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 抱歉~今天更新要晚两个小时(10点更) 小墨对不起大家,昨天才说过固定8点更的(面壁~~~~)----因为这两天正是工作转正的时候,总有突事件,所以今天又晚了,再次抱歉。 还好五一到啦,小墨从今晚开始存稿,以后从容点写,一定把更新时间控制住^^ 再ps:五一就是明天啦,祝大家五一假期愉快,明天最少两更,你我同乐同乐(*^__^*) 关于大修 与5月20前完成15万字 说起来,我有点自讨苦吃,但我还是很想写。 小说或许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因为有文字,因为有梦想,所以生命充满了色彩。 然而到《名士》写到现在,我却忽然现了一个无法不重视的大问题----我是希望《名士》对比女儿行能大有进步的,可实际上,《名士》不比女儿行有感染力。 出来工作了,小墨的经历与从前学生时代相比,已经有了太大的不同,我应该是要写得更好的。然而出了问题。我想,原因就出在主角的刻画上。祝昊宇的性格不如白潇鲜明,灵魂也比不得白潇美丽,他虽然才华横溢,但我得承认,他不够真实,不够鲜活。 我想要的主角,应该是可以与你对面谈话,让你回眸里,感觉似曾相识的。而祝昊宇,太疏离。疏离得,我自己都觉得他很遥远。 所以我想修改,狠狠地把《名士》修改一遍! 停更会一周吧,这期间还望朋友们谅解。此外,本书早已签约,所以不必担心tj,请大家放心收藏。小墨早承诺过,21日前将《名士》更新到15万字,所以一周以后,小墨会将所有旧章节一起删除到回收站,然后一次性将这15万字修改与更新版出。 再次感谢大家,我们5月2o日再见(*^__^*) 希望那个时候,小墨能给大家带来一个耳目一新,清爽宜人的《名士》来度夏。 我们需要更多一点快乐,不是吗? 从《世说新语》看魏晋南北朝人士的女性观 ~~~~~~~~~本文转载~~~~~~ 【内容提要】 《世说新语》是一部主要描写士人言行的书,作者刘义庆却又特立《贤媛》一门,详载妇女言事,为其扬名。本文拟就《世说新语》一书,对魏晋南朝妇女之风貌作一个初步探讨,以此来探究魏晋人的女性观。 【关键词】魏晋南朝女性《世说新语》 在人类走人文明的进程中,“女性”曾是可怜与卑微的同义词。女性是作为男性的附属物而存在的。在儒家思想笼罩下的中国封建社会里,早在先秦,统治者们就把自己统治秩序的稳定植根于伦理纲常之上,女性的附属地位以文字的形式固定在典籍中。男尊女卑,是封建道德伦理的主调,弥漫于女性社会生活中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顺从。封建伦理对待两性的双重标准决定了男性地位的绝对崇高,表明了女性所受的压制与束缚,反映了女性社会地位的屈从。 汉代女性的生命几乎被禁锢在了封建训示中,一统天下的儒教要求女性表现“恭顺”。然而,到了魏晋六朝,由于玄学、佛学、道教的兴起,打破了西汉以来“独尊儒术”的思想束缚,在男性纷纷崇尚自然、追求人格自由的时代背景下,女性的生命意识也开始渐次复苏,女性的束缚相对减轻,社会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高。魏晋时期的思想解放所产生的必然之一的结果,就是人性的觉醒和对人性真实的反映,其中必然包含对女性意识的关注。《世说新语》是一部主要描写士人言行的书,作者刘义庆却又特立《贤媛》一门,详载妇女言事,为其扬名。本文拟就《世说新语》一书,对魏晋南朝妇女之风貌作一个初步探讨,以此来探究魏晋时期士人的女性观,以就教于方家。 《世说新语》虽然以描写魏晋士人的言行为主,但它所记载的一批女性,却并未被湮没在整本书中男性的强势话语下,反而因其嘉言懿行特立于古典的殿堂中。《世说新语》中的女性或性情率直,或才华横溢,或见识群,或刚强机敏,具有和男子相抗衡的才智和胆识,并且为男子所赞赏。考查《世说新语·贤媛》中众多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他们并不是以母仪、贤名、贞顺、节义而成为榜样和典范,但作者却将这类人物冠之以“贤嫒”,深刻地反映了当时妇德观念的变化。余嘉锡先生说:“有晋一代,唯陶母能教子,为有母仪,余多以才智著,于妇德鲜可称者。题为贤媛,殊觉不称其名。”我们把《世说新语·贤媛》中的女性和《后汉书·列女传》中的女性对比一下就能现其中的差别,《后汉书·列女传》以大量的篇幅记录班昭的《女诫》,偏重于女子的孝行与节操,几乎一大半篇幅都是描写妇女如何为丈夫守节,甚至不惜身死的。而刘义庆在《贤媛》中却没有选取一个这样的贞节故事。分析这些个性化的女性形象,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当时的文化心理和社会风气,进而从侧面折射出与前代相比,魏晋人在女性观上的变化。 一、女性对礼教的蔑视 魏晋以来,男女之防、夫妇之别的堤坝被“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士风所冲垮,王弼认为“圣人有情”,阮籍高呼“礼岂为吾辈而设”,提倡以自内心的自然之情去对待父子、母子乃至男女关系。这一时期出现了较为平等的夫妻关系。如: “王公渊娶诸葛诞女,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彦云,而令妇人比踪英杰!” “王浑与妇锺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这段记载深为后世道学家们所诟病,如清人李慈铭责难道:“闺房之内,夫妇之私,事有难言,人无由测。然未有显对其夫,欲配其叔者。此即倡家荡妇,市里淫女甘,尚亦惭于出言,郝其颜颊。”清人章学诚则认为“晋人崇尚玄风,任情作达,丈夫则糟粕六艺,妇女亦雅尚清言。步障解围之谈,新妇参军之戏,虽大节未失,而名教荡然。”但这些为后世礼法家们视作伤风败俗的事,在这里却传为佳话。 追求情爱地率真、自然。在此时期夫妇之间也充分表现了出来。如: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钟夫人地“参军之戏”。王安丰妻地“亲卿爱卿”之论。都说明了率直性情所驱动地亲密感情取代了儒家所要求地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地严峻礼法。女性地地位也比以前有所提高。 这时期妇女地泼辣、通脱。也有异于以往。如: “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问公。公曰:‘我当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意欲窥之。可乎?’他日。二人来。妻劝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公曰:‘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 妇女于夜间偷看男子地行踪。如此不避嫌疑。这本是严重违反礼法地事。而魏晋人却把它看作常拔俗地行为。把她归之于贤嫒。极赞韩氏地胆识及知人之能。封建礼教把妇女看成是男子地附庸。家庭地驯服工具和柔顺奴隶。容不得独立地思想与个性。《世说新语》中地女子生活在相当宽松地社会氛围里。在家庭中地地位比较高。不再是男子地陪衬和附庸。她们有自己地独立意识。有思想。有个性。嘻笑怒骂。率意而行。与男子并无不同。 女子敢大胆地追求自己所爱的男子,如: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琐中看,见寿,说之,恒怀存想,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跷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着人则历月不歇。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骞,余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假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余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 这就是著名的“韩寿偷香”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贾女痴情、大胆、主动。并且她的这一大胆违礼行为被他的父亲承认。贾充身为廷尉,曾为朝廷制定法令,但对女儿的败德行为竟无一句责备的话。汉代著名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在当时是受到了社会舆论的一致谴责,卓文君就是因为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被她的父亲赶出家门。对比一下这生在不同时期的两件事,就可看出魏晋时期的社会风气确实比较开放,而这些都是儒家礼教崩溃以后的现象,在礼法严峻的汉代,这些现象是少见的。 二、对女性容貌美的倾慕和对女性的尊重 在儒家的道德观中,女性的所谓美实际上就是德,德要求女性丧失自我,丧失为人的属性,安于奴隶的地位。在德的束缚下,女性自身的美被忽略被掩盖了。魏晋时期,人的生命觉醒了,人的生命意识与审美意识紧密相连。士人对女性美的理解和观照也由此生了重大变化。如: “阮公(籍)临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 本文原文察,终无他意。”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阮)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 当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去世时,阮籍为她的“才色”而哀,并因哀而往哭。这哀和哭都是毫无伪饰,自内心的真情,这是一个真正懂得美,珍惜美的士人对美的过早凋零的无限惋惜和痛悼。时人往往因此而指责其任诞不拘、蔑视礼教,其实这里也能体现出阮籍对女性的尊重与对女性美丽的欣赏,并且这种欣赏是完全功利、道德,甚至可以说是情感的。如果说阮籍有情,那只是对女性身上流露出的自然美的欣赏,而非执着于对方情感上的回报。因为没有把女性看成是男性的玩物,所以他想不到去占有去征服,更想不到坐怀不乱的矜持。因此,可以说他是以美的眼光去衡量女性,以艺术的眼光去欣赏女性的美。这在中国古代社会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又如:“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 在中国历史上,妻子殉夫屡见不鲜,丈夫殉妻却很少,荀粲的行为足以说明他的“以色为主”的真正含义。在苟粲眼里,妻子既不是抽象空洞的封建“妇德”的载体,也不是可以随便脱换的衣服,妻子是应该得到丈夫爱护和体贴的“人”,是应该享有自由、平等与尊重的“人”。同时代的诗人潘岳在妻子死后,作了一《悼亡诗》,情意殷切,哀婉感伤,对亡妻的感情也与苟粲相类。这种婚姻生活从人的自然本性出,尊重感情,珍视情感的行为,开启了魏晋婚姻的新风尚。 三、对女性才能的欣赏 才华和美重于妇德是这一时期对女子价值的重新定位。谈及六朝女子的才智,先要推的是才女谢道蕴。《世说新语》收录了大量的有关谢道蕴的事迹。作为贤媛,她并不具有封建卫道者们所鼓吹的节烈,相反,她是以自己的才情、机智、风雅赢得了作者的敬重与赏识,也赢得了受礼教影响颇深的世人们的感佩和钦慕。谢道蕴的聪颖机智、丰姿雅致,深得谢安喜爱。如: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未若柳絮因风起”,形意俱美,不仅博得了谢安的“大笑乐”,也在中国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一直延续到徐渭的《四婵娟》还在称颂道韫之才;而《红楼梦》借道韫事来赞美黛玉的文采风流,更是将“咏絮才”显扬到了及至。这一时期对女性价值的衡量加入了更多的才智因素,社会对女性的认可角度与前代相比,更多地从“贞顺”之德转向了内在的才华气韵之美。 时人对她的雅评:“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济尼赞二媛,以“林下风气”与“闺房之秀”来分别形容谢道韫和顾家妇。“林下”谓“竹林名士也。”,即竹林名士不拘礼法,凡脱俗的风采。余嘉锡先生评论济尼之语“不言其优劣,而高下自见。”这反映了当时对于女性的审美标准,更注重气质上的美。在清谈成风,竞相标榜的魏晋时代,谢道蕴能占有一席之地且声名远播,说明魏晋时期女性的世界是相对开阔的。 相貌不好的女子也可以自己的智慧征服爱美的丈夫,如: “许允妇是阮卫尉女,德如妹,奇丑。交礼竟,允无复人理,家人深以为忧。会允有客至,妇令婢视之,还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范也。妇云:‘无忧,桓必劝人。’桓果语许云:‘阮家既嫁丑女与卿,故当有意,卿宜查之。’许便回入内,既见妇,即欲出。妇料其此出无复人理,便捉裾停之。许因谓曰:‘妇有四德,卿有其几?’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许云:‘皆备。’妇曰:‘夫百行以德为。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遂相敬重。” 许允妇同丈夫争论德色的重大问题,靠自己的智慧赢得了丈夫和家人的尊重,提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使新郎对她心服口服。而在汉代,则要求女子对丈夫绝对的顺从、恭敬,根本不可以和丈夫辩论。贤媛有三个故事都是说她,可见许允妇备受作者的推崇。 魏晋时期妇女的个性解放,还表现在才女的大量涌现上。胡应麟《诗薮》云:妇女“有(文)集行世,则六朝为多。”这于《玉台新咏》中看的很清楚,《玉台新咏》是继《诗经》、《楚辞》之后出现的一部现存较早的诗歌总集,该书收有近二十位女性的诗文达4o左右,此时期女诗人之多,非汉、唐所能比拟。《隋书·经籍志》、《宋书·艺文志》所著录这一时期的女性作品有2o多部,内容体裁丰富多样,包括诗歌辞赋、古文注疏、祭文悼词、书法理论等。西晋的女家左芬也是一位值得书写的女才子。她和其兄左思,都是当时文坛上的名人。左芬以文才众被武帝纳为嫔妃。南朝宋诗人鲍令晖和作为家的兄长鲍照也是文坛上名噪一时的兄妹俩,其现存的诗篇,载于《玉台新咏》,其诗作多为思妇之辞,情意缠绵、语言清丽。女子不仅在文坛上给中国历史留下了辉煌的一笔,而且在书法艺术领域也占有一席之地。如东晋女书法家卫铄,师承钟繇,妙传其法,擅长隶书,亦重行草,作《笔阵图》一篇,详述的精微奥妙,在我国书法史上影响深远。 四、对女子再嫁的宽容 贞节观念自先秦萌,伴随着西汉中期“独尊儒术”的推行,经董仲舒、刘向、班固、班昭等人的挥,得到进一步的完善。在朝廷和官府对贞节的褒奖以及世家大族的推动下,贞节观念由社会上层逐渐向社会中下层传播。到了东汉时期,女性寡居守节已成为社会所推崇的作法。但到了魏晋,人们对再嫁却持一种宽容的态度。婚后若丈夫去世,妻子可以改嫁,她们的亲属甚而前夫之亲人亦很开明地给予理解。如: “庾亮儿遭苏峻难遇害。诸葛道明女为庾儿妇,既寡,将改适,与亮书及之。亮答曰:‘贤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 魏晋以来,上至王室,下至平民百姓,再嫁是很正常的事。玄学大师何晏母带着何晏再嫁曹操,并母子受宠。东晋简文帝母郑太后曾先嫁田氏,后入宫为妃。《晋书·列女传》共记录38人,表彰守志不嫁者仅6人,与后来的《唐书》、《宋书》中比比皆是的节烈之妇相比,这些再嫁女性没有因为所谓的“名节”而牺牲自己在俗世的幸福,而世人甚至史家也不以为不合礼教,这种开明的态度在中国古代女性史上是非常少见的。 五、妒妇多出 魏晋南北朝时期,魏晋女性的许多形象走向了追求个性解放的极端----妒妇。按照名教的理论,妻子应当支持丈夫纳妾,而这恰恰违反了人的自然本性。许多妇女不能忍受妻妾同处的境遇,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取得对丈夫的独占权,不惜施展各种手段,以泄对丈夫多偶的仇恨。如: “贾公闾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鸣之。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 《世说新语笺疏》所引南朝虞通之撰写的《妒记》,记载了东晋谢安妻刘夫人的妒忌之事: “谢安深好声乐,每次妓女相随,后颇欲立妾,而其妻刘夫人戒视甚严。兄子外甥等知公之意,乃共问讯刘夫人,称关雎有不忌之德。夫人知以讽己,因问:‘谁撰此诗?’答云:‘周公。’夫人曰:‘周公是男子相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也!” 刘氏之妒成为后世嘲讽的对象,但她为自己的妒忌而作的反诘亦很有理,它与当时礼教对女子的束缚还不太严、女子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环境相契合。南朝时,妒妇现象有了进一步的展。仅以刘宋为例,就有许多关于妒妇的记载。如: “宋世诸主,莫不严妒,太宗每疾之。湖熟令袁慆妻以妒忌赐死,使近臣虞通之撰《妒妇记》。” 《宋书?前废帝纪》:“山阴公主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平均,一何至此。’帝乃为之置面左右三十人。” 皇家的公主,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当时整个社会风气是非常开放的,封建礼教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魏晋时期的女性大胆地追求自我,追求个性解放,她们不甘心作为男性的附庸,不能忍受男性对自己的不忠,对上千年来男权主义进行了坚决的反击,这是有一定的进步意义的。但是有些女性的行为走向了极端,她们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同性,而不是夫权。这类妇女看不到她们应该反对的是封建的礼法制度,而不是这些同样是封建礼法的受害者。女性对女性的欺凌、迫害,不仅显示了封建制度的罪恶,而且对欺凌者和被欺凌者,对所有的女性来说,都是悲剧,同样也是社会的悲哀。 六、结语 魏晋时期的女性观,总的来说,没有用封建伦理中的三纲五常观念给女性另立标准,而是以自然人的标准,站在与男性平等的人的角度来衡量女性。在我们今天看来,《世说新语》中那些为封建道德家所认为“可憎可恶”的女子却颇多可敬可爱者。魏晋士人以率真自然之性情来欣赏女性仪态才貌与内在才情气度之美,在玄韵悠长的艺术遗像中记录进而塑造了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世说新语》在这一点上给中国的,尤其是女性,增添了新鲜的活力。 《世说新语》所刻画的女性形象在魏晋以前的中国妇女史中都是极为罕见的,但在魏晋,这些女性的在封建卫道者看来是如此不守礼法的言行,却堂而皇之地写在了《世说新语》这本书中,并一代代流传下来。《世说新语》中的魏晋女性与前代相比,有了更大程度上的自由,她们灵慧秀雅、洒脱飘逸,体现了魏晋士人阶层对女性的肯定,这是当时女性自身价值意识滋生的土壤。与以往的女性相比,《世说新语》中的女性形象是崭新的,她们睿智、洒脱、风雅,并执着地追求自由,虽然不可能真正成功,但她们的努力赢得了世人们的尊重,也因此成为中国女性形象中的一道灿烂风景。 魏晋嗜酒 ~~本文转载~~~~~ 【内容提要】 在时局特别混乱、思想十分活跃的魏晋时代,文士嗜酒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魏晋文士对酒的不同态度和格调,折射出魏晋文士对生命的“三度”追求:饮酒远祸以追求生命存在的长度;饮酒行乐以追求生命享受的密度;饮酒体道以追求生命境界的高度。魏晋文士的生命旨趣虽然弥漫着酒的醇香,但是,沉醉的灵魂却挥不去死亡威胁的阴霾,潇洒的风姿总流露出痛苦挣扎的影迹。这别有意味的嗜酒之风,不仅在中国文人心灵史上留下倩影,也为中国史、哲学史和美学史凭添了永不消褪的魅力。 【关键词】魏晋;嗜酒;生命;享乐;境界 考察魏晋文士的生活风貌,可现嗜酒之风尤为盛行。孔融追求“座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卷七十《孔融传》),[1]曹操高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短歌行》)。更有曹植“饮酒不节”(卷十九《曹植传》),[2]阮籍“酣饮为常”(卷四十九《阮籍传》),刘伶“唯酒是务”(卷四十九《刘伶传》),陶潜醉“则大适融然”(卷九十四《陶潜传》)。[3]前有建安七子,“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籍谈笑”。[4]后有竹林七贤,“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任诞》之二十三),[5]饮酒“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生活中最主要的特征”。[6]关于魏晋文士嗜酒的史料十分丰富,仅《世说新语·任诞》五十四条中,就有三十余条与饮酒有关。在时局特别混乱、思想十分活跃的特殊环境中探查魏晋文士的嗜酒风尚,不难现,酒之于魏晋文士,已越了它的物质属性而具有了独特的文化意义。魏晋文士的醉乡日月,闪烁着生命智慧的理性之光,折射出别具特色的生命旨趣。 一、“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饮酒远祸以追求生命存在的长度 作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饮酒沉醉以远祸全身,实为魏晋文士的独创,在当时也是公开的秘密。这种嗜好或托词的风行,一方面源于魏晋文士生命意识的彻底觉醒,另一方面是因为魏晋时期政治斗争的残酷和恐怖。 中国文士生命意识的觉醒,经历了漫长的历程。早在《诗经》时代,《唐风·蟋蟀》就曾出“今我不乐,日月其迈”[7]的感慨。只不过这种关注个体感受的声音,被长期湮没于注重群体展的儒家思想潮流之中。尤其在罢黜百家的汉代,儒家的道德伦理成为士人的行为准则和人生动力,文士们在对大一统政权的依附中找到了亲近感、归属感和责任感。但到了东汉末年,**失据的政治和动荡失序的时局,使儒家思想失去了统一人心的基础,血腥杀戮、无端坐监、党人事件,使得文士的心灵产生裂震,对朝廷和君王的情感由亲近走向疏离,他们的视野也由“大我”逐渐转向“小我”。这一转变,使汉末的文士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恐惧和茫然之痛:“人生天地间,勿如远行客”(《青青陵上柏》),“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今日良宴会》),“卜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驱车上东门》)[8]……高频出现的“忽”、“寄”、“尘”等字眼,反映出觉醒的文士面对短暂的生命所生的何等的慌恐、哀痛和悲凉! 这种生命觉醒之后的惊慌哀痛,被魏晋文士历史地承接下来。而且,由于社会的离乱和政坛的血腥,更加深了他们对生命的体认。汉末魏初,军阀混战不已,生命犹如草芥。南征北战的曹操就感慨:“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全三国文·军憔令》)[9]建安时代的文士们,大多生于乱世长于军中,亲历生命毁灭的惨烈,震撼于人类生命的脆弱。他们的诗歌表现出比《古诗十九》更为浓烈的忧生之情:“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行歌》)。“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唏。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曹植《赠白马王彪》)。“丁年难再遇,富贵不重来。良时忽一过,身体为土灰”(阮瑀《七哀诗》)。“为称百年寿,谁能应此录。低昂倏忽去,炯若风中烛”(陈琳《室思诗》)。“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阮籍《咏怀诗》之八十二)。[1o]如果说汉末文人用“忽”、“寄”、“尘”等字眼,表达他们的生命短促之感。那么,建安诗人则用“朝露”、“影响”、“风烛”等语词,反映出生命的极端脆弱。兵祸之外,疫病数起,士人雕落,王粲等一批文士就死于建安二十二年的一次瘟疫,建安七子损失其四。中原一带,家家有伏尸之痛,户户有号泣之声。另一方面,政坛日益险恶,政权频繁更替,而每一次政权的更替都伴随着血腥屠杀。司马氏夺权前后屠杀了曹爽、夏侯玄、何宴等数千士人,造成“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卷四十九《阮籍传》)[3]的恐怖局面。据冉昭德先生统计,《文选》中有三十四位作家被砍头,占其全体作家(13o人)的四分之一强。《世说新语》中出现“哭”、“泣”、“亡”、“死”等字总计一百四十四次之多,可见血腥恐怖的现实给魏晋文士造成的心灵伤痛。而当文士们面对自己活生生的同伴转瞬间人头落地的残酷现实时,他们就更加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助,甚至产生灾难可能随时降临自己头上的恐怖心理。“常恐天网罗,忧祸一旦并”(何晏《言志诗》),“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阮籍《咏怀诗》之三十三),这是魏晋文士恐怖心理和性命之忧的直接表白。 经历了生命意识的觉悟、生命脆弱的体认和朝不保夕的惊恐,魏晋文士终于明白,任何精深理论都阻挡不住死亡的脚步,任何高远目标也替代不了死亡的结局。因而,魏晋文士在自全心态作用下,表现出远祸全身的智慧和自觉。罗宗强教授以竹林名士向秀为例,分析指出:“向秀入洛所带来的一种心理倾向,便是不婴事务,依阿无心。如果说,在向秀这是一种心路历程的艰苦转变的话,那么晋国始建之后名士群体的依阿无心以求自全,则是一种自觉地选择。”[11]沉醉于酒、疏远世事以远祸全身,就是魏晋文士觉醒后保护生命长度的智慧选择。“本有济世志”的阮籍,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他多次因酒避祸,“文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对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卷四十九《阮籍传》)。[3]可以说,阮籍是借酒韬晦全身最为成功的。其他士人以酒为盾,溺酒求全者亦不少见,大将军王敦很赏识阮裕并召为主薄,但阮裕看出了王敦不甘为人臣的野心,便终日沉溺于杯中之物以疏远王敦。后来,很多人都因王敦叛乱死于刀锯之下,而阮裕却保全了性命。东南士大夫顾荣“恒虑祸及”,选择“终日昏酣”(卷六十八《顾荣传》)。[3]刚肠嫉恶的嵇康甚至以“就不得远,取醉为佳”作为处世秘诀,写进《家诫》[12]传教后代。 对魏晋文士来说,醉酒避世以远祸全身已是公开的秘密,而其中奥秘正如陶潜所言“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杂诗》)。南朝沈约对此就看得十分真切:“彼嵇阮二生,志存保己,既托其迹,宜慢其形。慢形之具,非酒莫可。故引满终日,陶瓦尽年。”(《全梁文·七贤论》)[9]南宋叶梦得也评论说:“晋人多言饮酒有至于沈醉者,此未必意真在于酒。盖时方艰难,人各俱祸,惟托于醉,可以粗远世故……流传至嵇、阮、刘伶之徒,遂全欲用此为保身之计。”[13]《世说新语》那句“酒正使人人自远”(《任诞》之三十五)更是精深,“远”就是粗远世故,粗远世故就是远离**,从而实现保护生命长度的目的。 二、“不醉无归来。明灯以继夕”----饮酒行乐以追求生命享受地密度 死对于生其实是一种有效教育。“对于有限地意识来说。死亡意识是本质地。因为此外没有任何东西能象死亡那样迫使人意识到他地限度。然而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象死亡那样提高人对实存地投入地必要性地认识”。[14]魏晋文士在对“死”地震骇之余。把质疑和追问地目光投向了“生”。心态也由忧生转化为贵生。进而把人生短暂与行乐纵欲联系起来:“何天地之悠长。悼人生之短浅。思纵欲以求欢。苟抑沈以避免”(夏侯淳《怀思赋》)。正是有了这种转变。魏晋文士在追求生命长度地同时又追求生命地密度。即在长度有限地生命过程中。追求浓烈地享受和充分地满足。以密集地享乐消减死亡之痛和生存之苦。导致享乐主义蔓延。曹丕说:“何尝快。独无忧。但当饮醇酒。炙肥牛”(《艳歌何尝行》)。曹植也宣称“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伐云梦之竹以为笛。斩泗滨之梓以为筝。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厄。其乐固难量。岂非大丈夫之乐哉!”(《全三国文·与吴质书》)[9]托名列御寇地伪作《列子》又作了进一步阐。“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逞死后”(卷七《杨朱》篇)。[15]这一套言论。反映了魏晋文士地思想律动。也为他们纵酒肆欲提供了理论依据。 纵酒是魏晋文士肆欲享乐地典型行为。古人认为。“酒。天下之美禄。帝王所以颐养天下。享祀祈福。扶衰养疾”(卷二十四《食货志》)。[16]酒是粮食地精华。在粮食紧缺地情况下。酒无疑就是奢侈品。酒既是魏晋士人享受物欲地选对象。又是他们享乐人生地特殊介质。曹魏邺下集团就经常置酒高殿。大宴宾客。并热情歌咏:“上堂相娱乐。中外奉时刻。五味风雨集。杯酌若浮云”(阮瑀《公宴诗》)。“永日行游戏。欢乐犹未央”(刘桢《公宴诗》)。“嘉肴充圆方。旨酒盈金罍……合坐同所乐……不醉且无归。今日不极欢。含**待谁”(王粲《公宴诗》)。在歌唱享乐地声音中。曹植地调门最高。“公子爱敬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曹植《公宴诗》)。“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脍鲤臇胎鰕。寒鳖炙熊蹯。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曹植《名都篇》)。可见。邺下文士生活弥漫着纵酒作乐地浓郁气氛。 魏晋文士在纵酒行乐中流露出两种心态:一方面。为增加生命享受地密度。他们纵情饮酒。不顾一切。比如:曹丕“朝日乐相乐。酣饮不知醉”(《善哉行》)。曹植“取乐今日。逞恤其它”(《闺情诗》)。应璩“斗酒当为乐。无为待来兹”(《百一诗》)。如果说曹氏兄弟及邺下文士地纵情饮酒。表现了他们对人生享乐地非理性追求。毕卓等人地举动则反映出他们把饮酒享乐视为人生地全部。似乎人生就是为了饮酒。毕史部“常饮酒废职”。竟至于醉后“盗饮”为人所缚。还出“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卷四十九《毕卓传》)[3]惊俗之语。刘伶则是“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云:‘死。便掘地而埋。’”(卷四十九《刘伶传》)[3]他们追求享乐地极致。“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乐。力惫而不得肆于色。不惶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杨朱》篇);[15]另一方面。他们在肆意享受生地欢乐地时候也难以逃出死亡地阴影。所以。他们肆欲极乐也掩盖不住生命之忧。曹植地《野田黄雀行》突出表现了这种复杂感受:“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美酒佳肴。妙乐靓女。这些奢侈品都是为了增加生命之乐。然而纵情享乐并不能阻止死亡地逼近。相反。肆欲之乐更反衬出人生之苦。因而。魏晋文士始终不能走出忧惧、享乐、更忧惧、再享乐地心理循环。所以。正始之后地文士生活进一步出现奢靡之风也就不难理解。《晋书·任恺传》载:“初。何韵以公子奢侈。每食必尽四方珍撰。恺乃逾之。一食万钱。犹云无可下箸处。”(卷四十五)[3]葛洪《抱朴子外篇·疾谬》这样描述道:“俦类饮会。或蹲或踞。暑夏之月。露袒体。盛务唯在擂蒲弹棋。所论极于声色之间。举足不逾绮糯纵挎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不闻清谈论道之言。专以丑辞嘲弄为先。以如此者为高远。以不尔者为墩野。”[17]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这种肆欲享乐行为地惊诧。《世说新语》也记载了魏晋士人奢靡之风:人乳饮豚、炊薪雕花、蜡烛烧饭、丽女侍厕、**纵酒、人猪共饮,等等。为了追求生命享受地密度。竞相做出骇人之举。 不难看出。魏晋士人追求享乐是何等急切和浓烈!然而。在嗜酒行乐地背后。其实隐藏着生命无助地莫大恐惧。痛苦地觉醒陡然间转化为觉醒地痛苦。脆弱地生命难以自握。死亡阴影盘踞于心。只有以大密度地享乐来消减或转移生命地哀痛。而传统士人安身立命地功名思想。此时几乎荡然无存。“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任诞》之二十)。[5]“宁得醇酒消肠。不与日月齐光”(张华《闾里为消肠酒歌》)。[1o]这就是魏晋文士新地人生宣言。抛弃了功名地包袱。魏晋文士就如饥似渴地追求生命享受地密度。以弥补生命目标和意义地缺失。如果说汉末文人只是出“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古诗十九》)[8]地慨叹。魏晋地文士们则迈出了“不醉无归来。明灯以继夕”(曹植《当车己驾行》)地步伐。魏晋文士就在纵酒肆欲、加大享受密度地放达行为中。表现出对生命过程地体认、眷恋以及对生命意义地质疑和探寻。 三、“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饮酒体道以追求生命境界地高度 “酒正引人著胜地”,“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任诞》之四十八、五十二),[5]《世说新语》中的这两句名言,反映出魏晋文士嗜酒的另一种追求,即生命境界的提升。把饮酒与生命境界联系起来的是玄学。正始之后,玄风席卷士林,影响着他们的人生理想、价值取向、生活情趣和风度容止。如果说玄学理论是水,酒就是舟。他们饮酒谈玄,世越俗,解放精神,与道契合,形神相亲,迈向更高的生命境界。 以嵇阮为代表,魏晋文士追求生命境界新高度是从鄙俗脱俗开始。史载阮籍善为清白眼,对礼俗之士以白眼相待,毫不遮掩对世俗之人的鄙视。一次,“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己复来败人意!’”(《排调》之四)[5]同为竹林名士,阮籍对王戎直呼“俗物”,可见阮籍鄙俗不分亲疏,不留情面。阮籍“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阮籍传》)。[3]阮籍的脱俗又往往通过蔑视礼教来表现,比如他居丧纵酒、送嫂归宁、醉卧酤酒妇人之侧、哭吊陌生女子尽哀而归等等,无不体现出与世俗的“异”。他曾在《咏怀诗》(二十一)中明确表示:“云间有玄鹤,抗志扬声哀。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岂与鹑鷃游,连翩戏中庭。”时人裴楷也评价说:“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任诞》之二十一)。[5]可见,阮籍的脱俗,不仅被时人所认识也被世人所接受。当然,脱俗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追求与道相契、与自然一体的“大人”境界:“夫大人者,乃与造物通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于内,而浮明开达于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大人先生传》)。[9]对于无法与俗世彻底决裂的阮籍而言,他要体验自己所追求的生命境界,只有在沉醉忘俗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实现。所以,他人视为非常态的酣饮醉酒,对阮籍来说恰好“为常”,而且每当其酒后“得意”,便“忽忘形骸”。因为,他已以酒为舟,驰向“意”中的玄美之境。 与阮籍相比,嵇康饮酒较为理智和平静。嵇康虽然也追求尘脱俗,不受名教约束,“但他追求的是一种人间实有的境界,在那里有精神自由,又有必要的物质条件,有淳朴的亲情,而无世俗的污浊与系累。嵇康已经把庄子物我一体、心与道冥人间化了,诗化了”。[11]嵇康结交高士,“不喜俗人”(《与山巨源绝交书》),[12]追求在纯朴自然的现实生活中与道契合,而不是把自己封闭在理想的精神幻境之中。他厌弃政治,就公开与司马氏决裂;他的朋友吕巽为人失德、山涛荐举他做官,嵇康就断然与他们绝交。他在诗中也说:“俗人不可亲,松乔是可邻”(《杂诗》),“悠悠非我匹,畴肯应俗宜”(《述志诗》)。[12]在现实生活中,嵇康也是以其天质自然、形不偶俗而驰誉士林,时人评价说:“嵇夜叔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容止》之五)。[5]嵇康胸怀迈俗之志,高亮任性,其生活趣味和精神追求从《赠秀才从军》诗中可窥一斑:“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皤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渴望在这样淡泊朴野、闲适自得的生活中,心与道合,随着那渐飞渐远的归鸿进入大美境界。正因为如此,嵇康不需要、也不必通过醉酒以脱越世俗,他更喜欢流觞曲水式的雅饮。他需要的不是酒中的乙醇,而是酒的雅致和意味。“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游仙诗》),这就是典型的嵇康之饮。其《酒会诗》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临川献清酷,微歌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在清幽隽美的山水之间,嵇康赏美景品清酒,奏一节妙曲,唱一段雅歌,尽情享受人与自然交融、身与灵魂相亲的高远之境。举杯之际,又不禁怀念起那位已故知己,深厚的情谊和绵邈的思绪,全都寄寓在七弦琴声之中。可见,嵇康是在品酒的过程中,提升心境,归于自然,与道相契,进入《庄子·渔夫》所说“饮酒则欢乐”[18]的全新境界。 真正懂酒善饮的人是陶渊明,并将酒融入生命之中。陶渊明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恒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必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时人谓之实录”(卷九十四《陶潜传》)。[3]在这篇短短千余字的纪传中,出现“酒”及其相关文字近二十次。陶渊明自己也宣称:“令吾常醉于酒足矣。”[5]甚至感言“在世无所须,唯酒与长年”(《读山海经》之五)。难以想像,没有酒的陶渊明会是怎样的情状。但他绝不是借酒消愁,更不是纵酒行乐。虽然他说过“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形赠影》),却也明确表示“酒云能消忧,此方讵不劣”(《影答形》!他主张“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神释》)。在他看来,酒与菊花、书籍、田园、月色一样,是一种自然存在,想喝便喝,当醉即醉,无须刻求,一切皆顺应自然,才能得到“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连雨得饮诗》)的意义和欢乐。从陶渊明诗作中可见,不管是“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杂诗》之一),还是“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杂诗》之二);不论是“或有数斗酒,闲饮亦欢然“(《答庞参军》),还是“提壶接宾客,引满更献酬”(《游斜川》);不管是“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乞食》),还是“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拟古》之一),一切都是自然随性的。不难看出,陶渊明率性之处时时沉醉,乘兴之咏“篇篇有酒”(萧统《陶渊明集序》)。[9]他在随性之饮中,体悟到“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饮酒》之十四);也在作文自娱中,感觉到“此种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之五)。而这“深味”和“真意”,都共同指向陶渊明所追求的委运任化、物我泯一、心灵与自然和谐一体的人生最高境界。诗意的酒趣,飘溢酒香的诗歌,在陶渊明充满诗意和酒香的生命中妙合无痕,和谐完美。 魏晋文士嗜酒,对一个时代而言是特殊风尚,对个体来说是生活细节。风尚往往体现在细节上,细节也总能折射出大问题来。在魏晋特殊的时代环境和文化背景中,同样嗜酒的文士却从酒中品出不同的“滋味”,正是这一细节差异反映出他们对生命的三种不同追求。这些追求,既表现在不同文士的生命历程中,也表现在同一个人不同的生命境遇中。还应看到,魏晋文士的生命旨趣虽然弥漫着酒的醇香,但是,沉醉的灵魂却挥不去死亡威胁的阴霾,潇洒的风姿总流露出痛苦挣扎的影迹。这别有意味的嗜酒之风,不仅在中国文人心灵史上留下倩影,也为中国、哲学和美学凭添了永不消褪的魅力。 海棠六月P名单 无敌滴亲们,6月这些文文就要华丽丽滴登上女频pk榜啦,赶紧瞧瞧有米自己心仪的文哦,让你们的票票尽情滴飞向她们吧! *-----*-----* 书名----作者----书号 孽舞----粉笔琴----124o19o 一妃难求----锦绣狂欢----1244123 绝版精灵----风小北----1245684 未月合欢----恶魔小m----11398o7 魅惑三国----辰若寒----1247121 肥女掌柜----某朔----1242o62 深宫行----溪歌----1229721 好女嫁缠郎----清风飞----122o124 叫化子一窝----方小海----1192379 碧血微澜----娑椤迦叶----12o4343 凤灵----唇角----1239259 ☆★☆★☆★☆★☆★☆★☆★☆★☆★☆★☆★☆★☆★☆★☆★☆★☆★☆★☆★☆ 书名:孽舞 书号:124o19o 作者:粉笔琴 链接:mm./mmeb/124o19o.aspx 简介:血溅宫阙,欢场一夜,那起舞的血里纠缠着怎样的孽缘? ☆★☆★☆★☆★☆★☆★☆★☆★☆★☆★☆★☆★☆★☆★☆★☆★☆★☆★☆★☆ 书名:一妃难求 书号:1244123 作者:锦绣狂欢 链接:mm./mmeb/1244123.aspx 简介:加油吧太子殿下!把江山和美人一起抱回家! ☆★☆★☆★☆★☆★☆★☆★☆★☆★☆★☆★☆★☆★☆★☆★☆★☆★☆★☆★☆ 书名:绝版精灵 书号:1245684 作者:风小北 链接:mm./mmeb/1245684.aspx 简介:穿越成精灵!还是绝版的?谁能告诉我龙的洞穴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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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写变身小说的雏形,虽然这个雏形,最后胎死腹中了。 ~~~~~~~~ 楔子 茫茫太空之中,星河明灭,各种射线到处肆虐,能量暗流像潜伏的凶兽,随时准备跳出来大口饕餮,一颗小陨石猛然划破这一片表面的平静,以亚光冲向一个有着一颗恒星九颗行星的小星系,眼看就要冲入这星系的范围,陨石不远处的空间却忽然一裂,悄无声息地现出一人来。这人身形昂藏,面目模糊不清,却奇怪地显现出一种虚无的气质,仿佛可以吞噬一切,令生灵望之生畏。他幽幽的两只眼恍如黑洞,朝着那陨石照过去,冲行中的陨石如有性灵,畏惧般的一颤,度猛提至光,逃命也似地依然疾冲往就近的小星系。 这个贫瘠的边缘化小星系宇宙星河联盟是懒得为她命名的,只有这里一颗小行星上的人们,给自己繁衍生息的星系命名为,太阳系。 故事,从这里开始…… ~~~~~~~~我是扭扭的分割线~~~~~~~~~~~~~~~~~~~~~~~~~ ·~~~~~~~~~~~~~~~~~~~~~~~~~~~~~~~~~~~~~~~~~~~~~ 一回:人间重晚晴 悄悄地逃离花树掩映间满会场的衣香鬓影,繁华喜庆,今天十八岁生日的徐晚晴躲回自己的小阁楼里,茫然凄怆,哀怨自伤。小女生的心事本来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如果作为一个高考失利的夏国考生而言,其中伤痛,就不是那么容易排遣的了。 尤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夏国这些为一纸文凭而十载拼搏的学子们,又有多少不是最终头破血流,依然望岸兴叹的呢?相对夏国庞大的考生人数,重点大学的招生量直是杯水车薪,如何也难以满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学子们。天之骄子毕竟是少数。 徐晚晴出身大世家。徐氏书香门第。数代积累。挺过了那个乱战纷飞地年代。在如今地夏国。算地上是真正稀有地贵族门阀。徐晚晴上有一兄与一双生姐姐。父亲是徐氏当代家主。按说也是天之骄女一列。娇贵无忧。然而无论家世多么显赫。家人也从未轻慢过她。依然无法掩盖她从小就不起眼地现实。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这是她们一双姐妹名字地出处。当初父亲见竟得一对双胞胎女儿。喜不自胜。一取幽草。一取晚晴。视如珍宝。娇宠无限。从小她与姐姐吃穿住用皆是同一等。然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人。第一眼看到地从来都只有姐姐。她就像姐姐钻石般璀璨光芒下地暗影。即便做陪衬。也是可有可无。幽草与晚晴。倒真像天上与人间。明明一母双生。却一个美如珠玉。一个平凡似草芥。 晚晴从小就是一个懂事努力地孩子。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像姐姐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目地焦点。那么至少。她也该在学习上努力追上姐姐地脚步。不能被姐姐甩地太远。可就像真地是天意弄人。无论她怎么努力。从举止谈吐到诗书琴棋。到学校成绩。她仍是不能及姐姐万一。 小时候在一个学校上学。同学老师不敢相信她们是双生姐妹。高中时姐姐进地是重点。她上普高。本以为可以稍稍摆脱阴影。可每次成绩拿回家时那巨大地差距依然像毒蛇紧紧缠绕揪伤她地心灵。 这次姐姐考上了夏国第一学府京鸿大学。而她地成绩才可怜地刚够上一个二本。分数出来后她整个人几乎崩溃。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复习。为了高考。她付出了多少。 她几乎是日夜抱着书本废寝忘食。十几岁地女孩子看似乌黑地头底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熬白地。多得她自己都不敢看。父亲大笔一挥。在她地志愿栏上直接填了一个孤零零地京鸿。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否该像填高中志愿那时据理力争。一定要去凭自己实力考上地那一个。对父亲而言。这是为了自己女儿着想。也是为了家族颜面着想。可从她地立场呢? 徐晚晴缓缓从房里走到阁楼的露台,抬眼望夏夜的星空,这星河明灭,亘古不移,她之于世界,之于宇宙,又算什么呢?她还要争什么?她还能争什么?一切都由它去吧…… 恍惚间晚晴似乎看到天际一颗流星疾撞破大气层,带着一溜绚丽的幽蓝火光直落往她怀里,瞬间一种从高空坠落的感觉让晚晴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要坠向哪里?世界的另一端?还是死亡?唉,每年那么多为高考自杀的,多我一个也不多吧……陷入黑暗前,这是晚晴最后一个念头。 徐家今天晚上出了大事,作为海洲乃至全国顶尖的豪门世家,为了两位小公主十八岁的成年礼,也为庆祝她们登科大捷,喜入京鸿,在他们那气势磅礴得让世人惊叹的醉仙山庄举行大会庆不算什么,可在这样的日子里,徐氏今晚的主角之一,最小的女儿徐晚晴居然坠楼自杀就不能不令徐氏家族所有知情者震撼了。 方一得到管家汇报,在书楼与几个同等势力脑人物谈的气氛正好的徐氏家长徐山原惊得差点将手上最喜爱的古汉白玉杯摔破,他沉住了气,得知女儿性命无忧后又捺住心情继续商谈。 徐夫人岳茹一听女儿自杀,而丈夫依旧顾着那些利益得失,气得差点直冲到书楼去将大家长揪下来。徐家大小姐闻得消息,皱皱眉头,表示知道了,仍然照顾着宴会的场面,只是笑容隐隐僵硬。只有徐氏第一顺位继承人长子徐照鸿沉着脸,顾不得失礼,撇开一众挂着某某部长某某秘书长某某总裁某某董事长等等闪光头衔的先生夫人,疾步行去看妹妹。 徐晚晴被送到庄园内置的私人医院,已被诊断为左腿骨折和颅内出血,徐氏的家族医生们正在手术台上紧张地忙碌着。徐照鸿皱着眉头坐在手术室外,沉声问管家:“陵叔,消息封锁得怎么样?” “回少主,现二小姐坠楼的是表小姐岳梦,现在正在初静楼休息,由徐重陪着。其他一切尚好,只是里面……”看起来四十许的精明管家表情有点为难,话说一半,徐照鸿点点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岳梦是江南岳家的女子,虽然是旁系远枝,但岳家亦是不逊于徐家的大家族,而现在徐家的第一夫人岳茹正也是出身岳家,她一向亲厚岳家的年轻女孩子们。 如果是普通的外人,徐家清除也就清除了,如果是岳家中亲徐一系,也不担心守不住嘴,但这么一个旁系远枝,信不得也杀不得,真是个麻烦。现在在初静楼,是被徐重监视着,等上头决定。 “岳梦的事,一会告知母亲便是,至于里面,哼,总是会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的住他们?只是晚晴,要更不受待见些,那也没什么,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糕么?”他说的里面,其实就是惯来喜欢玩神秘高调的家族长老会。 徐夫人岳茹气冲冲的而来,刚好听到儿子的话,冷笑道:“倒要看看谁敢不待见我女儿!” 徐照鸿苦笑。 他们不知道,手术室里的徐晚晴,虽说无生命危险,其实最根源的灵魂之火,已到了将熄的边缘。 晚晴幽幽醒来,现自己恍恍惚惚,竟似飘飞在星空之中,她遗失了惊惧害怕,伸手碰触身边一颗颗高划过的流星,像小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起来。 眼前由模糊到清晰,现出一个清俊秀雅之极的修长少年。少年蓝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瞳清澈深邃,仿佛倒映着整个星空。 晚晴欢呼一声:“你是神仙对不对,来接引我升到天国!” 少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到晚晴额头上,刹那间破碎的世界重新组合,好似有从头到脚一盆冰水浇了晚晴个透心凉。四周景象飞变幻,从熟悉的到匪夷所思的,最后终于还是定格在一片星空中。 “这里是你的灵魂承载处,”少年淡淡的声音清冷悦耳,“你最先看到的正是你心里最想要的。你想要自由,想要飞翔。” 晚晴恍似有些明悟:“那么,你是谁?” “我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少年缓缓摇头,“你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时间就要到了?”晚晴隐隐明白:“我要死了对不对?” “不止是死那么简单,”少年仍然摇头:“是你自己有了想要解脱的执念。灵魂受伤,将要散去,修补回一个自己想要消散的灵魂,我没有这个能力。况且我能量不足,现在只能修补守护你的大脑了。” “那你想要做什么?”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晚晴奇怪自己既不惊讶,也不慌张,好似真的剥离了恐惧。 “我很抱歉,本来想跟你共生,没想到你自己要消散,那么把你的身体给我可好?”少年淡淡地说着正常人绝对会认为遇到神经病的话。 晚晴没有很惊奇,她的情绪好像越来越少了,“你要我的身体,恩,可以啊,反正我不要了,可是我的身体有什么好,没用的,他们都不喜欢。”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在一点点淡化,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缺少一个身体,”少年摇摇头说:“我现在也没有能力再去寻找或创造一具新的身体,既然你不要了,给我好不好。作为回报,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 “啊,这个意思啊。”晚晴明白了,她自己就要死了,那么这个少年,是不是就是要借她的身体进行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呢?她虚弱地笑了起来:“呵呵,你真有意思。你是男生,而我是女生呢,你怎么用我的身体。” “我没有性别的,这个样子只是我最初的类人形态,”少年没有再继续解释,他望着晚晴虚化得只剩一片幻影的精神体,再次提醒道:“你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告诉我你最后的心愿。” “心愿?”晚晴的精神体好像烟雾,微微晃动,“我有什么心愿呢?呵呵,你知不知道,我好累呢。你是要代替我重生吗?很累的,如果你愿意,帮我孝顺我的爸爸妈妈吧,我这就走了,很对不起他们。你做晚晴,我希望你可以活的开心,不要再像我一样,永远追逐比较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少年点点头:“我会尽量做到。”晚晴的大脑深处,一个奇妙的位置上,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幽蓝晶体光芒猛一阵闪烁,很快又恢复平静,沉浸入大脑组织里,似乎与人类的大脑完全结为一体,没什么不同。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指令被确定为一级指令,核心体一阵全力运算后,还是没能明确“好好活下去”的具体意义,于是将这条指令沉入深处,作为进化中的准则留待慢慢解析。 少女的灵魂灿烂地笑了,恍惚间似乎真的有天国在眼前,这一刻,她的笑容穿透了平凡的表相,仿佛甘霖,清透温润,点点滴滴飘散,像一出安详的迷梦。 徐氏的家族医生们长舒一口气的宣布二小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百日即可痊愈,徐照鸿放心地笑了。 他不会知道,他一直怜惜的那个小妹已经彻底消散,取代曾经那个徐晚晴的是一个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人特殊生命体,按照现代地球人的理解来讲,那是一颗生化智脑核心! ~~~~~~~~~~~~~~~~~~~~~~~~~~~~~~~~~~ ~~~~~~~分隔~~~~~~~~~~~~~~~~~~~~ 二回:满川风雨看潮生 徐晚晴醒来,感受着人类肉眼的视角,看着白色的床单,轻鸣运转的医疗器械,一切都很陌生,这里已经不是创造她的那片繁华星河。她带着使命在这里重生,然而不管她原本是什么,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徐晚晴,作为取得这具身体的交换条件,她将作为徐晚晴,“好好活下去”。 她最初的人类体,是他,名字叫影罗。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罗最初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是成为一个人影子般的护卫。那个人,是影罗的主人,那个人,叫明罗。可是现在主人已经不存在了,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主人死亡,但经过计算,在那种情况下,主人生存下来的几率不到亿万分之一。 从主人赴死前解除对她(他)的约束,使她(他)得到有史以来第一份生化智脑完全进化自由权起,他就不同了。作为护卫她(他)是不合格的,但作为生化智脑,她(他)一切都必须以主人命令为最高行为准则,所以最后时刻,她(他)单独逃离了出来。从此她(他)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不再受人类控制的生化智脑,但有一个终极指令,是她(他)必须完成的,那是为主人报仇! 不过现在,她(他)觉得自己是她,是徐晚晴了。 人类的身体,人类的大脑,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觉。以前她也有过类人体的躯壳,但那是生物基因仿造体,完全为了实用与战斗而创造的躯体,连那个男性的形象也是为了方便战斗,事实上,那也不可能是真的男性。 那个身体没有大脑,没有脏腑,也不具备生物繁衍后代的能力,肌体下的空间内,精密地挤压了数以千万计的探测、吸能、转化、战斗、防御、治疗等一系列尖端器械。从来没有哪一个生化智脑可以真正取得人类的躯体为用,人类的躯体,虽然初始脆弱,但也具备着无尽的潜能与神秘。 宇宙间那些真正的最强者,凭着肉身可以穿越星际的不大都是人类吗?智脑与一切强有力的科技产物,也都是人类的明创造。 星河联盟的智脑守则上本来是规定智脑不可以取用人类的身体的,但是她被创造的意义是为了服从保护主人,现在主人解放了她,而她又取得了这身体原主人的同意,已经可以无视那些规则了。这具身体的取得,对于她,甚至对于所有智脑,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晚晴将核心体深深地沉入大脑里,她无比珍惜这具真正的人类的身体,小心地接收大脑神经中枢的掌控权,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细胞的新陈代谢,一切细微的触觉乃至痛感,细细体味着人类身体的感觉,她试图完全融入这具身体,以求解读人类智慧与强大的奥秘。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核心体深处滋生,她感觉到自从接管这具身体,她就不同了,一种很微妙的,无可量化描述分析计算的感觉。虽然现在不清晰,但她知道,只要学会做人,她总有一刻会明白的。她微微牵动嘴角神经,试图凝出一个笑容,智脑会有感觉,这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门轻轻被推开,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特护引着一个优雅绝美的少女走进来,看到晚晴醒了,惊喜地轻呼:“呀,二小姐醒了。”她按动传呼钮,将消息告知主治医生。 晚晴将目光定在优雅走近的少女身上,这个就是她的双生姐姐,徐幽草了。读取了身体原主人记忆,现在的晚晴知道原主人知道的一切,只是感觉完全不同,一种疏离又熟悉的感觉,不再有其他情绪。 “晚晴……”幽草站在床前,风姿绰约若牡丹,偏又如兰清雅,两种气质奇异糅合,带着梦幻般的吸引力。她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要跟妹妹说什么。 “姐姐。”晚晴轻唤出两个字,体会着用人类声带声的每一处细节。 徐幽草很无奈地看着妹妹,她长袖善舞,聪慧无双,唯独对这个妹妹,完全没有办法。看着妹妹沉静平淡的眼神,她有点伤感地将之解读为哀莫大于心死。一次考试失利,竟至于要自杀吗?还是多年的压抑,终至爆? “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么?”徐幽草不抱希望地劝解。 “好。”晚晴慢慢地放出一个微笑,还好,只是有一点僵硬。 “那么,好好修养吧,我先走了。”幽草无可奈何,眼见妹妹连一个笑都这么为难,只好避走,估计妹妹看到自己是更难过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一对双生花,不知什么时候起,互为心病,竟连普通朋友也不如。 徐照鸿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幽草怅然离去的神情,和晚晴一个尚未收拢的僵硬笑容。身后几个医生护士有序地进入,为徐晚晴做检查,少女安静地任他们动作,平淡的眼神叫人心酸。 “哥哥,”晚晴学着那个消散的灵魂给兄长打招呼:“下午好,我要上网。” 转折太快,徐照鸿错愕,很担心小妹伤心过度,到现在神志错乱。正常情况下,徐晚晴是从来不会要上网的,她把上网视做影响学习的大敌,她甚至只在学校教授计算机课时碰过电脑。 “小妹,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徐照鸿一脸怜惜,柔声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哥哥最爱的小妹。” “哦,”晚晴一脸平淡,“哥哥,我不能上网吗?” 徐照鸿头痛,不敢再劝解,忙点头:“可以,当然可以。”他吩咐助理马上送一台笔记本过来。 待医生们检查完毕,表示情况良好,徐照鸿让所有人出去,才叹了口气,坐到小妹床边,忧形于色。 “长老们很不满,小妹。日前我们一家制药厂生火灾,他们居然想要你与张家联姻。本来烧一间厂房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他们是存心想要找借口折腾你。让哥哥送你去国外留学好不好?”最近生的事情很多,徐照鸿知道,其实是徐家风光太久,有人想动一动徐家了。安逸了这么些年,这一次的动作事先毫无风声,怕是来头不小。还好小妹的事终于压住了,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丑闻来。 “联姻?我不是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吗?”晚晴的表情依然平淡,没有徐照鸿预想中的惊慌,但这却更让他担心。 “先订婚,你知道我们一旦订婚,是几乎不可能悔婚的,跟结婚也差不多了。”徐照鸿神色温柔。他这个妹妹十几年来一意与课业书本作战,所知所想,单纯傻气得令人无法想像是大世家的小姐。这也是他格外怜惜这个妹妹的原因。 问道苍茫 一回:梦兮? 沧海,孤舟,青衫人,碧玉萧,山海如此壮阔,而他的身影充满了寂寥落寞。 时光洪流毫不容情,华夏悠悠千古,转眼便到了21世纪1o年代,破除了封建王朝的桎梏,这个世界日新月异,而光怪6离。 入夜,c市的霓虹下,世界越繁华喧闹,一群修建大楼的民工却还在顶夜加班着,大楼高达516米的主体已经完成,正在进行基础的粉饰。到明天,就会有专业的装修队伍进驻,时间很紧迫,以至在《建筑安全法规》日益完善的今天,这一支建筑包工队还是加班到晚上11点不止。516米高的大楼,是c市一个奇迹,从前世界第一高楼是台北那高达5o8米的“1o1大楼”,但很快,就会被这个内6城市的“摘星楼”所取代。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江南广通财团挟熊熊野心以不可阻挡之势,要在c市再建一个世界经济中心,这个第一楼,就是震撼世界的第一炮! 刘鸿挺着有些福的肚子,欣慰地站在楼前的巨大广场上仰头望天,虽然现在天空一片黑漆漆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但这并不能阻挡他的兴致。他现在很开心,很满足。当初谁能想到,他一个大山里走出的穷苦孩子,有一天能带着自己的施工队盖上一坐世界第一的高楼?虽然他既不是设计者,也不是投资者,在那些上层人士眼里,他只是个骨子里透着暴户土气的民工头,但他依然很有成就感。他有些想入非非了,甚至觉得自己将有了载入史册的资格。 “老板!老板!出事啦!不好啦!”猛然大楼里传来一阵惊呼,然后是喧闹声,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将沉浸在美好想望中的刘鸿惊醒。 “***孙老三你就不能小声点!是谁?怎么出事了?”刘鸿心里恼怒,骂了声娘,转身就往大楼里走,一边问跑出来叫他的一个工人。建筑施工队里,出事故什么的每个人都有心里准备,刘鸿出来打拼了2o几年,早年死人都见得多了去了。但今天不同,今天是个大日子,是最后的关键时刻。今天见血,实在是不吉利。 “是黄楚那娃儿,在一楼顶上检查接吊灯的电线,摔下来了……”黑黄粗壮的汉子说道,语气很是惋惜。这摘星楼的一楼可不同寻常,当初为了凸显气势,可是设计了足有19米高。 “什么?”刘鸿脚步一顿,随即走的更快。竟然是黄楚,这孩子是他同乡,还在念书呢,实在是家里穷,才来这里打小时工赚点生活费。本来他是不肯收这样的人,只是是个小同乡,又看着挺懂事的,才破例照顾一回。现在黄楚出事了,乡里乡亲的,这回老家去可不好交代。 一走进大堂,就看见几个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还有人听到声响边问边从楼上走下来,刘鸿大声道:“安静安静,兔崽子们,快回去做事,这里不用你们管!” 他走近了。只见黑瘦矮小地少年呈仰天摔倒地姿势躺在地上没有声息。脑袋底下一滩殷红泛黑地血刺得人眼睛疼。 “楚娃子!”刘鸿叫一声。看少年地景象知道严重了。忙叫了两个人:“老富。你去开车。阿宗。我们赶紧把人送医院去。其他人马上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他娘地。今天晚上就算不睡觉也都给我把事情做完了。没做完地话这个月奖金一毛也别想拿!阿文。给我看着这帮家伙。今天晚上别再给老子出乱子了!” 刘鸿跟阿宗小心抬起人。他根本没想过叫12o。这时候要低调。可不能漏出一点不好地消息来。 谁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抬起少年地刹那。天际一道流光像划破了空间。扭曲着一闪而过。少年地眉峰似乎一跳。旋即又归于虚弱地平静。 深夜地手术室大门轰然打开。一脸冷然地主刀医生当先走了出来。高挑地护士扬了扬下巴。对刘鸿道:“颅内出血。脑神经受损。肋骨骨折。脾脏破损。不过张老师医术高。现在已经安全了。今天晚上留个人来照顾。再预交5ooo住院费。明天就从急诊室病房转普通病房去。” 刘鸿一脸赔笑。心里把这护士从头到脚yy了个遍。臭娘们拽什么拽。这样地护士他见多了。 同样没人看到,手术推车上本应仍在昏睡中的少年眼皮掀了掀,随即又闭紧。 一室安静,灯光低柔,只有点滴的微弱滴动声和躺在陪护床上阿宗平缓的呼吸声。病床上的少年蓦地睁开了眼睛,双眸幽深,星空一般,似乎有旋涡在中心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地方? 穿越了千秋时空而来的孤傲灵魂这一刻也不禁惶然。 他的头脑混乱了许久,到这时,才总算稍稍理清。爱妻早亡,孩子也没有什么再需要他操心的了,他带着妻子的水晶棺,把自己放逐在四海之间,等待着什么时候沧海一怒,将他吞噬,他一直固执的认为,爱妻的灵魂在世界的另一面等着他。 “阿蘅,你是否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从前要抚养蓉儿,从前他还有争胜天下之心,而在第三次“华山论剑”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平静地走了。 海上的飓风说来就来,饶是他的名字曾经在江湖上响亮无比,中原五绝之东邪,黄药师,面对天威,他虽然痛痛快快地战了一场,但血肉之躯终究还是没能逃离被撕裂的命运,虽然,他原本就是想与亡妻一起葬身到大海的。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灵魂要随着身躯化入大海的那一刻,仿佛冥冥中受到了什么指引,他不由自主地穿越了不知几长的通道,浑浑噩噩地来到一处奇异的地方,似乎是温暖的港湾,却有着无数闪电般暴乱的信息流冲击着自己。 是了,“信息流”,这真是个奇怪的词,罔他号称学究天人,也从未听过,但这一刻,他却觉得用这个词无比贴切,是了,就是“信息流”! 到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他是死了,却没有如希望的那样去到妻子亡魂的世界,而是来到了这个奇怪的时代,进入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年的身体。照道家的说法,他这就叫做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什么的,他黄老邪并不在意,他气恨的是老天爷似乎捉弄他一般,如果他可以借尸还魂,那么阿蘅呢?阿蘅在哪里?这个时代很奇怪,他虽然整合了一些信息,但大多是不完整的碎片,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那么,这里会有他的阿蘅么? 不管怎样,他黄老邪绝不能叫老天弱看了去。陌生的世界么?东邪黄药师永远是东邪黄药师,没有什么能让他屈服! ~~~~~~~~~~~~~~~~~~~~~~~ ~~~~~~~~~~~~~~~~~~~~~~~~~~~~~~~~ 二回:前路何方 黄药师习惯性的气沉丹田,却猛然现丹田之内居然空空如也,他怔了怔,突然就想放声大笑。可是现在的身体虚弱无比,他根本就大笑不出来,这一下还牵动了肋骨的伤处,声音在喉咙里哽了哽,倒像呜咽。黄药师又怔住了,他这是在哭? 陪护的阿宗被这暗哑似哭的奇怪声音惊醒,他看了一眼床上少年,惊叫道:“阿楚,你醒了!怎么哭呢,哎呀,吊瓶快打完了!”深夜里阿宗的大嗓门早惊动了值班的护士,没等他按呼叫铃,一个护士就已经推开了这间病房,拿着止血胶带和血压计过来了。 “嚷什么嚷呢,这里是急诊住院区,嚷坏了谁,你负责得起吗?”护士没好气地瞪了阿宗一眼,阿宗登时退了一步,不出声了。 黄药师满是惊奇地望望点滴架上的吊瓶,又望望手背上的针,他从这身体原主人黄楚留下的信息中知道了这是一种向人体输送药物的器具,但他无法理解这原理。古时相传华佗研习惊世骇俗的开颅术,现在看这将液体状的药物通过针孔输送进人体血管的神奇方法,这里大夫的医术也很是了不得啊。黄药师的想法向来不能以常理度之,这若换个正常的古代武林中人,手背上被插根针,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黄药师仔细观察,只见这白衣女子手法熟练地将自己手背上贴着的纸带撕开,然后用带来的纸带上中间柔软凸起处按住针头入口,手指轻轻往后一退,拔出针头,再将那针头插到奇怪吊瓶中间的橡胶处。 护士拔完针,开始询问:“你醒来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黄药师摇摇头,是有一点点,但他不认为连肋骨和腹内的轻微疼痛也要说。这点小伤,要在当年,他吃颗九花玉露丸,用真气温养个三五天,很快就好了。可现在他知道,这伤,足够让这孱弱的身体养上百日了。当然,在当年,也基本上没什么可能会令他肋骨骨折。 “头痛不痛?精神怎么样?有没有想吃东西的感觉?”护士又问。 “我还好,只是有些虚弱。”他这一开口说话,不是普通话,口音就有些怪异,护士只当这个土气的少年普通话不标准,但还好同是南方人,总算听懂了。 阿宗是个粗使汉子,也不会去注意这个细节,倒是黄药师自己,感觉到了别扭。这是他重生以来,用这声带出的第一句话,话一出口,少年黄楚原本记忆里的语言系统就一骨脑的自动整合融入了过来。毕竟语言不同与别的记忆,一个人纵然患了失意症,只要他原本是会说话的,就绝对不会失去语言这项最基本的能力。在群居生活中,人类的语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说话,自然是如吃饭行走一样自然的。 而随着这语言系统的打开,很多原本杂乱的信息,也开始有序起来,黄药师的眼前似乎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扇走入这陌生世界的门。以他之绝顶聪明,一些基本常识,豁然就理解了,虽然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至少已不是开始时候的茫然无知。 对人类这种智慧生物而言,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一旦揭开了神秘的纱幕,也就好面对了。黄药师忽然信心百倍,内功全失又如何?当年他还不是从无到有练出来的?这贼老天置他于如此境地,黄老邪晚年虽有所收敛,但率性放诞、孤傲不羁已深植入骨髓灵魂,一旦被激了,又如何能不与天斗上一斗? 护士已经开始给黄药师测量血压了,黄药师脑子里虽转了许多念头,但大脑思维穿梭,实际不过一瞬间的事。这时他已知道这个血压计是干什么用的了,不过观察的兴致仍然不减。记忆里的东西与实际见到感觉是不同的,黄药师现在对什么都充满了探究欲。 他本来就是涉猎广博,可说站在知识体系的巅峰上的人,就算穿越了,又如何能容忍自己无知?何况少年黄楚的见识本来就算贫瘠的,加上信息流一冲撞碎裂,更加缩水不知多少,根本满足不了黄药师的求知欲。 这后半晚,黄药师就是在对脑中黄楚留下的信息的整合理解推算中度过的。除了弄明白了些基本常识,他还现一个惊人的事实,他没有到其他的世界,他是来到了后世! 朝代更迭,山河动荡,到这千载后的今天,华夏大6已经展到一个他原本永远也无法想像到的高度。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惊奇,然而黄楚记忆中的现实是苍凉的。 小小年纪的少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生活的艰辛,为了生存,为了学业,为了有一天能摆脱穷人的位置,他没有时间去享受这个繁华新异的时代,他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黄药师是骄傲的,他取用了黄楚的身体,他就觉得自己欠了这少年一分天大的人情。黄老邪欠了人情,那能不还吗?当然不可能。可是黄楚那脆弱的灵魂已经算是消散了,也就是说这天地间再也不会有黄楚的存在,那他的人情向谁还去?这是一个很恼人的问题。 还好这少年心底还有着个执念,他最大的理想是成为一个衣食无忧的有钱人,而最大的愿望则是让自己的父母可以不再劳作,快乐地过完下半辈子。这以后,也将成为黄药师的愿望了。 黄药师虽然骄傲,但不自大盲目,他知道个人无法抗衡国家机器的力量,他需要一个身份,而黄楚也不能莫名其妙地突变成黄药师,那么以后,他就是黄楚了。 黄药师取代了黄楚的存在,变成了黄楚,那么黄药师自己呢?黄楚嘴角微微一勾,有区别吗?名字,一个代号而已,他的骨子里永远是东邪,这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他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当前摆在自己面前最紧迫的问题,却是金钱问题,这是黄老邪前生一辈子也不曾遇到过的问题。想来真是荒诞之极,富可敌国的桃花岛主会为钱愁?当然更荒诞的事情都生了,这也就不算什么了。 少年的眸中突然一道眩目的光亮闪过,像是划破一个时代,宣布有人将以不可抵挡之势建立自己的舞台。 ~~~~~~~~~~~~~~~~~ 三回:伤势 到第二天上午,医生宣布黄楚只需住院一周,再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就可痊愈后,黄楚就被送到普通病房去了。这是骨伤科的一个四人病房,房间里一片奇怪的消毒水和膏药味,与急症室的病房完全没得比。 阿宗已经回去了,临走时还颇显怜悯的提醒黄楚手术费医药费住院费都很贵,黄楚要想还清给刘老板难度很大。不过对这时候的黄楚而言1o元和1o万元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现在连1元都没有。 这时候的黄楚躺在病床上除了练内功,其他也什么都做不了。这也幸好他后来独辟蹊径,不似传统的需打坐,而是可以在任意静态姿势下练功。当然也是因为他在内功修炼上经验丰富无比,不然换个人来,一个控制不好,就是走火入魔的后果。 这个少年的身体,黄楚估算着骨龄在19岁左右,理论上,这个年纪的人经脉已经定型甚至开始萎缩,练内功是不会有什么成就了,但黄老邪本是武学上的大宗师,武学上,越遇到难题,他突破的劲头就越大。 少年长期营养不良,原本资质就算是差的,这让黄老邪想到了前世很不受自己待见的女婿郭靖。郭靖资质不怎么样,人更是傻里傻气,黄老邪向来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但是这个原本黄老邪看不上眼的人,却在后来凭借着自己的大毅力和好机缘,成为了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更在第三次华山论剑中入主中原五绝,称号北侠,与东邪齐名。 可是黄老邪现在的身体资质却比傻郭靖更差,郭靖好歹还是从小开始修炼,黄老邪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一个资质极差的19岁的身体。一个人练武的度和成就一般是取决于资质和悟性,资质是身体的条件,如骨骼经脉、力量、柔韧性等,而悟性指的就是一个人的头脑智慧和对武道的理解力。 黄老邪的头脑当然是堪称绝世聪明的,经验和对武道的理解也不用说,问题就是身体资质。 他的计划是先在丹田里温养出一缕真气,然后以此为引,修习《九阴真经》下篇中的“易经煅骨篇”,修炼经脉骨骼,后天改变资质。 黄老邪骄傲之极,原本一直在追逐《九阴真经》,到后来女儿女婿学全了《九阴真经》,他却反而不屑于去知道,只是研习那原本设计得到,后被弟子偷去,最后又从郭靖处失而复得的《九阴真经》下篇。《九阴真经》上篇讲的是道家内功修习方法,也是修习下篇武学应用之法的根本,但黄老邪曾扬言要自己推演出上篇的对应内功,后来虽未创出新的内功,却也将自己原先修习的内功心法大加改进,《九阴真经》下篇,无需上篇,一样可以应用。这也是第三次“华山论剑”之后的事了,除了他自己,连女儿都不曾知道。 黄楚开始按照自己改进的内功心法《沧海玄功》修养真气,先还是要感应到身体本身存在的元气。对这具身体而言,黄老邪本可算外来的霸占者,契合度上应该存在问题,可黄楚这一冥想感应,却现自己灵觉不知比以前敏锐了多少倍,内视轻轻松松,他甚至有种可以随意控制身体任何一处肌肉做细微变化的感觉。 这身体与灵魂的契合度,根本与低挂不上号,完全是高到无法形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武学上达到东邪这般成就的,都知道控制力有多么重要,收自如比千斤巨力还来得可贵。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时空的穿梭,灵魂的碰撞,给他灵魂的本质带来了多大的变化。黄楚的脑内,某些东西悄无声息地细细改变着,虽然缓慢无比,但无一刻停止。 不到半个时辰,黄楚就调动了第一缕本命元气,然后开始聚集真气。这个度,甚至远前世的两个时辰,而那时候的黄老邪,是天才的资质。 一直到聚集了足够的真气,开始在经脉里运行第一个小周天时,这具身体才真正开始体现出其资质之奇差无比来。悟性与灵觉是好,聚集真气绝对的快,可经脉实在是太脆弱细小,又多处堵塞,往往还没开出一寸的通道来,真气就自然消散了大半,于是又只有反复再来。 到这时候黄楚才真的感佩起傻郭靖来,资质悟性皆差,却还取得了那样的成就,不亲身体验的人,是不能理解这需要多大的毅力的。黄老邪前世练功,从来顺风顺水,一学就会,什么时候体会过练功的艰难?这时多受挫折,也不免气馁,但想起东邪竟有落到这一步时候,却反而更激起与逆境一斗之心。傻郭靖都能做到的事,他黄老邪不行吗? 黄老邪前世认为是自己人生最大败笔的女婿郭靖,这时反对他自己起了无比的激励作用,不能不说造化弄人。 第十三月 (这篇文很早就完稿了,但从来没出过。这里个开头,大家看着玩儿^^---- ~~~~~~~~~~~~~~~~~~~~~ 第一集:五色*情人节、 ~~~~~~~~~~~~~~~~~~~~~~~~~~~~~~~ 第一节、灰色*情人节(一) 天气有些冷,在这个第七楼的老旧公寓里,寒风总是能找到空隙,把一切都吹成僵硬的。 当然,这里是星城,内6偏南,在阳历二月十四,农历正月二十的日子里,天气虽冷,结冰却很少。这样的天气,能冻坏不少东西,却还冻不住声音。 门锁被转动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带点“咔咔咔”的迟滞,很显然,这个门锁同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一般,已经老化龄了。这么老旧的老屋老锁,却依然被使用着,可显见,如果不是这屋子的主人太吝啬,那就是太拮据。 吝啬或拮据的主人在将老锁转了几圈后,终于推开了门,走进门里的却是一个从帽子到围巾到棉衣棉裤,上下左右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球状”物体。 “球状”物体----姑且称之为“圆球”吧……圆球虽圆,还好要从中分辨出里面包裹的是个人倒还不难,只不过,这个人的造型与体型有点让人不敢恭维罢了。 “啊……!”让人不敢恭维的“圆球”忽然出一声可以媲美次声波的可怕尖叫,然后是“啪嗒”一声,“圆球”手中的深青色牛仔包以一往无前之势自由落体,再然后顺理成章地狠狠砸到“圆球”疑似左脚的地方----“哎呦!痛死人啦!” 艰难地抬起被砸到地那只脚。楼初晴被围巾帽子严实裹住地圆脸虽然显不出表情来。但看她红通通地眼眶。显然。她现在是很难受地。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软软糯糯。甜丝丝地女孩声音带着几分懊恼。从明显与声音不同等级地“圆球”体型里传出。硬生生地在大冬天里撑出了些不协调地喜剧效果来。 如果看到这一幕地心中另有几分恶意地话。他甚至可能认为。自己看到小丑了。 小丑般地喜剧。这就是楼初晴十九年来地人生写照。 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却有将近6o公斤地楼初晴怔怔地望向对面墙上地老挂钟。喃喃地说出了自己惊叫和苦恼地真正原因:“怎么办?怎么办?已经六点了啊。6泽说了。咱们六点半见地。这么一点时间。还要赶到南街火宫殿去。怎么来得及?” 苦恼地女孩皱着眉头。在房间里笨拙地转着圈子。绞尽脑汁。却依然茫然无措。 “怪你自己啦,怎么要多事,人家的题做错了就错了,干什么非要凑上去跟人家争个对错?你笨蛋啦,笨蛋!笨蛋!笨蛋!明明知道时间可能会不够了,还要磨蹭,现在看吧,看吧……” “唉……”长长地一叹,楼初晴停住了转动的身子,又仰头怔怔望向墙上的老挂钟,满心惶然。 已经六点过八分了,而从她的小公寓赶到火宫殿却最少需要一个小时。 “6泽说了,最讨厌女孩子约会迟到的,迟到一分钟都不行,迟到一分钟就分手,而今天……还是情人节……唉!” 开始感觉被裹得难受的楼初晴一边脱下帽子围巾,一边缓缓向自己的小卧室走去。 帽子、围巾、手套、厚棉衣、夹袄、毛褂子、羊毛衫……楼初晴一件件脱,一边脱,一边感觉着满心凄楚泛滥全身。 “怎么可以这样啊,楼初晴你这个笨蛋!” 愤愤地又脱掉一件毛衣,穿衣镜前的女孩身上已经减得只剩下一件细毛保暖长衣,和一条薄棉裤。 女孩真不高,体重还有点标,但好在胖也胖得均匀,下身又比上身修长许多,总的来说,体型匀称,不但有些曲线感,而且还显得绵绵软软,圆润可爱。 可是楼初晴还是自卑,非常自卑。 这个年代,流行的都是窈窕美人,要骨感,要伶俐,像她这么笨的,到哪里都惹人厌。 “当然,除了6泽……” 伤感地低下头,然后楼初晴现,小床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没精打采地拿过手机,楼初晴按下接听键。 “喂……” “晴晴。”手机那边传来的是一道温醇的磁性男声,“晴晴,到哪里了?注意安全,可不要迷路啦。” 然后6泽轻轻地低笑了起来。 女孩的脸颊先是染上晕红,然后又刷地泛白。 “6泽……” “好了,我已经在火宫殿等你,给你订了你最喜欢的竹筒饭,大概十分钟,你应该可以过来吧?” “我……” “不说了,这边很吵,今天人多得很,你快过来,我等你。” 手中的听筒边上久久一片寂静,6泽已经挂断了电话。 楼初晴垂着头,脸色苍白颓然。 “6泽……” “嗡嗡”之声响起,手机又再震动起来。楼初晴胖乎乎的小手微一抖,手指已经先于大脑指令一步,按下了接听键。 “6泽!”女孩惊喜地呼叫。 “哼!”那边却传来一道冷哼。 不是6泽,那是个女声,是楼初晴非常熟悉的声音,洛蕊的声音。 ~~~~~~~~~~~~~~~~~~~~~~~~~~~~~~~ 第二节:灰色*情人节(二) “小蕊啊……”楼初晴的圆脸垮了下来,支支吾吾的,很不好意思,“呃……小蕊,呵呵,我……我以为……” “以为?”洛蕊的声音清脆而高调,“你以为?你以为就是了?6泽、6泽!你就知道6泽!你不会看来电显示啊你?你思春了吧你!” 楼初晴的脸色开始白中泛青,她五指紧紧抓住手机,艰难地抗议:“小蕊,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思……那个话,女孩子说了不好。” “不就是思春吗?”