“御驾亲征”? 不等她再胡思乱想,谢聆春抬手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楚小美人儿,这一番陛下的行踪不要向任何人透漏,除了武将军----过几日永州、江西大捷之后,我们一起去见陛下。” 第八十九章 去见那个人(上) 初夏的夜晚,芦泉岛上正是淡月似钩,和风如醉。云雾朦胧间,花影重重,馨香遍野,丝毫也看不出短短几天之前,这些美丽的小岛上曾经有过怎么样的血腥,进行过怎样阴谋和清洗。 而那场屠杀一样清洗的执行者血衣卫头子谢聆春,在全盘接管了拜香教分舵之后,也按照朝廷的规定,将控制这些岛屿的权力转交给军方,也就是武青的手中,只在岛中地段最好的位置,为自己和血衣卫留下了些近乎奢华的院落,用来暂时居住。 而这些地段也因为这些“煞星”的入住,变得和其余的地方有所区别。花越美丽,柳越妖娆,越显得萧条清寂。 谢聆春自己所住的院落,尤其如此。 别致而幽雅的小屋,生生因为主人的身份,带出几分诡魅来----只是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如邻大敌的警卫配置,就足以让人嗅到肃杀和冷厉的味道。更何况这些警卫一色的血红锦缎,嗜杀眼神。 刚刚投诚的拜香教众以及从附近暂时借来的军队,甚至武青的五百亲卫,对这里都是敬畏远离,也许偶尔悄悄看上一眼,带着仓皇或是鄙蔑。 短短几天,这里就带上了地狱似的死寂和恐怖……不过现在,那条通往“地狱”的神秘之路,却被一串清亮的足音敲击上了明快的节奏。 “谢聆春,快陪我去见一个人!” 来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路轻盈如跃动的音符,直飞到谢聆春单独居住的小屋之外。…手机小说站http:wapcn 疲累了一天的谢聆春,才审讯完几个分舵中王乾一脉的小头目。正在梳洗更衣,听见门外这样嚣张地呼唤,唇角不由挑起一抹笑。 探出头去。看到的,果然是楚歌。 今天的她格外神清气爽。显然是刚沐浴过,穿了一身似雪白衣,只用银簪松松挽起还滴着水地长发,简单而纯粹的装扮衬着光洁细腻如上等白瓷地肌肤、明媚灵动的眸子、虽然清减却越发秀美的脸,纯净如同一个林中仙子。正踏着月下那迷幻一样的暮霭而来。 “要见什么人,让我们的小侯爷这样兴奋?”门启处,披着赤纱外袍地谢聆春懒懒靠在了墙边,扬起一个妖媚的笑颜。 一挥手,远近的血衣卫官员统统匿迹。 楚歌的确是心情大好。刚刚收到流丹传来的消息,江西何长安率镇南军截击王有德,几获全胜,除了王乾见势不妙率领部分主力提前脱逃之外,赤脚军大部被困。损失惨重,甚至连王有德都几乎被生擒----据说何长安率军伏击之时,依足了武青提前布置好的路线安排。流丹又带了几个武青的亲卫头目随行指点,如此情势之下。以有心算无心。这些镇南军竟是打出了大赵军队与赤脚交锋以来绝无仅有的士气和斗气。 不过这个消息,想来谢聆春也已经知道了。她不打算多说。翘了翘唇角,竟然带点撒娇似地问:“昨儿你问我的问题还没回答你,不想知道了么?” “我宁愿你答不出。”他慢悠悠束着衣带,丹凤眼中笑意盈盈,“你还欠我一个吻,要你兑现你又不肯……” “我这不是专门来回答你地问题?!”楚歌听他说起这个,有些窘,四周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才恢复了笑颜,微嗔着说道。 昨天两人那个游戏,她为他解释催眠郑石的来龙去脉,他给她介绍端木兴来到湖南的种种……然后她没有忍住,在他地诱导下,多问了几个关于新京那边朝政的问题----毕竟鸣鸾苑地人新手居多,搜集些显而易见地东西可以,隐藏在政治风云之下的心思异动就难以挖掘了;而端木兴此来湖南,新京那里会有怎样地动荡,的确是她十分关心的。 不过如此一来,占主动的就成了谢聆春……她耍赖,把那些朝政的问题归成一个,也只允许他再问她一个……而谢聆春无奈同意之后,问的,居然是:她在为什么烦恼? 其实她想过他会问什么,算起来她的秘密也有不少了,莫名其妙的“失忆”、林逍、段南羽……她知道谢聆春一直很关心这些,她以为他会直接问出来,然而他却选择了这样迂回的方式----虽然所谓她的烦恼,也脱不开这些秘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提这个问题时话语中带着的殷切关怀,还是让她感受到一点温暖。 而且他这样问的话,她是很容易岔开话题的,若是不喜欢对他言明心事,完全可以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她沉吟了良久,还是没有随便回答敷衍了事,她只告诉他,她现在烦恼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有决心面对,待到她想好了,一定原原本本都讲给他听。 嗯……至于什么时候“想好”,自然是由她决定。 “来回答我的问题?那需要去见谁呢?”谢聆春笑吟吟地看她,并没有马上行动。昨天看她萎靡的样子,以为她什么都不想说。而现在,忽然变得精神状态奇佳的楚歌,却说要告诉他她的烦恼了……要去见一个人,她的烦恼,和那个人有关么? “跟我走。”楚歌伸手一把拉住谢聆春的袖子。两个人“同居”了那么久,终究有些熟不拘礼的亲密,何况楚歌此时心中有事,更加不会去在意什么世俗的眼光。 不过才拖拉着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抬了抬下巴,她向院落的西面示意了一下:“那里,你们血衣卫用来关押刑犯了吧?” “不错。”谢聆春点头。这几日岛上的人都知道,那边的几间屋子里,正囚禁着拜香教几名小头目,因为曾经参与过烧杀屠虐,连投诚都不被允许,日日刑讯折磨----黑色的恐怖笼罩着刚刚投诚过来的拜香教众的心,和武青宽大为怀的处理态度两相对照,一黑一白,一松一紧,形成了强大的心理攻势。 不过楚歌现在问这个,是打算为这些人说情么? 楚歌歪着头看谢聆春,“这些人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每天叫得还是这么惊天动地,你们血衣卫还真有一套----那些小手段,教一些给我?” 第九十章 去见那个人(下) 楚歌歪着头看谢聆春,“这些人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每天叫得还是这么惊天动地,你们血衣卫还真有一套----那些小手段,教一些给我?” “要学这些还不容易?”谢聆春微微错愕,却还是满口应允,“楚小美人儿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参观参观,开下眼界,只不要被血腥吓到了才好。” “血腥啊……”楚歌皱了下眉,“不用参观了,我只要你教我一些小手段就好,不要太复杂,能让人觉得痛苦难忍却又不能真正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的,有没有?” 她说这话的时候,半仰着头,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期待,竟生生让谢聆春的心漏跳一拍。不过凤眸一闪,他还是半笑不笑地回应着她的注视,“楚小美人儿今儿怎么这样反常?这样的神情动作,倒还真有些女孩子的神韵了----”他伸手去在楚歌面颊上轻触了一下,“而且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色诱?难道是怕我教你东西也会收费?” “嘁,”楚歌拍掉他的狼爪,“胡说什么呢?我色诱你有用么?再说就算是色诱,也不能神情动作象个女孩子啊……不教就算了。武青他们都是武功高手,点穴什么的还都在行,找他们也是一样。” 色诱他不能象女孩子?谢聆春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眸光竟是为之一暗。不过也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调笑的神态,长叹道:“若是楚小美人儿色诱我,无论象男还是象女,原本影响都不大么……不过你要学这些折磨人的法子确实没有什么用。学点穴呢,更是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见不到效果----你要折磨什么人?我派两个血衣卫过去帮你?” “不是要折磨什么人。”楚歌叹口气,“是用在我自己身上的。你知道有什么穴道。点住以后可以让人时时痛楚地么?我需要这样的刺激来保持清醒。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她要保持清醒。若不能保证自己是清醒的,又如何敢去见那个催眠术已至炉火纯青地段南羽?不能怪她对他太不信任。毕竟前车之鉴在,虽然明知他可能“曾经”是很亲密的人,但现在终究是陌生地,有过那样一次被催眠中险险脱身的经历就足够了,她可不想再重复一次。 “到底是去见什么人?”谢聆春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他和你的烦恼有什么相关?” “是段南羽。”楚歌也正色回答。 两个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在谢聆春地小屋外不远。但是由于谢聆春已经将血衣卫的布防撤去,周围空荡荡的,正是一个诉说秘密的好所在,虽能被远处人看到,却不虞有人偷听;楚歌索性放低声音,将段南羽精通催眠术的事情简要地给谢聆春说了一遍,再次要求他教她一些可以让人痛苦的小手段。 谢聆春沉吟了半晌,“你告诉我。一定要去见这个人么?既然你是属于容易实施催眠也容易被催眠的体质,那么躲着他些不是正好?或者,交给我血衣卫?任他铁齿钢牙。总能撬得他开口。” “我要问他的事情都是机密。你只管告诉我方法,我提前处理好。到时只要疼痛一直在。就不会被岔开了心神。”楚歌抬头看看天上一弯淡月,声音中也带了些寂寞。还记得那天刚刚从古墓中出来。靠在柳树边歇息,便也有过这般落寞的感觉----不过今日已经好多了,至少,她不再打算一个人去面对,而是,要拖身边这个人下水。 “好吧。”谢聆春叹口气,从腰间抽出几枚血衣卫常备地刺穴金针,在楚歌的目光亮起来的时候,又说:“我现在知道你要我和你一起同去地意思了。我答应你,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用金针刺你,好不好?哪里还用什么点穴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那么麻烦?” “可是,如果你也被催眠了呢?” “放心吧。我不会被催眠地。上次你不是试过了么?我天生就是没心没肺地,最不容易受精神上的控制----段南羽那几招,我倒也不惧。” 他这么一说,却是正中楚歌下怀。“原来你果然和段南羽正面对上过。”她笑,“快快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骗我说他是个和尚?” “他不是和尚么?”谢聆春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无奈地摇头,“你也说他是大理王子,总该知道大理王室对于佛教地虔诚,哪个大理的王子生来不都是拜在高僧座下?这不就已经是半个和尚了?还有很多是皇帝不做做和尚去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谢聆春接下来还是将他所知道的说了一遍给楚歌听。段南羽的大理王子身份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但除此以外瞒着楚歌的倒也没有太多:只有那次在都督府,段南羽对楚歌使用金针刺穴,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受了指环影响不能行动,后来药劲过去,他试图“解救”楚歌的行动被发现,便和段南羽有了正面的冲突,段南羽试图催眠他抹去他的记忆,试了几次终究没有成功。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自己是很难被催眠的了,不过没有告诉楚歌,反而在后来楚歌试图催眠他的时候进行了伪装。 “嗯。看来找你一同去果然有好处。”楚歌点着头,在朦胧雾霭之中斜着眼角悄悄飞了他一眼,“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没有人是真正不可以被催眠的,太过专心某一件事,或是心神震动,都有可能造成你想象不到的后果哦。” 哼,不会被催眠?她找个机会一定要试验下。不信,她就做不到蒙住他?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古墓的方向移动。这里有楚歌的吩咐,一直是严密警戒着的。段南羽和辛锋寒姐弟居住其中,除了进出古墓受到控制之外,其他的条件待遇应该说是十分的良好----就连沐浴用的热水都是每日送到。不过楚歌专门吩咐,给段南羽送食物和用品的就用原来拜香教的人,而那个人一出古墓便也被控制起来:以此来防范段南羽的催眠术。 “楚小美人儿,既然你要问他的事情涉及到你的私事,为什么还要我到场?”谢聆春终于问了出来。越听楚歌介绍段南羽的来历和故事,他越觉得困惑,尤其是楚歌暗示了段南羽知道许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之后,他更是再也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心中疑问。 作为唯一的“客人”,被楚歌邀请参与这“秘密”的发布过程,无论如何都带了些甜蜜和亲昵的气氛;可他又是清楚地明白,楚歌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已经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也不会是为了要借助他的力量防止被催眠----只要忍得住,完全可以按她说的,去找武青轻轻点了痛穴;更何况他知道楚歌绝不是一个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中的人,哪怕是他和她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也不能----从她不遗余力发展鸣鸾苑就可以知道了。 “因为一会儿要说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私事。”楚歌顿住脚步,看着近在眼前的古墓入口,表情凝重起来,“更主要的,是涉及到江山社稷,大赵存亡。” 她一字一句地说罢,扬起眉,带了笑,“谢聆春,没有人知道,今天这一次见面,会对未来的天下产生何等样的影响;我要你,倾尽你所有的智谋和情报,帮我一起分析真伪,共同确定我们未来的路。” 第九十一章 事出有因 楚歌要谢聆春陪她一起见段南羽,是有她的考虑的。 首先是在段南羽那次对“三年间”天下大势的描述中,没有提到过谢聆春的名字。楚歌是不愿意让与这件事切身相关的人太早知道“真相”的,比如武青,告诉他他在建功立业之后会被处斩?不说对他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这样做本身就和段南羽当初一样,等于直接说:“你造反吧。” 再有,谢聆春的身份,谢聆春的情报系统,也决定了他的话会占有很大的分量。楚歌需要一个人,能够和她一起来分担这个秘密,能够分析判断之后拿出最好的应对方案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真要在家国危亡之际“力挽狂澜”,楚歌不认为自己一个人知道些段南羽所说的“未来”,就可以全面应对。而段南羽----不是楚歌不信任他,是“现在”的她对他了解太少,以他异族王子的身份,终究不能够让她全心依靠。 另外就是因为谢聆春向来的处事态度了。作为血衣卫的一号人物,本应算是皇帝端木兴的绝对私人力量,但从谢聆春的表现来看,与郑石等人那种近乎固执的忠诚,实在是天差地远。而且他是明明地摆着自己的“追求”----要权势要地位;同时却又有自己的原则在坚持,这让楚歌认为,同他打起交道来,反而会容易。 当然楚歌也可以选择在自己与段南羽细“谈”过之后,再慢慢去和谢聆春透漏情况,但她前一段借病逃避责任太久,现在端木兴又很快就会到来,时不我待。倒不如直接带着谢聆春一起去面对了。 最初的惊骇落寞过后,终于选择了面对----无论将来的路有多艰难,无论她“逆天”的想法多么不可思议。既然是选择了这样的路,那么责任在肩。容不得她躲避。 这“房间”还是那天楚歌居住过地那间,床榻宛然,整洁有序。…www.16k.cn只是比楚歌居住的时候少了些烟火气,更显清寒。而这间屋子的现主人段南羽,也一样儒雅出尘。空静**。对于楚歌囚禁了他这些日子地事实,他仿佛毫无所觉,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也依旧如当日初见时那般光华内蕴,深浅难知。 而现在这仙人一样地男子,正在楚歌的要求下,细细描绘着“未来”。 谢聆春发现了一个问题,从进到古墓里见到段南羽起,楚歌的脸色就显得越来越苍白。方才的飞扬娇美都已不再。她的表情凝重而沉着,纤美地下颚曲线绷紧,轻轻向前扬起;沐浴后显得粉嫩的唇。现在也失了血色,略带倔强地微微抿着。象一只与狮子对峙却不甘心地准备进攻的小鹿。 他走过去。轻轻拉起楚歌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暖着。是她的寒症又发作了么?那双手冰冷得吓人。 楚歌转过眸光。对他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但他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转头去看段南羽,形成了两个人统一战线面对大理王子的局面。 段南羽的“演说”停顿下来,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神情间掠过一抹黯然。 “敢问谢都指挥使,可相信段某所说地么?还是谢都指挥使只是将段某的话当成一个故事?”饶是段南羽参佛多年,修养极佳,面对谢聆春的轻浮态度,也不禁有些微微愠怒。 谢聆春惫懒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地话?旁人信不过,楚小美人儿我还信不过么?她说是真的,那必然是真地了。”他回头又向楚歌道:“只是楚小美人儿,我还真是有个疑问----这么长时间相处,总觉得你不是个会亏待自己地人呢,为了所谓家国天下,你真的会把性命置之度外,把希望寄托在什么虚无缥缈地逆天改命之上么?重回三年之前?真的有用么?……或者,是什么人逼迫你不得不如此?” 楚歌却只能摇摇头,这一点她也想过:若真是她,面对着国破家亡的局面,有胆子一肩挑下这样的重担,义无反顾去尝试“逆天改命”么?命运的江水滔滔奔流,她一向相信“天意高难问”、“靠天不如靠自己”,若真有那么一天,纵然不肯服输,她也只会面对,会争取,却不是轻忽自己性命,玩什么“逆天”的招数。这样荒谬却又决然的事情,真的是她做出来的么? 然而事实如此,却不由她不信。 段南羽却知道谢聆春这话,是在问他。楚歌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知道几分?瞟一眼谢聆春笑得妖媚的绝色容颜,他淡淡开口:“楚歌之所以会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她相信逆天改命真的会实现,而且……她要达成愿望,也只能冒险去试。” “达成什么愿望呢?” “她爱武青,爱到了近乎发狂的地步。她要他活着。” 段南羽在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声音没能如既往的超然,带了一丝的遗憾和颤抖。 不过另外两个人也是一样;这句话太过直接,也太过震撼,一时之间“房间”之中沉寂得听得见心跳。 楚歌握在谢聆春掌中的手动了动,试图抽回去,却又被更大的力攥住。 “我对你的说法还是不能够全部相信。”谢聆春忽然道:“你说楚小美人儿回到三年前是为了武青,那你回到三年前,又是为了谁?段南羽的超凡气质再一次出现裂缝,目光游离着逡巡在楚歌周围,“我,自然是为了她。” 又是一段冷场的静默。 “还有你的手段,怎么做到能够逆天改命?时光倒流?” “这就是大理秘术了。不足为外人道。” 谢聆春叹息一声,“好吧。那我们现在来说一下细节,假如楚小美人儿真的想要武青活着,想要这天下不被胡人接管,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谢聆春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连楚歌原本准备好的“动员”步骤也都全部免了;只是他在是否要鼓动武青造反这个问题上,持了坚决的反对态度。“陛下这三年内不会毫无建树,”他坚持,“段公子那三年里久居大理,对大赵内部真实的情况未必清楚,陛下又怎会是一个狡兔未死走狗先烹的人呢?杀武青,必定事出有因。” “自然是事出有因。”段南羽轻轻垂眸,“原本的事实是,陛下无法忍受凤兮对武将军的感情,因嫉生恨,一怒之下摧毁朝廷柱石。” 谢聆春微哂,连声长叹疑点重重。 楚歌却只是静静地听。 三个人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由黑夜直至天明。送饭的兵士来过,谢聆春却托他带来了洗沐的用具,竟是摆起了要长期作战的架势……楚歌也很疑惑,明明两个人都是自重身份不屑与人争辩的人,却一幅很不对盘的样子,针尖麦芒地你来我往;更加诡异的是,这样的唇枪舌剑之中,两个人却还是能达成部分共识,让这所谓的“策略研究”持续下去,向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 期间段南羽并没有丝毫动用他催眠术的意思,谢聆春也没有问起过关于他自己“未来”的片言只语。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二章 特简入阁的混混 熙德十六年八月,初秋天气,桂香飘飘。 新京城最近热闹得简直是不像话了。五月间皇帝陛下秘密亲征,与湖南招讨使武青武将军、江西镇南军都督(如今早去掉了“代”字)何长安何将军三路大军配合,围剿拜香教,将赤脚军雷霆一击,十万匪军付之流水,自此赵国民心大振;尤其是新京一带,民众远离拜香教蓬勃发展的广西、湖南,全没有受到过拜香教的迷惑,只知道天子一怒,匪患尽除,如何不欢喜得仿佛天下太平? 而新京城的热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赵选材依靠科举,礼部闱试定在秋季,三年一科,今年正是大比之期,天下才子尽聚新京,又遇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这一番风流热闹,自然更是百倍于往昔了。 离开考的日子还有七八天,新京城里所有客栈却都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涨船高,而其中更以靠近考场的有朋楼为最。不过如此重要的地段,如此紧张的供求关系,有朋楼中却还是留了一个院落拒不接待客人入住。 自然,这个院落的存在,也成了楼中学子们闲来议论的话题。 “对不起公子,若是住宿的话,我们客栈已经人满了,烦请公子再往别处看看吧。” 不知道小二是第几次拒绝前来问宿的客人了,看着失望而去的举子,他自顾摇摇头,转头去招呼大堂里就餐的其他客人。 “小二,南边那个小院不系一直空着?怎么总不见你安排人进去吖?”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的广东考生。蹩脚地官话中还有浓浓的粤语味道。 他这样一问,周围正在用餐的几个考生也停了下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http:wwwcn “咳。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小二见问。堆上一个笑脸,“这小院正对着大观桥那边地集市,是我们掌柜特意为人留着的。” “对着集市有什么好地?”那广东考生旁边一个俊俏的白面书生开了口,“那个人不是考生么?难道不喜欢清净些?” “不是考生。”小二神神秘秘地回头看了一下,“是个大人物哪……听说就喜欢热闹。偶尔还带几个分不出官衔高低的大人来住。一住就是几天……” 那小二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还在“住”字上头加重了口音。大赵男风不忌,朝廷里更有以此闻名的官员,因此他这样一说,大多数人便都想到了这件事上头去,更有人随着小二一起坏笑起来。 “大人物吖……不知是哪个,要系能够看一眼就好。”只有那小个子还在感叹。 “广进兄也想攀交这样地大人物么?”人群中有人接过话头,“不过广进兄怕是没什么希望。若是象鸿昊兄这般模样儿,或许还有的念想。” 这人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便都往那俊俏书生的身上溜去:却见那书生唇红齿白。果然好个风流人物。书生见众人看来,却也不恼。只挤眉弄眼做妩媚状。众人不由哄笑。 谁知那小二却轻轻摇头,待众人安静下来。越发神秘地道:“说句不怕公子们恼的话,在座的诸位,只怕没有那位大人物看得上眼的----他带来这边住的,哪个不是顶尖的人物儿,就是他自己,虽有些女气,也称得上风华绝代地。” 说起来这小二的话显得有些无礼了。可众举子却没有在意他的唐突,反而各个静默了下来。半晌,才有人悄悄地问:“有些女气,又风华绝代地大人物,莫不是……他?” 霎时整个有朋楼的大堂又哄地热闹起来,喋喋絮絮,都在说些那个“他”地事情,群情激动,恨不得立时“他”就来到了有朋楼,让大家都来观瞻观瞻。 “呢大人物到底系谁吖?” “广进兄刚刚入京吧?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大人物啊?”方才那个俊俏书生姜鸿昊挪到他身边来,“就是今年五月由陛下特简入阁地楚大学士么,新京城最奇特的一道风景。” 那“广进兄”,广东考生梁广进越发好奇起来,“特简入阁?呢楚大学士想必才高八斗啦,不经过廷推也能当宰相吖?” 大赵阁臣,权力极重,虽然品秩不见得很高,朝野之间却都私下里称为“宰相”。历来“入阁”,需要群僚进行“廷推”,之后再由皇帝决定人选;而所谓“特简”,就是不经过廷推,直接由皇帝下手谕,再由吏部备案入阁。不过“特简”地阁臣,少了群僚推荐的手续,在内阁之中便少了些底气,一般很难坐到首辅次辅的位置,只能在阁中打杂跑腿了。 “何止不经过廷推?”那俊俏书生并不掩饰脸上羡慕和鄙夷同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知道楚大学士是谁,想必听过楚小侯爷的名头?今年五月陛下亲征赤脚匪徒,听说就是为了救他呢----卢太傅左栏右栏拦不住,把朝政都推给了内阁里就走了。后来那楚小侯爷倒是跟着陛下回来了,可到了新京呢,一个武人,特简入阁,却还是左拥右抱……” “鸿昊兄!”梁广进有点急了,“不可擅议陛下!” “没事。”姜鸿昊挥挥手,“如今的血衣卫倒不像楚郡侯那时候,咱们随便发点牢骚也没什么妨碍的----我只是替陛下不值。” 他说着,拿起桌上酒盏自己饮了一口,“不过……这个楚大学士真是好命……楚郡侯在的时候他是小侯爷,陛下当政了他又是大学士,虽然在阁里地位不高,办起事来倒是绝不含糊……听说他一天天地窝在宫里,到了晚上回府,朝廷重臣的车马在他家门口能排整整一巷子。他是看也不看,直接进内宅。那些朝臣派人进去打听情况,一个个回来就报告:楚大人在洗脸了,楚大人吃晚饭了……等他闲了,有兴致就请一两个官员进去说话,没兴致就让仆役告诉客人明日请早……第二天又是这样重复……” “鸿昊兄对京城这些事情还真系了解吖。”梁广进慨叹,“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进了京城,就两眼一抹黑,主意。” “广进兄客气了,广进兄昨儿在店里做的辞赋今儿就传遍了整个京都,这才是大才啊……我要是有广进兄的才学,也不必专门去打听这些东西了……”姜鸿昊又饮一杯酒,摇摇酒壶问:“广进兄不喝么?”得到了不喝的回复,他自己斟上又饮干,“不喝就不喝吧。有才多好,不用像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向人家指点的那样,去走楚大学士的门路……” “鸿昊兄你事咯?喝得有点多。” “我没事。”姜鸿昊叹口气,声音低低地,“就是想说几句,解解闷----你说他这么个残暴冷血仅仅靠美色来固宠的混混,怎么就左右逢源风生水起了呢?”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三章 楚大学士 第二天,万分看不起那个“残暴冷血混混”的姜鸿昊终于决定,按照他一个本家给他的指引,往楚府上去见楚大学士楚歌。 昨儿他并没有告诉那个广东举子梁广进:他住在这个有朋楼,根本就是来堵楚歌的,只是时机不好,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有遇到楚歌一次。 他那个本家告诉他,楚大学士楚歌,虽然本人不学无术,却绝对是个运气极佳的,连带着跟着他的人也都是好运连连:凡是跟着他“混”过的属下,几乎都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楚大学士对“自己人”的推荐是绝不吝惜的,就算是没有什么功劳或是新近搭上点关系的都一样。 想想,如果仅仅是在楚大学士身边混了几天,被皇帝瞧见问了几句经策,接着就被调去御前做个小官……还没做上几个月,就是升迁升迁升得晕头,这样的好事,简直比科举中个进士还让人羡慕,还前程远大----这就是楚大学士府中几位清客的切身经历。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试图追随楚大学士的人急剧增多,各种门路各种手段,无外乎要接近他,被他归拢在羽翼之下。不过听说楚大学士虽然待下极宽,选清客却是十分地苛刻……他门下现有清客十名,无一不是儒雅风流,姿容秀美……联系到楚大学士这方面的名声,这清客是干什么用的,还不是一目了然? 姜鸿昊原还犹豫,他那位本家却劝他,真能搭上楚大学士,只怕给个状元都不换了。16k小说网…旁人想要去做。还不够条件哩----看人家楚大学士“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再说……他那本家悄悄贴着他的耳朵说:只怕楚大学士不是个喜欢在上面的…… 他终于还是按照本家的指点,来到了有朋楼等一个“偶遇”地机会,可说不清楚是释然还是失望。他一直没有等到楚歌。很快就要进行科举了,如果没有搭上这个关系帮一把。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象上次一样名落孙山----一想到要再次背着铺盖返乡,要再次去头悬梁锥刺股挤那些诘聱难懂的文章,他就觉得走走这个“混混”的门路也许不见得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如今,他也只得成为楚府门前排队大军地一员,早早去投了名剌。然后守在门口等候,看看今儿日暮时分,楚大学士从宫里回来之后,会不会忽然有兴致见见他这个无名小卒。 楚大学士府就是原本的楚郡侯府,奢华广大,足足占了七八十亩地界,一条巷子,全都是楚府地围墙;而巷中,则全都是轿子和仆役----那些等待参见楚歌的各路官员躲在轿子里。并不露头,也不知道官职高低,但很明显。周围并没有……姜鸿昊这样的人。 说实话,姜鸿昊看见了这样的阵仗。有点发懵。昨儿他还在同梁广进描述楚府门前盛况,可直到今儿见了。才知道传闻不虚----这些人,多是来求楚歌办事的。楚大学士才刚入阁不久,却已经名声在外:不拘什么事,只要有钱,只要楚大学士肯管,基本上便没有不成地。 姜鸿昊靠墙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求见队伍,轻轻叹息:这样明摆着置国家法度于不顾的奸佞小人,偏偏如此当宠,怎叫人不心生不忿和鄙夷! “来了,来了!”有仆从打扮的人惊叫,于是所有等候在门前的人都整肃仪容,把轿子马匹往路边带了带,恭恭敬敬等候着这个仅有五品的大学士车驾。 天色已暗,几排明晃晃的灯笼簇拥着一乘香木缕空雕花大轿,耀武扬威地却又是静悄悄地在人群中穿行,那些等候的官员并没有出现,仿佛不存在似地将自己和轿子隐匿在黑暗中,恭敬地等待楚歌经过。 而在那顶轿子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姜鸿昊终于把心一横,直撞出去,大声叫道:“楚大人,学生姜鸿昊渴慕大人尊颜,但求一见!” 这样一句话,将他地身份和来见楚大学士的目的,大概交代了几分吧?他在楚府门前蹲守两个时辰之后想出来地就是这个主意----从楚府门人收他名剌时的态度就知道,他注定是不会被楚歌传见地,与其傻等,还不如想些办法出来:昨儿酣然一醉,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搭上楚歌地门路。 一片静默之中忽然出现这样的“强音”,轿子里地人显然被他惊扰了,姜鸿昊留神看时,只见轿帘被一只玉白的手撩开,露出一双黑玉也似乌溜溜的大眼来,那眼睛的主人看了他一眼,挥手制止了正怒视他的侍卫,微微一笑,放下轿帘……就继续向前回府去了。 被无视了么?姜鸿昊觉得很沮丧,看看四周,那些仆役虽然还不敢放胆说话,却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小声引论中,显然对他方才的举动很是不以为然。 愧颜无地,想他姜鸿昊也算是孔孟门徒,如何做下这样媚事权贵的事来?还高声叫嚷出来,现在只怕全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他姜鸿昊来做什么了,又是如何连个回复都没有就被晾在了一边……正悔着,忽然听见那边楚府门口,有人高声喊道:“松江举子姜鸿昊,楚大人请你内厅相见!” 真正意外之喜。姜鸿昊环顾一下左右,挺了挺脊梁,稳重而大方地向着楚府大门而去……心里头却是翻天搅海一般,再分不清周围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是在羡慕他还是在鄙夷他了……穿庭过户,那侍卫引着他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一间美仑美奂的小厅外面,然而却告诉他:“楚大人正在用晚饭,烦请公子在此稍候。” 稍候也好。姜鸿昊紊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已经想好的事情,还有什么犹豫?抬头看看,那小厅的窗子大开着,刚好可以看见里面楚大学士用餐的场面,也正方便他多多观察一下这个楚大人,看他到底是个怎样千娇百媚玲珑心的人物,哄得陛下为他虚置后宫,千恩百宠----甚至连五月里他在湖南永州大开杀戒都毫不追究。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四章 筹建新军 在那精美的饭厅中垂首而坐的楚大人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但还是有点和想象中的不同:在穿着上看起来近乎奢华的楚大人,吃饭倒是简单,不过是几个热腾腾的精致小菜,配了一壶好酒罢了----酒一定是好酒,因为本身喜好饮酒的姜鸿昊隔着窗子都能够嗅到那种醉人的陈酿醇香;而两边侍候的,果然没有侍女,清一色的美貌少年郎,安安静静垂手侍立……这样简单而舒适的就餐环境,足见楚大学士应该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只是和他在有朋楼搜集得来的“楚大人好热闹”的情报有些不同,不过人有两面,倒也不足为奇。 看了半晌,姜鸿昊忽然发现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劲了,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这么半天几乎没有看见楚大人动过一次筷子……侍候的少年美貌是真的美貌,可安静也是真的安静,丝毫没有上去服侍楚大人就餐的意思,倒和站班的衙役相仿佛,面沉如水,郑重其事。 这是个什么嗜好? 忽然那个埋首在饭桌上看着什么东西的楚大人动了动,抬起头来揉了揉额角,略带恚怒地说道:“永州的知州难道是白吃饭的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让拜香教死灰复燃?!”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那个楚大人开口说话,姜鸿昊这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还是几乎没有弄明白那话中的意思,楚大人的那张脸,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嗯……想过这个声名远播的楚大人会是如何地千娇百媚,如何的艳压群芳……却没曾想这么一见,他那张脸上。却有一半是黑糊糊的,和另一半地雪白形成鲜明对比,何止是丑呢。半夜里头出去的话会吓着人地。 方才在府外光线较暗,轿子里惊鸿一瞥间他倒没有注意到楚大人竟然是这么个丑人。16k小说网.手机站不过这念头一转。姜鸿昊又迅疾反应过来:楚大人脸上的黑糊糊一片大概不会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之类的东西,也许是受了伤吧?那黑东西是药膏么?难怪他要坐轿子了,听说这人以前是最喜欢骑马招摇过市的…… 这样一走神,倒没有听见里头那些少年是如何答对楚大学士地话的,待他回过神来。正听见里头楚大学士恨恨地道:“乱世用重典,匪盗自然要严加镇压,我没有时间去对他们一个一个进行教化!你就去和永州桂阳军的陈都督说,百姓是容易被鼓动,可也容易被唬住,挑上几个带头的剥皮抽筋,我不信谁还敢闹事----我的副招讨使官衔还在,随便借用,什么残忍狠辣的事情不妨都推到我头上来!” “可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少年背对着窗口站在楚歌身边,“陈都督说,其他的都好办。只是被拜香教众推捧为师爷的那个文生不好处理,说是个本来要上京应考地举子。因为被胁迫。不得已才给他们出谋划策的……” “怕读书人身份敏感么?”楚歌冷笑,“大赵以文治武。他一个武将连个读书人都不敢杀?我知道他的意思----这信里面说得详细,怕今儿杀个读书人,明儿朝里就又嚷嚷置斯文何在了!听我地,杀!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就该网开一面么?!读书人更不能纵容他从匪,平常百姓信了邪教加入了赤脚军,赤脚军不过多一个兵丁;读书人加入了赤脚军,那赤脚军添的就不是一个兵丁而是一双翅膀了……我看了送上来地材料,他不就是明仗着自己地读书人身份,要特殊关照么?更不能容他!天下都在看着,这个榜样一定要做好,就是要杀一儆百,就是要宁错勿漏!他是被胁迫的又怎样?主意总是他出地。就算杀了他有些冤枉,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怪只怪他撞到我的枪尖上吧,若有冤魂不散,只管来找我!” 那些少年见楚歌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怒气冲冲的模样,都有些错愕,有人上前劝慰,也有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姜鸿昊在外面听见这些话,早噤若寒蝉,不敢再听再看,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去,心中暗道:这武将出身的楚大人果然野蛮,这般待人命如草芥,公然宣称冤枉也要杀----倒是与湖南民间流传的嗜血魔王形象有些相符了。 厅内的楚歌看见众人慌乱,反而慢慢镇定下来,稳定一下情绪,勉强笑着向开始回话的那少年道:“是我有些急了。你回去对陈都督说,多谢他在处理之前先来问我----这次就按照我的意思做,回头我也自然会有安排,叫他只管放心。” 会有什么安排?自然是银子了,那少年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连忙应了。 楚歌又问:“湖南的征兵还那么困难么?” “还好。多亏上次大人给武将军送去的银两,有了银子征兵就容易得多了。” 楚歌点点头,“武将军这次筹建新军,不是从军户当中招募,又不走朝廷的军费开支,自然需要的费用也就高些,银子不用愁,我这里多的是,要愁的,倒是怎么给兵士发下去的问题----无论如何不能超过了朝廷的定例去,否则被那些文官抓住把柄就不妙了。” “武将军也说过这件事,似乎他的意思是,朝廷的军队从来都是虚报数目领饷,新军便只报实数,负责杂务的辅兵也和正卒分开计饷,还有,朝廷的军队发饷都是拖欠,新军却是发实饷,这样以来,两边差距就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消息传出去,投奔新军的人还会越来越多。” “好。”楚歌笑着点头,“难得他倒肯用我的银子了。不枉我千辛万苦替他在朝中争取来建立新军的这个方便。” “是啊,”那少年也憨厚地笑,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两排整洁的白牙来,“上次武将军为这事还和大人吵了一架呢,不过后来武将军也颇为后悔,念叨了好几天什么义父什么师父的,现在总算是想开了,也省得大人同将军怄气。” “陈阿岭你现在也敢开我的玩笑呢,看来跟着谢聆春那个狐狸精没少学本事!”楚歌佯怒。 “属下不敢,不过属下早就不跟着谢大人了,敢和大人开玩笑,那也是因为大人的宽厚。”陈阿岭对楚歌到底还是有几分敬畏在,见楚歌生气,连忙低眉陪罪;不过他也知道楚歌是开玩笑的居多,行了个礼便又问道:“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属下回去同武将军说。” 楚歌看着他的样子正好笑,听见这么问,却有些出神,半晌,才慢慢地说:“新军筹建不易,我本来是要多说几句的,可想想这军务上的问题,谁能明白过他去呢,我还是不要多嘴了。你回去告诉他,新军的事他多费心,朝廷里的事……他便只管放心吧。” “看这不是好好的?”门外一个带些磁性魅惑的声音传来,“你们这些鸣鸾苑的小兔崽子怎么说她在发脾气着急?”说着,穿着一袭血红魏晋大袖衫的绝美男子缓缓步 然而,他的步子在看清门内的楚歌时候忽然一顿,随即加快了节奏,几步赶到楚歌面前,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五章 宫斗的游戏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楚歌笑着微微一躲,“在宫里的时候几个小内监搬兵器架子的时候不小心,刮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还涂这么多药膏?这是什么药?谁给你涂的?” “是去腐生肌的药膏吧,王阁老的女儿正巧也在那里,她替我敷上的。” “去腐生肌?”谢聆春蹙了蹙眉头,忽然俯身上前,双手捧住楚歌的脸轻轻抬起,就着烛火仔细观察她的伤势和膏药……只是这样的动作太过轻柔,两个人的距离又是过密,鼻尖相对,呼吸相闻,仿佛就要吻上去一般……楚歌觉出几分有趣,黑瞳骨碌碌四处转着,看见周围的鸣鸾苑诸少年纷纷垂了头,有些知趣的已经开始悄悄退出去,越发觉得可笑,索性一伸手,搭在谢聆春的腰上,把两个人的暧昧情状更加坐实了几分。 谢聆春专心检查楚歌伤势的动作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中却带了些暗哑和不确定:“楚小美人儿,你这么做,是在勾引我么?” 他的声音低低的,只有她能够听见,吹出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上,有好闻的清甜味道----谢聆春倒是从来不用熏香的,这个她知道。楚歌觉得痒痒的,抽回手低笑答道:“谢大人也忒杀小气,不就是摸下小腰么?反正名声在外,你的清白早就交给我了。” 她这样一说,谢聆春的眸光越发幽暗了几分,不受控制似地在她那微微开阖着的唇瓣上转了几个来回,忽然定住。伸了指尖挑起一些膏药细看,又放在鼻端嗅嗅,这才嗤笑一声。面色阴沉下来:“你这转移话题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居然对我也用上色诱这一招么----看来这药膏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心里头明白地很呢!” 楚歌见躲不过,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尖,起身道:“算了,我洗了去。” “等等。”谢聆春却一把拖住她的手,“你自己洗会碰到伤口的。还是我来帮你。” 早有人送上了温水巾栉,谢聆春拿了条棉布帕子蘸着水,细心地替她一点点将那药膏抹净,又换帕子再抹,直到她那莹玉一样地面庞再现光辉----而她脸上那个伤口果然细小,不过是 微微的一点擦伤,里面被黑色地药膏渗进去了一些,此刻也被谢聆春一点一点小心的冲洗干净。 在这样做着的同时,谢聆春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好不容易全部冲洗净了,这才叹道:“看来血衣卫现在被你收买的也不少啊,这样地事。居然没人和我说起。” “收买血衣卫我可不敢,”楚歌见他生气。连忙伸手掏出那枚玉带钩来。“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们哪里肯帮我瞒着?” 谢聆春越发气结。这玉带钩在血衣卫中地位尊崇神秘。关键时刻抵得住千军万马,他那次收回之后想了想还是寄存在她这里,原意是要她应急保命用的,不想却被她当成了指挥血衣卫官员的令符,还真是物非其主了。 “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依旧低低地问,不失温柔,又带些肃杀。 “什么什么意思?”楚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四处看了看,见屋子里的人早借着各种借口纷纷跑光,便叹一口气,“我真不知道这药膏能有什么作用;不过想来让它在脸上耽一会儿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的,难道王小姐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成?” “见血封喉倒不会。”谢聆春目光和缓了些,“只是若再晚洗了一会儿,只怕你光滑的小脸蛋儿,就要留下丑陋的疤痕了……这药倒是好药,可对你的伤口并不合适,用了反而会扩大伤口,留下痕迹。” “哦?”楚歌微有些讶异,“我以为里面多少会混些小毒之类地东西,倒想不到小看她了。” “那个王家小姐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身后又有那么多人支持,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好了。”谢聆春微微蹙眉。“就是因为她不简单。”楚歌摆摆手,“我才不能容得她坐这个位置。我哪里有时间慢慢和她斗呢?索性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才干脆。” “谁说不是要扼杀了这个苗头呢?我的意思是,楚小美人儿,你总是忘记血衣卫是做什么地……事情交给我不好么?”谢聆春低低地问道,他的目光中,已经微微带了几分绝然和狠毒。 “罢了罢了,你们血衣卫地手段,太过血腥和直接,用多了会起反作用;我还是宁愿和她玩玩宫斗地把戏。”楚歌微微笑着,她其实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次回京,竟然会被这么个小女子绊住,陪她玩起了如此低俗地游戏。 这个出现在皇宫内的王小姐,正是端木兴皇后的一号人选,是众官员推举出来专门对付楚歌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连礼法都不顾,借着各种名目,将王小姐送到皇宫里来,增加她与端木兴的接触机会。 说起来,这个王小姐也的确是端木兴皇后的最佳人选。王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天下;王小姐美貌无双,才艺绝佳;而王氏家族,更是天下望族,声名赫赫,能人辈出。 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端木兴就是不肯应允。 天子后宫无人,天下大事,从端木兴归政以来,言官奏请立后、选秀的上本进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近期更是愈演愈烈,大有皇帝再不同意便去触柱死谏的意味;而端木兴却依旧一句话:“大赵不复,后宫不立。” 传言都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楚歌。 自从楚歌从西边回来,这传言,就更甚----都说她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六七个时辰是耗在宫里的----虽然其他的阁臣也都如此。 今儿这事,明显就是王小姐对楚歌出手了。而楚歌,却是想借这个机会回击王家----至少,她不愿意王小姐成为皇后。 为了达到目的,她已经连被毁容的可能都不顾忌。 真的是快要疯了。楚歌望着荧荧烛火,已经出神:时间紧迫,她要尽一切努力抓住权力,扩大权力;她要从现在的宠臣佞臣,直做到,大赵第一权臣。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六章 端木兴的约会 在楚歌出神的这段时间里,谢聆春已经收拾好了一应的东西,又叫人来撤去冷掉的饭菜,重为楚歌端来了新的,这样看着楚歌吃完,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其实谢聆春现在很忙,血衣卫的事情极多,他从前只管着情报一方面,还可以优哉游哉地躲在外面装戏子;现在血衣卫重建,甲乙丙丁直到壬癸十个部门,刑名、暗杀、侦缉、卫狱,哪个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尤其是乙字部的武器研发工作,更是由端木兴直接点名要求尽速恢复,说起来除了率领血衣卫陪端木兴远赴湖南见楚歌那段日子,他几乎就是日以继夜地忙着的。 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面也开始渐渐走上轨道,他每天来陪楚歌一会儿的习惯才得以坚持,虽然只有晚饭后那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但也算是他一天当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陛下,谢都指挥使已经离开了。”在楚府后面另外一条小巷中,灯火照不到的暗角,一个高大的身影轻飘飘地从围墙上跃落,拱手禀报。 “嗯……楚卿他到了么?” “楚大学士还有一些人没见,他说请陛下先往轩中去,他随后就到。”郑石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想不通陛下为什么会对这个好色的楚歌容忍至此----居然大模大样地要陛下等他么? 新京治安还算良好,从楚歌从回京之后,他就卸去了保护楚歌的重任,回到了端木兴的身边,继续他日复一日的黑狼卫统领工作;而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认为至少可以不再去面对那个在他眼中面目越来越可憎的楚小侯爷,如今地楚大学士了----谁料还是躲不过,今天居然又被陛下拘来楚府。16k小说网… 待皇帝端木兴从暗影之中转出来。郑石便回身去扣击楚府的后门----陛下当然不能象他一样攀墙入户,而方才越墙的时候他也瞧见。楚府留了个家人守在这里,专门在为陛下等门。 这也是郑石想不通地问题之一。楚歌现在白日里就泡在宫里面,一天天从不间断,就算端木兴与他关系非比寻常,需要找地方解决“那方面的问题”。宫里面地方也多得是啊,犯得着一国之君出宫犯险,来一个臣子地家中秘密幽会么?不过郑石的好处就是,不明白的地方他也不再多想,守住臣子本分,不该关心的事情便不去关心。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多想这方面的问题,古阳村外田地里曾经发生过地事情,象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也下不去…… 佩玉轩依旧如当初一般冷冷清清。连侍女也无;只是里面的布置风格已经大变,不复当初楚歌以“小侯爷”身份居住时候的富贵平庸。却也没有变得朴实雅素。而是越发地奢华了,只不过这奢华不再透在表面上。反而浸透在骨子里----就像屋中那把沉香木椅,黑乎乎沉甸甸地,一点也不起眼,只是设计出了合适的弧线,又加了些靠垫和软衬,形成舒适的半躺半靠模式,让人一坐下之后便再懒得起来。 现在端木兴就舒服地眯着眼睛躺靠在木椅上,叹息着说道:“楚卿这个人最喜欢新鲜东西,什么都是要尝试尝试地,这么长时间被楚郡侯这座大山压制着,只敢小心翼翼地花天酒地;现在压在头上的大山没有了,倒是暴露出几分真性情。”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郑石倒也不便接话,再说他也没觉得换把椅子坐便暴露什么真性情,于是选择沉默。 良久,不见楚歌前来,端木兴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百无聊赖,竟似有些要睡着的意思了,可就在郑石以为皇帝陛下差不多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端木兴忽然睁开眼眸,清明无比地说道:“郑石,你给我讲讲楚卿的那些……男宠。” 郑石微微有些错愕。从湖南回京,他便预备着陛下要问他一路上地“见闻”;可陛下居然真的如当初言明的那样,对黑狼卫地要求仅仅是保护楚歌一项,从来没有问过楚歌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之类的话,至少是对他们这些黑狼卫没有问过……可今天,却忽然提起这样一个话题了。 尽量使自己地声音平缓些,漠然些,不要带些憎恶出来,郑石将楚歌与谢聆春等人地相处情况挑着关键的,禀报了几句。 留心观察,皇帝陛下地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来;又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淡淡地问道:“你觉得,楚卿真的是个喜欢男子的人么?” “臣觉得……大概应该是吧。”他自然是十分相信的,而且是十分憎恨着的。 “朕不相信。”端木兴却决然地,“朕从来不信。无论是当初的刘家公子,后来的谢聆春,还是传闻中与他们两人在古墓中厮混了三天三夜的那个段公子……朕从来不信楚卿会和他们有什么暧昧。” “你不知道楚卿这个人,”端木兴从躺椅上坐起来,轻轻拍了拍椅背,“有点小聪明,以为自己可以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却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在有心人眼里,常常是早露了痕迹……” 郑石悄悄抬眼看看皇帝陛下,那张英挺俊逸的面孔上,竟也露出了宠溺一样的笑容,就像一个父亲,在数落着自己女儿的淘气和顽皮……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听说前一段京中流传一种说法:楚歌就是那个拜香教传说中的“狐狸精”化形……不会是真的吧?不然,怎么就会迷倒了这么多英才绝艳的人物…… 端木兴没有看出郑石心中所想,继续侃侃而谈,“你可知今儿他约了朕来,却不急着出来相见,是为了什么?这个躺椅,就是他专为朕准备的----等会儿他来,必定会说起和海外通商的事情,说不准还会给朕引见下设计这躺椅的洋人工匠…… “当初楚缙在的时候,他就喜欢玩些小手段,还和朕玩过大被同眠的把戏;那时候朕常常想,楚缙未必不知道他在作假,只是不点破而已……现在他在朕面前还要继续装,以为可以骗过朕么?” 端木兴说着,话锋一转,忽然问道:“郑石,你和楚歌同处这么长时间,知道的最多。可就连你,也没有他断袖的确实证据对不对?” 他这话一问出口,郑石顿时汗雨涔涔。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七章 科举流弊 郑石顿时汗雨涔涔。 他有楚歌断袖的确实证据么?这话叫他如何回得出口?若说男子汉大丈夫,遭遇这种事,不能杀了对方以雪前耻也就罢了,偏偏连他想要“忘记”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做到! 再说,今天皇帝陛下的问题太过奇怪,虽然是肯定的语气,可要他怎么回答?有?还是没有? 他是在祖宗灵前发过誓要效忠皇帝陛下的,全心全意,绝无欺骗隐瞒地;可如今,却左右都是不对…… 好在郑石的进退两难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正在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以忠为本,要冒着干犯龙颜的危险将楚歌和他之间的“私密”之事宣之于口的同时,门外适时地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脚步主人清朗朗雌雄莫辨的笑言,“你们在这里候着吧,不用跟进来了。” 接着便是那双黑白分明的亮眸,带着满眼的笑意闪进来,未曾掩门便施礼:“臣让陛下久等了。” 端木兴却不答话,过去携住楚歌的手,直拉到桌边来,就着烛火细细看她脸上的伤痕。 郑石自然不会那么没有眼色。趁着这个机会连忙退出门外去,细心地替他们掩上了门,然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的异常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屋内光线昏暗,现在端木兴的注意力又完全被门口出现的那个人吸引过去,估计也未必能够发现方才他那片刻的犹豫吧? 抹抹额头上几乎蒸发干净的冷汗,郑石回头轻轻咬了咬牙,门内的那个人,给他造成地污辱和伤害。终生难忘;然而他却无法报复----即使是前一天,有人专门来找他,晓以大义明以利害。http:wwwcn要他协助除了这个倾国的祸水……他却还是不能,只为了。陛下。 才刚刚入夜,天边稀稀朗朗几颗星星,在这座“侯府”,现在是“大学士府”中四处彩光迷漫的灯火映照下显得越发憔悴;身后那间楚大学士地卧房,灯光也越发亮了起来。那传闻中受到“狐狸精”蛊惑的皇帝,正和他地男“妲己”,卿卿我我,笑语声声。 郑石轻轻纵身,跃到屋顶上去,在角落里盘膝坐下,监控着四周各个方位。不远处明面上布防的,是楚歌带来的人,看起来也还训练有素。谨守着本分,只远远地守在佩玉轩四周;而再近一些,则是皇帝陛下出宫少不了的那些黑狼卫。不着痕迹地列开阵型,分潜在了佩玉轩的内外。但也都离这房间远远地;只有郑石一个。因为世代的忠诚,也拥有着帝王的绝对信任----虽然避出了房间。却仍然停留在施用内力就可以听见房间内动静的范围。 房间里面,楚歌正煞有介事地同皇帝说道:“陛下,王小姐她也是好心,还望陛下不要动怒。” 端木兴却是一拂袖,几乎将正拉住他袖子的楚歌带个趔趄,“好心么?谁借她的胆子,敢动朝内的大臣了?!若不是谢都指挥使发现得及时,谁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其实这话说得有些可笑了,无凭无证,说一个弱质女儿“动”一个大臣?就算不发现,又会“怎么样”呢? 只不过说话的既然是皇帝,那么自然就他的理大了。 “楚卿你放心,明日朕定会申斥王阁老一番,给你出出气!” “谢陛下关心,不过臣也没什么大碍,陛下万万犯不着为为臣去责备王阁老,王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及天下……” 房顶上光明正大“偷听”着地郑石皱了皱眉。这对君臣相处的模式很奇怪,即使是这样的私下会晤,也总是不停变换着风格,有时候一本正经;有时候柔情款款;有时候滔滔雄辩;有时候相对无语……今儿不知道在玩哪一出了,听起来像是陛下在为楚歌抱不平,又像是楚歌在挑唆陛下对王小姐不满,可他却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果然,皇帝陛下忽然笑起来,“好了楚卿,别再装了,朕知道你不喜欢王家地那个丫头,朕也不喜欢……你这个由头不错,朕接受了,明儿把你那掺了毒的假药膏摔王阁老脸上去还不成么?以后你别再这么折腾自己了,嗯?” 说到后来,那声音便逐渐地低沉而温柔下去,接着房间中又是一片寂静,寂静得暧昧……郑石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收了心神,只专心把注意力放在房间外围地防护上。中地那种春意盎然,楚歌递上了一份人名录之后,便悠哉游哉地坐在了端木兴的对面,摇晃着双脚看端木兴凝眉思索。 “这是什么东西,你哪里来地?”端木兴神情凝重起来。楚歌递给他的那张纸,上面赫然列着考生姓名、考生的家境以及文采能力方面的统计……最重要的是,上面的一些人名他见过,曾出现在血衣卫秘密报上来的,与主考官有瓜葛的考生名单上面。 “这些是臣的人。这次秋闱打算提拔上来的。” 端木兴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拿来给朕看做什么?还指望朕去替你作弊不成?”大赵科举积弊甚久,许多朝廷重臣都会有一些这样的“人名录”存在;不过今年端木兴归政,各方都有所收敛,做得也越发隐蔽。 “陛下科举是为朝廷敛才,可如今却成了众官员自己敛财的手段,难道陛下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什么想法?端木兴借着烛光,盯住楚歌那张略显娇俏的脸。那脸上的双睫低低地垂了下来,投下浓浓的暗影,也遮挡住了她的真实心绪。 想起三年前秋闱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坐在一起,却是肩并着肩拼酒,他在楚歌的耳边,曾低声说过:“若有一天我能掌政,定然先做的就是将那些贪官污吏统统杀了;然后干干净净开一科新的秋闱,选拔些真正有才的人上来!” 言犹在耳,两个人的处事态度却都已不复从前。杀贪,说得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忧外患之际,朝廷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稳”字;地方小吏、知州知府、六部尚书、内阁元老,统统拉出去“咔嚓”了,谁来替他管理这个庞大冗沉的家国机构?靠科举来选新的官员?这些举子大都是白屋书生,有些甚至来自穷乡僻壤,一朝中了进士,翻身跃龙门,除了文章词句,真懂得如何做官么?中央到地方,换血只能慢慢地来。即使是如今的科举,这样的贪弊他也无法追究,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下一科吧,”他闭了闭眼睛,近乎自言自语似地说,“下一科朕就可以将这官场整治得差不多,下一科朕着紧抓下糊名誊录,务求将科举变成一条不沾染任何渣滓干干净净的选材大路。” 下一科……那是三年以后了。楚歌咬咬唇,忽然抬眸,“陛下,其实这科举,大抵也没什么用。”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八章 逾矩 楚歌咬咬唇,忽然抬眸,“陛下,其实这科举,大抵也没什么用。” “楚卿?”皇帝端木兴诧异之至。 “大赵立国三百余年,科举制度已经达到了极盛,国家选材,主要依靠的就是这三年一科的秋闱考试,然而时间流逝,科举流弊也一样形成了积重莫返趋势,其一,便是方才所言,夹带、抄袭、罔替、换卷,甚至买考官,通关节,漏试题,公然违规----在官场上这已经成了堂而皇之的事情,就像臣今天做的这样。” 楚歌说着,居然将手中的人名录扬了扬,“而且臣知道陛下为难,朝廷以稳为主,法不责众,仓促间难以扭转局面----所以陛下说要等到下一科,臣是万分同意;当然陛下也可以雷霆一击,将此次参与科举舞弊的人众一一处理,但臣知道,如此一来,只怕天下震动,为祸不在邪教乱民之下。” 端木兴轻轻点头,但目光中疑惑未去:楚歌对他的“求稳”策略一向是持相同意见的,在内阁中虽然人微言轻,但向来遇有争执,总是站在他这一边。在旁人眼中,这自然是拍皇帝马屁的小人行径,但他自己知道,两个人自幼共同研讨政事,在很多方面总能够心意相通,看法相同;这也是他不顾众大臣反对,执意将楚歌由武转文,提携进入内阁的原因之一----但今日楚歌打出了“科举无用”的大旗,明显不是要表达同意他慢慢治贪的策略,倒不知究竟是什么,值得楚歌私下约会他,还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 “不过这些日子。臣细细思量,觉得这科举的弊端,并不只在这制度破坏的一个方面上。另外地更重大的弊端,还在科举本身。” 端木兴扬了扬眉。沉默地看着她。 “科举制度,起源在前朝,那时门阀势力太盛,开科选士,为的是把用人地权力集中到朝廷里来----一科进士。天子门生,何等荣耀?不过自有了科举以来,这科举考什么,便一直是治国者考量的重点。 “前朝是以考诗赋为主,大家都是填词作文,风花雪月;如此选拔来地进士,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治国理民的能力?那时候的进士便常被人讥嘲为虚浮浅薄。但当时的科举不过是进官的途径之一,考试还有推荐地成分,不单单看考试成绩一项。所谓公卷通榜,要把考生平常的声名舆论算入定榜依据;再有就是当时虽然靠科举取材,但参加科举的人还有很多是门阀大户子弟。家教氛围,使他们对于从政为官并不陌生。一旦录取。能较为容易地投身到治理国家黎民的工作中去…… “而本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群臣便在科举考诗赋还是考经义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后来定了考经义,又规定出许多条条框框来----原本是为的公正起见,要选拔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出来,可实际呢?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不说,反而闹得猜题蒙题、背经诵文写八股,真正没把学究变成秀才,倒把秀才变了学究了!陛下没有去外面看看那些举子,有多少是须发皆白了的?几十年八股文章的辛苦,心心念念金榜题名,什么道德正义,什么家国存亡,在他眼里都不如功名富贵来得重要了!这样制度下出来地考生,若不是愚顽固执,不知变通,便是低眉屏息,蝇营狗苟,只巴望着应试做官,真的是陛下要的人才么?” 楚歌停了下来,见端木兴凝了眉,一幅认真思索地样子,轻轻一笑,起身执壶,为端木兴斟上一盏新酿的梅子酒----青杏新梅,是她酒中最爱。“陛下来我佩玉轩,居然连茶也没奉一盏,臣真是其罪不浅!不过我佩玉轩中无人侍奉,热茶难找,酒却多地是;如今只好以酒代茶,请陛下润润喉吧!” 端木兴还沉浸在她这一番慷慨陈词之中,并没有留意楚歌到底又说了什么,只听了个茶字,随手接过,端到口边,却没有饮下,沉吟着道:“楚卿说地这番话,朕怎么会没有想过----许多士子学了一辈子,登科之后却根本不能胜任官位;更有甚者是一朝握权,便行贪枉!可我大赵历来依靠科举选材,考经义也是传了几百年,难不成还能废了科举?或者倒回去学前朝再考诗赋?……就是真考了诗赋,只怕选上来的又是一批文人墨客了!”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举起了手中杯盏……大概是触手间并没有烫热地感觉,他竟是带些恼怒地一口饮尽……因为出乎意料,被骇了一跳,咳呛起来……“竟然,是酒!咳,楚卿你……还真是个……咳咳……酒痴……” 难得见到皇帝陛下如此狼狈的模样,楚歌不由大乐,连忙走到端木兴背后替他轻轻拍着背部,又急急地请罪----可她那般地喜笑颜开,一脸看戏的样子,又哪里有半分惶恐? 端木兴咳呛缓解,回身一把抓住楚歌的手,“好啊你楚歌,这样害我,看我怎么罚你!”说着随手一带,便将楚歌拉至怀中,作势便要搔痒----楚歌笑得软倒,连忙挣扎,又叫:“明明告诉你是酒的……是你自己没听见……” 她这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对楚缙的傀儡皇帝你我相称没有关系,可现在这个人,是大赵名义和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连忙收了笑,努力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退几步正色告罪。 端木兴怀中一空,瞬即明白了事出何因,那笑容便也渐渐隐去,只长长一叹,道:“倒是好多年没有这样闹过了。” “总不能一直象小孩子时候的样子。”楚歌现在却是恢复了自然的神色,抬手整理鬓发,“陛下待臣向来与别人不同,已经屡招非议;要是臣再这么不知进退,只怕朝臣们的口水就把臣淹死了。” 端木兴却站起身来,伸手抽过楚歌的发簪,道:“过来朕替你梳梳吧,左右非议已经有了,还怕什么?” 楚歌一笑,果然坐下来等皇帝替她梳头,口中却说道:“关于这科举流弊的问题,臣倒是有了几点想法,只是不很成熟,不敢在朝会上提出来任百官评论。” 端木兴眼中一亮,轻轻理理手中乌黑秀发,慢慢地说:“楚卿你尽管说。” 注:中国古代科举,始于隋,唐代科举考诗赋,宋代由诗赋转经义,明清成八股。“秀才学究”一说,出自王安石改革科举之后晚年的感叹:“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谓变秀才为学究也。” 第四卷 入相 第九十九章 半月冠、儒生巾及其他 端木兴眼中一亮,轻轻理理手中乌黑秀发,慢慢地说:“楚卿你尽管说。” 楚歌却也不着急,在面前的小桌上轻轻扣着手指,漫笑道:“只是一点念头,容臣再想想----还是等陛下帮臣绾了发再说吧。” 她头上的簪子被抽掉,青丝如瀑披散,其长过腰,再想收拢起来可是十分困难的了。端木兴略带些笨拙地绾着楚歌的头发,试图将它们束在那顶白玉半月冠里;可他终究是做不惯这些的,几次努力未果,终于放弃。 “这半月冠用的时间长了,簪扣太滑扣不住,”他开始找理由,“而且楚卿的头发比幼时又长了好多,朕绾不起来。” “既然绾不起,又何必抽了臣的簪子?”楚歌回眸,略带嗔怨的语调,“而既然抽了簪子,那便总该想个办法出来……束发冠不好戴,那便不戴了吧;凑合着绾个幼时常梳的小髻,网个儒巾,也未为不可。” 难得听见楚歌用这样俏媚的口气说话,端木兴心中一荡,急忙抬眼间,却正正撞进她那澈如清潭的黑眸之中----面前的人虽然青丝如洒,浅笑轻颦,可那眸中霁风朗月,灵慧明邃,哪里有半点媚色? “不戴束发冠了么……”端木兴沉吟良久,这才说,“楚卿你行走朝堂,不戴是不可以的……但若是束发冠真的不好,又是私下偶尔为之的话,小髻儒巾,也算对付得过去。” 楚歌唇边的笑意便愈浓,也不理会头发。只双眸如星,定定凝视着端木兴。 其实用得着什么绾小髻戴儒生巾呢?纵然端木兴不惯这些伺候人的活儿,难道还怕这大学士府中找不出个会梳头的人不成?再说楚歌也算战场上打拼过来地。http:wwwcn流丹不在身边的日子,她也不曾自己散着头发;两个人说的。原本就不是这束发地事。 “当初科举制还没有这么兴盛的时候,我朝许多官员都是监生出身……楚卿地意思,莫非是要重振国子监?” “陛下圣明。”楚歌立刻顺杆而上,“考试只能选拔人才,却不能培养人才;讨论科举考什么。是因为陛下想要得到对应的人才,但从目前的状况看,得到的和想要的也未必相符……而且考试只看一日之短长,往往造成真才失之交臂地情况----象臣拿来的这份名录,里面的人各有优秀之处,想必陛下一见之后也会十分欣赏想要任用;然而臣可以保证,如果臣不去替他们作弊,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连榜尾都沾不上……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在科举选拔人才之外,再度振兴国子监,培养了人才来自己使用呢?” 她的话。明明振振有词,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可端木兴却总是觉得有一丝可笑……振兴国子监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那张名录中的人,都是各有优秀之处么?听说这些日子只要来投靠她的。都多多少少得了好处……其中很多人,的确是连榜尾也沾不上的…… “国子监能够重新振兴当然好,可大赵开国初年,监生地地位曾经极高,到现在没落至此,想必也有它的原因,贸然重新提高国子监地位,岂不是倒回去了呢?”端木兴似笑非笑,满心期待要看楚歌如何应对,解决科举流弊的问题倒放在其次了。 “陛下说地是。大赵开国之初,国子监培养出来的监生都是从四品、五品开始历练呢。”楚歌感叹,“后来科举日盛,流品也分得详细:进士及第叫清流;从监生入仕、由举荐做官、从吏道升转地,便都是浊流……这些途径越来越被人看不起,才渐渐没落了。其实臣以为,要论做官,只怕新科地进士们还有的要向这些浊流学习呢!” “可清浊已分,只怕重振国子监难度重重啊!”端木兴再抛一问,索性将椅子一拉,又在楚歌对面坐下来,专心等楚歌作答。 “地确很难,臣也没有好办法。”不料楚歌却回了这么一句。 两个人沉默下来。 “只怕国子监再也难找当年宋祭酒时的辉煌了!”楚歌喃喃轻叹。 “当年的国子监祭酒只是兼职,宋太师一代大儒,国子监学生哪个不以能出于宋太师门下为荣呢……如今要重振国子监,除非新任祭酒也能有这样的分量吧……”端木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桃花眼一转,目光灼灼地盯住楚歌,“朕终于明白了。” “陛下明白什么?”楚歌托了腮,眼睛眨眨,唇角轻轻勾起。 “明白你今天绕这么大的弯子究竟要做什么!”端木兴伸手轻轻在楚歌鼻尖上刮了一下,大笑,“什么科举,什么国子监,你的目的,怕就是要朕将卢太傅送到国子监里作祭酒吧?!” 楚歌脸垮下来,“费这么多心思绕弯子,还是瞒不过陛下去么?” “这种排挤大臣的手段,朕还是和你一起在楚缙处学来,又怎么会看不明白你的意图呢?!”端木兴有了答案,心中欣然,亲自执壶,为自己和楚歌满斟美酒,举杯畅饮,“就为了今天早朝上他当着百官斥责你逢迎奸诈么?想把他挤出内阁?那你就可以放心了----朕是不会这么做的!卢太傅名清望重,国子监需要他,内阁也要他坐镇才行啊!” “卢太傅何止斥责臣逢迎奸诈?”楚歌作委屈状,“他还说要剥了臣的皮,陛下没有听见么?” “当然听见了。”端木兴忍住笑,认真点头,“卢太傅生性嫉恶如仇,你当朝反对他处置贪官污吏,他没有亲自拿着拐杖来追打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是臣说的有错么?难道臣的话,不是陛下的意思?那些亏空,要是继续追究下去,整个江南两路官员,谁能幸免?!臣不也是看着卢太傅耿介有余,机智不足,体会不出上意,这才帮他一把么……” 两个人又笑闹了一番,楚歌忽然惊道:“坏了!现在怕是有亥时了吧?约了陛下出来,却一直讨论科举的问题,倒把正事儿给忘记了!” “什么正事儿?”端木兴好奇心又被勾起。 “听说贡院附近的大观桥开夜市,这几天来了好几个西洋美人儿,还带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叫卖……”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章 美人鹤氅 举子姜鸿昊今夜里心中真是万分的忐忑,他前来求见楚歌楚大学士,事先自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早想过多种可能的情况和应对的方法;然而真的到了楚府,才发现事事都是出乎意料。 先是出乎意料的进府,然后又出乎意料地在楚大学士用餐的房间外面枯等了一个多时辰----看楚大学士如何吃饭,如何与人暧昧,如何走马灯一般见客……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一开始将他引进来的那个侍卫出了错,居然让他在房间外面等待么?就让他这样“窥探”楚大学士的**?不过他可没胆子那么一直看下去,从见了楚大学士发怒说要读书人冤枉也要杀开始,他就自觉地退到了一边,退到了甬道上远远只能够看见那个房门的位置。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正确的----他才退后不久,就看见楚府的侍卫又引着一个穿着血红绣金大袖衫的妖娆男子经过;暮色之中骤见那人的美丽,让他回眸一瞥之间刹那惊艳,几乎忘记了呼吸;而也不过一瞬间,那人身后几个着暗红锦衣的人那带来的肃杀与寒意,就将他从春天带入了寒冬。谁人不知那暗红色的锦衣代表什么?天下敢于这样穿的人,只有素以魔鬼著称的血衣卫了……那个人看见他,对着他轻轻一笑,妩媚中带着无限风情,却让他又从寒冬转入了地狱……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他也算白对楚大学士的生平做那一番功课了。 好在那人也没有难为他,只是一笑而过,立刻便将注意力全都转到房间里面的那个人的身上;而他冷汗淋漓之后也终于想起自己地分析:若是这位血衣卫的头头当真吃醋,楚大学士身边的那些“美士俊彦”只怕一个也存不住…… 姜鸿昊没有胆子再去靠近楚歌吃饭地房间。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只能远远地观望着房门,却见那些少年一个一个地退出来,默默离开……房门掩住了。连窗扇也有人悄悄关闭,若说谢都指挥使和楚大学士之间什么也没有。还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也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看见又有人陆续给里面送上饭菜,然后那位谢都指挥使便洒然离去……还真是一个美人啊……只是远远地望见他暗夜之中鲜红地一抹,便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仙人之姿,超越性别的美丽……然后他看见楚大学士追出来。替那美人披上了一件白色鹤氅----秋天的夜里,还真是有了些许寒意呢。姜鸿昊瑟缩了一下身子,目光依旧流连未去……血红雪白,好漂亮的一幅图画……. 可接下来姜鸿昊却再没有心情去看什么风景,不只是因为美人地离去,更是因为,秋夜中孤独的等待……楚府的人,是把他遗忘了么?楚大学士明显已经饭罢,也不换屋子。只遣下人收拾了便开始在那里见客----那客人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脚步匆匆,神情诡异。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连瞥他一眼似乎都觉得多余……只偶尔,会在彼此擦肩而过的瞬间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霜愈盛。寒气涌上来。甬道边上高高挂着灯火。然而那一点点温暖却离他太远,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衣着过于单薄……他还不想终于见到楚大学士之后,却因为冷,变得什么也说不出……虽然明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应该去问什么,但还是耐不住,拦住了一个引客的侍卫,试图问问什么时候会接见自己……侍卫只是摇头----楚府里规矩甚严,下人从来不会过问不属于自己管地事……于是,举子姜鸿昊便被遗忘在这样一个秋寒的夜里。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姜鸿昊苦苦思索找个什么方法能够让楚大学士了解到屋外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的时候,就看见房门打开,楚歌在众人护卫下招招摇摇地出现……姜鸿昊退在路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因寒冷而发抖,再一次开口拦住了楚大学士:“学生姜鸿昊,拜见楚大人。” 而那位楚大人,也似乎刚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举子等在了门外,细细端详他片刻,忽然一笑:“姜……鸿昊么?让你久等了;不过我现在还有事,你若是愿意等,不如就跟我过来吧。” 所谓祸福相倚,大抵如是。姜鸿昊因为被遗忘在这里看暧昧地美景,居然获得了再一次观看楚大学士暧昧的权力。 这一场暧昧却愈发触目惊心,愈发证实外间楚大学士地传闻都是所言不虚----姜鸿昊被带到楚大学士卧寝之外,和那些美貌少年一起,再次开始了漫长地等待……而这次等的人,越发令他猜疑……从周围人地严肃恭谨的态度来看,从四方如临大敌的戒备森严来看,他没有理由不怀疑正和楚大学士卧房独处的那个人,身份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他的猜想又一次被证实,又是一个多时辰之后,在他的单薄身板几乎已经被冻僵……他看到了那个人,那温雅贵气,却气场强大到一出现便令所有人忍不住想要拜服的人物……周围的人真的拜服了,口称陛下……只有一个人似乎没有受到影响,那个人将皇帝陛下送出门来,招一招手,居然又从什么人的手中接过了一件鹤氅,亲手替陛下披在肩头……象一个送夫君出门的小女子了,只可惜,短短两三个时辰,送了两个“夫君”…… 姜鸿昊被自己的念头击得有点懵,加上冻得瑟瑟发抖的四肢,他并没有太多余力仔细去观察那两个高高浮在云端的人物,只在他们仿佛神仙眷侣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注意到了楚大学士只松松束起的长发,并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这是今晚楚大学士第三次路过他身边了,前两次都是他出声相阻,而第三次,他却是没有胆子去阻住对方的脚步了…… 然后他便看见楚大学士的脚步停下来,听见对方略带诧异的声音:“姜鸿昊?还等在这里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去我卧房里等我吧……” 姜鸿昊本来发木的脑袋越发不灵光了,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楚大学士真是强悍,刚做完还是不够么?而且说这话,居然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一章 醋 楚歌并没有将皇帝陛下送出很远,刚刚出了佩玉轩的门口,便被体贴地劝回去休息了。他们自然也没有一起去逛什么夜市----虽然大赵没有宵禁,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什么夜市都已经快要散掉了;相反地,被楚歌提醒了时间之后,端木兴便意识到是离开的时候了。 送了端木兴回来,楚歌把目光在那把沉香木的躺椅上扫了几个来回,叹口气,身子一歪,便整个地埋进了那些靠垫里。 这把躺椅是弗朗机使节特意送了给她的,价值不菲,自然是希望她能够在端木兴面前为大赵与他们国家通商的事情说说好话……然而她却终于没有开口,只略略提了句西洋美人儿,多少说明了些自己的态度而已……其实端木兴一定也知道她将这躺椅摆在这里的目的,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几次游离在这把躺椅之上----楚歌当时只觉得暗暗好笑,现在倚靠在椅子上头又觉得隐隐烦恼:这些西洋人,以为打探了些她的喜好,送了这样昂贵的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来便可以讨好她么?东西的简单和舒适是对了她的路,可他们实在不该用西洋的工艺去糟蹋这样上好的沉香木啊……她还是喜欢大赵传统的雕花木刻,喜欢隼接的那种木质感觉…… 不过东西她还是收下了,也打算不遗余力去替他们争取----但不是现在;现在她很忙,事要一件一件做,时间却只有这么多,就算每天拼了命地打熬到子时末,也还是力不从心。总觉得事情无法全部按部就班地走上轨道。 还真是……累啊,尤其是一停顿下来,将身子埋在这样柔软而舒适的靠垫椅中的时候……神思倦倦。几乎便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姜鸿昊沐浴之后身子已经暖和过来,有侍卫按照先前楚歌的吩咐带着他来到那间卧房就离开了;而他是颇找了一找。http:wwwcn才发现那埋身在软垫之中的楚大学士地。开始的时候他不敢多看,只通了名,拱手退在一旁;后来发现对方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由着他举手举得手臂酸麻,这才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发现楚大学士根本就是睡着了。 虽说早已告诫自己不用在意,姜鸿昊还是悄悄松了口气:没有人自愿给自己带上这样“男宠”地名声的,即使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靠着这样地路子升官出仕了,心中到底是会觉得屈辱。 不过他也不敢离开,只远远地退到一旁,去欣赏屋内的布置。 没有入冬,所以房间也没有火盆薰笼一类的东西,四周简简单单地。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越发显得冷清----唯一有些人气的,怕就是楚大学士现在睡着地那把躺椅了。姜鸿昊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靠近了些。打算细看看那位楚大学士的容貌。 只是一个侧脸----散开的长发还遮住了一部分。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人浓密的睫毛以及白得雪一般的肌肤,以及皮肤上面一道浅浅的红痕。 那个人睡得不是很安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身子略有些蜷缩----和衣卧在这样颇有些寒意地秋夜,总是不能安枕的吧? 姜鸿昊想了想,低低唤了声:“楚大人!” 那人没有反应。 姜鸿昊伸手取过被楚大人扔在一边的锦缎长披,轻轻盖在他地身上----他知道这样做很狗腿,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么,便不要去想什么“屈辱”、“尊严”这样遥不可及的东西。 屏风那边就是楚大人地床寝了,其实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直接将楚大学士抱到那边地床上去睡……可是想想那人说起杀人时候的狠戾,心中还是有些胆寒…… 这样一走神,却没有发现手中绊住了那人一缕长发,回手间牵扯住,那人地眉尖便蹙了起来,似乎努力睁了睁眸子,却没有睁开。姜鸿昊连忙退后时,却听见那人说:“别走,”语调低低地,“陪我。” 姜鸿昊愣住,一时间无法判断楚大人是在梦呓还是真的对他说话。但是楚大人忽然伸手,将近在咫尺的他紧紧抱住,“我不会让你走。”那人的语调急迫而肯定,长发低垂下来遮住脸庞,但身子却是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淡淡地传来乱人心智的幽香。 果然还是来了啊……姜鸿昊闭了闭眼,早就想好的不是么?断袖就断袖吧,好在断在这个人手里,似乎也并不是十分地令人讨厌。 伸出手去,姜鸿昊也将那个人拥住,低头,去寻那个人的唇。 门“”地一声被推开,冷气涌入,寒意霎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房门开启的地方,一个披着雪白鹤氅的红衣美人,正面色阴寒,冷冷地注视着那还相拥着的两个人。 姜鸿昊再也回忆不起来当时自己在想着什么了,也分辨不出那时候他的心究竟是跳得太快还是根本停止了跳动,只记得那脸上烫得疼痛身上却冷得发抖的违和感……不知道那是一瞬间还是一百年,总之在楚歌轻轻推开他之前他根本就忘记了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他用不着那么害怕的,不是么?他早就分析出谢都指挥使应该不会吃醋的……何况他的事情楚大人连陛下都不避讳…… 楚歌慢慢地推开了姜鸿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散落的长发,歉笑着对他解释:“不小心睡迷了做恶梦,唐突了姜公子,还望见谅。” 那射向他的凌厉目光略缓和了些,姜鸿昊觉得差不多能够动一动了,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天色已经太晚,看来今天是不能和姜公子畅谈了,外面会有侍卫给姜公子安排房间休息的。” 姜鸿昊还是不敢动,直到那个人终于让开了通往房门的道路,才略略一揖,逃也似地离开。 房门在姜鸿昊身后再次关住,楚歌施施然走过来,笑问:“这么晚,谢都指挥使怎么有空过来?” 谢聆春面上的神情变了几变,终于也笑出来:“还不是记挂着你脸上的伤?不想倒扰着你了。” 他的确是惦记着楚歌的伤,虽说不重,但敷上那药膏时间不短,只怕会出现什么问题,便知会了专攻医毒的庚字部头目来看楚歌;不料血衣卫回报说端木兴在楚府当中,便一直拖到这会儿他才和那个头目一起过来;谁知才一进府,就又听血衣卫说楚大人今夜里反常,留了个举子在卧房里,这么久没出来了…… “做了什么梦?”他靠过来,笑得妖冶。 “梦到武将军。”说到梦,楚歌神情还有些迷惘,似乎还沉浸其中没有出来。 谢聆春神色一僵,伸出的手顿了顿,却还是抚上了楚歌的脸,将她黑瀑似的青丝一点点拢到脑后去,然后猝不及防回手一拉,便将她整个拥入了怀中…… 楚歌大惊之下才要开口,却觉得唇上覆上了一层柔软,什么温热的东西探过来,濡湿甜软,舔舐着探询……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唇上直贯入心……这样的感觉和方才被姜鸿昊留在额发上的那个吻完全不同,软腻,温柔,且极具挑逗性。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二章 让我陪你住 这样的感觉和方才被姜鸿昊留在额发上的那个吻完全不同,软腻,温柔,且极具挑逗性。 楚歌从开始的怔忡中恢复过来,怒火上扬,才要发飚,忽然身上一松,却是谢聆春已经将她放开,在她耳边轻笑道:“楚小美人儿,我的技术不错吧……只是想告诉你,若是真的寂寞了,不需要去找旁的人解决----看在合作这么久的份儿上,我是可以给你提供免费服务的,而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保证令君满意!” “你……”楚歌唇上触感犹存,脸上火辣辣地;听见谢聆春这样说,那双眸子里越发气得晶亮;当时发怒要打,可转念一想,却又放下手来,冷冷嗤笑:“谢都指挥使的服务自然差不了,只是楚歌却怕谢都指挥使认错了对象----须知楚歌虽然男装,却的的真真是个女儿身,只怕对同性还是没什么兴趣!”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么?”谢聆春也冷冷地,“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这样亲近,真的不怕他识破你?还是指望着之后我替你灭口?” 楚歌沉默下去。这一次的确是她的错,原本在端木兴的面前,她的确是故意给姜鸿昊那样的暗示的,虽说所谓洗热水澡是为了让他驱寒,去卧房是因为这屋子的外间根本就是等同于她的书房……可她说得那么暧昧,不就是为了让周围的人听到产生误解么?到底是怪她睡着了,造成了这样的后果----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被发现了女儿身,难道便真要为了这个就去灭口不成? 谢聆春见她现出懊恼的模样。反叹了口气,拉着楚歌到桌边坐下道:“我知道你本是无心,但事情可大可小。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实在不方便,身边又没有个可靠地人----原来还有流丹那个丫头。却被你支使得满世界跑;今儿若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你身边服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不是?” 楚歌知道谢聆春说得在理,现如今她这楚府,早不复楚郡侯在时地繁盛模样,院子里的仆役。能走地,差不多早走光,从她回京以后,也很少添人,如此一来,院子里便显得空荡荡地,这些日子频繁见客,用的侍卫仆从,好多都是从军中直接拨过来。只知执行军令,平日的衣食冷暖,可就没那么上心了。其实若她是个男儿身还好。偏偏她又藏着这许多秘密,更不容人接近。这些日子过得还真是有些清苦。 而一个人照顾这许多事情。总有忙中出错的时候,这一次是睡着了。幸好被谢聆春撞破,但根源尤在,下次还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这里的确是缺一个管家----可我哪有余力去照顾那么多?”楚歌蹙眉,轻轻揉揉额角,“王阁老急着送女儿入宫;卢太傅盯着这次科举舞弊地事儿,弗朗机使节急催着通商……我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还有心情去找什么可靠的人做管家么?” “楚小美人儿若是真忙得顾不过来,我倒有个办法。”谢聆春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不如我还是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从前这些事情不也都是我打理么?” “你?!”楚歌讶然抬头,虽然刻意忽略,可那唇齿间气息都还在,这人居然好意思说过来一起住么?“不敢劳动谢都指挥使----论起来你还不是一样忙?左右不过我小心些,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谢聆春自然知道这件事不现实,两人间的绯闻虽早已满天飞;但以二人如今的身份,若是真搬过来住在一起,就算只是在楚府中另辟一室,怕那些卫道士不来将他们吃了? 两个人到这时候都平静下来,楚歌更是刻意自然得仿佛根本没有方才那个吻出现过,只一如既往地将谢聆春当成个同性朋友一般,听凭谢聆春去请那庚字部首领前来,替她看脸上的伤。 那伤自然是无碍的。庚字部首领----一个姓鲁的老头儿只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气哼哼地甩袖子走了……倒让楚歌好笑了一番,谁让谢聆春这样小题大做,请当世行医用毒第一等的人物来看她蹭破的油皮? 谢聆春地脸色却并不好看,楚歌不知道,他却清楚地看见鲁老头甩袖子时的手型,事情究竟严重到何等地步?鲁老头为何连看都不肯给看?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楚歌开口催促:“好啦,这伤也看完了,三更鼓也早响过了,再不睡,赶不及明天地早朝了。谢聆春,你还有什么事么?” 谢聆春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鲁老头临去的手势,一转头反而又在桌边坐下,凤眼横波,托腮看着楚歌,“事情还没有说完,楚小美人儿就这么急着要赶我走么?” “什么事情没有说完?” “自然是由我来陪你住地事。”他对上楚歌地目光,理直气壮地说:“天下谁人不知我是你的男宠?就算是皇帝陛下,也管不得人家闺闱中地事情吧?” 楚歌见他像是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知怎地,却有些慌乱了起来,连目光也闪躲开,只说:“谢聆春,不要开玩笑。” 谢聆春却道:“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肯,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何妨?” 他说罢沉默半晌,见楚歌低眉弄着衣带,一幅不知如何拒绝的模样,终于笑了起来:“楚小美人儿,不是说当我是同性么?怎么这会儿说起同住来却吓成这般样子?好了不开玩笑了,管家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总之替你物色一个好的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谢聆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蜡丸,递过去,“这是段公子从南疆捎来的,你看后记得毁掉。” 早过了平日休息的子末时分,楚歌躺在床上,却半点睡意也无。窗外风雨渐起,淅淅沥沥仿佛敲在人的心头;谢聆春离去未久,不知道他准备了雨具没有?从楚府到他住的血衣卫衙门并不远,但这个人最不喜欢骑马坐轿…… 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上自己的唇,楚歌知道她还是没有办法当那个吻没有发生过,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呢……只不知道在她依然找不到记忆的那三年,是否曾经也和什么人,有过这样甜美的接触…… 轻轻闭上眼,想起方才在躺椅上做的那个梦。与她曾在绿绮阁中的梦境重叠,又见那深深浅浅的迷雾……这一次她在寻找,找那个白色的背影,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明明知道,只要他回头,等待的……就是一柄腰斩的刀…… 醒来抱住姜鸿昊的那一霎那,她真的以为他就是武青,她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离开----离开,就是死亡……段南羽曾经多次描述过武青受诏赴死的那段“未来”,就连这一次的蜡丸传信中,也又一次提及…… 注:那个,只是提醒大家一下,文中的绿绮阁之梦,在第十五章《绿绮阁诉衷情(下)》。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三章 风雨欲来 这一年新京的秋天,总是愁煞人的秋风秋雨,秋寒一场接着一场,直冷得人困顿在屋,再也不想出来。 科举之期已至,紧邻科举考场贡院的有朋楼,也在热闹了这么些日子之后,终于迎来了冷清的时刻----举子们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天之内是要吃住在考场的。 这一天,已经是开考以后的第九天了,只等日暮时分贡院放牌清场,便功德圆满,该哭该笑差不多也就知道了。 而就在这一天的午后,有朋楼中又开始重新纳客,接待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那人很低调,极平常的蓑衣斗笠,一双随处可见的木屐,走在街上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打扮;只是他在进入有朋楼之后,仅抬头扫了一眼,那正打着瞌睡的店小二便一下子跳了起来,恭恭谨谨地跟过来伺候。 那人却只摆摆手,道:“别叫人来打扰我。”说罢便不再理人,自顾穿堂而过,留下一路水印。 贡院那边还没散场,店里面只有几个提早交了卷子的考生在那里闲聊;这会儿看见那人进来,其中一个便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叫住他,却终于没有开 “鸿昊兄认识这个人?” 举子姜鸿昊犹豫了一下,摇头说:“不认识,不过看他面生有些奇怪……”姜鸿昊的眼神不错,那个只露出了半截玉雕般下巴的蓑衣客,的确是楚歌,而她要去的,也正是她在这里常年订下来的那个院落。 外面只是小雨零落,她打扮成这个样子过来,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不想被人认出来----这一点姜鸿昊猜得没错,不过姜鸿昊却没有想到:其实她特意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是为了借这个偏僻舒适的角落,睡一个好觉----夜里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她,自然要养足了精神,认认真真去看的。 果然没有人前来打扰。于是她这一觉地的真真睡得香甜,直到了天色全黑下来,才餍足地从那专为她准备的蚕绵丝被里伸了个懒腰,慢慢张开了眼睛。 身边一个人影也无。楚歌满意点点头。披了衣裳拉开门向外看了看:暮雨愈急,小院里没有燃烛,四处黑乎乎的;只有前面有朋楼大堂中灯火通明,好一片欢声笑语。 楚歌轻轻咳了一声。 一个素服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微微垂了首立在檐下。低声道:“楚大人。” 楚歌抬眸看了他一眼,叹息问道:“怎么你还没有走?”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跟随楚歌很久的辛锋寒----谢聆春送来的“可靠”管家,居然是他。 “鸣鸾苑中的人到底只攻情报一个方面,楚大人要个侍卫跟着地话。还是属下来好些吧。”辛锋寒这是答非所问,楚歌原本是坚持要他回湖南的,那边武青建立新军。正缺将少才;而辛锋寒的武功和家世,都足以让他在那里一展长才,建功立业。不过谢聆春一封书信,却让他抛下了辛月和辛氏族人来到新京,执意要跟在楚歌身边。 楚歌有些头痛,道理和他说了许多,他全都默默听着,却只是拿定主意不肯走----鸣鸾苑的人知道他是谢都指挥使送来的。对他也存几分客气,还真是随他想做什么了。 算了,由他吧,楚歌这样想。等过段时间考虑把辛月也弄到新京来。辛月那个美女地心思,她着血衣卫打探出几分;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她终于对辛月在古墓之中撕衣的举动采取了谅解的态度----对他们姐弟两个人,其实是她欠他们比较多。 “锋寒。既然你替了值,那想必知道今儿的任务是什么----那个人来了么?”她问到正题。 辛锋寒脸上掠过一丝悦色,她这样问,等于是答应他留下来了。“那个人正在前面喝酒。” 楚歌点点头,顺着廊檐往前头行去,辛锋寒则连忙取了伞,撑开在她头顶上,绽开一朵青素地伞花。 有朋楼的大堂之中正是极为热闹的时刻。学子们一朝考罢,无论好坏,总是轻松了许多,笑笑闹闹,也不为过。而且这里不似各路府会馆,举子们天南地北哪里地都有,各种方言俚语汇集,越发显得喧闹繁杂。 楚歌进去的时候,正听见一个举子在借酒狂吼:“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这次若是还不中,就再也不考,只回家去抱老婆孩子去!” 于是淡然一笑,把目光投向角落那边孤零零的一桌。 说是孤零零,是因为那边桌上坐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人面前放着酒菜杯盏,却只是静默微笑,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完全沉浸在观赏旁人的快乐中。 楚歌稍微掸了掸袍袖,回眸对辛锋寒说了句什么,这才慢慢过去,坐在那人对面。 “楚卿,”那人低声说,“你的约会总是这么有创意。” 楚歌挑挑眉,“知道陛下对这些举子有兴趣,才特意选的今天----要知道君臣相遇的契机,往往就在这样彰显本性地瞬间。” 端木兴唇角勾起来,果然又把目光四处打量,半晌回头说:“方才一个举子在这里读他的文章。” “哦?”楚歌暧昧地笑问,“真有陛下看上的人么?” “讨打!”端木兴抬手,用桌上的筷子轻轻敲了楚歌的手一下,“什么是朕看上地人?朕看上的人,只有你一个。” 楚歌便也作势呼痛,捧着手道:“被陛下看上,还真是一种痛苦。”说罢,才问:“到底是什么文章?” “是这次科举地命题。”端木兴微叹,“爱国不如爱玉。” 楚歌一笑。这题目她早已了熟于胸,礼部尚书郭公临特意选了这个题目,用孟子老人家的话,来说明亲贤才远小人的道理,本意是在暗讽她的呢。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真的能够听到这样的珠玑文字。”端木兴低笑,“擢之鸾坡凤阁,必能骋调燮之才;置之蓬山德海,必能展判花之手……所谓至于治国,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是啊。”楚歌点头,“其实八股也好,死框架也罢,能写出这样珠玑文字的人,总是才华过人,进翰林院磨个两年,便是宰相之才----只可惜,写这篇文章的那位举子,第一场便被贴出卷子,赶出去不许再考……” 注:文中《至于治国》,窃自宋代杨万里科举应试文。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四章 陈家流丹 “只可惜,写这篇文章的那位举子,第一场便被贴出卷子,赶出去不许再考……” 端木兴听见楚歌这样说,那两道好看的眉便拧了起来。“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他淡淡地问,语气中已然流露了些许责问的意味。 楚歌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虽说向来她的张狂任性他都可以容忍,屡屡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小手段也没见他说过什么,但面前的人毕竟是一个帝王,尊严不可侵犯,怎么可能容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 “这个举子现在在京城中可是大大的有名。自打他的考卷被贴出来,已经传遍了京都,所以陛下一提,臣就知道是谁的考卷了。”楚歌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如果这个举子是臣的人,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安排他来与陛下见面么----不说他不会被赶出考场,就是已经被贴出了卷子来又如何?若是臣自己去他面前卖个好,替他安排个前程,怕他不对臣感激涕零?” 这话,稍稍平息了端木兴的恚怒,可又勾起了他另一桩心事来,那眉并没有展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楚歌却不理他的沉默,只顾着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斟酌起来,笑,“这家店铺自己酿的菊花蜜酒极好的,陛下既点了来,怎么不喝?” 端木兴摇摇头,“知道你喜欢,特为你点的。”他想了想,又说:“不是早说过,在外面的时候,要直呼名字的么?怎么又忘了?” 楚歌笑笑,“谁敢直呼陛下名字呢?臣也不是当初那不懂世事的时候了。”虽是这样说,还是改了称呼,称他:“穆公子。”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端木兴的目光便又转到周围举子身上;楚歌百无聊赖间。看见邻桌上几个伪装成客人的黑狼卫正看过来,便露齿一笑,对着郑石举了举酒杯。 郑石霎时呛住,扭过头去咳个不休。…手机小说站http:wapcn 端木兴目光收回来,忽然问:“那个举子叫什么名字?” 楚歌愣住:“谁?” “还装么?那个借酒装疯的,就是那会儿读那篇《至于治国》的那个?” 顺着端木兴地手指看过去,楚歌失笑:“原来是他----他哪里是写《至于治国》的梁广进呢?他名叫姜鸿昊。前些日子穆公子不是还在舍下见过么?” 端木兴点点头,想起那天在楚歌宅子里,灯火阑珊中,似乎真的见过这个人,听过这个名字。“回头带过来我问问。”果然是楚歌的人呢。他笑了笑,也就罢了。 楚歌心中暗哂,她本是安排了要将梁广进的事情说与端木兴的,但却没想到姜鸿昊忽然来插一脚,明明应该认得出陛下的。偏来这里读什么《至于治国》,这样一来,倒显见得事情与她有关了。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总是让端木兴知道了,具体怎么去操作不妨留到以后再说。 “说起举子梁广进和《至于治国》,倒是想起一个笑话,”她低笑,“听说这个梁广进极是才华横溢,却只相貌生得平常,他来京里时候晚,会馆里住满了。不得已住到这边客栈来----却也算因祸得福:这边人杂,他做了辞赋文章,一日之内便传遍整个新京,人人都知道他地才名;据说朝中一位大员的女儿读了他的诗,倾慕不已。甚至有非君不嫁的口声出来----到了前几日他的卷子贴出来,更是为他大哭。定要亲见这位才子,一解相思。” 她说到此顿住,端木兴正听得兴起,连忙追问后来如何,她才笑笑回答道:“那小姐果然如愿,他地父亲安排了梁广进入府拜访,她也得以隔着帘子一窥情郎----之后传出一句话来:此生再不读梁生文。” “此生再不读梁生文。”端木兴失笑,“那个梁广进真的丑到这般地步么?” 楚歌只是含笑不语;端木兴笑过之后,却静下来,慢慢咀嚼话中意味,良久长叹:“此女痴情。” “正是如此。”楚歌笑意越浓,“人都说这小姐以貌取人,却没有想到她若只是不肯嫁,何必不读梁生文?她是在怕自己回心转意呢。” “这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是兵部侍郎陈家。” 端木兴神色黯淡下来,问:“流丹现在可好?” “很好。比以前意气风发了许多,只是和陈家的二小姐一般,从不许人提起宫里两个字。” 端木兴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低声说:“楚歌,你用不着为我这般费心;流丹已经离开了这宫里头,何苦还要算计着法儿再送她回来?我说过:大赵不复,后宫不立;无论是什么王小姐,还是流丹,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楚歌默默。流丹曾是端木兴地嫔妃,因为陈家得罪了楚缙,被逼迫自尽。幸好楚歌将其救下,充做了自己婢女----端木兴归政以来,流丹也从不曾提起回宫的事情;可楚歌察言观色,知道她这个闺中密友其实一颗芳心,还在那人身上……不然也不会在听说王阁老的小姐有望入宫为后时,流露出那般失望地神色……楚歌拼着被毁容也要表明反对王家小姐为后的立场,也有几分是为着她吧?借着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谏上几句……新任兵部侍郎陈公法,是流丹的父亲;那个不肯嫁梁广进的小姐,就是流丹的小妹。 客栈大堂里人多嘈杂,举子们乱成一团;他们这边情形好些,被几桌黑狼卫团团围住,属于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只是那些黑狼卫为了不和周围太过格格不入,也都做出了喝酒狂欢的架势,那喧嚣的声音也和那边差不了多少。 于是两个人在桌上说话,一直都靠得极近;说到流丹地时候,更是几乎附耳低语了……周围的黑狼卫眼睛都不向这边瞟一下,只“兴高采烈”地猜酒划拳。 举子姜鸿昊是有些醉了。那日去走楚大学士的门路,只差一点便伺候到楚大学士的床上去,谁料遇到谢都指挥使吃醋,及时挽救了他的清白……出了门便被血衣卫丢到泥地里去,哪里还容他在楚府里居住?更不要提再去见楚大学士地奢望了……好在估计那些人对他和楚大学士的关系还有所顾忌,并没有取了他地性命去,也算是侥幸。连惊带冻,他回到客栈中这些日子只是发烧,昏昏沉沉地,上了考场都是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混到考完,提前交了卷子出来,只说是功名无望,又愧又悔,在这边借酒浇愁----居然又遇到楚大学士,居然又遇到微服私访的皇帝! 他再没有胆子去接近楚大学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大声地念出梁广进那篇著名的《至于治国》,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偏要如此张扬----也许是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愤懑吧?是梁广进的遭遇让他同病相怜?还是宣泄他自己心中最后一点正义感? 他希望皇帝陛下知道,这科举,太不公平。 姜鸿昊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就记得实在受不得胸中的烦闷要出去吹吹风淋淋雨的时候,角落里那两个贵人还在继续暧昧着……他扑到雨中,扶住店门前的旗杆要开始呕吐的时候,头上风雨被遮住,身边停住了一双麂皮六缝靴。姜鸿昊虽醉了,还认得那是血衣卫的官靴……抬头往上看,果然是血衣卫的暗红经典装束,披了件青色的油衣,越发显得诡异……只是那张脸,依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动,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姜鸿昊?”那人说,“楚大学士是不是在这里?”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五章 且去逍遥 谢聆春是不得已才来到这有朋楼找楚歌的。 虽然和其他官员府邸一样,楚府里也安插了许多血衣卫的探子,但楚歌自己有鸣鸾苑的系统,对血衣卫那一套工作方式极为熟悉,加上血衣卫的人也都知道他这个都指挥使和楚歌之间的关系,因此在楚府中的那些人最多拿回些“今儿楚大人吃了些什么”,“今儿楚大人叫了什么人见面”一类细琐的小情报;而只要楚歌愿意,随时可以摆脱血衣卫的控制做任何自己想做的。 就像今天一样。 午后知道楚歌从宫里出来,谢聆春便去楚府去找她,谁料扑了个空,才知道楚歌一直没有回府,不知所踪----空等了几个时辰,却是因为血衣卫报上来陛下的行踪,才猜测楚歌必然也在这边的。 现在知道了楚歌在里面与皇帝陛下饮酒,谢聆春便着血衣卫放了暗号过去,不多会儿,便见楚歌大摇大摆地在门口出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和低头跟在身后的郑石说笑:“还能有谁找我?必定是谢聆春。” “楚大学士猜得不错,找你的正是本人。”谢聆春走过去,把手中油伞罩在楚歌头上,“烦劳郑统领禀报陛下,公务要紧,楚大人我带走了。”说着半拥了她直拉过街角,直接把人塞上了一辆马车,不消片刻功夫,便消失在雨夜之中。 这么明目张胆地和皇帝陛下抢人,看得门口的郑石和还在淋雨的姜鸿昊目瞪口呆。 “什么公务这么要紧?”看他的装扮,倒仿佛真有公务的样子----有公务应该是在贡院才对啊,怎么反而带她离开?楚歌略有醉意,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手指轻轻抵住眉心道:“我今儿夜里说好了和陛下一起去贡院里看戏的……wap,16k.cn。” “哪里有什么公务,不过是借个幌子带你出来罢了----贡院那边的戏有什么好看?何况是要后半夜才会开始地,你哪里打熬得住?”谢聆春早卸了那防雨的油衣。坐在楚歌身侧,轻轻一拉,便要如以往一般,让她躺在自己膝上,方便替她按揉额角。 不料楚歌却闪开,“午后在有朋楼很睡了一阵子,就是为了晚上看戏呢。现在不过是多喝了几杯,在这里略靠一靠就好了。” 谢聆春的手落了空,颇有几分失落,这些日子来楚歌总是有意无意在躲着他,他也明白是那日的一吻造成----虽然还在刻意维持彼此之间亲昵自然的关系。不过总有些什么和以往不同了。 “楚小美人儿,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这问题没头没脑,不过楚歌却听懂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我可不可以先问问你带我去做什么?” 谢聆春失笑,“怕我带你去卖了么?”笑过之后又神秘地道:“总之是个好地方。正好你午后休息过了,我们今儿可以玩得晚一些儿。” “辛锋寒还在等我。” “已经知会他了,他有武功在。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只怕比我们还先到。” “陛下还在等我。” “不是已经托郑石统领和陛下说了么?不过是查抄贡院而已,什么大事?连我都走了,还缺你这个看戏的?” “贡院那边事情还没有安排好。” “不是有我么?难道这么多人在,真的让你事必躬亲才行?你看陛下治理偌大个国家,也没忙成你这个样子----每天不到子末不肯去睡,卯初又起,一天睡不了两三个时辰,就是石头人也被压垮了。” 楚歌长睫垂下。默然半晌,又说:“你不是也很忙?再说这事情等得么?” “等不得也要等。这样地事情,又哪里是急得来的?逆天,你是在逆天,懂不懂?也许就算你用尽了心力。终于还是逆不过天去呢?” “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 谢聆春唇边一直挂着笑,稍微撩起车帘来瞧了瞧外面的雨。才回头道:“知道你是要试一下的,不过这担子也不是你一个人担得起来的?至少那次在芦泉岛古墓之中密议是三个人对么?” 楚歌自然明白他地意思,叹了一声,“总是我引起的,该负的责任又怎么逃避……至少今天我还是一定要回去的。” “我不会放你回去。”谢聆春忽然沉了脸,“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混到贡院里头用你地催眠术么?你答应过我不轻易使用这法子的,难道忘记了?” “可是……” “没有可是。” “楚小美人儿,说说你的想法吧。你到底是怎么打算地?”谢聆春的语音温柔下来,细心地替楚歌掠了掠鬓角,把她头上的白玉冠扶正,“虽然我很想通过自己的眼睛看明白,但是不得不承认你的作法实在是很让人费解……尤其明明知道你最后的目的。” 楚歌叹口气,知道今儿是不可能再回贡院那边去了。而谢聆春敢在马车里这样问,想必那个赶车的人对于他而言是绝对可靠地----其实这些胸中块垒,本来就是不吐不快,只是事关重大,她哪里敢随便对人说……对她而言,谢聆春算是可靠的么? “我的作法哪里奇怪了?” 谢聆春反而被问住,想了想,挑了一个话题来问:“既然是要逆天,又不肯采用段南羽的建议助武青再建新朝,那为什么要如此强烈地反对卢太傅惩治贪官污吏?既然反对了----又何必将科举中舞弊的证据转圈子送到他地手上,让他今夜里去查抄贡院,掀起一个轩然大波来?” 他是血衣卫都指挥使,对她的举动洞若观火她并不奇怪,只是……他说起这样骇人听闻大逆不道地话来,倒是眼皮都不眨一下……楚歌叹一声:“反对卢太傅惩治贪官污吏,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励精图治,所谋所虑何尝不都是从大局出发?他在国事上的手段,我是自愧弗如……只是他并不知道三年后会发生什么,难免太过求稳了些,按照这样的速度,三年时间够做什么?也许一切刚刚走上轨道,便会遇上家国惨剧;胡人兵马一至,所有一切都会化为泡影……我们上次筹算过,兴武积财,才是根本……我现在要做的,一是要提升自己的位子,在三年时间到来之际,至少不能坐看武将军被杀而什么也做不了……二是我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努力促进陛下新政的步伐,让他走得再快一些……” 她说起政事,面庞便微微扬起,映着马车中用琉璃盏罩住的灯火,似乎散发出了一种柔和的光,衬托着那线条本就很柔美的明眸朱唇,反而很奇怪地显得坚毅果敢。谢聆春点点头,“我懂了。你让卢太傅掀起这场风波,只是要让新政的脚步加快一点而已----那么你今儿打算到贡院去做的,是把这件事再压下去?” 楚歌奇怪地看看他,笑:“原来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不错,我要去毁灭证据,帮那个收了无数银子和人情的礼部尚书郭公临打打掩护,顺便将那些行贿上来举子的卷子一把火烧了,看能不能把这些人一概全弄到国子监去。科举这边,就不让他们沾边了。” 这是她促兴国子监的另一个取巧法门----如能把这些大员的私人都弄到国子监,那么不用她再出头,自然有人会为监生出仕找来各种便利条件……短时间铺平国子监复兴的道路。 “好。”谢聆春点点头,笑,“毁灭证据,烧毁试卷?我替你做了……看这不是很简单?你只需要动动嘴就可以了----省下的时间,我们一起去逍遥?”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六章 雌雄莫辨 新京城西有一个大湖,唤做美人湖,山水秀丽,四季如画;向来以一步一景著称,是新京权贵游玩取乐的绝佳去处。楚歌看着马车渐渐往西行来,心中知道谢聆春大概是要游湖了,绷紧的神经便也松弛下来;她何尝不是一个爱玩的人?这么些日子为了“逆天”操劳,是因为有责任在,有担子压在肩头,有要做的事,有要救的人……现在总之已经从端木兴那里离开了,再去想那些事也没有用,索性和谢聆春一起放松一回倒也罢了。 马车外面的雨并没有歇下来的架势,这样雨夜里的美人湖,不知是否别有一番情趣? 远远地看见美人湖,楚歌的目光便被湖光灯色牵绊住。美人湖她原也来过不知多少回,却没料到这样的雨夜,湖中依然是风流不减,尽是上千料的大船,足容得下百人,个个扎着油纸灯笼,在密密的细雨中浮起一层层的光雾,加上远远传来的丝竹管弦,雅韵清歌,真真恍如神仙境。 “这里都是娼家。”楚歌笑着回头,“谢都指挥使说的逍遥,莫非就是一起去喝花酒么?若真是如此,凭谢都指挥使这一身血衣卫的打扮,或可省去许多酒资。” 谢聆春却只摇头不答,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弃车登船。1----6----k----小----说----网 楚府这样的人家,在美人湖中原有自己的画舫,不过楚歌既然与谢聆春同来,自然一切听他安排----却只是一乌溜溜小船儿,船头几个小厮笑嘻嘻过来,打伞铺板,殷勤伺候。 楚歌看见这等情形,心中便有些疑惑,待进得舱内,迎面便是一股细细的甜香。几盏红纱罩着的栀子灯……里面地方虽小,装饰得却极为精致,一张淡墨美人图,似颦似笑,无限风情;旁边一张瑶琴,也是金徽玉轸,镌款篆题;更有棋坪书案……锦罗帐、碧纱橱……这。是个高等私娼窝子吧? 楚歌大讶,拉住谢聆春袍袖:“原来你当真是请我喝花酒?” “可不正是么?”谢聆春似笑非笑,轻轻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小袖衫,套着鹅黄半臂的美人儿便从后面出来。款款一福道:“奴家蕊珠见过两位公子。” 楚歌心中有些着恼,嘴上却说:“这美人湖上的差不多的名妓花魁我都能叫上名字来,只这位佳人却有些面生,怕不是新来的吧?” 谢聆春只是笑,向那美人挥挥手。便打点着三个人坐了----谢聆春居左,楚歌在中,那美人却挨着楚歌在另一侧……果然是个吃花酒的架势……1-6-k小说网,手机站wap,.cn。楚歌左右看看,恨恨地想:左右两个绝色,一个俊男,一个美女,自己虽挣不上这名头,好歹是左拥右抱…… 不多时后舱里送上几个食盒来,竟然都是新京有名地小吃,什么李婆婆杂菜羹。贺四酪面,戈家甜食,七宝科头,水滑糍糕……不一而足。楚歌本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偏喜欢这些市井小吃。知道谢聆春要这些是为了她,倒也有几分欢喜;只是……身边那个鹅黄半臂的美女一直含笑相望。却令她有些如坐针毡。 嗯……想起来从前楚郡侯在的时候喝花酒也多,她都是喝得小心翼翼,怕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总是没一会儿就装作有事离开,或是偶尔装个急色的样子挑个人拉到内间里去……因为需要宣传效果,很多时候她是拉那些来陪宴的面生些地公子哥儿们……那些人多半不肯,如此便会大打出手;实在有人“愿意”了,她还有小韶子加催眠术伺候。 可今天,谢聆春明明说是要来放松的么,弄个美女坐在一边,她还放松什么? 正这样想着,那美人儿却贴过来,攀上了她的肩:“公子好俊俏面孔,奴陪公子吃杯酒好么?” 正巧小厮们流水样送上酒水来,都是各色名酒,每样一坛。 楚歌微嗔,正要周旋着躲开美人的魔爪,谢聆春却探过来拉下蕊珠的手,笑道:“蕊珠别闹,楚公子还没用饭,说什么喝酒?” 看来两个人倒是极熟地。楚歌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蕊珠姑娘,你是辛字部的?” 这话一出口,那两个人便都愣了一下。蕊珠看看谢聆春,笑了笑,起身正式见礼:“楚大学士好眼力。辛字部首领何蕊珠见过楚大学士。” 辛字部专门负责对境外的谍探工作,这部门的首领人选自然也属于保密范围----其实楚歌只是觉得这女子出现得古怪,与谢聆春如此熟稔,身上的衣服式样又带了些北方韵味,才做出此等推断地,倒不想何蕊珠竟然在楚歌面前痛痛快快承认了。 身份被揭穿,何蕊珠笑道:“原还想搅合着顽顽,既然谢都指挥使舍不得楚大学士陪奴喝酒,奴家就不在这里碍眼----**苦短,两位且自逍遥;若有用奴家唱曲儿献舞之类的事情,便唤一声罢。”说着袅袅娜娜去了。 楚歌喜欢何蕊珠爽朗,又不想放过和血衣卫辛字部首领相聚的机会,正想开口相唤,却被谢聆春阻住:“你喜欢和他说话什么时候都行,今儿先陪陪我好不好?” 楚歌听他这样说,想起何蕊珠别有用意地话“**苦短”,不由心中微微含羞,脸上却只谑笑道:“到了花船上,不和女娘调笑,难道还对着你相看两厌不成?” “女娘?”谢聆春托着腮,凤眸含波,“你看他是女娘么?”说着伸出手做个兰花指,“公子若喜欢她这样的女娘,奴家不也是一个?” 楚歌愣愣地看他,半晌反应过来,伏在桌子上狂笑;只是知道蕊珠就在后面,不好笑出声来,唯有双肩抽搐,忍得辛苦。 待终于缓过劲儿来,楚歌才抬头指着谢聆春,面上仍挂着笑,问:“难道你们血衣卫都喜欢这一口儿,要玩个雌雄颠倒?” 当初谢聆春寄身梨园,便是个花旦角色,他又生得极美,美得连楚歌这么女气的样貌,在他身边一站,都不会被怀疑女扮男装……不过今儿见了何蕊珠,才知道谢聆春那气质,只能叫雌雄莫辨,叫神仙中人……不过不知道他若穿上女装,又是何等风流模样?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七章 那一场醉 美人湖舟中的这场两个人的“花酒”,竟是喝了个天翻地覆。 楚歌甚至觉得今夜的谢聆春有些奇怪,酒到杯干,纵情豪饮,竟似不是喝酒,反是喝水一般----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不知他竟有这么好的酒量。不过谢聆春醉酒并不失态,只是少了几分他平日里的慵懒,添了几分狂放。 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滕王阁上的那个夜晚。 不过楚歌心中还是隐隐有着牵挂,谢聆春穿着血衣卫公服过来,明显是在贡院那边有他出席的任务的,而她自己更是与皇帝陛下约好一起看热闹----撒手不管真的可以吗?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不理会那些,她倒是强把那丝牵挂压了下去,只伏在桌上,笑吟吟听谢聆春抚琴。 那是一首古风的乐曲,杀伐激越,慷慨悲凉。 楚歌歪着脑袋,逐一拿起桌上一溜儿几只斗彩三秋杯,杯杯干掉----“第一江山”这种烈酒,用小杯来喝,甚没气势;也只有这样一溜儿喝上几盏,酒到喉间,**辣地,才生出几分兴味来,配得上谢聆春那只曲的雄浑。 曲声忽然攀沿直上,凤鸣鹤唳,直入九霄。http:wap.16k.cn 楚歌闭了闭眼,压抑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胸腔内如燃了一团火,不知是酒意,还是琴音。 那琴声在高音中缠绵了片刻,忽又陡然一落,由九霄间瞬跌千里。霎那间,如狼烟蔽日,如江山破碎,如铁蹄踏尽屠刀横扫浮尸千里流血漂橹…… 楚歌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腮边潸潸而下,和着酒。和着那“第一江山”的浓烈苦辣,直流到心间……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谢聆春醉意朦胧,半蹲半靠在她面前,执着一方手帕,略带些笨拙地替她拭泪。远远地,是船舱外的雨声和后舱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他的琴技。真是一流呢,感动的,原来不止是她一个。 “哭一哭发泄一下也好……”谢聆春凤眼迷离,脸上却溢满了温柔,“从知道了这些压死人的信息之后。就只见你拼命,只见你累,似乎……从未哭过。” 楚歌地泪依旧如滴珠串儿一般,无声地从莹白的面庞上滑落。 他眯着醉眼,只是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净;帕子全湿了,他索性丢下,揽过她在自己的怀中。十六k文学网任她的泪打湿他身上才换的绣金袍。 “谢聆春……我的胜算,到底有几何?” 他的琴音,她听懂了,那不是段南羽描述中地熙德十九年,那是她的未来,她即将到来的熙德十九年……或许可以有高入云端的梦幻之境,却也保不住有跌入谷底的切肤之痛……谢聆春却仿佛没有听到她地话,半似自语半似梦呓地道:“楚小美人儿。你可知道----纵然是千算万算,未必万事如意;纵然是惊才绝艳,未必定可胜天。” 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啜泣渐渐停歇,呢喃着道:“我懂。” 他把她拉起来凝视她的眸。又拍拍她的脸:“既然懂了,可愿意将这首曲子听完?”说着丢下她。带着醉意乜斜着回到琴边,十指轻抚,乐音流淌。 曲声再起之后,那杀伐便已淡了,平添许多劲越洒脱之意,那尾前朝名琴“九霄越”也越发发挥出它声色清润的特点,把那抚琴地美人点点心意宣泄得淋漓尽致。 楚歌知道谢聆春是要借着琴音说些什么,自然是抛了满怀的烦闷用心去听----却只是高山流水,沧海月明;松涛阵阵,忽然幻化作泉水淙;微风习习,忽然直吹做风鹏举;一忽儿是“会须一饮三百杯”,一忽儿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忽儿是“舞低杨柳”、“歌尽桃花”,一忽儿是“玉人何处”、“环佩空归”……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无一不是惟妙惟肖,神韵宛然。 楚歌收了泪,凝神细听,那心情便也渐渐放松;良久,丢了面前的“第一江山”,去斟下一壶酒。酒一入口,却让她一愣,随即会心一笑:这酒,却是大赵著名美酒“错认水”。那是淡淡地、无法名状的清凉感觉,让人心神为之一振,只觉得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真真化境。 谢聆春望见她泪水未干,唇边已起笑靥,也自哈哈大笑,两袖一抛,丢了古琴去寻美酒,高声道:“且乐生前一杯酒罢!” 楚歌哭哭笑笑,此刻心情却意外地舒畅,主动替他斟了酒,叹道:“难道你今天又是做说客来的?上次滕王阁用歌,这次用曲;上次要我起雄心,立壮志,这次又劝我且去逍遥;谢聆春,到底哪个是你真实想法?” 谢聆春扶着桌子转过头来,长袖一甩,凤眼横斜媚态浮生,“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英雄----这可是楚小美人儿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呢!可以云端为神,可以落地为泥;任它潮起潮落,风来浪涌,但求无愧己心,何必问胜败输赢!” 楚歌受他感染,也连斟了几杯干了,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一阵吵嚷;拉开舷窗向外望去----却是湖中大画舫的客人,远远听见这边琴声,惊为天人,便令画舫将小船拦住,冒雨求见。 这等小事自然有化妆为小厮的血衣卫打发,楚歌摇摇头,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谢聆春微醺醉眼,“楚小美人儿,不问输赢,不问胜败,我却依然有想要问问的话呢……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楚歌怔住,呆呆与他对视;两个人此刻呼吸相闻,甜香萦绕;谢聆春那绝色地面庞上被酒意催起的两抹红晕昭然,薄薄唇叶微微翕张,迷离的凤眼带一些水气,如同浮动着迷雾的深潭,稍不小心便是沉溺深陷…… 关键时刻理智还是发挥了作用。楚歌把心思从那天的吻上收回来,有点懊恼地想到自己居然被色诱了,稍稍退后一点,正色答道:“我喜欢地人,是武青。”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八章 她喜欢的人 楚歌稍稍退后一点,正色答道:“我喜欢的人,是武青。” 谢聆春便也退后一点,笑嘻嘻地跌坐在椅子上,道:“我知道是他啊。段公子不是说你喜欢武将军到了要为他逆天的地步?----可是,你的记忆找回来了么?我说的是那没有发生过的三年?” “没有。”楚歌摇摇头,也靠在窗边坐下来,目光投向了朦胧雨雾中的美人湖景,悠悠叹道:“但是有什么区别么?对于我这个灵魂而言,就算记不住经历过什么,那种感觉总是刻骨的。” 段南羽既然这样说,想必事实也是这样,何况……她还有自己偶尔抓住的一点点心情和记忆----曾经撕心裂肺一般地感觉,那样的体会,难道不是“爱情”存在的明证? “我记得你说过要远离他?”谢聆春收了笑,姿态慵懒地半靠在窗上,正好为楚歌遮去那迎面而来的湖风。 她点点头,眸中也是惺忪半醉,“不错。我这不是一向远离着他么?” 谢聆春说的,是他们三个人在古墓之中为避免三年后武青身死大赵亡国而定下的计策。当时虽然因为谢聆春在,段南羽没有明白地提出要武青和她自立为帝反出大赵,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依旧是要他们收拜香教为己用,图谋后算----相信谢聆春对他的用意也是了然于心;而楚歌对这样的提议自然万分反对,她没有那三年里的记忆,对端木兴也就生不起太多恶念,总觉得事情未必到了那样极端的地步。1----6----k-小-说-网何况她明明知道,这等事情,以武青的性子,是断断不肯为之。 当时谢聆春不肯发表意见,段南羽一力主张反赵……争执了几番之后。最终还是她定下了今后行动的基本思路:既然段南羽说端木兴杀武青,是因为嫉妒,那么不如釜底抽薪,让他没得嫉妒----不就是她喜欢上了武青么?这一次她离他远远地,断绝了自己喜欢上武青的可能,也就断绝了武青被杀的可能……是这样吧? 这就是她离开湖南,借着和端木兴曾经地约定返京的根本原因。 “楚小美人儿。”谢聆春忽然靠近了些,呼气如兰,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有个主意:不如你去拐了武青远走天涯?这大赵,横竖有端木兴在,你怕什么?” “谢聆春你在开玩笑吧?”她靠在窗上伸手去拍他的脸。“真是喝得太多了。” 他于是挂起那常见的妖媚的笑:“可不是开玩笑?武青那人,哪里是肯和人私奔的?就是你,为了他,也是要把这家国大业扛到底的……” 从前她要逃避开家国重任,就连他将血衣卫拱手送到她手上。手机小说站wap.16k.cn她也不肯借着这些去翻什么风浪;现在为了武青,她却可以废寝忘食甘犯天下大忌凡朝政大事都要参一脚……他自然知道她心里地人是谁,难道还怕他忘了那天看见她依偎在姜鸿昊怀里的情形?她说:“梦到武将 不知是不是酒的作用。楚歌忽然很有倾诉的**,只是不知道和谢聆春说这些是否合适;可她还能有什么人可以诉说?谢聆春和她的关系很奇怪,从开始地相互利用起,就习惯了彼此的“亲密”,她可以和他同塌而眠,可以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虽然最近关系有些走偏,但只怕也不过是游戏而已;谢聆春是什么样的人?哪里会被这些情爱琐事绊住手脚? 谢聆春的目光正投到窗外去,凤眸潋滟。不知在想些什么……楚歌叹口气,去提了一壶“紫金泉”放在两人中间,笑道:“你道我现在最怕地是什么?我最怕自己恢复了记忆……” 船离岸有些远了,湖边的那些画舫已经溶在雾雨背景里,化作点点星光。闪闪烁烁,朦朦胧胧。看去遥远而不实在。 她怕恢复记忆。她怕的其实是,记起对武青地感情。一旦记忆恢复,她还能如现在一般,远远地离开他,一心谋求“大赵权臣”的地位么?一旦记忆恢复,不知道对那恍如青梅竹马玩笑不忌的皇帝陛下,又会生出怎样的仇恨和嫌隙?更不要提现在这样利用他来达到自己“弄权”的目的。 她其实对于段南羽的话,还是存了一些疑虑:毕竟,对于那个“熙德十九年”的悲惨一幕,段南羽也没有办法详尽描述。那时候他人在大理,对于大赵那场纷争只能说出个大概……也就是这点,让她生出无尽地希望来:无论如何,端木兴看上去也并不是会为了什么“嫉妒”就斩杀国之栋梁的人……甚至,从她以往的经验或是现在的几番试探来看,怎么也想象不出端木兴会对她深情至厮?他只是和她一样,在玩着一些暧昧,在借着这些暧昧宣示着什么,做出些假象来……他对她的感情,更像是男子之间心照不宣地友谊呢…… 或许,是段南羽错了?是胡人在玩离间?是大赵有人矫诏?----她想过,如果她在熙德十九年之前,可以把所有权力抓在手中,就可以防止矫诏的出现,甚至可以自己矫诏去改变皇帝地命令…… 而或者更早,如果她赶得及,可以提前到熙德十八年,改变武青被围潭州的历史,改变胡人南下的那段生灵涂炭…… 楚歌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手里的酒洒落在地面上,氤氲了一室的甘醇。此刻,靠在窗前假寐的谢聆春却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带着七分醉,三分痴,缓缓行至楚歌面前,伸出手指,触上她细瓷一样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勾勒着她脸上曲线。 方才楚歌说,她最怕的是恢复记忆,可记忆终归会恢复的吧?也就是说,她说的没错,她喜欢的人,是武青。一直是武青,只能是武青。他方才还劝她和武青私奔呢----是真心话,如果这样,可以让她摆脱这里的一切,摆脱宿命……有些伤感,不知道命运安排给她的,究竟是什么?她方才说了很多,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听;心思完全被她那句“如果赶得及”狠狠抓住,完全丧失了和她再“饮酒谈心”的兴致,只假作睡着,由着她自己一个人一杯一杯地喝…… 她到底醉了,那样的酒量,那样玲珑的心肝儿,却在他的面前醉倒,甚至没有问一问辛锋寒为什么没有在这个船中出现……她对他还真是信任呢,超乎寻常的信任。真的想不到,这一场醉,可能是他的刻意安排?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零九章 寒毒 行船离开湖岸越来越远,在漫天的水雾之中,稳健而缓慢地前行着。那船舱本来大开着的舷窗,也被严严实实地关住,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让人难窥究竟----就仿佛美人湖上一个普通的私娼船,客人终于厌烦了琴酒风流,与舟中美人携手共赴巫山去了。 而那个神仙洞府一样的舟中房间里,此时却不只谢聆春和楚歌两人。 血衣卫的两个巨头,辛字部首领何蕊珠,庚字部首领鲁老头赫然在座。 鲁老头拈了一根银针,正皱着他那花白的眉毛细瞧。 何蕊珠则单手贴在谢聆春的后心,运内力替他化去酒力。 “那位楚大学士还真能喝。”何蕊珠终于收了手,感叹着,“不过大人也太大意,奴不是嘱咐过你,这酒里加了料的,楚大学士体质偏寒应该无碍,大人就未必?喝的时候速战速决是最好,怎么不听?” 谢聆春脸色青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抬眸问鲁老头:“鲁首领,到底如何?” 鲁老头儿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又回身取了一把粉末来,细细撒在那银针之上,再把那银针拿到栀子灯上去烧…… “就是这种毒。” 谢聆春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十分多余地问了一句:“确定吗?” 这话对于鲁季鲁老头儿这样的医毒大家而言,不啻一种侮辱了。谢聆春的话一出口,何蕊珠立刻讶异地投来目光,不知道他何以如此反常。 好在鲁老头儿倒也不以为忤,反认真地回答道:“还好她喝的酒够多,老夫验了十几个穴道脉络,已经可以确定了。不知现在大人能否直言相告,这位楚大学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谢聆春把目光投向在床上绣罗被中酣睡的楚歌,答非所问:“鲁首领可知,几个月前在江夏,有一个姓林的人故去了?” “老夫知道。”鲁老头儿郑重其事地点头,他虽一向不过问血衣卫中其他部门的琐事,但姓林的那位忽然重现江湖,又忽然故去。何等大事;虽然也算得是个天大地秘密,但在血衣卫高层之中,却必然是人所共知。“你当老夫在上次见过楚大学士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大人安排这个机会细细研究她的寒毒?----当年的林太尉身上的寒毒冰丝缠老夫曾经亲自医治,这些症状。老夫极为熟悉……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何蕊珠听他们这样说,细细弯弯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大人,照鲁首领这么说,莫非楚大学士和当年的林统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之前没有听大人说起?” “林太尉的事情,武将军藏得太好。只是最近林太尉过世,武将军才松了防范。”谢聆春简单回答了何蕊珠,又极为郑重地问鲁季老头儿:“鲁首领既然医治过这种寒毒。想必有回春妙手,不知能不能替她解了这毒去?” 鲁老头儿却只是蹙眉,又走到床边去试楚歌地脉,半晌,摇摇头:“当年林太尉的毒,老夫也只能使药控制住,还要靠他自身深厚的内力维持;现在楚大学士身上的毒,比林太尉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只怕牵引了毒素,发作得愈快。” 上次他才从外面回京,便被谢聆春拉着去见楚歌,明是看她脸伤。其实是想看看楚歌那“胎里带来的寒毒”到底有解无解;当时他只一眼,便给出了“极难医治”地判断。结结实实把谢聆春吓了一跳……而现在,确定了楚歌的寒毒与林家代代相传的“冰丝缠”同属一脉,那么只怕……无药可解。 “可上次鲁首领不是说,只要少动心思,快乐开心些,便能够抑制毒素发展么?” “你看楚大学士像是少动心思的样子?”鲁老头儿翻了翻白眼。 贡院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一切均在掌握之中。 谢聆春放下心来,下令让船只今夜就在美人湖上“随波逐流”,只充作寻芳客巫山不识来时路,一夜贪欢了。翻身上床,谢聆春躺在楚歌身边,一如当初他们在西去的路上。估计明早楚歌醒来地时候,一定会深悔自己酒后疏于防范吧?不过他也是“喝多了”的一个不是吗?“重温鸳梦”似乎是很自然的结果。 鲁季鲁老头儿宣称自己没有办法解去楚歌地毒;不过,在谢聆春软硬兼施之下,终于吐口:说毒虽不能解,总可以控制。那楚歌常喝的附子酒,便是对症的良药,若非如此,凭她体内那比林太尉还要厉害几倍的“冰丝缠”,只怕早已真的让她缠绵病榻了……不过鲁季老头儿还开出了很多“注意事项”,除了日常要服的药物之外,还有许多什么冷热忌讳,什么起居忌讳……听起来十分繁琐的一堆。交给谁他也不放心,看来,也只有亲自上阵----就算楚歌不愿意,也要重新弄回她的“男宠”地位置。 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翻身看看楚歌睡颜,那蝶翅一样浓密的黑睫,正静静停在她雪白的面庞上,醒目地美丽。谢聆春探过头去,唇瓣蜻蜓点水一样划过她的脸颊,冰滑柔腻的触感……让他地心热起来。 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同床”的时候发生地事,那时候他差一点就踏过那一步呢……终究没有,此后关系亲密起来,反而越发不会有……那一次他和自己打赌,想要俘获她的芳心,那么到现在,沦陷的究竟是谁?……不,故事还没有结尾,一切皆有可能。 要记得明日里再去看住鲁老头儿,谢聆春提醒自己。那个人太喜欢四海云游,血衣卫里都不常弄得到他的消息,这次鲁老头儿回京,他盼了好久……一定看好鲁老头儿,让他去研究彻底解毒的方子----他在江湖中担着“医圣”的名头,又是血衣卫专攻毒药的庚字部首领,难道对着这小小的寒毒,当真束手? ……东想西想,终于沉沉睡去;连谢聆春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在刻意回避着一点:楚歌到底和那个当年的林太尉是什么关系?一旦楚歌与林太尉的关系败露出去,又会有什么后果?……大概血衣卫天天接触秘密,所以对于所谓“惊天之秘”,已经都不再敏感了吧?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章 飞枭 林太尉姓林,名炯,字飞枭。 这个名字,曾经声噪大赵,如当空烈日一般耀眼夺目,不可逼视。 而短短十六年,已经足可将历史湮没;再提起这个名字,人们再不会如以往那般带着虔诚地仰望,反而多数会啐上一口,咬牙骂道:“林贼!”而血性大的或是十六年前那次战火的亲历者,更会在骂过之后加上一句感叹:“只恨他死得太早,不能生食其肉!” 他曾登上大赵武官最高的那个宝座:太尉,正一品。 他曾是最有希望改变大赵重文轻武传统的那一个:少年英豪,纵马飞弩,十八骑踏雪入敌营,再出来的时候白雪化红河,侵略者的驻地变成修罗场。 他曾是大赵人口中的英雄,曾是百万兵士效仿的楷模。 而如今,因为他,“太尉”头衔已成空置;就连提到他的名字,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耻辱。 因为----卖国。 为了蓬勃的野心,他一手将大赵卖给了胡兵,想要割据大赵半壁江山自立为帝,却终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惨死结局。 楚歌放下手中鸣鸾苑送上来的材料,扶着额,陷入沉思。 林逍,林飞枭。很相像的两个名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对于自己的身世,不可能不关心不好奇;荆湖南路回来,她便着手打探这个名叫林逍的人。然而----事情一直很不顺利,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神秘,神秘到,仅从鸣鸾苑的回报上看,她会认为,他就只是一个武青捡回来的瘫老头儿……即使她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不过她也不能抱怨鸣鸾苑的工作不力----毕竟,在此之前。号称不所不能的血衣卫连这一点都探听不出来不是么? 武青对维护林逍这件事,太过上心;上心到即使是现在,认定她就是林逍的后代了,也不肯把林逍的来历和过往对她透漏半分。 本来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大名鼎鼎地卖国贼林飞枭身上,可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情报让她不得不这么想……武青对林逍之事的极之慎重;血衣卫在古阳村的倾巢入住;所有知情人约定好一般的三缄其口;还有朝廷莫名其妙的不闻不问。 翻遍十几年前旧历,能够让这么多人慎而重之如此对待的,怕只有这么一个人物了吧? 如此说来。她便不仅仅是一个奸臣地“养子”,还是一个卖国贼的女儿。1%6%k%小%说%网 可能吗?那个武青极为敬重的“师父”?那个凝视着她眉眼说“真像”的林逍?她不信。如果一个人背负着“卖国”这个耻辱,欠着千万人的血债;他便是死,也不会象林逍那般轻松,可以那样笑着将她地手和武青的手握在一起。说:过去的事不要去追究……只希望看着你们好好的…… 再一次打开那材料上被翻烂了几页,上面赫然记载着林飞枭的家眷情况。林飞枭少年得意,天下少女趋之若鹜,自然是千挑万选;后来竟连大理公主也来凑个热闹,竟是从家中逃出。与大理皇室断了关系,自请嫁入林家为妇。 那曾是何等样地一段佳话自不必说……凄惨的是结局:林飞枭卖国事发,已经失去公主身份的林飞枭妻子作为逆臣家眷锁拿入京。三尺白绫,两条人命,连同腹中没有出世地胎儿一同被绞杀。 难道……那个公主没有死?就是秦婉儿么?那个胎儿,就是,她? 楚歌摇摇头,秦婉儿是来自大理没错,但她是有名有姓作为巫女被进贡而来,在宫中的履历清清楚楚……记忆中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听她说些宫里的故事,却从未提过半句江湖生涯,鸳鸯比翼…… 不能再想了,一回忆起当初在楚郡侯那里度过的日子,就仿佛黑暗和阴霾扑面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却依然存了些乐观和积极的性子----不得不说秦婉儿对她的教育十分用心和有效。 “楚大人。” 才出了书房,便听见熟悉地声音。是辛锋寒。她终于留下了他,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他在楚府里算个客卿的身份,不过却主动担着侍卫的职责。 “锋寒有事么?” “谢大人方才来过,送了一碗药粥。”说着辛锋寒递上一个食盒。如今他的话不多,人也出挑得越发清冷出尘……就象段南羽的那种气质。 楚歌笑笑,谢聆春这些日子往这里跑得勤,又是粥又是汤,甚至还送了她几个婢女。本来他说是送辛锋寒来接手“管家”地工作,可现在分明是他自己将楚府的内务外务一把抓……不过,这样一来,辛锋寒不能做管家,就专心在她身边守着,严格执行着她地指令,比如----她关上书房的门说“勿扰”,那么就谁都不会来打扰,就连谢聆春也不行……何况辛锋寒还记着上次谢聆春骗他说楚歌已经回府的事情,对谢聆春就格外严苛些,他不像旁人对血衣卫有天生的畏惧,又是看惯了谢聆春在楚歌身边“男宠”的模样的;所以很多时候他坚持是楚歌的吩咐,谢聆春反而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每次想主意把他调开吧?何况他的话,本来是楚歌的意思。 楚歌费神了半日,本来也有些饿了,可看了那碗药粥,还是皱了皱眉道:“算了。今儿晚上王阁老的寿辰,我到那边去吃吧。这粥你替我悄悄倒掉好了。辛锋寒便点点头。 楚歌一笑,身边有这么一个言听计从的人感觉还真好,她现在也有了点端木兴对黑狼卫的感觉了……只是辛锋寒不是将忠诚卖给国家的黑狼卫,她也不需要旁人对她誓死效忠,到底还是要找个时机,替辛锋寒寻个正经功名的出路才好。 这样想着,回卧房去换了正式的衣裳,便出来令人带了准备好的寿礼往王家去。 出门的时候,看见佩玉轩厢房那边红影一闪。她知道那是谢聆春送给她的婢女,想了想,便点手叫她们过来,随她往王家去。这几个婢女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她不喜欢旁人服侍,通常只要她在,都不往佩玉轩里去;平日只是洒扫洒扫,端茶送水也都待她允许了才进----变化不大,但却的确让她的生活舒适了许多。 而今日她除了给王阁老拜寿之外,还要送些礼物给王家小姐,带几个婢女同去,出入后堂也方便些。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家寿宴 楚歌今儿的穿着算得上用心了。玄青色五品袍服,玉色深衣,腰围银花带,头束乌黛犀角冠;极正式的一身,衬得她几分儒雅,几分锋锐,越显英姿如玉,倜傥风流。 这身衣服,这份恭谨,是要做给人看的。 王阁老名唤王英。楚郡侯篡权之初他就是礼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政务;楚郡侯当政十六年,他凭借着小心谨慎和家族的庞大势力,始终稳坐内阁,游离风浪之外;而楚郡侯身亡之后,他又不降反升,加封少师,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隐隐有与太傅卢敦儒首辅分庭抗礼之势,就连皇帝陛下提起他来,都要尊称一声“王阁老”。 不过所谓分庭抗礼,也不过是说形势,或是些谣言蜚语而已。熟悉王阁老的人都知道,这位阁老,一生谨慎惯了,万事能躲则躲,能不发表意见绝对不多说一句,就连处理事物,批个本章,最常用的也就是四个字:“依法办理”。依法办理,依什么法?如何办理?他便全交给了下面,有功,是他的指示正确;有过,自然是下面的人尸位素餐,愧对皇恩。 然而老头子在朝政上头虽不费什么心,家事上却素来操心得紧----王家虽是大族,他们这一房却没有男丁:小妾是流水一样娶来,孩子流水一样怀上,活下来的,却只有王家小姐一个。 可怜王阁老近知天命的年纪才得了这个女儿,便真真是个掌上明珠了,素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若非如此,也不能惯得王家小姐这么大胆子,出入宫禁不当回事不说,还和陛下的“宠臣”玩起了宫斗…… 今儿说是王阁老的寿宴,其实也是王家小姐及笄之喜;过了今日,王家小姐年满十五岁。16k小说网.电脑站www.便可以出阁作新娘子了。 楚歌应邀参加王阁老的寿宴之前,居然收到王家小姐亲自写的请柬一封,邀她到了府中,务必到后园来,说是私下聚宴,行及笄礼。 楚歌觉得好笑,她这么做。是示威么?不说就算是她成年,端木兴也未必娶她;单只这种行为,就已经太不顾礼节了;在宫里她给自己亲手上药已经逾矩,现在邀请一个“男子”参加闺中女儿的及笄礼,更是闻所未闻。本不想理会。不过想了想,还是带了那几个婢女。楚府没有女眷,王小姐及笄,让婢女送上些礼物倒也罢了。 楚歌的目地,只在前厅王阁老的寿宴上。 王英虽然出了名的不揽事。但身份摆在那里,今日又是六十整寿,大大小小的官员哪个不给这个面子?何况风声传出去。都说王阁老年内有望晋级国丈;如此一来,王家寿宴,更只有身份不够挤不进去的,没有接了请柬还不来的----只除了一个人例外:血衣卫都指挥使谢聆春。 不过他不来,那是因为怕影响了宴会的气氛----谢大美人往这里一站,美则美矣,只怕参加宴会地人吃着饭要不时地摸摸脖子,看看有没有血衣卫的刺客悄悄提了自己脑袋去……即使不是这样夸张。也定能把人家的寿宴吓成个全民默哀。 楚歌来得不算早,送上礼单,跟着引路的小厮到了正厅分给她的座位,和周围各官员依次见了礼,便老老实实坐着。1^6^k^小^说^网眼观鼻鼻观心,好一副端庄模样----和几个月之前。圣寿宴上泼卢太傅一身酒水地那个形象,判若两人。 这也让周围一直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些人,略略放了些心。与几个月前相比,卢太傅官居首辅,地位已经越发稳固;这位小侯爷却也圣宠日隆,摇身一变成了楚大学士,若是楚大学士再如从前那般百无禁忌去找卢太傅等人麻烦,他们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世事难料,她不惹人,难道就没有人前来惹她? 寿宴才开席不久,就有人前来挑衅。 正厅里头,只有两桌,都是尚书侍郎一类的高官。楚歌虽然在朝野中名头极大,但在官衔上还不过是个正五品,没有加官,没有实职,仅仅挂着湖南招讨使的职务,还是武官系统----论起来,她能被安排在正厅里,还真不知道是“内阁大学士”这样的地位使然,还是她地“皇帝内宠”名声促就。 首先挑衅的,是礼部尚书郭公临。那个拟就了科举“爱国不如爱玉”题目的清流砥柱,卢太傅派系中地佼佼者。 “今天早朝上户部给事中吴痒的本章当真痛快!《论大赵官员贪腐疏》,朝堂之上朗朗宣读出来,那起贪官是个个变色!依我看陛下的脸色也阴沉的紧哪,那些小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楚大学士这么爱酒的人,怎么今儿才喝这么点?王阁老的好日子呢,这么寡言寡欢的,难道是早朝上吓着了么?” 终于来了。楚歌抬起头微微一笑,道:“郭尚书说地是。今儿是王阁老的好日子,怎么能不敞开喝酒呢?政事这种东西,还是不去想了罢。” 她这话已经很直接地在嘲讽郭尚书不识时务,人家寿宴上说这些有点没的;可偏偏郭尚书那人自命清流,对楚歌极度看不起,自然而然地以为她的确是因为早朝上吴痒的本章在发愁,好容易逮住个由头要奚落奚落她,哪里肯轻轻放过? “楚大学士,原来你也是胆小得紧呐,”郭尚书哈哈笑着,酒还没喝几口,已经有了张狂之态,“今天早朝怎么不再跳出来反对了?是觉得对方只是个给事中,所以即使针对了他,也显不出你地本事吧?还是说,明知道天子圣断,这一次一定能够认识到贪枉之害,所以不敢撄其锋锐?” 卢太傅一派力主除贪,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准备,直接在朝堂上提出,曾被楚歌当朝驳斥,铩羽而回;后来明白过来知道是己方打了无准备之仗,于是抓住了科举贪贿这个由头,准备在这个上头翻出个风浪来,谁料明明证据确凿,要把包括礼部左右侍郎在内地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了,却在收网的时候横生枝节,一把火烧去了所有证据,只知道确实有人行贿买题,却无法继续追究。现在陛下还没有最后定夺如何处理,但想必最多也就是免去几个参与科举的官员,悄悄湮灭痕迹了事----只怕如此一来,明明是首告的郭公临郭尚书,也不免受到些牵连。 至于这次的吴痒上书,则已经是清流们发动的第三波攻击了。在本章中吴痒搜集了许多数据,充分论证了如今大赵官员层层**的源头:人人都爱钱,个个参与行贿,上司要打点,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俸禄与支出差距太大;想不受贿,做得到么?----这样淤泥一样的环境中,非有大德者实在难守节操。 吴痒还说,就是他这样的给事中小小言官,前些天都有人给他送上几百银子打点,其余掌握了朝廷命脉的那些肱股大吏,只怕能够得到的银子难计其数,还希望陛下明察,一一惩处。 总之这一次的上疏,吴痒作为言官,算是替清流即将掀起的反贪波涛打个斗阵;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大力赞赏了吴痒的“忠介耿直”,差不多也算是清流的阶段胜利了。 郭尚书和楚大学士对上,正厅中这两桌客人全都放下了酒杯,张望着关注这边的进展;首位上的卢太傅一言不发,却也隐隐有些得意,要看楚歌到底作何话讲。 楚歌慢悠悠抬眼扫视四周,对着郭尚书、卢太傅的方向笑道:“谁说今天早朝下官什么都没说?下官不是建议陛下问问吴给事,那送他几百银子的,到底是哪一位?” 她说的,在早朝上的确发生过,只是夹杂在众人一片的感慨声中,并未引人注意;即使注意了,也不过觉得是件小事----吴痒并未当廷回答,陛下允许他回去之后另行密奏。 “下官可以断定,吴给事他不会去密奏那个人的名字,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楚歌朗声笑着,向今天的寿星王阁老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文武分途 “下官可以断定,吴给事他不会去密奏那个人的名字,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听楚歌这样说,在场众人便各个变了脸色。虽说大家各怀心思,有希望如此有不希望如此的,但大多还是不相信会如楚歌所说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过众人难免也会想到:万一果然如楚歌所言,岂不是说楚歌的能力已经到了可以轻松左右朝局的地步?还是说,楚歌对自己的“魅力”极为自信,认为那个人,是仅凭“枕边风”就可以吹动的么? 楚歌冷笑了下,打断了众人的胡思乱想,“吴给事在朝为官也不是一年两载,做事怎么还是这么幼稚?既然说了贪点钱是大环境使然,不得已而为之;难道还以为杀几个人,定几条法例就可以解决么?” 本来她的身份尴尬,在朝中无论是清流还是浊流,待她都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除了要求到她办事,那些高官们很少有人肯明目张胆表明自己和楚大学士过往密切。不过今儿既然楚歌表现出如此强势的态度,少不得有人又要重新掂量掂量楚大学士的分量;于是乎当即便有人接口拍楚歌马屁:“是啊是啊,楚大学士明见。杀了旧的,还有新的,三年清知府,还有十万雪花银呢,哪里杀得完的。” 楚歌扫了那人一眼,目光冷冷地。“卢太傅,”她忽然离座高声道:“下官有一事不明,借着今日王阁老寿辰,百官俱在,正好请教。” 她说罢长长一揖,神色之间或有冷傲,礼节却全不缺少。 厅内虽只有两桌高官,但外面的官员济济,早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虽不敢明目张胆前来围观。www.16k.cn但仆役穿梭,早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一转述出去;这边楚歌才刚刚向卢太傅提出请教,那边众官员已经开始感叹着猜测卢太傅的反应了。 “竖子乱我朝纲,能有什么正经问题,敢用请教二字!” 卢太傅在另外一桌上,本来他最看不上楚歌,极不愿意和楚歌同堂就宴。但今日王英阁老寿辰,总要给几分面子,是以一直隐忍未发;现在楚歌提出请教,他虽有几分得意,却也觉得对他是一种污辱。忍不住还是骂出了“竖子”二字。 楚歌却还是微笑,“敢问太傅,太傅居内阁首辅之位,执掌百官之牛耳,想必对我大赵内外形势了然于心;下官不才。斗胆请问,在太傅心中,大赵目前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呢。还是多事之秋危如累卵?” “这……”说是不忿楚歌“请教”,到底还是老头子气盛,当着百官,哪肯被楚歌问住,“大赵目前自然是亟待中兴。”亟待中兴,所以才要立新政,去贪腐,清肃朝野。 “看来太傅和下官的看法非常一致。”楚歌抬眸。收了笑,“有一句话,叫做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不知太傅有没有听说过?官员贪弊不是一朝一夕,要清理也不能急在一时;大赵现在要北御强敌。内防寇匪,然而武将却全然处在百官最底层,号令不行,军容不整,如此将领兵士,如何抗御外侵之敌,收复失去的河山?!乱世出英雄,武力是根本;可现在大赵却崇文抑武、文武分途到如此地步----在座百官,有几位武将?” 她随手一扫,连厅外的官员都算在内。大赵武将,四品以上到一品太尉之间是个断层,几乎全靠加官弥补;如今“太尉”衔又是空设,是以四品以上武将少之又少。可即使到了四品以上,还不是低人一头,任由文官奚落打骂?楚歌若不是有“大学士”身份在,依理,就是小小给事中,也是有权利处罚她地。 “文盛武衰,积弱挨打。大赵半壁江山沦于敌手,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可曾记之念之?若真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回报华夏?!弃文从武,诸位可敢么?!……文官可以典军,武官却严禁干政,到底公不公平?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难道还要受文官事先拟定好的战略束缚?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本来就要相互配合,可现在将领频频调换,文官随意参责,这样的武官,你肯来当么?……所以太傅,下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太傅你不关心怎样兴武强国,却只在哪个官员多拿了几两银子上转来转去,实在有点本末倒置的嫌疑吧?!” 这就是她今天来这里的最大目的:把大赵文武之道地问题当着百官提出来。大赵两大弊端:贪官腐吏,重文轻武。前者有卢太傅等人天天追着,百官也知道有所收敛,可后面一条,端木兴还是惯有的“慢慢来”的态度让她忧虑非常;她在端木兴面前提过几次,又授意几个言官上过本章,可都是收效甚微;她又不好多说,只能私下里资助武青的新军,盼望着这部份军队可以迅速壮大起来----也算得上是犯忌讳的勾当了。 今日能够在百官面前提一提这个问题,想来总有不糊涂地人回去会好好思量思量;或者可以把大赵根深蒂固的崇文抑武的观念稍稍冲击一下? 卢太傅性子比较直,听见楚歌说他本末倒置,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声道:“武夫误国,那起野蛮人,哪里懂得什么是排兵布阵?收取关山恢复华夏,还能指望他们吗?” 周围官员见两个人言辞都有些激烈,连忙前来打圆场,有人便道:“文官武将,原本一体,真有了征战的时候,我等也都可以骑马上阵么。” 楚歌听见这话,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上前几步,对王阁老道:“搅扰了寿宴,实在过意不去,好在还准备了余兴节目,趁着这个机会表演下给阁老献寿致歉罢。” 那一直不参与他们争论地王阁老自然说好。 于是楚歌放出暗号去……不一时,喧闹成一团的正厅便安静下来。 跟随楚歌来到楚府的二十几名侍卫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提着一只巨大地红漆雕花木箱。 众人回到座位上,大眼瞪小眼,都在想:楚大学士这是什么意思?二十几只箱子,礼也太厚了些吧?就算是行贿,至于当着百官的面么? 二十几名侍卫箱子同时落地,人成一条直线站得笔直,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眼角也不向众官员瞟上一下,只面无表情站着,等待楚歌示下。 楚歌含笑四处望望,轻轻抬手一挥。 “嘭”地一声,箱子盖齐刷刷弹开,光影晃动,金戈乱响;电光火石之间,听得见在座官员“啊”“啊”地惊叫----却没有人说得出那些人是如何从箱子里面出来的,又如何完成了手拿武器站到他们身后的整齐动作。 刀枪剑戟,斧钺林立;二十几人瞬间变成了五十余,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提刀举斧,站在众人身后,似乎只要等楚大学士一声令下,便要将众人分尸当场。 厅外的官员们乱成了一团,厅内的大员个个动也不敢动,汗流浃背丧魂落魄倒是小事,一位鸿胪寺的少卿居然吓得尿了裤子……大家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楚大学士,要造反了…… 其实也不过是片刻功夫,楚歌又一挥手,那些原本是来自军中的“野蛮人”们立刻收了手,如出现一样,光影翻飞,瞬息又汇聚到一起,冲着主席上地王阁老拜将下去,洪钟般的声音齐刷刷地道:“荆湖南路招讨副使楚歌,为王英阁老贺寿!” 众人处于发呆状还没有回过神来,王阁老指着那些闪闪的刀枪,哆哆嗦嗦地问道:“楚……大学士,这些人,是……拜寿的?” “是下官为阁老准备的祝寿节目,演习了很久地《秦王破阵乐》。”楚歌忍着笑,温温柔柔地道:“另外我借这个机会和各位开个小玩笑……不过,看起来诸位对这些战场上常见的刀剑兵刃,还是不太能够适应呢----要是多玩几回,会不会感觉好些?”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王小姐的计策 在王家正厅前面的空地上,那五十余军队出身的楚府侍卫,一板一眼地奏起了《秦王破阵乐》。 楚歌,则一个人悄悄从席间退了出来,穿过角门,跟着一个等在那里的小丫头往后园去。 即使在这里,那《破阵乐》的雄浑也如在耳边;激昂的鼓声,有力的呐喊,令人仿佛置身边疆沙场,满腔热血上涌,直欲仗剑迎敌。 楚歌弯起嘴角无声一笑,稍稍放慢脚步,沉浸在音乐中,任由自己的心随着那气壮山河的节奏一起激荡。 按说这种乐舞应是大型舞蹈,本来是绝对不可能靠区区五十几人就表演出那种恢弘气势来的;但现在这些表演者不同,他们都是真正百战余生,是武青那五百亲卫中抽出的精华,本身在阵型演变上就配合得极为默契,又各个凛凛然带着真正的杀气;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英雄气、壮士胆,男儿豪情、顶天立地。楚歌可以想象这些人的舞在这样的乐声中会带给人怎样的震撼,尤其是刚刚从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想必会是刻骨铭心吧?把前朝祭礼上的鼓乐翻出来在百官面前,她就是要他们知道:世间还有一种美,叫做阳刚。 可惜她不能亲自欣赏那些人的表情了。乐舞才开始,她就在那刚刚送上来的茶盏底下发现了鸣鸾苑的标记----后园有些情况,需要面禀。一路看文学网 看来王家小姐邀请她参加及笄礼的事情,果然有问题。 恰好王小姐派人来再次邀请她,连那恢复了神智的王阁老也过来,烦请她务必赏光。楚歌便索性顺势应了,往后园去看个究竟----只远远看见灯火仆役,穿梭忙碌;可她走的这条路上,却很少遇到人。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一个俊俏的小厮提着灯捧着托盘过来。好奇地看她,“啊呀”一声,绊住石头,摔了个结实。 楚歌便去扶,那丫头笑嘻嘻骂了几句也帮着收拾起来;一只酒杯滚得远些,小丫头过去拾,这里的小厮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陛下已经到了。刘尚书家的公子也来呢。”说着趁着收拾碎片,小指微微地向北面一个小院点了点。 楚歌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跟着小丫头继续往前去。 没想到端木兴也来凑这个热闹,而且不到前厅往后园来,应该是微服吧?不过刘尚书的公子?曾跟她有“一夜之缘”地那个吗?这个人的浪荡名声在外。王小姐及笄却把他请来,是什么意思?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那个小院精致得有些神秘……小丫头带着她,却绕过了那个小院……www,16k.cn。直接向前面的几间青砖绿瓦的宽阔房舍那边走去。原来这里才是行及笄礼的主场地?楚歌四下打量着,是很古朴的带着倦雅味道的风格,和端木兴地口味好像----看来王小姐对陛下的喜好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小丫头引着她进了厢房。歉意地笑笑:“楚大学士请先在这边等候,婢子去禀报小姐知道,现在小姐请的人还没有到齐,等一会儿大人自己往正厅去也使得。” 楚歌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放松。她没什么心思去琢磨那个王家小姐到底要做什么。这个丫头从小在妻妾相争的王家长大,宫斗的手段学得一套一套地,却不明白釜底抽薪才是硬道理:与其忙着对付她楚歌。哪如去缠着端木兴,真正征服了皇帝陛下的心,还怕她“争宠”不成? 在厢房里坐了半日,却没人理了,连水也没有半口。这边听不见前院的嘈杂。安安静静的,半点也没有要举行什么及笄礼的繁华热闹;若不是外面堆着地那些礼物。她会以为所谓及笄,只不过是骗她的手段。 再坐一会儿,还是没有人----不会当真是没有人吧?楚歌开了厢房的门走出去,看了看夜色,叹了口气。是要就这样晾着她?还是诱使她去闯闺房?抑或是借刘公子来羞辱她? 这些小女子地东西,伤不到她再看看那边的正房,灯火通明,看不出有人没人。其实她前面寿宴上要做的事情已经作完,心情大好之下,原本想到这里体会下王家小姐的手段,换换口味,谁料这真相还得她自己去寻找。 好吧,就当是一个游戏,看看王小姐到底希望她在里面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走出去,呼吸了一口夜风中清冷的空气,不再犹豫,往正房那边走过去。 一个担心“男宠”来与自己争夺未婚夫的女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上次那般下毒毁容?故意制造事端污蔑“男宠”? 一路畅通。楚歌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自然地往空荡荡的里边来,刻意忽略了进门时那报警似地“咳”的一声,微微笑着迈入那个敞开着的里间门,心中其实是猜测了千百种可能。 没想到是最为简单的一种。 只是示威而已。 屋内没有旁人,香气氤氲,灯火迷离,两个紧紧拥在一起的人影,正在唇舌纠缠。 王家小姐王湘容依偎在那个至高无上地怀抱里,还不忘记眼角瞥住楚歌,带一抹得意的笑。 而那个人,那个桃花眼地男子,那个总是说“大赵不复,后宫不立”的皇帝陛下,却皱着眉,闭着眼,仿佛在忍耐,又仿佛在体会。楚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转头便要向外走。 恰在此时,端木兴却仿佛终于察觉了异样,忽然睁开了眼睛。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便这样发生了:端木兴一把推开了还坐在他身上的王小姐,让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一下子跌倒在了尘埃里。皇帝陛下倏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仿佛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夫”或“妇”。 同时他还似乎十分厌恶而粗鲁地用袖口擦了擦嘴。 楚歌和王小姐湘容都愣住。 不过楚歌迅疾反应过来,难道是皇帝陛下要她继续配合玩暧昧游戏么?在外人面前两个人总是故意表现出亲昵的样子,可现在只有这个王湘容在,何必还要她冒充他的男宠? 顾不得多想,楚歌垂了头,现出一幅受了打击酸酸的样子,跺了跺脚,转头跑掉。 “楚卿!” 身后传来皇帝陛下那焦急而心疼的呼唤。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欺瞒 “楚卿!” 身后传来皇帝陛下那焦急而心疼的呼唤。 以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从房间的另外一面入口。 楚歌低头掩面,匆匆赶到了院子里,就站住脚。她知道皇帝陛下是不可能追出来的,他至少要给王家小姐这个面子。秋夜的风吹过来,有些冷厉,仿佛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颊上;楚歌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对着那依旧是空无一人的院落一角,冷冷地道:“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么?” 静悄悄的,无人答话。 楚歌静静站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郑石,我知道你在那里,但是你不觉得这样的报复幼稚了些么?以为帮她,就可以打击到我?……算了,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清楚吧。” 她说罢,慢慢转身离开,在清冷秋夜之中,那单薄的身影便显得有些萧瑟。 楚歌的背影完全湮没在了黑暗中以后,她方才凝望过的那个角落里,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劲装素服,正是郑石。 楚歌说得没错,他是在报复。若没有他的配合,王家小姐绝对没有可能制造出这样一个机会让她去看见那样一幕。作为黑狼卫,首要任务是保护陛下的安全,虽是“暗中”保护,但也不可能任人随意接近;即使陛下说过楚歌可以不经通报见驾,然而今天这样的情况,唯一不可不通报的或许就是楚歌吧? 楚歌走了不久,皇帝陛下也阴沉着脸出了房门,摆了摆手,示意回宫。http:wwwcn 郑石看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要他们在暗处了,连忙率领众黑狼卫现身跟在陛下身后。肃穆而又招摇地往王家大门处而去----免不得经过前院,百官惊诧,王阁老欣喜若狂。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却也是天下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 天子亲来祝寿呢……人人心中暗自盘算:只怕王家小姐王湘容入主后宫差不多算是板上钉钉了。 一路回宫无话,郑石却只觉得惴惴。陛下是真的怒了,他知道;作为一个效忠陛下的黑狼卫,自己做得不合本分。他也知道;只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样处理他地“失职”? 答案很快揭晓,端木兴回到寝殿,立刻肃退了众人,单单留下了郑石一个。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看也没看单膝跪在面前的这个四品侍卫、黑狼卫统领,只是默默,不知是沉浸在怎样的思绪中。 “王湘容要示宠,你又是为了什么?”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功夫。也许是千秋万载之后,郑石终于听见那个平日里清朗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开口。 郑石犹豫了一下。“臣只是乐见其成。”他说。“王家小姐才貌双全,堪为陛下佳配。” “这是朕的事情。”端木兴的声音波澜不惊,却令人从头寒到脚底,“你是为了什么?” 皇帝陛下地重复问题让郑石心虚起来,咬咬牙还是顶上去:“陛下,楚大学士纵欲滥情,又是男子;为江山社稷计,请陛下千万远离。http:www.16k.cn” 端木兴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微微叹息,“郑石你也说出这样的话了么?和百官劝谏朕的,如出一辙。” 郑石便无语。他自幼受郑家家训教导,对皇帝陛下的命令只能服从,什么时候想到过劝谏? “郑石。你郑氏一门忠烈,你又是在朕最困难的时候站到了朕地身边;若说这天下朕只能相信一个人的忠诚。怕也就是你了……” 端木兴闭着眼眸,却仿佛看到了郑石的愧疚,微微抬手,阻住他开口。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服从朕和劝谏朕,都是出于忠心……朕只是不太明白,你跟随楚卿那么久,对他的为人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为何还是这样针对他?” 这样地问题,郑石还真是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端木兴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也是,你跟在他身边,也不过几个月而已;然而朕和楚卿,已经相识了五年----” 他忽然挑挑眉,睁开双眸直起身来面对着郑石:“其实你们所有人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朕怎么会喜欢楚卿呢?朕真正喜欢地,还是女子才对……天下人这么多,朕最不可能喜欢上的,就是楚卿了…… “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朕是,楚卿他也是……记得上次朕就和你说过:关于楚卿的流言,朕从来不信。什么谢聆春刘公子……楚卿不是那样的人,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就像朕和他……清清白白,泾渭分明。” 端木兴的目光,其实并没有投向郑石,只是穿过他,不知道看向了什么人,什么地方;而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笑,却同样分不清那笑意之内,几分甜蜜,几分苦涩…… 旧话重提,郑石越发心惊;悄悄注视了皇帝陛下片刻,只觉得他那表情虚幻迷离,哪里是“最不可能喜欢楚卿”的样子?更像是被狐狸精迷惑而不自知……想想自己在祖宗牌位前立下地誓言;想想方才陛下的那句“若说这天下朕只能相信一个人的忠诚,怕也就是你”,郑石终于狠了狠心,开口禀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瞒陛下良久……” 端木兴的脸上,没有表情。 再不复开始的愤怒,也没有方才地迷离,只是,没有表情。 他不可能不信郑石。 郑石也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然而,如果说郑石说的都是真地……关于谢聆春,关于刘尚书公子,关于段南羽,甚至是那些男宠……也未必是假? 就连上次在楚歌那里遇到的那个举子,当面说到卧房里等的那个人,也不仅仅是楚歌放出的流言? 端木兴觉得有些胸口有些闷闷地,向来觉得他和他一起瞒住了天下,谁料却只是天下和他瞒住了他。 闷闷地,仿佛积郁住些怒,积郁住些酸。但是他却没有立场去发怒----楚歌是什么人?并不真的是他的男宠,就算是私下里**了些,他也无法指责楚歌骗他----楚歌说过这些是假的么?没有。楚歌从不避讳和那些人的关系,就像不避讳和他这个皇帝陛下的暧昧……可是他们之间并不真的有暧昧。 端木兴第一次有了砸东西的冲动----眼前那把水晶琢云龙如意如此碍眼,不知道丢在那位郑大统领的头上以后,会不会变得顺眼一些……不过自幼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使他控制住了自己。郑石没有错,谢聆春没有错,楚歌也没有错…… “叫孙德安进来。” 当着郑石的面,端木兴对那个老太监吩咐:“带上朕的旨意去楚府,召楚大学士星夜入宫。”想了想又加一句:“片刻也不准耽搁。” 郑石远远退到寝殿角落里;端木兴懒懒地靠在龙椅之中,再次合上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漏下三鼓,孙公公公鸭一样的嗓音才又响起来:“陛下,楚大学士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久?” 老太监为难地陪着笑:“老奴把新京城差不多翻了个遍…….还是谢都指挥使帮忙,才找到了楚大学士。” 端木兴一激灵坐起来,“他去了哪里?” “就在王家没走……和刘尚书的那个公子在……床上。”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药 端木兴一激灵坐起来,“他去了哪里?” “就在王家没走……和刘尚书的那个公子在……床上。” 孙公公话音才落,端木兴便倏然站了起来。同样的内容他已经听过一次,而此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在他听过郑石的话,心中已经对楚歌有了猜疑之后。 然而孙公公却期期艾艾地,似乎有话还没说完,磨蹭着续道:“还有王家小姐。” 这次连郑石都怔住,远远地望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要举步向外走的端木兴停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静默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公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四处找不到楚歌,只得求助血衣卫;谢聆春当即带着他前往王家要人----而开始的时候王家人曾说过楚歌已经离开。他跟着谢聆春找到楚歌的地方,是王家后园里一个精致的小院;当时百官饮宴完毕,正随着王阁老的指引游园,那个小院本也是必经之处。不过谢聆春明显是收到了什么信息,带着几名血衣卫,直扑后园,赶在百官到来之前,破门而入……也看到了睡在床第间的三个人。 三个人都睡着。 为王家小姐名节着想,事情被压下去;而谢聆春本想带楚歌离开,但孙公公以事情还没弄清楚为由,拿着陛下旨意,坚持把三个人都秘密带到了宫里来……http:wwwcn。 “现在在哪里?”端木兴皱皱眉,他是说要见楚歌没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更要问问原因;可孙公公自作主张把三个人都带到了宫里来,却不是把事情闹得更大了么? 孙公公又开始期期艾艾,眼角不断地瞟向郑石的方向,低低地禀报:“陛下。楚大学士他们……神智还未清醒,举止有些不雅……老奴请谢都指挥使帮忙照看着。” 端木兴眉头蹙得死紧,暗恨这老奴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吐;不耐烦再问具体细节,狠狠甩了下衣袖,说:“带朕去看他。” 只是看他而已,听郑石说过那件事情之后,便只想找他来问个究竟;现在听说他和王湘容一同出事之后。心中牵挂的,还是只有他…… 和其他臣子不同,楚歌在宫中从来都是有自己的地盘的,那便是绿绮阁。 现在的绿绮阁内,依旧是精美奢华的往日模样。一张紫檀云蝠纹超大罗汉床横在水晶屏后,床上依例是锦铺绣盖,上面横卧两个人,还在沉沉睡着。 而楚歌,则是一个人蜷在沉香木圈椅里。低眉垂首,额角是密密地冷汗;双手攥得发白,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掌中。显然是在极力忍耐。http:wwwcn 谢聆春远远地在绿绮阁的另一面,隔着几层纱幔,低声地在劝解:“再稍忍一忍,马上太医就会来了……” “你……走开!”楚歌声音虽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里蹦出来,竟似怀着极大的羞愤和耻辱。 “好,我走。你要的冰水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受不了的时候喝一点。但千万不能够多喝……” “快走!” 谢聆春应了,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绝美地脸上一片肃杀,目光转过那张罗汉床上的两个人时,竟是充满了狠戾。 这件事都是他太大意了。本来王湘容算计楚歌他是知道的。但在了解王小姐的用意,知道她是要让楚歌撞见她与皇帝亲热之后。他便放松了防备,状似无意地让血衣卫的人撤出了王家----这也算是一点私心吧,事后若楚歌问起,他已经准备了理由搪塞。可是关心则乱,他竟然没有料到王湘容地目的竟然不仅于此……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缜密的心思…… 王湘容并不满足于仅仅示威,如果仅仅是让楚歌撞见那一幕,显然并不能够达到她除掉对手的目地;她的“杀招”,是在楚歌离开之后。方法很简单,却也很实用----只是遣了侍女埋伏在路边,击晕了楚歌,送到刘公子的房间里而已。 这样地计谋,本来应该对于时刻有血衣卫杀手暗中保护的楚大学士完全不起作用;然而偏偏谢聆春撤去了血衣卫,偏偏当时鸣鸾苑的暗探为楚歌在前厅打探动静,偏偏黑狼卫为了陛下出巡清肃了周围所有闲杂人等…… 好在王湘容的本意是要让皇帝陛下也抓个“现行”,制造楚歌愤怒之下与人私通报复的假象,并没有下什么杀手;楚歌也很快就醒了过来----只是已经被下了春药。 谢聆春想象不出当时楚歌是怎样克制着药效的发作,怎样和那个淫邪的刘家公子周旋……最后楚歌显然动用了催眠术,但他也知道在楚歌药效发作的时候,控制自己地意志已经很困难,又如何去进行这种需要十分精力十分专注的事情?而显然当时过程也是十分激烈的……好在时下已经近冬,衣着都比较厚实;饶是如此,楚歌的外衣也已经撕破了几片,露出的手腕处也有青紫地淤痕。 谢聆春垂下头,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那怒火是对王湘容地,对刘家公子的,也有对他自己的……若不是他,何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楚歌是知道他遣了血衣卫暗中保护的,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吧……可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好在楚歌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人算计的人。她懂催眠术,自己也掌控着鸣鸾苑那样的组织;不仅在那样的逆境下放倒了刘家公子,又将前来查看“战况”的王湘容催眠成功,及时发出暗号,引领谢聆春等人直入房间。 而那王湘容虽然没有能够留住皇帝陛下亲去捉奸,但还是设计了要让百官亲眼目睹“楚大学士”和刘家公子在床上的情形的----只是不知若是血衣卫晚去一步,百官看到他们三个人滚在床上的模样,声名尽毁的,究竟是谁? 谢聆春控制住自己将王湘容和刘家公子千刀万剐的念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楚歌身上----蜷缩在椅子里的她衣衫凌乱,双眸紧闭,隔着几层纱幔也可以看见她晕红的面色,以及听到静夜中低低的喘息……想起带人闯入房间时,将已经精力耗尽昏睡过去的她唤醒,她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滚烫的面颊在他怀中摩挲时候的触感……让他无限恐惧之中又升起了无限的渴望,好想亲自替她做那解药,却又明明知道她断断是不肯的…… 其实若不是碍事的老太监以陛下的旨意为名,坚持将几个人都带入宫里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守住自己的意志……她便是不肯又何妨? 仗着血衣卫都指挥使可以出入宫禁的便利,他坚持亲自将她送来。宫里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请太医为她解毒;鲁老头行踪飘忽,这几日又不知往哪里去了……只是太医怎么还不来?这样两个人独处的境地,不只是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他……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毒 楚歌微微咬着牙,努力使自己的神智维持着清醒;同时也在极力转移着注意力……这春药的力量极为霸道,体内似乎有热流在冲撞,在寻觅着出口,迫不及待地要宣泄;她闭着眼,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然而该死的谢聆春还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从没有发觉他的声音居然如此好听,如此充满磁性和诱惑力,如此地……该死…… 其实她很庆幸自己施催眠术造成了脱力的后果,若非是浑身动一动都很困难,只怕在王家那小院中被唤醒的时候,就已经“狼性大发”,扑上去把那个不知危险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绝色美人拆吃入腹了……满脑子里都是曾经的那个吻,都是那种酥酥麻麻的触感,那舔舐挑逗的放肆温柔……即使是现在,每听见谢聆春吐出一个字,就仿佛世间最轻柔的羽毛掠过心尖;撩拨得她心烦意乱,神智模糊,要加倍地付出努力才能够制止自己用唇舌去堵住那声音源头的冲动……简直比在王家凝聚精神催眠刘家公子的过程还要难上百倍。 幸好绿绮阁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传来孙公公那干涩尖细的公鸭嗓:“陛下驾到!” 楚歌精神一振,她知道,陛下来了,太医差不多也应该到了;至少她不用再面对单独与谢聆春相处的局面,那样子的诱惑简直不是人类可以承受: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魔鬼,一个垂涎美色却又无力动手的魔鬼……http:wwwcn。 “到底怎么样?”端木兴面色阴沉,略带焦急地追问。 “启奏陛下,楚大学士中的这种毒名为诱心,是鹿胎、九香虫、淫羊藿等数十味药调配而成……” “朕只要知道怎么解!” “是,陛下……此药无解。”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楚歌立刻睁大了双眸望着不远处跪在皇帝面前瑟瑟发抖的老太医……无解,这样的痛苦折磨还要怎样继续?! 而面对着皇帝陛下以及谢都指挥使要杀死人的目光。太医院院使陈老太医又抖了半天,终于选择了无视,低着头,颤着嗓音继续回答:“陛下……虽然这诱心药力比平常春药要猛一些,但这类东西道理都是一样,只是要刺激人的**,只需交合便可消除药效。所以……春药无解。” 因为焦急,楚歌反而觉得药效不如方才那么猛烈了,于是勉强问道:“陈太医,若是……泡到冷水里……冰一冰会不会好些?” “不可以!” 老太医还没有开口,谢聆春先急匆匆地阻止:“你有寒症在身……1-6-k小说网,电脑站www,.cn。哪里受得了冰水?” 端木兴看了谢聆春一眼,并没有责怪他御前失礼,也道:“这个法子不用考虑了,楚卿的身子受不了地。” “咳,咳。”老太医捏捏他的白胡子,“陛下,就是楚大学士身体无碍。这法子也行不通的;诱心不比寻常春药,除非男女交合,再无其他解法……” 楚歌一阵心烦意乱,扭转头去,默然不语。 琉璃灯下,她侧转过去的半张面孔本是莹白如玉,现在却连耳珠一起透出柔媚的粉色;微露的贝齿深深啮住下唇,又在娇嫩的唇瓣上添上一抹更深地诡艳。虽是努力在平顺着呼吸。可蹙起的黛眉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出卖了她的挣扎,一缕青丝贴着她雪白的后颈滑下,如同世间最柔弱而致命地舞蹈…… 那一直注视着她的两个年轻男子目光都幽暗了几分,呼吸急促起来,仿佛中了春药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一般。 谢聆春忽然上前一步。对着端木兴大礼参拜,端容正色道:“臣请陛下旨意。愿陛下准臣……” 楚歌倏然抬起头来,急急打断了他的话:“其实这毒不解又何妨?!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毒发的时候都熬过来了,难道不解就能缠着我一辈子么?!” 她地话又快又急,带着些压抑的颤音;在这样暧昧的时刻,就象鞭子一道道抽在心口。 那太医本来对皇帝陛下和谢都指挥使地双重威压已经深感窒息,听见楚歌这样说,连忙接口:“楚大学士说的是。这诱心虽然霸道,也不可能控制人一辈子,真要不愿意被药物左右,只要忍过七七四十九天,那药效便也完全消散了;就是这四十九天里难免会集中发作几回,也不会超过第一次去,楚大学士若是忍得过第一次,想必后面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老太医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是十分疑惑,这个诱心楚大学士真的打算硬抗?不过是春药而已,交欢即解……风流如楚大学士,为个春药尴尬至斯,莫非是难以确定解毒的人选? 而谢都指挥使马上便代他问出了心中疑问:“可是为什么要忍着?!不说会怎么样的痛苦;就是这样的邪毒在体内存上四十九天,对身体会有多大的伤害?何况你还有寒症在身……” “不要再说了。”端木兴忽然斩钉截铁地道:“陈太医告退吧。谢聆春也你带了那个刘家的小子离开,这人随你处置……至于朕,”他对上谢聆春紧张起来凝望地目光,“去嘉宁殿等你,还有话要问一问。” 皇帝陛下这一番安排,楚歌是迟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都走掉了,留下来的,还是两个人----她,和王家小姐王湘容。 果然,皇帝陛下继续道:“王湘容还睡着,是中了催眠术吧?不用唤醒她,就让她给楚卿充当这解药吧,也算是她胡作非为的一点代价。” 端木兴说完,当即转头离去。 这样的“圣旨”一出,王湘容做皇后地梦也就算是彻底破灭了;而楚歌----太医说,淫毒定要男女交欢才可解得,那当然只能选择在场的唯一女子替他来解这毒……他这样想着,忽然有些愉快:方才谢聆春明显是在请旨为楚歌解毒,而楚歌拒绝了----这是不是说,楚歌和谢聆春之间,还并没有到达那么亲密地地步呢?至少,还在乎着他这个皇帝陛下,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投向旁人的怀抱吧?即使是忍上七七四十九天也无妨? 心中如同清风拂过,却隐隐带着一丝尴尬和痛苦:解毒,他身为天子却为何不能亲身为之?若是方才楚歌不开口阻止谢聆春的请旨,他是否就会同意了……那个请求?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的男宠 这一夜楚歌是蜷在椅子上睡过去的。 端木兴说要王湘容为她解毒,她没有反对;那时在她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都走吧,快走,越快越好……虽说最初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而且人多说话多容易转移注意力;但如此难堪的时刻被这么多人看到,实在让她觉得太过丢脸,且羞且愤以至于连心中的躁动都弱了几分。 谢聆春慢了几步拖在后面,悄悄地给她使眼色。她知道他在为她担心,却只作不见,努力用了最平淡正常的语调,加上了一句:“陛下,请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端木兴向外的脚步一顿,声音里带了些压抑:“楚卿放心,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了,但事实上也差不多;她真的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她了。如果有可能,最好是四十九天内都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谁也不见,直到那该死的什么“诱心”毒性完全散去…… 现在,端木兴承诺的话果然做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依旧被催眠沉睡着的王湘容,就只有楚歌----衣衫凌乱地蜷缩在沉香木的大椅子里,仿佛一个柔弱而娇美的娃娃。 不是她不愿意到床上去睡。就算她不喜欢和王湘容挤在一起,绿绮阁中也还有真正的床榻----而不是罗汉床那种坐卧兼可的东西。十六k文学网她依旧蜷缩在椅子里的原因只是:无力移动。 这次拼力施用催眠术的后果比平日都严重:从刚开始的昏睡过去,到现在的寒热两重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使用精神过度了。 