洛蕊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你还含蓄了你。哼!这词既然有人敢造,我怎么就不敢说了,哼哼……” “小蕊……”楼初晴小小声,心里头堵得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得了,我才不管你思不思春,总之现在已经六点二十了,你在哪里?今天晚上步行街不知道有多热闹,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东我西,来不来卖?” “啊……我有点不记得了。”楼初晴惊叫一声,又飞快捂住嘴唇,然后本来沉下去的心房又不自主地被提起,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然后回答:“我在家里,可是……” “啊什么啊,可是什么可是,少惊叫几句你会死人吗?摆脱你考虑一下听众的承受能力好不好?真搞不懂,像6泽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又笨又胆小的家伙,还老一惊一乍的,麻烦!” 一被提起6泽,楼初晴本来准备抗议的话语又缩回了肚子里,然后苦下脸来,不再吭声。 “小晴,小晴,喂……你说话啊,吱一声行吧?喂,喂!” “小蕊,”沉默的楼初晴忽然一提声音,“今天晚上我不能跟你一起卖花了!”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不卖就不卖吧,你用得着跟我高声吗?啊?你是要跟我比比谁的嗓门大是吧……”洛蕊的声音猛一顿,又尖锐地扬起,“什么?你说什么?你丫的有种给姑奶奶我再说一遍!啊?你不来了?你不来……你知道我们今天能赚多少吗?你不来,你知道我们会损失多少吗?你有么有搞错啊你!” “小蕊。”楼初晴皱起淡淡的眉毛,又苦着脸叹息一声,“我……” “哎,我说你,你怎么又叹气啊,你就不能不叹气吗?都快成个叹气包了,真是的!” 楼初晴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惆怅却仿佛落在软纸上的水,泛滥,洇开。 “天哪!我知道了!你这个笨蛋!”洛蕊忽然惊叹一声,恍然道:“你是跟6泽有约是不是?我说呢,有什么能让你这个猜谜居然放着赚钱的机会还不想来用,原来是要去见6泽啊,嘿嘿,肯定是要见6泽去。喂……我说你很奇怪啊,你跟6泽有约你就说嘛,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跟6泽有约呢?你说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说了我才好大慈悲放你今天休假啊!呀,不过你真的很奇怪啊,既然要约会,怎么还杵在家里啊,天色可已经暗了呢!” “小蕊……”楼初晴强忍住哽咽,心里头却还是流过一些暖意。她很清楚每一次赚钱的机会对洛蕊而言都有多么重要,更明白洛蕊这个朋友看似刻薄,其实对她而言,却有多么宽容,“可是……”楼初晴却没有说,可是不是她不想马上去见6泽,而是害怕一见到6泽,面对到的不是他温柔的笑颜,却是他分手的冷语。 是的,“分手”只是一个最坏的猜测而已,但她还是退缩了,逃避了,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她也害怕马上走去揭晓谜底。 她真的,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 “可是……又可是!”那边的洛蕊大叫一声,楼初晴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微勾起,她已经可以想象洛蕊咬牙切齿的抓狂样子了。 洛蕊嚷嚷着:“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看你是怎么构造的!丫丫的!你真的跟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都没你这么麻烦,这么婆妈的。摆脱,你还年轻,没到更年期,好不好啊?” 楼初晴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问:“小蕊,你一共交过四个男朋友吧?每次知道要分手了,你是什么感觉?” “什么啊?”洛蕊的声音有些不满,“你怎么又问到这个了?真是的!好啦,不就是分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神经兮兮地搬出来问。那个谁谁谁,谁谁谁的,姑奶奶我没他又不是活不了,分就分呗,没感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楼初晴苦笑:“可是对我而言,能够有他,就已经是奇迹。” “什么嘛!”洛蕊开始不耐烦了,“死丫头要去约会就快去,别在这里唧唧歪歪,浪费姑奶奶我电话费。你那个6泽不是很讨厌迟到的吗?既然你在乎他,就爽快点。真是的,我就最讨厌等人了!” 楼初晴心脏仿佛被猛然一揪! 是啊,如果她只是因为害怕面对而不去赴约了,那6泽等不到她该有多失望? 就算6泽等的不耐烦,先走了,放弃她了,她也该前去确定他是真走了,而不是在傻傻地枯等才对啊! 只要一想到情人节人人都成双成对的时候,6泽却要一个人在最热闹的地方孤零零地等着自己,楼初晴的心就揪疼得厉害。 “小蕊,我去了。”楼初晴低声说。 “咦?”洛蕊的声音仿佛被什么卡了一下,略一停顿,才又说:“你今天怎么比平常干脆了?哼哼,看来6泽的魅力果然够大啊。行,你快去吧,挂电话了,拜!” 楼初晴手指微微摩挲手机,叹息一声。 手机却忽又震动起来。 “喂?” “呃……那个……”洛蕊说,“我不是婆妈啊,我只是想起有件事情没跟你交代,才又打电话过来的。我说,我真的不想浪费电话费。那个,你啊,等下约会的时候注意,不要像平常那样穿,别裹得跟球似的,少穿两件不会死人的。还有啊,下次你一定要买件薄羽绒服来穿。真是的,那种臃肿的老棉衣,现在还有谁穿啊。你是年轻女孩子,别像个老太婆一样!” “小……” “不说了,我忙了!” 电话那边开始安静下来,楼初晴却又可以想象到,洛蕊嘟着嘴唇,“啪”地挂断电话的样子。 真是,应该很飒爽呢。 ~~~~~~~~~~~~~~~~~~~~~~~~~~~~~~~~~~ 第三节:黑色*情人节 正月里,晚七点半的火宫殿早已经很热闹了,木质主体结构的大厅带着江南迷宫式的无数回绕,每个边角都插着古老的黄色酒旗,每种小旗上都用篆书写着一种传统小吃的名字,让人恍似交错于今古时光的缝隙当中,繁华得仿佛古典名画。 楼初晴穿着红底小青花的棉袄,帽子还是戴的严实,只有围巾稍稍松散随意了些,比起平常的打扮到底还是没能有多少不同。没办法,她太怕冷了,虽然万分羡慕那些冬日里依旧能窈窕动人的女孩子,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风度优先。 小心走在春节喜庆余韵尚未过去的火宫殿大堂里,圆圆的女孩带着对自己形象的懊恼与迟到的恐慌,一边将缩在帽子阴影下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一边小幅度地变换行走方向,忐忑地寻找着男友的身影。 “怎么办?怎么会找不到?6泽……6泽……你在哪里?”环境太喧闹,女孩小声的低唤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到。 满眼都是人,全世界都在喜气洋洋,可是6泽,在哪里? 楼初晴将有些臃肿迟缓的双臂紧紧环住自己,虽然身在满是人体与食物温暖的地方,但她还是觉得很冷。 身体微微打着抖,女孩问自己:“他是不是已经走了?他走了,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要给他打个电话,我是不是要向他道歉?” 悔恨仿佛一窝看不清数目的白蚁,密密麻麻地爬在女孩心口上,移动、啃噬,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冰凉僵硬。 “6泽……6泽……”脚下仍是不停,楼初晴的头却越来越低。火宫殿里就像烧着火一般温暖,但她却只觉得身体四面都在灌风,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她明明感觉到所有不经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带着鄙夷,她明明知道再傻呆下去可能就会有服务员来请她离开----她还是舍不得走。 她根本就不敢想象,一旦走出这个门,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甚至,宁可像个傻子一样在人家营业的店堂里干巴巴地走来走去,忍受所有的难堪。 “我真的很笨吗?6泽……” 难过失神的楼初晴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回答着她的自问。 “我幻听了吗?”她又问自己。 “晴晴,我拜托你正眼看我,好不好?” “正眼?”楼初晴笨拙地转过身,先是下意识地一反问,然后眼睛倏地睁大!这个时候,正好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快伸过来,在楼初晴张大嘴的一瞬间,将那两瓣将要出尖叫的红唇捂住。 “晴晴,我在这里,你可不可以不要用尖叫迎接我?” 女孩的对面,正高高地立着一个清秀的大男孩,男孩面容温雅,神情无奈。 楼初晴的脑袋仿佛机械木偶一般,有些僵硬地连连点着。 6泽修长的双眉有些不悦地皱着,然后将手放开,又轻轻落到楼初晴圆润的脸颊上,略略低沉着声音道:“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不过你来晚了,晚餐时间已经过去,我们走吧。” 虽然错过了晚餐,女孩却如遭大赦,只是忙不迭地大点着头,然后脸上露出灿烂而安心的笑容。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楼初晴的笑容才会一如其名,名副其实。 而6泽的眼睛,已经微微亮起。 “我们去哪里?”亦步亦趋地跟在6泽身后,楼初晴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亮。她轻言细语地问,生怕一大声,又把好不容易得回来的意外惊喜给吓跑。 “步行街,今天晚上有花灯和玫瑰。”6泽的声音里还是带着几分不能释怀的不快。 而敏感的女孩已经察觉,于是条件反射般又将头低下,两人间的气氛,也在这一刻起,又充满了不安与沉闷。 火宫殿与步行街相隔并不远,直走再左拐,大约5oo米过去,就是广告牌高大华丽的极光电玩城,而这里,正是步行街的中心。 情人节的浪漫氛围感染了街上的大部分人,切身走在装满红灯的步行街中央,感受着人群的密实与6泽若有似无的默默守护,笑容又慢慢扬上楼初晴的双眼。鼓了鼓勇气,再鼓了鼓勇气,楼初晴深呼吸,然后转头面向身边的男孩。 “6……” 6泽的眉头仍是微微蹙着的,他侧头四顾,仿佛不经意般打断楼初晴的话语:“今天人真是多,我们出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不应该来步行街。” 女孩红润的双颊瞬间又泛白,她强自笑了笑,道:“有点,有点……呵呵,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的啊,我们去河边?” “没必要。”6泽淡淡道。他伸手拉住楼初晴裹在手套中的手掌,然后眉毛又轻微地皱了皱。 “6泽,你怎么拉我去那边?那边是影楼啊,现在影楼收费都很贵的。”楼初晴语气忐忑。 “不是要照相,我现在有点事情,让你到影楼底下等我。”6泽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又微微一扬。 女孩心中恐慌,莫名地,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 “我等你,你快去,也要快点回来啊。”一反手,楼初晴拉住了6泽的手掌。她睁大眼睛看着6泽,嘴上虽然说着要开始等待,手掌却越握越紧。晶莹的目光,在花灯之下,更仿佛装满了一潭深水般温柔缠绵。 6泽笑了笑,却侧过头去,不看楼初晴。 “我走了。”他说。轻轻一挣,挣开了女孩的手掌,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满世界的喧闹中,一向都有些反应迟钝的楼初晴却分明听到他在一边远去,一边说:“你用手套,又怎么握得住我的手?” 虽然已不见了他的背影,楼初晴还是在第一时间摘下手套,另塞到衣服口袋里。她的焦急终于掩盖了她的畏冷。 反应迟钝而神经敏感的女孩,就这么裹着满身的格格不入,站在喧闹经天的步行街边,傻傻地等着那个人。 晚8点的时候,影楼的工作人员开始问她:“小姐,你不进来坐坐吗?我们这里推出了很多情人节优惠套餐,很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呢。” “谢谢,”她说,“我在等人呢,等他来了我们再去看。” 晚9点的时候,影楼中走出一对甜蜜喜庆的情侣,那个女孩向身边的男友惊叹:“天哪,她居然还在这里,她是不是有毛病啊,从我们进去的时候起,她就在这里呢。” 那个男孩扬了扬头,回答自己的女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幸福啊,碰到我对你这么好。” 晚1o点的时候影楼的工作人员再次找到楼初晴:“小姐,你如果要等人的话,请站到边上一点可以吧?” “对不起。”女孩回答,然后尽量将身体往影楼的边角阴影里靠去。 晚11点的时候,夜风已经很寒了。步行街拥挤的人潮开始稀疏,似乎连这个不夜城,在冬日里,也懂得了疲倦。 女孩缩着身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将手套戴回去。 拂衣(很俗套的网游) ~~~·一回:碧空 龙泉剑? 苏钰几乎将脑袋凑到了显示屏上去观察那古朴的剑纹,满心好奇,总觉得那些扭来扭去的纹路玄奥无比。 一只骨节突出的苍白手掌忽然伸过来拉住苏钰的衣袖,来人一脸揶揄:“怎么?这就被迷住了?不是对这些东西很不屑吗?小玉儿----”这哥们尾音高高扬起,瘦棱棱的脸上满是得意,小眼睛还长个双眼皮怎么看怎么欠揍。 苏钰大怒,转身一把就掐住来人的脖子,恶狠狠道:“说了不准叫我小玉儿,再叫就把你变成真正的亡灵!” 他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懊恼无奈,他一个大老爷们,就因为名字没取好,老被人“小玉儿、大玉儿”地叫,他容易吗他?可名字是老爸取的,抗拒不了老爸的权威,他就只有委屈地认了。当然,他认的只是“苏钰”这个名字,而绝不会是什么“大玉儿、小玉儿”! 被苏钰掐住的瘦子是他一个寝室的兄弟,原名刘进,因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所以大家都戏称他为“亡灵”,与苏钰不同的是,他对自己的外号一向满意。 果然这小子更起劲了,无视颈部弱点被人掌握,得意道:“变吧!变吧!你要真有这本事我跪下来叫你三声师傅!” 苏钰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脸上讪讪地,颓然将手放下道:“谁让我老爸恶整我呢,先天劣势啊,过分……”他的手肘猛然曲起上抬,砸向刘进肩颈要害处,砸得刘进登时大叫一声,疼得差点翻白眼。 旁边正认真看论坛的老大黄宇林和老三张弘怒目瞪视过来,老大毫不客气地教训道:“两个sb,不能安生会吗?这边正研究论坛呢。” 刘进刘老二挨了揍还没来得及还手,心里特别不爽快,也毫不客气地撇嘴道:“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条消息,有什么好看的,我背都能背了。” 虽然火大刘老二拿自己名字开涮。但这话苏钰也是赞同地。当然赞同不等于要表露出来。苏钰眼角往那边开了论坛地显示器上瞟。忽然惊道:“快点。快戴上头盔。公测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话果然吸引了几人地注意力。三个大脑袋一齐往小小十九寸地液晶屏上凑。只见论坛上大大地倒计时上显示着“oo:o9:18”。9分18秒。时间确实很短了。不过远没苏钰说地那么夸张。要是这时候就戴上头盔等。那纯粹是自己犯傻。 这时候不能上游戏。戴个全封闭地头盔等于是把自己关到小黑屋里。就算心急上游戏。也用不着这么找罪受吧。苏钰这小子蹦出这么一句。明显是有意转移话题。 刘进可不想就这么罢休。刚要说话。那边张弘已长舒一口气道:“还好。不是很晚。我就说嘛。我刚看过时间地。没那么快到。小钰你别紧张。”张弘也是有意要转移话题。不过他是寝室里地老好人。刘进本来想反驳。想想他平日地和善。还是没能说出口。 老大也道:“好了好了。时间也快到了。我是早定了主意要学刀地。你们还没决定吗?” 三个家伙这回倒是默契。一齐摇头。 苏钰道:“老大,这游戏职业信息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现在急着决定无趣啊。”虽然不能决定的真实原因其实是他是菜鸟,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决定,不过这个是不能说的。 寝室四兄弟现在等的游戏叫《碧空》,一款大型虚拟实境网络游戏,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牛逼的游戏,所以就连苏钰这个向来不玩游戏的看书狂人,也忍不住诱惑,想要试一试。当然全国范围内,他这种横空出家的菜鸟还有很多,他这回也只能算是随大流一把了。 《碧空》的宣传信息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几点: 一,虚拟实境技术达到第二世界。(现在是2o15年,一年前m国次向世界推出虚拟实境技术,真实度达75%,已经是举世震惊。 那时候电脑还是电脑,还没换代成当年科幻电影里所谓的光脑,而几年前幻想小说家臆测的虚拟实境时代突兀来临,真真令m国大长了一把脸。当然到了今年,华夏一公告《碧空》真实度达到99%,就立即将m国的气焰完全打压了下来。尤其华夏竟将这项技术运用到网络游戏上,就更令人疯狂了。) 二,游戏与现实时间对比达到6:1,进行游戏相当于进入浅睡眠,这等于是将人类寿命相对延伸六倍----人类渴望长生,自古有来,这点的意义就不用多说了。(其实小墨是觉得这点设定有够俗,不过越俗越大众就越经典,所以这点设定还是必须交代滴,嘿嘿~~~表嫌罗嗦,我马上闪~~) 三,实现实名绑定制。通过头盔检测dna与脑波信息,实现一人一账号,游戏人物信息与现实身份证、银行账号绑定,杜绝盗号,杜绝人妖。 四,取消职业限制,玩家在游戏中获得最大探索自由,背景全面复古化,重现中国古代的恢弘江湖。 五,取消gm制,npc实现智能化,《碧空》工作组完全下放权利,除了日常机器维护,游戏进程完全由《碧空》主脑“龙魂”自主演化。“龙魂”号称世界上最坚不可破的堡垒,可以保证数据的无作弊可能性。 六,游戏目前只接受华夏国籍玩家,全国统一服务器,可同时容纳1oo亿玩家在线,不存在滞后卡机问题。 (这一点,完全可以说是华夏玩家的骄傲,别国玩家眼红的原罪……阿弥陀佛) 只有六点,不过这样的大手笔,有这六点也就够了,多了只是锦上添花,没大用,还不如保持神秘。照老大的话说,这越神秘,就越如蒙面纱的绝色美女,吸引男人探索征服的**。这个虽然是纯雄性动物视角,苏钰表面鄙视,心里其实还是很赞同的。汗一个…… 老大继续他的理论:“这就是看论坛的好处了,《碧空》虽然透露的信息很少,不过随着论坛上各位牛人的分析,也猜了不少东西出来。比如,所谓的无职业限制……” 他说着又嘿嘿一笑,刚准备正式开始他的长篇大论,苏钰赶紧插话进来:“老大,别说了,还是养精蓄锐先吧,不管有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其实这游戏设定早好多年就有无数起点大神预测到了,你再说,人家读者都不耐烦了,读者一不耐烦,我们这些人物岂不都得失业?”他心里又偷偷留一句,我这个主角就更没脸混了。 时间在几人的笑闹中过得很快,期间老大老二老三再次申明了要带苏钰,不过都被他正颜拒绝。 他的理由是好不容易在游戏里真实扮演一把古代江湖人,说什么也要自力更生,圆一圆从小就有的孤胆英雄梦。说真的,不要寝室兄弟带,到底是因为他的孤胆英雄情节,还是为了不再被人叫成“小玉儿”,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最后倒计时显示一分钟时,四兄弟一击掌,互祝好运,就戴上各自的头盔,向着新的世界冒险去了。 ~~~~~~~~~~~~ ~~~~二回:如洗 恍惚间,苏钰觉得自己听到了大地的低吟声,郁郁沉沉,宽厚弛缓,绵绵不绝。这声音,让人疑似回到母亲的怀抱,正沉醉得安详间,苍穹中又似猛然炸响一串惊雷。苏钰猛将双目睁开,眼前云雾蒸腾,极目处一团霞光灿烂,似乎有朝阳隐在里头,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苏钰的心似乎在刹那间无比清澈灵动起来,他瞬间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可以拥抱这天地! 这时一声清吟仿佛敲击在天幕上,又缓缓回荡开来。 “谁洗碧空九天去,独揽明日笑锄田……” 声如钟磬,人似青天。 苏钰只觉天地倒卷,整个人瞬间被置换在小桥流水垂柳旁,小茅屋的门扉被人缓缓推开,长长白胡子的老爷爷从门里出来,拄着拐杖,向着苏钰慈祥微笑。 苏钰蒙了,是真的蒙了。这真的是游戏吗? 他甩甩头,还好自己还记得是在玩游戏,虽然对身体的控制与现实简直没差,但场景太神奇,总会让人警觉,这是如幻梦一般的游戏。 “怎么样?小伙子还习惯吧?”老爷爷眯着小眼睛,缓缓走到苏钰近前。个子矮矮的,仰起头看人,慈祥的面容竟显出几分可爱来。 “呃……”苏钰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弯腰,虽然知道是游戏,但看到这么个慈祥的老爷爷仰头看自己,总还是觉得不礼貌。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我们的苏同学小学教育是接受得非常好的,大学在狼窝里混了两年,竟然还能保持尊老爱幼的良好心态,不容易啊不容易。 “老爷爷,这个,谢谢,我很好。”苏钰腼腼腆腆地说完,自己又觉得傻气,真的,不是小学老师教育得好,是老爸传统道德灌输得好。学校里跟同学们厮混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这么复古诗意的场景里来,苏钰终于表现出一点不负苏爸爸多年苦心教育的样子来了。 老爷爷摸了摸长白胡子,点头道:“不错,是个好孩子。那么,在你将走入‘碧空’世界之前,我为你选择新生的基点,你可愿意?” 通过寝室兄弟们的战前恶补,苏钰猜测,这个应该就是创建人物了吧?可是创建个人物干嘛搞得这么玄乎?苏钰是菜鸟,很谦虚地决定这种无关生死的事情还是直接忽略的好。 “那就劳烦老爷爷了,我愿意。”苏钰继续挥良好的教养,礼貌地表示同意。 老爷爷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见了,用欢愉的声调道:“那你先选择自己的名字吧。” 名字啊?听到这个,苏钰就有点激动了。这可是大事啊,这可是自己改变耻辱称号的大好机会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苏长空!就叫苏长空!”苏钰握紧了拳头,心里那个兴奋啊,终于可以为自己正名了,以后总不会有人叫他“小长儿、小空儿”之类的吧。 “你确定叫苏长空吗?”老爷爷笑眯眯地例行确认。 “我确定,就叫苏长空!”苏钰狠狠点头。当然现在的他预料不到,就在不久之后,他就后悔当初的爽快了。因为那个时候他突然现,原来取有“长空”这两个字为名的人简直多得跟地上的小草一样泛滥,真是,太掉价了。 这个时候,老爷爷抬起了手掌,指尖忽然透出一点淡蓝光芒,光芒轻盈地脱离他指尖,飞入苏钰眉心,瞬间隐没不见。老爷爷点头道:“好,你的名字信息已经刻入了你的轮回石中。” 他说着一顿,又一挥手,一片蒙蒙水雾泛起,水雾过后,苏钰眼前现出一面一人高的水镜来,这光影效果,让人觉得是切身观赏电影里的仙法。 水镜中是苏钰的影像,只是穿着古代的粗布麻衣,双目无神,倒像是忘了点睛的塑像。 “好了,孩子,现在你可以开始在原貌的基础上浮动15%调整相貌了。”老爷爷小眼睛眯着,白胡子随着嘴巴的开合一翘一翘的动,让苏钰觉得这就是一个真人。 这小子没怎么玩过,还不能理解这npc的智能完美到了什么地步,在老大他们三个那边,看到这么生动的接引npc早就恨不得立马逛遍整个《碧空》。就目前的科技而言,这已经神奇到近乎神技。 苏钰此刻想的,就是又有一个遗憾可以弥补了。 他的第一遗憾是自己的名字,而第二遗憾,就是长相了。 他高高瘦瘦,面容清秀,本来也算个斯文小帅哥,可一联想到自己的名字,他就不免嫌弃起自己的秀气来。 按照提示,先将体型调粗一圈,再把眉毛加粗,鼻子加挺,嘴唇加厚,脸型加方,苏钰总算稍稍满意。本来他是想再给自己脸上添道疤的,不过又怕太着痕迹惹寝室的笑话,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虽说了要做孤胆英雄,但在游戏里,也不可能连兄弟们的面都不见,既然会见面,那还是不能太嚣张。 现在镜中苏钰的人物形象是颇显平凡敦厚的,他虽然幻想要将自己修改成威武坚毅模样,但美术水平不够也没办法啊,能改得这么中规中矩已经很不错了,谁让这小子不肯选择系统帮助自动修改呢。 人物创建完成,老爷爷开始解说一些常识。 “好,”他又摸了摸胡子,缓缓道:“你的人物算是创建好了,属性目前只显示根骨、体质、悟性三项,为了起步公平,所有人初始都是1o点,另有隐藏属性福缘和一些其他特殊属性,你暂时看不到,这些属性的作用你可以在游戏中探索得知。而需要特别注意的两个状态栏,分别是饥饿度和疲劳度,就像现实中一样,人太累了,或者太饿了,是会影响人物体力和精神状态的,达到一定极限的话,甚至会造成昏迷或者死亡。”老爷爷摸胡子的手停了停,一直笑眯眯的脸也严肃了点,他认真问道:“怎么样,可不可以接受?” 这个设定其实是有些苛刻了,一般的玩家都会不满,虽然这不满不会影响到《碧空》的诱惑力,但牢骚总会有些。这个接引的老者属于特殊npc,虽然每个玩家都是单独面对他,但他其实是同时接待批进入游戏的千万玩家的,很多玩家都心浮气躁,而苏钰是属于少数比较有礼貌的那种,这个时候,老者就有些期待苏同学能一如既往地表现好点了。 苏钰不负菜鸟之名,他根本不知道这设定有什么意义,反正一句话,进去探索就知道了。于是我们苏同学很光棍的点头道:“可以,很好啊,越真实,越未知,探索起来不是越有乐趣吗?”他又加了一句老爸常念叨的话:“人生就是不能缺乏接受挑战的勇气!” “好,不错!”老爷爷满意大笑,笑得胡子直抖,他袍袖一展,“那么,快快迎接你的新生和挑战去吧!” 苏钰再次感觉天地倒旋,脑袋一晕,眼前已是另一片光亮景致。 一回:轮回不知数 这人有一双修长的手,他的头也是乌黑的。 光看背影,这是一个挺拔的少年。 此时少年的右手向外侧微微舒张,手背朝外,食指与中指之间正自然地隔开着五六毫米的距离,那正是一支细烟的距离。 少年右手又往内收,左手大拇指轻轻向上一挑,然后左手缓缓移到了右手十厘米之前----这是点烟的动作,如果少年手里有烟的话。 而排除掉乌簪束与长袍广袖的违和感,少年点烟的动作其实是非常流畅帅气的。 他又微微低头,轻轻吐息,然后星眸半敛了起来。 那神情,真是说不出的……优雅,与魅惑。 假如……是说假如。 假如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做这套动作,有这样神情的,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男人穿着深蓝灰的西装,雪白的衬衫,结着青色条纹的领带,领带夹银灰,而袖扣墨蓝。他抽烟,深吸,浅吐,然后半阖下内敛的双眸----那么他真是,迷人极了。 是的,这必然是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才有的姿态。这样的姿态,至少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长古装的青涩少年身上。 当然。说是不应该。事实上。这个少年。还是有了这样地姿态。至于原因。只不过是来自于这躯壳里跨越千载时空而来地未来灵魂。 祝昊宇就是这个灵魂地名字。而一天以前。他还是那繁华喧天现代化都市里地一个金钻男士。 一夜之间。他穿越了。来到一个陌生地时代。进入一个陌生地身体。变成一个莫名地人。 穿越。这是多么时尚潮流地一个词。它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还可以是名词。但如果它变成了正在进行词乃至于过去动词。那它就是一颗苦涩地果实。 至少抛去穿越地华丽外衣。祝昊宇现在就感觉到了它地苦涩。 因为他所面对地。远远不是穿越。然后变成另一个人那么简单。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祝昊宇从窗前转过身,面向门边。 一颗梳着两只角包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然后是半个小巧的身子,最后是一双蹦跳着的腿。 这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小少年,清秀稚嫩的模样,大眼睛骨碌碌的,灵动可爱。 少年快手快脚地关上房门,然后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包巴掌大的小东西,欢声道:“小姐,快看这是什么,你最喜欢的四珍玫瑰香糕哦。我好不容易托厨房的小严哥帮忙,他才从镇上的丰馐楼带了些上山呢。” 祝昊宇心情沉重,不但无法被小书童的欢乐感染,反而微微蹙起了双眉。 “小……”小书童有些委屈地敛下眉眼,“好啦,我知道叫错了,要叫公子嘛……但是,人家叫小姐比较习惯,而且这里又没有外人……” “玫瑰香糕。”打断书童的话,祝昊宇一伸手,习惯性地微抬下巴,指向小书童手里的糕点。当然,祝昊宇并不是真想吃这个东西,他只是想要打断小家伙嘴里那些让他烦心的话语而已。 “小……公子你不生气啦。”小书童立马眉开眼笑,一边乖巧地递上手里的包纸糕点。 祝昊宇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缓缓嚼下去,只觉满嘴都是芬芳香甜。 然而他的心,是苦涩的。 “可以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剩下的你都吃了吧。” “公子……”小书童的嘴角在一瞬间就往下弯了起来,黑亮的大眼睛里泛起些蒙蒙水雾,“公子,你是不是生吟心的气啦?吟心知道错了,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小姐就是啦。” 祝昊宇有些头痛地用手撑住额头,实在是没心情应付眼前的小丫头。 是的,这小丫头虽然是一身书童打扮,穿得也灰不溜丢的,但祝昊宇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清秀的小家伙不是一个小少年,却分明是一个小丫头。 女扮男装,这在古人眼里虽然惊世骇俗,不可思议,但在自千载时空之后穿越而来的祝昊宇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稀奇。至少吟心女扮男装在外行走,虽然从未被人揭穿过,但在祝昊宇的眼里,却也从未把她当成男孩看过。 那么作为吟心侍奉的主人,吟心口中的“小姐”,祝昊宇几乎是不用想,也该知道是自己附身的这个身体是个什么身份了。当然,排开这些外在的推测,即使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祝昊宇只凭胸口与下身的不适感,以及自己声线的不正常,也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公子”,分明也不过是个西贝货! 莫名穿越,失去自己多年来奋斗所得的一切,失去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时空,更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与朋友,祝昊宇已经郁闷得牙痒痒疼了。可偏偏,这不但穿了,还给穿成了一个大姑娘,祝昊宇又该怎么郁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奇遇”? “我没生气,我只是有点头疼。”但无论如何郁闷,迫于现实,祝昊宇还是得先把吟心给安抚好,“吟心,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叫我,怎么样?” “公子……”吟心张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祝昊宇,好一会,见他淡漠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这才低下头,小声道:“知道了,公子。” 她转身走向房门,刚到门口,又转头望着祝昊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昊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量用柔和的声调道:“还有什么事情吗?吟心?” 吟心扁了扁嘴,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公子,你也不用太担心了,端阳节假期今天就结束了,夫子他只是叫……叫梁公子下山办点小事而已,说不定他今天……今天回来还能赶上申时的夕食呢。” “梁?”祝昊宇眉梢微微一挑。 吟心惊讶地微张小嘴,疑惑道:“是啊,公子,难道你不想梁公子吗?从前日休假起你就一直都念叨着他呢。” 祝昊宇只觉天旋地转之感油然而生,看吟心那表情,分明是说:“小姐,你那相思病都那么明显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双手悄悄背到身后,左手抓住了有些抽搐的右手,祝昊宇淡然一笑道:“没有,我只是今天有点不舒服,你先出去吧,等他回来了再叫我。” 吟心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告退出门。 “吱呀”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祝昊宇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张。 好一会,他忽然将反背的双手举到眼前,然后自嘲一笑:“看来即使是换了一个身体,原来的一些习惯,总还是变不了。” 紧张激动或愤怒的时候,右手会有轻微抽搐,这是祝昊宇自少年时代拼搏事业起就养成的小毛病。这个习惯见证了他无数次失败,也见证了他一路的风雨与辉煌,而如今,即便错身千载,这个习惯,居然也依旧紧紧跟随,不离不弃! 祝昊宇双拳紧握,漆黑的双目,蓦然深如沉潭。 二回:如果我是祝英台 这已经是一个陌生的时代了,然而既然重生,祝昊宇就必须展开他新的生活。 就在今天清晨的时候,他确定了自己穿越的现实。那个时候,他正醒来在一张堆满了线装古书的低矮硬木大床上,几番折腾,终于现自己的灵魂竟然附在了一个敢于女扮男装,异乡求学的古代贵族小姐身体里。 而这位小姐的芳魂却杳杳然,不知何踪。 这个事件十分不可思议,但祝昊宇也不是无法理解。简单点想,他祝昊宇不就是赶上穿越的潮流了么?复杂点想,却又不是祝昊宇能想得到的,所以他干脆不想。 事有轻重缓急,祝昊宇更习惯当先解决近前的问题。而对此刻的他而言,最主要的,还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与所处环境,然后就如何生存而做出应对。 吟心已经退出屋子,祝昊宇依然站在窗前,他在心中默默整理着已知的资料。 先是时间:时间古代,具体未知,但初略估计,在唐以前,汉以后。 因为椅凳之类是在唐以后才出现的,而造纸术的大进步是在东汉以后。从目前这位假书生的房间摆设来看,有矮床、屏风、案几、筵席,却独无椅凳,再加上家具制造工艺颇为精细,装书用纸白净光滑,基本上就能由此而判断出当前时代在魏晋南北朝交期之间。 其次是地点:地点在山上,山上的一座书院之中,具体未知。但从植被特点与端午气候来看,应该是在南方。 再次是人物:目前已知人物有女扮男装的书生与书童两人,以及疑似为假书生所倾慕的那位梁公子。书院假期将尽,梁公子下山未归,至于其它学子,大致都在假期“离校”当中。 已知信息很少,而且全部是祝昊宇在这小小的寝室之中得知的。已知信息也不少,因为只要足够谨慎与细心,哪怕只是这小小的寝室,也足够祝昊宇寻找分析出更详细更复杂的信息。 这也是祝昊宇自从接受自己穿越了地事实以后。却一直不愿走出这个房门地原因。 按照祝昊宇地习惯。每到一个陌生地地方。每面对一个新地难题。他都会第一时间将所有能找到地细节信息事先掌握。然后归纳分析好。再去决定第一步要怎么走。 这样做或许在初期会浪费许多地时间。但祝昊宇地理念是:地基未成。绝不构架大厦! 已知信息终究还是太少。祝昊宇又绕过屏风。坐回床上。认真了解起那一长叠书地大致内容来。 书地内容颇为繁杂。有《尚书》《礼记》《孔子》等儒家经典。也有《老》《庄》《周易》等道家经典。以及一些杂记和诗集。 值得注意地是。孔孟地书较新些。似乎是新得地。而老庄。尤其是《易经》。最显旧。上面地笔记也做得最详尽。显然倍受主人偏爱。 而诗集的内容就更复杂了,有最著名的《诗经》《楚辞》等,也有《蔡琰诗集》《建安文集》,在这之外,甚至还有一本《竹林七贤外传》。一看到这本书,祝昊宇就又可以确定一点,这个时代,至少是在魏以后,或许,就在晋,可能是西晋,更可能是东晋。 此外还有一点是祝昊宇特别注意的,那就是这些书都是手抄书----当然,魏晋时期应该还没有明印刷术,手抄是很正常的。而祝昊宇在意的是,这手抄的字迹与书中批注或笔记的字迹竟一直都是相匹配的两种,一种秀丽小楷,一种方正魏隶。 抄书字迹与批注字迹往往相同,那么很显然,这些书拥有两个不同的主人。两个同样勤奋,也极相得的主人。 一个主人喜爱老庄与杂学,一个主人喜爱孔孟与传记。 不用多想,祝昊宇也知道,这些书的主人是一男一女。而那位女子,正是自己附身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叹息一声,祝昊宇感觉自己的心理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这才拿起一本《蔡琰诗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然后翻开扉页。 果然,扉页的左下脚直书着一行秀丽小楷,标记着主人的身份:“壬戌年春祝英台抄录于玉水祝庄”! “果然如此。”祝昊宇苦笑一声,又将书放下,一手撑住额头,尾指开始习惯性地摩挲起眉心。 与激动愤怒时右手会颤抖的习惯相类似,这是祝昊宇思考时的又一个习惯动作。 事实上,早在知道自己附身的这位小姐带着书童女扮男装来到书院求学,同时这个书院还有一位梁公子与她同房时,祝昊宇对这位小姐的具体身份,就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梁祝》作为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祝昊宇不能说不熟悉。梁祝故事生在东晋,祝英台的小丫头就叫吟心,祝昊宇也是记忆清晰的。甚至祝昊宇还熟知着六个版本以上的梁祝故事,脱口就能说出十八相送的每一个细节----当然,这些除了让祝昊宇清醒地认识到他所要面对的问题会有多复杂以外,对他的现状,并不能有多大的帮助。 因为对祝昊宇而言,他是堂堂男儿,既然由他穿越变成了祝英台,他自然就不可能再允许梁祝故事按照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毕竟,他不是祝英台,他是祝昊宇,祝昊宇的心里可能会装上祝英台,却无论如何也装不上梁山伯。 没有了祝英台,又哪里来的梁祝? 然而,祝昊宇又成了祝英台。 如果我是祝英台----你想要怎么样? 祝昊宇苦笑,他不怀疑自己的生存能力,但他怀疑自己心肠的坚硬程度。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究竟该怎样应对这个现实,而是该怎样才能算对得住爱护关心着祝英台的人们。 毕竟他没有强占别人东西的习惯,尤其,这原本应该属于别人的……还是数不清的深沉感情。 少年时的特殊经历使得祝昊宇在面对情感的问题上有着乎寻常的偏执,乃至洁癖。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也逐渐养成了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习惯,比如说,他认为是属于自己的人或物,他就一定不会放手,而他认为是属于别人的,他也从不会多费丁点心思。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许多年,也取得了一些可称是不凡的成就,而祝昊宇的心里却始终有着一道底线,那是他曾经最贫穷时候所残留的一点骄傲----别人的东西,尤其是情感,他不屑于去侵占! 固执于这一点,那是因为,祝昊宇尝过抢夺与被人抢夺的滋味,也尝过唾弃与被人唾弃的滋味。 不愿意接受无法对号入座的感情,无关道德,只是因为骄傲。 “我不屑……”祝昊宇曾经就是这样的说的,可如今,他却现,他无法这样说。 因为感情洁癖为他衍生出了另一个偏执,那就是责任感。 祝昊宇明白,继承了祝英台身体的自己,同样无法不延续她的责任。责任心,同样是祝昊宇为人的根本。 哪怕祝昊宇的心中,是如此厌恶着这个继承。 他是男人,他是现代人,而他穿越了,到了古代,成为了一个复杂的古代女人。 如果祝英台的芳魂无踪,身体被别人侵占,很亏,很冤,那么祝昊宇冤不冤? 只是祝昊宇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抱怨与喊冤的土壤,不论陷入的是怎样的困境,能够带着自己走出去的,终归还是只有他自己。 而对目前的他而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扮演好祝英台,并同时将“女扮男装”继续完美演绎下去。 “女扮男装”对本是男人的祝昊宇而言并不困难。扮演好祝英台,不让她身边的人现此祝已非彼祝,才是祝昊宇当前的难题。 从祝英台的藏书来看,她喜爱老庄玄学与诗集杂谈。这些东西与经世致用无关,更多的是带着一种不问世事的自我张扬。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祝英台自小生活优渥,骨子里带着富贵闲人所特有的清高与远离世俗。 对还没来得及经历世事艰辛的贵族小姐而言,她还未懂得什么是现实,她只是一径坚持着追求自己的梦想,也许,她的心中还隐藏着不可弱于男儿的一点小小骄傲。也许,她在旁观之中,也对这个时代与这个世局抱有着深深的不满与叛逆----这就是祝英台吗? 真正的祝英台是怎么样的,祝昊宇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他只能根据祝英台留下的一些旧物与曾经熟知的传说来推断祝英台的性格,而前路具体该怎么走,就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而言,他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再次绕过屏风,祝昊宇来到案几前,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毛笔。 他右手稍稍一顿,提起笔,却不蘸墨,只是左掌朝上,右手用毛笔尖轻轻在手上划了起来。 他一组一组字地划,一连串划下来,分别是:梁山伯,马文才,祝家庄,东晋,王谢门阀,北五胡。 划完后,祝昊宇提着笔怔怔出神了一会,良久,才又在手上重重写下两个字:“名士”! 是的,他继承了祝英台的责任,但他还是未必要按照既定的轨迹将祝英台的道路走下去。 在现代,他事业有成,但是,他也很累了。 祝昊宇很想问自己:“责任之外,我是不是更可以去寻找自己的自由?这是名士的时代,那么,这也是自由当先的时代……” 遥想之中,祝昊宇的心中渐渐浮起了青山绿水,莲蓬乌舟。那是他学生时代常有的梦境,只是现实让他不得不走上一条追名逐利的道路。可是,这已经不再是祝昊宇的那个时代了。祝昊宇成了祝英台,而祝英台的责任里,没有必须要功成名就这一项吧? 一抹青莲般亭亭清雅,又桀骜淡漠的笑容渐渐浮上少年秀美的脸颊,这是祝英台的面容,而这笑容,却来自祝昊宇的灵魂。 三回:书院檐角弯 申时日将西落,祝昊宇打开了房门。 微带暗红,但仍然明亮的阳光斜斜地跨越一重重山峦与勾檐蟾角,铺满了祝昊宇寝房的门里门外,也铺满了他的一身。 此时的少年,俊秀挺拔,唇角带笑,当真是如玉温润,如松刚健。 这里是尼山书院,山木青翠,而山阶高高。祝昊宇住的竹风院正好在书院的西北角,他站得高,远远地便见到三三两两高冠博带的年轻学子们自山下石阶之上6续走进山门,他们的步伐或从容轻缓,或疾似带风,想来是到了该归山的时候,无论外间尚有何事,也总必须回到书院的轨迹中来。 “祝兄,等人吗?”一个戴着笼冠,穿着敛袖锦袍的高大少年缓步自竹风院的内门走进,他一边步向左厢房,一边随口向着祝昊宇打招呼,“你那梁兄似乎仍在山下流连,不知是那山花迷人眼呢,还是那山风牵人魂。”他说着话,又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祝昊宇。 祝昊宇负手而立,衣带当风,轻轻向着这少年一点头,淡淡道:“山阳尚暖,多晒晒也无妨。” 宽袖之中,谁也看不到,祝昊宇的右手又在微微抽搐。 如果是原来的祝英台,会怎么应对这少年的言行,祝昊宇不知道,而如今的祝英台,却只能用出太极消打之法,同时少说少错。 “这个人是谁呢?”祝昊宇在心中暗暗思索。 “祝兄今日心情似乎尚佳呀。”对面少年的脸上却微露出惊异之色,他用一种考量的眼神深深地打量着祝昊宇,“祝兄今日风采大不同往昔,别是英姿飒爽,莫非这几日不见之间,祝兄得遇喜事了?” 祝昊宇面上神色不变,右手的抽搐却悄悄变得激烈。 “无事。”祝昊宇淡淡道。“休息了几日。心情自然更为舒畅。”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面少年地神色变化。见他惊异疑惑之色竟然更重了些。心中也升起几分不妙地感觉。 在他看来。自己地态度算不上好。可在对面地少年看来。这祝英台地态度似乎要更糟糕些才算正常。 是他们曾经有过节。还是祝英台地大小姐脾气作。只是单纯地看他不顺眼? 无论哪一种。对祝昊宇而言。都不是个好消息。 还好对面地少年对“祝英台”地反常并没有深究地打算。他只是摇头一笑。推开自己地寝房。一边关门。一边又留下一句:“祝兄今日似乎比往常少了几分风韵。多了几分清朗。” 门一关。祝昊宇伸出左手。摸摸鼻子。也摇头笑了。 “这人究竟是谁呢?”虽然熟知梁祝的传说,但那些毕竟只是传说而已,仅凭那些传说,祝昊宇就是再神,也猜不出这家伙的具体身份。毕竟他既不是梁山伯那个标志明显的主角,也不是马文才那个摆明就是坏蛋的第一反配。魏晋人物那么多,谁知道他是有名无名的哪一个? 时间依旧悄然流逝,就在祝昊宇的思索之中,天边夕阳渐暗,眼看就要下山了。 吟心就在那少年离开后不久又来到了祝昊宇的身边,她是来叫祝昊宇吃晚饭的。 而在这之间,祝昊宇脑中又添了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温饱问题。 一直到吟心说着“夕食”时间已到之时,祝昊宇才想起,古人是只吃两餐的。他今天中午心情不佳,根本就没想到要吃午饭,可如今已经面对现实了,祝昊宇就不得不考虑着自己该怎么适应这一日两餐的“折磨”。 “吟心啊,晚饭我不想吃了。”祝昊宇顿了一下,试探着道:“到亥时初刻的时候,你再给我找点饼来吃,怎么样?”他并不是真的不想吃晚饭,事实上,因为没吃中饭,他现在已经感觉到饿了。但为了知道今后能不能随时加餐,祝昊宇还是硬着头皮扯起了小慌。 “公子!”吟心的声音瞬间就高了八度,她瞪大着眼睛,神色激动,“吃饼可以,但你怎么可以不吃正餐呢?” 又是几个学子结伴走进竹风院,吟心高扬的声音当即就引起了他们的侧目,一个身穿杏黄宽袖衫子的清瘦少年蓦然转身。他头微扬,唇角带着鄙夷之色地向下拉起,冷笑道:“祝英台,看看你教出来的小奴才是个什么样?你还嫌给我们士族丢脸丢得不够是吧!” 祝昊宇脑中快转过几个应对方案,就在那少年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的脸色也冷了起来。 “吟心如何,是我祝氏家事。”祝昊宇脊背挺立着,眼神凌厉得仿佛闪着寒光,“怎么?横加干预他人家法,就是你的士族风范?” 就这说话之间,祝昊宇就已经想明白了。祝英台作为一个千金小姐,既然敢于女扮男装外出求学,性情自然不会是温和软弱的。而从这黄衫少年面对祝英台的态度来看,两人分明是积怨已久,基本上没有化解的可能。既然如此,祝昊宇对这人自然就没什么客气可言。 “哼!”黄衫少年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他重重地向身后一甩宽袖,“祝英台,你少拿什么士族风范压人!你未经宗族许可,便私自与寒家子结为异性兄弟,早晚有被收拾的一天,你就等着吧!” 黄衫少年这话一说,与他结伴归来的几个学子也一齐冷笑了起来,算是应和他的话语。 吟心却呆呆地、冒失地,忽然一指竹风院的内门,低声惊呼:“梁公子!” 那门口正站着两个颇为狼狈的少年,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宽衫白帽,矮个麻衣包头,两人互相搀扶着,都是一般的灰土满身,而那高个少年的左臂之上,更仿佛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四回:梁山伯与马文才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吟心。 一看到狼狈归来的梁山伯与四九,吟心低呼过后,便连忙小跑着向他们主仆奔去。在她想来,她家小姐既然早已倾心于这位梁公子,那这位梁公子的地位便等同于未来姑爷,作为小姐的贴身丫头,她对梁山伯自然是要关心着紧的。 祝昊宇却呆了一呆,他还没善良到看到一个陌生人受了点小伤就紧张激动的程度。 当然,对祝英台而言,梁山伯并不是陌生人。对祝英台而言,梁山伯非但不是陌生人,还是无比熟悉亲近的人。所以一呆过后,祝昊宇也赶紧快步向门口的梁山伯走去。 “呵……这不是梁兄嘛!”适才与祝昊宇生龃龉的黄衫少年忽然将声音一扬,带着一脸讽刺笑容站定,望向梁山伯,“梁兄你这是被人打劫了还是打劫了别人啊?我们尼山书院可是求学圣地,你衣冠不整,形容不端,却是个什么意思?” 梁山伯没有理会他,只是柔和地望着已到近前的祝昊宇,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个淳厚的笑容,低声道:“英台,我回来了。” 祝昊宇右手背到身后,左手扶住一身灰土尤带血污的少年,勉强笑了笑道:“回来就好,不过你这一身狼狈……还是快回房收拾收拾吧。” 梁山伯的眉头却非常敏感地皱了皱,他看出了祝昊宇笑得勉强。 “英台,你别太担心,我没什么的。”梁山伯仿佛安抚小弟般伸手拍了拍祝昊宇的肩膀,“只是一点小伤,我们回房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与四九扶在一起的另一只手,向吟心道:“吟心,我与英台回房,四九就先请你照顾一下,可好?” 吟心连忙扶住四九,使劲点头。 祝昊宇忍住心中的陌生与排斥感,左手又将梁山伯扶紧了些。 “英台。你地右手怎么了?”梁山伯一边直了直腰。视线忽然落到了祝昊宇负在身后地右手上。 祝昊宇扶着梁山伯。一只脚已经向前迈开。这时下意识地便是一顿。右手更是向着身后缩了一缩。 “英台。你怎么了?”梁山伯神色一紧。一手抓住祝昊宇地肩膀。另一手已快抓住了他地右手。 如果祝昊宇仍是原来地祝昊宇。当此情景。他肯定暴怒起来。右手是他地逆鳞。当他地右手习惯性抽搐时。他从来都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触! 然而祝昊宇却终究已不是原来地祝昊宇。他地灵魂重叠进了祝英台地身体。他地怒火便如被玄冰压紧地活火山。不论心底如何咆哮冲撞。他还是必须蛰伏。再蛰伏! “没……什么。”脸色有些泛白。祝昊宇笑得更是勉强。他右手手掌抽搐。手臂却蓄满了力量。准备好一有机会就快将手掌抽回。 “英台,你的样子很不对劲,不如与我一同去找钟大夫看看吧。”梁山伯方正的脸上满是担忧,那仍然有些稚嫩的轮廓在这神情之下显得格外庄重。 祝昊宇不出声来,只是忙将头低下。不知为何,真实年龄已过而立,并曾经手握庞大财势的他,面对这个仍然稚气未脱的少年时竟然感觉到了心虚。 毕竟是太过熟悉梁祝的故事了,即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祝昊宇看到梁山伯的第一眼,还是觉得万分对不住这个人。 梁山伯是一个祝昊宇在传说里熟悉,在现实中陌生,而又应该熟悉的人。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口,祝昊宇想起自己年少之时,冷漠地拒绝那个骄傲的千金小姐时,那个她说的话。她说:“祝昊宇,其实你一点也不冷漠,我知道,你拒绝我,其实是你太心软。” 骄傲的她竟然会如此说话,实在是因为,那个时候祝昊宇一无所有,而如果接受她,那么她就会跟着他一无所有----但祝昊宇自己知道,少年的自己,不止是心太柔软,更甚的,他缺乏勇气。 祝昊宇的勇气与自信是在挫折中建立起来的,就如同他的骄傲是在自卑中建立起来的一样。 这样的人,往往有着别样的偏执。而这种偏执又使得他容易陷入自己给自己结的茧里,从而形成了七分冷静,二分疯狂,一分淡薄。 再抬起头,祝昊宇将所有乱飞的思绪甩掉,只听得那黄衫少年说道:“呵……果然是非一般的兄弟情深啊!”而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弹了弹宽袖下摆,微扬着头踱到两人身边,“梁山伯,你上次欠我五两金,准备什么时候还啊?” 祝昊宇的右手手掌又是重重地一抽,梁山伯忙将抓住他手掌的手腕收紧了些,另一手轻拍过来,以示安抚。 嘴角微微抽了抽,祝昊宇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啼笑皆非,大概说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了。 “喂!”一边的黄衫少年不耐烦地走到两人近前,一手揪住梁山伯的衣襟,“梁山伯,我跟你说话呢!” “谢兄,”梁山伯转过头面对他,苦笑道:“我何时欠你五两金?你莫要胡闹。” “嘿……不记得了?”黄衫少年的脑袋微微歪了歪,又不屑地笑了起来,“也是,你怕是不知欠过了多少债,否则又怎会如此狼狈而归?定是……被某一任债主给打的吧!哈哈!”他说着大笑了起来,与他结伴的几个学子也跟着哄然大笑。 祝昊宇心中也是苦笑,他只觉得自己恍惚看到了一群高中的小朋友,正在上演校园威龙之类的肥皂剧。这个世界真是,不管什么时代,都不会缺乏无聊的人啊。 蓦地“砰”一声响打破了众人的大笑----好似一道重锤突兀地敲打在满地冰晶上,有几人甚至张大着嘴,都还没来得及合拢。 出声响的是一座高有三尺余的大石墩。当然,石墩本身是不会声的,它之所以能出声响,只不过是因为有人将它高高地举了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地! 众人的注意力当即就被全数吸引,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往声处看去。 只见一个窄袖笼冠的锦袍少年正一手提枪,提红缨亮银枪,一足高踏,踏石墩之上,然后满脸高傲地望向众人。那神情,仿佛俯视蝼蚁,又威风凛凛。 这少年,却正是祝昊宇踏出房门之时遇到的第一个与他打招呼的学子。对于这人,祝昊宇的印象仅是停留在“还算讲理,有点敏锐”的范围之内,却绝对想不到,这人还有这样的威风。 惊异地望向提枪少年,祝昊宇没注意到,自己右手的抽搐已悄然平息了。 “你们在吵架吗?”提枪少年淡淡道,“怎么不继续了?莫非,你们想要仔细观摩我的马氏枪法?” “马氏?”祝昊宇皱眉苦思,感觉这“马氏”二字总是别有意味。 “英台,”梁山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很难受么?” “他是谁?”祝昊宇仍然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 “他?”梁山伯很是担忧地望着祝昊宇,“你说马兄吗?他是马文才啊,难道英台你不认识了?” “马文才?”祝昊宇双眉猛然一抬,微怔过后,蓦然大笑起来。 五回:一笑传说事 “祝兄何故大笑?莫非马某姓名有何可笑之处?”马文才反手挽了一个枪花,长枪斜横,蹙起剑眉望向祝昊宇。 “没有,想笑而已。”祝昊宇大笑之声好不容易止歇,一边回话,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当然,瞧瞧马文才这造型,这相貌,这气派----这就是传说中一身痴肥的蠢物马文才? 只怕任何一个听说过梁祝故事的现代人走到这里来,都要忍不住大笑的。 笑什么?笑世事荒诞?还是笑传说无凭? 笑什么?可笑而已。 祝昊宇右手的抽搐已经平静下来,他的心情也随着这一笑而轻松平静,就像是洪峰过去之后,深湖一般地平静。 “山伯,我们回房。”祝昊宇轻轻一拉梁山伯,与他相携着往寝房走去。这次没人再阻拦他们,这次除了他们,所有的学子都望着马文才,他不言不动,其他人也就一起不言不动。 祝昊宇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将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马文才的眼里又闪过一道深沉地疑惑与考量。 祝昊宇现在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马文才了,他现在苦恼的是,应该怎么坐。 “坐”,这原本是多么简单清楚的一个动作,对现代人而言,只要臀部有着落就是“坐”,可对东晋的书生梁山伯而言,“坐”,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一回房,与梁山伯一起转过了屏风,祝昊宇就顺势坐到床上。他的坐法是现代人观念里最普遍的臀部着床,双腿落地。 可这个时候。梁山伯有意见了。 “英台。你这……是何姿势?”他很是忧虑地望着祝英台。似乎在以为对面地人或许神志不清。“英台。你可有察觉?你今日。有些反常……”他说着。脸上地表情也很明显地表达出了他地潜台词。比如说:“英台。你是中邪了还是脑子坏了?” 祝昊宇一头雾水地回望梁山伯。顿了有几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唐以前地古人们。多是跪坐。而几乎没有立坐地! “哦。这个。这是坐啊……”祝昊宇顿了一顿。脑子飞快转弯。一边笑道:“山伯。你没听说过。胡人就是这样坐地吗?” “哦?”梁山伯疑惑地望着祝昊宇。他脑袋微侧。一手虚抬。仿佛在测量着祝昊宇所谓地“坐”。“这是……‘坐’?胡人就是这样坐地?” 祝昊宇扯着嘴角。尽量含蓄地笑道:“是啊。这是胡人地坐法。你也试试。比跪坐舒服。” 他一边说着,心中已开始告诫自己,从今以后,一言一行都要一再多加注意,在未真正熟悉晋人的生活习惯之前,绝不能因为这些细节而引起别人的怀疑。 毕竟一次反常可以当做偶然,而多次重复的反常却足够引人深思了。 梁山伯当然想不到眼前的祝贤弟早已换了个灵魂,所以他半带惊奇半带钦佩地一叹,点头道:“英台你素日多有涉猎杂学,如今看来,所知果然广博,愚兄大有不如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曲起双膝,将臀部落到床沿上,也学着祝昊宇样子,“坐”了下来。只不过他的腰背挺直,动作僵硬,看起来正经得滑稽。 祝昊宇忍不住笑了笑,这次笑得却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自然得多。 梁山伯也笑了,他的笑容是一惯地淳厚。 “英台,这胡人的坐法果然一如他们行止般随意,既随意,且舒适。”梁山伯柔和地笑着说,手轻轻拍到了祝昊宇的肩膀上,“不过你我皆汉家士子,幼学经史子集,胡人坐法,私时尚可效仿,却不得传于众目之下。毕竟……我朝江北大好河山,正祸乱于胡人之手,当今也颇有收复之意,关于师法胡人之事,你我总该避忌些才好。” 祝昊宇双目微敛,点点头。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瞬间便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梁山伯这文绉绉的几句话,说来简单,实际上,却在里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如果以梁山伯为典型来看东晋正统士子的话,祝昊宇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一是思想开明,因为梁山伯对于学习胡人“立坐”并无排斥之意;二是颇以汉家正统而高居,因为梁山伯说到了收复江北,可见在他们的心中,原本汉朝的版图,仍该是属于他们晋王朝的;三是虽然相对开明,但在正式场合,礼法忌讳仍然不少,因为梁山伯说到底,还是在反对“立坐”,只不过他说得比较委婉罢了。 而除去这些,祝昊宇更注意到了关于梁山伯本人的一点东西。 比如说他言行的宽厚,以及最后的那一句“你我……”。 就在最后劝诫祝昊宇关于师法胡人之事需要避忌之时,梁山伯用的人称对象,竟然不是单纯一个“你”字,而是“你我”。 这就值得祝昊宇深思了。 深思在这之前,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关系究竟已展到什么程度,才使得梁山伯在劝诫祝英台之时,会连自己也搭到了一起去呢? “你我”二字,看来随意,但正是这种随意,才更显出在梁山伯心中,他与祝英台已是一体,自当祸福与共的意念。 联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祝昊宇的心深处都仿佛响起了一声遥远的叹息。 这叹息声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偏偏轻微又清晰,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 祝昊宇是亏欠了梁山伯,只是这亏欠的程度随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结识的时间不同,在他看来,总也还是有轻重之别的。如果梁祝只是初识,祝昊宇对梁山伯的歉疚顶多也就停留在破坏了一桩感人传说的遗憾上,但如果梁祝感情已是深笃,他心里就不免有硬生生棒打鸳鸯的罪恶感了。 然而事实上,错的又并不是他祝昊宇,这种憋屈又疼痛的感觉让祝昊宇几乎就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充满伤痕与无助的少年时代。 或许梁山伯自己还没感觉到,但祝昊宇已经感觉到了,这个梁书呆,对他“英台贤弟”的感情显然早已出了正常的兄弟之情。 无论如何,对于梁山伯,祝昊宇都是欠下了。 因为他,使得梁山伯从此失去了他的祝英台。 微微一笑,祝昊宇心中自嘲,不明白究竟是自己钻了牛角尖,还是牛角尖击中了自己。 六回:油盐衣食也麻烦 然而毕竟是无根的穿越一族,此刻的祝昊宇还没有资本去为梁祝故事做太多感伤,他当前最紧要的,还是适应古代生活。 这是将近两千年的时光鸿沟,此刻的祝昊宇无法预料,自己需要经历怎样的磨合与解读,才能堪堪填补住这几乎无法测量的鸿沟。 第一次痛苦经历来自于晚餐,当然,晋人们将晚餐称之为“夕食”。 祝昊宇的第一顿“夕食”,是在等梁山伯换好干净的衣物,收拾整理好自己的形貌后,才随他一起去膳堂吃到的。 膳堂在书院的东北角,而作为学子们留宿寝院的竹风院,却位于尼山的西北角,祝昊宇吃饭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从尼山西北峰下到尼山中腰,再从山中腰爬到尼山东北峰。 虽然很不理解当初创建尼山书院的人为什么要设计出这么一个折腾人的格局来,也很怀疑等他们到了膳堂以后天色是不是会黑掉,但祝昊宇却只能把所有疑惑都悄悄揣在心底,闷着头咬着牙,跟着梁山伯爬山。 尼山山势并不陡峭,相反,山上奇松怪石皆有,山花也清丽绚烂,总的来看,这景致是很宜人的----当然,前提是欣赏这宜人景致的人身体上并无任何不适。换句话说,如果谁一边走路,一边全身筋骨都跟着自己唱反调,只怕无论路边风景有多好,都会没心情欣赏的。 祝昊宇走山路的时候,就处在这么一个全身筋骨都跟自己唱反调的情况下。 这种不适,在他没有大量运动的时候,还没体现出来,但一旦走上这弯弯绕绕,一折几坎的小山路,他现在所处的这个身体与灵魂之间的违和与差异,就被持续着放大了。 先是衣袍。晋人尚穿宽袖博带,祝昊宇此刻就是一身月白色的衫子,一走路,便见大袖翩翩,衣带飘然。当然,这姿势是极潇洒的,可是走山路的时候不合适啊。这端午时节,他却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也不知有多少层,既不透风,又很容易勾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稍不留神,衣服上又是几个印子,麻烦得祝昊宇还没走上十分钟,就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不是身体体力的问题,而是祝昊宇心理上无法承受这样的束缚。 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大衫博带。第一次束长。第一次……感觉到无处不是陌生。就连自己地身体也是陌生地。 他现在已经只能暗暗庆幸一下晋人还没有女子裹脚地习俗。庆幸自己至少不用承受那种摧残。以聊作安慰。 这一刻。祝昊宇忘记了自己曾经在事业上取得过多大地成就。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怎样地风云人生。他已经不再是二十一世纪地那个金钻男士。他只不过是在古代挣扎着求存地一缕未来孤魂。 因为就在这里。就在这一刻。他才现。他甚至必须从走路开始学习起。开始学习行走。开始适应古代地生活。 这一刻。祝昊宇现自己无知得像个婴儿。这一刻。祝昊宇才蓦然感觉到。少年时代地自己。过地还不是最艰难地。而命运无法预料。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未来究竟是崎岖还是坦途。 人没有预料未来地能力。人能把握地。也只有现在而已。 然而这个事实,又让祝昊宇免不得多了几分淡薄无争之意。 他本是习惯于算计之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说的就是他曾经的辉煌。而这样的人物,到某一天忽然现,原来不管自己如何算计,最后却逃不过命运的一纸笑谈时,他受到的又是怎样的打击? 或许不求闻达,不论功名,只愿自由闲逸度过新生,就是祝昊宇遭逢大变之后,心里最真切的念头了。 只是争得太多,他会累,而不争,又如何自由? “英台……”梁山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打断了祝昊宇心中的纠结,“你今日……究竟有何不适?”他看着祝昊宇满头大汗,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眼睛深处闪过怜惜。 “没什么……”祝昊宇一顿,讷讷地回他,“只是染了一点风寒,筋骨酸疼。” 梁山伯没有怀疑,他根本就没想过,他的祝“贤弟”会对他说谎。 在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语之后,梁山伯又说:“英台,你这几日留在书院,都看了些什么书?晚膳之后,我们详细交流,如何?” 祝昊宇心中苦笑,祝英台看了些什么?而他本人所学,又大多是经商之道,对中国古代文史不过有个粗略的了解而已,在这种对时事一抓瞎的情况下,他能跟梁山伯交流什么? 从来都是多说多错,梁山伯对祝英台又是无比熟悉,这个时候,祝昊宇根本不敢跟梁山伯多说话。 “呵呵……”先是有些干巴巴地笑了声,祝昊宇微一犹豫,才抱歉道:“山伯,我今日身体不适,想早些休息,交流之事,只能另找时间了……” 梁山伯面上又生起些了疑惑,他微微瞠目道:“英台,你何故与我如此客气?你我同窗二载,兄弟同心,你今日却为何……” “我有点头疼。”祝昊宇忙打断了梁山伯的话,他一边皱眉表示不适,心里头一边苦笑不止。这可不是少说少错,这几乎就是逢说必错了。 还好在梁山伯的心中,对自己的英台贤弟始终是万分信任,也十足关爱的。祝昊宇一说到头疼,梁山伯就不再多言,只是举止上,对他更显爱护。 到两人走进膳堂的时候,祝昊宇就只感觉到全身几乎都要散架了,而肚子却饿过了头,看到食物以后,非但没有食欲,反而开始反胃。 这已经算是不正常的晚餐了。因为申时已过,就连酉时都将过尽,青瓷油灯也已经点了起来,而膳堂之中,除了书院的管家与几个仆役,就只剩梁山伯与祝昊宇。 祝昊宇估摸着,大概是自己走路太慢,所以错过了正常的“夕食”时间。 当然,这个时候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他已经决定了,以后尽量少说话,实在不行,装病装哑也要坚决贯彻沉默是金的信条。 “梁公子,祝公子。”膳堂管事歉意地笑了笑,“米饭已经没有了,只有几张截饼与几块蒸糕,暂且将就了,可行?” 梁山伯点点头,温和地笑道:“都可,就烦请管事先生了。” 他又轻轻拍了拍祝昊宇的肩膀,然后当先走到一张矮几旁跪坐下。 祝昊宇仔细观察着他的坐法,现他是双膝跪在筵席上,而臀部却贴着脚跟,腰背又挺直着。这姿势,与跪地几乎无异,只不过重心并不是全在双膝上,还有很大一部分由脚后跟和脚背承受着。看起来,这可能比单纯的跪地还要让人难受些。 祝昊宇在心底犹豫了一下。 ----他并不是怕受苦,而是在与自己“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观念做斗争。 当然,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祝昊宇的犹豫只是持续了小小的几秒钟。 然而就在他双膝跪下的那一刻,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房上,仿佛脆响了一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而他,不知道丢掉了什么。 七回:入夜松涛万声寂 “邦邦邦……”更声响了起来。 “二更了,”梁山伯抬头望望墨蓝的天色,一手扶住脸色难看的祝昊宇,关心道:“英台你忍忍,竹风院就在前面,我们马上回寝房休息。” 这是他们用过晚餐以后了,这个时候,他们正走在山路上,而祝昊宇全身的不适已经达到一个高峰,他浑身冰冷得几乎就连呼吸都困难。 祝昊宇心里有些烦躁,手指也有些蠢动。虽然浑身不适,但他还是清醒地知道,当自己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微张开时,就表明,他非常想抽烟了。 他现在需要一支烟,他想念尼古丁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这东晋之时,烟草有无传入中华? 祝昊宇有些走神地想:“西汉的时候丝绸之路就已经很繁华了,大概,现在也有烟草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抽上一支烟?” 而事实上,他的心中又非常清楚,烟草是自1492年哥伦布现新大6以后才开始传播大6的,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东晋时代根本不会存在烟草,自然也不会有香烟。 “可是难道记载中的历史就一定是真实的吗?难道历史就不可能被改变吗?似乎历史上本就没有真实的梁祝,我也不过是进入了一个传说的世界。而如果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一个文武双全的马文才,那谁又能保证,这世上不会出现一个能够吸上香烟的祝英台呢?” 这一瞬间,祝昊宇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逗乐了。 他忽然仰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英台?”梁山伯顿住了脚步。担忧地望着祝昊宇。“英台。你今日可是有心事难解?” “我在想……”祝昊宇也停住脚步。仔细想了下措词。终于试探着问道:“山伯。你说我们书院名字是何由来?为什么叫尼山书院?” 梁山伯微微错愕。失笑道:“英台。你这一整日魂不守舍。却是在想此事?” 祝昊宇这次没再犹豫。而是忽略掉身体上所有地不适。提起力气。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书院名字是何由来”。这个问题看来很是无关紧要。也有点莫名其妙。但这之间。其实却包含了一个无比重要地信息。 因为对历史并无精研。再加上初回古代。精神状态不佳。所以祝昊宇也是直到此刻才忽然想起。那流传千古地梁祝故事之中。根本就有着一个级大bug! 这个bug,正是来自于“书院”这个学府之名。 有史考证,“书院”之名,始于唐代,“书院”教育,兴盛于宋代----既然如此,那么仍然处在公元4世纪的东晋,又何来的“书院”? 梁祝故事毕竟不是从正史流传下来的,它甚至,连野史都够不上,至多说来,它也不过是一个传说。 这个传说中的主要地点“尼山书院”,可能最初并不是书院,可能它不过是个小小私学,也或许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官学,但在最开始,它不会是书院。 “书院”之称,也许是唐以后的文人们太过浪漫,才给于了艺术添加,也可能是故事在流传中就自然地慢慢走了样,但无论如何,在正史之下,“尼山书院”是不会存在的。 既然如此,那么当故事中的人物地点真实出现,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他祝昊宇所穿越到的根本就不是历史中的那个东晋,而是一个莫名的架空时代,还是表示正史所言,根本就不可信? 当然,就目前的祝昊宇而言,无论事实更符合哪一种,他所需要知道的,都只有一个根本点,那就是了解、熟悉,并深入认识这个时代。 “我们书院建在尼山。”梁山伯的回答却让已经很有心理准备的祝昊宇大吃一惊,他说:“英台你应该知道的,自当朝谢丞相革新官学与私学制度,建立书院体系以来,尼山就有了万松书院。万松书院取‘入夜松涛万声寂’之意,说的就是求学士子当有松柏一般的苍劲风骨,同时深明时政礼法,谨守言行,在不该多言之时,自然保持沉默。而到后来,沉默已成定俗之时,万松书院的名号也就渐渐没人再提起,从此众人多数只知尼山书院。” 祝昊宇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反复地就开始琢磨起“当朝谢丞相革新官学与私学制度,建立书院体系”这个信息。 这表示什么? 是东晋早已出现书院,只不过这段历史后来散佚在后世的时光洪流中了,还是这位谢丞相的胸中别有乾坤? 祝昊宇的心神被这位“谢丞相”高高地提了起来,他细细考量着,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呢? 不知为何,因为这个人,他心中竟生起了几分隐约的不安。 “好了,英台。”梁山伯又说:“我们还是回寝房,你今日不适,便早些歇息吧。” 到两人回房的时候,吟心与四九已经在两人寝房之中候着,并铺好床褥了。 吟心正拿起一个精致的百花青铜鼎,自其中置换新的熏香。 梁山伯的眉头先是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然后笑着与两人打了招呼,又问了问四九的伤势,这才除下白帽与大衫,示意祝昊宇可以歇息了。 “公子,”吟心先向着祝昊宇乖巧地行了一礼,然后笑吟吟地捧起百花鼎,放到书案角上,很是开心得意地道:“今天戌时刚起的时候,阿德哥来了书院,除了捎来家书,还有一盒息心香,这可是刚从安息国商人那里得来的,只比贡品稍次的上等好香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祝昊宇。 祝昊宇随意接过,抿了抿苍白的唇,淡淡笑道:“已经很晚了,吟心四九你们也快去歇息吧。” 没得到主人的惊叹,吟心有些无趣地扁了扁嘴角,倒是四九在旁边惊讶地嚷嚷了起来:“安息国的香?是不是很西边,很西边的那个安息国?这可真是……吟心,这可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用得起的东西啊,听说皇宫里头的香料都很难得呢,你们家真了不起!” 吟心又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祝昊宇这才稍稍感觉到,原来在东晋,香料珍稀非常。 这大概也算是祝昊宇来到东晋后,被动上的第一堂物价课吧。 颇有些自嘲地笑笑,祝昊宇一转头,忽然看到梁山伯的神色有些不愉。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这般奢侈,可知民间疾苦?” 八回:险险也悠悠 夜来,青瓷油灯上小火苗轻轻摇曳,息心香清幽迷人的味道浅浅弥漫到了整个寝房。 这个时候,吟心忽然注意到祝昊宇的脸色,又低声惊嚷起来:“公子……你这是……怎么啦?”她说着话,忙抢到祝昊宇身边小心扶着他的一只手臂,担忧得反复道:“公子的脸色怎会如此?公子的脸色怎会如此?这可……可该找张大夫看看才好!” 祝昊宇摇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轻拍吟心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带着微笑道:“不必,我只是乏了,歇息一晚便好。” 到这个时候,梁山伯的担忧也自然盖过了他的不满,走上几步,梁山伯附议吟心道:“英台,吟心所言正是,这歇息之前,还是先找张大夫看看,可好?” 祝昊宇拗不过他们,以他的立场,也不便再坚持,终于还是只有无奈地答应了。 然而将到张大夫医馆的门口时,祝昊宇又犹豫了。他忽然想到男女脉象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如果那位张大夫为他把脉的话,岂不是就能看出他这身体分明是女儿身了? 尼山之上,与竹风院刚好隔一个小山头的医馆门前,祝昊宇拉着吟心的手,硬是叫住了几人的脚步。 月明星稀,吟心在月光下皎洁可爱的小脸微仰,疑惑的问祝昊宇:“公子,怎么啦?” 祝昊宇心中稍定,将头凑到吟心耳边小声问道:“张大夫可以信任吗?” 吟心先是疑惑地望了祝昊宇一眼,接着脸色一白,猛然警醒。 “哎呀!”小姑娘心里一急,先是小小惊呼一声,然后紧张又可怜地望着祝昊宇,竟是不知所措,慌得第一反应便是求助了。 祝昊宇心中好笑。这小丫头机灵是机灵。但到底还是太稚嫩。他地心房悄悄地柔软了一下。又回给吟心一个安抚地微笑。 视线对上梁山伯带着疑惑与忧虑地眼睛。祝昊宇微微侧开头。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一般轻“咦”一声。然后道:“山伯。寝房里息心香还燃着吧。有些浪费了。不如你与四九先回房息了熏香。我这里有吟心陪着便可。” 梁山伯仍然疑惑。接着又欣慰一笑:“英台你能有这份俭省地心思。也是不容易。但……”他略一犹豫。还是担忧道:“你地身体……” 从寝房到医馆门口。祝昊宇地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好了很多。这几番折腾。他感觉到自己地灵魂对这陌生地身体竟是渐渐适应了。虽然这适应未必有多深。但应付目前。还是足够。 “医馆已在眼前。山伯还是回。不必担忧我。”祝昊宇直了直本因疼痛而有些佝起地腰。神色间已经从容了许多。 梁山伯又仔细看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一转身。向四九招招手。便往竹风院地方向行去。 祝昊宇悄悄松一口气,正要跟吟心说等他们走远后,自己二人也干脆离开之时,梁山伯忽又转回身! “山伯……”祝昊宇下意识地便脱口唤他。 梁山伯点点头,又嘱咐道:“英台,你要当心些。” 祝昊宇先是出身冷汗般心里一松,接着又悄悄自嘲着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一惊一乍地定力太差,然后是一边点着头,一边笑道:“山伯放心。” 梁山伯自然料不到祝昊宇此刻的复杂心思,只是应一声,又转身继续往竹风院走去。 “公子……”吟心拍了拍胸脯,小嘴微微噘起,小声抱怨,“这位梁公子真是折腾人……” 然而吟心话音刚落,梁山伯又忽然转身,大步越过祝昊宇和吟心,径直便走到医馆的台阶上,敲起了那已经紧闭的大门。 祝昊宇和吟心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而那敲门声已是“咚咚咚”地响起。 吟心小手拍到额头上,苦着脸,夸张地哀叹道:“这下完啦!梁公子的手脚怎么这么快呀!” 那边梁山伯扬声道:“杏儿,烦请开门,英台不适得很,要找张大夫瞧瞧!”他连着喊了两次,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应门声,才又转过头,对着祝昊宇憨厚地笑道:“英台,张大夫脾气有些急,我先帮你把门叫开了,等你进去我再回寝房。若是张大夫……你有事多找杏儿帮帮忙,对张大夫你可尊敬些,别……” 他嘱咐未定,而门闩嘎吱几声,一扇侧门页子已被杏儿打开了。 油灯光从药堂里暗暗地透出来,照在开门的杏儿身上,显出他十来岁的幼小身形,有些清灵的可爱。 祝昊宇没料到杏儿竟是个十来岁的小男童,而听梁山伯的语气,这杏儿却是个十分懂事并且很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古人之早熟,可见一斑。 不过此时的祝昊宇也没工夫去过多考虑杏儿如何,他早忙着暗暗叫苦,思索着该怎么度过这一难关。原本他是支开了梁山伯便准备与吟心自行离开的,哪想这家伙硬是周到得过分,生生地就把门给叫开了! “梁公子,祝公子,二位好。”杏儿清清脆脆地开了口,“先进来候着吧,老师尚有些事情,少待便出来。” “多谢杏儿了。”梁山伯向他温和地笑了笑,“英台不适,想找张大夫瞧瞧。我暂且先回,英台这边……还望杏儿能帮忙照拂一二。” 而望着杏儿煞有介事认真点头的小脸,祝昊宇的心情倒是莫名地一松。连这么一个小男孩儿都有这般气度,难道他祝昊宇前世三十年是白活了么?他有什么好担忧的?即便命运无法预料,但他祝昊宇也不是任由宰割的! 梁山伯终于是带着四九走了,祝昊宇和吟心也随着杏儿进了药馆的外间药堂。 “杏儿,”刚刚在药堂中站稳了,祝昊宇四目一顾,目光从一格格小药箱子上划过,又落回杏儿身上,“医馆平日里用的这些药材,都是你炒制整理的么?” 杏儿清秀的小脸上表情很是严肃,他非常认真地答道:“祝公子有所不知,并非所有药材都需炒制,同一味药本,生时一性,熟时一性,炒制一性,酿制一性,干燥一性,半湿一性。一药百味千性,岂是炒制可以概括?祝公子虽然是清贵的士子,但人生来便难免老病,对一些基本的药理也该多了解些才是。” 祝昊宇带着惊叹紧紧地望着杏儿,目光灼灼地直到杏儿小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祝昊宇赞叹地笑了。虽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小童给说教,看起来是很丢脸,但他却没有不好意思。在他的观念里,术业有专攻,他犯不着因为自己的短处赶不上别人的长处而羞愧,面对有专精方向或者潜力突出的人才时,他的反应通常都是鼓励交好,并尽量使这个人才加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来。 穿越到东晋,祝昊宇虽然不再需要时刻为着那份商业版图而劳心,他也没有了必须为之拼搏的事业,但一些习惯,都是渗透在他灵魂里的,有些时候,几乎不用思考,他的本能就会告诉他,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应对。 “小杏儿跟随张大夫,名师高徒,将来成就必定是不凡的。”祝昊宇伸出手自然地轻轻抚了抚小童的脑袋,笑容温和,“夜色已深,若是不便打扰老师,便由杏儿来为英台诊病如何?” “祝公子,我……”杏儿讷讷着,不知如何应答,本来就有点泛红的小脸更是在瞬间涨得快熟了一般,两团红晕憋在他的小圆脸上,有点傻呆呆地可爱。 然而祝昊宇还是注意到,杏儿灵动的双眼中同时闪过了兴奋与失落的复杂情绪。祝昊宇能理解杏儿的想法,对于学了一肚子医理的小朋友而言,实践自然是件无比值得期待的事情,但张大夫在这方面大约对他是多有限制,所以小家伙即便期待,却又还是失落。 “杏儿可会诊脉?”祝昊宇又问。他已经想到,此刻解决身份暴露危机的最佳方法大概就是避开张大夫的诊脉,而换上小杏儿来上阵。不论杏儿诊脉的水平如何,面对他总也比面对张大夫要好。 杏儿小脸依旧通红,却垂不答。 “咳咳……!”内间忽然传出几声充满气势的咳嗽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傲慢传到了药馆里几人的耳中,“医家传道,望闻问切,四般手段,样样是大学问。杏儿他才几岁,望、闻、问尚且差得太多火候,他又如何有资格去学习切脉?祝英台,你无知,难道要我张鸿的弟子也随你一同无知么?” 这话实在是严重了,祝昊宇听着,脸色就有些沉。他虽然向来尊重人才,也能理解这些人的恃才傲物,但这并不等于他就会乐意成为被“人才们”所傲的那个“物”,“恃才傲物”,在现代管理理念里,也从来都不是一种值得欣赏的品质----然而这里不是现代,祝昊宇也不再是拥有庞大财势的那个祝昊宇,他不能对张鸿怎么样,他甚至连表现出些许不敬……都不合适。 祝昊宇想到了梁山伯的提醒与告诫,也算是明白梁山伯为何对他找张大夫诊病的事情这么不放心了。 “张大夫,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者缺乏化无知为有知之心。张大夫会吝于传道么?”虽然早已经过了年少冲动的时候,但祝昊宇的回话里还是小小地带了点刺。他考虑到的还是祝英台的性格,以祝英台敢于易装求学的脾气,会容忍别人说自己无知吗? 张大夫又傲慢地哼了哼,然后冷笑着道:“我为何要向你传道?你若真好学,自己求道去,莫来烦我!杏儿,将你望、闻、问的手段施展出来,让这无知之人好生体会,医家一道,即便不诊脉,其中精深也远非他这外行所能想象!” 小杏儿双目蓦然闪亮,他重重地应声回道:“是的,老师!” 而祝昊宇,却微笑着不再言语。 九回:尼山日明净 折腾半宿,杏儿最终也只是给祝昊宇开了个补气宁神的方子。当然,祝昊宇原本就没病,他只是不适应新生的状况而已,所以硬要杏儿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大毛病来的话,也是不可能。 倒是祝昊宇领了药,临走的时候,张鸿又讽刺了他一句:“果然是金贵的大少爷,无病无灾的也非要诊病来喝碗宁神汤!” 祝昊宇见识了他的古怪乖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提了药,拉了吟心,转身便走。身后只留下杏儿歉意与感激的微笑。 第二天却来得很快,做梦一般,祝昊宇摇身一变,就成为古代学子了。 虽然是重回学生时代,但这毕竟是东晋的学生时代,刚开始走进书院课堂的时候,祝昊宇是别抱有三分期待与好奇的。况且东晋本不该出现书院,如今硬生生地有了书院,那么这个书院是什么样子的呢? 卯时日出,祝昊宇被梁山伯叫了起来,开始晨读。硬着头皮读了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的《尚书》后,辰时到了,祝昊宇又随梁山伯爬山,开始了痛苦的“朝食”。 不过早餐时的祝昊宇还未能预料到,去膳堂时爬山的痛苦其实跟课堂上一跪坐就是一整天的痛苦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书院的课室正处在尼山中腰,当祝昊宇从“万松书院”的横匾底下跨过时,这才知道,原来前两次从竹风院到膳堂路上的那一重重宫檐大院,正是万松书院的主体。其地位大概就等同于现代大学的教学大楼与文化研究院。 普通课室在西院。 跟着梁山伯,走在6续进入课堂的东晋学子们中间,祝昊宇恍恍惚惚,心也似乎年轻了起来。万松书院的学子们大多是朝气蓬勃的,年轻的身体多半也赋予了他们年轻的心。 这其中除了祝昊宇外,就只有一个人有些特别的与众不同。那是一个看起来便带着几分病态的男子,虽然他的面容并不是多么的显老,但祝昊宇的相人经验还是告诉他,那个人最少有四十岁了。 很明显。走在学生中间垂沉默地那人不会是个老师。那么。他会是谁呢? 然而祝昊宇还是很快就将那人忽略掉了。毕竟他要面对地事情太多。如果是面对与当前生活无紧要关联地人或事。他是没有多余地精力来满足自己地好奇心地。 他还不如去仔细欣赏欣赏眼前地建筑----这是双页地大门。屋墙以木质结构为主。明净地窗口上挂着细条竹帘。阳光温暖生辉。正照在先生坐席之后。“为学不怠”地横匾上。满是勃勃生气与安详充实之意。 祝昊宇与梁山伯同桌。跪坐了下来。 到所有学子都已到齐后。钟鸣三声。学子们再次起立。迎接夫子。 走近课室地是一个头裹布巾。两鬓斑白地小老头儿。他也是宽袖博带。比较有特色地地方是额头。他地额头上横着三道深深地皱纹。像是三道横江。祝昊宇毫不怀疑。如果放枝小毛笔到他地皱纹之间。他绝对可以使毛笔不移不动。稳如山峦。 不过这位夫子对自己形貌的特色倒是很坦然,他所有头都梳到了一个髻里面,走路时头微微昂起,气派的同时,额头也全面大方地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 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他开始说话:“各位学子,先欢迎大家假期归来,回到书院。接下来我宣布一个消息,王博士1因归京省公,事务繁忙,所以将延迟三日回归尼山。在这三日之间,将由我与刘助教2负责众位的课业,希望大家为学不怠,一如既往。好了,坐下,下面开始点名。” 他说着,拿起一卷蓝色封皮的册子,开始点名。 祝昊宇忙打起精神,借这大好机会认识自己的同窗们。 “马文才!” “到。”前排一个英武俊朗的高大少年站起身,正是昨天下午内院之中扔石提枪的那个少年。 饶是已经知道这人就是马文才,祝昊宇还是再次惊奇了一下。 “王柏成!” “到……”这个声音应得懒洋洋的,却是昨天下午穿着黄色衫子,似乎与祝英台过节不浅的那个少年。 “宴熙!” “到!”这个声音却应得特别响亮,站起身的是一个黑黑矮矮的少年。他给了祝昊宇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他的眼睛极明亮,明亮得就像午夜的星星。 “桓漱文!” “到……”这个少年也应得懒洋洋的,但他的相貌俊美非凡,所以即使他是懒洋洋的,也显得特别的赏心悦目。而王柏成懒洋洋时的样子与他一比,竟全然就成一无赖了。 “管愁城!” “到。”这次起身的是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高瘦男子,他肤色苍白,下巴上胡茬子青黑的,整个人显得很是忧郁而难以亲近,正是祝昊宇先前注意到的最年长的那个学子。 “傅真!” “……” “顾杰!” “……” 一直念过四十个名字,这位夫子才合上花名册,所有人也都算及时赶到归假。 而祝昊宇,却以一种神奇的效率记住了所有的名字与相对应的人们。这是他在商场上练出来的高级技巧,毕竟在现代职场,记住也同时等于一种尊重,记住别人也是一种筹码。 “咳……”夫子清了清嗓子,“依照进度,今日温习《礼记》,请诸位先读两个时辰,如有疑问,可再与我辩难。”他一边说着,视线在课堂转动,最后竟带着几分鼓励地落在了祝昊宇的身上。 那眼神,似乎就是在说:“祝英台,你好好读书吧,等下辩难的时候,我就等着你了。” 祝昊宇心里开始有点紧,他感觉到又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眼前。 “辩难”,这个词他理解,也就是诘难,探讨异同的意思。 可是《礼记》,他不理解啊。 作为一个还算是高级知识分子的现代人,祝昊宇的学识与见闻也可以称之为广博了,对于中国古代史,他也在心中有着大致构架,同样,他也能轻松读写繁体字,看懂普通文言文。但这些,并不等于他会去看《礼记》。 大学时代,读读《诗经》玩风雅这种事情祝昊宇是做过不少,但他还没无聊到仔细学习《礼记》的程度。 可是他祝昊宇不学《礼记》,不等于祝英台也不学《礼记》啊。祝昊宇仔细翻过祝英台的书,从书上的笔记祝昊宇就能看出来,《礼记》是祝英台常读的。本来按照祝昊宇的理念,要想在东晋生存下来,至少在经史文章的学习上他要达到祝英台八分的水平才行。然而时间是不等人的,至少眼前这位郭夫子他就不会等着祝昊宇把古文恶补上来了以后再把他当成祝英台。 赶紧从书箱里翻出《礼记》来,祝昊宇知道,等下辩难的时候,夫子十有**会叫到自己,而为了不显得与祝英台之间的差距太明显,就算只有四个小时,祝昊宇还是得抓紧时间补补。 “英台,你素日精读《礼记》,稍后可以好好一展所学了。”梁山伯微笑。 祝昊宇只感觉到额头上黑线一条一条地暴增了起来。 名词解释:1博士,2助教:助教,国子监教师,西晋咸宁二年(公元276年)立国子学,始设助教,协调国于博士传授儒家经学。 十回:英台英台玉冷香 以祝昊宇粗通皮毛的古识,他刚好知道,《礼记》是一部儒学经典,被后世归纳总结在十三经之中,记述的主要是秦汉以前儒家的各种礼仪制度,其中涉及到了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方方面面。 然后祝昊宇就疑惑了。 以祝英台这种敢于藐视世俗礼法的性子,又怎么会对《礼记》感兴趣,甚至还精读呢? 四个小时读通《礼记》,这明显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祝昊宇在初时的紧张过后,也就放下了这个很有点挑战自己天才程度的想法----当然,即使这个世界上真有天才,也绝不可能出现那种能在四小时之内,精读好一部篇章长达四十九节的儒学经典的人物。 至少祝昊宇就非常明白,他绝不会是那种人。 那么如果不去追赶祝英台对《礼记》的研习深度的话,是不是可以避重就轻,从另一个角度来阐述《礼记》,暂时把“辩难”这一关给度过去呢? 祝昊宇收敛好心神,开始仔细阅读《礼记》的目录,想要从中找到一篇最方便自己提出“辩难”的文章。 从《曲礼》开始,一直到《丧服四制》,祝昊宇反复将整本书卷给粗略翻过了三遍,终于敲定了一篇《儒行》。 选定《儒行》,不仅仅是因为魏晋风行玄学清谈,名士之间多喜重老庄而轻孔孟,从而使得这个题材很适于拿来辩难,更是因为这一篇是祝英台笔记与注疏做得最多的一篇。从这里,祝昊宇也更深一步地理解了祝英台的思想,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对一部著述礼法制度的经书感兴趣。 《礼记》既然被定义为儒家经典,自然不会单单只是论述礼仪制度那么简单,更深一步来看,《礼记》其实是借礼仪之名,描绘和构想了儒者的理想境界与经典哲理,以及儒家定义里,为人的立身根本。 而在祝英台的个人批注里,是这样解释的:《礼记》之说,非礼仪,作人也。 礼仪。或许在先贤地眼里。不过是给愚人看地规范。以方便他们学会作人罢了。 祝昊宇深深感叹了一声。难怪祝英台居然好读《礼记》。原来在她地眼里。《礼记》竟然是这样地么? 祝昊宇开始静心研读《儒行》。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 夫子轻轻用竹片敲起了:“学子们。暂且放下你们手中地书卷吧。学问学问。有学有问。可不要只学不问……好了。辩难地时候到了!” 祝昊宇平静地放下书卷。望向这个额头很有特色地小老头儿。 这老头说话倒不像传说中地夫子们古板。竟还有几分趣味。 “怎么?你们就都只学不问?”夫子的视线在学生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个时候,虽然所有学子都依言放下了书卷,但却没有人主动提出辩难。 “是只学不问,还是说,你们都懂了,不需要辩难?”夫子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或者说,是我郭慎行品级太低,诸位不屑与我辩难?” 气氛在瞬间沉闷了起来,学子们的脸上有些开始现出惶恐。 祝昊宇忙站起身来,直接向这位名叫郭慎行的夫子一躬身为礼道:“夫子,我有疑问。” 虽然郭慎行没有直接点祝英台的名,但之前他有过示意却是不假。在这个时候,祝昊宇可不敢有分毫怠慢。更何况,读了四个小时的《儒行》一篇之后,祝昊宇有了些底气,也不是那么害怕面对“辩难”了。 他甚至树立起了自信,开始有了一种血液微微沸腾,意气万分飞扬的感觉。 这就是古代,这就是魏晋,这就是辩难么? “好,”郭慎行倒也干脆,他直接踱到祝昊宇的:“有何疑问,你说。” 祝昊宇微带笑容,问道:“夫子,孔子着儒服否?重儒行否?” 郭慎行额头上的皱纹又向内收了收,显得更深了些。 祝昊宇的问题有点尖锐了,晋人虽然为学之风十分开明,但敢于如此公然直论先贤的毕竟多半是那些久负盛名的名士,以祝昊宇这个还没毕业的小家伙而言,在课堂上这样问,毕竟是有些出格。 郭慎行到底还是经验丰富,微怔之后,便反问道:“祝英台你为何有此一问?”皮球马上又给踢回了祝昊宇。 “儒行有云,”祝昊宇胸有成竹,接下郭慎行的问话,便开始侃侃而谈,“‘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夫子,这一句,是不是说,孔子不着儒服?所谓儒者,入乡而随俗,和顺而自重,不以衣冠论身份,只以品行论高低?” 郭慎行点点头,少待,又道:“不以衣冠论身份是不错,但只以品行论高低之言论,祝英台,这是你自解的吧?” 祝昊宇笑笑道:“难道不是吗?夫子?” 郭慎行想了想,很老实地一叹道:“祝英台,你可知何谓九品中正?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世族,衣冠即身份门第,不看衣冠,只看品行,你说对吗?” 这下轮到祝昊宇呆了一呆。 他的论点全部都是来自于祝英台留下的笔记注疏,要他自己随便向世人解说他本人的观点,他还没那个准备。可现在看来,这祝英台的思想还真不是一般的叛逆于时代呢。 不过这位夫子也是个妙人,回答问题又实在又滑溜,既能一再把皮球踢回给自己的学生,又能毫不掩饰地直说门第,实在是似憨实精,胆大心细。看样子,他虽然长相太特色了点,这为人处事,倒是一如他的姓名:“慎行”啊! 祝昊宇脑中念头几转,忽然现大多数同窗们的目光在这一刻竟都集中在了梁山伯的身上,那些目光中有鄙夷,有冷漠,也有深深的戒备。 这是为何? 祝昊宇一侧头,看到梁山伯淡然的神色,心中忽然一紧,明白了。 正如这位郭助教所言,“上品无寒士,下品无世族,”梁山伯身处在这些求学的士子当中,却分明是身份低微的寒士,那么在如今的九品中正制度下,他岂不是注定了只能是下品? 寒士即下品,即便他才学再好,又能如何? 祝昊宇心中微一叹息,现代人尚且好论门第,更何况是在这连科举制度都还未能起始的东晋? 不能唯才是举,那么这个书院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为何,祝昊宇的心中竟忽然生起一股怒气,这怒气愤然而浩荡,忽然击打在他的灵魂之上! 然而他的心中却骇然----这不是他的情绪! 没等祝昊宇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愤怒却已经压抑不住。他几乎就是在这愤怒的驱使之下,昂然站立,冷然辩论:“我说不对!夫子。儒行有云,孔子曰‘儒,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曰‘忠信以为宝,多文以为富’,曰‘见利不亏其义’,曰‘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夫子,如果只看衣冠,而品行无益,那么假如天下上品名士皆言而无信,皆寡学薄义,皆贪生怕死,可杀可辱,那么你说,气节何在?家国何安?民族何存?” 恍惚之间,祝昊宇只感觉到自己一拂衣袖,便欲离席而去,中途退学。 恍惚之间,祝昊宇心中生起了一股无比奇妙的感觉,就在这愤怒陡生的一刻,他那来自未来的灵魂仿佛升华,与千古奇女子祝英台的灵魂深深碰撞,交融在了一起! 他依稀是看到了,那个女子思想闪光之璀璨,完全穿越了时空与世俗。 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在时光洪流的夹缝之中,在一个永远也不会真正见面的现代灵魂面前,开出了冷香浩然的美丽花朵! 有这么一刻,祝昊宇既自卑又自豪。 他才明白地现,自穿越以来,他最苦闷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怎么适应古代的生活,而是怎么去面对变成了女性的人生。 他才现,原来他虽然一向也算尊重女性,但在潜意识里,总还是以身为男儿而自豪,总觉得既为男儿,那么双肩可挑家,可担国,那么头可顶天,腿可立地,胸膛可以融化一切! 祝昊宇其实有点大男子主义。 所以即使是失去了原本的一切,由现代金钻男士而变成了一个古代女子,从在现代的挥洒自如之中沦落到战战兢兢做古人,他也依然保持着强大的理智与克制。 因为他总觉得,哭泣与颓丧是弱者无能的借口,他既然是堂堂男子汉,自然要有男子汉的骄傲与勇气。他曾经从一文不名起家,而挣到了一个资产上亿的大公司,他为个人定制了踏实做原则,为企业定制了诚信做文化,他却忘记了,这一切的努力基础不应该只是建立在男性的骄傲之上。 为人的骄傲,才是人的根本,这一点,与身为男人还是女人无关。 只是大男子主义的祝昊宇,一向都觉得,因为是男人,所以必须坚强,因为是男人,所以也要事业有成。 但事实上,所谓正直、勇敢、宽容、坚定等等,从来也不是男人的专利----按照红氏的说法,男儿都是泥做的浊物,祝英台如此冰心玉骨的身躯,却被他祝昊宇的灵魂给强行霸占了,他如果觉得自己亏大了,那么祝英台的苦处,又向何处诉说去? 这一刻,对于祝英台这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对面交流的女子,祝昊宇的心深处竟生起了一缕缠绕不去怜惜之念。 “英台,其实你还在这身体里,灵魂根本就从未离去,是么?”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祝英台也不会回答他。 这一刻,祝昊宇无比惆怅。 因为他无法知道,究竟是祝英台芳魂未去,还是说,刚才影响到他的,不过是这个身体残存的一点本能情绪罢了? “很好!祝英台,你坐下吧。”夫子却点了点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慎重,“五日之后交上一篇《儒行别解》,我会请王博士亲自为你品评的。” 带着几分茫然,祝昊宇微一躬身,又跪坐了下来。 “我已经是祝英台了吗?”他在心中喃喃自问。 他忘了前一刻他还要拂袖而去,他也没注意到,他身边的梁山伯双目闪亮深沉,更没注意到,对面的马文才满目探究,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夫子在叹息,王柏成在惊异,宴熙满脸感佩,桓漱文若有所思,管愁城微微冷笑,以及等等等等的,人人形态不一。 十一回:竹林深处有玄机 不管怎样,该适应还是要慢慢适应的,该过去的也总会毫不留情地过去。 祝昊宇必须承认,他已经远离了那个熟悉的时代,与男儿的本身,他,变成一个古代女子了! 这是多么荒唐无稽的事情,然而它确确实实地,就在祝昊宇的身上生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祝昊宇,为什么又偏偏变成了祝英台呢? 其实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世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那么如果要为人的话,没做成男人,自然就只能做女人了。二选一,5o%的概率,他祝某人就是中奖了,很奇怪吗? 而事实上,这世上的事,大多就是少见多怪,你说它奇怪,它就奇怪,你若说不奇怪,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祝昊宇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在这日,他在古代的课堂上仿佛着了魔一般大辩了一通儒行,然后浑浑噩噩地等来了夕食,再然后,他就被吟心单独领了出来,到了竹风院背后的一个小竹林里。 竹风院的正面稍稍有点偏西向,左右与后排共有三进长屋,被分隔成了二十个房间,供书院的学子们两人一居,布置得不说有多雅致,倒也宽敞舒适。而内院背后的小竹林横向堪堪平齐了后进厢房,纵向有着小石子路曲折延伸,不知其有多广,倒也别有些曲径通幽的感觉,为简单的竹风院凭添了几分情趣。 五月时节,山阳正好,这个时候,即使夕食已过,太阳却还挂着些残红,斜斜打在青翠挺拔的竹影上,使得竹节风骨,别样宜人。 祝昊宇一与吟心走进小竹林里,便有一股宁静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稍稍一顿,心中满是别样的安详之意。 吟心却仿佛放下一根重弦般一叹。然后扬起笑脸。欢声道:“小姐。我们快点吧。热水我都已经悄悄烧好了哦。” 祝昊宇压下心中疑惑。只是淡然一笑道:“好。” 跟着吟心快步向这竹林尽头走去。不到五分钟。祝昊宇就看到高大翠竹地掩映之下。一方挂满了青苔地山壁出现在眼前。 山壁并不高。不过三丈许。祝昊宇只要稍稍一仰头就能看到山壁方方窄窄地顶上斜生着一棵形状欹曲地松树。松树深青而针叶。欹曲得有些丑陋。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小姐。前一阵子雨水虽多。但愚松还是长得很好呢。”吟心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山壁旁一颗足有人高地大石旁蹲下身。 祝昊宇微微一怔。这棵松树被取名叫作“愚松”吗?这是祝英台为它取地名字? 愚松愚松,又愚在何处?是甘愿孤寂,还是执着不屈? “愚松啊,这个样子本来就有点笨。”吟心又说,“小姐你还非要给它取名叫愚松,到时候,愚松可永远都长不好看啦。” 祝昊宇心中仿佛浮现出一个秀丽清峭的影子,那影子背着双手,微仰着头,十分灵动地说:“吟心,往后这棵大笨树就叫愚松啦!” 这样想着,他便淡淡地接了一句:“傻丫头,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这树生长在此处,便从来也不是为着漂亮才生长的。” 吟心嘟囔着:“什么呀,小姐,谁不爱漂亮呢?连夫人都说,漂亮的人总是占便宜些呢。只有你,总是不怎么爱打扮,还总想着读书,读书,迟早啊,读书都把你给读成呆子啦,嘻嘻。” 祝昊宇微微笑着,仰头定定地望向愚松。 不知不觉间,他心中祝英台的影像又清晰了几分,而吟心这样说着的时候,他脑中便对应着出现了一个半倚书案,脂粉不施,珠玉不挂的年轻女子。这个女子眉目清丽,而一身洒脱。 “七分胭脂,也及不得三分意气。”祝昊宇这样回答着吟心,他心神悠悠的,忽就产生了这么一种感觉。原来祝英台便如水墨勾笔,不论浓淡,其神韵,在他心中竟已是鲜活了! 而他空白了许多年的感情世界里,就这么悄悄地驻入了这个……或许捧卷静立,或许指点江山,或许簪花微笑的女子。 祝昊宇有些出神地遥想,若在身边能有这么一个女子,闲时一叶扁舟,夜来红袖添香,风雨双肩共济,那么,便是回到古代又如何呢?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年代,才能有这样的女子吧。 只是,这个女子离他如此之近,偏又如此之远。他终究不是她,他没有她的灵魂,他与她共驻一个躯壳,却似乎注定了,只能做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只能……擦肩而过。 就祝昊宇这莫名伤感之间,吟心旁边的大石底下忽然就出了沉闷的移位声。祝昊宇微微一惊,仔细看过去,只见这大石缓缓横向侧开,少顷,大石之后,山壁之上竟现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中微光稍稍溢出,看起来很是神秘。 没料到祝英台与吟心在这竹林里还能有这样的秘密,祝昊宇的好奇心不由被提了起来。他现在开始庆幸,庆幸身边还有吟心。假如没有吟心的随身相侍,只怕他要完全熟悉祝英台的生活还会更加困难。 吟心向着祝昊宇欢快地眨了眨眼睛,一猫腰,就当先钻进了洞中。祝昊宇提了提宽袖与长衣下摆,也随后跟进。 洞中别有天地,祝昊宇刚一进洞,站直了身子,眼前便是一亮。 这个时候,他身后沉闷的硬物摩擦声响起,那大石机关又缓缓地阖了起来。 吟心微微眯起双目,张开手臂在原地轻快地舞了一个圈,叹道:“还是这里自在啊!可惜不能每天都来这里。” 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与洞口的低矮不同,这个石室被打磨得高有两米,宽敞干净。而石室顶上,以北斗七星之形嵌着一大六小七颗夜明珠,石室中这些朦胧美丽的光芒正是由这七颗夜明珠出。 石室中摆放的东西也不少,有案有几有床有榻,有筵席软毯,甚至还有梳妆台,只不过这所有家具除了筵席与软毯外全是石制的而已。 而在这些之外,石室横向两壁之上还挂着一些字画,只不过七颗夜明珠的光芒还是不够明亮清晰,祝昊宇不到近前是看不清那些字画上的内容的。 但这些都不是祝昊宇所注意的,他此刻最注意的是,石室的中央竟然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圆木桶,木桶边角的地板上有些湿漉漉的,木桶的旁边是一道小木梯,开口处还冒着湿腾腾的热气! 祝昊宇感觉自己原本坚韧的神经也有点承受不住刺激,脑袋开始浆糊了,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大澡桶? 祝昊宇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产生香艳的联想,他忽然觉得,自己胸口有点紧,呼吸有点急,口舌也有点干燥了。 十二回:粉黛云鬓暖 一只纤秀的手缓缓抬了上来,轻轻摘下头上的笼冠,顿时青丝如瀑,直直倾泻到腰间。 祝昊宇压住有些干涩急躁的呼吸,手又缓缓伸到腰带上,准备去解外衫。 “小姐,还是我来吧。”吟心抿唇嘻嘻笑着,眨了下眼,走到祝昊宇身边,伸出双手便熟练而轻缓地为他解起了衣带。 “吟心,我……”祝昊宇只觉空气里都迷蒙着幽淡而旖旎的清香,也不知这幽香是来自于吟心的靠近,还是来自于浴桶中的香精,更或者,这只不过是祝英台本身的体香漫漫----何谓雾重香暖,如梦似幻,色授魂予,大约便是如此了吧。 祝昊宇不是圣人,祝昊宇作为男性,已经在世上生存过三十载,祝昊宇即便心气高傲,等闲女子看不入眼,但如果对象是祝英台这样的女子,那么,他便有再冷硬的心肠,又如何抗拒? 缓缓闭上眼睛,祝昊宇深深呼吸。 他仿佛是要抗拒自己的**般,在心中默默地念起了《礼记·儒行》。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儒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 见利不亏其义,祝昊宇此刻的理解是,不可趁人之危。 虽然祝英台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祝昊宇此刻灵魂的居所,虽然他与那个女子可能永远也不能真正相见,互相拥有,但他的心中,却高高筑起了一道不可亵渎的城墙,墙内,是他自己,墙外,却是祝英台的身体。 那是属于他的身体,那也同样是他不可亵渎的身体。 因为尊重那个女子。所以他宁可去做一个永远也不看一眼自己身体地傻子。 只为了。无愧于那一缕早已踪迹杳杳地芳魂! “嘻嘻。小姐。你今天地样子有点傻哦。”吟心忽然嬉笑起来。正为祝昊宇宽衣地手忽然伸到他地腰肋之下。灵巧地就是一扭。 祝昊宇如遭雷击。身子忍不住就是一颤。整个人好似忽然从斑斓地棉花堆里落到了冰冷地铁片上。心魂也在朦胧中清醒了过来。 蓦然。他只感觉到身上一轻。湿热空气与肌肤相触地奇妙感觉便清清淡淡地传到了中枢神经。然后胸口一松。胸前更似忽然去掉了沉积多年地束缚。欢快地舒展开来。 虽然闭着眼睛。但祝昊宇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吟心已经为他将衣物全部解掉了。而那胸前的奇异感觉,大概是祝英台为了扮好男装,而强行束胸所致吧。 隐约的,祝昊宇心中泛起了一丝难言的疼痛,为这个女子,也为这个时代。 他忽然张开了眼睛,双眸中一片清澈宁静。 虽然只要一低头,就能看清楚祝英台那充满了神秘诱惑的身子,但祝昊宇已经不再有**在灵魂中膨胀的感觉,他的心中一片清明,满是坦然,再也不担心睁开眼睛的自己会经不住诱惑,而去亵渎了那个女子。 因为此刻的他,只记得怜惜与尊重,而无关**。 “吟心,这里不能耽搁太长时间,我们加。”祝昊宇向吟心眨眨眼,微微一笑,从容走到浴桶边,便扶着木梯,小心将自己沉进了温水之中。 入水的一霎那,他的脑中不自觉地便闪过了乐天先生的诗句: “温泉水滑洗凝脂……” 轻轻低吟,祝昊宇忽然自嘲一笑。不论是祝昊宇还是祝英台,都不会是倾国祸水,何以竟联想到了华清池中的杨玉环呢? 微微一声叹息,祝昊宇又闭目道:“吟心,你来帮我。” 在他想来,服侍祝英台沐浴应该是吟心的日常工作----在这个事情上,他不敢亲自动手,以挑战自己的定力。 吟心的动作果然熟练顺畅,看来祝小姐即便背井离乡,易装求学,艰难颇多,但有这个小丫头在身边,总还是窝心的。 祝昊宇一边放松自己,心中对吟心的愧疚不免又多了几分。 这个小丫头对祝英台如此尽心,她若有朝一日知道了此祝非彼祝,不知会如何伤心? 暗暗叹息一声,祝昊宇心神放松以后,新的疑惑又涌了上来。 这么一间石室,显然不会是祝英台打造的,况且石壁与地板上处处是古旧的气息,明表着这石室是早已存在过不少岁月了。那么,祝英台与吟心又是怎么找这里的呢? 再换个角度想,在这书院之中,存在着这么一间小暗室,知道的人又有多少?在打造之初,打造这间石室的人为的是什么,何以如今这石室却成了祝英台主仆二人的闺阁小天地? 一边思考着问题,时间便悄然流逝,还没等祝昊宇想出一点头绪来,吟心已经开始轻轻唤他:“小姐,时间不早了,穿衣吧。” “辛苦了,吟心。”祝昊点点头,宇张开眼睛,起身走出浴桶。 吟心一边拿出一道绯色的长长丝缎,一边噘起小嘴一瞪他,圆张着眼睛道:“小姐你好奇怪,吟心才不辛苦。叫辛苦,那就不是吟心啦。” 祝昊宇微一怔,随即摇摇头,呵呵笑了。 就这一顿之间,吟心已拿起丝缎裹到了他的胸口上。 “张开手!”噘着小嘴的小丫头声音脆脆地没好气道。 祝昊宇张开双手。 “哎呦,吟心,你能不能轻点,好疼!” “疼?哼……活该,谁让你非要扮男装来受这个罪?不就是束胸吗?咱们都束了两年啦……” “吟心,跟你打个商量好不好?以后你就稍微轻点。” “哼……我辛苦啦,手可累着呢,没力气轻点喽……” “吟心,小姐给你说个笑话……” “嘻嘻……小姐骗人,你会说笑话吗?” “吟心,我告诉你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书院,书院里有个老夫子,老夫子说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 大浴桶里水已换过一盆,吟心张大着眼睛坐在浴盆里,看着自家小姐背对着自己,一边似乎在仔细欣赏墙上的字画,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未说过的故事与笑话。 不知不觉间,小丫头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状。 十三回:灯火幽 “邦邦邦……”更声又响了起来。 “英台,”梁山伯站在青瓷油灯前,回头望了望祝昊宇,颇为无奈地皱眉道:“二更了,要读书明日可以趁早,今晚还是歇息吧。”他一边说着,又轻轻拨了拨灯芯,他是准备要熄灯的。 祝昊宇揉揉眼睛,漫不经心地道:“我再看会书,山伯你先睡。” 他现在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古代的时辰制度,知道二更就是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九点而已,哪个现代人会在九点就睡觉的? 当然,古代缺乏娱乐,九点睡觉本来也没什么,但祝昊宇深感本身学识与祝英台相差太远,为了不至于辱没祝英台,也为了生存,祝昊宇但凡有时间,这读书劲头都是十分充足的。 他不习惯让自己处在无法把握局势的危险状况中,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先从自己身上把准备做好。前世三十年的经历,让他深深知道时间的宝贵与勤奋的重要性。 这个世上没有天才,出口成章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苦学出来的。 梁山伯摇头一叹,想了想,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干脆也拿起一册《孟子》对灯就读起来。他终究还是没能拗过他的祝贤弟,事实上,当他与祝英台意见分歧时,他也从来都是让着祝英台的。 祝昊宇斜倚着床沿,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一页书。 夜色渐深,晚风渐寒,一盏油灯,映着两个苦读的人影,灯昏黄,而人影幽,星寂了。 第二天上的是骑射课,授课先生便是那日郭慎行所说的刘助教。 祝昊宇初时并不知此事。甚至在这天早读之后。吟心为他换下了宽袖大衫。改换上窄袖短袍。扎上布巾时。他地心情还是愉悦地。因为像这种类似胡服地窄袖短袍在外观上虽然不及大袖衫子地飘逸风雅。但在行动方便上。却要胜过大袖衫子太多。祝昊宇所喜欢地。正是这种方便。 “公子。”趁着同屋地梁山伯不注意。吟心凑到祝昊宇耳边说:“一会你要多加小心。离马公子与桓公子远点。离宴熙公子近点。”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一个小荷包悄悄塞进祝昊宇袖中。又嘱咐道:“公子。你这次可不能再倔啦。这点小东西就递给马房地德生哥。他会给你安排一匹温顺地好马地。” 祝昊宇大脑思维一顿。才反应过来今日可能有些不比寻常。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一边已经估摸着。大概今日要上地是武课了。这让他心中免不了又添了几分担忧。以祝英台这纤秀地女儿身。又如何与一众男子同学骑射? 至少从吟心地表现来看。祝英台从前地武课应该很是糟糕地。 就这么一分神间。祝昊宇倒是忽略了吟心刚才提到地人之中居然没有梁山伯这一信息。他只是牢牢记住了宴熙这个名字。虽然不明白祝英台与宴熙地关系。但这并不妨碍祝昊宇对吟心地信任。 “英台。可以走了么?”梁山伯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一边整整衣襟。一边又将腰带紧了紧。这副窄袖短衣地模样倒是比平常宽袖博带地士子打扮要精神得多。令得他那稍显木讷地眉目间也多了几分英气。 祝昊宇点点头,捏了捏吟心的手,示意暂别,便跟着梁山伯快步向山中腰的书院正殿走去。 这个时候,山风正缓,学子们都换了轻便的短打装扮,6续走在山路上,三五成群,或结伴私语,或高谈阔论,倒也为山色平常的尼山别添了一道风景。 “祝英台!”清朗的声音忽自身后传来,祝昊宇停身转头一望,只见一个黑瘦的少年正自一道小斜坡上跳跃而下。他的动作非常敏捷,好似一头小豹子,眼睛也闪闪亮,仿佛黑夜中的星星。这个人,正是宴熙。 更往后一些,却是王柏成与他的几个好友在山间小路的中央缓行,他们一见到宴熙的动作,便齐齐哄笑一声,王柏成高声嘲讽道:“宴熙,宴猴子,你是要杂耍么?等下骑射课的时候,你可要注意些,别被人给当猴子射了啊,哈哈!” “无聊之人,无趣之事!”宴熙不屑地撇撇嘴,又向祝昊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大大咧咧地道:“祝英台,别理这些绿油油的纨绔,他们一个个脑袋上都长毛了,除了多嘴,再无其它用处。你放心,稍后骑射之时与我一组,我保证谁也不能欺负你!” 祝昊宇点点头,向等着他的梁山伯一示意,三人继续往前走。 “宴兄,何为绿油油?”梁山伯是个老实孩子,他很老实地问着自己的疑惑。 宴熙的性情与一般士子显然大不相同,他又是撇撇嘴道:“什么宴兄宴弟的,梁山伯,整天兄来兄去,你累不累?” 梁山伯有些尴尬地一笑,并不回话。 宴熙又道:“绿油油你都不知道吗?什么动物身上长毛,又最绿?” 梁山伯侧头思索道:“什么动物……这个,似乎是……乌龟?” 宴熙一拍手,哈哈大笑道:“对喽!就是乌龟王八!那群绿油油的长毛家伙,不是乌龟王八又是什么呢?” 他笑得肆无忌惮,即便是在风气开放的魏晋,也极是引人侧目,几个路过的学子纷纷摇头,后面听清了他们对话的王柏成等人更是脸色刹那铁青,向着他们三人怒目而视。 祝昊宇尾指习惯性地划过眉心,忽然淡淡一笑道:“宴熙,这绿油油的东西,除了乌龟王八,只怕还得再添一物。” “哦,”宴熙张大着明亮的眼睛,兴致昂然道:“还有什么?” 祝昊宇负起双手,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绿油油,那不是霉点么?既绿油油,又长毛,这应该是霉的乌龟才有的特征吧?” 宴熙愣了愣,随即仰起头,更为张狂地大笑出声:“哈哈,王柏成,你这个长霉的绿毛乌龟!公子我迟早把你烧了烤了!” “烧烤?” 祝昊宇闻声往左边看去,只见一玄色衣袍的男子正面沉如水,缓步行来。 他一手挽着一根长长的牛油鞭子,冷笑道:“宴熙,你胃口很好嘛!” 十四回:马有何益? “今日天朗气爽,煦阳暖风,哈哈,真是不错啊。”苍翠俊秀的山路之间,黑瘦的少年将头微微扬起,打着哈哈,双目滴溜溜地四顾,“刘夫子,听说近日来了几匹大宛马,那可真真是稀世神骏呢,稍后夫子可要让学生好好见识见识!” 手挽长鞭的玄衣男子就是今日授课的刘助教了,他一手向身后划过,噼啪甩了一个鞭花,皱眉道:“大宛马?那可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即便当真出世,也只会进贡当朝,怎么可能来书院?宴熙,你哪里听来的荒唐消息?” “没有吗?”宴熙瞪大了眼睛,做瞠目惊讶状,“夫子,不是大宛马,那就是河曲马啦?” 刘助教面色不悦,沉声道:“胡说,哪里来的新马!宴熙,妄言是大过,再胡说小心你的品状考评!” 祝昊宇悄悄抿了抿唇,心中倒是暗觉好笑。 这宴熙是个妙人,而刘助教是个实在人。宴熙此前所言,要烧烤了王柏成才是真的大忌,只是这位长于顾左右而言他,硬是生生地将刘助教的注意力给转移了,这下倒是忘了追究他恶言同窗的过错。 王柏成在后面却已是怒火高烧,他重重一哼,正欲说话。 祝昊宇恰恰向刘助教躬身一行礼道:“夫子,学生有问题请教。” 面对祝昊宇,刘助教神色稍稍缓和,他鼻中轻轻应一声道:“你问。”一边说着,他迈开步子,又继续向着山中腰走去。 几个学子连忙跟上,祝昊宇尾指划过眉心,边走边道:“昔日汉家武帝为汗血马而举倾国之力,两征大宛,最后虽得名马,却损了无数名将,弱了半壁江山。请教先生,马有何益?” 刘助教颇为惊异地扫过一眼祝昊宇,稍后又做出沉思状。 他沉默了。旁边地学子们也不敢再吭声。只有宴熙悄悄扯过祝昊宇地衣袖。向他挤了挤眼睛。做出大为佩服地神情来。 祝昊宇也向他眨眨眼睛。会意一笑。这下。算是彻底转移了刘助教地注意力。宴熙又跟着露出一个大大地灿烂笑脸。 倒是梁山伯也侧头沉思。竟与刘助教一般苦苦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不过一盏茶地时间。几人到了山半腰书院正殿。刘助教苦思无果。终于一叹。开始走到众人对面。宣布集合。 枯燥地点名再次开始。这次祝昊宇已经记住了所有同窗地名字。他索性不再听。而是小声询问梁山伯道:“山伯。马有何益。这个问题。你有无得出答案?” 梁山伯微低头。轻声回道:“无。” 祝昊宇想了想,又问:“夫子对这个问题似乎极是费神思索,山伯你说,夫子为何对此执着不解?” 梁山伯稍稍沉吟了片刻,缓缓回答:“夫子所思,或许非是马有何益,而是征战何益吧。自太元以来,前秦蠢动,抽民丁,并大征域内马匹,苻坚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而我朝偏安江南,歌舞升平,纵有走马狩猎,也不过是纨绔游乐。先生之心,不过是忧国忧民。” 祝昊宇边听边思索着,心中却是凛然。如今身处这个陌生的时代里,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吸取着大量新的信息。而此刻梁山伯所言,却分明是揭开了这个时代最大的波澜之处! 所谓“前秦”蠢动,蠢动者,除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前秦王苻坚,又还能有谁? 那么照此推断,只要史说无误,东晋最有名的那场“淝水之战”,只怕在不久之后,也将来临了。 祝昊宇右手又习惯性地轻微抽搐起来。 他只觉得胸中含着一股热血,在不安分地左右冲撞,想要沸腾,又想要平静,起起伏伏,不得宁定。 这是东晋,是孝武帝治下的时代。这个时代有谢安,有桓温,王羲之也许仍在,而五胡纷乱,天下正在新旧与南北交替融合的大势中央----“所谓乱世,我该如何?” 祝昊宇心中一叹。 前世的三十年风云,真的让他很累了。 他还是,只想要自由。 “只是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变数。”祝昊宇又用左手悄悄捏住了右手,“那位当朝的谢丞相,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提出建立书院制度的呢?他对我,会不会有妨碍?” 梁山伯忽然轻轻一拉祝昊宇的衣袖,小声提醒他:“英台,该动身去后山马厩了。” 祝昊宇晃了晃脑袋,抬眼一看,只见刘助教正当先领着路,而学子们多已动身。 “山伯,你马术如何?”一边随口一问,甩掉走神的尴尬,祝昊宇一边迈动步子,跟着走开。 宴熙却凑到两人身边来,插话道:“祝英台,梁山伯马术差劲得很,你别跟他一起了,与我一组吧。” 梁山伯神色有些尴尬,他讪讪一笑,却并不反驳。 祝昊宇心中一动,也将正要反对的话收回,一沉思间,点头道:“好----” “祝兄!” 祝昊宇的话被打断了。 打断他的是一个高大的少年,这人一身凌厉的气息,走到几人身边,忽然笑道:“祝兄的骑射功夫,你我都是明白的,若要为了分配均衡,还是该与我一组。” 宴熙黑瘦的脸上泛起一层薄怒,当即冷笑道:“马文才,你的意思是说,论骑射,你定能当得学院第一?” 马文才淡淡一笑道:“学院第一,与天下第一,自然是要差得远的。” 宴熙脸上的神情顿时无比精彩,他轻声一笑,啧啧有声:“学院第一?天下第一?嘿嘿!” 十五回:五月梅子黄了 曲折的山路之上,天朗山青,而这大好时节,东晋的轻狂少年们又是何等意气风? 不论在哪个年代,年轻,总是要比其它时候更多一些朝气与希望的。 “马兄可是自认天下第一?”祝昊宇微侧过头,望向马文才,他的唇角带着几分笑意,显得别是意味深长。 马文才双目微微眯起,傲然一笑道:“天下第一自然不敢当,但这学院第一,马某却还未放在眼里。”他说着,却扫过宴熙一眼,那神情,也是别有意味。 “哼!”宴熙的脸当即就涨红了起来,只是他的脸色本来就黑,这一愤怒,更显怪异。 马文才这话,实在是有些刺人了。他那意思,分明是说,这小小书院第一,有什么好争的?我马文才还不屑了!要争的话,就该去争那天下第一才是! 而他那眼神,看在宴熙的眼里,又分明是说:“原来你的志向也不过是个学院第一而已,真是非一般的目光短浅呢,看来就你这品级,也不过是个永远窝尼山的材料!” “马文才……”宴熙黑沉沉的脸色却忽然一转,又灿烂地笑了,“马兄志向高远,自然是好的。但五胡骑射之术精绝当世,只不知马兄所谓之天下,有无五胡在内?” 马文才脸色也变了变,稍稍有点沉。五胡之说,在书院毕竟是犯忌讳的,宴熙胆大包天,可以口无遮拦,他马文才还计较着考评与仕途,却是不敢公然去触碰那些禁忌。 “马兄,”祝昊宇适时开口,“所谓第一第二,不过虚名罢了,何必为此伤了同窗情谊?” 马文才不吭声,只是面沉如水。 祝昊宇这话说得比马文才原来地“第一之说”还要不是个味儿。看起来他是在为马文才解围。实际上却好似在讽刺他贪慕虚名。甚至为此而不顾同窗情谊。 同行地几人都是心思聪敏之辈。同样一句话。便是没什么深意都会被他们想出几分深意来。更何况是祝昊宇这种明显就别有意味地话? 梁山伯有点看不过眼。当即就轻咳一声道:“英台。稍后开课之时。不如你与马兄一组。我与宴兄一组。这两位俱是骑射高手。你我素来弱于此项。正可好生学习。” 他用地也是话题转移**。祝昊宇听来好笑。下意识地便摇摇头。 梁山伯愕然道:“英台为何摇头?不行?” 祝昊宇想了想道:“山伯。你我一组。马兄与宴熙一组。强强联合。不是更好吗?” 马文才一挑眉,嗤笑道:“强强联合?祝兄,你当这是什么,合纵连横?” 祝昊宇笑笑道:“非也,合纵连横是弱弱联合,以抗强者,而你二人强强联合,求的自然是更强。” 宴熙的大眼睛明亮非常,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祝昊宇道:“我与马文才强强联合以求更强,那祝英台你跟梁山伯怎么办?” 祝昊宇微侧过头,似笑非笑道:“自古优胜劣汰,我与山伯是弱者,如两相联合未能更强,自然只有被淘汰。” “淘汰?”宴熙大眼睛一瞪,脸上蓦然泛起薄怒,“祝英台,你我既是同窗好友,那我便断然没有放任你被淘汰的可能!哼!你把我宴熙当成何人,我是会只顾自身,而不义于朋友的小人吗?” 马文才却若有所思道:“优胜劣汰,这个道理,也没什么不对。” 祝昊宇反负双手,淡然一笑道:“武课上,我与山伯虽是弱者,却未必没有直追往前,反弱为强的可能。而文课上,我祝英台自认不差,总也登得台面。马兄,宴兄,梁兄,我等既为同窗,又各有所长,那么何不互相取长补短,在这个优胜劣汰的时局下以为胜出呢?” 宴熙怒色降下,缓缓点头道:“祝英台,你是要我与马文才和平相处?” 马文才侧目望着宴熙,挑眉笑道:“怎么,你不愿意?还是想继续与我争个谁是学院第一?” “学院第一”这四个字将宴熙又刺了一刺,他冷冷笑着,索性沉默。 祝昊宇一手拉过梁山伯,眨了眨眼,笑道:“总之我与山伯一道,你们是要强强联合,还是要两虎相争,三者得利,左右是由得你们自己决定。” 他拉着梁山伯大踏几步,走到两人前面,不再回头。 梁山伯沉默跟随着,神色间又见忧虑。 祝昊宇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冲动了。明明知道梁山伯对祝英台无比熟悉,他就该遵从前几日给自己下的告诫,保持沉默是金才是。但在这个时候,祝英台就一定是沉默的吗?如果他一味沉默,梁山伯会不会也是同样见疑? 他也是才想通不久:他在东晋的新生也不知可以持续多久,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假如是一辈子的话,难道为了不使自己显得与祝英台之间有太大不同,他就一辈子信奉沉默是金? 虽然祝昊宇并不是喜欢多话之人,但他也没有刻意压抑自己语言能力的习惯,况且,沉默是金的那个人,也不会是祝英台吧。他如果想以沉默来逃避破绽,却只怕这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了。 再说,难道他就真的一辈子都在念着怎么扮演好别人当中度过,他就永远也做不了真正的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论身处何方,他又哪里来的真正自由? 他有没有可能,在潜移默化当中,使身边的人渐渐认可“祝英台变成了祝昊宇”呢? “山伯,前秦既然蠢动,那么你说,战是不战?” 梁山伯抿着唇,神色郁郁地继续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已经开始想着:“英台英台,你究竟有何困难,为何总是埋在心中,却不与我说说?” 祝昊宇微微翘起唇角,表情温和地望向前方。 山路弯弯,山风暖暖,上坡下坡,尼山再高,不过五百丈。后山马厩长连一片,在山木掩映间,也终于在望。 刘助教打了手势,吩咐马房管事为众学子取马。 学子们取马是排着队的,梁山伯与祝昊宇排在后头,沉默等待。 少顷,梁山伯忽然抬起头,望向马厩左的一棵青梅树,眼睛微微弯起。 他低声道:“英台,梅子黄了。” 祝昊宇不解他心中所思,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梁山伯又道:“去年梅子黄时,你半夜拉了我起来,找着一根长竹竿,非要我为你打梅子。” 祝昊宇的心柔柔地揪了一下,他暗暗苦笑,低下头,神色有些不自然。他依稀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受到祝英台残留情绪的影响了。 祝英台的残留情绪总是在与梁山伯相关的事情上产生波动,这让祝昊宇心中有些难受。 也不知是难受于自己的莫名介入,拆散了鸳侣,还是难受于自己心中的女子却对着另一个男子念念不忘。 虽然从理智上来说,一定要分辨的话,他祝昊宇才是那个“第三者”。 “第三者”微侧着头,看到梁山伯微微笑了,看到他神色又柔和下来,听到他仍是低声说:“梅子却酸得很,你吃了三颗便吃不下去,只是将剩下的全包起来,说留着以后,一天吃一颗。只可惜,那些梅子还没吃过半个月,便全数收得坏了。” 祝昊宇右手又微微抽搐起来,他将手往袖内收了收,悄悄地忍着。 “五月梅子黄,英台,你那时说,便等明年,再来打梅子。” 祝昊宇依然沉默,只是心中惆怅,不知是为梁山伯还是为祝英台。 梁山伯轻轻叹息了起来。 十六回:山林私声急 山风招摇,而飞鸟惊起,林间马嘶人语,一片纷乱。 林深处蓦然响起一声愤怒的低咒,一只山鸡扑棱着翅膀刚一从草丛中仓皇飞出,紧跟着便是一支羽箭带着风声疾射来! 眼看着,箭风劲疾,鸡羽纷飞,那山鸡却歪歪扭扭一飞一跳着,硬是堪堪躲过了这支快箭! “混蛋!混蛋!”树林中随后追出一个骑马少年,他一手挽着弓,一手提着缰,这山林间走马不便,他满脸愤怒之时,更是将马骑得左摇右晃,仿佛醉酒了一般。 “可恶!”他大叫一声,就在这一转眼间,那山鸡飞飞蹦蹦的,却是逃得远了。 望着山鸡那长长的斑斓尾羽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王柏成脸色已是铁青。他只觉自己受到了无限嘲讽,心中充满了晦气。从领到马匹与弓箭,再到进入林场里比试射猎,他此刻不但一分战绩也无,更是与同组队友走失,其中状况之糟糕,可说是他进书院以来最甚的一次。 “可恶!这是什么劣等马!”越想越气愤,王柏成又是重重一抽胯下的棕毛老马,心中恶狠狠地想着,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给马房管事一个好看。 事实上,马房管事并没有故意留难他,书院马厩里的马,大多都是退役的老战马,虽然体衰,精神却都是好的。只是王柏成今日从宴熙处了吃了鳖,气闷难平,上马后对这老马不免多了几分粗暴,几番折腾下来,老马体力不济,别说是什么纵蹄山林,便是能将他驼稳,不至于摔他下来或者撞到林木之类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恶!”王柏成又是一鞭子重重抽下来,啪啪作响之后,老马前蹄忽然一软! 王柏成惊慌地大叫一声,身体一摇晃,猛地便栽倒在地。 “谁在前面?”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自几棵大树后传来,随着这一声问话,一个少年踏着稳健的步子缓缓走到了王柏成身前。 他一身窄袖短袍。气质虽然沉静。鬓却有些凌乱。身上也到处是狼狈与脏污。除此之外。他白皙地左颊上更是横着几道清浅地刮痕。刮痕虽浅。却为他在沉静清秀中别添了几分摄人地凌厉之气。 王柏成心中慌乱未定。此刻见着这人。仍不住便惊疑道:“祝英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来人正是祝昊宇。他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王柏成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 王柏成动了动手臂。想要撑起身来。祝昊宇却冷冷望着他。又轻轻将他按住。 王柏成倒抽一口冷气。上身忍不住又往地上一倒。惊问道:“祝英台。你想干什么?这里是书院。我们是同窗。你不可以乱来!” “对你乱来?”祝昊宇心中好笑。挑眉问道:“我能怎么乱来?” “谁知道你!”王柏成轻轻哼了哼,不忿道:“祝英台,你不是儒雅君子吗?你别想趁人之危!”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祝昊宇不屑地轻嗤一声,一转身,却在王柏成身边坐了下来。他用被划伤的那边脸对着王柏成,斜睨他道:“你放心,即便我会趁人之危,也顶多是暴打你一顿,不会伤你性命的。” 王柏成眼睛大睁,一脸愤怒,身体却仍不住打了个抖。 祝昊宇笑了笑,施施然道:“问你几个问题,答得好了,我便负责送你安稳回归书院。” 王柏成一怔,下意识便不屑道:“祝英台,就你这小身板,你能负责送我安稳回归?”他一边说完,忽然又大笑起来:“哈哈,祝英台,你唬得我好惨!今日射猎,只怕你也未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想欺负我王柏成?哈哈!” 祝昊宇视线一转,只见王柏成躺在地上,双腿不自然地曲着,当即便将手按到他腿弯处,淡淡笑道:“王柏成,我四肢完好,你却行动不良。你说,我若一走了之,独留你一人在林场深处,到今日晚间之前,会不会另有人将你寻到呢?” 王柏成脸色白了白,忽然面露疑惑道:“你真的是祝英台?” 祝昊宇微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不是祝英台?” “我……”王柏成神色不安,“你怎么会……你……” “你觉得不对?”祝昊宇将神色放柔和了些,“那你说,祝英台是什么样的?” “祝英台……”王柏成望着祝昊宇,只觉他处处透着诡异,忍不住大叫一声道:“祝英台若见我伤了,他会不计任何条件,一定安稳送我回书院找大夫!” 祝昊宇摇摇头,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处处提防于我,总以为我会害你?” 王柏成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是怔怔地望着祝昊宇。 “你……你……真是祝英台?”他结结巴巴地说。 祝昊宇笑望他道:“除了我,又还有谁能是祝英台?王柏成,你是被马给摔糊涂了么?” 他说着话,明净的双瞳直盯住王柏成,心中却在叹息:“虽然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可以是祝英台,但是,我也不会是祝英台。” 至少祝英台虽然聪慧灵巧,却怎么也不能像祝昊宇一般,用坚定地目光说着明显悖论的谎言。 祝昊宇前世的三十年,完全可以说是有多少辉煌就有多少血泪,在无数次争夺与选择中,只要不出心中底线,祝昊宇说谎的本事那是早就炉火纯青了的。这虽然不是多么值得人欣赏的技巧,但这却是岁月附加给祝昊宇的生存能力,祝昊宇不打算摒弃,也无法摒弃。 如果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那么人在这谎言当中,又要怎么清澈,怎么污浊……才能存活呢? 而王柏成却是长出了一口气,祝英台的信誉太好,他不再怀疑,只是有些无趣道:“好,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十七回:数语来识人 说起来,祝昊宇的骑射本事,比起王柏成还要差得多。毕竟在现代骑马的机会并不多,而他此刻的身体又清瘦纤弱,这两相一结合,祝昊宇能不从马上摔下已经算很不错了。 可是到最后,祝昊宇还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至于原因,有些可笑。 可以这么说,如果事先知道梁山伯的马术已经烂到了十丈之内,逢人必撞的程度,祝昊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与他同组的。只是当时刚一进入林场,驮着梁山伯的老马便像了疯似的,横冲直撞,祝昊宇猝不及防,没能控制住胯下惊慌的老马----结果就很好理解了。祝昊宇被这惊马带着,晃晃悠悠地冲入了林场深处,然后又在林木的阻挡下被坐骑给颠下了马背。然后,这便有了他此刻的狼狈,与孤身遇见王柏成的情景。 “王柏成,我问你,”祝昊宇紧盯住王柏成,目光灼灼,“你我如何相识,又如何结怨,以至于你非要处处针对于我?” 这是祝昊宇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虽然穿越重生之后,他已经没有了争权夺利的心思,但至少,他对自己身边的状况,还是要把握清楚的。他不习惯做个糊涂人,他不希望某一天,糊涂的代价变成生命。 这个时候,王柏成有些心虚的偏过了头。 祝昊宇这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以王柏成的状况来分析,他自动就把祝昊宇的话语给理解成了这样,直白点说,也就是:“王兄,你说我祝英台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哪里招你惹你得罪你了,就让你非得看我不顺眼?你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小人不小人?” 事实上,祝昊宇这样措词的目的,也就是想引导王柏成这样思考。而本质上,他却是在侧面打听着祝英台曾经的人生。 沉默了好些时候,王柏成才轻轻哼一声道:“祝英台,究竟有何恩怨,你心中自然有数,还用我多说么?梁山伯那寒士,数次冲撞于我,你却偏偏与他结拜成异性兄弟。我闻你家尚有九妹待字闺中,数欲提亲,你又次次从中作梗。你倒说说,你不愿与我交好,我还巴结你不成?” 所谓祝家九妹,不就是祝英台本身么? 祝昊宇右手握紧成拳。心中闪过一丝冷飕飕地寒意。与三分庆幸。 如果不是今日恰巧碰着这个机会。他甚至都不会去多注意王柏成一眼。他最大地警惕心全放到了梁山伯与马文才身上。根本就没想到。祝英台地身边还隐藏着王柏成这么一个不安定因素。而如今看来。传说中祝英台最大地敌人。马文才。也许还不如这王柏成危险。 想了想。祝昊宇又一脸冷色地问道:“你见过我家九妹?” 王柏成这次是一愣。反问道:“我哪里见过?” 祝昊宇冷笑了:“既然你从未见过我家九妹。却为何数次提亲?你又让我家九妹如何去接受一个素不相识地人地提亲?” “祝家王家门当户对。如何不能提亲了?你祝家有财。我王家有势。联姻当是正理。你家九妹又如何不能接受?”王柏成讶然望向祝昊宇。忽然脸色一变。“难道说。你还想让你那梁兄去迎娶你家九妹不成?” 祝昊宇怔了怔,心中忽就恍然。这里是东晋,士族们的婚姻是不需要讲究两情相悦的,他们多半以来,更为看重利益。 压下心中的几分悲凉之意,祝昊宇轻轻一叹,冷冷地盯着王柏成道:“我家九妹曾有言,昔日苟粲为妻亡而殉身,世上既有如此真情男子,那么她要嫁便当嫁如苟粲般人物。若无苟粲,宁可独身,否则无非一死而已!” “苟粲?”王柏成却傻愣愣地又反问了一句:“苟粲是何人?” 祝昊宇嘴角明显地扬了起来,挂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然后缓缓回他:“不知苟粲?你十年读书,读的是什么?” 王柏成脸上一红,强行辩道:“不知又如何?这天下人多如海中沙,我还能人人都知不成?” 祝昊宇好笑地摇了摇头,斜眼睨他,又反问:“我家九妹才貌双全,你却徒有祖荫,孤陋寡闻,甚至连苟粲都不知。你又哪里来的脸面,说与我九妹门户相当?想要提亲,先好好跟夫子学几年再说吧!” 他说着起身,也不管王柏成正气得浑身抖,面色烧红,一个转身便往旁边躺倒的那匹老马身边走去。 “祝英台!”王柏成咬牙切齿。 祝昊宇头也不回,只是淡淡道:“有时间生气,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这匹马再站起来吧。不靠它的话,就我这力气,可搬不动你。” “你还愿意带我出去?”王柏成讶然道。然后话一出口,他的脸又涨红了。他的心里,就直是又急又怒,只想着自己嘴快,却简直是脑子烧糊了。祝英台既然愿意带他出去,那自然是好事,他又多个什么嘴? 祝昊宇摇头失笑:“既然说了要带你出去,自然是要做到的。你当我祝英台的承诺,像是草纸那么不值钱?” “哼!说得好听!”王柏成的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但他还是一边大力喘息,一边咬牙切齿着问:“你的马呢?” 祝昊宇摇头道:“我都摔成了这样,马自然是丢了。” 王柏成又轻轻一哼,不再言语。祝昊宇也不理他,只是蹲到老马的头颈边,仔细探看它的呼吸。 马鼻子前仍是湿热的,只是气息已经很是微弱。 祝昊宇仔细望着这张马脸,却见它眼睑无力地扇动着,显然是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探查自己。 “这马还能有救!”祝昊宇心中一喜,声音又轻快柔和了些,“王柏成,这附近有没有水源?我要喂马喝水。” 王柏成心中晦气,忍不住又反问他:“你如何得知这马还有救?难道你懂相马?” “这是常识!”祝昊宇没好气道:“马的嗅觉非常灵敏,我手往它鼻子底下一探,它的眼睛立刻便做出了反应,可以证明它的神智还是清醒的,身体也有余力。这是老战马,虽然体力不济,但底子都是好的,自然有救。怎么,你希望它没救?” 王柏成侧过头,讪讪道:“没有,当然希望有救。你往东南方向百步处走去,那里有一道小山泉,可以取水。” 祝昊宇从老马身侧的皮袋里取出一支装水竹筒来,然后一起身,也不回话,只是辨别了方向,便径自往东南方走去。 “喂……”王柏成轻轻叫了一声,一直到祝昊宇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这才又低声说:“你注意……保重。” 祝昊宇一手轻轻捏过耳垂,摇头笑了笑,直走过去,寻那山泉。 十八回:林场绵密密 一直到祝昊宇来回跑了五次,给老马灌了五竹筒水后,这匹倒地的老战马才从垂危中回复出一点精神来。只是光这样,还不足以使这匹老马重新站起来。 还好马的采食面很广,这匹经历过真正艰难的杀伐岁月的老马也并不挑食,在祝昊宇细心喂了它一些青草与树叶后,老马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祝昊宇喂食的手,然后前肢曲动,准备着要站立起来。 祝昊宇忙放下手中的草料,从马头前面绕到马后身处,然后双手拽住老马的缰绳,接着双腿一前一后地迈开,以靠后的右腿为支点,缓缓释放出自己的力气,帮助老马站立。 老马是侧身倒地的,即便有祝昊宇帮忙,但相对它那沉重的身躯而言,祝昊宇的力气还是太小了些。它大头在地上使劲地蹭动着,嘴里出低低的嘶鸣声,一双前腿艰难的曲起,又软下,曲起,又软下。 祝昊宇的心被高高提了起来,他紧紧咬着牙关,绕着缰绳在手上打了一个圈,上身又向后仰些,借此鼓起全身的力气,拉得马头仰起,沉重的前半身也渐渐离开地面。 “喂……”王柏成从地上小心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望向祝昊宇,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祝昊宇根本就没有精力再去理会他。他甚至是下意识憋住了呼吸的,就怕自己一呼吸,松了气,就再也聚不起这样的力气。 “咚咚咚……”这是祝昊宇错觉里的心跳声,他只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些花,头也有些晕,一种严重缺氧的感觉伴随着一股不可放弃的信念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这一瞬间,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又仿佛与身体更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心跳如鼓点,呼吸如困城,祝昊宇一点点压榨着身体里的力量,感受着,自己就仿佛是一块烧红了的兵器粗坯,急于要膨胀定型,又急于要冷却。 这一刻,祝昊宇依稀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时候的他,背负着一个个沉重的包袱,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爬起,那个时候,每一次他也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我不放弃!战胜自己,我可以!” “祝英台!”王柏成瞪大着眼睛,惊呼出声。 “----希律律!”伴随地是一声仿佛战鼓惊雷般地马嘶声! 老战马后腿支地。前腿曲着人立而起。它马头高昂着。仰天长啸! 这一刻。这匹迟暮地老马仿佛重新迎来了朝阳。仿佛再次跃入了沙场。仿佛踩到了天地地起点! 祝昊宇抓紧缰绳地手一松。双腿在惯性地作用力下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一棵大树。才猛地坐倒在地。垂着头大口喘息。 而这个时候地他。浑身已经湿透。山风吹来。却只见他四肢都在微微痉挛着。 “祝英台!”王柏成焦急地呼唤一声。双手用力在地上一撑。就想站起身来。 老马停止了嘶鸣,它后肢迈动,缓缓转身,已经走到了祝昊宇的身边,用大头轻轻拱了拱他的身子。 紧接着,王柏成就重重地痛呼了一声,又跌坐在地。 祝昊宇逐步放缓呼吸,轻嗤道:“王柏成,动不了就不要乱动,当心你那小身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这次却很意外地现王柏成竟没有动怒的样子,反而是目光呆呆地,向着自己望来。 祝昊宇皱皱眉,歇了口气,才缓缓站起身,一手摸摸老马的长脸,然后向王柏成走去。 “行了,王公子,该上马了,天色已经不早,你不想在这林场里头过夜吧?”祝昊宇一边说着,又弯腰去拉王柏成。 然而王柏成并没有配合的意思,他目光呆呆地,却又落到了祝昊宇的手上。 那是十分纤秀修长的一双手,比寻常男子的手要小几分,又比女子的手多了些骨节分明的清俊之意。这是一双看起来柔弱而又充满了力量的手,这双手,漂亮且奇异。 而就在此刻,这双手的手掌之中却横着几道深深地勒痕,勒痕鲜红、泛白,触目惊心! 王柏成心中明了,这是缰绳勒的。 “祝……” 祝昊宇的这双手已经搀上了王柏成的手臂,他用力一拉,忽如其来的疼痛瞬间就让王柏成惨叫一声,心中那点柔软与触动也全随着这一叫给飞到了九霄云外。 “王柏成,你好歹是个男人,就不能少叫几声?”祝昊宇毫不温柔地将双手又伸到王柏成肋下,将他的身体拉得更直些。还好祝英台的个子大约也是一米七以上,并不比王柏成矮多少,这一拉,就顺手将王柏成的身躯给靠到了老马腰腹处。 “祝英台!”王柏成咬牙重重喝着,脸上泛起大片惨白。 “忍着点吧,你必须要自己爬到马背上去,我顶多只能在后面推你几把。”祝昊宇面色不变,淡漠清冷。 “哼!”王柏成轻哼一声,“别以为只有你才是男人!”他一转身,胸膛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攀住柔软的马鞍内侧,借着力艰难地往马背上爬。 比较可怜的是,这个时候的东晋还未出现便于上马和固定骑士身体的高桥马鞍,这个马鞍平平地裹在马肚子上,王柏成这一拉扯,自己没能爬上马背,却把马鞍拉得歪动,扯得老战马又不安地打了响鼻。很显然,它对王柏成没有丝毫好感,如果没有祝昊宇就站在身边,它会不会这么安静地等着王柏成爬上马背还很难说。 祝昊宇摇摇头,一手顶住王柏成的腰,另一手顶住他的大腿,低声喝道:“用点力,快点跨过去!” 王柏成的身体在这助力之下先是向下滑了滑,接着又猛地向上一升,右腿跨过马背! 他重重地闷哼一声,上身无力地伏到老马颈背上,然后大口喘息。 “还不错。”祝昊宇淡淡地评价。他一手扶住王柏成有些歪斜的身体,另一手牵住缰绳,然后领着老马缓缓向林场南方走去。他已经辨明了方向,向南走离书院最近。 许久,林深处传来人体与马匹踩过落叶枯枝的声音,一个有些无力的少年声音接着响起:“祝英台,你已经走了很久,要不要歇息片刻?”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天要黑了。” 行走声仍然继续,只是没有人再说话。 十九回:英台何在? 这一次的骑射课最后仿佛就成了闹剧,暂时性失踪人士有祝昊宇和王柏成,伤员有王柏成和梁山伯,而宴熙和马文才,最后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在深林里大打了一场,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射猎的成绩也全部归零。 尼山书院三年招收一届学生,刘助教教导这一届的学生也有两年了,基础课他早已详尽教导过,前两次自由分组射猎也都没出什么问题,只是这一次,一出问题就是一大连串。 “夫子很生气。”这是这日晚间,梁山伯带着伤,躺在床上对祝昊宇说的。 这个夜晚,天气特别闷热,青瓷油灯的托盘里,灯芯被烧得间或“呲”响一声,灯火也时常明暗不定。 祝昊宇和衣靠坐在床的另一边,一手徒劳地向自己扇着风,另一手拿着一卷《礼记》,拼命压榨着自己的脑细胞,思考着《儒行别解》应该怎么写。 “山伯,我们应该好好练练骑术。”不再想着《儒行》,祝昊宇打起精神,小心措词回复梁山伯。 事实上,祝昊宇还是很能理解梁山伯的骑术为什么那么烂的。毕竟梁山伯出身寒门,比不得大氏族的公子们从小走马狩猎,对马术多少都有点熟悉。 在他而言,进书院之前,他是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什么骑术的。 况且以梁山伯这书呆本质----祝英台这么活生生的一个大姑娘与他同床两年,他却硬是没认出人家是个女儿身。 这么一看,祝昊宇就不指望他能机灵到哪里去。虽然说,两人只是同床,并不同褥,也不共枕,甚至两床铺盖的中间还隔着一道长长的书墙,但祝昊宇完全有理由相信,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两年还认不出祝英台的女儿身。 只是梁山伯真的就有那么呆么? 祝昊宇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梁山伯或许不是呆。他只是太过信任他地祝贤弟吧。 心中有愧。祝昊宇也不敢去看梁山伯。只是低头望着书卷听他说:“骑术自然是要好好学地。只是我们天赋太差……英台。往后我若多抽出些读书地时间去练骑术。你可愿与我一起受苦么?” 祝昊宇闻言。下意识地就打了抖。心里嘀咕着:“跟你一起练习骑术?就以你那控马水平。我还要不要活了?”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地。祝昊宇仔细想了想。才回他:“山伯你安排。我自然是与你一起。”说完。祝昊宇又轻轻吐了口气。很实在地。说这句话确实是很需要勇气。 祝昊宇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与梁山伯同组练习骑术就等于把自己捆到了一颗定时炸弹地身边。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想到此处。祝昊宇忍不住就侧望了梁山伯一眼。 梁山伯却叹息一声,颇为低落道:“英台,这几日我总觉你与从前大不相同,你是否别有心事?英台,这世上,又还有什么是你不能与我说的呢?” 祝昊宇心跳着紧了几拍,顿了一顿,才状似随意地反问:“山伯,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心事?我与从前,又有何不同?” “你……”梁山伯苦涩地笑笑,终于直言道:“自端阳休假结束的那日,我与四九回归尼山,英台你便有些怪异。”他说着,又疑惑地望着祝昊宇。 “那日,我与四九都受了些小伤。”他低声道:“虽然只是小伤,过一两日便能愈合,但你在当时,居然没有询问一句我受伤的原因,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 这次祝昊宇没有吭声,他在等待梁山伯的下文,他非常明白,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辩解的。越辩解,只会越糊涂,还不如沉默。 “英台你这几日行走的步伐总也有些不似从前。从前的你,行走都是小步的,从容优雅,而今倒是比从前率性阳刚了不少。”梁山伯忽然苦笑,“英台,最重要的是,你眼神不似从前。” 这个时候,山风从门缝里悄悄漏进,吹得油灯忽然便是一暗,照在祝昊宇的脸上,忽显得阴晴不定,疏离怪异。 梁山伯的心往下沉了沉,忽就索然低吟:“暮色暮色兮,眉目如昨;柳眉柳眉兮,瞳色却异;缓行缓行兮,英台何在?”他说着,侧过头,怔怔地望着祝昊宇,不知在想什么。 祝昊宇的心跳一声紧过一声,激烈得厉害。为什么听梁山伯这话,竟似已知道了他不是真正的祝英台? 只是,躯体不换而灵魂换,这样的事情,梁山伯真能理解,真能想到么? 祝昊宇一边紧张着,一边又总觉得梁山伯不可能当真现他不是真的祝英台。也许……这只是梁山伯的试探?也或许,这不过是他文士的善感长喟作了,对着祝贤弟,不吐不快? “英台,你我兄弟,为何竟似疏离了?”许久,怔中的梁山伯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祝昊宇的心颤了颤。 梁山伯其实当真不呆,他不但不呆,还敏感得很。 祝昊宇默然半响,终于还是说不出话来。他忽然现,在与祝英台真正两心相知的这个人面前,无论如何扮演都是徒劳的。他不是那个人,又如何去触摸属于祝英台的那颗心? 这一瞬间,祝昊宇的自我厌弃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真像是一个强行拆散鸳鸯的小丑----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虽然,他也倾慕着祝英台。 然而,这是借口,借口终究不能掩盖事实。 拆散了就是拆散了,对梁山伯而言,他祝昊宇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意义吗? “山伯,夜寒了,歇息吧。” 祝昊宇放下书,走到油灯前,轻轻吹灭了。 他的心又开始翻来覆去地揪起,一个三十岁的男性灵魂,竟在这个夜里,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起来。 事实上,祝昊宇一度认为度过了惨淡少年时代的自己从此再也不会有犹豫迷茫的时候----而此刻,他还是犹豫了,迷茫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他不知道这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扮演究竟是对是错,他分不出对错,他只是想着:与其日渐疏远,是否还不如就此断开? 时间暂掩卷,而黑夜终将过去,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二十回:山风将起 卯时,日出。 天际是一整片的灿烂云霞,在层层叠叠奇形异状的云朵之下,朝阳欢呼跳跃着,忽就喷薄而出! 阳光大大方方地洒上了苍翠尼山,也洒满了书院正殿之前,万松广场上盘膝排坐,捧书而读的尼山学子们。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书声琅琅,恢弘一片,祝昊宇在这朝阳与书声之下,也渐渐融入了这片古代学子们的世界,心神宁定,气度昭华。 “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祝昊宇脑袋微微摇晃着,与同窗们同节同拍,仔细品味着诗中之意,心中别是滋味。 这是国学的魅力,即便是曾经失落在十色红尘中的祝昊宇,来到了这样的氛围中,也自然沉醉。 不知不觉间,日头高升,辰时到了。 古钟三鸣,学子们收起书卷,开始放松心情,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地前往膳堂走去。辰时,也就是早上**点钟,这正是朝食的时候。 祝昊宇站起身,却不动,一直到梁山伯自身边走过,他才摇摇头,又退后一步。 梁山伯眼圈有些黑。精神不太好地样子。他地手臂上。甚至还缠着纱带。那是裹伤用地。 “英台?”带伤上课地少年皱着眉。转头轻轻唤了祝昊宇一声。 祝昊宇头一转。无目地地四顾。却不敢去回望梁山伯一眼。梁山伯地这一声“英台”。又岂是他能承受地? 颓然一叹。梁山伯不再多言。只是转回头去。继续往膳堂方向行走。 不知怎么。望着梁山伯踽踽一人地背影。祝昊宇心中却是一酸。揪紧了地疼----“是你吗?”祝昊宇低头在心中自问。“是你在心疼他吗?英台?”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祝英台地芳魂早已杳杳。她或许在影响着祝昊宇。却永远也不能做出回答。 “咦?”宴熙的声音自祝昊宇左侧传来,“祝英台,今天怎么没跟你的梁兄走一起啊?” 祝昊宇抬起头,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却不吭声。 “祝兄。”这次说话的是马文才,他走到祝昊宇的右边,向他微笑道:“天气晴朗,不知祝兄的《儒行别解》准备得如何?” 祝昊宇沉默着,倒是宴熙冷笑了起来:“马文才,我与英台说话,你插的什么嘴?难道还嫌前日打得不过瘾?” 这已经是祝昊宇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了,度过最初适应艰难的几日,明天他就将面对当前人生的第一大难题,接受王博士对自己文章的公开点评,并与当世经史宗师公开辩难。 出奇的,祝昊宇却并不为此担忧,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因梁山伯而生起的烦恼。进或是退,扮演还是离开,如果补偿,又能如何补偿? 祝昊宇做不了决定。 向来理智优先,曾经算无遗策的他,却过不了自己情感良心与骄傲的关卡,竟然优柔寡断了! 一直到朝食过后,他都是沉默着面对身边所有走过的人,宴熙觉得无趣,很快就另外找人结伴去了,倒是马文才一直在他身边伴着,见他不愿说话,便也跟着沉默。 这种情况只持续到了巳时初刻。 众学子朝食过后,又在钟声下进入了学堂。令人惊奇的是,那位多日未曾露面,并早有言须明日才开课讲学的王博士,竟已在讲堂的前台上站着。 这位王博士三十许人,身量瘦长,颔下有短须,面容清癯疏朗,目光凝定,给人一种饱含智慧的感觉,倒是不枉了他博士的称号。 而更令众学子惊奇的是,这位王博士并不是一人站在讲台上的,他的身边还从从容容地立着一个青年男子,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形是挺拔俊秀的,眉目轮廓又深又重,再加上那仿佛刀削般的脸庞,与颔下些许未能剔尽的青胡茬子,他的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书院士子们少有的英武之气,这使他站在讲台上,总给人一种突兀的感觉。 然而他的神态实在太过从容,从容得就仿佛他面前的不是诗书圣殿的尼山士子们,而只不过是他手下待训的士兵! 是的,便是这种感觉了。这个人,从容地站在当世宗师王博士的身边,却不像是文才饱学之人,而更似一个手握重兵,征战沙场的将军! 王博士当面,学子们都不敢私语议论,但心中各种猜测却在这一瞬间纷纷活跃了起来。而宴熙的目光更加明亮,马文才的神情里也带上了几分激动。 祝昊宇目光一转,见着二人神态,心中便不自觉地开始思量:“他们认识这个人?可为什么其它学子的脸上多半都是疑惑与茫然呢?这个人是谁?” 没给祝昊宇过多思考的余地,台上的青年却开口说话了:“王兄。”他是这样称呼王博士的,学子们顿时再也忍耐不住,私下里一片哗然。 王博士点点头,他非常熟稔地轻拍这人的肩膀,随意道:“谢兄少待。” 说完,他双手轻抬,再向下虚一按,示意学子们噤声。 “诸位,此次京城归来,本席有二事须告知诸位。其一是,经谢丞相提出,皇上亲允,九品中正之举荐考评将有革新,此事关乎诸位前程,稍后本席会请郭助教下文书,以供诸位仔细参考。” 台下先是寂静一片,接着猛然爆出连串惊呼。 王博士面沉如水,却也看不出喜怒。只是轻轻敲了敲:“第二事,与这位谢公子有关。谢公子乃是当朝龙骧将军,他特来尼山,将着意挑选几位近侍。所选者皆从军职,为谢丞相门生。” 喧闹之中,王博士说得是轻描淡写,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却又渐渐沉寂,到最后,无人再一言。 朝中风云,比之江南气候变幻还要来得诡谲莫测。下棋的人轻轻一个落子,却惹得局中棋子各自天翻地覆,不知所措。对尚未真正接触政治的尼山学子们而言,王博士所传达的二事,显然是大得不能再大。 祝昊宇眉头暗暗皱起,他不想理会这些事情。 二十一回:另一只蝴蝶 然而,几刻钟过后,祝昊宇就现,自己无法不理会这个事情了。 事情是这样的: 先,王博士说的文书最终并未在学子们手中流传。 他说得实在太过轻巧,事实上,他带来的并不是普通的文书,而是皇帝诏令文书。皇帝诏令文书与普通文书当然大有不同,在东晋这个已经普及用纸的时代,皇帝的文书却还是用着竹简为载体,一承古礼,二示尊贵,三为坚固。 当郭慎行助教珍而重之地将那一卷竹简请出时,尼山的学子们才各自凛然,终于感受到此次关于九品中正的革新究竟有多受重视。 在这个政局不算很稳定的时代,九品中正的具体评选方法小有变动,那是常有的,但无论如何变动,自曹魏创建此举以来,到两晋建国,这九品的评选本质就从未改变。 那么当“九品中正”的后面用上了“革新”二字之后,再加上皇帝诏令,其分量,就值得人深思了。 文书的重点是这样的:“兹九品之中,家世有等同者,德行有相当者,才能 有仿佛者,而各州郡中正人人不同,或有偏颇,为免遗漏贤者,钦九品评选之上,增设殿试。殿试者,天子亲自考核,三品及以上重臣参议,所得者,为终评。 此殿试,三年一届,今夏试行。务必任贤选能,光正朝堂。” 寥寥数语,却道出了一个划时代的革新。 学子们或沉思。或忧愁。或欣喜。或不知所措。然后是一片安静。再是喧闹。议论纷纷。 祝昊宇没有心情去跟他们凑热闹。他只是觉得。晴天里响起了霹雳。然后自己地后背冷飕飕地。心府间刹那就满是不安与说不出来地愤怒。 什么九品革新。什么殿试。这不生生地。就是科举制度地雏形么! 科举制度为隋文帝创。代表着古代教育与选官制度地历史性转折。甚至可以说。科举制度。掀开了中国封建文明崭新地一页! 可是。这里不是隋唐。这里是东晋。这里出现书院制度已经可以说是提前了历史进程。而到此刻。这里又出现了科举地雏形。 这说明什么? 至少,祝昊宇是不会再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史载有误----科举制度不比书院制度,如果在东晋当真出现过科举雏形的话,正史就绝不会遗漏记载! 那么,这又说明什么? 大西洋此岸的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可以引起彼岸的一场风暴。 这样看的话,是祝昊宇这只蝴蝶穿而来,在无意的一扇翅膀间影响了历史的波动,还是说,在这错乱的历史背后,更隐藏着一只更大的蝴蝶? 然而不论是蝴蝶效应会自动牵连历史,还是东晋穿越族中,除了他祝昊宇,另有一个落到了当朝掌权者之间----这对祝昊宇而已,都不是好消息。 前者使时代更加复杂,复杂到祝昊宇将难以自处。而后者……祝昊宇不认为穿越族相撞,就一定是友好快乐的。 很可能,那就是撞车,王见王,死棋! 祝昊宇非常理解人的野心。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既然他已经不甘寂寞到开始改变历史进程了,那就很难说,他会不会爱上这种控制历史的快感,并在权力的浮欲中清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者。 而即便这位同族此刻仍是友善的,可是当某一天,他现自己穿越的优越感不再是独一无二的时候,当他现他剽窃后人创意以得到无数惊叹时,却总还有一双清醒的眼睛在望着他的时候,他会不会想要将这双眼睛挖掉呢? 不知不觉间,祝昊宇的冷汗已经湿了一背。他不知道是这个陌生的时代给他的危机感太强,还是自己确实多疑,但此时此刻,这些念头是实实在在占据着他的心的,他甩不掉,也不想甩掉。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时刻警醒,随时准备应付一切危机,这同样,是祝昊宇的座右铭。 还好,假如真的存在着这么一只更大蝴蝶,至少他在明处,而祝昊宇在暗处。 隐藏自己,读懂对手,同样是祝昊宇生存法则中的基本技巧。 那么这只蝴蝶会是谁呢?是那位一再提出革新的当朝宰相谢安吗? “那小子运气不错。”不可避免的,祝昊宇心头一片感慨。 同是穿越一族,那只蝴蝶硬是穿成了东晋第一名士,而祝昊宇的穿越故事若是传到现代去,却只怕是要衰倒一地眼珠子。虽然心中怜惜祝英台,但这永远也不可能等于,祝昊宇会以穿越并变成祝英台为幸事。 顶多只是说,倒霉的不只他祝昊宇一个,还有祝英台,以及梁山伯,他们也许更倒霉。 现实并没有留给祝昊宇多少的思考空间。就在他暗暗测算着谢安也是穿越一族的几率有多大时,宴熙打断了他。 “祝英台!”宴熙自正殿中错落站立的学子们之间疾步走到祝昊宇面前,他的神情很是兴奋,“祝英台,你听明白了吧!这么好的机会,这次,我可以得二品,我一定能得二品!” 旁边不知是谁,轻嗤了一句:“二品?哼……狂妄!” 宴熙不以为意。基本上,只要不是他的老对头王柏成或马文才在嗤笑他,他都可以无视。而王柏成因那日骑射课上伤得颇重,此刻仍在寝房修养,马文才又自顾苦思着,同样没有时间理会他。 祝昊宇只是淡淡一笑,随口鼓励道:“有此志向,自然很好。” 宴熙兴奋得双颊微红,他脑袋不安分地东西转动,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快看,建康第一公子!” 建康,即是南京,东晋时为京城,称建康。 东晋第一公子祝昊宇是知道的,那同样也是谢安,只是此刻这所谓的建康第一公子,却不知是谁。 正向着两人走过来的这位“第一公子”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就是王博士所说的谢公子而已。只不过王博士介绍他的时候只说了姓,而未说名,总使得他别有几分神秘罢了。 这位谢公子并未出声,只是向着两人微微颔,神态倒很是亲和,不似与王博士同站讲台上的时候,一看就满是肃杀之气。 “谢公子!”宴熙有些激动地向他躬身一礼,“学生宴熙,今日……今日……”一向口舌便给,伶俐之极的宴熙居然结巴了,祝昊宇微微侧目,对这位谢公子不免就多了几分注意。 二十二回:争与不争 书院之中,正殿之上,祝昊宇心中忽然生起一个荒谬可笑的念头: 莫非这位谢公子,除了是什么龙骧将军,还是东晋当代的偶像明星? 宴熙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夸张了,夸张到祝昊宇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现代,看到了追星族。 就在这个时候,一人说着话,正踱到了几人面前。 “果然是好气度,好威风……”说话的是一个浑身慵懒之意的俊美少年,他双手背负,嘴角带着几分讽刺的笑容,“谢玄,建康第一公子,好盛名!” 祝昊宇这才认出来,这是桓漱文,看起来话语极少,极不合群的桓漱文。 桓漱文会主动对他们说话,已是奇事,而更令祝昊宇惊奇,同时也恍然的,便是桓漱文话语中的“谢玄”二字。 莫非这位谢公子,便是有晋一代最富盛名的军事名家之一,淝水之战的前线统帅,谢玄?他若真是谢玄,那么宴熙的夸张举动也就说得过去了。魏晋之人多狂诞,宴熙性子又极跳脱,在这种时代风尚之下,这家伙不论做出什么事情来,祝昊宇其实都不必惊奇的。 只不过依照梁山伯曾经说过的“前秦蠢动”,以及看谢玄的年龄来推断,这个时候淝水之战应该还没有生,谢玄在青年时代就有此盛名,显然又再一次论证了“史载有误”。 ----到这个时候,祝昊宇对“史载有误”,也终于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声名极盛的谢玄此刻是微笑的,他向桓漱文点了点头,仿佛听不到他话中的讥讽之意般,温言道:“漱文兄近日可好?端阳之时可有归京?幼度前次拜见大将军,他老人家对你多有挂念,听闻幼度将来尼山,便一再言说,思念世兄,深弥笃之。” 幼度是谢玄地字。他此刻自称字而不称名。显然是将自己地姿态放得极平易。 桓漱文却不领情。只是冷冷一哼。轻嗤道:“谢玄。伯父他老人家如何。轮不到你来多言。我桓家有大将军。你谢家也有大丞相。你又何必假惺惺地赖在我征西将军府!” 谢玄仍不生气。只是微笑道:“漱文兄终究年少。岂不知天下皆是晋家王土。王谢亦同为晋家朝臣。既是如此。又何必强分大将军。大丞相?” 桓漱文素来俊美清冷地面容有些窘红了。谢玄说话太绝。虽然看似不温不火地。实际上却把他地退路一言堵死。他要是没有公然叛逆地胆子。这个时候。就只能保持沉默。然后把这一口憋屈气全烂到肚子里。 宴熙地眼睛更亮了。祝昊宇却暗自叹息。东晋一代。最为辉煌地莫过于谢安谢玄等人在世地时期。这个时期。几乎是名士遍地。高人成群。在这样地时代背景下。但凡掌权者。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地。但是这些。与他祝昊宇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求名利。不求闻达。所思者。也不过是几许安定。一身自由罢了。 当然。这一切与他无关地前提是。谢安那个疑似穿越者对“祝英台”此人并无兴趣。那么祝昊宇要做地。也就是让自己再低调些。再平凡些。如此简单而已。 只不过……祝昊宇又在心中叹息了,祝英台早已表现得惊采绝艳,卓尔不凡,现在到了他祝昊宇身上,再来讲究低调,是不是太晚了些呢? 他虽然不愿意再争,但以如今局势,要低调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么,他该怎么做?是以不争为争,还是以争为不争? 一边思量着,祝昊宇忽然不一言,转身就走。 一个背影可以代表太多的东西,而在这狂诞魏晋,奇招从来都是为人乐道的。这么一个背影与极不礼貌的转身,就看谢玄怎么理解了。 同时,也就在这转身的一瞬间,祝昊宇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极为疯狂大胆的念头----假如谢安当真也是穿越一族,那么他就不可能不知道祝英台的存在。祝英台以女子之身扮男装而入官学,犯的是实实在在的欺君之罪,而不论祝昊宇是要将这男装无限装扮下去,还是为将来易装之事败露而作打算,他都要在这之前先为自己抓到一张免死金牌。 怎样才能算做免死金牌呢?