其实她可以召唤守在外面的侍卫将她抱到床上去,或是说明现在的状况再去传太医……可楚歌绝不肯这样做----她实在是担心这样地自己,在和任何男人接触的时候,哪怕对方根本素不相识,都会一个守不住将对方扑到床上去……就是方才请陈老太医诊治,她都没肯让老头子近身。只是让谢聆春出示了她被灌下的那杯药的残渣而已。 而这样做的结果,当然也使得她的寒症发作和施展催眠术的脱力情况被掩盖起来,大家地注意力都在她中的“春药”上,就连谢聆春,都在焦急中,忽略了她虚弱的身体状态。 如同陈太医说的一样,第一阵毒发差不多已经算是过去。那种极度灼热的感觉已经渐渐缓了下来;而与此同时,身体里地寒流开始蠢蠢欲动,被催眠引发的寒毒从四肢百骸里一点一点汇集,窜在哪个穴位里,便是一阵冰彻心扉的刺痛。然而她本身……http:wwwcn。却无力去做什么,就连动动手去取那可解寒毒的附子酒,似乎都很难做到----当然她也没有打算去做,寒毒发作的刺痛,可以缓解她体内“诱心”造成地困扰;而勉强施展催眠术造成的脱力。则正可以帮助她远离这些痛苦,尽快“睡着”吧? 楚歌昏昏沉沉挣扎在“炽热”与“冰寒”之间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地……迷迷蒙蒙之中。似乎听见绿绮阁外隐隐传来争执之声,似乎是……郑石和谢聆春?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陛下有旨,谢都指挥使立即往嘉宁殿见驾!”……仿佛谢聆春还想硬闯,却到底被拦住……楚歌扯动嘴角笑了笑,终于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楚歌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包围在一种熟悉的清甜味道之中的。淡淡的,令人神清气爽。 她还是懵懵懂懂中,虽有些疑惑,但苦于全身乏力,竟是慵懒得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全身陷在柔软的床褥之中。舒适得想要叹息----仿佛记得是在椅子上睡着的呢,不知怎么却到了床上? 一条沾了水地布帕轻轻拭过她的额头、脸颊。温热的触感,缓慢的动作……仿佛带着犹疑,又仿佛无限地珍惜……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抚摸。 帕子又被沾湿,这一次拭过她鼻尖的时候;楚歌感受到那水珠清凉地诱惑,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 身边的人明显地一颤。然后有发丝拂过她地面颊,痒痒地,清润的鼻息靠过来,接着是柔软的唇。 那唇蜻蜓点水一样在她的唇上掠过,却又再次义无反顾地吻下,带着醉人的清软甘甜,密密地吸吮,温柔地掠夺。 楚歌被吓住,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可身子却还是难以移动;试图推拒,却只能发出几声咿唔,睁开双眸,所见的,正是那双媚极的凤眼。 谢聆春发现楚歌醒来,停住动作,眸光如水,与她对望。 “醒了么?”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按在她的唇上,“别说话。天色马上就要亮了,我摆脱了郑石到这里来,是要悄悄替你解毒。” 解毒?她想起昨晚中了春药的事情,脸上立刻飞起一片晕红;但也立刻挣扎起来,她不要他替她解毒,她可以忍过去的…… “不要拒绝。”他眸中似潜着无限温柔,带着十分媚意,轻轻的喘息如同可以融化冰雪,“不要那么任性……诱心毒性太强,你若没有寒症在身,或许可以抗一抗……可现在的你……交给我好吗?” 看见对方依旧明显抗拒的神色,他叹息着勾起一抹笑:“楚小美人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不过相比性命而言,你不是那种固执地坚守贞洁的人吧?你只当……我履行了一次男宠的职责……事后,便全当没有发生过……” 他才说完,便又吻上去,一只手已经去解楚歌的衣带,态度温柔而不容拒绝。 唇被堵住,楚歌依旧在小幅度地挣扎着,疲乏无力的她,很快便挣出了一身的薄汗;但依旧阻止不了衣衫被解开,谢聆春的手探进她的衣内,仿佛带着火花般在她的肌肤上撩起一串酥麻……楚歌终于定定心,齿颚用力,在那甜美的唇上狠狠咬了下去…… 谢聆春一痛之下抬起头,妖媚的眸子受伤似地注视着楚歌,却又马上转成了坚持的神色:“楚小美人儿,就算你会恨我,也不得不如此了……诱心之毒,你绝不能硬抗----” 楚歌喘息甫定,眉梢上却带了笑,“谢都指挥使……多承美意……只是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的毒,已经解了么?” 对不起大家,这两天事多,更新慢了,道歉道歉。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八章 破新橙 楚歌一觉醒来,体内的“诱心”似乎真的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大概是她本身所带的寒毒和春药药性相抵的缘故,一夜的寒热交替,挣扎鏖战;到了现在,春药的药性已经完全被压制住,彼此制约抗衡,竟是暂时无碍了。 不过她毒性虽解,人却还是很虚弱,因此端木兴索性留她在绿绮阁中多住上几天,每日里山珍海味地调养,说是等她身体将养得好些了再离开。 至于那王家小姐,自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被皇帝陛下当作“解药”留在绿绮阁,竟是抚床大哭,绝袂而去;让在旁边等着看笑话儿的众宫女目瞪口呆。其实楚歌原对她没有太多恶感,虽然被她算计,但知道她原本是自小这样环境里长大的,这次出事又主要是怪自己不小心,明明知道肯定有问题,却还是好奇她会做什么;现在看见她如此痛苦模样,不免起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心思----不过也只一瞬,王湘容这人从来没有被她放在心上,只要她做不成皇后,那她与她,本来无干。 王湘容已经不仅仅是做不成皇后----宫里虽然明令禁止将那天的事情外传,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一些血衣卫有意无意地散布,很快,王小姐被陛下指给楚歌解毒的事情,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民间还衍生出了很多个版本,说王家小姐特意**了楚大学士的有之;说皇帝陛下因为楚大学士吃醋便将王家小姐赐了他的有之……甚至还有说王家小姐想当皇后就是看好了皇帝陛下与楚大学士的恋情,用了春药想来个一床三好,玩个二龙戏凤或是一皇两后…… 总之那日楚歌特意为王湘容留下的一点“名声”已经荡然无存;在血衣卫明里暗里的操纵下,王湘容便是再想嫁个正经人家,也已经是十分困难;加上后来王氏家族逐渐式微,投靠楚歌又被拒绝之后,王小姐婚事一拖再拖,最终嫁了个外省的官员做妾了事。http:wwwcn 相比之下。对另一位当事人的报复便显得直接了些:刘家公子当夜被扔进了男娼馆,过了一个十足十地**;而在这件事上,相对于王阁老的怨恨态度,刘尚书反而对这个结果更能接受些:血衣卫能留下他儿子的一条命,已经万幸;何况经此一事,刘家公子知道了收敛,竟是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招蜂惹蝶,一心奔了仕途经济,真真叫尚书大人老怀大慰。wap.16k.cn 在这件事上受到牵连的还有谢聆春。那天端木兴听说楚歌本来有血衣卫杀手暗中保护,而出事的时候血衣卫的人都已经不见之后,一声冷哼。罚了谢聆春半年的俸禄,又收了他出入皇宫地牌子,无宣召不得入宫。 这可苦了谢聆春,他本来对楚歌“诱心”已解的事情心存疑虑,要找了鲁老头细细替她检查一下;然而现在楚歌和他一个宫里一个宫外。楚歌用了王湘容解毒一事又弄得世人皆知,他总不能出头说楚歌本是女身,根本不可能利用王湘容解毒?如今也只好暂时相信楚歌的毒确实已解。同时让血衣卫的人暗自打探,务必要将楚大学士的一举一动尽数上报。 于是,楚歌终于迎来了她重回新京之后难得地一段休闲时光。 虽然是住在皇宫里,但端木兴怕她累着,内阁那边的事情一律不准她插手;又借她喜欢清净为由,只用了她以往熟悉的宫女伺候,其他人一概严禁靠近绿绮阁;就连郑石,在那次替她守了一夜之后。都已经绝迹不来----即使是皇帝陛下一天到晚泡在了绿绮阁里,而以他现在的身份,本来应该寸步不离守在陛下身边。 还真有点天子禁脔的味道了。 楚歌这样想着,微微牵了牵唇角,将手中地棋子轻轻一投。歪在塌边,笑道:“陛下的棋艺越来越高明了。臣甘拜下风。” 端木兴桃花眼略弯,也投了手中棋子,笑叹:“楚卿什么都好,就是这棋艺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哪!只知道死保中段这条大龙,败象已经这么明显都没有发觉么?” 楚歌只笑不答,旁边早有宫女上前来奉上巾栉伺候两个人洗手,又问晚膳传在哪里;端木兴便挥挥手道:“这些日子不都是在绿绮阁么?照昨儿拣几个精致的菜品端过来也就罢了。” 于是两人用饭。 饭后端木兴还是不走,反是楚歌催着他去看本章。端木兴竟一仰身也歪在楚歌地榻上,耍赖一般叹道:“朕这几个月亲政,旁的倒好,只是这批红一件事太过操心费神;都是些重复的东西,每天从头看过去倒也罢了,还要亲批……光写这么多字也要累死,真想再用以前的例,设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替朕写去。” “这倒奇了?”楚歌在面前的水晶果盘里拣出一只新贡的桂香橙,放在鼻端嗅了嗅,“当初是谁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个僭越的职位?楚郡侯若不是有这么个名头担着,他一个太监,怎么就揽权揽到那个地步?再说陛下亲政以来,谁不赞陛下勤勉?内阁地票拟从来都是细细看了才批的,哪里像是嫌累的样子?……” “平日里是不嫌累。”端木兴促狭地眨眨桃花眼,“在上头数数票拟,研究研究哪些意见是出自楚卿的手笔,还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楚卿在这里陪着,有美酒有美人,谁还耐烦去看那些枯燥无味地东西?” 又来了,皇帝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和她调笑啊,可偏偏又总是给她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段南羽所说地“为她而杀了武青”实在是太不靠谱。要真是存了那么深的嫉妒,怎么没见他去杀了谢聆春?没杀了王湘容? “在想什么呢?又发愣?”端木兴笑着去接她手中的香橙,“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朕还真想看看你亲自破橙的模样……不过念你现在身子弱,还是朕来替你破橙吧。” 这是将她比做妓女调戏了么?楚歌微窘,松手递上橙子,忽然问:“陛下,为什么会对楚歌这么好?”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的身世 楚歌微窘,松手递上橙子,忽然问:“陛下,为什么会对楚歌这么好?” 其实在她心中,要问的是为什么待她的态度这样奇怪,可话一出口,还是转成了为什么待她这样好。 嗯,他待她好么?细想想看的话,的确是十分的好了。单说楚郡侯亡故之后,端木兴没有定罪抄家,就已经是极大的恩遇;而他又送她出去历练,走江湖踏战场,积累军功,再赠她一个“大学士”的官衔;虽说官衔升阶并不显著,可实权却是与日俱增,到如今几乎可以呼风唤雨,这样的天子之宠,满朝文武,哪个能与她相比?更别说他还曾将专职守卫皇帝的黑狼卫安排在她身边,将未来的皇后娘娘送了她做“解药”……而最最重要的,就是迄今为止端木兴对她的“言听计从”。 作为大赵天子陛下,这样待一个人,难道还不是十分的好么? 然而……这样的好,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便未免都打了些折扣。 楚郡侯亡故,他没有抄家定罪是真;但楚郡侯的私蓄,大部分却经由楚歌的手,呈给了端木兴----可以说,这笔银子,没有入了国库,却入了皇帝陛下的内库。 他的确给了她官衔,而与此同时却也给了她“羞辱”,除了开始楚郡侯刚刚过世的时候他提过为她恢复名誉,之后的行为一直都是将她往“天子内宠”这个角色上推;从嘉宁殿中有意在武青面前展现暧昧,到隆兴都督府中当众相赐的绣帕,再到现在绿绮阁中的变相囚禁……若是两个人真有什么关系也就罢了,可他却只满足于和她暧昧……若不是撞见他和王湘容的拥吻,她会真的以为他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还有黑狼卫的保护,王湘容的解毒……不得不说她对他是十分感激地,可黑狼卫保护她的同时是否另有任务不得而知。王湘容的皇后身份他也早许过她绝不可能实现……就连他的“言听计从”,她也心知肚明那不全是他听了她的,而是她“揣摩上意”并提前将他要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当然即使是这样的折扣,依旧抹杀不了他对她地好;很让人奇怪的好。 其实楚歌问得很含混,而且也没有期望端木兴会回答她什么;依她的经验,端木兴对这样的问题多半会借机取笑她一番,然后用某个话题混过去----就是那种貌似亲热却完全不能交心的感觉…… 然而这次端木兴却沉默了下来。慢慢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好,一本正经地说道:“楚卿,你终于肯问这个问题了么?” 楚歌惊喜地眨眨眼眸,目光中仿佛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火苗……wap..cn。困惑了好久哪。听端木兴地口气,是当真要为她解惑?不要又说什么就是喜欢你一类的调笑话吧…… “早就等你来问……”端木兴垂下眸子去剥那桂香橙,微甜的香气溢开,给周围染上一点清新的色彩。“只是你问了朕也未必会告诉你……”他的唇角果然挑起一抹笑,就像谢聆春每次戏弄楚歌地时候一样。不过比那个要温情些,少了些许柔媚。 楚歌正要佯怒配合他的玩笑,却听端木兴又道:“不过朕这几天改了主意了。正打算和你说,你就问了。”他抬起头,脸上的线条越发显得清峻,顿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字一句地说:“朕对你,地确与旁人不同,说好说不好,都不确切;但还是想告诉你。楚歌,你可能是……朕唯一的……兄弟。” 兄弟?!楚歌又眨眨眼,道:“臣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不是广泛意义上的兄弟。朕是说,你是朕的皇弟。” 不是开玩笑么?他逗她玩呢吧?皇弟?虽说她和皇帝陛下是有过歃血为盟的事情,但没有说结拜金兰吧?楚歌面无表情地接过皇帝陛下亲手剥开的橙子。一口咬了下去,汁水四溅。酸酸甜甜满口,正好堵住嘴,不用说话。 端木兴好笑地拿起帕子替她拭去唇边水迹,“难得楚卿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不过朕隐瞒了你这么久,不会怪朕吧?” 楚歌略有些艰难地将那橙肉咽了下去,问:“莫非陛下是认真的?” 一直到端木兴说完整个故事地来龙去脉,楚歌都处在一种恍惚之中。端木兴是在开玩笑么?他编了故事来骗她?一定是这样吧?虽然他的话听起来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可楚歌最清楚皇帝陛下演戏的本事,当初他们一起骗楚郡侯的时候,她就曾经惊叹佩服过他的“表里不一”。他们彼此戏谑共同演戏地情谊,也就是那时候结下的----几乎已经成为习惯,就像日常里没有外人在场,他有时也会做出个一往情深地模样看着她…… 可是……他说她是先帝遗腹;他说秦婉儿本是伺候她母亲的宫女;他说他早在五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他说楚郡侯能容得她留住在楚府,本来就是预备的对付他的手段,一旦他不听话,随时抛出她这张牌来顶替;他说秦婉儿被钉死触仙台就是因为她;他说他有先帝的血书为凭,有当年埋葬秦婉儿尸体的兵士口供为证…… 楚歌只觉得喉咙干干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是开玩笑的吧?一定是开玩笑的吧?秦婉儿的死,是她的原因么?……手里的橙瓣已经被她揉烂,桂花一样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却仿佛带了些血腥的味道。她是不是端木兴的“皇弟”,是不是秦婉儿的骨肉似乎已经不再重要,记忆重回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她瑟缩着幼小的身子躲在帷幕之后,被触仙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惊得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魔鬼一般的楚郡侯施施然离去,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尸体一节一节地从柱子上取下,浇上菜油放火焚烧……那满腔的怒意曾让她不惜一切代价走上复仇的征途,甚至认贼作父,帮楚缙卖官鬻爵,搜刮金银来博取信任……现在他说,秦婉儿的死,是她的原因? 也想过查找秦婉儿的死因,但那时她实在太小,什么都不懂,知道楚缙向来有些奇怪的爱好,大概是虐死了秦婉儿又怕秦婉儿大理巫女的身份惹来麻烦,所以才会编造出秦婉儿急病猝死的鬼话来骗人…… 楚歌本来体弱,此刻更是脸色苍白,汗下如雨;不过她一直半靠在榻上,端木兴又是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竟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待到他又剥了一个橙子要往楚歌手中递去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唇瓣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被他一靠,便软软滑倒在他的怀中。 嗯哈哈,早准备好的大雷来了有没有被雷到?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章 酒入愁肠 待到他又剥了一个橙子要往楚歌手中递去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唇瓣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被他一靠,便软软滑倒在他的怀中。 端木兴结结实实吃了一吓,连忙揽住她,高声唤人。谁料楚歌忽然一挣,纤弱的手指无力地推拒在他的胸膛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要传……太医。” 端木兴一愣,低头望去,只见他本以为已经晕倒的楚歌,这时却睁着一双乌黑通透的双眸,怔怔地凝视着自己。那黑眸衬着雪白的脸色,越发楚楚惹人怜惜。 “臣没事。只是一下子有些眩晕,躺躺就好。”楚歌看穿了他的犹豫,竟是微微弯动唇角,笑了一笑。 她已经瞬间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立刻警醒。催眠师最注重精神力的控制,哪里是那么容易晕倒的体质?就是当年亲眼目睹秦婉儿的尸体,她也不过是惊吓不能移动而已。 端木兴于是挥退了门口听到呼唤匆匆赶来的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楚歌放在榻上,抱过丝被来替她盖好,又回身去寻找杯盏为她倒水----这样服侍人的活儿皇帝陛下并不常做,唯有在她面前他做得极为顺畅。 楚歌轻轻合上双眸,默默。 良久,久到皇帝陛下以为楚歌已经睡着,甚至伸手要去探她鼻息的时候,楚歌忽然张开了双眸,对着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那张俊脸嫣然笑道:“差点被陛下骗过啦。http:www.16k.cn” “怎么,还不信么?”端木兴本来去探她鼻息的手指改为抚上她的额头,然而触手处的冰凉让他的动作一滞,随即皱了皱眉头将她略湿的发丝掠起。 “当然不信。”楚歌斩钉截铁地答,“陛下,臣虽愚钝,也知道陛下待臣极好。但皇裔之说,却是一点可能也没有的啊,早知道陛下是骗人地了,可是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不是么?” “朕说过,有先帝血书和兵士的口供……” “陛下,”楚歌笑意盈盈地开口。居然打断了端木兴的话,“陛下难道没有发觉过,一旦陛下要说什么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就会刻意地放慢语速,来显示郑重么?” 的确。一般人在说谎的时候。会加快语速,目光躲闪;而端木兴因为从小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已经习惯了把谎言当成喝水吃饭一样平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过,他说谎地时候。原来多多少少语速上还是有些改变。 端木兴便不说话,看着楚歌,似乎在责怪她依旧不肯相信他。电脑小说站http:www.16k.cn “陛下。”楚歌歇了这半日精神已经好些,略欠了欠身子从怀中抽出一块帕子来,“陛下方才说,当年取走楚歌母亲遗物,只是为了取证,接近楚歌,也不过是一种手段;可为什么楚歌觉得,这帕子上的北辰星。绣得这样用心,这样真挚?那份扶持于风雨中的情谊,楚歌始终记得……”她叹口气,又道:“陛下说,一直没有给楚歌恢复皇族身份。是因为对楚歌多有忌惮,怕楚歌位高权重不好弹压;可明明权位都是陛下给楚歌的。朝中众人个个不服,只怕一朝楚歌失了圣宠,便是连新京城里都住不下了呢……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解释漏洞百出么?” 她摇摇手,再次止住了端木兴地开口,“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不用再提那很可能依旧子虚乌有的血书和证词;楚歌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和为臣开这么大的玩笑,但楚歌还是宁愿相信自己地判断。” 她说了这么多话,冷汗又涌上来,微微气喘,却还不忘对皇帝陛下眨眨眼,又添上一句:“臣的表现如何?陛下想借着戏弄臣来逃避批红可是做不到哦?” 端木兴只低头俯视着她的眸,也不说话,就像被那眸中地清澈和纯净吸引住一般;半晌才在唇角漾开一抹笑,说道:“楚卿真是深知朕心,想要骗你还真是太难啊……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种没用的功夫了。” 皇帝陛下离开以后,楚歌没有听他的嘱咐立刻去睡;反而起身,在灯下坐了片刻,悄悄将一个小纸卷儿塞在了那盘桂香橙底下,才招呼宫女进来。绿绮阁的宫女都知道她睡觉沐浴不喜欢人伺候的脾气,只替她打了水铺了床帐,便各个退开。 然而她却无法轻易入睡。 她的寒症又发作了,来势很猛。其实她早已习惯那寒毒发作时候的痛苦,甚至可以在人前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一次明显不同。身体里本来被压制下去地“诱心”,被寒症一激,反而都逼迫到了心口左近,彻骨冰寒之中添上热毒,正如地狱里翻滚的油锅里煎熬一般----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身体上的痛楚,正可以帮助她捱过精神上的难关,阻止她去想端木兴说过地那些话。 那些话,她到底信不信呢?总体上来说……是信的吧?端木兴虽然喜欢演戏,也喜欢逗弄她,但应该不会在这样地事情上开这么大的玩笑;秦婉儿之死也的确疑点重重……她知道他最喜欢在真话中掺杂一句半句假话来说,只是不知道今天他说了那么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其实端木兴他最终肯顺着她的话承认是假,也给够了她面子,至少两个人在表面上还会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君臣关系。 寒冷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她裹紧了被子却觉得整个床上都冷得象睡在冰窟。实在打熬不住,还是将床头准备着的附子酒取来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一瞬间有去找段南羽问个究竟的冲动,他不是知道“未来”的事么?可想起段南羽说过,他那三年里多在大理,想来并不知晓大赵皇族内部的事情……只可恨段南羽既然说自己一样是从三年后过来,为什么却依旧找不出那三年的记忆? 武青说她是林逍之后,端木兴却说她是先帝遗腹。 不知道喝了有多少附子酒,她只记得自己一心期盼寒毒快些退去,至少不要耽搁了明日的行程……却在酒香氤氲中沉沉睡去。 真个是酒入愁肠更易醉了…… 这一章基本上没什么进展……汗。是我又卡文了,想到的写不出来,写出来的总想删掉。看来我日更的梦还是很遥远啊,而且每天写到半夜白天还要工作,真有些吃不消。 为什么别人一个小时码的字我几个钟头都追不上???鄙视自己。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冬 第二天巳时左右楚歌接到上谕,说血衣卫庚字部首领鲁季从松江府赶回来,替她看病,因外臣不便出入内廷,请楚歌回府接受诊治。 其实这就是借口。楚歌知道,真正让她离开皇宫回府去的原因,却是今天早朝上弹劾她惑乱宫闱的奏章份量激增----昨儿给血衣卫的纸条定然已经传出去了,这些弹劾的言官也都是谢聆春安排的吧? 楚歌起床喝了些参汤,又因为那些附子酒的功效,勉强精神好了一些;坐轿子从宫里回来,直入楚府内院。可还没到佩玉轩,就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怎么几日没回来,院中穿着血衣卫制服的官员竟然变得如此之多么?以往除非是跟随谢聆春来的人,纵有血衣卫来往,也多是便装吧?……果然,才到佩玉轩门口,便看见那抹绝艳的猩红,迎上她从轿窗中投出的目光,一脸含笑。 从入楚府起,辛锋寒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轿旁了,此时看见佩玉轩前的情形,无奈地开口禀报:“楚大人……谢都指挥使这几日,执意搬到佩玉轩来住,说他那边太冷,暂借房间几日……” 鹊巢鸠占么?楚歌无力地挥挥手,表示了解。虽然辛锋寒一直是她身边为数不多胆敢违逆谢聆春的人之一,但前提是有她的命令在;象这样恬不知耻到使用“借房间”这样拙劣的借口,想必辛锋寒没有办法应付吧? 之所以顺着陛下地意在宫里住了这么久。有不少原因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她中了春药出丑的过程他都看到,他还差一点就替她“解毒”了……虽然知道他是在帮她,但心里总是觉得尴尬非常。 若不是端木兴闹了这么一出,她本来不介意在宫里多休息几天的。手机小说站http:wap.k.cn只是现在……她也无力去考虑谢聆春这样做的目的,无力去驳斥他“借房间”一说的荒唐;只是初闻秘辛,宿醉未醒,就够她自己烦恼的了……勉强支撑着回到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埋身在锦被绣褥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熟悉的阳光味道窜进鼻孔,楚歌满意地一声叹息,就此沉沉睡去…… 这一觉与在宫里地时候不同,那时虽然依靠酒力睡得也沉,但是头是晕沉沉的,身子上各个关节冰冷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而现在不知道是回到了楚府,回到“自己家”的缘故。心情放松,也就睡得格外香甜吧?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四肢终于又是自己的了,楚歌伸个懒腰转过身子。立刻对上一双波光流转的媚眼,这才想起原来睡着的时候谢聆春也在。楚歌倒也并不在意,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甜甜地问候一句:“谢都指挥使,怎么今儿这么闲?” 谢聆春原本关注和担心地目光一窒。随即扬起一抹慵懒笑意。在她身边挤着坐下来。拿起案边放着的一只胭脂红的官窑小碗,说:“醒了就自己喝汤吧,不冷不热正好。” “又是那个什么药粥?”楚歌皱着鼻子嗅了嗅。苦着一张脸说:“实在不喜欢这粥的味道,能不能不喝?” “不是药粥,是参汤。”谢聆春地神色间虽有些憔悴,但语气却很是愉悦,“不过稍稍加了一点原来药粥中的药材。楚小美人儿提醒我了,你睡了这么久,该也饿了----喝了参汤就给你把药粥端过来吧……1----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 楚歌抓住被子蒙上脸哀鸣,“不会这么虐待我吧?吃点正常饮食不成么?” 这样一番笑闹,倒是把楚歌原本面对谢聆春的那份尴尬消去了不少;谢聆春自然不会真的强迫楚歌去喝那药粥,甚至参汤也没有强迫她,只照顾着她起身洗漱之后,教人拿来早就煨在火上的清粥和小菜,自己却在一旁以手支颐,目光迷离地看着她用餐。 楚歌被他盯得又局促起来,回头剜他一眼,佯怒:“谢都指挥使,没见过人吃饭么?还是你也饿了?” “是好久没见过你吃饭了。”谢聆春索性坐到她身边来,“在宫里受了委屈么?直睡了一天一夜。楚歌正用餐地手顿住,“睡了一天一夜?”她大讶,醒来地时候看看天色,已经日暮,还以为自己不过睡了几个时辰光景;可按谢聆春地意思,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么? “可不是一天一夜。”谢聆春笑着摇头,“若不是鲁老头儿说你无碍,又教了我法子给你灌参汤提神,还真是要吓死人了。” 原来鲁季鲁老头已经来看过她了,楚歌想起那次鲁老头看她脸伤时挥袖而去的怒态,不禁失笑,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远远望她一望,发现她不过是睡着了,便立刻大怒?……可是等等,灌参汤?!她隐约记得睡梦中似乎有清润甜美地汁液流进咽喉,可是……似乎那个梦还带着些颜色…… “你是怎么给我灌的参汤?”脱口问出来。 谢聆春一怔,旋即伸出手指在她面上轻轻一刮:“想起来了?我这么辛苦照顾你,是不是该有些奖赏呢?” 楚歌气结,瞪视着笑得仿佛一只偷腥猫儿般的都指挥使大人,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灌参汤用得着那样子么?占她便宜又有什么好笑?索性不理他,自己吃粥。 可两个人间的气氛,由于楚歌的赌气沉默,便又显得有些暧昧起来。谢聆春依旧放纵自己的目光在楚歌脸上逡巡,似乎要从她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般。 终于吃完,谢聆春却不肯让她出门,也不让她见鸣鸾苑的人,只说将要入冬,外面寒气重,她身子有些弱,还是不见的好;又问她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他就好。 楚歌本来就是要问问朝局,血衣卫的情报自然比旁人的都要准确精细许多,拗不过他,只好听他叙述。 其实楚歌在宫中的时候,就一直和血衣卫的人有联系,对于朝中的大概局势有所了解。应该说,朝中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并没有什么风浪;而楚歌原先安排的几步棋,也依着她的路数在走----除了楚歌授意谢聆春操纵的言官上奏风波,表面上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和楚歌在朝时候不同的。 不过这些话在谢聆春口里描述起来,却不是短短几句话交代完的了;血衣卫在各官员身边几乎都有眼线,大事小情,哪个瞒得过他的眼睛?有心要逗楚歌开心,他竟然是拣着东家长西家短排开了八卦:许多事情都是楚歌从未听闻过的,比如某位新科进士的妓院情缘,某位官员睡觉时的习惯等等……甚至还说到端木兴折了一朵菊花便被卢太傅训斥的事情,说到王阁老秘密上书请求皇帝陛下为王湘容和楚歌指婚…… 对王湘容,楚歌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听说王家小姐现在的境况很是凄惨,也略略有些不安;若是让她嫁过来缓一缓外面甚嚣尘上的谣言,再徐徐替她图一个归宿,倒也不失一个出路……不过听说王湘容对她父亲的求婚极是不满,有誓死不嫁楚歌的说法;何况端木兴也已经驳回了指婚的请求;也只得叹息一声,把这个骄纵而又带些刚烈的大小姐的事情放到一边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谢聆春状似不经意地,“荆湖南路招讨使武青将军,近日返京。” 楚歌刹那一震,抬起头看谢聆春,他却又转了话题,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愿意多说。“至于你昏睡一天一夜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人不要说出去。才从宫里出来,就玩这长睡不醒,这不是给皇帝陛下上眼药么?”谢聆春开玩笑似地说,“这一天一夜,除了鲁老头趁夜来过,都只是我在照顾你呢……方才出去一趟,辛锋寒看着我的眼睛都红了。” 要隐瞒这点事实,对于血衣卫来讲实在是简单。在旁人眼里,大概又是她才从宫里回来,就急着寻欢作乐,乃至于昼夜不出?不过她也不愿意让端木兴知道她睡上一天一夜的事实,要把那天夜里他说的话都当成戏语,把波澜都压制在冰面以下…… 这样想着,没有回应谢聆春的玩笑,也没有注意到谢聆春的长篇大论已经停顿了很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头,便整个陷入了谢聆春溺死人的眸光之中,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楚小美人儿,你在宫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敬业的间谍 深夜,甚至已经近乎凌晨了。 秋末冬初的风,干燥而凌烈,在树干上残存的枝叶间呼啸着打旋儿,吹打到人身上的时候已经颇有些刺痛。 佩玉轩正房的灯火终于熄灭,两扇棂花扇门“吱呀”一声开启。黯淡夜色之中,一袭红衫如火,招招展展地出现在房间门口。 谢聆春抬眸四下里望了望,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往他的临时住处东厢而去。 在他身后,有鬼魅一般的暗红人影闪过,迅疾靠近了原本远离的正房位置,占据了院落中各个最佳防护地形,悄无声息地湮没在黑暗中。 而到了东厢内,谢聆春却没有燃烛,脚步重重地过去,衣未解袍未脱,仰头便靠在躺椅里。 过了片刻,床上却传来翻身的声音和暗哑的呢喃:“谢聆春,等你这么久等得都睡着了……你要睡好歹上床来睡……好好地弄那么大的声音,吵醒了人,却又不言语……你到底怎么了?”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发现了谢聆春的不妥,忙着起身,坐到他身边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还是关切地看他。 “我没事。”黑暗中只听见谢聆春略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让鲁老头儿给我送过来么?怎么你来了?” “鲁老头儿去给你的小美人儿弄药材啊。http:wap.1k.cn她自己不小心。又是诱心又是冰丝缠地折腾,还搅合着附子酒。却连累得我们一个个都为她奔忙……鲁老头刚从松江府花重金给她买了洋人地药材说要试探着调配,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又说不对路,这不是又跑了?” 谢聆春不语。 “其实花多少钱倒无所谓……如果她真能好起来倒也罢了,只是冰丝缠真的能医好么?林家那么多代人,没有活得过不惑的……她这寒症又格外的重,就算你投了多少心血在她身上,最后还不都是一个空?” 谢聆春冷冷地。“鲁老头号称医圣,他没有放弃,自然是有希望的……” “可鲁老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该死的人吧?寒症还没治,就吃上春药那么热性的东西;又不好生将养,又爱操心……” “你话太多了。”谢聆春忽然打断他,“何蕊珠,东西在哪里?” 何蕊珠递过一个小药丸,“鲁老头说。研磨碎了加在日常地药粥里吧,至于有没有效,还要看她的造化……这么点子东西,可是好几条人命呢……” “何蕊珠!” 何蕊珠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说下去。1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那枚药丸,是庚字部备下的解毒良丹,据说可解百毒,活死人;由于炼制和保存都极为不易,向来由专人保管。还曾经因为抢夺而伤过几条人命;原本楚缙在的时候。这药是专为他预备着的。现在谢聆春出任都指挥使,自然由他支配。先前鲁季说过此药对“冰丝缠”无效,但现在楚歌的毒却是混了冰丝缠和诱心两种。毒性改变,药物或者可以起作用也说不定。 谢聆春接过药丸,细细收起。 “我听说你前儿让丁字部的人去见过陈老太医?这次你的那个小美人的病情又打算瞒下来么?” 谢聆春顿了一顿,慢慢答道:“上次已经透了些口风了。” “这就对了。”何蕊珠松一口气,起身寻了茶壶倒些凉茶来喝,“血衣卫是陛下地血衣卫,生杀予夺,莫非圣恩;我们大家从楚郡侯的时候就都跟着你,那时候你说陛下必胜,认准了就不要回头……偏你现在又常常瞒着陛下了,象你那个楚小美人儿是男是女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要瞒下去太困难了吧?你不怕陛下知道了雷霆震怒么?” 谢聆春凉凉地看他一眼,黑暗中却只见何蕊珠姣如好女的背影。“陛下前儿亲口对楚歌说,她可能是他地皇弟。” 何蕊珠一口凉茶全吞进肚子里,噎住,“你不是说透了口风么?没说她的病有可能是冰丝缠?” “正是透漏的这一点。”谢聆春陷入沉思,“陛下明明知道,如果她的寒症真是冰丝缠,那么楚歌绝不可能是皇弟的身份……可陛下却选在了这个时候和楚歌说这些,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 何蕊珠抖了一抖。“我怎么觉得皇帝陛下好重地心机?先前让我们去调查她,觉得她可能是先帝遗腹,是自己地兄弟;那时候就是照顾着,防范着;驱逐出京还要你千里随行随时盯防,要你百般试探,以江山作诱饵,看她有没有另树一帜地心思……就是听了你的回报还是不放心,还要千方百计毁了她的名声,要让她即便大权在握,也是孤立无援,要让朝臣们即使知道了她地血统,也生不起拥戴的心……” “陛下不象你说的那样。”谢聆春打断他。 “我这是在佩服他啊。”何蕊珠却摇头感叹,“在楚缙的压制下隐忍那么多年,对最亲密的人都要亲近中着意防范……想起来真的很佩服你当初的眼光,皇帝陛下真的是成大事的人……不过那个楚歌也不简单,陛下要谢都指挥使亲自为间,还真是看得起你的那个小美人哪?” 他说着说着忽然轻声一笑,又转回方才的话题:“谢聆春,你也要小心,不要因为一时贪玩隐瞒下了楚歌的女子身份就惹上大祸,若是陛下将来知道你早就知情却不上报……就算你功高权重,只怕也逃不了个欺君的罪名吧?” 谢聆春站起来走到窗边,于黑夜中向正房那边眺望,“你用不着担心。她能隐瞒过陛下那么久,想必有自己的方法;陛下如此英明都被她骗过,我不知道她女儿身的事,不是很正常?” 何蕊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谢聆春,你说陛下一直瞒得那么紧,如今却忽然对她说出以前的怀疑,到底是什么原因?” “原因?”谢聆春蹙眉沉思,“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考虑……难道是最后的试探?虽然我密奏说楚歌应该没有想到过她可能跟皇家有关,但陛下也许还是想亲自试探一下,或许是想知道假如她真的是龙子凤孙,又作何打算?” 何蕊珠想了想,点头道:“或许是吧……其实真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想法,你替她瞒陛下那么多做什么呢?真的喜欢上她了?……” 何蕊珠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很低,自语一般;因此谢聆春对他的话也并没有理会……他替她瞒下的,其实还有很多啊……比如她从三年后来,比如段南羽,比如武青的事…… 他是皇帝陛下派在她身边的间谍,可是,他也真是一个,不敬业的间谍。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三章 搭救公主的英雄 从楚歌回到大学士府之后,朝中因为楚歌而掀起的一番风波,便已经渐渐平息了。 一方面,本来那些日子里集中的言官上书,大部分就是楚歌一手操纵而成;随着楚歌离开宫禁,这些言官自然也就纷纷撤退,而楚大学士离宫之后称病不出谢绝一切访客的行径,更是让最固执守礼的老学究们都暂时失去了攻击的理由。 而另一方面,则是朝中最近另有事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首先是那次在王阁老寿宴上时上书奏请反贪反腐的户部给事中吴痒,到底不肯说出那送他几百银子的人名,被陛下当朝责问之下,竟然说他只是“听说有人要送银子”。皇帝端木兴龙颜大怒,将吴痒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第二件,则是湖南招讨使武青即将回京。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传说中武青此次回京的原因,却是极其耸动:护送淮阳大长公主归国。 淮阳大长公主,算起来还是端木兴的姑母,十六年前京城陷落时她已经身怀六甲,当时求死不成,反被胡人掳走,成为俘虏中身份最高贵的一位。胡人将她作为炫耀战绩、污辱赵廷的工具,十余载囚于北国,吃尽苦楚;赵廷每年去胡地纳贡,都会提出接回淮阳长公主的要求,然而每不如意----直到最近,一位英雄从天而降,千里飞骑。http:www.k.cn搭救公主殿下归国。 而那将大长公主救出生天地英雄,便是武青。 虽说消息未经证实,但街头巷尾早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比较开春时节武青大破胡兵马阵时候的轰动,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坊间曾经对大长公主没有殉国的微词,都被喧天的英雄崇拜压制了下去。唯一遗憾的,只怕就是这位大长公主红颜已老,不怎么适合故事里佳人的角色吧? 不过没有人知道,这街头流传的种种故事版本。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是刻意的渲染? 楚歌恹恹地躺在榻上,对自己地身体状况很是不满。从服食“诱心”又奇迹般地好了之后,她的身子就明显地弱了下来:每每嗜睡,打不起精神,对附子酒的依赖似乎也更加严重,常常要多喝一些,才能够有精力去看那些阁里送来的公文----虽然是称病中。端木兴却让人将她该做的那些工作都送到家里来,似乎真如他曾说过的,很喜欢在送上来的票拟上看见楚卿的字迹……不过楚歌也喜欢处理这些事务,这些看起来一点一滴的小事。一路看文学网却让她感觉到自己是活着地,是有用的,是在前进着的……端木兴以为她在装病,谢聆春每天忙来忙去,她若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真要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多余人物了…… “楚大人。就是这样了。”一个面貌姣好地少年躬身行礼。结束了长长的一段报告。 “好。你告诉流丹,外面的事情若是上了轨道,该回京就回京吧……不过不要告诉她我现在的样子。”她闭着眼睛。慢慢地嘱咐着,王家小姐的事情已经解决,也差不多是时候照顾一下流丹地相思了吧?虽说她其实并不愿意流丹嫁入帝王家,但路是要自己走地,她不能因为自己地意愿就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到底怎么做,还是要看端木兴和流丹的意思。 少年恭恭谨谨地应下了,却没有退下,又垂首道:“还有武将军那边,陈阿岭递了信儿来请罪,说是已经跟着武将军到了京畿,不日就回府中领受责罚。” 楚歌微微蹙眉,闭着地眼睛略张开了些儿,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你回他的信,再不要说这些话----我真指望着他在武将军身边替我做奸细么?不说武将军明知道他是我的人,就只说武将军的严明军纪,这样的大事,事先可敢透漏出一点风声?我还是宁愿不知道的好。” 少年又应了,看她精神不太好,也不再多说,告退静静地离去。 楚歌再次闭上双目,翻个身,忽然觉得心情越发地烦躁起来。 武青的这次千里救援,事先没有和她通一点消息。说是不在意,可心里还是有些涩涩的----救大长公主?说是偶然得到的信息,一边上奏一边调军……骗得过她么?联系前一段新军中的动静,不难想到,武青对此,策划已久……而京城里谢聆春前一段时间的忙碌,现在看来也是明明地有所图谋。另外那个何蕊珠忽然从北地返京,定然也和这次大长公主的获救关系密切。 不知道她的心情这样焦躁是不是不忿他们没有告诉她……他们原本都没有必要告诉她,不是么?论官衔,都比她高;论职责,更没理由将这样的秘密和她共享……可是,武青是肩负扭转大赵命运重担的人啊,她千方百计帮他建立新军,可不是为了他这样冒险用的!新军成立未久,战斗力还远远不足,就这样百余骑千里奔袭,深入敌后,在敌兵腹地抢出大长公主,何等凶险!何况还有朝中舆论……万一他营救失败,便是擅调军队的罪名,与造反何异?便是如今成功,也不知道端木兴到底作何打算;毕竟这样大事没有皇命擅自行事,实在也是无礼之至……而端木兴,她肯定他也是事先不知情的。 如今,她能替他补救的,只有在民间营造口碑一项了;在他还没有入京之前,把事情尽可能广地宣传出去,把武青的英雄形象树立起来,这样端木兴对事情的处理上,总该有些缓和吧? 叹气,不知道谢聆春什么时候和武青关系如此密切,居然私下联手,做出这等大事……真是嫌命长吧?血衣卫陛下私器,谁敢擅用?……呃,似乎她用得也不少。 这样颠来倒去地想着,心情却越发烦躁。楚歌索性翻身坐起来,却又立刻觉得有些头晕,几乎当即又要摔倒。 要命……最近几天,她渐渐发现,附子酒喝得少了,没有精神;附子酒喝得多了,心情便会变得躁动恶劣……谢聆春不是说她仅仅是气血亏了一点么?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四章 憔悴为谁 夕阳西下的时候,佩玉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楚歌抬眼看过去时,却见谢聆春一身轻软的红色韦袍,绕过屏风过来,一面走一面解着披风。 “寂寞西窗,美人久坐,憔悴竟为谁?” 是他惯有的调笑语气,拉长了声调说出来,暧昧着带些关心,带些挑逗。 然而楚歌却正是怔怔地,满心烦恼;听见他拽文,不知怎地心中一触,支着腮靠在窗边一动未动,却低低应了句:“琅聊自倚,岁晚谁堪寄?” 谁料话一说完,却看见那本来在取笑她的人呆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话不似开玩笑,却似述着心事和闺怨了……连忙脸上也挂出些笑来,转头问他:“外面很冷吧?我看着有些要下雪的意思了呢。” 谢聆春也回过神来,点头说:“可不是要下雪了呢?回头让鸣鸾苑的小崽子们再多拢个火盆来吧,你这房间有些空旷了,总是要暖和一些才好。” 楚歌微微笑了一笑,算做答应了。其实谢聆春早就兼任了她楚府“管家”的角色,这次他霸占了佩玉轩东厢之后,更是把这个角色的各项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使是职司上头忙碌非常,仍然没有耽误了他照顾楚歌管理楚府的恶趣味。1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 然而……两个人的相处,却有了和以往些许的不同。这样地不同。很难明说,只是隐隐地藏在心底,如人饮水罢了……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间的关系比以往更亲密,楚歌甚至没有对他自作主张留居楚府说过一句半句;而两个人的交谈相处,也一如既往地亲密和谐……不过真的是有什么不同了……就如同她脱口而出的“聊自倚”、“谁堪寄”。 事情的转折是在那天楚歌醒来之后。 那天她把宫中发生的事情向谢聆春和盘托出,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一句:知不知道那陛下提及的“先帝血书”?而他选择了沉默以对。 那时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追问;追问什么呢?难道象对端木兴一样,再问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么?只怕回答是一样地,原因也是一样的吧……谢聆春对于皇帝陛下的那个说辞分明是早就知道的,而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想不到他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其实早就怀疑过,不是么?她有什么好,会让他不惜自降身份留在她身边?血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关联国家命脉,端木兴会蠢到随便给人么?可叹她因为他待她的那些好,那些暧昧。一路看中文网首发还有些被迷花了眼,却忘记了血衣卫癸字部出身的他,原本就是那样善于迷惑人心,善于获取信任的。 曾经为了他地吻而漏过的心跳。曾经为了他的琴音而涌动的情怀,曾经春药后依偎在他怀中地温暖,为了他而有的种种诱惑,或者都可以收起来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一朵生错了季节的小花,还没有来得及探出柔嫩的蓓蕾。便已经在秋风中枯萎。 不过她却还在努力维持。维持他们曾经的相处模式。就像她在皇帝陛下面前所做地一样----说到底她还是缺乏安全感地一个人啊,她宁愿也只能按照以往地路往下走吧?只不过原本以为路上还有些可以相互扶持的同伴,现在。却只能一个人……这样忧伤的心情不知道是不是病魔促就,然而她却知道,自己藏在一如既往地微笑下的那颗心,真的是有了些裂痕。 谢聆春不知道是否能够感觉到她亲近表态下的那些疏离,还在笑着说道:“我让他们弄了些鹿肉来,晚上给你炖些参鹿汤吧?”他靠过来,伸手挑了挑她的下颚,“瞧我们的小美人儿这些日子下巴都尖了几分,不好好补补怎么行?” 楚歌笑着偏头让过他的手,“你还是先去换了衣裳烤烤火吧,这么冷的天气,急着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句话却让谢聆春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放开了楚歌直起身子:“是我忘了,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寒,不该离你这么近的。” 他转出去换衣裳,却又回头问她,“闲坐着无聊,一会儿我换了素服来陪你弹琴解闷好不好?” 看见楚歌点头,他这才满意转身去了。 这几日楚歌病着,几乎日日都要听他奏那曲《且去逍遥》,这曲子原是谢聆春专为她作的,因为楚歌那日舟中的一句话,从此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还记得第一次听的时候,她曾经哭倒在他的怀中,被深深打动;而即使是听熟了的现在,每一次听,也都多一分感悟,多一层体会。 谢聆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懂得体会人的心。就像这支曲,分分明明就是她的心声:那壮美激昂的,是她的雄心,是她的梦;那凄惨和破碎,是她的心疼,是她的不忍割舍;而曲终处堪破一切的明月清风,又是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向往和渴望。 他是了解她的……然而她却有些畏惧这样的了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政治是一个大染缸,处身其中,又有谁能洁身自好?若是端木兴对她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防备,他对于她这样的了解是不是会带来更多的不确定? 今天听谢聆春弹奏这曲《且去逍遥》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再哭了。静静坐着,静静听完,任那音符或跳跃或悲伤地流淌在四周……这个时候,附子酒带来的烦躁和不安已经仿佛是旁人的情绪,而她的心,也又一次被曲中最后的白云苍狗世态炎凉涤荡得平静无比。 “谢聆春,”她开口说,“好一曲《且去逍遥》,世事如此,真的该得逍遥处且逍遥。” 他也沉浸在琴音之中,听见她开口,眸光潋滟,抬头凝视而笑:“真的想通了么?且去逍遥?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在乎责任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她正色点头,“想通了。人生短短如浮云,何必计较那么多,活得小心翼翼?上次你说过的那个药丸,拿来我吃了就是,两日后武将军回京,我是一定要去亲迎的。” 靠在床头,她脸上还有些虚弱的苍白,“还有,谢都指挥使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初的约定?你说你可以帮我设计各种方案,让武将军……喜欢上我?”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五章 郊迎 熙德十六年的冬月初一,是一个隆重而喜庆的日子。 淮阳大长公主凤驾还京,天子亲自郊迎。虽说顾忌着大长公主身体情况没有依足排场,但仓促之下依旧摆出了极其豪华的銮驾仪仗;文武百官更是全套穿戴随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并不是一个公主回京的问题,这是大赵十六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并且从胡人手中取得了如此重大的胜利,代表着大赵国那被践踏被污辱的尊严终于从泥泞中抬起了头,代表着“复国雪耻”的日子终于可以稍稍有些期盼。 不得不说武青当真是一位不世将才----只是新近拢纳的三千新军,只是几个月的训练和磨合;他居然就有胆子将这些人带到了胡军腹地,百万军中如履平地,似旋风如鬼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前来陈州将养的大长公主殿下救走。听说胡军主力在大长公主失踪以后千里追袭,却只收获了武家军的飞驰背影以及一路上早已被毁的各路营寨----怪只怪胡人占了大赵半壁江山之后,因为没有能力管理,采取了屠城缩减人口的策略,大好中原,荒凉没有人迹,武家军只需一路迅雷不及掩耳地毁营灭迹,断了各胡营之间的联系,便可以这般轻易地直达腹地,就连归程上也是一路畅通。手机小说站http:wap.k.cn 然而在此之前,又有谁能够想到过赵军也可以英勇至厮?拼搏沙场。从来都是胡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甚至几十胡军就可以把千余赵军吓得仓皇奔逃----真地会有赵国士兵从天而降,将一营胡兵尽数灭口的神话情景出现么?放在从前,做梦都不敢梦的故事,现在却告诉你,是现实。真的不怪胡兵托大,真的不怪胡兵疏于防范,赵国的兵士。本来就没有实力值得他们防范。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文武百官跟随銮驾一同郊迎大长公主的现在,长长的队伍中激动地人群中,还是有官员小声地嘀咕:“不会又是骗功绩的吧?这些粗人冒领军功的事可不是一回两回……” 若真是冒领军功,那玩笑可开大了。只是谁人有这样的胆子欺君?大长公主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她的模样就算陛下年幼不记得,朝中总有些老臣认得出。何况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出迎,想必已经提前做过确认;若真是有假,北胡那边的反应总是瞒不过…… 直到将军武青武长天率领三千骑兵策马出现在官道尽头……wap,16k.cn。直到大长公主穿着预先送来的凤冠霞帔颤巍巍坐上凤辇,直到皇帝端木兴上前亲手搀扶住甲胄在身的武青,拉着他同乘一车,文武百官才仿佛梦中惊醒。知道从今日始,这便是朝中的红人,天下地英雄。 而在那个时刻,百官共庆,欢声雷动。整个京城都在沸腾;为这样的情绪所染。当时倒是没有几个臣子生出嫉妒的心。反是有人在欢欣鼓舞之余,想起了不久前楚歌在王阁老的寿宴上说过地那番话,献上的那支《秦王破阵乐》。 那一夜。整个新京,无眠。直至很久以后,人们还在传诵,那天官道上卷起的漫天沙尘,那白马上的金甲素罗袍,那巍然如山进退如一的三千铁甲军……而武青这两个字,从此也不知道多少次地出现在了春闺少女地梦呓之中。 不过当时地迎接阵仗还是出了一点小小地意外,在天子銮驾回程之际,本该步行随返的百官之中,多了一个身影……正是告病在家的楚歌。一乘小轿急匆匆地将她送来,又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悄然退去……楚大学士这算是临时加入工作行列吧?百官一时有些忙乱,厌恶的急忙躲避,巴结的赶着奉承……竟是造成了一股小小的骚乱。 然而真正让人吃惊的是,称病不出这么久,甫一露面,楚大学士来不及寒暄,却赶了几步排开众人,微微带着些喘息,直接拦在了御驾之前! 负责天子銮驾仪仗的禁卫军多是认得楚歌的,不知道这位大学士到底有什么要事,自然而然地替她让开一条道路……然而楚歌面对着为她停下来的诸多幡盖麾氅,却只是笑了笑,直走到皇帝金辂车驾之前,简单见了个礼,笑道:“臣楚歌来迎接大长公主凤驾,迟了些,陛下莫怪……” 这个时侯,皇帝陛下还没有说什么,恩宠正隆的武青将军竟然弃车而下,旁若无人大踏步来到楚大学士面前,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问:“楚大学士,怎么弄到这般田地?” 他说的,是她的病容。虽然此时的楚歌已经比缠绵病榻的样子好上太多,但这几日的病魔侵扰,却是已经让她的眼睛都显得大了一圈儿;素色披风之下,那件五品文官玄青色袍子已经有些晃荡。 然而武青这番举动,却把楚歌噎住,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咽了回去;文武百官站立得较远,或许会以为武青下车是陛下所命,她却分明知道他这举动完全是出于关心……关心他义父的唯一骨血。 虽说楚歌一向觉得武青在私下里的时候,对于皇权并不是绝对的尊崇;但当此天下注目之际,弃了皇帝所在的金辂车驾,主动赶过来和一个有“佞幸”名声的臣子说话,却的确不是武将军素来作风----她微微有些动容,低声才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件意外发生:皇帝端木兴继武青之后,居然也下了车辇,站住脚向这边观望。 天子离车,百官少不得也要再行参拜之礼,然而皇帝陛下却只是挥了挥手,向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吩咐:“去请楚大学士和武招讨,并登金辂。” 楚歌想了想,彻底放弃了最初的打算,老老实实登上了那辆金涂碧镂的画轮御辂。的那顶小轿,在路边一个小山坡处隐住了形迹;谢聆春临风伫立,默默俯视着旌旗招展下,那个看似柔弱却又十分坚毅的身影。 良久,一声叹息。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六章 借酒妆疯 谢聆春临风伫立,默默俯视着旌旗招展下,那个看似柔弱却又十分坚毅的身影。 良久,一声叹息。 夕阳拖长了他的影子,给他招牌一样的真红水纹长袍绣上一圈金色;西风吹动他的衣袂长发,翩翩如欲凌空,直如神仙中人。 “谢大人,还等么?”一名血衣卫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他双手捧着一件白色鹤氅,正是那晚楚歌替谢聆春亲手所披。 谢聆春愣了一下,回眸向山坡下面凝望,正见金辂御驾缓缓启动,在百官顺着官道直往城中而去。“不必了。”他摆摆手,“我们回去。” 大赵天子七卫,血衣卫、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翊府卫、虎贲卫、黑狼卫。七卫之中,黑狼卫人数最少,最为神秘,是皇帝陛下贴身近卫;金吾、羽林、翊府、虎贲四卫负责宫廷守卫警戒;而血衣卫则在七卫之中,另行发展出来,早已经脱离了侍卫的功能,成为更高一层的职能个体;只有旗手卫,专门负责皇帝陛下的卤薄仪仗,却划归了血衣卫管辖。 今儿天子郊迎大长公主,动用皇帝銮驾仪仗,一应的事务都是旗手卫的职责范围;换句话说,谢聆春作为血衣卫的最高长官,今日本应随驾伺候,在皇帝身边或是驱身前导----至少不该象现在这般远远观望,又在龙驾没有回宫之前先行离去。16k小说网 然而谢聆春还是决定离开了。甚至连接下来在嘉宁殿前地百官聚宴也没有任何参加的意思。好在血衣卫身份特殊,出现便只有冷场的份儿----他不参加这样的聚会,也不会有人挂念吧?吩咐了属下随时打探宫中情况,谢聆春一乘小轿,直接回到楚府。 这些日子住在楚府,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对血衣卫来说掩踪匿迹只是小事,只要他不肯。管教任何人也无法发现他留居楚府的事实;然而今天,谢聆春却忽然不再想刻意隐瞒了,随意挥手撤了防卫,直接从正门长驱直入,登堂入室。 而此时楚歌还在御驾金辂之中,稍后想必还要留在宫中宴饮,佩玉轩中自然是空荡荡地。 屏风前摆着瑶琴“九霄越”,弹指一拂,七弦寂寂。空灵幽惘;谢聆春沉默了一会儿,返身离去。 新京城中今夜热闹非凡,火树银花,完全是当节日来过了。谢聆春没有猜错。楚歌果然滞留在宫中大长公主接风宴暨武青将军庆功宴上,并没有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回府;而宫里面传来消息,楚大学士倜傥风流,酒到杯干,在大宴上着实抢了些风头。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少不得有多少人盯着看着。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爱----和曾经的准皇后有过一夜风流,又被幽闭在宫中几日几夜,怎么说都是个绯闻地焦点人物了吧?而且前一段流言中说她称病在家。http:www.k.cn其实是因为王湘容的事情和陛下冷战……今儿楚大学士现身人前,病弱美人似的样子,倒显见称病并非是假的了,一出现又与天子同车,轻松享受了武青这等天大功劳才获得的荣耀----那起惯会看个眉高眼低的官员们还不赶紧揣摩着圣意去么? 不过……物极必反的道理到底不假。当那个血衣卫的官员在谢聆春面前尽可能不带任何感**彩地陈述嘉宁殿前发生的事情之时,在心底里还是加上了这样一句。听那些大人们议论,楚大学士重回宫中,圣宠不减,但到底是年轻气傲,大概觉得和陛下这段时间地冷战得了胜去,竟然是越发地目中无人起来。 “楚歌到底做了什么?” “听宫里的校尉传话出来……楚大学士是喝得太多了……才冒犯了武将军。” 谢聆春拿着卷宗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颤,又立刻恢复了优雅而慵懒的姿态;只是似乎略感兴趣地抬起了眸子,带些讶色地重复:“冒犯武将军么?真是喝多了。” “据说是武将军好心来劝他少喝一些,楚大学士却不领情,反而乘着酒劲,当众把武将军抱住,很说了一些肉麻地话;大意是一直喜欢武将军武将军却不理他一类的……总之是酒后失态,闹得人人侧目。” 谢聆春将那卷宗掩住,向前略探了些身子,凤眸微眯,状极妩媚:“很好,武将军作何反应?” “武将军自然是大怒,但当着百官的面,也不好发作什么,反被楚大人缠住。” 谢聆春却不言语,玉雕一样的手指轻轻滑过书页,半晌问道:“这样算得上御前失仪了,陛下怎么说?” “的确有言官当即就弹劾楚大人御前失仪;但陛下并没有责怪什么,只说今日大喜一切不纠----还替楚大学士解释说他病才好身子虚,不胜酒力;若是醉得狠了就在宫里歇宿。” 那个血衣卫官员一板一眼回答着,抬头看了那仪态风情无限妖娆地上司一眼,悄悄抹一把汗。他原本是癸字部直属谢聆春麾下,自然对自家地长官“习性”甚为了解;若非必要,却看见谢聆春这种妩媚风情流露,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这位上司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地情绪了……这情绪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别的什么,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作为直接面对这种情绪地自己,若不能及早脱身,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么说,楚大学士今夜便又在宫中留宿了么“这个,属下不知。属下悄悄潜回来的时候,楚大学士还在闹酒。” 谢聆春眉头皱起来,又点点头,忽然一笑:“再去打探吧。顺便让人备了轿子到宫门口候着,楚大学士是必回的。”愁如何能够甩脱身边的人顺利回到楚府。 借酒妆疯容易,善后却难。她虽然并没有真的喝到大醉的程度,但身子极其不适倒也是真的,这是寒毒又要发作的征兆;谢聆春给她的那丸药极其霸道,据说是几种大热的药材混成,原本不知对不对症,但试过之后效果却是很好----这几日精神已经好多了以为没事,谁料多吃了几盏酒就又勾起旧病? 可身边的孙公公还在不厌其烦地劝说她去绿绮阁,理由是陛下说她最好要就近歇息;楚歌摇摇头,孙公公如今已经是宫中的元老太监,地位尊崇不可得罪;而她现在却正头晕目眩,连话也说不出,只有用行动表示抗议,深一脚浅一脚向宫外的方向走去…… 孙公公并没有陛下明旨,自然也不能当真拦住她,只好跟在身后继续“游说”……忽然楚歌一个踉跄,险险跌倒,孙公公正专心劝说没有注意,倒是楚歌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来将她扶住。 楚歌回眸看见是武青,便笑道:“武都督也不喝了么?” 刚刚升职为正三品新军都督的武青两道剑眉拧得极紧,扶着楚歌的手待她站稳早已改为扣住脉门……打量了她片刻,回头对孙公公说道:“劳驾公公转奏陛下,楚大学士情况不是很好,武青先送大学士回府,就不去向陛下告退了。”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七章 疗毒 武青在和孙公公说话的时候,那眉头也一直没有展开过。他的声音朗朗,却隐隐含着怒气,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楚歌晕晕沉沉地看他一眼,很想叫住孙公公----对比现在这位愤怒的武都督,她觉得自己还是留在宫里好一些。 然而她拒绝的话根本没有时间出口,武青已经携了她大步如飞直往宫门处行去----虽然是夜里,大多数官员还在宴席之间,但甬道上禁卫军以及宫女太监还是不少;武青这怒气冲冲的架势,就象是要找个地方揍她一顿的样子,不知道落在旁人眼中,又会生出什么样的闲话……看来鸣鸾苑又要多些诱导流言的任务了。 楚歌这样想着,心神略略放松了些,反而觉得身体上的寒冷一波一波来势更汹,手被武青拖住,踉跄地跟随着,那两条腿却渐渐象是灌了铅,头晕的现象也越发严重了。 武青似乎也感觉出了楚歌手上的冰冷,站住脚看着她,皱了皱眉,居然一拉将她夹在腋下,就那么急冲冲满脸怒气地出了宫门。 楚歌头虽晕沉,却还是勉力维持着清醒,一路上武青如何冷眼答对宫中守卫,如何把她扔上在宫门处等她的小轿,她都清楚,听见武青吩咐送她去楚府,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病着,他该不会这么不通情理非要现在找她算账吧? 然而轿子到了佩玉轩。1----k小说网又是武青将她抱出来地时候,她又有些糊涂了。武青不是应该已经回到他京城中的暂时住所了么?难道跟着她来到了楚府?然后她便又听见武青对旁边的人吩咐:“找间清净房子,不要让人来打扰。” 她努力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要帮她驱除寒毒。有些着急,的确,他最懂这种寒症的路数,帮助林逍驱毒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虽然这次她的寒症发作并不是那么单纯。但武青毕竟还算是一个对症的大夫……可是,他明明知道她的用意,却还是执意跟到楚府为她疗毒,不是明摆着要她前功尽弃? 虽是这样想,神智却游离着并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反应----看起来倒是昏迷过去一般。 其实从她地小轿进楚府起,周围就跟上来不少人,这时候听见武青这样说,大都应了一声去布置了,却依然有个别人挡在武青身前没有离去。气氛凝重。 可以想见,那些散去的人,应该是来自军中,甚至本来就是武青借给她的亲卫;而留下来的。怕是鸣鸾苑的人,或是血衣卫的官员吧? 楚歌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呻吟了一声。那些寒冷已经转为刺痛,深入骨髓……这一次的寒症……1@@k@小说网。比每次发作都来得快而且凶。 武青再次扣住她的脉门。冷冷地说:“我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替楚大学士疗毒。” 那些人面面相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又忽然顿住,收到什么命令般整齐地悄然退去。 在武青抱着她一转身间。楚歌恍惚看到了红衣地一角晃过。 其实怪不得武青生气,她今天做的事情的确太过丢脸----当着文武百官抱住他倾诉衷情,指责他不把她放在心上,整个一个断袖花花大少调戏美人的丑恶嘴脸,分明是将自己地名声全部毁去的作法……真心追求一个人,哪有这样子的? 楚歌会这样做,实在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象对谢聆春说的那样,要开始着手追求武青。 那天,那样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她想与谢聆春划清界线。在端木兴说出那个所谓地秘密之后,她便有些寒心,也有了一个念头:如端木兴、谢聆春这等人过于深不可测,不是她能够掌握得了地;相互利用可以,保持距离最佳,象她以往期盼地那般,做朋友、托付秘密,便有些危险了。 至于武青,她对他,倒也有过一些隐隐约约的倾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尤其是听段南羽说起“那三年”之后,想起他地时候,便更是多了一份疼惜和守护的**;然而这是不是爱?她不知道,也许从前爱过,但现在既然失去了那份记忆,她倒也不觉得一定要重拾旧梦----尤其是武青对现在的她明显只是“亲情”,而她,为了怕“皇帝因嫉生恨自毁长城”而一度选择远远避开。 那天她对谢聆春说,皇帝陛下认了她做兄弟,话虽简单,但里面透漏出的意思已经解释了一切;既然所谓“深情”是编出来骗人的鬼话,那么她自然不用再刻意远避武青,非要和他了断关系不可----这是对谢聆春的说辞,然而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她如何不明白?不用谢聆春和她解释,她也知道,端木兴的“兄弟”的话未必事出无因,自己至少是被端木兴所忌惮着的,这样的情形,眼下“孤臣”一般的角色,哪里容她去靠近任何人? 很早以前她就隐隐约约意识到,她之所以入京就封为大学士,进入内阁,其实也是一种制衡的手段……楚郡侯亡故之后,京中卢敦儒一派独大,卢太傅耿介忠贞,为端木兴所欣赏自是理所应当;然而老太傅又实在太过迂直,不知变通,由着他大权独揽,端木兴行事上头难免阻力重重----就如这“肃清贪官”的争执一般,如果没有她居中扮演个奸臣的角色,端木兴只怕就只能在听从卢太傅的话做个“明君”,或是不听从做个“昏君”两项之间选择了。既然培养她这一脉的势力,主要是与卢太傅相抗衡;那么如果她表现出与军方,尤其是武青这样的“新军事力量”相互“勾结”的可能,那么端木兴是不会看着武青坐大的。 因此,即使她真的要与武青“再续前缘”,现在也绝对不是时候。何况,所谓“为情生嫉”而残害忠良,她从一开始听段南羽说的时候就不相信。端木兴何等样人?会为了一个“情”字毁掉国家栋梁?如今只不过是验证了她当初的看法,却不表示如果她接近武青不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她说过,以后要一个人孤单地在那条路上走下去,如今,她正在实现自己的诺言----当众与武青反目,以便达到各树一帜,在朝中分庭抗礼的效果。 不过今天一开始便不是很如意。从她出现在郊迎仪式上,武青就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对她的关心;而即使是她毫不推辞接受天子邀约,一起坐上金辂,做足了“天子内宠”的骄狂无礼,也只是让他微有责怪之意而已……不得已,晚宴之上她不顾自己病体,借酒妆疯,当众对他无礼----嗯,因为她稍有暗示,效果还算是差强人意;只是不知道武青是配合她做出一幅对她十分厌恶的样子,还是真的被她激怒想骂她一顿……感觉上似乎是后者。 不过可气的是武青还是送她回到了楚府,又要给她驱毒疗伤……万一传出去,她的一番功夫不都是白费了么?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除衣 佩玉轩的东厢之内,银烛高烧,美人如画。 谢聆春红衣逶地,凤眸光敛,斜倚塌前,就着手边的雕漆长案,用一只水晶柄小银刀,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削着一只梨。 “谢聆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何蕊珠凑过来,半侧着头,用一种怀疑的语气问着,却掩不去眼中的关切。 “在想,这只梨子生得漂亮,切了片和着生姜煮水喝,对寒症应该很有效果。” “你!”何蕊珠气结,扭头去不理他。 谢聆春却只是一笑,当真招招手,对应声而来的血衣卫官员递上了托盘:“记着生姜要去皮……还有别忘放些冰糖。” 那人应了一声去了。谢聆春站起身来,缓缓到银盆中净了手,这才回身笑道:“何蕊珠,你急的是什么?” “我?我有什么可急……”何蕊珠有些悻悻地,“原本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楚大学士……可如今那个武将军正和你的小美人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就不急么?听说今儿你的小美人儿对武将军当众示爱了呢!” “我知道。”谢聆春点点头,“楚歌和我说,她要放手一搏,赢得个真心所爱,从此逍遥天下。http:www.k.cn” “可是你就放她去逍遥么?你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担着欺君的风险隐瞒她女儿身地事情。又为了她的这个病,费了这样多的心血,如今轻轻就要放过了?”何蕊珠紧张地看着谢聆春。 他自幼和谢聆春同入梨园学艺,情同兄弟,现在又是谢聆春的得力下属,对于这位兄长兼上司仰慕敬佩之余,也自认能揣摩得谢聆春的几分行事态度;然而在楚歌这件事情上,他却弄不懂谢聆春的意图。当然虽然如此。他多少还是看出了谢聆春对楚歌的情意定然非比寻常,因此也使得他隐隐对楚歌产生了些反感,总觉得就是因为她,才让谢聆春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欺瞒皇帝。 然而作为兄弟,对谢聆春崇拜着维护着,他虽然看不得谢聆春待楚歌好,却更加看不得楚歌待谢聆春不好。在他眼里,楚歌竟然辜负了谢聆春一腔真情。转身投向那个才成了“英雄”而上位地武将军怀抱,简直罪大恶极;而谢聆春对楚歌的“背叛”毫无动作,更是太便宜了那个薄幸的女子。 谢聆春却冷冷睨了他一眼:“何蕊珠,不要再打什么鬼主意。早对你说过。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不是我要插手,是我为你不值……www,16k.cn。”何蕊珠坚持着,“陛下能给你血衣卫都指挥使这个职位,就能够收回去;你为这么个女子和陛下作对,辛辛苦苦为她打算考虑。分明是喜欢上她了不是么?可咱们血衣卫的人。什么时候还要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子投入别人的怀抱了?你这个天下最大特务情报组织的头目。做得也太窝囊了吧?!” “我说过不用你管,事情我自有安排----”谢聆春略有烦躁,喜欢楚歌么?他早已喜欢上她了么?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尤其是听见她决绝地说“我喜欢地人是武青”的时候。那种刀割一般的疼痛蔓延在心房,油然而生出一种嗜血的冲动----传说中端木兴因嫉生恨自毁长城,看来也并非不可理解吧? 然而……谢聆春回眸对何蕊珠一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问我地打算么?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也该去看看那生姜梨子汤炖得怎么样了,楚歌一会儿驱了毒,定会口渴的吧?”说着红衣迤逦,竟自往外而去。 “驱毒……”何蕊珠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喃喃着,“你千里之遥调动血衣卫,倾全力助武青急速南归,难道就是为了早几天替你的小美人儿驱毒么?” 听见何蕊珠这样说,谢聆春地身影倒是一顿,再次回眸,“为博美人一笑,幽王都曾经烽火戏诸侯;我只是用血衣卫地人为国家做点事而已,难道还有什么过分?”他说着打量了何蕊珠几眼,笑道:“听说陛下这几日对你很感兴趣呢,还说要秘密召你进宫看看。如何?一会儿陛下就会出现在这佩玉轩了,你留还是走?” “陛下要来佩玉轩?”何蕊珠惊讶之余又有些疑惑,“莫非是你通风报信请来捉奸地?!” 谢聆春含笑不语,倒似确认一般。 “谢聆春,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你了。”何蕊珠抛下这么一句,摇摇头一拧身反越过谢聆春,风一样地消失在夜幕中。 在他身后,谢聆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薄唇微抿,声音低得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歌,最后再帮你这么一次吧,若是你还是不肯放手,那么我……也再不肯放手。” 楚歌静静地躺卧在佩玉轩中的眠床上,手腕轻轻垂在床边,由着武青握住。若不是紧紧闭住地双眸,微微咬住的牙关,还有偶尔逸出的轻吟泄露了她的痛苦,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而在她身侧,武青却已经全身汗透。他神情专注,略带懊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绯红的脸:替她驱毒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却并无大效;她体内的寒毒并不似以往那般容易驯服,依然顽强地冲撞着,纠缠着,一忽儿被他霸道的真气强行压制下去,一忽却又随着一缕热流蹭地窜了起来,在她的经脉之间引起一次逆动袭击……然而不得不说她的自制力的确很强,经脉逆流之苦,哪里是常人可以忍受?而如今她,却是生生地咬碎银牙也硬撑,甚至----连神智,也执拗地维持着一丝清醒。 这样坚韧的意志,强大的精神力,和师父他,还真是相像啊……这样一转念间,武青手上的劲力不由弱了几分,原本聚集督脉中被压制下去的寒毒,又倏然觅到破绽,如火苗般临风而起,逆入灵台,立刻引起楚歌一阵痛苦的轻搐和呻吟。 武青心头一紧,看着面前楚歌紧蹙的黛眉,烧得通红却连一滴汗也无的小脸,越发想起林逍曾受过的那些苦,想起他对楚歌说过的“以后一切都有我在” 可如今要压制楚歌体内寒毒,仅仅靠他一人之力明显有些勉强,而仓促之间又到哪里去找当初如郑石那般的高手助他一臂之力?武青想了想,不再耽搁,抱起楚歌轻轻翻转,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腕上,另一只手却拉住她的衣衫微微用力----“嗤”地一声,连外衫带中衣从背后撕裂。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索吻 武青想了想,不再耽搁,抱起楚歌轻轻翻转,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腕上,另一只手却拉住她的衣衫微微用力----“嗤”地一声,连外衫带中衣从背后撕裂…….里面露出的,却是一件牛皮软甲。 武青眉头大皱,不明白楚歌这样穿着的原因,然而也只得一面运功替她逼毒,一面动手将那软甲除去;幸好这甲胄经过楚歌改良,只是几块大皮套结而成的整体,在肩背部挑去结绳,倒也容易……然而武青的动作还是倏然顿住----甲胄离身,已经可以看见楚歌凝脂一样的雪肩,以及腰背部层叠裹缠的白布……武青第一个念头是:莫非她受了什么外伤? 情况却容不得他想那么多。方才替她驱毒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背心处的灵台穴又是行功要穴,也是最难于控制寒毒之处……因为入宫赴宴,武青并未佩剑,此时顾不得许多,当即陡加内力,运指如刀,生生将她后背所缠白布割裂----露出里面毫无瑕疵的白玉肌肤。 然而楚歌身为女子的防卫心态却在此时启动,原本游离的神思一瞬间清醒,哑声惊喘,手臂从武青掌控中挣脱,略带惊恐和茫然地护在了胸前……原本她只是背部外露,这样一挣,却连前胸也露出大片雪肌来,衣衫凌乱,再也掩不住玲珑曲线。 武青几乎是完全呆住,惊愕慌张不知所措……直到楚歌连声地咳喘又把他的神智拉回现实----方才费了许多劲才将她的寒毒收拢。若是不能续加控制,经脉中的寒毒或凝滞或爆发,都会给楚歌带来极为严重的伤害……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这样的念头一转,武青心神顿敛,扯过床上锦被掩住楚歌身子,一只手依旧握住楚歌腕脉,另一只手则探入被中,抵住她**嫩滑的背肌。谨守全身意念,专注地替她运动驱毒。 真气源源不绝,入灵台,走至阳,过悬枢,直入命门,恍如一道清泉,暖暖地充斥流淌……本来乱窜的寒气在这样地暖流涌动中,渐渐平服。渐渐归位丹 武青此番全力施为,至此已经近乎脱力,却依旧用尽了剩余真气,在她经脉中转了几个周天。确认寒毒已经被压制住,这才松了手,向后一退,倚靠在床边椅上。 楚歌衣物被解开之时本是又羞又气,然而也明白武青是为替她解毒计。加上寒毒大盛再动弹不得。便只由他摆布……武青内力真纯。至为阳刚,原本极其适宜她这寒毒之症;此刻体内真气流淌,霸道中又含着一丝温柔。确是她这些时日来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觉----她知道自己这番煎熬算是过去了,又眼见武青力竭之下不忘守礼,自是心头放松,不由神思昏昏,倦然欲睡…… 朦朦胧胧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歌体内那种温暖舒畅的感觉似乎开始变化……充盈的真气由温暖,逐渐开始变得燥热……那丝温柔,也渐渐转成了挑逗……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王家的小院,听见谢聆春那魅惑的嗓音,感受与他肌肤相触的战栗……那是极难忍受的折磨呢,要他离开,他却不肯……她舔舔唇角,懵懂如渴求糖果的孩童,只是单纯地想要拥有…… 床边地武青微微挪动了一下,再次睁开了双眸。从压制寒毒的脱力中稍微恢复过来,他立刻将目光投向床上那张姣好的容颜。 楚歌额上已经见了汗,看起来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了。头上玉冠凌乱,几缕长发略带湿意贴在脸颊,给她雪瓷一样的脸上增添了几许风情……难道方才所见,果然是真地么?武青目光掠过楚歌身上的锦被,又蓦然急急收回,脸上一片**辣地,手上更是烧灼到一般,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刻意忽略的柔滑触感……武青掩饰似地轻咳一声,自觉留在此处大为不便;而他脑子里乱糟糟地,也需要找个地方整理整理思绪,于是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那一声咳惊动了床上的人,楚歌低低呻吟了一声,似乎又有了什么痛苦搅扰。 武青顿住,借着***望去,却见楚歌腮上红云重泛,一双长睫微微眨动,贝齿轻咬下唇,脸上的表情也是烦恼无限……是寒毒又起了么?心头一急,连忙去抓楚歌手腕……触上地一瞬间,立刻感觉到灼热,和方才寒毒引起发热明显不同……才一疑惑间,楚歌却是一个翻身,转手扣住了他地臂膀,重重一拉,引唇相就…… 原本武青身负绝顶地武功,断不会让几乎没有任何内力的楚歌轻易得手;然而此时武青还没有从脱力的状态中完全缓解,心神又被楚歌地寒症以及女儿身的事情摄住,再加上根本料不到楚歌会有这样的动作行为----真个是如遭雷殛,全然不知所措。 谢聆春的生姜梨子汤已经煮好一段时间了,盛在雕漆食盒里,怕是早已经冷掉;然而他却仿佛根本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桩事情一样,只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皇帝端木兴,拈起一枚琥珀云子,轻轻点落。 这里是他居住的东厢,门外的侍卫静静守候着,只要那边正房里武青结束疗毒出来,必定会被带过来参见御驾。 之所以绊住端木兴,没有实行所谓“捉奸”,是因为他绝不肯在疗毒完成之前前去打扰;而他的目的,也只是要让陛下亲眼见证那两个人的亲密,试探端木兴的心思,同时为以后的行事安排铺好道路。 然而想不到这场疗毒竟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 压制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谢聆春不经意似地将目光从端木兴面上掠过,皇帝陛下从来最是善于掩饰内心,从他的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他是否会对那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长短有所在意…… “此番营救淮阳大长公主回京,血衣卫安排在北胡的暗谍也多有损失?”端木兴落子,头也不抬,慢慢问着。 “正是。此役辛字部损失了三条暗线,另外北胡加紧了清洗勘察,只怕另外几条线也要暂时缓缓了;稍后臣会单独拟一份奏章,申报重建谍网所需花费,还望陛下恩准。” 端木兴从棋局中抬头,看了谢聆春一眼,“这次血衣卫不比武都督的功劳在明面上,朕不可能明令褒奖,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为君分忧,为臣本分;何况这次血衣卫也只是配合武都督而已……”谢聆春才说到这里,却听见外面“咚”地一声响,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接着一名黑狼卫在外面沉声说道:“启奏陛下,武都督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回应 武青从没有象今日这般狼狈过,脸上是尴尬的晕红,脚下腾腾几步退离了楚歌的眠床,甚至因为急切而撞倒了厚重的紫檀屏风,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响……倒不是他青涩至厮,被吻了一下便如此反应过度;事实上,是楚歌……在伸出双臂缠住他颈项的同时,那双烈火一样的唇瓣之间却呢喃着别人的名字……这让他蓦然想起她和谢聆春的“同居”经历,一种闯入旁人禁地的罪恶感油然而起;原本为她的甜美而生出的片刻失神这时越发变得不可饶恕……武青心中只是乱糟糟地,发现楚歌是女儿身时的错愕、被强吻时的迷乱、以及对自己的鄙视混成一片,让这个沙场上谈笑对生死的白马将军第一次尝试到了慌张滋味;顾不上身后倒下的屏风,他几步冲到门边,几乎是逃难一样推开棂花扇,出声呼唤院子里一个路过的楚府侍女:“她,她已经醒了……去打点水伺候梳洗吧。” 和那个侍女一起投来愕然目光的,却是皇帝陛下的黑狼卫。武青还未回神,又有两个人从东厢之中疾步而出:端木兴在前,谢聆春在后,眉宇间都丝毫不掩关切之色。 本来武青的意思,是要侍女替楚歌换件衣裳,洗洗脸清醒一下----仓促之间他倒也没考虑过楚府中的侍女是不是一定就知道楚歌的秘密;然而不料那侍女被武都督这般汗透重衣……赭然性感地模样惊住,只定定立在那里;待到皇帝陛下和谢都指挥使出来,更是悄悄退在了一边。 端木兴的面色已经沉静下来,云淡风清一般看着武青,仿佛并不关心他为什么会衣冠不整地从楚歌的卧房中出来;他开口,甚至带了些笑意:“武都督,朕本来说要留爱卿宫中歇宿,商讨一下北方的军情;不过听说武都督到了楚卿这里。朕也就跟过来了……楚卿这里房屋甚多,正好我们君臣三人秉烛夜谈……也是一段佳话。” 他这样说着,迈动脚步往武青身边而去,看那意思,却是要进屋里去找楚歌了。 武青正是心虚时候,下意识地便挡在了皇帝陛下身前,急急说道:“陛下,楚歌她……寒毒才解,身体虚弱……” “朕知道。你刚刚是替楚卿疗伤了不是么?”端木兴回头瞟了一眼谢聆春,“既然楚卿身体虚弱,朕更应该探视一番。” “陛下,”谢聆春忽然也出声相拦:“既然武都督说不方便。臣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他面带微笑,话语中含有戏谑之意,虽未直说,却分明是在调侃武青和楚歌间有什么私情。 武青极为震惊地看着谢聆春,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却依旧道:“谢都指挥使说笑了……不过陛下要与臣商讨军情。臣恰好也有要事要奏。恳请陛下移步。” 话说到这般地步,端木兴自然不好再坚持入内去见楚歌,只能收起内心狐疑。转身离去……不过武青这般态度,应该已经说明了一切吧? 目送皇帝陛下和武都督离开,谢聆春收起面上微笑,回头看看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捧来了巾栉的侍女,一句话也没说,接过她手上诸物,返身进入楚歌卧房,将棂花门轻轻掩住。 楚歌这时,却正睡得沉沉。 谢聆春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目光一一地从撕破扔在地上的官袍、凌乱的被褥、以及裸露在外的一角香肩掠过。他伸出手,似要去掀她身上地锦被,然而那咫尺间的距离,却因为他的缓慢和颤抖而显得无比遥远。 谢聆春终于叹了一声,垂下手,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盯住面前那张安静的睡颜。 他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鲁老头在托付何蕊珠给了他那丸丹药之后,到底还是放弃了搜集药材赶了回来;他毕生浸淫药理,对楚歌这样的“疑难杂症”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探索的热情,虽也十分心疼那份丹药,却没有太多犹豫就拿来给楚歌尝试解毒;反倒是谢聆春,药丸到手后开始犹豫,只怕会对楚歌造成什么伤害----直到后来楚歌提出要求,而鲁老头也保证不会有什么伤害后果,他才给她服用了,然而,果然只有一些暂时缓解的作用而已。 不过谢聆春已经布置了助武青速归,一心指望武青能够再次帮助楚歌驱除寒毒;而鲁老头听说武青曾经利用内力压制过楚歌地寒毒,也十分感兴趣,替楚歌诊脉之后,提出若是能够压制住寒毒,那“诱心”倒也不足为惧,只是这么长时间被压制着没有发作,恐怕寒毒去掉之后还会集中发作一次,不过既然已经服了那丸解毒的丹药,应该只是略为发作便会缓解。 所以谢聆春安排了今天的“捉奸”行动。他答应过楚歌会助她一臂之力,若她是真心喜欢武青,他宁愿看到她得偿所愿,逍遥江湖,远离这庙堂之上的风雨阴晦……至少,鲁老头说过,这样,是能让她活得更长一些地唯一方法。 然而……谢聆春倚靠在床边,凤眸低垂,良久,伸出手指,轻轻勾勒她娇润红唇的曲线……方才,看见武青躲闪的目光,看见,武青下意识地抚过唇瓣……他忽然俯下身,狠狠噙住了那折磨人的冰凉柔软,似乎要洗刷什么痕迹一般地舔吻厮磨,炽热而恣意地吸吮着她口内的芳香…… 楚歌地意识从涣散中渐渐聚拢,嘤咛一声,于睡梦中轻启樱唇,涩然回应……这时谢聆春反而怔住,动作顿在那里,不可置信地体会着她地温柔……楚歌忽然睁开双眼,墨玉一样地眸中光彩流淌,“谢聆春?”她懊恼地开口,嗓音中还带着一丝暗哑和悸动,“那个什么诱心又发作了是不是?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欲取之 漫天飘雪的清晨,金碧辉煌的宫殿都成粉妆玉砌,谢聆春一袭红衣绝艳,奉诏入宫。 端木兴早朝已毕,并没有在明政殿内接见任何大臣,连后殿也没回,直往绿绮阁中而去。挥手斥退暗处的黑狼卫,他一个人歪在了绿绮阁靠窗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这躺椅还是楚歌吩咐人送过来的,同样是上好沉香木,但是整体的风格和楚府内的已经大有不同,除了舒适的效果没有改变以外,其他的木工雕镂都已经换成了庄重又不失精巧的皇家风格;东西是极好的,他却一度不想要,他知道为了将这把椅子送进宫中,那弗朗机使节费了多少功夫去走楚歌的路子……每次想起那个高鼻深目的蛮夷将娇小的楚大学士拥在怀里的样子,他的心中便对那弗朗机使节多几分厌恶的情绪……然而那到底不过是个什么西洋礼节,他也只是在通商问题上多刁难了那人一些罢了;在刁难那个使节的同时也享受刁难楚歌的乐趣----他最喜欢看楚歌用着万千小手段“进谏”的样子;喜欢看楚歌如数家珍地列举所谓通商带来的益处;喜欢看她认真严肃地说:“就只是弗朗机的大炮一项,便是对付北胡骑兵的绝佳利器……” 然而正是这种喜欢,这种逗弄她的乐趣,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质呢?变成了对她游戏花丛的不满,变成了求之不得的辗转,变成了冲天的醋意和怒火……想起那天夜里,他在佩玉轩中几乎就要闯进屋内的失态之举,端木兴略带苦笑地对自己摇了摇头。就算臣子之间有些什么暧昧不伦,也不是他这个皇帝陛下该去当场捉奸的吧?真若撞破,如何收场?何况楚歌和武青,一文一武。都是他嫡系力量,是他为大赵中兴所选定的左膀右臂,只能着意扶持,岂可轻易摧折?上次头脑一热,对楚歌说出什么兄弟的话,间接暴露了隐藏这么久地秘密,已经让他追悔莫及;这次若不是谢聆春提醒,难道又会为她犯上这样幼稚的错误么? 可见美色误国。果然还是碰不得的禁咒。 端木兴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只一派恬然淡远。仿佛只是在这新京第一场雪的清晨,享受着难得的悠闲宁静----躺椅,清茶,梅瓶,还有敞开的碧纱窗,窗外的雪竹疏篱。将原本精致奢靡的绿绮阁装点得从容雅致……沁凉地风卷着几点雪花飞过,更带来了迥然不同于皇家富贵的清新气息。 “启奏陛下,谢都指挥使已经到了。” 端木兴抬起头来,依旧从窗子向外望去,却见那个红衣地美人琼缀玉,正绕过青竹,迤逦而来……不远处。一个小宫女捧了早开的梅花,从甬道上路过,被红衣美人看见了,招了招手叫过来,笑着问了些什么;那小宫女羞红着脸答了。却不走,只呆呆地望着红衣美人的背影出神…… 谢聆春,有着艳绝天下的容颜,超脱凡俗的冰姿玉态;若是不考虑血衣卫的黑暗血腥……真是一个极佳地断袖对象…… “楚卿如今可好些了?” “回陛下,已经大好了。http:wwwcn”谢聆春在皇帝陛下面前,并不如何拘束;这一点他和楚歌一样。保持了基本的界线不轻易逾越之外。便是熟不拘礼般的亲近和随意----或者是他们都看出了这位最喜欢隐藏自己心思的年轻天子,反而最渴望平凡……即使是作假也好。装象也罢,得不到的原本就是最好。 端木兴近距离看着门边的谢聆春抖雪花,除披风的样子,那动作流畅优雅,天然风姿隽逸,果然是一等地俊秀人物。 “看来武都督的解毒果然有效。”端木兴这样说着,翻身坐起,目光越过案边的那只影青蟠龙大梅瓶,遥遥投向水晶屏风和冰纱幔之后……那边是绿绮阁的床笫部分,影影绰绰可见楚歌最喜欢的那对圈椅。“上次你说他诱心余毒未清,开始朕还不信……楚卿他果然能忍,朕赐了王湘容与他解毒,他都可以狠心不要,就那么生生忍过去么?” “楚大学士原不是那么随便地人。” “不是随便的人……”端木兴喃喃重复,然后将目光收回,落在谢聆春身上,“他若真是个不喜欢女子的……谢爱卿,似你这般绮貌华年,人物风流,难道楚卿他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么?” 谢聆春凤眸垂落一瞬,又轻轻挑起,自嘲似地望着那略带惆怅之色的帝王,“臣自然不知道楚大学士心思。不过想来,应该是她从开始就对为臣采取了防备的态度吧?……臣对她向来是主动招惹的,可惜一直无果。” 端木兴招招手示意谢聆春过来,身子略向前倾,目光和面前地这个拥有绝世容光地美人对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终于叹息一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就是爱卿这般品貌,也难免有求之不得的时候。” 谢聆春微微一笑,垂首在端木兴身边地椅子上坐下,郑重将袖中的文卷取出放在案边……但皇帝陛下只是向那文卷瞟了一眼,并没有半分打开的意思。 静室风寒,满阁落寞,只有纱幔翻飞,卷起漫天旎思如叹。 “臣这样纠缠着楚大学士,只是一种执念。”