祝昊宇把它理解为两个成分,一是自己的权势,二是借来的权势。 从实际状况出,祝昊宇想在这样的时局下拥有自己的权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况且,早已厌倦了权势的他,对于什么后宫争霸之类的,也没有了兴趣。那么,他就只有去寻找一个可以借势的台阶了。 这位建康第一公子谢玄,显然正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假如能得到谢玄的举荐的话,祝昊宇将同时赢得当代第一军事家的友情,以及谢氏大族为基础的安全靠背。 祝昊宇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是,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谢安看做了自己古代生活的最大敌人,而不足以自保的时候,怎样才能让敌人对自己投鼠忌器呢?祝昊宇认为,最好就是把自己与敌人绑到一条船上。 如此一来,得到了谢玄的举荐,即便谢安明知祝英台是女儿身,只怕是不但不能揭穿,反而还需帮忙隐瞒。 再换一个角度,即便这世上并不存在另一穿越人士,或者说那个穿越人士并不是谢安,祝昊宇将自己与谢氏绑到一条船上,也是当前的最佳选择。 转身之间,祝昊宇心念百转,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望着他背影的,除了谢玄,还有马文才,更有梁山伯。 祝昊宇毕竟不是祝英台,他永远也不能理解,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梁兄,”马文才站在梁山伯身边,目光深深地,又疑惑地紧望着祝昊宇,“英台颇不似从前,你可有所觉?” 梁山伯的脸色是平静而苍白的,他仿佛丝毫都没有受到九品革新的影响,也毫不在意自己的仕途,他只是皱着眉,低声道:“许是这些日子课业太重,英台难以负荷,是以情绪上才有所变化。” 不知怎么,马文才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特别神秘笑容,他也低声道:“梁兄,英台比你我想象中的有趣,你可察觉?” 梁山伯的神情却依然平静木讷,他淡淡道:“马兄又可否知道,不论是改变还是疏离,英台在我心中,总是最好的。” 二十三回:谁的船,谁来渡 天又入夜,戌时到了。 这便是祝昊宇古代的生活,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灯红酒绿,也没有一个可以让人安心的家。 祝昊宇有的,只是清晨起,入夜息,寂寞读书,步步策算,以及一个挂满着无数难题的错误身份。 此刻的祝昊宇,正跪坐在书案下的筵席上,誊写着这几日苦思出来的《儒行别解》。他的字迹端正秀丽,与祝英台一般无二----这大概也是祝英台所留给他的最直观的“遗物”。 在祝昊宇的理解里,自己每一提笔写字,写出来的却是祝英台的笔迹,原因大概就是来自身体的本能了。 这个本能,为祝昊宇解决了不少麻烦,却也总是让他睹字思人,莫名惆怅。说起来,祝昊宇的心底非常任性地厌恶着这个本能,只是此刻,他又离不开这个本能。 人若被本能控制,这将是多么可怕地事情! 在纸上重重地落下最后一笔,祝昊宇有些烦闷地将笔直接往书案上一搁,便站立起身子,准备出门走走。 “英台……”梁山伯欲言又止。 祝昊宇想了想,才转身问他:“山伯你有事?” 梁山伯微微苦笑,从床上起身,指着:“英台你为何不洗笔?” 祝昊宇心情正烦闷。哪里有心思洗笔?只是这个问题既然被梁山伯提了出来。他就不能再无视。毕竟他在梁山伯面前露地破绽已经够多了。他不敢再让这些破绽无限制增长下去。 转回身拿起书案上地那支玉管软毫笔。又将山青石砚台也一并带上。祝昊宇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回复梁山伯:“我去墨池洗笔。” 墨池是书院专门修出来供学子们洗笔地洗笔池。位置正在竹风院地后院。也就是小竹林地南北边角处。墨池边上有地是翠竹怪石。一石之上还有书法名家王羲之过世前一年提地“墨池”二字。风雅无边。且让人无比怀念。 祝昊宇一边走着。又想起了前几日吟心转交地家书。书信之中并无特别内容。除去交代家中安好。以及嘱咐祝英台保重自己以外。也还隐晦提到关于她地婚嫁之事该到开始选取地时候了。当然。如今这个婚嫁地难题。也就自然转移到了祝昊宇地身上。 祝昊宇对这个倒并不担忧。自看过那封家书起。他地心中就有了应付这个问题地对策。而现在之所以想起。只是因为这个法子也同样牵扯到谢氏。 夜地声音却渐渐鲜活了起来。祝昊宇听到了蝉鸣声。以及许多不知名虫子地、组成地自然曲乐。乐曲和谐又繁忙。充满了生地气息。仿佛就是在喁喁私唱中歌颂它们那些短暂生命地充实。让人心也一起感受到了生地快乐。辉煌地原由。 祝昊宇烦闷渐消,步伐也从容了几分。 他先在墨池边上站立了一小会,深呼吸放松几段,然后缓缓蹲下,将毛笔与砚台浸到水池里缓缓清洗起来。 此刻繁星满天,无月,只是星光柔柔,映得水中被祝昊宇搅乱的那一小片涟漪上反着星光,极是神秘美好。 轻轻搅动着水花,祝昊宇提起毛笔与砚台,起身便欲回房。 “你?”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刻,祝昊宇却看到竹林之中从容走出一个人,一个让人惊奇的人。 稍一顿,祝昊宇行礼道:“学生祝英台见过谢将军。” 谢玄的神情在微弱的星光下倒是模糊得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只是温言道:“是英台,不必多礼,你我年岁相差不大,英台自殿堂之外称我谢玄便可。” 祝昊宇笑了笑,也不客气,当即点头道:“那么英台见过谢玄兄。” 谢玄哈哈一笑,显出几分爽朗来,他颇为愉悦道:“英台性情直白无伪,心气不凡,妙!” 祝昊宇轻轻笑了一声,随口又问道:“夜已更深,却不知谢玄兄何以进了竹林?” “无事,竹林夜访群星,风景上佳。英台洗笔么?”谢玄又向祝昊宇走近了一步,这个时候,祝昊宇能隐约看清他笑得是格外潇洒。 心中暗暗评估着谢玄,祝昊宇也笑道:“墨池倒映星天,风景同样极美。” “不错。”谢玄轻轻拍了拍祝昊宇的肩膀,忽然话题一转,问道:“英台是上虞玉水人?” 祝昊宇点头应是。 谢玄又道:“我谢氏南渡之后,世居会稽,倒是与玉水不过半日路程。” 祝昊宇不知他怎么忽然提到了居住地,只是点点头,随意道:“玉水离尼山,倒也不远。” 谢玄轻轻一笑,忽然问道:“今日正殿之上,英台转身便走,不知是为何?” 祝昊宇神色不变,从从容容地答道:“入夜松涛万声寂,如有朝堂之事,自然是要沉默的。” “入夜松涛万声寂”,乃宰相谢安为尼山书院所提,意思是说着莫论国事,如今这话却偏偏被祝昊宇引用着来回答谢安的侄儿谢玄,却也别有意味。 谢玄先是很认真地点头,接着脸色一忽就变。 他低喝道:“谁在后面,出来!” 竹林之中先幽幽响起一声叹息,接着缓缓走出一个少年来。 少年身量普通,穿着大袖衫子,那面容虽然在夜色下不甚清晰,但看那高冠博带,以及那淳厚气度,却不是梁山伯又是谁人? 二十四回:谁见夜星繁 “山伯?”祝昊宇挑眉望向梁山伯,不明白他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朦胧的星光之下,梁山伯的神情同样模糊不清,他先是向着谢玄躬身行了一礼,才认认真真地道:“山伯见过谢将军,因天已大黑,是以英台洗笔之时学生冒昧跟了出来,不意惊扰到谢将军,山伯惶恐。” 谢玄对梁山伯却不似对祝昊宇那般亲和,他只是淡淡道:“梁兄不必多礼。只是谢某一介武夫,对人的行踪气息不免敏感了些,所幸梁兄及时出来,否则谢某若一时手快,将梁兄当做贼人对付了,可大大不妙。” 祝昊宇暗暗皱眉,不明白谢玄说出这不阴不阳的一番话,究竟是他人太实在了,还是借这话来讽刺梁山伯来了。 梁山伯倒是不以为意,反而一笑,道:“正当有将军这般精神,才能卫我晋国疆土。” 祝昊宇心中疑惑,还是觉得谢玄对梁山伯的态度有些奇怪。 “山伯。”一边思量着,祝昊宇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梁山伯的手,“我们回房吧,这夜里头山风寒得很,在外头着凉了可不好。” 谢玄就在祝昊宇身侧看着,见他挨着梁山伯站着,头微仰,侧脸轮廓模糊而柔和,竟显得说不出的相谐。他轻叹一声,嘴角又莫名地勾了勾,然后悄悄地转身,不一言便径自走了。 祝昊宇是一直到梁山伯轻轻挣开他的手,目光深沉地落到远处,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 “谢玄走了?”语气毫无敬意的,祝昊宇脱口就问。 梁山伯却忽然将头仰起,无声地笑了起来。 “山伯?” “没什么。”梁山伯反手又携住祝昊宇地手。轻轻笑道:“不过是谢玄而已。从不满口尊称。这才是英台地作风啊。” 即便是星光朦胧下。祝昊宇仍然感觉到。梁山伯笑得是极轻松愉悦地。仿佛多日阴霾。就在这一刻被尽数驱散了。 这一瞬间。祝昊宇地心中却是哭笑不得。就觉得苦得很。 他不知道梁山伯是不是在强行为自己寻找着英台未变地理由。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了神经。竟会在感觉到梁山伯受了委屈地时。下意识地就想要维护他。 也许是这个人给人地感觉太好。也或许。是祝昊宇心中亏欠梁山伯。所以面对他地时候。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容易心软。 可是梁山伯需要的不是同情----当心中如此明白着的时候,祝昊宇潜意识里的罪恶感也就愈强烈了。 难道说,他就永远也解不开这个局,就如传说里,祝英台怎么也逃不开化蝶的命运一般?祝昊宇却又将左手悄悄捏住右手,在心中告诉自己:传说诉说的是既定的故事,而生命之所以美好,不正是因为充满着挑战么? 不得不说,无论前世经历过什么,实际年龄其实已经过三十的祝昊宇,在某些时候,在成熟之外,却还是有些天真的。 只是这种天真太隐晦,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察觉到过。 梁山伯说:“英台,其实无论有何难题,你都无需压抑本我。这几日间,总见你比往常局促,有时亦见忧郁,愚兄心里难过得很,却不知为何,竟不能为你分担分毫……” 两人并肩走着,天际却掩来几许云朵,又将星光映得暗淡了些,两人完全只能借着竹风院里一些还未熄灭的微弱灯火来见路。 “我只是有些想家了。”祝昊宇语气里满是难言的惆怅。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想家了,想念自己二十一世纪的亲生父母,想念本属于他的那个时代。 “英台,大丈夫何处不可为家?思念家人,年节时分回去看看便是。想必你家中上下若知晓你因念家而神思不属,也会忧虑的。” 祝昊宇心中苦笑,随口答道:“我知道了。” 两人穿过了竹风院的拱形后门。几步之间又进入到内院小路之上。 这个时候,他们正可以正面看着东厢一排学子寝房的灯火,而他们只需再往左一转,便能回到自己的寝房。 对面寝房正中一间的窗户却忽然被推开了。 王柏成斜倚着窗,双手环抱,正冷冷地看着二人。 “王兄。”梁山伯道:“王兄腿伤可好些了?这般站立着,无碍吧?” 王柏成斜挑着眉,冷冷道:“死不了人,只是没你二位风雅。这夜访群星,倒真是好兴致,也不怕风寒,伤了身子。” 祝昊宇对这个人很无言,他似乎永远也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这个时候,王柏成身后的灯火正暗了暗,一个高瘦苍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身后。这个人的眼神十分沉郁,整个儿都是一副愁苦又冷傲的模样,正是尼山书院第一龄学子,管愁城。 “管愁城,你过来做什么?”王柏成头也不回,毫不客气地问着自己的同房。 “我来提醒你。”管愁城的脸仿佛是块平板,一丝表情也无,“你腿上伤了筋骨,如今尚未痊愈,不宜久站,你该躺回床上休息。” “不劳你费心……”王柏成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他的脸色开始很难看,语又快又模糊,也不知他在跟管愁城说些什么。 祝昊宇拉拉梁山伯的手,梁山伯会意,当即就转身迈步,与他一同往自己寝房走去。 “祝英台,你等等!”王柏成的声音忽又往高处一提,叫住了祝昊宇。 “有话快说!”祝昊宇同样很不客气地横眼看着他。 王柏成轻哼一声,说出了一句大出祝昊宇意料的话,他竟然说:“祝英台,我特意请教了郭助教,苟粲其人,我已知晓。若说痴情,此人当属世间一等,但你家九妹择夫,当真只需如苟粲便可?” 祝昊宇先是一愣,然后翻脸大怒:“谁说了我家九妹要择夫?哼!” 他往前快走几步,一把推开寝房的门,拉了梁山伯进屋,便又将门重重关上。 然而关上门后的祝昊宇,脸上的怒色却又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非但不怒,脸上竟还带了三分笑意。 梁山伯以为祝昊宇气糊涂了,担忧道:“英台,你……可还好?” “无事。”祝昊宇摇摇手,笑道:“这王柏成倒是个妙人,竟巴巴地去问夫子苟粲何人。我倒并未生气,只是不得不做个生气的样子。” 梁山伯点点头,会意道:“英台生气也是应当的,他如此轻浮,直言九姑娘婚事,英台你若不有所表示,岂不是真让他将九姑娘轻薄了去?” 祝昊宇笑笑,心中只是觉得,王柏成这个人物有些意思。而这人即便纨绔了些,但也未必就没有用处。 渐渐的,祝昊宇的心思收拢了回来,这几番折腾,倒让他对未来之路的规划有了大致轮廓。他本来就是擅长计算的人,只要他心神宁定,他就断然没有进退失据的可能。 二十五回:问字高悬 当祝昊宇来到东晋后的第六个巳时将到时,一直被他挂心了近五日的王博士大讲也堪堪来临。 与平日里助教授课开堂在偏殿小课室不同,王博士大讲时众学子都是端坐正殿的。正殿之上,王博士高高坐在讲台正中,他的背后是一个大大的“问”字,而他的右侧,正坐着谢玄旁听。至于郭助教与刘助教却坐在众学子的最后一排之间,也好似学生一般,恭敬跪坐,以听王博士大讲。 “诸位,可知这正殿之上,为何‘问’字高悬?”开讲之后,王博士手向身后一指,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一堂课的主要形式仍是“辩难”,在魏晋这个清谈成风的时代,“辩难”也正是师长们最喜爱的讲课方式之一。而正是因为时风“不谈国事”,师生们才有着更好的兴致来清谈经史,闲弄文章。 这真是极为美妙的一个时代,至少即便是在现代,祝昊宇也很少见到动不动就开“师生辩论赛”的教授。课堂“辩难”等于“师生辩论赛”,这又是多么让人心神往之的一个概念? 总之《儒行别解》已经完成,这古代生活也还有点意思,所以此刻的祝昊宇是心情轻松,以着三分长者意味的从容心态来地期待着同窗们的回答的。 因为王博士同样兼任着本郡的大中正,所有尼山学子的第一道评语都是由他审核批,所有学子的本次殿试资格也都是由他提名,所以这一次的“辩难”课上,众学子却远不似当初郭助教开辩难课时那般不情不愿。 几乎是王博士第一个问题刚一提出,就有几人同时站了起来准备回答。 站立的人中,桓漱文不屑地笑了笑,又一言不地坐下。马文才温文地笑笑,礼貌地向着夫子一点头,也即坐下。顾杰有些尴尬地四处一望,然后又局促坐下。只剩下宴熙瞪着眼睛,望着表情仍然显出几分憨愣的梁山伯。 坐在梁山伯旁边的祝昊宇忙将他长衫子下摆扯了扯,示意他也赶紧坐下,风头让给宴熙出去。 梁山伯却如梦初醒般向着王博士一拱手,恭敬道:“先生,学生以为,学而须有问。因人人不同,所思所想,或有差异,固问与答,乃是求大同,存异理之根本。固有所问,而人人长于思,而集思广益,如抽丝剥茧,则万物根本立现。” 王博士点点头。不急不缓道:“昔《论语·微子》有云:‘子路拱而立’。今山伯亦拱而立。我地这些学生中。倒是你最礼貌。” 梁山伯有些尴尬地笑笑。微赧道:“先生赞誉。学生愧不敢当。” 王博士道:“我既夸赞你。你便是当得。为何却又生愧?罢了。你且坐下吧。” 祝昊宇心中暗叹。看这王博士说地话。真是明褒实贬。还变相地给梁山伯树敌。难道梁山伯在这书院之中。就这么不受待见? 只看这一句“你最礼貌”。便引得众学子侧目。百态各不同。就可以预见梁山伯这风头一出。接下来又该倒霉了。 而宴熙一直站着。望着梁山伯。眼睛都快冒火了。只等梁山伯一坐下。他便急忙向王博士一揖道:“先生。学生以为问可以解惑。可以得到新地问。可以再就新问题而解惑。可以再问。可以……可以……” 王博士面带微笑地紧紧望着宴熙,可宴熙的结巴依然持续,脸却像被火烧了似的。 祝昊宇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他会像只猴子一样,伸出爪子,去挠自己的脑袋……当然,这毕竟是正殿课堂之上,宴熙如果这么做,那他的品状评议大概也就完了----宴熙当然不会这么做,他急得狠了,却忽然一转头,巴巴地望向祝昊宇,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是正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孩。 祝昊宇心念电转,瞬间便做出选择----虽说低调是王道,但今天这个风头,他还是必须得出。 先不说少待他还需与王博士就《儒行》而公开辩难,风头是早晚都得出,便是宴熙的请求,他也不能推拒。 想那日骑射课前,吟心叮嘱着祝昊宇最好与宴熙靠近时,祝昊宇就知道祝英台与宴熙关系应该不错。而此刻宴熙有难,他第一个想要求救的便是“祝英台”,也可见在他的心中,“祝英台”才是整个学院最值得他亲近的人。 那么祝英台与宴熙,究竟是何关系呢? 时间容不得祝昊宇多想,他当即站起身来,先向着宴熙一点头,又向着王博士一揖道:“先生,学生以为宴熙兄所言甚是。问之一道,在于学问。学而须问,问而为学,因学而问,借问而学。学问之道,便在循环,在平衡。有学有问,敢于提问,问字高悬,才能时刻提醒学子们,当虚怀若谷,不耻下问,勇于上问。” “好个循环,平衡!”王博士轻轻一叹,看向祝昊宇的眼神里终于自淡漠中多见了几分色彩。 “祝英台,”王博士又道:“将你的《儒行别解》取出,先读一遍。” 祝昊宇先行一礼,然后取出早准备好的《儒行别解》,便欲开始读出。 “等等!”这时候,正殿外的院子里却传出一阵喧闹,一个女子的声音自课堂外脆生生地响起,蓦使殿内惊诧一片。 几乎是所有的学子都一齐起身,转身便往殿门口看去。 殿门口却不见人影,只听得又一男子声音道:“郗小姐,此乃学堂正殿,你是千金小姐,如何不懂规矩,却要往这里面去?” “我偏要进去,你让开!”这个声音,带着满腔的火气,却如冰晶滚珠,又似星火乍裂,瞬间便火辣辣地直直熨烫进了人的心里。 正堂内也是一片骚动,有人开始小声说着:“快快进来呀!” 二十六回:说郗家有女 殿外“砰”地重物坠地声响起,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声,便听得一个男子高呼:“你们这群笨蛋,还不将郗小姐拦住!” 然后是那女子清脆如风铃的笑声:“那也要看你们拦不拦得住!嘻嘻!” 殿内学子们只觉眼前红色飘影一闪,便见这正殿的门口,背着光,已是俏生生地站立着一个红衫女子。 少女上身是火红的窄袖紧身衫子,下身是繁复华丽的红底碎花折裥裙,裙长却不似时下流行的长而曳地,而只是刚刚遮住脚背,既显新奇又清爽活泼。这个女孩子气质是十分突出的,眉目也极秀雅,只是年龄却十分稚嫩,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而已。 她一进殿门,众学子目光便有些直。倒不是为她美貌,而是这书院之中,本就甚少能见女子,而如她这般品貌与胆气的,就更少见了。众学子们一时见着,心中总是惊奇的。 少女却将晶莹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定到了祝昊宇的身上,惊喜道:“献哥哥,你当真在这里!” 她说着,身子便如一只轻盈的小鸟般闯入学子们之间,直往祝昊宇面前奔去。 学子们惊讶地又将身体各让开了些,几乎是默契地在一瞬间便为祝昊宇身周清出了一块丈许直径的空处。这其中,马文才的眼神是深思的,宴熙的眼神却很兴奋,他甚至还一把拽住了本欲站到祝昊宇身边去的梁山伯,低声斥责他:“梁山伯你这个笨蛋,你坏人家好事做什么?没看到你的英台贤弟艳福正好么!” 王博士与谢玄远远站在正殿高处,却正与上前请示的郭、刘两位助教低声议论着什么。 没人看出来,祝昊宇此刻的笑容虽然是温和的,那眼神却有些淡漠与疑惑。 郗小姐?这是哪位郗小姐?她这么巴巴地闯入书院正殿,为的就是她口中的“献哥哥”么?可是这个“献哥哥”又是谁人?“献”是祝英台的别名么?还是是她的字?可是祝英台分明是女子,又哪里会是什么“哥哥”了?是这位郗小姐也同样属于被祝英台女扮男装骗过的人之一,还是这“哥哥”二字不过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戏称? 就在这一瞬间。祝昊宇地心中便一股脑儿地冒出了无数问题。这些问题一个个延伸。几乎是看不到边。祝昊宇倒也不急。再艰难地局势他都面对过了。此刻应付一个小姑娘。他不觉得会有什么困难。 总而言之。先沉默就是。 而这位郗小姐倒是个急性子。她根本就不等祝昊宇出声。只是拉住他地手。又扬起笑脸。叽叽喳喳地道:“献哥哥。茂儿很厉害吧。他们把你藏了起来。可是我偏偏就把你找到啦。嘻嘻。”说着话。她又很是得意地一翘鼻尖儿。神情又欢乐又乖巧。 祝昊宇还是微笑。 “献哥哥。你怎么不说话?茂儿来找你。你不喜欢吗?”可是郗小姐地眼神还是黯淡了下来。在她地心中。她地“献哥哥”不是这样沉默地。 “茂儿!”便在此时。谢玄终于肃整着脸自高台上走了下来。“此处乃是书院正殿。不是你一个千金小姐该来地地方。再胡闹。当心有人为你参上郗伯父一道!” 这位郗小姐小脑袋儿一缩,嘟囔着道:“玄哥哥,你吓唬人。”话虽如此,她还是放开了祝昊宇的手,又将身子退得离他远些。 谢玄仍是板着脸道:“唬不唬人你自己知道,过来,到玄哥哥这里来!” “我不要!”郗小姐垂着小脑袋儿,语气却倔得很。 谢玄一叹,柔声道:“茂儿,这位是上虞玉水的祝英台祝公子,不是子敬。” 有了谢玄这一句话,祝昊宇心中半是恍然,又更多疑惑。他一边微笑道:“郗小姐,在下祝英台,小姐误认了。”一边又想着,这位郗小姐能与谢玄如此亲近,看来家世也是不凡,只不知她口中的“献哥哥”,谢玄口中的“子敬”,究竟是何人?而那个人,莫非与身为女子的祝英台还相似得恍似一人?若是如此,这谢玄早先见着他,却为何不惊讶?难道说,谢玄早便见过祝英台了? “骗人!”这边郗小姐的眼圈儿却不知何时已委屈得红了,“你们都骗人!玄哥哥,这就是献哥哥,你看他的眉眼,他的身量,哪里不是献哥哥?” 祝昊宇往后退一步,退到学子们之中,又摇头道:“郗小姐,在下祝英台,你可以查看学生名册。” “不!你们都骗人!” 小姑娘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水雾,她使劲摇头,那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 人群中,宴熙这个不安分的家伙甚至起哄道:“祝英台,你就应着吧,不就是做她的献哥哥么?我也想做,人家还不认呢,哈哈!” “就是……”有人又应和。 祝昊宇心中暗叹,这小姑娘太固执了,这委屈的眼神儿又从来最能打动人,连他都想,如果自己再否认下去,是不是就是罪大恶极? “胡闹!”这边王博士终于出声,他面沉如水,一身的怒气立即让原本嬉笑着的学子们噤若寒蝉,一个个又垂站得规矩了些。 “祝英台,你随我到书房来。”王博士沉着脸,一拂宽袖,背着手便径自往殿外走去。 祝昊宇心中暗赞一声高明,这位王博士不愧是大宗师级的人物,一眼就看透了这事件的根源。 此时此刻,若要当场劝服那固执的小姑娘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便能劝服,这相互间的问答一多,只怕流传出去也只会成为一出贻笑天下的闹剧。只有他“祝英台”这个肖似那位“献哥哥”的人一走,郗小姐才会乖乖地跟出去,这闹剧才能终止于大庭广众之下。至于到了书房以后,这位郗小姐要再怎么闹,也就是门一关的事,随她了。 二十七回:别是荒唐事 门一关,事情终究没有祝昊宇想的轻松。 这郗小姐忒也大胆,一见门关了,而眼前三个男子皆是“熟人”,忽然就欢呼一声,扑到祝昊宇身前,小肩膀紧紧挨住他的侧身,笑嘻嘻道:“坦叔叔,玄哥哥,是不是献哥哥故意躲到了你这里来,所以人多的时候你们才硬说他是什么祝英台的?” 谢玄与王博士平辈相交,这郗小姐却称谢玄为兄,而王博士为叔,也算怪异。 此刻的王博士显然没有与她计较这些的心情,他只是轻轻摇头,神色凝重道:“茂儿,子敬的去处,这天下只有一人知晓,而祝英台便是祝英台,我与你幼度兄又何必骗你?” 谢玄也点点头,叹道:“茂儿,你且清醒些,你仔细看看,子敬的左脸颊上有一颗小痣,而这位祝公子,有是没有?” 郗小姐轻轻转开身子,小脸微仰,晶莹的眼珠子紧紧盯住了祝昊宇的脸。 祝昊宇心中也是一叹,神色坦然地回望她。 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而一双瞳眸如梦似雾,又渐渐湿润了。 “没有……你……你不是我的献哥哥……”她说着话,原本神采飞扬的一张小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我早该知道,你不是的……神情语气都不是……只是容貌太相似……” 祝昊宇心中一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是祝英台,而这世上既然还有你的献哥哥,你便终能找到他的。” “我能找到吗?”小姑娘有些茫然地一抬眼睛,“他都不知道被你们藏到了哪里……都不让我见他……他……”说着话,她的语声渐渐哽咽,而秀美的小脸上,满是令人心怜的哀伤。 恍惚间。祝昊宇便觉得她地眼绵绵如深水。仿佛便是那些沉淀了无数年地古画美人地眼。在在诉说着红颜们夙世地哀怨。 自古人生大苦。莫过于求不得。生别离。只是这样地情绪。何以竟叫这十五六岁地小姑娘承担了? 一边想着。祝昊宇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子敬、献、郗、茂……这莫非。便是王子敬。王献之与郗道茂? 王献之。字子敬。王羲之幼子。而他地第一任妻子。便是他青梅竹马地表姐。郗道茂。如此一来。还需疑问么? 疑问更多了----比如郗道茂应该是王献之地表姐。何以她却称呼王献之为兄?再比如说有晋一朝。王谢两家。应是第一等地世家大族。这王献之出仕以来也一路顺遂。为何听他们说来。竟是失踪了? 谢玄再次轻叹了一声。也柔和地望着郗道茂。却压低了声音。忽然吐出两个字:“新……” 他的声音太低,十分含糊不清,郗道茂却忽然亮起了眼睛,连忙问:“玄哥哥,你说什么?你说的是不是……” 王博士沉着脸,接着吐出了四个字:“新安郡主!” 谢玄苦笑道:“文度,你何必说与她听,这事情,本来就没根没据的,你说来也只是徒增茂儿的烦恼,还不如待我们将子敬找到,他们自然便重聚了。” 王博士一指正是满脸哀色的郗道茂,无奈道:“看她的样子,不说也须说了。” 郗道茂将眼睛一闭,忽然道:“司马道福,原来是你!果然是你!哼!”她再将眼睛睁开,可这其中,又哪还有半点哀色,却分明全是熊熊的斗志! 而祝昊宇心中微微冷笑。 他此刻听到的这些,叫什么?皇家秘辛,还是贵族丑事?不管怎样,谢玄与王博士既然叫他听到了这些话,那么关于这次的“王献之失踪事件”,他大概是脱不开身了。 而历史的轨道已经渐渐偏离,面对着这个混乱的世界,他此刻所面临的,究竟是机遇还是危机呢? 只是如今看来,不论是机遇还是危机,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考虑,世事倒是为他免了“争与不争”的考量,直接就把他拉入了一道原本毫无征兆的漩涡之中了! 祝昊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听得谢玄说道:“英台,小姑娘胡闹,倒是叫你见笑了。” 祝昊宇摇头道:“不,郗小姐真性情,叫人感动。” 谢玄等的就是祝昊宇的这句话,当即哈哈一笑道:“英台亦是真性情,同样令人欣喜。” 祝昊宇微笑不语。 谢玄接着道:“英台可知,你与我那子敬兄相似到了何种程度?” 祝昊宇稍一沉吟,笑道:“大约左颊上再添一颗痣,便能王、祝不分了。” “王?英台可知子敬何人?” “书圣幼子,兰亭风流,我如何不知?” 谢玄笑了笑,点点头,又一叹道:“子敬风流潇洒,惊采绝艳,自来便令无数女子倾慕。而司马道福……”他轻嗤一声,“这位郡主娘娘已是桓济之妻,奈何倾慕子敬,总是有些非常人之举。她借了桓家兵权,行事无所顾忌……英台,这有一事,幼度在此求肯相助,不知英台意下?” 祝昊宇双手向后负起,左手又悄悄捏住了习惯性抽搐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微笑道:“但凡英台力所能及之内,谢兄只管吩咐。” 郗道茂在一边将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盯住了祝昊宇,而王博士背转身,不知看向了哪里。 谢玄手指轻轻一弹衣袖,缓缓道:“英台既与子敬如此相似,想来司马道福闻之,总是有几分好奇的。她与桓济得庇于桓大将军重兵之下,近来更是称病闭门,既不见客,亦不外会。我等想寻子敬,总是需先见她一面才是。”他话说一半,又微笑望着祝昊宇,言下之意,便是等着“祝英台这个聪明人”自动做出聪明的回答了。 祝昊宇微垂下头,沉思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不是谢玄说的这么简单。 二十八回:青瓷青瓷灯如豆 祝昊宇最后并没有在书房之中就给出答复,按照现代的谈判之道,与他对祝英台实际情况的分析,他都需要在谢玄心里树立起一个缓冲期----即便那个答案,早在谢玄话说一半的时候,祝昊宇就已经给出自己了。 最后的情况是,他将《儒行别解》交给了王博士,然后退出书房,留下其他三人,也不知他们要商议什么。 书房外是带着假山凉亭的小内院,在书房的右侧那面,便是整个书院正殿的后门。 多数尼山的学子们都三三两两站在假山边上,神色各异地望向书房,显然很好奇。而郭助教与刘助教则并肩站在学子们的最前面,一是等候王博士指示,二是督导各位学子行为不可太过。 祝昊宇的出现立时便引起了众人的侧目,郭慎行一手虚抬下按,一边轻咳一声,先是示意众学子安静,然后询问祝昊宇:“祝英台,王博士有何指示?” 祝昊宇向郭慎行一揖为礼道:“回夫子,郗小姐年少,认错了人而已。王博士有言,道茂天下精奇,轻世俗,重情义,深得逸少清玄三味。” 众学子动容,郭慎行神情一肃,遥遥向着:“博士高见,然世俗,学生们受教了!” 祝昊宇一躬身,退到学生群中去。 郭助教这一出,也让他切实认识到了,权威的影响力。 郗道茂的行为,本来轻狂无礼,若是传出去,总是难免遭人诟病的。然而王博士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她是天下奇人,又说她的洒脱极似王逸少,王羲之,这一来,反倒给郗道茂的行为添加了一丝传奇色彩,说不得,这话若能青史留载,那么郗道茂也将作为中华奇女子而流传青史。 至少此刻的祝昊宇已经知道,这位王博士,可不是普通的博士,而是东晋政治史上声名赫赫的王坦之! 王坦之留下地事迹虽然在整个东晋历史上比不得谢安风流辉煌。但有一段时间。他与谢安同堂为臣。甚至同为宰相。也是个少年成名。极了不得地人物。只可惜祝昊宇对东晋历史并未精研。所以无法推断此刻地王坦之在这历史上本不该出现地书院里担任博士。是受了什么影响。也不知道他是已经做过宰相了。还是尚未做到宰相。 后来王博士大讲终究还是未能继续。郭慎行便令众学子回到课堂抄书。一直到夕食将近。将下课时。他才又宣布。博士大讲推迟三日。三日后再重开高堂。 祝昊宇心中明白。这“三日”。大约便是谢玄给他地决定期限了。三日后他仍是要与王博士进行辩难。届时他若在辩难过程中表现突出。那谢玄自然便能借此以近侍名义招他到身边。同时王博士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他一个殿试名额。而他若表现糟糕。那么什么也不需多说----谢玄显然对他充满信心。认为他若通过。那自然等于是答应他们假扮王献之地要求。而他若未通过。那就等于是变相地拒绝他们地要求了。 谢玄这一招够狠。他在明说着让祝昊宇自主选择地同时。却又将他地前途与声名拿出来做筹码。重重地压在了“同意”这一选项上!祝昊宇要么同意。名利双收。要么拒绝。自断前程。 祝昊宇心中冷笑。自古以来。有谢玄这般成就地。大约也没有几人会是真君子吧! 这个时候。却越显出了梁山伯地可贵。 依然是这一盏青瓷灯火,依然是这一扇青莲屏风,依然是同一张床,不同枕,不同褥的两个人。 祝昊宇放下手中的书卷,忽然问:“山伯,若是有我家九妹那般女子匹配与你,你可愿意?” 梁山伯愣了一愣,失笑道:“英台何出此言?你家九妹自然是好的,但她与我素不相识,我便是愿意,她却未必愿意啊?” 祝昊宇稍一沉默,又问:“那我若变成女子,你可愿与我结成鸳侣?”他说这话的时候,手又悄悄放了下来,左手捏住了右手。 “胡闹,英台你又如何能是女子呢?”梁山伯摇头笑笑,很随意地答了他,又继续看书。 祝昊宇悄悄地长舒一口气,却也不知是放心多一些,还是惆怅多一些。 因为他的到来,梁山伯终究等不到他与祝英台那出千古传唱的“十八相送”了,可也因为他的到来,梁山伯同样不会早夭,不会化蝶----时间缓缓流逝,祝昊宇侧头仔细望着梁山伯,心中终于是叹息着下了这样一个决定:既然是因我而使得你失去了你的英台,那么我便还你一个安静长久的人生。如果你始终是这个憨厚纯良的书生,那么便让我来为你背负这红尘的污浊吧! 这一刻,祝昊宇仿佛终于为自己的愧疚找到一个得以填补的缺口,也仿佛终于为自己清淡单薄的古代人生,找到了为之奋斗的色彩! 如果说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汲汲营营是黑白的话,那么守护另一个人,便是将黑白底片曝光成彩色印象的通道。而人在茫然的时候,终究是需要一个支点的。这个支点,“为别人”往往比“为自己”更具动力。 他不是无私,他只是希望自己在某一天扪心自问的时候,不会再总是觉得,有愧于那个人。 “山伯,那么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梁山伯放下书,目光柔和地望向祝昊宇,微笑道:“英台你总是喜欢问我的理想。” 祝昊宇侧过头,坦然地回望他,等他的回答。 “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如此而已。”梁山伯缓缓道:“但使治下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山伯一生,便是长乐。” “山伯欲为官?” 梁山伯笑道:“不为官,如何安乐一方?英台,往后你我出仕,若能肃整吏治,造福民生,便是好的。” 祝昊宇沉默了,梁山伯的为官之道太单纯,他如果也与他一般单纯,那么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怕仍然难逃一个被现实粉碎的命运。可是如果,他只是助梁山伯实现他的理想呢? 祝昊宇的脑海中又出现两个选项:a自己的自由,b梁山伯的理想。 许久,这两个选项在他的脑海中仍然化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二十九回:道茂情切之 “祝哥哥,你家在玉水河边,那河里有船没?”第二天夕食过后,郗道茂这个小姑娘就开始纠缠起了祝昊宇。 “祝哥哥,你小时候玩耍的都是些什么呢?” “祝哥哥,你喜欢读什么书?献哥哥就最喜欢写字,每次我都给他磨墨呢。” “祝哥哥,你练字么?我给你磨墨好不好?” 站在小山路上,望着郗道茂晶亮的一双瞳子,祝昊宇心中万分无奈。 先,他对小萝莉没兴趣,其次,他对做别人的替代品也没兴趣,再次,这些也就等于,他对郗道茂没兴趣。 “郗……” 郗道茂打断祝昊宇:“祝哥哥,你要叫我茂儿!” 祝昊宇点点头,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茂儿,我要回房温书,去找你玄哥哥,如何?” “才不要!”郗道茂白生生地一根小指划过鼻尖儿,小嘴一翘道:“玄哥哥整天就只知道说些什么兵马啊,地图啊,山川啊,无趣得很,茂儿才不要找他!” 祝昊宇转四顾一圈。这个时候。山路上就只有他与郗道茂两人。山风正缓。而夕阳。将要落幕了。 “茂儿。天将黑了。我们便在小路上走走。顺便我送你回来仪院。怎样?” 来仪院是尼山书院转为女客们准备地临时居所。高高建在山左侧上。院门惯常锁着。来客之时守卫更是严格。 郗道茂皱起小鼻子。轻轻哼道:“才不回去。那么大一个院子。里头除了几个下人。就只有我一个。太无趣啦!才不要回去!” 祝昊宇有些心焦。他被郗道茂单独拉出来地时候是全院学子都见着地。若他二人独会之外甚至还晚归。那于郗道茂地清誉只怕大大有损。而他自己。说不得又要背负些什么乱七八糟地恶名了。 虽然说。他地身体本质上是个女子。但自穿越以来。祝昊宇从来都是以男子地身份出现。这总使他不免产生些错觉。总以为自己峥嵘少年。总是下意识地便以纯粹地男性思维来思考问题----毕竟曾经做过三十年地男人。对祝昊宇而言。男性自觉仍然是本能。即便他地理智已经接受自己变成女性地事实。但要他地情感上也同样认同地话。这显然是一个艰巨而浩大地工程。 祝昊宇从来都不敢想象,会有那么一天。 “茂儿,天色已晚,你与我一个男子独处,说出来,只怕你的献哥哥也会不高兴的。” 郗道茂仍是不情愿道:“你与献哥哥那么相似,他看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高兴?” 祝昊宇无奈,此人沟通不良。 然而郗道茂的心灵如此晶莹剔透,不见杂质,祝昊宇即便再无奈,要他对郗道茂说出重话来,又是万万不能的。 “那我们便走走吧。”祝昊宇微微一笑,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往山上走去。他想的是,既然明说不能带动小姑娘,那就一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暗暗地将她带上来仪院去。 “祝哥哥,茂儿许久未能这般自在地散步了呢。”郗道茂果然不疑有它,只是开开心心地挨着祝昊宇,迈着轻快的步子与他一起走动。 “哦?那茂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祝昊宇放柔了声音,心中一片宁定。 “其实茂儿平日里也要练字的,可是我不喜欢练字。只是献哥哥写字那么好,茂儿要是不好好练练,可就跟不上他的脚步啦。”郗道茂有些苦恼地噘起小嘴。 祝昊宇笑了笑,王献之同样少年成名,后来更是成为了东晋历史上成就最高的书法家之一,与他的父亲王羲之齐名,并称“二王”。他的字,又何止是写得好而已?郗道茂既不爱字,那么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只怕这一生都不大可能了。 只是但凡有这么一个人的脚步可以追逐,不论追得上还是追不上,也都是幸福的吧。 “茂儿练字是为你献哥哥,那么茂儿你自己又喜欢什么呢?” 郗道茂睁大了眼睛,非常理所当然地道:“我喜欢的,当然是献哥哥啊。” 祝昊宇一时无言,听起来,小姑娘的人生似乎已经完全依附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然而这是她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旁人可以不认同,却没有权利反对。更何况她的喜欢是如此单纯而直接,更叫人无法忍心反对。 “茂儿,我不是你的献哥哥。” “我知道啊,你是祝哥哥嘛。可是你与献哥哥那么相似,看到你,我总也是欢喜的。”郗道茂的眸光暗了暗,然而她的神情,又是十分柔和的。 “茂儿,谁跟你说的,你献哥哥会在尼山书院?” “谁说的?谢安伯伯啊。” 郗道茂回答得随意,祝昊宇心中却是一凛! 谢安?他为什么要说王献之就在尼山书院?他是不是也曾见过祝英台,知道祝英台的容貌与王献之极为肖似? 而他们明明知道王献之被新安郡主藏了,却偏偏还要哄着郗道茂到尼山书院来闹这一出,为的又是什么? 祝昊宇绝不相信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寻回王献之那么简单,若只是要寻回王献之,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以王谢二家在如今东晋的地位,这小小一个新安郡主,还真敢掳了王家嫡子私藏不放不成?而新安郡主的丈夫,却是桓温的儿子桓济,这桓家一被牵扯进来,只怕是王谢二家要与桓家弈棋天下了! 祝昊宇这样推断着:先不论他们究竟是怎么计划对付桓家的,只说到他祝昊宇本身,在这其中,却是被摆放在了一个什么位置上呢? 若谢安便是那个隐藏穿越者,他在明知祝英台是女子,又见过祝英台的前提下,应该是很自然就能联想到,以祝英台的心性,若是见到郗道茂这样的奇女子,又闻知她与王献之的感情,只怕是没有不甘愿帮忙的可能。他以郗道茂为局,布下一个坑,等着祝英台这颗棋子自动跳下,又以祝英台这颗棋子为局,引得新安郡主跳下----祝昊宇顿住了,他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当中。 新安郡主她凭什么就一定要跳下这个坑呢? 既然王献之就在她的身边,她的好奇心当真就大到了在明知祝英台是个假王献之的情况下,仍然甘愿跳下一个明显的大坑的程度? 谢安他们会连这么明显的错漏都看不到? 祝昊宇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重深深的雾障当中,已知信息还是太少,他看不透谢安他们的局。 也许谢安他们唯一漏算的就是,祝英台已非原本的祝英台。祝英台如今身体里的灵魂是祝昊宇,祝英台或许会被郗道茂的真情所感动,甘愿做颗棋子而不自知,他祝昊宇却绝没有甘愿做棋子的可能! 也许郗道茂是可爱的,但郗道茂不等于谢安,不等于谢玄,也不等于王献之----祝昊宇转过头,轻轻一笑道:“茂儿,来仪院就在前面,你总是该回去了。” 三十回:月下梦蝶来 时近六月,尼山的夜晚也开始闷热躁动起来,越是夜半,蚊虫越是飞得满天。 祝昊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难眠。 书墙的另一边,梁山伯却睡得很香,他甚至起了些轻微的鼾声,鼾声响在蚊虫嗡嗡的声音中,显得既安详又有生气。 祝昊宇干脆支起半身,靠坐到了床上。微弱的月光漏过镂空贴纱的窗格,半洒在祝昊宇身上,仿佛折旧了一般。 祝昊宇心中暗叹一声,今时明月是否也终会照到千秋之后的那个祝昊宇身上? 时光是先造就了二十一世纪的祝昊宇,还是先有了东晋时期的祝昊宇? “喵……” 不知为何,窗外忽然响起了微弱的小猫叫声,猫叫声细细弱弱的,仿佛小猫儿饥饿了,想讨食。祝昊宇心中所思太多,左右睡不着,索性披了外衫,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便往声源处寻去。 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又轻轻将门虚阖上的那一瞬间,他身后本来应该正在香甜梦中的梁山伯却忽然将眼睛睁开,又半坐起身,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祝昊宇却是第一次走在这样的月光下。 月中时候,月光已满弦,而入他满目的,却全是勾檐翘角,乌瓦漆墙。这庭院重重,这花木小道,这所有的本不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华光,全在这皎洁的月色下交织成一出看不清来去的迷梦。从来,好梦安详,美梦华丽,噩梦可怖,而祝昊宇的梦却是纠缠了所有的梦魇,新的旧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全在他真实的人生里,既疏离,又无法不面对。 他地脚步在月光下越轻盈起来。宽袖地衫子随着他地脚步轻轻摆动。便仿佛蝴蝶地翅膀在轻舞试飞。翩然仍是若梦。 他忽然顿住脚步。就在将要穿过后院拱门之时。他忽然注意到自己被月光映照出地长影。这长影半分朦胧。十分纤秀。而更令人心旌摇动地是。长影中人秀半落。松散了地髻之下丝丝缕缕地长或落胸前。或飘背后。竟别是慵懒醉人。 祝昊宇忽然觉得自己地胸口被什么击中了。软软地。酸酸地。缠绵地。惆怅地。 祝昊宇其实早不该称“他”了。而该称“她”。 男人。或者女人。过去。或者现在。从古到今。从今到古。也许她从未改变。也许她早已改变。 改变地。是她地身。不变地。是他地心。也不是她地心。 “人的一生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世上的事,变了就是变了,随着时间流逝,它也从来就没有不变的可能。 祝昊宇已是那只穿越的蝴蝶,而这个夜晚,这样的月色,这月色下的长影,让她忽然感觉到了,她的身上,其实还背负着另一只蝴蝶。更或者,是另一双蝴蝶。 梁祝化蝶,故事是如此凄美动人,只是因为祝昊宇这只蝴蝶的介入,那一双蝴蝶,却再也不能双双化飞了。 祝昊宇不是铁石心肠,她无法无动于衷,然而事实是,她在这个时代,同样孤寂单薄,更是自身难保,而她还要想着,如何弥补别人---- 祝昊宇也不是铁打的,人终究有脆弱的时候,当情绪积累到一个满值,这样的月光,便无法不让她心里的茧悄悄裂开了。 她倾慕着祝英台,然而,她也已经是祝英台了。 她是那个,没有梁山伯的祝英台。 如果梁山伯是祝英台的,那么,谁才是祝昊宇的呢? 祝昊宇的脆弱只持续了一瞬,这所有的念头自她心茧的裂缝中悄悄划过,又如闪光一般眨眼便融入空气的色谱中。她灵巧地将身体迅一侧,贴到门墙上----她听到有人悄悄说着话,往拱门这边走来了。 这是……马文才的声音? “你说王柏成这几日睡梦中总是会念出祝英台的名字?” 另一个带着几分病态无力的男子声音响起:“不但念着名字,还画着画儿。” 这是管愁城! 祝昊宇心跳猛然一加,又在几个轻轻的呼吸间平缓下来。她感觉到这两人停在了门边,便也不急着躲起来,只是小心着呼吸,尽量不放出一点可以惊动对方的声响。 到这个时候,她也基本可以确定,先前的猫叫声,只怕便是这二人的夜会的暗号了。毕竟竹风院中并无小猫,自然也不该有猫叫声。 马文才又道:“你在京城,可有见过王献之?” “见过。” “他们的容貌很相似?” “相似。” “有多相似?” 管愁城依然有气无力,惜言如金:“王、祝难分。” “那你早在第一眼见到祝英台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他像极了王献之?” 管愁城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你没问。” 马文才轻轻哼了哼,低沉着声音道:“管愁城,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知道。” “王柏成为什么总是念着祝英台?” “不知道。” “他还有什么奇怪举动?” 管愁城稍一沉默,才缓缓道:“他画了祝英台的五官,却在上面添上女子的髻,然后悄悄烧掉。” 马文才冷嗤一声:“他以为祝英台是女人?” “也许是的。” 马文才又冷笑:“以前的祝英台倒是有可能,如今的祝英台嘛,你不觉得祝英台与从前大不相同么?” “有……几分不同。” “那么你看,如今的这个祝英台……”马文才的声音又低了些,“会不会根本就是王家那位?” 三十一回:苍苍有愁城 “不像。” 管愁城说祝昊宇不像王献之。 当然,祝昊宇怎么会像王献之,祝昊宇附身祝英台,都装不像祝英台,又如何会像王献之? 那么马文才就更加不解了:“若他既非祝英台,也不是王献之,那他是谁?” 墙内的祝昊宇左手又捏住了右手,她有些紧张了。 管愁城有气无力地低笑了一声,然后淡淡道:“也许便是王献之,只不过王献之想扮演祝英台,没能演得像,才成了谁都不像。” “王献之为何想要隐藏起来?真的祝英台又去了哪里?” “问我?”管愁城轻笑,“我又如何知道?” “你会知道的。”马文才忽然神秘地低笑出声,“你且去见见王博士,自然便无所不知。” “马文才!”管愁城的声音压抑着地一沉,“你别把我逼急了!” 马文才低低一笑,依然不急不躁地道:“我有分寸,你且慢慢看着,大戏要上场喽。” 祝昊宇小心移动身形。身子一低。一个侧转已藏进了墙边地矮树丛里。这个时候。她正感觉到马文才当先迈动着步子。要从拱门穿过。 马文才走得非常巧。就在祝昊宇刚将身形藏好之时。他正穿过拱门。径自往寝房而去。 管愁城在他地身后轻轻叹息一声。却站到门口。抬头望月。怔怔地一动也不动。良久。直到马文才地身影已完全淹没在月色里。直到祝昊宇感觉到自己地双腿已经开始僵硬酸疼时。管愁城才又往门里迈进了一步。 管愁城地气色实在是太差了。这银色月华之下。更映得他肌肤苍白得仿佛透明。整个人都像是薄纸糊地。总叫人疑似他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支离破碎掉。 “英台……”他忽然低低呼唤一声。 祝昊宇忍住了应声站起来地本能反应。管愁城实在像是在呼唤祝英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是自言自语才对,”祝昊宇暗暗思量,“没想到管愁城这个人这么不简单,他跟王坦之是什么关系?他跟马文才是什么关系?他跟祝英台又是什么关系?” “英台,”管愁城忽然转过身,正对着祝昊宇的方向,“你出来吧,英台,我看到你了。” 祝昊宇压下心中的惊疑,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显出从容的微笑,一边站起身。 “你这丫头……”出乎祝昊宇意料的,管愁城却对她亲善地笑了笑,十分熟稔地道:“他都走了,你在我跟前有什么好躲的?” 祝昊宇的思维瞬间又陷入一重更深的迷雾之中,她只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刚自棉花堆里被拎了出来,晃晃荡荡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微微将头低下,祝昊宇心中迷惑归迷惑,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还是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沉默。 管愁城却又上前几步走到她身前,自然地伸出手将她鬓角散落的一些丝往上捋了捋,半带责怪半带宠溺道:“你看看你,半夜跑了出来,头还被弄成了这个样子,所幸此时现你的人是我,若是马文才见着了你,岂不是当即便知晓你是女子了?” 祝昊宇脑细胞全力开动,心中已大致明了,这管愁城只怕与祝英台是多年相识,只不过平日里他们在众人面前却总是装得没什么交情的样子,也不知要迷惑的是谁。 只是管愁城难道就不怀疑她不是真正的祝英台吗? 管愁城又叹道:“英台,你这几日与从前确实大有不同。若非我亲眼见着你自小长大,对你熟悉无比,我也要怀疑,你不是真的英台了。只不过,这世上除了我家英台,又还有哪个女子能异钗而弁,堂而皇之入读书院呢?”他说着,又轻轻笑了笑,言语间颇是自豪,便仿佛是一个正为女儿成就而欣喜的父亲。 虽然仍是不明白管愁城与祝英台之间真正的关系,但祝昊宇的心还是忍不住揪了揪。梁山伯与吟心之外,她又要侵占本属于祝英台的另一份感情了! 然而这个局,她终究是逃不开。 她无法说出口,说自己不是真的祝英台。她理智上不敢,她情感上不忍。 管愁城又有些忧愁道:“英台,你这几日情绪不佳,是否因为上次我与你所说之事?” 祝昊宇仍是不吭声,既然管愁城认定了她是真的祝英台,那么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她还是沉默的好。 管愁城叹道:“我可怜的小丫头,我便不该与你提及此事。王家有什么好,即便昔日有宰相王导权倾朝野又如何?即便如今一门贵戚,数代公卿又如何?王家再好,也比不得你在祝家庄快活,罢了,你也别多想,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至于你与山伯之事,我自会为你想法子周全。” 祝昊宇心中震动,管愁城此人,平日里看起来冰冷苍白,然而他对祝英台的用心,却深沉地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她轻轻张了张嘴,想要叫他一声,然而话到嘴边,却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是想着,这人或许自己尚且坐守愁城,偏又想着要助别人走出愁城,他怎么承担? 管愁城的手微抬了抬,轻缓地抚过祝昊宇的头顶,又低声道:“英台,谢玄若要你假扮王献之,你……切记,万万不可答应他。” 祝昊宇抬起头,终于还是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管愁城叹息一声,苦笑道:“傻丫头,你既舍不下你的祝家庄,又怎么可以还去假扮什么王献之?王谢两家里头,又有几个是蠢人了?你当这天下当真便可以有两个人无缘无故的……便相似到你与王献之那般几乎一模一样的程度?” 祝昊宇心念电转,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就要触摸到那个谜底了! 管愁城又道:“况且谢玄此人,哼哼……说他吃人不吐骨头也不为过,他一肚子的鬼主意,你若与他牵扯得太深了,只怕还不知道要遭上什么罪!” 祝昊宇略一沉吟,忽然道:“可是,山伯想要为官。” 管愁城不语,只是微微低下头,紧紧望着祝昊宇。 月光下,他琉璃色的眼瞳中渐渐泛起了无边的哀色…… 三十二回:真假祝英台 “英台,你与我来。”管愁城忽然一转身,又往拱门后的竹林里走去。 祝昊宇稍一犹豫,便绕过矮树丛,紧紧跟上他。 “英台,你从前问我,为何明明同胞双生,王献之在王家,你却去了祝家庄,我不肯答你……”管愁城声音一顿,终是叹道:“如今,我便带你来将这答案找出来。” 祝昊宇默默跟着,心中带上了几分早在意料中的恍然。 祝英台与王献之若非同胞双生,又如何会相似到王、祝不分?只是祝英台竟会是王家失散的女儿,却总给她一些千古奇闻的感觉。说起来祝家八子一女,祝英台是唯一的女儿,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与王家牵扯上呢? 这个问题祝昊宇不必多想了,因为管愁城即将为她揭开谜底。 还是这片竹林,还是这条小道,还是这片山壁,还是这棵愚松----幽幽月光之下,竹林阴翳深暗,朦胧得仿佛一个望不到底的迷宫,而迷宫的尽头处,还是那颗大石,那道机关。 管愁城按动机括,那间承载着祝英台与吟心闺阁小秘密的石室又再次出现在祝昊宇的眼前。沉沉幽夜里,这密室的夜明珠光华猛然大放,祝昊宇眼睛不自然地眯了起来,而再次睁开时,管愁城已经进了室内。 这几日间,祝昊宇与吟心已经来过这密室两次了,她熟练地进入密室,又将机关按上,这才在明珠光华之下站定身子,等着管愁城的解释。 管愁城走到右壁上的一幅卫铄楷书之前,一手轻轻抚上那些姿态妙善的笔墨,一边缓悠悠地道:“英台,你练字时临得最多的想必就是卫夫人的帖吧?” 祝昊宇应了一声,她早就注意过,祝英台的楷书清丽婉约,与这石壁上的书法神韵颇为相得,很明显的是一脉相承。卫铄是王羲之的书法启蒙老师,也是书法历史上最先演化定型出楷书的书法大家,卫铄以前楷书无大家,而卫铄以后,王羲之行书称圣,卫铄之成就,让人无法不倾慕。 只是现在地祝昊宇明白了。祝英台好临卫铄帖。显然并不只是简单地因为倾慕卫铄书法而已。 “你可曾想过。祝家庄虽也是三代士族。但卫夫人真迹何等珍贵。似祝氏这般地普通士族。又如何供你收藏得卫夫人书帖上百?” 祝昊宇心中已有答案了。在她看来。管愁城如此问话。应该是一种语言习惯。他先设个答案明显地疑问。再一步步抽丝剥茧。将最后地谜底抽露出来。 “是不是……”祝昊宇微一侧头。笑道:“虽然我不在王家族谱之内。而是入了祝家。但王家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地存在。并且暗中给予了不少帮助?” 答案就在眼前。祝昊宇渐渐从容起来。 她心中悄悄地长舒一口气。不患得患失。不战战兢兢。从容面对一切。这才是祝昊宇该有地作风。 穿越迷失了她,她却不该让自己迷失在穿越之中。 管愁城赞许地点点头,欣慰一笑道:“王家自然是知道你的存在的,但他们却装作不知。至于原因,却有几分荒唐。” 祝昊宇心念转动,不等管愁城说出原因,忽然问道:“王家知道我的存在,那么……我……”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家可又知晓王家的存在?” 管愁城苍白的脸上又露出浅浅的哀色,他淡淡道:“祝家人都是好的,小丫头不必怀疑,你的父亲母亲与哥哥们从来都认为你是他们的祝九妹,哼哼……王家又如何会让他们知道这祝九妹早不是真正的祝九妹呢?当年祝家真正的小丫头出生的时侯,刚巧碰到了王家设局,那个小九妹,被你悄悄替代了,你成了祝英台,而真正的祝英台……哼……” 祝昊宇垂下头,心中只觉讽刺无比。原来真真假假,来来去去,却都不过是假的祝英台罢了,而真的祝英台,却只怕早不在世上了! 管愁城又道:“世人皆道王氏有七子一女,却不知,王氏本该有的,是七子二女。王氏第七子,王献之,他本该有个双生姐姐,那便是英台你了。” 祝昊宇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只感到背后凉飕飕的,无法想象这王家不惜以家族的嫡亲小姐为局,要下的究竟是盘什么棋。 管愁城仿佛没有注意到祝昊宇的反应,仍是继续道:“你可知王献之风神俊秀,到了何种程度?你可知王献之左颊之上,根本就没有那颗痣?” 祝昊宇猛然抬头,忽就一笑道:“王献之左颊之上粘了假痣,只等有朝一日将假痣揭了下来,再换上女装,那便是活色生香一个祝九妹了?” 管愁城点头道:“而祝九妹只需在左颊上粘上一颗假痣,再换上男装,那也是活生生的翩翩公子王献之了!” 祝昊宇怔怔地,忽然叹道:“这世上,竟有男生女相,能到那种程度么?” 管愁城的目光凝了凝,仔细观察着祝昊宇的五官,良久,又摇头笑笑:“你这张脸,本来便是秀丽中带了三分英气,倒也宜男宜女,不愧是难得的双生子。” 然而祝昊宇分明是觉得,管愁城即便在笑,也苍白得像哭。 四十许模样,已该是不惑之年的管愁城,究竟是什么,让他这般藏心一隅,困守愁城,走不出去呢? 其实管愁城的身上,只怕还背负着比王家更深更重的秘密。 祝昊宇道:“可是藏起这个双生女儿,王家为的又是什么?我……与王献之,即便能互换,又有何意义?” 管愁城淡淡一笑道:“这也是我的疑问。只是我不希望你去寻找那个谜底,这些事情,知晓这些已是足够,你往后离王家远些便是。” 三十四回:迷津深深难度 朝阳再次升起,新的一天又在阳光的笑脸下揭开了序幕。 祝昊宇这天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了,不但打瞌睡,而且还打得十分厉害。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小课堂之上,郭慎行再次拿出了千遍诵读的教学方法,他单手持着书卷,一边缓缓在学子们的书案间踱着步子,一边抑扬顿挫地诵读着已经被要求读过无数遍的《诗经·国风·园有桃》,而在他领读之后,学子们便一段一段的跟随诵读。竹帘半卷,小课堂中日光正亮,又是一如往常的书院一天----平淡,充实,也恒久经典。 不知过了多久,书声渐息,郭慎行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祝昊宇的书案边上。 书案里侧,祝昊宇腰背微屈地跪坐着,这个姿势不怎么符合跪坐的礼仪标准,但如果不太计较的话,也能被人接受。而此刻的祝昊宇,却是左手小臂横放在书案上,右手手肘在左手背上半撑,手掌竖握着书卷,眼眸半阖,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仍在十分沉醉地品味着《诗经》的风韵。 同桌的梁山伯书卷半收,眉头微微皱起,他终于感觉到祝昊宇有些不对了。 一手悄悄往书案底下伸出去,梁山伯轻轻扯了扯祝昊宇大衫子的下摆。 “别吵……”祝昊宇小小地嘟囔一声,“刘大丫,你小子不知道扰人清梦是要遭雷劈的吗?” 整个课堂都在一瞬间沉寂了,一顿之后,又整齐地爆出一连串哄笑声,笑声连片连片,轰隆隆地响在祝昊宇耳边,真个倒似雷鸣。 祝昊宇又梦呓般嘟囔一声:“打雷下雨了吗?刘大丫,报应来了,记得收衣服。” 郭慎行重重咳嗽一声。手上地书卷轻轻敲打在祝昊宇持书地手上。打得她手一松。手上地书卷便紧跟着“啪”一声掉在了书案上。 “老先生。您不用这么狠吧。”祝昊宇眼睛迷迷瞪瞪地睁开。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轻狂放纵地大学时代。随口就开起了教授地玩笑。 “祝英台。何谓之老?何谓之狠?”郭慎行额头上非常有特色地三道横江纹皱得更深了些。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话。声调起伏有致。仿佛仍在诵读诗书。 祝昊宇浑身一机灵。神智猛地一醒。蓦就转过头。紧紧盯住半躬着身子。脑袋几乎就要贴到了自己脑袋地郭慎行。 “夫子……”祝昊宇脑袋向后一缩。又转过去。面向书地方向。有些干巴巴地笑道:“呵呵。夫子。所谓之狠。不过是教学要严厉。学生与夫子开个小玩笑。娱乐课堂罢了。” “娱乐课堂。好!好!”小老头儿又直起了腰。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也不知道是真觉得祝昊宇所言甚好。还是气过了头。反而控也控制不住地在脸上堆满了笑。 正常来说,祝昊宇就没想过郭慎行会是真的在笑,正常来说,祝昊宇就知道郭慎行是怒极反笑了。 她脑袋有些糊涂,昨夜管愁城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她一整晚都没能理清思绪,这个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往管愁城看去,却只见这个尼山唯一的大龄学子忽然将脑袋垂下,竟是对她视而不见。 祝昊宇心中一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刚才分明是看到管愁城的双目中有精光一闪而过,那神态,与昨夜的忧愁温柔分明是判若两人。 祝昊宇的理性本能受这一刺激又在瞬间高涨起来,她转回头,站起身,向着郭慎行深深地躬身一礼道:“夫子,学生年少荒唐,轻狂之处还望先生见谅,若有责罚,学生诚心领受。” 郭慎行轻哼一声,摇头道:“罢了,年少荒唐,既然年少,又岂能未有荒唐之时!” 他说着话,负起双手便走回讲台。 “祝英台,你且解说一番圆有桃之意。” 祝昊宇松了一口气,知道郭慎行肯要她课堂释义,便是变相地原谅她了。 “夫子,圆有桃,以桃为引,诉说的是春秋士人的忧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古人知音难觅,苦闷一世,只因寂寞,而歌且谣……” 祝昊宇没注意到的是,就在她拾起诗经,对着课堂侃侃而谈的时候,管愁城却又忧愁地侧头望向了窗外。 那里,谢玄与王坦之并肩而行,他一边与王坦之低声交谈着,又仿佛不经意地透过半遮的竹窗望向了课堂里面。 管愁城的目光与谢玄相遇在一起,谢玄微微颔,管愁城却微微摇头。 课堂里,祝昊宇说着《诗经》,马文才忽然站起身,也向郭慎行一躬身道:“夫子,学生有问题想请教祝兄。” 郭慎行点头:“可以,你说。” 马文才一笑,很有几分潇洒自若的姿态。 “祝兄,不知你者,谓你何求,是古人知音难觅,还是祝兄知音难觅?” 祝昊宇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着马文才问话的,却不想他居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唐突的问题。但魏晋清谈之风甚炽,马文才这么一问,也不算太出格,祝昊宇只好想了想,小心措词道:“所谓知音难觅,该是曲高者方和寡,英台不过是红尘之中小小一学子,泯然众生之中,又何来知音难觅之说?” 祝昊宇心里想着,马文才大约是要试探她,看她究竟是不是王献之了。 那么她是该努力地让马文才以为自己仍是祝英台,还是干脆让他以为自己就是王献之呢? 三十四回:天下一如沧海 “那么依祝兄的言论,这世上岂非只有伯牙子期方可寻觅知音,而余者皆应寂寞麻木?须知生而为人,便各有不同,自然人人知音不同。若天下如沧海,则天下人皆是海中水滴,一颗水滴要自千千万万水滴中遇到与自己相合的那一颗水滴,难道不是千难万难么?知音难觅,该当是天下人人知音难觅,而非是独独曲高者方才知音难觅。祝兄以为然否?”马文才似笑非笑地望着祝昊宇,双目之中神光湛然,意味深长。 祝昊宇对马文才却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这家伙一个古代纨绔,却还能有些天下平等的大同思想,虽然他这么说,为的或许只是驳诘辩难,但他能往这方面想,已经大是难得了。 只不过祝昊宇已经决定了要让马文才误以为自己是王献之,她便自然要拿出贵族士人的矜持做派来。即便真正的王献之并不是她祝昊宇想的这般,但谁又知道真正的王献之是什么样的呢?至少,马文才他不知道,那便已足够。 “祝某不以为然。”祝昊宇微微扬,下巴轻点,“知音之物,应是寂寞者方才思量苦心寻觅,而下里巴人,求的无非两餐温饱,一世平安。知音知音,你便是与他说知音,只怕他也无法明了知音何物,又何来知音难觅之说?” “非也。”马文才一指自己的心口,“知音在心中,知我者,谓知音,无关阳春白雪,无关下里巴人。祝兄强行以寂寞而分人,岂不知,天下无知音者皆寂寞,由此而知,《园有桃》之士,与今人之士,大有不同,祝兄以士分人,实为不妥。” 祝昊宇心念一转,扬眉笑笑道:“马兄与英台千回百转,长篇大论,为的原来只是要驳诘英台有关‘谓我士也骄’之士。如此,马兄以为,春秋之士与今之士,有何异同?” 马文才双手一合,笑道:“祝兄心思灵敏,文才所言,正是此意。”他又向郭慎行一躬身,一整声音道:“夫子,学生以为,《诗经》有士,三十三篇,其中有言,士者,男子大号也,士者,军士也,士者,卿也,则所谓‘知我者’,古来人人皆求而难得。因此,《园有桃》,其释义之后,我等更应明了,天下欲大同,则士者,须知己、知彼。孟子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亦同此理。” 整个课堂在这个时候又有些安静得过分了,马文才一语惊人,在这个清谈盛行的时代最是能得人钦佩。他平常表现虽然突出,但那更是在武事上,而整个尼山书院,若论风采风流,还是要数祝英台第一,马文才今日竟在驳诘之中驳倒了祝英台,众学子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郭助教双臂上抬,轻轻鼓起掌来,赞道:“文才读书精细,心思缜密,更难得是独有见解,很好,很好。” 马文才微微一笑,这模样,虽然没有裘马倚栏,但也真是意气风。他又向郭慎行微一躬身,笑道:“是夫子教导有方,学生不敢多当赞誉。” 当然。他说是这样谦虚地说着。这神情。却还是自信满满。飞扬得很。 谢玄与王坦之自课堂门口轻轻走过。王坦之忽然顿住脚步。停到门口。微微扬声道:“马文才很好。可以殿试。” 王坦之一言既出。惊起千层浪。整个课堂一静之后。又猛然是私语纷纷。 自殿试文书放以来。众学子便都可着劲儿。想要争到一个名额。然而王博士素日里甚少在课堂上出现。对殿试名额究竟将怎么定下。也没有一个解释。却不想他忽然自这门口走过。忽然听到马文才地言论。忽然就给了他一个名额。如此一来。马文才虽不说是一步登天。却也是实实在在踏上了一条青云直上地道路了! 一时之间。惊羡者有之。不忿者有之。懊恼者有之。人人情态。不一而足。 宴熙轻轻嘀咕一声:“真没天理!” 祝昊宇转过头,忽然看到谢玄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那神情,又似是在说:“看吧,马文才这就青云直上了,你呢?你还要等多久?” 也像是在说:“祝英台,你不会连马文才都不如吧?可别让我失望……” 祝昊宇转回头,又看到梁山伯正微微笑望着马文才,这神情里,三分欣喜,五分落寞,还有两分坚毅。 “山伯……”祝昊宇低唤一声。 “嗯?”梁山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英台,何事?” “山伯,如若殿试,你可有信心,强过他?” 梁山伯眉头微皱,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祝昊宇,沉默了好一会,才摇摇头道:“我没把握。清谈辩难,我不如他。” 祝昊宇心中苦笑,这梁山伯可真老实。 她又问:“那么山伯若为官,你说我朝,战是不战?”她问的战与不战,是指东晋与前秦,当然,梁山伯应该是懂她的意思的。 可是梁山伯的神情却更复杂了些,那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疑忌,几分心伤。 祝昊宇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她也顾不得他在想什么,因为就在刚才,她在心中做下了穿越以来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需要梁山伯的一个答复。 “山伯,我国疆土,你能治理几分?” 梁山伯却震惊地望着他,忽就惨然一笑,低声道:“王公子,你把英台藏到哪里去了?” 祝昊宇垂下眼睑,心中忙不迭地恍然着:“原来……原来……原来他也以为我是王献之……” 梁山伯又道:“王公子,高官厚禄比不得英台,梁某一介寒士,也不值得您大费心思。您无需许我什么,但请将英台还来!” 三十六回:喧声嚣尘 “英台……英台是你的吗?”祝昊宇低低地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为什么梁山伯认为英台是他的,而她祝昊宇也认为祝英台应该是梁山伯的? 虽然她的穿越使得梁祝传说无法延续,虽然出现在梁祝之间,她的身份就好像一个罪人,但这是她有意要犯下的罪吗?她是亏欠了祝英台,也连带着亏欠了梁山伯,但这并不等于她就是错的。 祝昊宇觉得自己有担当,所以她会想要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梁山伯,可是这种弥补,不该是无限的。至少在这一刻,祝昊宇就觉得自己有些无法承受了。 祝英台是梁山伯的吗? 会有这样的认知,是因为她祝昊宇受了梁祝故事的迷惑,还是祝英台原本就宣告了自己属于梁山伯? 或许祝英台为了爱情可以放弃生命,但祝昊宇不认为祝英台为了爱情却连带着独立的人格也会丧失。 在祝昊宇的心中,她是那么珍视着祝英台,正是因为这种珍视,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亏欠了梁山伯,才会感受到梁山伯真情的可贵,才会想要弥补他。 然而---- “梁山伯,你让我失望了……”祝昊宇低声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就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这一刻,她忽然产生了这么一种错觉:仿佛她与梁山伯同时爱上了祝英台,而她为了尊重祝英台的选择,却主动退出了这场还没有开始的爱情,然而就在她甘心退出,又一心想要帮助情敌的时候,却又现这个情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值得她来退出。 虽然梁山伯失去了真正地祝英台。然而被祝英台这样地女子爱过。即便没有结果。梁山伯就不是幸福地吗?至少祝昊宇就不得不承认。她地心底是嫉妒过梁山伯地。 “梁山伯……英台不是你地……”祝昊宇在心中轻轻地又告诉自己一声。然后在梁山伯严肃又疑惑地眼神中神秘一笑道:“梁兄。你说我不是祝英台。那么。你以为我是王献之?” 这个时候。原本只是私语喧闹地课堂里忽然又整齐地哗然一声。 祝昊宇与梁山伯不由得一齐转过头。只见宴熙正站在课堂过道地中央。高高地扬起头。矮小地身量却骄傲挺立着。仿佛鸡群中地白鹤。 他大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地谢玄与王坦之。黑瘦地脸上满是认真。 “谢将军。学生自荐。” 谢玄微微笑着,饶有兴致地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直看得他不自在地将眼睛溜往别处后,才淡淡道:“为何自荐?” “学生……学生……”宴熙胸膛一挺,又将视线望回到谢玄处,大声道:“学生想为我朝征战疆土,学生要为我国将旗帜插上天下已知土地的任何一处!” 又是一室寂静,宴熙胆大包天,比起马文才的惊人之语,他这才是真正的一语惊人! 谢玄的脸色却很沉静,他只是淡淡地继续提问:“凭何自荐?” “学生武艺精强,熟读兵书,并且有报国之心,望将军给予机会。” 谢玄表情仍是不变,又继续问:“只你一面之词,可做凭证?若你徒有纸上谈兵之能,我将你引荐,岂非罪及家国?” “这……”宴熙脸上显出急切与犹豫来,“将军,学生……学生……” 祝昊宇暗暗摇头,宴熙这小子与人争辩起来倒是口舌伶俐,但一到了关键时刻,却偏偏笨拙起来。不似马文才,那可是真正的巧言雄辩。 谢玄直望着宴熙,目光炯炯,看他吞吞吐吐了好一刻,才忽然笑道:“宴熙你自小声名倒也不错,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课堂正中,黑瘦的少年忙不迭将头猛点,惊喜道:“多谢将军,宴熙一定不让您失望!” “让我失望无妨。”谢玄洒然一笑,“你不要让你自己失望才好!” 他一转身,向身边的王坦之点点头,两人往课堂的反面走去。谢玄渐行渐远,直到将要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才又淡淡地留下一句:“你等且先继续课业,待今日夕食过后,宴熙你与马文才比试一场,是否能得举荐,便看你今日表现了。” 众学子再次哗然,然后是议论纷纷。 祝昊宇只觉自己像是到了菜市场,这些同窗们虽然是矜持的古代士人,但到底太年少,很轻易地就沉不住气。 然后祝昊宇还是注意到,年过四十的管愁城一个人孤寂地站在课堂的角落里,微微冷笑着望向了马文才。 马文才此时意气飞扬,望着宴熙,很是亲善地说:“宴兄,不意你我还能切磋一场,此次有谢将军做评,你我正好能互有进益……” “哼!”宴熙却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闷头又坐下。 有人不免不屑地议论他:“这姿态,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梁山伯摇摇头,不予置评。 “王公子,你不是英台,那么你自然便是王公子。”他仍然记着祝昊宇关于祝英台的说法,忧形于色地低声道:“王公子,不论你有何事,请告知梁某英台何在,梁某但凡有半分于王公子有用之处,王公子尽管吩咐……” 祝昊宇心中叹息,摇头道:“梁兄,我虽非英台,但也不是王献之,而关于英台,梁兄不必担忧,她……一直都在,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出现而已。” 梁山伯也摇头,他这些日子一直都觉得“祝英台”很不对劲,但他又无法想象自己的英台贤弟无故就换了一个人,所以一直都强行让自己相信着英台仍是英台,其实从未改变。直到郗道茂出现,说出了王献之与祝英台极为相似之后,他才仿佛找到一个英台变化的理由,所以对此刻的他而言,要他相信眼前的“祝英台”不是王献之,那几乎就不可能。 三十六回:一试弈棋 当梁山伯以为祝昊宇其实是王献之,并且把祝英台给绑架了,他会怎么做? 就当前来看,梁山伯只是沉默出神,祝昊宇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猜不出他会做什么。如果祝昊宇站在梁山伯的立场上,她会有许多激烈有效的手段可以使出,但梁山伯这人实在太憨厚,太讲究原则了,祝昊宇无法想象,以梁山伯的性格,面对这样的处境,会怎么“抗争”。 时间过得非常快,夕食过后,令学子们期待一天的宴熙与马文才之间的比斗就要开始了。 万松广场之上,谢玄做评,王坦之公正,宴熙与马文才将比斗三场,以决雌雄。 “本次小试不限文武,只试三场,第一场马文才向宴熙出题,此后前场胜者出题,你二人可有异议?”谢玄站在正殿门口,负着手,淡淡道。看这神态语气,完全叫人分辨不出他对这次的小比斗究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安静站在众学子之中的祝昊宇还是扑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兴奋。 他兴奋什么呢?谢玄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地位,为何竟然会对这么一场小闹剧一般的比斗产生兴奋情绪? 祝昊宇摇头不解,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下意识地,祝昊宇又向管愁城看去。却只见他低着头,仍然是一个人孤寂地站着,声色不动,清冷莫名。 “梁山伯去了哪里?”祝昊宇再一转头,心中疑问,然而下一刻,她的注意力就被广场中央的马文才与宴熙吸引了去。 马文才出的第一道题竟是弈棋,而宴熙当即就抗议了起来。 “马文才。你什么意思?”宴熙黑亮地眼睛里仿佛在喷着火。“你明知我不学棋道。为何还选围棋?我行军征战。与围棋何关?” 马文才微微一笑。不答他。反而向着谢玄与王坦之一礼道:“谢将军。王博士。学生以为征战如弈棋。杀伐谋略。皆在黑白二子十九纵横之间。行军不弈棋。则如将者无谋。帅者无智。因此学生请求第一场试棋。” “可。”谢玄轻轻点头。“第一试如何进行。决策在你。不必请示。” 宴熙瞪着眼睛。嘴里小声嘀咕着。却实在无话反驳。 广场之中。棋案摆好。筵席铺好后。宴熙与马文才便对面跪坐好。准备开局。 “宴兄。你素日不好棋道。文才此次选择弈棋。倒是占了一个大便宜。便请你执黑先行。如何?”分子之时。马文才先说了第一句话。 宴熙黑黑的皮肤涨得有点黑红,轻哼一声道:“不用你让,我们公平比试,猜子!” 马文才也不生气,只是十分自若地一笑,点头道:“猜子也可,那么文才虚长宴兄一岁,便由文才握白子,宴兄来猜奇偶如何?” 猜子的规矩本来是由棋力高者握白子,棋力低者摆黑子来猜奇偶,而若二者棋力相当,则由年长者握白子。只是马文才这么一说,在宴熙听来,却怎么听怎像是讽刺。然而他涨红着脸,仍然无话反驳,只是低头沉默了有一刻,才瞪着眼睛,委委屈屈地接受了。 祝昊宇心中感叹,这马文才还真是非一般人物。他处处先声夺人,又处处以大义和谦逊先行,真是好人做尽,偏偏又将对手打击得士气一低再低。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宴熙本是自信骄傲,跳脱飞扬的人物,却硬是生生地被他将气势压得低迷憋屈,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宴熙的棋力本来就不怎么样,就算宴熙棋力不错,只怕也要水准失常。 而这样一来,今天这接下来的两试,宴熙大约也危险了。 “马文才这小子……”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祝昊宇耳边。 祝昊宇回过头,却是养伤闭门,多日未曾出现的王柏成。 王柏成的气色仍然不太好,他一手扶在自己书童的左臂上,一边带着奇怪的笑意望着场中。 “这个马文才,文才武功相貌什么都好,就是太争强好胜了。”王柏成褪去了往常的嚣张,竟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他处处要强,处处要压人一头,他以为这样就能讨谢玄与王博士的喜欢了?哼哼……” 祝昊宇目光转回场中,她并不理会王柏成的议论,只是问道:“王兄伤势大好了么?” 王柏成鼻子里出点轻轻的哼声,点点头,又摇头道:“伤势半好。不过今日之表演大约是精彩非常,这个热闹,王某不凑却是对不住自己了。” 这个时候,场中的宴熙已经猜中了马文才掌中白子的奇偶,可以执黑先行了。 宴熙猜子的运气不错,但是很显然,这个运气并不能帮他多拾起一点信心。他有些没精打采地捻起一颗黑子,随随便便地竟往棋盘中央的天元星位上一落,那架势,分明是要下出一盘烂棋! 围棋之道,总脱不了“金角银边草腹”,宴熙却将第一颗子落到了天元星位上,这不只是对这场比试的不尊重,对对手的不尊重,更是对风行了整个时代的弈棋之道的不尊重!这一来,他输棋事小,若是引得王坦之在他品状评说上添个污点,才真是自毁前程了。 “宴熙这小子……”祝昊宇为他担忧起来。宴熙这种骄傲放纵的性子虽然与祝昊宇极不相合,但自穿越以来,他却是除祝英台与吟心之外使得祝昊宇产生好感最多的一个人。 王柏成不屑地轻声议论:“宴熙的前程毁了。” “不一定。”祝昊宇瞥他一眼,又专注回场中,不再言语。 三十八回:吟心山风千年魂 “宴兄,你第一招便弃大道而自困一隅,岂非自堕士气?你如此行军,叫手下将士如何安心跟随?” 马文才挑眉望着天元星位上孤零零的一颗黑子,态度随意起来。他也随手捻起一颗白子,轻轻落在边角上。 宴熙冷冷哼着,脸色难看得很,低声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也不劳敌军指手画脚。” 王柏成又在祝昊宇身边道:“宴熙徒有勇武,他想跟马文才斗,哼哼……” 祝昊宇不理他,只是专心关注着两人的棋局。她却想不到,梁山伯忽然不见,竟是去找吟心去了。 这日夕食过后,吟心本是在膳堂门口候着祝昊宇,准备叫她一同再去竹林的,只是祝昊宇关注着宴熙与马文才的比斗,便将今日吟心的准备推得晚了。而就在那个时候,梁山伯悄悄离开,叫了吟心,准备问话。 “梁公子,你拉我做什么?”吟心轻轻嗔着,小脸有点红。虽然梁山伯把她当成个小男孩儿,但实际上,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小姑娘虽小,可那也是姑娘啊。 吟心说着话,眼睑半垂着,想要偷眼仔细瞧瞧梁山伯,偏偏又不敢。 这可是她家小姐倾慕的男子呢,这可是梁公子头一回单独找她说话呢。 吟心的心里,又是羞,又是怕,还有三分期待与好奇,以及淡淡的忧虑。 “梁公子怎么会找我呢?他有什么是不能跟小姐说的?他找我的话,被小姐知道了小姐会不会难过?” 然而小姑娘地心里反复着。终究舍不得不理梁山伯。也不知道她是好奇心多一些。还是叛逆心理多一些。 梁山伯哪里想得到吟心地这点小心思。他拉着吟心静静站在这僻静地小山路上。心里满是忧虑。良久。他才一叹。低低问道:“吟心。这几日间。你可有察觉到你家公子与往日不同?” 吟心地小心思又放下了一点。然而这一点。却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她只是习惯性地张大着晶亮地眼睛。脆声道:“梁公子。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我家公子从来都是这样。她能有什么不同啊?你这样问。我家公子可要伤心啦。” 在吟心地眼里。她一直服侍着地小姐与往日虽然有些不同。但那分分明明地。就是祝小姐。天下或许有个祝公子会与王献之叫人难分难辨。但祝小姐与王公子之间。还会难分难辨么? 几乎是所有知道祝英台真实身份地人都这样认为着:天下间或许会有个假地祝公子。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个假地祝小姐。 然而世事荒诞,除了当事人,谁也料不到,一个假的祝小姐,和错误的祝昊宇,偏偏就是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梁山伯不解祝英台的女儿身,所以也不能理解吟心的想当然,他有些焦虑地继续道:“吟心,这几日王……这几日……英台他,他的神态语气总比往日强硬,他走路的姿势,也比往常多了几分英气。最重要是,他很冷漠!吟心,冷漠的不是英台,你感觉不到吗?” 吟心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梁山伯,小嘴儿渐渐委屈地噘了起来。 “梁公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家公子?”吟心为祝昊宇鸣不平,“我家小……公子她,她还会给我讲故事呢,她哪里冷漠了?梁公子,你要是再拿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来说,吟心可不理你拉!” 这下换梁山伯不解了,他奇道:“英台给你讲故事?他讲了什么故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吟心愤愤地顶了他一句,然后声音一低,又灿烂地笑了起来,“公子说呀,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书院,书院里有位老先生,老先生给他的学生们讲故事。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书院,书院里有位老先生,老先生给他的学生们讲故事……嘻嘻,公子的故事,别提有多可笑啦!” 梁山伯脸色古怪,顿了好一会,才苦笑道:“他真的这样跟你说了?” “哼!梁公子,你不信吟心就罢了,你还不信我家公子么?我家公子是怎么待你的,你心里当真就一点也感觉不到?” 梁山伯落寞一叹道:“吟心啊,我如何感觉不到……我岂能感觉不到?然而如今的英台……吟心,你自小贴身服侍英台,你说,英台他……争强好胜不争强好胜?他会不会有野心?” “梁公子……”吟心疑惑地望着梁山伯,好一会过去,才幽幽道:“梁公子,我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么?我家公子她,即便有时候会争强好胜,但她最向往的,还是清逸的田园生活。公子常说,若有知己相伴,那么人生一壶酒,一架琴,一茅屋,一书稿,足矣。” “这才是英台……”梁山伯声音低低的,仿佛自语,“可是如今的英台,却不是这样了。” “梁公子,你说什么呢?”吟心微微侧着头,瞪着眼睛又问一声。 “没什么。”梁山伯转过头去,不再面对吟心,他淡淡道:“英台问我是否欲为官。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赞同我为官的。” 梁山伯自以为了解曾经的祝英台,也以为自己同样看透了如今的“假英台”,却不知道,祝昊宇的心思,一如他永远看不透祝英台的女儿身一般,他看不透,想不明,顶多也就是,自以为明了。 天暗了,山风渐凉,吟心缩了缩小身子,转过身往山腰正殿的方向走去。 “梁公子,天晚啦,我找我家公子去啦。” 三十八回:愁城仍困守 “宴兄,你已坐失腹地,难道还想在边境再起兵吗?”广场之中,席地手谈的两人依旧争锋相对,当然,更多的是马文才在唇枪舌战,而宴熙沉默。 只是这一次,宴熙却不再沉默了,他掀了掀眼皮子,嘴角讽笑:“马文才,你别得意忘形。”说着话,他又半阖下眼睑,懒洋洋地将一只手支起到棋案上,额头半靠上手掌,脑袋歪着,很没精打采的样子。 马文才冷笑:“士气低迷,徒逞口舌之利!” 宴熙不理他,只是歪着头,懒洋洋地应着他的白子,一颗颗将黑子落下。其间手起子落,竟是毫不犹豫,仿佛这一盘棋,还是真儿戏一般。 这有点不像宴熙的作风,宴熙应该像头骄傲而暴躁的小狮子才对,他就不该是这幅疏狂的模样。 马文才疑惑地仔细看了看他,见他神情萎靡,又不像是故意轻慢,而确实是全然丧失了信心的样子,这才自如地笑了笑,继续原来的棋路。事实上整个棋盘上,马文才已稳稳占据了半壁江山,而宴熙的黑子一副气势将尽的样子,马文才就算随意落子,这局也是赢面居多。 祝昊宇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她并不精通围棋,但多年商海沉浮的经历使她极擅察言观色,面对着宴熙这么一个轻狂少年,她很轻易就能看出不对来。 宴熙的面容虽然萎靡,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晶亮有神,他眼睑半敛着,眼珠子在这半遮掩之下骨碌碌乱转,很明显,就是在算计着什么。 “难道宴熙这小家伙还是个隐藏的弈棋高手,故意示敌以弱,好请君入瓮?”祝昊宇虽然是这样猜想着,但总还是觉得宴熙不会有这份城府心机,使不出这样的手段来。 