谢聆春缓缓地,用一种倾诉似地语气说道:“从臣开始跟在楚大学士身边,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想看看臣的魅力是否足够,能不能迷惑住这位传说中很风流又爱男风的小侯爷……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觉得会对臣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到后来,看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这种游戏的心情也慢慢变成了心有不甘,变成了一种执着……陛下觉得,臣当真不如武青都督么?他能让楚大学士这般心心念念,连解毒都要等他千里来归;而臣守在她的身边,用尽千般手段,甚至都曾同居一室了,却还是打不动美人芳心……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爱上臣,真的是一种失败啊……” 他一面诉说着,一面凤眸斜睨,在一个背光的角度偷偷观察着端木兴的反应……皇帝陛下静静地一动未动,然而目光幽深,似被勾起无限心事。 “不过臣虽然有这样的执念,却也并不以为负担,因为臣知道,只是求之不得,才会越发想要……只要有一天能够让臣得偿所愿,那么一切便都会是雨过天青,再不萦怀了。”谢聆春轻轻笑起来,“最多,不过有一天臣甘愿认输,弃了这荒唐念头,也就罢了。” 他又叹息一声,仿佛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之意,转头向端木兴道:“陛下,这等情爱小事,不过茶余消遣而已,或付之一笑,或及时抽身,这点自控能力,臣还是有的。” 大赵虽然男风颇盛,却也没到公开如此谈论的地步;谢聆春这般侃侃道来,虽然霁月光风,似乎并无不妥,可谢都指挥使这番心事,又岂是能轻易对人言表?血衣卫谍探秘笈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他今日不惜袒露心扉,倒不知是为了换取何等秘密? 电脑访问:http:wwwcn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可以喜欢她 雪丝毫并没有停的意思,飘飘摇摇,越发紧了。现在已经近午了吧?郑石抖落身上雪花,皱眉往绿绮阁那边看了一眼,对面前赶着一溜小跑过来的孙公公摇了摇头:“陛下吩咐了不可打扰。” 孙公公停住脚步,也往绿绮阁那边望了一望,担忧道:“是楚大学士入宫来了……去了内阁。” 楚大学士结束称病入阁理事,本来应该及时报给皇帝陛下知道,但现在陛下吩咐了不可打扰,连进膳送水都不敢接近绿绮阁,自然其他的消息也都压下吧……郑石还是坚持着:“孙公公,现在是谢都指挥使在那里。” 谢都指挥使入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大概在和陛下商讨着什么国家大事吧?血衣卫乃是陛下私器,虽然以诡秘和狠戾著称,却也向来是大赵的一柄利刃,在刺向敌人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伤筋动骨。郑石看着沉默下去的孙公公,垂下头,将脚下的一枚小石子儿轻轻踢远。他没心思去猜测谢都指挥使到底和陛下在谈论什么,自己的烦恼已经让他郁闷难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那日坦诚了和楚大学士的“纠葛”,仿佛陛下便开始疏远自己,尤其是涉及楚大学士的警戒任务,更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这个黑狼卫的统领…… 他倒不是一个争宠的人,本来似今天这般皇帝陛下和谢都指挥使的密谈,惯例也是不会让他列席旁听----而他关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话,在陛下心中还有几分可信。 他是郑家的人,在郑家的牌位前发过誓,也早已经习惯了对端木这个姓氏地忠诚;而从追随了陛下之后,更是一心无贰。1%6%k%小%说%网效死竭忠……若是丧失了陛下的认可和信任,却让他这新一代郑家的黑狼卫统领情何以堪? ……而他,值得陛下信任么? “愚忠”,这是郑家家训。无论合理不合理,无论是刀山火海,只要陛下开口,他郑家人自然该无条件不问原由全部履行----可是“愚忠”,到了他这里。到底还是打了折扣。 先是将楚歌的“淫行”隐瞒下来,后又配合王家小姐做出了伤害楚歌的行为……即使后来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却也难怪陛下开始对他的忠诚产生质疑了。 而这,还是陛下并未发觉另外一件他隐瞒下去的大事地情况下…… 郑石想不到的是,此刻绿绮阁中地皇帝陛下,却并没有和那位谢都指挥使谈论任何的国家大事;两个人只是闲聊一样说着各式各样的话题……其中,也包括着,他。 “原来楚卿的催眠术。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连人的记忆都能够修改么?”皇帝陛下带着笑意望向谢聆春,随手从案边执起一盏清茶,送到唇边才发现茶早已冷了,连忙放下,却并没有唤人来换茶的打算。“被催眠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臣倒是没有体会了。臣生了这种天生不会被催眠地体质,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不过或许陛下可以问问郑统领……1#6#k#小说网。” 端木兴便微微一笑。绿绮阁中的气氛已经不似开始时那般的冷清,虽然茶冷了,熏笼也只剩下淡淡的余温,但皇帝陛下并没有结束这场闲聊一样谈话的打算。而谢都指挥使也只是走过去关掉了窗子……也隔断了绿绮阁外的视线。 “臣开始也想不到楚大学士会有这样的本领。”谢聆春撩起纱幔转回来,走到一幅洛神图之前,细细端详,“这种催眠术,还是幻术么?或者,已经接近巫术?” 端木兴没有正面回答。“楚卿地养母。原是大理进贡的巫女。” 谢聆春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忽然转头。笑道:“陛下和楚大学士聊起过这催眠术么?” 端木兴微微一愣,摇摇头,略带苦涩地笑着:“每个人总会有些自己的秘密,朕没有问过他。” 谢聆春的手从画卷上滑下来,转头直视着皇帝陛下地眼睛说道:“其实陛下真的是个情痴。”皇帝陛下的目光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此话怎讲?” “陛下待楚大学士情深意重,天下共睹。” 端木兴再掩不住目光中的疑惑,望向谢聆春,“你是朕的血衣卫,知晓天下最多的秘密,说这样地话,不是很可笑?” “正因为知道得多,才会看得透彻。”谢聆春地唇角挂上一抹笑,似恍惚似悲悯,又似无限魅惑。“陛下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她么?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在防备着她,逗弄着她么?”他轻柔长叹,“其实陛下和臣一样,都是挣扎在她地身边的可怜人吧?” 端木兴的脸色变了几变,眸中目光复杂难测,良久,终于垂下眼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终于承认了……长袖掩盖下,谢聆春那修长的手指缓缓松开,不为人见地悄悄在袖中揩拭了一下,拭去那……残余的小韶子粉末。 “其实很多人都看得明白吧?陛下明明知道楚大学士懂得催眠之术,惯会用这个和人开玩笑,却还是在郑统领说过那番话以后,大张旗鼓找臣来对质,想知道楚大学士到底做没做过那样荒唐可笑的事情……” “朕对那个催眠术并不了解----然而郑石武功高绝,平常的毒素和药物对他应该都没什么作用。” 谢聆春笑了一笑,又道:“还有王湘容,陛下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宠幸她,给了她飞上枝头的期盼?” “朕没有宠幸她……朕只是顺水推舟试一试……看看朕是不是真的对女人没兴趣……” “然后果然对她没兴趣是吧?所以陛下后来又暗示臣送何蕊珠入宫,想试一试对男人有没有兴趣?” “的确是这样吧……”端木兴的眉皱得越来越紧,“其实用不着再试,爱卿天下绝色,朕对着你,却生不出任何绮念……朕果然还是……只喜欢他……” 谢聆春目光窒了一窒,依旧柔声问下去:“陛下明明已经知道楚大学士不是先帝所提及的皇裔,为什么反而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端木兴默然……半晌苦笑,端起案边冷茶一饮而尽:“原来这个爱卿也知道了……朕的确是喜欢他,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喜欢……五年里朕一直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却纵容着自己拿他当成弟弟看待,觉得那样的喜欢,就是亲情了……直到爱卿你终于确定他不可能是皇裔,朕却没有了借口,喜欢他的借口……那次楚卿中了春药,朕感同身受,才明白,朕对他的喜欢,早已经变了质……这个时候和他说皇裔的事,只是朕的一种逃避吧?那被诱惑的一刻,朕宁愿他真的是朕的兄弟,宁愿他可以离朕远一些……端木兴仿佛真的被勾出了心中隐秘,这个多疑的帝王,从没有象今日这般袒露心扉,从没有象今日这般畅快地倾诉……语言象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绝的,是他对那个人的倾慕和彷徨。 他猜测得果然不错。谢聆春倾听之余,也有微微的焦虑;小韶子作用有时效限制,而他这也并不是催眠,所有的过程端木兴事后都能够记得,但愿皇帝陛下会以为这些不过是君臣聊得尽欢而相互吐露心扉…… 他忽然截断了端木兴的话:“陛下,臣能理解陛下苦衷,也觉得陛下这一向做得十分正确……陛下一定要快刀乱麻断了这个念头……陛下的确不可以,喜欢她。” 电脑访问:http:wwwcn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说服 “陛下的确不可以,喜欢她。” 端木兴听到这句话,忽地抬眼看向谢聆春,久久没有言语。这次他没有遮掩眸中情绪,那目光中有疑虑,也有探究……谢聆春却也面不改色地回视。良久,皇帝陛下的脸色终于慢慢阴沉下去,手中一只龙戏牡丹的小盖盅猛地一掼,砸在那影青蟠龙大梅瓶上头,发出巨大的一声,跌落地下,碎成几瓣。 摆摆手示意那瞬间出现在门口的郑石及黑狼卫退下,皇帝陛下站起身,半抑着怒气冷冷地开口:“谢聆春,原来你不惜对朕用上幻药小韶子,就是为的说这句话么?!” 他发现了。果然是会发现的。谢聆春依然含着笑,仿佛没事人一样看着被他施过“幻药”的皇帝陛下,“原来陛下也知道小韶子。” 端木兴和楚歌如玩伴如盟友一般长大,就算楚歌对他也曾刻意隐瞒,但她“迷惑”人的常用工具,他还是略知一二;何况方才谢聆春关窗,抚画的动作虽然流畅自然,可……和一位血衣卫的都指挥使单独相处,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会留下几分小心吧? “谢聆春,你真的让朕失望。”端木兴这样说着,怒极反笑,“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欺君的大罪?!” 诚然,欺君之罪。其实谢聆春完全不必使用什么小韶子,他对皇帝陛下的感情问题虽然好奇,可试探也试探过了,答案差不多已经呼之欲出,这次使用小韶子,除了让当事人亲口确认,似乎也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效果;何况被发现的几率的确也太大了些……然而谢聆春却还是用了这样的“幻药”,对皇帝陛下。 “陛下。”谢聆春明明正被责问“欺君”,眼中却丝毫没有惧色,更没有……求饶或是鱼死网破等等一系列“正常反应”,反而笑得越发恬然,直面着皇帝陛下的怒火,半点没有愧疚或悔过地样子。“臣知道,陛下是不会问臣的欺君之罪的。” 端木兴和他对峙的眼神略缓,冷冷哼了一声。 “陛下如果真的认为臣是欺君。应该早就传黑狼卫进来将臣拿下了,而不是这样面对面地向臣质问。wap.16k.cn”谢聆春笃定地开口。施施然一笑,如清泉涤荡四野,也奇迹似地缓和了对面天子的怒气。 “你欠朕一个解释。”端木兴怒气虽缓,但气势仍在,至高无上的天子之威,凛凛然的傲然霸气。足可以迫得人惶惶惴惴,心生臣服之念。 谢聆春却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袖,悠然开口:“难道陛下忘记了?臣当初宣誓追随陛下时,就曾经说过,臣是血衣卫出身,走地绝不是什么光明的路子,也未必如黑狼卫那般事事只听陛下号令?” 端木兴当然记得。谢聆春当初说过。他血衣卫行事黑暗,只求结果不计手段;皇帝陛下想用血衣卫,那么就不要过问事情到底是怎样达成,他能够保证地只是在他的手中,血衣卫一定是为大赵而工作的血衣卫。是为皇帝陛下工作的血衣卫……这是要求了绝对的自主权呢。那时候江山社稷都在楚郡侯掌中,端木兴对这样的条件自然是没有半点犹豫,只许诺了这么一点就可以得到有倾覆天下能力地血衣卫支持,何乐不为? 然而现在,天下已在陛下掌中,血衣卫的都指挥使大人却旧事重提。用来解释他对皇帝陛下使用“幻药”的过失么? “……臣还说过。臣为陛下留在楚大学士身边为间,是为陛下千秋功业作防;但臣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势必会对陛下有所隐瞒,不可能万事知会陛下……”他见端木兴的眼波又凌厉起来,笑笑又道:“但陛下需知,臣对陛下只是隐瞒,绝不肯欺骗,只有臣不肯对陛下明说的,却没有当面作假的道理----这也是臣地一点赤心,有些事情,陛下不知道,反而更好。” 端木兴面上表情不变,只有目光微动,不经意似地向碧纱窗外转了一转。 有所隐瞒?是了,至少和窗外远远侍立着的郑家那位一样,都在隐瞒着那件事吧?相比之下,反而是谢聆春的隐瞒更为“坦诚”,至少还会当面相告……在他身边,“亲”如楚歌,“忠”如郑石,“近”如谢聆春这般人物尚且各守着自己的秘密,遑论天下众人?! 一瞬间,皇帝陛下几乎涌上了一种叫做“寂寞”的情绪,天下之大,可交心者几何……不过这种情绪也只瞬间消逝……每个人都藏有自己地秘密,这又有什么?他是天下之君,无论那些所谓的秘密或公或私,只要他想要知道,便没有什么可以逃过他的眼睛……他们藏起那个秘密,以为是对他好,以为就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了,然而他才是天子,是是决定天下运势的人,难道他们对他如此没有信心,不相信他在知道真相之后还会冷静以待?殊不知,十六载仰人鼻息的天子生涯,他每天都在警告自己:为了大赵,为了端木这个姓氏,他必须练就铁石一样的心肠,磨成猎豹一样地耐心……也许他地心,除了偶尔会为那个人引发一次纰漏,早已经堪称完美……16k小说网,电脑站www,.cn。 “陛下既然知道小韶子,想必也知道这种幻药的特性?”谢聆春没有去研究面前君王所思所想,自顾说下去,“小韶子在所有幻药之中效果是最轻微地,它的作用只是让人变得更加容易受人影响而已,就如陛下今日容易受臣的影响说出心中思虑……然而这也只是轻微的引导,若是臣的话稍微忤逆陛下本意,陛下便会立即惊觉,发现臣的这个小伎俩……作为血衣卫的都指挥使,臣有责任急陛下之所急,忧陛下之所忧;体会圣心,本是臣分内的事……是臣无能,不得不借助小韶子才能略知一二。实在是臣的失职。” 体会圣心?端木兴心底冷笑,每个人都有秘密,偏偏他却不能么?“谢聆春,作为血衣卫,要体会圣心,为什么不问问朕国家大事?朕喜欢谁这种无聊的问题,也入得了你血衣卫的法眼么?” “天家无小事。”仿佛没有注意陛下话语中地嘲讽之意,谢聆春忽然端正姿势。认真地回答,狭长的凤眼中难得地透出严肃的光。“陛下一言一行,关乎天下大计,岂可不慎之又慎?” “所以你才会教导朕,不可以喜欢楚卿么?” “不是陛下不可以喜欢楚大学士,而是陛下不可以喜欢任何人。而且臣并非劝谏,只是提醒。提醒陛下守住自己的心;陛下的心是献给天下的,是献给恢复华夏大业的,陛下已经没有心,再给任何一个人。”谢聆春言辞铮铮,此刻竟然有了几分犟骨头御史的风范,“温柔乡为英雄冢,天子岂可付痴情?” 端木兴怫然作色。“谢都指挥使地意思,是将楚卿当作妲己、褒姒一类的人物了么?朕贵为天子,难道喜欢个人,也由不得自己么?” “陛下是觉得自己可以江山美人同归?”谢聆春抬眸,“红颜祸水古来说。陛下虽然人中之龙,可情之一字,又哪里任人揉捏?真地到了为情所困为情所扰的地步,只怕就连陛下,也未必不能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来……退一万步说,假如楚大学士与陛下真能两情相悦。双飞比翼。难道说陛下就不怕在那样的温柔乡里,消磨掉万丈斗志么?何况现在的情况是。楚大学士对陛下无心?” 他顿一顿,看着端木兴越发阴沉的面色,续道:“若她真有此意,当初春药发作之时,自可择人而解,何必一定等到武都督南归?” 端木兴没有说话,一径沉默着。谢聆春这种劝谏地模式虽然让他很为恼火,但不得不说,这些话,也曾在他的心中万千转回。 谢聆春也沉默着,绿绮阁精美如画,君臣二人,相对而立,久久没有动作,竟似已经入画一般……终是谢聆春率先打破了这沉默,施礼下去,忽然一笑,“陛下,臣今日实在是莽撞。臣一时情急,说出这些不顾尊卑的话来,还请陛下责罚。” 他这边忽然转圜,端木兴一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谢爱卿是在为劝谏的事情请罪么?虽然卿不是御史大夫,但朕说过,你原与朕关系不同,遇有朕失策之处,本可及时指正。何况,朕也觉得爱卿所言,有些道理。” “臣是在为劝谏的事情请罪,”谢聆春抬头,“不过臣请罪是因为臣的失察和莽撞----陛下明明早就已经有了计较,何必臣多言呢?” “哦?” “臣说的是王家小姐和何蕊珠地事情……陛下明明已经有所努力,是臣情急,反来劝谏,倒是对不住陛下的一番苦心了。” 如此一句,正中帝心,端木兴长长一叹,颓然坐下来,以手抚额,“就是努力过了才麻烦,那个王湘容也是个美人儿,为什么朕对着她,就生不出半点爱怜来呢?莫非朕真的是个喜欢男子的人么?” “不是还有何蕊珠?陛下说过要试一试,改日臣带他进宫来请陛下尝试?”谢聆春语带戏谑地说着,眼底里一丝狡黠……话题重又绕回去,气氛也转成轻松随意。 端木兴却点头,“听说何蕊珠男生女貌……或许朕喜欢的是那样地也未可知吧?”他也笑起来,“还是不必试了,朕难道非得喜欢什么人才可以么?回头朕就和内阁说,选后立妃罢,难道就为了这么点事,闹得朝中不宁?” 谢聆春便也笑,“陛下若真的选后立妃,倒是解决了朝中一大难题,连带着楚大学士的压力,也会轻松不少……” 气氛终于改变,端木兴也略略生出些倦意来,授意阁外的太监将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又端上些饭菜来,留谢都指挥使宫内用餐。 然而谢都指挥使的劝谏却还没有结束,草草用完餐点,谢都指挥使饮着御用地龙团贡茶,又悠悠开口:“说到选后立妃,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陈家还曾有过一位皇妃呢,陛下不纳后宫倒也罢了,若要纳,还应给给她一个名分吧?” “这倒是朕欠她地。”端木兴略有犹豫,“上次楚卿还提起过她……不是说她现在已经是楚卿的左膀右臂了么?让她入宫,不等同于折断楚卿地羽翼?” “正是要折断楚大学士的羽翼。”谢聆春云淡风清地笑着,仿佛说着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楚大学士绝非皇家血脉,又知道楚大学士与武都督的关系,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任由楚大学士在京中坐大?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若是陛下有意斩去楚大学士羽翼,臣这血衣卫,倒是可以派上些用场。” 电脑访问:http:wwwcn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内阁风云 在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云淡风轻提出“折断羽翼”这样狠辣建议的同时,那位楚大学士,却正在内阁中,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质问着几位当朝重臣。 算起来,从王阁老寿宴起,楚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现在内阁之中了;原本她在内阁中就是居于末位,平素只是负责一些杂七杂八小事的票拟意见,也没见她怎样弄权怎样与人抗争……只不过她与皇帝陛下“关系非常”,向有传言说只要是过了楚大学士票拟,那便完全不必担心发回重拟的问题;是以朝中臣子但凡有棘手的事务,少不得要走走楚大学士的门路----说也奇怪,无论怎样稀奇古怪的要求,即使不属于楚歌负责的那一块,只要楚歌点头同意,便都能顺利通过内阁票拟,通过皇帝批红,成为白纸黑字的诏书宣行天下……据楚大学士自己说,那只是因为她摸透了阁内众人的性子罢了,而内阁中的诸位成员们对这样的荒谬现象自然是矢口否认,或是都推到楚歌“天子内宠”的名头上去。 然而不管怎么说,楚大学士在这个熙德十六年的内阁中,总是有一种奇妙而略显尴尬的地位,让她超然众人之上,隐隐有着和内阁首辅大人卢敦儒卢太傅分庭抗礼的趋势……且这种趋势从未象今日这样被楚歌表现得直白,这样理直气壮。楚歌是来进行质问的。 以她荆湖南路副招讨使的身份进行质问。十六k文学网 内阁地处禁苑之内,原本绝对不允许随意携带物品入内;然而今天楚大学士却一反常态,大包小裹地弄了许多东西。一股脑儿都摔在了王阁老王英地面前,声色俱厉:“王大人,麻烦你解释一下!” 她拿来的,据说是今冬工部军器局刚刚配送给荆湖南路“长天军”的盔甲棉衣。包裹已敞,里面的东西全数展览在内阁诸人面前----所谓棉衣。分明是薄薄的两层单布,哪里见得着什么棉花?而盔甲,更是薄脆如纸,在楚歌轻轻地一敲之下,便已经断裂。 “不只是这些东西,还有武器!”楚歌愤怒中依然朗脆的声音,回响在内阁众人的耳畔,“一点就爆的鸟铳。随时炸膛的火炮!王大人,这就是你们工部准备的利器?!是用来消灭敌人呢,还是谋害我大赵儿郎?” 王英的面色早已经变得苍白如纸。这次武青带领刚刚立下大功的新军入京,皇帝陛下欣喜之下不仅为新军赐名,又怜惜他们属于自筹饷地特殊军队,特意下旨工部准备盔甲棉衣军火等物供应“长天军”,也算犒赏的一部分----楚歌摔在他面前的盔甲棉衣上面,番号宛然,果然就是这次的配送……然而,军器局的人怎么这么糊涂。明明已经暗示过“长天军”正当红,万万不可得罪,却还是拿这种配送到边远卫所的次等货来敷衍呢?如今把柄落在这位小侯爷的手中,不知会搅成怎样的局面。16k小说网.手机站 “兵部的人呢?我也要问一问。这军装质量不是要兵部会同核查的么?出了这么大地事情,一个不慎就要引起兵士哗变,这责任由谁承当?” 内阁中原没有兵部的人,但一位年轻的阁臣还是插口道:“兵部侍郎陈公法大人前些日子上本参奏工部懈怠公事,里面就有一条是关于军器局的。” 楚歌回眸望了那人一眼,又对王英冷笑,“王大人还是给个说法罢!” 王英素来秉持“低调”原则,有事是多往旁人身上推地。现在也只得唯唯诺诺,只说是属下不力,定要穷究其责,问明原委----楚大学士今日,竟是毫不放松,一条一条追问下去。军器局谁人掌管。货源从哪里来,朝廷配的银子分发谁手。甚至连过的钱庄,都要问个分分明明……偏偏王英在这件事上,还真不是一无所知,军器局管理火器的副使,还是王英一个远房侄儿……一时间阁中只听得楚歌咄咄逼人不容回避的质问,以及王阁老遮遮掩掩闪烁其词的回答。摆明了是楚大学士有备而来,诚心与王阁老过不去了。旁观的众阁臣不由暗自叹息。 其实在场的人多有通透地,王英哪里是那么不通实务的人?拿着次品做天子之赏么?若不是一时失误,便是有人动了手脚了……看楚大学士准备这般充分,可见是后者居多。而联系到前一段王家小姐得罪楚歌的事情,联系最近楚大学士巴结讨好武都督的传闻,便可以知道关键何在了。 不过没有人为王阁老出头。内阁大学士五人,首辅卢太傅开始还为王英说几句话,后来见楚歌事事说得通透,明摆着就是军器局占了朝廷的银子,以次充好了,便也渐渐改了态度。他本就对官员贪赃枉法深恶痛绝,看见证据确凿,心中只是忿忿,虽然碍着楚歌隶属的阵营问题不肯明着表态,但也横眉立目,对着王阁老百般切齿。 而其余两位大学士,都作壁上观。倒是几位中书舍人,见这里吵闹得激烈,悄悄托付了小太监去求孙公公,只望着皇帝陛下能够适时出现,主持大局。 可怜孙公公为了这事,跑了绿绮阁几个来回,得到地,都是郑石地拒绝:“陛下与谢都指挥使谈论政事,万万不可打扰。” 可陛下与谢都指挥使谈的是正事,楚大学士和王阁老吵架,就不是正事么?尤其是楚大学士大病初愈,风吹就要倒似地娇滴滴一个人儿,却在那里唇枪舌剑,寸土不让地相争……想到皇帝陛下会有怎样痛惜地模样,孙公公就愈发急切地想要尽快禀报陛下知道…… “陛下吩咐不可打扰,可现在前面内阁里都要出人命了,还是不可打扰么?” “出人命?” “楚大学士要拉着王阁老面见陛下,知道陛下在后宫未出,就在雪地里长跪求见……楚大学士病体耽误得么?还有王阁老也闹着要陛下还他清白,还说要上吊抹脖子哪……” 郑石的目光中晃过一丝犹豫,慢慢地说:“可是孙公公也知道,方才已经给陛下递过暗号,陛下还是吩咐不可打扰……” “那是陛下不知道事情的严重啊……”孙公公重重地咳了咳,他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比郑石这样的毛头小伙子更看得出眉高眼低,什么时候涉及到楚大学士的情况,陛下不是当成十万火急的事情优先处理?“郑统领,再递一次暗号吧,就说……楚大学士出状况了……” 又是这么长时间没有更新了……一是春节事忙,二是从老家回来我就病了一场,持续低烧也好难受啊,头晕晕的什么也不想写。今天忽然发现主站推荐,惊喜之余也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咬咬牙又坚持半夜更新……唉,其实病还没好的说。 哈哈,话说开始写了以后居然发现头晕好了许多,莫非写文还治病?.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内阁风云之二 在皇帝陛下和谢都指挥使一起步出入皇宫内院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和众位阁臣一同在雪地中沉默着的楚歌。 而远远跟随着的黑狼卫统领郑石这才知道,原来孙公公所说的“长跪求见”根本就是夸张,楚歌不过是要拉着王阁老一起去面圣而已;因为听说皇帝陛下在内院未出,所以谨守外臣规矩,只按礼仪在内阁处理事务的龙图阁前面等候。其实端木兴对她在皇宫内的行走多不相禁,更何况那绿绮阁本来就是楚歌在宫中小居的住所;然而此时楚歌求见皇帝陛下所为乃是外务,自然不可能自入宫禁,给他人留下话柄。 这个时候王阁老王英已经回过神来,不再撒泼打滚求见陛下。其实他那样子也只是一个姿态,一个表明自己清白的姿态,而这样的作态在楚歌面面俱到的攻势中早已经失去了价值,说他丝毫不知情么?只消细听过楚歌的分析和列证,就算目前还是身处皇宫,没有人证物证,想必明眼人已经自有判断。 王英只是不甘心罢了。数十载苦心经营,从未行差踏错,小心翼翼地在众多势力间寻找着平衡----终不料,老来老来,却要小河沟里翻船,栽在楚歌这样一个靠美色博宠的小毛孩子手里么? 怪只怪他太过宠溺女儿,或者说是在皇帝陛下对女儿的态度上持了过分乐观的态度吧?纵容女儿对这睚眦必报的小人下了春药,终于惹来了这场报复……1-6-k小说网,电脑站www,。 是地,他可以肯定这是报复。他一生奉行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不贪不贿,万事不出头,一问三不知,极少得罪人,也从不肯让人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就算这一次。他也的确不是为自己筹谋算计----官场行走,哪有完全不让底下人捞上半点好处的?所谓难得糊涂,他只是习惯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睁开地眼睛未免睁得大了点,底下人得的好处也太多了一点,终于也就糊涂不过去了。 他这是被人设计了,王阁老心中忿忿。老奸巨猾如他,吵闹过之后。自然还是要寻找事情的最佳解决之道。于是皇帝陛下未至的这段时间,王阁老倒是安静下来,面色犹带着气恼,却只是立在一旁心思电转,暗自思索对策。 而楚歌,也静默不言。她毕竟久病力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额上早见了薄薄的细汗,又微微有些喘息;虽是在雪地之中,白皙的肌肤中却透出抹嫣红来。http:www.恰似阁前那一枝傲霜的梅。 端木兴在路上早听孙公公简要介绍了事情地经过,这时候看见众人都在阁外等候,不由得眉头皱了一皱,冷声问伺候的太监:“规矩也不懂了么?就让诸位大人这么在雪地里站着?!” 其实他这话才让小太监们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有孙公公了解皇帝陛下的心思。连忙低声自责了几句,将诸位大人请入龙图阁,又吩咐小太监多拢了火盆来,奉上姜汤给诸位大人取暖。 这么着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轮到“吵架”的两位细说缘由,然而皇帝陛下却挥挥手,制止了楚歌的动作,直接对卢太傅道:“烦请太傅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为朕说上一遍吧。” 楚歌无奈只有退到一边。却正正接触到殿角谢聆春投过来的目光。那是带着笑意的,几分赞许;却也是带着挑衅的,几分威压。 楚歌微微恍神,瞬即又清醒过来,挑挑眉,回了一笑。 说起她和谢聆春之间的关系。当真怪异。她以为从那日奏《且去逍遥》之后她再次提出要他帮助撮合良缘。他应该已经了解她拒绝地心思,可他却偏偏还是赖在她的府邸不走。是要继续他的间谍任务么?还是说真如他所说,要帮助她实现她这“真心的愿望”? 而他似乎也真地是这么做的。从武青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帮她和武青寻找着机会,那天她吻了他,又发现自己衣衫半解,还以为是自己“诱心”发作欲火难禁对他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他却嬉笑着解释那不过是他设计来加深她和武青感情的手段,那凌乱的现场,那纵横的**,都是存在于她和武青之间,而他,只是事后来揩点油的过客……当时听他这样说,她羞恼之余几乎和他翻脸,他却又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她愿意,一定可以让武青和她鸳鸯比翼,共享逍遥。 这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了。她的计划,明明一直都是疏远武青,营造自己的势力,以权势来谋未来;为什么那日一时冲动,却说出了要得到武青,一起逍遥地说辞?因为他的身份,他留在她身边的目的让她寒心了么?因为不再信任他,要将他排除在她的计划之外? 然而她的作法显然没有起到应有地效果。他这么“帮”她,设计武青发现她地女儿身、连续替她约会武青相见,还说要说服陛下,帮助她名正言顺离开朝堂,从此闲云野鹤远走高飞……是因为真相信了她的说辞,还是耍弄她地一种手段?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他还真是让她头疼;不仅要让鸣鸾苑的人出去散布谣言,将那日武青狼狈“逃离”楚府的事情解释成是她的骚扰,还要防备着他真的说动端木兴把她“驱逐出京”而雷霆出击,巩固她在朝中的权势地位…… 楚歌忽然惊觉自己发呆发得够久了。好在诸人的注意力都在正进行申辩的王阁老身上,她抬眸四下悄悄扫了扫,只有谢聆春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此时端木兴刚刚把目光从走神的楚歌身上收回来,细细打量着那几乎要声泪俱下的王阁老王英。方才卢太傅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并没有有所偏倚,虽然老头子说话一如既往地带着些酸腐儒气,他也将来龙去脉基本明白了个大概。 “这么说,王阁老是不承认和这件事有牵连了?”他拧眉注视着王英,“若是王阁老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尽快说出来;在军备上贪墨可不是小事,若真与王阁老有什么干系,便是朕,也保不了你。”.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内阁风云之三 在面圣解释最开始的时候,王阁老王英的说辞很简单。既然已经认定楚歌是为着报复有备而来,他自然不指望能够完全推脱了工部罪责,他想做的,也只是将自己摘除而已。甚至与方才与楚歌有答有对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翻来覆去说得最多的只是一句话:“臣老了,有些糊涂,这些事情,的确是不清楚,不记得了……” 然而皇帝最后的这个问题,却恰似一盏明灯一般,给他已经快要绝望的心,引领了一条光明的路。 什么叫“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尽快说出来”?难道事情不象他想象的那样,楚歌并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和支持?这种报复动作只是私下的行动么?若真是如此,他还是大有机会…… 心思电转之间,王阁老翻身扑倒在地下,“咚咚”地狠狠叩了两个头,匍匐着向龙椅上的那个人挪动着,“陛下啊……要为老臣做主啊……” “怎么?”端木兴却依旧蹙着眉头,“真的有什么要说么?” “楚大学士分明是在挟私报复,诬陷老臣……老臣执掌工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错,这批军备……这批军备老臣虽然不曾亲自过问,但也相信老臣的下属断断不敢在陛下的赏赐上头偷工减料!” “你还敢这么说?!”端木兴冷冷地问,目光却从楚歌身上睨过去,“方才卢太傅已经将楚大学士提供的证据说得很清楚了,只要查一下出产这些武器军装的盔甲厂、王恭厂。便可以知道谁是谁非;你要想辩白清楚,大可等待有司彻查!” 皇帝陛下话是这么说,却明显并没有马上将这件事交由有司处理地意思;反观龙图阁现在的情况:诸位太监都已经悄悄退下,掩住了菱花门扇,关住了五位阁臣。却将那几位今日正当值的中书舍人请到西制敕房内去了……这是皇帝陛下试图将事情控制在内阁范围之内么? “老臣知道……老臣明白了。16k小说网”王阁老咬咬牙,又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明断……楚大学士指责老臣纵容属下贪墨,以劣充好,罔顾兵士性命……这些,老臣认了……” 众阁臣早低头肃在一旁,忽然听见王阁老这样说,不由得都骇异地抬起头来。盯住王阁老那张皱纹纵横的脸。 龙图阁作为内阁办公之所,装饰格调向以冷色为主,从画梁藻井往下,青青绿绿尽雕着些蟠龙夔蝠;此时光线映照过来,投在王阁老王英的纱罗袍上,却将那绯色衬得有些变了味道地狰狞。 “可是陛下,楚大学士他……难道就没有做过这些事么?!长天军地军饷说是自筹,其实又是哪里来的?!”王英把目光转过去,老眼中苍凉而带些决然地望着楚歌,“早在楚郡侯在的时候。楚大学士就为父受贿!朝中随便拎出哪一个……除了卢太傅大人清正刚直,新晋的年轻官员还没有机会,有官员敢说没往楚大学士那里塞过银子么?!就算不论楚郡侯时候的事情……现在楚大学士地位超然,工部王恭厂盔甲厂……上上下下打点的时候。也不曾少了楚大学士的那一份!” 这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反攻了,明指楚歌收了钱不替人办事,倒打一耙不合“规矩”。然而王阁老咳喘着说完这些话,以手抚胸顺了顺气,居然又继续道:“楚大学士单把老臣推出来,说老臣吃过属下孝敬的一千银子,就是纵容。就是参与了……咳咳……可老臣属下送去兵部地,送去楚大学士府上的银子又何止这个数目?!比起楚大学士的贪婪无厌,老臣收的那点银子,纯粹就是点来往的茶钱……户部尚书刘瑛,一出手就是十万银子抬到楚府门上去,以为瞒得过哪一个?!还有礼部……”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那个较为年轻的阁臣。“礼部左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鸿渐,在熙德十六年秋闱之中和楚歌楚大学士勾勾搭搭。wap.16k行尽舞弊能事,收受贿赂,买卖考题,得银何止十万!这样的事情……以为一把火烧掉了证据,就遮掩得过去?!还有吏部尚书天章阁大学士张谔……”王阁老的手再一指,第四位阁臣也被囊括进了这事件中,“楚歌胆大包天公然买卖官职,哪里少得了吏部的背后撑腰呢?!陛下啊……”老阁臣老泪纵横,高声呼唤,“满朝文武,我王英不敢说最是清正廉洁,至少绝对算不上贪鄙无忌!楚大学士要拿这个名头治老臣地罪,老臣不服啊!” 王阁老平素讷于言辞,善于藏拙,最奉行少说少错,几乎从没有象今日这般长篇大论过;然而当下这一番言辞,可以称得上是言出惊四座了,一时被点到名字的几人也纷纷跪倒,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各异。 唯一还“清白”的阁臣首辅卢敦儒卢太傅,也撩袍跪在了最前面,涕泪纵横一点也不比王阁老差,“陛下!我大赵贪官污吏数不胜数,已成国之大患!臣愿陛下痛下决心严加清理!严法度,整朝纲,从上至下,凡有贪墨杀无赦!” 楚歌轻轻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闪过的一抹笑意。卢太傅果然戆直,这时候求皇帝陛下下旨处理贪官污吏,不单独指名,却说要凡有贪墨杀无赦。杀谁?除了他自己通通拉出去咔嚓吗? 然而她正在暗笑走神,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极疏朗动听地熟悉声音:“陛下,臣以为卢太傅说得极有道理。贪墨国之大患,不可不防;然而事分轻重,治理贪墨也要循序渐进,绝不能一视同仁。” “那依谢爱卿说,治贪当从谁始呢?” “自然应该从大贪始。若王阁老所言不虚,楚大学士只怕应该首当其冲。”谢聆春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凤眸斜睨过来,望进楚歌惊愕的眼里,目光相触。旋即避开。 端木兴沉默片刻,制止了王阁老和卢太傅的发言要求,又开口问谢聆春:“谢爱卿,那么你觉得,王阁老说地楚卿罪状,到底是真是假?” “王阁老所说之事,臣没有经过调查,不好在君前直言真假……”谢聆春这样的话一开口。王英立即试图反驳,而卢太傅望着他的目光也生出几分忿忿。“不过……”谢聆春顿了顿,继续奏道:“依臣之见,楚大学士之罪,应该不在贪墨上。” 端木兴握在龙椅上的右手稍微紧了紧,环视众人一周,继续问道:“谢爱卿尽管讲?” “方才王阁老也说,楚大学士资助长天军军饷,钱是贪墨而来。试问:若是楚大学士是那等贪得无厌的敛钱小人,为何还要资助长天军军饷?只因为她挂着个荆湖南路副招讨使地名头么?不从军饷里面搜刮钱财就不错了。还会拿钱倒贴?这是疑问之一。另外依照王阁老方才的话,工部在盔甲武器上头克扣也不是一天两天,楚大学士和王阁老结怨也有个把月了,为什么直到克扣到长天军头上楚大学士才来兴师问罪?这是疑问之二。还有……楚大学士在京城广结官场。在江南荆湖几路大撒钱财,哪里是贪钱的样子?分明是财神爷了,这是疑问之三。而再有就是……楚大学士貌美风流,重权丰财,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何以要……委屈自己顶着美色惑天子的名头呢?这是疑问之四。” 谢聆春轻轻一笑,凤眸流转,又用那挑衅似地目光看向楚歌。“有此四个疑问,谢某应该有理由怀疑,楚大学士豢养军队、结交官场、魅惑君王的用意吧?” 这是在直指楚歌谋逆! 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不可置信几个大字,连王阁老和卢太傅都忘记了他们地愤怒和坚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地那个绝色地美人,如同看一个地狱里来地魔鬼。人人都知道。谢都指挥使和楚大学士关系非常。甚至曾经招摇地公开住在一起很久;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绝艳之姿的神仙中人。可以前一刻还甜言蜜语如胶似漆,转过身就恶语相向将血淋淋的刀锋直接插入人的胸口么?都说血衣卫的人有如恶鬼,今日见识过才知不虚! 肃冷庄严的龙图阁,在众人表情各异的惊愕中沉静成阴森凛寒……直至皇帝陛下轻轻揉了揉额角,仿佛十分随意地道:“朕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众位爱卿说的话朕都记下了,待朕思量之后再做决断。” 端木兴再没有说什么,转回皇宫内院去了。内阁成员五人,那四个都急匆匆地回了龙图阁中各自的套间;片刻之后那空荡荡地大殿中便只剩下楚歌,慢慢站起身来,向不远处关切地注视着她的红衣美人轻轻一笑:“他们都被你吓到了。” 谢聆春便也回了一笑,“你没有被吓到么?” “吓到了。”楚歌认真地点头,“你真的那么急着赶我走?” “我是在履行对你的承诺。” “我不信。”楚歌摇摇头,脚步有些虚浮地向着殿外走去……忽然停下来,打掉那只意欲搀扶她地手,“谢都指挥使,请刚刚对我落井下石过的你,离远一点好么?” 谢聆春眸中黯了一黯,还是缩回手,轻笑着道:“不如我们赌一次:如果陛下治你的罪,以后你便万事听我安排;如果陛下不治你的罪,以后我便万事听你安排如何?” 那纤弱的背影又停顿一下,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孤单单地朝外而去…… 直到穿过山石松柏寒梅,出了龙图阁很远很远,楚歌才停住脚步,回眸望一眼那白雪皑皑中屹立着的黑色琉璃瓦深绿廊柱的肃穆宫殿,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龙图阁,内阁。这便是大赵地核枢之处么?.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朋楼梦中梦 楚歌出了宫,并没有回府的意思,直接奔了有朋楼。 雪已经停了下来,天色接近酉时,几乎是晚饭的时候了。有朋楼的生意虽不如秋闱时候那般红火,却依旧算得上是这一带客栈酒店中的佼佼者。楚歌来的时候,小二照旧没有多问,安置了火盆等物,又依照吩咐将梅子酒和几碟点心送到小院客房,便退出去,将空间全部留给这位惹不得的“大人物”。 楚歌却并没有动那些食物。关了门,她只是随意甩去了外衣,便往床上一滚,懒懒地拥被而眠。 这个小院一直是她的私人空间。连辛锋寒都曾经问起过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地方:环境并不算好。虽说这里的掌柜常常派人打扫,但不管是论舒适论清净都比不过佩玉轩----就算是要躲开那些缠人的公事,她在楚府中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也没有必要非得跑到这里来吧? 她的回答是她喜欢这里热闹。记得当时辛锋寒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他必定以为她是在敷衍吧?毕竟她并不真是喜欢热闹的人。 然而这里真的很热闹,即使关上门窗,也隐隐可以听见附近集市上的叫卖声,熙攘声……辛锋寒曾经很担忧这里的安全性,但她偏偏就是喜欢这里的吵嚷;每当她想要偷个懒,需要一场好眠,都会选择来到这里,在满街的货郎鼓声或是算命吆喝中安安稳稳地睡去。http:. 她的心事,或者只有那个善于窥探人心地血衣卫都指挥使才能猜测一二吧?记得一次谢聆春定要陪她在这里过夜。就曾经说过:“难道只有你喜欢这里的喧嚣么?这样的热闹,不知道还能不能持续个一年半载?” 还能不能持续个一年半载?按段南羽所说,熙德十八年,也就是一年多以后,胡人南下攻打新京。端木兴逃亡入海;而她也将被俘敌营。 这样的“天数”,她能否改变,又改变得了多少呢? 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在内阁耗费了太多精神,还是这市井的嘈杂地确具有“安神”的效用,楚歌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窗外吟唱叫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遥远,她被丝被裹紧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沉沉坠入黑甜之乡。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她还在前往湖南上任的路途中……马车停靠在路边,他们一行人却在山脚野炊;流丹跑去采了一大捧的野花,引了蝴蝶翩翩飞舞;谢聆春打发辛锋寒去找水源,说一定不能再吃烤兔了,要煮着吃;还有武青,他居然熬了一大罐粥,拿了羹匙说要亲手喂她……很荒谬地,她在梦里居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梦啊,居然做这么花痴的梦……不过她没有醒,也没有打算醒。还在梦里偷瞄了瞄谢聆春,似乎是想看他什么反应。梦里地那个春官儿果然靠过来,半笑不笑地问她:“需要我晚上腾个地方出来么?”她便记起来原来他们晚上还是睡在一起的……然后梦便转到了床上,谢聆春和她两个人如以往一般。每人半张床;两个人睡觉都是极轻的,往往就是一个姿势直睡到天明。诡异的是,她在这个梦里又睡着了……却分明地看着谢聆春起身,出去,又回来,却拉了武青过来,邪笑着,将武青向她身上一推…… 楚歌“啊”地低呼一声。惊醒了。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探向她的额头,一个声音温温柔柔地问:“怎么?做噩梦么?” 楚歌有些愣怔,体会着额上的温热触感,看着面前放大的慵懒凤眸,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莫非还是梦中?醒过来一个梦。还没醒过来梦着梦的梦? 谢聆春的手指轻轻抚动,替她抹去额上细汗;然而那样地擦拭因为太过温柔。反而不如说是抚摸来得贴切……楚歌的脸上霎时烫了起来,推开他的手指翻身坐起,心中懊恼不已: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居然变得这么好色,几度对谢聆春的美色产生垂涎地念头……先前还能用“诱心”来推脱,可现在明明四十九天已过,“诱心”的药性也早被解去,何况今日内阁中还有那一番冲突;她当此时产生这样的心思,真是不可饶恕…… 打量了一眼周围,果然是有朋楼的客房。真的不是梦境了,谢聆春来这里找她的么? “不睡了?”他自然而然地俯身拿过锦靴,细心地替她穿好,一如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睡足了,有些饿。”她也应。还是习惯两个人这般平和亲密的相处模式吧?他不提什么,她就也当没发生过。 谢聆春笑着点点她地鼻尖:“小美人儿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自然会饿。”说罢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和点心,却蹙眉道:“这些东西对脾胃没什么好处,我们到外面去吃罢。” “不喜欢太过油腻的东西,”楚歌起身,由着谢聆春替她穿好外衣,整理发饰,想了想,忽然说:“倒是想喝街尾那家的甘豆汤,陪我去么?” “好。”谢聆春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听他这样回答,楚歌倒是愣了一下,她倒是不会怀疑谢聆春“落井下石”之举真的是要定她什么谋逆的罪名,但毕竟在宫里两人刚刚“剑拔弩张”过,他又没有同她一起出宫,明显是要避些嫌疑地;怎么这会儿,又敢和她一起亮相人前了?要知道,大观桥夜市那边,最是人多眼杂,谢聆春样貌出众,和她一起出去,难免会被有心人看到地吧? “不仅要喝甘豆汤,还要吃甘露饼、狮蛮栗糕、真珠元子。” “没问题。我们一家一家吃过去,怎么样?”谢聆春唇角勾起,似乎竭力在忍着笑,“今儿早起就入宫,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早就盼着大快朵颐呢。” 有朋楼后面不远,就是大观桥,也是新京城著名的夜市所在地。店铺林立,车马如龙;尤其是时近冬至,这里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各种各样地新奇玩意儿,各种身份各种打扮的人群……楚歌和谢聆春都换了寻常服饰,安步当车,穿过街巷,直往街尾那家李记甘豆汤去了.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观桥 楚歌嘴上说得热闹,却并没有真的一家家吃过去----两人到了大观桥夜市,便直接在那家李记甘豆汤外面的摊子上寻个角落坐了。待到谢聆春去叫了几样小吃,她也只是每样略尝了尝而已。 这种夜市的所在,又是小吃摊子,本来就极是热闹,贩夫走卒,市井游侠,各色人等不一而足;而楚歌也并不打算在这种地方谈论什么国家大事,故此和谢聆春倒也没有什么话,只唇边带笑四处张望,一双黑眸骨碌碌转个不停。谢聆春也无话,他的位置背对着众人,本没什么可看,可偏偏那倦懒的男子却也并不介意,狭长的凤眸微眯,唇角微微勾起,那样的满足和惬意,就像面前那一碗早已经没了热气的真珠元子真的那么好看,让他可以兴味十足地对上半个时辰。 楚歌裹了裹身上的雪裘,终于把还带着兴奋的目光转回来,笑着道:“看,点茶婆婆!” 谢聆春顺着她的示意望过去,正看见那个刚刚停在了小吃摊旁边的“点茶婆婆”。今儿虽才下了雪,倒是并不很冷,夜市上处处悬了红灯,映着雪光,煞是好看。不少游人专门为了这景致踏雪而来,连带着卖各种吃食的小贩也多了不少。那点茶婆婆担着担子过来,立时便引了不少人围观。 “快来,那婆婆要开始点茶了!”难得楚歌如此单纯地快乐着,伸手拉了谢聆春,便一起凑过去。www.16k 大观桥的小贩向来以能出奇招闻名。象那射箭卖糖人的,唱着曲儿卖饼地,都不算稀罕;连这卖茶汤的婆婆,都是夜市一景,纯以点茶的技艺来博得众人注目。 谢聆春被楚歌拉住的刹那。明显顿了一顿,但也立刻随着她一起挤入了人群,看那点茶婆婆笑吟吟地拿出锡壶、杯箸、瓢托、茶盅、茶船、茶碗等物,敲着响盏,掇头儿拍板。 “居然喜欢看这个?”谢聆春手中紧了紧,悄悄将楚歌半拥住,替她遮挡着人流和寒气。 “喜欢。”楚歌笑着扬起头来,“看那婆婆的动作。一板一眼极有节奏地……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迷住呢。” “楚大人?谢……大人!” 两个人回眸,却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在不远处,满目惊愕,向这边观望。赫然是今日在内阁中刚刚分手的礼部左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鸿渐! 杨大学士和他们两个人一般,穿了灰鼠的雪褂子,帽檐压得极低,显见得是怕人认出来,独自在逛夜市。 “杨大人。”楚歌拱拱手,却没有离开茶婆婆的摊子。转过头依旧饶有兴味地看点茶。 周围虽然杂乱,他们几人相互的称呼,却也有几人听到,然而夜市中本来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便是够格称上一声“大人”,也不见得身份多么高贵;那几人听了,只回头看了一眼,悄悄儿给他们挪让了些地方出来,便也罢了。 “这样天气喝茶汤不够暖和,倒正合着喝那雪泡地梅花酒,楚大人如不介意,在下愿请楚大人到那边楼上喝上几杯?” 楚歌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正敲着盏边唱边点茶的婆婆。点点头道:“是该喝几杯。”说着又问谢聆春,“谢大人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去了。” 谢聆春的目光早在杨鸿渐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听见楚歌问,凤眸斜睨,微微笑道:“自然要去。”他故意装作听不懂楚歌逐客之意。其实心中明白。哪里那么巧就遇上这位杨大学士了?分明是楚歌约会了在这里见面的吧?她联络辛锋寒的那点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只是。她方才故意拉着他的手,莫非也是做给人看的么? 大观桥小吃多,酒楼茶肆却也不少,没片刻功夫,三个人已经坐在了“春风楼”的雅阁里,品尝着那杨大学士刚刚提到的“雪泡梅花酒”了。 楚歌临时决定选择这个地方和杨鸿渐会面,的确有其考量。今日宫中刚刚发生那么大地事情,虽说被皇帝陛下压制在内阁范围之内,却也难免会被几位阁臣“不小心”泄露出去,从而引起轩然大波。因此今夜若想与什么人见面,还真是要慎重些----而恰巧大观桥这种地方,人杂马乱,用来躲开几双监视的眼睛,倒还容易。 不过她和谢聆春共游大观桥这种事情,是绝对瞒不过去的。楚歌不是很明白谢聆春为何会选择这样做……但,是他送上门要她利用的,她也就不客气了。 春风楼地梅花酒味道淡淡的,清幽隽永,杨鸿渐如他所说的一般,只喝了几杯,便先行告辞;期间楚歌绝口没有提起任何关于朝政的事情,也没有解释为何要在这样的日子约他相见。但一切也都在不言中了----她肯约,他肯来,本身便是一种态度;而她让他看见她同谢都指挥使的亲密,更是胜过千言万语。 站在楼窗之前,目送杨鸿渐离开,楚歌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杨鸿渐的到来,已经彻底打扰了她和谢聆春之间那奇妙地沉默和平衡,现在再想逃避问题,已经不太可能……何况,她也需要,当面问一个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楚歌回过头来,将目光投向那一直观察着她的红衣美人:“谢聆春,谢谢你今日在龙图阁中替我搅乱局面,化解王阁老的攻讦。” 谢聆春坐在桌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眸光微微黯淡下来。她说谢谢呢,用这样疏离的语气。她谢他倒也没有错,若不是他当时站出来搅混了局面,面对王阁老那些指责的话,端木兴必然要有所反应,那么她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交由有司处理?还是立刻在朝中掀起派系之争?他当时用更加尖锐地指责来震慑住局面,把矛头转移到她“谋反”上头去。然而即使是王阁老卢太傅那些对楚歌绝无好感地人,也不会相信她会“谋反”,谁都知道,楚大学士是一个“小人”,豢养军队是要巴结武青,结交官场、魅惑君王是贪图权势……他这样“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责难,只会让人觉得血衣卫地嚣张和恐怖,把事情弄大,反而给了端木兴拖延处理的理由……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谢他吧?然而她的语气疏离,她在内阁中“真的那么急着赶我走”的问句,也都说明了她还是真正看透了他那些话的用意。 是的。如果他是要帮她,不必说这么耸人听闻地话,一样可以有其他办法;而现在,虽然卢太傅王阁老那些人,不会怀疑她会“谋逆”;几乎谁都不会怀疑她“谋逆”,但还是要除掉一个人。 端木兴。 从前端木兴的多疑,她都是清楚知道的。如果她曾经因为可能是皇族而被防备过,那么又如何不能够因为他的话而被防备呢?即使端木兴对她向来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但----最有可能的,便是不再信任。“失宠”,这便是他替她准备的结局么?.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谁喜欢谁 “谢聆春,谢谢你今日在龙图阁中替我搅乱局面,化解王阁老的攻讦。”楚歌一字一句地说着,“不过对谢都指挥使做事的意图,楚歌向来不敢妄加揣测,也不知道为这事向都指挥使大人道谢,是对还是错。” 谢聆春眸子微微黯淡,静了片刻,忽然勾了唇角自嘲似地一笑,“逢翰墨场聊作戏,哪个是真实语楚小美人儿,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便是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你自然也不必对我说这个谢字。” 他说着垂下了眸子,执起面前的梅花酒,饮尽,又伸手提了那银壶自己斟满。春风楼中较为暖和,雪白的鹤氅早被他解下来,露出里面绣金的罗袍……朱色的袖口处玉石般修长的手指,莹润的酒液中盛放的梅花……其实是楚歌早已经看得熟悉的绝艳和妖娆,今日却不知怎地被谢聆春演绎出一种寂寞来----越是色彩如画,美人如玉,越让人体味得那背后的冷清和萧索……真真又是一种别样诱惑。 景境如斯,楚歌也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咬了咬唇,叹息道:“谢聆春,你又故弄玄虚……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我不信你自己做的事,会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体会不得我的心。16k小说网.电脑站www.”谢聆春抬了凤眸,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我是血衣卫的都指挥使,最擅骗人……如果连自己也骗不过,又怎么能骗过了别人去?不过骗自己的时候多了。难免真地就被自己骗了……比如我骗自己说我喜欢你,时候长了,便也就不知道自己是真喜欢你还是假喜欢你了。” 楚歌一滞,才要开口,又听谢聆春笑问:“我这样说。你道是真是假?” 楚歌的话便被噎住。 “许多事情,没有真假,无论对错;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凡事盖棺才能定论,然而你又怎知这样的结果是出自怎样的意图?”谢聆春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楚歌面前,“所以,我只随心。” 离得很近的放大地幽邃凤眼。似多情似无情的深深凝视……不知是第几次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并没有肌肤相亲,却比那些吻更具有毋庸置疑的诱惑力,这一刻楚歌忽然有些心跳加速,几乎忘记了要质问的初衷,一种陌生而柔软的情绪席卷心头----又被诱惑了啊。楚歌叹口气,退了一步,努力展开一个平淡的笑容:“随心?那么谢都指挥使目前的心愿又是做什么?” “目前地心愿么……”谢聆春的目光带着些遗憾地从楚歌淡粉色的唇瓣上掠过,仿佛在惋惜没有再次品尝到它的柔软……这样明显的暗示动作成功让楚歌的笑容一僵。16k小说网“我目前的心愿,就是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 “我说过我不信。”楚歌转过身走到楼窗前。终于闪躲开了他的视线“攻击”范围。她暗暗吐口气,心情略有懊恼:按理说以前和谢聆春也不是没有这样亲密过,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受不了他的“美色”诱惑了呢? “不信也很正常么。”谢聆春却又跟过来,以一种半环着她地姿势去支窗扇。“连我自己都不信……楚小美人儿,你说,我真的会放你走么?放你离开我身边?” 他的后一句话已成低微的呢喃,温热地气息吐在她的耳侧,带来生涩的微麻的悸动……楚歌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嫣红着脸面对面地直视着他那张妖魅的容颜:“够了吧?!谢聆春,这样的色诱游戏你还要玩多久?!我知道你天赋异禀不会中我的催眠术。可你也不用反过来挑战一个催眠师的定力好不好?!” 其实她也明显是动摇了心旌,居然连这样文不对题地话都说了出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借以掩盖她的真实心境。 谢聆春果然被她的话逗得展颜一笑……空气中的暧昧气氛顿时褪去不少。“楚小美人儿,现在不是谁色诱谁的问题,是我还想再问你一次……如果真的能离开这个随时散架地朝廷马车,你愿意和谁一起走?武青?或者……我?” 楚歌疑惑地审视他一眼。竟然在那向来深不可测地眸光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么?可她现在正在窗前。甚至几乎还在他的臂弯里,这个姿势实在是令她太不舒服了。然而向后也根本没有地方可躲……只有稍微侧开身子避开与他地对视,低声但却坚定地重复:“谢聆春,我说过,我喜欢的人,是武青。但是,若说离开朝廷……那也是不可能的。” 谢聆春的手臂也慢慢垂落下来,稍稍调整了两个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不可能?我说过可以安排你离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难道当真不知道朝中凶险?那些跟在你身边的血衣卫杀手是做什么用的?你知道他们这几个月中提交给我多少份卷宗,多少个人头么?……就算这些不论,再过年你就十七了吧?身量长成,你的女儿身还能瞒得过多久?一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不是么?或者你以为什么人都和我一样,纵着你宠着你,任凭你利用来利用去却连身子都不肯让我沾一沾?” 楚歌的脸刷地红了。谢聆春虽然向来和她调笑无忌,但这样严肃直白地说到“性”的问题,除了他们第一次住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便再没有讲过了……他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要她感恩知报?他们是在相互利用不是么?虽然一向来都是他帮她多一点,但……血衣卫行事莫测,监视她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不对,明明是她来质问他行事意图的,怎么反成了他对她的质问?楚歌定定神,俏脸上红晕散去,“谢聆春,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就算是鱼游沸鼎、燕巢飞幕,难道我真的就能撒手不管么?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了武都督。”谢聆春打断她,“你在朝中千方百计试图改变百官重文轻武的观念,在外结交各路官员,联合桂阳军平永州之乱,联合镇南军断湖南后患,这些不都是为了武都督么?还有,你因为自己名声不好,便在长天军回朝之际故意传播流言自贬,撇清关系,以求不碍武都督清誉,这些,你能否认么?”.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四十章 离开的理由 “这些,你能否认么?” “就算我是为了他,又怎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不错,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否认……可是,楚歌还是觉得今天的谢聆春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带着些疑惑,楚歌凝眉向谢聆春脸上望去。 谢聆春并没有看她,他眯起眸,唇角还挂了一丝讽笑;那让人无法探究心事的目光,从支起的楼窗中望出去,似乎可以透过夜市的灯火繁华,一直望向白雪与黑夜的交界……“以女子之身游走官场,只是为了帮助心上人,你实在是让人无法苟同呢……喜欢他却又如此隐忍只知道付出,难道你没有想过他到底需要不需要你的帮助呢?武都督是一只雄鹰,即使没有你替他扫净丛林羁绊,他也一样可以挣脱束缚,直上朗朗云天……劝你一句:还是趁着我愿意帮你一步的时候,不要再于朝中如履薄冰地去争权夺势了;到他身边去吧,象你上次说的那样,放开手,去争取他的感情,陪伴在他的身边,不好么?或者,你是担心武都督不喜欢你?” 他顿了一顿,又冷冷道:“其实早就受够了你的幼稚。象今日内阁里你冒险攻击王阁老,到底有几分胜算呢?朝中的事情,向来是几方维持着的一个平衡,你贸然打破,真以为可以一手掌控天下翻云覆雨么?” 此时楚歌已经从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听他这样说的时候。便也似笑非笑地在一边静默着,那种表情,倒是似极了谢聆春地高深莫测。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待到见他说话告一段落,也不回应,反而走回几步。在桌边斟了一杯梅花酒,一口干了,转头看着跟过来的谢聆春,微微一笑,用极低的声音问:“谢聆春,你演说完了么?” 谢聆春愣了一下,随即一抹笑容从他的唇角泛起,回道:“还没有。” “那么可不可以先暗示一下听众在什么地方?我可以考虑考虑是不是要配合你呦……” 谢聆春笑容越发扩大。摇摇头道:“不必麻烦楚小美人儿了。”说着,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蕊珠,请武都督过来好么?” “可是武都督已经走了。”带着些女声地嗓音响起,不过一瞬,便有一个人旋风似地刮进屋来,却在进入屋内以后迅疾停住,展现出娇媚的女性姿态,目光毫无顾忌地在楚歌身上扫来扫去。 “走了?” “刚刚下楼。” 楚歌从窗口向下望过去,正见街角处白袍一角闪过。真的是武青的背影。 “武都督听到了多少?” “武都督是在大人开始指责楚大学士时候来的,奴家奉命尽可能拖住武都督多听一点儿,但武都督似乎很尴尬,急着问大人到底有什么事要找他。奴留他不住,还是走了。” “看来武都督还是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今天内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急着走吧……”谢聆春叹口气,目光望楚歌那边瞟了瞟。电脑小说站http:www.16k “武都督不是消息不灵通,是武都督的斥候总是谨守本分,从来不把手伸那么长。”楚歌如他所愿笑着回应,“话说回来。你故意让武都督听见这样曲解的谈话,就是你说地让他喜欢上我的计划一部分么?看起来效果不是很好呢。” “效果好不好,也要看人。总之我给了他这个了解你的机会,至于他抓住不抓住,就看你们之间的缘分了。”谢聆春说罢,回头看了看何蕊珠。后者立刻知趣离开。如同他的到来一般,悄然没了踪影。 楚歌笑着放下手中酒盏。“好了,今晚儿上这次逛街,我找了个人来利用了你一把,你也找了个人来利用我一次,算是扯平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谈什么?这次你不怕有人听见么?” “我为什么要怕别人听见?这家春风楼,也是你们血衣卫的一个据点吧?和血衣卫都指挥使的谈话,除非是你有意为之,难道还会有人担心泄密?”楚歌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谢聆春,你当真要我离开朝廷么?” “为什么不?我当然是认真的……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是我没有理由离开……” “怎么会没有理由?就像我刚才说地,你是女儿身的秘密我替你瞒了这么久,到底还能不能瞒下去,如果瞒不下去又会如何?……还有,你不是说过向往江湖向往自由的?你还说过这些天下事自有男子操心,你只希望纵情山水逍遥世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你地真实心绪?” 这的确是她说过的话,只不过是当初一同往湖南赴任时候的事情了,难为他还记得;然而……那时候她一味闪避不肯承担责任,他却是秉承圣意不断试探,甚至要逼迫她拿出豪情壮志来,也不见那时候说过女子男子的话;对比对比现在,真是让人感慨万分呢……楚歌沉默片刻,道:“其实我很奇怪你的态度。谢聆春,你现在难道不是为了陛下而留在我身边么?为什么你的行事让人如此费捉摸?我记得我留在朝中的计划是我们三个人在芦泉岛中制定地吧?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反对我入京?” 她凝神想了片刻,“似乎你的改变就是在这两个月开始的,不断劝我且去逍遥……而段南羽也有近两个月没有消息了,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谢聆春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其实她真的不算很敏感,很多事情总是要过了很久才能看透,但是一旦看透便看得格外清楚……就像皇帝陛下的那句“你是朕地皇弟”,仅仅几个字,就能让她看明白前因后果,了解整个事件中血衣卫地立场和他的作用。现在,她又开始接近真相了么? 他却不愿意再让她多想什么……至少他不忍心让她知道鲁季鲁老头对她生命倒计时地判断,不忍心让她去担负更多的秘密…… “楚小美人儿,”他唇角勾起懒洋洋的笑意,“你真的要想知道原因么?告诉你也不妨……” 谢聆春站起,将楚歌举在唇边的酒杯截过来,慢慢啜了一口,暧昧不明地舔了舔唇角,“第一,我方才说的理由都是真的……先别着急,听我说----第二,之所以在最近两个月才开始反对你留在京都,是因为我血衣卫内部的原因……你是两个月前见过何蕊珠的吧?还有其他的血衣卫各部首领,他们都反对我投靠在你门下……我当然是投靠在你门下了,你以为,在陛下面前隐瞒你的女儿身,隐瞒你的各种秘密,又公然和你同居,还能躲得过楚系的名声么?……嗯,他们都反对我投靠在你门下,认为对血衣卫的长远发展不利,所以逼迫我一定要在陛下和你之间做个选择;我不愿意背叛陛下,又不愿意辜负你,只好想个折中的法子,既完了你的心愿,又全了我的忠心,何乐不为?……难道你还不信么?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楚歌悄然垂下睫毛躲开他的凝视……该死,他又在色诱她!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一定!这个狡猾的狐狸,她就说他不能够信任,什么都是真真假假的,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有那么点道理,可是……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 谢聆春忽然又郑重起来,“如果你肯离开朝廷,劝武青和你一起远走高飞,你要做的事情我可以都替你做……只要武青和你离开,不就算是逆天完成了么?至于家国天下,朝纲政务,相信陛下不会少用了心思;而你能做的那些我也都可以做,实在不放心,就把你的计划交给我,过上三年五载地再回来检查……如何?上一次贡院的失火任务我不是完成得很好?”.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反贪规划 在那个飘雪的日子之后,大赵朝廷出人意料地很是平静了些日子。然而这样的平静中却还是透着诡异,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阴沉压抑的天空。 新京城里的官员们一如既往地办着公,仿佛那次龙图阁中的冲突从来没有出现过----事实上很多人也的确并不知道在大赵的核枢之处还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鉴于陛下的态度,这件事被严格地控制在了内阁的范围之内,包括卢敦儒卢太傅在内的众阁臣一个个三缄其口,连略知些消息的小太监们都被孙公公狠狠“教育”过,再不敢谈起片言只语。 当然这样的“控制”并不是真的严格到丝毫不能外泄,私下里最积极与外界联系着的,反而正是几位内阁成员……事情很明白,无论如何,大赵内阁总是要面临一次改写了,究竟是谁输谁赢,总要表表态----而这样的表态,或者就是一生荣辱升沉的关键。 至于皇宫内沉默不语的那一位,大概正是在高处大睁双目注视着这一切吧。 王英和楚歌在那日之后,都极为默契地选择了继续“工作”。好在五位阁臣在龙图阁内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除非遇到要事需要几位“会议”决定,王英和楚歌还是碰不上面的。偶尔相遇两回,也不过拱拱手,彼此面笑心不笑地打个招呼而已。无论王英还是楚歌,都没有想到过“和解”这个词。 事情既然已经捅开,就便必然是要分个胜负了。 据说王阁老王英每日回到家中。便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之内,运笔如风,洋洋洒洒千言万语,写就……每日一个“密揭”。“密揭”本是大赵皇帝赐予臣子的一项荣宠,也就是不经过外廷直接给皇帝上密奏的权力。如今大赵有这样权力地臣子寥寥无几。除了血衣卫因为职务的原因拥有“密奏权”之外,也就是内阁的几人可以这样做了。 王英过去近二十年的阁臣生涯中,几乎没有写过一个密揭……然而如今王阁老王英的密揭,却以每日一次地频率,封着御赐的印章,招招摇摇地直递进内殿里去……常常有其他几位阁臣撞个正着,便看见那上面“绳衍纠缪”几个篆字,红得分外醒目。 谁都猜得出王英的密揭之中写的是什么----自然就是楚歌的“斑斑劣迹”、“累累罪行”。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却是王英的早有准备……要说这些年来楚歌的奸佞之处,任谁都能说出几项来,可真若一条条罗列,便可以发觉那些要么是站不住脚地东西,比如谢聆春那天说出的几条滔天大罪;要么就是些鸡毛蒜皮,让人鄙夷痛恨却又抓不住把柄……可王英那日被逼急之后所说的话,却表明了他对楚歌的事情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甚至据说这些日子不断的密揭中还附有大量的“铁证”。 难道这“万事不干己”的老好人王英,这么些年来的混沌和无作为,都是装出来的么?这样一想之下。众官员难免会脊背处生出几分凉意,匆忙回忆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的手中,莫名也会上了密揭。 楚歌地表现却与王英正正相反。她在内阁中居于末位,本来就没有写密揭的权力;而从“出事以来”。端木兴对她又是避而不见,她也没有以自己“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去求得面君自辩的机会……她所做地,就是不断地联络大臣,明着的,暗着的,六部的,九卿的。巴着她的,躲着她的……寻求支持很要紧,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其余地三位阁臣。 这三个人里,卢太傅在王阁老数出楚歌罪状之后,已经完全地倒向了楚歌的反面;杨鸿渐那天晚上便和她在大观桥碰过头。已经半明不明地算是支持她了;只有吏部尚书张谔。1^6^k^小^说^网虽然和她有过些来往,在龙图阁那次也曾被王阁老说成和她狼狈为奸。可态度一直很是隐晦,让楚歌着实费了些脑筋。 不过好在现在不再需要担心了。楚歌向后倒在香木轿中,微微闭上眼睛养着神。她这是才从张谔的尚书府回来,整整在那里耗了一天,连饭都没有吃上,连带着精神也十分不济……不过很有收获。想着张谔原本闭门不纳的态度到最后不避嫌疑地携着她的手将她送出门来,她就忍不住唇角泛笑。 张谔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会是因为被她的“美色”所惑----虽然外间地流言一定会这么传就是了。 吏部尚书天章阁大学士张谔,原本是熙德七年地头名状元,不折不扣的清流派;也是当年楚郡侯楚缙留下来妆点门面地少数几个才子型的人物。他在朝中为官的那些年,官声一直很好,与周围的那些“贪官污吏”们相处得也极为融洽;只是后来卢太傅和楚缙斗得凶,张谔一时不合在自己家中感慨多了些,被楚缙知道,贬出了京城……到熙德十五年的时候,端木兴和楚歌密谋,悄悄儿地找了由头又将他调了回来,官复原职……十六年端木兴一归政,立刻将他提拔成吏部尚书,又入了内阁。 王阁老说楚歌能够在人事问题上翻云覆雨,是因为背后有张谔给她撑腰,这话说错也错,说对也有点靠谱:楚歌本来是搭不上张谔这个关系的,她在吏部走的是“下层”路线;但问题是她走这样的路线一回两回可以,这么久一直都是畅通无阻,要说作为吏部尚书的张谔完全没有放任的意思,任是谁都不可能相信吧? 这里面的关窍,楚歌差不多也可以明白:多年官场的陶冶,使得张谔已经修炼得八面玲珑,贬谪的经历。又使得张谔更懂得韬光养晦伺机而举。这次王阁老和楚歌之间地“争斗”,如他这般聪明的人自然会力图置身事外,看好了风向再转舵了。 今天楚歌动用了鸣鸾苑的全部力量堵上门去,就是为了让他没有机会再去犹豫站哪边……只有一个选择:支持她。 而此刻,几条街后依旧兴奋地搓着手的张谔。也在不停地感慨几乎错过的“缘分”。 她是拿着一份“反贪惩奸”地规划书上门的。 张谔本来也是卢太傅的门生,清流派的中坚力量;前一阵子清流的“肃贪”之风自然少不了他的份,虽说为了在天子面前留个退步他并没有过多参与,但整顿吏治的确是吏部尚书的本职工作,也费了张谔地不少脑子,可直到现在还拿不出个系统的举措意见来……这使得他在半被胁迫的状态下扫过楚歌出示的那一摞东西之后,就立刻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楚歌的规划书第一部分,并不出奇。不过是口号似的“严惩贪官污吏”。不过她所谓严惩,和卢太傅说的按律处置不同,只是说要“严限追脏,押放各边”;同时加上奖励制度,有廉能卓异的官员,建议皇帝提擢官职,赐宴颁赏。 这些措施其实也是张谔心中所想。卢太傅一再强调“反贪”,“依律处置”,可如今的律法实在是太过严苛,有“受贿百两以上者斩立决”地条例。放在贪贿成风的大赵朝廷,几乎是个笑话了。若是能依照楚歌的办法,追缴赃款,量刑处置的话。其实也算得上严惩,何况可以分个轻重,操作起来应该可行……而张谔最感兴趣地,是楚歌规划书的第二部分内容:在这里楚歌直指贪腐的源头,称是法律的不完善,吏治的不健全,财政的不清晰几个原因导致。而她针对几点,又分别提出了应对之策;因为张谔主管吏部。所以楚歌在吏治问题上,分析得也是最多。 她最主要的观点,便是:吏部选官途径太窄,科举流弊严重,官员考核制度落实不到位……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楚歌也都有详细论述。比如提高国子监地地位。使科举不再成为入仕的唯一途径等等……其中如炸雷震耳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张谔茅塞顿开的,就是楚歌居然提出由吏入仕的方案! 当时张谔看着面前隽朗洒脱的字迹。心中翻滚的情绪真是难以言表----他真真就如楚歌文中所提到地“墨守成规”者一样,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祖宗之法是否可以改变,是否已经到了不变不可地时候! 是的,大赵祖制,吏不可入官,清流浊流泾渭分明。而楚歌提到,在这样地制度下,一旦为吏,便失去了再提升的可能,断了希望断了奔头,为吏者便把目标转到贪钱这一项上去;而大赵的官是轮换地点的,吏却始终守在一处,时候久了,强吏弱官,墨吏欺上的事情屡有发生----与其一个一个惩治,倒不如给为吏者一个机会,在定期的考核之后,对其中优秀的按照成绩给予转官的奖励,既解决了大赵官源紧张的问题,又提拔出真正优秀的人才,疏导了官吏矛盾……这些内容张谔反复读了多次,只觉得字字珠玑直击内心! 现在张谔只是叹息,为什么这些东西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呢?作为一个吏部尚书,清流反贪的主力,他却只能看着那些数字看着贪腐的证据发愁,找不到这样一举几得解决办法?!……楚大学士送来这份规划的时候说,不过是一些构想而已,很多地方太不切实际,还需要有经验的人进一步完善,并且暗示他完全可以当成自己的东西进呈御览。张谔想到这里,微微笑起,这个情,他领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东西不会是出自楚歌的手笔----不是传言楚府上很多的幕僚么?但这份礼,还是十分十分地切合他的心意……或许,也该是他表一表立场的时候了? 第四卷 入相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一) 一直稳稳前行着的香木雕花大轿忽地一颤,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楚歌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打个哈欠慢慢坐起来。这么快就到了目的地了么?似乎才只小憩了片刻吧? 一只手撩起轿帘,辛锋寒那清冷的俊颜出现在面前,“大人,是武都督。” 原来是武青。楚歌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整整衣冠走出轿外。其实自从长天军回京,她几乎还没有和武青正经说过什么话,交流的信息更是反不如武青在湖南时,两个人通过鸣鸾苑的渠道通信来往得多。 至于原因么,实在是经过谢聆春那么一搅合,让她根本找不到和武青正常相处的模式了啊!估计武青也是如此,在开始那些日子里,总是找借口躲着她,即使是不得不参加的各种庆祝活动,也是离她远远的……直到那天谢聆春又一次设计了他们,将武青请到了大观桥,让他亲耳听到“楚歌喜欢他”这样的话…… 接下来这几天,楚歌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怎么在府邸里停留过;然而每次她深夜回府之后便会听见侍卫们禀报,说武都督来访过……楚歌不断地出门,武青也不断地来访,几次之后武青干脆留在门前等她,而楚歌也发展到遣人先在自己府门前窥探,若有武青在,必换个时辰,或是换条路回府……其实楚歌很感谢自己这一段的忙碌,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 不过这一次。武青居然换了方法。他应该是终于探到了她的行程,故意在这路上等她地?……也罢,终于还是要面对的。 楚歌出轿的时候,正看见武青乘了一匹极神骏的白色战马一路小跑过来。火红落日的背景里,金甲白袍。龙吟长剑,阳光下略带汗湿地英俊容颜……那是一种既沧桑又雄浑的美,让人生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仰望情绪;仿佛那一刻,平凡的街道忽然生出了一种沙场的味道,苍茫萧索,却又激起人无限的豪情。 楚歌是恍惚了片刻才回神过来的。暗自思忖了一下,便知道他应该是刚从京郊的讲武营赶过来。从武青率领长天军进京之后。端木兴便以嘉奖之名,把武青留在了京城,让他参加不久后地冬至祭天大典;然而长天军人数虽少,到底不是京城编制,留京多有不便,便由兵部出文书,准他们在京郊扎营,顺便和驻扎当地的禁军多多“切磋”。这些日子里武青都是在京郊军营中居住,在京城闭门落锁之前必须离开的,这也是几天来武青总是等不到楚歌的缘故。 “楚歌。”武青拢马过来。纵身而下,“军中的将士们想要见见你。” “见我?”她有些惊愕,随即释然。将士们想要见她,大概是她的“名头”太过响亮有些好奇吧……或者是因为前些日子她将武青“借”给她的亲卫送归。在军中提起她的一些“逸闻趣事”所致?不过长天军进京,她的确应该去看看;虽说她一直和长天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这支军队饷银地来源武青从没打算瞒过任何人,何况她又有着“荆湖南路副招讨使”的名头,依情依理,见一见,亲眼看看这支军队,都是应该的。 然而楚歌抬头仰望着那金甲将军的时候。口中冒出地回答却是:“我不去。” 武青皱眉,道:“不是说现在。” 现在天色已晚,不久就会关闭城门,显然并不适合去军营视察。然而楚歌却不是这个意思,她依旧坚持地摇头。 武青正想继续说什么,楚歌却道:“我真的不能去见长天军。不是不想见。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并不合适;不过我正有话对你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这个邀约来得倒是奇怪。武青找她找了那么久,见了面却是她先提出要谈谈的要求……不过武青还是点头应允。 最终是武青陪着楚歌一起往楚府里去,临行之时听见楚歌对轿边的一个美貌少年嘱咐:“去告诉裴大人,就说今晚上宝悦楼的约见取消了,来日我请他到美人湖吃花酒。” 武青皱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待到进了楚府,又是一番忙碌。楚歌才下了轿,便有少年们穿花蝴蝶一般围绕着,服侍她更衣,净面,又送上香薰手炉,暖胃姜茶……真真奢靡暧昧的场景,倒将武青这个客人放在了一边了。 半晌忙得差不多了,终于两个人坐下来,共享数量不多却极为精致的晚餐;却仍然不得消停:那些少年中明显地位高些的一个,居然在楚歌身边坐下来,替她布菜斟酒……姿态亲密到,几乎就差喂她了。 武青地眉头皱得更紧,似乎隐隐有了些怒气。 看他如此,楚歌对那少年吩咐:“亦陌,你先下去吧。”谁料少年并不顺从,反嗔道:“大人怎么可以让亦陌离开?谢都指挥使特意吩咐,一定要监视着大人把饭吃好呢。”楚歌便无奈地对武青笑,由着那个叫亦陌的少年真的将一筷青菜送到了她的嘴边。 这时候武青终于冷冷地抬眼望过来,“你下去。”他说,语气平淡,仅仅几个字,却让人瞬间领会到他的意图,感受到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亦陌瑟缩了下,悄悄瞟了楚歌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躬身退下。“下人不懂事,平日宠惯了地,还望武都督见谅。”关上门,房间内便只剩了他们两个,楚歌笑着道歉。 武青依旧平淡淡地,“楚歌,你不用演戏了。” “演戏?” “什么平日宠惯了地?不都是你鸣鸾苑的人么?这些把戏你怎么总是玩不腻?” “哦。”楚歌应了声,垂下眼眸去对付面前地饭菜。确实表演拙劣了点,不过也不都算演戏吧?起码亦陌监督她吃饭是真的啊。 屋内开始被沉默的气氛笼罩。楚歌是专心致志地吃饭,武青却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武青推开面前丝毫未动的碗筷,“楚歌,你知道义父是怎样一个人么?” 义父?楚歌抬起眼睫,投上关注目光;林逍,还是林飞枭?前者寂寂无闻,后者声名赫赫……然而无论是寂寂,还是赫赫,都是一样的神秘,一样的无可捉摸…… 对不起大家,更新居然慢到这个地步。我一定改一定改呵。 嗯,再感谢大家的支持吧没想到这段时间写得这么不顺,还有这么多人关注支持我,尤其是今天还收到伊泽尔的长评,真是愧颜无地阿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二) “楚歌,你知道师父是怎样一个人么……其实他老人家真正的名讳不是林逍,而是林炯,字飞枭……” 这已经不知道是楚歌第几次面对林炯林飞枭的生平了。在最近的调查中,楚歌早已确认林逍就是林飞枭,也,应该就是她的生父。那记载着林飞枭“事迹”的卷宗,都被楚歌翻得稀烂,背得滚熟……只不同的是,这一次她面对的,并非陈列纸张上的对一个卖国奸贼的描述,而是在武青质朴又激情的叙说中一位肝胆英雄的重生。 林飞枭,曾经大赵第一将,正一品堪与内阁首辅比肩的武将最高衔,太尉;曾经光耀九州,曾经威扬天下,也曾经惨“死”在自己人的刀下,留下的只是万千骂名…… 在武青刻意压抑的讲述中,楚歌早已泪零如雨。她和林逍只见过一次面,对他的认识只停留在那慈爱的目光,那坚毅乐观的态度上;纵使知道他可能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也曾为他的逝去鞠洒泪水和哀伤,却从未有过这样真切地从一个英雄的角度去理解和痛悼他的种种。 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呢。 他的故事,是那样的波澜壮阔,又是那样的旖旎浪漫;有“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豪迈雄浑,也有“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潇洒风流;有“银鞍照白马”的飒爽,也有“簟卷碧牙床”的缱绻……然而最终,等待他地。竟是背叛和出卖,是一朝大厦倾覆下满门抄斩的凄惶,是十六载骨肉分离两不相认的断肠! “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跟在师父身边是为了学习武艺;然而想不到本来牢不可破的北方防线居然为人所卖,胡兵利用师父调去南边巡视的机会大举入侵,两日内直下三关三镇,进逼京都!”武青这样说的时候,神色是悲哀而愤怒的。他放在桌上的双拳紧紧握住,平日里明亮地眼眸此刻看起来也带了些赤色的光芒。恍如还是沉浸在十六年前地那场浩劫之中无法自拔。 “……那时候师父已经为朝廷所忌。虽然身为太尉,其实差不多算是架空了权柄。所谓巡南更不如说是一种变相地驱逐……那时候师父的军队已经被打散,留在他身边地,只有区区八千的亲卫军,然而师父收到胡兵入侵的消息还是千里回援,一面昼夜飞奔入戍京都,一面传令旧部部署反击……就这样师父赶到京城的时候,胡兵还只有汗王和最强悍的三王子率领了三万兵马孤军深入,其余八万大军则被师父临时布起的防线隔绝在了三关之外……” 楚歌默默地听着武青的叙述,只不停地用绢帕拭泪。帕子已经完全湿透,而她的眸子却在水光中越发墨黑,透射出坚定的倔强地光。 “师父驰抵京郊之后,便以那八千亲卫与胡人最负盛名的三万铁骑相抗;可即使如此,师父也绝对没有让胡人占了便宜去……按师父的计划。只要他驻守京郊拖住胡兵精锐。其余几路勤王大军便不日可到,至此瓮中捉鳖。足可将胡王一举成擒!” 是的,若说当年的历史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倒是有几分可信----大赵虽说积弱已久,到底不是弹丸小国,怎么会短短几日之内便被突袭攻破?胡兵纵然悍勇,千里奔袭孤军深入,难道还能奢望着将一国之都就这么顺利地收入囊中? “其实当时胡兵也只希望速战速决,能攻破京城自然好,攻不破也该迅速回撤,本来就是抽冷子来一下地买卖,如何料想到自己反会被围困住?”武青叹口气,道:“勤王地五路大军有四路接到师父军令,配合围剿胡兵----师父的计划也几乎成功,破去敌兵主力,重伤三王子索木泰;胡兵士气全无,只剩下偷跑地念头……” “你说勤王军收到的是太尉军令?”楚歌忽然哑着嗓子插言。太尉虽然位居武官一品,但大赵历来崇文抑武,便是太尉,也没有权力直接指挥其他的勤王军队。 “是的……是军令不是诏书。事情紧急时,太尉对勤王之军当然有权力直接调动指挥。可是你知道当时大赵颁发政令的手续,是内阁草拟,司礼监代天子批红,而当时的司礼监大太监楚缙,”他说到这里深深注视楚歌一眼,“就是掌管批红权力的人。楚缙信不过师父,又哪里肯将兵权随意离手?” “你错了。”楚歌摇摇头,眸中水色一闪一闪,“信不过太尉的人,不是楚缙,而是先帝吧?楚缙当时虽然是司礼监大太监,但还没有到可以篡政的地步。事关紧要,他绝对不敢自作主张抓住兵权不放。” 武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掩住了痛苦的神色,“的确如此。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真正信不过师父的人,就是……先帝,还有那些阁臣。”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盏,举起端到唇边,忽然顿住,又一点一点地将杯子放下来,那动作缓慢得仿佛手臂有千钧重,“之前内阁中就对师父百般打压,这时更是谣言四起,都说是师父不忿朝廷解去兵权,故意引胡兵南下,借此自重……” “我明白了。是先帝终于听信了这些谣言,自毁长城而导致国破家亡么?”楚歌的泪水再次奔流,此刻的她,想到的不仅仅是那个受到皇帝和文臣怀疑冤枉的太尉父亲林飞枭,还有……段南羽口中功业至伟却最终死在端木兴之手的……面前这个人。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么? “不错。”武青将手中的酒杯握得紧紧地,“先帝……传旨令师父转交兵权,单身入城,而师父因为军情尚急,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终于酿成大祸,八千亲卫被调开剿杀;而师父本人,则被骗单身冲入敌营,几进几出之后身负重伤,与蒙面掩饰了身份的黑狼卫二十八骑,对决。” “可……堂堂太尉……被骗单身冲入敌营?” 武青痛苦之色更浓,低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人告诉他,我……被胡人掳走……” 沉默,浓浓压抑着的沉默。良久,楚歌狠狠擦擦自己的泪,伸手将那被武青捏得变形的铜爵古董酒杯抽出来,强笑:“你又不喝酒,就不要抢我的了……”她本是要开玩笑缓解气氛,可话一出口,才想起武青不喝酒的原因:御前立誓竭忠报国,一日不复华夏,一日不饮酒……难以想象他这样志向的人,竟是在目睹林飞枭被朝廷辜负之后成长起来的。 武青见她又痴住,也叹口气推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当年师父力战二十八高手,浑身大大小小都是窟窿,又失去了双腿,血流如注几乎没有再生存下去的可能;不过黑狼卫也算留了余地,虽然经此一役几乎全员覆没,但并没有对师父戮尸斩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属于黑狼卫的,那次在古墓中,辛月姑娘还劝我去杀郑石报仇……” “可是你没杀不是么?因为你也知道……凶手不是黑狼卫,而是黑狼卫背后的人,对不对?” “黑狼卫背后的人,你说的是……” “先帝。”楚歌垂下眸子,“黑狼卫的剿杀是他的旨意,满门抄斩也是他的旨意,不是么?” “不错…….他是个罪人。”武青这样回答着,并没有惊讶于楚歌对于当时情况的了解程度。的确,满门抄斩的旨意出自先帝,即使真正的执行是后来的楚缙,可,自毁长城的罪魁祸首,的确是当时的大赵天子,端木兴的父亲,景瑞皇帝。 两个人的谈话又停滞下来,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也没有人前来打搅他们的“密谈”;城门早过了落锁的时辰,可无论武青还是楚歌对此都没有丝毫关心……只有面前的烛火,恼怒于没有人剪去烛花,便一跳一跳地在窗纸上留下两个人对坐凝望的侧影。 楚歌终于起身,到外间雕花银盆中就着冷水抹了一把脸,又拧了手巾拿来递给坐着发愣的武青,“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爬-书-网-文字首发站,注册会员就能下载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三) “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 听见那还略带着鼻音的问句,一张秀美的面孔紧张地向前凑了凑,“哈,终于到了戏肉部分了!难道你真的说动武都督去劝她?!” 然而这时,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从他面前伸过,坚定地按在了面前的铜管上。“不是说只再听几句么?你可以走了。” “谢聆春----”秀美面孔的少年半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到了关键部分啦!” 然而那双手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哀求而阻滞,依旧利落地动作着----将铜管塞死,机关关好,然后转过身来,“可是我不想听。” 那秀美少年只有悻悻然退后,“算了,不许听,那么就单看着吧!反正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不到……不信你不好奇。” 这两个人,正是谢聆春和何蕊珠。他们所在的,依旧是佩玉轩东厢,从这里望出去,正正可以看见武青和楚歌投在窗纸上的剪影。 “明天你就把你偷偷安上的这个什么东西拆掉吧。”谢聆春懒懒地应着,并没有在窗口停留,转身往桌边去,拿起火石引火。 “别啊!点了烛我还怎么偷窥!”何蕊珠一闪身过来抢过火石,“再说东西我不拆,我就是做这行的,我安的东西我有信心,她发现不了地!” “不是发现得了发现不了的问题。我说了我不想听!”谢聆春火石离手,也就作罢,一转身倚到床上去,倦倦地长叹一声,闭上双眸。 何蕊珠终于发现了谢聆春的反常,连忙靠过来试他头上温度,“你没事吧?我在这里等你几天都没见到你的影子,到底去了哪里?” 谢聆春拍掉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鲁老头儿那边事情不太顺利。找我给他打打下手。” “哦。”何蕊珠点点头,黑暗中也能看见他那双堪比美女的灵秀双眸正骨碌碌乱转。“果然就是和你的小美人儿有关----不然你怎么舍得离了她身边的?谢聆春。你实话说,是不是真地喜欢上她了?” 谢聆春闭着的双眸张开一线。“何蕊珠,你很闲是不是?北胡那边地谍网重建要是都弄好了,就去宫里转转,陛下还等着你觐见呢!” “切,又拿陛下来吓唬我!”何蕊珠一脸不屑地神色,然而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转身回到窗边,去继续他的“偷窥”大业……没一会儿,他却又撇着嘴。低低地呼唤:“谢聆春!” “嗯?” “你地小美人儿,还真是水性杨花----” 谢聆春不耐烦似地叹息一声,“你的话还真多;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就回北胡吧,那边的事情离开你还真是不行。” “啊不回不回。”何蕊珠连忙强调,“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他把鄙夷又带些不忿的目光从那窗上叠在一起的人影处挪开。眼睛转啊转地又往旁边窃听铜管的机关处望去。 佩玉轩的正厅。 楚歌举着绞好的手巾递到武青面前。 “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她问。 然而武青却一直沉浸在自己地思绪之中。并没有听清楚楚歌的问话。“你说什么?”他看见那递在面前的绞好的手巾,便慢慢抬起头来,顺着那手巾看上去,直看到楚歌额头还略滴着水的发梢上……武青略皱了皱眉,接过那手巾抬起在楚歌地额角轻轻一抹。 这!楚歌愣住,一瞬间几乎要向后退闪。这样自然而毫不避讳地动作,差点让她以为面前的人是那个妖孽谢聆春了……在她印象里,武青对她地态度一直是温和而保持着距离的,古阳村武青认定她是林逍之子后,倒是也曾待她十分好过,不过那是兄弟式的关爱,是照顾是保护----而且这样的关爱,她以为在她女儿身被揭破之后,便再也享受不到了…… 事实上,武青抹这一下也本是无意识的,待那雪白的手巾拭过楚歌额头,他的手指也随之轻轻触到她光洁的肌肤……武青心中便也蓦地一震,立即想起楚歌女儿身的事实以及那日听见谢聆春和楚歌的对话……霎时气氛便显得尴尬,饶是他即时收了手,却在脸上飞起一片薄红来,只好垂下头去,用极快的语速重复道:“楚歌,你方才问的是什么?” “你……”楚歌也有些尴尬,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却已经换了话题,“你可想过为林伯父昭雪沉冤?” 她这样一问,倒是将那尴尬的气氛驱散了些。武青抬起头,两道英眉略略蹙起,带着责问的语气开口:“你怎么还这样称呼师父?” “呃,”楚歌只好重复,“为父亲昭雪沉冤?” “楚歌……”武青却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为师父伸冤,而是,师父他老人家不肯……” “不肯?”楚歌闷闷地重复着,略略带着鼻音,“父亲临终前的确说过不要追究过去的事……他这一生,历尽宠辱,大起大落……恩仇于他,只怕早已淡漠了吧?” 武青又沉默下去,半晌,方道:“从师父出事……已经十六年了,若说他老人家心中还有什么未了的执念,应该就是山河未复,社稷危殆……可即使如此,师父一直都是严禁我从政的,甚至连从军,都是我自己一意为之……楚歌,你想没想过,其实师父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试图寻找过你?” 楚歌点点头,她自然想过,猜疑过。她落入楚郡侯府,秦婉儿和林逍有过联系,那么为什么林逍不去楚府认她;或者,至少,告诉武青她的存在?怕他的“叛逆”身份连累她么? “我想,师父他只是希望你过得自由一些----过你想过的日子,不必担负太多。” “我想过的日子?”她微微苦笑,“就像现在这样么?”像现在这样,左拥右抱的风流领袖,贪赃枉法的奸臣典范?就是这样也没有关系,不必相认么? “自然不是象现在这样。”武青神色越发凝重,“楚歌,你担负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这样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以后凡事……都有我在?”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即使命不久长 佩玉轩的东厢,依旧没有烛火。谢聆春依靠在榻上,半暝半寐,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还是单纯地疲累欲眠。 而何蕊珠则一直守在窗边,锲而不舍地望着那窗纸上映出的两道黑影,甚至还时不时为身后那人解说几句----即使没有人理会他。不过何蕊珠倒也没有失去兴味,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蠢蠢欲动起来……终于还是耐不住,借着衣袖的遮挡,他慢慢将手挪到那窃听铜管的机关上去…… 可就在他将手刚刚放在铜管上的时候,便听见那明明是背对着他休息的谢聆春悠悠叹道:“还要听么?小心惹祸上身---- 何蕊珠便无赖地笑:“嘿嘿,能有什么祸事?不就是听听而已么?上一次皇帝陛下忽然驾到,我都没能八卦到底;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有刚刚安好的机关,要是还不能把楚歌与武青间的秘密探听到手,简直是污辱我血衣卫辛字部首领的身份么!” 何蕊珠人前都是绝对的女儿媚态,象这般无赖的少年语气倒是很少展现----也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谢聆春面前他才会这样说话吧?也正因为如此,何蕊珠断定,即使身为顶头上司,谢聆春也会放他一马,满足他窥探旁人**的职业癖好…… 所以他在说话的同时,已经迅速地将机关扭开,让那夹杂些嗡嗡回音的话语声在东厢中回荡。 听起来,那边的话题已经转到了上次地“驱毒疗伤”上,正在谈论那寒毒潜伏的穴位和游走的感觉……何蕊珠回头看看谢聆春。黑暗中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似乎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点点紧张的气氛----看来他也并不是不关心那边的进展么…… 可也不过一会儿,那边就静默下来;带着暧昧的停顿,伴着悉悉索索地,不知是什么声响…… “武都督----”楚歌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已经比方才低沉了不少,语调拉长。显得妩媚许多。 何蕊珠地眸子在黑夜里放着光,一时不知是要回头去观察谢聆春的反应呢。还是继续关注那边窗纸上地影子更好些……然而幸好没地让他选择了。窗外陡然光线一黯----正房里居然熄了灯! 果然没有让他白等!如今情况已经确凿了吧?这样的“奸情”摆在面前,谢聆春也该堪破了才对。为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地女子。付出感情是值得不值得? 铜管里继续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半晌,一个女子的叹息声轻轻响起,低哑温柔,婉转之间充满无尽遐思……何蕊珠走到谢聆春的床前去,心中莫名地有些难过----这种时候,即使是那个一向强大到似乎万事都在掌握中的妖孽男子,也总是会免不了受伤吧…… 黑暗中,谢聆春面朝里靠在床头。看不清楚表情,仅仅能够分辨出他的肩在微颤----不会吧?难道谢聆春对楚歌的感情深到如此地步?! 其实当时何蕊珠转过这个念头时就知道不对了。谢聆春即使是真的对楚歌深情如斯,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类似哭泣的举动吧?然而当时并没有时间容他细想,“咣当”一声虚掩着地门被踹开,原本应该响在铜管里的声音出现在耳际:那是楚歌怒气冲冲的一声嗔斥:“谢聆春!” 身边的人翻身坐起来。在楚歌手中鎏银小灯的照耀下一脸地笑。抑制不住似地,和刚刚进门时地疲累忧郁判若两人。 “有什么好笑?!听壁角捉奸情么?”楚歌的脸上气愤之色不减。“捉到了么?满意了么?还是自己被我捉到了?!” 她有些凶巴巴地,矛头对准谢聆春,然而那恶意地神色语气,分明是将何蕊珠也包含在攻击范围了。这让何蕊珠不禁打了个寒噤,虽然楚歌在朝中以“奸佞”闻名,但人物看起来总是温文而阳光的,倒从未见过她这般气势。 谢聆春依旧笑着,望向何蕊珠,“怎么样,我说你会惹祸上身的吧?” “现在我说的是你!”楚歌冷肃着面孔一本正经,“至于何首领,就算他窃听我的谈话,和你的奸情被发觉----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对他发怒?更不会惹上什么祸端!” 话虽如此,然而被楚歌眼风一扫,何蕊珠还是感觉到丝丝寒意。还没等楚歌那句“不过还是要麻烦何首领先回血衣卫,我楚府似乎没有邀请过何首领大驾”说完,他已经迅疾地向谢聆春告退,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在两个人的视线中消失。 楚歌“目送”何蕊珠离开,再回眸看看犹自带笑的谢聆春,“啪”地一声将手中银灯摔在桌面上,忿忿地道:“谢聆春,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让人厌恶!” 那盏小灯虽是极为精巧的防风设计,但也禁不住她这样一摔,小小的烛焰颤了几颤,灭掉了。 谢聆春扯了扯微露的领口,轻笑道:“楚小美人儿,有些冷呢……你若不将门关好,就回去武青那边吧……” “武青已经走了。”楚歌打断他,犹豫一下,真的回身去将门关掉,连帘子也落下来,遮住外面的点点星光,也将整个屋子恢复成原本的黑暗和密闭----只有方才何蕊珠偷窥的位置窗纸一角微微掀起,露进一缕清光。 “你还真是……”黑暗中听见谢聆春叹着气的轻笑声,“楚小美人儿,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想歪么……我可不可以认为……在武青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这边?” “什么这边那边?!”楚歌依旧是嗔怒的语气,却因为这黑暗的暧昧而带了一丝不确定,“我是来继续上次的质问的!告诉你,你的作法让我不能接受!谢聆春,麻烦你停止你自以为是的所谓助我完成心愿吧!你的行为已经变得让人很厌恶了知不知道?!” 黑暗中看不到谢聆春的表情。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楚歌和他之间从陌生变得熟稔,连行事的态度都变得有些相像起来;上次他才用近乎“恶毒”的语言伤害过楚歌,刚刚没有几天,就被她用同样有些过激的词句还击回去,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你说的,该不会是偷听的事吧?”谢聆春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 “当然不是。”楚歌仰起头,若是这时可以借着星光细细打量,应该可以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被称为“倔强”的表情。“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打定主意要赶我离开。那一次你说过之后便一直努力去做了是么?那次入宫你和端木兴说了什么?让他这么长时间一直躲着我?让他在王阁老和我之间如此犹豫不决?这次你居然又说动了武青,让他来劝我离开朝廷么?我一直真的很奇怪是什么让你忽然如此绝情----” “怎么会是绝情?”谢聆春又恢复了那种轻佻的笑意盈盈的语气,“上回你也这样问过我,而我不是给了你理由么?再说,我也一直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不是么?我最渴望的,还是和小美人儿你一起浪迹江湖啊……想想,多么浪漫,多么唯美,一身轻松双宿双栖……” 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往楚歌身边欺过来,光线暗昧看不清表情,却似乎能够听得见心跳和呼吸,体会得近在咫尺的温度,嗅得见彼此清新的气味……楚歌退后一步,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小心些,不将那盏小灯弄灭,如今这样的情境,竟似更容易被诱惑了呢…… “谢聆春!”楚歌尽力让声音冷冷地,充满了讥讽,“我真是不敢相信呢,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居然也可以这么伟大,这么善良么?!为了能让我得偿所愿,甚至能给皇帝陛下下药是不是?还用心良苦地促成我和武青,要让我远离钩心斗角远离血雨腥风,过开心快乐的日子去----血衣卫都指挥使能做出这等举动,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哪!” “只可惜,没人会领你的情。”她这样说着,袖子一甩,恰好拂在方才那盏小银灯上;于是小灯然落地,带来叮咚咚一串脆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隐忍,万般辛苦都是为了我,而我却并不明白你的苦心----这样忍辱负重一般的举动,会不会让你觉得很有快感?觉得满足?” 她越说越怒,刚刚踹门而入的气势又重回她的身上,“你觉得是对我好,其实你想没有想过我到底愿不愿意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呢?!告诉你,我有自己的选择,我就是不肯离开----即使,命不久长!”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就是要帮你 佩玉轩从来就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地方。即使是本身即为楚歌秘密之一的鸣鸾苑诸人,也对此地颇有避讳;而那位目前鸣鸾苑中风头正健,隐隐被楚歌作为流丹的继任者来培养的美少年亦陌,更是最懂得眼色的;早在楚歌与武青私下共处的最初,他就拉着辛锋寒远远地避了开去----至于血衣卫都指挥使以及辛字部首领大人在佩玉轩的出入情况,更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过问的。 所以武青武都督趁黑悄然离去,楚大学士一脚踹开谢都指挥使房门这一类的事情,他自然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了。即使是身边的辛锋寒声称看见东厢灭掉的烛火,听见一些奇怪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因而打算上前一尽“侍卫”之责,也都被他拦了回去----理由很简单,东厢里现在住着谁呢?谢都指挥使大人啊!可有人见过谢都指挥使对楚大学士有过一星半点的不利么?连鸣鸾苑都是谢都指挥使一手调教送到楚大学士手上的!和在谢都指挥使身边相比,这世间难道还有什么地方,会让楚大学士的安全更有保障? 于是这个与谢都指挥使有着半师生情谊的少年,不知是第几次以“大人闺房私事”为由,成功地阻止了蠢蠢欲动的辛锋寒……然后震惊地发现,即使是他,也的确无法再将东厢中愈演愈烈的回响曲置之不理,无法装作听不到那乒乒乓乓声音里传递出的呼唤,以及,谢都指挥使哀哀呼痛的声音。 这个。还是闺房情趣么?向来对谢都指挥使以“男宠”自居死活赖在楚府里地行为颇有些八卦又乐见其成的鸣鸾苑准头目亦陌,第一次对是否回应自家主子的呼唤这个问题犹豫了。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容他选择的余地,在他一个愣怔的功夫,身边的辛锋寒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箭一般窜向了东厢;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血衣卫杀手们,也有志一同,骤然现身;一时间灯光火把。照亮了小小地院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再度被踹开地房门----以及。房内刚刚折腾出了那骇人声响地两个人。 可屋内正如亦陌方才所料。是好一幅春闺行乐图。 楚大学士正以一种颇具进攻意味的姿势,将衣衫半敞。裸着一痕精致锁骨地谢都指挥使压在了方桌上----而方桌旁边,则是一地的凌乱……事实上,听到他们破门而入的声音时,楚大学士才刚刚从那红衣潋滟的男子身上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又懊恼,分明是刚刚被打断了一段唇舌的纠缠。 奇怪,两个人方才在接吻的话,那呼唤来人的声音是谁发出的?谢聆春的手伸在外衫下面,还牢牢地固定着楚歌地腰。一边享受着她微微的挣扎,一边面色平静地转过头去,对外面两人的一干下属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个借口还真是找得一点也不肯用心思,看他们像是不小心摔跤的样子么?众人心有灵犀地应声退去。只留下还是一脸质疑的辛锋寒以及听到呼唤不好即刻离开地亦陌。 方桌上地两个人整理衣冠慢慢站了起来。 明显偷腥被打断的楚大学士一脸懊丧。而被欺负了地“男宠”却象尝到了甜头的猫,那微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带着些餍足。 “都过来坐。”楚大学士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样对站在门边的两个人吩咐着,接着目光瞟了一眼某人的单薄衣着,又加了一句:“门关好。” 于是笑着的那位越发地明媚起来。 乱七八糟的“现场”被简单收拾好,那盏鎏银小灯也拾起重新点上,烛光幽幽地从镂空的莲花碗盏里透出来,迷朦地照在那两位几乎算得上是可以左右大赵国命运的风云人物脸上,却诡异地带着些**的味道。 “亦陌,”楚歌端正了颜色,不去看依旧笑得欢畅的谢都指挥使,“把这些天我让注意跟进的那几条消息说给谢大人听听。” 亦陌应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楚大学士此举是什么意思,还是恭恭敬敬地陈述道:“松江那边的消息,说医圣大人正在搜集各种西洋蛮疆药草,听说是要研究配方,治疗一种叫做“冰丝缠”的寒症;另外湖南那边的消息说,有人在芦泉岛,见到了辛月姑娘和段公子踪迹……” 听见这样的话,旁边辛锋寒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最近还收到辛月转来的信函,并不曾提到到芦泉岛去的事情;而段南羽,则更是早去了大理,没有又在芦泉岛出现的理由。 “不仅这些吧?”谢聆春歪在那张刚扶起来的躺椅上,继续上演那种妖孽的美艳,“还有我血衣卫的人给你提供的消息呢?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楚歌终于抬眸注视他的眼睛,良久笑了笑:“当然是说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才会待我这样好。” “这个情报,你给他什么做交换?” “自愿送上门来的消息,需要交换么?”楚歌摇摇头,“而且我十分讨厌被人监视窃听的感觉,大概下次他再来送消息上门,我就不会肯收了。” 亦陌和辛锋寒的注意力,都被那“快死了”几个字牢牢引住----这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两个人谈论起来的感觉却如此轻松?开玩笑一般,混不在意?如果不是真的……已经不用考虑这种可能了,谢聆春马上证实了消息的正确性。 “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却赶来质问我为什么瞒着你自作主张?他一定也告诉你你的命只有静养才能活得长久些吧?赌气是最要不得的情绪,难道你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留在京城么?” “不是赌气吧?”楚歌的目光扫过辛锋寒和亦陌,暗自庆幸有这两个人在身边,总算不用畏惧现在谢都指挥使大人无孔不入的色诱**,“我想我是不相信你。你能利用武青对义父的怀念让他接受我这么个累赘在身边,能把远走大理的段南羽避人耳目带到芦泉岛,精明到这样地步,还有人敢于将后背交付给你么?” “哦。”谢聆春似模似样点点头,“原来你那会儿那么激动说的话,都是反讽阿!真是失败,我还以为你的确相信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也不是不相信你是为我好。只是,我更相信自己。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喜欢别人隐瞒我,替我做决定。”楚歌终于顺利地将心里话说出来,轻松了许多,“我说过,我要留下来,我要的东西,不用你这么帮我,也能得到。” “可是我就是喜欢帮你。”不顾旁边两个人瞠目结舌的模样,谢聆春象孩子撒赖一样地混搅,“我说没说过我最没有立场的了,只要你坚持,我完全可以退让;你一定要留下来,那我就帮你留下来好了。”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雪天里的温暖 德十六年的冬月末,冬至祭天大典过后,那场令整个大赵朝廷惴惴良久的内阁纷争,终于尘埃落定。 权力的更迭并没有象众人想象的那般张扬,没有雷霆手段,没有血溅朝纲;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大赵的朝局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改变,那绵延了整个冬日的飞雪,似乎也在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冬至前三天,皇帝陛下为祭天而移驾大庆殿斋戒之前,特旨召见楚大学士;祭天当日,武英殿大学士,少师,光禄大夫上柱国工部尚书王英,以老病为由,告假不曾出席;第二日,上书请求致仕。 御笔亲复曰:“准。” 没有推拒,没有假惺惺的安慰,这位一辈子游刃官场的老人,转头间丧失了所有,黯然引退。 他曾经递上去留中的那些密揭,也都如石沉大海,再无人提起;曾经燃起他无穷希望的那个人的态度,终究带来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在王氏家族因为他的失势而开始走上下坡路的同时,人们也惊恐地发现,在这次权力的更迭中,甚至连一向活跃的言官,都没有发出过什么质疑的声音。 斗争,完全被压制在了水面之下;而胜利者,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是那位获益良多的楚大学士……原本是势均力敌的局面,就是从楚大学士联络百官而广泛寻求着支持的态度来看,也是万千准备要与王阁老斗一场硬仗的,那些朝廷中地各位高官。也纷纷为此而微妙地做出了立场的表态----然而所有预备出击的重拳都转瞬间丧失了目标,皇帝陛下轻飘飘地按下了一切,在,冷眼旁观了十几天之后。 这就是皇权。真正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去留。 而也正是经由此事,让朝野中人于楚缙逝世九个月之后,真正意识到了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如果说端木兴亲政以来,还有很多人曾经弓弦绷得紧紧打算或“死谏”或“强抗”来反对皇帝陛下可能“不正确”的作为的话,那么经过这九个月的消磨。经过朝堂几番看似不起眼地位置更替,再看过去时。就会发现不知何时。大赵的政局已经幡然改变。 当初那些对忽然接手朝局地皇帝陛下或忡忡或耽耽地目光,此刻差不多也都该转化成了仰望了吧? 当然。无论如何,当事人之一的楚歌,还是最大地“受益者”。在王阁老黯然引退之后不久,朝廷发出旨意,晋升楚歌为三品工部左侍郎,暂代尚书任。至此,工部彻底划归楚大学士名下;而内阁之中的位份问题,由于次辅的空缺,楚歌也向前挪了一档。即使暂时依旧是末位。 政局中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如今内阁中剩余的几人对待楚歌的态度----虽不至于如当初待楚缙一般,事事拿来先由楚歌过目,可是十分明显地,除卢太傅以外的那两个人。遇有大事。更愿意做的是拿去与楚歌参商……由此,朝中大权谁落。可见一斑。 这一段时间楚歌的忙碌,也可见一斑。 与王阁老地斗争上蓄积起来没有发泄出去的精力,几乎都被楚歌用在了工部的改组中。王阁老坐镇工部十余年,虽然看起来是在浑浑噩噩混日子,但若说他没有积攒下人脉物力,那是任谁也不肯相信的。何况楚大学士一到任,便一改以往温吞的行事模式,大剌剌摆出了定要重用自己人地架势,便是那些原本隶属于王英地嫡系打算改投楚歌门下,也得计较计较人家收不收不是?故此工部的改组立刻非议一片,而楚歌也很使出了一些雷霆手段,才将这些反对地声音压制了下去。其中最是让人广为“传诵”的便是到任第一日,楚歌以无赖般的手段将工部几位五品的郎中调任架空的事情。 据说当时这几位很得王阁老“真传”的营膳所、都水清吏司郎中大人们,面对楚歌明显要他们退居二线的命令很是不满。仗着他们工作的“专业性”优势,几个工部的老人当着楚大学士,现任工部侍郎的面牢骚质问:“我们是犯了什么过错?!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年岁稍大,也多有经验,工部的事情难道是人都做得来的么?小心换了人上来,反倒把事情全部搞砸!” 而楚歌回应他们的,则是毫不犹豫的冷笑:“不错,你们是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很多年,没有出过什么大错----可没有大错便是胜任了么?别忘记了你们还有一个很大的责任:就是要培养能够取代你们的人!这么多年手下的人走马灯一样地换过,却没有人能接任你的工作,那就说明,你们是不称职的!” 接着楚大学士便开始发挥她在王阁老寿宴上持续下来的恐怖作风:反敢违逆她的人,一律叉出去关小黑屋反省……据说,楚大学士带来的人都很有血衣卫的“风范”,甚至有的明显就是血衣卫的杀手换了身衣着,让当时聚集在工部拜见新上司的大小官员瞠目结舌噤若寒蝉。 后来楚“侍郎”弄来继任工部各司郎中的,也果然是一些生手,甚至有的是直接从国子监提调而来----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今年科举中不幸落第的著名才子梁广进以及传闻曾与楚歌一夜风流的举子姜鸿昊。不过这些人却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工部“老人”们失望了,工部的职责专业性虽强,掌管起来事情也繁琐复杂,但也不是不能面对:从底层提拔起一个精通本专业的副手,一切便迎刃而解----额外收获的,自然还有那副手的热情和忠诚。 其实这是每个上位者必备的技能,就如同楚歌,甚至端木兴曾经做地一样。 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了。当时刚刚接手工部的楚歌。态度虽然强硬,心理却也是并不轻松的;而强大的质疑和压力,也让她没有理由拒绝谢聆春伸来的援助之手,没有余力去故意“澄清”众人眼中她与武青的亲密表象----索性,她也就把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一边去,甚至在武都督返回湖南驻地之前,和武青一起在长天军中露了一次脸。 那是为的公事,但楚歌却不是以湖南招讨副使的身份出现了----这个职位在她兼了工部地侍郎之后已经申请辞去。为的,也是和武青划清关系地意思。这次地公事。也是祭天大典之后武青没有马上离开新京城的原因----天家。马上又有一场小型地祭祖仪式了。 继淮阳大长公主归国之后,第二位皇室成员回归:当年淮阳大长公主被俘在敌营中诞下的女儿。端木思。据说她本应是随驸马姓梅的,但驸马已亡,大长公主忧心故国,为女儿取名为思,又悄悄让她随己姓了端木。 不过这次回国之后,端木兴对这个“妹妹”很是爱怜,索性御笔赐姓端木,真正为她加了封号:思靖长公主。 思靖长公主返京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几个近臣奉天子令出城相迎。其中就包括了武青和楚歌。 楚歌当时早知道了那位长公主是谁,不过也并没有太过出乎意料----古阳村中的思思姑娘,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相信她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倒是谢聆春为她担心了好久,怕她会吃醋嫉妒之类的……其实她又有什么可以嫉妒?思思的存在并不是如今才有,变化的。只是身份罢了。即使是端木兴真的如谢聆春所说有意将这位长公主许配武青。她也只有祝福地份儿----难道真如那天武青所言,让他为了对林逍的儒慕感恩之心。就把她这个累赘拖在身边照顾一辈子?他愿意,她还不肯呢。 所以打马和武青走在往郊外去迎接长公主的官道上,回首望望身后三千盔甲明肃的长天军,楚歌的心情还是极为欢畅地,一路上也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工部地盔甲厂和王恭厂其实是我最想要的,”她挥鞭南指,胯下那匹很久没骑地桃花马也跟着咴咴畅鸣,“我要求把军器局和血衣卫的乙字部合并的奏章已经准了,看看谢聆春还敢不敢把他们血衣卫那些东西藏私?!武器研发么,自然要推广出去才有用,这次走就让他们乙字部把从西洋仿来的那几个大炮随长天军运回湖南吧?” 看着微笑着回望的武青,楚歌目光闪亮。仰起头时,皑皑白雪中也恍惚地带着一抹春意了,“回头我再让他们把研究方向调整调整,不用太急于研究高难度的东西,就把现有的火器都改一改,适合大量生产就好!我始终觉得,对付胡人无往而不利的骑兵马阵,战略战术是重要的,但是,根本的,其实还是靠火器吧?!若是我们能把火器做好,不那么容易炸膛,装填速度又能提上去的话,组装上几个火器营,你要不要?!” 其实这是他离京前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聚了,武青看到面前那据说恋慕着他的女孩子半分也没有女儿家的忸怩和作态,心底里由于那次“驱毒”而造成的阴影彻底散去。这么一个明朗的人啊,谁能把她和那众人口中的“佞臣贼子”联系在一起呢? “楚歌,”他带马靠近了些,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那句话,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如果你愿意和我走,绝对不会成为我的累赘……”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走。”楚歌回望,目光坚定。 “好的。”他柔和地笑,“那么我和谢都指挥使的回答一样,如果你真的坚定了不走,那么就换我支持你好了……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再象以往那样轻易靠近危险了。记着我的话,长天军那边,随时欢迎你回归!” 雪色苍茫,及不上两个人对望目光中暖暖的默契;也许前路依旧是无限的坎坷,但只要有这一刻,有彼此满满的信心和信任,应该也就足够了吧?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宫闱秘史 熙德十七年的三月,大赵各地风调雨顺,万物欣欣,预示着这未来的一年,又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 新京皇宫之中,也是一片欢喜气氛。从去岁冬至之后皇帝下旨采选宫女,各地方一直都是将其当作后宫的选美来准备的----毕竟皇帝年近弱冠,后宫中却空无一人。如今陛下二十岁生辰将至,挑上来的二百佳丽,也已经入驻各宫室,各个粉黛风流,打点精神准备一争荣宠。 十五岁的嘉宁殿宫女霁月,便是因这次采选而入宫。嘉宁殿仅次陛下寝宫,是个人人眼红的好地方,每日陛下都要在此用膳,若是什么时候被皇帝陛下瞧上了,那立刻便会飞上枝头成为凤凰----她能分配到这里,自然也是靠权势靠打点的缘故。 然而霁月却并不喜欢这里。 在她十五年简短而纯净的生涯中,实在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处身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和众多芳菲美人明枪暗箭地争宠。身为二品大员的庶女,她原本是那样静静地享受着荣华,等待着父亲为她选一户良人,安安稳稳地走过一生。政治联姻她想到过,然而嫁入皇家?还有嫡出的姐妹们么……这次她也原不在宫女遴选之列,可就是因为此时皇帝陛下后宫乏人的现况,才让父亲注意到了她。作为宫女送入宫来,能博得圣宠自然好,若是不能,熬过三年放出去嫁人,也不算亏待了她这个庶出的身份…… 不过进了宫才知道,似她父亲这般将庶女送进宫来的,还真是过于小心谨慎了,多少名门闺秀打着宫女的名义入宫,只为博得圣颜一顾呢?天子年少英俊。^^首发君子堂^^又后宫乏人,正是少女怀春的绝佳对象;何况宫中女官本来稀少,这次添补之后又放了不少出去,能够借着选宫女的名义接近圣颜。任谁都觉得很有机会跃过龙门吧? 可惜依她进宫月余的经验。那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在嘉宁殿伺候。得见陛下龙颜地机会自然很多,见到诸美女各种各样求宠手段的机会也很多----可有哪个是成功的么?无论是偶遇、误撞,还是妖媚、娇蛮、天真、柔弱……千姿百态,可有一款入了那少年帝王的眼? 私下里,宫女们都在传,其实陛下是不喜欢女人地…… “霁月,怎么还愣着?”一个宫女推门进来。微有些急切地呼唤她,“陛下已经传膳了,还不去沏了茶来!” 霁月应了一声,连忙去那放茶地朱漆小柜开了锁翻找,却一眼看见了个极精致细竹丝织地小篓。顿时一诧,问道:“如眉姐姐,这个是前儿北苑试新的那批蜡茶吧?” 那个叫如眉的宫女笑答:“果然是大家子出来的,眼睛倒毒!可不是这个么。不过这个却是不能动的,换些别的吧。” 霁月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那小篓,依言取了日常的茶出来沏上。她能够认得那茶,还是她很小地时候。见福建漕司郑重其事地送了小小的一匣给她父亲。打开了里面却只有一小撮,听说是雀舌水芽所造。只这么一撮,就是四十万钱呢!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不能动么?”如眉却笑,“还真是谨言慎行的----告诉你吧,这茶,是陛下替那个人留着的,暂时在这里放放而已,千万不能随便沏了,这种东西,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哦。”霁月点点头,捧了茶盘随着如眉出去,“那个人喜欢喝这茶?” “傻子。”如眉叹,“哪里是那个人喜欢呢?宫里地东西,但凡新奇一点的,谁不懂要替那个人留下来?都是那个人说了不要了,才会按照规矩处置吧?” 霁月到底耐不住好奇,四下望望,她们正在尚膳司往嘉宁殿的路上,没人注意到两个小小的宫女。“那个人真有那么得宠么?为什么我在嘉宁殿当值,一次也没见陛下召见过?” 这正是她最大的疑问。来嘉宁殿月余,看过许多,也听到许多;知道当今皇帝是极为勤勉的,亲政一年以来,大赵民生蒸蒸日上,变化有目共睹,为朝臣交口称赞;然而只有这“色”之一字,皇帝陛下却是有些怪癖的:说他不喜欢女子吧,偏偏他最爱看后宫女子在他面前争宠;如那些新晋宫女们在他面前玩地“偶遇”戏码,重复了再重复,花样都翻不出来了;他却也不腻,也不恼,摔到怀里地温柔地扶起来;故作娇羞的去调笑几句;“不小心”见到才艺表演,也能停下匆忙地脚步欣赏欣赏----可至今为止,却从未召见哪个侍寝;反而,不断地召朝臣“赐宴”、“秉烛夜谈”。 她所在的嘉宁殿,因此而不断有朝臣穿梭。霁月觉得她几乎快把朝里出了名的臣子们认全了,尤其是内阁里的什么杨大学士、张大学士,甚至还有卢太傅,一色的流程----嘉宁殿赐晚宴,明政殿论朝政,清燕殿即寝殿留宿……偏偏从未见过“那个人”。不过霁月也知道,虽然这流程听起来颇为暧昧,可皇帝陛下是绝对不可能和这些人有什么的,就算是她也见识过张大学士的儒雅风流,杨大学士的清俊秀朗,还有一些少年得意的翰林才子;但,她悄悄注意过,陛下望向那些人的目光中,有热情,有朝气,有欣赏----却都是以一个君王的身份望向臣子的目光,绝不会多半分不该有的情感。 为什么人人都说陛下好男色?至于众人口中的“那个人”,听说从不避讳陛下“男宠”的身份,在宫中还专有居室;可,明明就在前面不远的龙图阁当值,为什么却从未见过他入内宫一带?据说,那人已经几个月没有踏足后宫内院了,而陛下也几乎绝迹龙图阁----难道是因为陛下采选宫女而在闹别扭么? “难得我们的小霁月也开始八卦了哦?”如眉对她挤挤眼,才要说什么,却见那边匆匆过来一个宫女,远远地冲着两个人笑着,问:“霁月妹妹今儿当值么?” 霁月连忙应着,半回眸去对如眉心照不宣地苦笑了一下。果然,那个宫女儿谄笑着继续:“妹妹劳累一天也辛苦了,午前遇着孙总管,他老人家还吩咐着要多顾惜着妹妹的----这膳后的茶水我替妹妹送去吧?” 霁月自然推脱,然而拗不过那女子的殷勤,终于还是被“夺”了茶水去了。 如眉在一边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冷笑:“不过是陛下这些日子纵容着罢了,一个一个这般蹬鼻子上脸的!还以为打点了孙公公去多送趟茶水,陛下就能多看她一眼呢!”说着又“嘁”了一声,“真以为那个人不往宫里来,就有机会争过他么?也不看看宫外头是个什么情势?!哪个失宠了的,还这么权势滔天?!” 霁月忙推她,“如眉姐姐别说了,快去嘉宁殿吧,别迟了。” 如眉这才半恼着走了。 这边霁月孤零零站着,终于还是蹙起了眉头。方才那宫女打出孙总管旗号夺了茶水去,她是不敢不给;可又真怕出了什么事情,那终还是会怪在她的头上。摇摇头,叹口气,霁月自言自语道:“真希望那个人快点出现吧,不然这争宠的戏码到底演到什么时候?” 仿佛回应着她的话,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笑谑着的声音:“姑娘,敢问嘉宁殿里的御膳已经宣了吗?” 霁月回眸的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紫袍玉带的翩翩少年,阳光一样明朗的微笑,略显阴柔、温润而清隽的气质;仿佛沉淀过杂质的澄碧的水,千淬百炼的蕴藏起光芒的剑。一眼望去是吸引,第二眼,才是惊艳。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子桃花眼 霁月微微愣怔之后,还是谨慎地给那少年施了礼,道:“回大人的话,陛下已经传膳,大概再有半刻也就该用完了吧?” 少年点点头,“也罢,陛下用膳,我就在这里等等。”说着四下看看,见周围宫人虽多,倒也没人注意他们所在的这个回廊角落,便索性向后靠坐到栏杆上,竟然有一句没一句同霁月闲聊起来。 他不避嫌,霁月却有几分尴尬,略答了几句,便要找由头退走----却听那少年忽然闲闲地笑问:“霁月姑娘在嘉宁殿是管茶水的么?” 霁月本来就要离去,听此一问,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方才她们几人的谈话都落到这少年的耳中了----再抬头瞄一眼他身上那三品以上才能穿的紫袍,喉头更是微微有些发紧。 “别怕。”少年见她表情紧张,反安慰着她,“方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以后这些人再欺负上来,只管不客气地顶回去好了。争宠的戏码么,隔岸观火看看无所谓;烧到自己身上,任谁都受不了吧?” 霁月脸色发白,却也明白少年是在调侃她方才的言语;心里头鹿撞一般,直直地望过去,却见那少年却并没有恶意的样子,一脸好笑的模样继续说:“其实孙公公那个人,最是个奸猾又惫懒的:银子就照收,可你要是不肯让,他也不敢挑你半个错处的----是不是这样啊孙公公?” 霁月脸色更僵,回头看去,果然看见孙公公脸上略带尴尬地陪着笑。正从身后过来。 “虽说老奴不知道楚大学士说的是什么,不过楚大学士地话,自然是真的。”孙公公也不看退在一边施礼的霁月,又走上一步到少年身边,一脸堆笑。“难得今儿楚大学士肯到这边来,怎么不进殿去?” 少年摇摇头,“陛下脾胃虚弱,用膳最忌打扰,我还是不去了。倒是要劳烦孙公公一会儿悄悄和张大学士交代一声,就说那些改制驿路的条陈,我已经都整理好了,晚上若陛下要看。只管派人去取吧。” 张大学士正是今日嘉宁殿陪陛下用膳的主角----原来那少年此来,不是要面见皇帝,而是找他? 孙公公脸上带些憾色,却还是一叠声地说:“楚大学士放心,待陛下用膳毕,老奴立刻去禀报。”又问:“这些小事,楚大学士只管使唤人来说一声罢了,何必亲自过来?” 少年却回眸往霁月这边看过来,笑道:“马上就到圣寿节了,宫里哪里有什么闲人?----其实是我忙得晚了有些饿。想着顺便来尚膳司看看有什么新出地点心。” 霁月正退在暗影里,犹豫着是不是离开,见少年看她,又吓了一跳。少年眼波流转。抬手止住了孙公公禀报陛下赐宴的建议,“就让这位霁月姑娘带我去尚膳司好了。宫里进了不少新人,怕他们不认得我,却是麻烦。” 孙公公这才注目到霁月身上,目光中几分冷然。 “好了,就这样了。”少年极熟络地拍拍孙公公的肩,低声道:“记着有机会再帮我问问那留中的本章,能过了陛下那关。就带你一起去逛美人湖呦!” 孙公公无奈苦笑摇头:“大学士快别戏耍老奴了,逛美人湖?还是等陛下和大学士同去吧……” 少年哈哈笑着,一面招手唤霁月和他同往尚膳司,一面问:“霁月姑娘来宫里多久了?需不需要我教你几招争宠?……” 当晚霁月终于送走了楚大学士,转头要回尚膳司自己的小屋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等在一边的孙德安孙公公。 “高霁月?”后宫大太监孙总管孙公公脸色深沉。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恭喜你,成了陛下第一个点名要见地新进宫女。这就随咱家过来吧。” 霁月叹口气。垂头避开周围众女子或嫉或羡的目光,跟在孙总管身后向清燕宫而去。 清燕宫是陛下寝宫,距离嘉宁殿并不远,然而霁月入宫一月,却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地方。走过两厢配殿,过清燕门,穿“御路”,经受两旁静静巡逻的黑狼卫官兵注视……短短的行程,霁月却觉得汗都要下来了----难道人人都以为她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是什么荣宠么?殊不知她此刻,更担心的是会遭遇什么祸端! 孙公公没有跟她一起进入清燕殿。霁月忍着惴惴,独自迈入那个少年帝王的寝宫----第一个感觉就是清燕殿实在是太大了,比她日常出入的嘉宁殿更加显得空旷;纵然处处金碧辉煌,还是让她生出一种渺小的无力感。而不知道是不是她这种心情的影响,当她在一片静谧地殿阁之中看到那个穿着黑色衮龙袍的背影时,居然会感受到一种寂寞,替那帝王,感受他的寂寞。 皇帝陛下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受了她地礼,微微点点头,示意她起来回话。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他这样问。 直入主题。果然,能够引起皇帝陛下兴趣的,从来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不知为什么,到了此刻,霁月反而不害怕了,依足礼仪垂头回话:“楚大学士说要教奴婢如何争宠。”既然知道皇帝陛下就是为的这一句来的,何妨直言相告? 闻言,少年帝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挑,“说详细些。” “楚大学士指点奴婢要用心:多观察,多替陛下着想,才是争宠之道。”霁月微抬起头,见皇帝陛下摆出倾听的样子,便继续道:“但也不要一味逢迎。譬如陛下脾胃不好,却喜欢饭后饮茶,尤爱酽茶;御茶房那边的规矩是浓酽之茶,提神是极好的,却不利养生;楚大学士说,别地不论,然而饭后这一盏一定要淡淡的;还有最好直接在嘉宁殿冲泡,水要滚一些。” 皇帝陛下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却还是不屑道:“这算什么争宠的手段?” “楚大学士说,争宠不在这茶上,在乎心。若是心意尽到,迟早陛下会体会出一片深情。” 霁月这样说着,想起方才那少年笑意盈盈的眼眸,不由也微微笑了一笑。 至于那位楚大学士另外一段话,她还是替他瞒下了吧……他说,若是陛下问起他和她说了什么,就直说了也不妨。陛下自幼多历风雨,养成性子最为多疑;而且后宫争宠是常事,就算她是一片真心为他好,他也未必相信;不过陛下也是人,还是会希望有人真心相待……朝廷之上,他已经猜忌得太多些,看重的东西也多,家国大事,哪一个都重逾了千斤;相较之下在这后宫,只要她多用些心思上去,还是可以渐渐化解他地心防----只要出自赤诚,未必换不回一腔痴情吧? 万千手段,其实不如一片真 不知道皇帝陛下和楚大学士之间,是手段,还是真心? 半晌未见皇帝陛下发问,霁月悄悄抬起头来,带着些好奇,在一个从未达到过地距离观望着这位少年帝王。 一直知道,皇帝陛下是个很俊朗的男子,尊贵中带着英气,凛凛生威不可逼视……可如今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陛下居然生了一双极其好看地桃花眼!在微略出神的恍惚中,半眯的眼眸透出内心情意,眷眷地带着几许忧伤和温柔----如此男子,即使抛去帝王身份不谈,只怕也足以使得,众多闺秀前赴后继地,争宠。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五十章 谢都指挥使送的美人 楚歌从宫里出来后,又往国子监那边转了一转,待到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正了。 才一进府,就有一袭红衣风一样卷过来,叫她:“小侯爷!” 看见红衣的那一瞬间,楚歌有瞬间的闪神,不过也立刻笑着回应:“流丹,怎么还是这般一惊一乍的?!”同样是红衣,流丹却仿佛一团火焰般,与谢聆春的魅惑冷艳毫无相似之处。 “小侯爷还说!流丹千里迢迢地赶回京来,也不见小侯爷多陪陪流丹,反而是宫里衙门四处走,忙得什么似的!” 楚歌拉住靠近来的流丹的手,谑道:“这不是来陪我们的流丹美人儿了么?”两个人相视一笑,亲亲热热携手往里而去。 至于那些跟随着楚大学士的兵士、鸣鸾苑的少年们,还有血衣卫的暗中护卫的杀手,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这位主子和流丹姑娘的关系,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这样一路聊着,却是难得的放松和亲切。待快到佩玉轩小院的时候,流丹忽然停住脚,对候在佩玉轩外面的一干少年吩咐:“去把饭菜布置上来吧!小侯爷还没吃晚饭呢。” 楚歌笑着看看那些随流丹一起归京的鸣鸾苑功臣们,点头致意,又拖着流丹的手迈进佩玉轩大门:“流丹姑娘回归,我们这儿又终于热闹了!”说着又笑道:“其实我也不算没有吃,已经在御厨房那边混了些点心果腹了----还特意给你带了些回来呢,有你最喜欢的桃花哦!”说着献宝似地一叠声叫人送过来。= “楚大学士倒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要宴饮么?!”一个娇媚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甬道正中,掩着口打着哈欠,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那些正鱼贯而入往佩玉轩中布置酒菜的少年们霎时顿住脚步,警惕地望望忽然冒出来的女子,又望望流丹和楚歌;一时气氛紧张。剑拔弩张,似乎只待着一声令下。 流丹也是一脸的疑惑和防备。楚府也算戒备森严,可她方才离开佩玉轩出去迎接楚歌,却明明没发现过这个女子的存在;而这女子一脸和楚歌很熟地样子,也让她不知应该怎样处理。虽然目前鸣鸾苑都是归她调遣,但才回京不久的她。已经不是很明白楚歌身边的关系人脉。 楚歌的目光却从那女子身上转到了她身后的佩玉轩东厢。那里面一灯如豆,荧荧地还映着几许温暖。 “谢都指挥使没有来。^^^^”那女子似乎看穿了楚歌在想什么,有些恶意地笑,“他要是这个时候回来,只怕不是被那边砍了头送回来,就是回来等这边砍头吧?!” 楚歌责备地看了女子一眼,回头对流丹和众少年摆摆手:“没事,自己人。”说着拉过流丹走到女子面前,“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流丹。鸣鸾苑的主人。”这样说了,没有理会流丹诧异推拒地目光,又道:“这位,何蕊珠,是谢都指挥使……送给我的美人。” “啊?!”流丹还没有从“鸣鸾苑主人”这样称谓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这句话吓到了,“送给小侯爷……的美人?!” “谁是送给你的美人?!”果然。那女子也怒气冲冲地。 “诶?”楚歌邪笑着,“你否认么?谢聆春不是说把你送给我,任我处置?还是说,你不承认自己是美人?”她这样调笑着,手上居然也配合动作,伸过去作势便要摸那女子粉嫩的脸颊。 那女子气得脸上飞红,一闪身躲开楚歌的“狼爪”,伸手便往腰间长剑上摸去。 “不许动!”楚歌忽然断喝,脸上立时如挂了冰霜。目光凛凛带了煞气,“何蕊珠!你要弑主么?!” 听到楚歌这样一喝,四周那些刚随流丹回来的鸣鸾苑少年立时横眉立目,个个伸手呛啷啷兵刃出鞘,转瞬间踏位布阵,将何蕊珠围在了中央。 看来流丹的心血没有白费么。这些人调教得很是出色。楚歌满意的目光一扫,忽然踏前一步,将方才没有得逞地“狼爪”探到呆呆发愣的何蕊珠脸上,重重一拧,笑道:“谢都指挥使不是要你事事听我吩咐么?难道你还要抗令不成?” 楚歌这一拧之下,就连一直留在暗中的血衣卫杀手们,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何蕊珠这血衣卫辛字部的首领。何等武艺高超。却被几乎没有任何功夫的楚大学士轻薄了去……何况血衣卫内众人皆知,何蕊珠虽然喜欢女装打扮。却不过是身份上的掩饰,素日里最恨的就是旁人将他当作女子调笑----自然血衣卫中人,除了几位首领之外,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怎么?真地要杀我么?”楚歌依旧笑吟吟地望着满面赤霞已经抽剑在手的何蕊珠,“上一次你没有经过允许私自在我楚府逗留、毁坏我楚府设施,难道不该有一点薄惩?我最是个恩怨分明的。” 她说的是那次铜管窃听的事件。何蕊珠知道自己理亏,眨眨眼眸悻悻地还剑入鞘,“谁喜欢你们这个地方?再说,因为我私设监听装置,已经被都指挥使处罚过了。” “原来已经处罚过了。”楚歌点点头,“那么这次呢?这次谢都指挥使命你一切听我号令,你却从不露面,失踪三月之久----该留在楚府时却又偏偏不知所踪,是不是该罚?” “这件事是我不对……”何蕊珠才说到这里,忽然一只狼爪又探过来在他另一侧的俏脸上,再度一拧! 何蕊珠立时暴跳,剑光起处……削去楚歌一缕长发。 楚歌面不改色,笑道:“这是对你这次错误的惩罚。” 在周围众人惊呼声中,何蕊珠手里执剑,脸上红转白,白转红,一双杏目死死地盯住空中那丝丝长发……青丝随风,在四周***照耀下飘忽而去,瞬间遁入夜色不见。 “好了。”楚歌拍拍手,“我们两清了。现在请何姑娘随我到卧房那边,完成你们都指挥使交给你的任务吧。” 周围又是一片抽气声。 听见这话,何蕊珠反而不恼了,终于想通了一样,冷笑道:“只要楚大学士喜欢,奴家做什么都可以。”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五十一章 桑落酒,别离情 楚大学士自然不会真要何蕊珠何“姑娘”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因此到了佩玉轩的正房,摆上重新热过的酒菜,楚大学士便邀了“两位美人”同坐,欣赏起“何姑娘”刚刚送来的一只泥封小坛。 “何姑娘可知道里面是什么?” 何蕊珠又瞪了楚歌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送来的人只说是酒。” 楚歌笑笑,抬手便去拍那泥封。 “等等!”何蕊珠立即阻止,然而已经晚了,楚歌已经开了封,鼻尖凑在那坛口细闻酒香。 “是桑落酒。”楚歌似乎没有听见何蕊珠阻止的话一般,自顾将酒斟在杯中,“白若凉浆,香胜甘露,的确好酒。” “你!”何蕊珠见楚歌不听劝阻,气得柳眉倒竖,上前一把夺过小坛细看,“谢都指挥使冒了奇险,不远千里将这小坛辗转送来,却被你这么马马虎虎打开了!” 楚歌端起酒盏轻抿一口,笑道:“何姑娘急什么?这坛子里除了酒什么都没有的,更没有姑娘所以为的消息密报。” 何蕊珠还是不信,将酒坛里里外外细细看了,意犹未足,悻悻道:“血衣卫传递消息机关最多,定是你不按规矩开封,那消息便被销毁了!” “谢都指挥使是不会在酒坛里做文章的,”楚歌将酒坛夺回,替两个人都斟上一盏,“尝尝这太原名酒,原汁原味,保证没有什么消息密报污染过的。****”说着看看依旧一脸急切之色的何蕊珠,不再逗弄他,略略苦笑:“其实我也检查过的,的确没有任何消息痕迹----他也不是第一次送酒回来了。都是北地各色美酒,从不多加片言只语。” 何蕊珠脸上却越发急怒:“你说他不是第一次送酒给你?你知不知道他所处的环境有多凶险?!血衣卫的绝密单线,千里辗转----他都不和卫中联系,只留了这么一条线出来,就是为了给你送酒?!” 楚歌苦笑不答,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这里流丹默默看了半晌。差不多也明白了大概,插言问道:“都说谢都指挥使行踪不定,难道竟是去了北胡?这酒是谢都指挥使送来的?” 楚歌点点头。^^ “难道谢都指挥使真地只是送出了酒,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倒也不是。”何蕊珠接口,“他是什么消息都不给卫中留。至于楚大学士这里么----”他看看楚歌,忿忿地,“起码还是有些消息的,比如他的平安,他的行程,还有他的思念----我说的对不对啊楚大学士?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真是好深重地情谊呢!” 对上流丹探询的目光,楚歌也无奈地点了点头,又笑,“何姑娘你多虑了。谢都指挥使既然不愿多传消息,必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也便好了。不是么?” 听她这样说,何蕊珠便重重哼了一声,冷笑,“楚大学士真会说笑,做好自己的本分?!要不是这几个月来你几番上奏,要求出使湖南去会武都督,谢都指挥使难道会主动请缨亲往北胡?要不是先前谢都指挥使为你的事情得罪了陛下,陛下又怎会答应让他去建立这谍网?楚大学士这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却不知道谢都指挥使他身处异乡。又是怎样光景了?!” 楚歌这便也有些怒了----脸上倒越发温和起来,“何姑娘,我不是血衣卫的人,倒是真不知道血衣卫的规矩,竟是这样的么?” 何蕊珠被她目光看得一凛,想起如今无论是论身份。还是谢聆春临走前的交代,都不该和面前这位女子顶撞,气焰便也煞去了一些。 “何姑娘,其实说到底,还该怪你在北胡地谍网不堪一击,断了最重要的环节,这才导致谢聆春替你补漏的吧?”楚歌抿抿唇。目光阴鸷。“谢聆春临行前吩咐你就住在我楚府里,万事听我调遣。你当是说着玩儿的?本来你若肯留在我府中暂代谢聆春职责,混淆视听,那么朝中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必然避讳,哪里能传出血衣卫都指挥使不知所踪的消息?!可你只为私怨,三个月不见踪影!我知道你也潜回了北胡边境意图相援,可有用么?谢聆春的行事手法你我都清楚,他什么时候需要过你们这些人地帮助?----如此自作主张,若是被人堪破他的行藏,你第一个难辞其咎! “再有,你不该信不过他的能力。这么多年摸爬滚打都过来了,你觉得,看见过他在哪里失算过什么?只有他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份儿,自己何曾吃过一点半点亏呢?!如今他进入北胡,虽然时间比预期要长,但这应该正说明他现在是有所进展,说不定是进入了北胡的高层,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美酒相赠,又怎会吝于传递消息?!何况----”楚歌顿了一顿,“他千里之外还能记挂着你不服从命令的事情,专门在传送美酒的环节中把你加进来,借此将你送回楚府,是不是也可以证明他现在还是很有余力?!” 楚歌说罢,将手中酒盏“啪“地一掷,霎时窗门四开,夜风骤至;屋外,刀剑四立,一片劲弩挽张。 “他们都是血衣卫的人,不过很听话。谢聆春将他们交给我,便都知道听我调遣。”楚歌笑笑解释道。“你是想我强留你下来呢?还是就服从了你们都指挥使地意思,自愿留在楚府?” 何蕊珠脸色发白,显见又是气得不轻,可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我当然服从谢都指挥使命令,便留在楚府好了。” “好。这是你说的哦?”楚歌脸上又恢复轻快的笑意,“流丹,关窗吧,何姑娘说了,他以后还是万事听咱们的调遣。”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美人 自那夜之后,楚府之中的客人便又多了一位。何蕊珠何姑娘是谁,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由于何蕊珠何姑娘的入住,导致楚府周边来往人物构成的变化,寻常人或许也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对于新京城中各个阴暗角落里那些窥探的眼睛,对于血衣卫基层一些小人物敏锐的嗅觉,这些变化实在都是很有意义的…… 不过对于楚歌这位楚府的真正主人而言,何蕊珠的留居实在是没有什么影响。她的生活每日里照旧,上朝、入阁、处理公务、筹办圣寿宴、准备经筵讲学……忙得狠了,便没有时间多去想什么有的没的。偶尔回府的时候问问流丹,那“姑娘”过得怎么样,还算不算老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笑一笑混过去忘了。 圣寿节马上就在眼前,而那送了桑落酒的人还是杳无音信,递上去请求巡查湖南的奏章照旧石沉大海。 唯一让她有些欣慰的是流丹。 这个丫头几月未见,却是变了个模样般,英姿飒爽倒不必说,主要是精神状态大不相同了----那感觉,就是“野”了很多。她才回京的时候,楚歌曾试探着和她说些宫里的情形,她反而先摇头打断楚歌的话:“小侯爷,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甚至还曾托付谢都指挥使想办法,说要把我送回宫里去。可是流丹不会回宫,这话也是在去年随小侯爷离京之前便已经说过了的。若说陛下那么出色的人,流丹对他一点留恋也无,那定是假话;流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当初在宫里,听说家人遭难那一刻。那时候真的是再不想活下去了;然而几日之内,先是陛下赏赐妃号,后是小侯爷佯装吃醋抢夺----流丹地一条命,本来就是陛下和小侯爷给的,流丹对陛下和小侯爷也都是愿意舍身相报的;但要论起亲疏,难道小侯爷不觉得流丹向来是和你更亲近一些么?” 楚歌本来就不看好流丹入宫为妃,只是怕她有些心结,现在见她这样说,一颗心也就放下一半;谁知流丹却反过来问她和端木兴的关系:“陛下待小侯爷一片深情。^^首发君子堂^^路人皆知;只怕小侯爷若肯入宫为后,陛下肯为小侯爷废了后宫也未可知。”楚歌自然极力否认,待两个人剖析了一番,才知道那时候流丹听说王湘容将登后位时的忧虑,竟是为她而生----真真是个误会了。此时楚歌倒庆幸端木兴没有听自己的话,将流丹重收宫禁,否则,岂不是想帮她。反而害了她么? 不过最令楚歌震撼的,还是流丹的另一段话:“陛下是什么人,原本以为小侯爷应该是最清楚的,现在看起来,还是当局者迷啊!居然小侯爷还以为流丹是和陛下圆过房地么?那时候你和陛下比着做戏。蒙汗药小韶子催眠术全上,还以为小侯爷早知道彼此的戏路----却原来小侯爷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隐瞒陛下么?!当真亏负了陛下的一番痴情了!” 不知怎地。楚歌明明知道那所谓的“一番痴情”也不过是另外一番做戏,却还是对流丹的这段话如鲠在喉,有时候情不自禁拿出来品品,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圣寿节转瞬即至。 鉴于今次圣寿同时也是端木兴的弱冠之礼,早在几月前礼部便着手安排;当日法驾五百,大乐四十,太庙祭拜。天子加冠----这一番热闹,整个京城为之轰动;直到近午时分,端木兴才摆驾回延英殿,通天冠,绛纱袍,丰神如玉,受卢太傅代百官进酒谨上千万岁寿”。至此。寿宴正式拉开帷幕。 这一次的寿宴中,楚歌自然不会再去找卢太傅的麻烦----两个人近半年时间内阁相处。至少已经学会表面上地相安无事。然而如此一来,百官宴席之上却少了些关注的对象,少了些解闷的话题。 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有人选择低调,自然便会有人脱颖而出,取代楚歌,在寿宴上一压群“芳”。 出头的,是淮阳大长公主殿下。 从还朝以来,端木兴待这位姑母可谓礼数备至。大赵皇室凋零,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差不多已经算是皇帝陛下唯一的亲人;如今公主府尚在修葺中,端木兴便拨了慈明殿给大长公主居住,一应供应规制,均按太后例;真地差不多是以母事之了。 今日圣寿加冠,后宫女眷设席在延英殿后,虽然主要便是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两位;但终究是和去岁不同,满朝文武的阳刚之气以外,隔着纱帘隐隐听到那边地莺声燕语,便使得宴会的气氛更多些旖旎,也多了些春天的气息。 三巡赐酒已过,教坊鼓乐也臻**,这时候,却见纱帘掀动,宫装女子袅袅而出----却是淮阳大长公主请旨为陛下寿。 这还是淮阳大长公主从返京接风宴之后第一次盛装亮相。与刚刚返京时候的风霜之色不同,经过几月的调养,看得出这位当年的第一美人约略恢复了旧日风华,行止之间贵雅端庄,果然皇家风范。 大长公主献寿,礼乐为之暂停。然而众人不曾料到,大长公主献寿毕,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陛下圣寿,这教坊的曲目年年都是这些,想来诸位臣子也都听得腻了;今岁后宫新进了些宫女,据说为了陛下也排演了许多节目,与其等着这边宴毕才演,不如传了来殿前演了,也算君臣同乐可好?这话一出,大家便都知道,这所谓节目,无非是众女求宠所安排地了;大长公主暂居后宫,那些佳丽求上她也不稀奇,但稀奇的却是这原本的后宫大戏,为何要挪到前朝来演?当然大长公主出面提议,皇帝陛下首肯,自然也没有人会出言反对;即便是言官,很多时候也要看个眉高眼低。 于是众臣乐得免费欣赏欣赏这皇家的美人儿。 所谓节目,自然不过歌舞。歌舞之中,尤要看那花压云鬓,柳颤纤腰;后宫佳丽献舞于此,自然是竞相争妍,花开百朵,朵朵别样娇。 然而当日,百媚千红,竟然都无法掩盖住一朵的芬菲:当那名身着浅浅绯衣,嫣然带一抹笑痕的歌者走上台前,便仿佛繁星点点的夜空升起明月,一轮皎洁如画,万物失去光辉。 歌,不过是常听地《上苑春》;妆,也不过是寻常地宫花醉靥;然而那日绯衣女子缓缓歌罢,百官竟是久久不曾回神。至于那些争妍的玲珑舞女,便统统成了道具。 曲罢,女子趋前献寿酒。 淮阳大长公主笑称:“思思,还不问你皇兄讨赏?” 这时众臣方才明白,眼前这绝色地美人儿,原来竟是思靖长公主。 于是思靖长公主第一次在大赵群臣面前亮相,赢得满堂彩声:看来大赵第一美人称号,当由母及女了。 说起来,思靖长公主的存在,一直并不为朝堂诸臣认可;在众人眼中,都知她是从北胡随母一起被武青救回,但与淮阳大长公主不同,她并没有淮阳大长公主那么大的名气,那样的象征意义。夺回大长公主,是大赵的胜利,而夺回大长公主的女儿,似乎却只是一个附带。 尤其是,这个附带品并非端木家族,却被赐姓端木----有私下传言,说那是皇帝陛下怕被姑母逼婚,要他亲上做亲娶了她的女儿,才想出这样主意。 的确,无论思靖长公主是谁,只要她姓了端木,那么便注定她不再可能问鼎后妃宝座。 而大赵忽然多出来的这位长公主,也不是没有人去打主意求亲,可想想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子,陷落敌营这么久,也不知清白还在否----只怕娶了来,没的被人耻笑。 然而今日之后,只怕情形要逆转了。见识了思靖长公主的美貌,那弱不胜衣的一抹娇羞,任谁再敢怀疑长公主的清白,只怕便会被群殴了;何况,这样的美人,金枝玉叶的身份,纵使清白不在又何妨? 皇帝陛下似乎也颇为高兴,笑赞思靖长公主清歌曼妙,赏赐无数。 淮阳大长公主笑谑:“陛下赏的这些都是身外物,若真是心疼妹子,倒不如赏我家这个丫头个驸马来得实在。” 离陛下御案相隔不甚远的楚歌,听见这句话,诧异地抬起头来。 “正是,朕这皇妹也芳龄十七了吧?若是寻常人家女孩儿,差不多也该嫁人了。”端木兴眸光一扫,笑吟吟地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日高兴,朕就请姑母和皇妹一起夜游美人湖吧?朝中所有适龄未婚的官员陪侍。”爬^书^网,本章节由””首发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三章 莲灯祈愿(一) 是夜美人湖上,果然华灯映月色,宝炬照花光,于雾影融融之中,天子乘舟游幸。 楚歌微微有些郁闷,从那雕龙镂金的楼船二层舱里出来,迎着夜风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所谓适龄未婚朝官,自然不会少了她;本来想找个理由推诿过去,但偏偏端木兴下旨,凡当时在座的朝臣,划入范围而不来的,均以抗旨计。 既然如此,就来吧。这么点小事,犯不着翻脸。 也正是这一念之差,使得她跻身于芸芸“青年才俊”之间,沦落为候人挑选的准“驸马”之一----思靖长公主选婿的盛宴,借着圣寿节的东风,还真是办得有板有眼。 楚歌无奈笑笑,将目光投往那夜色中的美人湖。上次和谢聆春同游,也是夜晚,却是秋雨绵绵;若说那时候的美人湖是西子捧心的媚态,那么眼前的景色,便称得上是贵妃醉酒的娇憨了。远远望去,楼台如画,隐隐月色灯影之间,近水处则是彩舟环绕,乐声悠扬;更惹人注目的是水中的朵朵莲灯,红纱窈窕,随波荡漾,与远处巷陌中游人那竹竿挑着的飞星灯交相辉映,煞是好看。1----6----k小说网 楚歌看了一会儿,眉尖慢慢舒展了一些,索性扶着船栏,迤逦而下。 甲板上一应禁卫密布。因为随驾出游,又是圣寿节,故此个个簪花披锦,金线衫,黄勒帛。弓箭刀枪,好不整齐。楚歌面带微笑一个个望过去,却意外见到郑石站在船舷处,正肃然而立。 恍然想起很久没有见过他了。黑狼卫为陛下贴身护卫,身为黑狼卫统领的他怎么又会在这里站班当值?楚歌在他身后两步站定。轻唤一声:“郑统领?” 郑石早看见了楚歌,只是下意识地不愿面对她;此时见问,不得不回头拱手问候:“楚大学士。” 看见郑石冷若冰霜的面色,楚歌苦笑了下,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她那次催眠郑石,原本是带了些恶作剧和利用地意思,要将他赶走方便自己行事----谁想后来竟陆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郑石不仅成了她“杀父仇人”之子。又曾“伙同”王湘容害得她很惨……而她曾经打算过的对他再度催眠抹去那段强加记忆的事,更是再无机会…… 犹豫片刻,楚歌还是放弃了和他攀谈的念头,轻轻叹息一声,问道:“麻烦郑统领替我准备一只小船,不知道可不可以?” “楚大学士这是要离开了么?”接话地声音从楚歌身后传来,沉厚稳重,却是吏部尚书张谔。http:. 看见这位朝堂重臣,楚歌的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从容,拱手道:“陛下还在船上。为臣子的哪里敢先走呢?楚歌不过是爱这湖光月色,想借小船也去放只莲灯玩玩。” “放莲灯?”张谔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知楚大学士的船上是否还有位置?让下官也去尝试下如何?” 放莲灯是大赵习俗,逢重要节日时总能见百姓三五成群在湖边放灯。据说只要将家人的名字写好。放在莲灯中任其随波逐流,便可得到过路神仙保佑,降下福祉;不过张谔哪里像是相信这些东西的人?很明显也是受不了船厅中宴会地气氛,要借着她的船一起躲一躲罢了。 楚歌微微一笑,自然点头应下。其实她在这个“宴会”上见到张谔的时候还是颇有几分惊讶的,后来才想起张谔其实是属于丧偶一类,在他被贬出京的时候元配夫人不幸染病去世;不过张谔大学士名声颇为响亮,身为吏部尚书。已经接近大赵权力顶峰,所以才会让人忘记他也不过而立之年,也在思靖长公主择婿范围之列。 郑石没有理由拒绝两位阁臣的要求;不过在招呼彩舟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复杂地看了张大学士一眼,似乎对这位大学士自动“送上门”去的举动颇为担心……当然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尽心地照顾两位大学士登舟。还命人取了几盏莲灯。送到两位的小舟之上。 小船悠悠荡荡,不一会儿就离开了龙舟的左近。开始在湖面漫无目地地漂流----鉴于两个人的要求,这小船上并没有安排禁卫,因此划桨的工作只能是靠他们两个了。 楚歌脚边一盏莲花灯,却没有急于点亮,只弃了桨,微微含着笑,抱膝坐在船头,凝望远处街巷繁华景色。 张谔也果然没有放莲灯的意思,顺着楚歌地目光往岸上看了几眼,便开口道:“楚大学士前日建议在整顿驿递条陈上增加的几项,陛下都一一同意了。” 楚歌回眸,心照不宣地微笑。就猜到张谔借这机会和她上船来,必然是要说这些朝政上的事情。 “下官早就说过,楚大学士最懂圣心----先前卢太傅看了还一直摇头,说这些条陈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比前些年定的规章还要宽松些;发下去也不过又是废纸一堆而已,陛下定不肯费心思做这些表面功夫;谁料陛下竟准了呢?”他说罢感叹地摇摇头,“不过现在就要大张旗鼓地推行下去,下官倒也有些惴惴----楚大学士觉得,真的能管用么?” “管用不管用,不是说过要看张大人的么?”楚歌笑,“上次和张大人一起制定官吏的考核条例,张大人可是信誓旦旦说数月之内必见成效的吧?” 张谔点点头,明明是满心欢喜,却假作无奈叹气:“果然我就说这些事情最后都得压到我这边来,只怕驿路地整顿也不过是个开头吧?借着官吏考核这东风,大举改革弊政,楚大学士倒是好心思!”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四章 莲灯祈愿(二) “借着官吏考核这东风,大举改革弊政,楚大学士倒是好心思!”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张谔也已经和楚歌混熟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程度了。从上次楚歌登门献上“反贪规划”,他便一步步开始了和楚歌的合作;虽然在“清流”中地位仅次于卢太傅的他,一直不敢明目张胆地同楚歌这个“佞臣”来往。但因为有着同为阁臣的便利,两个人还是有很多机会共同探讨共同掀起熙德十七年初的这场改革旋风。 一位清流和一个佞臣的私下合作,意外地顺畅契合;张谔负责的工作最多,具体的条例拟定几乎都是出自他手;而楚歌负责的,则是提供一些创意,对他的条例进行整理和删改----不得不说,相处久了,张谔甚至有些钦慕楚歌揣摩圣意的能力:同样的内容,被她看看,换些字句,挪个先后位置,居然就能得到不同的待遇!而另一方面,她的这种能力也体现在大方向的决策上:就象“反贪”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大赵贪腐已经到了不可不治的程度;清流中人更是热血到要以死明志、在朝堂高呼“杀贪官、救大赵”的高度。然而却很少有人能够象这个曾经一力反对“杀贪”的“奸臣”那样,去思考具体的办法,并真正提出了可行的方案。http:. 而最近楚歌在吏部负责的官员考核之后,又提出整顿驿路的思路,也让他有些惊喜。正如楚歌所说,若官员考核制度能够顺利实施下去。官员提拔渠道变得畅通,那么改革驿路,不过是手到擒来----以六科言官控制地方巡抚、三司官员;以内阁控制六科,这样来保证诸项改革条例的实施,实在是个很聪明地主意。 然而。张谔的欢喜还未来得及行诸于色,便听楚歌说道:“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们不可以再有大举的改革----至少半年之内我们不应该再有什么动作了;否则陛下也不会允许。” “为什么?!”张谔诧然,“官吏考核制度已经颁布实施,目前看起来效果良好,难道楚大学士还有什么顾虑么?” 楚歌目光一黯,又向远处的巷陌望了望,叹道:“是啊。是有顾虑。张大人,大赵积危,还承受不起这样的大刀阔斧----这也是陛下所虑啊!”这场改革,其实是应该在端木兴即位之初便立即着手地,然而喜欢稳扎稳打的端木兴却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不是不想去做,是怕朝廷动荡,是要先站稳脚跟!作为陪伴端木兴一起成长的她来说,又怎么会看不明白端木兴的顾虑呢?所以回到新京,她在发展自己的势力之余。1%6%k%小%说%网并没有过多地插手到“改革弊政”这件事情当中去----只希望自己的势力发展强大了,将来便可庇护武青;至于大赵的改革,她相信端木兴自有主意。 不过,她的立场还是动摇了。因为谢聆春莫名其妙地“帮助”。谢聆春希望她选择和武青“私奔”的方式来挽救武青生命,改变历史;但这却不是她所愿。当时谢聆春几乎成功了;她相信作为血衣卫都指挥使的他对于皇帝陛下的影响力,也没有低估过端木兴的多疑和对江山的执着。一度她觉得几乎被他逼到绝路了,然而她还是做出了决定:要扭转乾坤。想要对抗谢聆春的安排,想要留在皇帝陛下身边,只有一条路:就是让端木兴知道她很有用。 她知道,皇帝陛下绝对是一个肯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切的人,包括感情。谢聆春游说端木兴放她走。想必就是利用这一点;而她,要利用的,也是这一点:只要她对于大赵是有用之身,那么端木兴便无论如何也会留她在朝中。所以她那时候大肆联络朝中官员,宣扬自己的实力;甚至给张谔递上“反贪规划”,提前掀起大赵改革狂潮……一点一滴。她都在证明:她很有用;她能急端木兴之所急。想端木兴之所想,揣摩圣意。明知进退……虽然这都是做个“权奸”地基本素质,但事实证明,这很有效。 现在端木兴待她的态度,便是典型的“惜才”模式了。 张谔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下去。 小船离御舟越来越远,游荡着飘近一座石桥,桥上并未禁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酒楼妓院嬉笑欢歌的场面,绛纱笼烛,车马争门,更有楚歌方才心仪地飞星灯飘来荡去,好一片祥糜气氛。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知怎地,那张谔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来,随即惊觉,然而无法补救,只是满面尴尬。 “张大人果然也是性情中人。”楚歌回首瞄了他一眼,并没有装听不见。“楚歌倒是觉得,这样的热闹场面,还是多些好。” “哦?”楚歌这样说,张谔却觉得无法苟同了,“那日在王阁老寿宴上,楚大学士奏《秦王破阵乐》,还以为楚大学士是同道中人----” “楚歌最喜欢热闹。”她打断他的话,“喜欢看百姓一个个兴高采烈快快乐乐地生活。国仇家恨离他们本来就很远;富国强兵也不是他们需要承担的责任。楚歌一向觉得,若说他们有什么需要为国家付出的,便是各尽其责,种田的多些收成,经商的翻些利润----实打实地把国力强壮起来,才是根本。” 短暂地静默之后,张谔摇头,“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些人,是在玩乐。” “玩乐也是富国一个途径啊!没有人玩乐,那些灯笼,那些车马,那些昂贵地奢侈品,卖给谁去?”楚歌唇角勾起,带些促狭神情,仿佛是在狡辩般,“我看改革的下一步就应该是改变重农轻商的观念,赚钱是好事啊,若是大赵能有更多的钱,我们就可以买更多的火炮,研制更多的武器,到时候收复华夏,便更为容易。” 张谔惊诧地注视楚歌,那张因为美貌而常常被人误认女子地脸庞上此刻如此英姿勃发,墨黑地眸子灿烂如星,“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大赵的商人能把生意做到海外去,那可是一本万利地买卖啊……要是怕海上风险我们可以帮他们造船、派军队护送……多赚些西洋人的钱回来,富强我们大赵……如果,我能有时间去做……”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莲灯祈愿(三) 其实楚歌和吏部尚书张谔的小船之旅并没有持续太久,然而张谔却觉得时光仿佛跨过了一条长长的鸿沟,跳跃着不知道究竟流逝了多少。楚歌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象是一柄锐利的短剑,撩开天地间的混沌,刺破了阴阴沉沉的未来。 如果说那次楚歌送来的“反贪规划”让他有了些惊喜,这么长时间的合作让他有了些惊艳,那么楚歌现在的话,带给他的,则是感动吧?细细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少年,张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由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这个人不是楚缙的儿子,如果这个人不是以“佞幸”闻名……不过若非如此,这个人也断断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攀爬上权力的顶峰了…… 楚歌歪着身子依靠在船舷上。中午圣寿宴上她就多喝了几杯,方才的“长公主选婿宴”,她的身份算是比较高,又有名的好酒量,自然逃不掉众人的恭维和敬酒,几轮下来已经恍惚有了醉意----这个身子,果然是不如以往了。不过方才和张谔的那番话,虽然是借着酒意说出,却也是压在心底的一片真心实意。她,很需要时间。何蕊珠说她剩不下几年寿命,她是相信的;虽然谢聆春表现得全不在意的模样来安她的心,但她却敏锐地注意到:他从未否认过。一路看小说网16k.cn在重大的事情上,谢聆春是不会说假话的,他只会将真话说得仿佛假话一般诱人上当……其实,就算是快要死了,她又有什么在意呢?从未和人提起过。她刚刚“附身”小侯爷时候听到过的那段话----什么是“灰飞湮灭,永堕无间”?这“三年”过后,会眼睁睁看着历史“重蹈”段南羽话中的一幕幕么?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三年”,转瞬便已近半。她还拥有多少时间? 一艘小船撑着长蒿往他们这边飞速靠近。船上一男一女,背着光看不清楚模样,近了才认出男子身穿着侍卫服饰,竟是郑石;女子,却是嘉宁殿侍女霁 “奴婢给张大学士,楚大学士见礼。”纵使是在小船上,霁月也努力维持着礼节,只是倏然变化地船速还是让她晃了几晃。差点摔倒;身边的郑石却丝毫没有伸手去扶住她的打算----男女授受不亲,侍卫与宫女,总要避嫌些才好。 船已经慢下来停在楚歌他们两人身边,霁月也微红着脸宣布她来此的目的。“宴席已经散了,陛下请两位速回。” 楚歌“噢”了一声,蹙眉看了看她方才那么一晃而略为散开地发髻,问:“霁月姑娘不在嘉宁殿当值了?” “已经调在陛下身边随侍了。” 楚歌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一转眸间看见身边放着的莲灯,便对张谔笑道:“张大人,既是说好了出来放莲灯的。还是放了再回去吧。” 张谔正蹙眉凝思,听楚歌这样说,倒也无所谓;于是两人点燃了莲灯,用舟中已经预备好的纸笔各自写了些什么。轻轻将莲灯放入湖中,这才拨转船头向龙舟那边而去。 转过桥头,才发现宴席虽散,龙舟那边的“选婿”盛会却差不多已经到了**:除了身份较高的一些人以外,众人大多到了甲板上,观看花样繁多的“水戏”----龙舟前的水面上,一色铺开了几条小船,扎着彩楼。乐声中小木偶人或垂钓或旋舞或对剑,好一派热闹气氛。郑石引着他们地船悄悄绕到御舟后面,楚歌抬起头,却正见楼船三层的栏杆前,曲柄黄盖的下面,玄色衮龙袍的一角闪过。 待上了船。自然免不了往前面去晃了晃;鉴于这次来的官员中高位的不多。她的座位和张谔的一样,都安排在了三层皇帝陛下左近;楚歌过去陪着说了几句话。wap.16k.cn便安静下来,捧了杯茶,假作看那“水傀儡”戏,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和午时以及方才的正式宴会坐席不同,因为只是闲饮看戏的安排,她地座位就在端木兴的左下方,中间隔着张谔;而皇帝陛下的另一侧,则是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不知为了什么,从她一入座,先后两代大赵第一美人就都把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从宴会开始,思靖长公主脸色一直不太好,高高在上并不对下面地人假以颜色的样子;此时却时不时地往她那里瞟上一瞟,颇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而淮阳大长公主,表现得更为明显,开始是目光在思思和楚歌两人脸上逡巡,后来则干脆停留在楚歌脸上,肆无忌惮打量起来。 于是才没安静一会儿,楚歌便被那目光搅扰得不得不回眸过来,笑笑问道:“大长公主殿下有什么指教么?” 淮阳大长公主顿了一下,目光又明显地在思思和楚歌间转了转,才问:“这位大人贵姓?身居几品?” 这样问话实在是有些唐突了,不过考虑到淮阳大长公主身居敌营已久,记忆力有些退步也是正常,楚歌还是恭敬地一一答了。 淮阳大长公主点点头,转头去对皇帝陛下道:“陛下,我看着这位楚大人倒是投缘,不如什么时候有空,请楚大人到我那边走走,有几幅字画要他帮我掌掌眼?” 说起来楚歌虽然官居大学士,但谁不知道她是武将出身?还从未有人拿着字画一类的东西去找她掌眼过呢!不过谁也知道大长公主也不过这么一说,一个由头而已,真正的意思只怕却是丈母娘要看看女婿吧?是时三层楼船上能够听到大长公主话语的几个人,表情各异。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思靖长公主,霎时白了脸,咬着唇一言不发;张谔等一干官员则是微微尴尬,却忍不住把目光瞟往皇帝陛下脸上去----楚歌“天子内宠”的名声在外,大长公主选上这么个女婿,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 端木兴果然皱眉,“楚卿武将出身,于字画一行,只怕帮不上姑母什么忙地。”这么说,便是明显的回绝了。 “楚大人是武将出身?”大长公主又往楚歌这边细看了看,居然加了一句:“字画不过是小事,其实我是看这孩子面善,实在是喜欢……” “陛下,”谁也料不到楚歌忽然开口,“能得大长公主相邀,臣实在荣幸!事实上臣在字画上头虽不甚通,家中却也收藏了不少,既然大长公主喜欢这些东西,臣自然要亲自送到府上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大长公主慧眼?” 她这番话是一本正经,可微微乜斜的眼眸却望到大长公主那边去……那样子,明明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订下约会了;只是对象居然是大长公主,显得有些滑稽。有话说 大家打我吧,我真的错了>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帝王情思 圣寿节的这个夜晚,每一位应诏陪宴的官员都明确地感知了皇帝陛下的不豫。 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居然能把脾气表现得如此外露,以至于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知的地步,实在已经是非同寻常了。就连那些聚集在甲板上看“水戏”的官员,也都很快听说了发生在三楼的那段“故事”。 据说后来皇帝陛下居然对大长公主建议:“其实大赵还有很多的年轻官员十分出色,只是今儿不在这里----比如长天军的武都督,血衣卫的谢都指挥使……” 实在是令人咋舌,武都督也就罢了,谢都指挥使?似乎很难想象他和娇滴滴的长公主在一起的样子,感觉就象毒蛇和鲜花,即使同样有着艳美炫丽的外表,也还是完全不搭调,亏陛下怎么会想起他来……反而楚大学士和思靖长公主,若不是顾虑楚大学士的名声问题,多少还有些般配的感觉。 还有人说,其实当夜,楚大学士再次避席出去的时候,思靖长公主也跟了出去;甚至有宫女发誓说看到思靖长公主悄悄递给了楚大学士一封书信…… 不过最让人议论不休的,还是在那场夜宴之后,皇帝陛下借口要谈一谈奏章,而将楚大学士单独留下来的事情----已经近三个月的时间了,陛下不曾单独召见这位“内宠”……wap。前朝上的权力更迭,后廷中的采选宫女,这么多事情走过来。甚至有清流砥柱张谔与楚歌交好地流言----不少人都以为,楚大学士很可能要改换处事风格,从“幸臣”转而向“权臣”过度,由“黑”慢慢洗“白”……然而这一道单独召见的旨意,却终将三个月的猜度和观望打破。一切回到了最初。 宴席将散之际,那些官员逐个离舟登岸之时,张谔曾经回头,深深遗憾似地看了一眼楚歌。 那时候楚歌正往楼梯处过来,借着远远近近的灯火,看见张谔脸上的神情,还笑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回头钻进楼舱,踪影不见。 御船慢慢地驶入专用地水道。停驻下来,然后是御驾及两位公主銮驾返宫。 但是楚歌却没有跟上去。从底层小小的过道经过的时候,一只略显冰寒的大手忽然从舱房里伸出,将她拉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地,只有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楚歌轻轻抽出手来,低声笑问:“陛下?” 那人没有回应,却扔了件衣服过来,当头罩在楚歌的脸上。wap.16k.cn 楚歌拉下那件衣服,摸着样式是件普通的长衫,便解开身上官服。在黑暗中开始从容地更衣。“难得陛下今天大宴两场,却还有心思要出去逛?” “不是你要求的么?” 楚歌无声地微笑。她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在那盏莲灯中祈愿地字条上写了句:“乞取蚌中月。”大赵之俗,莲灯祈愿。可以祝福,也可祈求;楚歌所写的字条,明显是属于许愿类了----原诗出自孟郊的《咏怀》,“浊水心易倾,明波兴初发;思逢海底人,乞取蚌中月;此兴若未谐,此心终不歇。” 所谓海底人,自然是真龙----天子才可当之;楚歌这句虽然隐晦。但端木兴与她相知不浅,自然熟悉她的习惯,窥破她的用意。不过这也证明,端木兴的确令人取了她那莲灯祈愿的字条看过。 “今儿是朕的寿辰,你不想着给朕送什么礼物,居然还敢说要什么蚌中月……16k小说网,手机站wap,。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端木兴这样说着。似乎颇为不忿,但话语中还是带了一丝窃喜。一丝压抑不住的轻松。若非舱房之中黑暗遮挡了一切,楚歌一定可以在他的唇边看到那一抹笑意。 三个多月了,他刻意地疏远着楚歌,楚歌也浑如不觉,仿佛两个人间天生就该如此一般,冷淡疏离,各守其责。 从那次谢聆春提醒他不该对楚歌产生不该有地感情,他便坚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谢聆春的建议他考虑过,犹豫过,然而在楚歌以一种近乎强横的态度表现出对时局地掌控,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之后,他反而释然了。他要留下楚歌,以一个阁臣的身份;同时也计划要疏远她,尽可能把不该发生的那些绮念全部打消----他相信,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知道三个月的努力算不算长,然而,端木兴知道,他的努力似乎还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也许起了反作用。 明明除了朝会,他几乎再看不见那个人地身影;除了常规的奏章和票拟,他也几乎不再和那个人有所接触;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欲疏离,反思念----朝堂上下,皇宫内院,仿佛一个汪洋的海,而那个人,却化身成了水珠,即便看不到,也是无处不在。 端木兴开始觉得这个隔离的方法不好。明明只有三分的爱意,因为距离,因为刻意,思念堆积,一点一滴,竟渐渐化为十分……本意采选宫女,就是为了充实后宫,可纵然面对三千佳丽,为什么眼前浮现的总是那人地容颜?本意勤勉朝政,赐宴夜谈拉近与臣子们地距离,可为什么召来唤去,总是内阁的几位?连话题,也总是不知不觉地往楚大学士身上转移……他默许着宫人们保留楚歌禁苑内地一切超常待遇,暗示血衣卫送上有关于楚歌的所有点滴记录,甚至将与楚歌有一面之缘的霁月调到身边……直到今日,听见大长公主有把思思表妹许给楚歌的意思,居然有些吃醋;而在血衣卫定时奉上的楚歌今日行止报告中看到那张近乎约会的纸条,又如此欣喜……他的喜怒,终为她而动。 黑暗中悉悉索索地,应该是楚歌在换衣。端木兴往她的方向略挪了挪,不自觉去嗅空气中淡淡的酒氲。那不是今日宴会中任何一种酒的味道,而是楚歌常年饮酒自然生成的一种体香----想到这里,端木兴不禁有些心旌摇动,然而立刻暗自恼恨。提醒自己:楚歌是一个男子;即使红颜魅惑,即使软笑轻颦,始终是一个男子……这差不多已经算是端木兴最后的防线。大赵天子,天下帝王,岂可真正去喜欢一个男子?想想即使是谢聆春何蕊珠那般的风流人物,若是真的拥入怀抱……似乎也是很恶心的吧? 这种时刻提醒自己,防备自己的感觉很难捱。端木兴紧紧蹙起眉头,方才因为楚歌的到来而扬起的一丝笑意早已经消失不见……其实作为天子,何苦受这样折磨?哪怕象谢聆春曾经提出的建议那样----将那个人真正地从生活中抹去,应该也和现在的若即若离不同,会有快刀斩乱麻的效果也说不定……可偏偏,楚歌这阶段发了狠似地出色呢,张谔送上来的几道改革奏疏,居然如此地切合他的心思:中规中矩,却又不乏奇思妙想;初看上去是老生常谈,细看下却又面面俱到,以悄无声息的手段引导翻天覆地的改变,稳中求快的思路连他也自愧弗如……不用张谔说,他也看得出这些东西出自谁手,原来她回京之后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今日一展光辉么?如此人才,又怎能不留在身边?就算为了这接连出台的几道改革奏疏,他也该把她带给他的那些痛苦,一一忍了。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微服青楼 圣寿节的夜晚,皇帝陛下和楚大学士的微服之旅,目的地是一家青楼。 之所以会去这种地方,原因实在很复杂。表面上,是自然而然----沿着美人湖走过来,那三步一楼五步一院,尽是红袖相招,美人横波的旖旎景象;两位风流年少,夜晚走在这样桃花朵朵的青石小路,被拉进个什么楼什么院也属正常。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差不多算是楚歌的一句话,惹来这样结果。 端木陛下本来是目不斜视沉默冷淡的,倒是楚歌一路笑嘻嘻地招呼过去,和那些丰胸蛮腰的美女们敷衍周旋,十足花丛老手的模样……当楚歌从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手中解脱出来,快步追上前面自顾徜徉的端木兴,便忍不住有些感慨:“总算有些体会到穆公子平日的辛苦了,原来被这么多美人追逐,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啊!” 端木兴终于停住脚步,看着她薄汗晕颊心有余悸的模样,便微微带了点调笑,“你坚持着要陪我一起逛美人湖,还以为你喜欢被美人追逐的感觉。http:.” 楚歌不合有些嘴硬:“要是被醉乐平生的梨绣姑娘追逐,那感觉或许不同。” 于是下一刻楚大学士便被半胁迫着出现在“醉乐平生”,美人湖,或者说整个新京最出名的妓楼。 其实楚歌和端木兴出来,便计划好要随他高兴,只要端木兴肯给她想要的“蚌中月”。她倒也不介意多担了什么“引诱帝王混迹妓院”之类的名头;反正奸臣名声在外,多一条少一条还真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直到走入“醉乐平生”那豪华地朝天栏杆挂檐花板店面,她还在惊讶于端木兴居然真的会对妓院有兴趣----难道真的如俗谚所说的,男人都喜欢做点偷偷摸摸的事情?那么大地后宫,那么多窥盼圣颜而不得的名门淑女……他却在圣寿节的夜晚。带着她来玩这种私访美人的风流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恍惚被误认做了退却,端木兴在进门的时候悄悄在她耳边说:“说好了给朕庆生,就都听朕的,你要敢不听话,就别想要你的蚌中 嘁!居然威胁她!什么蚌中月,不就是一道圣旨?若不是端木兴死死抓住批红地权力不放,她都有能力弄个人上个本章,然后自己拟了票……www,16k.cn。再贿赂代批红的司礼监……不过话说回来,端木兴取消司礼监的设置的确很英明,否则内阁与司礼监一旦联手,只怕有翻云覆雨能力的也不见得是她了。 可是现在,把柄被人抓在手里,害得她还真是不得不主动向皇帝陛下示好,打破三个月的疏离安静,只为求得----出使湖南。 其实这个本章她早在三个多月前武青刚走的时候就开始上奏了;不过那时候她的理由不是很充分,态度也比较犹豫,在端木兴驳回之后也没有太过坚持;尤其是谢聆春前往北胡之后……www,16k.cn。她更是暂时将这个念头搁置起来……直到最近,她才又开始利用新获得的“密揭”上本权力,连续轰炸端木兴,态度坚决地要求前往湖南。 开始想去湖南。是想再去见一见那位段公子----问一问什么原因,使得一别之后他不再回头;现在想去湖南,是因为,早已被长天军打垮的拜香教主王有德居然现身湘潭一带,地点就在当初地芦泉岛附近;而据鸣鸾苑的报告说,那里甚至还有北胡的谍探频繁活动!这些事情实在是让楚歌忧心。芦泉岛虽不是长天军驻地,但绝对也算得上是长天军的势力范围;如今长天军威名赫赫,拜香教地人以及北胡的人却敢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那里。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才对。 这时候她开始后悔辞去湖南招讨副使的职务。若非如此,也不必想尽办法从端木兴这里讨旨西行了!现在朝里的改革告一段落,有张谔和清流在,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正可偷些空闲往湖南去一次;谁料端木兴却和她犟上,她一次次上密揭。他就一次次留中……直到她不得不借着莲灯祈愿约会他出来。面对面地表达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却被他威胁逛妓院! 也罢,陪皇帝陛下喝花酒本来就是她的熟练工种。哄陛下开心也是她作为“奸佞”地分内任务;只要如此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又怎么会退缩? 所以她满不在乎地对端木兴说:“说了是私下给陛下庆生,自然随陛下高兴!” 说那话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后悔----因为她没想到堂堂的大赵天子,居然真的在妓楼里玩起了香艳游戏……“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看来是真地,因为向来自恃清高地大赵第一名妓梨绣,在拿了她亲手奉上的千两银票之后,居然毫不推辞地答应了端木兴地变态要求----去追她。 这是美人湖妓院中流行的一款十分低俗的游戏。大多是有钱人的宴会,满眼的美人儿迷花了眼睛,便会有嫖客要求玩这“撞天婚”,大家蒙了眼睛乱摸,摸着了谁就是谁……不过端木兴提出的改良版,却是要梨绣蒙了眼睛来追楚歌。为了增加游戏气氛,自然还少不了一干陪练的美人儿,个个美貌窈窕,花红柳绿……蒙着眼睛娇滴滴地边摸边喊:“楚公子----” 生生地让楚歌浑身多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大不小的场地,桌椅几案等天然障碍物,十几个如花美女……即使楚歌是场中唯一没有蒙住眼睛的,应付起来也还是十分地吃力;而在角落里悠然自斟自饮的那个人,还不时地出声指点:“在东南角!在书案后面!快点捉,捉住奖励香吻一个!” 楚歌险险从两位美女之间挤过,狼狈地看向那在朝臣中向来以深沉不苟言笑出名的帝王----看那恶劣的一脸的笑。他不会是恨她的吧?这么刻意的张扬和放纵似的取乐,就连楚郡侯时期他们一起作假玩“堕落”的时候都没有过。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八章 索吻遭拒 对不起一章标题错了没办法改,就这样吧,咳 终于找到机会从美女间脱身潜到端木兴身后,可以松一口气了。楚歌努力调息,尽可能压低声音在端木兴耳边咬牙道:“穆,公,子,你狠!” “那也要你肯配合不是么?”端木兴突然回头,速度之快让楚歌来不及躲闪,几乎让他的唇瓣擦过腮边……楚歌迅疾退后一步,刚刚运动过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端木兴也没想到会这样,一愣之下,已经到口边的话便也都咽了回去,只是脸上还凝着嘲讽的神情,顿了一瞬,问道:“这么想去湖南?” “是啊,愿为----啊!”楚歌才要顺口说出为陛下分忧的话,却见一位美女半晌听不见端木兴的“指点”,磕磕绊绊竟往这边摸过来,一惊之下又窜到端木兴背后,堪堪躲过美女的玉指纤纤。 端木兴扑哧笑出声来,那是很久以来没有过的愉悦神情了----边笑边道:“楚公子在这边呢,快过来捉!” 刚刚伸手来的正是那位著名的美女梨绣,才要离开,听见端木兴的话,又返身笑道:“这个角落,可是躲不过了!” 果然是躲不过了----美人儿的玉手,再一次越过障碍探来;美人儿的娇糯语声。一路看小说网www.16k.cn瞬间已在耳边。 正中目标!美人儿一边嬉笑一边拉下蒙眼地绸子……然后发现,扯住的袍袖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一次换楚歌失笑了,捂着嘴一边笑一边乱咳,“真的……捉到了!还不……快要奖励!” 其他美女闻言,也都纷纷扯下蒙眼的绸布。纷纷乱笑道:“捉到穆公子也算的!吻一个吧!”她们原本就是替梨绣凑数地,自然看得出眉高眼低,方才追逐楚歌的时候并未用尽全力,只是想办法把梨绣和楚歌凑到一起去;现在虽然主角换人,但谁看不出来那位穆公子比楚公子的身份只怕还要尊贵些?遇上这样情景自然都懂得凑趣。 “捉住我也算么?”端木兴挑挑眉角,邪笑。梨绣的小心思他哪里不清楚?楚歌也跟着起哄才是罪不可恕。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 “自然算啊,算的!”众女娇笑。 楚歌则是有些狐疑有些警惧地抬起目光,脸上还挂着笑。便听见端木兴无奈叹口气:“好吧!奖励楚公子香吻一个,决不食言----” 梨绣一直娇羞笑着,听见这句话,那笑容也顿了一顿,再低头时,却多了些幽怨般……而楚歌,则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怎么?楚公子不愿意么?梨绣姑娘什么身价的人物?这一吻可不止你方才的千两银子哪!还是说,你不打算要你的蚌中 “蚌中月?”楚歌转过头来,“穆公子肯给了?” “自然,楚公子愿赌服输。我也要添个彩头不是么?”端木兴依旧邪笑,目光却有些冷了下来。 “那好。”楚歌对起哄地众女摆摆手,做慷慨就义状,“梨绣姑娘的吻。求都求不来,居然还另有彩头!既然如此,就算是表演给大家看,也说不得了!” 她说罢,大马金刀在桌边坐下,仰头闭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唇,“梨绣姑娘追了我半天。电脑小说站www.16k.cn应景儿也该是姑娘主动来香一个不是么?”女孩儿家到底害羞,听说梨绣还是个清倌,估计总不好意思当众来个深吻吧? 果然梨绣半晌也未动,低头娇羞地扯着衣角,倒没了方才追逐楚歌时的轻快活泼模样。 