这个时候,棋盘上马文才的两条大龙已经将宴熙的黑子围得四面紧缩,几乎无处可去了。所谓困兽,正该是宴熙此刻的样子。而宴熙依旧没精打采,头歪斜着……祝昊宇心中忽然一动,脚下悄悄往王柏成身后退了几步,待离得弈棋的两人足够远了,才借着更开阔的视角看到宴熙的目光分明是落在人群稀疏处----那管愁城身上的! 更准确的说,宴熙的目光是落在了管愁城随意下垂的右手上。 管愁城地右手手掌半掩在大衫子地宽袖里。只露出五根手指。而这五根手指却分明在不停地做着灵巧地变动。那节奏。怎么看怎么像一种暗号! 祝昊宇心中恍然。目光不由得又自管愁城手上缓缓移到他脸上。 蓦然。祝昊宇就对上了一双带笑地眼。 就在这一瞬间。管愁城地目光不似平常清冷。也不似那夜与祝昊宇独会时地忧郁慈爱。在这一瞬间。他地双目带着奇怪地笑意。忽然就望进了祝昊宇地双眼。这笑意。似乎是睥睨。似乎是凌驾。又似乎十分温暖缠绵…… 这真是祝昊宇所见过地最复杂地一双眼睛。哪有人地情绪能复杂成这般呢? 然而事实上。管愁城就是这么复杂地一个人。复杂到祝昊宇完全无从猜测他背后地故事。 然而祝昊宇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幽夜之中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莫名又清晰,使得她在与管愁城对视的下一瞬间将头低下,又在下一瞬间将头抬起,然后附送给他一个柔和温煦的微笑。 管愁城的嘴角也泛起一丝清淡柔和的笑意,他手上手势不停,脑袋又微微仰起,望向天空。广场中央,宴熙与马文才黑子白子,你来我往,旁边的小书童报着两人落子的路数,这一刻,整个空间都格外弥漫着书卷古气。 是马文才的大笑忽然将这种别具情调的氛围打碎了。 “宴熙!好一个宴熙!”马文才猛然站起身,将手中白子随意向着棋盘中一掷,大笑道:“示敌以弱,置之死地而后生,宴熙,你竟有这算计,马文才输的不冤!” 马文才输了吗?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马文才分明还没输。 然而他却主动认输了。 前一刻还咄咄逼人,处处词锋犀利的马文才,居然主动认输了! 棋局之上,起手无悔,马文才显然没有诈死的可能,而他居然主动认输,这使得一众观战的学子们再次哗然。 祝昊宇的心念转动,已是暗暗佩服。 马文才一现自己中了宴熙的轻敌计,就立即决断,主动认输,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非常人物了。 而这个时候,认输比强撑着溃败要好。 至少认输的话,观战者的注意力会被马文才的奇怪举动吸引,从而淡化掉他输棋的事实,而若正面被宴熙打败,马文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强悍形象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宴熙胜。”谢玄淡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格外清晰,“宴熙,第二场试题你来提出。” 宴熙脸上笑吟吟地,他向着谢玄一躬身道:“谢将军,今日天色已晚,学生请求,第二场比试明日再继续。” 谢玄微微一笑,眼睛眯了起来,仔细打量宴熙一番,才点点头道:“可以。”说着话,他又侧身与王博士低语。不一刻,两人便并肩走了。 祝昊宇再次将目光转回了管愁城的身上。却见他忽然怔怔地望着谢玄与王坦之并肩而去的身影,眼睛里又流露出困兽般的哀伤。 困兽的哀伤,狂躁、愤怒、压抑、孤寂、悲凉、深沉。 祝昊宇心中一紧。 这个管愁城,究竟是个什么人? 三十九:影扑朔 管愁城:尼山书院第一大龄学子,四十“高龄”仍然安坐州郡官学的课堂之上。与王柏成同寝,与马文才有着疑似威胁与被威胁的关系,与王坦之有恩怨纠缠,与祝英台似乎亲厚情笃,与宴熙又交情非凡…… 万松广场之上,夕阳已成了暗红色,学子们纷纷议论着,三五离去,只有祝昊宇一个人静静地立着,看着背影仍是无比孤寂的管愁城,看着他清瘦的影子在暗淡的阳光下被越拉越远,看着他背负着的双手修长又微带粗糙,看着他瘦削的双肩被包在大袖衫子里,仿佛不堪重负,看着他挺直的腰又似乎无比骄傲强硬,看着他……祝昊宇就好像在看一个谜。 这是穿越之初祝昊宇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至少在最开始,她就没想过被自己关注思考的人里还会有管愁城这么一个。他本来以为,需要她用最大心力来应对的应该是马文才,或者梁山伯,或者谢安才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遇到管愁城这么一个人。 “公子。”吟心清脆的声音在祝昊宇耳边响起,她见祝昊宇一声未应,又轻嗔一声,“公子!” “嗯?”祝昊宇回过头。 吟心将身子移到祝昊宇身边来,微仰着脖子问她:“公子,你这么出神,想的什么呢?” “没什么。”祝昊宇望了望左近,见还王柏成竟还在身后站着未去,便将本来想问吟心的话又收回心里,“王兄,不回寝么?天已晚了。” “我等你,祝英台。”王柏成露齿一笑,笑容既灿烂又带着点别样的邪气。 不知道为什么,祝昊宇下意识地就对这笑容反感,她皱了皱眉,轻轻一拉吟心的手,非常干脆地道:“多谢王兄好意,不劳你等。”说着话,祝昊宇携着吟心的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说实话。她是被王柏成恶心到了。 一看到王柏成。她就想起那天晚上听管愁城向马文才说地。王柏成竟连梦里都叫着“祝英台”这三个字----是王柏成有断袖地癖好还是他已经现了祝英台地女儿身? 如果王柏成断袖。祝昊宇除了转身。无话可说。如果王柏成是确实现了祝英台地女儿身。那祝昊宇就要好好思考着该怎么应对了。 但就目前。祝昊宇最想探究地。还是管愁城。 无论是从理性还是感性地角度来看。祝昊宇都认为管愁城才是对自己威胁最大地人。 况且管愁城如此复杂。他那夜所说地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祝昊宇心中轻叹,直到此刻,她才现,除了吟心,自己在这个世上,竟再没有一个敢去相信的人了。而吟心的忠心,其实却是给祝英台,而不是给她祝昊宇的----祝昊宇忽然就觉得,原来自己有多么孤独,就有多么亏欠吟心。 山上僻静处很多,祝昊宇很轻易地就带着吟心找到了一处没人迹的小道。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山风幽幽的,无星也无月,这忽然坠落的夜幕乍然洒开了一片扰人心绪的暗影,整个尼山,都在这夜色下平添了一份诡秘。 “小姐……”吟心缩了缩身子,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小姐,这里有点可怕……我们,我们不去竹林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到这里好说话。”夜色的遮掩下,祝昊宇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只因这个时候,她终于敢放心地释放自己的表情,而不用再使劲想着,要扮演谁,该有什么样的动作神情,又该有什么样的行为思想。 她是他自己。她是祝昊宇。 吟心倒是会意地应着声,连忙道:“是呢是呢,小姐,我正有几件事情要跟你说。” 祝昊宇想了想,点头道:“你先说。” “我这里是急。”吟心也点头,“小姐,家里的信都到你手上快十天了,你还没写好回信吗?” 祝昊宇心中一紧,暗暗苦笑:回家书?最开始从吟心手里拿到家书时她是记着这事的,但后来更多更烦心的事接踵而来,祝昊宇一忙其他,就把这个给忘了。 “家里催信了吗?” “家里倒是没催。”吟心像个老姑姑一样,一本正经地摇着头,“但是照公子往常的惯例,这个时候是该回信了啊。” 祝昊宇点点头,心里计算着时间,一边答复吟心:“明日回信,你莫急,晚一两日也无妨。” “只怕家里老爷夫人担心小姐,小姐记着最晚明日就成。”吟心说着,话题一转,“小姐,你猜猜吟心今日被谁叫住了?” 祝昊宇想了想,心中忽然了然,笑道:“自然是梁山伯。” 吟心惊叹:“小姐你怎么一猜就对啦?” 祝昊宇但笑不语。 这当然不是猜的,这对祝昊宇而言,只是脑子一转的事。 今日宴熙与马文才的比试都没能吸引住梁山伯,那么这个不见影踪的梁山伯,其实是见吟心去了,又有什么稀奇么?梁山伯找吟心,无非也就是想证实她祝昊宇是不是真的祝英台罢了。只不过梁山伯却是找错了人。 “小姐,我跟你说,梁公子今日好奇怪。” “你不以为他怪,他自然就不怪了。” “可是梁公子……梁公子今天……他居然会怀疑。” “怀疑什么?”祝英台轻轻扬起了眉。 吟心忽然神秘又得意地笑了。 “嘻嘻,小姐我跟你说啊……” 四十回:风雨动 “梁公子他可着紧你啦,一见你跟平日有些许不同,就急着胡思乱想,生怕小姐你哪儿磕着碰着不舒坦啦。”吟心白生生的小手虚捂到嘴上,眼睛笑得都弯成了月牙儿,“小姐,亏得你还担心梁公子对你无意呢,也不知道你担心什么,依我看啊,一旦梁公子知道你是女儿身,肯定第一个就想到要到咱们祝家庄提亲。” 祝昊宇低下头,心头大汗,面对梁山伯的异常,这小姑娘就想到了这个? 不过对吟心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言,又还能指望她想到些什么呢? 毕竟是从未经历过风雨的小姑娘,对吟心而言,天下无大事,所图无非是一个终身良人。而即便才华横溢如卓文君,求的不也只是“愿得一心人”么?或许自这个社会划分男人女人以来,或许自人类懂得思考以来,大多数的女人,不论贫贱富贵,不论学识多寡,所思之最大幸福,也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罢了。 《诗经》唱得如此淳朴直白,又如此缠绵婉转,可是来来去去,说起来,不就是这么一点小心思么?而只是这么一点小心思,却不论古今,不论男女,也不论时代如何展,终归,太多的人无法实现。 而更多的人,迷失在斑斓的人生里,又丢了这么一点小心思。 一瞬之间,祝昊宇的念头不知转到了哪里。 这么一点小心思,她还有么?她还能有么? 自觉已经失去了执子之手的权利,祝昊宇心中感叹:“幸亏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而已,如果不是非谁不可,那么走到哪里不可以快乐?” 想要快乐的话,就先要无愧。 无愧于心,如此而已。 “吟心。你对往后有什么打算?” “小姐。你说什么呢?吟心除了跟着小姐。别地可什么都不想。”话虽如此说着。而吟心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小脸蛋上瞬间泛起晕红。 祝昊宇微微笑了笑。转过一个话题。问:“吟心。你说。管愁城此人如何?” “小姐!”吟心地脸色却瞬间煞白。“小姐你。怎么……怎么说到了……管……先生?”因为太过震惊而断断续续说着话地吟心。双手十指都绞到了一起。 祝昊宇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惊奇。为何一说到管愁城。吟心地反应竟然如此激烈呢? 一把拉过吟心地双手。祝昊宇无奈道:“吟心。管愁城他又不吃人。你怎么……” “小姐!”吟心一跺脚,上唇咬住了下唇,眼睛又倔强地大张着,眼眶泛起了红色。 祝昊宇心中越惊奇了,照吟心这反应,管愁城他何止是吃人这么恐怖,他简直是恐怖得没边了! 心中一叹,不忍再这么问下去,祝昊宇摇摇手,暗暗寻思着,该找个什么机会才能既从吟心这里得到更多关于管愁城的消息,又不至于刺激到她。 正想着,旁边山道上忽然就传来了有人费力登山的粗重喘息声。 夜深沉,山木的枝叶随风而簌簌摆动,给整个空间又平添了几分幽谧。 祝昊宇忙将神色慌张的吟心往身后一拉,然后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藏到矮树丛空隙的后面,透过缝隙小心往声源处看去。 却只见山木摇动,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手捂着左肩,一边喘着粗气,正艰难地分开山道,往山顶上走去。 祝昊宇与吟心选的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这个地方的小道本就已废置多时,这时候这人又好像带着沉重的伤势,这一走,简直就是步履蹒跚,可怜极了。吟心藏在祝昊宇身后的小脑袋又悄悄探出,一见到这人的形貌,顿时就动了恻隐之心,拉着祝昊宇衣袖的小手又紧了紧。 祝昊宇明白吟心的意思,她小心地分开树丛,叫住刚走到前面的黑衣汉子:“这位兄台慢点走,我来扶你一把。”她说着,大迈几步,走到那汉子身边,伸手就欲去扶他。 “公子!”吟心在祝昊宇身后焦急地唤了一声,也抢上前来,顾不得害怕,便要接过祝昊宇的手来扶这人。 祝昊宇知道,在吟心的眼里自己是她家小姐,吟心自然不能让自家小姐与陌生男子过多接触。但在祝昊宇的心里,吟心才是需要保护的小姑娘,让吟心来扶这人的话,祝昊宇是更加不愿的。 一手将吟心挡开,祝昊宇仔细打量起身边的黑衣汉子。 这人身量不高不矮,刚巧是与祝昊宇仿佛,而他的脸色蜡黄,眼睑半垂着,线条不甚明显的脸上短胡子稀松又凌乱。祝昊宇的手刚一扶到他,他整个重量便落了一大半到祝昊宇的身上,那神情萎靡得,似乎刚巧就要倒下,只是正好被祝昊宇扶住了。 “兄台哪里伤了?可要歇息片刻?”祝昊宇皱皱眉,放缓了声音道:“山上有大夫,兄台只要撑过这一段……” “公子!”吟心扯了扯祝昊宇的衣袖,有些焦急地打断她的话,“公子,你让让,不如,就先让这位先生坐下吧。” 说起来,吟心虽然怜惜这汉子的凄惨模样,但对她而言,更值得关心的还是自家小姐的清白名声,虽然小姐扮了男装,但与陌生男子过于亲近总是不好的。更何况,这男子的模样不比寻常,总让人感觉到危险。 吟心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竟在这个时候动了同情心肠。 “不……”半个身重都压在祝昊宇身上的男子终于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开口了,“快走,我乃龙骧军……士,有急报需……呈……谢将军!”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声音忽然一重,听得祝昊宇的心中也跟着一凛,忽就感觉到了一种森然的压力! 龙骧军士?带伤而来?更有急报? 这一瞬间,祝昊宇扶着这男子的手臂也紧了紧,只觉得,云收风动,山雨欲来! 四十二:深夜憧憧有思 这个夜中,巳时,张大夫收起靠枕,正吩咐杏儿熄了油灯,要从榻上移到床上歇息时,忽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带着几分不耐烦,张大夫又靠回榻上,懒洋洋地道:“杏儿,这敲门声急,明日许是要下雨,你明早先不晒药,只需将药房中的药按种类再整理一次,知道么?” 童子杏儿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往外室去的门边,又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小声叫唤:“老师……” 张大夫偏过头,好一会,见童子既不吭声,也不离去,这才无奈地摇回头,苦笑道:“便知你这小家伙心肠软,去吧,开了门,让他们先候着,如有急症,再唤我出堂。” 杏儿脸上露出乖巧腼腆的笑容,大力一点头,然后转身快步往外堂的大门走去。 一开门,门外的三个人就把杏儿吓了一跳。 平日里那俊秀清雅的祝公子此刻正扶着一个苍白得仿佛整个身体都抹上了一层白粉的黑衣汉子,檐角暗红灯笼映照下,狼狈的俊美少年,黑白比对无比强烈的肃杀汉子,与一个惊慌无措的小书童,俱在杏儿的眼前被黑夜与灯光共同染上了无边的诡异,让他无端联想到九幽洞开之时,枉死城里惊慌着飘到人间的莫名冤鬼! “祝……” 祝昊宇对着杏儿露出一个勉强可称温和的笑容,又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快,请张大夫,这位公子受了重伤,急救。” 她的身板儿实在是没几分力气,好不容易把这么一个身重体衰的汉子扶上了山,自己却几乎快要虚脱了。 “我……”杏儿心中惊慌,左右四顾了好几眼,才收回点心绪,甩开一扇门板便疾步跑往药堂内室大夫休息的地方,大声叫唤道:“老师,老师,有……有……急症!快来……快来!” “知道了。慌什么!”张大夫不耐烦地声音自内室传出。但片刻之后。他还是结束好衣冠。快手打开了内室地门。也迈着快步走向药堂。“什么急症。几人?”一边说着。他与迎面奔来地杏儿几乎就撞了个结实。 “哎呦!”十岁地小童子捂住小鼻子。眼睛里闪着点委屈地泪花。 “谁有急症?”张大夫顾不得管他。只是走到药堂。一边问着。已经一眼看到了被祝昊宇扶着正往药堂一角榻上靠地黑衣汉子。 “他受地是箭伤。有两处。”到这一会。祝昊宇地气息也平定了下来。“大夫快来看看。” 张大夫皱着眉走到榻边。惊奇道:“这是何人?为何在我尼山会受箭伤?” “此人大有来历。大夫先救人要紧。”祝昊宇有些急促地说:“吟心。你先在这里照看着。给张大夫打打下手。我去找谢将军。” 吟心忙应着,祝昊宇已经快步走出了药堂大门,往竹风院的方向奔去。尼山书院的男性客宿区便在竹风院的右边不远处,统一建了临风院与远眺楼,谢玄就住在远眺楼上。 这个时候,多数学子们已熄灯歇息了,祝昊宇匆匆绕过安静的竹风院,直往远眺楼而去。 “站住!”远眺楼前,甲胄鲜明的四个守卫长枪齐齐一横,冷冷喝止了祝昊宇。这些守卫是谢玄的随身亲卫,只受谢玄管辖,并且皆为士族出身,与尼山的守卫大有不同。 祝昊宇停下脚步,对着被高高圈在院子里的远眺楼就大喊一声:“谢玄!出来!” 远眺楼共三层,此时第三楼亮着灯,其中一道深青色的纱窗上正映着两个对坐的身影。祝昊宇话音刚落,那道窗就被推开了。谢玄一袭青色的窄袖便袍,手上捏着一颗白子站在窗前。 “祝英台?”背着灯光,谢玄表情模糊,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何事?” 祝昊宇微仰起头,淡淡一笑道:“你出来,或者我进去。” 谢玄原本半抬着捏住一颗白子的手往下顿了顿,忽然低低一笑道:“可以。” 他说着话,也不知身形是怎么闪动的,祝昊宇只见他衣影翩跹,风声响起,这人便已自高高的三楼之上跳了下来。 压下心中惊叹,就着一点朦胧的灯光,祝昊宇仔细观察谢玄的表情,便见他唇角带笑,那神情里竟隐晦地带着几分玩味与宽容。 祝昊宇心中一定,知道在有关于祝英台身份的问题上,管愁城大约是没有说谎。 她在来远眺楼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要趁这个机会试试谢玄,所以到这楼下的时候她才有这轻狂的举动。在她想来,如果谢玄知道祝英台的女儿身,并且也明了她与王家的关系,那么对她的一些小无礼,应该是不但不会怪罪,反而还会更增三分喜欢。毕竟这本就是个轻狂的时代,特立独行在谢玄这种少年成名,又清贵而无需忧虑生活的人眼里,很多时候都是值得欣赏的。 而此刻看谢玄这表情,分明是男人见到有趣小姑娘的表情----心下带着三分心酸与冷嗤,祝昊宇惆怅地回想,这样的表情,她以前也曾有过…… “何事?”谢玄挥退守卫,走到了门口。 “有一个人,自称是你手下将士。”祝昊宇低声道:“他受了重伤,正在张大夫那里看着,你去不去看看?” 谢玄的反应却并不显惊奇或着紧,他只是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我手下将士?” “自称的,”祝昊宇笑了笑,“你去看看便知。” 事实上,祝昊宇对这个“自称的龙骧军士”也别有理解,因为扶着那人一路走来,祝昊宇在那人身上看到了太多不该出现在一个老兵身上的东西。 四十二回:百折千回 祝昊宇扶着那人走了一路,心里是这样想的。 一个自称百战沙场的老兵,受了重伤,在荒僻的山道上遇到两个陌生人,非但不警惕,反而还放松心情,将自己的安危就直接就交给这两个陌生人,这代表什么?要么是这所谓的老兵身份有假,要么就是他原本就知道祝英台这么一个人,所以才放松得毫无戒心。 而放开这些不说,祝昊宇在那人身上,除了闻到血腥味,竟还闻到了醒神香的味道,这又说明了什么? 在这个时代,香料都是进口货,而东晋疆土混乱,西北的商路比起两汉的时候又更艰难些,所以香料这种金贵的东西,若非第一等的富庶士族,便是普通贵族,也不见得能用得起。吟心为祝昊宇燃香熏屋的时候,梁山伯就直言祝昊宇太奢侈,而普通的燃香与个人随身携带的香囊之物相比,香囊又更难得些,所以这个身带香囊的人,说他是个普通的军士,祝昊宇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不是数代积累,矜贵又讲究,谁会用香囊? 至少祝英台不用香囊,整个尼山书院里,祝昊宇也没现过谁用了香囊,便是那真正由第一名门出身的谢玄,他也没有用香囊! 谢玄与祝昊宇在往张大夫药堂去的路上,一直都是沉默的,直到药堂的屋檐在望之时,他才问了祝昊宇一句:“英台在哪里遇到的那人?” 祝昊宇心里正想着事,闻言便顿了一下才回他:“在后山。” 两人已走到了张大夫药堂檐角下的暗红灯笼旁,红得仿佛血色的灯笼光下,谢玄嘴角轻轻勾了勾,回给祝昊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山荒僻,不安全,英台少去为妙。” 祝昊宇也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忽然问道:“谢玄,为什么会有尼山书院?为什么会有祝英台?” 谢玄怔了怔,眼中疑惑与深思一闪而过,他却只是一瞥祝昊宇,然后推开半掩的药堂大门,径自走了进去。 为什么会有尼山书院? 这本来是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地一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之后。更被加上了一个“为什么会有祝英台”。而问这个问题地。偏偏又是“祝英台”本人。这就能引谢玄无数猜想了。 祝昊宇相信。谢玄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想得太多。就容易被自己地猜想误导。 祝昊宇无法猜测到谢玄会怎么去误导他自己。但祝昊宇知道。谢玄至少会去猜想使“祝英台”有了这个疑惑地人究竟是谁。他会想到管愁城吗?他又知道不知道管愁城究竟是个什么人? 祝昊宇想地是。就算不能祸水东引。至少也能故弄玄虚。故布迷阵一下。当然。如果谢玄能给出回答。那就更好了。 谢玄已经走近了药堂。他看到躺在榻上正上衣半退。露出肩上箭伤地黑衣汉子时。又是微微怔了一下地。 祝昊宇在谢玄身后看到,这黑衣汉子的脸色虽然蜡黄,身上肌肤却是白皙。此刻他白皙的肩头上正断着两处留尾寸许的箭头,显然,他早就受了伤,伤口也被初步处理过,只是断箭陷在他的骨肉里,仍未能被拔除出来,这又使得他的伤势看似初步稳定,实则更加糟糕。 在看到谢玄的第一眼,黑衣汉子的眼中就露出了惊喜依恋之色。他哑着着嗓子,艰难地唤出声:“幼……”一个字唤出来,在场的没人听清,而他一顿之后,又道:“谢将军,属下……” 谢玄又迈进一步,站到正烧着短匕,准备处理伤口的张大夫身边,仔细望着榻上的汉子,好一会,才露出惊奇紧张之色,低呼道:“子南,你怎么来了尼山?又因何受伤?” 被谢玄唤作子南的人眼睑半垂下,嘴角动了动,却又什么也没说。 祝昊宇却注意到,这个时候谢玄的手已经非常自然地握住了子南的手,而子南又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反握住谢玄的手,只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显得心情激动,十分难以自抑。 看来,这人与谢玄的关系可不是普通的将军与士兵那么简单。看这人的反应,他对谢玄除了亲近信任,却似乎更多些晚辈对长辈的依赖情绪。 这么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会对甚至比自己还年轻上几岁的谢玄的产生晚辈见到长辈似的表情? 祝昊宇觉得可笑,几乎就以为自己眼花了。 带着几分恶意,祝昊宇甚至这样猜想:莫非谢玄是断袖,而这人正是他的同性情人,所以他才会对谢玄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而谢玄又如此着紧他? 当然,这个纯粹是祝昊宇泄一下心中闷气的恶趣味,她不会无聊到真认为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换一个角度想,祝昊宇更愿意认为,这人是易容化了装的,而实际上,大约正年少,也确实是谢玄的晚辈----对比一下谢玄先前的不紧不慢,与此刻暗藏担忧的模样,祝昊宇觉得,也许是这个子南无意中得知了什么机密,这才以完全出乎谢玄意料之外的姿态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么他的秘密是什么呢? 张大夫这边忽然沉声道:“伤了已有几日?” 子南白中泛青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才有些气短道:“两……日。” 张大夫冷笑:“两日?哼……说得倒好,怕已有五日了吧?” 谢玄脸色大变:“五日?子南,你已伤了五日?这……你是怎么来的尼山?伤了怎么不及早治疗?” 子南的眼神闪躲了下,吞吞吐吐地道:“没……没……时间……” 谢玄豁然转过身,背起双手,有些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过几圈。 少顷,他又顿住步子,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英台,你与我来,有事……需与你商议。” 四十三回:暗语 与背着手的谢玄缓缓走在张大夫药圃后的小树林里,祝昊宇没有吭声,她在等着情绪大不同往常的谢玄先出声。 而直到祝昊宇估摸着两人互相沉默上了十分钟以后,谢玄才终于开口。 “英台,你家虽有良土千顷,富甲一方,但论及底蕴,总是及不上真正世家大族,你的父亲,是否常为此忧心?”谢玄的声音有点干涩,而语出惊人。 谢玄的这句话,在祝昊宇看来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她顿了一下,才笑了笑,低声道:“谢玄,你是否要举荐我家的哪位哥哥出仕?” 谢玄转过头,盯着祝昊宇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夜深时灯光虽然远又模糊,祝昊宇还是感觉到他目光灼亮,有些逼人。 “你这个鬼灵精!”谢玄忽然笑骂一声,摇摇头,又仰天一叹。 祝昊宇心中暗暗盘算着,并不接谢玄的话。谢玄忽然叫她出来,在祝昊宇看来,就是朝中情势有变,谢玄无法再等待下去,所以准备与她摊开来把条件讲清楚。 而这个时候,也是祝昊宇坐地起价的时候了。她的第一句,问谢玄是否要举荐祝家子弟出仕,也正是她的第一道条件。当然,谢玄既然提到了祝家庄,其用意也是要先将第一道利益摆出来,祝昊宇闻弦歌知雅意,所以谢玄才说她是鬼灵精。 “你家八个男儿,大公子年纪过高,要出仕已是不可。”谢玄一个转身,又紧紧望着祝昊宇,“二公子掌控着祝家庄所有粮产进出方向与收益方式,素有小陶朱公的美誉,他虽然可以出仕,但你们祝家的经济离不了他。 三公子是你家老爷当年酒后乱性,与一个家生奴婢生下的。三公子打小自卑,学识名声倒还不错,对姨娘也孝顺,只是有几分小气,登不得大雅之堂。 四公子自小体弱,早些年练了些武功,但未能成就,后来读书,也成绩平平,他……只怕也是不能出仕的。 五公子性情温和。诗书琴棋都是上等地。然而他是隐士地性子。成日与妻子画眉弹琴。一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英台。你要他出仕吗?” 祝昊宇苦笑。摇头道:“不出。”她心中明白。谢玄详细解说祝家庄地状况。实际上是要给她下马威来了。正常来说。若听得谢玄对自己家中竟如此了解。祝昊宇心中少不得是要多上几分惊奇惊慌地。但一来祝昊宇从来就没低估过谢玄地神通广大。二来祝昊宇正愁自己对祝家庄了解不够。谢玄这一卖弄。倒是正好。祝昊宇还巴不得他说得更详细点呢。 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地。所以祝昊宇地脸色有些苦。 谢玄是个习惯主导话题。掌握主动地人。他得到了满意地答案。便是一笑。声音又亲和了几分。 “英台。你地哥哥们大都是好地。只是你地六哥别好命理术数。近来甚至想着要休了妻子。出家修道。他有如此心性。你若要他出仕。只怕他也是不愿地。” 祝昊宇又点头。心中开始感叹祝家庄地复杂。也庆幸着自己所处地是关系相对简单地书院。这个时候。她若是穿到了祝家大院里。而偏偏又不了解这一大家子地状况。那才真地是麻烦。 谢玄继续道:“你的七哥文才武功都是别有韬略,只是性情孤僻,不喜与人交流,他这般性情,只怕也出不得仕。至于八公子……” 他说着,仍是微笑,又意味深长地盯着祝昊宇。 祝昊宇心中一紧,不明白谢玄正说着说着,怎忽然表情奇怪地盯住了自己。 “祝八公子,听闻你幼时伤寒,险些夭折,后来在一个女冠的照顾下,隐居生活了十年,直到近年来尼山求学,这才出现在众人眼前。祝八公子,是你要出仕么?” 祝昊宇心中微叹,这才恍然。原来祝英台来尼山求学,用的就是自己八哥的名义。只是,只怕这位祝八公子不是与女冠一同隐居了,而是当真夭折了! 不太自在地眨眨眼睛,祝昊宇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淡淡道:“谢玄,你何必问我出不出仕,决定权,说来还是在你手中。” 谢玄哈哈一笑,又摇头道:“英台不必着急,你还有许多堂兄弟与表兄弟,说不定他们之中,有人可出仕。” 祝昊宇微微笑了,皱着眉头,她非常直接地说:“谢玄,我可以出仕,也可以假扮王献之,但我有三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 “第一,除我之外,祝家还需再有两人出仕。而具体人选,由我家家主来决定。” 谢玄脸色不变,也不出声,但祝昊宇感觉到,他的心情忽然一沉。 “第二,我要梁山伯出仕,谢玄,你给他找个直接是可以管辖一方的职位,但是他要远离京城。” 这次谢玄是奇怪地回望祝昊宇。 祝昊宇神色不变,依然照原计划说话:“第三,我可以扮演王献之,但在这之前,我要亲眼见一见王献之。” 谢玄终于淡淡一笑,表意见:“英台,我们就是见不到子敬,才会找你假扮他的。” “哦?”祝昊宇话锋一转,又道:“王献之的画像呢?这个还不可以见么?” 谢玄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摇头笑道:“真是鬼灵精,如何不可?当然可以。” “那么谢玄以为,管愁城此人如何?” 谢玄眼睛一瞪,带着惊奇扫过了祝昊宇。 四十四回:面纱 “英台,若我说自己不知道管先生乃是你幼时教习,启蒙老师,只怕你也是不信的。”谢玄用半带疑惑,与隐晦不屑的语气缓缓道出了管愁城的第一个惊人身份,“既然管先生是你老师,你又何必来问我此人如何?” 祝昊宇脸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像是在密室之中乍见了惊雷,恍然,凛然,以及心跳加,久久不歇。 管愁城是祝英台幼时的启蒙老师?既然如此,他又是怎么成为尼山书院的大龄学子的呢?至少从管愁城暗中指点宴熙下棋,从而使得马文才栽了一个精彩的跟斗来看,管愁城的弈棋水平,是足以当得尼山学子们的老师的。 祝昊宇也完全可以想象,十几年前就能做祝英台启蒙老师的管愁城,其本身学识,又该是何等的卓不凡。这样的人,即便做不了王博士那样的宗师,做个郭慎行那样的助教总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如今的他,却实实在在是尼山书院的大龄学子,这其中,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这个时候,祝昊宇的心中是有些苦的。她也是才现,原来管愁城根本就是一个叫人了解越多,疑惑也越多的人! “管先生是我的老师,所以他告诉了我一些东西。”祝昊宇低下头,轻轻笑了,“谢玄,如果我姓王,你还与我谈这些条件么?” 谢玄的微笑滞了一滞,祝昊宇细心地注意到了他的懊恼与愤怒,虽然谢玄的情绪变化其实是隐藏得很深的。 “你姓王?英台,你以为,你会姓王吗?”谢玄终究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不论有无可能,我只希望,这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祝昊宇悄悄地又与谢玄靠的近了一些,她的声音有些清冷,在谢玄耳边回旋:“谢将军,王献之当真在新安郡主处?你是否要叫道茂来仔细认认你的那位忠心的属下,子南?” 谢玄的脸色陡然大变,忽然反手就捏住了祝昊宇的手腕脉门处,沉声道:“祝英台,你都知道了什么?” 祝昊宇其实只是在试探谢玄。 她认为子南就是王献之。其可能性大约也在五六成之间。 毕竟当世之中。若论清贵。还属王谢两家。那位子南既可能有易容。还假扮成一个老兵。并且逃亡途中仍脱不了随身熏香地习气。又与谢玄如此亲近。自然极有可能本身就是王家或谢家地子弟。 而他见到祝昊宇就自然放松警惕。神态又自然熟稔。那情状。确实很像是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祝昊宇所思量不定地是。假如那人真是王献之。那么他是从新安郡主处逃了出来才受地伤。还是原本就不存在什么被新安郡主软禁之类地事件。他只是依照了谢安等人地计划。自己主动藏起来地呢? 祝昊宇所倾向地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新安郡主为什么会对一个明显是假王献之地人感兴趣。假如新安郡主确实不明白王献之在何处。那么祝昊宇所假扮地王献之自然便能引起新安郡主地强烈关注。 夜风吹来。谢玄紧张地动作让祝昊宇心中一寒。她地随口一句试探却让谢玄反应如此激烈。那么……她猜测正确地可能性又多了几成。而为了引出新安郡主及其背后地桓家。王谢两家如此大费周折。那么在他们地定位里。祝英台又是什么? 祝昊宇心中有了极不好的联想,这让她遍体寒。她是终将被遗弃的棋子,还是多年前就被预定好的替身?可是多年以前,就在这对双生子刚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并不会有痴恋着王献之的新安郡主,也不该有人可以预料到今日的局势。那么,他们又是为的什么,而将王小姐变成了祝英台,又埋下这么一个伏笔呢? “谢玄,你想用暴力来体现你将军的威风么?”强忍着手腕被捏紧的疼痛,祝昊宇反而是微笑着的,“告诉我,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便全力以赴,成全你们的计划,否则难说我哪日忽然便头疼脑热,说了胡话……” “祝英台!”谢玄低声一喝,忽又笑了,“你是聪明人,我们原本倒是低估了你。但你既然是聪明人,你就该知道,将军的威风原本就是依靠暴力而实现的。便是良田千倾,又如何抵得住一千蝗虫?” “很好……谢玄。”祝昊宇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心中在天翻地覆地猜测着,莫非那个疑似存在的穿越人士,根本就是不是谢安,而是谢玄?谢玄的言行虽然看似中古又自然,但谢玄刚才的那一句“将军的威风原本就是依靠暴力而实现”,莫名地就让祝昊宇联想到了马哲里“暴力机关维护国家机器运作”的理论。 这个道理也许古人并非不懂,但能如此自然又流畅地说出这样的话,谢玄所拥有的思想,却怎么也不像一个古人的。 那么谢玄之所以有这样的思想,是他原本就是穿越的那一位,还是不过是受了谢安熏陶影响而已? 祝昊宇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如履薄冰的味道。她没能搭上穿越的第一班车,有了那个不知名的穿越前辈横在前面,她就不得不处处束手束脚,不但不能体现出未来人在见识面上的优势,反而还需小心隐藏,实在是气闷非常。 “很好,谢玄。”祝昊宇冷笑着,终于将话完整地说了出来,“谢玄,你既然说我懂得何为蝗虫良田,那么你自然也该懂得何为杀鸡取卵。谢玄,人生处处是变数,你看看今日出现的子南,你就真以为,你无处不能算计到?你就真以为,你有伐谋,便无事不成?” ~~~~~~~~~~~~~~ ps:修改差不多啦,今晚起恢复更新,晚上小爆(旧章节等系统反应过来了就删掉)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四十五回:谋划 夜深了,一样的天空,不同的地域,也有着另两个不同的人在这夜幕下低语交谈,而寥寥数语间,他们的对话中又悄悄翻出了另一处惊险。 “幼度兄长来书,尼山之上假凤真凰,却是只带刺的鸟儿,糊弄不了,应该直接行动。”假山之下,曲水之边,用着清冷语调说这话的是一个长随意散乱着的年轻女子。 这是一方十分精致的小园子,假山欹曲,而环山的小水池中错落着浮满了纱织的莲花灯,油灯的火光透过浅粉的纱幕,又星星点点地映在水光之上,映得这一片仿如传说里的瑶池,是天上才有的景象。 而这个女子随意地立在这片灯火与水光之畔,头上没有时下流行的夸张假髻,也没有贵族女子们用意彰显身份的复杂金饰,她甚至不施粉黛,不着丝绦----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窄袖襦衣,下身是及踝的百褶布裙,腰带松松地随着夜风在裙裾边上一摆一摆,这气质是别样的洒脱与骄傲。 因此,即便她的五官十分雍容清丽,皎洁一如天上皓月,在这气质之下,这容貌反倒不怎么受人注意了。 而她的声音很是清冷,她又对着身边神色淡然的青衣男子说:“其实依道蕴之意,让子敬冒险也可,不必牵扯进其余无关之人。” 站在这个女子身边的青衣男子身形十分挺拔,他大袖高冠,负手而立,双目清澈又深沉,仿佛轮回的星空。而若非他颔下还留着三寸长的胡须,以他这容貌气度,几乎就要叫人分不出年龄。 这究竟是浊世翩翩佳公子,还是积累了无数故事的长者? 这个人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至少他的侄女儿就站他的在身边,正是亭亭玉立,芳华无双。而他另有一个侄子,正在尼山之上,架起了吓煞人的排场,谋划着他们的局。 这个人自然是谢安,而他身边的女子,不是他的什么红颜知己,也不是与他同辈的任何一个人。那是谢道韫,他的侄女儿。 对于自己侄女儿谢道韫的脾气,谢安是十分了解的,也知道她言下的讥讽之意。谢道韫虽然说得隐晦,但她那所谓的“无关之人”,却不是祝英台,又还能有谁? 仔细说来。祝英台其实算不得无关之人。至少她身体里流地血液就注定了。在当朝纷乱地时局里。她从一出生就落入其中。无法脱出。 但在谢道韫看来。祝英台又是无辜地。因为她地一切都在别人地算计之中。在这乱世地盛宴里。她没有自主选择地权利。 谢道韫面容平静。而心中叹息:其实她谢道韫。又何尝自由过呢? 谢安却微微笑了。这个微笑。谢道韫不理解。 从来都是。谢安将所有人地心思看透了。而却没有人。能看得透他地心思。 “玄儿既然已经找到了英台这小丫头。那便让她为自己地胡闹付出些代价又如何?”谢安淡淡道:“她若真能扮好献儿。也是她地造化。” 谢道韫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虽然不满于谢安的计划,但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些事件中所能表示的不满也仅止于此了。她影响不了谢安的决定,她看不透谢安,一如她同样的看不透谢玄一般。 “叔父,城外已有桓温兵马四万……”谢道韫咬咬牙,转移了话题,“城中兵士里,桓家门生又占六成,叔父你还不行动?” 谢安笑了笑,不可否认,他的笑容很是清朗,但这清朗之外,却更隐含着几分不屑,这不屑来得隐隐约约的,又形成一种独特的惑人魅力。 “桓温想要尝尝亲手废掉皇帝的滋味,便让他试试又如何?” 谢道韫心中一惊。 谢安这话说得太过轻巧,轻巧得竟带着些说不出的睥睨之意。睥睨得便仿佛这天下间,只有他谢安厌倦的,不屑的,却没有他得不到的。 “叔父……”谢道韫无声良久,方又一叹,“道蕴……甚是喜欢英台,既然叔父放任桓温,便让英台到道蕴身边来,莫再理会那新安郡主,如何?” “叔父放任桓温?”谢安似笑非笑,“道蕴,桓温还轮不到叔父来放任吧?不理会新安郡主?道蕴可知,叔父有个计划,却非新安郡主不能成事?” 谢道韫嘴角紧紧抿着,倔强地望着谢安,却不再说话。 谢安摇摇头,叹道:“傻丫头,献儿是你放走的吧?” 谢道韫不吭声,只是将头偏向一边。 谢安也不生气,反而轻轻笑道:“傻丫头!” 谢道韫又将头转回来,谢安微微眯起眼睛道:“献儿在往尼山的途中遭遇了新安郡主的人,负了伤,差点便挺不过去了,道蕴你可知?” 谢道韫忍不住冷哼一声,终于还是道:“道蕴原来不知,如今却是知了。但叔父所说,乃是子敬差点挺不过去,那意思自然是已经挺过了,既然如此,也是有惊无险,罢了……” 谢安双目之中盈满了笑意,点头道:“我家道蕴便是聪慧,叔父的意思,从来也只有你与玄儿尚还懂得三分。” 谢道韫皎洁美丽的脸上有些愁苦,她低声道:“可是叔父,子敬能走过新安郡主的追捕,还是因为有您派人跟着吧?既然如此,您在道蕴放他走之时,为何不阻止?您的人在子敬受伤时,又为何不救他?” 谢安轻嗤:“道蕴,我若不救他,他能活着到尼山?” 谢道韫心中莫名一寒,当即低下头,不再言语。 ~~~~~~~~ps:终于存起稿子啦,兴奋中~ 不过小墨藏不住东西说,这三四天内就都出来吧。嘿嘿,大家猜猜,有多少~? 四十六回:你嫁给我 “我不想争夺,其实我也向往山水田园,其实,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祝昊宇做不到了,至少目前,他不得不争。 谢玄最后是同意了祝昊宇的条件,但他也有一个条件。 当时谢玄是这样说的:“祝英台,你很聪明,但我更习惯将聪明人掌握在手里。如果你要表示你将来不会跳出谢家的诚意,那么,你嫁给我。” 你嫁给我! 这句话恍若重锤,将祝昊宇打击得几乎就当场跌上一交。 但她木然片刻之后,却平静地笑了。 “谢玄,你从来都知道,我是祝家八公子。怎么?谢将军竟欲效仿那龙阳君,不爱红妆却娶男儿?” 谢玄淡然笑道:“然而祝八公子同时也便是祝九妹,我不娶八公子,我娶祝九妹。”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平静的,神态是平静的,眼神在朦胧的夜色里虽然显不清晰,但祝昊宇能感觉到,那也是平静的。 谢玄虽然说着求婚的话,但从语气到心神中,他就未曾有过丁点情感波动的表现。他用最漠然的语言,将婚姻条件化了。 祝昊宇也松了一口气,她不怕谈条件,她只怕谈感情,当然,即便这个时候谢玄向她表白说如何倾慕她云云,她也是不会信的。先前惊讶也不过是因为谢玄的条件来得太突兀,而此刻仔细思量起来,祝昊宇又觉得,谢玄这样的提议很好理解。 中国人有太多的利益集团都是由姻亲为纽带而联系起来的,联姻,确实是减少猜疑的一个好办法。 祝昊宇苦笑道:“谢玄。你想联姻?可是你觉得。我够条件同你联姻吗?扮演王献之地时候。我是男人。自然不可能嫁给你。而待此次事件过后。我回到祝家……说句实话。祝家地门户对你谢家而言。还是太低。你该与王家或桓家联姻才是。” 谢玄摇头。低笑道:“祝英台。你何必为了逃避婚姻而贬低自己?你祝家如何。你心中明白。祝家有倾城财富。所缺者也不过是朝堂上地几个人。而我若给了你祝家进入庙堂地机会……祝英台。祝家不会壮大吗?若不娶你。你以为。我会放心扶植你祝家?祝英台。你清醒些。别让我以为你是笨蛋。又看轻了你。” 虽然隐隐被嗤笑为笨蛋。祝昊宇倒也并不生怒。谈判之时。把握情绪是很重要地。她自然不会被谢玄三言两语一撩拨便失了主动。 “谢玄。我问你。你若娶我。为妻还是为妾?”将话题一转。祝昊宇想要取回谈判主动权。而她作为女子。却毫不羞怯地这般提问。祝昊宇完全可以相信。谢玄地情绪会因此而波动。 谢玄果然怔了怔。才答道:“自然是为妻。” “正妻?” “自然是正妻。”谢玄笑了,这次的笑声里多了几分愉悦之意。 “那么……”祝昊宇冷笑,“你娶不娶妾?预备有几个妾室,几个侍女?” 谢玄又顿住了,好一会,才沉声道:“妾自然是要有的,侍寝丫头可以尽量少。” “谢玄,”祝昊宇低声一叹,“祝英台要一夫一妻。” “一夫……一妻?”谢玄语声顿了顿,不知怎的,祝昊宇竟从他这半带犹豫与惊讶的语气里听出了莫名的惆怅。 然而这惆怅一闪而过,谢玄又带着淡淡的讥讽之意笑了,他轻嗤道:“祝英台,谢玄不是你那梁书呆,谢玄生来,就做不到一心一意。你最好脑子清醒点,莫将世上男子看得太好。这红尘之中,便没有不偷腥的猫,也绝无不贪慕美色的男人。谢玄尊重你,是以将这话与你说明白了。你应着了我的条件,便不要去想那所谓执子之手,深情不寿。而你若不接受……” 夜色中,谢玄的眼中竟似有寒光闪过,他又低低笑道:“你既然关心你那梁兄的前程,那你便想想,是他的前程重要,还是你的一心一意重要?” 祝昊宇低头不语,仿佛正在为这个问题而思考挣扎着。 当然,事实上祝昊宇根本就没什么好挣扎的。她既不是真正的祝英台,对梁山伯也不可能产生男女之间的爱情,她甚至一直就在想着,要怎么帮助梁山伯实现他那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想。而不论是从不谈感情的角度来看,还是从利益相关的角度来看,谢玄的提议,都刚刚好。 祝昊宇当然不在乎谢玄对自己有没有感情,他无情,远比多情好! 祝昊宇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站在祝英台的角度,她就无法答应谢玄这明显是要毁掉一个女子一生幸福的提议。祝昊宇虽然无法理解婚姻对女性的重要,但她做不到这么去糟蹋祝英台,她没资格,没权利----可是如果不答应,她又能怎么样? 谢玄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祝昊宇心里估摸着,如果自己不答应他的提议,那么前面就只有两条路:被软禁或者死亡。 这似乎是一个难题,但祝昊宇毕竟是祝昊宇,换一个角度,她又想开了。 答应又何妨? 在纯粹利益化的条约面前,承诺的约束力永远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虽然她已经厌倦了争夺,但谢玄既然非要将她卷入这其中,就莫怪她改变主意,破浪而出! 此刻,她便是答应了谢玄又如何? “六年,谢玄。”祝昊宇抬起头,“婚约六年,六年之后,我嫁给你。” 谢玄怔了怔,随即摇头道:“六年太长,三年。” “三年?”祝昊宇轻轻笑了,“三年便三年。” 三年之后,还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三年之后,他谢玄就以为,他还能像今天这样以绝对力量掌控一切? 四十七回:迷雾再起风 第二天颇不平静。 祝昊宇是再次走到了课堂上才想起来,宴熙与马文才的那三场比试还只过了一场,这日夕食过后,他们还将有更为精彩的两场要比过。再加上昨日宴熙奇迹般的反败为胜,所以这日的课上,即便夫子上课的方式与往常并无不同,众学子们的情绪间还是大多带着几分兴奋与微妙的。 宴熙的神情有些飘,他挤开了本就对祝昊宇抱有十分怀疑的梁山伯,端端正正地跪坐到了祝昊宇的旁边,那精气神儿,怎么看怎么都比往常高调十足。 郭慎行单手握着一卷书在台上摇头晃脑地讲课,他讲的还是《诗经·园有桃》。这位夫子磨人的耐性太好了,同一篇文章或诗歌,他往往可以不厌其烦地连续讲解上六七天,也可以领着学生们诵读同一篇诗文直到口舌起泡。他的教学方法里,最经典的一条便是不读千遍不成书。 只是这里是狂诞东晋,郭慎行的教学理念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不怎么受人待见。至少,他的上司鄙视过他,他的同僚鄙视过他,他的学生中,也不乏暗暗鄙视他的人。 此刻,宴熙便正是一手捧着书,一边微微侧着头,小声向着祝昊宇牢骚:“你看郭老头,难怪他一个助教做了二十年还是升不上去,就他这个样子,能做二十年助教而不被上面撤了职,我看啊,都还是上面怜他人老资历也老,这才由着他混日子的。” 祝昊宇皱了皱眉,轻斥道:“宴熙,祸从口出,你收敛点!” 宴熙撇撇嘴,不满地嘟囔着:“好好的人,非得小心得像个乌龟。哼哼,祝英台,你还真不愧是管大叔的亲传弟子,这讲话的语调,有时候就跟他一模一样。” 祝昊宇心中一惊,眉峰一挑,忙压下情绪的波动,低声问:“宴熙,我像管愁城?” 宴熙有些惊异地转动目光,不答反问道:“祝英台,你怎么回事?平常你都叫管大叔老师的,什么时候,你这家伙居然也学会了不礼貌?居然直呼管大叔的名字?你……” 祝昊宇反倒淡定地笑了。 虽然谢玄说了管愁城是祝英台地启蒙老师。但那毕竟是幼时地启蒙老师。关于最近管愁城与祝英台之间地关系是怎么样地。她还是犯着愁。难以知晓。这个问题。她却既不便去问谢玄。也更不便去直接问管愁城。 那么。会知道问题答案地还有谁呢? 宴熙是自己撞上门来给祝昊宇解疑来了。这小子神经粗得很。既然他与管祝二人交情都非一般。那么祝昊宇地许多疑惑。也都找到了可以解答地人了。 其实就管愁城地问题。祝昊宇原本是问过吟心地。只是她后来想起。才现自己当时用词与语气都不大妥当。没考虑到小姑娘地心思。结果却让吟心这小丫头误会了。以为她是想将给管愁城做媒----吟心以为自己敬爱地小姐要将自己嫁给管大叔呢。 吟心当然不愿意嫁给一个大叔。那么想当然。那个时候地祝昊宇能问得出什么实质地东西才奇怪了。 所幸还有一个宴熙可以问。所以祝昊宇心中一松。倒是有了些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感觉。 “你不是说夫子太古板么?我便直呼一次老师的名字,让你看看不古板的滋味如何。怎样?”祝昊宇笑了笑,望向宴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和与随意。 宴熙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至少,他直率得可爱。祝昊宇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少算计太多,也可以觉得生命美好太多。 虽然宴熙张扬又狂妄,还有几分虚荣,大多时候又毛毛躁躁的,一副难成大事的样子,但祝昊宇看宴熙,却比看那看似潇洒强势的谢玄要顺眼得多。毕竟祝昊宇拥有的,是三十岁成熟男人的灵魂,这个年龄的人,更愿意与单纯的人打交道。 宴熙单纯却并不笨,他当即就反驳:“我何时说了夫子古板?我只是说他无能又无趣。再说了,管大叔是何等人物,你怎能拿他与这老夫子相比?”他一边说着,脑袋又向祝昊宇凑近了些,嘿嘿一笑道:“祝英台,你打小就喜欢管大叔,偷偷好几次都直呼他名字而不叫老师,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 “宴熙?你什么意思?”祝昊宇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她感觉到宴熙语气不对劲了,心里有了大大不妙的猜想。 单只从字面上理解,宴熙的话里透露着这几个信息:一是宴熙与祝英台自小便相识,也同时接受过管愁城的教导;二是祝英台小时候竟有着浓重的恋师情节,并且一直到她易装求学的时候,她也依然倾慕着管愁城。 而照这么说来的话,眼前这看似大大咧咧的宴熙,其实也是知晓祝英台原为女儿身的。只是宴熙表面上毫无心机,实际又能将祝英台的秘密严守着不泄露分毫,其本质上,怕也不像这一向表现的那般粗神经。 可是祝英台会倾慕管愁城吗?如果她所倾慕的是管愁城,那么梁山伯又算什么? 祝昊宇不信宴熙的话,她分明是感受过祝英台的灵魂的,知道这个冰玉般的女子心灵剔透,根本就容不下丝毫杂质。她的生命是骄傲的,而她的爱情,只有梁山伯。 祝昊宇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唯独对梁山伯那般的心软,其原因,究竟是来自于她灵魂本身的愧疚多一些,还是受祝英台身体的本能影响多一些呢? 可是宴熙为什么要说谎?这只是他随口的玩笑,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误会着? 如果是误会的话,那么这个误会,又是谁给他的呢? 祝英台同样不相信宴熙会刻意说谎,凭借她多年看人的精准眼光,她相信宴熙对祝英台的真诚。 ~~~~~~~~~~ ps:星期六啦,嘎嘎^^ 四十八回:天下一盘菜 “祝英台,我给你一个建议。”宴熙黑亮的眼珠子一转,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揶揄,“管大叔太老啦,你还是安安分分把他当老师就好。在我们书院里啊,我看梁山伯能配你三分,而谢玄能配你九分,你以后呢,就嫁谢玄吧!” 祝昊宇心里一突,昨夜谢玄向她要求说“你嫁给我”,今日宴熙又说建议她嫁给谢玄,这两桩说法,只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联系? 而仔细想来,祝昊宇对宴熙的来历底细其实根本就丁点也不了解,他虽然不及管愁城神秘,但他对祝昊宇而言,也同样是陌生的。 宴熙和管愁城不像梁山伯或者谢玄之类的,属于传说中的名人。像谢玄,祝昊宇即便没能详细认识谢玄,但至少她可以不用探究便自然明白谢玄的来历,以及他大致代表的利益集团是什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宴熙虽然不是祝昊宇的敌人,但祝昊宇同样应该了解自己的朋友。理清祝英台的人际脉络,不也正是祝昊宇“知己”课程中重要的一项么? 这样思量着,祝昊宇的眼睑半垂下,神情渐渐忧郁起来----她为自己构想了一个情境:她是祝英台,她心中已经爱恋着梁山伯,那么这个时候,她打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好朋友却劝她,要她另选一个不熟悉不喜欢的人嫁了,她是不是会十分难过,十分愁苦呢? 祝昊宇很自然地就做出了忧郁难过的样子,她轻轻低叹道:“宴熙,我们相识有几年了?” 这个问题并不奇怪,这是许多友人间都常用到的问题开场语。 宴熙果然很是配合地顺口回答道:“十三年了……”他一顿,又嘿嘿一笑道:“祝英台,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考考看我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再一顿,不等祝昊宇回答,宴熙又皱眉道:“哎,祝英台,你别这么一副难过得想哭的样子行不行?你知道,我最受不得看人哭。” 祝昊宇心里正仔细思索着这个“十三年”所代表的意义。祝英台易装外出的时候,正是十六岁,如今已是十八,那么祝英台与宴熙初识,是在五岁那年。而作为世家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五岁时会认识的同龄小男孩,会有什么身份呢? 祝昊宇总觉得宴熙不似一般地士族公子。但也不像是出身贫寒。他这个人。处处就透着几分特立独行地张扬。倒像是出于身家境殷实却不修诗书地草莽人家。而说得不好听点。宴熙就像是……土财主家地儿子。 “宴熙……”祝昊宇连脑袋都一块垂下了。又幽幽叹息一声。“相识十三年。你却不知我是何许人么?我心里有地。究竟是谁。你看不出来?你倒是说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地?” 宴熙嘴角不耐烦地扯了扯。又换了个拿书地姿势。偷看几眼台上正讲解《园有桃》讲解得滔滔不绝地郭夫子。这才小声说话:“祝英台。你没感觉到。夫子好像看了我们好几眼么?” 祝昊宇对他很无言。这小子关键时刻倒又机灵了。还转移起话题来了。 “你不是很不把夫子放在眼里么?”祝昊宇感觉自己装幽怨地功力正在被瓦解当中。她甚至产生一种自己正倒回高中课堂。上课偷偷跟同桌讲悄悄话地青涩错觉。她地心情。不知怎么。又格外熨帖轻松起来。“你怕他?宴熙会怕郭老头?” 宴熙被祝昊宇这一句话激得神情有点飘。本来在不知不觉中躬下了一点地腰又挺直起来。他嘿嘿一笑。微微扬起下巴道:“那是地。我会怕他?哼……他又不吃人。十个他也打不过一个我呢!行啦。祝英台。不就是头次见面地时候抢了你一个小糖人么?你至于记到现在?后来我不是还还了你十个?你这人哪。还说我不明白你。哼。你看起来大方。其实小心眼得很。我会不知道你?你不就是觉得梁山伯这人厚道。好欺负么?我才说了说要你嫁谢玄。你就一副要死人地表情。你何必?” 祝昊宇心中好笑,矜贵清雅的祝英台在她童年玩伴的眼里,却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人果然是有多面,而这天下会这样说祝英台的人,大约也只有宴熙了吧。 “我小心眼?哼……你当你很大方?”祝昊宇想了想,还是轻哼一声,用着熟稔又轻快的语调轻轻嗤笑宴熙,“宴熙,你昨天找老师作弊赢了马文才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要大方些,干脆光明正大地认输呢?你作弊,便不小心眼?” 一边说着,祝昊宇小心观察宴熙的反应。她说这话倒不是为了要与宴熙拼拼嘴上争斗的功夫,她最主要的还是想要弄明白宴熙的具体身份,以及他与管愁城的关系。 “管大叔都同意了的。”宴熙有些气虚地转了几转眼珠子,讪讪地笑了笑,“管大叔说,输给谁也不能输给马文才。他还说,你将来是要出仕的,我也需在朝堂上谋得一个合适的位置才能与你文武相辅,助你登上青云。这天下嘛,就像是一盘菜,这菜一共也只有那么多,想要吃到其中美味又新鲜的,有时候偷偷多拿几双筷子,挡开别人,作弊之类,也是难免。英台啊,管大叔说的话,总是不错的。” 祝昊宇心中长舒一口气,立即就是三分恍然,五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这管愁城要谋划的,原来还是天下。 只是,他又准备凭什么谋划天下?他又为何停留尼山?难道他的筹码,就只是祝英台与宴熙么?这未免太儿戏,祝昊宇绝不相信管愁城是这样简单的人物。 可是,祝昊宇也不觉得管愁城是那样充满野心的人物,他的忧愁不像是假装,而有那样诗人般愁绪的人,会是一个野心家吗? 四十九回:信约信约 “宴熙!” 忽然叫到宴熙的人是郭慎行,他的这一声轻喝把正在课堂上开着小差,说着逆反言语的宴熙给骇地脸色一白,当即就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望向他。 倒是旁边的祝昊宇神色自然,看不出半点不对,就仿佛她原本就是在十分认真的听讲,所以面对夫子也不需有任何心虚。当然,祝昊宇毕竟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课堂上历练过的人,就算她是个课业再好的学生,她也依然熟悉着逃课与开小差之类的等等等等大学生必备技能。 宴熙这小子,也就是傻大胆,胡吹的本事很厉害,但本能里,其实还是很受师生等级观念约束的。祝昊宇就不同,本质上,她把自己放在一个与任何人都平等的位置上,她会尊重郭慎行,却不可能惧怕他。只不过站在祝英台为人学生的立场上,祝昊宇对尼山的夫子们又更多了几分恭敬言行的学生姿态。 此刻讲台上的小老头儿眼睛瞪得也有些大,他先是冷冷地望了宴熙一眼,接着缓步踱下讲台,走到宴熙身边,又冷笑着望住他,却不言语。 郭慎行额头上的三道横江纹实在是太深太有特色了,此刻他近距离站在宴熙的身边,虽然神情很具威慑力,但配上那三道皱纹,与一双瞪得几乎快凸出的眼珠子,这形象,就有着说不出的喜剧效果。 宴熙心中的惧怕在老夫子这滑稽的形象中不知不觉就悄悄退散,他心里甚至乱七八糟地升起了一堆荒谬可笑的念头,然后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祝昊宇当即就觉得自己脑门后面冒起了一大滴冷汗,她无奈地侧过头,不再看宴熙,她已经准备好要为这个“青梅竹马”而默哀了。 郭慎行硬是被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课堂上学子们都开始私语议论了,他才重重地咳嗽一声,甩袖便往讲台上走去。一边走,郭老夫子一边冷声定下了对宴熙惩罚:“不尊师长,为学倦怠,宴熙,夫子罚你去静心阁面壁七日,抄写《中庸》千遍,可有异议?” 宴熙的嘴巴大张了起来,脸色一忽儿煞白,一忽儿又红得仿佛滴血。 “夫子……你……”他结巴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大声说道:“夫子,我有异议!” 郭慎行一回身。猛然狠狠瞪住他。连说了三个好。这才又冷笑道:“很好。你有异议?好。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异议?” 宴熙缩了缩脖子。又将胸膛一挺。大声道:“夫子。我与马文才尚有两场比试未过。你如果罚我去了静心阁。我又如何与他比试?” “此事勿需你挂心!”郭慎行斜眼望着宴熙。眼睛里满是说不出来地讥讽之意。“此事我自会报备谢将军与王博士。你与马文才地比试自然延迟七日。七日后。待你自静心阁出来后。再比试也是不迟。” “那怎么可以?”宴熙有些呆呆地样子。仿佛喃喃自语。 “此事已定。多言者加罚七日!”郭慎行一边冷哼着。已再次站上了讲台。“宴熙。你这便自觉下去吧。到了静心阁。自然有人为你做面壁记录。” “夫子!”马文才忽然在所有人惊异地目光中站起身。他先向着郭慎行一揖。然后朗声道:“夫子。我与宴兄早已有言有约。今日若是失约。则信约何立?文才不请求夫子收回责罚。只请求夫子准许文才与宴兄同去静心阁。文才愿与宴兄共同面壁七日。以全信约。” 说这话的时候,马文才剑眉微微扬起,笼冠之下,鬓角又整齐又分明,整个人硬是带着股与众不同的英武潇洒之气,倒也颇是赢得了好些赞叹的目光。 郭慎行又紧紧地盯住了马文才好一会,见他神色坚定,全无分毫退缩之意,这才点点头,缓下声音道:“好!好一个以全信约!”说着话,他额头上的三道横江纹又被轻轻扯动,而他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老眼也眯了起来。不知怎么,祝昊宇竟在他的皱纹里看出了几分愁苦之意,似乎,他本质上却并不像言语上所说的那般欣赏马文才“以全信约”之说。 祝昊宇又转过头,注意到管愁城嘴角轻轻一勾,然后双眼缓缓闭上,又垂下头,面对着书本。 最后的结果是,宴熙虽然大嚷着不需要马文才的“假惺惺”,同时也一直抗议着这所谓的“处罚”,他却终究还是在夫子眼神的威压之下不情不愿地走出了课室,与马文才一同“面壁”去了。 祝昊宇完全可以想象,有马文才“陪”着,宴熙的面壁该是何等精彩。只怕这两个人根本就面壁不起来,他们能不连着打上七天,就算是宴熙脾气见好了。 课还在继续上,只是众人的情绪难免在这插曲中变得有些兴奋,祝昊宇听着,只觉得众学子今日跟随诵读的声音都比往常要多带上了几分劲力。 幸灾乐祸,有时候不知道该说这是人类本能里的劣根性,还是仅仅是这个民族在某些时候难以抹去的劣根性。 祝昊宇暗暗摇头,几分好笑与感叹之外,心中是一片平静。在她看来,这个事件完全便是课堂上的一出小闹剧。但凡学子,古今便没有太大的不同,古人的学子中同样有上课开小差的,也不乏被老师惩罚的。 祝昊宇毕竟不是神仙,她虽然一向长于计算,但她对这个时局的了解终究还是不够,她还远远达不到算无遗策的高度。这个时候,她想得更多的还是谢玄与谢安,以及王献之,不经意间便忽略了这个事件背后的暗流汹涌。 马文才会要求与宴熙一同面壁,难道就只是为了搏个“信约”的虚名而已吗? 申时下课之时,王柏成又凑到了祝昊宇身边,他一手自然地拍上了祝昊宇的肩膀,一边随口议论着:“祝英台,今天郭老夫子很不对劲啊,他平常也就是个和稀泥的脾气,没想到今天终于强硬了一把,有了几分夫子的风范了!嘿!” 祝昊宇皱皱眉,转过头道:“王兄,勾肩搭背不雅,有失风度,你注意言行。” 五十回:风林火山 夜间的时候,祝昊宇捧着一卷书,提着一盏绘着松竹的纱灯便出了房门,往竹风院后院的墨池边上走去。 她手上的灯笼是竹骨制的,漆着深青色的漆,竹骨上镂空雕着精美的松针与菊花纹路,浅浅泛黄的细纱蒙在精致的灯笼骨上,被灯笼里的油灯光一映,显出一种蒙住了古老时光的异样情调,与一些说不出的清灵优雅。 仿佛,这盏灯笼,映在这片檐角之中,就是闯进了历史的沉重里,又生生破出了几分半新不旧的灵动----它在时光的乐章里徘徊,迷蒙又自如得仿佛不愿去寻找归家之路的精灵,那么正将它提在手上的祝昊宇呢? 祝昊宇此刻的心情说不上不好,也不见得很好,总的来说,她就是平静的。虽然未必能自如面对这个时代,但至少,她坦然了。 天下何处不为家,如果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么她就没有了忧愁的理由。 此刻她提着灯笼走出房门,准备要做的,正是一个勤奋的学子应该做的事情。她想到墨池边上去找个地方坐下读书,而之所以这样做,究其原因,一来是墨池水光能倒映灯光,使她更能看得清书上的字迹一些,二来是跪坐实在太累人,而如果能在夜间找个石块坐来读书,也是件惬意的事情。 当然,祝昊宇走出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梁山伯。 自从梁山伯与祝昊宇把话说开来,明确表示自己认为她就是王献之以后,梁山伯看祝昊宇的目光,就一直都显得十分怪异。 很显然,梁山伯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书生,他不能把祝昊宇怎么样,他甚至,无法向其他任何人证明此刻正安坐尼山书院的“祝英台”,不是真的祝英台。他只能一个人兀自苦闷着,犹疑着,然后焦虑着。 祝昊宇当然不会喜欢去承受梁山伯那些包含了无数复杂情绪的目光,所以夜间回到寝房以后,哪怕是要读书,她也宁可自己提个灯笼出门到外面去读。虽然山里的夜晚蚊虫多,但祝昊宇毕竟不是真正的贵族小姐,她出身山区农村,什么样的环境都适应过,在她看来,墨池夜读不是件难受的事情,反倒是种享受。 将灯笼小心挂在一条抽出来的竹枝上,祝昊宇找了块一米来高的平整石头,便轻松地坐了上去。夜风吹来,她坐在石块上,双腿微悬,衣袂飘飞,思路是出奇的清晰,读书的时候记忆力也仿佛比平常更好了几分。 祝昊宇在读《孙子注》。这是曹操为《孙子兵法》做地注疏解析。在这个时代。要读到这样地书是非常难得地。祝昊宇也从手抄后记中看了出来。祝英台为了抄到这本书。实在是费了不少心力。这个手抄既然是祝英台费了大力气地。祝昊宇自然要好好读。当然。读这书不止是为了更加深入祝英台地世界。就祝昊宇本身而言。她也觉得这书非常具有可读性。 至少。读《孙子注》可比读《礼记》有趣多了。 她轻轻诵读:“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变者也。‘曹操曰:兵一分一合。以敌为变也。’故其疾如风。‘曹操曰:击空虚也。’其徐如林;‘曹操曰:不见利也。’侵掠如火。‘曹操曰:疾也。’不动如山;‘曹操曰:守也。’” “风林火山”。孙子要义。而祝昊宇明白。自己现在要做到地。就是“不动如山”。 “难知如阴。动如雷霆……”祝昊宇又诵读了一句。然后顿住了。她在想。自己现在虽然是不动如山。但更应该做到地。其实还是“其疾如风。击空虚也”。她还是更习惯掌握主动。她也擅长于寻找敌人地破绽。然后一击致命! 可是接下来。祝昊宇又将头惊讶地抬了起来。因为竟然有人在她暂停诵读地时候。又将《孙子》地下文给接了上来。 “指向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一人说着话,缓缓地从竹林里踱了出来,踱向墨池边上,灯光底下的祝昊宇。他带着些惊奇的语气说:“居然会读《孙子》?祝英台,你在当时女子中,也算是极少见的了。” 祝昊宇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大概只是刚到。因为他只以为祝昊宇读的是《孙子》,而没听出来她读的是《孙子注》。《孙子》与《孙子注》之间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在这个年代,其意义可就差得太远。 《孙子注》的作者曹操毕竟是前朝始君,三国时代最耀眼的枭雄人物。三国常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司马氏作为臣子,最后也终于取魏帝而代之,这在许多正统文人的眼里,总是不怎么光彩的。虽然西晋已亡,如今的朝廷偏安江南,更称东晋,但曹操其人,在这个年代说起来,毕竟还是太敏感了些。 这一瞬间,祝昊宇甚至考虑到,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背熟了这本书以后,就找个机会把它烧掉----这书的内容太危险,但它毕竟是祝英台辛苦手抄的,祝昊宇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不忍之外,她心中又升起几分傲气:这书祝英台都敢抄了,她祝昊宇却连保管都不敢么? 不说祝昊宇在这一瞬间转过的复杂念头,就见那接话之人踱着步子,也终于到了见光的地方。 祝昊宇看清了他的形貌:他一袭黑衣,面容普通,脸色有些蜡黄,而他的左肩膀处衣服微微拱起,又显出些不协调的臃肿。 祝昊宇既惊讶又期待。这个人,分明就是那个疑是为王献之的人! 王献之不是重伤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谢玄又去了哪里?他怎么会放任王献之出现在她“祝英台”的面前?王献之深夜出现,为的又是什么? 祝昊宇是个心窍玲珑的人,她的脑子从来都很难停下高转动,她一边思索着,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温雅亲善的笑容:“子南,是你,身体好些了么?” 五十一回:香囊香远 “好多了。”被谢玄称作子南,却疑是为王献之的人先是随口回答了祝昊宇问话,接着笑容一滞,又带着些惊讶地望向她,反问道:“祝英台,我知晓你是女子,你竟不吃惊么?” 祝昊宇卷起手中并不厚的薄书卷,随意塞进宽袖的内袋里,微微抬起头,淡淡地笑着反问:“那么王献之,我知晓你是王献之,你吃惊不吃惊?” 王献之在灯光下蜡黄的脸色并没有改变,但他的眼睛却在瞬间瞪大了! 他吃惊,他如何不吃惊? 他甚至是身体微微一晃,好不容易站稳了,还是满脸难掩惊讶地望着祝昊宇。 祝昊宇仍然是随意地坐在石块上,她那原本淡雅亲善的笑容在此刻的王献之眼中却有些高深莫测了。殊不知,此刻之前的祝昊宇还只是猜测子南便是王献之,而这一试探过后,祝昊宇才肯定这人便是王献之! 祝昊宇心里也有几分惊奇之意,依史上所说,王献之的一生实在是充满了艺术传奇性,祝昊宇从前虽然不见得是什么文采斐然之人,但闲弄风雅这种事情她还是做过些的。在他的大学时代,读书打工之余,她甚至加入过书法艺术社,还好好地临过一段时间王献之的帖。 想当年,她对二王父子何其仰慕,在她功成名就之后,她甚至还费心搜集过王献之传世名作之真本《鸭头丸帖》,硬是以通天的手段将原本收藏于上海博物馆的这一帖真迹给转移到了自己的藏珍室里。只是王献之真迹遗留太少,她才始终只是得到过这一帖。 当她猜测子南就是王献之的时候,她还是站在纯理性的角度去思考计算事件的因果的。那个时候,她并没有会近距离接触到古代大书法家的自觉,毕竟面对谢玄与王坦之这两个级名人,她也没感觉怎么样,自然,即便是王献之当真出现在眼前,那又怎么样呢? 然而王献之与谢玄毕竟是有太大的不同的,人类或许可以没有战争,人类却无法忘记艺术的美好,中国人或许会不记得成吉思汗,中国人却不能失去文字的传承。 而王献之,他是传承文字艺术的史诗级巨人,不论在当时当世,谢玄这个军事家要比他强势多少倍,千古流传之后,记得王献之的人却永远要比记得谢玄的多。那么想当然,祝昊宇此刻面对王献之的时候,心里感情也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微妙得多。 她不是激动。也不是赞叹。她更多地是怀念。与惆怅。 原来即便是站在艺术巅峰之上有过再大璀璨光芒地人。他不在神坛上地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他有七情六欲。他会惊讶会软弱。他也同样被人算计。甚至。此刻地他。就似乎在被祝昊宇牵着鼻子走。 祝昊宇敛下眼睑。遮住眼中复杂地光芒。又小心观察着眼前形象欠佳地大书法家。 只见王献之有沉默了好一会。却忽然苦笑一声。叹道:“祝英台。为何我不是你?” 这下轮到祝昊宇惊讶了。王献之地思维跳跃性显然很强。祝昊宇只觉得他这感叹莫名其妙。不知所谓。难道。这就是艺术家地特性?所以常人无法理解? 祝昊宇地思维其实也不见得就在常人范围之内。所以她只是暗里惊讶。神色上却不露分毫。 她微一挑眉,压下心中的奇妙感觉,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王献之,仍然反问道:“你为何想要是我?” 王献之缓行几步,走到祝昊宇身边,很自然地靠着她便在石块遗留的一点空处坐了下来。 他背部的重量微微挤压在祝昊宇的背上,这种半带轻浮半带负担的坐法却并不让祝昊宇反感。她的心中早就明了王献之是祝英台的双生兄弟,自然也就明白地认同了王献之靠近的权利。 王献之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世人皆以为我王献之身家清贵,尊崇无比,却不知,我在富贵权势之藩篱中,无能为力,不得解脱。你祝英台却不同,你生在祝家,是真正的富贵闲人,我自然羡慕你。更何况,对当前局势,似乎你比我认识更多,而我堂堂王家嫡子,抡起见识,更不如你,做你,如何不好?” “很好,所以我不想做王献之。”祝昊宇随口回了王献之一句,心中又想到:“似乎王献之根本就不知道祝英台与自己的具体关系,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他知道?管愁城又是如何知晓这些复杂关系的?” 王献之忽然轻轻咳嗽两声,他仿佛不胜体力地喘息一阵,才又低声道:“为何你我如此相似?祝英台,你又是如何看出,我是王献之?” 祝昊宇双腿轻盈着地,站起身来,笑望着王献之,淡淡道:“当世能令谢玄动容之人,也只在王谢两家中。你随身熏香,清贵非常,再看谢玄因你受伤而那般着紧,我又如何看不出,你是王献之?” “竟是……如此?”王献之双目中闪过一丝懊恼与恍然,“原来,竟是因为如此?”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了,似乎正想到什么可以万般回忆,满腹思量的事情。 祝昊宇估计他在懊恼着自己为何随身熏香,这没什么好多想的,她想的是:王献之“坐”的姿势,为何如此自然随意? 王献之是与祝昊宇一般立坐着的,这明显迥异于魏晋士族们惯常的跪坐法,也于礼法不合,而他却能够自然立坐。这是他的本能,还是谁影响了他?影响他的人,是不是正是那穿越的另一只蝴蝶? 王献之又在祝昊宇的思考中惆怅地继续道:“祝英台,如果你一路遭遇追杀,而你随身携带的最大破绽,却是你最亲近的一个人在你临行前送给你的,你会感觉如何?” 祝昊宇踱着步子,转了一个圈,眼神猛又定在王献之身上。 “你原本并无随身熏香的习惯?” “无。” “你的香囊是临行之时,他人所赠?” “是。” 五十二回:当归去兮 当王献之说过他随身所带的香囊是他人所赠之后,祝昊宇看向他的眼神里,就难免带上几分叹息与难言的怜悯了。 祝昊宇从来也不是个喜欢怜悯他人的人,她一向认为对有志之人而言,怜悯是种侮辱,对无能之人而言,怜悯是种浪费,但此刻,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怜悯起了王献之。 纵然他出身名门,清贵无双,本人又是惊采绝艳的翩翩公子,书法大家,可他依然身不由己,不得快乐。俯瞰天下的下棋者们将他当做棋子也就罢了,却连他身边最可亲近信任的人,也以关怀的名义,而行使着伤害他的事实----此刻的祝昊宇只感觉到,青史之上王献之的名字有多么辉煌,而现实里活生生的王献之,就有多么可怜! 一时之间,祝昊宇有些无言,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再说些什么了。她无法在这样的时刻去安慰人,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去算计人。 王献之怔怔的,呆呆望着眼前负手随意站立的祝昊宇良久,才终于苦笑一声,颇有些落寞道:“当谢叔叔嘱咐我藏起来,说自有人替我演一出好戏的时候,我还是不信的。这世上,除我王献之本人,谁还能像我?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女子。” 祝昊宇微笑以对,沉默着等他的下文。 “虽然不信,但对于谢叔叔的安排,我还是不满。我堂堂男儿,却自顾躲藏,而令一弱女子为我冒险,若我能安然接受,岂非枉自为人?”王献之的脸色还是蜡黄的,祝昊宇估摸着他的脸上是涂了层易容的药物。而他的眼神,在灯光下却显得格外坚毅闪亮,便仿佛烧着九幽的业火一般,似要灼炼世间污浊。 “祝英台,直到见到了你,我才明白,为何谢叔叔会说你可替我。”王献之一叹,“我不如你。我自问,若我为女子,我万难如你一般女扮男装,孤身求学于千里之外。我也不敢去扶助一个陌生的伤者,我更加没有你的洞察与敏锐,我看不透他们,也看不透你。” 祝昊宇望着王献之的眼神此刻已是温润平静,她微微一笑,道:“至少你比我坦然。” “你不坦然?”王献之讶然。 祝昊宇眉头微微挑起,摇头微笑道:“我坦然,然而我之坦然,与你不同。”说到这里,祝昊宇话声一顿,她并没有要向王献之解释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的意思,她更想知道的是,王献之究竟想做什么。 “王兄。你不惜遁走尼山。此刻又带伤而来寻我。这目地。也该是时候说说啦。”祝昊宇双目眨眨。笑容十分可亲。 王献之地神情立即一肃。他点点头。声音沉了下来。道:“是该与你说说。祝小姐。虽然你比我预想地要更为飒爽果断。不让须眉。但子敬仍需与你说明……”他稍停了片刻。又紧紧盯住祝昊宇。很是严肃道:“祝小姐。子敬恳请你立即回归祝家庄。眼前时局将乱。风雨欲来。你本非局中人。更该明哲保身。至于这个祝八公子。少不得。子敬也能替上一替。想来。也不至辱没了祝氏声誉。” 祝昊宇张张嘴。很想说。“王献之。你真是傻得可爱。” 当然。这话祝昊宇最终还是不能说出口地。她地心中。只是悄悄一暖。这话便又被那段细微地暖流给压回了肚子里。 王献之实在是个厚道人。就连他不愿看别人成为棋子。而甘愿自己来做这颗棋子地时候。讲话还是委婉又谦逊。处处顾虑着对方地感受。 “王兄。”祝昊宇压下心中地一点涩然。“祝英台不归。求学三年未满。我……不归家!” 王献之虽然巴巴地从建业逃了出来,又一路辛苦找到尼山,只为了不多牵连到一个无辜的人,祝昊宇却无法领他这个情。王献之来得太晚了,谢玄的网已经撒开,神秘的管愁城也在暗处布下了一环又一环的锁套,这个时候,祝昊宇后方已是悬崖,她便只能横渡前方的深渊,而无法回头! 祝昊宇回不了头了。从谢玄出现,到郗道茂误认为她是王献之的那一刻起,她就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再没了低调扮演祝英台,安逸寻找此生自由的可能。 更何况,她已经在局中找到了补偿梁山伯的道路,也与谢玄有了三年之约,到此为止,大戏已拉开帷幕,再也容不得她这个演员提早谢幕了! 王献之不会这样想,他只是十分简单地不理解祝昊宇,然后他将这种不理解化成言语,继续劝道:“祝小姐,无论如何,你这三年求学,都无法满期了。幼度他早已准备好三日后返京,届时,你若不归家,只怕,他就要将你带往京城。这……这……” 祝昊宇的嘴唇本来微抿着,待王献之说得吞吞吐吐,难以为继时,才轻轻地向两边绽开一个弧度,笑道:“你不是想做我么?” 王献之眼睛张了张,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很疑惑的样子。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有趣的主意。”祝昊宇笑得十分轻松惬意,“你我对换,你做祝八公子,我做子南,如何?” 王献之的嘴唇带着些惊讶,微微张开。 祝昊宇继续道:“你我身量相当,容貌么,自然也是极为相似的。以子敬你的才华,在尼山做一个小小学子虽然是有些委屈,但这没有谢安,没有谢玄的书院生活,总也能给你几分弥补。” 王献之的神情里终于有了几分惊喜了,然而他却道:“祝小姐你愿意归家了?” 祝昊宇似笑非笑:“你以为?” “似乎……有些,”王献之犹犹豫豫地道:“不是的?” 祝昊宇洒然一笑道:“你若做了祝八公子,你倒是试试看,当你提出要上京时,谢玄会不会应你?你当他,看不出来?你当我只要扮做子南,便定能走得了?” 五十三回:杂草多 “那么为何?” 王献之的不解只说了半句。 祝昊宇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忽然将他原本坐在石块上的身体一拉,又将他往竹林里推,一边低喝道:“躲好了,别让人现!” 王献之踉跄几步,紧接着十分敏捷熟练地滑进了竹林里藏了起来,想来这清贵公子在前来尼山的途中没少锻炼这躲藏的技巧,此刻能有这样的身手,也算难为他了。 这个时候,墨池另一边,竹风院左侧的拐角处才清晰传来呜呜咽咽的似痛呼又似挣扎的声音。 祝昊宇轻轻从竹枝上取下灯笼,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小心绕过墨池,往声源处缓步走去。 “疯丫头!别叫了!”一个男子压抑得极低的声音自矮矮的杂树丛中传出,带着几分慌乱与焦虑,以及气疯了一般的狠劲,“再叫,我可……我可打你……打你屁股!” 这里正是竹林与竹风院搭接的地方,一些长势极野的小矮竹与一些难辨品种的小树交杂着长在一起,叫这片小地方硬生生地长出了满地荒芜狂乱的感觉。 此时此刻,如此夜色下,这杂树丛里却传出这样的声音,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平生出无限香艳的联想。 祝昊宇却总觉得树丛里的男子声音很是耳熟,只是他说过这一句话便与那挣扎着的女子一起沉默了,祝昊宇一时之间便总也想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会是谁呢?”祝昊宇正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出点声音来,将这矮树丛里的两人惊出来。 如果是十几岁时候地祝昊宇。她碰到这种事情。肯定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拨开杂树。因为十几岁时候地祝昊宇会认为这是在拯救贞烈女子;如果是二十几岁地祝昊宇。她却会毫不动容地漠然离开。因为那个年岁地她只会认为那是无聊人在做你情我愿地无聊游戏;而已过三十地祝昊宇。却犹豫了。 不是她不果断。而是她从两人地话语里。判断出了更多地。出于两人表面对话地东西。 她不认为里面正在生什么香艳地事情。事实上。如果这样地声音不是自这样地环境下传出。她甚至会以为这是严厉地长兄在教训调皮地妹妹。 只是书院里女子本来就少。这个女子。却又是谁呢? “唔!唔!”树丛里忽然又传出愤怒地挣扎声。 祝昊宇正要上前一步拨开树丛。眼前忽就有一道臃肿地黑影从树丛之中狼狈地滚出。一时之间。女子地呼痛声。树枝地断折声。重物滚过草叶地沙沙声一起混乱成一团。惊得祝昊宇下意识地便连退了好几步。 “你这个疯丫头!叫你不要喊!”少年气急败坏地声音这次清晰地传入了祝昊宇的耳里,听得她一愣。 这是宴熙! 这是宴熙与郗道茂? 而这一团臃肿的黑影,却是正紧紧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正是因为两人缠在一起,所以这一道影子才显得臃肿无比。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宴熙不是正在静心阁与马文才一起面壁么?郗道茂是矜贵的士族小姐,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里与宴熙纠缠在一起? 祝昊宇脑子里的这些疑问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她的心中便是一揪。 郗道茂与宴熙狼狈地纠缠在一起,而王献之,他却正在墨池后面的竹林里待着。即便一时片刻他看不出这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是郗道茂与宴熙,那么再过一刻呢? 当王献之忽然之间看到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与另一个男人在深夜纠缠,甚至四肢相交时,他会想到什么?他会有什么反应? 祝昊宇的脑子里霎那间就划过一道极为不祥的预感,她在脑子转动的同时,也立即又向前踏出几步,堪堪将狼狈滚倒在地上的两人挡住些,然后弯腰低声道:“你们安静!再闹,是要人人都看到你们此刻的模样么?” 骂骂咧咧的宴熙与挣扎的郗道茂各自一僵,又一齐沉默。 这个时候,在手中灯笼那不算太明亮的暖黄光芒映照下,祝昊宇才有时间来看清两人的具体模样。 这两个人,分明是被人用牛筋捆住了手脚,扎在一起的。捆绑者技巧非常高明,细细的牛筋不是勒在两人手腕脚腕处,却是勒在两人上臂与大腿处。这捆法看似很容易被人挣开,但实际上两人被面对面地紧紧捆绑在一起,身体中间几乎找不到什么间隙,这样一来,即便两人的双手都能活动,却根本无法去解到绳子。 这样的绑法,只会更加方便两人的挣扎,也使得两人越挣扎就越紧密地缠在一起。 此刻的宴熙髻散乱,衣裳半开,而郗道茂的形象更是惹人联想。她长全散乱着,许多甚至缠到了宴熙的脖子与胸膛上,而她肩部的小衫子领口半敞,肩部圆润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被灯光映得仿佛囚笼里的象牙珍宝,惑人心魂。 祝昊宇苦笑,脑子里已经实实在在地闪过“阴谋”二字! 只是当务之急,不是管什么阴谋阳谋的,她更该考虑的,是怎么稳住王献之。 “二位兴致真是不错。”祝昊宇随口说了句,随即转身一退,给背后留下一句话,“我去去就为二位将绳子解开。” 这个时候,郗道茂与宴熙不论信不信祝昊宇,都得安分地沉默了。 祝昊宇手心里有点冷汗,左手又悄悄捏住了右手。 她已经在思考,如果王献之看清楚了宴熙与郗道茂此刻的现状,他会怎么样,而他的一些反应又会使哪些人受益。 五十四回:声祸乱 祝昊宇快步往竹林里王献之藏身的地方走去,她一边走,心里的不安却如散开的涟漪般,不断地扩大。 此刻正是亥时初刻,虽然大多数的人都歇息了,但挑灯夜读的人必然也不少,郗道茂与宴熙此刻的状况实在太危险,随便再有一个人撞见他们,这尼山的天空,就要被捅破半边了。 但祝昊宇却没有时间去帮他们解开绳子。只是一眼,祝昊宇就看明白了,这牛筋绳绑得不止巧妙,而且复杂,她如果上去解的话,一时半会是绝对解不开的。王献之不是木头,他不会给祝昊宇足够的时间来解这个绳子,只要他往竹林外小走几步,宴熙与郗道茂的样子就会直接传入他的眼睛,那可比其他任何人看到他们的样子还要糟糕。 祝昊宇是提着灯笼往竹林里走的,她走到竹林边上,先将灯笼挂到一段竹枝上,这才小心走进竹林。 王献之没等她出声就悄无声息地从自一片竹枝茂盛的地方转出,低声问道:“何事?” “没什么,有人受伤了而已。”祝昊宇不动声色,“你自竹林后绕回去,这里混乱得很,谢玄可能会出现。” 王献之的表情在夜色灯光与竹林的阴翳下有些莫测喜怒的飘忽感,他疑惑的眼神向着郗道茂与宴熙的方向飘过去,沉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祝昊宇神色不变,摇头道:“子敬兄,此时此刻,你不希望被谢玄看到吧?” 王献之的脸色又沉了沉。 祝昊宇快道:“说定了,你做祝八公子,我做子南,明早我去找你。” 她一边说着话,双手甚至差点就忍不住去推王献之的肩膀。时间拖得越长,她心中的不祥预感就越来越强烈,这不是来自于什么莫名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猜测。 与王献之地这几句对话间。祝昊宇就想到了。假如王献之看到郗道茂此刻地景况。会有什么反应。 最大地可能是王献之大受打击。或许他会从此疏远郗道茂。也可能他会理解郗道茂。但却恨上宴熙。当然。不论王献之会如何对待郗道茂与宴熙。就他自己。他最有可能地就是愤然离开尼山----最希望王献之离开尼山地是谁? 祝昊宇心中一寒。如果是谢玄地话。他为何要用出如此极端地手段?