哄笑声中,楚歌慢慢睁开眼睛。问端木兴:“穆公子。梨绣姑娘不肯,如何是好?” 端木兴的笑容早已不见。目光也幽黯下去,一直逡巡在楚歌翕张的嫣红唇瓣上……见问,略有焦躁,答:“没有表演,自然没有彩头!” “噢----”楚歌应了一声,起身拉过梨绣,“美人儿害羞呢?不过是一个吻罢了!让公子我教你?” 梨绣越发羞惭,目光在楚歌和端木兴间扫了个来回,嘤咛一声,跺脚而去。 端木兴反大笑:“看来楚公子注定和那蚌中月无缘了----魅力不够呢!我看美人儿一颗芳心,倒不知在谁的身上?!” 楚歌撇撇嘴,“梨绣姑娘这是害羞。以公子我的手段,还怕不手到擒来?”说着起身拂了拂衣袖,“穆公子且在这里等着,待公子我再去见那梨绣姑娘,定然要得了芳心才回来复命!”她这也算是犯了倔,难得约会了端木兴出来,又得他亲口允诺只要与梨绣一吻便可答应她离京;机会难得,和个美女碰碰嘴唇也不会损失什么,她决定私下见见梨绣,或利诱或催眠,总之达到目的也不是难事。 端木兴笑着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把梨绣再带回来哦,私下里的动作可是不算数!” 楚歌夸张地摆摆手,一脸花花公子张扬地色相,转身去了。 端木兴饶有兴味地端起面前酒盏饮了一口,微微愣了一会儿神,然后抬眉摆了摆手:“退下吧。”他这一番动作,与方才嬉闹时的态度迥然不同,不经意间尊贵之态尽显。于是面前的诸莺莺燕燕霎时噤声,依言慢慢退走……端木兴却没在意这些人是走是留,手中握着酒杯又呆了片刻,直到房间内突兀显出的静谧压得人有些心慌了,才开口问道:“都安排好了么?” 本已是空荡荡地房间,在他这一问之后,居然转瞬多了一个人影。 “启奏陛下,已经都安排好了。”说话的人,流苏斜髻,宫绦长裙,俨然典型青楼美女;只是全无那些莺莺燕燕的娇媚宛转,神色间严肃冷凝,规规矩矩却多了些距离感----正是血衣卫的辛字部首领何蕊珠“何大姑娘”。 “那个梨绣肯了?” “梨绣姑娘本来就是血衣卫的人。” 端木兴点点头,“这样就好。带路吧。” 闻言,何蕊珠走过去,在多宝格架里什么机关扳动了下。于是轧轧声响起,原本是墙壁的那个位置出现了宽宽的缝隙;另一边,是个密室。 密室里空间并不小,只有光线微微黯淡了些。何蕊珠闪身过去,示意无碍之后才请端木兴进入。过程中两个人一直保持静默……不过当那轧轧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何蕊珠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陛下,是在怀疑楚大学士么?”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五十九章 越来越远 楚歌在“醉乐平生”的院子里转了很久,甚至还撞上了几幕让人脸红耳热的场景,才找到老鸨打听出了梨绣姑娘的房间位置----居然就在她们方才玩“撞天婚”的隔壁!楚歌微微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心疼刚刚打点给老鸨的那些银子,明显是有人不打算让她找到人么! “楚公子不去么?我们姑娘还等着公子呢----”那个老鸨收了钱,脸上正开了花一般,谄媚地追着楚歌要她去见梨绣。 楚歌却摇摇头,依旧没有挪动脚步,“方才多喝了几杯,先在院子里吹吹风醒酒。”她的确是有些过量了。一日三宴,晚上在船上灌的那些酒还没有醒过来,刚刚又被那几位“美人儿”劝了几盏;幸好她的体质对酒这种东西并不抵制,不然方才被美人追的时候只怕就要出丑了。 正是三月,小院里暖风拂面,繁花满目;若不是空气中浮荡着的脂腻粉香,耳畔缠绵着的艳曲靡音,倒也算得上个雅秀之所。楚歌不再理会那老鸨,在树下寻了个石凳坐下来,真个摆出了要吹风醒酒的架势。那老鸨见了,在一边陪笑道:“说起来也难得姑娘和公子投缘呢,看公子这般的容貌,被星光灯光这么一照,真好像画上画的一样----竟把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楚歌长睫闪了闪,微微有些厌倦,便又摸了张银票递上去,“妈妈若没什么事,不如帮我去看看同来的那位穆公子还在不在?若是还在。一路看文学网请他再等我一等。” 于是老鸨喜滋滋揣着钱走了。 楚歌向后仰靠在树上,抬眸望着前方的小楼发呆。这里,还象真是梨绣居住地地方呢,可惜现在已经快要清明,梨花落尽;不然四下里花开如雪。应该是另一番美丽了。 忽然想起北胡,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春天应该比这里到得要晚一些,不知道此时能看到的,是满树梨花胜雪,还是依旧大雪似花开? 今天的酒太杂,不知混成了什么味道,倒让她觉得有些伤感了呢。 沉寂了一会儿,楚歌忽然眨了眨眼睛。定睛往那边树荫中望过去,唇角微弯,笑道:“郑统领?” 那边的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很不情愿地走出了阴影,在她面前拱手道:“楚大学士。” 她现在身份不比往昔,而黑狼卫地位也大有下降,如今郑石对她地态度,是不得不恭敬……只是眸光中,总有深深的不忿。 楚歌笑容便有些僵。 “楚大学士有什么吩咐么?” 正在此时。那老鸨甩着一身肥肉远远跑来,“楚公子----”,拖长的腔调中谄媚依旧,“那位穆公子临时有事。1----6----k小说网已经先离开了;不过,穆公子留下句话----” “穆公子已经离开了?”楚歌问着,眼睛却是看向郑石。黑狼卫负责陛下安危,郑石没有离开,皇帝陛下自然还在。 “可不是么----说是府里有事,给公子留了个话说,那个彩头一定是要作准的!” 彩头是要作准的,人却离开。那么即使她找到梨绣,如何表演给他看? “楚公子还要去见我们姑娘么?” 楚歌摇摇头,道:“我有话和这位郑公子说,就不打扰妈妈了。” 老鸨这才注意到黑色劲装伫立一旁的郑石,生生吓了一跳;想开口询问却又被郑石身上的寒气骇住,明白这些大人物总有些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连忙陪着笑说了几句走开了。 “楚大学士有什么吩咐么?”郑石还是这一句。 楚歌抬头看看那栋小楼。沉吟良久。终于回眸,极其真挚地望着郑石地眼睛。说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 郑石的神色从惊愕转而愤怒,从努力压抑直到慢慢平静……终于冷冷地道:“这句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知道。”楚歌面色平静,“只是一直很想说,到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而已。很抱歉我那时候利用了你,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保证还会不会这样做。” 如果光线充足,或是楚歌有上好目力的话,一定可以看见郑石的脸色红红白白转换不定,一向稳定的指尖也微微颤抖。 而趁着他被愤怒迷惑了心神,楚歌挪近几步,目不转睛盯着郑石,说出的话开始充满蛊惑味道,“当然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这里是梨绣居住小楼的后园,素来没有什么人,现在又已经接近午夜,便是青楼楚馆也开始安静下来,正是施催眠术的绝佳时机。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一个玩笑,一个误会,完完全全是我的错。你可以释怀了。”只是消除被扰乱地记忆而已,和真正的催眠还很有差距;然而即使只是简单解释这么几句,她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渐渐无以为继,匆匆结束…… “陛下?” 何蕊珠略有些担心地出声询问。 端木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这就是催眠术么?看起来很神奇。” 何蕊珠听见皇帝陛下这样说,慢慢把心放下;他们刚刚从密室里出来,便看见小楼下面,那位“水性杨花”的楚大学士正在“勾引”黑狼卫地郑统领;那一瞬间他的感觉是十分愤怒----为谢聆春不值。然而接下来又有几分恐惧,怕楚歌这样的举动会招惹眼前这位震怒。端木兴与楚歌之间的暧昧,天下皆知,虽然今日皇帝陛下变态到要求观看楚大学士和美女活春宫的地步,但这并不代表看见她和一个男子纠缠不清,就不会生气。 “陛下不在密室里等了么?”匆忙转移话题。 端木兴摆摆手,“朕说过,她不会来了。”方才那个老鸨上来查看这个房间有没有人,端木兴便知道楚歌不会来了。即使特意吩咐人说起彩头,他也不相信她会在明知有陷阱的情况下再去见梨绣。 “今天就这样吧,安排回宫。”端木兴有些兴致索然。回眸看一眼那个机括还开着的密室,里面一面落地大屏风,清清楚楚可以看到另一侧房间里的情形。梨绣姑娘正对镜理妆,嫣红地唇瓣,荡漾的双眸,无不昭示着她的确按照命令服食了催情的药物,只等待着情郎的到来。 看不到了呢。端木兴微微有些遗憾:他真是期待看看楚歌面对这样一个美人儿投怀送抱时会是什么表情。他当然不会认为楚歌能够大方到真的和美女春风一度。楚歌是喜欢男子地,他知道。否则当初赐她王湘容解毒,她也不会拒绝了。 其实他期待地,就是看看楚歌会如何应对……也许会用催眠术吧?相处这么久,他居然一次也没有见她用过催眠术。虽然明知道她会有什么办法,但是当初对这个并不关心……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大概是听谢聆春解释郑石的“幻觉”由来之后吧?他就对楚歌地催眠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被她催眠,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在记忆中留下真实般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也许,很幸福? 楚歌让老鸨来看他在不在的时候,他以为看不到她的催眠术了。然而----居然这么巧,她会在楼下再度催眠郑石么?那样的动作,那样的神情,和描述中的催眠术十分符合……何蕊珠在他身后担心询问的时候,他很平静地说:“这就是催眠术么?很神奇。”然而心中,还是觉得仿佛被一种叫做“嫉妒”的小兽在啃咬。 原来他一直是很嫉妒郑石的吧?嫉妒他被楚歌那样催眠,嫉妒他被楚歌深深凝视……这一次她催眠他,是什么内容呢? 于是他说“安排回宫。” 再转头向窗外望去的时候,果然已经没有了人。郑石收到了命令,自然潜踪;而她呢?知道他已经“先行离开”了,她自然也会悄悄回府。楚歌一向都是很知情识趣的呢,如今她待他的模式----一如奸臣与帝王。讨好,奉承,委曲求全,却总是让他觉得越来越远。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章 御驾西巡 在端木兴传命回宫之后很久,楚歌才慢慢地从树荫后面出来。三月中的天气已经很暖,可星光下她的面色却白得近乎透明,轻轻咬住的唇上毫无血色,就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一幅风吹就会倒下的样子。 每次实施催眠术后她都照例会虚弱一阵子,而且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这一次虽说不过是解除对郑石先前的催眠暗示,她还是结结实实尝到了苦头。不过比想象的已经好很多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寒症发作,她应该可以忍过去----有了心理准备,下回若是需要人前用到催眠术,大概也可以支撑了。 寻了一朵蔷薇,和着带来的滇香碾碎,楚歌又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发呆。因为是赴皇帝陛下的水宴,无论是鸣鸾苑还是血衣卫保护她的杀手都没有带来,而她这个时候也不是很适合独自回府,还是联络人来接比较合适。 “楚大学士?”还不过片刻功夫,身后便响起一道娇柔女声。 楚歌转头----那目横秋波,腮透媚色的美人儿,不是梨绣是谁? 梨绣上上下下打量了楚歌一个来回,换称呼重复又问,“楚公子?”,最后娇笑:“果然是你。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 楚歌挑了挑眉。 “楚公子不用惊疑。公子不是放了香味出去么?”梨绣轻声解释,“这种梦香的惑引,血衣卫中不少人都有。” 原来她是血衣卫的人。不过这么一说,楚歌地神色却越发凝重。所谓梦香。本来是鸣鸾苑中引领蜜蜂用的,只在白天有效;后来经过改进,添加“惑引”,成为夜间也可以用的联络方式。不过楚歌用的这一种,却是她自己专属。应该只有她鸣鸾苑的人有惑引,可以感知她地召唤才对。 梨绣似乎看出了楚歌的疑惑,笑道:“我们只有这一种梦香的惑引。上次楚公子出事之后,谢都指挥使就给私下给了出去。说楚公子平素用不着这种联络方式,一旦会用,那便是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了,若等着鸣鸾苑的人得了信儿找来,只怕会耽误事情。” 楚歌“哦”了一声。垂下眼睫,谢聆春居然没有对她说起过。只不过,如此一来,算是血衣卫在监视她呢?还是……梨绣没有再给她怀疑的机会,笑道:“楚公子不是还有血衣卫的玉带钩么?能不能给梨绣看看?确认了以后,梨绣任凭楚公子吩咐。一路看小说网” 楚歌笑笑,也问:“那么你能够证明身份的,又是什么?” 圣寿节之后,朝中地气氛一直很微妙。 那日水宴散去之后皇帝陛下和楚大学士的去向,自然是百官关注的焦点。然而据内侍传出的消息。当日直到将近午夜,微服的陛下才返回宫闱……而后,居然将随身伺候的宫女留在了寝殿过夜…… 至于楚大学士,本来没人知道她的去处;然而第二天著名妓楼“醉乐平生”中的清倌梨绣姑娘忽然不再见客。声称已经被楚大学士梳拢,从此为彼守身…… 而陛下和楚大学士之间,也丝毫感觉不出什么生分;一直以来的彼此避而不见的尴尬境况,彻底扭转。楚大学士从此不再避讳宫禁,虽然不至于把出入内廷当成逛自家后园一样,但多次被陛下召见之后,至少已经在后宫诸位候选后妃中混了个脸熟。 这算个什么事情?多日以来百官之间凡有私下会面,都少不了要就这个话题议论一番。然而没有一个人地猜测可以让大家信服……其中较为振奋人心的一种,是说楚大学士和陛下的关系已经转入正常化,转成君和臣之间的惺惺相惜,看楚大学士频繁出入后宫,却主要是往淮阳大长公主处去,就可以知道。1----6----k小说网 这种说法虽然遭致了很多人地抵制。认为思靖长公主嫁给楚大学士真是糟蹋了……但的确引导了一部分舆论。或者说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期望……官员宿妓本来是朝廷大忌,但没有一个言官为此而上奏弹劾楚大学士----自然不是所有的言官都投到了楚大学士的麾下;也不是因为楚大学士没有亲口承认的关系……有人说。那是清流派的官员巴不得楚大学士多嫖**,不要再去魅惑皇帝陛下了。 不过,这些蜚语流长,在几天之后,便被一个新的变端压制了下去----皇帝陛下亲口宣布,十日后御驾西巡,前往南岳衡山。据说还是上次陛下西征到达南岳之时,在一个千年古刹烧过香许过愿;而今心愿已达,合该亲自上山还愿。 霎时朝堂之中风起云涌,上次御驾西征倒也罢了,危险是危险,也为陛下在百姓中博得了美名;而这一次劳民伤财,却只为上山还愿?!大赵百废待兴,刚刚有了些起色,再也经不起陛下安全地威胁,名声的耗损…… 一时奏谏本章雪片一样飞来,意图阻止皇帝陛下西行的脚步;然而这些言官清流,却都只得了端木兴两个字的回复:“不准。” 与此同时,楚歌一系保持了沉默。 若是可以表态,楚歌想说:湖南那边,我自己去就好了。什么还愿烧香,完全可以代劳。 可是她明白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好不容易,“睡”了梨绣才得来的彩头,恩准她前往湖南,怎么能够去冒险惹怒陛下?何况,她也知道,端木兴坚持一同前往湖南,想必是也看出了什么端倪,要亲自去看个虚实----至于这一路出游,还可以探访民情,了解下民间疾苦……皇帝陛下是这么说的,她倒也同意,悄悄在心里加上句:考察官员,稳固朝政。 所以冷眼旁观皇帝陛下和言官鏖战。 顺便做做出行准备。 于是等皇帝陛下和言官在出行仪仗以及各州府迎驾规格方面终于达成了妥协之后,楚歌已经准备好了三艘巨型宝船,满载着枪炮弹药,一同运往湖南----一方面是保驾护航;一方面,也借用下皇帝陛下地护卫力量。 而最终伴驾出发地名单,由皇帝陛下亲自敲定:龙图阁大学士,内阁首辅太傅卢敦儒;文华殿大学士,工部侍郎代尚书楚歌;礼部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鸿渐……内阁四人,随身带了三个,加上庞大繁杂的随行队伍,简直是把大赵中枢带着一起西行了。 临行前,楚歌悄悄去会了一次张谔,笑言:“陛下这是给你腾出空间了,尽管放手一搏吧。” 张谔也笑:“太傅都跟着西巡了,下官怎么还能不明白陛下地意思?放心,管教陛下回来的时候,朝政一清,上下齐 楚歌拍拍他的肩,“张大人果然是纯臣。这样得罪人的活计,楚歌还是做不来,何况最后树敌太多,保不准还会被陛下牺牲----倒是难得大人没有丝毫怨言。” 谁料张谔转眸,轻轻摇头,“楚大人太自谦了。陛下留给张谔的,不过是显风骨的好事,树敌越多,越是流芳百世……倒是楚大人,为了陛下大业,不惜自毁名声,的的真真令人敬佩!” 楚歌愕然。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人交战 熙德十七年四月,天子西巡。随行一切卤薄仪仗都是从简,唯有护卫方面,做足了功课。有三千血衣卫列船阵相护,又有一万马步军两岸随行;一行船队浩浩荡荡,逆水西去。 不过天子行路,总是缓慢。船驾未发之时,便先祭了天地社稷太庙帝陵;一路上,又随至随祭,什么山川河岳,古圣先贤……即使天子不亲至,也要遣官致祭;而每到一处,便是巡抚、三司官员边境相迎,生员耆老,出三十里候驾…… 这么走了七八天,楚歌心中便隐隐地焦急起来。若只有自己,那便快马加鞭、连夜兼程都由得她;可现在陪着銮驾一起,便只能这么走----谁教那是天子呢?比不得上次御驾亲征,如今太平日月天子出行,规矩大,责任也多;还要考察民情,减免税收……上次端木兴说过的那些理由,果然都不是假的。 也怨不得楚歌着急。段南羽那边,是她早就牵挂着的一个心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段南羽只是不急着找她而已,一切情报显示他过得很好;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直觉得谢聆春当初自请潜入北胡,的确是和她上本请求出使湖南有关----虽说他还曾一力要促成她随武青西去,但到她要求出使湖南却一直反应冷淡;甚至他临往北胡之前还特意施展了美男计诱她,要她答应一定等他回来……她实在也是等了很久;可这么久过去了,谢聆春还不回来。wap.l6k她的耐性便也耗尽,加上心中总是惴惴,越发急着要往湖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加重要的是:如今御驾西巡,谢聆春作为血衣卫地都指挥使责任重大,理应回国主持一切……然而。没有。就连偶尔的送酒专线,都静悄悄的联系不上----理由应该只有一个:他走不脱。御驾西巡这样大事都能够不去理会……看来他不是不愿与外界联系,而是,不能吧? 不过虽然心中百转,表面上的楚歌还是一派悠哉游哉;每日里观春赏景,登舟戏水,真像是离了内阁一切都解脱的样子,好不让人羡慕。而楚歌也地确有让人“羡慕”的资格:御驾西巡。带了淮阳两母女同往,而淮阳大长公主似乎很看好楚歌这个“女婿”,每天行舟无聊,就遣人叫了她来抹牌;这已经很让人羡慕了,偏偏皇帝陛下又特旨宣召梨绣随行,说是给思靖长公主“解闷”;这样一来,楚歌每次往淮阳母女那边去,便可以顺便会会她的美人儿了……虽然众官员很怀疑这样的组合会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后果……wap,16k。 楚歌倒也不怎么在乎,每日早饭后定例地去淮阳长公主的船上打牌,也算消耗些时光。梨绣是血衣卫的人;思靖长公主一片心思何在没人比她更清楚;淮阳大长公主更是她要亲近的目标……只有皇帝陛下最近几日也来加入牌局让她有些困扰。但也无所谓,多个人搅搅局倒可以让日子过得更快一点;快点到达湖南,快点见到她想见的人…… “梨绣姑娘出地什么牌?”淮阳大长公主已经有些眼花,拿着手里的牌不知道该不该碰。连忙转过去问身后的思思。 楚歌正坐在她们下首,见问,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淮阳大长公主在敌营这么多年,果然吃了不少苦,如今才不到四十的年纪,上了妆初见还是惊艳,处得久了却明显感觉到这是个历尽风霜的妇人。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 思思也听见母亲的话,低低“哦”了一声。往牌桌上望去,柔声道:“是个七索。” 淮阳大长公主有些失望之色,摇摇头,又看女儿一眼:思思说是替母亲看牌,但明显地心神不在这里----正是的眉角微蹙,脉脉的秀目迷离。满载的愁思。我见犹怜。 楚歌笑问:“大长公主若是不要,下官可就僭越了?”说着吃了那牌。又故意在两张牌间犹豫了一番,这才把大长公主等的那张放了出去,助她和了。 于是气氛终转了回来,端木兴睨了她一眼,唇角却是微微勾起。 楚歌站起身来:“下官这半日手气不好,输了不少钱;还是让让位----思靖长公主来转转手气吧?” “堂堂楚小侯爷还怕输这么点么?”端木兴却揶揄她,“听说小侯爷当年和禁卫军喝酒赌牌,一掷千金也没皱皱眉头,这会儿陪朕和姑母玩玩就这么困难?” “不在输多输少,”楚歌故意摆出一幅懊丧模样,“总是被大长公主压一头,牌太不顺。” 微风从舱口吹过来,卷动她腮边碎发,衬着她地表情,很生动的样子。 端木兴忽然道:“也好,打了几圈确实累了;霁月,你和思靖长公主陪姑母打,朕也出去吹吹风。” 他身后伺候的宫女霁月连忙应了,果然坐在他方才的位置上,替他摸起牌来。 端木兴拉着楚歌走出舱门地时候,霁月抬头,正迎上皇帝陛下回眸的目光,对视一瞬,无限言语其中……淮阳大长公主目光闪了闪,唇角微挑。 楚歌被拉出来,和皇帝陛下一起站在船舷边上,真正是在吹风。 方才皇帝陛下和霁月的互动她也看见了。这么多天来,霁月一直随侍在陛下身边,明显和其他宫女不同,她又怎会不知道?何况听说霁月曾经侍寝----只是为什么还不给她个名分呢?楚歌有些疑惑地半转过身子,看身边的少年天子。 两岸碧油油的田野,草木丰隆;很好的景色,很好的观景人。然而端木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起来是沉浸在景色中了,细看却又不像。 端木兴的心思从来都很难猜。人人都知道陛下深不可测,即使你看见他喜怒形之于色了,也未必是他真心所想;而现在,楚歌却知道,端木兴一定是处在内心天人交战状态中。他只有内心活动过于剧烈地时候,才会沉稳得象是发呆----只是,他在研究什么? 楚歌犹豫了下,决定打破沉寂。 “陛下----” “楚卿----” 两个人同时开口。 楚歌霎时顿住,皇帝陛下开口,自然要礼让。 “楚卿要说什么?”他却问。 “臣的话比较长,还是陛下先讲。” 端木兴又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地,“楚卿知不知道,武都督和思思的关系?”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卢太傅的赤胆忠心 “楚卿知不知道,武都督和思思的关系?” 楚歌闻言失笑:“臣正是要和陛下说这件事。” 端木兴微微一愕,垂下的眼眸中一抹挣扎悄悄散去……楚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四下里张望了下,见禁卫军都远远地守在一边,一幅生怕打扰他们的样子;知道此地说话无碍,便低声道:“陛下,前儿思靖长公主又给臣写了一封信……已经是第三封了。” 端木兴眉头一跳,“信呢?” “烧了。” “思靖长公主是要请臣在陛下面前进言,成全她与武都督。” 端木兴转眸,盯住楚歌,似乎要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他还是失望了。那张细腻白洁的面庞上,微笑轻轻如春花绽放,像极了皇帝陛下惯常的假面,丝毫看不透所思所想。 “思思果然是喜欢武都督的。”端木兴答道,“楚卿和朕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真的要替思思和武都督求指婚么?” 楚歌没有丝毫犹豫,“楚歌是外臣,怎敢干预陛下家事?”很标准的回答,公式化的敷衍。 端木兴看着眼前那双深邃如潭的墨黑双眸,心中微微一动,“谁说思思的婚事是家事了?宗室无人,朕只有这么一个皇妹;她嫁给谁,难道不算赵国的大事?”他的语句重重落在“赵国大事”上头,很明显地暗示。16k小说网 果然如此么?楚歌低垂双睫,眸光微微黯淡。宗室外戚。从来都是帝王制衡天下的法宝;大赵皇家无人,端木兴又迟迟不建后宫,这皇帝的位置便如一座危楼,孤单单少了支撑……其实这一年以来,她以皇帝“内宠”的身份。多多少少还是扮演了天子私臣角色;但从那日,端木兴开口说她是他“皇弟”的那一天,她便知道,从此她地定位,便要从皇帝陛下的私人助力,转而向“朝臣”这样单纯的身份转变了……而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甩开卢敦儒与张谔的合作,是把她的势力推向了一个高峰。也意味着端木兴必然会另起炉灶打造新的权力与她抗衡。 看来,思靖长公主地婚姻便是这个转机。大赵没有驸马不可参政的说法,只要端木兴有心,新任驸马必然会风生水起,带动又一轮权势更迭…… 楚歌把目光转到大江之中,前方是气势恢宏的龙舟,护卫的船只正列成雁阵前导,船上列值官兵各个衣鲜甲亮,凛凛的威风…… “关于思思的婚姻,朕知道姑母属意楚卿。1----6----k小说网楚卿自己呢?可有这方面的意思?”端木兴追问。 这一问,楚歌心中又平添了一丝寒意,他居然问她么?是试探?上次他还说她是他的“皇弟”呢……不过思思是长公主的女儿,倒也不算**;然而。不说她自己的苦衷,就是她如今身居高位,思靖长公主地婚姻又有这样明显的政治意图,那便绝对不可能是她了不是么? 有一点怨怒了。 “陛下,”楚歌闪了闪睫,“臣自知配不上思靖长公主。不过,陛下西巡带着长公主殿下同往,臣还以为陛下有意成全长公主殿下的心愿。” “你说武都督?”端木兴的心情反而好起来。靠近些盯着她地眼睛笑道:“你和武都督都是人中龙凤,而朕的确是在你们二人之间犹豫。思思对他的一番情意朕知道,可姑母属意的毕竟是你呀!所以朕决定先问问楚卿的意思;若楚卿对思思有意呢,朕就将思思指婚给你,毕竟你与朕相交一场,就算是再亲厚些也无可厚非……若楚卿不满意。朕便指婚给武都督……” 楚歌气结。皇帝陛下怎么又恢复了他促狭的态度。(电脑阅读www.16k.cn)挤兑人么?难道一定要她亲口说出请求指婚武青和思思?说实话,要照她所希望将武青推上高位。那么娶了思靖长公主,还真是一条终南捷径……可以让武青的权势再提高一步,扩军增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以其功绩身份,便是统领几路军马也不成问题。何况……对象是思思,真正算得上两全其美吧? 然而……这样地佳配良缘,真的要由她来提议么? “陛下觉得……” “不可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朕,就是想要你的答案。” 楚歌沉默。那学来的深沉态度已经装不下去,她的脸色越来越黑----真正欺人太甚么,连转移话题都不许?!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她沉默得已经够久,而面前那张唇角越来越弯的天子俊颜,却始终耐性十足……也许是该给一个回答地时候了,即使答案是什么无关紧要。楚歌咬咬唇,抬眸欲语…… “启奏陛下,卢太傅求见!” 楚歌真是十分感激郑石地出现。场面已经很尴尬,方才她几乎和端木兴翻脸,这卢太傅来得真是时候,总算不用她当即给一个答案了。 “太傅这几天很闲么,居然追朕追到女眷的船只上来了……”现在轮到端木兴地脸色不好看了。 卢太傅果然很“闲”,他现在真正是闲得有些“发慌”了。 本来以为皇帝陛下随身带了几位阁臣同行,自然是要仿照旧例,把各地的奏报集中送到御舟处理;然而几天过去,他才发现,陛下旨意中,居然是只要求“抄送”!也就是说,事情全权由京城内阁处理,皇帝陛下只看看结果,除非紧急大事,都不会插手! 这不是变相地让张谔监国了么? 卢太傅想明白了这一层,立即颤巍巍去叩见陛下。倒不是他对内阁监国有什么不满,只是,如今内阁四人,三人随驾,张谔的权力便显得有些太大了;而且……张谔虽然是他清流一派,这段日子却和楚歌走得很近,前些时候两个人更是一起弄了什么吏部的官员考核,还要改革驿政……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遭到他的强烈反对。张谔还曾当面和他辩解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可卢太傅还是不能理解:说什么要变法,祖宗之法如何可变?!都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东西,当然就是最好的----只是吏胥执行不力罢了!只要按章典法一个个处置下去,管教朝野俱肃,政清人和! 偏偏陛下还很支持张谔的样子,面对他几次三番的上表进言,只是安慰,却到底还是由着张谔和楚歌胡来……卢太傅想过,即使他十分欣赏张谔这个后辈,这些年一直准备把手上的权力资源全部交到他手上去;可假如他一意孤行,要和楚歌那个奸佞搅在一起,弄什么祸国殃民的主意,他少不得也要拼着老骨头不要,为天下为社稷除去祸害! 可具体的实施步骤还没有做好,就出现了陛下西巡,张谔弄权!不知道他穿插在吏部的那些拒不执行新法的官员,现在还敢和张谔对着干么卢太傅求见陛下几次,痛诉张谔悖行恶政,要求立即回京稳定朝局,都被皇帝陛下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说什么出来就是要放松的,特意带了他游山玩水,就不要管那些是是非非了……卢太傅简直是满腔愤懑了。仗着曾经身为帝师,这几次面圣也没有给端木兴好脸,虽然不敢当面指责,却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希望能够把陛下引导回正途,不再受那小人迷惑;然而谁料呢?陛下居然为此就躲到女眷船上去,和那个奸佞楚歌,青天白日里男男女女游冶玩乐,实在是有伤风化!卢太傅决定,这次见到圣上,一定要把这一条也添上去,好好劝谏一番。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朕喜欢他么? 午后申末时分,御舟上站班的禁军校尉们彼此交换着眼色,目送着卢太傅这尊大神满面倦色地离开。都说陛下与卢太傅多年师生情分,向来对太傅礼遇有加----的的真真半点不假。方才太傅大人船厅进谏,虽然他们在外面听不大清里面说的什么,可连续两个多时辰,里面的声音从慷慨激昂直到碎碎的唠叨,陛下居然都能一直忍了下来,偶尔宫女送茶水点心打开厅门,还看得见陛下面色柔和谆谆受教模样……这份功力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不过太傅才走,陛下立刻出了厅门,唤贴身宫女问楚大学士行踪,可见对太傅的那番“谆谆劝诫”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吧? “楚大学士还在后面女眷的船上,陪着大长公主殿下在看放水风筝……” “水风筝?”端木兴顿住脚步,回头看霁月。 霁月低眉,“就是让侍卫们驾着小船放纸鸢,听说难度很大的。” “朕不是问这个。”端木兴摇摇头,扫一眼侍立在侧的众多禁卫,淡淡道:“霁月,过来说话。” 霁月跟着皇帝陛下入了内厅,才要依照规矩施礼回话,却听皇帝陛下不耐烦地道:“说了不用拘礼了吧?” 霁月忙站起来,依旧垂眉低首站在一边。 皇帝陛下皱着眉,却又不再问她什么;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霁月,朕今日和楚卿说。要他在武青与他之间择其一,尚思靖长公主。” 霁月眼睫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话……wap,。 皇帝陛下又沉默下去,向后靠在龙椅里,微微闭上双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霁月候了片刻,见陛下没什么动静,便悄悄转身,将桌上没有动过的点心收拾了;找到茶壶,从暖桶里倒了热水点泡;又回身在白玉花薰中添了一把香。 檀香清清淡淡的气息飘出来,给人一种安心舒畅地抚慰感。 端木兴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轻轻巧巧忙碌。 “朕不要茶。给朕来点酒吧。”他忽然说。 “陛下午膳都没有吃什么,不如……” “朕只要酒。” 霁月于是噤声。转身取了酒来。溅珠碎玉的凝碧,倾在象牙盏中,端地赏心悦目。 皇帝陛下什么也不说,极其优雅地酌饮,速度却也不慢。 霁月开厅门让人送过几次酒了,看到外面禁卫探询的目光,却只有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霁月,你知道朕喜欢你什么么?” 霁月倒酒的动作立止,垂首等待陛下明示。 “朕把你留在身边。不是因为你事事替朕照顾得周全;也不是因为你曾得楚卿垂顾……朕喜欢你是因为,你心里虽有主意,却沉默守礼,懂得进退。” 霁月宁和的面庞上终于略闪了闪神。答道:“陛下谬赞了。1%6%k%小%说%网奴婢哪里当得起。” “朕是说地真心话……”皇帝陛下略叹,“朕也是凡人,心里的东西积得多了,总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上次从醉乐平生回来,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拉着你听了一夜朕的心事,还让你白担了个虚名;倒是难得你事后丝毫没有声张,凡事倒是都和从前一样。” 霁月表情又变了变。什么是“丝毫没有声张”?能够这样断言,可知那夜陛下酒醉失控说了许多真心话之后,真的是令人监视着她了……她的确是半句不曾吐露,只是不知道如果她将陛下言语泄露出去的话,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端木兴看着她的反应,笑了笑。“朕已经知道你不是个多嘴地人。你又何必要担心?何况,朕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能有一个人分担秘密……很好。” 霁月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不过,无论此时她的心中,有多少惶恐,后怕,或是窃喜;也都只能强硬地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了,“陛下没有人分担秘密么?” 端木兴歪着身子靠在桌边,目光慢慢地飘远,“有啊……曾经有一个人,和朕分担了天下最大的秘密……彼此的谋划和配合,都默契得不需要语言……” 陛下说的,一定是楚大学士。霁月凝眸,知道自己今日又将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就像今日牌桌上你和朕对视的那一眼……”皇帝陛下回忆着,目光柔和,唇边若隐若无的,是那般摄人心魂的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提醒朕抓住机会尝试一下,是么?你不知道就是你今日那么一眼,让朕差点就做了错事……朕让楚卿去选择谁来做思思地驸马;可是,如果他真的选了,会怎么样呢……只怕,朕,真的会答应他吧?……” 霁月很认真地听着,却不去管皇帝陛下话说一半就跳跃的模式是不是能够听懂;他其实并不是说给她听地,只是想说而已,不是么?……被皇帝陛下选作倾诉心事的对象,是忧是喜? “其实,朕的心,还是不够坚硬;总有些东西,让朕怀念,让朕舍不得丢弃……时间过去了,分享的秘密已经不再,各自又都有了新的秘密……霁月,你说楚卿他为什么就不能象你呢?象你一样单单纯纯的,守着本分,不去争不去夺;或者争了夺了,却不让朕看得出来,难道不好?” 皇帝陛下这样说了,却又自己摇摇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其实不好。若他真的不争不夺了,象当初那般执意远离朝堂,朕又怎会高的吧?” 皇帝陛下地这个问句,让霁月再也躲不过去。那位大赵的天子陛下,年轻而英俊的面庞上,两道剑眉微蹙,桃花眼惺忪带醉,如同那天夜里从“醉乐平生”回来时候一样,执拗地看着她,要她回答,他是不是喜欢那个男子。 这个问句中的“喜欢”,决不是方才皇帝陛下说“喜欢”她的“喜欢”。 “奴婢觉得,陛下喜欢谁,都不是问题。”霁月小心翼翼地。 皇帝陛下长叹,酒到杯干,“怎么会不是问题?朕是皇帝,可以喜欢人,却……不能喜欢他。” 霁月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酸,“陛下是因为楚大学士是男子么?” “是……也不是吧?朕想过,若不是他,就是被人说是宠信男宠,又能怎样?朕从来不怕史笔如刀!成王败寇古来说,只要朕文治武功,重兴大赵,谁还在乎朕曾经喜欢过男宠?!就算记载上史册,后人看去,也只是风流韵事罢了!可唯有他……朕只恨他为什么是个男子……朕宁愿喜欢的是你,后宫藏娇,红袖添香,也是一段旖旎佳话……可他偏偏是个男子,又是个如此出色地男子……朕如何能够不怕?!怕一旦自己地心陷落进去,便再也追不回来……帝王不可以长情,可面对他,朕总觉得自己真的会成了夏桀商纣,为了妹喜妲己,连江山也不要……霁月,你说,朕真地喜欢他么?他,又会不会喜欢朕?” 霁月半跪下身子,执了一条手巾替皇帝陛下拭去额上细汗。天不热,应该是酒的缘故吧?皇帝陛下垂着双眸,只是慢慢诉说,并没有什么太过激动的情绪表露,只有酒显得勤了一些……可面对这样的皇帝陛下,霁月觉得胸口闷闷地,似乎有什么东西,陪着陛下碎了…… 霁月很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只有顾左右而言他,“楚大学士人品风流,才情横溢,的确值得人喜欢。” “果然你也这么想。”皇帝陛下抬起眼眸,“就知道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第一次在清燕宫见到你,朕就知道,你是喜欢着他的……” 他说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清燕宫。霁月心中微恸,忍不住就开口辩解:“陛下,奴婢并不喜欢楚大学士……” “哦?” “或许,当初是有一点喜欢……不过后来,奴婢发觉,对楚大学士只是敬仰,并不是那种感觉……”霁月急切之间找不到合适词语表述,“就像同性之间,好感再多,也没有那种相互的吸引……”皇帝陛下有些诧异,“霁月,你说同性?知不知道这话要是让楚卿听见,那是绝对的污辱?” 霁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红着脸补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楚大学士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很阳光,但奴婢还是喜欢男性化一些的……”她本来是个喜欢沉默的,口才上并不好;现在一急,说出的东西越发没谱了。 皇帝陛下终于被她逗得展颜一笑,“你也不用解释,朕明白,楚卿是长得象个女孩子没错。很多不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女扮男装……” 然而皇帝陛下的笑容戛然而止。女扮男装?为什么他从未想过这一点?是因为相识得太久观念根深蒂固?还是身在山中不识真面目?女扮男装……每次听人这样说,他只是觉得好笑;可这一次自己说出口来,却让他觉得也许好笑的是他自己……楚卿的催眠术甚至可以让郑石“体会”到一夜风流;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用来遮掩自己的女儿身?若楚卿是个女子……若楚卿是个女子,很多的疑点,很多的秘密,便都有了注解……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调戏 汗了这时候才发 本来昨天夜里能够写完这章的,不过我考据癖发作,死活想找陆游的《入蜀记》来对照瞧瞧写的行程是否合理果,直到今天下午才搜到下载了不起大家,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该加快点速度了。 当天皇帝陛下关在舱中和他的宫女霁月独处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连舟上预备的晚膳都没有用;直到戌时正船抵池州,众官员灯笼火把全套公服冠带迎候皇帝陛下上岸,端木兴这才换了衣裳从内舱出来。迎候的仪式中天子龙威如故,然而很多常在陛下身边的人还是注意到,一向饮酒非常节制的陛下,眼眸之中似有醉意。 而当天在池州知州府衙暂充的行宫之内,皇帝陛下也意外地没有召见当地官员问话,叫人把京里转来的奏章搁下,甚至连匆匆赶来的江南东路巡抚的面都没见,就屏退了众人,说是需要静一静。 然而端木兴的安静到底没有持续多久。先是卢太傅再次求见----午后他劝诫完陛下,左思右想还是于心不安,觉得陛下对他所说的话到底还是敷衍居多;于是前来求旨,以年老体力不足不能陪陛下“游山玩水”为由,再次郑重提出回京城主持内阁。一路看文学网不过这次端木兴倒没有了午后的耐性,虽然依然尊敬他是帝师,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话语间却是明显的敷衍。连顾左右而言他都不奉陪了,至于所求更是直接驳回----太傅老大人在陛下面前何曾受过这样待遇?当下气得鼻歪脸斜,心中只恨定是那奸佞楚歌又进了什么谗言,否则陛下何以短短时间态度大变?! 于是老太傅少不得又加上几句,矛头直指楚大学士。道是:“老臣一生清白自诩,如今却要忍受和那等奸佞小人同列,实在是心有未甘!”言下之意,竟有些鱼死网破地念头了;清浊之水不同流,他忍得也够久;眼看着楚歌结朋党,排异己,一步一步快要爬到他的头上了,如何能够再忍?!眼下他还是内阁首辅。自信在陛下心中还有些份量,不如趁着现在放手一搏,拼一拼到底是谁走谁留! 只是他这念头才起,就听见外面有人笑道:“卢太傅过谦了,楚歌如何算得上与太傅同列?”接着有宫女打了帘子,进来的,果然便是楚歌。 端木兴不由得微微一笑。站楚卿果然还是个不拘常理伦俗的人,只是这份张狂,在他面前,越来越收敛而已。 卢太傅看见楚歌出入陛下房间如此不见外。脸上又气得通红,待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楚歌规规矩矩给陛下施了礼,笑问道:“不知陛下传臣前来。所为何事?” 端木兴“哦”了一声,没有答话。楚歌便拿眼去瞟卢太傅,表情明显,分明是嫌弃他在这里碍事的意思。 卢太傅已有成见,便只觉得眼前地两个人形色暧昧,自己在这里实在是尴尬万分;想要说些什么劝谏,可被楚歌那么一眼,惊得便什么都忘记了。只连忙起身告退:“老臣等陛下明示。” 楚歌看着卢太傅出去。转头过来时已经换了神色,微微地笑着请罪:“陛下不怪臣僭越吧?” 端木兴早就盼着卢太傅快点走,怎会怪她?但这话却是不能出口,只过来拉她坐下,随口问:“楚卿不知朕找你何事么?”以前不曾注意,如今握住这手。站却觉得触感滑腻。纤细柔美,果然不似男子所有! 楚歌眨眨眼。笑道:“陛下若是问日间所说尚公主一事,臣想了又想,倒是有了答案。” 端木兴又“哦”一声,对她的话丝毫没有放到心里去,反而又转了话题:“楚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一晃,朕与你相识已有六年之久了。” 楚歌疑惑地看了看皇帝陛下,应道:“的确是六年多了。”然后迎上皇帝陛下打量的目光,又笑:“思靖长公主今年也是十七……” “现在不说这些。” 楚歌挑挑眉,皇帝陛下的心思她完全猜不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于是沉默。 可皇帝陛下还是不说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楚歌咳了咳,另起了一个话题:“陛下,可注意到今天行船的时间特别长呢?” “哦?”又是这么一声。 “原本陛下定在铜陵上岸,往九华山;但最终却是在池州设行宫,临时知会各官员赶来池州候驾,陛下知道原因吧?” “知道。”端木兴终于将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是朕的船行快了一些,这一段大江宽阔,风和日美,舟行如同画中,不觉就过了铜陵,索性选在池州上岸。” 楚歌神神秘秘地:“陛下,臣听说孙公公一早就嘱咐兵士要满帆呢!还有,在太平州出发前,铜陵知县骆行知托人带给孙公公不少乡土特产。” 端木兴神色不变,眸中却透出些兴味来,“楚卿这么说,意思是铜陵知县刻意为之?他嫌弃朕,不愿朕去他地地盘?” “事情真相如何,陛下召来孙公公,或是那骆行知,一问便知。” 端木兴凑近些看看楚歌,“楚卿是在弹劾那铜陵知县行贿?” “陛下觉得呢?” 端木兴便笑,“朕倒觉得你肯定受了那铜陵知县的贿赂。明明知道朕不会和这么个芝麻小官计较,偏偏在朕的面前几次三番提他的名字,是要加深朕对这人的印象?” 楚歌于是也笑,“还是被陛下看穿了!其实臣是要向陛下举荐这位骆大人,为人极正直,却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为百姓可以不计个人名利,真正是个好官!地方官员,谁不盼望天子御驾光临自己的州县?偏偏他向孙公公行贿,却是要躲开这样的荣耀!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他是在为铜陵百姓着想,不愿增加铜陵百姓的负担吧?” 这样的君臣对答,在端木兴与楚歌之间原本常见;是端木兴最欣赏的楚歌“耍小聪明”地片段。然而今天,两个人对视着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之后……端木兴忽然伸手,在楚歌瓷白的脸颊上抚了一下。 楚歌愣住。 这种“调戏”以往不是没有过,但她很清楚那都是端木兴用来迷惑旁人的手段,要配合调笑地神态和语气来用的……今天端木兴实在是反常,总觉得像是在探究什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而端木兴却已经收回了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楚卿这么大张旗鼓推荐一个人,倒是少见?” “是啊,陛下,”楚歌便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臣想过了,臣举荐这位骆行知尚长公主,为驸马都尉。”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盏凉茶 端木兴对于楚歌的提议很明显并没有心理准备,闻言之下微微一怔,问道:“楚卿举荐这铜陵知县做驸马?” “回陛下,正是如此。” 端木兴便笑起,“楚卿不觉得这样太草率了么?朕说过,思思从小吃了不少苦,朕会补偿她。她的婚姻问题上朕绝对不会马虎----目前大赵国皇室唯一的外戚,这身份,楚卿知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做了天子妹婿,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楚歌眨眨眼,索性将一切挑明了说,“陛下日里说要在臣与武都督择其一。可臣觉得,臣与武都督,都不合适。” 端木兴唇角笑容不变,目光却复杂了几分。 “臣不合适,是因为臣已经身兼工部侍郎和内阁学士,又有陛下宠爱,已经算得上是风光无限。尚长公主,虽然可以让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臣向来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目前的身份对于臣已经是才下位高、无功受禄,怎敢再奢望尚公主为皇戚?” 这是很冠冕的推脱之词,非常适合楚歌身份;然而端木兴却只注意了其中一句“又有陛下宠爱”……不禁有些心旌动摇,忙撇开目光,伸手去案上取茶。 楚歌先一步将茶盏拿在手里,摸摸温度,竟是冷的。于是起身要去唤人添茶,却被端木兴拦住。 “就算楚卿不合适,可武都督乃长公主倾慕之人,为什么楚卿也认为不可以?” “武都督么……正因为他是长公主倾慕之人。臣才认为他不可能----试想,若陛下真愿意将长公主许配武都督,又怎么会去考虑旁人?“ 端木兴眸光微闪,捧住手中的茶盏,也不续水,也不饮用----只微微点头叹道,“楚卿的确会揣测朕地心思……话虽如此,思靖长公主的婚事,也不可能如此草率。一个小小铜陵县令,怎么能配得起大赵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的婚事,自然要慎重。”楚歌望望那盏凉茶,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的样子,还是顺着原来的话题道:“不过陛下可知道那位骆行知是谁么?去年秋闱时候。有一位举子梁广进才名极盛,然而卷子却早早被贴出,失去了科举出身的路子,这件事陛下还记得不记得?” 端木兴手指轻轻抚那杯盏,有些心不在焉地,“朕自然记得,是楚卿布局让朕知道这个人的么,后来朕遂了楚卿心愿,钦点他入了国子监。今年年初楚卿将他和那个姜鸿昊一起擢拔入工部历事,听说很得楚卿信任,是也不是?不过楚卿忽然提起他,难不成这骆行知和他还有什么关系?” “直接的关系是没有,但是论才名,却是不遑多让。骆行知本名骆昀----陛下可听说过“诗才属梁,辩才当骆”这句话?人人都说,去年秋闱。若是骆昀能到,状元非他莫属!” 端木兴闻言,放下手中茶盏,脸色难掩震惊,“骆行知便是那个永州地拜香教逆党?不是已经被你处决了么?难道……楚卿你胆大包天,不会做出偷梁换柱私赦罪犯这等事情来吧?” 无怪端木兴惊诧。这骆昀被处决的消息,在熙德十六年秋闱之后传入京城。当即引起朝野震惊。名动天下的才子,不过是被拜香教余党虏获,被人告发说曾为拜香教出谋划策,助其攻下了永州----大赵从来重文轻武,骆昀有才子之名,又是已故大赵著名清官陈平国的门生,别说“助逆”之说疑点重重。就是真的逼不得已投过叛党。只要事后弃暗投明,应该也在宽宥之列。 然而这么一个知名人物。却在获擒之后,被楚歌以湖南副招讨使地名头直传军令,乱刀斩杀于永州城头,其手段残忍行事张扬,直可与拜香教相比拟!这件事一出,楚歌在湖南民间名声直逼恶魔太岁;在朝堂中也狠狠招了几道弹劾奏本,若不是楚歌身份特殊,有他这个皇帝护着,只怕早就不知贬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自此以后,湖南一省并未因拜香教一事而生大狱;两湖百姓,却提起“附逆”二字,每每胆寒,拜香教再想翻身,确实不甚容易了。 可如今楚歌却说,江南东路池州铜陵知县骆行知,便是骆昀? “陛下真的很了解为臣。”楚歌笑靥如花,如此作答。很明显,这便是认下了那“偷梁换柱私赦罪犯”的罪名了。 端木兴半晌不语,叹道:“你还是不够心狠手辣。骆昀纵然有才,你杀了也就杀了,如今留下他又给他弄了这么个官身,是担心别人找不到你的小辫子抓么?!” 楚歌不以为意,“臣的小辫子已经够多了。” 端木兴又叹,目光转到楚歌那一身紫色官袍上,道:“你若惜才,放了他也就算了。不过你说要骆昀尚长公主,未免太不谨慎;他既然曾经从匪,品行就是有亏,赦免已经是宽厚,又怎么能再将思思嫁他?” “陛下有所不知,”楚歌有些疑惑地也打量自己的袍服,“那时永州的事,臣派人查过,这骆昀的确并不曾从匪,只是有人诬告而已。臣当时为了震慑百姓,故意坐实了他的罪名,害他蒙冤,心中有愧;如今陛下问驸马人选,臣便想到他;而且他骆行知地身份臣已经安排得妥当,不会有人怀疑,以他的才华,此次避开御驾,应该的确是为了百姓吧?”听楚歌说到“心中有愧”,端木兴明了地点点头:若是骆昀的确是被冤枉的,那么楚歌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地“斩杀”了他,便是给他的“一生”上抹了最重的一个污迹。文人最重名声,对于一般的士子来说,这般冤枉了他让他换了身份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真地杀了他呢!不过,楚歌的行为他多少也能理解。当时骆昀名气太大,被人诬告为拜香教效力;就算明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只要朝廷不予追究,总会有人觉得这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才会网开一面。以后文人百姓再有“附逆”之事,援引旧例,各个官府对此都不好处理;而楚歌当初不论真伪便大张旗鼓“斩杀”骆昀,那震慑作用绝对不可小觑。 “其实臣对这个人也知之甚少,骆昀人品如何,是否配得上思靖长公主,臣都很感兴趣。正想向陛下请命,在池州这里多滞留几天,好好替陛下观察一下这个骆昀----若不出所料,即使不能为陛下觅得佳妹婿,也可为我大赵朝廷添一个栋梁吧?” 楚歌抬着头,神色郑重地望着皇帝陛下。她这般神态,仿佛真的在为大赵着想,为思靖长公主婚事忧虑……然而端木兴见她如此模样,唇角却又勾起一抹笑来,她还是绕来绕去不肯有话直说----前面说了那么多,什么尚公主什么为大赵选栋梁,都不是重点吧?她要说的,根本就是在“滞留池州”上吧?离开御舟,单独行动的意思,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地? 端木兴有意停顿了一会儿,才对上她期盼的目光:“楚卿的提议甚好,朕也觉得这个骆昀需要考察一下。不过么……”他将手边的茶盏推到一边,“为思靖长公主选婿,这事情太过重大,朕觉得,还是朕亲力亲为才好。” 这天宫女霁月在行宫天子卧房之外候了很久。楚大学士在房间里面,她是不敢去打扰的。就是送茶也不行。这一点宫中无论新人旧人都已经熟知了。不过虽然陛下说过在外一切不用按照宫里的规矩,她完全可以回旁边自己的房间等待,可她还是不肯离去。就那么守在门边……其实很担心,每次陛下见过楚大学士之后,通常情绪都不会很好;而今天陛下已经饮了那么多地酒,现在连热茶也没有一盏,应该会很不舒服吧?……已经将近子时了,楚大学士才一脸郁闷地离开。霁月进屋子收拾房间,居然意外地发现:陛下居然是面带笑意地么? “陛下,茶已经很冷了。”霁月提醒着,伸手要去接陛下手中的那盏茶----那茶早就凉透了吧?陛下居然还是捧着在那里发呆。 听见霁月地话,端木兴抬眸笑了笑,却没有递出去那凉茶。他把茶盏上的盖子掀开,看了看里面已经成为深褐色的茶水,叹道:“这盏茶,本来朕是要碰洒在一个人的衣服上的,不过后来居然没有!” 他说罢一笑,居然一仰头,将满杯的凉茶都灌了进去。喝罢满意地吩咐道:“霁月,替朕准备些合适的衣裳;明日,朕要微服私访。” ----最好的手打文字阅读站,提供chm、txt、jar、umd等多种格式电子书下载,欢迎注册会员。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富贵险中求 楚歌觉得,她这些日子大概是华盖当头,诸事不顺。 上次莫名其妙地被端木兴拉去妓院,被逼和梨绣上演青楼之恋,就已经很让她恼火了;后来居然又被思靖长公主几次三番施展眼泪柔情攻势,要她代为和皇帝陛下求情,实现许婚武青的愿望!到了现在,就连她离开御驾先行潜往湖南的计划,都被端木兴破坏掉----她和他们端木家的人,果然是犯冲的吧?! 悄悄叹一口气,她勉强挥了一下马鞭,催动坐骑加快脚步;而前面林荫长道的尽头,端木兴已经勒马回望,含笑而立。 夕阳余光之中,青袍白马,少年冠带,临风飒飒,意气飞扬----固然全不是平时深沉难测的帝王威仪,也不象往日出宫常作的翩翩公子扮相;今日的端木兴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不知怎么,却让楚歌隐隐觉得熟悉,也许……这才是少年天子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不过不管端木兴如何兴致高昂,楚歌还是明显地带了一些萎靡的状态。她和端木兴相处已久,早已揣摩过什么是对方的底线,什么时候应该恰到好处地真情流露----象现在端木兴就是明知她的计划偏要搅局,她也自然要配合地将自己的懊恼表现几分。=果然,看见楚歌这么颓丧的样子,端木兴哈哈长笑几声,道:“楚卿,你如此慢悠悠拖住行程,只怕今晚朕要和你在郊外露宿了?” 楚歌并马过来,不情愿地道:“本来今天就能回到池州,锦衾美酒,佳人相伴,岂不是好?” “可是朕已经命令血衣卫护卫御舟先行。”端木兴回答着,状似无奈。却掩不住笑意盎然。 他们两个人是昨天清晨从池州出来。在铜陵县耽了一晚,现在正调头往南,奔了九华山的方向。这样的行程,其实和楚歌原本计划的,没有什么大差别----走铜陵本来就是虚词,她的原意,就是在这里甩开御舟队伍,赶陆路走近道直奔湖南。 然而若是和皇帝陛下同行。她可就是万般不情愿了。无他,只是“皇帝”这个包袱有点太大了而已:不说谁听谁的问题,就是这一路的安全保障工作,就不是她担负得起地……然而在他们昨日象征地逛了铜陵县之后,任她如何建议回池州上船,端木兴都是执意不允;而只要他拿出皇帝架子来,便由不得她不听话。$于是,楚大学士只有消极怠工一途了。 “陛下。”她缓辔而行,愁眉苦脸,“何必以身犯险?” “楚卿这么说不是已经晚了?”他勒缰相伴,笑容满面。“血衣卫回报说,再有三里就会到小村镇了,那里虽然只有唯一地一家客栈。但做的包子很有名,楚卿不想尝尝么?” “臣只怕那包子是人肉馅的。” 听她这么说,端木兴便又大笑。 其实----两个人都很明白,那家客栈,虽不至于卖人肉馅的包子,但是是黑店的可能却是十分之大。 去年御驾亲征,将反叛的拜香教赤脚军在两广、湖南一带击溃,收获极丰;但若说已将拜香教连根拔起。却是还差得很远。当时拜香元师王有德和弟子王乾脱逃。据查就是潜入了江南东路这边,虽然不再明目张胆举旗造反。但邪教的蛊惑发展,却是半点未停----楚歌把骆昀安排在铜陵做知县,原本就是有借重他对拜香教的了解和仇恨地意思。 只是效果似乎并不很好。 这此出来,端木兴坚持没有带黑狼卫,只安排了血衣卫的官员潜行保护;然而从离开御舟之后,便不断有可疑人物活动的报告。血衣卫在搜集情报上的能力绝不可小觑,这些人的活动汇总之后,推测其目标,竟是直指微服的皇帝陛下!这至少说明,皇帝陛下的行踪已漏,拜香教的能力可惧。当然,御舟出巡,护卫力量十分强大,这点拜香余孽本来不值一哂,只要两人在铜陵住一夜便返回御舟,拜香教地人只怕连布置行动都来不及。 然而皇帝陛下执意要脱离御舟。他的原话是:“楚卿你还不相信血衣卫么?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就算是要把大部分的力量放在明面上随御舟西去,朕地安危也丝毫用不着担心。拜香教要算计朕,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楚歌明白他的意思----以自身为饵么,钓出拜香教的人一网打尽!可问题是,这“饵”地分量也太重了一点,万一有半点闪失,大赵国命运堪忧啊! 如今血衣卫的情报显示,前面的小镇上颇为异常,很有可能会是拜香教安排“出手”的地点;可楚歌虽想竭力想阻止端木兴前往,到底也拗不过皇帝陛下----只有一面拖延行程,一面悄悄动用私人力量调遣人手,她固然相信血衣卫,可是相信的是谢聆春领导下的血衣卫,而不是目前暂时由何蕊珠负责的血衣卫。 可惜,无论她怎样拖延,三里路还是很快就到了;进了小镇,皇帝陛下依旧是兴致很高,不仅主动向人问讯客栈的位置,还打听起附近地名胜古迹----真象他当初和她说地要微服出访的理由:趁着把权力交给张谔,躲开政务,好好享受一下旅途地乐趣……听起来,就象一个君主走向昏庸的开场白。 那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名叫“富贵”,很俗气的名字,和内容更是不相符。统共三间客房,有两间还堆满了草药暂时充作仓库;据说是镇上卖药材的老板租了的;仅剩的那一间,窄小拥挤,充满了旁边屋子里飘过来的药味。 端木兴却很满意,打断了楚歌再腾一间的要求,直接吩咐老板娘把晚饭送到房里来……到了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他才在楚歌的耳边轻声解释:“一间很好啊。为了不打草惊蛇,朕命令血衣卫的人只许跟过来一个传递消息……要是和楚卿分开了,只怕来不及保护。” ----最好的手打文字阅读站,提供chm、txt、jar、umd等多种格式电子书下载,欢迎注册会员。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富贵险中求(二) 面对端木兴颇有些暧昧的态度,楚歌却只付之一笑。 其实楚歌一直是不怕和别人用一间房的。当初和谢聆春,和郑石那些黑狼卫,都有过共室的经历;虽说谢聆春是知道她的女儿身的,又一直替她隐瞒,算是自己人;郑石等人只会防着她,除了添些麻烦生些闷气倒也没什么----但是如今端木兴的要求她不能拒绝。不是说真的为情势所迫相信了端木兴的那些说辞,而是她发觉端木兴最近在对她的态度上似乎有些怪异……她在朝中最大的危机,一直都是自己的女儿身;是以凡是涉及到此,总是有些敏感;只怕会是试探----一直以来对付这种猜测和怀疑,她的路数都是爽快地应下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只要事有不测,便祭起催眠大旗。 所以即使如今状况明显不适合使用催眠术,面对着端木兴的要求,她答应得也很痛快;只是转头低声问道:“陛下觉得,拜香教会出什么招数?下毒?机关?还是直接大队人马来砍来杀?” 端木兴便也一本正经地答:“下毒不可不防;机关未必没有;大队人马估计倒是不会。不过看起来,夜袭的可能会很大。这店里人员简单,也都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血衣卫已经把和这个店有接触的人都监控起来了,只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哦----”楚歌长长叹了一口气,“陛下是胸有成竹了呢,只是看起来这里的东西是真的不能吃了,陛下刚还说这里的包子很有名。( 话虽这样说,可转头待那位极风骚的老板娘端了托盘来送晚餐,楚歌却一反方才的谨慎,笑嘻嘻拉着“美人”要上好美酒。还定要老板娘陪着喝两杯。 端木兴眉头紧蹙。倒也没说什么,只管在一边观看----而这一看,却也看出了几分兴味来。 那店里的酒拿过来地时候,楚歌满口里说是要敬“美人”一杯,可偏偏要了七只酒盏,左三右四排成两排,杯杯斟满,笑着催促那老板娘快饮----端木兴本以为那老板娘必会生气。谁料那“美人”不知是不是个酒鬼,见了七盏佳酿,眼睛蓦地亮了起来,连和楚歌地打情骂俏都忘记了,伸手去右边末位处取了一盏,端着看楚歌。 楚歌也收敛了方才动手动脚的轻狂行径,捧着腮坐在老板娘对面,只笑。“美人儿还不喝么?董郎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近乎胡言乱语的话,听在老板娘的耳中,却是的的生了效;那老板娘竟然将酒一把泼了,笑道:“好个俊俏的董郎。^^你拿这会仙姬的酒阵来敬姐姐;姐姐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说着高声叫那小二,“将酒菜都换过,要上好地。今儿姐姐遇到知音,也想喝几盏。” 待这次的酒菜端上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佳,令人食指大动。 端木兴虽是不明所以,看楚歌态度也知道这回的酒菜是不会有毒的了;两人这一路行来,腹中早已饥饿,又都是不大出门经常被人伺候的人,哪有携带干粮的习惯?本来准备好要饿上一晚。此时食物能吃。自然是意外之喜。 这边老板娘却也稳稳地坐下来,拉着楚歌要和她斗酒。“难得七仙女会了董永,总也要为织女牛郎架个鹊桥慰藉相思才好?” 于是杯杯盏盏觥筹交错。 端木兴注意之下,发现两人喝酒极有规矩:满酒的时候,将酒杯排列好像阵法一样;喝酒的时候,却又千奇百怪,有时是从中挑选一杯,有时要将酒盏变更位置,还有地时候,甚至是将酒还倾入壶中再倒出来才喝……端木兴猛地想起一件事:记得去年围剿拜香教之后,谢聆春奏疏上曾提到过,拜香教已成规模,内部井然自成系统;教众尊卑有序,相互不识的情况下,会列酒阵互斗。会的酒阵愈多,在教中地位便愈尊崇……莫非,这便是拜香教的“酒阵”? 果然,这边两个人斗了几圈之后,那老板娘便渐渐支绌起来,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抛了杯盏,笑道:“三人结拜一心同,黄巢兵马各西东。董郎这三才侍佛阵,姐姐实实在在不敢乱饮,怕亵渎了元师他老人家----”说着像是终于想起了端木兴一般,眼角一睨,笑问道:“这位英雄也是姓胡地么?” “他当然不姓胡。”楚歌笑道,“没见不挂牌么?不过不忌讳显底的。” 端木兴一句话也插不上,但努力回忆血衣卫当初密奏上的内容,多少还猜得出点端倪来,姓胡不姓胡,大概在说是不是拜香教地人,不挂牌----也许是说亮身份交流? “哦。”老板娘应了一声,笑问,“董郎从旱路来,水路来?” “旱路也来,水路也来。” “旱路多少湾,水路多少滩?” “雾遮三十湾,水漫十八滩。” “既是大船,怎地进了这小湾?” “姐姐----掌舵的扯了帆,小的敢不跟着么?” 那老板娘“扑哧”一声笑出来,问:“可有宝?” “有盐有醋,粥足饭足。宝在此心,冥冥唯吾。” 于是老板娘不再问话,顿了片刻,拱手正色道:“燃灯座下青熏门弟子姚九娘见过师兄。” 端木兴正云里雾里,听了这话,一口酒差点呛到喉咙。从董郎、美人儿到姐弟,再换成师兄师妹,这真是世事无常,时刻充满惊喜。 “认美人儿姐姐做个师妹可是真难啊----”楚歌反而有些懒洋洋地,“青熏门的规矩还真大。” 那老板娘正经话说完,此刻又堆着笑挨上来,“师兄生气了么?实在是撞得巧,半个时辰前门里刚接了单子,说有猛风到境,要安排收拾收拾。可师妹这小地方哪里有人来?正赶上师兄过来,形貌又都对得上,可不就误会了么?” “所以师妹就给咱们喝那加了料的酒?是计划着栽荷花呢?还是劈堂?” “哪能呢?”老板娘笑嘻嘻地,“那酒里不过一点汗青子,上头要的人,专门提点是要毫发无伤的。” ----最好的手打文字阅读站,提供chm、txt、jar、umd等多种格式电子书下载,欢迎注册会员。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富贵险中求(三) 这一番酒下来,楚歌和老板娘便熟稔得又从师兄师妹变回了姐弟;而端木兴虽然完全成了摆设,然而坐在一边看戏,顺便猜测下隐语行话,却也是乐在其中。 直到二更鼓罢,酒阑人散,楚歌这时才醉眼乜斜地转过眸来,悄声问那快要成为隐形人的大赵天子:“陛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她的这席酒,说不上收获颇丰,可还是把姚九娘所知道的东西套了个差不多----譬如王有德早已不在江南东路,这边一直都是王乾主持大局;譬如此次行动是上头直接给门里发的秘单,时间紧迫没有走常规路线;再譬如民间拜香教依然是发展蓬勃,这间小店本来就是拜香教的联络点,另外两间房里的药草是为了掩盖拜香教集会时的祭祀之香…… 姚九娘在拜香教中身份不算太高,并不知道什么教中机密,楚歌想了解的王有德离开江南东路到底去了哪里,所谋为何之类的事情她是一无所知;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对要捉拿的人所知不多,才相信了楚歌的说辞,以为她是教中比较有身份地位的人,这次来,也是上头的命令协助拿人----这顿酒时候不短,虽然没来符合描述的“客人”,却也再没有拜香教的人和姚九娘联系,这便给楚歌的话增加了几分可信度,使得套话的过程更加容易。 端木兴发现,过程中楚歌并未使用催眠术----大概是姚九娘身份还不够吧?或者是那些酒阵、密语实在太有效力。 “陛下,若陛下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了。臣建议陛下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何况陛下万金之体?”楚歌一本正经地。 端木兴回头时候,正对上楚歌催促的目光;她方才酒阵中喝得可是不少,又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眉眼饧涩,隐有醉意,迷迷蒙蒙地说着这样劝谏地话,别有一番动人处。 端木兴便是心头一触。 若是今夜留在这家小店,固然可以借故接近楚歌,寻找机会探一探她的真实性别;但处境也确实有几分危险,至少以楚歌的臣子身份,职责所在。今夜是绝对不会休息的了。 可她现在,却是极需要睡眠的样子。 这让端木兴有了几分犹豫。 这个麻烦,本来就是他端木兴故意找上来地----这些拜香教的人,不过小打小闹;有血衣卫在,或杀或剿,一句话的事;就算是想要揪出泄露他行踪的内奸,也根本用不着他大赵天子亲自出马做饵。 他这样做,有几分游戏的意思,还有几分,隐隐约约地。竟是希望能够和楚歌“同甘共苦”,再尝试一下共患难的情谊……从楚缙倒台之后,便看着她身边武青、谢聆春,甚至流丹、梨绣……出出入入。眼神交汇间越来越多彼此共同的秘密;而他和她,却君是君,臣是臣,距离渐行渐远…… 所以执意要走这条路,明知这小店有异常还是坚持入住;可如今看见楚歌脸上倦意浓浓的模样,却有些心疼。他知道楚歌为什么大费周折去和那个姚九娘斗酒套磁----她以为他是要过一把微服地瘾呢,亲力亲为,玩打入敌人内部的游戏?想着他玩得倦了就会离开? 叹口气。站端木兴扬声叫道:“何蕊珠。” 人影如烟,转瞬飘入。 “带朕和楚卿去血衣卫的大营吧。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置。” 楚歌抬眸,盈盈一笑。 离开的过程很简单----原来“富贵客栈”的小二竟然是血衣卫的卧底!有了他带路,走密道离开,便完全可以不打草惊蛇,让“富贵客栈”继续做钓鱼的饵。 密道很窄。引路的油灯昏暗阴晦。走在里面的时候楚歌绊了一下。轻微扭了脚;端木兴伸手牢牢扶住;然后,并没有放手。半抱半携地带着她穿行在地下……一片泥土腥味间他嗅到了来自于她地幽香,手中的触感提醒着他她的娇小,端木兴忽然有了些幸福的感觉:上天竟然是在眷顾着他地呢,若怀中这人是个女子,若是个女子……定以金屋贮之。 变故就发生在几个人走出密道的那一刻。 店小二是血衣卫官员,据何蕊珠说是极忠心耿耿完全信得过的;饶是如此,何蕊珠还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隐隐有防备他叛反倒戈的意思。端木兴扶着半醉的楚歌,走在最后,但密道里并没有岔路,入口处又封住,倒不虞身后有什么危险。 密道的出口是一处草棚,孤零零坐落在果树丛中,本来是秋收时候农家用来看守果园用的。已经是在镇外了,据说和血衣卫地大营相距已经不远。 端木兴半扶半抱着楚歌出来,便看见那个店小二和何蕊珠表情严肃地僵立在那里。 “陛下,有埋伏。”何蕊珠的话,已经很多余了----只消往前一望,便可以看见刀枪明晃晃的闪光。人头攒动,密麻麻地尽是黑衣打扮。 楚歌挣脱了端木兴的手,勉强自己站立。她的脚问题不大,主要是真的有些醉了,方才地酒后劲很足;她又仗着自己地酒量喝得很急,现在头晕目眩,真的是只想倒地一睡不起。然而面对这阵势,酒再多也不是睡地时候,身边的端木兴乃是大赵天子,万一有个闪失就是天下乱局,而前面的何蕊珠和店小二,还不知道能不能够仰仗…… 见到他们出来,那些黑衣人有些骚乱,很兴奋的样子,虽然还是不敢开口说话,却都把目光投向了中间一个为首的人身上。那人点亮了一支火把,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细瞧,又抬头望望他们四人,笑道:“兄弟们没有白等,这就是了!” “兄台等什么呢?”楚歌往前走了一步,笑问。 很明显这些人并不是前来护驾的官兵。楚歌走这一步之后,已经到了何蕊珠身边,压低声音道:“带陛下先走!” 现在只能相信他了。她不会武功,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能是累赘;那个领他们到了此地的店小二还不知道是敌是友;回到密道里只能等着被瓮中捉鳖----现在只盼何蕊珠武功高绝,能带端木兴离开,召得血衣卫大营前来剿匪。 那人听见楚歌问话,也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面对这么些人这样的逆境,楚歌居然还能够如此镇定自若。不过那人很快接话:“当然是等公子你啊!兄弟们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就等着请公子回去做客!”(,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变 楚歌特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让何蕊珠寻找机会带端木兴离去。 这次端木兴执拗着要和拜香教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几乎算得上置身事外的。一直以来都是血衣卫主持大局,有什么事情和端木兴直接汇报;所以血衣卫的兵力部署,情报策略,她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血衣卫今夜安排人马乔装围住了那个小镇,只等拜香教的“大人物”到达,一网打尽。 她对何蕊珠的能力还是相信的,只是不愿意端木兴留在富贵客栈,怕刀剑无眼,万一误伤而已;却不料拜香教的能力可以强到这个地步,对面的黑衣人少说也有数百人,连人带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小镇外,竟然没有惊动不远处的血衣卫大营么? 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何蕊珠表露出太多不满,她再度扫一眼这个血衣卫的临时统领,示意他带着端木兴快走。 端木兴踏上一步,轻声道:“朕不会先走。” 何蕊珠却只是犹豫。 楚歌叹息一声,再看何蕊珠一眼。一路看此时再走,已经晚了,那为首的黑衣人挥手处,刀枪手退后,换上了弓箭手,十几步的距离,火光中寒光闪烁,箭尖直指几人,冷意森然。而何蕊珠纵使武功再高,能够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路来,却不能保证万箭临身之际,可以护得端木兴不失。 “谁也别想走。”对方的那人恣意大笑,回手摘弓搭箭,“咄”地一声。利箭破空,直入三人面前的土地之上。 箭尾索索抖动,犹自带着余劲。 而楚歌这边地三个人,都是动也未动。 这等威慑之举居然失去了效力,对面黑衣众人再次投来诧异目光。 端木兴是素性沉稳。天子威仪,就算这箭真的射到面前,自有护卫去挡,他本身万万不会失了身份去躲箭支;何蕊珠则是艺高胆大,早知道箭矢去向,没有必要去躲去挡;只有楚歌,箭来时是不及反应,箭入土之后是没必要反应……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那个店小二……早已不算楚歌这边的人了,黑衣人出现之后没多久,他便悄悄溜往了对面队伍当中,明显地是个多面的间谍----他倒是没有趁乱偷袭楚歌三人,而何蕊珠抬剑护住端木兴,也并没有阻止那店小二的离开。 不过,虽然威胁无效,对方还是进一步提出了条件:“把武器扔了,一个一个走过来!” 端木兴没有动作。何蕊珠也不动。 只有楚歌,似乎才反应过来,腾腾退后了两步,惊惧问道:“这位兄台。不是说请去做客么?” 虽然依旧算不上正常地反应,毕竟有了些成效了。那黑衣人似乎很满意,笑道:“正是请几位去做客!会有好酒好茶款待,几位随我们去了便知!” “是谁请客?请的谁?不会认错人吧?”端木兴忽然道。 “自然是我们家公子请客,请几位从御舟上下来的客人----可有认错?”那人回答着,笑容满面,很享受这戏耍对方乐趣的样子。站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夜空中绚然一亮。众黑衣人不约而同转向身后望去----却见烟花一朵,冉冉空中绽放。 与此同时,楚歌向后一窜,钻入了草棚密道;何蕊珠拉着端木兴,随后跃入。 这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黑衣人反应过来放箭之时。林林箭雨却都只射在了封住地道口的石台之上。 “配合默契啊!到底是在一起住过的!”楚歌惊魂未定。已经靠在密道内的石墙上,拍着何蕊珠地肩头感叹。“最怕何姑娘你不能明白我的暗示!” 端木兴皱着眉头看楚歌的手,问:“来的是你的人?” 外面厮杀声响成一片。已经不是方才围困三人时小打小闹游戏一样的场景,战马悲鸣,哀嚎遍地,血腥味阵阵袭来;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的的真真的战场厮杀了。 “不是臣的人。”楚歌敛起笑容----能和那些黑衣人拼成这个样子,至少也有几百地人,她楚歌已经不是武将,哪里能够有自己的武装?“臣想,应该是铜陵知县骆行知去石埭调兵丁运粮,正好路过此地,赶上了救驾吧?”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典型。端木兴明白骆行知为何而来----楚歌施放暗号拖延时间他都看在眼里,但他自然也不会去追究楚歌私调军队的责任;叹口气,把目光转向守在密道口地何蕊珠,暗暗心惊于血衣卫在此事上的大失水准。 “嘭”地一声,那堵住密道口的薄薄石台终于被撞裂,人影飞入的同时被何蕊珠一剑斩断成了两截。血飞溅出来,染红了石壁,也染红了众人的眼眸----外面那场厮杀,惨烈至斯,竟已经不是几人估计的几百黑衣人和骆行知带来的石埭兵士的战斗,喊杀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而火光,已经映红了半个夜空。 何蕊珠沉着脸禀报,“是小镇周围布下地血衣卫开始行动,拜香教来的人比我们估计的多很多;不过只是增加他们死亡的数字罢了;三千禁军本来是在九华山候命,现在也紧急赴援,完全可以做到把拜香教的人一网打尽。” 的确,仅就目前地战况而言,就是一边倒地情势了。那些黑衣人虽然战斗力不弱,可骆行知带来的官兵人数不少,又不断有血衣卫地官兵赶到加入战团,几百的寇匪已经快不够杀,只剩下数十名武功高强的还在负隅顽抗而已。 在石台破裂之后,立刻有血衣卫认出几人,匆忙赶来护驾,刹那间布成方阵,将三人护在当中----然而随即,惊呼出声! 一柄短匕,寒光烁烁,已经架在了楚歌颈项之上! 拿着匕首的人,赫然便是那位店小二;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是血衣卫的服饰,混迹人群之中,倒没人想到会有此一变。 何蕊珠揉身便要上前,却被端木兴一把拦住。这位大赵天子,第一次在臣属面前失了沉稳端庄,哑声问道:“你待怎样?”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章 被俘 楚歌醒来的时候,首先嗅到的是浓郁的药香。睁了睁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四周红彤彤的一片。 有一瞬,楚歌几乎是以为战场上的血遮住了双瞳,然而冰凉又柔滑的触感提醒她:那不过是一块红绸罢了,系住了她的眼眸,结扣垂在腮边。 动了动,发觉手脚也都被缚住,但大概也是柔软的织物,并没有让她觉得过分难受;而身子下面,应当是床褥。 也就是说,她被人绑在床上了----这个事实,让她心惊。 中断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果园边的草屋附近。那时候,她被富贵客栈的店小二制住,而端木兴怕她受到伤害,制止了何蕊珠动武的念头。 然后呢?……她听到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要求放了那些黑衣人,要求提供马匹,接着她就被利刃胁迫上马;再然后,她找了一个最佳的机会,翻手将指环上的毒针刺向店小二裸露的手腕……再再然后,被绑缚着在这里醒来。站 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一面倒的屠杀,目睹拜香教血淋淋的惨败,她会以为,拜香教的这个对手,十分强大,强大到,可以窥测人心。 四下里并不是完全安静的。楚歌咬咬唇,努力使自己从醉酒的晕眩中清醒一些,用心去体会----虽然附近没有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但隐隐地,却听得见人喊马嘶。遥远地依旧有战场的感觉。四周药香馥郁,却不像是熬煮中药地氤氲,却仿佛香料焚烧时的炽烈……蓦地灵光一闪,楚歌知道这是哪里了----富贵客栈的地下! 难怪空气隐隐让人觉得燥热,那地面上的客栈只怕已经成了火海了吧?燃烧的药香应该是从透气地孔道传入。而她昏睡也应该并没有持续多久,厮杀还在继续着,不知道拜香教还会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招数,不知道端木兴会对她的被俘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远远有脚步声传过来,楚歌立刻竖耳倾听,努力想对自己所处的状态多一分了解。 从声音的远近上判断,那些厮杀的声音应该是从头上传来,因为泥土的阻碍而显得遥不可及;但这脚步声则是就在地下了。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却因为地穴里地回声的缘故,显得颇为响亮。 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匆匆忙忙。 渐渐,连那两个人的对话声都听得到了。仿佛在说什么“公子”,什么“弄错了”一类的,正思量间,却听“砰”地一声,仿佛是开门的响声,然后两个人的声音便忽然大了好多----人。已经到了几尺开外的地方了。 “门主,你看!”一个女子有些委屈的声音,听着仿佛是那个姚九娘。 嗤啦一声,原本严严实实护住颈部的葛袍被拉开。喉间一凉……楚歌骇得想要闪躲,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九娘,你不要命了么?公子说这人少了半个毫毛都要……”男子地声音戛然顿住,半晌,不可思议似地喃喃,“真的……没有喉结么?” “门主,属下已经检查过,这的的真真是个丫头呢!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这回出动了那么多教众,死了那么多人,要是抓错了人,上头怪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女子地声音非常惶急,隐隐带着哭音了。 “别怕。”那男子明明声音里也是忧虑。却还是安慰女子。“明明是按照画像拿人的么,就是错了。也是公子那边提供消息的人出了纰漏,怪不到咱们头上的。何况拿了人的消息已经送出去,公子只怕马上就要到了,错了也只得这么着了----何况,没准公子要的,就是这个人呢?” “可公子要的,怎会是她?”那女子犹自戚戚,“先头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看这阵仗,还不知道他要的是谁么?早知道就该用药酒都毒翻了,也不会只拿了这个随行地女眷来----另外那个才是正主儿吧?” 男子却有些焦躁了,“九娘,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别说你,就连你们那个小二耿良不也被这丫头迷惑住?送他们离开不说,居然还怀疑我;直到我亮出了公子的令牌,这才肯去擒了这丫头来,害老子险险就要丢了性命!” 他们只顾自己讨论,却没有顾忌楚歌一直在旁听----或许是当真焦急,或许是知道楚歌身为女子,又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所以心存轻视;总之这样肆无忌惮的讨论让楚歌渐渐明白了什么,同时却又有了更深的困惑。 从各种迹象来看,应该可以排除这两个人在她面前演戏的可能。 那么,他们所说地“公子”是谁?此地是青熏门地盘,属燃灯门下----如此说来,“公子”应该就是拜香元师大弟子,燃灯侍童王乾? 而那个男子则是青熏门门主,或者说是她在密道口处见到地黑衣人首领吧?他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像?明明和姚九娘饮酒聊天地时候探听过,她接到的密单只形容了要拿人的容貌特征,根本没有具体到画像的;而既然具体到了画像了,却为什么是她的画像,而不是端木兴的? 楚歌抿唇沉思,却并没有太多忧虑女儿身被揭露的事实以及被俘虏的现况;事实上,想这些没有太大用处不是么?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其中一部分会帮她保守秘密,比如谢聆春何蕊珠之流;还有一部分会永远忘记她的女儿身,比如宫中曾被她催眠过的几名宫女……至于陷身敌营,最多不过是个死----与其想这个,还不如仔细听听这两人的对话,掌握更多的情报,获取更多的逃走机会。 那青熏门门主和姚九娘的商讨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当一个清脆的口哨声在密道内蜿蜒而来,那两个人便都变了脸色----“是公子到了。”那门主说道。 听到这句话,楚歌抬了抬下巴,唇角绷紧。 不一时,那两个人果然出去迎了第三个人进来。待纷纷的脚步声再次靠近,隔着墙,楚歌听见一个含混的声音:“就是她。”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逢 隔着墙,楚歌听见一个含混的声音:“就是她。”这句话伴随着开门的吱嘎声传来,明显带了一些忐忑了。 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即使是处在目不能视的状态下,楚歌也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紧张气氛----那位“公子”在生气,一定是这样。 果然,没片刻功夫,那位门主便结结巴巴开口:“这女子和画像上头挺像的……是属下一时不察……不过,属下觉得……那些血衣卫能为了她放了属下几十人,一定是个……重要的角色……”这话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显然那“公子”并没有认可他的解释。 “我记得说过,少一根毫毛,便赔上性命来?”“公子”开口,责问的,偏偏却不是那门主在意的……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一种阴鸷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那个姚九娘颤声道,“绑住这位姑娘,扯开她衣服的是属下,不干门主的事。”她语调中也是惶恐,却又主动去承担罪责,看起来倒是对那门主极为回护。 那“公子”只是拉长了调门“哦”了一声,听不出是表示疑问还是感叹,不过空气中的紧张却显得和缓了许多……www,。 “属下绑住这位姑娘也是迫不得已,密单上提醒说,要提防画像中人的眼睛和她的手;而先前耿良擒住她的时候,就差点被她手上戒指刺中……” “你们出去吧。”那公子忽然打断了姚九娘的话,“责罚暂且记下。和功劳一样,都是少不了的。” 那两个人连忙应了,语气里满是喜气,大概是知道原来还有功劳,大出意料之外。 “守住入口。不要让旁人进来。” 听到这句话,那两个人向外地脚步顿了一顿,连声应诺;再继续向外时,脚步的节奏又快了许多。 楚歌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见那“公子”如此安排,忽然有点紧张的感觉。 脚步已经远去,门声轧轧响过,昭示着此时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了她和那位“公子”两个人。 她费力想透过那遮眼的红绸多看一些,却仍然只能感受到摇曳地烛火和朦朦的人影----原来被蒙住眼睛就是要防备她的催眠术呢,她的那些小伎俩,全都被人看透了。 四周,静悄悄的,连原本遥远的那些呐喊和嘶鸣都沉寂。厮杀,结束了吧?谁输谁赢? 烛火噼啪爆响,人影慢慢放大;楚歌渐渐有些窒息的感觉,颈间的凉意愈甚,那人地面孔。现在离她有多远?一尺?八寸?五寸?呼吸相闻,几乎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了----楚歌忽然抿唇笑了一笑,问道:“公子?” 那人被她一唤,果然止住了继续靠近的趋势;然而却不答话。空气便凝滞在这样的暧昧中。 楚歌张了张唇,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然而蓦然一滞,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那是男子拇指温暖的质感,轻柔缓慢地在她唇上摩挲……楚歌脸上一热,侧头闪躲。 只是人为刀俎,她的闪躲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那人手上轻微用力,便将她的脸颊扣住。低头相就,原本在勾勒她唇线的手指便换成了温润的唇----也就在这一霎,楚歌忽然一扭身,原本被缚住地双手陡然抽出,抬手一把药粉抹向那人的口鼻。 姚九娘以为缚住她便控制住了她,可是却没有想到她是精通幻术的行家。结绳脱困本来就是幻术表演必备的节目之一。 只是戒指已经被搜走。她能够仰赖地也只有这残存的一点小韶子粉末。 她的时机掌握得算是不错,策略也还妥当----若直接用小韶子控制用量来致幻的话。没有她的催眠术辅助效果太不明显;但把这些小韶子统统用上,抹在敌人口鼻,却有很严重的即时效果----即使仅仅是恶心呕吐。只要有时间让她脱离了他的控制,她就可以利用催眠术的优势了。 可惜她地招数还是没有奏效。 对方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动作一般,在她才把手抽出来的一刹,已经预先把身体压上来,同时制住了她的双手。 能够体会出,对方似乎并不会武功;制住她的动作,纯粹是凭借男子的气力优势,和,未卜先知一样地预测能力。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床上了,他在她地上方压住她,姿势极尽暧昧。 失败了。楚歌抿唇不语,却不知此时的自己下颚绷紧,黛眉微蹙----红绸映衬着那白瓷般地肌肤,明明就是个女子的模样了。 那公子也不说话,保持着压制她的姿势,将她那沾满小韶子的右手一点点举起,放在两人之间,顿了一顿,缓缓地吻了上去。 楚歌只觉得指间一麻,酥酥软软的悸动直窜进心里去,那温软潮湿的触感在指间稍作停留,然后是灵巧的舌尖,轻轻地舔舐、勾连,绕着手指一分一厘地品尝,仿佛她手上的那点小韶子是无上美味般----楚歌微微一颤,夺手想要避开,却立刻被对方察觉,手指被含住,轻轻咬了一下,舌头卷住温柔地吸吮…… “小韶子味道真的不错……”那公子含混的声音,“要不要尝尝?” 楚歌张嘴想要回答,可是已经不需要了,那公子俯身过来,火热的唇瓣探到楚歌的,立即迎上,灵活的舌长驱直入,在她口内探索游移。 小韶子的味道还真是香香甜甜的----这是她当时闪过的一个念头。 这个吻开始是温柔挑逗富有技巧的……然而不知是为什么,居然渐渐变得火热缠绵……从他一个人的巧取豪夺转而变成了两个人的唇舌之舞……直到他略带喘息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才惊讶地发现她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他的掌控,正攀扶在他的肩侧----若是她还有那枚带着毒刺的戒指,他都不知被她放倒多少回了。 他微微蹙眉,面带不豫地注视着她,不知是在不满她,还是不满他。 楚歌唇角含笑,一边反手去拉那蒙眼的红绸,一边调侃地伸手去拍他的脸颊:“美人儿,以为蒙住眼睛就认不出你了么?怎么说也做过在下半年的男宠,就算满屋子都是药香,也辨得出你的味道吧?” 我又来道歉了:五一要出门,所以会耽搁几天更新,估计3号回来,应该可以继续吧?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静夜 抱歉么久没更 事情是这样的:五一期间出门了,然后回来就发现电脑罢工,开机电源供电不足,接着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是只好等电脑修好才回来更新了便偷偷懒,b汗 郑重道歉 另外现好多评论啊,好开心 听见楚歌这样说,谢聆春眸中乍然升起了一抹惊喜,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竟是以一种极温柔地表情注视着她拉下蒙眼红绸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蒙眼过久,面前的女子虽然口中调笑,那话语却显得低哑缠绵,脸上也有微微地酡红,眉梢眼角带着饧涩----柔顺的红绸从玉鼻桃腮间滑过,稍被拉开的领口里一片雪白的肌肤,额边鬓角几缕弄乱的乌黑青丝长发,一床绵软绣褥,几条艳丽红绸,此情此景,说是春色无边也不为过。 一向最擅长调戏别人而不是被别人调戏的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此刻居然有些木讷,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回去,不可置信似地唤着眼前女子的名字:“楚歌……你知道……我是谁?” 果真如此,那么她的回吻,说明什么? “谢聆春。”她倦懒地撩一下眼角,居然十分妩媚,“怎会猜不出是你?从御舟上下来我就开始奇怪了。拜香教的能力大到这样的地步么?可以在血衣卫布下地重重迷惑中准确算计出我们的每一步行动?能够躲开血衣卫的侦逻而将人马送入包围的腹心?何况这些人马还都是来送死的……整件事情中太多你地痕迹了……不过最终确认还是在你进来之后,你知道么?你的身上有一种清清甜甜的味道……嗯,要离得很近才能闻得到……” 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娇慵地蹭了蹭被子;如今终于卸下了紧绷的心防,困意便也随之袭来。男装少女浓密的长睫挣扎着闪了几闪,心满意足地垂下,在莹白的肌肤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楚歌……”他低唤,表情依旧柔柔的,一向斜飞的凤眼中不见了那冷绝,也没有半分平日地艳色,只是那么含着笑意地望着,丝毫不顾忌地在目光中写满了专注和思念。 “嗯……”她闭着眸浅浅地回应了他的呼唤。“今晚酒太多了,想睡……” “睡吧睡吧,有我在呢……”他忽然想起什么,问,“等等,楚歌,你的滇香在哪里?” 他虽然有天生不易被催眠的体质,但小韶子大剂量使用的时候,有致人恶心呕吐的功效;他仗着素日养成的抵抗力把药效生生推迟了不少,可现在也已经开始有不适的感觉。亟须解药相助。而这小韶子的解药也很简单,楚歌平常携带的滇香便完全可以胜任;当然他也完全可以自己出外觅取,可现在地他,只想陪在她身边……在这样狭小而粗陋的地室之中,一步也不离开。 “滇香?”楚歌已经困极,反应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回答,“早就丢了……不知道是在密道里掉出去还是被你的那个姚九娘搜去……你自己去找些吧。” 楚歌说完,浓睫低垂,醉梦已馨。 而她身边的谢聆春,却静止在了那个凝望她地姿势上。在时光的流逝中,面色渐渐发白,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慢慢僵硬。 这固然是在强忍那小韶子发作的苦楚,可更多的,却是因为楚歌的话。 她的滇香不在。 而这,原本是她最后的保命符----凭此联络鸣鸾苑或是……他留给她地一些血衣卫的可靠人物。 出于各方面的原因。他亟须与她一见;而因为仓促。居然选择了这么一个见面的方法----居然让她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下。原本觉得是可以确认她的安全地,却在听见她地话后。开始怀疑,这样的做法是否值得。他这番作为,说来是为了江山社稷,是为了大赵黎民;可只有他心底知道,其实他,只不过是为了,她地愿望。 若是她有了什么危险,那些黎民社稷,又与他何干? 密室中的烛火噼啪响了几声,光影摇曳,终于灭掉了。 谢聆春恍然惊醒,却没有移动,一片混沌之中,伸手摸索着替楚歌拉了拉被子,确保她睡得舒适。说起来,她对他还真是习惯性的信任呢,居然连他是怎么到这里来,如今是个什么身份都没有问,就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入睡……其实一直以来,对于所谓“男女之防”,她也没有真正在意过吧?初初接触的时候,以为她不过是比常人稍微聪明一些,执拗一些,可相处久了,却越发觉得她的心思高远,如苍鹰翱翔天际;无论是名声、贞洁,对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细节,随时随地可以牺牲的吧? 在这一点上,看起来她和他倒是有些相像。 但他知道她和他不同。 他不在乎名声,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在意的,而她不在乎名声,是因为她有更在意的。 他将人生当作一场游戏,无论是官场夺权,还是逐鹿天下,于他,都不过红尘中一段戏文,就算是唱念做打,嬉笑怒骂,也不过粉墨春秋,演过就罢;他可以为端木兴一语而背叛楚缙扶持弱势的帝族,也可以因为一点好奇而自甘为间随着她共赴天涯;甚至就是如今,也是为了她的愿望,千里赴胡,伸一双乾坤手,搅乱天下。 可她,却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洒脱。 拜她的信任所赐,他得以了解她的秘密,知道她的坚持所为何来,也明白她的目的何在。“逆天”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纵然千般智慧万般机变,想凭一人之力改变历史走向,到底有几分可能?想到相助,想到成全,想到若她只是要救武青,有他从旁协助,也未始不可成功……然而她拒绝了,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在她心中,“逆天改命”的范围,根本就不止是武青吧?那与他无关的所谓社稷黎民,是一直装在她的心里的。要救武青还算容易,要救大赵,挽救一个国家倾覆的命运,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 可他一直记得,相遇的最初,在她“失忆”的那一段日子中,这个女子心心念念的,却是自由和江湖。 也许就是这样的一种坚持,一种柔与韧的和谐,“无争”的个性和“与天争”的决心,打动了他不被万物所羁的心,渐渐让他沦陷。 只是这种沦陷,不知道会不会仅仅是他单方面的付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亲昵而暧昧的;可又明明让他觉得,她只是不在乎。她会为他的调戏脸红心跳,会为他的吻意乱情迷,可一转眼,却又见她规规矩矩走在她自己的道路上,挑着她的千斤重担,踽踽独行。 似乎只有他,才会在相聚的时候渴望亲近,在分离的时候倾诉思念。 