如果不是谢玄。这样做地人又是谁?是不是那个人在王献之悄悄离开医馆。来到竹风院后院地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他地行踪。设好了这个局? 祝昊宇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不择手段。只是如果这些手段涉及到无辜者地名节与感情。她还是下不了那样地狠心。不论宴熙在这个局势中扮演地是个什么角色。至少王献之他是无辜地。而郗道茂。这个情真意切地小姑娘就更是无辜到了极点。 在这样地事件中。郗道茂受到地伤害无疑才是最深地。 即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郗道茂与宴熙是被人陷害。即便魏晋是个再开放。再放纵地时代。但这里毕竟还是古代。在古代。一个女子若是被哪个男子如此亲近了。她地身上大约也就会被打上那个男子地烙印。再也难以摆脱。 王献之仍然不肯走,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双目望向林外,似乎很有要走出去看看的意思。 祝昊宇无奈,正要再劝说,竹林外却忽然哗然一片! 最糟糕的事情终于还是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男子高声惊呼,那是王柏成的声音。 “郗小姐?”又一个男子惊讶的声音响起,只是这个声音祝昊宇并不熟悉。 “宴熙?你……你居然在这里?”这个声音是马文才的,他有点痛心疾的语调,“宴兄,你在静心阁偷袭我,却原来,是趁我昏迷逃出静心阁,到这里……行这……苟且之……” “马文才!”宴熙大喝一声,咬牙切齿,“你住嘴!” “可笑!一群可笑之人!”这个冷笑着声音祝昊宇听出来了,是桓漱文的。 “是很可笑,”王柏成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出声了,“宴熙,原来你还好这个调调,只可怜郗小姐,被你欺负惨咯!” “你们住嘴!”宴熙愤怒急躁,“你们住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能是怎么样的?”王柏成继续幸灾乐祸,“嘿,宴熙,你素日里视天下美女如粪土,却原来,是早便暗藏机心,觊觎郗小姐了。” “王兄……”马文才道:“郗小姐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妥,你,少待。” “咦?马文才,你做什么?”王柏成又惊奇道:“这里居然有绳子?马文才,你给他们解绳子?” “夫子!夫子来了!”忽然一个男子惊惶的声音响起。 “呜呜……”终于,郗道茂低低的呜咽声传到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一时之间,这竹林外面又安静了。 祝昊宇无奈地望着眼前的王献之,只见他表情呆呆的,双目之中犹自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外面吵得那么激烈,王献之即便没能亲眼见到那里的情境,也能根据这些对话猜出七八分了。而这个时候,他这一猜测,却只怕是比亲眼所见,还要糟糕。 “这是……梦耶?”王献之低语喃喃。 祝昊宇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事已至此,她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王献之又不是真的呆子,她不可能顺口给他接上一句,说“是的,你正是在做梦”。 “子敬兄……”祝昊宇在考虑,要不要把王献之拉出去,让他亲眼见一见郗道茂此刻的真实处境。 ~~~~~~~~~~~~~~~ ps:大家端午节快乐哦(*^__^*) 五十五回:乍惊雷 “茂儿!”王献之忽然低唤一声。 祝昊宇仔细看他,却见他声音凄切,而双目之中,盈满了愤怒与哀伤,那神情,竟似是受困的小兽般,让人心见了心中堵。 “子……”祝昊宇的话被打断了。 “茂儿……”王献之一把推开祝昊宇,大步便往竹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又低唤,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祝昊宇低叹一声,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她向来就不擅长处理与情感有关的事情,她只是心里头忽然产生一种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扼住了呼吸般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便紧张,担忧。 这不是祝昊宇本该有的情绪,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但她终究是人,不是机器,她无法完全掌控自己,就如她身不由己,失落在这个错乱了的时空一般。 “茂儿!”短短的几步路,王献之只是片刻便走过,祝昊宇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站在墨池的一边,隔水望着墨池另一边的混乱,怔然得仿佛泥塑。 在那里,是一片通明的灯笼光芒,光亮清晰地在王献之眼中映出了所有人。 那里,马文才正半蹲着,有些焦急地解着绳子,却怎么也解不开。而郭慎行站在五六个学子中间,额头上的横江纹深得仿佛不见底的海沟,他的神情有点呆。郗道茂屈辱地被迫着与宴熙四肢交缠在一起,那一张小脸上的愤怒与哀伤却即便是隔着夜色与重水,也依然清晰地刺痛着王献之的眼。 他的手蓦然重重地拍上刚好在身边立着的一块石碑! 那碑上面,正提着他已故父亲,王羲之亲笔所写的两个字:“墨池”! 石碑上反传过来地反震力道让王献之手掌一痛。心中也是一醒。他低头。正见到了石碑上风姿无比潇洒地两个字。 “父亲……”装扮成中年汉子地少年喃喃。那张蜡黄地脸上。显出了莫名深沉地调子来。 祝昊宇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满心无奈。 “诸位……”终于。苦恼呆立地郭慎行回过神来。说话了。他地声音里有着深深地无力。“且都退下吧!” “夫子!”王柏成抗议。“这宴熙----” “王柏成!”祝昊宇忽然大喝一声。“你过来!” 王柏成愕然转头,随即又得意地一笑,眯起眼睛道:“祝英台,你叫我?” 祝昊宇正要回他的话,王献之的身形忽然动了。他原本拍在石碑上的手掌忽然重重一捏,整个人就敏捷得如一阵风般,猛然向着郗道茂的方向刮过去。 “茂儿!”王献之急切地呼唤。 原本挣扎愤怒的郗道茂小脸上蓦地扬起一道光彩,她一转头,就对上了王献之关切忧虑的脸。 然而下一刻,郗道茂脸上的光彩又黯淡了下来,她垂下本因愤怒与惊喜而通亮的眸子,嘴角忽就绽放出一道凄然淡漠的笑容。那模样,仿佛一切纷扰尽皆远去,她在最应该慌乱的时候,平静了。 一种心如死水的平静。 王献之先是一呆,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抬起袖子就到脸上胡乱涂抹,一边涂抹,一边急道:“茂儿,你看看,我是献哥哥,我是献哥哥!我的脸,我的脸只是……” 郗道茂又睁开眼睛,静静地望住王献之,望着他的慌乱,望着他的急切,她却仿佛局外人一般,淡淡一笑。 “献哥哥……”她低语。 她如何认不出那是她的献哥哥?光只听声音与语气,她就知道那是谁了。即便他改变了容颜,即便他出现得突兀。 只是,就在前一刻,她还在期盼着这个人会如救星般出现在眼前,这一刻,她却觉得一切都无意义了。这个人,是王献之又如何,不是王献之又如何? “你来晚了。”她淡然一笑,一笑如幽夜里静谧的白兰花,一株仿佛要在盛开边缘凋零的白兰花。 与郗道茂缠在一起的宴熙苦着脸,也不再哀叹咒骂,只是静默无言。 “茂儿……”王献之的手伸了伸,不知道要去抓什么。 蓦然一道寒光闪过,马文才大喝一声:“谁!” 一道黑影仿佛如幽灵,又如风暴,猛地滑过马文才身边,瞬间与他交手几招。 又是一道寒光闪过,带起一连串破革之声,郗道茂与宴熙四肢之间那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坚韧牛筋绳竟轻易地就被全数划开。绳子的骤然绷断使得原本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便如被乍然松开的弹簧两端般,瞬间又互相弹开,滚得老远。 郗道茂痛呼一声,而这个时候,那以惊人身法闯进场中的黑衣人正一脚踢开了马文才,一手揪住旁边的王献之,又身如迅雷,瞬间奔到郗道茂身前,揽住她的腰----他竟然就这样带着王献之与郗道茂,仿佛一道天际闪过的惊雷般,霎那间起落疾奔,就这样鸿飞冥冥,了无踪迹了! 而自始至终,竟没有一人能看清这神秘来客的容貌,他的度与身手,竟已到了仿佛传说般匪夷所思的程度。 转折来得实在太快,在场多数人都还呆愣愣的,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只有宴熙猛然一翻身,从地上跃起,然后怔怔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满脸神往。 祝昊宇垂下头,她现自己的右手又在轻轻抽搐了。 她自问:“你为什么紧张?你在紧张什么?”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人命危浅的时代,看到那样近似于传说的武力,她也不由得怦然心动了! 难道说,每一个男人的灵魂里,都潜藏着好战的因子?所以,就连一向来认为个人武力始终不能成大用的祝昊宇也难能免俗? 总之不管怎么说,不管那个黑衣人带走王献之与郗道茂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至少,他们离开了总比仍然留在此处要好。 有些时候,躲避,反倒成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五十六回:夜光天 最后来收场的还是谢玄,他穿着件深青色的窄袖袍子,提着灯笼,带着满脸淡漠的威仪缓缓走向了正聚在竹风院后院,不知所措的学子们。 “谢将军。”郭慎行微微躬身,向他行礼。 谢玄点点头,如鹰隼般深沉的目光缓缓扫视众人,但凡被他目光所触及的人,一个个都或闪躲,或惊慌,竟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就连素日里桀骜的宴熙以及向来看谢玄很不顺眼的桓漱文,也都或心虚或难堪地转过眼光,一声也不吭。 谢玄神情冷冷的,看似淡漠,但却藏着几分莫名的愤怒之意,在这样的情境下,这几分愤怒竟似是浸满了诡异,叫人心里凉飕飕的。 祝昊宇转过身,掩过自己平静的目光,不与谢玄对视。 她的心里原本几乎是认定谢玄才是此次事件的主使者的,只是此刻看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亥时二刻了。”谢玄缓缓道,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于身后,头微微仰着,仿佛看天,“诸位兴致颇佳,如此深夜,聚到此处,却不知是要谈诗,还是论文呢?” 谢玄的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充满了叫人心中寒的威胁之意,看他那样子,仿佛众人若不是在谈诗论文的话,那就是罪大恶极,无可饶恕。 郭慎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忙躬身答道:“回谢将军,下官与学生们,夜谈……夜谈竹风!” “竹风?”谢玄提着灯笼的手微微抖了抖。 “是的,竹风……”灯光映照着,郭慎行额头上的横江纹也似乎跟着抖了抖,他干巴巴地挤出一点笑容,“竹之风骨,兀立不屈,而谦逊有度,是为君子。” 谢玄甩甩衣袖。淡淡道:“谈竹风便谈竹风。为何喧哗?” “这……”郭慎行抬起宽袖。又擦了擦额头上地汗。他头微微低着。这个角度。正对着宴熙。 此时地宴熙正一脸苦相。又心虚又难过地样子。却只见那位素日里严肃古板地老夫子竟在这紧张时刻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打眼色。心里地愕然便难以自持。一股脑儿全涌到了脸上。 宴熙地嘴是惊讶地大张着。眼睛里又全是茫然。直到听到谢玄一声冷哼。这才“啊”地蹦出一声儿。然后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接上郭慎行地话道:“这……这不是喧哗。我们……我们在……在吟诵……呃……是吟诵!” “原来是在吟诵。”谢玄点点头。“虽然是吟诵。但太过吵闹也是不好。今日。且先散了吧。往后。可记着些。宰相大人说。入夜松涛万声寂。总要有人记住才好。” 谢玄地威慑力显然很大。第二天。祝昊宇在课堂上地时候没有一个学子敢于提起议论此事。就仿佛。昨夜地闹剧从不曾生过一般。 而宴熙与马文才,仍然是继续回到静心阁面壁,只不过,静心阁的守卫力量明显曾强了,守卫中最显眼的,就是多出来的四个谢玄亲卫。 夕食过后吟心还是惯例来找了祝昊宇,她一如以前的很多次,是叫祝昊宇去沐浴的。 女子总是爱洁,更何况这初夏时节,气候渐热,晋人们衣物又繁复,不到半天出一身大汗是常有的。照吟心说来,依祝英台在家时的习惯,这样的天气每天是最少要沐浴两次,只是在书院多有不便,通常便是隔一天到小暗室里沐浴一次。 过竹林的时候,吟心话渐渐多了,她小脸上闪着快乐的光彩,显然能够在书院里舒服地洗个澡,对她而言也是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小姐,近来事情有些多呢。”吟心叽叽喳喳地,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最好笑的是,今天我听厨房的小严哥说,他说呀……”吟心又抿唇笑笑,“小姐,你猜他说什么啦?” 祝昊宇十分配合地回她一个笑容,问道:“他说什么啦?” “他说呀,他居然说昨夜里宴熙公子从静心阁偷跑了出来,与郗小姐幽会。”吟心说着,面露羞愤之色,“他居然说宴熙公子与郗小姐在竹林边上偷偷行那苟且之事,还被夫子给撞见了。最后宴熙公子被送回静心阁,而郗小姐,连夜就被谢将军派人押回京城了呢。哼!什么话呀,宴公子他是什么人,咱们还不知道么?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小姐你说,这是谁在诋毁人?” 祝昊宇眉头一挑,淡淡笑了笑,她心中是了然的。 谢玄昨夜的举动,看似是堵住了众人之口,但这嘴巴生在别人身上,谢玄就是再怎么手段通天,他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说话行事。更何况,谢玄在尼山,也就是身份高些,武力慑人些,他还远没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只是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谢玄会怎么应对?而那带走郗道茂与王献之的人,与谢玄又有没有什么关系? “吟心,闲人闲话,听听也就罢了,莫与其他人说起。” “那是当然啦,这种话呀,我也就跟小姐说说,其他人,才不可能说呢。” 两人闲谈着,石室的门又再次被吟心打开了,她欢呼着扑到浴桶边上,脆生生地说:“小姐快过来吧,我为你更衣。” 这样的情形原本很香艳,但第一次沐浴的时候祝昊宇都把持住了,这多次之后,她也就更能平常面对。只是往往在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是不是渐渐被这个身体同化了,竟然能够美色当前而毫不动心?” 虽然她原本就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心如止水到这种程度,连她自己都要怀疑,究竟是自制力强的原因多一些,还是女性身体本能对自己的影响多一些。 祝昊宇隐隐恐慌,她不知道这是软弱还是抗争。 沐浴之后,吟心却多为祝昊宇取出了一条衬裤,不但如此,祝昊宇还看到吟心在她平常用的裹胸宽丝带之外,又拿出了一条又窄又长的棉布条。吟心将棉布条对折,中间垫着丝绢,然后用棉布将丝绢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吟心,你……”祝昊宇很想问吟心究竟是在做什么,但她念头一转,还是决定安静看着比多嘴问话要好。 她隐约觉得,吟心折的东西有些眼熟。 五十八回:外焦里嫩香酥 吟心手中的长布条看起来柔软干净,但是并不新了,深青色的棉布被洗得有些白,长长的布条巴掌宽,让祝昊宇联想到了以前看过的北方人的搓澡布。 北方缺水,很少有像南方人那样每天洗澡的,所以他们每次洗澡的时候,力求干净,搓澡道具必不可少。祝昊宇以前有一个非常亲密的北方朋友,他虽然到了南方,也会每天洗澡,但他还是惯用北方常用的长条搓澡布。那种搭在背后以便搓背的长布条祝昊宇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觉得很新奇,因为她就从来没用过,也没想过要用。 难道吟心是看天气太热,而书院中却没有每天洗澡的条件,所以也请出搓澡布来了?可是这不都已经洗完了吗? 坐在大浴桶里,准备要擦拭身体的祝昊宇心里头转着古怪的念头,神情也就不免搭上了几分古怪。 吟心见她神色古怪,当即笑了笑,自以为了解地解释道:“小姐,书院中不比家里,咱们不便带上太多棉布丝绢,这月事带也只能多洗几次,重复地用啦,您就将就点吧。” 月事带? 月事带与搓澡布? 祝昊宇当即就觉得三十岁的自己,也十分赶流行地囧了。 看来作为七零后的末班车一代,祝昊宇跟流行的碰撞力度是一点也不比八零后九零后们差。 她不但十分时尚地穿越了,还更时尚地变身了,她不止是变身了,她今天还遭天雷了。虽然没被雷死,但也是典型的外焦里嫩,心中悲哀,难以自制。 祝昊宇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好像压着一座雷库,其中电闪火燎,天翻地覆,可是,她偏偏是被炸得疼到了骨子里,却一点声响也不出来了。 她早就正视了自己身为女人地事实。作为一个拥有三十岁本质地人。她也十分清楚女性每月必经地是什么。但是。她毕竟是转行做女人地。半路出家比不得科班出身。她虽然做了女人。但还是非常不自觉地忽略了自己也会像所有女人一样经历月事地事实。 祝昊宇原本以为。做女人。也就这样。顶多是爱干净一点。身体娇嫩柔弱一点。平常忌讳多一点。况且她都女扮男装了。那么一切按照男子地习惯来行事便是。同样。也顶多就是不能去找小姑娘来谈恋爱。不能与其他男子太靠近。不能袒胸露腹之类地。 略过了婚姻嫁娶。她这一生。同样是可以惬意快乐地。 然而。做女人。其实远比她想象地要麻烦。要累人。做古代女人。就更难了。 她们在书院里一切从简。祝昊宇又有吟心照顾着。她是根本就感觉不到大户人家千金小姐地生活该有多么金贵繁琐。而这个古代贵族小姐地身体里。此刻住着地又是一个现代男子地灵魂。她就更加感觉不到一个女子在这个男尊女卑、一夫多妻地世界里可能受到地拘束与屈辱了。 因为她不会以夫为天。不需要去与许多女人共同争夺一个男人。也不用为了教导孩子而劳心劳力----其实附身祝英台。祝昊宇算是幸运地了。 因为祝英台的家世使得她不可能为妾,因为祝英台的勇气使得她一开始便能触摸到自由的边缘,因为祝英台的身份,使得她有了走出祝家,走出尼山,去看天下山川的可能! 祝昊宇可以说是倒霉的,但也可以说是幸运的。 至少,她还没有倒霉彻底。比如说穿越成阿猫阿狗,或者病弱残疾,或者哪个凄楚的青楼女子,或者哪个幽怨的姨太太…… 祝昊宇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实在是被吟心手中的月事带给雷得太彻底了,才会在这一瞬间胡思乱想这么多。只是一想到那块看着就让人浑身抖的布条等会就要垫到自己身下,再一想到自己每个月还会有几天特殊的不方便,祝昊宇还是觉得自己不止是被雷得外焦里嫩,甚至都快被雷成灰灰了。 祝昊宇被雷得,甚至在想,为什么古代没有卫生棉?这个月事带倒底能顶多少用?会不会漏?需要多久换一块?还有,这个身体痛经不痛经? 她的大脑已经抽筋了。以前无意中从电视或者网络上看到的一些有关于女性的,本来已经被她遗忘了的知识,忽然一股脑地全从她的记忆深处涌了出来,好像全都要争着赶集似的。 “吟心……”祝昊宇有些结巴地问,“我……我还没来吧,怎么……怎么就准备月……事带了?”艰难地将“月事带”三字完整说出后,祝昊宇眼巴巴地望着吟心。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是希望吟心告诉她说,小姐,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还是希望吟心告诉她这个月事带她暂时还用不上? 这一刻,祝昊宇全然失去了她的风度与冷静,她曾经的阅历也不能给她丝毫指导,她就好像,忽然失去了从前的三十年,变成了一个初生婴儿一般无知无措。 “这个……就是闺房密语吧?”忽然间,祝昊宇竟然觉得心中有些热,一种难以描绘的躁动与羞涩爬满她的心房,叫她又呆住了。 半带脑残与浆糊状态当中,祝昊宇混混沌沌地听吟心说:“算算日子,就这一两日,小姐天葵就该来啦,自然是要提前准备好,不然多难堪啊。” 吟心走到浴桶边上,手上拿着一大块柔软的绸子,又说:“小姐起身吧。” 祝昊宇有些腿软地站起身来,半扶着木桶,踏着小梯跨过。 “哎呀……小姐,你小心些。” “嗯……”祝昊宇鼻子里轻轻出声。 一直到穿裤子的时候,她才稍稍回神,只感觉到裤子上虽然只是多出一点东西,但自己却浑身都是异样感觉。 她甚至想问吟心,这个月事带要是缠得不够紧,掉开了,或者吸水性能不够,漏血了,怎么办。 最终,祝昊宇却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露出破绽才不敢问的,还是隐藏着的一点男性自尊不允许她问出口。 五十八回:夜来起魔怔 当天晚上,祝昊宇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担心自己下身忽然涌出什么异样来,又担心自己行止异常,被梁山伯看出什么来。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吟心所说的天葵真的来了,却因为她应对失误,而渗漏到衣服乃至床上,她该怎么办。 祝昊宇无法想象,过去的两年里,作为一个从没吃过苦的千金小姐,祝英台是怎么在书院里度过这每个月必经的几天的。 这样的猜测与等待,对祝昊宇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一种无法言喻的,男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祝昊宇甚至失去了逻辑,她甚至忘记了,梁山伯以为她是王献之,梁山伯也根本就不会把她往女扮男装方面去想。 这是六月初了,这个夜晚空气湿润闷热,有着几分要下雨的迹象。祝昊宇听到子时的更声响起,而她依然意识清晰又烦闷,难以入睡。是的,这样的情况下,叫她怎么睡得着,如果她还能睡得着,那她就不会是心眼多如牛毛的祝昊宇了。 很多时候,心思单纯的人往往更能使自己平静,也能在不经意间将复杂问题简单解决,而思虑越周全越敏捷的人,反而会将简单问题复杂化,使得自己走进死胡同里。 祝昊宇一世聪明,糊涂起来,却比糊涂人更糊涂。 其实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用多想,依着吟心的嘱咐,还像平常一样生活就是。祝英台在书院里两年都过去了,她这几天就过不去么? 祝昊宇一来心眼太多,二来又本是个男人,想到将要面对这种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然是诸念纷杂,难以自制。若是能够准确计算天葵什么时候来还好,死活就这头一回,反正过了也就过了,可偏偏这个是算不准的,通常误差小点一两天,误差大点三四天。这个时候,等待起来,滋味才最是熬人。 就如许多人,可以不怕坎坷,却怕黑暗。未知永远都是生物天性里最容易害怕面对的东西,而预测中的未知,更能令人忐忑。 越是杂念万千,祝昊宇躺在床上,却越是一动也不动。她浑身僵硬得很,根本就不敢动,仿佛只要一动,就会打破什么似的。 这种情绪在初时并不强烈。在刚刚躺上床地时候。祝昊宇甚至还云淡风轻地告诉过自己:不就是一个月经嘛。既然变成了女人。那肯定是会来地。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祝昊宇显然低估了自己胡思乱想地能力。也低估了时间与黑夜地可怕侵蚀力。 夜越深。时间就仿佛是拖着沉重条地老钟表。带着一身地锈蚀与仿佛中了女巫诅咒般地神秘。缓缓倾轧啃噬着祝昊宇原本强自镇定地心。 “英台……”黑暗之中。祝昊宇听到梁山伯低语。也不知他是梦呓还是根本就没睡。 祝昊宇紧张地心又颤了颤。在这样地夜色与情境下。她对梁山伯地所有愧疚、愤怒、嫉妒全都化作了一股难以描绘地苦涩。杂陈在她周身经脉血液里。像要连她地灵魂也一股脑儿吞噬掉。 梁山伯每夜总会低唤祝英台地名字。梁山伯看她地眼睛。总是红地。梁山伯没有理由不去恨她。却偏偏没有能力去恨她。 “英台……”他还是低唤。 然后祝昊宇听到梁山伯掀开被子,缓缓起身,又轻轻走到到床的另一边,站到她身边的声音。 “王献之,你将我的英台藏到哪里了?”他的声音低沉凄切。 祝昊宇心中却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歉疚,或者漠然。 她很讨厌梁山伯张嘴就是“我的英台”,然而她偏偏无法反驳。因为祝英台虽然不见得属于梁山伯,但她也不会属于祝昊宇。即便,此刻祝昊宇使用着的,正是祝英台的身体。 “唉……”又是一声低叹,梁山伯静默良久。 祝昊宇不知道他这样静默着究竟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在挣扎什么,但祝昊宇知道,梁山伯此刻的心情肯定不像他所沉默的那样平静。 时间继续在仿佛老牛拉车的进度中缓缓走过,终于,梁山伯动了。 他的手缓缓覆到祝昊宇脸上,手指轻轻地在她细腻润滑的肌肤上游走,仿佛,他要用手指分辨这轮廓是人是妖,是真是假。 祝昊宇强忍着睁开眼睛的冲动,全身更加僵硬了。她强迫自己忍着,她想看看,梁山伯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梁山伯的手指仿佛带着一个个魔怔,他虽然只是在祝昊宇的脸部轮廓上游走,却又好似是在她的回忆里投毒。 他让祝昊宇想起,少年时代的自己,在拒绝那个初恋女子的那一夜,“他”自己,也是这样,悄然立在醉酒熟睡的她的身边,带着满心的挣扎哀伤与不舍,用手指描绘她的轮廓,以期记住什么,或者祭奠什么。 当年的祝昊宇与此刻的梁山伯,心境或许不一样,但感情,都是一样的。 彷徨犹豫,心如刀割! 一瞬间,祝昊宇感同身受。 而她的口鼻,却猛然被梁山伯的大掌紧紧捂住了! 祝昊宇乍然警醒过来,她双目深沉,带着闪电般睁开,她的一双手也迅攀上,想要拉开梁山伯捂住自己呼吸源泉的手。 “他想杀死我吗?” 祝昊宇心中震惊,反应可一点也不慢。然而梁山伯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另一只大手一把横捞住祝昊宇的一双手腕,一条腿就半屈起,又横压住祝昊宇的一双腿。梁山伯再文弱,毕竟也是一个男子,祝昊宇这个身体的力气太小了,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她竟然就被梁山伯制住,无力反抗。 更何况,此刻的梁山伯正紧紧捂着她的口鼻,她的大脑已经严重供氧不足,四肢也有抽筋软化的感觉,根本就调集不起力量。 祝昊宇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是偷袭,**裸地偷袭!如果正常地打一架,该死的梁山伯不一定打得过我……” 这样的时候,她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实在很可笑,然而更可笑的是,她莫名其妙地穿越,竟仿佛就是为了这荒唐地被梁山伯杀死一般。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五十九回:鱼与渔 祝昊宇最后当然没有被梁山伯杀死,梁山伯没有要她死的动机,至少目前没有。况且梁山伯终究是个饱受传统教育的三好青年,他深夜偷袭祝昊宇已经是非常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了,再要说到杀人的话,那是打死他也未必敢做的。 梁山伯只是把祝昊宇弄晕了,然后悄悄带她到了竹林深处靠山崖的地方。那里很隐秘,一般生点什么动静也很难引人注意。 祝昊宇醒来之后,就只感到四周一片黑暗,而自己的四肢都被缚得紧紧的,只有眼前一点亮光。那是梁山伯缚在手上的一个小纱笼,里面装的不是灯火,而是一闪一闪的小萤火虫。 这样的萤火虫微光在这深夜里,既不惹人注意,又能使两人互相在朦胧中看到对方,端的十分巧妙。 祝昊宇心中叹息,她现在知道了,梁山伯对于他所认为的“祝英台被王献之绑架”一事,不是因为话语权不够,所以就只能无奈地沉默,他根本就是在沉默中蓄谋已久,好等待这一击致命的机会。 估计对梁书呆而言,下决定做出这样的事情,本就是艰难的吧。 “王公子。”梁山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面容在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微光下显得格外阴晴不定,“山伯迫不得已,今日多有得罪,还望王公子见谅。” 祝昊宇冷笑,这个书呆子,绑架了人就是绑架了人,他还不干不脆,非得先冠冕堂皇一番。 “你想问我祝英台在哪里?” 梁山伯的面容里又闪出点急切,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公子,山伯视英台如手足,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你若能告知英台下落,山伯感激不尽,愿受王公子驱策,九死不悔。” 祝昊宇却干脆闭上眼睛,心里头只是觉得荒唐可笑。 这个梁山伯。此刻地他明明是处在强势地位。他完全有对祝昊宇生杀予夺地能力。可他却丝毫没有绑架者地自觉。还诚诚恳恳地向着被绑架者陈情又求情。也不知是该说他太憨厚。还是该说他太傻。 见祝昊宇不吭声。梁山伯又急了。他直起本来半弯地腰。背着双手在祝昊宇面前来回踱了好几个圈。这才又转身面对祝昊宇。咬牙道:“王公子。此刻处境想必你也清楚。只要你告知英台行踪。山伯即刻便将你放回。而……若你始终不肯说明。可莫怪山伯……莫怪山伯……莫怪……” 连着结巴了好几句。关键时刻梁山伯却还是说不出狠话来。 祝昊宇猛又睁开眼睛。紧紧盯住他。冷笑道:“如何?我若不说。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你……”梁山伯猛然后退一步。神情有些惊惶。 祝昊宇是有意要刺激梁山伯地。她实在是没想到。走投无路之时。这个傻书生还能做出绑架“王献之”以求问祝英台下落地事情来。 梁山伯的行事与勇气,却不知怎么,让祝昊宇有了几分欣慰的感觉。她原本信奉的是强权原则,对于自己那因为莫名强烈的责任心,而将为梁山伯实现理想作为人生目标之一的决定,实在是感觉无奈又憋屈的。 如果说不为梁山伯背负一点什么,祝昊宇就无法心安理得地使用祝英台的身体去追寻自己的自由的话,那么她有的时候就会矛盾,究竟是该“授人以鱼”,还是“授人以渔”呢? 鱼与渔,这是帮他实现理想和教他怎么争取实现理想的区别。 对于梁山伯,祝昊宇不免有几分怒其不争了。 “梁山伯,你若敢杀我,你就不怕我王家的报复?”祝昊宇对于梁山伯的反应实在感到可笑,她继续刺激他,“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家中尚有母亲吧,你若获罪,你不怕连累你母亲?” 梁山伯缚着纱笼的手剧烈地抖了抖,萤火虫的微光一阵乱晃。 “可是你若不杀我,你以为我活着回去以后,会放过你?你无权无势,无根无基,你又拿什么,跟我王家斗?即便我答应了你的条件,告诉你祝英台在哪里,你就当真以为,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祝昊宇一连串反问过来,每说一句,梁山伯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即便此次你能将英台救出,你又能否保证,你能保护她一辈子?你口口声声远大理想,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竹林深处,夜更深沉,吱吱的虫鸣声不断,叫这夜的空气里又平添了几分湿热。这个时候,这样的夜,这里却正上演着一出奇怪的剧目。 绑架者一脸惨然,被绑架者虽然四肢被缚,以极狼狈地姿势躺在地上,那神情,却是从容不迫的。 良久,梁山伯才哑声道:“你要怎样,才肯告知英台下落。” (,盡在.bsp;(全文字手机小说阅读,尽在ap.bsp;顿了一下,不等祝昊宇回答,他又道:“王公子,虽然你王家权势通天,但山伯为英台却不惜此命!你假冒英台隐藏在尼山,知晓你身份之人必定不多,若是山伯与你同归于尽了,想来也不至连累家母。山伯无权无势,无力抗争,即便救不出英台,但若能取你一命,为英台报仇,也是好的。” 说着话,梁山伯的神色却渐渐变得坚定决然。他那双眼睛,在这黑夜里,在萤火虫明灭闪动的微光下,竟仿佛吸纳满了无数宇宙深处的神秘微粒,深沉得怕人。 祝昊宇没想到,这就是梁山伯的决定。她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放开。 虽然如果让她来处理,她有无数更完美的方案来应对如梁山伯此刻的处境,虽然在她的理智看来,梁山伯所谓的“同归于尽”完全就是种莫名的愚蠢,但她无法否认的是,这种愚蠢在这一刻,震撼了她。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授梁山伯以“渔”了,因为他们完全就是两种人,他们的思维方式扯不到一块去,祝昊宇授不了梁山伯她的“渔”。 “你要找祝英台?”祝昊宇淡淡一笑,“你可曾想过,英台根本就从未离去?” 至少,祝英台的执念连同她的身体,一起紧紧束缚着祝昊宇的灵魂,从未曾离去。 六十回:放飞的萤火虫 “王公子,花言巧语和诡辩雄辞你就不必拿出来了。”梁山伯却根本不理她,“王公子请仔细看看此处的地形。” 梁山伯说着,又俯身提住缚着祝昊宇的一截绳子,毫不客气地就将她提得又靠近崖壁一些,然后举过纱笼,仔细照住崖壁左侧的地形。 纱笼里的光芒实在是太微弱了,不但微弱,还一闪一闪,明灭不定,晃得人的眼睛极是难受,自然,要通过这微光来查看什么,也是十分艰难的。可此时此刻,正因为光线微弱,才更显得崖壁边上的这一片地形阴森森、空荡荡的,恐怖极了。 其实就算梁山伯不特别指出来,祝昊宇也是知道这片地形究竟是怎样的。多次与吟心出入密室,祝昊宇早就熟悉了这一片。 说起来,这真是一片险地。 这里有两道崖壁,一道高耸着,上面兀立着愚松,这道崖壁的脚下,也就是密室掩藏之处,而另一道崖壁与这高耸的崖壁相接合,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却是正形成一道奇特的悬崖。 这道悬崖在祝昊宇平日里看来就已经是云深雾障,不可预测,而这夜色之下,虫鸣纷扰,微光闪烁,竟使得这道悬崖别有些九幽深渊的怕人感觉。 祝昊宇也是人,虽然她的经历不同寻常,但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凡是人,面对这样的情境,要说心神不受分毫影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祝昊宇控制力比常人强点,心里承受能力也比常人强点,胆气也比常人强点。这些强一点加起来,就足够让祝昊宇此刻依然面不改色。 “梁兄,你可曾想过,我根本就不是王献之呢?”虽然心中不慌,但到了这样的情况下,祝昊宇也知道,自己必须给梁山伯一个交代了。 只是她心念转动,一时之间却是犹豫难决,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向梁山伯交代。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遮掩,祝昊宇圆不出一个完美的谎来,她无法解释祝英台的去向。 这个时候梁山伯淡淡地反驳了她:“天下有两个容貌极为近似之人,已是难得,难道还能有第三人?” 祝昊宇看得出来。经过最初地紧张犹豫之后。梁山伯此刻已经镇定坚决了。 他终究是迈出了这第一步。 也许这样地行事对许多人而言都不算什么。但对梁山伯而言。却好像是亲手打破了多年固守地规则。他从一个书生了世界走了出来。看到了红尘浊世。 祝昊宇差点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了。然而。她终究只是将眼眸稍稍垂下些。苦笑道:“梁兄。若我当真是便王献之。我何必到书院来假扮祝英台?” 梁山伯冷笑道:“你说话颠倒无端。前后难应。叫我如何信你?”他说着。忽然一咬牙。声音一厉。“王公子。不论是巧言雄辩还是口舌之争。终究毫无意义。山伯心意早决。绝不动摇。这便数三声。三声过后。若王公子仍然一意隐瞒。山伯也不吝惜此命。这便与王公子一同下这悬崖。九泉之下。你我做个伴。也终归于英台有所交代!” 祝昊宇很无言。她觉得梁山伯说话地方式真是迂腐得没救了。他地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生了锈。 想了想,祝昊宇好笑道:“难道梁兄以为杀我是任务,为的便是对英台有所交代?梁兄不以为,死者已矣,生者才是最具价值的么?” 祝昊宇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她的心中正仿佛敲打着千百只大鼓,种种的念头与方案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纠缠----梁山伯的行动来得太突然,手段又太激烈,一时之间,祝昊宇无法抉择。 坦白与继续隐藏,或者应该怎么隐藏,这都是祝昊宇此刻要思考的。而纠缠她最深的问题,就是究竟该不该坦白了。 这个问题祝昊宇其实早该想到,只是她或许是在逃避,也或许是确实拿不出答案。 梁山伯却不愿再给她拖延的时间了,他根本就不理会祝昊宇的说法,只是将缚着纱笼的手忽然往背后一收,遮挡住祝昊宇眼前唯一的一点微光,然后开始冷声数数。 “一……” 祝昊宇的表情在黑夜里纹丝不动。 “二……”梁山伯并未有所停顿,紧接着,他又报出了第二个数字。 祝昊宇依然沉默不语。 接下来,梁山伯也沉默了。他报出第二声之后,却迟迟不再吐出第三声,显然,他是在等祝昊宇抉择。也或许,这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抉择时间。 夜里的湿热之感越来越重,四周虽然一片黑暗,可祝昊宇却莫名感觉到,头上仿佛有阴云飘来。阴云低垂,要下雨了。 而山风簌簌,吹打在竹林里,忽然之间,恍似鬼哭。 梁山伯背在身后的手抖了抖。ap.bsp;.bsp;“要下雨了……”祝昊宇低声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天空忽然平起一声闷雷,轰隆隆滚过两人耳边,闪电乍起! 梁山伯一仰头,电光闪过! 祝昊宇眼睛半眯,借着电光也看到他脸上悲壮惨淡之色一闪而过。 祝昊宇又垂下眼睑,心中满是恻然。 豆大的雨点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欢畅地从天空扑向大地,一点一滴,打在祝昊宇脸上,生疼。 “王公子。”梁山伯的声音很平静,止水一般的平静,“你一定要逼我数到三么?” 祝昊宇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不知怎么,竟不出声来。 “王公子,只是一个答案而已,你竟然如此难以决断?”梁山伯又将缚着纱笼的手放到了面前,于是祝昊宇的眼前又再度燃起一点微光。只是大雨之下,似乎连萤火虫的光芒也开始暗淡,而难以为继了。 梁山伯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将它们抓住了,既坏他们自由,偏又还利用它们的光芒,我本就是有罪的。”他说着,另一只手伸过来,竟取下这个纱笼,然后双手齐上,缓缓解开纱笼口的绳结,一边走开,弯下腰,将纱笼放到一株修长的竹子脚下。 这个时候,雨已大,谁也看不清谁,祝昊宇只听到梁山伯说:“这样不是很好么?虽然大雨之下这些萤火虫未必能够完好存活,但毕竟我已放他们自由,该有的风雨,就当由它们自己去面对了。” 祝昊宇看不清梁山伯此刻的样子,她只是忽然看到,一片黑暗之处,几点荧光亮起,虽然风雨颇大,但这几点荧光还是摇摇晃晃着,艰难地飞走了。 它们,仿佛也知道自由的可贵。 这一瞬间,祝昊宇再也不觉得梁山伯傻,她只觉得,自己很傻。 六十一回:五分真谎言 “梁山伯,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神,有轮回?” 夜雨之中,梁山伯又折返到祝昊宇身边,他的手已按到祝昊宇肩上,仿佛随时就要将她推下那九幽深渊。 而这个时候,祝昊宇却偏偏问他,信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王公子不愿意说也就罢了,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欺山伯愚钝么?”梁山伯淡淡道,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而他的唇角,逸出一声叹息,竟仿佛,与红尘作别一般。 “祝某愿说,却还需梁兄愿听。”冰冷的雨点肆无忌惮地自天空倾泻而下,渐渐驱散了一山的闷热,拍打得人从皮肤到骨髓里都是冷的。祝昊宇被雨淋得眼睛都生疼,只能半眯起来,“梁兄只是感觉祝某行径大不同于英台,便以为祝某实为王献之。祝某却想请梁兄仔细看看,看你眼前这人,与英台究竟有何不同?你又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是英台了?” “英台是怎样的,山伯自然无不知晓。”梁山伯平淡的声音里终于又有了些情绪,这情绪里带着说不出的孤寂与惆怅,“那日我与你说,去年五月梅子黄时,你我相约今年再来打梅子。你……可还记得?” 祝昊宇讶然望向梁山伯,虽然这黑漆漆的时候,她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 而夜雨,更急了。噼噼啪啪一股脑地直往地上拍打,拍在祝昊宇身上,又拍在她身边,拍得她不止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就连听着梁山伯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几分模糊。 只是她的心里,忽然明白了。原来最开始的时候,即便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即便她确实瞒过了身边许多的人,可是,还是有个梁山伯,在那个时候就怀疑上了她。到这个时候,经梁山伯一提醒,祝昊宇又如何猜不到当初梁山伯说起梅子,其实却是在试探她呢? 祝昊宇闭上嘴,不再吭声。她辩解的目的不是要证明自己确实是祝英台,她辩解,是另有目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打算反驳梁山伯。 梁山伯并不在意祝昊宇有没有回话,他的心中早认定了眼前的祝英台是王献之假扮,因而在他看来,王献之答不出他的问话,是理所当然的。 “去年。我与英台其实根本便不曾约定今年同来打梅子。”梁山伯又低低地道出了谜底。他仿佛是在为祝昊宇解惑。也仿佛是在为自己地判断而附加确认。“我与英台约定。今年梅雨时节要将去年保存下来地梅核种了。我们要让……要让尼山地每一处。都飘满了梅子地清香与高洁!”他说着。声音一重。然后又更增了几分既骄傲且不屑地语调。“英台地胸怀。哼……你又岂能理解?” 祝昊宇地眼睛眯得更深了些。她忽然意兴阑珊。觉得自己当真是愚蠢了。 她就真欠了这个人? 甘愿为梁山伯而卷入无尽波澜。她是对了。还是错了? 祝昊宇不后悔自己地决定。也不打算反悔。但是她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无论如何。我将事实说与你知。”祝昊宇低声说。“梁兄。你与英台同窗两年。朝夕相处。你可曾想。英台她。根本就是女儿身?” “胡说!”梁山伯的第一反应就是冷声驳斥,“英台堂堂男儿,岂容你来诋毁?王公子,你若当真毫无诚意,也罢,左右不过一死而已!” “开口闭口轻言生死,梁山伯,你连听我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吗?”祝昊宇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她冷笑,“懦夫!我说英台为女子,便是对她的诋毁么?你以为,女子身份是诋毁?” 梁山伯本来张开的嘴一滞,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了。 祝昊宇虽然看不到梁山伯的神情,但听他不再出声,心中也感觉到了他的几分尴尬与懊恼。 “总算还不是无可救药。”祝昊宇喃喃道。 曾经身为男子之时,祝昊宇对女性的尊重还没到这程度,在很多时候,她虽然不会看轻女性,但也总是有几分身为男人的优越感的。只是遭逢大变之后,祝昊宇男魂女身,才偏偏对女性多了几分近乎偏执的尊重。 到了这个时候,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如果女人当真就比男人差些,那她算什么?性别不是分辨强弱的依据,性别也不是软弱的理由。自古以来,铿锵女儿世所多有,她祝昊宇就算做了女人,也依然是祝昊宇,她不会看轻自己,自然,就更加无法容忍他人看轻女人。 梁山伯的话,一瞬间触到了她的逆鳞,让她心中酸气冲天,憋闷气愤。 抛开古代学子的矜持,用祝昊宇现代化的粗鲁说法来形容就是:梁山伯你丫的又没男变女,你当然好说风凉话,说什么女子身份是诋毁。你倒是试试,要是你也像我一样摊上这么一桩乌龙,看你丫的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地说话不? 嫉妒,祝昊宇气愤之外,是十足的嫉妒! 她嫉妒梁山伯了。 “梁山伯,我不是王献之!”虽然被缚住四肢,姿势十分不雅,但祝昊宇说得气势凛然,“我是祝昊宇!我与英台一母同胞,我们是双生姐妹!” 梁山伯呆了下,他明显的不信祝昊宇的话。 ap.bsp;ap.bsp;但祝昊宇说谎是打了草稿的,她这段话说出来,在她的心中,却实实在在是这么回事。 祝昊宇依附于祝英台的身体而存活,这么算来,她们难道不是同父同母,同时双生么? 祝昊宇决定用一个五成真的谎言来向梁山伯解释祝英台的去向。 “噼啪!” 可是天际猛又划过一道惊雷! 这一道雷电乍然照亮半边雨夜,晃得祝昊宇和梁山伯同时闭起了眼睛。 轰隆声响,紧接着是劈里啪啦雷击树木之声以压顶之势,极近距离地响在祝昊宇耳边! 雷电劈倒了祝昊宇右侧不远处一株高大修长的竹子! “糟了!”梁山伯惊骇道:“这竹子要压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双手已快行动起来。他一把就拽住祝昊宇的衣领,一使劲,就要把祝昊宇往悬崖的反面拖! “他要救我?”这是祝昊宇在极致惊险中乍然转过的杂念。 六十二回:天河倒悬于斯 “他还救我做什么?”这是祝昊宇杂念之后接续转过的又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个时候,祝昊宇成了笨蛋。她正靠在悬崖边上,身体又不能动弹,这一株竹子若真压到她身上,压伤她还是轻的,若是不小心把她推下悬崖,那她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虽然如此,这电光火石之间,祝昊宇杂念转过,心中还是希望梁山伯能动作快些,赶在竹子压下之间把两人都带离危险地带的。她没有不珍惜生命的意向,理智上她也没有拒绝被救的想法。 “轰隆”声响,猛然间天空的霹雳一个接一个,滚滚而来,霎那天河倒悬,狂风骤雨,雨如倾盆! 崖边的山石勾住了祝昊宇的衣摆,雨水打在地上,陷成了泥泞,又阻挡住了梁山伯的行动。这惶急之时,梁山伯使劲去拉祝昊宇,没把她的人拉动,却“刺啦”一声,拉破了她半幅衣袖。 “王献之!”梁山伯焦急地低喊。 祝昊宇闷哼一声,不知怎么,大雨虽然淋疼了她的一身,可她却感觉到,这个时候身体里的某一处忽然紧揪紧揪地疼,这疼痛在这个时候竟被无限放大了,比她曾经所感受过的任何疼痛还要来得折腾人。 只是祝昊宇知道,在这危险的时刻,保命第一,其他什么都是可以先忽略的。 “喀嚓”! 近两丈高的竹竿带着茂盛的枝丫呼啦啦地往两人身上倒----这从雷劈竹子,到这一刻,说来话长,其实也就是数息间的事。这个时候,电光划亮了半边天空,映得祝昊宇的眼前一片惨白,而她的大脑,竟奇迹般地宁定空灵了起来。 生生死死,从来都是无常,能争便争,若不能争,也罢。 经历过那许多。还不够么? “梁山伯。你快走开!”祝昊宇低喝。 梁山伯并不回话。他咬着牙。再一使劲。祝昊宇地身体被拉动了些。 可是大雨之下。长竹倾倒地风声已经近在两人耳边了! 祝昊宇厉喝:“梁山伯。祝英台已死。因我而死。你还要救我么?” 梁山伯地脚下猛一踉跄。他地双手仿佛触电般离开祝昊宇地身体。 风声急响,梁山伯一抬头,一片深绿的阴影当头压下! 他几乎是爆了有生以来最快的度,猛然着地滚动,几个翻身,伏倒在危险之外。 “轰隆”! 雷电再响,电光的火花闪亮了梁山伯的视线,闪得他眼前一片或是深绿,或是土黄,或是月白,或是墨黑,斑驳6离。 深绿的是竹影,土黄的是泥浆,月白的是祝昊宇的衫子,而墨黑的,是深不见底的夜与重渊。 梁山伯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哼,又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他的四肢几乎抽搐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刚走上一步,又跌倒,然后再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梁山伯最后跪倒在悬崖边上。 一片泥泞里,大雨仍然放肆地倾泻着,仿佛亘古以来,这天空就是为了泄这么一场。这场泄,从来不会变,此后也不会因任何人力而改变。 雨水冰凉,冲刷大地,天河倒悬,俯瞰大地。 天道无情,冰冷一至于斯! 梁山伯的上身渐渐伏低,他的半边脸颊贴在碎石充硌的泥地上,上,身上,脸上,全是水。泥水,雨水,汗水,而他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自己的泪水。 他的眼睛已经被水粘得睁不开,而他知道,即便自己能睁开眼睛,他也同样什么都看不到。 天太黑了,而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伏跪在这里,要祭奠的,究竟是祝英台,还是那个因自己而跌下了悬崖的“王献之”。 这是第一次,梁山伯的手上带走了活生生的生命。虽然并不是他亲手将祝昊宇推下了悬崖,但在他看来,那一刻的放手,也就等于是放弃一条生命。那个人,虽不是他亲手所杀,但与他亲手所杀又有何异? 雨水依然冰凉凉地冲刷着大地上的一切,而梁山伯的心在这冰凉中渐渐紧揪了起来。小说.bsp;bsp;英台已死么?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他再也看不到那个少年灿烂清爽,一如阳光下舒展着的花瓣一般的微笑了? 英台已死么?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扯着他的衣袖,指点江山风物,说要在尼山上洒满梅子的清香了? 英台已死么?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每个夜里,他都不会再有为另一个人点燃油灯,为另一个人悄悄掖起被角的时候了? 英台已死么? 曾经皇天为证,厚土搓香,誓言要同生共死的两个人,就有一个,那么生生地先去了么? “英台……”梁山伯低呼。声音低低地在他喉间震动回荡,却仿佛震响了他心中的整个宇宙。 宇宙,古有言,时间为宇,空间为宙,而今,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存在了。 从今以后,山水寥廓,不论是天高云低,还是万里烟波,纵然架舟五湖,那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哈哈……哈哈……” 竹林深处,雨声骤急,如墨的空间里,少年如歌似哭,忽然狠狠地捶打起身前的地面,仿佛击节为奏,他高唱:“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虽然仿佛是为英台报了仇,但梁山伯没有分毫报仇的快感。虽然愤恨那个亲口承认罪行的杀人者,然而,他本身,也成了杀人者。 “英台,同生共死,我是不是,这便该与你同去了?” 天河倒悬,少年喃喃自问。 ~~~~~~~~~~~~~~~~~ ps:抱歉抱歉,小墨出差了,昨天晚上信号不稳定,没能更新。今天先将昨天的补上,晚上更新今天的^^ 六十三回:茕茕白兔 这个清晨,卯时,大雨已歇,而阳光破开重重云霞,带着喜人的金芒洒满了整个尼山。 尼山之上依然保留着大雨冲刷过的清新,所有泥土都带着湿润与植物芬芳的气息,在在向人们传递着一派欣然生机。阳光照在青翠的枝叶上,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洗练过了一般,清爽鲜亮,透出着别样的朝气。 晨读之时,万松广场之上忽然冲来一个一身泥泞与狼狈的人。 这个人一脸凄苦,眼神空洞,硬生生地冲开了广场上所有的祥和气氛,带来一个几乎让所有学子都震惊的消息。 “夫子!”鬓凌乱,衣袍散落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郭慎行面前,忽然双膝一屈,啪地跪倒,大声嚎哭,“夫子!英台死了!英台他死了!” 郭慎行张张嘴,没吭出声来,硬是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梁山伯说的是什么。 老夫子一手抬起,指着梁山伯,哆哆嗦嗦地说:“你……梁山伯……你……说什么?” 梁山伯脸色惨白得不似人,他忽然又站起身,似哭似笑地重复着:“英台死了!英台他死了!”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状若疯癫。 “你……”郭慎行声音干涩,“莫不是说胡话了?” 然而没等梁山伯回话,早停下晨读的学子中间忽然冲出一人。这人一身月白的衫子,抬起手猛就揪住梁山伯的衣襟,宽大的衣袖垂过他的手腕,罗翼银边,显得奢华无比。 这个人,竟是桓漱文。 王柏成就跟在桓漱文地身后。也想来揪梁山伯地衣襟。只是比他晚了一步。那神情。倒是七分焦急。三分畏缩。 “梁山伯。你说清楚。祝英台怎么了?”桓漱文神情凶恶。声音冷厉。“祝英台到究竟如何。你想清楚。莫要胡说。枉送了性命!” 梁山伯惨然一笑。摇头。低声道:“英台死了。英台死了……”他仿佛失魂落魄一般。来来去去。竟只会说“英台死了”这几个字。 王柏成抢上前一步。急躁地吼了起来:“英台死了?梁山伯。祝英台怎么死地?他怎么会死?你说清楚!” 梁山伯惨淡地笑。根本不理会他。只是说“英台死了”。 这个时候。郭慎行才终于走近梁山伯。完整地说出话来。 “梁山伯,你慢慢说,祝英台究竟如何了?”郭慎行顿了顿,又说,“祝英台是怎么……去的?你又是如何现祝英台他过世了?” 眼见梁山伯仍然不能回神的样子,郭慎行叹息一声,转而吩咐王柏成:“去通知王博士与谢将军此间之事。” 王柏成反手一指自己,挑眉道:“夫子,你叫我?” 郭慎行鼻子里轻哼一声,皱眉道:“自然。” 王柏成一提气,一句话冲到嘴边,却又收了回来,然后悻悻然道:“叫我便叫我,好了,我去。” 他一边说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仔细看上梁山伯几眼,然后才嘀嘀咕咕地远去了。若有人在他的身边,就能听到他是这样说的:“祝英台真死了?梁山伯跟着疯了?这事儿,真够荒唐,小爷我还真不信了。祝英台会死?嘿,那么彪悍的一个大小姐……这个梁山伯,倒底看没看出来祝英台是个姑娘?他至于……那么伤心?” 远远地,他只听到梁山伯终于换了说辞。他说:“英台死了,我要为她立个衣冠冢。”说完这句话,王柏成没看到的是,梁山伯忽然又跌倒在地,一阵大咳之后,他嘴角带着血丝,继而又大哭起来。 他没哭出来的是,英台你虽死了,可是你遗体何在?我便是欲与你同去了,黄泉路上,又该到哪里去寻你?那片悬崖埋葬了你的仇人,哪里,又埋葬了你? 这些,都是王柏成无法想到的,他根本就不相信祝英台死了。而说到底,他其实更是不相信祝昊宇会死。 那个人也会死吗? 而事实上,是人都会有死去的时候,祝昊宇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她根本就不能免俗。红尘之中,谁又能真正跳脱生死呢?只不过,若是死前能被人所救,然后暂离死亡,倒还是可能。 《ap.bsp;《电脑访问.bsp;此刻的祝昊宇就处在这个状态。 王柏成到了远眺楼,见到了王坦之,却没见到谢玄,便正是因为,此刻的谢玄正守着祝昊宇,藏在远跳楼的密室里。 梁山伯以为祝昊宇掉下悬崖了,但事实却是,在他闭上眼睛,视线完全模糊掉的那一瞬间,谢玄正飞身而过,施展绝世轻功,将祝昊宇救走了去。 深夜里,梁山伯将祝昊宇绑了带到竹林深处,这事情本是隐秘之极的。谢玄并不能真正的未卜先知,所以他在碰巧见到二人的时候,也惊讶不已。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算计自然也有巧合,偏偏谢玄每日子时都有采天地之气打熬练气的习惯,深夜碰到梁山伯绑了祝昊宇,也只能说是运气了。 此刻的祝昊宇并不能判断,自己被谢玄所救,究竟是好运还是歹运。 密室里,油灯燃了三盏。谢玄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而祝昊宇半躺在一张软榻上,安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祝昊宇一个喷嚏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她感冒了。 谢玄转过身,正面对着祝昊宇,一挑眉,笑道:“祝英台,我记得,你是我的未婚妻。” 祝昊宇鼻子有点塞,她轻轻哼了哼,闷闷道:“所以你虽然救了我,但我也不准备跟你说谢谢。” “不需你谢。”谢玄轻轻弹了弹衣袖,“我只是在考虑,应该治梁山伯一个什么罪名。” 祝昊宇眼皮子掀了掀,懒洋洋地道:“我死了,死无对证,还粉身碎骨,死不见尸体,你准备怎治他的罪?” “哦,你不准备回去昭告天下,说你被救了?”谢玄的眼里闪着兴味。 “昭告天下?我?”祝昊宇轻嗤,“我没这权限,也没这胆量。不过……谢玄,你真想要我回尼山?难道你不是打算让我趁着这个机会,使祝八公子从这世上消失掉?难道你不需要我与你回京,顺理成章地变成王献之?” 六十四回:东走西顾车辙急 那个清晨,谢玄与祝昊宇究竟密谋了什么,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再也没人知晓。只是这天,梁山伯被送进了静心阁,而祝英台的案子,也被送交郡国,因“死不见尸”,所以最后,这个案子被定性为失踪。 尼山之上一片惶惶。这一届的学子们已经在书院度过了意气飞扬,不知人间忧愁的两年,到此刻,才猛然现,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诗书文章,而更多时候,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宴熙与郗道茂深夜暴出丑闻之事,虽然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但大多数人只是不明说而已,这个事件,尼山之上不知道的实在是没几个。本来这样的事情,若只看做饭后闲谈,倒也是件神秘勾人的谈资,但这香艳背后,若是论及种种暗流与神秘,却很能让人嗅到一丝无形的诡异味道。 郗道茂身家清贵,却免不了成为无根的棋子,祝家庄富可敌国,也保不住祝八公子性命平安,那么,这背后的那只手该有度强大?下一个中标者,又会是谁? 梁山伯的疯癫,与祝英台的死讯,让原本看似平静的尼山忽然成了一锅被煮沸的水,各家公子们身边的亲信随从频繁出入尼山,来回奔走,也不知究竟是要谋划些什么。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也许,他们已经嗅出什么来了。 王柏成在竹风院的门口拉住与自己匆匆擦肩的桓全,十分嚣张地责问他:“桓全,你脚下不稳,双目虚,是不是要赶着去做什么亏心事?啊?” 桓全是桓漱文的书童,十七八岁的年纪,脸有些圆,看起来很是老实好欺的样子。作为骄傲冷漠的贵公子,桓漱文有这样的书童,一直都是为尼山学子们私下讥嘲的。 然而这一次,桓全却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忍气吞声了。他猛然一震手臂,甩开被王柏成抓住的手,眼睛一抬,就冷声反驳:“王公子,我桓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桓漱文随后出现,他轻轻拉开桓全,以眼神示意他快走,然后理也不理王柏成,一甩衣袖,便径自回房了。 王柏成不理解桓漱文究竟准备做什么,就像他不明白,为何昨日祝英台已死的消息一经梁山伯传出,桓漱文这个平常看起来与祝英台交情淡漠的人却那么激动一般。 他不能理解的人中,除了桓漱文,还有吟心。 吟心在梁山伯传出消息地第一天。哭肿了双眼。她在远跳楼前跪了半日。最后被谢玄召入。商谈了一刻钟以后。吟心又擦干了眼泪。从远眺楼出来。她收拾好祝英台地“遗物”。便连夜赶回了祝家庄。 吟心称。他家公子是被人谋害。因此他要禀明家主。请出全力。追查凶手。 静心阁地大门却被宴熙几记连环腿踢了个全面崩坏。马文才承认武艺不及他。两人提前四天。打出了静心阁。 而梁山伯在静心阁疯了三天之后。竟有王博士亲为他下评语:“至情至性。淳厚端正。可举为孝廉……参加殿试!” 梁山伯凭此一语。立即身价百本千倍。只是他本人却恍若未觉。依然整日浑浑噩噩。嘴里时常冒出些痴缠地语句。 “你不后悔?”第四天。一辆马车驶出了尼山。车队仪仗辉煌。车中是弃马乘车地谢将军。 在尼山数日,谢玄选中了他的近侍,那就是马文才。所以最后,骑马跟在谢玄马车后面的,除了他当初带来的卫队,还有马文才。像小猴子一样蹦跳的宴熙最后还是没能入得谢玄的法眼,他仍然必须安分地留在尼山,继续他的学业。 而马文才已登上踏步青云的捷径,梁山伯则只需在书院中等待着殿试大会的那一天。 马车之中,回荡着车外滚轮的轱辘声响,而一帘之隔,隔绝了车里车外,隔出了两个世界。 祝昊宇的心中长长地舒着气,她虽然没有回答谢玄的问话,但是她知道,自己确实并不后悔。也许踏上这条路,最终结局会是错误的,但她必须一往无前,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马文才绝对想不到,他以为“假作祝英台,实为王献之”,并且假借死亡名义早已脱身回京的那个人,却正在自己身边的马车里。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没明白王献之究竟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来假扮这一次祝英台。也不明白王献之这一来一回,究竟有何意义。 “祝英台,”谢玄在有着厚厚隔层的车厢里低笑,“我该叫你子敬了。” “王子敬病了……得的是相思病。”祝英台懒洋洋地说,“被罚着在家中禁足了一个月,直到最近,才偶尔泛起些顽皮,不顾家中长兄禁足之令,又到了市井间厮混。这位贵公子之所以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盖因迷上了秦淮河边一个教坊的姑娘。这位姑娘丝竹管弦颇精,更兼通诗书、懂文墨,硬是将才华翩翩的贵公子给迷得色授魂予,不知今夕何夕。谢兄,我快被桃叶姑娘给迷死啦,不待见你,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谢玄抬起一只手,仿佛是要拍打祝昊宇脑袋的样子。祝昊宇原本懒洋洋耷拉着的眼皮子子掀了掀,眼中探究的光芒一闪而过。 谢玄又将手收回去,仿佛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手不太自在地抚过自己的下巴,点头道:“记忆力很不错,理解力也很不错,看来我跟你交代的事情,你也理解得差不多了,这就好,很好。” 祝昊宇又垂下眼睛,不再出声了。 她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惆怅的.bsp;ap.bsp;这车辙滚过,而她却是真正要走出尼山,面对东晋这个繁华又纷乱的世界了。书院生活,本该何其轻松美好,而她,却没能珍惜到。也可能,她永远都不会有再一次珍惜的机会了。 一回:乌衣巷口 夏的暑气已经渐渐来袭了。 这个朝阳初升的时节,阳光带着几分保留的灿烂,斜斜地照在乌衣巷口王府气势端凝的门阀上。虽然是朝阳洒照,虽然王府的门第依然清贵然,但不知为何,与对门谢府青漆乌檐的淡漠色调一比,正当朝阳的王府反而显出了几分暮气的萧条来。 世人都道王谢两家,权倾朝野,可是这倾天气焰之后,谁又知道是怎样的艰难? 前宰相王导在世的时代,人称“王与马,共天下”,那个时候,王氏一门,当真是高高站在权贵层的最巅峰,便是司马皇室,也不免要仰王氏鼻息而苟存。那个时候,谢氏还不过是个普通的传承士族,虽然家底渊源,但在这个士族专权,豪门遍地的年代,谢氏实在算不得什么。 直到王导去世,而谢安横空出世,一切都生了改变。 东晋第一公子不是唱出来的,谢安惊采绝艳,气度风流,几乎是带着山川大流之势,不容抗拒地席卷了整个东晋的政治天空。 王导已去,王羲之虽然是天下闻名的书法宗师,但他却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政治天分,他在的时候虽然勉强支撑起了王家的门面,可是他在世已经守得吃力,他过世之后,王家虽然不见得没落,却也暮气渐起,眼见是要沉寂了。 祝昊宇是在马车上才恶补起王谢门阀之间的一些“常识”的,当然,这些东西说是常识,但那也只是两家内部,一些心思通明的人方才知道的常识,祝昊宇若不是坐上了谢玄的马车,她也万万不可能知道这些。 这些事情,谢玄当然不可能跟她明说,但从两人平常的对话之间,再加上记忆里残留的一点历史认知,祝昊宇是猜也猜出来了。 再联想到王坦之,祝昊宇就忍不住叹息。 虽然同样姓王,但王坦之与东晋王家却是没什么关系的。当然,在东晋一朝,能够独霸一姓,真正名传千古的王家,也只有王导与王羲之的这个王家,其他人,便是姓王,却也算不得王家人的。 王坦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地名字虽然与王羲之只有一字之差。但他与王羲之在血缘上。实在是没有顶点关系地。 王坦之不是乌衣王家人。 偏偏王羲之生前看不起王坦之地父亲王述。他死后。自己地儿子们政治成就上却又远远不及王坦之。这样看来。也不能不算是无双贵族。王门地悲哀了。 当祝昊宇从马车中下来。站直身体。立到安静地乌衣王家门口时。这种悲哀。也终于就着仿佛劲力不足地朝阳。从她地胸口弥漫到了全身。 她其实并不是在为王家悲哀。她是在为自己地处境愁。也是坐上了谢玄地马车后。祝昊宇才渐渐弄明白。王家此刻地处境有多糟糕。朝阳虽然离日暮西山还有很远。但日升日落之间。有时候不也就是一弹指地事情么? 此时地王家。王羲之已去。王羲之地长子。这个大家族原本地继承人王玄之也在去年谢世。此刻地王家家主。却是那位王氏子弟中最为糊涂地纨绔公子王凝之。 王凝之出身豪门,受的是世家的教育,讲究的是古老贵族的仪仗,他虽然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人,却一定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也代表着,不事生产,又花钱如流水。 更糟糕的是,此刻的王凝之不在京中,却在江州做刺史,王家仿佛群龙无。虽然对面的邻居就是正如日中天的谢家,但这谢家的繁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对王家的煎熬? 祝昊宇的脑子就在脚步跨出马车的一瞬间高转了千百遍,然而无论她是如何思考的,该要面对的,终于来了。 作为王献之的替代者,祝昊宇的归来显得有些冷落。谢玄递了名帖,就在门房惊异与戒备的复杂目光中,带着祝昊宇施施然走进了王家的大门。他的姿态,仿佛是携了后辈来拜访友人,完全不似是护送王家“落难公子”回家的样子。这也就导致了那个皮肤微黑的中年门房硬是盯着谢玄顿了许久,才更惊异地现站在一旁的祝昊宇。 “七……七爷!”门房的嘴唇抖啊抖的,仿佛都要抽筋了,“七爷你……回来了?”他一边说着,眼睛却越来越亮,一张微黑的老脸忽然笑拢在一起----黑得有些瘦的门房忽然身子一跃,猛就往里进的院子里冲去,乍然间竟敏捷得像猫。 谢玄却伸长手臂一捞,轻而易举地,就像老鹰捉住小鸡一样,拉住了门房的手臂,令他瞬间动弹不得。 “王征,你急什么?”谢玄淡然一笑,浑不觉自己正以暴力手段压制着别人,“你家七爷就在你身边,你不先行礼,却乱跑个什么?你是门房,不守大门,却又乱跑个什么?你王家无人么?若要报信,谁不能报?” 门房的黑脸霎时憋得通红,他垂下头,手臂被谢玄抓着,也不方便行礼,只是讷讷道:“小的知错了。” 祝昊宇见此情景,心中通透,谢玄这是临门了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 路上的时候,谢玄已经把将要面对的各种状况都大致与祝昊宇说了。总的来说,知道祝昊宇是假王献之的人,除了谢玄、谢安、谢道韫,以及王家的四爷王肃之以外,就只有祝昊宇和王献之本人了。所以,祝昊宇的扮演,将是一个绝对浩大的工程。 而谢玄为此出了一个在祝昊宇看来是馊得不能再馊,却又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主意,那就是,“失忆”! 祝昊宇对此很无言,深悔自己当初没有用到这一“无敌绝招”。 ~~~~~~~~~~~(电脑阅读net) (电脑阅读net) ps:(*^__^*)新的画卷终于展开啦,这一章虽然有些枯燥,但也必须把故事具体的背景做个交代了。故事线构思得有点长,小墨会将精彩在后面一点点展现的。 再ps:明天要上架(据通知如此)。话说,小墨也觉得很突然,但是米办法,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小墨会尽量做到v章节3k上,明天,还是先公众。 抱歉了大家。 二回:云想衣裳 ps:上架了,不过还是先公众^^ ~~~~~~~~~~~ 建业就是古南京,乌衣巷口的王府也就是王导所建的“西园”。 如今西园的门庭虽然已不复当年,但门户之内,仍然满是令人惊叹的秀丽玄奇。 祝昊宇被谢玄捂在马车里,没能亲眼看到东晋时代古都的繁华是有些遗憾,不过下了马车后,能进到西园里,也算是初窥这个时代的奢华盛况了。 西园虽然被建在京城之内,但却有着“果木成林,鸟兽成群”雅称。这景象比之尼山,又是另一番风味。至少,西园的气派与手笔就绝对不是尼山可比的。 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山石园林,祝昊宇与谢玄并肩而行,他们的身前身后都簇拥着王府的漂亮女侍,女侍们纤腰如柳,长裙曳地,步履轻盈如烟波流淌,在这满目青翠景色的西园中也成了一道道如花般的风景,两人走在这其中,也只感到风雅无边。 乌衣王家虽然渐渐日暮了,但除去乌衣巷口的沉凝景象,这府门之内,顶级贵族的气派却一点也没减弱。这西园之内,每一处建筑,每一个细节都体现着一种内敛的奢华,让人在不经意间便体会到大世家的文化积淀果然非同凡俗。 祝昊宇沉默地走着,她没有被王府瑰丽无双的气象迷花眼,却被身边谢玄的一句话震得脑袋有些嗡嗡作响。 谢玄在王府展现出了与他在尼山时截然不同的一面。如果说尼山上的谢玄是个骄傲淡漠的武者,或者神秘淡定的政客的话,那么回到京城,出现在王府侍女们面前的谢玄就是一个轻薄又不失风度的花花公子。 门开了以后,到王征回过神来,向内府传出七爷归来的信息,再到王府的管家带着女侍们出来迎接,谢玄忽然就像换了一个人般,整个气质陡然大变。也是在这个时候,祝昊宇才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几分裙裾风流的纨绔气息。 祝昊宇当然不会只因为谢玄地几分风流姿态就感到震惊。事实上。谢玄当着王府管家与她这个“未婚妻”地面去拍打轻薄女侍地脸颊时。祝昊宇还是抱着几分看好戏地心态地。 她觉得有趣。谢玄竟也有这一面? 谢玄平常爱穿青色地窄袖袍子。今日却一袭黑色地大衫。宽大地袖口与衣襟处都缝着深青色三指宽边。边口隐约绣着飘渺地云纹。这装扮。乍一看并不起眼。但套在谢玄挺拔地身板上。再加上他地从容气度。却更显得低调华丽。这可是真正地乌衣门第才有地装扮。谢玄也只有在此刻才更显得像一个世家公子。而不是一个沙场将军。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王府管家王山地问话。谢玄地笑容已是越地懒洋洋。 “关于子敬地情况。三言两语却说不明白。”谢玄一边说着。手又十分自然熟稔地在身边女侍白皙滑嫩地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啧……”他出一点赞叹地声音。“云想衣裳花想容。云衣。你可真是。越来越美丽了。我看。便是真将天上地云朵摘下来。也不见得配给你做上一件衣裳呢。” 叫云衣地姑娘高挑秀丽。皮肤极好。看起来仿佛当真便是云朵上地精灵。她被谢玄三言两语给逗弄得双颊绯红。眼神里地嗔怒却似乎能将人骨头都融化了一般。 除去女扮男装的吟心与祝英台,祝昊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生生的古装美人,对于这些女侍的美丽,她也很是觉得养眼。而云衣的这个神态,更是美得祝昊宇都心中一酥。 可几乎是眨眼之后,祝昊宇心中本来就不多的三分绮念又全收了回来。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听清楚了谢玄刚才的话。 谢玄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诗是好诗,句是好句,可问题是,这诗出现的时间不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玉华浓”,这分明是唐朝大诗仙李白的名句,谢玄将李白的诗顺口念出,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祝昊宇几乎不敢相信,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的就是她此刻的状态么? 她心心念念,处心积虑想要确定另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却总是陷入重重迷雾当中而无法清明,而此刻,谢玄这随意一句话,却自然而然地就将自己暴露了出来,一切仿佛开源引流,水到渠成,简单得不可思议。 祝昊宇第一次觉得,剽窃是如此可爱的一种行为。 下一瞬间,她心中谢玄神秘强悍的形象便轰然倒塌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心情放松,而再看谢玄的时候,祝昊宇的眼神里难免就暗藏着几分“看你装13”的意味了。 穿越者与土生土长的古人比起来,其实穿越者要危险得多。只是对祝昊宇而言,未知又比已知危险。所以走进王府的第一天,祝昊宇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开门红。 运气很不错。 (手机阅读.net) (手机阅读16k.net) 大管家王山的脸色却有些苦,他不敢跟谢公子多嘴,只是看着祝昊宇愁,一边愁,一边又小心地说:“七爷,您当真不记得小的了?” ~~~~~~~~~~~~~~ ps:南京是六朝古都,繁华虽然传承至今,但在历史的战火中也早就改换了无数次模样。说起来,小墨考证历史的态度不算多谨慎,不过还好也算是认真的。只是这毕竟是小说,还是架空穿越的那种,所以有些地方,小墨会有意改动,如果大大们现某些细节与史说不符,还请多多包涵。 当然,如果有觉得某些bug是不可忽视的朋友,欢迎指出,小墨会认真参考。我的学识有限,写作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哪怕这只是被称之为快餐的网络小说,但小墨还是保留着一些寻求进步的希望的。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卷二:不是男儿亦庙堂 三回:几里长短 祝昊宇说失忆,就真失忆了。 她并不吭声,只是淡淡地扫了老管家王山一眼,回给他一个可以称之为温雅的微笑。 老管家长叹一声,眼睛有点酸。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沉默腼腆,更带几分木讷,又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意气飞扬的骄傲姿态?这半年未见,却也不知七爷是受了什么委屈,才变成了如今模样。 一路上,谢玄依旧逗弄着随行的漂亮女侍们,尤其是云衣,更是在谢玄仿似不经意的连串妙语中娇笑不止,那眼波如烟水般流转,还不时扫上祝昊宇一眼,着实是魅惑无边。 一直到进入西园内院,几人终于在兰芷院正堂见到了西园的当家主母,也就是去年故世的王玄之的遗孀何氏。而这个时候,祝昊宇的双腿都走得有些软了,可见 对此,祝昊宇倒是不无自嘲:如果王家人都用这么大的园子来锻炼身体的话,那也不会出现什么贵族体虚之类的毛病了。一准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就算不能长命百岁,总也能多活几年。这个西园,倒是个养生的好地方。 可是当王夫人何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祝昊宇才猛然感觉到,深宅大院,不是养人精血,而是在噬人精血。 何氏长相并不如她身份一般高贵,也就是平均水准之上,略有姿色的样子。她大约二十二三岁,坐在正堂里,头上重重堆着时下流行的繁复假髻,脸上虽然化着庄重的妆容,却仍然布满了掩也掩不住的疲惫。祝昊宇看到她的第一眼,第一感觉就是,太瘦了,瘦得几乎让人怀疑她那纤薄的骨头架子能不能撑得起自身的重量。 这个女人不让人心怜,却让人不敢正视。 堂堂乌衣王家的当家主母,竟然是这个样子的?难道王羲之一去。王家就当真无人了吗? 王山和云衣恭恭敬敬地向王氏行了礼,然后退到了王氏的身后站着,众人这才分宾主坐下。当然,这个分坐下,还是跪坐。不过祝昊宇注意到,王氏地坐姿与她以往所见到的都不同。她是双膝跪地,臀部悬起,不着脚跟,虚坐的。这应该就是女子的标准坐姿了,这个姿势,显然比男性跪坐时臀部贴于脚跟更要来得累人。 祝昊宇心中有点不忍。因为她是体会过跪坐地痛苦地。并且一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坐法。所以推己及人。她也就怀疑着以王氏这副身子骨。究竟能有多少力量支撑她坐上一段时间而不晕倒。 “此番寻回小七。多谢幼度劳心了。”王氏看到谢玄。只是淡淡地开口。看不出有多热情。却显得很是随意熟稔。“我素知幼度嗜酒。近日有三桶得自西域地葡萄美酒。少待幼度回去地时候。不妨稍上。” 谢玄哈哈一笑。一手摩挲着下巴。很满意地样子:“嫂夫人果然最是知道幼度肚子里这点馋虫。既然有好酒。那自然是不能推辞了。” 祝昊宇心中暗自撇嘴。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来还对谢玄抱有三分尊重。可如今看着谢玄。却只是觉得可笑。同为穿越者。祝昊宇有太多地理由去讨厌谢玄。 “云衣。你陪谢将军却酒窖取酒。”王氏转头淡淡地吩咐云衣。而神色却更是疲惫了。 这很明显。是逐客令。谢玄倒也识趣。冲着云衣眨眨眼睛便带着满脸风流纨绔地笑意告辞离开了。这可是出乎祝昊宇地意料。没想到这个何氏看起来弱不禁风。这脾气却是一点也不软弱。看谢玄地样子。他对何氏竟似隐约藏着几分敬畏之意。 谢玄与云衣退下后,何氏又挥退了房里其他所有人,只留下了祝昊宇。按理说。何氏作为长嫂。又是寡居,这样同小叔单独处在一室总有几分不妥。但她却似浑不在意,只是其他人刚一离开,便紧紧盯住祝昊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那神情,专注得仿佛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祝昊宇神色坦然地与她对视,眼神纯净得仿佛初涉世界的婴儿。这确实是一个失忆者该有的眼神,至少祝昊宇是这样理解地。她也并不担心自己的演技败露,因为很早以前,她就学会了通过眼神隐藏真正的自己。 何氏又仔仔细细看了祝昊宇许久,久到祝昊宇以为她要连自己脸上有几根眉毛都数清楚了,才听得她轻轻打了个不雅地哈欠,懒洋洋地道:“子敬,我有些乏了。” 祝昊宇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沉默以对。 “你失踪半年,却成了如此模样。”何氏幽幽道,语气让祝昊宇有点汗毛倒竖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祝昊宇终于破除了一天的沉默,向何氏露出一个淡而纯净的微笑。不得不说,祝英台与王献之这对双生兄妹的卖相太好了,他们本就生得钟灵毓秀,祝昊宇笑的时候,只要不转什么多余的念头,保持心情平静,自然就能露出极为干净纯粹的微笑。这种微笑,很能让人安心。 何氏呆了一呆,她显然也被这种笑容感染了.ap.bsp;..bsp;“无论如何,你回来了就好。”何氏露出了今天地第一个温和微笑,她顿了一顿,又问,“家里的情况,幼度可有向你说明?” 祝昊宇点点头,又摇摇头,略一沉吟道:“他告诉我,家中兄弟七个,我排第七。大哥已先去,二哥外放,三哥闲赋,如今掌着家里的几家铺子,四哥是中书郎,五哥如今在会稽祖居闲逸山林,六哥如今为秘书监,而我……”祝昊宇又微微苦笑,“大嫂,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幼度兄告诉我,在从前……”祝昊宇的语声又顿住,因为谢玄原话里的意思,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听了。 她是故意不将那话说出来的,就是想看看,看何氏会怎么将她未说出口的评价接续起来,看何氏与谢玄两人对王献之的评价究竟有何出入。 何氏果然十分配合,她只是微微皱眉,便道:“从前的你,除了书法,什么都不会。倒是风流地本事,学了十成。子敬,你此番回来,房里的几个丫头,也都给个名分吧,人家好好的姑娘,总那么不上不下,也不成话。” 祝昊宇当即就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僵硬了。听何氏说起来,似乎王献之的日常行径,比起谢玄所说还要糟糕。谢玄还只是评价他不学无术,可何氏竟似是指责起他始乱终弃来了。 王献之是这样的人吗?祝昊宇很怀疑。 卷二:不是男儿亦庙堂 四回:晴洲关雎蒙烟雨 “大嫂……”祝昊宇适时表现出了她的疑惑,她大张着眼睛望着何氏,表示很难接受她所说的那几个丫头。 何氏轻轻抿了抿唇,这一笑倒是颇为婉约。 “罢了,你既已将过去全然忘却,我也不能强求。”她说着又摇摇头,微一扬高声音向外头唤道:“王山!” 王山应声进门,恭恭敬敬地垂等候吩咐。 “领七爷去怀虚院,先安顿着,明儿再带他好好逛逛园子。”何氏语声一顿,才又道:“一应规格,都按旧制,不必削减了。” 整个西园实在太大,祝昊宇跟着王山从大房的兰芷院走到王献之的怀虚院,又足足费了半个小时的功夫,这一转,也彻底把她的方向感迷晕了。不过此刻的祝昊宇并不在意这个,既然“失忆”了,那自然也就有了会迷路的可能,不认识路显然比认识路要正常。 一直走到了怀虚院的门口,祝昊宇才问王山道:“管家,大嫂说的一应规格都按旧制是什么意思?” 王山没想到祝昊宇问话这么直接,愣了愣才有些尴尬地笑道:“七爷您是忘了,最初您出走离京是未经大夫人同意的,为了这个事情,不止是大夫人,其他几位爷也都十分不快,所以后来才商议了,要将您的吃穿用度都按旧制削减一半。您看……这如今……” 祝昊宇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这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怀虚院的院门。祝昊宇一眼望过去,只见这院子布局是精巧的,打扫得也干净,只是里头似乎有些冷清,至少这院子口的小花园里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院子还算有特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东角的小池子与池子边上的竹亭石几,看样子,那应该是王献之惯常练字洗笔的地方。 王山朝着院子里高喊一声:“晴洲!关雎!太阳都晒了大半天啦。你们两个小丫头还不快出来!” 祝昊宇偏头望了王山一眼。这位老管家有些憨厚地笑了。解释道:“这些小丫头。从前被七爷惯得野了。总是有些无法无天地。跟她们说话。客气不得。” “呦!”这个时候。里头传来了清脆地答应之声。“山爷爷今儿眼睛利索啦。前半日还天阴着呢。这便见太阳晒了半天。莫不是。山爷爷您连天阴天晴都分不清楚。被太阳晒晕了吧。”伴随着这一连串仿佛琉璃珠子随风撞击地声音。一个二八年华地粉裙少女手上捧着一朵海碗大地白荷。娉娉袅袅地自一排茂盛地松针树后转了出来。 少女地面容仿佛晴天里迎着阳光地花朵般娇艳。她地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里面闪着星月般璀璨地光芒。在垂云一般地假髻下。少女粉裙曳地。眉目如烟。白荷托在她地素手上。这带笑地少女忽然在一片古典与苍翠间闯入祝昊宇地眼帘。竟在这一眼之间。让她惊艳无比。 虽然穿越不久。但祝昊宇也算是见过不少古典美人了。然而无论是谁。都没能在一眼之间给她惊艳地感觉。也没有谁。能让她在一眼之间便想到了晴天。想到了快乐。 祝昊宇不由自主地。向她露出了离开尼山后地第一个真心微笑。 “呀!”少女忽然惊呼。她一手轻抬。双目怔怔向祝昊宇望来。连手中白荷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公子……”她才吐了两个字。双手又连忙抬起。紧紧捂住了自己地嘴唇。 而近午地阳光洒落,少女双目之中晶莹渐起。那一层水雾缀在她乌黑的双瞳上,晶莹颤动,摇摇欲坠,却偏偏不肯滑落。 “呜……”少女猛然转过身,将一声哽咽吞回肚里,而她的身形已经开始快移动,眨眼间便绕过树丛,生生地又消失在祝昊宇地视线里。 祝昊宇怅然若失。 “七爷。”王山轻轻唤一声。 “嗯?”祝昊宇转头,眨眨眼望向王山。 “呵呵……”王山身体微微靠后。有些尴尬地笑笑。“小丫头们不知道您伤了神,忘了前事。跟您闹脾气,使小性子呢,您别介意。” “不会。”祝昊宇摇摇头,淡淡一笑。他说着话,也移动脚步,往那排松树走去,透过树丛间的间隙,祝昊宇已经看到松树之后错落站着好几个亮丽的影子,虽然看不清松树后究竟是怎样一片天地,但看起来还是很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感觉。 “这……”王山连忙快步跟上,“七爷,没这个理,哪能劳您去见她们,得让她们出来见您。” 王山话音未落,祝昊宇已经绕过了那排松树,眼前顿时展现出一片烟波,满池秀荷来。 有三个少女正围着最先出来的粉裙少女,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待见到祝昊宇走到了近前,这才又集体惊呼一声,欣喜地嚷嚷了起来。 “天哪!公子当真回来啦!” “关雎姐姐,原来晴洲姐姐真没骗人!” “哎呦,小蒙,你掐我一把,看我做梦没?” “哎呀!臭小烟,是你叫我掐你,我没叫你掐我!” 几个女孩子乱成一团,最先出现的晴洲眼睛仍然有些泛红,她看到祝昊宇,还是不理人,只是微微低下头去,脸颊红得仿佛二月的春风。 只有一个穿着翠绿衫子与曳地多褶纱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在众人中间,她的神情最为淡定,笑容也是温文秀雅。她一双秋水般地眸子就那么静静地望着祝昊宇,竟仿佛如月光般静谧幽雅,让人心中安详沉醉。 祝昊宇向她们微笑。心中感叹,这王府收拢天下秀色的本事真是了得,可偏偏,他们的当家主母却是个其貌不扬,形容憔悴的小女子,说起来,也不知是滑稽还是悲哀。 到了这个时候,祝昊宇也完全可以理解何氏为什么专门提到王献之房里的这几个丫头了。小蒙与小烟还只是普通的俏丽,可是晴洲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绝色,而关雎,关雎的容貌或许及不上晴洲,可她那气度,却着实是诗书温雅,仿佛天人。真要比较起来,晴洲反而不如关雎风华醉人。 这样的女子,实难让人相信她们竟然沦落奴籍,而不是士族贵女。 第一次,祝昊宇从纯男人地角度羡慕起王献之来了。相比较起来,她对谢玄也就更是厌恶得牙痒痒。看人家穿越成了建业第一公子,而她穿越,却连男儿身都丢了。 不想再看这眼前的美人们,祝昊宇转过头,向身侧的王山淡淡道:“管家,我累得很了。” “是,老奴这便安排。”王山连忙吆喝:“晴洲,关雎,七爷一路风尘,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bsp;.ap.bsp;晴洲努努嘴,嗔道:“山爷爷帮着公子欺负人!”她终于又出声了,但话语可一点也不客气,显然是被宠惯了的。 关雎微微笑着,行云流水般走到祝昊宇面前,向她敛衽行礼,清清淡淡地说:“公子你回来啦。”她说着,又直起了身,一双仿佛蒙着秋水的眸子直直望进祝昊宇眼里,那眼中波光流转,荡得人心也微微涟漪。 “我忘记了。”祝昊宇微一挑眉,不再回避她的视线,“你叫关雎吗?我受过一次重伤,醒来之后便忘却了前事,请见谅。” 关雎美眸轻眨,仿佛没有听到祝昊宇在说什么。 稍远处穿着小碎花衫子的小蒙掩着嘴咯咯直笑,哎呦哎呦道:“关雎姐姐,晴洲姐姐,小烟,瞧我们公子爷离家一趟回来,都会说笑话啦。” 祝昊宇摇摇头,向王山道:“管家,请你解释,可好?” 王山为难地看看祝昊宇,又看看几个小丫头,终于还是苦着脸点点头。 “谢将军说……”王山先搬出了谢玄,然后又苦恼地望向祝昊宇。 祝昊宇向他点点头道:“管家,多谢了,我去仔细看看院子。”说着,祝昊宇也不再等他回话,一个转身便径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她走得很快,几个大步便又绕出了那排松树,只留下里面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间或着王山费力地解释声。 声音越来越远,祝昊宇渐渐来到了院子里丈许直径地小号洗笔池边。 她的脚步在竹亭旁地一块奇形石碑旁顿住了,那块石碑上,镌刻着两个锋芒峥嵘的大字:“墨池”! 五回:之者王氏 这个晚上,何氏为祝昊宇举行了一出不大不小的洗尘家宴,也领着她全面认识了一下此刻正在京中的王家人。 王涣之排行老三,不高不矮,留着两撇小胡子,看年纪是三十许模样。他掌管着王家的商铺,有一妻一妾,也有一点中年福,不过他的气质还是儒雅的,不似一般的商人。 王肃之排行老四,高高瘦瘦的,任职中书郎已经五年。他是王家此刻实际意义上的主持人,也是王家人中唯一知道祝昊宇真正身份的人。他有一妻两妾,看模样,三个女子都是极美的,比起何氏更是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只不过何氏虽然是当家主母,但年纪极轻,与已故世的王玄之配起来,倒是老夫少妻。而如今,何氏也是王氏家族中地位最高的年轻寡妇。 王操之排行第六,只比王献之大两岁,他虽然已经做了三年的秘书监,但他白面无须,正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面容上还是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 再算上祝昊宇,如今王家嫡系的男子,尚在京中的,便只有这四人了。 总的来说,王家兄弟个个有出息,王家势力盘根错节,深长强韧,整个家族也算不得凋敝。只是王家如今缺乏一个如谢安般,可以领袖群伦的灵魂性人物。王家兄弟们的成就放在一般士族也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奈何王谢两家门槛太高,倒使得王家如今顶着第一士族的盛名,实则不上不下,尴尬得很。 这出家宴其实是“男人们”的家宴,何氏虽然是当家主母,但她也只是主内事,家事,王家兄弟们的正事、外事,她是插不上手的。 开宴后摸约一刻钟后。何氏就带着一众女眷告退离场,留下王家几兄弟,团团望着祝昊宇。 “小七,你当真什么都忘记了?”王涣之端着杯酒,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祝昊宇好几遍,“忘却前事。这是失魂症么?” “三哥……”王肃之苦笑,他没等祝昊宇回话,便将王涣之的话接了过来,“小七如今忘了前事,你问他什么,他也都是答不出来的。” “怎会如此?”王操之仿佛自语,又仿佛提问,“我观子敬神气完足,不似失魂。却为何会忘却前事?” 祝昊宇静静地望着几人。眼神里总带着几分陌生。这个倒不用她装。在她看来。王家地这几个人。本来就是陌生地。 王涣之皱起眉头。直是心疼。愣是以绝对不符男性身份地嗦。开始絮絮叨叨地向祝昊宇解说家中状况。又反复提醒她不能再离家。否则下次性命堪忧等等。 王操之笑话他三哥道:“三哥。你管账管得多了。如今可比七十岁地老账房还要嗦。子敬初一回家你便交代个没完。可莫要把他又给吓跑喽。”说着话。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容感染了一屋子。王涣之宽容地笑着摇头。王肃之一抬手。仿佛要敲他脑袋。又因为两人距离过远而最终作罢。 祝昊宇也微微笑了。心情渐渐轻松下来。王家几兄弟地感情看来很好。完全没有祝昊宇原本设想地豪门间地冷漠。 几人随口笑闹了几句。王肃之才又说到正题。他向祝昊宇道:“小……小七。你虽然忘了前事。但既然回来了。也就证明你还记得自己是我王家成员。在外面。不论是谁伤了你。几个哥哥都一定想办法为你讨回公道来。你在家里。只管好生修养。” 王肃之这一说。王操之地脸色却难看了起来。他轻轻哼了哼。仿佛想起什么般。薄怒道:“新安郡主欺人太甚。早晚要使她犯到我地手里。拔了她地毒牙!哼!” 王肃之立即恼道:“子重!说话不可太过,注意些!” 祝昊宇又适时表现出一点疑惑。 王涣之轻叹一声,低声道:“道福,她也是个可怜人。” “三哥!”王肃之声音一扬。 王涣之摇摇头,苦笑道:“幼恭,道福年幼之时,你我还将她抱在怀里过。只是她如今的行径,唉……” 王操之冷哼道:“总之子敬你记着,往后看到新安郡主,离她远些!她已是有妇之夫,却还对你念念不忘,甚至累得你受伤失神,这丫头,牙毒得很!” 王肃之点头道:“子重的话虽然有些过了,但子敬你不可不注意。这最近一月呆在家里,便莫要外出。” 祝昊宇只管点头,对于他们的话,她也实在是插不上什么口。但她心中明白,王肃之是王家唯一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王涣之与王操之的言行还可以说是真情流露,王肃之却不知有什么目的了。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大致是说要怎么对付新安郡主的,最后统一意见是没有,却又绕回了祝昊宇的身上。 “小七此次归来,恰逢皇帝新开殿试,小七,我请谢丞相举荐你参加殿试,如何?”王肃之捻了捻颔下地短须,提出了一个早在祝昊宇意料之中的提议。 王涣之与王操之一齐向祝昊宇望过来,神情中是十分期待。 祝昊宇嘴角扯了扯,苦笑道:“三位哥哥的提议,小弟本是应当万分遵从地,奈何前事既忘,小弟的脑子里总是有几分空落,似乎枉读了十年诗书,如今四书不分,五经不全,只怕……” 王肃之哈哈一笑,与王涣之和王操之互视一眼,王肃之摇头道:“小七果然是失了魂,岂不知你既为我王家子弟,那么参加殿试,又与四书五经何干?” 祝昊宇眉毛一扬。 莫不是说,王家势颓只是表象,其实潜势力依然无比庞大? 六回:朱雀桥边桃叶渡 ps:抱歉,朋友们,万恶的加班,小墨又延迟更新了。这是今天的,昨天的明儿再补吧(继续考虑跳槽的某人垂头 这个夜晚,祝昊宇赴完家宴回到怀虚院的时候,身边除了随侍的两个大丫头晴洲与关雎,又还多得了一个贴身小厮。 怀虚院里的丫头都对自家公子的“失忆”表示出万分的难以接受,关雎的眼神很幽怨,而任性的晴洲则是一直冷着脸,也不知是在气些什么。她们两个都是王献之房里的大丫头,而小蒙小烟则是相对比较受宠的二等使唤丫头。怀虚院里另外还有两个二等使唤丫头,与两个三等粗使丫头,以及一个小厨房里的婆子,一个修剪园子的小花匠。 王献之原本是还有一个贴身小厮与一个书童的,不过这两个人因为对王献之太过熟悉,所以都被王肃之调离了,如今他新拨给祝昊宇的这个小厮却是他的亲信,也是王府下人中唯一知道祝昊宇是假王献之的人。他将帮助祝昊宇在王家顺当的生活下去。 当然,祝昊宇也心知肚明,这个人明着是王肃之派来给她帮助的,实际上,只怕还是监视并控制她的目的更重一些。 小厮的名字叫王林儿,是个摸约十六七岁,看起来十分机灵的秀气少年。他的脸形偏圆,眼睛又有点狭小,这是一种介乎于可爱和狡猾之间的长相。他笑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感到亲近,但祝昊宇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对他生起了戒心。 祝昊宇进驻王家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种暗涌纷纷的气氛下度过了,第二天一早,何氏又把她叫了过去。 “子敬,”何氏的气色比昨日要稍稍好了些,笑容里也更多了点温度,她请祝昊宇坐下,声音亲和。“虽然你前事皆忘,但既然回来了,大嫂总要想些法子将你医好。” 祝昊宇稍微沉默了一下,才道:“有劳大嫂了。” 何氏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惊奇之意,喜道:“子敬,我观你言语进退尽皆得宜。可见虽然前事皆忘,但应对还是在的。昨日晚宴之前我便亲自请教了博雅先生,他老人家提及,多接触从前熟悉的人和事,可助你寻回所失之魂。” 所谓失魂,就是失忆了,不过看晋人们似乎更喜欢称之为失魂。 祝昊宇点点头。又问:“大嫂。博雅先生是何人?” 何氏一愣。随即笑道:“博雅先生是三分国师。他虽然没有在朝中任职。但他老人家知识渊博无比。闻名天下。过几日。你亲自去见见他吧。” 祝昊宇心中对这个博雅先生升起了一丝好奇。一边点头答应了何氏这才满意道:“既是如此。那么自明日起大嫂开始考校你地书法课程。这最初一月。便每日练上三百字。晴洲负责给你记数。你从前在家里地时候。每日练字之后也都是要记数地。”她说着。顿了顿。才抛却了三分犹豫。继续道:“临帖地话。便临你从前自己写地贴吧。” 祝昊宇点点头。心中生起几分古怪之意。 在现代地时候。她临王献之地帖也算是临过不少。可是世事荒唐。她穿越到了古代。冒充了王献之地身份。却还是要临王献之写地帖。在现代。她为求王献之一帖真迹而费劲万千心思。如今穿越了。她顶着王献之地身份。却不知会不会也留下名帖传世。混在王献之地真迹中。成为后世难辨地“伪真迹”? 祝昊宇从何氏地兰芷院走出后。原本是兴致颇佳地想要先好好练会字地。王林儿地一句话却又将她原本地计划全数打乱。 “祝小姐。”王林儿几乎快凑到了祝昊宇的耳边说道:“我们家老爷让我转告你。朱雀桥边,桃叶绯色。莫要辜负了大好时光。” 祝昊宇眉毛挑了挑,明白王肃之这是要她做什么了。 也不知最近是否生了什么大事,王肃之要她去见桃叶姑娘的动作,姿态却是急地很了。 却不知谢玄一面要她装着失忆,一面又要她摆出对桃叶念念不忘的架势来,究竟图的是什么。 祝昊宇对此行倒是有几分期待的。不论谢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之她是真正要走出尼山,走出府门,直面东晋最繁华的中心来了!六朝古都,金粉建业,秦淮之风流,迷醉千古,祝昊宇光只想着,便觉得心口跳动得格外火热。 “公子,虽然是不起眼的小衫子,但料子都是舒服的,您且将就着点。”王林儿为祝昊宇准备了寒门士子们常穿的廉价衫子,衣衫是深青色地,仿佛有几分穷酸气。 祝昊宇当然不会在意这个,她非常利索地换下衣物,在王林儿的要求下将自己扮成了一个落魄书生的模样,然后避开了晴洲与关雎,跟着依然是小厮打扮的王林儿悄悄溜出了王府的后门,径自往秦淮河边走去。 这一走,祝昊宇可真是大开了眼界。她走的是王府后门,直接绕开了乌衣巷口,进入了两道青瓦乌檐的坊间。这一片街坊紧挨着王谢宅,虽然挨的是后门,但其中的主人们身份也都非同一般,祝昊宇光只是看看脚下整齐地青石板路与一道道构建得气派非凡的门庭,便觉得不虚此行。 这样的风物,若非是穿越了,她还真是这辈子都未必能见着一回。 一路从长街中走过,这里没有祝昊宇曾在电视上见到的那些什么摊贩酒家之类,也听不见热闹的商贩哟喝,但这一道路上总有许许多多的马车来回驰过,也有小童们琅琅的书声自一些庭院中传出,比起传说中的那些热闹,又另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祝昊宇心弦微动,忍不住问王林儿道:“林儿,桃叶姑娘处离这里还有多远?是青楼么?” 王林儿却很是疑惑地望了祝昊宇一眼,奇道:“青楼?公子爷,就桃叶姑娘那身份,有得教坊住便不错啦,您还想她住青楼?青楼里地女子,便是……嘿嘿,便是公子爷您……”王林儿声音稍低,到后来,仿佛都成自我嘀咕了,他说:“也许您从前是住过青楼地,不过我家七爷却不惯那样的奢华,怀虚院里也便没能盖上青楼。” 祝昊宇挑挑眉,心里疑惑重重压上。这王林儿是什么意思? 七回:桃叶渡边青楼高 一直走到了乌衣巷背面长长坊街的尽头处,祝昊宇的眼前忽然一亮。 青石板街的尽头,横生着的是一道蜿蜒的河流,河流并不太宽,摸约也就三丈许。河堤边上砌着青石,河里的水在近夕阳的时候,荡漾着仿佛少女温柔眼波般的涟漪,涟漪上泛着沉静的金色,一缕缕又如撩拨人旧时记忆的精灵,轻盈地在古都繁华的琴弦上跳舞,承接起所有生的挣扎,死的哀荣。 这一处,便是后世闻名的桃叶渡了。 不过,此时的桃叶渡还不叫桃叶渡,这片小河岸有着一个更容易让人心生向往的名字,叫“飞鸿渡”。 这里是靠近建业南门的淮河支流,这一处的淮河正分四支,又成了四道水线。这四道水线一道接着秦淮主流,正堪堪横过乌衣巷,一道穿过建业南门,也就是传说有朱雀镇守的朱雀门,一道流过永安宫,一道更是直达皇城建康宫! 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说是包裹了无数人梦想的跳跃点,仿佛,只要到了这里,那么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直通当今最为强盛的权贵门阀的。这里,几乎可以说是通天的节点,那么,这个地方被称作飞鸿渡也就很好理解了。 祝昊宇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后来竟将这里传作了桃叶渡。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个传说中的“桃叶姑娘”吗? 说起来,桃叶真是一个俗气之极的名字,便是王献之房里的几个小丫头,不说晴洲关雎名字之风雅,就说小蒙小烟这两个名字,那也都是雅致熨帖的。可是“桃叶”名留千古了,而晴洲关雎之下,人们还是只记得诗经曾经这样唱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至于晴洲关雎是何人,谁又记得? 祝昊宇跟着王林儿走得离河岸更近了些,这个时候,祝昊宇只一侧身,便看到数十阶青石梯高高延伸出了一道石台。高台之上八角高翘。风铃挂檐,正立着一座朱门阁楼。 阁楼有三层高,构架得类似塔形。离得十几米远了,祝昊宇站在阁楼之下虽然看不清阁楼上立柱檐角的雕花,但依然感觉到,这阁楼精巧雅致,那高立石台之上的姿态,便仿佛是一个清贵骄傲的美丽少女,凌驾红尘之上。俯视众生。 巧地是。阁楼是以木质结构为主。除大门呈暗朱色以外。其它可以上漆涂饰地地方大多漆着青漆。青漆地色彩素雅低调。其内中又似隐隐有宝光流转。让人见之便仿佛置身于一片淡漠内敛地星光夜幕之下。神秘而寥远。 祝昊宇忍不住又对着这座阁楼多看了几眼。 阁楼朱门之上正挂着一道横匾。祝昊宇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上面用魏碑地手法提着“虹光阁”三个深青色地大字。而朱门两侧。却守着两个甲胄鲜明地战士。看起来。这阁楼主人地身份实在不凡。毕竟。即便是在乌衣王家地门口。祝昊宇也没见着半个军甲守卫。 王家地老门房与这两个威风凛凛地战士一比。真是无比寒酸了。 王林儿在祝昊宇身边扯了扯嘴角。眼睛有点下拉。神情古怪地说:“公子。您看。这可就是建业最有名地青楼。这样规格地宅子。便是咱们王家也没得几座。那位桃叶姑娘啊。她连入王家地门都有问题。更别说是登上青楼啦。” 祝昊宇一挑眉。心中惊讶无以复加。 这是青楼? 难道说,青楼不等于妓院? 虽然疑惑,但这个时候,祝昊宇还是非常理智地压下了详细询问的冲动。毕竟就王林儿的语气来看,这“青楼”问题很明显是常识,祝昊宇再疑惑,也不能去问一些明显违背常识的问题。 后来到祝昊宇终于弄明白了“青楼”是怎么回事地时候。才在心中暗暗感叹。自己当初的谨慎是多么正确。顺便,她也再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历史误差是一个什么概念。 王林儿继续说话,又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公子,您世居玉水,这个虹光阁是什么来头,你只怕是不知道吧?”他地神情依然古怪,脸上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笑容。祝昊宇从这个笑容里感觉到,这个人对她这个“冒牌王献之”实在是没什么尊敬之意的。 她心中有些不快,只是点点头,示意王林儿继续说。 “嘿嘿。”王林儿的小眼睛眯得成缝,“公子,这个宅子,正是新安郡主未出阁前的闺阁,如今她虽然嫁给了桓济,但更多的时候,她却还是住在这虹光阁的。” 祝昊宇心中凛然,算是明白了王林儿带她出来的用意。 很明显,她这一趟出来,要见桃叶是假,要让新安郡主看见才是真。 “既然新安郡主便在此处,那么桃叶姑娘在这飞鸿渡边又是怎么生活下来的?”祝昊宇转回头,不再着意去看那飞鸿阁。 “嘿!”王林儿小眼睛微微向上吊起,姿态自得又滑稽,“桃叶姑娘那可是永安教坊地人,这教坊里的五品女官,那可是谢丞相的人,新安郡主她能怎么样?她呀,就能每天生闷气,再生闷气,哈哈!” 祝昊宇摇摇头,莞尔。 就这说话间,两人已走过了虹光阁前的石阶,走到了长巷最尽头,站到了河堤上。 近前的时候,淮水波光与远看又大有不同。远看淮水涟漪撩人心弦,而近看淮水,热闹得让人向往。傻乎乎的分割线 ps:抱歉,又晚了。小墨如今在火车上,趁着笔记本还有一点电,先一章,要补的明天再弄 八回:桃叶绿,黑衣冷 说起来,这飞鸿渡也算是建业城里的一大交通要处了,自建业规格初成以来,飞鸿渡边着实是成就了不少人。 这个时候,虽然是日将西落,但这飞鸿渡上飞鸿桥,飞鸿桥上依然人来人往,飞鸿桥下也同样船来船往。 桥下大船不少,小船也同样不少,最引人注意的那一艘船却是一艘甲板上突出着三层楼仓的大楼船。像飞鸿渡这样宽度的河口,基本上是很难停下这样的大船的。不过大船虽然有三层楼仓,长更达六七丈,宽也有两丈余,船上却是没有帆的。 飞鸿渡大约也就三丈宽,这大船要停到此处,便只能竖停,而无法横停。船的尾两头沿岸横生,船高高翘起。虽然对这样的河宽而言,这大船体型是极度臃肿的,它甚至也不能横渡,无法掉头,只有向前开,但它停在这淮水河上,却也像是一道水上小城般的桥梁,霸道而又端凝地横住了整个河宽。 不过很显然,没有人能将这大船当做飞鸿桥一般来走动,这大船虽然横在河上威风无边,可甲板上却是静悄悄的,别说是乘客了,便连水手也不见几个。 “公子您看,”王林儿的压低了声音,有几分凝重之意,“这艘大船便是永安教坊的红楼绣坊了。这船可是从我朝水师工厂直接提出来的,除了无帆,这船的所有规格都是按照制式主舰构造。如今这整个淮水河里,被允许停靠的唯一一艘非水师所属的三层楼船,便只有永安教坊的这一艘啦!” 祝昊宇眯了眯眼睛,心中仔细回忆着关于中国古代造船工艺的信息,可惜祝同学当初上学的时候对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涉猎,只依稀记得我国古代造船工艺确实是极达的。似乎在看《三国演义》时还看到,孙吴战船,最大的上下有五层,可载战士三千,那工艺技术。在东晋百年以前就是极高明的。 这么说来,这三层的楼船,还算不得当今最高技艺体呢。 祝昊宇心中有些激荡,中华古国,历史绵延数千年,其中任何时候都不乏才智杰出之士。老祖宗不是迂腐封建地代名词。他更应该能体现出一种无限广博的智慧闪光,如果应用得当,我中华有无数大好儿女,岂能不站在世界民族的巅峰处? 晚霞蒸腾,在天际如火如荼,一直烧到淮水河上,烧染了整个建业城。祝昊宇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思想已经在悄然转变,无论是避世不争。还是随波逐流,或是投身红尘,其实都不是她应该追求的。她大可以,去看到另一片更为灿烂辽远的天空! 果然是,不走出去,你又怎么知道世界有多精彩,天空有多广阔? 隐隐约约地。河中飘出一缕幽幽地小调。仿佛是丝竹清越之声。又仿佛是冰泉之中珠玉粒粒滚过。缠绵清雅。令人顿忘凡俗。 王林儿圆圆脸上地小眼睛里闪过一道喜色与几分迷醉。便连那脸上。都闪过了一些别样地光彩。 “公子。快看!”王林儿上身微微下俯。视线指向红楼大船之下十分不起眼地一艘乌蓬小船。声音欢快之极。“是桃叶姑娘。桃叶姑娘摇船来接我们啦!” 祝昊宇顺着他地视线望过去。只见飞鸿桥下。来来往往数不清地大船小船之间。一艘乌蓬小船上。正有一个穿着翠绿衫子地少女一手撑橹。一手挡在额前。抬头向岸上看来。 少女地手似乎是遮阳一般挡在额前。也顺带着挡住了大半张脸。祝昊宇只看到她微微仰起地一截尖尖小下巴。与下巴上晶莹细腻仿佛象牙一般地秀美肌肤。 视线稍稍下移。祝昊宇便看到斜挂在她纤纤细腰间地一管竹黄短笛。短笛摸约尺长。适才出美妙乐声地。大概便是它了。 “子敬!”少女脆生生地呼喊。“你回来啦!” 祝昊宇听着这声音,心中竟是一荡,觉着格外缠绵温馨。 没等她回话,少女又拿开撑在橹上地手,然后将手臂向上举起,一边摇动着大喊:“喂!胆小鬼,你还看着做什么?你不跳下来?” 祝昊宇疑惑地转过头,以眼神示意王林儿。 王林儿十分知趣,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公子,我家七爷与桃叶姑娘初遇的时候,是在河里……这个,七爷有一次在飞鸿渡边不小心失足落水了,便是桃叶姑娘将他救起来的。后来桃叶姑娘常拿这个事情向七爷打趣,有一次,七爷当真便从这岸边直接跳下了淮水,桃叶姑娘当时正侯在船上,等七爷沉下了水,又跳下去将他救了上来。” 原来是佳人救才子的故事,由此,又延伸出了无数浪漫的小故事。 王献之倒也不愧是东晋时人,竟有这样的堪称狂诞的情调。祝昊宇心中有些萌动,她也很想试试就这么从高堤上跳下,然后被一个美丽少女救起的感觉。可惜她的理智上十分明白,如今地祝昊宇已是女儿身,如果女儿身的祝昊宇还敢就这么往河中一跳,那接下来的问题,就不止是她身份露馅那么简单了。 “公子?”王林儿望向祝昊宇。 “从堤上台阶下去。”祝昊宇说着便当先往右侧斜堤的长台阶上踏去。她一手平垂,一手向身后负起,缓缓踏下脚步,虽然没有直接从堤上跳下来得潇洒,却也是别有一番从容滋味。 王林儿无奈,连忙跟上。 “喂!胆小鬼!你越来越胆小啦!”桃叶依然脆生生地喊着,她一边说话,一边终于将遮在额头上的手拿了开来,露出一张仿佛桃花般白里透红,秀美清丽的脸蛋来。 此时的桃叶笑吟吟的,那五官虽然不见得有多美丽精致,但她胜在皮肤极好,这笑容更是灿烂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让人见之心神舒畅,熨帖得不得了。 祝昊宇已经走下了台阶。桃叶的乌蓬小船便在她脚边。 此时地船舷浅浅地吃着水,船头是高橹与秀美的江南少女,祝昊宇对面站着,那模样,当真如画一般。 “咦?” 祝昊宇没听到的是,飞鸿桥上原本漫不经心走过的一个黑衣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惊咦出声。 “小卓你看,这建业风物人情当中,此处最为入得我眼。”黑衣男子低声说着,居高临下向祝昊宇和桃叶看去。他地面容十分刚硬,眉毛乌黑浓重,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子又粗又硬,眼神更是锐利得仿佛鹰隼一般。偏偏他一身黑衣,窄袖长袍,这模样。与谢玄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谢玄,他更显得粗犷冷漠,坚硬锐利得仿佛是草原上的弯刀。浑身都散着无论表现得如何随意也掩不住的杀伐气息。 此刻的他,虽然是停在桥边,低声说话,但从他身边经过地行人还是不自觉地尽量离得他更远些,仿佛他便是一只匍匐假寐地猛兽,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爷,这个男子小卓仿佛见过。”黑衣男子身边穿着藏青的袍子地随从垂手说道。 “是谁?” “是……”小卓顿了顿,仿佛在思索,好一会。才道:“爷,那是乌衣王家的老七,王献之。” “乌衣王家?”黑衣男子唇角微微一勾,“便是那个快要变成瘦死的骆驼的乌衣王家么?” 小卓苦笑:“爷……” 黑衣男子挥挥手,漫不经心地道:“有时间的话,给我盯紧点谢安便可,黑衣的力量宝贵,孤……我还不想浪费。” “是。”小卓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道:“爷。您看上了王献之身边的那个女人吗?那是永安教坊地人,虽然比不得红楼绣坊里当家的十二钗,但她却是整个永安教坊最有特色的女人。” 黑衣男子露出了些许感兴趣地神色,挑眉问道:“如何有特色?” 小卓连忙道:“整个永安教坊,甚至是这天下的女人里,像她那样,敢叫乌衣王家的七公子跳河的女人,通共也找不出几个。” 黑衣男子薄唇牵起,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那倒真是……有趣极了。只不过。此刻我对那王献之的兴趣要更大一些。” “爷!”小卓面露震惊。一句反问的话吐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只是他的心中已经在止不住地猜测着:“难道爷看腻了女人。想换口味了?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我要不要,回个信给帐里,让他们除了挑选美女之外,再物色些美少年?” 黑衣男子却已经迈开步子,向着斜堤那边的石阶走去。 石阶脚下,乌蓬小船依然晃晃悠悠地停驻着,祝昊宇便站在船头,被桃叶一双小手拉着衣袖,在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黑衣男子行走地姿态依然是缓慢从容,但他似慢实快,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也只是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看似慢步行走,却是只在几步之间便到了石阶脚下,乌篷船边。 祝昊宇警觉地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望住忽然出现的不之客。 黑衣男子向她露齿一笑,笑容仿佛刀光。 “这位……” 而不待祝昊宇说出疑问的话来,黑衣男子又向她点点头,不一言,转身便走了。 祝昊宇依稀听到他在低声说着什么,只是那人音调奇怪,祝昊宇完全无法听清。 祝昊宇当然听不清,因为他在用一种迥异于汉语的语言说着:“果然是……女儿香。喀尔林看人,从来不会错。” ps:偷得时间,小墨满怀愧疚地一章 九回:车辙乱 夕阳旖旎,淮水河里的风光更仿佛是藏着无数令人心中陶醉的小秘密,荡漾着,缠绵着,便如江南少女的小调。 祝昊宇钻进了桃叶的乌篷船里,王林儿随侍在船头,一边望望左近红楼绣坊那高大得让人难以一眼望尽全貌的船舷,一边又带着几分欣羡地不时向船舱之中偷望。 可惜他看不到桃叶脸上荡漾的温柔,也看不到祝昊宇的不解风情,不然他一定会恨不得以身相代,把祝昊宇踢到一边去。 深深的谢宅园林里,此刻又是另一番风流景象。 鼓瑟吹笙,女乐者众,有歌舞相和,而大堂高台,为的两个男子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姿态放纵得令人无法想象这便是当今最富盛名的两个权柄人士。他们此刻的样子,与平日里朝堂上挥洒自如的样子相较,实在是相差太远。 好一会,知道鼓乐者乐声稍顿,其中一个黑衣笼冠的男子才挥挥手,挥退了所有舞乐者。 斜提起一壶酒,黑衣男子仰头,酒液便凝束成线,带着冰晶般的反光直往他大张着的嘴中射去。黑衣男子半眯起眼睛,酒香四溢,而他旁边深青色大衫的男子却歪歪扭扭地盘坐在矮几边上,一手斜撑着身体,眼睛弯起,笑了。 “玄儿,如今你这私生活糜烂之名,只怕是要传遍建业喽。”青衣男子摇摇头,笑得十分惬意,仿佛他正说着的,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对面的谢玄也懒洋洋地,又十分狡黠地笑了。 “叔父,如今你我断袖**之名,只怕也要悄悄地在贵族圈子里流传啦。” 谢安嘴角微微一抽,终于还是很无奈地苦笑道:“臭小子,脸皮都练得比城墙还厚了,这般流言。叔父是老了,早不在乎,倒是你,看你这么胡闹下去,往后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嫁你!” 谢玄满不在乎地笑道:“叔父。我可已经为自己抓到一个未婚妻子了。不怕没人嫁。至于侍妾。我堂堂谢家儿郎。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起谢玄地未婚妻子。谢安神情一肃。皱眉道:“玄儿。祝英台与你我原本设想地。太过不同。她地行径。根本就不像是祝家深闺里养出来地千金小姐。你要招惹她。还需万分小 谢玄挥挥手。又倒下一口酒。嬉笑道:“叔父。祝英台如果无趣。玄儿我还看不上她呢。您难道不知道。越是难以得到地女人。才越会让人想要得到么?” 谢安仔细看他几眼。忽然神秘地笑了:“我看……你倒未必见得有多想地得到她。” “呵呵。是吗?”谢玄笑笑。眼睛垂下。掩住心中地情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叔父。符云深出使我国。侄儿想要为他设个擂台。让天下人看看。究竟是胡人地武艺精深。还是我汉家子民地功夫强横。” 谢安稍稍坐正了些身体。又仔细打量谢玄。挑眉道:“玄儿。你不像是要图这虚名。四处招摇地人哪。” 谢玄颇有些得意地一笑:“叔父,与他打擂,侄儿自然是没这闲工夫的。但桓家地那几位公子,好战分子可不少,让他们争去,不是很好么?我朝胜,自然是士气大振,我朝若输。我也能使哀兵胜策。而桓家出头之日。正是你我大事动之事!” 谢安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笑道:“玄儿。你倒是比叔父早一步计划好了。”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也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贬斥,但是他的神情,又让人没来由地感觉到一切机心,在他面前也终将无所遁形。 谢玄神情微赧,低声道:“叔父,您是不是不赞同我的计划?” 谢安淡淡地反问:“你想做皇帝吗?” 谢玄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又抬起头,颇有些艰难地笑道:“叔父,我原本是想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何以见得?”谢安神色不变,只是反问。 谢玄轻叹一口气道:“以叔父你的性情,大约不只是容不下桓家,也同样容不得我谢家子弟觊觎那个南面的帝位吧。” 谢安眼睛眯了眯,忽然摇头笑道:“这东晋天下,大江南北,若能一家独大,那么无论戴上那顶帝冠否,又有何区别?帝王一误,天下哀孚,民生若是有怨,也多是冲着他司马家去的。玄儿,你可清楚?可明白?” 谢玄怔住了好一会,才恍然,原来谢安拐弯抹角地这一说,意思却是,做皇帝不如做权臣世家。毕竟枪打出头鸟,皇家高高在上地顶在前面,就是一尊金光四射的挡箭牌,不论有谁要反这王朝,第一个要打的,总也是皇家。而实际上,谢家若能独掌朝政,这皇帝要做什么,还不都是谢家说了算么? 这样一来,他可以享受皇帝地权利,却不需要承担皇帝的风险,这买卖,才是真的划算。 谢玄紧接着心中一凛,才终于是暗暗心服着,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悄悄地在自己心里做了一个比划,谢玄给谢安的评价是:阴险啊阴险! “不过……”谢玄自得一笑,“我喜欢。我家老头子越厉害,也就等于我的后台越硬实,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谢玄有千万个理由去相信谢安,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另有着盘算。按照史书所说的推算,明年也就是桓温废掉司马奕,改立司马昱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到底要不要改变历史?这个历史,能像我所预料地那样,生我想要的改变吗?” 谢玄抬起头,正想再去问问谢安,却忽然现,原本盘膝安坐在自己对面的谢安,竟就在他短短的那么一愣神间,不见了! 谢玄轻轻打了一个冷战,他从没听说过,谢安会是武道高手。 毕竟就谢玄本身而言,他的武艺在当世也算得上的第一等的了,而谢安行走移动间要瞒过谢玄的耳目,又该有多厉害? ps:终于回家啦,还好这才赶上了推荐期间的更新。再次感谢大家地支持,小墨明天说什么也要吐血爆一次,最少两章,8千字。 此外,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墨的读者账号登6不上,所以暂时无法给大家的书评回复加精。这个问题小墨会尽快解决,然后再给大家把精华补上,谢谢^^ 十回:天上人间 桃叶的乌蓬小船中,已经燃起了一盏油灯,这个时候,天色暗了,而与小船中的安静温馨截然不同的是,船的外头却是喧闹之声渐重,竟似乎连整个飞鸿渡都快要吵沸了一般。 桃叶明亮的两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祝昊宇,就仿佛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一眨也舍不得眨。 祝昊宇微微低头,轻咳一声,笑道:“桃叶姑娘,你不认识王某了么?” “他们说你受了伤,闹了失魂症。”桃叶幽幽地一叹,随即又皱眉疑惑道:“可我瞧着不像。” 祝昊宇摇头笑笑:“不像什么?” “你不像失魂之人。”桃叶眸光流转,忽然嘻嘻一笑,“子敬,你是不是故意闹着玩儿,逗弄逗弄你家里的那些傻瓜呢?” 这小姑娘胆子确实非是一般的大,居然敢当着王家“七公子”的面说他是在逗弄家里的傻瓜。可光从外表上看起来,桃叶也就是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的胆子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不记得你了。”祝昊宇说着平淡如白水的话。话虽平淡,也着实是打击人。 桃叶的面容一黯,随即又打起笑脸,身子向着祝昊宇靠近些,斜着眼睛拿眼角的余光勾她,甜腻腻地道:“真不记得啦?既然不记得,为何还要巴巴地来找我呢?”那神情,仿佛是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一般,又充满了促狭与得意。 祝昊宇转过眼睛,直直地望着桃叶,按照预先想好的台词,低声说:“我也不知为何,即便忘却了太多前事,但总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一个人。是我必须要见的。王林儿说,这里有你,所以我就来了。” 桃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就跪坐在祝昊宇的身边,微湿的呼吸仿佛是一汪春潮,轻轻地好似幼鸟的绒羽。触得每一分空气都嫩生生的让人心疼。 好一会。她才低下头。小声说:“你总是忘不了我地。是么?”声音里还有些颤抖。又带着几分欣喜。 不管怎么说。这终归是一个盼着心中良人地女人。而女人一旦沉入了爱情。也就不要指望她太理智了。所以自古以来。才会有无数聪慧冰清地女子。栽在花心男人那些明明看起来一戳就破地梦幻甜言上。 如果王献之心中地人是桃叶。那么郗道茂又算什么?如果王献之确实钟情于郗道茂。那么桃叶又算什么?还是说。那个少年地心中。根本就是两个人都装着。而他还并未感觉到分毫不妥? 也许。是男人都是贪心不足地。也许。是古代男人心中根本就没有爱情是唯一地这个概念----事实上。做过三十年男人地祝昊宇心中十分明白。即便是生活在现代一夫一妻制度概念之下地男人。也没有几个是真正甘愿专一地。 这让她地心中不免生起了几分悲哀。当年看到卓文君苦叹“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地时候。她不过是一笑置之。而此刻。忽然回想起这句话。竟是别有感触。 祝昊宇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在古代遭遇爱情。但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个会高喊情郎为胆小鬼地姑娘。却忽然心生触动。一缕思潮。微微揪了起来。她本不是多愁善感地人。只是穿越时空又性别转换地特殊经历。让她有些时候。不免忒也敏感了些。 “桃叶……”她有些不合时宜地轻轻一叹。 “天哪!”船舱外忽然响起王林儿夸张地惊呼声,祝昊宇正好不想再与桃叶单独待下去,便连忙直起腿,一躬身走出舱门。 “林儿,生什么事情了?”祝昊宇一边问着,一边站到王林儿身边。而不等王林儿回答。她自己却是一抬头。便直接现了王林儿惊呼的原因。 事实上,若非见识到底是比王林儿足些。这个时候的祝昊宇也会惊呼出声。 她这一抬眼间,便见到夜幕之下,整个建业城已是万家灯火。而整个建业城地灯火,在这一刻,却又远远及不上飞鸿渡上这一艘红楼绣坊的灯火繁华。 乌蓬小船就停在飞鸿桥的桥拱之下,从祝昊宇的角度来看,她需要仰头大约六十度角才能看到桥左侧大型楼船的甲板。这艘大楼船,也就是红楼绣坊了。此时高大楼船的船舷之间竟然亮起了无数琉璃镜面的窗口,这些窗口平日里隐藏着,这时候忽然亮出来,每一个窗口后都点着灯火,在这特殊的排列间,整体看去,竟然组成了一句极是有趣的联子:“飞鸿洲洲停舟舟行洲不行。” 光只是这样,当然不足以让祝昊宇惊叹了,这个场面虽然气派又灿烂,但她在现代也是见得多了地。令她惊叹的是,这艘号称无帆的楼船甲板之上,不知何时已立起了十二根极高极细的漆黑长柱。这些长柱错落地排列在甲板之上,相互之间高低又各不相同。 就在祝昊宇刚将视线落到这些长柱之上时,忽然间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缕清越悠扬的华丽调子。这调子婉转跳动,而随着乐声中欢快飘渺之意的涌出,十二根长柱之下竟凭空浮现出身着十二色飞天服饰的女子。 东晋女子的服饰本就繁复,其中飘逸的后挽彩带便是大受了佛教飞天服饰地影响而成,到了这甲板上忽然出现的十二个女子这里,这挽在双臂间的彩带,便更是长得夸张。至少从祝昊宇视线所能及的一点地方看来,这些彩带垂在地上,就像是将要铺满半个甲板了。 十二个女子缠绕在十二根长柱之下,数不清的孔明灯高高漂浮在楼船高空之上,高的距地有几百米,矮的也是近百米。天空的灯光与船舷上的琉璃窗相得益彰,将这红楼绣坊左近地空间朝得恍如梦幻仙境。 十二个女子挥动藕臂,轻柔地舞动着身躯,随着乐声地猛然激昂,十二人的左臂忽然一齐向天空划过一个美妙地半弧,紧接着,她们微仰起头,一手半屈着举过云鬓,另一手姿态各异地抬起,竟然就这么冉冉飞升了! 窈窕飘逸的天女们从自己身边的长柱脚下飞起,半空中斜飞着与自己的姐妹们交叉飞过,往往飞向与自己对面的那道立柱顶端。 天女们乌黑的秀飞扬,裙摆柔软飘逸得仿佛是天边稀薄如雾的云朵,长得惊人的彩带挽在她们双臂之后,不论她们飞得多高,那彩带的另一端也依然落在甲板之上,仿佛无穷无尽。 乐声渐渐又低柔了起来,而天女们各自飞到自己对面的立柱顶端之后,也都各个单足立于柱顶,静落下来。 这简直就像是一出仙家盛宴,瑶池仙子,天上人间,绝对的视觉冲击使得几乎所有目睹这出盛宴的人都仿佛中了定身术,几乎失去言语。 就连祝昊宇都无法不惊叹了,即便是在现代,他也没见过这样大手笔的华舞。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场地,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布置,即便是不见得有多精巧,但却足够让人震撼。 东晋,这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时代,或者说,这是一个宗教信仰混乱的时代。这个时代,佛教虽然盛隆,但传入未久,根基还不够深厚,而道教玄学之风虽然在士大夫之间十分盛行,但道家学派与宗教意义上的道教又还有着太大的区别,所以道教的信徒也不见得就能多过佛教信徒去。 这个时候,这十二天女凭空飞升,既像佛教飞天,又似道教仙子,一时之间,无法让人敬仰畏惧,反倒让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了无数隐晦的**。 因为红楼绣坊中惊人之举而忽然静默下来的建业城猛又喧嚣震天了! 孔明灯飞得太高,天女们也飞得将近有百米高,如此声势,建业城中几乎无人不见。人们纷纷惊叹,城南如何会有人能够飞天,这飞天者,又究竟是人是仙? 飞鸿渡边的人多半还可以看清那甲板上是存在着十二根漆黑柱子的,可是只要离得稍远,就没人能够看到那十二根柱子了。在稍远处看起来,这十二个女子飞天的举动比就近看更是不知神奇多少倍。 远远的城北建康宫中,站在皇城南门塔楼上的龙袍男子惊呼:“谢爱卿,那是何物?” 皇帝身边高冠博带的儒雅男子微微一笑,从容地答道:“陛下,那便是您今夜要看的,星相之显像了。” 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皇帝面容还算清秀,体型是稍带贵气的福,可是他此刻神色痴惘,仿佛中了魔咒。 仔细一听,这个皇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是飞天么?这便是真的飞天么?这个世上,真有飞天?那么,朕又如何自处?” 他的臣子微笑道:“陛下富有天下,即便真有飞天,那也是陛下您的子民。飞天飞天,即便她飞得再高,她还能飞过天去么?” 皇帝微微浮肿的双眼蓦地一亮,期待道:“爱卿,你能为朕招下飞天?” “陛下想要她下来,她自然是要下来的。” 皇帝望向远方,若有所思。 “爱卿,既是飞天,那便属天人,朕也不可失了礼数。这便,亲自去请她们到建康宫来如何?” ps:今天第一更,十二点后再第二更^^ 十一回:红楼清辉 这个夜里,孔明灯照亮了秦淮河的上空,照得天上的明月都难以与之争夺光彩。 祝昊宇站在乌蓬小船的船头,身边是仍然沉浸在这绝美情境中的王林儿,身后却传来了桃叶酸溜溜的声音:“子敬,这金陵十二仙如何?国色天香,不似人间人吧?” 这是桃叶在吃醋了。 祝昊宇笑了笑,淡淡地回答道:“我没有火眼金睛,这样的距离,别说是国色天香了,就是天下第一美女站在那里,我除了能看出来她是个女人外,也看不出她跟路边的小花小草有什么区别。” 祝昊宇难得地贫嘴了一次,说着,还冲着桃叶眨了眨眼睛。 桃叶扑哧一声,当即就笑出声来,一脸阴霾也转眼就化成灿烂无边。噘了噘嘴唇,小姑娘嗔道:“胡说八道,天下第一美女能跟小花小草比吗?若是叫那位姑娘的仰慕者听到了,看不一脚把你踹下淮水河去!”话虽如此说,但桃叶的脸上笑吟吟的,又哪里看得出分毫恼怒? 想必对她而言,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如此调侃天下第一美女,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儿。小姑娘的心里乐滋滋地转着小念头:他能如此说话,岂不是说,他的心里只有我,便连天下第一美女也不放在心上了? 倒是祝昊宇有些惊讶,就这交通不便的古代,还真能评出个什么天下第一美女出来?古人还好这口噱头? 一转念,祝昊宇再看这红楼绣坊上空如飞天仙子般的十二个女子,便知道,古人作秀的能力,也是非常强悍的。 “若是真被踹下了秦淮河……”祝昊宇忽然笑得十分柔和,“那不是还有你,可以把我救上来么?” “胆小鬼!”桃叶笑骂,声音却渐渐小了,“谁要救你啦……” 祝昊宇心中一荡。随即又泛起几分苦涩。 桃叶这个小姑娘。倒是很容易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只是可惜她看上地却是王献之。 王献之何其有幸。得郗道茂与桃叶这样两个女子真心相待。可是照如今地情况看来。她们两个只怕是免不了要被情所伤了。 祝昊宇转过头。正要转移话题。忽闻得秦淮两岸原本静默地人群中猛然爆出响彻天庐地惊呼。而这时候倍受震撼地众人才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王林儿仿佛是被这惊呼猛然震醒。身形都晃了晃。直到他身边地祝昊宇伸手将他扶住。他才稍稍稳住。 “林儿。你若是从这船上掉下了淮水。我可舍不得让桃叶去救你。”祝昊宇一手扶住他地肩膀。一边笑话他。“你小子下盘不稳。心神不定。都是自己地过错。到时候便自己爬上来吧。王林儿脸色窘。他虽然机灵。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地少年。这时候被自己地冒牌公子一救。顺便还糟了一顿调侃。顿时满心尴尬。 “公子……”再一转念,王林儿想起这位公子其实是位小姐,心里那几分尴尬中便又添上了几分旖旎,旖旎得他全身酸。这其中所有感情忽然一股脑堵在他的胸口,竟叫他说不出话来。 祝昊宇微微一笑。随意地问道:“林儿,你可知这红楼绣坊今日这般声势,却是个什么意思?” 王林儿悄悄松一口气,忙回道:“公子,这红楼绣坊总是不定期有惊人之举,近年来,红楼绣坊的金陵十二仙都渐渐成了我建业城地一大盛景。而今日么,要说详情,公子您还是问桃叶姑娘比较好。她可是正正经经的。红楼绣坊的人。” 祝昊宇一挑眉,转头望向桃叶。 桃叶的小嘴仍是噘着,看起来,她对这金陵十二仙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不过祝昊宇倒也可以理解,树大招风么,金陵十二仙名头那么大,同为红楼绣坊里的姑娘,桃叶对她们不忿也是正常的。小姑娘家家,总有那么多小心思。祝昊宇也没指望桃叶有多大度。而就此刻来看。即便是有些小脾气,桃叶的小脾气在祝昊宇眼里也是可爱的。 “什么金陵十二仙……”桃叶小小地嘀咕了一句。才不情不愿地向祝昊宇道:“金陵十二仙是我们永安教坊里最为出色的十二个姑娘,好事者传言,若是不去与那位天下第一美女相比较,这金陵十二仙便足可称地是天下最美貌的女子了。” “天下第一美女?”祝昊宇反问一句。这位天下第一美女一再被桃叶提到,连带着祝昊宇也忍不住对拥有这名号的女子生起几分好奇了。 桃叶轻轻哼道:“真要说起来,谢姑娘是什么身份地人,我们教坊里的姑娘,便当真能长得天仙模样,又岂能与谢姑娘相比?这金陵十二仙的名号,若不是谢玄谢公子一日在绣坊醉酒,封了她们这么一个名号,又有谁敢把这样的名号随便往几个教坊姑娘的头上放?倒是后来,谢公子常来绣坊消遣,总是提出许多叫人惊艳的主意,这红楼绣坊才渐渐有了这样的声势。便是红楼绣坊这个名号,也是谢公子所赐呢。” 祝昊宇算是明白了,敢情是谢玄这个穿越分子在调教一个山寨版的“红楼”忽悠古人啊。什么红楼绣坊,什么金陵十二仙,还不是盗版了人家曹雪芹的遗产?只是红楼梦里地姑娘们虽然大多命运不堪,但要说沦落到教坊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至于的。谢玄的这个山寨版红楼,与正版红楼比起来,实在是有点太过掉份儿了。 想到这里,祝昊宇又疑惑了,这永安教坊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地方?要说是古老版的妓院呢,教坊又是隶属官家的,除开教坊不说,青楼又个是什么意思?什么性质? 祝昊宇一再切身地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子敬?”见祝昊宇没有吭声,桃叶疑惑地叫她。 “嗯,”祝昊宇一抬头,正要说话。话声尚未能传出,却被一道忽然响彻在飞鸿渡左近空间的清丽声音打断。 说话的人正是那高高在上地金陵十二仙中的一个,她的声音清丽婉转,听在任何人耳中都仿佛就是自个儿在身边响起,可是她偏偏正远远地立在最高的那根立柱顶上,离秦淮两岸地人。那可是要多远就有多远。 祝昊宇切身体会到她这一手神奇的传音能力,再想到金陵十二仙适才飞天的本领,才蓦然回过味儿来: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武林高手啊!只是,这传说中的武术与轻功,在这个错乱了地古代,竟能神奇到这地步么? 只听金陵十二仙中为地女子清吟道:“红楼清辉十二轮,星耀天水万世明。起!” 她的左臂再次向着身前划过美妙地半弧,然后便仿佛是降下仙术般,无数的鲜花彩绸密雨般从半空中凭空而生。带着无比的繁华纷纷降落到甲板上,淮水上,大地上。 一时间喧闹的建业城又静默了。淮河两岸观看的人中有愚昧的甚至已经开始五体投地,虔诚跪拜。 这算什么?宗教骗子? 总之不论这金陵十二仙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才达到地这种效果,祝昊宇也都不会相信这十二人还真是那天上神仙下凡。 桃叶在祝昊宇身后有些闷闷地道:“子敬,起承转合,红楼绣坊今日起了红门,只要是有贵宾身份的,或者是能够对得上船舷上那句上联的,便能直入红楼中宫,参加今日地天仙盛宴。” “哦?”祝昊宇疑惑地望向桃叶。等她解释。 绣坊的甲板上虽然盛况空前,但桃叶明显兴致不高。她焉着小脸儿,淡淡地道:“自谢公子为大姑姑做了幕后军师起,绣坊里便多了许多规矩。如今的绣坊,白日里是不开放的,夜间也只有绣坊认证的贵宾方能进入。不过绣坊会不定期摆下天仙盛宴,这个时候,除了绣坊的其他姑娘们会拿出各自的歌舞技艺与宾客同乐,便是金陵十二仙也会亲自出席盛宴。今日的这一次天仙盛宴。规模虽然空前,但与从前的那些,实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她顿了一顿,又道:“子敬,认证是个新鲜词儿,是谢公子编地,你听得懂么?” 祝昊宇大汗,点头道:“尚能理解。”然后她话题一转,又问:“那起承转合在绣坊里又是什么意思?” 桃叶撇撇嘴。面容上颇不是滋味道:“这也是谢公子说的。他说读书作文,最标准的作法还是起承转合。起是开门。承为承接,转是转折,合为结束。天仙盛宴也有四大关,便是起承转合啦。也唯有这样,这盛宴才能有一波三折,引人入胜的韵味儿。” 祝昊宇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关于起承转合的这个问题上,谢玄虽然又再次山寨了金圣叹老爷子,但他的构思与商业眼光还是非常不错的。更难得的是,这家伙将宗教神秘与国粹文化,以及商业卖点完美结合了起来,这样的手段,不论古今,都是不错地。 这个天仙盛宴与起承转合,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成为了红楼绣坊的品牌,也成为了红楼绣坊的文化。 王林儿忽然又是一声惊呼。 祝昊宇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之中,金陵十二仙飘荡着衣裙与彩带,随着为着“起”字的余音落下,一个个又如飞鸿落羽,轻盈曼妙地自空中落了下来。而这个时候,红楼绣坊上机括扎扎之声响动,那甲板靠向河岸的横身两端上竟缓缓伸出了两块长长的斜梯。斜梯自下而上,从高高的甲板上直伸到河堤上,这边是要开门迎客了。 “桃叶,绣坊大开天仙盛宴,你要回去么?” 桃叶轻轻哼了哼,不满道:“子敬,我只管陪你,才不管她们什么天仙盛宴呢。” 祝昊宇淡淡一笑:“那便陪我去会会这天仙盛宴,如何?” ps:冷汗,这章本来是要在今天凌晨更的,结果小墨把章节上传后,就直接倒到床上睡着了,都忘记了上传后还需要再布一次才能算真正更新完成。抱歉抱歉。 另,稍稍回复下书友疑问:关于以后的情节走向,嗯,现在还是暂且不要猜测定论为好,因为故事我准备地百万字,曲折地在后头,现在就分嫁人、百合,或者无感情路线,确实还有点早。而关于梁祝故事的问题,小墨在后文会有交代,说不定,会出乎意料哦^^ 十二回:星耀天水 红楼绣坊之门大开,金陵十二仙飘落于地,直通淮河两堤上的斜梯上,四排秀美的少女娉娉袅袅地分立于斜梯两边,笑吟吟地迎接每一个有资格进入红楼绣坊的人。 祝昊宇携了桃叶,带着王林儿,从桥下上到河堤上,也随着人流往红楼绣坊迎宾的斜梯走去。 梯前的两队少女中,站着一个为的红衣女子。但凡走到她面前的,若是贵宾,她一眼便能认出来,让后恭恭敬敬地放人进去,若不是贵宾,她就会要求来宾出示小便笺,便笺纸上写着的,便是绣坊今日所出的那道上联的下联了。 总的来说,绣坊的贵宾并不少,但能对上对联的人却实在是有点少。建业虽是王都,可说天下英才汇聚,可红楼绣坊的出题人也不是易于之辈,所以一时之间,围在河堤两岸的人是越来越多,真正进到船上的,却比例极少。 祝昊宇倒是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围在河堤两岸的人中,除了苦思下联以期进入坊内的,或者是被随从簇拥着直接往船上走的,再除去那些纯粹是看热闹的,竟还有许多摆着纸笔小摊,出卖便笺与笔墨书写的人。 “公子,许多人不便随身携带纸笔,但只要到那些小摊上买一张纸,便能借笔墨写下心中所思的对联了。”王林儿跟在祝昊宇的身边,很机灵地为她解说。 祝昊宇点点头,饶有兴致地问道:“我也需要去买一张便笺么?” 桃叶在旁边掩嘴轻笑:“子敬你是绣坊贵宾,哪里要去答什么题,自然是直接进去便是。”她的脸色直到上了河堤才不在沉着。 祝昊宇笑了笑,心中明白王献之作为乌衣王家的贵公子,若说在这红楼绣坊还混不到一个贵宾的位置,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挑着路挤过杂乱的人群,祝昊宇刚走到斜梯前,那迎宾的红衣女子便盈盈行礼,向祝昊宇婉转微笑道:“墨香公子来啦。今儿红楼可是分外热闹,正盼着公子爷您呢。” 祝昊宇点点头,也向她微笑,算是回礼。而那个让人恶寒的墨香公子四字,大概就是王献之的雅号了。 王林儿在祝昊宇身边悄悄道:“公子。这位姑娘名叫红袖。是红楼地三当家。您往常喜欢叫她袖儿。” 祝昊宇顺着他地解说。微笑道:“袖儿说话。真是分外动听。”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斜梯里走去。 红袖嫣然一笑:“公子快请进,袖儿这边暂且不能走开。就不陪公子进去啦。” 祝昊宇点点头。红袖又向她身后地桃叶道:“桃叶妹妹。有你相随着。想必墨香公子不论去里都是开心地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用手轻轻掩了掩小嘴。笑得十分亲善优雅。 桃叶也是盈盈笑着。停住脚步。脆生生地道:“多劳姐姐费心啦。桃叶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小心。让墨香公子满意地。”她嘴里说着似乎是谦逊乖巧地话。但那个意思。到了她地嘴里却总有几分奇怪。 祝昊宇摇摇头。知道这个小丫头看似温柔。其实骨子里却泼辣大胆得很。她也不想去责备桃叶。干脆就顿住脚步等着。看她准备跟红袖说出些什么来。 红袖却没有功夫去理会桃叶了。她地面前又走来了另一个宾客。这人大约二十**近三十的年纪,面容清秀,体型微胖,一身大袖衫子看起来普通,又隐约带些贵气逼人的感觉。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脸庞尖尖的白面随从,以及一个面容严肃的黑脸汉子,看起来倒有些黑白无常的感觉。 这人气势非凡,又没有递上便笺,想来也是红楼绣坊的贵宾。祝昊宇随便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准备直接带着桃叶和王林儿进到楼船正舱里去。 “这位公子。”哪想红袖向着这人轻轻行了一礼,却要求他出示便笺,“天仙盛宴,起承转合,尚需一块敲门砖,还请公子对上一对,鉴赏一番今日红楼主题的下联。” 红袖地话说得很委婉,意思却很明显了。用粗鲁点的说法也就是:你小子不是贵宾。却怎么这么不上道呢,还非要我提醒你么? 哪想这位却是个妙人。他怔了一怔,却反而去问身后的白面随从道:“福儿,这……我还不是贵宾么?” “爷……”那个名字同样有些滑稽地随从先是有些惶恐,接着脸色由白涨红,他好似被什么呛着般重重咳嗽一声,声音蓦然拔尖,“我们爷会不是贵宾?”他向着红袖怒,气急败坏,“好!好你个小丫头,瞎了你的狗眼了!居然敢拦我们爷,你可知……可知……”他“可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却又吊着眼睛,满脸懊恼地望向自己的主人,看模样似乎是等着主人拿主意。 “好了。”那个主人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上上下下将红袖扫了一眼,压下了怒气问道:“姑娘,你们红楼绣坊规矩不少,这……我今日便照你的规矩走上一遭。你且仔细说说,这道门需如何进?” 红楼绣坊的规矩人尽皆知,所以听起来,他这话就像是在装傻了,只是看他的气度,也不像是要故意装傻的人。红袖惯于察言观色,眼光毒辣得很,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也不怠慢,当下盈盈一笑,不紧不慢地又将规矩解释了一遍。 就这解释的功夫,斜梯前又大袖飘飘地走来一个青衣少年。 少年孤身一人,衣着虽然是带着晋人惯有的潇洒,那质地看起来却十分普通。他地面容偏向俊秀,只是皮肤有些黑,再加上颔下一些尚显稚嫩的绒须,与笔挺修长的身形,到叫他看起来有股子士人少有的英气,使得他人很容易就生出亲近之感。 只见他从从容容地走来,嘴唇轻轻抿着,也不一言,便径自走过斜梯,跨上甲板。 他这动作可以称得上是不礼貌了,这姿态又像是走过自家庭院一般,旁人只道红袖定要将他拦住,哪想红袖竟然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也不像招呼祝昊宇那般报上他的名号,只是向他微笑示意,便任他沉默地从容离去。 被拦住的男子受了这对比强烈的待遇,脸色当即就沉得仿佛黑锅底,他的白脸随从更是尖叫起来。 十三回:司马 “贱民!无知的丫头!胆敢放一个寒士进去,却居然拦住我们爷!”白脸的福儿声音尖锐,气势凌人,他抬起一条手臂,手指尖上微微翘出兰花状,毫不客气地指向红袖,破口大骂,“贱婢!无知!如此无礼,当心你九族!” 这人骂得实在太过分,红袖再也保持不住笑脸,当即轻哼一声,便要叫护卫将这无礼之人撵出去。 “袖儿……”祝昊宇却在这个时候又返回她的身边,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看这个福儿,这模样,像不像那深宫里的阉人?” 红袖娇躯微微一颤,她也是心思灵敏之人,眼珠子一转便又端起笑脸,向福儿的主人盈盈一礼,娇脆着声音道:“公子爷,看您的随从说的什么话,可吓着奴家啦。公子爷您气度不凡,红袖怎么敢随便拦您呢。只不过公子爷身份尊贵,自然不是红袖这样的草民女子平日里能见着的,这便瞧着有些眼生,也是红袖的不是。却不知公子爷可否告知府上尊号?” 她这一番话说得着实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祝昊宇在她身后赞赏地点点头,适时朗声一笑,接上话道:“袖儿,你既知这位公子身份尊贵,再嗦,小心大当家教训你!行了,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你快将他请进来吧。” 能做王家七公子朋友的人自然也非是寻常人,这个理由勉强算是足够了。红袖忙顺着祝昊宇捏造的台阶下,又恭恭敬敬地请这一行主仆三人进入绣坊。 白脸的福儿眼睛尖酸地向上吊了吊,一副还要继续纠缠的样子,倒是他的主人用眼神制止了他,又仔细将红袖从上到下好好一打量,然后带着几分鼓励道:“你不错。”那姿态,仿佛他这一句话已是莫大的奖赏。 红袖愈肯定这位公子身份不凡,笑吟吟道:“公子爷金口,奴家今儿可要欢喜得入梦哩。” 祝昊宇只见到这位疑似宫中贵人的年轻公子颔微笑。神态间十分满意。 “你不错。”这位公子又道。他说着便不再理会红袖,只是自顾往楼船正舱中走去。这个时候原本落在甲板上的金陵十二仙已经回到了楼舱中,若有人想见到她们,也只能往舱中去。 他身后的福儿昂着从红袖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带起了尖锐的轻哼声。 红袖地笑容僵了僵。一转。祝昊宇地视线也在同时向她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一时间倒有了些别样地默契在心中萌。 祝昊宇转身跟上了步履间越见气势地那位公子。一边注意着稍稍比他后退上半个身位。一边不卑不亢地向他露出一个友好地微笑。“这位兄台。在下王献之。不知兄台宝府何处?该如何称呼?” 真要计较起来。祝昊宇也算是帮了这人不大不小地一个忙。她既然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自然是想要结交他们地。 “这……”那位公子略一犹豫。随即露出一个和善地微笑。“我姓司。你可以称我为司公子。” 祝昊宇心中暗笑。表面上还是郑重地一点头。却是笑道:“原来是司兄。相逢即是有缘。看来我与司兄缘分不浅。”他一边说着。心里已经肯定了这人地身份。 看他总是在称“我”之前。要先带出一个“这”字音。而他又自称姓司。便能猜想。这人其实是姓司马。每每不自觉说出地“这”字音。也不是真地“这”字。而是皇帝地自称。“朕”! 况且看这人气度不凡,而见多识广的红袖却认不出他来,那么他原本不是在宫中,又在何处? 今夜的天仙盛宴如此声势。引出宫中贵人也并不稀奇,祝昊宇在心中盘算的是,这位皇帝究竟值得自己投资几分。按照祝昊宇对历史地推算,这位根本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窝囊皇帝,晋废帝司马奕,这皇帝迟早难免被桓温废掉的命运,亲近他几分,还真是个难题。 司马奕听得祝昊宇说“相逢即是有缘”,已经颇有些新奇地笑了。对皇帝而言。民间地大多数事物都是有趣的。他次遇到一个敢随便跟自己称兄道弟的陌生人,也是次被别人相称有缘。倒不生气,只是点点头,又摇头,微笑不语。 他身后的福儿察言观色,知道皇帝的心情,便也不在翘着鼻子去瞪祝昊宇,反而冲着祝昊宇使劲出几分近似于谄媚的笑。只有他旁边的另一个黑脸随从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板着张脸,不吭一声,恍如木雕。 说着话,几人已经到了楼舱门口,门的两侧千娇百媚地侍立着两个身着粉紫色衫子地女孩儿,见到几人到来,又是盈盈一礼,齐声道:“贵客光临,恭请会宴。” 福儿脸色一肃,又高高地昂起头,而司公子笑了笑,淡淡地吩咐道:“福儿,赏。” 福儿忙又躬下腰,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从怀里掏出两粒精巧的金铸玉兰花花骨朵,分别递到两个女孩儿手上,吊起声音道:“我们爷赏的,还不谢赏?”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左边一个笑吟吟地道:“公子爷贵气万方,奴婢们不胜感激,恭祝公子爷福寿无疆,诸事顺遂,奴婢们得了这一对金花儿,也是无双福运。” 右边一个女孩儿接着道:“谢公子爷赏,奴婢嘴拙,只请公子爷进去会宴,指不定还能抱得十二位天仙姐姐归呢。”她说着,掩嘴轻笑。 很显然,这位司公子更喜欢她的恭维,他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当先走入舱内。 里舱门边正候着桃叶与王林儿,他们等到了祝昊宇,也不多言,只是直接站到祝昊宇身后去,而这个时候的司公子,注意力已全被厅中景象吸引了。 这是一艘三层楼船,此刻的大厅正位于第二楼,一楼是底舱,三楼是顶舱,只有这二楼,与甲板平齐。 大厅约有二丈宽,五丈深,相对于厅中权贵们平日里常见的豪门贵府而言,这个面积不算大,但作为一艘楼船的大厅而言,这个面积也着实不小了。重要的是,厅中地人并不多,除去侍立在大厅里侧的随从们,厅中的摸约也就四十几人,所以整个大厅还是显得大小适宜的。 吸引司公子注意的不是厅中的贵宾们,而是远远立在大厅最深处尺许平台上的一个女子。 大厅的两侧摆着矮几与筵席,贵宾们跪坐在上面,此刻也都看向台上的女子。 ps:很抱歉,最近更新不稳定,小墨正忙着跳槽,想找个不用加班地工作,好有时间稳定更新。 现在对不住大家,小墨暂时也不求推荐,只是想说,本书会继续,不会tj,而换工作地问题,月底也会搞定,如果你对我有信心,小墨不胜感激(*^^*) 十四回:舞者 台上的女子在舞蹈。 此时的大厅里并没有音乐,舞者本身也是静默的,没有出任何声音。但与声音的静默相强烈对比的是,舞者一举手一投足间却自然地充斥着让人心灵也为之颤动的强劲张力。 舞者的服装并不是时下流行的繁复褶裙,她的上身是简单的横身小衫,只堪堪遮住了她高耸诱人的胸部,而她的双臂与小腰全都裸露着,柔韧的前腰与雪白的藕臂上一圈圈缠着金银双色的细密金属链,浓重的色彩与舞者不断扭动的肢体交缠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带动着一种让人血脉贲张的禁欲美感。 而与上身的暴露不同的是,舞者的双腿却紧紧地包裹在两条长长的裤管里。长裤过膝以上的部位都是紧身的,光滑的丝质面料不仅将舞者凹凸完美的臀部轮廓与大腿曲线勾勒得惊心动魄,更随着舞者的每一个动作在灯光下反起星空丝绒一般的光泽,每一处光泽的折射都晃得人眼迷心花。 过膝以后,舞者的长裤又猛然扩张,那层层叠叠皱在一起的丝帛好似是舞者纤秀的小腿上的灵动花朵,随着她时而抬腿,时而收腿的动作,展现出所有花朵中最神奇的奇迹,时而繁盛地怒放,时而娇羞地闭合。 舞者动作渐渐激烈,大厅中静默无声,不论是原来便就坐的人,还是后来步入大厅的人,大家全都默契地凝望台上的身影,仿佛是不愿打扰这无声的舞蹈,也仿佛是不敢打扰这绝美的盛宴。 舞者的动作越激烈了! 她**着雪白的双足,脚尖一下一下紧密地踏动在舞台上,神奇的是,她的脚步无比轻盈,这样激烈地踏动中她居然没有出任何声音。而所有观众看在眼里,却只觉得仿佛有无数密集的雨点忽然从天而降,敲打在自己心上。又仿佛是有战鼓忽起,自遥远地沙场之上敲起一片狼烟而来! 这不是柔媚的舞蹈,却偏偏撩拨得人色授魂予。这样不是征战的乐歌,却又偏偏刺激得人热血沸腾! 这是视觉与听觉的极致冲突,这根本是声与色的抵死缠绵! 无声的缠绵。 谁说没有声音就感觉不到声音?谁说音乐就一定是奏出来地? 没有声音。更如绝世地天音萦绕耳畔。 此时无声胜有声。 祝昊宇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她从来没想到。有人竟然能用无声地舞蹈演绎出声音地极致来。 因为任何人看到这样地舞蹈。恐怕都忍不住要在心中悄悄给出配乐----那些只在自己心中回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配乐。 最美地音乐是能引得听众身心共鸣地音乐。每个人地心性与经历都各不相同。喜好与审美观自然也各有偏差。而又有什么音乐能比得人梦中地音乐更能契合人地心灵呢? 祝昊宇四下一观望,她此刻正站在大厅的最外围,所以她一眼看过去。几乎就将整个大厅地所有人物全部收入了眼中。此时此刻,还能保持清醒的人几乎没有,大厅之中。不论是什么权贵名流,还是渊博之士,一个个全都沉浸在这舞蹈之中,无法自拔。 事实上,渊博之类的,与人的品行完全没有关系,善良的人同样可能好色,道德严肃之人也照样可能娶上七八个小妾。这本就是一个一夫多妻的年代,这些权贵们可没有必要在美女面前装君子。祝昊宇单看他们的神态就知道,这些人已经不仅仅是沉浸在这舞蹈艺术当中,他们更多的,是在心中升起了火热的**! 这里毕竟只是教坊,教坊里地姑娘,再如何被人捧得如天仙一般,她们的命运,又有几个能掌控在自己手里? 祝昊宇再一转头,却只见身边这位极可能是九五之尊的司公子表现更是不堪。他眼睛瞪大,双目潮红,哪里还有一分一毫初时登上红楼甲板时的矜持气度与至尊风范? 不过对于这个短命皇帝祝昊宇也没抱什么希望,她只是稍稍多看了这位司公子一眼,又将视线掉回了在大厅就坐的人群中。 他仔细观察起了这些人。 虽然对这个世界还不够了解,但祝昊宇也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做过了不少功课,至少,他对建业此刻的实权人物,还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当前的东晋。什么样地人才算是真正的贵人? 只怕皇帝都只能算是大半个。而谢安、桓温则是站在最巅峰的两个,剩下的。就是两家的子弟了。祝昊宇这一眼看过去,倒是有不少人都瞧来眼熟。比如左坐着的第一个中年男子长得与桓漱文很是相似,估计是桓家人,再比如右边坐着的第三个年轻男子长相与谢玄很相似,估计是谢家的人。 此外,还有几个长相与身边这位司公子相似的,估计就是皇室司马家地人了。除去这些人以外,其他地人虽然看起来眼生,但在这各大世界关系盘根错节的建业,谁又知道他们是谁谁谁家地亲戚,或者跟哪个哪个有过联姻? “公子……”耳边忽然传来桃叶轻轻细细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祝昊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转过头,然后对桃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台上的舞蹈还在继续,祝昊宇虽然没有被彻底迷住,还能分神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她也着实不愿有人破坏了这样的气氛。桃叶小姑娘委屈地撇了撇嘴,不再出声。她是个女孩儿,又是教坊里的人,台上女子的仙魔舞虽然迷人,但在桃叶看来,还远不至于将她迷倒失神的地步。更何况,她本身也是舞蹈高手,此刻看到心上人被这样的舞蹈所迷惑,她心里只是又酸又涩,哪里还管什么气氛不气氛? 祝昊宇的这一个噤声手势着实是伤了小姑娘的心了,但她却兀自不知,仍然将目光在大厅中来回扫视着。像这样仔细观察建业权贵们的机会,可不是随便就能碰到的。 一边通过一些人的表情与小动作仔细分析他们的心性,祝昊宇也在同时思考着这其中有什么是可供自己利用的。在现代,祝昊宇曾经取得过绝高的成就,自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比如她的记忆力与分析能力就非常不凡。 只是自穿越以来,祝昊宇实在是没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她好像一直都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穿越的日子过得,别说是像许多小说里写的那样大杀四方了,没郁闷死还算是她心里素质好。虽然已经没有了大杀四方的心情,但祝昊宇也绝对不喜欢过憋屈的日子。 厚积而薄,祝昊宇很清楚,她只是在隐忍而已,隐忍也是胜利的过程。 一边盘算着,祝昊宇已经准备要找一个目标大完成今天的预算了,她的眼睛又在大厅里转了几圈,最后终于挑中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他的脸型偏圆,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但他的眼神看起来可一点也不憨厚。祝昊宇注意到,这个人总是喜欢眯着他那本来就不太大的眼睛,而看向台上舞者的目光里,在他那半阖的眼睑下,又总是显出一种极致隐忍的火热。 这个人不狂妄。这是祝昊宇下的第一个结论,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懂得进退的聪明人,祝昊宇喜欢跟聪明人交易,那意味着可以省很多事。 这个人地位不太高,这是祝昊宇得出的第二个结论。因为他坐在左边倒数第三的位置,而看起来,这个大厅里的人虽然没有按地位严格区分,但地位高的人靠前坐却也几乎成了一个众人默认的定理。 这个人很有钱,这是祝昊宇得出的第三个结论,也是祝昊宇最需要的一个结论。看得出来,这个人的着装并不张扬,甚至不仔细看的话,这人的着装还会给人一种朴素的感觉。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并且眼力足够的话,就会现这人衣襟袖口的隐晦云纹是铂金丝绣的,他笼的两颗扣子是极品冰地翡翠,他戴在手上的一枚戒指是这样的行头,乍看确实不显眼,若非祝昊宇也是见识非凡眼光毒辣的,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最后,这个人很危险,这是祝昊宇得出的第四个结论。这就意味着,与这个人打交道,一定要万分小心,否则很容易被反噬。 就在祝昊宇这分神思索间,台上舞者的舞蹈终于告一段落。她一舞完毕,既不出声,也没有摆什么特别的姿势,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上,仿佛就在用这静默演说,所有繁华的落幕,本该如此平淡。 花开花落,草木枯荣,有生有死,不是本该如此吗? 祝昊宇忽然心有触动,隐隐生起了几分不忍与愧疚。因为她刚才正在思考着的,正是怎么利用这个女子。 只是她原本已经练就了冷硬心肠,如今时常心软,她却再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来自于祝英台这具身体残留情绪的影响,还是因为她无奈变身成女子,所以难免站在女性的立场上,格外怜惜起古代女子的弱势来。 而这些,终究不能影响她的决定。 只是这一刻,在这仙魔舞的静默下,她忽然感觉到,原来自己所做的事情,也不过是举着与命运抗争的大旗,却又去践踏他人的命运罢了。污身红尘,这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一件事情! 十五回:水仙 一舞终了,台上的舞者静静谢幕,然后平淡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落寞的窈窕背影,与背后无数火热的眼神。 终于有侍者走过来,将祝昊宇与司公子引到座位上去。给祝昊宇留的座位在右边最上,而祝昊宇的对面,正是那位桓家子弟。 祝昊宇落座的一瞬间,抬眼过去,正好与他的视线相对,却见他的眼神里是无比的惊讶,与怨毒、嫉恨。祝昊宇一怔,反而向他微微一笑。会用这样眼神面对“王献之”的人,祝昊宇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猜到他的身份了。 果然,王林儿适时地凑到了祝昊宇耳边,低声说:“公子,这位便是桓家的二公子,新安郡主的驸马爷,桓济了。” 祝昊宇点点头,他猜得正准,果然是桓济。 桓济正跪坐在祝昊宇对面,他眼神中情绪一泄之后,却端起桌上的金樽,向祝昊宇遥遥一举杯,算是打招呼。祝昊宇也向他一举杯,然后反手合过袖子,拢在酒杯上,做出饮酒的样子。当然,这酒她是不会喝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喝酒,若是醉酒,无疑很容易坏事。 桓济的神情很古怪,他跟祝昊宇这一示意也不过是几秒之内的事,但他一转目,看到了祝昊宇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仿佛是见了鬼般,眼睛瞬间大睁,其中不可思议状,掩也掩饰不住。 司公子便坐在祝昊宇旁边,他对自己坐在祝昊宇下之事显然是很不愉快的。但他不是贵宾,天仙盛宴上事先没有给他预留席位,看过那一舞之后,他已被那舞者迷得神魂颠倒,也不愿在红楼绣坊上闹事,便只能将心中的不快忍着。 这个时候,他显然也现了这大厅中多的是他的“熟人”,而这些原本作为他的臣子,总是在朝堂上参拜他的人。此刻却一个个大张着眼睛看他,神情一个赛一个古怪----司公子眉头皱了皱,又不大自在地咳嗽一声。 说实话,与自己的臣子们在这种情况下偶遇,对这位手腕向来不怎么强硬的皇帝而言,实在是有些刺激。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其实他的心深处,竟然是有点害怕这样地场面的。尤其,他害怕自己对面的几个桓家人。 不着痕迹地将身体往祝昊宇那边靠了靠。此刻地司公子心里。还是王家这位小公子比较可爱。 “咳……”桓济也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他先是顺手又将金樽端起。习惯性地往嘴边一送。 司公子在他对面又皱了皱眉。 桓济端着金樽地手微微一颤。他轻轻泯了一口酒。然后招来侍者。在他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侍者应声而去。桓济转过头。又向司公子露出一个适度谦卑地笑容。 众人随着桓济地表现纷纷清醒过来。一个个也都向着司公子露出各具特色地笑容。 这个时候。一个彩衣女侍托着个玉盘。娉娉袅袅地走到了司公子身边。玉盘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晶莹剔透地琉璃盏。琉璃泛着古老地玉色。一丝丝原本是杂色地暗红因为雕刻地原因。竟在琉璃盏上开出了一朵分外妖娆地血色水仙。水仙优雅地舒展在琉璃盏上。随着容器里地暗红色液体地轻轻晃动。便仿佛正在绯色夜里盛开摇曳地绝色美人! 众人地视线不由得被牢牢吸附在这一方小小的琉璃盏之上,却只见女侍向着司公子盈盈行礼。然后伸出白玉一般晶莹的皓腕,恭恭敬敬地将玉盘放到司公子身前地案几上。 “司公子,这是桓公子特意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十蒸葡萄酒,他吩咐我们绣坊的酿酒师傅用秘方醒酒,说是要送给一位贵人的。”女侍的神色妖娆一如琉璃盏,她十指纤长,指尖缓缓自琉璃盏上流连而过,便仿佛是在缠绕人心,“原来。那位贵人就是您啊。” 司公子的眼神渐渐勾在女侍身上,火热了起来。 这个时候,有人惊呼:“水仙!这是金陵十二仙中的水仙!” 原来这彩衣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女侍,她竟是金陵十二仙中的水仙。 祝昊宇有些好奇地又仔细打量了水仙一眼,现这姑娘美则美矣,但确实不似仙子,反而妖娆得像是堕落向了魔王的水仙花。 王林儿悄悄碰了祝昊宇一下,示意她去看对面地桓济。 却见桓济脸色铁青,虽然是在对着司公子笑。可这笑容着实是有些勉强了。 难道这位水仙姑娘的出现。不是他的本意吗?那这一盏葡萄酒又是怎么回事呢? 桓济已经没了心思去管“王献之”如何了,他阴沉着脸招过立在身边的随从。低声问道:“为什么出现的是水仙?” 随从同样疑惑,他有些畏惧地看了桓济一眼,小心回答道:“将军,属下向柳二娘说的时候,便是请她着我们琉璃上场的。当时……柳二娘答应得十分爽快。” 桓济冷冷一笑道:“看来这个柳氏是根本没把本将军当回事了!”他挥挥手让随从退下,心中倒也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一个傀儡皇帝,一个教坊女官,两个都不在他眼里。柳二娘不惜得罪他也想将红楼里的姑娘送到皇帝身边去,却不知,这个皇帝,也风光不了多久了。 桓济只是纯粹的愤怒,他心中转着念头,已经在衡量,若是这个时候向柳二娘下手,会不会跟谢安撕破脸。 这个时候,奏乐之声再起,水仙一手轻佻地划过司公子地下巴,忽然一旋身,甩开长长的衣袖,便在宴厅之中急转身体,妖娆地舞了起来。 祝昊宇低声问王林儿:“林儿,厅中之人,哪些是我原本认识的,哪些是我原本不认识的?”她视线状似随意地转着,问得也合情合理,其实她心中真正要问的,还是原来的王献之认识不认识坐在左边倒数第三位置的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正是她适才进门之时便寻找好的,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王林儿应了一声,然后尽职尽责地一一向祝昊宇解说。他不但告诉祝昊宇哪些是王献之认识地,哪些又是王献之不认识地,他还详详细细地将他们的身份地位,以及与王献之认识地由来,相互的交情,都条理分明地说得清楚,听得祝昊宇连连点头,不由得对这个小家伙刮目相看。 人才,情报方面的高级人才! 这是祝昊宇对王林儿的新评价。 而祝昊宇也得到了她最想知道的信息。 那个年轻人却算不得京中权贵里的任何一位。因为他的真正身份,只是一个商人,一个没有功名,地位不够高,也很难挤进上流社会的商人。而他之所以能坐进红楼绣坊,甚至成为绣坊里的贵宾,却是因为他的财富实在惊人。 仔细算的话,那个人算是郗家的远亲,与王家也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但作为大士族的王家向来都有些自矜门第,不大愿意与这个商人远亲来往,所以这位商人在真正的上流社会中,地位很是尴尬。 如果要给他的财富用一个词语来定位,很简单,那是“富可敌国”,如果要给他这个人用一个古人来对比,那也只有大商人的鼻祖,陶朱公能堪堪胜他一筹。 东晋时期能否有这样的大商人祝昊宇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因为蝴蝶的翅膀扇动了历史所以才出现,祝昊宇也不知道,但这个人能在商人地位低下的古代取得如此成就,祝昊宇却不得不肃然起敬了! 想必,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论是做对手,还是做朋友,都会很有趣。 只可惜,他的财富与才能未能给他赢得相应的社会认同,而这一点,正是祝昊宇可以利用的。 “林儿,我想离席走走。”祝昊宇状似随意地又将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她需要出去布置一下。 “公子……”王林儿怔了怔,“这可是天仙盛宴。水仙姑娘她……” 而桃叶已经欢欢喜喜地靠到了祝昊宇身边,喜滋滋地道:“子敬,从甲板上仰头看天上的孔明灯的话,可是极美呢,我们去看看吧。” 祝昊宇轻轻挑了挑眉,虽然没有出声,但已经在用神情示意王林儿,她仿佛就是在说:“看吧,小姑娘要求我去呢,美人相求,我能不去吗?” 王林儿身体微微打抖,不敢再看她,只算是默认了----毕竟,他非常明白,这位“公子爷”,实质上却是个西贝货,而光只想象一个女人居然能露出那样的神色,他就有点浑身难受。 不论祝昊宇如何,桓济又如何,他们都绝想不到,此时一个真正的,比要人命还要麻烦的麻烦,正同时向着他们两人逼近。 虹光阁挑高的窗前,正站着面如霜浸的新安郡主。她只要轻轻一抬眼,便能将对面的红楼绣坊整个收入眼底。虽然她无法透过楼船的舱壁看清船舱里的情形,但猜测,岂非永远都比实见要来的折磨人心? ps:非常棒----对小墨而言,此刻是这样的,因为我终于跳槽成功啦(*^^*) 朋友们,上个月实在对不住大家,现在小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从此保持稳定更新花^^ 十六回:捕蝉 高高的虹光阁上,新安郡主看到,被孔明灯照亮了的绣坊船舱里忽然走出三个人。 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这艘大船,原本是眼睁睁地望着那个人进去的,而她毫无办法----红楼绣坊,因为其背后人物的存在,所以她也不愿轻易招惹。 无能为力的感觉非常糟糕,尤其,当一个女人的心被寂寞与嫉妒啃噬了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往往容易被放大百倍千倍,从而促使她做出一些理智上完全无法让人认同的事情。 人人都说新安郡主很聪明,说她城府深沉,可是谁又知道,其实司马道福本质上,却也不过是个傻女人。聪明人做一次傻事并不容易,而傻女人,要做傻事,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司马道福原本是在犹豫要不要做这件傻事的,只是当她承受了无数猜测的煎熬后,忽然又见到“王献之”带着他的随从与他的“小情人”走出了船舱,她就再也无法忍耐。 “啪”地一声,窗格左边悬下的一道珍珠链子忽然被拉断,清清脆脆一连串珍珠撞击木质地板的声音响起,仿佛是敲击在司马道福每一个寂寞的节点上,也正宣告了这一夜疯狂的序幕。 司马道福最信任的侍女芸香轻轻走进了她的房门,立到她的身后。 “郡主……”芸香轻声道:“郡马爷也在红楼绣坊里。” 立在窗边,假髻高堆的雍容女子将头轻轻昂起,冷笑道:“天下美女多不胜数,让他瞧花了眼,忘了自己信桓,也是好的。” 芸香站在她的身后,默不作声,她能一直站在新安郡主的身后,也正是因为她非常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 司马道福也并不期待侍女的回答。她很满意芸香的沉默,稍顿之后,她又问:“芸香,那件东西,你拿到没有?” “郡主洪福。”芸香地眼睛里露出一点喜气。她右手拢入左手袖中。从中取出一块铜制地半边虎形来。虽然只有半边。但这老虎显然铸得万分精致。这赫然是一块虎符! 司马道福云袖中地十指不由得轻轻颤抖。她地眉毛扬起。十分满意地称赞:“很好!非常好!芸香。你做得很好……”说到后来。她又将头一仰。忍不住大笑起来。 “桓济!桓济!本郡主强忍无数屈辱嫁给你这个愚蠢地男人。为地不就是这半边虎符么?你喜欢美女?你好色?很好!很好……”司马道福从芸香手中抓过那半边虎符。眼睛里地野望与火焰便再也难以关住。 灯火映透了整个建康城。火光从司马道福地眼里。一直延伸到天际。 夜半地谢家府园。树木葱郁。灯火拉出长长地阴影。谢玄就站在这阴影里。 “新安郡主已经开始行动了么?”他淡淡地问。仿佛阴影里还伏着一个阴影一般地人。 “芸香已经拿到虎符。”阴影中低低地传出一个不似正常人的声音,声音几近机械。 谢玄低笑:“看来根本不需要我们再添火,道福,她已经忍不住了。” “可是桓温一直没有动静。”阴影中的人又道。 “桓温?”