有时他想,大概,与她所在乎的那些东西相比,爱情,也归类在“不在乎”的那一类中了吧? 就像今天,分离了那么久才得见面;他才为她的唇舌回应欣喜着,以为付出终于有了些许回报,可转眼间她却已经睡着……甚至,那对他吻的回应是否真心也不知道----她丢了滇香,也就不会提前预备小韶子的解药;那么她对他那一吻的回应,是不是起因于小韶子的致幻作用?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武青。 静室寂寂,夜黑如墨。远远近近一片空灵,只闻得她的呼吸声,平和静谧,安宁均匀。谢聆春悄悄伸出手去,探到了她的手,握住,十指交缠;忽地,便是一笑,往床上挤了挤,在她身边躺下。 从开始相处时游戏的心态,到后来半真半假的维护和追随,直到如今,为了她一点回应而患得患失;他,清楚地看见自己一路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因为对她的情感,让他再不能如以往般的超然,身在戏中,心在戏外。 不过,纵如此,又何妨?他是一个恣意的人,恣意欢,恣意笑,可以恣意地走上庙堂之高,可以恣意地远避江湖之远;那自然,也可以,恣意地爱这么一次,为这么一个值得他爱的人,恣意付出----无论是爱情路上的痴狂,酸楚,还是迷茫,痛苦;他愿意为她,一一体会。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春光 夕阳返照,群峰叠嶂间山道逶迤,霞光里一片葱葱郁郁。 在九华山脚下的官道上,一辆极为普通的黑色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前行着。驾车的是一名女子,虽是村野装束,却也不掩娇媚;只是她此刻的神情,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满脸紧张之后的后怕,四下里望了望,又悄悄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九娘!”忽地路边闪出了几匹马,当先是一名略显邋遢的汉子,正低低地唤她。 这一声唤,又吓得九娘几乎灵魂出窍,看清来人后又是极为惊喜,手抚前胸压住剧烈的心跳,回他:“门主。” 这两人自然就是那位青熏门门主以及富贵客栈的老板娘了。早上出发的时候,公子让他们分别行动;门主和那些兵士们有武艺在身,只要用蒲草裹了马蹄,按照公子先前教给的方法,应当可以躲开血衣卫的搜罗。而公子,她,还有昨儿俘获的那个女子,便只能乘坐马车冒险走大路。 可谁知道这次的搜查居然严格到这种地步?方圆百里全部禁行,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搜索过来,门主他们走的是秘道还好,他们这辆马车如此打眼,想要在禁军和血衣卫子眼皮底下招招摇摇地走出青阳县界,岂非痴人说梦? 然而到底还是做到了----这位公子,果然如门主所说,有“神鬼莫测之能”。十六k文学网 马车拐上一个坡,从这里往下看去,还能看见后方扎眼的旗帜。密麻麻的铠甲和刀枪地反光。而只是这么一眼,她已经从心底里泛上森森的寒意和恐惧来。 昨夜,她和门主守在密道处没有出去,直到今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本作为拜香教秘密集会地的小镇,已成一片修罗地狱! 大赵官兵留给人的印象,都是混饷吃闲饭地居多;在拜香教无往不利的战斗历史上,向来都是不值一提;可从去年御驾亲征之后,或者更早,从赤脚军不败的神话在隆兴府毁于那个武青之手,教里人众对于官兵的战斗力,便开始有了新的评估;然而。总不曾料到,江南东路养精蓄锐这么久的拜香教赤脚军,蛰伏之后第一次出手,就这样几乎全员覆没地毁掉了----甚至,据说,那些传闻极为恐怖的血衣卫都没有怎么出手,号称大赵精锐的禁军大爷们也只负责事后地搜索,真正的主力,只是从铜陵石埭调来的杂牌军!想想那浸透了地面的鲜血,那还来不及打扫的断肢残骸……她只是在凌晨离开的时候扫了一眼。便将那景象无比深刻地印在了脑海里,只怕一生都不会忘记了。 如今能够逃出恐怖的禁军包围圈,便已经是大幸;何况门主身边还剩下几个得力的好手?至于折损这么多,又拿错了人----以传闻中燃灯大人的暴虐而言。只怕他们逃出来的这些人,也都逃不过赴死一途。 其实据门主说,事发之前公子曾劝阻过燃灯大人,让他不可在这个战场上投入这么多地兵力----若燃灯大人听从公子的话,只是试探的话,应当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吧?门主说,那密单地失误,画像的差错。事实上也都是燃灯大人那边的责任;可问题是,燃灯大人什么时候会承认自己的失误?自然都是他们这些下属的错。 如今,能够指望和依靠的,只有公子了。 “还好么?”门主声音压得低低地,略甩了下头。才不过一日功夫,门主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便布满了青杂的胡茬。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若不是那秘道十分不好走地话,就是门主也在忧虑着未来的处境了。 “很好。”她知道门主是在问车里面的公子和……那个人。便也低声回她。 然而门主还是将马匹凑近了车辕,一伸手撩开布帘,粗嘎着嗓子道:“公子,属下白狄前来报到。” 呃……姚九娘觉得,她真是有点要吐血的冲动!这位公子真的不是平常人!昨儿门主和她说起这公子的种种行迹,她还觉得夸大其辞,未免有些神乎其神;现在想想,只这份定力,绝对就是常人所不能及!----随着车帘地撩开,入眼便是满满地春光;昨儿被擒到的那位姑娘横卧榻上,一脸羞恼愤恨,而公子么,则俯身其上,手还在姑娘地衣袍里面;而那张美得惊世骇俗的俊颜,更是离姑娘明显被蹂躏过的双唇不到一寸的距离……看起来,方才过禁军搜索躲血衣卫防线的时候,这位公子,就一直在忙着这些事情…… 白狄大概也没有想到里面会是这么个情形,一时愣住,连手里的布帘都忘记放下……那公子却也不慌不忙,低头在姑娘唇瓣上又是一吮,满意地看着那姑娘怒火冲冲匆忙躲闪的窘态,勾唇笑起;这才转头来问白狄:“逃出来了?还有多少人?” 姚九娘忽然觉得,满山风景如画。 那样的流波凤目,那样的惑魅浅笑……这公子,这一刻,仿佛最善摄人心魄的山魈林妖。 “回公子……不足十个了……”白狄也有些结结巴巴地,“属下,属下从秘道过来,发现……发现那些禁军在找人……” 那公子又是一笑,“自然是找人。看来,这次朝廷是真恼了拜香教。” “不止是这样……禁军快把方圆百里的土地都翻了个个了……属下听说,禁军接了指令,只要能换了这……这人回去,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哦?任何条件么?”公子挑眉一笑,低头去看那个姑娘----她身上已经换了姚九娘的女装,鹅黄的纱裙衬着雪玉的肌肤,黑眸流转间灵气十足,的确称得上是个美人儿;何况她此时手脚被缚,脸上红晕未褪,又多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果然不错。”那公子伸手,轻薄地在她颊上一拧,“不愧是皇帝陛下的心上人呢----我很喜欢。白狄,你不是说要我替你和王乾说情么?把她送了我,包你们个个平安无事。” 啊?!姚九娘白狄两个对视一眼,苦笑。这姑娘不早就是他的了么?昨晚上连战火都不顾已经睡了一夜了……不过公子的意思,竟似要长久要下来;这个他们可做不了主,毕竟还有燃灯大人在……苦笑之后,两人却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冀,毕竟公子说到保他们平安了不是么?总算有一些希望在了。 布帘落下来的同时,眼尖的白狄还是看见那公子就势一倒,又恢复了他掀帘之前的姿势,继续他的旖旎春梦了……让他想起燃灯大人对他的评价----那般的才华横溢又任性妄为啊…… 而此刻,帘内的谢聆春,正俯在楚歌耳边细细吹气,用极低的声音调笑道:“来来来,美人儿我们继续……讨论国家大事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下(一) 而此刻,帘内的谢聆春,正俯在楚歌耳边细细吹气,用极低的声音调笑道:“来来来,美人儿我们继续……讨论国家大事吧……” 良久未见,大赵内阁学士和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之间还真是有不少军国大事需要商议;因此被虚缚住身子的楚歌,虽不满于谢聆春在外人面前刻意占便宜的行径,却只是“哼”了一声,稍微挪出点位置来,供他躺下,方便两个人“咬耳朵”。 一路行来,她已听谢聆春简要介绍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知道他目前的身份是北胡的宣抚令,拜香教的客卿----也就是说,他是北胡遣来宣抚拜香教的特使,任务就是为北胡与拜香教这两个大赵的“内忧”与“外患”牵线搭桥。 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混来如今的这个位置,为此又付出了什么,想必是血衣卫的秘密了;他没有说,楚歌便也没有问。 仅仅是他方才说出的拜香教投靠北胡一事,已经足以让天下为此翻出滔天骇浪。 楚歌凝眉深思,完全忽略掉枕边人顽皮孩子一般在她额间发际落下的深深浅浅的细吻----或者,是已经习惯了吧。 事实上,对于拜香教是否会和北胡联手,无论是端木兴还是内阁或兵部,都曾在奏章往返中流露过隐隐的担忧:而这担忧之所以没有提到明面上来细化成实际的对策和方案,大概是因为人人在潜意识中都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十六年前屠城的鲜血还没有洗尽,葬生于铁蹄下的无数生灵哀嚎在耳,但凡稍微有些血性的大赵子民,便不可能与外敌联手对付自己地同胞。[阅读文字版,请上]零点看书 然而纵然是意料之外,到底未必不可能发生。 拜香教赤脚军揭竿之初。还曾打过“驱鞑虏,复华夏”的旗号,雄心勃勃要将红靴直踏到北胡的国都;而不过转眼之间。这拜香教地大弟子,燃灯侍童王乾,便一脸媚态地跟在北胡宣抚令的身后。巴结着要卖掉自我,以求在分烹故国的大宴上分一杯羹。 “北胡要他做什么?”楚歌翻个身按住谢聆春不安分地手,问道。 “会猎今秋。” 短短几个字,让楚歌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我记得,段南羽说过,北胡入侵是明年的事。” “的确如此。”谢聆春叹口气。“他说的是,今年拜香教王乾的十万大军,会包围潭州城,困住武青几千兵马长达三月,最终攻下城池后----戮城三日。” 是的。段南羽地这些“预言”,楚歌都记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芦泉岛那边发生的事情如此关注。宁愿在皇帝陛下面前扮小丑、和女子接吻,也要换得前往湖南的机会。 即使如今的拜香教再也找不出十万大军;即使武青已经贵为都督,身边兵士绝不只是几千;即使她自己已经掌握了工部。又将户部尚书刘瑛收拾得服服帖帖,保证再也没有人敢克扣武青的半分军粮。 “很显然如今情势和段公子描述的已经不同。”谢聆春一双凤眼半眯,目光在楚歌的脸上逡巡,口里低低说着再正经不过地国家大事,神情却是完全地……不正经。 已经不同。 她知道。 似乎重生后的自己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却连带着周围发生种种变化,导致了这么多地不同,有时细想起来也有些惊悚;然而----虽说现在拜香教没有能力再去完成潭州之围,北胡却可以;明明要在熙德十八年才会发生的敌寇入侵。也要被提前到了今年了。 此时大赵生息未复。百废待兴,如果遇到内贼串通了外鬼。只怕连段南羽描述中的熙德十八年的战况都不如。 难道,这就是天命? 沉默了一会儿,楚歌微微垂下长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说的是昨夜的那场屠杀,谢聆春迷惑着拜香教的人自动送上门来的一场屠杀----当时她虽未说什么,心里毕竟还是存着一丝困惑地,拜香教地人也不是不能招安,为何要赶尽杀绝至此? 现在她知道了,这是立威。 为血衣卫立威,为禁军立威,甚至是为普普通通的大赵杂牌军立威,要北胡看一看:大赵,远远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凌地国度。 “需要兵部上本大剿拜香教么?”她问。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把国事的重心放在了稳定和内部调整上,对拜香教的发展只是控制和引导为主----真若是不惜血本地执行宁杀一千勿漏一个,只怕会民心不稳。 “不用。”谢聆春在楚歌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迷醉半邪佞的模样,仿佛就在说“好香”……“经此一役,北胡方面就是想要利用拜香教,也不会再那么看重他们了;至于秋季的南侵----和拜香教投靠与否,关系并不大。” “秋季的南侵……”楚歌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能不能想办法避免?” “兵部不是一直在积极布防么?去年北胡进攻襄阳,被忠义右军拼死阻住,改道西去。可如今西域已定,难道朝廷里不知道防备北胡大举南侵?”谢聆春笑着去揉她的眉,“何况我听说你最近在改革驿路,看起来是防备贪弊,其实把驿路的控制权交给了军方掌握----此事若成,定然可以让大赵军力陡增;加上如今知道北胡的计划,早做防备,应该有能力一拼吧?” “是有能力一拼。”楚歌无奈地垂睫,接受谢聆春在她眉间的按抚----自从去年隆兴府他开始替她按摩之后,这样的服务也接受过很多次了;如今这么久没见,他的技术还是这么好……“胡兵以远程奔袭见长,不习惯江南水乡的潮湿天气,所以会选择秋冬入侵;而只要我大赵守过半年,哪怕是城池被破,也可在春夏江河水涨之际利用水战夺回优势,甚至将胡兵赶回江北----然而那之后呢?战场是在江南,受苦的也是百姓;这一番入侵可以举全国之力迎战,下一番,还有多少财力和人力可供消耗?” ----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下(二) “下一番,还有多少财力和人力可供消耗?” 她忽地睁开眼,目光上投,仿佛穿透了马车的顶棚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去……“这次陛下出巡,特意选择绕水路走大江,也是有意看一看瓜洲渡和采石矶----若胡兵南渡,我猜,选择的进攻地点大概就是这里或是襄阳吧?而如果拜香教投靠成功,战场应该主要是采石。” 襄阳是南北之争的关键,瓜洲渡与采石矶则是东南门户,三处重镇,关系天下兴亡;若一处有失,胡兵便可长驱而入,甚至直逼新京,后果不堪设想。而三者之中,采石距离此地最近,拜香教势力强悍,若在胡兵南渡之前内应作乱,甚至夺城以献,胡兵的入侵简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不错。”谢聆春眼里泛起激赏,口中却是带些怅惘的感叹,“楚小美人儿,你和一年之前相比,变化很多。”还记得那时候在隆兴府,她虽聪明天纵,却是被动接受,步履维艰;如今的她,却已经能够放眼天下,胸襟气度,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这份胸襟眼光,是如何换来,却也没有人比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他,更清楚。 不知道这几个月不见,已经接手工部的她,是不是比以前更加劳碌繁忙?她的寒毒,又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听见谢聆春不知是赞美还是叹息的话语,楚歌却没有回答。站眸光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未知所在,神思也不知何往。而谢聆春也难得地没有继续骚扰楚歌,只是静静地注视……一时间,只听见马车地辚辚碌碌以及山野中的鸟语虫鸣。 良久,楚歌轻软开口:“谢聆春,既然拜香教江南东路的八成兵力被你骗来全歼。余下的两成也可以控制,就算是真的投了北胡也应该掀不起太大风浪了----还有你说北胡地谍网已经布置妥当,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聆春勾唇一笑,那笑容正是他常现的戏谑态度,却也隐隐带了几许了然,几许落寞……“接下来么,自然是将北胡那边安排安排。就一直守在我的小美人儿身边啊……分离了那么久,很想你很想你……很怕你被别人拐走了呢……” “谢聆春……”楚歌欲言又止,偏过头,披散的长发滑落在鹅黄的织物上,眸光中几分犹疑,几分躲闪,“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他勾过她的下颚,“能不能实现我的话么?也是,如果明目张胆暴露身份,那么拜香教这边的努力就白费了。不过放心。我就算回到了血衣卫,也有本事继续挑动和利用那个王乾与北胡间地猜疑----不然留着他做什么呢?” 楚歌不语,眸光依旧有些挣扎。 “呃,不是要说这个么?”他继续将她的下巴挑上去。带笑细细打量她脸上一抹晕红,“什么事让你这么尴尬么?莫不是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谢聆春心里的确只住着楚歌一个;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守在你的身边,陪你直到地老天荒----” “别开玩笑了,”楚歌打掉他的手,“我是有事求你----” “真的不是开玩笑。”他眨眨眼,又把手抚上她的脸颊。“还没见过你这么含羞带怯娇美可人的模样呢,你确定不是在色诱我?哦,你说你有事求我,这就对了----那么你求我地事,一定是十分难做十分麻烦的了?不然怎么会连色诱都用上了?楚大学士似乎并不擅长这个呢……” 楚歌看着谢聆春一如既往的调笑,心中暗叹。她要求他的事。何止十分难做十分麻烦?实则是十分危险了。她不知道谢聆春是靠什么能够在北胡混到了宣抚令地身份。居然还能够再回大赵,出入拜香教----以北胡人对汉人的歧视和不信任来说。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话!而她所想要要求的,则是让这个神话继续下去……这实在是一个很无礼的要求了。要知道,以谢聆春的身份,在大赵已经算得上一个黑暗中的神祗,完全可以在血衣卫中无所事事高高地供养起来;而以他的能力,也更适合站在血衣卫这另类力量的顶端,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至于入北胡为间,他自然可以一时兴起去尝试一下,但却万万没有要求他长久做下去地道理。 何况,虽然他的行踪向来隐秘,但身为大赵血衣卫的都指挥使,还是有不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万一真实身份被北胡人发现,那可真真是万劫不复。 不过……除了他,她不知道还能够去拜托谁。想要靠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乾坤,阻住胡兵南下的脚步,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做到?谢聆春,这个最善于制造神话地人,是唯一地一线希望,可以让大赵的生灵免于涂炭,可以让大赵地江山免于战火。 所以……她很为难。 谢聆春捏捏她的脸颊,“楚小美人儿----回神!好啦,不用考虑怎么开口了,其实我知道你想要求我做什么。” 对上楚歌半带惊愕的目光,他的笑容很轻松,“虽说北胡南下大率会选择采石一带,但襄阳和瓜洲渡所在的京口也不得不防;何况,这次胡兵入侵不比去年只是试探,若是大举进攻,就有可能三线或四线出击,那么连大散关那里也要加强防范。而我们大赵,并没有那么多精兵,不是么?要是都如当初隆兴府的那些将士一般,还不将整个大赵拱手让人么?现在可用之兵,只有襄阳的忠义右军曾有对敌经验,湖南的长天军在建立中;或者,还有隆兴的镇南军经过些磨练……想要抵抗胡兵,只怕这些军队全部要投到第一线,做好全军牺牲拖延胡兵脚步的准备;而这些都是大赵的精锐了,我知道你一直在致力发展和壮大这些队伍,还想依托这三只军队慢慢将改变推往全国……不只是你,连我也舍不得就这么把还没有准备好的大赵精锐推到战场上去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觉黯淡了一下,楚歌却没有发现,只如寻到知音般接话道:“是啊,我的步伐太慢了!原以为富国才能强兵,大赵原本重文轻武的传统又是由来已久,需要慢慢来急不得;可现在一下子说北胡真的准备入侵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连工部临时铸出来的大炮,还都是最低等的没有什么杀伤力----如果能够有时间,如果能够有时间让我去准备!”她微微有些激动,“谢聆春,我要马上回到御舟那里去!兵部一直在卢太傅的掌握中,我再也不想被他掣肘了,我要立刻夺权!秋天入侵么?或许我还来得及做些什么!” “来不及的。”谢聆春有些好笑地望着她绽放出坚定神采的脸,“大赵积弊已久,欲速只能不达。眼下我们根本就没有和北胡铁骑抗衡的能力,只能寄望于时间……楚歌,你需要多少时间?” “啊?!”楚歌愣住,她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绪,真的要让谢聆春继续留在北胡?那个危机重重,朝不保夕的地方? 心在犹豫,唇却仿佛自作主张般,嗫嚅,“时间么?至少要推迟一年,可以有一抗之力……要是能够有两年,便可高枕无忧;有五年,可以让富国和强兵均衡推进……我以为,甚至能够直捣胡都,收复河山!” 这是日日盘旋在心头的算计和筹划,被他一问,就那么直接地全部倒了出来。 谁说在他们之间矛盾最大的,是信任问题呢?其实对他,她实在是最相信的,不管是揣着多少未知,多少忐忑;却还是能够毫不犹豫地把后背依靠住他,还是能够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和他分享。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下(三) 实在是太抱歉了些日子电脑总是出问题 我会尽可能把欠的补上呃,如果能做到的话…… “五年?”谢聆春重复,微微有些闪神,眸中不觉竟露出几分怅然来,然而立刻又调整了目光,抓起楚歌一直格在两人之间做推拒状的手,轻轻握住,笑吟吟地,“五年可真是个不短的时间……也罢,就是五年!楚歌,若我肯亲自为间,替你赢得这样五年时光……你又该怎样谢我?” 居然真的就这么同意了?五年?!楚歌愣怔着一时无语,当下心中盘旋的念头居然是:他不会是在骗她的吧?也许北胡根本没有打算秋季入侵呢,也许他不过是和她开玩笑……身边这位大野狼明显就是个以戏弄人为乐的典范……收神收神,谢聆春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比较清楚,或许他会逗弄她,或许会开玩笑;但胡兵入侵这样的军国大事他不会作假,也不可能作假----何况他留在北胡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这样漫长的五年时光…… “其实,也不必五年那么久……”她斟酌着开口。最开始想的,便是若能拖延上一年,就已经很好很出乎意料了…… “就是五年。”他意外地坚持,将楚歌那略嫌冰寒的手指握紧了些,“要卖你个人情。就索性卖得大一点。五年,记住我们的约定,就是五年。我答应你将大赵和北胡间地战事拖延到五年以后;你也要答应我,在五年之内,富国强兵。真如你所说的一般,亲手送我大赵健儿踏上北伐中原,收复旧疆之路----如何?” 听见这话,楚歌眉尖微微一抖,定定地看了回去。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那张倾绝容颜就在她的面前,唇角含笑,眸光蕴柔,侬侬语调。款款深情,就如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天下归属,不是社稷安危;就如只是,情人之间的一个约定……就如只是,月上柳梢,人约黄昏,花影动,玉人来。 然而他是认真地。 楚歌清楚地知道,他就是认真的。也正因如此,反使得她面对他的约定。有了迟疑。 五年?太短暂,也太遥远了。太短暂,是相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仅仅五年时光,要做到清除积弊。强兵奋武,便需要有周密的计划、强大的权力、以及各方面的配合。是以即使是日日夜夜盘算计划如她,真要保证五年必能兴国,也是要犹豫犹豫的。 而太遥远,则是对她而言……五年,她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走到那一天?身上地寒毒愈演愈烈,三年之期也迫在眉睫,最终。会是她屈服了命运,还是,命运屈服她? “楚歌?”谢聆春低低轻笑,“这不是你的提议么?你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怕我做不到?” “不是。”楚歌依旧定定望着他,认认真真地柔声问道:“谢聆春,会不会很辛苦?” 不妨听见她这么一句。谢聆春脸上的笑容居然刹那定格。接着却又夸张地扩大了许多,十分欣喜的模样。在她颊上轻轻一弹,叹道:“楚小美人儿你终于想起关心我了么?”说着,那表情又迅速化为委屈,“何止是辛苦----只怕连性命都要送在北胡了……楚小美人儿,你到底要怎么补偿我?” 见他如此,楚歌到底撑不住笑出来,问:“你要什么补偿?警告你,要求不可以太多,不可以太过分,不可以做不到……” “没问题。”谢聆春立刻接话,“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个要求就好了。” “哪三个?” “第一……”谢聆春把脸凑过去,“我想要你亲亲我。” “嘁!”楚歌推开他的脸,“认真一点,不要开玩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谢聆春继续他的委屈,“不亲就算了,反正不是没亲过。那我现在说第二个,我要你答应我,定要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们一起送军出征。” 楚歌眉尖微微一颤,笑道:“就是这个么?你方才不是说过了?” “那你答应我。一路看中文网” “……我答应你。” “好,现在说第三个,”谢聆春唇角泛起一抹狡黠的笑,“那就是……以后不许再亲别人,任他是谁都不许。” “你!”楚歌羞恼,扭身欲起,“这么逗弄人有意思么?!” 正在此时,那车帘却再次被挑开,驾辕上的姚九娘回头道:“公子……”却正对上楚歌一张晕红的娇颜。 楚歌眸中正是满满的娇嗔和羞恼,见了姚九娘,便将情绪都发作在她头上,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姚九娘见此情景,“啊”地一声,连忙将帘子放下,低声道:“公子,前面就要出了九华山地界了,敢问公子,是连夜赶路呢,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下?” 谢聆春哈哈一笑,听起来情绪非常好,“当然是住店了。路上慢慢走,我们不急。” 说着又悄悄附在楚歌耳边道:“不错,就是这个样子。” 楚歌知道他话中地意思,谢聆春的身份是北胡的宣抚令,自然不能够被拜香教的人完全信任;外面山风很大,应该听不见里面两人压低声音地对话,那么方才那个门主,如今姚九娘,两次突然袭击式地掀帘窥视,显然都是有所怀疑,不太能够放得下吧? 而这两次被看到的情况,应该没什么破绽----其实她倒是不担心这个,有谢聆春在,就算有破绽,还怕不能掩饰么? 倒是姚九娘的话提醒了她,他们已经快要出了九华山,离端木兴和那些禁军越来越远;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马车上的军国政议,回到皇帝巡游仪仗那里去了。“谢聆春,”她问,“你打算在什么地方把我放下来?” “什么放下来?”谢聆春躺倒,又往她那边挤了挤,半闭上眼睛有些困倦似地,“不放了……除非你答应我那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楚歌问完,才醒悟过来,“谢聆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真的就是这样三个条件么?在北胡那么个危险的地方住上五年,只交换这么三个条件?”几乎是什么条件都没有吧? 谢聆春一双凤眸微微睁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答。 “呃……”楚歌想了想,忽然伸手,捂住了那双过分好看的凤眼,垂头,闪电般地在那诱人地唇上一啄……迅疾离开,笑,“很软……”可惜话还没有说完,身子便被一双手紧紧箍住,一翻一带,两个人便调换了位置;那刚刚被她夸赞很软的唇袭上来,辗转研磨,再不似往日的缱绻温柔,亦不讲究什么技巧,却带了许多**味道…… 待她终于挣扎着推开,或是他终于放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微微带喘,而谢聆春更是眸光幽黯,十足十地意犹未尽,随时打算进一步发展的样子……楚歌笑道:“好了,你的三个条件我已经做到了一个,另外那两个也都答应你……那么接下来,我们也差不多该分手,各自为约定而努力了吧?” “不分。”谢聆春居高临下看着她,慢慢地眸中地色彩终于恢复了正常,忽然勾唇一笑,现出常见地慵懒餍足神态,“我送你到湖南。” “不用吧?”楚歌愕然,难道是这么一个吻让他改变了主意?送她到湖南,那可是不短的一段行程;他走得开么?何况她还要回到御舟上去,夺兵部,整水师,调布署,呼应新京地张谔变法……若胡兵秋季真的会入侵,她现在的一寸光阴,那便可能是一寸国土,一条性命啊…… “当然用。”谢聆春笑容扩大,“不想一起回到隆兴府看看么?我约了人在那里会合呢……还有一件礼物送你,也在前面的路上等着……” 原来被骗了。他是早有预谋要一起上路的……亏她以为就是诀别,没有抓住他话中漏洞亲他的脸颊,而是傻兮兮主动去吻他的唇……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一起重走这旧路的机会,未必能够再有了吧?……只是不知道,御舟那边,丢了她这名大学士,会----几人欢乐几人愁?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将来 呃,这么久没更,道歉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 从九华山往湖南的陆路也并不算太难走,虽然谢聆春一再强调要慢行,要游山玩水;但在拜香教众人个个心惊胆战兼心急如焚的情况下,这一行人还是用了比正常赶路更短暂的时间,便到达了江南东路的首府隆兴。ashu8 而楚歌则早已声明不打算真的和谢聆春一起同路直到湖南;他们的分别时刻,应该就是在这隆兴府。 一路上朝廷的搜索很严格,就在他们走出九华山禁军包围圈之后不久,官府张贴出去的缉捕告示便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那文书没有提到楚歌一个字,只是模糊地说,宫内走失一名十七岁少年,肤若凝脂,目若点漆;行止翩翩,姣胜好女;提供真实线索者可得黄金三十两云 黄金三十两,数目算不上很大,似乎配不起一国大学士的身价;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却又是笔让人想到就会垂涎的横财;何况只需要提供线索就可以? 因此几乎是全国动员了。[]这些日子举凡年少旅客,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被举报的命运----官府说是真实线索会给金三十,但即使是证实线索不确,也多少会给几个辛苦钱。这样“优渥”的待遇,怎不叫人疯狂? 所以楚歌从九华山出来后就一直着女装----虽说即使是女装,若形容举止稍露出些男儿化来,也逃脱不了被举报的命运,谁让告示中还说“姣胜好女”呢?住店地时候楚歌已经被举报过两次了;虽说有谢聆春在。倒不用真的担心去官府“喝茶”。却也害得她如今行止都是万分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叫人说成是男扮女装…… 偶尔楚歌也会和谢聆春抱怨:“弄得这么张扬,这么大;我若真在绑匪手里。现在不是被撕票,就是被毁容了吧?” 这样的时候谢聆春就会“安慰”她:“谁让你一好心,暴露了自己安全的事实呢?我若是端木兴,就索性弄得更大一点,让你上天入地都躲不过。” 楚歌便也只有笑笑。是的。她还是放了消息回去,说明自己地安全;而这样一来,被劫就变成了出走,原以为端木兴会耐心等待她湖南相会,谁想他还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她----虽说那告示并没有明说是她,但各级官府中据说都派了人,专门负责核对每一个被“举报”者是不是要找地“宫中少年”。 若不是谢聆春坚持要到隆兴见了要见的人,送了她礼物;她只怕早在压力和责任地双重压迫下自暴身份了。 而现在,终于已到隆兴。 离城门还有好远。便看见前面熙熙攘攘。竟似在排队进城一般。楚歌隐在新换的豪华马车中向外望去,却见前头几乎全部都是十七八地少年。服色各异,形容不同,很多风尘仆仆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却奇怪地不见怨怪之色,反而一个个神采奕奕,充满期许。 谢聆春此时靠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是镇南军在征召新兵。” 马车碌碌而过,排向门口另外一条比较短的队伍。这边排的是正常入城的百姓,速度明显比应征地兵士要快很多。楚歌往城门处望去,却只见人头攒动,有人在一个一个地验看;一路行来,因为那张遍及天下的告示,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熟悉,只是大概今天这里太多适龄少年,所以才会慢了这么多。[] 征召新兵----她怎会不知道?月前镇南军申请改制,要求仿效长天军征召军籍外子弟入伍的奏章,还是她使计从卢太傅手中调换了过来,票拟后送到端木兴案头的。 军队改制,看似简单,实则是在挑战着大赵数百年来军户与民户分隔的传统----由是而令卢太傅不喜;而由世兵制转而回前朝的募兵制,也让朝中力主革新的派系瞧不过眼。甚至就是端木兴,本来是由他发起,在长天军中试行过的制度,要向外推广也是犹豫万分;当初若不是她力主改制,只怕这奏章也难逃留中地命运。 当初她在票拟上附言:招募灾民为兵,可减逆贼之力转而为足兵之用,可“尽收天下劲兵,列营京畿,以备藩卫。”就是这些话打动了端木兴,成就如今地镇南军募兵之举;然而她却还是隐藏了真实的目地:改变大赵重文轻武,就要从改变文武分途开始,为什么只有军户可以当兵?当兵便是低人一等么?如果从军可以得到丰衣足食,可以荣耀天下,她不信不能引诱得更多的人来从军入伍,守卫家国。 不过募兵制本身有极大缺点----冗兵冗费就是拖垮前朝的决定性因素;楚歌深知自己这样的举动,可能带来的灾祸,也从一开始就和端木兴建议:改制,并不是完全由募兵制再重新取代世兵制,不是历史的倒退,而是两者的适当调和。就如官员取材,不是科举就一定好过举荐,也不是举荐一定好过科举;也如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是文胜武,也不是武胜文,而是掌控好平衡才是关键。 只是不知道,未来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大赵这平衡,究竟能够把握得如何? 而看如今隆兴府前的这个繁华样子,至少可知,募兵之事对百姓来讲是乐见的----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福利了呢……那些流民灾民中的青壮年,能参军入伍,好歹是有个吃饭的地方,自然欢欣;而那些老幼妇女……将来若是可以引导百姓从商,是否又可以在促进大赵发展上头添上一笔? 车行过,楚歌的目光便也行过,从那些少年或振奋或期盼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她的脸上便露出抑制不住的浅笑----这样隐隐带着满足的儒雅蕴藉的笑,每日里常常挂在朝堂中着紫色袍服那张秀美面庞上,几乎已经成了招牌;而如今这笑出现在女装的她脸上,衬着如云青丝,梅花额妆,却也别有一种风流韵致。 谢聆春侧头只是看她,此时那揽腰的手便也紧了一紧,俯首在她耳侧低喃,似叹息又似亲吻……“楚小美人儿,真的希望这条路永远地长下去,再也没有尽头。” 楚歌回眸又是一笑,身子歪了歪,柔顺地靠在那个怀抱里。若说从九华山到隆兴,有什么是变化了的,那只怕就是两个人间的关系----有什么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从那天马车上的五年之约,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便有什么悄悄在发生着改变。 其实他们的相处,看起来并没有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夜晚,依然如去年同行时候的同屋同塌,依然是亲昵却又保持着距离;然而这样的相处,却又明显地有着不同。往常的那些戏谑,那些调笑,是暧昧而充斥着友谊的成分的;可如今的亲昵,如今的相互依靠,却分明更是从容,更是自然,仿佛流淌着淡淡的温暖,仿佛可以直至地老天荒。 虽然自那五年之约后,彼此再没有谈过将来。 这样默契地,再不谈将来。 可谁说“期盼此刻永远”,不是一种将来呢? ----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千古一笑谁人醉 关于这段时间的更新问题: 道歉的话就不说了,因为我知道道歉是解决不了问题滴咳,其实常常我都期盼着大家把我忘了,过好久好久再想起来回来看看就好当然,那应该是我恢复更新以后……汗。 今天这章不是恢复更新的意思,是表个态,咳,就是说我不会弃坑……然后还会有一小段时间无法更新,过些天恢复。 再有,这篇文也算离尾声不远,我过些日子会有比较有时间,集中把文完结了吧。 呜呼声明一下:这文是我的宝宝啊!一定不会弃坑滴举手坚定状) 马车终于在距离城门十几丈的地方半停了下来,缓慢挪动着等待入城。姚九娘趁着这个空档,探在车门边,半撩了车帘问道:“公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渐渐对这位公子的习性也有几分了解,暗暗慨叹传闻的不可信。作为拜香教目前最具神秘感的客卿公子,这位横空出世的“奇才”,总是被人和一些怪戾阴暗的词语联系在一起;而现在她有机会与他直接相对,却感觉眼前这位分明真是个温柔风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么……除了有些怪癖,比如吩咐他们无论什么时候要找他,一定不许通报……不许敲门,在马车上则是要直接掀帘子回禀……不过这也确实是个怪癖,为了这份唐突,她已经没少感受那位楚姑娘杀人的眼风了,可是谁让公子喜欢呢?为了无人时公子含笑的一声赞。她便是再被那姑娘瞪几眼也无所谓地吧? 公子这个异乎常人的癖好也让她几乎全程见证了那位楚姑娘对公子的感情发展。从开始的一力相抗,到半迎半拒,再到如今的百依百顺应该说公子地确有这样的魅力,即便是皇帝的女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地抢来?一样收拾得服服帖帖?门主常说,以前最佩服的就是元师大弟子王乾;而现在见了公子,却觉得便是王乾亲来,也定然无法做到这般的举重若轻,玩弄天下如股掌。 车帘挑开。毫不意外又见春色旖旎。宽大的马车里,公子一手揽住那姑娘的腰,一手抬起在姑娘的眉间,言笑晏晏,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温柔地情话……听见她的声音,公子回眸过来,一双狭长凤眼中笑意未褪,波光流转间尽显绝代风华有什么可以形容那种极致的美丽么?那样的一刹,姚九娘整个人都痴住,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消弭了颜色……静止了声音;天地之大,却只有那双斜睨的凤眼,那勾起的薄唇……不是没见过公子的美,不是没见过公子的笑。然而还是觉得一次比一次不同,一次比一次魅惑竟然是未能习惯,反而越来越被吸引! 只这么一眼,姚九娘忽然觉得能够体会那姑娘的心境了……便是皇帝的宠妃又如何?便是榜文遍天下地寻找又如何?能得这样脉脉一笑,甘为他,弃了荣华,抛却从前…… 是地,抛却从前。有时候姚九娘驾车中百无聊赖也会想。若是要她在门主和公子之间选择;若是公子那一天比一天炫美的微笑是为她而发……便是她对门主这般曾经痛彻心扉的牵绊,也是可以忘记的吧?……或者,即使那微笑不是为她,她却已经情怀转向…… “公子,”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姚九娘终于找回了自己地声音。“公子有什么安排么?” 一路行来,公子在住行等方面并不很挑剔。走得快些慢些,住得好些差些,随着她安排;唯有一样,就是吃饭上头,却是不肯马虎也并不是要什么山珍海味玉食佳肴,只是每到一处,定要亲点吃食,也许是看似随意提及的一个小吃,也许是深巷中无人寻见的一个老店;但事后总能让姚九娘发现,那小吃必然是当地不传之秘;而七转八绕的深巷酒香,也定是正宗醇厚百年老味。 这样的美食之旅,已经让姚九娘隐隐有些习惯和期待;而如今到了江南西路的首府隆兴,更是美食云集,美酒飘香,只不知道公子对今天的晚餐,是不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公子却是回眸对那姑娘问道:“楚小美人儿,今夜去滕王阁吧?一醉方休?” 楚歌也转眸,没有看姚九娘,目光盈盈笑望着身边那张绝世容颜:“一醉方休。” 这样答的时候,她自然也想起了那次滕王阁顶上地一夜对饮;那临风的红衣飘飘;那荡气回肠几曲意境不同却同样让人刻骨难忘的歌赋……这让她的目光中多了几许会心几许温柔,也让一直凝视着她的谢聆春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艳的表情,凤眸中霎时晶亮深邃,勾魂摄魄似地透出几分媚意来…… 一时马车中痴住了几个? “九娘,”谢聆春吩咐,“城里清风楼地菜色不错,你们今晚就在那边住下吧……不用等我和楚姑娘。” 姚九娘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有些木呆地放下了车帘,转头去驾车……半晌,才明白过来公子是要和那位楚姑娘单独去滕王阁,还计划好要……夜不归宿。 不过她也只是一叹,并没有生出一点不满或是抗拒地意思。就算不说身份,公子这样的人,谁能兴起半分猜忌地念头呢?这路上,若不是公子的安排得当,只怕她和门主都不知道死上多少回了……只是那样的笑啊,那样的笑,不知道那楚姑娘上辈子修了什么样的福分,让皇帝陛下对她念念不忘不说;何德何能却独得公子那样倾世笑颜……且是一笑再笑? 而姚九娘却没有想到,帘子落下的一瞬,她念念不忘羡嫉着的魅惑笑颜,却已经凝在了主人的唇角;慢慢消散褪去的同时,居然,隐隐,几分落寞。 原因么,无他……只是那样绝世笑颜所面对的那个女子,目光已经转向,在姚九娘退开的一瞬,透过半挑的车帘,深深凝望在另外一张阳光般的笑脸上。 ……楚歌没有想到,会这样突然地,在这里,见到武青。 纵马无数热血男儿之间,征袍风卷,兜鍪缨飞,顾盼之间,万丈豪情那样的武青,那样的武都督。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他居然在亲兵拥护之中,忽然转头向她这边望过来;在她望过去的一瞬,和她的目光,对上;然后,略带诧异和惊喜地,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刹那,对楚歌而言,如同永恒。就象方才的姚九娘一般,她竟是丝毫觉不出时光的流逝,也判断不出所思所想……待到终于回过神来,却是面色雪白,只嘴唇咬得嫣红嫣红……眸光一颤,避开谢聆春关切的注视,勉强笑道:“只怕我今夜不能和你去滕王阁了。” 的确,这一路离开御舟“出走”,有谢聆春打点照顾;即便是几次被“举报”,她也从来没有真正顾虑过会被发现行踪……可如今遇到武青,虽未被当场“指认”,但也势必要给一个交代了;如果她今夜不出现在何长安的都督府的话,怕是隆兴府都会被翻过来了吧? 何况,她和谢聆春早已说好,会在隆兴府分那么早上一点晚上一点,本来也区别不大。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征兵三十万(一) 恢复更新:) 在那匹异常惹眼的神骏白驹一路小跑着从城外溜过来的时候,一队等在城门处的兵士便欣喜地迎了上去;而马上那位薄汗未干,英姿勃发的将军,更是惹来了无数猜疑和惊喜的目光。 “是武都督!” “武都督赢了!” 爆发出的欢呼声里,有人小声地介绍着:这位白马将军正是那位扬名天下的都督武青!今儿午后他带了一队长天军从北边赶来,据说本来是路过,应何都督的邀请特意绕路来指点一下征兵的工作。而所谓的输赢应该是指武都督和镇南军的何都督在郊外举行的一场赛马,看如今的情况,分明是武都督赢了。 听说居然是长天军的武青都督,在场的应征少年都是兴奋异常:不说当初武都督在隆兴府杀退赤脚军一战成名,就是如今长天军如日中天威名赫赫,谁不以加入长天军为荣?连镇南军征兵如此热闹,也都是沾了仿长天军制募兵的光如今能得武都督亲自指点,哪怕人不把镇南军看成长天军第二? 而没想到才到隆兴,便得以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又怎不叫这些应征兵士的少年欣喜莫名? 一片雀跃之中,便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那辆包银嵌玉的豪华马车,还有那赶马车的妖娆女子那女子似有些心事,略显呆滞地驱车前行。一点也没有被这边地欢喜感染,也不曾如众人般将目光或仰慕或激动地投注到英俊的白马将军身上。车行碌碌,就这么和赶车的女子一样,有些机械地驶入城门口……与众人的欢欣鼓舞形成鲜明的对比。 负责检查地官员本来要赶过去和武都督见礼,却正被那马车和女子拦住。只得接过递来的腰牌却是神情一凛,说了几句什么,又从姚九娘撩起的车帘中往里面意思意思地望望;点点头刚要让过去,又忽然觉得不妥,连忙转头将请示的目光投向一直驻马向这边观望着的武都督……,。 武都督却只是和煦地带了些微笑,毫无所觉似地转身,去面对那些忍不住悄悄议论他身份的少年们。 那官员于是松口气,放行。 武青此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抿了抿薄唇,便将马带到一边,安心等后面的何长安赶上来。 何长安只是略略落后,不一时赶到,却是汗透长衣,眉飞色舞的样子,远远地便招呼着笑着,和兵士们嬉笑;和应征地少年打趣;又大声介绍武青的身份,竟是丝毫不拿架子,十分得人心的模样。于是城门口处更是欢笑一片。群情振奋。武青更是躲到了一边,一边安抚着还跃跃欲试的白马,一边微笑观望。而这里便有何长安的亲兵过去和那官员商量:天色已晚,应征兵士的少年明日都要进场。不如一并都收到城里去入住,登记了名册后慢慢验点。 那官员对何长安的亲兵却是十分恭敬,陪着笑只道:“尽凭何都督吩咐。站”这也是隆兴府的特色了,所谓的重文轻武在这里已经变得很淡;甚至有意无意地,镇南军的何都督在文官面前会跋扈一下,让他们不得不加意地小心。 何长安早已纵马从少年们身边穿行而过,扬鞭大笑道:“好!好!尽是大好男儿!诸位这就进城,填了投名状。从此跟着本都督,骑快马,开硬弓,鲜鱼大肉,纵横沙场!” 众少年轰然应诺,扬臂高呼:“跟着都督。纵横沙场!” 何长安便又是大笑。正要去找武青说话,却见一骑飞奔而来。一名亲兵急急跳下马背,几步冲到跟前,喘着气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而何长安脸上霎时竟全是惊喜,扬声唤道:“武都督!你猜,是哪位贵客到了?” 那来地贵客自然便是楚歌。 她此时正等在何长安的都督府,静坐品茶。衣裳自然是已经换过的了,玉石般清透的美人摇身一变,这便又是位潇洒标致地少年公子。 何长安一路当真是“冲”进了府衙,满面春风,过来便将楚歌一把抱住,几乎是带着她转了个圈儿,连声道:“好兄弟,想死哥哥了!” 楚歌也是笑着回抱过去这位哥哥她一直是真心相交;这么一路走来,更是亲眼见证着他从当初的年少无尘走到后来的兵痞匪样,再到如今的统帅一方;此间结下的密密情谊,又哪里是区区男女之别可以阻碍的? 不过两个人的热情相拥,却还是被随后进来的武青轻巧地拉开了。 楚歌并没有回头,脸上还是一派欣然,面对着何长安急切地道:“何大哥,武都督!这次征兵改计划吧,征兵三十万!马上去发告示!” 谁都没想到楚歌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何长安和武青都愣住。周围伺候地亲兵本来见到自家都督和楚大学士的亲热,还在互相暗示着暧昧地笑,不想一下子听见楚歌说出这样涉及军事机密的话来,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的花厅里便只剩了三个人。 “小侯爷,你是在开玩笑么?还是我听错了?”何长安居然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瞠目结舌地呆呆问着,“征兵三十万,怎么可能?” 征兵三十万,当真不可能。这次镇南军扩募,报备上去的数目是一万五千人,已经是经过都督府地众谋士反复斟酌商议过地;虽然说本来打算上头批下来后,在真实征兵的时候再偷偷多招募些个,但满打满算绝对没有考虑过两万以上地数目镇南军的规模上限就是五万,征兵三十万,怎么可能?! “何大哥,这称呼可不太对啊,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小侯爷了;再说你书信里不是一直直呼名字的么?”她还是笑,却把话题岔了开去。 何长安却已经急了,哪里还管什么称呼不称呼,一把拉过楚歌,连声央告:“好兄弟,好楚歌,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八十章 征兵三十万(二) 武青有些好笑,再次把何长安从楚歌身边拽开,思索着问道:“楚歌,三十万是不是太多了些?各路的驻兵从没有超过五万的例;不说卢太傅那里,就是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再说征召三十万兵士,哪里一下子找到那么多的兵源和饷银给养?” “这些都没有问题。”楚歌扬眉一笑,眸中锐光闪烁,竟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陛下我会说服他;至于卢太傅卢太傅那边不用担心;三十万兵士也不只在隆兴府召,这次打出去的旗号,就说长天军和镇南军各征十五万,周边几路的适龄男子,均可应征入伍。”她说着,对何长安又是粲然一笑,“再说也用不着真等那么久,现在聚集在隆兴府的应征少年,怕也有七八万的样子了吧?挑好的留下五六万,消息散布出去后慢慢再挑五六万加上原有的编制,长天军和镇南军各负担上十多万的兵士应该没问题吧?饷银和粮草都由我来负责!” 这便是募兵制不走国家正规军的好处了,不需要国家调拨钱粮,都由她私下筹措。 何长安还在计算:“现在留五六万,以后再留五六万……加原编一共要十多万……楚歌,这哪里是征兵三十万?贴出去的告示上说征兵十万就足够了吧?” “就说三十万!”楚歌清脆的声线此刻竟似有金石之音,明明论官阶她根本比不上面前这两位,可现在谁来看她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明儿开始就让信得过的兵士们混到那些应募地少年堆里去,再入伍几次。” 何长安的那种惊讶目光解读起来,分明就是在说“你没有毛病吧”这样的话了。 武青却是在皱眉沉思,这时候抬起眸光,注视着楚歌。“难道……北边,有异动么?” 到底是誉满天下的名将武青,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不错。”楚歌含笑回答,还是望向何长安事实上,从三个人见面以来,她几乎还没有一刻真正对上过武青地目光过。 “可就算别的都能解决,这多出来的近二十万虚数,你打算瞒多久?” “多久?”楚歌脸上的笑慢慢有些淡。“至少瞒上半年吧……也许我可以慢慢把虚的变成实的,也许,就这么瞒下去,一年,两年……或者五年。” “那可是个艰巨的任务。” 不止是瞒起来困难,更重要的问题是要瞒地是谁。瞒北边的人容易,瞒天下人的眼容易,若真要瞒过朝廷里的那些人,只怕后面惹来的祸患不小。站两路驻军,各拥有近二十万的兵马。不怕人说居心叵测?不怕人说挟兵自重? “我知道……”楚歌的笑容终于完全敛去,眉宇间淡淡蹙起,在她那张精致却稍嫌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凝重。“这件事太过重大,一时间没有人可以托付……想来想去也只有委屈两位了……” 的确是委屈。真给这么多兵马也就罢了,偏偏是虚数,偏偏还不能申辩后面要面对的,想想可知会是何等地惊涛骇浪?!最说不出口的其实还有端木兴那边,这件事自然不会瞒他,可不瞒不代表就会让他完全放心……他会答应下旨同意两路军马如此扩招么?同意了之后会不会怀疑这里面的真假虚实?那子虚乌有的二十万大军,会不会成为横亘在君臣心头越不过地鸿沟? 这件事的责任太过重大,甚至不是她想一力承担就能够承担得起的。 “这样吧。镇南军募兵五万,剩下的二十五万归属长天军。”武青淡淡说着,然而那话语间的逼人气势丝毫不让楚歌,斩钉截铁般让人不可抗拒。 “武都督?!”楚歌终于抬眸将颤巍巍的目光望过去……与她一直表现出来的潇洒和从容不同,那眸光中竟是泄露出满腹心事……仰慕,担忧…… “没关系……事急从权么……陛下会谅解的。”武青那般温柔地笑意竟显得如此耀目。牵得人心都痛了。“难得朝里居然也有人会记挂北方地战事呢……北胡的威胁。武青何尝有一日或忘?只是大赵兵备不足,又被拜香教牵扯了精力。武青职责本在湖南,也不好过多直接上书言事;如今北胡西征大获全胜,大兵压境那是迟早的事,我们也只是拖得一刻便多一刻生机。楚歌的主意很好,趁此征兵良机虚构大军威慑只是单此一项是不够的,还需要各方面多多配合……要想做成,楚歌你需要担负的最多……你真地有把握说服陛下么?” 何长安一直呆呆听着两人议论,到了此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前因后果,连忙上前一步,挺胸道:“武都督!这事我明白了,不就是虚报个数额么?小事情!怎么能落下我呢?!二十万地大军名头,传出去多响亮啊!哈哈,怕不能横着走么?!楚歌,你放心,这事哥哥担着了!也不用你在卢太傅那边说什么,哥哥明儿上本,就说江西匪盗又盛,恳请增加募兵数目!” 楚歌本来就知道自己这样一提,两人万万没有不答应的;但此刻见两人争着承担责任,还是难免心中感动,伸手紧紧握住何长安伸来地手,微红了眼圈笑道:“放心,这事儿咱们三个一个也跑不了……我已经想过,回头何大哥的军队或许会布防在江东,地势险要,敌人的奸细又多,最是要小心不能走漏了消息的;武都督也定是要换防,不过布置在何处却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了所以楚歌不敢说只要哪位一人来承担这二十万虚数。至于楚歌……就算不用楚歌去提议,钱粮饷银也都是我出,哪里又是逃得掉的?!所以说从此咱们三个人却是要拴在一起了!” 她从见到两人第一句话,就已经把最大的责任担在了自己的肩头,也注定了这样的结果,唯一的结果;她没有给他们选择,因为已经知道他们的选择;这样的胆大妄为,她敢想敢做,他们便定会支持,她是知道的…… 而此刻,武青却是犹豫了一下,望着她和何长安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摇了摇头,“楚歌……终究还是要你来担负这些……也好,终究不负师父一世赤胆忠 楚歌低头望着他伸来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和他们两人握在了一起,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终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了么?一直以来要避免他的功高震主,要避免他在朝中遭人猜忌,她其实是付出了很多的……可还是走上了这一步。不是说自古忠佞不两立么?和他站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会是她摆脱奸臣恶名,和他一起守卫大赵国土?还是他会被她陷落淤泥,伴她遗臭万年? 征兵三十万。其实也不过是个临时想起来的主意,而这一个临时的主意,竟是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和布局……似乎她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只是不知道,这样越来越快的步伐,是否能够追上命运的脚步?! “这回还真是拴在一起了呢!”何长安哈哈笑着,握着两个人的手使劲摇了摇,“真没想到,楚歌一来就弄出了这么劲爆的事情来!这下子我们倒是有事了,这些天就一起研究征兵三十万的细节吧!不过今儿还是算了,本都督的肚子都开始唱空城计了怎样?一起去清风楼?给两位一起接风好了,顺便还要审审我们楚歌这些日子轰动天下的出走,到底都做什么去了!” 楚歌和他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果然,见了面就开始说这些,倒是打岔得省得他们追问她这件事了。 抽回手,她的目光再次躲闪了武青的注视,“何大哥,还是算了,你们去吧这几日走得太累,只想找个房间好好睡一觉……”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男色(一) 楚歌说了累,何长安这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真是瘦了。和去年比,精神也差了好多。”想了想,又问她:“听说你在京城的时候一直和谢都指挥使住在一起,可是真的?” 楚歌正回身去案上拿了方才的茶水喝,没防备忽然听见他这一句,差点呛住默默忍了忍,才回眸,装作无事般点了点头。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么,没有谁会对他的这句话产生歧义,就是说她和谢聆春有那种关系,就是这样。 “那这些日子一个人出来,可苦了你了,兄弟。”何长安居然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叹息着。 这下子楚歌是真的呛住了,明明那口茶水早咽了下去,现在却咳得说不出话来。何长安也没料到会这样,拍她肩的手连忙改在她的背上笨拙地轻抚,被武青再次拉走的同时还在连声问:“怎么喝个水还这么不小心?” “何都督!”武青皱着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说什么啊?”何长安目光在武青和楚歌之间转了转,笑道:“没听见楚歌嚷累么?上次你们来隆兴,又是打仗又是受伤,都没有好好招待;这次来了,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清风楼是不去了,一起去醉燕堂?那里的果品最是不错的更不错的是那里的姑娘小倌儿,伺候的周周到到……”说着又暧昧地对楚歌眨眼,“保管酣筋活血,舒服得飘到天上去。” “何长安!”武青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你这个都督就是这么当的么?!怎么没个言官弹劾了你去?” “咳,”何长安有些懊丧地,“这不是也好长时间没去过了么?知道好多人盯着呢这个都督当的,还不如以前做副将时候自在……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我兄弟么?他地性子谁不知道?不说有个谢都指挥使那么个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在身边,就是那个什么鸣鸾苑。哪个是吃素的?!我这个都督府要丫头没有,要兵士么,一个个粗粗鲁鲁的,哪里会伺候人?只有那醉燕堂里头,虽说谢都指挥使那等的绝色是找不到,但好歹还有几个出名地美少年不是?总不能让我兄弟到了隆兴了还委屈着……” 楚歌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借着咳呛,用袖子掩了嘴躲一边去。索性不理他……站,。 武青也有些被绕住了。楚歌喜欢美少年,天下皆知,可他却到底弄不明白真假。楚歌催眠郑石的过程,他是亲见;然而楚歌和谢聆春之间纠缠不清也是事实…… 见两个人一时无语,何长安反凑过去到楚歌身边,用似乎是刻意压低了的却事实上没有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问:“兄弟,你是喜欢压别人,还是被人压?” 楚歌的脸登时热得像要燃烧起来;却见何长安又是被武青一把抓了过去,这回却没有客气,何长安被拽得腾腾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却又嚷道:“武都督你做什么?” 武青已经有些怒了,“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好不好?!这是你所谓的当哥哥的该说的话么?!” 何长安再看看两个人,整了整被拽开地领口,笑道:“谁说我是开玩笑?管是被人压还是压别人。我兄弟都有这个本钱不是么?你别看他文文弱弱的,这天下巴不得被他压的人多了去了!楚歌,你要是嫌弃醉燕堂,就在我这都督府里挑人也没问题放心,无论你喜欢谁,哥哥保证都给你弄来!……不然我叫些长得好的来你挑?” 他这样说着,还不忘挑衅地看了武青一眼。 楚歌觉得已经有些了解了……从去年几个人在隆兴府住的那一段,何长安就隐约看出来她对武青的特殊。旁敲侧击地问过;这次,怕不是误会了两个人真有什么,在这里试探或是撮合吧?连忙苦笑着道:“何大哥,还是别打趣楚歌了,什么醉燕堂清风楼的我都不去,弄些热水点心的。兄弟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何长安见她这么说。反而正经起来,“说了不是玩笑!楚歌。年前你在京里做的那些,哥哥对你才是感激不尽!别的你也不缺,哥哥只知道你喜欢这一口,到了我地隆兴府,还能亏了你不成?你若是今儿真累了,那就从长计议,也不差这么一天两天。反正为了那三十万的征兵,你怎么也不能立刻就走吧?总要让哥哥略尽了点心才好。” 两个人这才明白,原来他竟是说真的……却是为了年前楚歌在京里替他的养父母尽孝送终地事情……一时无话,只武青重重哼了一声。 何长安立刻“哼”了回去,道:“怎么?你武都督还是看不惯么?!朝廷是不许官员**,可男色却不在其中再说我这只是报恩,连陛下都不禁楚歌什么,你还管那么宽不成?!楚歌你别理他,就算他武艺高,马跑得快,隆兴府里还是我老大!今儿这话放在这里,隆兴府有一个算一个,但凡你看得上的,绝无二话!别看我向来是个喜欢女人的,可就算我兄弟说要上我,都没问题!” 原来他竟是还在意那会儿武青赛马赢了他的事。楚歌苦笑,却再不想就这么个话题讨论下去了,连忙推着他往外走,“好好好,不是说从长计议么?何大哥,你再不给我安排房间,我就自己去找了!”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温暖的。何长安,这么地真心待她,这样介于亲情与友情之间,又超越了性别甚至性向的一份情谊,弥足珍贵。 终于又一起吵闹着吃了饭,安顿下来,楚歌便叫人搬了热水来洗澡。隆兴都督府内果然还都是一色的亲兵,布置好了之后便都被楚歌打发了出去。 掩了门,脱了衣裳,才刚入水,却听见外面传来低低说话的声音。楚歌一惊,急忙问时,却是武青带几分尴尬地答了话。只说他会在外面等着,让她放心沐浴……楚歌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过来原来他竟是怕何长安趁这个机会又给她安排男色侍寝,过来替她守门!不由低低暗笑…… 她原本是仓促之间赶过来地,什么都没有带;不一时洗完,便打算穿上原来的衣裳也就罢了……却在此时,又听见叩门……从没有听过武青这么吞吐,听得出来,他一定是脸红红地在说话:“换的衣裳我放在门边了……外面没人……你自己拿吧。” 稍稍开了个门缝,果然看见一摞崭新的男装;拿回来展开,惊讶地看见居然里外都有,甚至……有叠好的长长的雪白布条…… 楚歌觉得自己地脸一定也红了……不过片刻又冷了下来,迅速穿好衣裳,去藏那换下来地不该让人见的东西,忽然又顿住……目光有些痴痴地,落在一条水墨白绫地肚兜上……那是她匆忙换上男装的时候,穿在牛皮软甲里面的……这么多天曾经穿过女装的证明。 终于定下神来,收拾好东西去叫人抬水,却没有再看见武青。有长天军的兵士说,何都督和武都督请她早些休息,明日一起往校场主持募兵。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男色(二) 都督府中那顿稍嫌简陋些的晚宴上,何都督一再声称着要找几个漂亮的孩子供楚大学士挑选的话,许多亲兵都听到了,只是彼此相视一笑,交换了暧昧的眼神儿。 大赵男风不忌,只是不太能搬到台面上罢了;但楚大学士喜欢男子的事情,却是天下皆知,也隐隐被众人期待如果说连皇帝陛下和谢都指挥使都是他的入幕之宾,而攀附上他的又都无一例外得了升官发财的捷径,那么就算他是个又老又丑的变态,想必也会有大群的人趋之若鹜;何况,楚大学士又是个那么轻灵秀致的美少年?更何况,楚大学士在隆兴,一直有着不一般的美誉,在镇南军中,更是曾经留下过几分英武和慧勇的名声? 楚大学士如果的确不愿意空房独宿,安排个侍寝的倒不在话下;甚至就算他真的看上了哪个不好这一口的镇南军兵士,也不算什么难题就凭楚大学士和何都督的名头,献个身,也是作为军人的忠诚和职责吧? 不过看楚大学席间一幅恨不得掐死何都督的模样,大家都知道,楚大学士是不愿意听见这话的……也许,何都督的意思是对的?武都督和楚大学士之间有问题……看起来武都督不像啊,可的的确确武都督因为这个话,也差点和何都督翻脸么…… 到了饭后楚大学士回房,这几名亲兵被打发了去伺候楚大学士安置;帮楚大学士搬水沐浴之后,就更加觉得这样的猜测有几分道理:楚大学士沐浴,特意把他们几个都赶了出来。然后,武都督,居然来到了楚大学士卧房外,就那么守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防他们几个的么!再然后。武都督地亲兵居然送来了装着衣裳的包裹,而武都督拿着那些衣裳,居然脸红了! 最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则是再再然后:武都督居然,把他们几个都打发出了院子!虽说没片刻功夫,武都督也出来了,但还是耐人深思啊尤其是些衣裳都不见了,明显已经送到正在沐浴的楚大学士手上!若说他们没奸情。何必那么遮遮掩掩?若说他们有奸情,可以两个人的身份,以楚大学士地一贯表现,又何必遮遮掩掩?真是耐人寻味。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这么多的居然,加起来也没有最后一件“居然”轰动,传出去后成为了镇南军长天军那么多兵士几个月不败的谈资。 居然还真的有人,甚至是长天军的人,攀上了楚大学士这枚高枝;不仅当夜侍寝。甚至还被楚大学士专门向武都督要了过去;从此,日日相伴! 那个人,就是在楚大学士沐浴之后,过去传话儿的一个兵士! 他们还记得那天的场景。武都督没等楚大学士沐浴完还是先离开了,留下那个小兵,也不过是对楚大学士交代一声,仿佛说地是明儿去校场之类的;其实那时候大家都盯着楚大学士看呢美人出浴么,虽说不是美女,是个美少年,身上也早穿得整整齐齐的;可那刚刚沐浴过后的清新气质,那还湿漉漉随意挽起的长发。还是让他们这些自诩从不爱男色的军中铁男儿一个个直了眼睛;也因此见证楚大学士和那个兵士的缘起:他上下打量了那个兵士几眼,然后笑起来,“跟我进屋吧。”他说。 那个兵士其实长得并不美,比起楚大学士来更是差得太远,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如果说一定要挑出点可取之处的话,那么只是他看着年纪尚幼的样子。瘦瘦弱弱地一点都不像个军人也许楚大学士就是看上了他这样的青涩劲儿? 后来的事情呢?就是武都督听说了之后。竟又赶过来;可房间里面已经吹了灯,再拍门时。楚大学士带着几分暗哑地说着不太方便,有事儿明日再说……他们跟在武都督身后,听得见不太隔音的房间里传来地衣料的挲挲声、床板的咯吱声,还有细碎的喘息和娇吟……每个人都是面红耳赤。 武都督在房门外呆立半晌,终于摇摇头,叹着不知呢喃了句什么,然后离开。第二天日上三竿,楚大学士才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开了房门出来,然后大大方方地去校场,当着许多人的面,就那么和武都督讨要那个兵士虽说目光有些躲闪,可语气里还是坚定不移的。当时武都督的意思,明显是不想给地,不过那么多人看着,又有何都督在一边帮腔,到底还是松了口;至于理由,自然是不会明说为了什么给的,只说拨过去保护楚大学士从此那个文文弱弱的小兵竟是做了护卫了,楚大学士的贴身护卫,楚大学士唯一的贴身护卫。 多了这么个护卫,楚歌也觉得几分尴尬。尤其是面对武青的时候,更加找不准态度原本就躲闪着他地目光,现在更是时常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然而为了他们“征兵三十万”地大计,只得忍耐;强压下落荒而逃的冲动,还要一起商量细节。 其实楚歌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护卫”会在武青和几位镇南军兵士耳畔,上演那么香艳地戏码;那时候她早已经按照那个“护卫”的指点,和他交换了外衣后从后窗那边跳了出去,左拐右拐,拿着长天军的腰牌,居然在入夜之后,还混出了都督府。 而在都督府门前不远的一条小巷里,等着一乘小轿;待她上了轿,轿夫们一言不发地抬起就走……直到了章江门下,楚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谢聆春还是把他们“约会”的地点选在了城外的滕王阁! 即使已经入夜,城门关闭,他还是有办法把门弄开,就这么在镇南军和长天军两位都督的眼皮底下,把她带出城去血衣卫的这种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简直令人胆寒。 第五卷 风流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江上听雨 其实这晚并不是一个登临观景的好时候。 晚饭后便起了风,而当楚歌出了城门之后,更是黑云渐聚,天上已经不见了明月那轮千古不变照大江的明月。 而在轿子一出章江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前方树林边缘那盏赤纱灯。大红,血衣卫的招牌颜色,这么出现在黑夜中,本是极尽张扬之举;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夜中,却又显得飘渺摇曳,风动叶簌之间别有一种决绝和一去不复返的苍凉感。 楚歌撩开轿帘的手便有些颤,目光也紧随着那灯火,一明一灭。 提着灯的,果然就是谢聆春。看见轿子过来,他也没有上前来迎,就只是那么站在那里,只是那么等着她,含笑望着她,渐行渐近。 还有几丈远的时候,楚歌止了轿;也没有顾忌那几个轿夫,几步赶了过去,扑在了谢聆春的怀里,紧紧拥抱。 谢聆春却有些僵,似被她这样的举止惊住,连反应都慢了几拍;两只手举起半晌,才慢慢合拢,连着灯笼一起,将楚歌环抱住。l 周围的人,都识趣地消失不见。 乌云愈重,月色全无;囫囵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烛火明灭,风声呜咽,衣襟飞舞,明明是动感和声音十足的画面,却生生被两个人演绎出一种凝固的感觉来,在这山雨欲来的夜晚,宁静而悲怆;仿佛。那么一拥,便是千年。 ……到底还是谢聆春先开了口,“要下雨了,去楼里好么?”声音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地。 楚歌松开手。退了一步,抬起脸来,却是笑靥如花,半点没有拥抱时候的那种悲凉地感觉,“不好。”难得竟是带些娇嗔的语调,“为什么总是滕王阁?” “那么楚小美人儿要去哪里?”谢聆春的声音也放松了不少,隐隐生出些笑意来。 当夜雨终于千重万重潇潇洒落,两个人已经是一叶扁舟。游荡在了赣江之上。 “喜欢么?和那美人湖的夜雨景色相比如何?”谢聆春站在楚歌的身后,一只手轻轻拢着她地长发,和她一起将目光凝在了远处模糊的山峦云低水蒸,茫茫大江夜雨白烟,正好一幅水墨画卷。 “嗯。”楚歌应了一声,没有回头,“一直很喜欢蒋捷的《听雨》,也想尝尝江上听雨的滋味。” 她说的是那首著名的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词意境果然是极佳的,可想起两人曾经的夜雨游湖地经历,再说到江上听雨,却显得有些无奈和悲凉了。谢聆春抚着她长发的手一顿,笑道:“你说要船,我还以为是打算和我一起私奔了,原来却不是?!” 楚歌却没有回答他的调笑,半晌。低声道:“江湖浪大,这舟太小。” 谢聆春便也沉默了。手从她的长发滑下去,抚过她的肩头,将早先披在她身上的长衫拢紧,半呢喃地问:“风浪过了以后呢?” 楚歌向后靠在他的怀里,目光还是落在江上的风雨间。“谢聆春。我恢复了一些记忆了。” 他搂着她的手一僵,却只是低低地应一声:“嗯。” 风卷雨丝洒过来。星星点点,落在两个人的颊边指间,冰冷冷地寒。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楚歌也很平静,“你安排地?” “进里舱好不好?外面太冷。”他顾左右而言他。 里舱是他早准备好的食盒点心,还有酒。他执壶为她斟酒,玉白的手仿似透明,和那杯子几乎一体,只衬得那酒,琥珀莹光,未饮欲醉。 早就说好的一醉方休,然而直到此刻,她还是滴酒未沾。 “来,先干了这一杯,这酒香味最醇,活血驱寒地效果更是极好。”他用了柔柔的语气哄着她。 这一路行来,他经常这样给她劝酒。早就发现,她从小练就的海量,已经慢慢退化;就算是美酒,对于她的吸引,也已经大不如从前。 鲁老头说过,这就是“冰丝缠”激化后的症状。为了这个,在鲁老头终于能够联络到谢聆春之后便是大骂楚歌,说早知她如此不知珍惜,何必当初他一力相求去挽救?本来就是绝症,不过死马当着活马医,本人却是不管不顾,什么少动心思静气凝神的话都当耳旁风!所谓医者不救该死之人,如果本人没有求生的强烈信念,那么就算是神医降世,就算是填进去多少珍贵药材,一样都不过是糟践罢了! 对鲁老头的怒气,谢聆春便只有安抚一途,楚歌早已知道“冰丝缠”地厉害,也知道静养的重要,而随着她病症的曝光,她身边的饮食起居,也都已经由那个鸣鸾苑的亦陌接手;他知道亦陌做得够好,她也很配合,端来的什么药都不抗拒,让加衣就加衣,让忌冷就忌冷,除了不可费神一项做不到以外,她表现得算是完美了。 他无法再苛求。 这次出门在外,恰逢鲁老头换了新药给她尝试,都是些西洋弄来地不知什么成分地粉末,倒是正可避人耳目;只是药味古怪,他总是放在酒中给她喝就像现在,他让她喝,她便接过去,一仰头干了,痛快地如同当初她爱酒如命的时候……然而他却不曾忽略她喝下酒时眉间地一抹厌色。 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呢,他心中暗叹。也幸好由于换了这西洋的新药,鲁老头说可以停了附子,只用酒来辅助药效便可。 楚歌喝干了酒,却不说话,抬头对他粲然一笑之后,便一径出神。 谢聆春也无话,又斟了酒放在她面前,却不再强她喝;回身去关了舷窗,挨着她坐下来静静相望,也是出神。 竟然真是在听雨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谢聆春到后面去看过了船,不知对那老艄公说了些什么,转回来便问楚歌:“累么?不如在舱里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依旧笑着,“不想睡。” 他犹豫了一下,“前面不远有个小岛,愿意去看看么?” “当然好!”她的双眸立时晶亮。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梦无波 校场中红旗一招,正是调铳的旗号。中军诸靶手连忙上前换靶;撤去硬弓大弩,换虎蹲炮、弗朗机、火铳、火箭等就位。何长安伸手一挥,便有军官上前,检查火门火绳,铅子火药……诸事作完,鸣锣声起,几名兵士先上前举大铳连发毕,向高台致意;靶手报数,众人齐声欢呼…… “楚大人,楚大人!”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唤声。 “嗯?”楚歌回了神,却没有转开目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他。那个原长天军的“兵士”,现楚大学士她本人的“护卫”……谢聆春送给她的“礼物”。 对的,就是礼物。谢聆春曾经说过,到了隆兴府,要见个人,送她件礼物,然后才会分别如今礼物已经到手,谢聆春要见的人,也已经见过了吧? “楚大人,这里是时鲜的小果子,配着才煎的蕊香羹,多少吃一点吧。”那个“礼物”稍微有些絮叨了;可当着校场里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将就着端起盖碗,吹了吹,摆摆样子。 那个“礼物”却微微躬身,殷勤地递上小匙,显然地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不觉叹口气,鸣鸾苑的亦陌没有跟来,谢聆春也已经分别,却又来了这么个“礼物”管着她的一举一动;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事无巨细地过问这还是“礼物”么? 勉强喝了几口毫无味道的蕊香羹,摆摆手示意端下去;“礼物”这次倒没有说什么,收拾了退下。 楚歌眸光一转,瞄了瞄这个恭谨小心的背影,心下赞叹,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礼物”在血衣卫中不知是个什么身份;跟在她这么才短短几天,却已经让周围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仿佛天经地义般出入她左右,却不再如最初般惹起诸多羡嫉探究鄙夷的目光。 “楚歌?”这次叫她的。却是身边不远处同来观看镇南军较艺的武青。 “呃……?”楚歌又一次从走神状态下回转,看了那位白袍将军一眼,立即将目光转开。 “楚歌。校场这边事情已了。准备准备。上马启程。” “哦……” 夜幕降临地时候。新近招收入伍地几万少年郎。刚刚看过镇南军前营校场中一场令人难忘地军中会武表演。正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际;立即被长长地号角声惊动。又兴奋地迎来了配编之后地第一次长途行军训练。 天上无月。地上无火。只整整齐齐地脚步声。敲击在蜿蜒山路上。 楚歌被安排骑马随武青一起。似被这夜行军地气氛拘住。不曾轻易开口;身侧地长天军士也都缄默不语。只按照偶尔地鼓音号令调整步履。偶尔抬眼瞄瞄前面无尽山路那里有看不见地长长队伍。 “礼物”地马紧贴着她地白驹。整个人散出些锐气。倒有些原长天军兵士地气势了。不愧是曾经被武青选了跟在身边地人他这么紧张。想来是已经看出了楚歌地不妥。 楚歌现在的确是很不妥,唇已经咬得有些发咸了,目光还是不能控制地跟随着前方的那个白袍的背影,如痴如魔……早知如此,就不会一定要来参与这么个用来“洗人数”地假“行军训练”了。为了气氛,弄得黑漆漆的,杀气纵横。战场气氛这么浓做什么?不过是要个神出鬼没的效果,前队拐后队,分营留疑,迷惑下暗中窥视地眼睛……却害得她那已经冒头的“记忆”总有压制不住喷薄而出的趋势…… 是什么时候,也曾在这样无月的夜晚跟在他的身后么? 是什么时候,也曾万马军中随他共闯? “楚大人!”“礼物”终于开口,低声地,却仿佛一个霹雳。 楚歌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调整了坐姿,努力把思绪调整回那天和谢聆春相处的最后一晚……那天他们在小岛上下了船,却已经过了夜半时分;雨住风歇,云散星繁,偶尔几声鸟鸣,空旷而清嘹。那岛上现成的石子小路,雨水一冲,干干净净;路边点点的黄色小花儿,也在静夜里。湿嗒嗒地。绽出满地山野芳菲。 甬路狭窄,两个人牵着手。却是微错了前后,一路缓步前行,没什么言语,全不似从前相处气氛不过倒说不上是比从前更亲密,还是更疏远;至少楚歌此刻是什么都没有想,脸上微微带笑,纯粹享受着那夜雨初晴的美妙时光。 谢聆春既然提议到这小岛上来,那这里至少此刻便是个万全地地方了;她相信血衣卫的能力,便也不操半点心,只跟在谢聆春身边,亦步亦趋,由着他带她,漫步天涯。 只是可惜,美好的总是短暂,明明两个人已经走得足够慢,明明甬路蜿蜒只见夜霭茫茫,却还是一转眼,便到了一处小亭。这小亭恰好处在背风之处,却依旧视野宽阔,触目所及,小瀑溅玉,碎花流芬,虽是夜中反显缱绻……更难得是亭中干干爽爽,暖意盈然;座椅上都布了软垫,小桌上是他们带到舟中的点心酒水,杯中香茶还漾着袅袅热气…… 楚歌什么也没问,拉了椅子坐下,捧起茶盏浅啜一口;再抬头时唇边笑容已淡,目光远远扫过去,星空下,越过大江,在那影影绰绰的滕王阁挺拔身姿之上凝了一凝。 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 “楚歌,”谢聆春犹豫了一下,还是挨在她身边坐下来,扯了她的一缕发在手里把玩,慢慢地慢慢地问:“你想起了多少了?” “还不多。”她似乎心不在焉,歪着身子靠在他肩上,眸光上扬,追随着天空中那聚聚散散的浮云。良久,才继续说,“都只是些零碎的片段,或者是模模糊糊的印象罢了。” 身边地谢聆春便明显松一口气似地,也不再问,仿佛只是方才一问,便已经尽到了职责,毋需再进一步了解更多。 可是她却知道无法躲过这个话题:“让我恢复记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顶锅盖说一句: 努力调整状态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死未卜段南羽 看见留言,很惭愧其是居然还有打赏,更惭愧了 “让我恢复记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谢聆春沉默了一会儿,把绕在指尖上的她的发替她抿上去,转了个位置低头,让自己能够对上她的眸光如此,她便已经在他的怀中了,只是,两两目光相对时,却都是冷静得近乎淡薄的神色,哪似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时的缱绻温柔? 楚歌一言不发注视着他,夜空下,那见惯的魅惑容颜背衬点点星光,勾勒得线条带出几分刚意来,依旧是俊美绝伦,却和平日的感觉差别很大,隐隐地却让她想起他拥有的那样的身份。 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怕,怕他开口,怕他说出什么她不希望的答案来。 然而他又软化下去,俯身,深深浅浅的吻落在她的颊上唇边,低喃似地再次转移了话题:“楚歌,当初你是为什么相信了你是从三年后而来的呢?” 她为什么相信她是三年后来的灵魂?楚歌有些神不守舍,却也贪恋他这一刻的温柔。从那天马车内她同意了他的三个条件,他们的相处便渐渐走上了一种稳定的模式不问将来,只是柔情千万……可也仅止于这样的温柔。就仿佛尘沙落尽,本该坦然笃定,却总不知道何时再卷起漫天风云,飘摇摇还会身归何处。 这不是,没片刻就又起风了么? 楚歌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伸手扶住了他的脸,慢慢说道:“如人饮水吧?我只是相信而已。” 半晌,谢聆春苦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实早该明白,这种事情。你既相信,我又何必怀疑?可叹我自诩聪明,还是反来自误。” 楚歌从没见过他这样自嘲忏悔似地神情,一时有些愣怔,茫然开口,“段公子他……出事了么?” “你果然是知道地。”他地自嘲愈盛。“很抱歉辜负了你地信任段南羽已经落在胡人手中。生死未卜。” 楚歌当即翻身坐起。目光灼灼。仿佛直透人心。“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一直被血衣卫囚禁在芦泉岛么?你们” 她话未说完。却又顿住。只执拗地看着谢聆春。等待他地解释。 其实她早就知道段南羽滞留芦泉岛地事情应该和血衣卫有关。谢聆春对这个人。应该是加倍防范着地吧?毕竟。他地身份实在特殊。大理王子、“佛女”后裔、和她一起从三年后而来。却比她多了那三年记忆地人……作为血衣卫地都指挥使。若是轻轻放过了他。那才是不可想象地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在得知段南羽留居湖南之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应该是被血衣卫软禁了。 是地。软禁了。或者。更可能。是囚禁了。她不相信谢聆春没有采取过各种手段。试图从段南羽那里获得更详细地资料。更有价值地信息;即使是她得到地各方面地资料统统表明。段南羽留居湖南是出于本人意愿。甚至是另有目地譬如说接近武青;可她还是直觉地相信他是被血衣卫囚禁了。 白日里她见到武青,一瞬间记忆翻腾,压都压不住似地涌起诸多情绪那时候她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南羽。如果说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让她“得回”那三年记忆的话,怕是只有这个人了……可想到他在血衣卫手中,自然不可避免要怀疑这次记忆的恢复会和谢聆春有关;之后是她的出言试探,再之后是他的欲语还休…… “楚歌。你会不会……怪我?如果……我是说如果,段南羽出了什么事地话……” 会不会怪他?自然会。 他能这样问,段南羽落入胡人手中的事,想必与他有关。而楚歌的为人,向来是“恩怨分明”,对自己人,或是喜欢地,不遗余力地好;对敌对的,即使是“正义”一方。也不会吝啬打击报复。至于段南羽。就算不提他和她那所谓“三年”的纠葛,只怕。他也是她所知的唯一这世上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可是……看见眼前的那张面孔,那总是波光流转的凤眸,那神色中总是透出睥睨天下如一切尽在囊中的那么一张脸,如今却显出些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我以前一直不相信怪力乱神鬼神这种虚幻地东西,有谁见过?”她语气淡了下来,“只要看看我从,娘,那里学来的那些幻术,或者也可以叫巫术,就能知道,鬼神,都是骗人的;催眠可以叫摄魂,移物遁形也大抵是些小戏法儿……当初段公子的那些话,会相信的人,才是不正常的吧?” 她垂下长睫,并没有躲开他握过来的手,“我说我相信了自己从三年后而来,却并不意味着我完全相信了段南羽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良善的人,防人的心思也一直都很重;所以我明知道依靠他是一个捷径,却还是选择了远离;所以我看着他落入了你地掌握,却一直等到现在,才踏上前往湖南的路……我不知道他的处境和我回复记忆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落到了胡人的手中,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真的出事,我必然也算得上是刽子手之一吧?这样的我,可有资格怪你?” 他看着她,叹一口气,却又将她圈进怀里,“楚歌,段南羽说过……若是他重伤,或是死了,你也许会找到那三年的记忆……” 楚歌在他的怀中沉默。 天上流云聚散,星光忽隐忽现,两个人相拥而得地那点温暖,在时间地流逝中越来越淡薄。 良久良久,到了天空中几乎已经显现出那抹鱼肚白了,他才开口,连声音都显得有些涩哑,“楚歌,你知道么?我有些后悔了。”不待她问,便续道:“若我知道,从九华山到隆兴府这路上,风景会这么美,我一定不会答应你什么到北胡为间这样的鬼名堂,更不会阴差阳错把段南羽这家伙送到北胡西大王地手上……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怪我,也不想让你想起什么根本没发生过的所谓三年” 段南羽果然是他送出去的。她只是睫毛微颤,靠在他怀里的身子却一动未动,“我说了,那三年,我并没有记起来多少。谢聆春,如果你愿意补救,也许来得及。”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镇南军夜演 “楚大人!” “礼物”一伸手,替她挽了缰,险险地没有撞到前面武青的马上去……楚歌这才注意到,行军队伍竟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有她,还魂游天外。 “怎么停了?”她低声询问。 “大人没有听见号炮么……”那“礼物”略显无奈,也靠近她悄声指点,“看前边中军那里,点火五枝,闪黄灯,应是要分五队急行了。” 正说着,鼓声响起,身边的兵士依例转换队形虽已走了半夜,队伍已显倦怠,此刻听见鼓声,却都有些兴奋。 楚歌暗自点头,这些号令规矩,本是武青所定,何长安要仿建新军,连这些都一窝端了来,如今用起来似模似样,看来这些新募的兵士还确有几分可造。 带马退后了一步,问“礼物”:“要开始了?” 远远地果然又听见号炮连连。 前面的武青却转头来,打个手势,示意她随着避马让到路边。身边一名镇南军偏将便扬声道:“兄弟们着紧些!虽只是演练,也不要被别的行伍比了下去!” 诸位兵士轰然应诺,本来是寂静肃穆的夜行军,此刻又显得激动和真实了不少。而再抬眼时,却见林木掩映间满山遍野的火把灯笼,竟不知几十万众。 身边的队伍改了急行,灯晃号鸣之间,刀枪磕碰,剑戟铮鸣,旷野之中,颇有大敌临前的肃杀气氛。 楚歌陪着武青带马在山顶上地路边。就那么看着队伍急行军;看了一阵子。也觉心情激昂。却又讶异。偏回头低声问武青:“何大哥到底掺了多少原来地镇南军进去?”早知道能有这阵势。就该多漏些正主儿离近了看看才好…… “哪里掺了原来地镇南军?”武青星眸中微带笑意。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英俊好看。“今儿我们都是客人。不妨就真在这里好好瞧瞧。验收下镇南军新军训练地成效。” 楚歌只觉心中动荡。连忙收回目光。投向武青身后众人。大声赞叹。“长天军带兵之速名不虚传!”武青带来几百亲卫。如今跟在身边地只有不足十名。其余地。都借给镇南军帮助训练新兵了。 听见楚歌夸赞。感受她那真心钦服地目光。那几名亲卫不由将胸膛挺了挺。目光中透出几分骄傲来。 楚歌目光中地激动和赞叹地确都不是假地。尽管只是队伍地排列演练。也足可可看出兵士地素质和潜力。武青出了名地带兵有方。长天军成长迅速;但她却也没想到可以如此达到这样地步。短短时日内就能训练出如此有素地队伍来么?更难得是长天军和镇南军地毫无芥蒂。若大赵军队均可如此区区北胡。何足惧哉?! 山岚吹动林涛。衣带当风间。心中激荡起豪情千万。 而此时山间的形势也渐渐明朗原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进行下包围和反包围的战术演练,在战鼓轰鸣中摆圆了阵势。 两股镇南军,各依号令,集结大阵。火光中已经可以看出,是赢渭对三才,射手单列云阵,骑兵甩雁尾。隐隐可见大批兵士布置荆棘、拒马……不远处一队长枪兵奔跑中有人踉跄了一下,忙又爬起来,奔回队伍里,依旧雄赳赳气昂昂,高高呼喊了声什么……楚歌唇角扬起一抹笑,极目远眺。 不知,这么一场急行军,这么一场演习,可引了该来的人前来? 一念至此。忽听马蹄声急,一个长天军的兵士奔了过来在武青身边说了什么。楚歌立时转头,向北远眺:果见火把骚乱,信灯明灭,有遇敌之信! “楚歌,你到中军那边!”来不及开口,就见武青将马一纵,直往骚乱处而去。 她下意识将缰绳握紧,果然来了么?居然这么张扬地现身?! 而此时。中军处的号旗信灯都打出了一切正常诸军继续的暗语。何长安一派镇定神色。立马观望着山野中的两队部下较艺,心中却是惴惴难安。北边队伍遇敌的信息已经传到他地耳中正是之前预料到的。早按照约定好的策略布置下去,可他却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就像……不知哪里会出什么问题一般。 也许是因为此次随行地都是新军?此次演练,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毕竟操练时日尚短。原本楚歌建议过多调些原来的兵士冒充,可最后武青还是坚持全用新兵,而原本的镇南军则另遣任务,在百里外同时亮相,务求一举端掉几个拜香教的秘巢。 不过即使都是新军,如此庞大的人数,也应该完全没有问题了。楚歌说过,此次演习,会尽可能诱使一些“该来的人”前来观看;还提议若是真的来了人,不妨就诱进来包围试试,放走之前怎么也要恐吓一下。这么做地难度虽然比较高,但他也完全不必要担心不是么?就算失败了诱不来或吓过头也都没什么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会不会是哪里漏算了什么…… 一声“报!”惊得他一跳,连忙问:“怎么样?” “鹿苑山那边,合围已成,武都督刚刚赶到!” 何长安松了口气,如此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对方不过几十人而已,由陈将军带一队精兵远远地围住,正是实施计划的最佳情况;何况还有武青坐镇,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松口气,假作对那边的一点小小骚动全不放在心上,继续指挥军队列阵较艺…… “报!” “嗯?” “对方似是北胡骑兵,武艺极高,陈将军动手伤了几个……” “武都督有什么举动?” “武都督在一旁观战。” “再探!”何长安笑笑,一切尽在掌控中。 “报!” “怎么?” “对方拼死冲围,武都督率亲兵助战!” 何长安点头,眉毛却蹙起。 “报!” “说!” “武都督灯语,请求调配人马,全力截杀!” “……传令,北军演习暂缓,一切听武都督号令!” “报!” “快说!” “西北方发现,大,大批敌踪!” 何长安“啊”地一声,“有多少?” “至少有近千人,骑术精湛,只怕都是胡兵!” 近千人?!这里荒郊野外,远离边境,哪来近千胡兵?!若真是胡兵,又是所为何来? “报!” “说!” “东北方,也有上千人马出现!” 何长安觉得脑子有点乱,论人数己方还是不吃亏,可这都是新军啊!只会站站队列什么的,哪里训练过打仗?!而且……太丢人了,镇南军的斥候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几千的敌兵,居然凭空冒出来么?!难道是没有掌握的拜香教隐秘武装?这回丢人丢大了! “报!” 何长安一面赶路,一面不断传令整队调军,心情烦躁:“说!” “西北方敌军弓箭手已经和前锋营交手,我们……死伤严重!” 何长安忽然一顿,带住马缰,大声问:“楚大学士在哪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镇南军夜演(二) 何长安这样一问,倒并不是要捉住楚歌兴师问罪的意思:虽说主意是楚歌出的,敌人比预想的强大让人措手不及,此番折损人马也定不在少数;但无论如何,这里是镇南军地盘,加上己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方再强大折损再多,能将隐患除去,就已是收获他不担心最终胜利与否,只担心取得多大的胜利,为此,会付出什么。 其中最令人不放心的,是楚歌。 虽说也曾挂过个武将的名头,可谁不知楚大学士的小身板比文官还要弱上几分吧?刚刚意识到本该已经在身边的楚大学士还没有踪影,他立刻开始头痛:这样的夜晚,乱马军中,他只怕她会乱闯。 可新军毕竟是新军,摆摆花架子充个人场的活儿已经超出期望地完成,在夜演中做到毫无阻碍地上令下达也让人惊叹不已;然而,若要在千军万马中问出一个人的去向,实在是大海捞针一般了。何况楚歌本来不属于镇南军编制,只是来陪看演习的“客人”身份。 楚大学士遍寻不见,何都督暴跳如雷,急往西北方赶时,却收到武青派人传来的消息:压住阵势,稍安勿躁。 何长安这才定下心来,将北军指挥权真正全部交托出去,一面加派人手搜寻楚歌下落,一面又指挥南军拉开布网,希冀能够将这突然冒出来的强悍敌人一网成擒。 而楚歌也的确没有安分地听话回到中军。 武青离去不久,她便也追了上去,停马在出事的鹿苑山附近找个安全地点观察战况身边只有“礼物”紧紧相随。 作为曾经的“湖南副招讨”,长天军平日所用的灯语鼓号她也懂得几分,远远地看出敌人扎手,眉头便皱起来;待后来又发现对方尚有援军,更是沉思不语。直待身边“礼物”又一次喊魂一般地唤她,这才抬眼来。问:“李戊,你说什么?” 没错,这“礼物”的名字,便是“李戊”。 “大人,属下是说,场面有点失控,大人还是速回中军吧!” 楚歌没有动。只浑身紧绷。双眸一瞬不瞬往战圈中望去。那主要地战场。便在山脚下地一片空地之中。虽是离得不近。又是如此夜晚。也能够嗅得到那血腥地味道。听得到那刀枪地铮鸣。比人数。自然是己方绝对胜出。然而都是新兵。没有上过战场。在猛虎般地胡人骑兵面前。只有被宰割地份儿早在对阵之初。队伍便被冲散。铁蹄之下。没有自相践踏已经不易。如今真正对上对方百余人地队伍地。不过武青率领地十几个人! 西北方。也已经进入交战状态。对方来地也是黑压压不知多少人。正努力冲击。似欲与这边地队伍会合。 “大人!”李戊又不知已经催了她几次。却完全得不到回应。“大人快走!这里实在不安全!” 楚歌却只恍若未闻原来地计划里。她只是想给北胡方面地人留个印象造个势。和武青说好地。也只是虚张声势。放胡人离开。可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一步看武青地架势。也绝没有打算放走对方一个! 楚歌前后望望。心念电转。忽然张口问道:“谢聆春在隆兴府要约见地那个人。到底是谁?” 李戊犹豫一下。急促地声音放缓下来:“属下不知。” 楚歌本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自顾冷笑道:“难道竟是北胡的西大王么!”隆兴已在赵国腹地,胡人安敢如此放肆?!西大王亲来?看那随行人员的彪悍,火把照耀下隐约露出地标记,以及援军拼命的架势,只怕那落入她的小小陷阱的,还真是这么个重要人物!武青亲自动手,不知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要更改计划。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此人?! 李戊急道:“大人还是先离开吧!” 楚歌目光灼灼:“不是说北胡的西大王萧衡。卧病在床么?怎地忽然来了大赵?” “大人,”李戊已经动手去拽她的马缰。“管他西大王东大王,大人的性命要紧,就算让流矢蹭到一点半点,还怕谢大人不剥了我的皮么?!” 楚歌本还在沉思,听见他这话,却扑地一笑,“李戊,你到我身边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李戊也是无奈,平日话少是任务需要,可如今便说多少话,楚大学士不也是自顾岿然不动的么? “我不是不走。”楚歌又转了话题,“是暂时还不能走。李戊,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悄悄给武都督传个信儿,让他放了那个北胡地西大王么?” “这个”李戊被难住了,“属下无能为力。”他倒不关心为什么楚歌会想要纵敌,只是他真的没有这本事,可以万马军中来去自如,跑去给那长剑如虹战意正浓的武都督传个什么信儿,还要“悄悄”地。 楚歌皱眉看他一眼,“谢聆春还说你是高手呢!” “属下只是轻功高而已。”跑路倒是能快点,可还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轻功高也行啊……算了,”楚歌忽然道,“我们在这里点些狼烟吧!”如果能有火光,或者可以吸引战场中人的注意,试探着发些信息。 李戊大惊,“大人是嫌死得不够快么?!”战场暴露自己位置,等着箭雨袭身还是飞枪刺个对穿? “没办法呀,不然我们就直接过去,我对面和武都督说?” 李戊往山下看了一眼,“还是点狼烟吧。”那些新兵勉力维持才没有乱阵溃逃,真靠近了,他这个只会跑路的“高手”,还真怕护不住楚大学士那没有半点武功的小身板儿。若是被裹挟进了溃军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会儿我从东边小路下山,你照我吩咐点了狼烟,便跟过来吧。” “可是谢大人吩咐……” “我知道他吩咐你要和我形影不离。可是现在情势紧急,难道我们一起点了狼烟然后等敌人来么?”楚歌忽然严肃起来,“狼烟一定要点。此事关系社稷存亡,听我说的步骤,不可稍有马虎!”“属下遵命。”李戊不由也端正了神色。楚大学士久居上位,端起架子说话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威仪,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你轻功好,一会儿直接从林子里穿过去下山,说不准能比我还快呢。”楚歌又转了笑意,“如果山下情况有异,我会直接往中军那边,你不用担 李戊摇摇头,看着楚歌驭马小心翼翼地盘旋于山道,很快消失不见;便也一个纵身,往林中去拾引火地干粪树枝。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镇南军夜演(三) 鹿苑山头的火光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漫天遍野的灯笼火把映照下,一个小小的“护卫”,仓促之间,到底能燃起多大的焰光?那不过是遥远山间的一抹亮色而已,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即使看到,也会漫不经心忽略了去吧? 然而没有多久,那抹亮色便吸引了很多双眼睛只是因为那亮色实在是太奇特了:深墨的背景中,红色黄色蓝绿色交替闪耀,不久又有彩色浓烟滚滚而起,就算是再不懂规矩的新兵,也会想到,这是在传递某些信号了。 楚歌如她许诺的那般,并没有靠近战场,从东边的小路拐下山坡,遥遥回望间,隐隐地也看见了那烟雾,不由一笑。她刚才交给李戊添加在火焰中的,是谢聆春交给她的血衣卫一级求救信号,见者须立即赶往救援,哪怕是放弃任务、暴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信号一出,血衣卫必将有所行动,那么战局搅乱,这边的战况她也就不用过多担心了。 当然,事实上她原本就没什么担心。就算这“围剿”的计策她并没有和谢聆春沟通过,但,能让北胡的西大王到达大赵腹地,深入万军之中,那必然是有了万全的安排,谢聆春的安排。 到底是让这位西大王死,还是生,那本来就是血衣卫的事。 而她所做的,逼迫李戊点狼烟传信息,却是另有目的:帮助武青挖掘出身边隐藏地血衣卫。 早知道谢聆春对于长天军的执着。还是从去年滕王阁时起。记得谢聆春穷尽血衣卫之力,居然无法提供出关于武青的详细资料,无法在武青身边安插暗探当时这位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并未多说什么,可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在意;而如今,李戊来到她身边所经过的途径,已经证明,血衣卫对长天军的渗透,已经卓有成效。想来也是么:要在一个小小统领身边安插个亲卫不容易。要在浩大的长天军中安排个把暗探,对于用上心的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来说,还是没什么挑战性地。 当然,这暗探要做到能够随时出现在武大都督身边。替他准备一包给某大学士洗澡时更换的衣物;要在里面夹带上特殊用处的白布;要留下来为武大都督给那个大学士传上话儿;要找到时机将自己作为“礼物”奉上……也不是寻常人做得来的。 武青不说,其实楚歌也知道他对李戊身份地存疑,对血衣卫渗透的不满武都督此人,向来守礼内敛,从不主动涉猎本职以外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软弱可欺。并不意味着他能力不足……看段南羽一直执意要留在武青身边,积极策反就知道:放眼天下,能够翻云覆雨者,这武都督,定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谢聆春和武青,让血衣卫和长天军对上。就让她出头。趁着血衣卫在武青身边立足未稳,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吧至于李戊其人。想必也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为她点燃信号传递。这,应该也算是示忠? 她倒是不担心李戊地安全问题。虽说火光一起。这个山头势必成为两军关注之地。但李戊轻功卓绝。没有她地负累。逃跑必是不难。 楚歌甩甩头。牵着马从小树林里转出来。前面地路就比较宽了。可以骑马飞奔。在没有赶到何长安地中军之前。她还不能算是十分地安全即使满山遍野都是大赵地军马。 而这样地念头方起。楚歌已经抬脚将要迈上马镫地时候。异变陡生! 夜幕之中亮色一闪。伴着低低地呼喝。有黑影从身侧草丛中暴起。一柄环首大砍刀携带着烈烈风声。直劈而来! 楚歌如今是文官身份。虽然参加了镇南军地夜演。却不曾着甲;这一身地玉冠紫褶。天青长披。固是看着风流俏雅。实则毫无抵挡之力。 不过常和血衣卫混在一起地人。总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风声乍起之时。楚歌已经弃了马镫。借势往马腹下一滚。与此同时。袖中地梨花小弩机括启动。一蓬箭雨砰地炸开。直奔偷袭者地方向。 弩上带有火药地炸力,数十只精钢小箭半环状射出,黑夜中微微泛着剧毒的蓝光……对方 楚歌这样地应对,算得上镇定,也算得上得体这只梨花小弩是血衣卫心血所在;就算一个寻常的兵士,有了这么个东西,也足以放倒数名高手了……可惜楚歌不是寻常兵士,甚至久病之下,连普通女子的体力都不及……箭雨漫天射出,那偷袭者只闷哼了一声便软绵绵倒下……大砍刀离手便偏了方向,也没有削到楚歌半根发丝……重重地砸在了马臀之上。 只是小小的躲闪还击,楚歌胸口已经发闷……寒意乱入四肢百骸,竟是发病的征兆!她的本意,是要滚到马的另一边去的;可才刚半滚半爬地到了马腹下,那马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楚歌一口腥甜涌到喉间的时候,余光还瞥见那偷袭者临死前青紫愕然的脸……当时心中闪念:她毕竟不是个从军的料啊……笨得没被刀砍死却要被马踩死。 预料中的马蹄踏身之苦并未到来,楚歌的意识失去了一瞬,清醒过来时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焦急的男声轻唤着:“楚歌,楚歌” 是端木兴!楚歌唇角扯起一抹笑,艰难回道:“陛下,臣的药在护卫手里……他还在山上。” 果然东北方那支一直隐迹观望的人马是皇帝的禁军呢,如此,可以完全放心了。 闻言,紧急关头救了楚歌一命的皇帝陛下阴沉着脸抬起头,下令:“封山,索药。”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有女如斯 ,火,漫天的刀剑光影和烟雾。 满耳的尖叫和哀嚎;满鼻满口的血腥和焦臭。 看不清敌人,辨不清方向,早已力竭的她,只有拼命地厮杀,机械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唯有眼中唯一一团染了血色的斑驳的白,是希望的源,是保护的翼,支撑她,引领她,浴血,而前。 从没想到过,文弱如她,也可做到如此。他长剑凝霜,舞起时护她身周飞虹如练;而她倒拖一柄铁狼筅,竟也能替两人挡下几次强攻。 …… 折了几匹马,添了无数伤;他带着她终于冲出了敌军的营地来到暂时安全的河边,她再也无法支撑,似将力气和血液都流干。 他的伤比她还重,却拼着先替她包扎,用尽最后的真气,助她驱除寒毒;将生死一线的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她从泥泞的河滩上睁开眼的时候,全身的骨头仿佛碎裂了一段一段,胸腔内冰冷和炽热混搅在一起;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挣扎着,匍匐到他身边,抚着他渐冷的身躯,肝胆俱裂…… ~~~~~~=~~~~~~~~~~~~~~~~~~~~~~~~~ “大人,大人!”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 楚歌蓦地坐起,牵动胸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戌连忙递上早准备好地手巾。叹口气。用肯定地语气道:“大人又做噩梦了。” “嗯。”她回答。目光依旧怔忡;接了手巾欲拭往额头。才发现连身上都汗透。于是索性丢了手巾。痴痴地又发一会儿呆----从上次镇南军夜演她寒毒发作。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余天。她每日服药。又靠武青疗伤。却依旧身体虚弱。还越发添了咳。 “大人。水都备好了。可要沐浴么?” 她摆摆手。却又点点头。“不着急。我睡着地功夫。可有人来过么?” “工部地几位大人来过。见大人睡着。便只留了公文----只有武都督来为大人试了试脉。” 武青。她地目光又深邃起来……方才地梦。就是他将她从敌营中救出来时地情境吧?如此。他应该不是死在那一次……梦里地情境鲜活如昨。心中地疼痛依旧清晰----这就是那“三年”中地记忆么?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连贯。看来。她“恢复记忆”地日子真地快了。 李戌还在往下说,“武都督说,大人的寒毒侵入肺腑,就算他每天为大人用真气调理,也怕无法长久压制;不过鲁季老医圣已经联系上了,不日即可赶到,应该可以再为大人调整药方。”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看向楚歌,见她依旧心不在焉地只淡淡应一声,便继续道:“还有,又有随驾的太医前来,一定要替大人诊脉……” “不可以。”楚歌这次蹙眉回答,“原来的陈太医留在京中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进行催眠。” “属下已经用各种理由拒绝很多次了。不过若是陛下坚持,只怕----”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烦,“你是怀疑事情不太对劲吧?尽管安排,我配合就好了。” 李戌看她神色,小心应了声“是”,不再多话。反倒是她,觉出自己的态度不对,又柔声对他道歉:“李戌,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事情太多,心中有点乱。” “属下明白。”李戊保持着“护卫”谦恭的姿态,只是眉目间又温和了几许,“大人安心养病,小事的确不需过问太多。” 楚歌终于微笑,“李戌,你告诉谢聆春,不管怎么样,安排我和那个人见一面。” 她相信谢聆春收到李戌传来的信息后一定能够明白,“那个人”指代的是谁。是的,她一定要再见见段南羽,无论如何难于做到----即使只是见上最后一面吧,她还是有很多的疑问,需要和他当面排解清楚。 而这句话说完,她却如定了什么主意般,整个人轻松起来;连日来的病痛和各种各样的压力,便在那样的微微一笑中,尽数抛在了脑后。就连前去沐浴途中遇到的兵士侍卫,都被楚大学士的阳光笑容感染了几分快意。是啊,无论事情是怎样的千头万绪,无论她是怎样的力不从心,一切该来的还是要来。既然如此,不如微笑以对。 ~~~~~~~~~~~~~~~~~~~~~=============~~~~~~~~~ ……楚歌并不知道,在她离开时,那个最近得她“独宠”的“护卫”李戌,望着她的背影,收起了脸上一贯的笑意,微微叹息了一声。 随着对这位“大人”了解愈多,他心中也愈多积累而来的莫名情绪----差不多开始明白,那么样惊才绝艳、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都指挥使大人,为什么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沦陷;会为了她,只身犯险,远走他乡;会为了她,私调血衣卫,不惜犯了上忌,也要里里外外地维护。 他在谢聆春身边已经很久,身份却一直不曾轻易示人。和何蕊珠相似,对于这个居然能够占据他们最景仰的都指挥使大人心思的女子,他从一开始便心存了敌意;更何况,他更清楚地知道,谢聆春曾经如何为她谋划,要她离开这权力争夺的中心,要为她营造一个写意轻松的江湖梦----而这个女子却拒绝了,固执地想要将这女扮男装的可笑局面隐瞒下。以为隐瞒得了多久呢?她以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知道为了这样一个游戏,都指挥使大人替她做了多少吧?或许,只要她高兴,旁人的心思或生命,她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直到他成为“礼物”来到她身边。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身患寒毒,命不久长,可是依然不以为然----难道只因为她不好过,便要随着她任性,为所欲为地娇纵?可是她是他的任务,是他需要照顾的责任;于是他只能替她隐瞒,放她去约会,做她的替身……只是稍稍有些坏心地,在她离开的时候,利用口技在她的房中上演暧昧大戏----在她“情人”的面前为她抹黑,就算为谢都指挥使出一口气也好。 不过之后他就发现他错了。原本依照他的理解,她应该是见惯,左右逢源的;至少,在武都督和谢都指挥使之间,她不是一直夹缠不清么?然而看她与武都督的相处,竟是避嫌的多,偶尔不得不共处,也是谨小慎微,守着本分的----除非,极偶尔的时候,在她觉得旁人顾及不到的角落,她会把目光投注在武都督的背影上,紧紧追随,久久凝望。 难道竟然只是单恋么?据他看,武都督的心中,只怕全未有她这么一个人呢。 再然后的相处,她却慢慢展示给他一个全新的面貌来。 他没有想到过,楚歌这样一个女子,居然能够将工部侍郎与大学士这样的要职做得名实相符,而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挂名而已。从她出现在隆兴之后,便有源源不断的公务送过来,而他也就一天天看着她,见官员,批公文,布置要务,呕心沥血----连寒毒发作之后这段所谓“静养”的日子都躲不过;而难得地,他居然发现她的处事风格狠戾,颇有血衣卫之风,而由此,办事效率也是极高:譬如她要清浚河道,以利军需,通漕运,溉农田;本是好事,然而面对截湖造田的豪强大户,她却根本没有走正常的渠道,只是将这些人收买的收买,暗杀的暗杀,冤假错案,巧取豪夺----极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席卷千里河堤;百姓对此竟是毫无所觉,唯在豪绅富户中留下奸佞骂名而已。 还有那天的镇南军夜演,他如何不知道那丛火光的用意?当时还曾对她袒护长天军的做法腹诽过,然而隔天却见武都督在她给出台阶之后,将所有血衣卫混在长天军的暗探,列了名单,送她做“护卫”;这才知道长天军“铁桶”之名果不虚传,即便没有她,武青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惊的,却是她于政治上的手腕。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机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说她与留在京中的张谔大学士书信频繁,隐隐操控京中政局;也不说她暗会各级官员,与多处“盗匪”颇有联络;只她前些天算计卢老太傅那次,便让他心惊不已,刮目相向。 从前他也隐约知道她要夺权兵部的意思,却没想到她做起来如此容易:只是拼着病体往临时充作内阁办公场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态度算得上恭谨地拉着老太傅多说了几句,便轻轻松松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无他,只是正巧卢太傅老大人当时正利用这小院私下会见京中来诉苦的几名官员;又正巧在楚歌进来时这些官员来不及离开,而只是避入了后间;更正巧楚歌不知有人,“急着”要将“征兵三十万”的内情说与主管兵部的老太傅知道……当然最巧的是,“内阁”原本严禁无关人员出入,即使是临时内阁也如是;而当日卢太傅阻拦未果,被楚歌说出口又入了那几名官员耳朵的情报,属于最高机密,泄露如此军情,只怕唯“斩”而已。 当然,如果是旁人犯了这样的错误,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那几位官员都是著名清流,名声在外;而卢太傅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为了朝中事乱了手脚才会将他们引入“内阁”----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卢太傅为人最耿,别人的错误他向来会死揪不放,从来一幅天下皆浊唯我独清的模样示人;如今自己犯了这样“重”罪,又是在最看不上的“奸侫小人”楚歌面前,叫老人家情何以堪?当天卢太傅就向皇帝陛下自缚请罪,在得到端木兴温言安抚之下,仍然坚持要辞去所有职务,“以赎其罪”;而皇帝陛下虽依然不允,老人家却从此绝迹“内阁”,扬言不再过问阁中及兵部事务。 当李戌从楚歌处了解了卢太傅“挂职”的内情之后,如何能不心惊?楚歌这样一个女子,问军情,掌工部,玩弄政事如股掌,试问天下之大,堪与之比肩者,能有几人?……然而,李戌也同时知道,楚歌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他看见过她在纸上勾勒杀人时候的犹豫;看见过她被寒毒所累咳出的鲜血;看见过她不顾病体整晚熬夜催生的丝丝白发;也看见过她唯一奢侈的午后小憩中的梦魇惊魂…… 如此一个女子,如此披肝沥胆,竭精殚智,为的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们的都指挥使大人才能够真正明了了;也只有谢都指挥使这般的优秀这般的痴情,才配得起这样的她吧?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按谢都指挥使的吩咐,照顾她,听命于她。 ~~~~~~~~~~~~ 还是说对不起吧。是我一直没有找到状态。一直不敢去看留言区,终于更新了过来,发现还有这么多读者支持我,真是……太惭愧了。 不敢承诺更新,只是……我一定尽力!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八十九章 御前诋毁 初皇帝陛下借以出巡湖南的理由是到南岳衡山还愿。 而如今御驾来到湖南,也有了七八天,还愿已完,皇帝陛下还没有显示出任何离开的意思----即使湖南的临时行宫设置简陋,饭食粗糙;即使朝中一日三报,人心惶惶,均是关于内阁学士张谔改革吏治的事宜。 可随行的官员们何尝敢有什么异议?!大赵的这位端木兴陛下,亲政至今,威仪日重。本来跟着陛下出来的还有个卢太傅忠耿不阿,直言敢谏;然谁料这样关键时刻,老太傅不知什么原因,竟拒绝再接触朝中事务! 有人说老太傅是在和陛下怄气。听说早先太傅就对张谔“监国”一事甚为不满,但陛下一直冷处理,不仅曾闹出个“离舟出走”,还借口楚大学士失踪,天大的事都撒手不管,任由京城那边闹来闹去----如今楚大学士终于回来了,又是什么伤什么病,要养要静……天知道那个病是真的假的?总之常常有人见他堂而皇之在暂居的馆舍内接见京城里来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的传言,说卢太傅是真的要脱离权力中心了----却是被楚大学士气的!据说内阁随行的一位中书舍人亲见:有一天楚大学士乘了小轿,往临时的“内阁”小院里去了一回,然后卢太傅就开始闭门谢客,声称再不问朝务了……这种说法原本不怎么能够让人相信----毕竟楚大学士才刚刚扳倒王阁老不久,于情理于能力都不应该这么快惹上卢太傅才对----直至月余之后御驾返京,一封圣旨,一头瘸驴,卢老太傅两袖清风黯然退场,“告老还乡”之际,才由当事人口中确证了这个消息;只是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而在湖南的这一刻,大小官员还是在观望。观望朝中的张谔变法;观望皇帝陛下对此次长天军、镇南军“扩招”的态度;观望内阁中的权力分配。 可是偏偏,那由湖南巡抚府邸临时充任的行宫之中,却总是毫无动静----直至,某一天深夜,礼部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鸿渐忽然被急召入内。 “陛下……” “但说无妨。” 杨大学士却蹙了眉,小心翼翼,“启奏陛下,臣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需陛下圣躬独断……”顿一下,又望了望皇帝的脸色,“或召集阁中所有臣子会议定夺。” 端木兴终于从面前茶盏氤氲的热气中抬起眼来,似笑非笑望了眼面前的这位青年大学士,“噢,阁中所有臣子么?卢太傅请辞,楚卿病着,张大学士还在京中,这内阁会议定夺,分明只剩杨卿家和朕两个人啦。不如现在就把这个过程走完,倒好。” 杨鸿渐额上渐渐泌出些汗水。暗自惴惴:皇帝陛下喜怒无常。真无法揣测下一步要做什么。明明他以为这么夜半地找他来。会是有了什么紧急地军情。谁想却还是老太傅请辞地事情。事情地缘由别人不知。他作为内阁一员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内情?楚大学士和卢老太傅争来斗去。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算老太傅一时想不开弄个请辞。也不过是撒撒娇。要地不过是天家帝王哄上一哄而已。 可皇帝陛下仅仅在最开始敷衍了那么几句。便将老太傅丢在一边不闻不问;现在又一本正经找自己来商议如何应对----莫不是真地要应了老太傅地请辞么? 虽作如此想。杨大学士却也不敢贸然去秉承这样地“上意”。只继续他地推磨**:“陛下。此事该当慎重。断不是仓促之间可以决定地;若论急切程度。臣倒有几封公文。须请教陛下旨意。” 端木兴也不计较他地转移话题。笑问:“却是何事?” “京城今晚又送来几封言官地弹劾奏本。因为时间太晚。本想明日再奏上陛下地……” 端木兴挥挥手。“不是说关于官员考成地问题朕已经都交给张大学士了么?何必在乎那些言官说什么?” “却不是弹劾张大学士……”杨鸿渐又看看皇帝脸色,从袖中取了几封奏章递上去,“是上书斥长天军镇南军无法无天,擅自征召兵士的。” 端木兴脸色果然端凝起来,接过奏章细看。半晌,沉吟道:“杨爱卿怎么看?” 杨鸿渐微吐 ,“陛下,臣觉得无论武都督何都督两人有什么样的此不禀奏陛下而擅自征召兵士,实在是大忌。今日若轻松放过两人,只怕天下武官纷纷起而效之!” 难得杨大学士立场鲜明。端木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朕上次应了楚卿将此事压下,爱卿不也在场么?” “上次是楚大学士病重,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臣自然无话可说;可陛下即便不能明白问罪武都督两人,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也不能轻轻揭过吧?武将最易骄纵,陛下不可不防!” 这话有点重,却是文官弹劾武官惯用的口吻。端木兴细细打量了杨鸿渐片刻,笑道:“这些日子住在湖南,受了不少委屈吧?” 皇帝陛下这么一问,杨大学士的表情果然便如受了天大委屈般,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只哼道:“臣倒是无所谓,只是武青那厮实在胆大,连陛下都不放在眼内。” 他说的,是当初端木兴刚到湖南时候的事。 因为楚歌发病,端木兴不敢耽搁,不顾推拒,带着她连夜西去,与御舟会合,以便御医诊治;而武青等人则因为征兵事宜,拖后了几天。如此,当御舟到达湖南,端木兴忽然起兴要去长天军营参观参观的时候,便发生了长天军营拒不纳皇帝陛下入内的事情----有道是国法军规,长天军向来接受的教育是军令大如天,没有武都督的命令,便你是皇帝老儿,也只能站在营门口等着! 而那天大赵的皇帝陛下果然在自家的军队营门前铩羽而归。之后,又因为长天军的军纪,陛下的行宫官吏与当地驻军很是发生了一些摩擦----这些事情,在卢太傅和楚歌“不理事”的前提下,自然都成了杨大学士的烦恼。 如今杨鸿渐如此说话,显是有所抱怨,却让端木兴的脸色变得轻松不少;微带着些笑意,这位大赵的少年天子起身来到杨大学士面前,居然伸手意欲为他倒茶!虽然刚刚做了个动作便被拦下,却已足以让年青的臣子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杨爱卿,依你看,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呃……”杨鸿渐自己倒了茶水,稍退一步斟酌词句,“陛下英明果断,睿智天成,天下所归……” “你看朕,可能成为大赵的中兴之主?” “这是自然。” “杨爱卿----”端木兴拉长了语调,“有中兴之主,必有中兴之臣,所谓风云际会,经纬天地,如此方能有所成就!朕意不在守成,图的是天下大业,岂可无容人之量?!至于武都督----此人忠义天生,刚勇无匹;组建长天军,解救大长公主----光复大赵,除此人又向何处去求?!何况君臣相处,常有形迹之嫌,武都督能不避讳这些一意为公,正是天下榜样!” 皇帝陛下冒出这么一番大论,倒让杨大学士惊得张口结舌。不过陛下的意思也很明了了----不要再纠缠募兵之事----他自然懂得眉高眼低。 “陛下说得是,陛下龙虎生威,自有风云相随……”正要筹划些马屁来拍拍,却听皇帝陛下又问:“这中兴之臣么,外有武都督,至于内,你觉得楚卿此人如何?” 原来今夜是畅想大会么?马屁集会吧……“臣以为,楚大学士果敢刚明,王佐之材。” ………… 待杨大学士晃晃悠悠从皇帝陛下临时寝宫内出来时,天际已经隐隐地有些鱼肚白了。这里君臣之间一夕长谈,不知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呢?杨鸿渐甩甩有些僵直的头,向晨曦的方向努力地咧了咧唇角----这番长谈,看起来只是不断的转移话题和夸夸其谈……然而,从此而后,却只怕是大赵政治格局的又一次天翻地覆! 想到这里,杨鸿渐加快了脚步,转过弯儿出门上轿之际,悄悄对候在那里的小厮低声道:“给楚大学士传个话儿,就说----幸不辱命!” 说完,缩进轿子里,昏沉沉闭上眼睛,杨鸿渐低声自语,“御前诋毁武都督,却反而能够让他脱罪!这招儿倒是漂亮……”(,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冰丝缠(一) 学士前脚离开,皇帝陛下那临时“寝殿”的侧门,一声开了。一名宫装美女捧着提盒上来,先安排着替端木兴拧了手巾净面,又一一将盒内热茶点布好,这才用微带抱怨的语气低声道:“陛下,竟是一宿没睡了呢。” 端木兴本正出神,听见女子的话,也只淡淡应了一声。 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来换了香球,又反复试了香,再回头时仍不见端木兴动那些茶点,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经是卯初时分了,陛下有什么事也该放一放,用些点心尽早休息吧。” 这本是关切的语气;只是因着彼此身份的缘故,显得有些逾矩气氛也因此带上些亲昵旖旎的意味。 端木兴这才转过眸子来,脸色竟是肃然,不喜不怒陈述的语气:“霁月,话太多了。” 女子,即是霁月,当即悚然惊到,连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依照楚大学士的吩咐,不敢不尽心。” 这一句却正正撞进端木兴的心里去,瞥了霁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只点心,心不在焉地放进口中,“你最近见过他?” 霁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楚大学士一直闭门养伤,奴婢哪有机会见到呢?奴婢说的是当初在京里的时候,楚大学士对奴婢的教导。” 端木兴“哦”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但如果极注意观察的话,却可以发现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没有发话。霁月只低眉跪在一侧。不一会儿那额上汗珠儿便泌了出来。神色也越见惶恐。直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端木兴忽然回过神一般。开口问:“霁月。怎么还跪着?” 于是霁月终于起身。脸色依旧雪白。显然方才这样地罚跪对她来说竟是极少见。也是极震慑了。 皇帝陛下却仿佛不曾注意到半点。神色自若地招招手:“你也一宿没睡了。一起用些点心吧。” 霁月又是一愣。不由踌躇明显端木兴对她方才地“恃宠而骄”甚为不满。她甚至以为这就是她这些日子“荣宠”地终点了;怎地这时候又邀她同食?可这个时候再不敢多话。只口里应着。脚下却不曾挪动。 端木兴依旧恍若未见。微叹一声道:“霁月。你知道么?他地病一直没什么起色。”那态度看起来竟如以往待她般亲近自然。 霁月见他如此。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又会向她吐露“心声”了。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也许方才不过是撞上他心情不好罢?想到这里。小心翼翼接口:“听说楚大学士不过是遇袭受惊。怎地缠绵至今?” 果然,端木兴并未再对她的态度生出什么异议。“楚卿身上其实是一种毒,”他低声如自语一般为她解释,“这种毒名叫‘冰丝缠’。一日临身,世代相缠……” “世代相缠?” “是啊,世代相缠……”端木兴又是一叹,“朕原本也不是很清楚。是血衣卫翻了许多秘档,才证实,真正中了这毒的,原本是楚卿的祖父……” 霁月不禁愕然。端木兴素来不忌惮在她面前提及这些秘密;而她一方面是不敢不听,另一方面则因着自己可以为皇帝陛下分担些秘密而窃喜然而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几分好奇心了。 谁知端木兴却沉默了下去……无论他有怎样倾诉地,霁月又是如何的可以信任,有些话,还 说出口的。林家寒毒血脉相传他早有耳闻,这也是;丝缠”一经证实他便能够确证她的身世的缘故。但就是他也没有想到,谢聆春送来的那些档文之内,还会藏着这样的隐秘所谓“冰丝缠”,原本是一种隐性慢毒,他的祖父将它混在酒水中,赐给了她的祖父。这原本也是一个法子,臣子功高盖主,君王又不愿削权弃用;那么利用这种隐晦地法子求个心安,也算无可厚非吧? 然而坏就坏在,“冰丝缠”这种毒性极阴,林家世代传下来的武学走的却是阳刚一路如此一来这本来应该是隐形之毒的,便再也瞒不住。可叹林家祖父大好男儿,一生寒毒纠缠,早早喋血而亡;而其子林炯出生之后便体带毒寒,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最终只能靠修习林家阳刚武学来强行压制。不过幸好林炯这人居然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小小年纪便将家传武艺练到极致;不仅成功扛过了寒毒,且能继承父志,扬眉沙场,纵横边疆,积军功而成“太尉”,不折不扣大赵武官人。 只可惜如此人物,十六年前“叛国投敌”,留下一生污迹,没能名垂青史,唯以卖国贼的名义余下身后骂名…… 霁月扯了扯衣袖,望望陷入沉思的端木兴,有些左右为难。已近天明,熬了一宿的皇帝陛下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挑起个话题却又不继续……但才被罚跪过的她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就连晨起天气微凉,她也没胆子去将那早准备好地衣物替他披上。 “霁月,你今年有十七么?”端木兴忽然抬头。 “回陛下,”霁月微愕,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上头,“奴婢今年一十五岁。” “哦,比楚卿和朕的皇妹都要小。”端木兴又叹息一声,“那么十七年前的胡人入侵想必你也不知道多少了?” “奴婢自幼学习女红……” “知道太尉林炯么?” “那个卖国的林贼?” “算了……”端木兴略有不耐,叹息一声又沉默下去。 十七年前。 那个特别的岁月,于他,又怎么能够稍有遗忘?都城被破,半壁江山沦落,他以稚龄登基,受楚郡侯挟控偏安新京一隅,却无时无刻不将夺权复国放在心中林炯这个名字,当年在他幼小地心灵中哪一日不是骂个千百遍? 可谁又曾料想到,那么多年之后,在他终于夺权之后,在他掌控了血衣卫这个利器之后,居然又收到谢聆春给他整理的档件,隐隐透出那样地秘密:楚卿居然是林炯之后而林炯,大名鼎鼎的卖国贼林炯,其实从来不曾卖国?! 当年地胡兵南下之前,林炯已经被猜忌,被架空;胡兵南下之后,更是枉被替死,为决策失误的先皇担去骂名原因么,正是因为在那时林炯忽然发现“冰丝缠”地秘密,君臣生隙,竟而势成水火! 真相如此,却教他这个继任的皇帝情何以堪? 更可叹楚卿,林家满门抄斩之下余此一脉,依旧被寒毒纠缠,且他出生时正逢国难家难,毒性比其祖其父来得还要猛烈些,更因从不曾修习过家传武功,无由压制寒毒这可不是他姓端木的欠他的么? “只可恨那些御医,竟没一个顶用的。”他兀自叹息。(,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冰丝缠(二) 只可恨那些御医,竟没一个顶用的。该章节由{}提供在线阅读” 皇帝陛下如此叹息,霁月却觉得十分疑惑,“陛下说的是楚大学士的病么?难道真的连御医也没有法子了?” “冰丝缠,绵延三代,早已不复当初;何况宫里的御医不能究其病因,能有什么办法?楚卿这些日子甚至连御医的面都不愿见了。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血衣卫庚字部领医圣鲁季,他对这种毒倒是有些研究当初楚卿的寒毒就是由他确认,这些日子也一直由他负责医治。只是鲁老头儿喜欢四处云游,虽然已经联系上,赶来也要有些日子何况他治了这么久,不是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端木兴说到这里住了口,没有将楚歌依靠武青真气调理经脉的事情说出来,只伸手揉了揉眉心,显是颇为烦恼。 “这么严重的毒……”霁月担忧地,“楚大学士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也不至于,朕打听过,只是寒毒缠身,楚卿注定要多受些苦罢了。” 霁月便陪着他又默然了半晌……忽然问:“陛下说楚大学士不肯让御医诊治么?” 端木兴扫了她一眼,“没用的。楚卿素来便是这般性子,他若不肯时,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那些太医哪里说得过他?” “可是奴婢还是觉得……”霁月小心翼翼看了看端木兴的脸色,“这个法子应该是最为直接。上次陛下说起……怀疑楚大学士是女儿身,奴婢想来想去,能接近楚大学士的人里,只有太医方便些,且也信得过。” “朕知道……可楚卿专擅催眠派去的人信得过信不过,有什么区别么?” “陛下不是说楚大学士如今病中。不适合使用催眠之术?” 端木兴又是一叹。“正因如此。朕才不忍逼迫他若是朕带着太医直接到他面前。你以为他还真能拒绝让太医为他诊治么?朕只是怕。楚卿会强用心力进行催眠;万一导致楚卿病体大损。那便是朕爱之反而害之了。” “这样哦。”霁月恍然。“是奴婢太过心急了。” 端木兴微微摇头。“朕刚刚想到这种可能地时候。何尝不也是心急如焚?只觉着时时刻刻都是煎熬。恨不得马上知道真相才好可经过这楚卿被拜香教劫掠地事情。朕再见他。这念头反而不那么迫切了。楚卿人就在那里。真相摆着。随时都可以去弄清楚就算他再能瞒。会催眠;可能催眠一次。两次。还能一辈子靠这个瞒下去么?只要朕起了怀疑地心思。想着要探究真相。他终是躲不过去。 “朕想过。现在重要地。是他地病;是朕要理清待他地态度楚卿是男如何。是女。又当如何……” “陛下?”霁月疑惑。“陛下还要考虑怎么办么?奴婢记得陛下说过。只恨楚大学士不是女儿身……” “是么?”端木兴望了霁月一眼,眸光柔和了几分,“地确,若楚卿是个女子,朕绝对不会放手便是了……只是朕要考虑的是,一旦揭开真相,朝廷上下会有怎样的震动,楚卿自己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何况,朕还有一个‘大赵不复,后宫不立’地誓言在。” “大赵不复,后宫不立……”霁月喃喃,“原来竟真有这话。可是天下人都以为……” “以为什么?” “哦,”霁月有些尴尬,“以为陛下是为了楚大学士,才故意推托的。” “不是。”端木兴端起茶盏抿了抿,“朕年少时便有过这,后来又有人在朕面前许下了这样地誓言;那时候朕虽没有说出口,却已经在心里与他们共誓了……”他似乎想起往事,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令面前的霁月一阵恍惚。 “其实原因也不仅如此。朕知道女色误人,从来没打算陷在这上头;而且朕自幼受制于人,所以对于能够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着太多地渴望;对于婚姻,朕更有奢望……情之所钟,一世相伴,红袖添香,知音解语。 这样的女子,一人足矣……” 端木兴并不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浮现的笑,是和他素常形象极其不符的温柔已执政一载有余的少年帝王,向来将“天心难测”和“皇家威仪”演绎得完美;也许唯有这样放松地时刻,提到了这样旖旎的愿望,才展露出了这样温情地另一面吧? 而这温柔向往打动的,自然还有与之分享如此心情地霁月。情窦初开的少女逃不过这笑容地蛊惑,目光更是柔得滴得下水来;“红袖添香,一世相伴”这样的话在心中兜兜转转几个来回,终还是努力挣了出来,扬起脸,强笑道:“陛下这样的期望,听起来离实现并不遥远么……楚大学士若是女儿身,陛下这样的愿望就象是为他所设……” “为他所设?”端木兴摇摇头,又点点头,“朕当初生出这样念头的时候,可是并没有想过他;不过现在想想,只怕心中隐隐存了这样的期盼也未可知……只是,楚卿素来强势,和朕想象中的温柔伴侣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端木兴这样说着,可目光中透出的甜蜜期许又怎能瞒得过人?便是早知道楚大学士在皇帝陛下心目中位置的霁月,望着这样甚至带出几分青涩神态的帝王,心中乱跳几回之后,也不由添了几分疼痛。 “这些日子朕去看楚卿的次数少了很多。”皇帝陛下的声音都低柔了几许,“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吧?能探探他的病情,和他说说政务上的事倒是很好只是朕怕控制不了想靠近他,弄清楚他身份的念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设想了多少次揭破他身份的情景?却又反复掂量,只怕他若真是男子,岂不空欢喜一场?” 霁月自然对端木兴一段时间的失眠现象了如指掌,原本以为是楚大学士失踪之后太过着急的缘故;可后来楚歌已回,皇帝陛下的情形却没有好转她猜测过是因为楚歌的病,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头。近乡情怯,近乡情怯……可是因为这样,皇帝陛下就打算这么拖下去么? 霁月这样想着,却不觉已将问题问出了口。她今年只有十五岁,虽然作为大宅门中庶出的女儿,免不了有些早熟;但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子,还是青涩得摸不清自己的所思所想:譬如现在,她竟是不知道自己是盼着端木兴早日弄清楚歌身份,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希望皇帝陛下拖延下去,就这么一直一直将秘密和她分享…… “那倒也不是。”端木兴起身,踱几步到了窗口,望着外面晨曦中破雾而出的朝阳;那英俊的面庞上桃花眼熠熠生辉,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无奈,“其实就算是朕真的有心想拖,也没有办法呢……”(,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三章 擢升 其实就算是朕真的有心想拖,也没有办法呢……” “陛下的意思是?” 端木兴不语,望着窗外,仿似出神;而眉宇间那种生动得近乎诱惑的期冀却慢慢淡去,一点一点回复了大赵天子固有的高深莫测。超速更新最新小说章节良久,在霁月已经不以为关于这个问题还会有什么回应之后,他却终于开口:“朕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里政务上头……倒似楚卿在逼迫朕一般。” 这话有些怪异了,且端木兴以前从未和霁月提起过关于朝政上的问题,刚刚的僭越又招来罚跪,她哪里知道该如何接口?幸好端木兴没有教她为难,只自顾自说了下去。 “楚卿从小在楚缙身边长大,向来在为人处世上最会掌握节奏他如何与朝臣们相处朕不十分清楚;但他在朕身边的时候,最能够让人觉得舒服多数时候他不会主动去要什么;而若有目的要达到,他也总是能够让人轻而易举接受他的观点:这里面他会耍些小心机小手段,但不会让人厌恶,总是适可而止,从来不肯强出头…… “可是最近却都在改变。”皇帝陛下略蹙了眉,带些疑惑,“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懂得朕需要什么,看得到朕的下一步;可是行事风格上却带了几分激进,有些不回头的决然……前头扳倒王英,还能说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和张谔携手清理官场,就有了些冒进;至于如今居然惹上卢太傅便完全是站出来引导形势了。 “对于臣子而言,如此的风格迥异,”端木兴没有回头看霁月,也知道这个侍女根本不敢表任何意见,“一般来讲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什么压力使其感到急切,又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因此不得不激进;二么,就是有了不轨之心了……” 不轨之心?听到这个,霁月微微打个寒噤……是晨起的风有些冷了么? “当然,楚卿是不可能有什么不臣的念头的,”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了一下,又继续,“所以只能是第一种可是朕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那么急?是因为他的病?是因为什么人?或说,是真的打算要离开了?” 又是沉默。 “所以朕也不能无休止再拖下去。”端木兴“啪”地放下窗扇。回眸时带了几分决断后地轻松。“若是最近鲁老头儿能够赶回来。楚卿病情再好几分。就赶着将这件事情了结了吧尘埃落定。朕也好静下心来处理朝廷上地事情。” 霁月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她听地。自然还是不敢接话。 皇帝陛下也止住了话题。伸了手由着霁月替他更衣。外面天色已经大明。整整一宿过去。皇帝陛下地神色却也不倦。且眉目间又明显较杨鸿渐离开时舒展了很多。霁月知道他是心中烦扰倾诉一番之后得到排解。也自暗暗快慰。 皇帝陛下换地是外出地袍。若照平时。此刻早已经过了要上朝地时分。可如今圣驾在外。朝会自然也免去。那只剩了一个人地“内阁”更是已经来过与皇帝通宵“理政”;这个没有嫔妃地皇帝其实应该是很闲地。至少不会连补眠地时间都没有霁月待要说什么。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今日那场罚跪实在是印象深刻。让她知道她对这位皇帝陛下地脾气似乎还是并没有多么了解。 端木兴却注意到了这个寝宫女官地欲言又止。趁着心情不错。便笑道:“霁月。你知道韩昭侯和曹阿瞒杀近侍地故事么?朕向来欣赏你地。便是守本分这一项。” 说罢。也没有等她答话地意思。自顾走出去。外面自有内侍迎着跟上。 霁月看着皇帝陛下的背影,噤若寒蝉果然,开始的那段罚跪是有原因的。 她因为是庶女的缘故,从小性格内向,素来深居绣阁,说是做着女红针线,其实日日与 伴,自然也懂不少典故。韩昭侯地故事,说的是杀段吧?这位战国时代的君主,曾因为典冠在他醉卧时为他加衣这么一件事,便加罪典衣,杀典冠;只因为:该负责为他加衣的是典衣,失职;不该为他加衣的典冠,越权。 而三国时曹操的故事,则不甚相同;曹操不喜旁人近身,便对人说自己梦中好杀人。一次睡觉时内侍为他加被,他却跃起杀人;醒来时故意装作不知,以此威慑众人。 可是,皇帝陛下提起这两段典故,到底是要说明什么呢? 原本是好好的,在她催促他休息的时候,陛下才开始生气的吧?是怪她太多事了么?逾矩?可是陛下从来不是太在乎这些规矩地人……宫里的那些宫女,为了争夺圣宠,什么手段不曾使出来过?若真是象韩昭侯待典冠那般,多少个脑袋便都已经掉下来了;何况,他明明也说了,她是最本分地,象今天这样的多嘴,其实少得可怜。 霁月愣愣站在寝殿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吱呀”一声响了,这才惊觉,连忙迎上去虽然还是不很明白陛下的话,但典冠掌冠,典衣掌衣,她霁月负责的是陛下寝殿,这个时候早该唤人进来打扫,而不是愣愣地在这里呆。 进来的,却是内常侍孙德安。 “高霁月接旨。”孙总管孙公公一如既往地鼻孔朝天,“皇上口谕,江东巡抚高洪飞护驾有功,政绩斐然,即日起擢升从一品兵部尚书,兼授武英殿大学士,直龙图阁,参预机务。其女高霁月温婉贤淑,升尚寝,赐五品,依旧在寝殿伺候。” 说罢,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出来,看着霁月接旨谢恩地同时,用将将可以让她听到的声音骂了句:“狐媚子。”又道:“陛下问你,新任高大学士携家眷正在湖南侍驾,你有没有心思回家一聚?” 想不到会面对这般地恩赐和荣耀,霁月暗暗苦笑。孙公公会有这样的态度,想必是以为她诱惑了君王,才连带着一家鸡犬升天吧?可他不想想若真如此,会有这样奇怪地封赏么?父亲升任一品大员,而女儿却封了女官尚寝,不属嫔妃品级……甚至,如果陛下真有心赐她一家团聚,何必专门来问? “回陛下,奴婢得以伺候陛下身边,心下已足,再无他念。”霁月脸色煞白,这半天想不明白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原来陛下这番警示都是着落在这里了高家荣耀如此,她还怎么敢与父母有些牵扯?陛下没有当面问她,是要她做个决断吧? 孙公公却有些意外,又问她:“高尚寝,你可想好了,虽说你封了尚寝,又加了五品衔,在宫内女子中已是最高;但这样品秩还是不能让父母家人入宫探望地。”言下之意,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奴婢已经入宫,便不再是高家的人,自然也不需要与家里人再见。” 孙公公便不再多言,冷道:“既如此,咱家一会儿着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四司女官前来拜见。”说罢转身离开……唯空中低低传来又一句满是嘲讽的言语:“小小五品有什么得意?楚大学士今儿也加了从一品……” 霁月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陛下隆恩之后,专门迫她说出了“不再是高家人”这样的话,为的是什么,昭然若揭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么?与天子分享秘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放眼天下,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会让天子真心地怀念“曾与他无话不谈”吧? 早现过身边若隐若现的影子,还有宫中众女对她的孤立……现在,他警告她不要僭越,甚至连父母的温情也要隔断她的么?那么,她,又会得到怎样的未来……(,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四章 牡丹丛中 天的阳光并不如何明媚,天气也是闷热而潮湿的;然的大赵皇帝端木兴,脸上却是许久未见的神清气爽,连甬道边一丛御苑常见的牡丹都让他驻足观望了半天。 究其原因,自然是与杨鸿渐、霁月两个人的这一番交流,让皇帝陛下一段时间来阴靈的心境有了不小的改变。这其实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作为一名帝王,端木兴在楚缙的熏陶下成长迅速,权术之道早已炉火纯青。他明白自己需要在臣子面前时刻保持着神秘莫测,也知道这样长久的情感压抑会导致个人性格上的一些扭曲。因此自幼时登基时起,他便十分注意适时地将不良情绪宣泄一下,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某个人的面前即使是用戏谑为掩盖,以怀为基调,即使是若即若离,又保证着掌握控制那人的底牌。 不过那个人在楚缙倒台之后便与他渐行渐远,又慢慢地展露锋芒以另一种姿态与他并驰,这才让他生出几分寂寞的意思来,巧合中另外寻找了情感宣泄的渠道只是霁月这个姑娘,他对她绝没有对楚歌的那种复杂情怀,与她的交流也更多地是他倾诉,她倾听;他不需要她给出更多的意见,更不希望她与外界有过多的牵扯。 如果可能,他会愿意将她变成他的笼中鸟,能够听他言语,却不能将他的言语生出更多变故来的笼中鸟。 当然,无论如何对一个人倾诉是比对一个鸟倾诉来得效果好地,他也有这个自信可以将“倾诉对象”控制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霁月这个姑娘根本不必要变成一只鸟。 可是从前的那位“共享秘密”的人呢?他愿不愿意将他变成一只鸟? 永远陪伴着他,听他言语,给他回应,温柔为他而啁啾的,美丽笼中鸟? 如果他是女儿身。 端木兴这样决定着。 年少时一次,他和楚歌在一起谈论楚缙,讨论这位拥有倾国之富的大奸大宦,哪些作为是出自权谋,哪些,是权力衍生出地心理变态……那时他对楚歌说,他会拥有这江山,会鼎立天地间,会利用权谋掌控天下,却也不会放弃,幸福。一个正常人的幸福。 所以他会适当放松自己。会执着地不去利用“外戚”这个巩固皇权地常规途径。会在心中存一丝幻想得一红颜知己。执手白头。 当然。作为帝王。任何地幻想。任何地奢望。都建立在“不危及江山社稷”地前提之下。就如他“大赵不复。后宫不立”地誓言。如果真地遇到需要。他也会顺水推舟。借朝臣之求。为自己添上几个无关痛痒地嫔妃。来稳固朝纲。或是鼓励将士用命。 而他梦想中执手一生地伴侣。则该是善解人意地。以一种默默地地姿态出现在他地身后。在他操劳时添一盏香茶。在他疲累时温柔地倾听。 如他对霁月描述时说过地。他本没有想过楚歌即使两个人地相处多有暧昧。而他面对他地时候也多有情动。 原因不过是:楚歌过于聪明和狡狯。若真是个男子。他绝不敢放心将帝王地真情交付到这样一个人手中;变数太多。他不敢用江山来冒这个险。 但楚歌若是个女子呢?这些日子心心念念。就是在想着这种可能……若楚歌是个女子。那么那些担心便都不存在了吧?虽说历史上也有以女子之身而摄政专权。终而篡夺江山地先例。但他还是自信地。亲政以来他能够防范得了内阁制中最易擅权地宦官。就能够坚守住“后宫不得参政”地古训。 试想,与那些烦人的政务权术剥离开来的楚歌,专为他一个人而温柔妩媚的楚歌,与他携手看尽朝霞夕阳,品遍秋月春花……忽然觉得,如果是楚歌,他的确会心甘情愿为之放弃后宫,就算是满朝文武相逼,他也会守住这样一片心意…… 皇帝陛下就是这样对着那一丛娇艳欲滴地牡丹出了神,剑眉浅舒,薄唇微抿,带一抹淡淡笑痕。 这样的时刻是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的,即使外面已然为他所颁布的政令乱成一片。今晨从寝殿出来,他便接连传下几道旨意,并起身前往楚歌暂时的居所而他身后一百黑狼卫立即将这个小小地院落团团围住,其杀气之腾腾,足以将任何胆敢对上谕不满,妄图叩见圣颜提出异议拒之门外。 他所颁布的三道政令,主要是关于人 其一,大封武将,恩赏衔爵武青等军马都督皆加上将军,赐宅邸奴婢,一应待遇如同级文官;其二,擢楚歌从一品,正式接掌工部;其三,命高洪飞为兵部尚书,进驻内阁。 这样的命令一出,便是等于正式提升了武将地位,排布了内阁座次尤其是高洪飞兵部尚书职位地任命,直接分权于那统领着兵、刑二部的老太傅大人,终于表明了皇帝陛下对太傅大人请辞一事地态度从此老太傅的辅地位,已经摇摇欲坠。 不用想都可以知道,这些政令,会在关注着政局的百官中引起怎样的轰动。 所以命令一出,端木兴便躲到了楚歌这里,将那些可能的麻烦挡在院外……同时自己也被挡在了房外房内,星夜赶至的医圣鲁季,正在为楚大学士针灸疗穴,驱袪寒毒。 端木兴负手而立,一身竹龙袍被牡丹花丛衬得越雍容端凝;黑狼卫远远地站着,森然而威严。没人能够来打扰皇帝陛下此刻的思绪,更没有人能够去观察皇帝陛下此刻的表情而若真有人可以去观察的话,便可以看到他脸上那淡淡的笑,看到他投向不远处一扇雕花小木门的隐含着期待的目光。 那扇门已经紧紧关闭了一个多时辰;而按照鲁季老头的交代,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时辰之后,楚歌便可诊疗完毕;而他,就可以来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面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是的,让一切尘埃落定。 端木兴已经想好,他不能够再等下去。在与霁月的谈话中他理清了思路,等待和拖延,只能使事情变糟;既然决定了如何面对确定性别以后的楚歌,那么,就让真相快一点到来吧。结束他这样惶惶而跃跃的日子,让一切尘埃落定。 这次的接连三道政令,便是他送给楚歌的礼物,揭开真相之前的铺垫安其心,遂其志。若楚歌是个女子,那么再滔天的权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可以尽力满足她:卢太傅尴尬挂职,高洪飞原本是楚缙一系;杨鸿渐、张谔都有着亲楚的名声,加上楚歌自己这扶正的工部代理尚书,如今内阁几名成员,都隐隐与“楚”这个字有着深浅不一的联系。 而如果楚歌愿意,他甚至还可以让她在内阁辅的位置上过一把瘾此,她的官路也就走到了极致……再升一步的话,愿不愿意,母仪天下? 当然,如果楚歌是男子……虽然此刻他已经觉得这样的可能不大,但万一如此,他也会懂得慧剑斩情丝,翻覆之间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掌握中。 耳边忽然“吱嘎”一声,伫立静候的皇帝陛下立刻凝神;再度抬眸望去,却见牡丹丛中的雕花木门打开,一个身形瘦小的护卫提了只盛满黑水的木桶出来;见了他却只匆忙行礼,又拒绝了黑狼卫帮忙的意图,满头大汗地跑去井边换水。 端木兴微微皱了眉头,盯着这护卫的背影想了想,却记不起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的名字到底叫什么了,只想起血衣卫交来的卷宗上说,他和楚歌之间也颇有些绯闻……从前他没想过楚歌是女子,对她身边出入的这些人向来听之任之,甚至有些推波助澜,有些庆幸这些人的存在会有助于他控制自己的感情……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即使,明知楚歌懂得催眠术,明知楚歌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 看来应该强制性地给楚歌配些婢女了,身边出出入入都是男子到底不妥…… “李戌!李戌!”鲁老头的大嗓门,带着几分焦躁,“水!快!快点!” 端木兴心头一紧,不由靠前几步,又停住脚;看那李戊一叠声地应着话,趔趄着赶着抬水进去……然后敞开的雕花木门里传来鲁老头疲惫沙哑的低吼,“快给我洗这针,还等什么?!” 原来是洗针,端木兴蹙眉,想起方才那桶黑水到底有多少寒毒需要祛除呢? “你急什么?我说治不好了么?!”老头子又怒吼,“谁让她不肯好好养着?!蛮邦的药粉不管用,内力压制也不管用,寒毒都滞到穴位里了,能引出来这些已经不错!” 端木兴又迈前几步,没觉自己已经下了甬道,走到花丛里去了。 “等她醒了告诉她!想死就不要找我老头子了!说多少回要静养,要静养懂吗?!什么政务,什么官场,能不能离远点?!”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君臣之争(一) 陛下,陛下?”楚歌微微抿了抿唇,轻声呼唤。 木兴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随手把空了的药碗搁在一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楚歌的面庞上。 “楚卿你瘦了。” “陛下不也是一样么?这段时间……” “是朕太大意,一直以为楚卿身上寒症虽然厉害,总归有医圣看着、太医院药材供着,却没想到竟到这般地步。”端木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感叹着。修长的手指探过去,触碰到那晢白不见半点血色的肌肤,顺着略带尖削的下颚曲线滑下,三分缱绻暧昧,七分痛惜温柔。 楚歌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碰触,只略扬起眉,笑道:“陛下多虑了,臣不是好好的?这一点小伤小病,正好躲懒。” “还说是小伤小病么?!若不是这次朕恰逢其会听到鲁老医圣的话,险被你们骗过了!”端木兴的语气虽是斥责,脸上神色却越温柔,目光中几分后怕,“可恨血衣卫居然也帮你瞒着朕!” “是臣不让谢都指挥使惊扰陛下的,臣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不作的时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么?只是这一次鲁领隔得远些才耽搁了……”说着却忍不住又咳起来。 并不习惯也不太懂得如何伺候人的皇帝陛下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拍拍她的背,还是去替她倒碗水,再或是去替她叫人来?结果只能是什么也没做,拉着她的手一叠声地问:“怎么又咳了?” 楚歌这次生病,正在端木兴为她性别烦恼的阶段;虽知道她寒症作并未痊愈,但因为“近乡情怯”等等如此这般的理由,并不曾多做探望。 这次来本也是觉得医圣一到。自然病去灾消。要来为心中惑求个答案了。谁想遇到鲁老头飚。又打听得楚歌地病症如何如何严重这时再看楚歌那番柔柔弱弱强打精神安慰人地模样。心里自然是软下去。又平添几分愧悔。 而皇帝陛下这样地加倍温柔。却显然并没有被当事人体会到她挣开被他握着地手。匆匆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掩住唇。努力平复呼吸。然后笑道:“惊扰……陛下了。臣没事。” 那条帕子黄绫底。金丝线。歪歪扭扭一颗星可不正是皇帝陛下当初地“大作”? 楚歌现手中帕子不对。连忙换过。 端木兴地动作也为此蓦然一滞。却没有说什么。只再次握住她地手。小心翼翼扶她躺好。 一时室内静默。只偶尔有楚歌低低压抑地轻咳。 端木兴坐在床边,手中是柔腻的纤指,眼前是素白如玉的容颜,不由有些心神荡漾起来。病中的楚歌黑眸晶莹,面上一抹咳后的嫣红,神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径出神,居然连手依然被握住都没有注意。 端木兴挪了挪坐姿,离楚歌越近了些,目光略带遮掩地扫过她看不出起伏的前胸,在那被中衣严密遮挡着地领口停住。“楚卿……”他带几分犹豫地开口,“热不热?” “啊……”出神状态的楚歌被惊动,又是几声轻咳,勉力压下去,才问:“臣在想昨日看到地那本奏疏……方才陛下说什么?” 端木兴哪里还忍心再去追究真相,只说:“楚卿不要过于劳神了……鲁老医圣不是说过要静养的么?” “臣早已经习惯了,”她扬起眉,带一丝笑,“关于那上疏的户部郎中史刚,陛下怎么看?” 端木兴顿了一下。楚歌提到的奏疏,是昨儿她在内阁奏疏中捡出来的,未列出任何“票拟”地意见,直接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而他看了这样一封奏疏,内火大盛,当即传见杨鸿渐,确定抬楚抑卢地基本思路;甚至如此也没有消散心中郁结,又与霁月聊了个把时辰,这才慢慢调整了心情,把因奏疏而来的一股闷火都压制了下去。 可楚歌居然这么笑着提起那奏疏。 说起来,奏疏中很多的东西与楚歌也颇有关联譬如公然指责皇帝陛下“君道不正,宠信佞幸”,楚氏父子“媚骨一脉而成,奸谲多有相类”。当然,疏中对皇帝陛下的指责是最主要的,几大罪状彰然罗列,“法纲松弛”对楚缙一脉姑息、“无视人伦”不立后,不选妃、“远直臣近侫幸”、“谋私欲忘国恨”……一句句一条条,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在骂了。 这样地奏疏,难道是找死? 非也。皇帝陛下即使再大的火气,也只能不动声色闷回肚子里。无他,写奏疏地那位,鼎鼎大名的清官,近年来声名骤起,有直追卢太傅地架势。如今卢太傅请辞闲置,再处置了百姓口口相传的“史青天”,除非端木兴立意要做个遗臭万年地昏君了。 “楚卿怎么看这个人?”端木兴把问题抛回去。 “博名而已。” 端木兴刚要点头同意史刚的奏疏全是骂人,看着全占理儿;可细一想却什么也没说,所谓建议都是道貌岸然大道理罢了。楚歌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个人臣却是极为敬佩的,听说史家家徒四壁,连做菜的油盐都买不起。为了名声忍一时容易,忍上一辈子却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了。”只是史刚如此,不仅连累了老母年纪一把要到街上去捡拾剩菜,六岁幼女也因为被外人看见面孔,绝食“贞烈”而死。 “臣以为,如此悍不畏死之名臣,堪为百世楷模。” 端木兴带些惑地看着楚歌。对史刚这个人他其实也是这样的处理意见,不能打不能动,挨了骂也是白骂,这样的“名臣”,只能供着了。可是楚歌向来与清流不对盘,却忽然为史刚说起话来,倒有些怪异。 然而他的念头也只是一转,面前的楚歌,带些轻喘,鬓微湿贴在面颊上,整个人柔弱得女儿气十足却又偏偏表情凝重,一本正经说着朝政上的事,那种违和感,不知怎地却令他凡心大动……这与他以前不曾怀楚歌是女儿身时候的感觉,相差甚远。那时候他“调戏”她,思念她,却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他相信他不会为了她动摇自己的信念,不会被她影响太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在谢聆春劝诫之后还因为她的才气留下她。可现在……心如鹿撞的感觉,想将她拥入怀内轻怜浅爱的感觉……莫非真的,心动了? 可明明他还没有确定她的性别…… “臣记得,陛下才来的时候说起要调整内阁?还说会给臣一个惊喜。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也该对臣说说了吧?”(,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君臣之争(二) 记得,陛下才来的时候说起要调整内阁?还说会:喜。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也该对臣说说了吧?” 正在出神恍惚的皇帝陛下,听见楚歌问起,连忙笑着将来之前所发布的三条政令一一说与楚歌知道----满拟自己这番捧高武将、提拔楚歌的作为至少可以博得美人一笑,心中不自主带了几分期待。 可谁知楚歌脸上带着淡笑听他说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意,反是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问道:“陛下,臣对陛下如此调整内阁有些异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卿有什么意见,尽管说给朕听。” 话音才落,原本略带娇柔依靠榻前的病后佳人,忽然一歪身子,半挪半落,跌伏在皇帝陛下脚边,“陛下。内阁大学士楚歌,恳请陛下恩准外放!” “楚卿?!”端木兴立手忙脚乱。虽然楚歌这话说得郑重,可知她病后体虚,哪敢容她停留在这样冰冷的地面----楚歌挣了几挣,便也随他抱回榻上。 “楚卿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的,正是大展鸿图时节……难道是顾虑寒毒?你只管放心,鲁老医圣不是正想办法么?再说外放为官只有更辛苦----” “陛下,臣只是,愿意与高洪飞同列。” 其实皇帝陛下并不知,早在端木兴刚刚发布三条政令之际歌便已经得了消息----只是又是袪除寒毒是斟酌词句,这才将君臣摊牌的时刻推迟到现在。 自然是明白这三条政令之中端木兴地用意。顽固执拗地卢老太傅占据内阁首辅职位。对渐渐站稳脚跟开始打算大展拳脚地皇帝陛下而言。已经弊多于利;如今有她下手算计老太傅主动请辞。他只怕也乐得顺水推舟。重新换血内阁----而从那三道旨意上看。皇帝陛下改革地意愿和力度也已经不可谓不大:捧高楚歌恩高洪飞。与吏部尚书张谔三强对峙。从此便是老太傅想要卷土重来。只怕也没了插脚地余地。(而下此重大决定地同时带着改善武将待遇。正是皇帝陛下暗渡陈仓地一贯伎俩。) 以端木兴提到惊喜。他是真地以为她会惊喜地:虽只是正副关系侍郎与尚书品秩跨越极大。从三品直升一品。单只是早朝排班上就会越前好几位----一旦卢老太傅真正告老。能排在她前面地人便只剩下数来地几个。如果她肯再努努力多弄些加衔。同样地尚书兼大学士地底子。她能够越过张谔和高洪飞去成为内阁首辅也说不定。 若想要地是名攀于高位。对这样地安排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应该有什么不满----踏足政坛这么久。她当然明白皇帝陛下肯布置下三足鼎立地格局是对她地认可。若是真地一枝独秀到连对手也无。只怕离满门抄斩也远了。 可她是真地不满足。 她不怕一枝独秀怕满门抄斩----难道她还真指望着在内阁坐镇几十年不成?左不过就这么一两年地光景。就如烟花般绚丽一番又如何?盛开过后。烟消云散! 何况。才费尽心思算计了老太傅。却将兵部便宜了高洪飞。如何能够甘心?!何况她要地是独揽内阁大权。三足鼎立根本就不会让她满足!……自家心事自家知。三年地约期只剩两年。谢聆春那边也不知能将胡人南侵推迟多久;由着皇帝陛下按部就班稳步提升国力根本来不及。就算政见上张谔和 相似,她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和高洪飞周旋! 高洪飞这个人她了解,楚缙当权时曾经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位;虽然到不了治世能臣,乱世奸雄的地步,但是才智和能力不容小觑。尤其值得警惕的是,楚缙倒台之后,端木兴虽然不曾明面上处置楚系人马;可细细一数,到如今还能够置身三品之内的,除了她楚歌,唯有此君!也许给时间磨合,她真的能和高洪飞这样的人找到相生共处的模式----但现在的时局却注定了这条路不可能。一山不容二虎,她没有时间去和他分个高下,也没有余力去事事顾虑旁人看法。她不能给他机会。她要把一切控制在自己手里,尤其是兵部。 和高洪飞相较,她宁愿入阁的,是史刚这样的耿介清流。 当然她也曾考虑过,卢老太傅请辞之后,端木兴会如何重组内阁----高洪飞入湖南伴驾的事情早在她耳目之中,也顾虑过此人入阁的可能性。不过她的失误在于,错误地估算了时间。 和老太傅的周旋比想象中顺利,端木兴的决定又来得实在太快。 这让本以为皇陛下会经过“廷推”模式遴选阁臣的她,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原定把史刚推出去作为继任者的种种手段还来不及铺开,便不得不面对端木兴已然颁发的“成命”威胁。木已成舟啊----皇命都已经发布,她还来得及改变高洪飞入阁的既成事实么? 可来不及也要做。与其眼睁看着兵部旁落,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真的能够做到推翻皇帝陛下成旨,再将兵部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病情的严重是她安排鲁老头泄露的;那陛下亲竹的帕子是她故意拿错;连开始的东拉西扯都是她在打感情牌,在拖延时间----这边由她绊住端木兴,那边李戌和已经赶到她身边的鸣鸾苑亦陌等人则出去联络众官员;多路协作,只求务必一击必中,一击必杀,将高洪飞的青云之路扼断于初! “楚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木兴却对楚歌的表态不甚明了,“不愿与高洪飞同列----难道是他什么时候得罪过楚卿么?” “洪飞和臣素无过节……”楚歌又咳几声,努力调节气息以使声音平稳,“若只是过节恩怨,为人臣子者哪敢因私害公……臣只是看出陛下废置楚歌之心……陛下曾称赞臣,向来最能体会陛下心思……如今楚歌又怎会体味不出陛下这三道旨意背后的含义呢?” 方才一番挣动,费去不少力气,此时脸上嫣红一片,微微喘息又努力忍住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不得不说鲁老头赶来的及时,至少此刻体虚如她,是不需费心去扮演柔弱了。 “楚你歇歇再说。”端木兴带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朕怎么会废置楚卿,又哪里来的什么背后的含义?” “陛下不必再隐瞒臣……若非陛下有以高洪飞取代楚歌之意,选阁臣,怎会弃清流而择……声名狼藉的楚系?” 不能不说楚歌对端木兴的心思的确有敏锐的触觉,她这样胡搅蛮缠的一句话,其实何尝不是正中红心?端木兴能够如此快速决定内阁走向,将高洪飞这样与楚歌极为相似的角色引入内阁,那心底存的一份隐秘念头,岂不正是期待有朝一日“金屋藏娇”之后,这空出来的朝堂角色便可由彼取代?(,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君臣之争(三) 若非陛下有以高洪飞取代楚歌之意,遴选阁臣,怎择……声名狼藉的楚系?” 听见这样带着幽怨似地一句话,端木兴第一个反应,就是反驳。 “楚卿怎么会这么想?!朕……不过是看着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清流不顺眼!再说老太傅虽然闲置,毕竟还是挂着内阁辅的名号,还有张谔、杨鸿渐,不都是科举出身么?朕的内阁,什么时候少过这些直臣?!难道非得象史刚那样的油盐不进穿着补丁上朝的才叫清流,才叫风骨么?!” “陛下……”楚歌轻柔地笑了笑,仿佛在看一个恼羞成怒不讲理的孩童,“既然陛下不是想赶臣走,臣也可稍微放下些心事……” 她挪了挪,把身边的位置让出来,“陛下坐,臣给陛下看一样东西。” 端木兴神色平了些,挨着楚歌坐下,“楚卿,朕不是想赶你离开,朕……很喜欢,身边有你。” 歌对这样略带暧昧话似无所觉,只点点头,探手去抽枕边的一卷书册;端木兴连忙接过,帮她一页页展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涂涂抹抹,看起来,应该是一些随想偶记。 端木兴随手了几页,然后便越翻越慢,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这东西,果然是随记;而且看得出来,应是从楚歌出使湖南以来,一路上随想随记所得。不过,这又与平常随记不同,记录的都是些对朝政的看法,对未来的构想…… 那里面的东西,有的,只是几句话,“民为先,非独节用可裕民”、“潭州巨屏为重。”;有的,则是长篇大论,“纵国富而兵弱,岂堪抑武崇文!尊儒术重理学,难当敌军临门之辱;轻武将贱商贾,便可天下无为而治?……”旁边又有小字注释:“改正崇文习气,或可以从选官制度做起,去科举之独尊生从政、胥吏转官,皆是良方。” 再往后翻。有些观点开细化。例如漕运、河道;一条条一桩桩。列出当前地状态、急迫程度、想要达成地效果、目标执行所需要耗费地时间、金钱或是人员配备。旁又有小字。注明此条出自何人人行事当最恰当……凡此种种。竟是事关巨细。隐隐成了系统;更是跨越了六部界限。不在楚歌职责范围之内。 “楚卿然有这样地东西。何早早给朕?” “陛下。”楚歌靠在床头闭目小憩。此抬眼望去。却见端木兴脸上一片端凝。眉宇间也看不出半点所思所想“这点东西。其实不过是臣地一点小心思自己也知道僭越非常;若非今日……” “楚卿。朕从来不知道你居然会为这个国家考虑这么多。”当初她执意要走。他执意要留;留下了她地表现。也是稳妥为先。大多只是赞同他地意见;却不知道。原来她也有这么多地想法……“竟然有很多。和朕地思路如出一辙;有些比朕计划地。还详细些。” “是臣僭越。思量全局。本来是陛下权责。” “你错了。楚卿。”端木兴把尚没有看完地卷册放在一边。替楚歌掖掖被角。目光炯炯然。“帝王之责。在用人;宰相之责。才是纵观全局。辅天子定国策!” 楚歌亦抬头,对上端木兴目光,眸中一派清澈澄和,却也透映出不可忽视的坚定和向往。 “朕会将这些东西拿回去细细揣摩,回头等你病好了,一起商量安排细则。”端木兴微笑,“现在朕有点明白你不肯与高洪飞同列的意思了。若是楚卿你独居鳌头,则此中事十年可成;若卿与高君同列,则……”他顿顿,“不过,楚卿,你也该知道,你年纪太轻,资历经验都不足,能入阁已经非议极多;现在要你独掌内阁,只怕,百官不服不如你们同居内阁,卿但凡有事,朕鼎立不就是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征召高洪飞入内阁?”楚歌执拗道,“何况,臣不求十年;臣只求,两载风光……” “两载?”端木兴打断她,皱眉,“楚卿这是什么意思?” “臣有信心两载之后,完成大部分改革框架,之后的逐步推进阶段便不再参与……” “朕是问你,两载之后,你怎么打算?”要恢复女儿身?与武青双宿双栖? 楚歌还未 却听房门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陛下陛下奸臣蒙>陛下”那声粗噶,带着哭音,偏又嘹亮震撼,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屋内的两个人都听出来了,那哭喊的,正是那一等一的“忠臣”“直臣”史刚史郎中。 端木兴皱皱眉,歉意地看楚歌一眼,道:“朕去把这家伙打走。” 门外已经乱成一团,哭音却愈响亮,“臣不走,臣不走!今天臣就算一头碰死在这里,也要阻止我皇走上桀纣老路佞幸误国,佞幸误国啊!” 端木兴隐隐已有怒气,安抚地拍了拍住楚歌的手,便几步赶到屋外。 皇帝陛下甫一出现,虽只神情肃穆一语未,那喧闹便平复了九成下去。唯有史郎中大人,还在大呼小叫:“陛下!陛下要杀了谏臣吗?” 端木兴眉毛略,黑狼卫便松了手,放开史郎中。 郑石上来拜倒:“陛下,臣等能,请陛下责罚。” 端木兴只一手,示意他退下。黑狼卫守门是他吩咐,但无令也不能擅动大臣;似史刚这样带着大批官员闯禁,黑狼卫也无能为力。 “史卿家,你见朕何事?” “陛下!”史刚施礼毕,又大哭道:“陛下,今日携棺叩驾,只望陛下听臣一言:莫再被那等狐媚奸佞迷惑了吧!” 他的身后不远,一口薄破棺赫然在望。 端木兴强忍怒火,冷冷问道:“卿家何出此言?我大赵朝官个个忠心耿耿,哪里来的狐媚奸侫?倒是史卿家,当着朕便这般无礼搅闹,又弄了棺木来见驾,是要胁迫天子么?!” “臣不敢胁迫天子,天子又怎肯受胁迫!”史刚一句句顶上来,“大赵有没有奸侫,陛下已被迷惑,身陷其中自然不知!做臣子的,冒着血溅五步、被陛下指为胁迫天子的危险,也要说出真话!” 史刚再拜下去,声势浩大,“陛下!楚歌那奸贼身负邪术,迷惑圣心,请陛下悬崖勒马!” 端木兴看着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一味指责,倒还颇有诤臣架势。“众位爱卿,也都是来劝朕远离奸侫的么?” 史刚身后的众官员连忙叩,“陛下,臣等不敢。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暂缓整顿内阁,复卢太傅大人职权。”说着,递上一份联名奏疏,却是为卢太傅说情,希望他能重回内阁的。 这些人倒懂得避重就轻。不过端木兴真的没想到调整内阁的事情,会引起这么大反响不过加入一个高洪飞而已。 “陛下,楚歌奸贼实在是近乎妖孽,他施展邪术欺辱陛下啊!”史刚重新拉回众人注意力,“那奸贼若不是身负邪术,怎么会小小年纪爬到高位?!怎么会蓄青年男子以取精阳?!又怎么会让陛下对他青眼有加,沉沦至此?!” “够了!”端木兴喝道,“在朕面前如此胡言乱语,又该当何罪?!” 史刚抬起头,硬邦邦地望着端木兴,眼神中透出绝望和视死如归的勇气,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凛然大声道:“陛下既然如此说,臣哪里还能顾惜自身!” 说罢一跃而起,对着那墙壁直冲而去!……众人惊呼,然后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五步”生……史郎中撞开了房门,直扑楚歌卧房! 这里本来是鲁医圣为楚歌祛除寒毒所选的一个小屋,图的是个方便雅致,地方却是很小,连个屏风也无。方才皇帝陛下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众人便隐隐看见床铺,还有床上横卧的佳人……其实差不多也都猜想到里面的是楚歌,此时见史刚冲门,不由得又是一声惊呼。 而黑狼卫在侧……也不及阻拦。皇帝陛下与朝臣议政,黑狼卫退开些是常理;而史刚郎中跃起“撞墙”,郑石等人却是恼他言语无礼,故意出手慢了些,要他受些教训的意思却不料史刚的目标是房门。 电光石火一瞬间,史刚已经闯门而入,一把从床上将那只着中衣的楚大学士拉下;一面大嚷:“臣请百官看看这妖孽的真面目!”一面夺手一撕,“嗤”地一声,衣襟裂开!(,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八章 浪潮涌 ”地一声,衣襟裂开! 一片惊呼之声。(千&载^中^文gt; 端木兴连天子威仪都顾不得,急赶了几步,伸出手作势要拦----可哪里还来得及?洁白光滑的丝质衣料脆弱如斯,裂帛之声就算在这样的喧嚣杂乱中都清晰得如在耳边。大赵朝那位“好运”得让天下人嫉妒的少年,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坠落在地;长散开,于破碎的白衣和如玉的肌肤间迤逦出脆弱的风情。 一霎那,宛如百年。 端木兴知道,楚歌素来是喜欢在中衣之下加一层软甲的;而他也知道,因为要医治寒毒的缘故,今天的楚歌,没有着甲----方才抱起她的时候,已经有所感觉;开始的时候,会把目光在她胸口逡巡,也是这样原因……事实上,他方才还在暗暗回味她未着甲身体大异往常的柔软和纤细;可现在,他宁愿她一直是甲冑着身裹得严严实实! 在皇帝陛下反过来之前,他已经又上前了两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掩住身后百官的目光----然而即使是从那一片惊呼之后的鸦雀无声也可判断出此举的徒劳无功。 其实不过一瞬。当黑狼卫于跃前摁住了张牙舞爪的史刚大人,这位嗓门极大的“史青天”还在仰天咆哮:“史刚不畏死!就是要让天下人看一看!看这妖孽是什么东西!女身从政、牝鸡司晨、蒙蔽天子、颠倒朝纲!臣不能三尺剑为陛下斩妖除魔,也要拼一腔热血求一个真理公道!” 众人愈惊。史话中之意,已经明指楚歌是个女子!而从陛下身侧望过去,那黑覆体,肌肤如玉,横卧在地的楚大学士,也果然媚气十足----果然是个女子吗? “此胡言乱语,还不拖下去!”皇帝陛下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了几分虽然表情与方才相比反显平静,但熟悉的臣子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寒意。 端兴是真的动怒了。 皇帝陛下一面下达命令。一面脚下不。手中则已经在解衣显是要将自己身上衣衫为楚歌遮掩----也不管那服色是否僭越。这番解衣相赠地举动是否太过亲密。 而在场地百自然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声拦阻----除了已经被堵住了口唇地史刚史郎中犹自挣扎嘟哝……也除了另外一个人:楚大学士本人! 一片慌乱之中。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被指为女扮男装混乱朝纲地主角居然反常地安静;落床裂衣一系列过程中。没有瑟缩也没有秘密被人揭穿地恐慌。只是维持着卧地地姿态片刻。似乎在积攒力量;然后。便慢慢地。拢拢长。抬起头来--虽黑仍然遮住半张脸去。却明明白白地让百官看到了那张秀美容颜上地微笑。 楚大学士虽然病容未除色显得过于苍白了些。可那笑。却分明是冷静而略带嘲讽地。 皇帝陛下已经将身上明黄绣龙袍脱在手中。再走两步便可罩住一身狼狈地楚大学士……却骤见事件主角脸上如此超然物外般地神情。不由地就是脚下一顿。 “陛下不需如此。”主角开口。声音略显沙哑虚弱。提醒了围观众人他地病患身份。“史大人不过误会一场没什么大不了地。” 如此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就见楚大学士慢慢地直起身,又慢慢地……站起来。 这么一起身,长便再不能作为第二层遮挡;而已经撕破的中衣也索性滑落----楚大学士就这么无遮无拦地上身**的形式,坦然出现在皇帝陛下、众多黑狼卫以及文武百官面前。 胸前平坦结突出,虽是玉肌窄腰身材极好又能有什么人会错认了他是个女子去?! 原来真的是一场误会。众人的目光紧紧锁住楚大学士呆愣半晌,便又纷纷将视线挪开看那仍处于石化状态中的史刚史郎中…… 人从哪里听来这么个谣言,就一本正经地弄个犯下子丢丑丢大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清流对楚歌不满不是一天两天;这消息如果是真,那么欺君罔上的罪名便足以将楚歌送上法场----这和以男色侍君又不同,毕竟史上被指为幸臣的,也颇有几位功成名就;而身为女子,又有以往那般风流业绩,就算是将来留下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史郎中啊……”气氛松动起来,有人就开始慨叹,“楚大学士从小在朝堂上混大的,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嘛……” “就是就是,上次酒宴,下官还亲眼看见楚大学士一展雄风……史郎中这回真是误会大啦!” 呆滞了半晌的皇帝陛下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垂下的目光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犹豫下,手中的衣衫还是递了过去,“楚卿大病初愈,要多当心些才好。” === 于是这天的闹剧就这么收了场。等大学士杨鸿渐和都督武青匆匆赶到,看见的,是已经紧闭的雕花木门和意犹未尽议论纷纷正要散场而去的百官。 “陛下!”杨鸿渐堵了脸色阴沉驻立众人身后的端木兴,“臣有本奏!” “何事?” 杨鸿渐抹抹头上的汗,跪地上没有起来,“陛下----今日臣入内阁,收到三道旨意,居然皆从中降!且三旨虽已出于内阁,却是中书舍人写旨,实在不合规矩;臣怀旨意有伪,恳请陛下立即传旨收回,重拟重!” 听见杨鸿渐样说,百官驻足。 赵规矩,但凡政事,应由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再由内阁写旨传--而略去了内阁票拟步骤的旨意,便叫“旨从中出”,可能导致宦官乱政,本是朝堂大忌;另外,写旨的事情更是阁臣的份内事,如今却由本来打下手的中书舍人代写,被怀是伪诏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杨卿,”端木兴叹口气,“是朕怜卿通宵议事,未及相召,便命中书舍人代拟了。”如今内阁里卢太傅请辞,楚歌抱病,张谔留京,只有杨鸿渐还在端木兴身边,拟旨写旨只能靠他一个,确实太过忙乱;这样情况下,由中书舍人代写也是有的----而杨鸿渐这段时间处理阁务,唯唯诺诺,几乎就是个皇帝的应声虫,就是召他拟旨写旨,也不过是多个步骤而已。 可谁料平日里温顺无害的杨大学士天却认起了死理:“陛下!此事不合规矩!臣已经将尚未出的旨意压下,特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还没有离开的众官员听见他这样说,正合己意,频频点头间,却也十分奇怪怎么今天杨大学士这么硬气起来。 眼见得情势然又变得尖锐,端木兴也不知怎么,倏地便起了火,冷笑道:“好,好,今日一个一个都是来抗旨的么?!你们都是直臣,都是依规矩办事;只有朕,愚聩昏庸,不辨是非!” 这话说得极重,连一边还被黑狼卫扣押着的史郎中都白了脸;杨大学士却顶着一头汗,依旧跪伏于地,俨然又是一副忠臣谏言貌。 端木兴怒极,火却不出去,转头找上武青,“武都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也来‘恳请’朕收回成命?要朕别加恩给你们武将?!” 也是今天端木兴走背运,一向规矩守礼的武都督居然也不给皇帝陛下面子;那杀人如麻的武将特有如刀眼风从史郎中脸上掠过,冷冷地对上皇帝陛下双眸:“臣不管谏言,也不是来见陛下的;请陛下准臣探视楚大学士!”(,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卷 终韵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五年后的北伐 日一场轩然大波,在余韵澎湃之后,终于被压灭无形 先是皇帝陛下的三道圣旨,竟然真的被内阁顶了回去。!!!超!速!首!发杨鸿渐叩阙三日,与皇帝陛下几番长谈,赢了个“硬骨头”的美名;而三道旨意,也全部无疾而终。 至于那差一步几乎登大赵第二人宝位的高洪飞高大人,也在事之后的第三天,以宿疾为由,主动表请求辞官;不准,令暂回江东。 再有就是史刚指楚大学士为女身的事情。事实俱在,百官作证,楚大学士如假包换男儿之体:史刚这便算是污蔑朝官;而他又不是御史等言官,只御前失仪便足可论斩!史刚大人在狱中关了足足十天----可事情的最终却是皇帝陛下怜他清廉刚直,免了追究,轻轻释放。 而楚大学士,据说经过那天的冲撞,病体转重,终日关门不出。 已近初夏的天,屋子里却笼着火盆,门窗关得紧,热气蒸得人汗水滴答流。可是房间里面的几个人却都是浑不在意,安坐的从容,侍立的恭顺。 楚歌身拥着被,倚软枕在床头,脸却是一丝汗也没有,只安静地抿着唇垂着眼听着那几人交谈。 帘挑起,却许久没见的流丹姑娘,捧几盏冰镇梅子汤来,放在几人面前,“屋子里不能见风,还请各位大人见谅。”说着又回身从银提盒里端了热气腾腾的药汤,过来扶楚歌坐好。 楚歌看看那几人的美味冰点,又看自己的苦涩药汤,微微紧了紧眉,轻叹一声。 “小侯爷叹什么?若不是日里不小心天祛寒毒之后又马沾了凉。到底害寒毒散----又怎么会这样?!”流丹竖起了眉。怨怪地开口。“不要流丹在身边服侍。却又弄成这个样子……”到这里却再说不下去。眼眶中微微地红了。 “流丹。你这是在责怪李戌亦陌他们照顾不周么?”一个带着几分魅惑笑意地声音响起。“还是在怪我离了你们小侯爷地身边?” “流丹怎么敢责怪谢都挥使。”流丹强笑回头“李戊亦陌他们也没有什么错----” “是。都是我地错罢。”楚歌低低接口。众人便都笑起来。屋中地气氛也随之一松。 “听说武都督会跟着御驾一同离开是么?”流丹也知道此情此景不是悲伤地时候。便马转了话题。向端坐在一边地武青问道。 “是例行换防。”武青沉声回答。眸光灼灼注目在楚歌身“本来应该是夏末才会进行地。可陛下说不如趁着送御驾还京。便索性将长天军换防淮南算顺路了。” 楚歌尴尬地回望他一眼----在流丹说话的空档,谢聆春已经极顺手地接了她手中药碗,人也挪到了楚歌身边,摆好架势要喂药了。 “换防淮南么?”谢聆春一边将手中汤匙递到楚歌唇边住了她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一边一本正经地接武青的话茬,“这般布局……果然是心志高大,计谋长远。” 武青蹙蹙眉,没有开口,但目光中却可见是对他这话一幅心有戚戚的模样。 流丹被谢聆春挤开位置,有些不知所措左右看看,忍不住好奇道:“谢都指挥使为什么这样说?”她从帮助楚歌建立自己的势力以来明里暗里接受过谢聆春许多指点,早将对方当成半个师傅来看了疑惑便自然地问出口。 谢聆春并不转头,温柔的目光都落在手中药碗和面前的楚歌身“看不出么?这军队的安置便如棋手布局:武都督如今的长天军,虽然是新建,暂时还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可纪律严明,士气如虹;如今又有二十万名数,已堪称我大赵第一流精锐----将其放在淮南,用意何在,倒也不妨一猜?” 他说到这里,才略回一回眸,那目光从流丹、李戌亦陌几人脸 过,明显是要他们几人都来猜一猜。 流丹望着毫不忌讳与楚歌亲昵相处的谢都指挥使大人,一会儿呆,才摇头道:“猜不出。” 亦陌也道:“大赵与北胡素来以长江防线为重,在襄阳等处争来夺去,怎么陛下会将精锐放在淮南?难道意在保护京都么?” “长江天险若失,京都防护再严密,又有什么用?”谢聆春坚决制止了楚歌自己的动手的要求,将最后一勺汤药喂到她的口中,又用丝帕替她细细揩了嘴角,这才笑问:“将长天军布在淮南,是为北伐准备的楚大学士?” 楚歌从谢聆春和武青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时起,便是一直处在一种尴尬状态中,只垂眸敛神少言寡语;后被谢聆春不管不顾人前示温柔,又多少有些羞恼,在素白的脸染了几许轻红----直到听见谢聆春这样一问,方抬了头,神色一肃,回复了“楚大学士”的角色状态。“谢聆春,真能猜得出么?” “应该猜不出。”谢春听懂了她的问题,“北胡人又不似我这般了解你,安能猜到楚大学士的野心?”如今赵国尚处在积弱挨打的状态下,正是岌岌可危之时,谁又能想到它的决策已经开始考虑若干年后的反攻? 谢都指挥使说着这话的候,脸微微含笑,身子似倾非倾,恰好隔挡在楚歌与武青之间;本来极正经的话,也被他说出了三分调笑意味----然而,这样的暧昧气氛却并没有维持片刻:武青听见他这样说完,忽地从座位站起来,两步迈到床边,目光亮若晨星:“楚歌,谢都指挥使方才说----这次换防是你的主意?” 楚歌僵了一,点头。 “真的是为了北伐?” 顿一顿,点头。 “可大赵规矩,年年换防?” “陛下承诺,此后五年不换。” “五年之后?” 点头。 武青目光越灼热:“粮饷?” “没有问题。” “武备?” “没有问题。”楚歌忍不住也微笑起:“武都督在淮南这几年,尽可放心与胡兵周旋,有俘虏及北地来投的汉民愿入军籍的,无需再报,可直接充入二十万军队之数。”反正虚数已经报去,索性变成实数。 武青点点头,目光反而从来的狂喜转成了坚定;可此时他整个人散出的光芒,竟足可辉映日月!不禁教人想起当初隆兴城头一战那浴血天神般的威武气势。 “武青负所托。” 如此坚定承诺之后,武督拱手告辞,“武青去整顿军马,预备换防,回头再与楚大学士商讨具体事宜。” 说罢,武都督也不耽搁,大步流星转头出门----却在临到门口处顿住脚步,向着一直不言不语的李戌深深一礼:“多谢。” = 流丹目瞪口呆地听着武青和楚歌之间这一连串对话,又看着武青大步流星地离去,这才缓过神来,喃喃地问:“武都督谢的什么?” “自然是谢李戌护卫……为我大赵保住如此人才。”谢聆春唇角略勾,潋滟的眸光只在楚歌脸逡巡。 “哦,”流丹看了看亦陌,转移了话题,“武都督又是要与小侯爷商议什么呢?” “那个么,自然是,五年后的北伐。” 北伐……如此遥远而难以企及的,仿佛是一个梦……总被挂在嘴边说来说去,却总是成空……难道真的到了需要商议的地步了么?流丹有些呆,“武都督要商议北伐,不该是找皇帝陛下么?” “傻丫头……”谢聆春借着长袖遮掩,悄悄握住了楚歌被子下面的手,“你以为你们小侯爷是为了什么要夺兵部的呢?” 第六卷 终韵 第二百章 布局天下 你以为你们小侯爷是为了什么要夺兵部的呢?” “兵部?”流丹依然摸不着头脑……首.发 谢聆春叹口气:“流丹丫头,知道换防?” “知道。大赵祖制‘更戍’么,军队年年例行换防,换戍地、换将领。方才武都督不是说他也要换防淮南了?” “是啊,更戍。当年高祖立这规矩的时候,原是为的防止武将专权----那时正是大赵初定,文兴武抑,自是有利于天下安;然而如今么,已是乱世,换防之说,其实对我大赵军队害处不浅!年年换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面对北胡的豺狼铁骑,能有多少胜算?!” “所以方才小侯才说要五年不换防么?小侯爷要夺兵部也是为了这一点?可这完全可以求陛下下旨----陛下应该不是听不进旁人劝的人,”流丹悄眼看看楚歌,“何必劳心费神,冒这么大的危险定要掌控兵部?”而且连谢都指挥使都跟着胡闹,连小侯爷的身子都不顾忌了么? 谢聆春此时是背对着几个面向楚歌。他那张俊美的脸是无限温柔相望,被底下的手亦爱怜地轻轻捻动着她的手指;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本正经地热血满腔:“只有兵部,才有资格调配天下兵马啊!五年不换防,可不能是维持着如今的局面不换防!天下布局,成败维系--你们的小侯爷这是要在今年的换防之前拿到兵部大权!如果没有兵部大权,又怎能左右得了兵势布局?!如今的情势,无论是哪个文官出任了兵部尚,那么无论是按立场考虑还是仅仅出于制衡的需要,都会在各个方面同你们的小侯爷较个高低下!到时别说不能随心布局只怕连武都督何都督手这些兵将,都会被人轻易地撸了去?!” 从武青离开之后,楚歌就放松了不少后软软靠在枕听他们说话。然而她脸的浅笑尚未浮起多久,便又重被谢聆春那藏在被中的“调戏”生生又激回去次换两抹嫣红。这时听他这样说,便佯怒插言道:“谢都指挥使太小看楚歌了。虽说兵部掌理兵卫武选不假,但长天军和镇南新军都不是军户,不走军费开支,就算高洪飞入主兵部也有把握和他一争长短!” 这样说的同时,她的手中也借机使,试图抽回手指;然而谢聆春哪里容她闪躲?索性一把握住,同时身子一歪,俯在她的面前,眸中暗星闪烁念如火欲燎原,竟是毫不避讳身后几人,马就要吻来一般---- 楚歌的脸倏然热得,似嗔似怒的眼波方才横出……就见谢聆春微微偏了一些,越过她的身子出手替她拉了拉散开的被角;然后换了神色转头对流丹几人笑道:“听到你们小侯爷说的了么?若不能得兵部,则势必要与高洪飞这样的对手逐寸相争----如此,流丹丫头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劳顿病体布局设伏了?与其日后劳神费力不如全力一搏夺了兵部一劳永逸!” “有点明白了。”流丹点头。“掌握兵部才按照自己地意思调配兵马是么?只是流丹对这些布局之类地东西不是很懂。不过看武都督方才地意思该是对这次地换防很期待。” “那是因为他看明白了这次换地意义所在。”谢聆春慢慢说着。目光从流丹亦陌李戌几人身逐一滑过“南北一战。已经无可避免。主要在于战场选在何地地问题。 素来南北之争。都以襄阳及长江浅滩处最为胶着----这些地方双方投入驻守地兵力也是最多。但无论是南攻北还是北攻南。都有许多需要克服地难题。胡人兵力强盛。南攻地顾虑会小些;而我们若想北攻。即使是兵足将勇。也捱不过悬师深入地粮饷问题。到时候四面楚歌。进不能战。退无可守----史南攻北几乎从来没有成功先例。便是这个原因。 “但这次将长天军安置在淮南。却是冲着山东去地。淮南山东接壤。如果能做到五年不换防。那么长天军必可在不断地边防骚扰战中以战养兵。展壮大!至于未来地南北之战:陛下和楚大学士必是打算有朝一日先取山东。再下河南。断了胡人羽翼。有了后盾依靠;那时胡都便成孤城之势。轻易可取----”谢聆春看着三个人。微微含笑。一字一顿:“然后我赵兵可复天下矣!”又笑:“是以武都督开始听闻换防。并未太放在心----大赵年年换防。如今地长天军也没有资本和能力北;待后来听说五年承诺。这才激动万分。皆是因为他已经明了了楚大学士地战术布置了啊!” 他这样一番讲解说罢。无视那目瞪口呆地三人。又转向楚歌温柔笑道:“长天军入淮南。镇南军守江东。忠义军留襄阳:楚大学士这番布局。谢某猜地可对?” 楚歌那会儿因他地暧昧而生地羞恼和尴尬早飞得无影无踪。定定看着谢聆春半晌。点头道:“不错……若你这次真地投了北胡。只怕楚歌绝无胜算。” 谢聆春于是笑得邪魅无比,趁着那三人还在呆的间隙,伸手堂而皇之地在楚歌脸轻轻一拧:低声道:“所以楚小美人儿只管安心罢,我既然已经回来,后面的事便可接手,必不负楚大学士一番算计!” 他话到末尾已经提高了音量,说罢便回头对三个人道:“楚大学士也累了,这会儿进了药也有一会儿,药效已经散,正该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相较于谢聆春的悠然态度,那三个人对这样一番展望明显更为向往和激动;虽然谢都指挥使描绘出的美景听起来还是过于遥远,可出于各自对谢都指挥使大人或是楚大学士的强大信心,竟都是信了分的。此时见谢都指挥使话,便纷纷告退去了。 楚歌也的确乏了,只在谢聆春起身将离开之际,拽住他一袂衣角道:“事情交给你,我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记得知会我。”说罢,慢慢合双眸,靠在软枕松懈下来。 谢聆春俯下身,终于收了笑容,小心替她一点点干额迟来的细汗,又将被子四边密密掖好,目不转睛凝望着那素白容颜,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流丹三人都等在外面。见谢聆春出来,恭恭敬敬施礼。谢聆春也不推辞,接过李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屋中闷来的一头汗水,面无表情道:“好了,现在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 这部份写得很卡。而且紧赶慢赶也没把要写的东西写出来……汗,还是挪到下一章了,我尽可能快点接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