谢玄沉吟了片刻,才随意道:“继续监视便是,不用太过在意他。” 久久。阴影中的人无声。谢玄的嘴角勾了勾,他知道影子已经走了。 “桓温?”谢玄轻笑,仿佛自语,“我管你做什么?我与历史玩个游戏,若是我胜了,自然很好,若我不能胜,我又何曾亏来?叔父既然不准我动你,我不动便是。” 他轻轻走离阴影之中。抬手拍了一重两轻三巴掌,左侧的花园小道里便小步跑来一个披甲整齐的男子。 “将军!”男子行走之间的铠甲撞击声叮叮作响,他反手提着红缨枪,称呼谢玄将军地时候精神儿特别足,整个人显得极彪悍。 “韩戴,带齐五百最精锐的儿郎,今夜……”谢玄手挥了挥,笑得别是意气风,“我们看好戏去!” “将军?”韩戴的神情有点憨。他吞吞吐吐地犹豫了一下。才问出口,“将军。看……什么好戏?” 谢玄并不介意韩戴地憨傻,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乏精明人,所以他更需要一个可以不用费心戒备,可以全然信任的人。到了他这个位置,有时候,惊才绝艳反而不如一个忠心重要。 “韩戴,”谢玄笑了笑,神色转而诚恳认真,“你我兄弟,不论你有何疑问,直说便是,何必犹豫?”接着,他又将脸一板,“难道,你还以为我会不相信你么?” 老实人最受不得激,谢玄这反话一出口,韩戴立马便急了,忙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有,没有,将军……我……”老实人表达能力也有限,这一急,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干脆将身后的红缨枪往身前一顿,恶狠狠地用足劲儿说:“总之韩戴这七尺身躯,大好头颅,通通都是将军的。将军说什么,韩戴就信什么!”看他的架势,倒不像表忠心,反而像是要去杀人。 谢玄笑了笑,随即又解释道:“司马道福今夜想要去捉拿一个人,那是王府的七爷,当然,她绝对想不到的是,她的丈夫其实正跟子敬在一起。而她暗自倾慕子敬,却是人尽皆知……韩戴,你说这事有趣不有趣?” 韩戴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得更厉害了:“将……将军,司马道福去捉王七爷,她地郡马偏偏也在旁边,这个……可是,这与将军……有什么关系?” “司马道福手上有常驻京城淮水入口的三千兵马,你说……有无关系?” 韩戴握住红缨枪的手一紧,脸上现出坚毅与激动并重的神采来----他充满了攻击性,天生就适合打前锋。 谢玄没注意到的是,就在离他不远处,一个粉衣小婢提着小花篮匆匆跑过,她的神色间却满是惊叹。 小婢在这个夏夜里带起一阵粉红色的清风,轻轻一撞,冲进了谢道韫的房门,惊呼道:“小姐!小姐!你猜我听到什么啦?” 房中跪坐在窗前书案旁,正对灯读书的白衣女子转过头,淡然一笑道:“我猜中了,是么?” 小婢连连点头,叽里呱啦地仿佛小鸟一般长串儿说话:“玄公子将事情都安排得好好地,他居然算到了新安郡主今夜要做什么。不过小姐你猜得更准,玄公子果然说,今夜有好戏要看呢。新安郡主仰慕王七爷,偏偏她还是有妇之夫。可是她今夜虽然准备要去抓七爷的时候,她的郡马爷却正与王四爷又刚好一同在教坊里……小姐,这真的是好戏呢。” 谢道韫笑了笑,站起身来,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既然好戏如此有趣,你我又岂有不去看看之理?” 小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神情仿佛是在说:“小姐你怎么会胆子这么大?外面很危险的。” 谢道韫其实早有准备,她转过身面对衣柜,从箱子底下仔仔细细地地取出两件大袖衫子,这才转过头向桃叶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胆子不够大,所以我准备很充分。女扮男装,可以么?” 小婢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先是惊疑,然后忽然欢呼起来:“出门走,天哪,小姐你真太好啦,小蓝可以出门啦!” 庭院深深,小姑娘也同样寂寞。谢道韫笑了笑,她十分理解她的心态。其实,她准备男装,又何尝不是想要更多地触摸触摸外面地世界? 这些,祝昊宇都不知道。她带着王林儿与桃叶走出大厅以后,便径直向仍然站在斜梯口地红袖,她需要请红袖帮一个忙。 随意几步走过去,祝昊宇却见红袖身边还站着一个青衫少年。 这是一个让祝昊宇也不得不侧目的少年。 事实上,这个少年地形貌并没有多么出色,顶多只是说,他的气质非常清峭,很容易给人一种看似容易亲近,实则桀骜而难相处的印象罢了。 祝昊宇特别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正是先前在红袖拦下司公子的时候,却不受任何阻拦而直接走入红楼船舱里的那个人。 这个人很奇怪,这是祝昊宇当时的第一观感。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关注得更多的是那位宫中贵人,所以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个青衫少年。 这少年仿佛有那么点来无影去无踪的感觉,至少祝昊宇虽然亲眼见他走进了船舱,但却没有在船舱的大厅里见到他。这少年还有些清贫,因为此刻仔细观察,祝昊宇才现少年的青衫上其实是有几个不那么显眼的补丁的。他的青衫实在是有些旧了,虽然这旧衣穿到他身上只是让他更显得清俊桀骜,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着装确实有些寒酸。 可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红楼绣坊的贵宾? 并且,红袖面对他的神情里,还显足了十二分的尊敬? 祝昊宇无法不注意这个人。 “他是谁?”顿住了原本要往外走的脚步,祝昊宇低声问王林儿。 “他?”王林儿的神情却很显惊讶,“他是谁?” 十七回:顾氏百万笔 “公子,林儿……不认识他。”王林儿向来以万事通自居,此刻认不出此人来,不免有些赧然。他稍稍顿了顿,又猜测道:“也许,他是某个微服的贵公子?”一边说着,王林儿却又自己否认了自己的结论,“不对,京中贵公子应该没有我不认识的,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人。” 贵人自有贵气,那个少年虽然气度非凡,但一眼看去,便不像是长处高位的娇贵模样。若是硬要给他的气质一个定位的话,他像孤傲的隐士多过于盛宴上的士族。 王林儿想不出此人来历,又将自己的猜测推翻,脸上尴尬不由更盛。一边的桃叶捂着小嘴,扑哧笑了出来。 “桃叶,你认识他,是么?”祝昊宇笑了笑,转头问桃叶。她也是才反应过来,那少年既然在红楼绣坊地位特殊,那么桃叶自然是认识他的。 桃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钦佩的神情,认真地望着祝昊宇道:“子敬,说起来,那人其实是与你齐名呢。” “与我齐名?”祝昊宇不由愕然,东晋一代,还有谁能与王献之这个书法大家齐名吗?那人又不是王羲之,而王羲之与王献之是父子,也不能简单地用齐名来形容。 “那是顾公子。”桃叶眼波如水,“这位公子姓顾,名恺之。顾公子五年前十六岁,一副维摩诘像便轰动京中,名动天下。他可是出身于无锡顾氏大族,如今又是大司马参军,但顾公子素来清贫,如今这一件旧衣,两年以前,我便见他穿着呢……” 顾恺之!一个让人惊艳的名字! 桃叶此时说顾恺之与王献之齐名,倒是有几分刻意抬举王献之了。事实上,同样是少年成名。但顾恺之的名声是从十几岁开始就得到天下名士认同的,而王献之年少时还称不得巅峰境界的大家,他的名声三分得于家世,三分得于王羲之,还有四分,才是他的真本事。 祝昊宇连连点头。叹道:“原来是顾恺之!”她的感叹,仿佛也是由来于早闻顾恺之大名,今日终于一见的样子。而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这一声感叹,又包含了多少复杂情绪。 桃叶小姑娘也煞有介事地也大点其头,稍顿,她眼睛转过,却见王林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轻轻一哼,又道:“子敬,你若真是忘了前世。大约也不记得当初顾公子地维摩诘像是如何轰动京城的吧?” 那边顾恺之仍然在与红袖说着什么。祝昊宇要找红袖。此刻却不便打扰。她索性提起兴致。顺着桃叶地意思问道:“他地维摩诘像又是如何轰动京城地呢?桃叶小嘴儿翘了翘。伶俐又清脆地解说道:“那是五年前。京中地瓦官寺要修建。那些大和尚们开门募捐。可是子敬你想哪。和尚们信徒又不多。没钱地自然不会捐钱。而有钱地。又凭什么要将自己地钱财平白捐出去呢?只有顾公子是个慷慨地。他居然当众夸口。说要认捐一百万钱!” 小姑娘说到一百万钱地时候。语气重重一吐。当真也是抑扬顿挫。将一个本就不凡地故事说得有那么点传奇地意思了。 祝昊宇十分配合。适时又问道:“他哪里来地一百万钱?不是说他清贫得很么?” “不错!”桃叶重重点头。“顾公子正是清贫惯了地人。他又哪里来地一百万钱呢?何况在当时。他还只是个十六岁地少年呢。所以当他夸下海口后。几乎无人相信他能做到。就连瓦官寺地大和尚们都以为顾公子这是少年轻狂之言。当不得真呢。” 小姑娘吊人胃口了。祝昊宇笑了笑。又问:“那他是怎么做到地呢?” 桃叶掩着小嘴。又扑哧笑出声。颇有几分得意道:“这事儿想起来啊。就让人惊叹。当时。顾公子夸下海口之后。便要求寺里地大和尚们将寺中一面墙粉刷得洁白。然后他带上作画地工具颜料。居然将那院门一关。便以那墙壁为画帛。在那小院里闭门作起画来。顾公子闭关一月。这可不知道引起多少人地好奇。都想看他在那院墙上究竟能画出什么来。难道说。他还能凭笔一画。便画出一百万钱来不成?” 祝昊宇点头,深以为然道:“不错,他那笔下还能生出金子不成?” 桃叶轻轻笑着:“顾公子的画笔未能生出金子,但是他的画却能引来金子。顾公子出关当天,将院门一开,便请四方来客任意参观他的画作。说起来,他那一幅维摩诘像可真是画得气度万千,引得人人惊叹不已。只是光只如此,众人还不见得便因他这一画而甘愿捐钱。只是顾公子在出关当日还将维摩诘像留了一笔没画,便是这一笔,硬是引得所有来观者都甘愿捐钱。” 祝昊宇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笑问道:“便是这一笔么?” “子敬你真聪明!”桃叶小脸红扑扑的,使劲点头道:“正是,正是那点睛一笔!顾公子单单留了维摩诘地眼睛未曾点出,说是要当众点睛。那时候,京中轰动,不知有多少人涌入瓦官寺,还甘愿捐钱,为的就是要目睹顾公子当众为维摩诘像开光点睛呢!” “神来之笔!”祝昊宇点头轻叹。 只是他身旁的王林儿撇着嘴,还是做不屑状。乌衣王家的门第自然不是顾氏可比,顾恺之虽然名动天下,但王家也从来都不缺乏大才子。王林儿一家三代都在王氏伺候,难免也有点宰相门童的感觉,自然是心气高,向来不服人的。 这小家伙平常圆滑,倒是桃叶一句顾恺之与王献之齐名,将他给得罪了。 便在这个时候,顾恺之终于同红袖说完话,他向红袖点头告别后,却又向船舱中走去。 青衫少年迎面向着祝昊宇走来,祝昊宇心里的好奇免不了又生起几分,她目光直接而大胆地盯着顾恺之,引得顾恺之也向她望来。 “王兄。”顾恺之很随意地向祝昊宇点头,那神情,竟是与王献之十分熟稔的样子。 祝昊宇心里头有点,还好她的厚脸皮是早在前世就练出来地,当下也不动声色地向他笑了笑,点头道:“顾兄。” 顾恺之并不多言,只是嘴角向上翘了翘,算是回给祝昊宇一个笑容,然后与她错身而过,又进到了船舱里。 “我与顾恺之相识?”祝昊宇的脸色微微下沉,转头盯住身边的王林儿。 王林儿有点傻眼的样子,结结巴巴道:“公……公子,小的……不知……” 祝昊宇轻轻一哼,下巴微微扬起,冷笑道:“好你个不知!”她的心中其实并不生气,只是难得王林儿犯一次错,她若是不抓住了趁机立点威信,只怕身边这个另负有监控她之职的不定时炸弹还要更嚣张些。祝昊宇倒是不指望能收服得了王林儿,但给他点苦头吃,让他心存畏惧,祝昊宇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做到的。 王林儿的脸色有些泛白,他确实失职,虽然他不怕祝昊宇将自己怎么样,但他害怕这个事情会传到王肃之地耳朵里。 祝昊宇不会对他怎么样吗?王林儿可想得太轻松了,他潜意识里便认定了祝昊宇是个弱女子,他绝想不到,这个“弱女子”若是露出爪牙来,会有多么锋利。 祝昊宇眉毛扬了扬,淡淡道:“王林儿,此刻看在桃叶姑娘地面子上,我且不追究你,待今夜回到怀虚院以后,你再好好谢罪领罚吧。” “公子大量!公子大量!”王林儿忙不迭点头。 祝昊宇不再理他,红袖好不容易得空,她需要先办正事。 此时淮水波光映天,天空中孔明灯光芒璀璨如群星,祝昊宇走向红袖,那边美人也笑得别是绚烂如烟花。 祝昊宇微笑着正要开口,忽见红袖笑容骤变,她本是要向祝昊宇行礼的,结果却反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垂眉目,不言不动,仿佛瞬间从教坊里八面玲珑地三当家变成了清修的女冠一般红袖的反应真是极快,祝昊宇这才看到有一个女子骑在马上冲过两岸的汹涌人潮,正威风凛凛地直奔红楼甲板而来。 飞鸿渡的两岸上几乎已是挤满了人,女骑士通体深蓝色的服饰,在这灯火通明的黑夜里便仿佛是一团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带着地狱一般的凶狠,横冲直撞进人潮之中,野蛮得便像是无由的战争,毫不讲道理。 这却并不是红袖忽然沉默的全部理由。 事实上,虽然这个女骑士敢在建康城里如此嚣张,必是大有来头,但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红楼绣坊也不需要怕她什么。可是,假如就在她跃上船头的这一刻以后,她的身后忽然又带起一片震天的马蹄声,整整齐齐奔来数千骑兵呢? 皇城之中忽然出现数千骑兵,这是什么概念? 先不说这城市巷道错综,容不容得下骑兵冲刺,也不论这骑兵能在城市里挥多少作用----至少,此刻淮河两岸人流集中,地域也还算足够骑兵立足,这便够了。 可是,这忽然出现的,是哪一方的人? 十八回:惊变月光剑 “围起来!”为的女骑士带起胯下骏马一扬前蹄,如飞一般便跃上了红楼绣坊的甲板。她目光冷冷地向着四下扫视一周,手一挥,身后的骑兵们便呼啦啦拥上来两个百人队,而其余的骑兵们则扬起大刀,凶狠蛮横地冲进人群中,硬生生地在飞鸿渡左岸围出一道人肉刀兵的防线来。 “永安教坊辖下楼船,聚众散布妖言,奉妖女为仙女,辱我皇室,死罪,拿下!”蓝衣女骑士带住胯下骏马,昂立在甲板一头,冷冰冰的罪名从她嘴里吐出来,不带半点转圜的余地。 她身后那两个百人队的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吆喝着应上一声,便如狼似虎地冲进甲板上迎宾的两队娇媚女侍中,毫不怜香惜玉地抓起人来。 “住手!”一直垂沉默的红袖这才猛然厉喝出声,抬起头,煞气凛然地望向蓝衣女骑士。 女骑士冷然不语,她手下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听红袖的,他们手下不停,甩起一道道粗麻绳便直往女侍们身上缠去。 “好!”红袖仰起头望天,面色在透亮的孔明灯光亮下沉静如水,“司马道福,你铁了心要撕破脸是么?” “三当家!”红袖手下的姑娘们已经开始慌乱大叫起来,有人求救,“三当家,救我!” “呜……”大多数姑娘们则嘤嘤地哭了起来。 骑着大宛骏马的司马道福居高临下地将视线扫过眼前的混乱,仍然抿着唇不一言。而她的视线最终越过红袖与她手下的女侍们,深深地落在负手停在甲板中央的祝昊宇身上。 祝昊宇原本要找红袖,她是想要制造一个与那位大商人不着痕迹而偶遇的机会的,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机会很难存在了。 祝昊宇平静地回望向马上的女骑士,她对这位在传说中彪悍无比的新安郡主实在是存着几分好奇地。而此刻见到真人,这位郡主娘娘表现出来的,又何止是彪悍而已?司马道福此刻之蛮横强势,只怕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难免是要怵的。 “子敬……”这位高高在上地冷面郡主轻轻低喃。双颊之上竟奇异地生起了淡淡地酡红。她这么痴痴地望过来。神情之中。仿佛幽怨多过于得意。令人无法想象她前一刻还是如何彪悍地宣罪拿人。 祝昊宇地眼前却蓦然有雪亮地剑光划过! 一片混乱之中。红袖纤手在腰间抹过。她虽然并未出声。但她掌中蓦然亮起地这一泓剑光还是在透亮地孔明灯光芒下忽然散出皓月般地光辉。在瞬间亮花了在场每一个人地眼。也使得几乎所有涌上甲板地骑兵们暂时骤停手中地动作。 红袖地这一泓剑光显然是有些名堂地。这剑本是软剑。平常缠在她腰间被重重罗带围着。一般人也看不出异样来。而这剑一出鞘。却能被红袖用特殊手法催得瞬间大亮。不知情地人若未能防备。便是在这瞬间被刺瞎了眼睛也是有地。 祝昊宇离红袖大约四五米地距离。她这个位置反光也不是很厉害。所以在她眯起眼睛度过初时地不适之后。便只见人群之中红袖衣影翩跹。那软剑随着她地移动忽隐忽现。而她地步伐奇异轻灵。每每在大兵们难以反击地死角出现。剑光一过。便能划过一个人地脖子。收割地便是一条性命。 这简直就像是死神地舞蹈。并且这舞蹈者还是一个千娇百媚地美丽女子。这一瞬间地视觉冲击使得两岸上原本还在与骑兵们争执冲突地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司马道福带来的骑兵虽然蛮横,在控制飞鸿渡两岸的时候手段也颇为残暴,但若是与红袖一步杀一人的动作比起来,那些粗鲁的骑兵们竟可以算是温和的了。 此刻的红袖。震慑人的不是她那令人惊艳的武艺与杀人技巧,而是她这不一言漠视生命地态度。在这个纤秀美丽的女子手下,仿佛割破的不是人的咽喉,而不过是一个个布偶娃娃。 “子敬……”祝昊宇身后的桃叶忽然伸出双手紧紧缠住祝昊宇的胳膊,她的小身子轻轻颤抖,祝昊宇甚至能够感觉到她湿热吐息里带出来的恐惧。 “子敬……三当家疯了。”桃叶嘴唇也轻轻颤抖,声音弱得若非祝昊宇的耳朵就靠在她唇边,那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地。 “月光剑……”另一边地王林儿低声惊呼,声音里也满是惊恐慌乱。他语忽然极快,“公子,原来红袖竟然是两年前轰动江左的月光剑,她是异人,武艺之强可算当世顶尖,我们快躲到船舱里去!” 祝昊宇强自镇定心神,她虽然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像这样片式地现场版杀人事件还是头次见着,这个时候。不论她曾经是谁。现在又是谁,她的生命同样无比脆弱。 “船舱里便一定安全么?”祝昊宇带着桃叶后退几步。“桃叶,你说三当家疯了,难道她还会不分敌我,见人便杀么?” “三当家她……”桃叶手臂缠祝昊宇缠得更紧了些,声音仍然颤抖,“三当家她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她……她是受了新安郡主的刺激……不对,不对……她……” 祝昊宇无法从桃叶断断续续的语言里判断出什么,却只见司马道福仍然是高高骑在她的大宛骏马上,冷眼旁观者红袖杀人,竟是分毫焦急愤怒之色也不见,便仿佛红袖杀的不是她手下的人,而不过是一群蝼蚁一般。 这一刻,司马道福的漠视生命比红袖来得更要可怕千百倍。 祝昊宇紧了紧拳头,心中总觉得不对劲。这人冷血得太过,简直不像是真人,而这个时候,如此冷血的却不止红袖一人,再加上一个司马道福----难道说,这古代的女子心肠冷起来,真的都可以不似活人,而仿佛机器? 这个事情里总是透着几分诡异,祝昊宇甚至怀疑,红袖究竟有没有真的将人杀了。 再次向司马道福望去,祝昊宇却见她不再痴痴望着自己,而是一手又向身后一挥,冷声道:“红楼绣坊中人,拒捕,并且肆意杀害朝廷官兵,全体拘禁,打入天牢,死罪!” 更多的骑兵在她的身后猛然出惨烈的呼喝,应声冲上甲板,一个个红着眼睛向着红袖冲去,而一些人则绕过混乱打斗的人群,冷脸向祝昊宇三人冲来。 孔明灯明亮的灯光下,祝昊宇忽然生出自己在看皮影戏的错觉。 一切荒唐如纸。 小说家的纸。 十九回:谁杀人 “住手!”事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一片混乱之中,那忽然出现在船舱门口的喝停声也几乎没人注意。 司马道福气势汹汹地冲上楼船,简直明摆着就是要扣大帽子来的。她着手下兵士们拿人的时候,如果红楼绣坊的人不反抗还好说,可红楼绣坊这边不但反抗了,甚至红袖还当众杀人,这下罪名坐实,又罪加一等,绣坊这边就是有一百张巧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祝昊宇带着桃叶与王林儿往船舱边退,她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这个时候思路已经渐渐清晰了。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不对劲,尤其是红袖,她的举动根本就不似正常人,难道她真是疯子不成? 祝昊宇原本对红袖还是存着几分好感的,不论是从情感方面还是从理智方面来看,她都有理由去怀疑红袖究竟有没有杀人。 可是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个骗局吗? 祝昊宇的眼睛有些红,活生生的事实仿佛正在嘲笑她的幻想。 “王公子!”船舱里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里面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随着她的移动响起在祝昊宇耳边,“王公子,快快请新安郡主停手!” 祝昊宇的心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但这些细节拉拉杂杂的描述出来看着是占了许多时间,事实上从新安郡主忽然说要拿人,到红袖暴起杀人,再到此刻,一共也就过了三四分钟。三四分钟之内,可以生许多事情,也很难生什么事情,至少此刻永安教坊的高层女官们大都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消息已经传到了正在宴会中享受歌舞升平的人们耳中,而此刻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正是金陵十二仙中的水仙,她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一边说话一边越过祝昊宇走出船舱。言行间再没有半点娇媚之色。 “公子……”王林儿在祝昊宇身边缩了缩脑袋,小声道:“此刻情景,怕是……只有您才制止得了。” 祝昊宇感觉自己额头上有点冒冷汗,她不是真的王献之,所以还真没有那种要为此次事件负责的觉悟。而事实上,新安郡主虽然嘴上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看似是来找红楼绣坊的麻烦,本质上,却不过是要逼王献之表个态罢了。 祝昊宇根本无法理解司马道福与王献之两人之间地感情。看司马道福那眼神幽幽地向自己飞过来。她除了不适应。又哪里能感觉到这位疯狂地郡主娘娘究竟是要用眉目传地什么情? 若是真正地王献之在这里。只怕早便主动站出来了。只是祝昊宇终究是个冒牌地。这才反应慢半拍。 “行……”祝昊宇低低地向着王林儿应了一声。想着新安郡主地郡马爷桓济还在船舱里坐着。心中就只觉得无限荒谬。但这个时候。她却是不出头也不行了。 如今看来。谢玄与王肃之似有意似无意地安排她夜渡秦淮。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弄出一场天仙盛宴。等地不就是她与新安郡主“相遇”地这一出么? 这个时候。祝昊宇一步往外踏出。而前一刻刚自她身边冲入混乱人群中地水仙蓦然当空跃起。大喝一声:“红袖。你一定要背叛大姐吗?” 她这一声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红袖在人群中错步旋身。一反手。软剑如毒蛇吐信般又绕过一个骑兵地脖子----当然。骑兵们下了马。上了船。已经不该算是骑兵。而应该勉强算是步兵了。 不过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面对红袖的月光剑,在这难以排兵布阵挥军队优势的甲板上。都很难做出什么有效反抗。 “水仙,你莫要胡说!”红袖一边剑下不停,一边冷声驳斥,“我对教坊一片忠心,大姐对我的情意红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敢说我背叛大姐?” 水仙跃入人群之中,手一扬,她的袖间便射出一道长长的水红色锦带,锦带仿佛灵蛇一般。射到中途前头便高高昂起。然后猛一转弯,带着风声直往红袖腰间缠去! “红袖。如果你想证明你的忠心,你就马上停下你的剑!” “可笑!”红袖反身扭腰,整个身体向着身后一滑,软剑蓦然绷直,那剑尖顺着她地力量往甲板上以撑,红袖便又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量翻身跃起,不但躲过了水仙的一击,整个人更是快地闯入了人群地另一边,长剑划过,继续她的死亡舞蹈。 “停下!红袖!” “哼!”红袖冷哼,“口口声声说忠于大姐,水仙你很好!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忠于大姐的人,在姐妹们将要受到这些朝廷贼子侮辱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而如今在我为了教坊安危而反抗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你居然向我攻击,你是要姐妹们全部都寒了心吗?” “你……”水仙气得手下一滞,她那锦带扬到一半,便又软了下来,“红袖,你颠倒黑白,你明知这个时候出手杀人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你居然还敢说,这是为了教坊……好!你好!” 这两个人,关键时刻居然窝里斗了起来,着实是让人惊讶。 祝昊宇没有闲心思去管她们的乌龙,这个时候不管红袖是忠心还是背叛,她都不是关键人物,这一切混乱的着落点,最后还是要回到司马道福身上。 可是这个女人自从红袖开始杀人后,便不再看祝昊宇一眼,她冷目四顾,仿佛已经对原来心心念念的男子毫不在意了,而她本身,倒似真成了个一心忧思家国安危的好郡主。 不过不论是捉拿欺君犯,还是捉拿杀人犯,其实都轮不到新安郡主。郡主这两个字,说来好听,而实际上,一般地公主都不过是皇家的摆设,根本拿不到实权,对比来说,郡主就更加什么都不是了。 司马家的人丁虽然不见得有多兴旺,但也绝对不是少人的那种。这京城之中,单只郡主封号的女人,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一般的郡主,毫不起眼。 司马道福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小郡主。不过她的父亲虽然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赋王爷,她后来嫁地丈夫桓济,却着实不简单。 真要计较的话,司马道福能有今天,其实桓济的权势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然而此刻,司马道福想找她单恋的男子,而她的丈夫却正站在她单恋对象的身后----无声无息的,桓济出现了,祝昊宇几乎不敢回头。 她感觉到,身后的桓济,连呼吸都是冷地。看来,他已经愤怒到一个非常恐怖地程度了。 二十回:七情苦 公子!”桓济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股阴风,“内子心城安定,行事有些急躁了,你想要过去劝她一劝吗?” 桓济都开始把话挑明了,祝昊宇索性转过头,回给他一个微笑,淡淡道:“桓将军,尊夫人如此行事,只怕与礼法不合。桓将军身为朝廷重臣,手掌兵权,如今将军夫人借将军之名在京城重地带兵扰乱法制,桓将军难道不该将此事及时管制住吗?莫非……桓将军竟还有那惧内的雅好?” 祝昊宇开口就称司马道福为将军夫人,而不是郡主娘娘,其实就是在桓济面前挑明立场了。毕竟她又不是真的王献之,才懒得去理会司马道福的感情,把这个皮球踢给桓济更好,要闹让他们夫妻两个闹去。祝昊宇本身,是巴不得置身事外。 当然,祝昊宇非常明白谢玄的意思,这个很大可能同是穿越一族的老同行估计正翘着恶魔尾巴,就是要她来招惹司马道福呢!谢玄策划了这次神神道道的天仙盛宴,引来司马皇帝,又借她祝昊宇和桃叶引来了头脑热的司马道福,再加上桓济在这其中一搅和,估计桓家想不获罪都不行。 细细思量着,在祝昊宇心中盘桓多日的迷雾豁然散去,她才明白谢玄计划之缜密,用心之恶毒。这缜密处倒是不必多说,而恶毒之处----司马道福私自在京城调兵会得到什么下场且不考量,就说她祝昊宇。祝昊宇在这其中是个十分关键人物,也正处在万分危险地位置。她扮演王献之,又带着桃叶,可说是既得罪了司马道福,更得罪了桓济。 司马道福是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兼且有权有势的女人,桓济是个更加有权有势,而且头上绿帽子油光蹭亮的男人。祝昊宇扮演了横插在他们中间的那根大刺“王献之”,不论是往哪个方向去,都有可能被人用极端手段来对付。况且谢玄还有意导演这么一出,来激化这其中地矛盾。 那么,也就难怪王肃之和谢玄一定要为王献之找上她这么一个替身。王家七公子与祝英台一比,谁更金贵一眼可知,像此刻这般危险的玩火行为,有替身代替王献之来上演,岂不正是大好? 祝昊宇心中冰凉又愤怒,她虽然无法纵观全局,但想明白这一点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更深远的她已没有时间多想,她必须要先应付了眼下的危机。 可是祝昊宇还是低估了被戴绿帽子地男人的愤怒。况且祝昊宇虽是不知司马道福的虎符是偷地,桓济还能不知道吗?司马道福这样明目张胆地不把自己的丈夫放在眼里,桓济仿佛当中被老婆扇了巴掌,心里是怒火中烧,却偏偏还念着对这个老婆的情分,不去怪那司马道福,反而将这其中的怒火全数加诸到了祝昊宇身上。 “哼!”桓济确实有点惧内。祝昊宇刚才那一激。可正好说到他地痛脚。他几乎就在祝昊宇思虑电转之间。脸色开始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阴恻恻道:“王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道福是我地妻子。我不管她今日是否逾矩。我只知道。她是因为某个人才如此愤怒。要想平息她地怒火。很简单。将那人抓到她面前便是。说不得。我这个做丈夫地却要在此事上为自己地妻子分忧了!” 祝昊宇一惊。心中第一反应就是桓济要将她抓给司马道福。她实在没想到桓济会对司马道福放纵到这种程度。竟然会有这样地想法。说出这样地话来。 “桓将军。这里可是红楼绣坊!”祝昊宇地意思是。这里是谢安地地盘。你桓济最好还是悠着点。 哪知桓济忽然冲她咧嘴一笑。一手曲成抓。就当头向她抓来。 祝昊宇连忙闪身躲避。但她不谙武艺。又哪里是武将出身地桓济地对手?还没一个照面。桓济手抓虚晃。一惊直线下移。抓住了她地咽喉! 祝昊宇只感觉喉间一痛。几乎便是不能呼吸。 “子敬!”桃叶惊怒地大叫。 她正站在祝昊宇身后,抬手便是一道寒光直向桓济射来,看那架势,她似是藏了袖箭在袖中。 桓济怪异地一笑,一个利落地转身反将祝昊宇挡在身前。 桃叶大惊,她射出地袖箭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几乎是快若闪电,她根本没想到桓济不但在这样的度下反应了过来,还将“她的子敬”拉到身前做了挡箭牌。 “子敬……”桃叶凄然出声,猛然一旋身就往祝昊宇身上扑去。 桓济眼中闪过痛快之色,他一边拉着祝昊宇后退,一边从腰间抽出一道软索便抖动鞭花卷向桃叶。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手抓着祝昊宇,一手软索拖 ,猛就将桃叶娇小的身子甩起,直往司马道福的方 袖箭寒光落地,桓济身形敏捷如游鱼,轻飘飘地便带着祝昊宇闪过了袖箭,看他这样子,又哪有半点躲不过袖箭反需要拿祝昊宇做挡箭牌的样子? 祝昊宇一颗高高提起的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桓济那所谓的“引起司马道福愤怒的某人”,指的根本就不是王献之,而是桃叶! “桃叶!”祝昊宇心脏狠狠一揪! 桓济这才得意地低低冷笑:“哼哼,果然是王献之,才子风流却不谙世事。你当我会那么傻,把我的情敌扔向自己的女人?况且你是王家的人,我现在还真不好杀你!不过,这点利息收得,也很是畅快啊,哈哈!” 他说着话,眼中闪过深深的讥诮之色,很是为自己成功地耍了情敌一把而心怀大畅。 祝昊宇心中大愧,悔的肠子都请了。她精于算计,聪明一世,却惟独对感情之事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她前世又没戴过绿帽子,听到桓济先前的话语,便只是猜测这戴了绿帽子的男人都是不可理喻之辈。再加上受他言语和行动的诱导,还真以为他要疯地把情敌扔向自己老婆。哪知道他确是以此为幌子,实则要抓桃叶? 桓济又道:“啧啧,你那小情人武功可是不弱,我要不是用了这个声东击西之计,要想抓住她可还要费一番手脚呢!这时间若是拖得长了,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啊……不懂武功的王公子,你文采风流,今天可是做了累赘,哈哈!” 祝昊宇深吸一口气,她心知桓济是要打击情敌,所以干脆面无表情,只当对他这些话充耳不闻。然而她心深处的刺痛还是明白地表示着,她确实是受到了打击。原来在这个东晋,她不但无力自保,甚至还成了累赘?其实,就算她没有判断失误又如何?以她这样的实力,还能在桓济这样的强权人物面前反抗到哪里去? 面对谢玄是如此,面对桓济,也是如此。而桃叶呢,在这些人的棋局面前,她也不过是个牺牲品? 叶青皓眼睁睁地看着桃叶落到了司马道福手中,然后看到司马道福一手掐住桃叶,神情怔愣地向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桓济,”叶青皓冷笑,“你虽然没有把情敌扔向自己的老婆,但是你却为自己的老婆解决不该存在的情敌。你不觉得,你这个行为同样很傻吗?” 桓济眉毛扬了扬,气度渐渐恢复,从容地笑道:“如果她杀了桃叶,那你跟她还会再有可能吗?” 祝昊宇一愣。 桓济又道:“如果我杀了你,道福肯定不再理我。” 祝昊宇听得他这话,心里又是莫名地一酸。她没有想到这些,是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王献之,她终究是个不识情滋味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思考这些爱谁恨谁的情事。而桓济,他若不是用情至深,又怎么会想到这些,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这场闹剧里,却只有她祝昊宇是个无情人哪! 桓济继而笑道:“道福摆出这么大的架势来,最终也不过是要用这红楼竹坊和桃叶来逼你罢了。我干脆把桃叶送到她的手上,既卖她一个人情,又能叫你更恨她!最终,她还不是求不得?” 祝昊宇怔了怔,忽然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虽然用情至深,其情可怜,但你视她人性命如草芥,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小人罢了!” 桓济挨了骂,却不再愤怒。他已经大大地捞回了一把利息,自认为这时候该生气的是自己的情敌,而不是自己。他若是因为这么小小一句挑衅就大怒,岂不是显得他太没气度? “王公子,你若是无话可说,只能口不择言,本将军让你一招便是,左右……这些口舌之利都不过虚妄!” “桓将军想差了。”祝昊宇摇摇头,她受了这个大教训,心思却已是通透,“爱情是爱情,人情是人情,你卖再多的人情给道福,她也不会消了对我的心思,转而一心对你。便如我心中无她,那么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心中无你,你做了什么,她又怎会多看你一眼?” 桓济皱起眉头,仿佛思索。 ~~~~~~~~~~~~~~~ ps:对不住大家,离开那么久,忽忽几月,竟仿佛不知人间色彩。 工作太忙,然而解释太多,又似借口,不如不说。我只说,我回来了。一直,到把这个故事说完。(,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一回:口舌利 个时候的形势实在是糟糕,祝昊宇之所以不去面对司而是在这里与桓济大扯特扯,其实也是想说服桓济去救下桃叶。虽然桃叶本就是被桓济抓到司马道福身边的,但在祝昊宇看来,桓济这个头上绿帽子油光的男人显然比司马道福那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要好对付。 桓济沉默了片刻,却忽然笑道:“你不会多看她一眼?哼哼,这岂不是正好?王公子,我非常期待道福对付桃叶姑娘的手段,那肯定会让你的表情非常精彩!” 祝昊宇很想说我看不上的女人你却巴望着贴上去,你是捡破烂的吗? 但她终究说不出口,一是没有这样恶毒的口舌,更重要的却是不能太过激怒桓济。她总觉得桓济的情绪有问题,好像已经陷入了一个毫无道理的偏执当中。 “呵……”祝昊宇声调悠然,带点调侃望着桓济,“桓将军,不论男女,其实多半都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看你未必就是那般深情。而你又如何可以肯定,没有了桃叶我便一定会恨煞道福?你不觉得,你太想当然了吗?” 桓济听得这话一愣,明亮的孔明灯下,他的眼睛仿佛有些泛红,隐隐透着野兽一般的凶光。 “我很想当然?”他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蹦出。 祝昊宇受他这气势一慑,却不退反进,她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示弱! “桓将军,就算没有了桃叶,我也还是乌衣王家的公子,你也照样在不能得到道福的一心。像这样的事情,不论对谁都没有好处。想必你也知道,我自有~家表妹做未婚妻子,我与表妹青梅竹马,桃叶算什么?”祝昊宇笑得有些冰凉,“江左士人,多是自喻风流多情,煞风景的话,我不想多说,你自也知晓,一个小小的桃叶,又算什么?值得你我为她这般大费心思?” “不算什么?”桓济刚觉得祝昊宇这话有道理,忽然又反应过来,冷笑一声:“若真是不算什么,王公子你又何必在此与我多费口舌?” 祝昊宇淡淡一笑道:“即便不算什么。但这小姑娘相貌可爱。我对她对少也有些恩情。况且。便是不为她。单只为我自己想。我也是不便与郡主娘娘有太多牵扯地。”她不再直呼司马道福地名字。而是称其为郡主。也是觉得刺激桓济到这个程度足够了。该是撇清地时候。 桓济稍稍沉默。并没有接话。 祝昊宇继续道:“桓将军。你我同为当朝大族子弟。其实完全不必仇敌相对。我与你没有利益冲突。甚至从郡主娘娘地事情上来看。你我地目地都是一致地!将军你希望我远离新安郡主。在下本身。又何尝不希望呢?”祝昊宇不大好直说是你老婆缠着我在先。这些莫名其妙地纠缠都不关我地事。但他这意思也很明显了。 桓济能得到今天这样地地位。除了跟家世有关之外。他自己本身也绝不是脓包。说来。他也是被自己那个不安分地老婆给弄得有点偏激错乱了。但抛开司马道福地事。桓济精明起来。同样不可小觑。 祝昊宇这一说。却叫桓济忽就有些豁然开朗地感觉。 他心念转动。又岂能不知眼前情敌地话很是有道理?如果他们三个还总是处在他桓济追司马道福、司马道福追“王献之”、“王献之”逃跑无状地怪圈里。那么他桓济就永远也没有完整得到司马道福地那一天!而这个纠缠地结。说到底。还是得由“王献之”来解开。 “哈哈!”桓济蓦然一笑,神色大为缓和,“王公子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当然,要说他就此便对“王献之”消了怨恨,那不论是祝昊宇还是桓济本人都不会相信的。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大度到与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交好,就算那个人有千百个身不由己的理由,在男人地嫉妒与尊严面前,这些也通通都是纸灰草人,不值一提。 不过一码归一码,桓济忽然表现此大度,想必是免不了暗藏秋后算账的心思的。 祝昊宇见得他这样爽快,暗里自然警惕。不过现在不是与桓济分说恩怨的时候,她忙趁着势头,又再添一把火:“桓将军,宫中那位贵人就在船舱里吧,你不觉得尊夫人的此刻的状态若是被那位见到,会大有危险吗?只怕,便是连累到将军也是有的。” 一边说完,她心里忍不住又大大地叹了口气,那位王七爷麻烦着实不少,只是他躲了个干净倒好,却要她祝昊宇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来为他兜住这一连串的烂摊子。 这个,大约也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吧! 桓济先是一惊,接着眼中有不屑之色一闪而过。祝昊宇知道手握重兵地桓家并不把司马奕这个没用的皇帝放在眼里,但她有百万分地理由相信,谢玄既然设了这个局,引来了这个名义上的大boss,就绝不会没有后手。 祝昊宇心中对谢玄早恨得牙痒,能有给他招惹麻烦的机会是绝不会放过的,当下毫不客气道:“桓将军,你该不会不知道这天仙盛宴是由谁在幕后操纵的吧?那位谢公子弄出这么大地声势,结果引来了宫中那位,你当他是无意的?还是你觉得谢家那老少两位会察觉不到尊夫人摆出地阵势?想必……即便他们事先未有算计,此刻也少不了趁火打劫!” 桓济的神色渐渐又转向阴沉,他微侧着头,目光变幻,一时间,祝昊宇却无法再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 “哈哈!”桓济忽然大笑,改而携住祝昊宇地手,做亲近状道:“王兄却也是妙人,你我倒是不打不相识。说起来我桓家与你王家也是世交,几代渊源。你我原本便该交好。王兄弟,你嫂子胡闹,冒犯了你,做哥哥的让她向你道歉如何?” 祝昊宇心思电转,一边欣赏了桓济大话变脸地把戏,一边也是大笑:“好!你我几番误会,好叫今日才终于认了哥哥。不过嫂子本就是皇室贵女,又说长嫂母,她教训小弟,却怎么能说冒犯?左右这从今往后,小弟见着嫂子都侧身行礼,谨守礼法。如此一来,嫂子必也不会再怪罪于小弟了。” 祝昊宇这番与桓济虚与委蛇着,心里却着实有了浓重的吐啊吐啊的感觉了。就不知道这桓济心理素质怎么样,会不会也是表面上笑着,心里吐着? 再或者,桓济这厮究竟是脑壳短路才忽然变脸,还是脑壳忽然开窍,这会儿有了什么新的算计?(,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二回:各自心思 红楼绣坊众人聚众散布妖言,拒捕杀伤官兵,殊为叛死罪!” 桓济和祝昊宇才携手上前,还没靠近那混乱几步,司马道福忽然就一声高呼。她一手紧紧掐住桃叶的脖子,另一手挽着长剑,顾盼四方,威势惊人。 然而这个时候甲板上还站着的人实在没几个,那些官兵和绣坊的姑娘们多半都已倒下,只有红袖和水仙两人还在一边争辩,一边斗得不可开交。在这样寥寥的场景中,司马道福那一声喝却不得不显出格外的怪异来。无论司马道福有多威势惊人,这人都没了,她还能抓谁治罪? 当然,河两岸那些围场的骑兵虽然并未站到甲板上来,却也依然是司马道福威势背后的筹码。无论如何,这位新安郡主的威慑力都不容小觑。 桓济忽然长笑一声,面露温柔望住司马道福,朗声道:“夫人,可是家中寂寞,来接为夫来了?” 到这个时候,祝昊宇对桓济此人的脸皮厚度也不得不佩服到一定程度了。司马道福这样明显无视他,他却还能这样若无其事,温柔款款,也可见他这人不是极愚蠢就是极危险。很显然,桓济属后者。 司马道福神色复杂地望望祝昊宇,又望望桓济,终于淡淡道:“夫君,此乃烟花之地,不宜久留,待我押解了这些犯人,便与夫君回府如何?” 桓济笑吟吟道:“那是自然,夫人说得十分在理。”然而谁也没有看到,他眼睛深处的阴影。 祝昊宇倒是对司马道福有了几分改观,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一味地不可理喻。然而最可怕的,往往也正是这种既疯狂又不乏理智的人。 司马道福又道:“夫君且先上岸与千骑军会合如何?这红楼绣坊的余孽我倒是不好进去抓捕,就请夫君明日奏请圣上,再行清剿。”她当然是清楚,能在绣坊里受邀的人非富即贵,她要是真在这个时候冲进去了,那可真会把半个建康城的贵族都得罪个通透。 何况司马道福地虎符本来就是偷自桓济。她一个虚有爵位地郡主。怎么也可能拥有兵权。在这样地情况下。要不是桓济此刻就在她旁边。并且没有追究她偷虎符一事地话。她就是获个大罪也是可能地。 事实上。司马道福借着桓济地虎符拉起兵马围住红楼绣坊。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诞地事情。 自古以来。关乎兵权地就绝无小事。要不是东晋本来就是个狂诞开放地时代。要不是桓济对司马道福偏执成狂。就今日这一出。绝对够让司马道福永世不得翻身! 远远地。谢玄带着韩戴与他地五百精锐穿插进了河道左岸地人群之中。这五百甲兵俱着黑甲。且行走之间声息悄然。而司马道福点过来地兵力不足。一时之间。竟没有现这一群不之客。只是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身素淡民装。毫不起眼地芸香悄悄地往着谢玄地方向望了一眼。 谢玄如有所感。在这拥挤地人群之中。竟也一眼望了过去。 香目光之中有几分无奈与不安。谢玄眉头皱起。向身后地韩戴道:“看来我是高估了桓济地气魄。我本还以为他会就此解决了司马道福这个祸患呢。没想到他竟还变本加厉地纵容。” “将军?”韩戴憨得一如既往,满脸不解,显然是不明白谢玄为什么忽然冒出这句话。 谢玄摇摇头,似笑非笑:“兄弟,我不是说过,咱们要过来看一场好戏么?可惜这出好戏地两位主角都不怎么配合呢。你看那桓济,不但被自己老婆偷了虎符,还当众撞见了自己老婆带兵觊觎别的男人,这面子里子丢得够彻底吧?可是在这样地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不温不火,对司马道福全然纵容。你说,咱们究竟是该佩服这位桓将军呢?还是要狠狠地嘲笑他?” 韩戴厚厚的嘴唇大大张开,表情显得很不可思议:“将军,天底下真地有这样的男人么?” 谢玄大笑:“那里不就有一个么?” 韩戴伸手挠挠头,忍不住嘟囔:“那真地是男人么?要是我,我肯定先一刀把那个女人砍了,再砍了她的姘头!唔……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老婆呢,我老婆很好的,很好的……” 谢玄的表情之间也显得很是怪异:“说的是,这桓济真是男人么?唔……就算是的,他也是男人中的极品,哈哈!” 韩戴看谢玄仿佛很欢快的样子,于是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只是片刻之后,谢玄眉头又皱起:“只可惜,这桓济太极品了。他要是再多那么几分血性,就着这次司马道福犯了大错误的机会把她给解决了,不就省了我很多麻烦,子敬也可安全许多么?” 显然,谢玄算计司马道福去盗取虎符本是要推她出来做个引起大冲突的导火索的,只是桓济的反应出乎常人范畴,这一下,倒是让谢玄的许多布置都用之不上了。 谢玄当然不知道,桓济本来是准备爆的,可是祝昊宇的一些举动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桓济确实对司马道福难以割舍,二来他也是因为祝昊宇而察觉到了这次事件背后的阴谋味道。所以谢玄算错的,不止是桓济,更还有祝昊宇。也许谢玄眼中的“祝英台”不过是颗有趣些的棋子,但是他忽略了这颗棋子也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人,而人心一旦有异,变数往往就出来了。 “将军,既然好戏看不成了,那接下来要做什么?”韩戴又在憨憨傻傻地问。他一向来都是看着谢玄的指令去做动作,从来也不会自主判断什么。 谢玄抬手一摸下巴,嘴角又翘了起来:“别急,已经过了这么久,里边的人应该都反应过来了。桓济的好戏虽然看不成了,但说不定,还有另一出精彩的好戏等着我们看呢!兄弟,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韩戴恭恭敬敬地点起了大脑袋,虽然他还是有点迷糊,不过没关系,谢将军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很简单的。 “小姐,”更远处一些,书童打扮的小蓝瞪着眼睛踮着脚尖,正向着红楼绣坊的方向探头探脑,“好像打起来啦,可是又好像没起冲突呢。” 在她身旁,谢道一身士人装扮,清俊无双,微笑淡然:“小蓝,咱们只需找到顾公子,托他办件事,今夜的目的,也便达到了。” ~~~~~~~~~~~~ ps:再次感谢大家(,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三回:何惜九死 已渐深,半空中孔明灯的火光照亮了腻脂流香的秦淮,对整个建康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红楼竹坊宽大的甲板上,司马道福淡漠地向着身后一招手,便又有两个百人队的骑兵纷纷下马,步行奔了过来。 司马道福吩咐:“把躺着的人全带走,死伤的兵士都记好名,稍后上报给桓将军。”从头到尾,她只是手掐着桃叶,然后就不管不问,也没有半点要跟祝昊宇谈判的意思。 祝昊宇心里有点急了,她斜眼看向桓济。只见他淡淡地微笑着,仿佛单纯就是个看妻子处理内院家事的丈夫,而此刻一地的死伤和怪异的形势,在他眼中似乎全然不曾存在。 “难道桓济这家伙根本就不打算帮我救桃叶?”这是祝昊宇的第一想法,但是片刻之后,她又否定了,“不对,如果他准备食言的话,他刚才对我的示好就完全没有意义。”微微思索,祝昊宇决定静观其变。她更愿意相信桓济是看出什么来了,比如----这个王献之有问题! 这也是祝昊宇有意为之。她虽然早就与谢玄达成协议,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完全按照谢玄的剧本去走。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桓济怀疑什么,谢玄都怪不到祝昊宇的头上。何况祝昊宇已经隐隐恍然,谢玄一定要她来假扮王献之,为的也只是今夜这一出。至于他早先说的条件,以及让她代替王献之出仕之类的话,只怕都不过是隐藏他真是目的的借口。 想当然,无论是谁在得知自己的前方有个凶险大坑的前提下,都不会轻易就往前踏进去的,那么谢玄之前所布置的种种借口,也就可以理解了。 说来话长,其实祝昊宇思索之间也不过是一瞬。就在这一瞬之后,原本与红袖纠缠不休地水仙蓦然一声凄厉长啸,恶狠狠道:“红袖,你一定要害的我们众多姐妹落入桓家贼子之手吗?” 红袖手中原本挥舞自如的软件稍一滞涩,然而她的回答依然冷漠:“水仙,你有这个时间误会我,怎么不去想办法救姐妹们?” 水仙手中的锦带如毒蛇般缠绕过去,她仰天大喝:“聂红袖,两年以前,大姐在江边救你于命危,收你于流离;两年以来,大姐视你如手足,众姐妹待你如亲人,这些我全然不说。从今往后,聂红袖,你我便如此索,恩断义绝!” 寒光一闪。水仙话音刚落之间。猛见她张嘴喷出一道细小地异物。倏然落在她锦带前端。紧接着竟是一道仿佛断金裂帛之声。她那锦带长索猛然绷断。断裂地前端就如利剑般向着红袖胸口电射而去! 祝昊宇身边地桓济猛然间也将视线转过去。低呼一声:“魔刹解体**!” 魔刹解体**。这是一个很恶俗地名字。但它地效果却绝对不恶俗。 红袖口中鲜血沁出。她人却已在这一瞬间借力倒退。恍惚间便如鬼魅。刹那到了祝昊宇身后。 这个结果是众人怎么也没预料到地。因为当场中人影乍分。打斗稍停后。众人才现。红袖已经挟持到了祝昊宇。并且退到了船舱门口。而直到这个时候。桓济欲待救人地那一抓才刚探出。祝昊宇也才刚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居然被水仙美人劫持了! “好度!不愧是魔刹解体**!”桓济脸色阴沉。感觉好像当众被打了一巴掌。他一向自负武艺。没想到这一时疏漏。竟然被一个女子在身边劫了人去。 祝昊宇看桓济的表情,心里的怪异感觉却更浓了。这桓济还真够滑稽的,难道他确实是想保护“王献之”这个给他戴绿帽子地人?就算,就算是桓济早先被祝昊宇的说辞说动了,实实在在地打算暂时合作,他能做到这一步,也百万分之不同于正常男人---- 也是这一刻,司马道福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贱人!放下他!” 桓济眉头一皱。 司马道福全然不觉,她一直站立着未动,此刻却忍不住向船舱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站住,声音仍然冷厉:“水仙,你敢乱来?” 水仙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原本美丽妖娆的面孔已渐渐变得失了颜色,但她却忽然笑了,用温柔的语调说狠厉地话:“司马道福,带上你的人,立刻,退走。或者,他死!”她说着话,五指抓在祝昊宇咽喉,渐渐用力。 祝昊宇地脸色被憋得有点苍白,然而她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担忧,反而仍在思考:“皇帝和许多贵族都在船舱里,红楼绣坊绝不会只有这么点人,可是外面闹出这么大地动静,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这是谢玄事先的算计,还是变数?” 在祝昊宇看来,不论从里面出来谁,事情都会再得到转机,而即便里面地人并不出来,司马道福也觉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子敬”被杀死。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司马道福的反应一如所有人的猜测,她先吩咐让甲板上的官兵全数退到身后河岸,然后道:“水仙,你将子敬交还我,我便立即退兵。” 水仙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说着话,她的手劲又加重了一些,祝昊宇的脸色顿时更为难看。 司马道福心中一急,忙道:“你先住手!” 水仙的头高高昂起,轻蔑地看向司马道福,仿佛在嘲笑她又说了天大的蠢话。 司马道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水仙,你怎么保证我退兵以后你不会伤害子敬?” 水仙一字一顿:“你没有选择!” 司马道福面露犹豫,仿佛正在挣扎思考。 水仙轻飘飘地加上几句:“郡主娘娘,这位王公子总归是乌衣王家的七爷,他这样的人物,本来水仙是怎么也得罪不起的,若非你今日逼人太甚,水仙也不会敢伤害这位爷。你若是立即退兵,水仙自然会放了王公子。你若不能决断,那水仙……”她说着,声音猛又一厉:“水仙也不过是与诸位贵人拼个同归于尽!” 天幕阴沉,而这一片灯火通明,强烈的明暗对比下,水仙唇角殷红的鲜血竟仿佛勾起了九幽黄泉的一丝凄厉暮气。 司马道福脸色阴沉,终于一咬牙,就要答应! 然而桓济不是泥塑木人,他的眼睛猛地望向司马道福身后河岸上的一个银甲小将,无声地张嘴,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四回:诸零落 隆轰隆的声音仿佛从船舱里传来,谢玄远远地站在江着竹坊甲板上的争执,脸色忽然大变,惊道:“糟糕!情形不对!” 他身边的韩戴握枪的手一紧:“将军?” 谢玄眉头皱起,仿佛苦思,少顷,他恍然,又大怒:“是桓温那老贼!怪不得,我就说他最近的行为怎么有点奇怪,原来这厮反将了我一军!看来他是想将计就计,将司马奕解决掉再推到我头上了!韩戴,你带卫兵疏散人群,我去救人!” 韩戴庄重的应诺,他最大的好处也在这里,从不多问,但也总是以最认真态度完成谢玄的每一个指令。 谢玄飞身而起,他黑色的身影在这个灯火明亮的夜空中仿佛就是一只矫健的黑鹰。甲板上的人齐齐警觉,桓济在刹那抬头,紧紧盯住他!然而谢玄轻功非常,快逾闪电。就在桓济眨眼之间,他已经抽出长剑,身体倒向下窜,直刺船舱舱顶! 他的目标,是船舱里的人,而被水仙挟持在手里的祝昊宇,他看都没看一眼。 祝昊宇也没有注意到谢玄,她已经被水仙掐得不能呼吸,眼前开始闪现一些奇怪而朦胧的光晕。她不知道人之将死会看见什么,她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如果当真死亡,还会不会再次穿越。她只是恍恍惚惚间,有了这样的念头:“原来我在这个东晋,没有牵挂……”因为她谁也没想起。 所以,祝昊宇当然也听不到司马道福的怒喝了。 “桓鲁齐,你干什么?回来!”司马道福看着忽然从自己身后窜向水仙地那个银甲小将,心里又怒又急,“桓鲁齐,我命令你回来!” 然而司马道福地虎符终究是盗自桓济,桓鲁齐也是桓家的人,此刻桓济已经暗中下令,桓鲁齐又怎么会听从司马道福的命令呢? 司马道福本身地武功并不怎么样。她根本追不上桓鲁齐地度。只是眼看着他扬起手上地刀。离水仙不过尺许了----这个距离。对高手而言。也不过是眨眼可至。 “水仙。你别伤害子敬。我们退走!我这就退走!”司马道福生怕桓鲁齐地举动激怒水仙。到时候她真地来个同归于尽。慌得连声音都在颤抖。然而她地声音已经没人在听。桓济在观察谢玄。水仙面对忽来地攻击。第一反应就是就是将祝昊宇换到身前挡刀! 司马道福瞪大了眼睛。只觉天地都要在眼前塌陷!她全身冷瑟瑟地僵住了。右手剑掉落在地。左手上原本被她抓住地桃叶也随着她地松手而滑落摔倒。而这些。她都浑然不觉。 刹那生灭。红尘如纸。生命其实就是这么脆弱。 这一刻。桃叶比司马道福幸福。至少她早被桓济制住了穴道。昏迷得看不见这一切。 然而祝昊宇在极度地危险之下。本来因为缺氧而朦胧地神智忽然又清醒了一点。她地脑中温温淡淡地生起一个念头:“我没有束手待毙地习惯。” 所以就在水仙将祝昊宇从身侧提到身前地那一刻,就在水仙对她的压制忽然稍松的那一刻,她的手肘猛就曲起,狠狠往身后水仙的胸口击去! 正中膻中穴! 不得不说,祝昊宇的运气非常好。水仙本来用了“魔刹解体”这种摧残自身以换取短时间内实力突升地法,身体正处在极限虚弱期,而桓鲁齐一刀砍来,水仙为了反击,一边移动祝昊宇,一边又强提了功力,这个时候,膻中穴正是她的最大弱点。 祝昊宇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她这一下恰巧撞在水仙地膻中穴上,顿时就将她用来支撑身体的最后一口真气打散! 水仙全身一软,掐着祝昊宇地手顿松,整个人,连着祝昊宇,一起跌破舱门,猛地向着船舱里倒去。 这一跌,两人正好让过了桓鲁齐的刀,但水仙也彻底做了祝昊宇地垫背。 祝昊宇危机时刻忽然特别灵敏,刚一倒地,翻个身就往旁边滚开,隐约还听到舱外的桓 :“鲁齐,别追了!回来,我们走!” 下一刻,祝昊宇抬眼向舱内瞧去,顿时就明白了桓济为什么放过这次趁乱杀人的机会。 “原来桓济是个带种的,还算男人……”这个古怪的念头止也止不住地从祝昊宇脑子里窜了出来,不得不说,桓济先前对待司马道福的那些“极品”表现对祝昊宇实在冲击够深,以至于,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她居然还有闲心来想这些有的没的。 只见船舱正厅之中已是一片混乱,许多人脸色青黑的倒在地上,仿佛是中毒而亡,一些人在厅中互相打斗,人人自顾不暇。祝昊宇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有其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护着一个略微福的男子在跟几个蓝衣人颤抖,看模样,黑衣的是谢玄。 看似没人理会祝昊宇,看似她暂时是安全的。但祝昊宇不是瞎子,她一眼就看到地上到处散落的一包包黑色的东西,再结合那浓烈的硫味,几乎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那是何种危险物品了。 “该死的穿越众!”祝昊宇几乎是咬牙切齿,“唐朝才出现的东西,居然剽窃到现在就有!”更可怕的是,船舱里到处点着油灯,任何一盏掉落下来,碰到那些火药,都将是一张恐怖的灾难。 大口地呼吸空气,用力爬起来,祝昊宇转身就往舱门外逃去。虽然这个东晋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但生命本身就是人生最重要的意义,她不会放过一丝生的希望! “希望那些上演全武行的家伙注意着点,毕竟这也关乎着他们自己的小命。” 祝昊宇前脚刚出舱门,但下一秒她就现她的希望落空了。 空气中猛烈的噼啪声轰隆声骤然响起,紧接着祝昊宇只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她的身体还没来得及被爆炸抛出,她的耳朵就在一连串的恐怖声浪中几乎失聪。 不知怎么,祝昊宇又想到了还在船舱中的谢玄,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如果他真的也是穿越者,那今天我和他这两个穿越者一起死了,是不是说明这个时代本就排斥我们这些时空裂缝里的人?可惜,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跟他同死,真是一种悲哀……” 秦淮的上空,孔明灯开始剧烈摇晃,沿河两岸的人毫无心理准备的瞪大了眼睛,看到了他们生命中最绚烂、最华丽、也最凄美的一场烟花! 人声鼎沸,建康何其繁华,秦淮波光,夜的涟漪里又掩藏了多少秘密,多少故事。这条流尽金粉的河流,或许沉默,或许喧嚣,然而繁华落幕,也终究不过是一代一代,寂寥的更迭。 更远的人群之中,小蓝捂着嘴,满脸带着担忧、怜悯、焦虑,低声惊呼:“小姐,大船爆炸了!” 谢道出神地望着那一片火光,瞳孔里倒映出的颜色是无法言说的深沉悲哀。她低叹:“谢玄,你错了,你当初就不该将火药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小蓝紧张地抓住了身旁谢道的手臂,甚至不觉自己逾矩,她声音颤抖:“小姐,玄少爷好像也……在船舱里,他、他会不会有事?” “不会。”谢道的声音淡而肯定,“以他的功夫,我不担心他。我担心……那些将因他而死的人。”她终又叹息一声。 小蓝轻轻松一口气,复又紧张起来:“小姐,我们央了顾公子去救祝小姐,他……他会不会有事?” 谢道沉默片刻,竟然带上了淡淡微笑,笑容里有一丝掩藏得极好的温柔:“不会,我更相信他。” ~~~~~~~~~~~~~~~ ~~~~~~~~~ ps:(*^_*)推荐一本主站的新》,文字清爽,不温不火。可以肯定没有种马后宫,yy合理。那支可以画虚成实的笔,有点意思。(,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五:何时忘却营营 色纱帐,青黄竹床,阳光微煦,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 祝昊宇仿佛正从一场看不到缘由的噩梦中惊醒,醒来只觉胸闷难当,浑身疼痛。恍恍惚惚间,盯着纱帐的线脚纹路呆看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一缕孤魂漂泊在东晋,找不到归去的路。 想起自来这个时代的过往点滴,她心里着实索然。本是七尺男儿,却不得不魂寄女儿之身,本以为可以走一道求学、回乡、田园的古代修身之旅,却终究身不由己,卷入朝堂里外的那一局死棋之中。都说魏晋名士,洒脱狂诞,尽是真性情,只可惜,她祝某人运道不佳,碰到的不是像谢玄桓济那样阴险的恐怖分子,就是如梁山伯司马道福般痴狂得成魔的极端人士。 有道是何时忘却营营,当年东坡之慨,免不了又要被祝昊宇在古远的东晋再念叨一次了。 “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祝昊宇侧身喃喃,一时怅然。 由此可见,在那场大爆炸中捡回一条小命,倒不知是福是祸了。总之,是无趣得很。 撑着疼痛的身体,辗转了好一会,祝昊宇终于躺不住,干脆鼓起力气,扶着床沿颤颤地起了身。绣床上依旧余些老绣的清香,不温不火地飘着,倒是让她在起身下床后心神稍定。也不知晓救命恩人是哪个,倒是将她的外衣全脱了,而此刻在她身上的白色中衣也似是新换的。除去这些,她一头束起的长也尽数散落,好似瀑布一般直垂到了臀部以下,看来此处主人应该已经知晓她是女子。 祝昊宇唯一肯定是,她已经不在王家----这至少,也算是个好消息。 小屋的摆设极简单,看也是绣屋,除床之外,只有一几,一筵席。几在窗边,阳光从半撑开的绣窗口透入,照在绣几上的一株瓶插木~花上,照得那白色花瓣仿佛透着莹光,如画一般。 这入目景象终于又让祝昊宇心情放松了些,看来这屋子似乎是建在山野之中。这般远离喧嚣,独赏清静,有晨光,有山风,真是人生至乐之处。 祝昊宇强忍住一身地疼痛。小心挪着步子走到门边。推开半掩地门。 一股微微湿润地清新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山岚如碧。山花正俏。山溪叮咚。祝昊宇眼前大亮。顿感身心俱爽。 眼前远望是一道有些朦胧。仿佛入云地山峰。近看便是一处摸约百来平米地小土院。一道~篱围住了院子。白色地木槿花开得正是清雅灿烂。 院子一角有个鸡舍。十来只鸡正悠闲自在地在鸡舍边踱着步子。偶尔还有母鸡咯咯地叫两声。恍惚间颇有几分世间逍遥地姿态。祝昊宇看得心神宁静。她前世在老家农村地时候倒是帮着母亲养过些鸡。但今世见到活生生地鸡可是头一遭。一时只觉又怀念又有趣。顽心上来。捏着鼻子就是老长一声:“咯----” 叫声几起几伏。高低有致。竟然极似公鸡打鸣。当即就把原本悠闲踱着步子地小母鸡小公鸡们吓得扑开翅膀。满院子乱窜。 祝昊宇哈哈大笑:“天亮啦!该朝食了!公鸡母鸡们。不早起可就没虫吃喽!”笑声只如珠玉相击。似有风铃乱摆。清亮无拘。一时叫她心怀大畅。 篱笆外传来一道仿佛山间溪流的悠闲声音:“山居寂寥,今日倒是多了只会说话的打鸣公鸡。莫不是有狐鬼之怪谈,倒叫我这山人终于撞了回妖仙?” 祝昊宇微一愣,一边缓步往篱笆外走,看是何人说话,一边高声回道:“妖仙之说,只待有缘,先生建此山居,莫非是想做那有缘人?”她心里已经猜到这出声的男子必是此间主人,看他说话随意有趣,也随口调侃。 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早有了几分好感和期待。 篱笆外十几步远处,那山溪般地声音不急不缓:“妖仙俱是山中精灵所化,某不敢直言求见,怕一身凡俗之气惊了精灵的灵气。是以只能结庐在此,望能日夜呼吸山风花露,洗涤心中尘垢,也好多几分得见妖仙的缘分。”声如清溪拍石,竟是诚诚恳恳,既无世人对妖仙的排斥惧怕,也无黄口胡言的轻狂玩笑。听起来,似是有几分痴意,又还有几分实实在在的神往。 祝昊宇顿时肯定,这人不是玩笑,而是当真想见妖仙。虽然祝昊宇本身是不信鬼神的,但古人信不信,她可管不着,只是对这山居的主人又多了几分好奇。只觉得他这痴也痴得随性可爱,竟是有了几分真名士地风范。 万松书院士子云集,京华冠盖满地,却无一人有此间真洒脱了。 祝昊宇本也是个心思重,洒脱不得的人,而越是如此,她才越对这山人心生神往。也许,正是因为未见其面先闻其声,所以才有了这样充满想象的好感,也许,只是在她推开院门的一 她就被这一院子的淳朴鲜活卸下了心中重重枷锁。 所以,看山是秀,看花是俏,看人……也是好地。 说起来,倒也有几分喜怒随心的味道。 只可惜身上实在是疼痛,祝昊宇十分怀,自己是不是没受外伤却受了满身内伤。好在这篱笆地矮墙推起来并不费力,祝昊宇走出小院后,就看到眼前是一道斜斜的下坡小路,十几步外,山势又是一平,那右向斜上去一道弯弯曲曲地小溪,溪边正坐着一个人挑着杆长竹鱼丝在垂钓。 从祝昊宇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随意坐在地上,一个背影,一扇从腿上直搭到地上地大袖,衫作青色,而那随意散落在背后的青丝直垂过腰。这虽不是散弄扁舟,但散垂钓,也别有意趣。 祝昊宇为着自己这几乎就要散架的身子骨着想,也不敢从小坡下去,干脆就靠着木~花的篱笆席地坐下,随手扯一根青草在手上,跟那人闲聊。 “老兄,那你欲待见那山中妖仙,却又在这溪边垂钓,若是钓了鱼上来,岂不是杀伤山中精灵,惹怒了妖仙?” 钓鱼者依旧坐得稳稳,大笑道:“岂不闻钓胜于鱼?” 祝昊宇点头道:“也是,似你我这般高声乱语,即便溪中有鱼,只怕也全数吓跑了。看你今日,也是钓不上鱼的,只能享受些垂钓的乐趣罢了。” 钓鱼者的身体微微侧了一下,摇头道:“这却是你想岔了,平日里某一人在此,无人同我高声说话,某却不会怜惜这山中笨鱼地性命。” 祝昊宇想了一想,也是好笑:“果然是笨鱼,既要吃那饵,那么上了勾,又能怪谁?先生原来不是吃素的!”说着这话,祝昊宇七分闲适之中又生起了三分紧惕。这人既然不是吃素的,那么无条件相信陌生人也是她祝某人的作风。即便这人应是她地救命恩人,但感激可以,帮人数钱倒是不必了。 然而如此晨光,如此山风,祝昊宇终究是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她轻轻扯断手中的草_,暗叹一声,还是将背倚到木槿篱笆上,又悄悄地放松了身体。 钓鱼者更是纵声大笑:“即便山中精灵,那也是猛虎吃鹿,鹿又食草,草既吃肥。而那水中,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子吃虫,可无一是吃素地。我既为人,万物灵长,百般能吃,又何苦吃素?我如怜惜这河中小鱼的性命,又哪里有那许多虾子给这鱼吃?” 祝昊宇一时有些无言,这大鱼吃小鱼一说,可不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她今天居然被一个古人给教育了一顿朴素主义的“进化论”,以后可再也不敢认为“进化论”就是达尔文的专利。看咱们中国的老祖宗多么牛掰,就连生物链都思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比释迦牟尼那个割肉喂鹰的印度包子聪明多了。 想到这里,祝昊宇又忍不住想逗一逗他道:“那佛祖割肉喂鹰,可是愚蠢?” “不然。”垂钓者忽然一叹:“昔日乔达摩王子徒沙漠,遇有一老鹰追杀一白鸽。王子欲救白鸽,然老鹰言,我以此鸽为食,你若救它,我即饿死,你自以为慈悲,怎地却要为它而杀我?王子无法,只能割肉喂鹰,方能两边救下,两全其美。此虽是个例,虽一人之力无能改变天下烘炉之势,但其有舍身为天下之心,我辈不及也。” 祝昊宇兴致上来,反驳他道:“故事未完,后续之事,你怎么不说?可知那老鹰犹不知足,又向乔达摩道,你以己身之肉而易鸽与我,若是重量不足,我岂能依?乔达摩只能置一杆称,以鸽子之重为准,边割肉以称足分量。只是老鹰贪得无厌,乔达摩终究割尽全身之肉,及至身死也未能称足老鹰所需分量。如此,还不愚蠢?” 垂钓沉默片刻,竟然笑道:“你也是痴人,这后面一段,却纯粹是寓言故事了,哪里能信。想那乔达摩若当真就此身死,又哪还能有这故事传出?说到底,其普度天下之心可嘉,而割肉身死之说,却有愚民之嫌,不足取,不足取。” 祝昊宇听得这话,差点就一口气没上来。想她惯来雄辩,思想也不能说不开明,可是,刚才……她竟被这古人给鄙视迂腐了? 她是……被愚民的那个? ~~~~~~~~~~~~~~~~~~~~~~~ ps:小祝,墨墨对不起你,其实俺最想的也是这山间田园滴生活,只可惜,墨墨带你走岔道袅…… 小祝哭~~~~~~~~ 墨:可怜地孩子,不是妈不亲你,就是……就是稍稍给你点障碍,那个啥……山风会有滴,山花也会有滴,终有一天,你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养鸡场,放心,放心……(,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六回:长恨此身非我有 风清幽,却不寂寥,祝昊宇嗅着淡淡的木槿花气息,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一时倒真有忘却营营之感。 祝昊宇不再纠结于佛祖究竟是蠢还是聪明,只是深吸一口气,叹道:“有如此好山好水,直当得逍遥度日,你我讨论乔达摩那个老和尚做什么?却也是更痴。” 垂钓者哈哈大笑:“敢说乔达摩是老和尚的,祝姑娘你是头一个,待顾某钓上一条肥鱼,招待你也不冤!” 祝昊宇心中一惊,看这人终于泄露姓氏,当即扬声问道:“那么姓顾的老兄,想必你已知晓我的身份,看你是否也报上名号,礼尚往来一番?” “顾某名恺之,字长康。”垂钓者缓缓回答,祝昊宇细细听得,心中竟仿佛有烈酒渐温,激荡起来。 顾恺之! 居然是顾恺之! 这是一个多么惊艳的名字,东晋顾恺之,时人称三绝,“才绝,画绝,痴绝”,若论少年成名,流芳千古,无一瑕迹,在整个东晋,除了顾恺之,又还有谁人?谢安不能比,王羲之王献之同样不能比,顾恺之是最不同的那一个,因为他不需要权谋,也没有世家负累,他是全然独我的顾恺之! 在红楼竹坊初见时,祝昊宇就觉得这个少年姿态清癯,遗世独立,不若常人。待桃叶说到他以维摩诘像的点睛一笔募得百万钱时,祝昊宇更是觉得这人便如传奇,令人神往。却没想到,那一场爆炸之中,最后救于水火的,竟然就是这个顾恺之! 因为心中神思复杂,祝昊宇久久无语,顾恺之也没再出声。一时虫鸣山幽,四下又清静起来。 “好!”良久之后。猛听得顾恺之一声大喝。 祝昊宇探身向下看去。只见顾恺之甩动钓竿。好大一条肥鱼被他从山溪中扯出。那钓竿高高扬起。只见那尾接近尺长地肥鱼还在活蹦乱跳。扭动不休。 “好鱼!”祝昊宇也欢声称赞。“看来今日口福不错。顾兄。就不知你手艺如何?” 顾恺之收过钓竿。提起肥鱼。大笑道:“好你个祝英台。你一个姑娘家。反倒来问我厨艺如何。你脸皮厚不厚?” 祝昊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浅笑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不擅长厨艺。又有什么好稀奇?难道还要我为了面子不懂装懂不成?” “洒脱无惧。才能胸中丘壑自成。祝姑娘不着于相。正是要如此境界。”顾恺之左手钓竿。右手提鱼。转身走上坡道小路。往山居小院而来。祝昊宇目光斜向下去。这才看到他地正面样貌。 这山间晨光之下的顾恺之与那夜灯火之下又有不同,虽是同样地五官,同样的身量,同一个人。而晨光下地顾恺之青衫大袖,长披散,那腰间一根黑色的丝绦松松垮垮地系住了他开斜襟的长衫,领口之上,偏又袒露出半截胸膛,比之那夜的寂然孤傲,他今日却多了几分随意不羁。 仔细论起长相,顾恺之其实是不如谢玄的,不过他地俊秀之上比谢玄更多了些洒脱和英气,那仿佛山间翠竹,挥洒随意又桀骜兀立的模样仿佛可以冲破一切世俗,让人无法忽视。 顾恺之施施然地跨步走过小坡,来到木槿花围成的篱笆前。他见祝昊宇一身中衣,随意地坐在地上,当即也愣了愣,然后失笑道:“祝姑娘,顾某可没有虐待客人地习惯,你怎么也不披件外衫,就这么坐在泥地上?” 祝昊宇的前世是做什么的?那可是商人,要说到脸皮厚 说可比城墙,总之也绝对不薄。她懒洋洋地一笑道是夏日里天气热么?这中衣已经将人裹得够严实,我还披了外衫给谁看?我看顾兄你,也不像是在意那一件外衫之人。至于我靠篱而坐,顾兄,你可莫要怪我靠坏了这些木~花才好。” “我怕你着凉哪。”顾恺之摇摇头,笑着推开篱笆,走进了院子,“你既然喜欢坐着,那便坐着就是,待我将鱼煮熟了,再来叫你。” 顾恺之的背影已经隐没在那几间山居之中,祝昊宇抬手轻轻从身后摘了朵白中透着抹轻粉木槿花,低低一叹,心中其实很是温暖。有的人一世相交,也是貌合神离,有的人相识顷刻,便可似多年老友。而顾恺之,此刻竟给她倾盖如故的感觉,这自她穿越以来,绝对是独一个。 想了想,祝昊宇又扬声叫道:“顾恺之,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少顷,顾恺之的声音从里屋响起:“你很无聊吗?可是要我陪你说话?” “山花草木虽好,奈何难以对答。顾恺之,我不无聊,只是觉得你比较有趣。”祝昊宇笑了笑,心中忽然一动,“顾兄,我本名祝昊宇,昊阳之昊,宇宙之宇,你可以直接叫我昊宇。” 顾恺之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地惊讶:“昊宇?祝姑娘,宇宙昊阳,这名字却是阳刚之气甚重,不大合你女儿之相啊?” “乾坤易数,也可颠倒,谁规定了女子不可名为昊宇?”祝昊宇微微苦笑,只是这笑容顾恺之看不到,“顾兄,我将儿时名号告知于你,可不是要等你来批驳不合的。” “倒是我着相了。”顾恺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声里竟有些羞涩,“昊宇,这是个好名字。” 祝昊宇有些呆愣,穿越千年,这是她听到地第一声“昊宇”。 这个时候,她可以不必背负祝英台的身份,这个时候,她可以只是祝昊宇,如此而言。 “若是……”她在心中低语,“若是能还我男儿身,那就更好了。” 那边地顾恺之久不见祝昊宇回话,竟又有些紧张的问:“昊宇,你地名字很好,你怎么……不说话?” 这回轮到祝昊宇失笑了,她忽然想起,顾恺之再怎么洒脱不羁,也终归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这在现代,可还是个混在大学里风花雪月的年纪呢。顾恺之的心中还没褪去少年的柔软,他这么一问,倒显出几分赤子的淳朴来了。 “多谢顾兄称赞我名字。”祝昊宇声带笑意,“你煮鱼之时,可要专心。” 顾恺之道:“无妨,可以闲聊。” 祝昊宇随意接话,两人果然闲聊起来。一直是过了十来分钟之后,祝昊宇才忽然问道:“顾兄,你既然知道我是祝英台,而非王献之,那可是有人请你来救我?” “不错。”顾恺之答得随意,“我也算是谢丞相门生,道蕴师妹请我救你,此外,她还有话要我向你转述。” 祝昊宇心中有些涩,谢安门生,原来顾恺之也并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顾兄请说吧。” “道蕴说,祝姑娘玉骨冰心,本是无辜之人。谢玄欲念深重,枉做坏人,你可不必理会。既然红楼竹坊已化飞灰,那么祝英台此人,便当自那夜而去,岂不正好?” 祝昊宇听得一愣,不知是惊是喜,一时沉默下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七回:探因由来去 之又道:“道蕴还说,祝家庄就算没了祝英台,。况且祝家庄原本便是富贵无双,如若致仕,徒遭人忌,万望祝姑娘三思。至于梁公子,他亦是无辜之人,道蕴也自当照拂一二。” 祝昊宇双目微阖,默然良久,终是一叹。 “谢姑娘……她比我看得,透彻太多。”祝昊宇本来也不是笨蛋,她只是对这个陌生的朝代无所适从,才被谢玄牵住了鼻子走。其实她早该想到,所谓祝家着人出仕,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谢玄都说祝家庄富可敌国,在这种情况下,祝家人若不避嫌,却还跑到朝堂上去,那能讨得什么好果子吃?东晋朝廷本来对地方豪强的掌控力并不够强,祝家人只要偏安于上虞玉水,自然能安稳自在做个土地主,没人能管得到他们。 而一旦进入朝堂之中,不说如今王谢与桓温斗争日益激烈,就是司马奕这个皇帝,位置也并不安稳。到时候,祝家该选择站到哪一队?其实如今朝廷的局势很是微妙,祝家无论站到哪一队都只有当炮灰的分,而最明智的选择,只有置身事外。 祝昊宇当初是看不清楚形势,才会想要祝家到朝堂上来分一杯羹的,可实际上,东晋这个小朝廷,有司马家、王谢两家和桓家霸占在先,又哪里还容得下别人来分羹? 更何况北朝十六国早已蠢蠢欲动,苻坚南攻~水也就在近几年,到时候战乱一起,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那些归附朝廷的士商之族。而谢玄和桓温,他们有兵马在手,又何惧战争? 祝昊宇甚至可以预见,假如祝家果真有人出仕,到战争拉开之时,祝家庄又会被强拉着为战争而输出多少壮丁和粮草----如果不能置身事外,那肯定是场足以灭族的灾难! “好个谢玄!”祝昊宇低声轻喝,她一手捏紧,那朵粉白轻红的木~花已在这一捏中残落破败,“我还是低估了你地阴险狡诈,谢玄……” 到这一刻,祝昊宇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谢玄要将王献之的双胞胎姐姐调换成祝英台了。原来这个局,早在十七年前就是设好了的。 想必谢玄早已觊~祝家庄地财富。并且也早已预见到。若要打压桓家。司马道福和王献之会是其中地关键人物。 有史记载。司马道福痴恋王献之。而桓济娶司马道福为妻。为地却是她地父亲会稽王司马昱。在当朝地皇室子弟之中。司马昱是最好控制地。桓家控制了司马道福。也就等于间接控制了司马昱。桓家欲废掉司马奕。另立司马昱做傀儡皇帝。这个事情。谢玄既然知道。当然不会愿意让他们得逞。 而谢玄既要保护王献之。又要拉祝家庄下水。在这种情况下。骗得祝九妹甘愿假扮王献之。岂不正是个一箭三雕地连环毒计? 再换个角度去想。谢玄当初要求娶“祝英台”为妻。为地不也正是祝家庄地“敌国财富”吗?亏得他故布了重重迷阵。将祝昊宇地思维尽数引向误区。将她一步步引得入瓮。原来其用心。竟是如此之深! 若不是那一场预料之外地爆炸。若不是顾恺之中途救走了祝昊宇。若不是桓温也另有应对计策。只怕谢玄那夜在红楼绣坊演地那一出。已经可以整垮桓家。顺便收得祝家入囊中了! 怪不得当初在书院地时候。管愁城那样再三警告祝昊宇。让她不要中了谢玄地计。去假扮王献之。趟入朝堂争斗地浑水当中。 祝昊宇怔怔地坐着,耳边又仿佛响起了管愁城当初的话:“况且谢玄此人,哼哼……说他吃人不吐骨头也不为过,他一肚子的鬼主意,你若与他牵扯得太深了,只怕还不知道要遭上什么罪!” 当时祝昊宇的回答是:“山伯想要为官。” 就是这么简单地理由!就是怀着这么简单的一份对祝英台的愧疚,祝昊宇一意将梁山伯放在最前面,然后简简单单地就受了谢玄地威胁,果然是自请入瓮,傻得不能再傻。 当时管愁城还说:“只是我不希望你去寻找那个谜底,这些事情,知晓这些已是足够,你往后离王家远些便是。” 如今祝昊宇自己想通了,谜底揭开,一切却是如此讽刺! 这个局中,也许桓济宠爱忍让司马道福只是为了司马昱,也许桓温放任红楼绣坊展只是为了将计就计,也许谢玄以保护王献之为名只是为了引出“祝英台”,而其中真正的痴人,又是谁? 是司马道福那个只知情爱地傻女人?还是~道茂那个天真地相信一切的傻姑娘?或许还有身份尴尬,想说却不能说地管愁城,还有什么都不知道,却做了一颗关键棋子的梁书呆?至于祝昊宇,即便她已不是祝英台,即便她对梁山伯无情只有愧, 究也还是傻得受人威胁,卖了自己还几乎就顺带着庄! 祝昊宇的右手又开始带起了止不住的轻颤,她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样深刻地感觉到谢玄的可怕,也从没有如这一刻感觉到如此深沉的愤怒!她自以为在现代也算是功成名就脸厚心黑,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若真论脸厚心黑,她比之谢玄,又差之何以千里? 所谓“吃人不吐骨头”,谢玄才真是将这一句话演绎到淋漓尽致的人物吧! 一场思量,这细细剖析下来,祝昊宇竟是忍不住满身冷汗。 那么谢道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呢?她请顾恺之转告的这几句话,分明就有点醒祝昊宇之意,她是单纯的善良,还是另有考量? 虽然从未见过谢道,虽然明知道人性的复杂,但这这一刻,祝昊宇还是宁愿相信那个女子是剔透冰洁的。那个会喻雪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女子,那个东晋一代最为传奇的女子,又叫人怎么忍心以恶意去揣度她? 祝昊宇心念转动,也已经忍不住恶意地想:“或许谢玄本来也只是个单纯的武将,大大的好人呢。只是他被某个腹黑的现代人给穿越附身了,这才变得比蛇蝎还黑。祝愿这位黑心肝的穿越前辈,早晚被自己的剧毒反噬!” “昊宇!”里间忽又传出了顾恺之的声音,“鱼煮好了,你还不来吃?” 祝昊宇放下心事,轻轻一嗅,就只闻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诱人的鲜香之味,她小心地站起身,忍住身上疼痛缓缓推开篱笆院门走向最右边的那边竹屋,心中有了些期待之意。香味是从那间绣屋里传出,看样子顾恺之是将那间屋子当的厨房。 而光凭这香味,就显出了顾恺之的厨艺很不一般。 毕竟这个时代的调料并不怎么丰富,最主要的是没有辣椒。祝昊宇一向是无辣不欢的,这也直接导致了她自穿越以来就没有舒畅地吃过一顿饭。顾恺之做出的鱼香此刻能诱得祝昊宇心中期待,口舌生津,也实在是难得了。 推开右间竹屋的门,祝昊宇忍不住又是深吸一口气,这满室奇异的菜香氤氲在绣香淡淡的竹屋里,竟让人有恍然跌入仙家炊烟之感。 顾恺之早换了件窄袖的袍子,深青色的麻布衣袍上隐隐有补丁的痕迹,他挽着衣袖,半敞衣襟,笑吟吟地站在桌子边上,正摆着饭碗筷子和酒杯。菜是早就上桌了的,桌上有一个尺许直径的敞口大碗,还有两个半尺径的碟子。不过碗碟之上都另罩着盖子,罩住了菜色,也罩出了几许神秘。 祝昊宇走近了,见这些碗碟都是白陶质地,无花纹,~色也并不精细。但这些略显粗糙的器物摆在这绣制小矮桌上,却又别有一番野逸风情。比之豪门大族里玉碗纱厅的精细繁华,这白陶粗碗,青黄绣竹之间,竟仿佛如有阳光的色彩在跳跃,清风的声音在低诉。 “昊宇,你且先坐下,待我再去将酒取来!”顾恺之显然对这顿吃食很有信心,见祝昊宇走近了,更是洒然一笑,说话间又拐过侧门去到了后院。 祝昊宇随意地坐到桌边,一腿盘起,一腿斜曲,正找着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她到了顾恺之这里就没有要跪坐的打算,不说她现在有伤在身,那正规的跪坐姿势又十分累人,就看顾恺之这人,祝昊宇也不觉得他是会规规矩矩跪坐的那种老讲究。 顾恺之提着酒坛走过来的时候,果然没多说什么。他一边将酒坛搁到桌角,一曲膝就是一屁股坐到筵席上,那双腿半撑着仿佛坐簸箕的姿势甚至比祝昊宇的坐姿更粗野。 祝昊宇看得心生笑意,心情舒畅,方觉到了顾恺之面前,任何时候都可以忘却束缚。 “这酒……是什么酒?”祝昊宇的目光转而落到桌角~色棕深的粗陶酒坛上。那酒坛用青布泥封了,坛身上竟也还沾着湿泥,看起来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 “青梅酒。”顾恺之一掌拍开泥封,酒香四溢,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去年从山里摘了青梅酿的酒,就埋在后院的拒霜花树下。看青梅这俗物沾点拒霜花的傲骨,不知是何滋味……” 他睁开眼,一双黑眸里仿佛倒映着雪水初化的深潭。 ~~~~~~~~~~~~~~ 注:时为公元37o年,而王献之生于344年,这里为了剧情需要,小墨就把他和祝英台一起写年轻了几岁(*^_*))此外,谢玄生于343年,这里他的年龄维持不变,所以到故事当前,谢玄是27岁,比王祝二人要大了十岁。(,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八回:且做饕餮说相思 如琥珀的酒液被缓缓倾倒进白陶粗碗里。酒色剔透,着淡青,酒香微酸,清洌中带着甘美。 晨光从竹屋窗口透入,山间丽色也仿佛映满竹屋。顾恺之的黑眸如远山上的一点青黛,也如碧水照月,月中一角蟾檐。 祝昊宇接过酒碗,端到唇边,正要抿上一口,顾恺之一手伸过,拦住了她,摇头微笑道:“莫急,青梅酒要先尝过我这三道花宴再喝,才是正好。” “花宴?”祝昊宇微一挑眉,也不多话,抬手便抓起正中间大碗上的那个碗盖放到一边。 顿时有新鲜的鱼香味混着淡而不散的花香幽幽飘出。碗中现出的是整条鲫鱼,鱼背黑,鱼肉白,葱花绿,生姜黄,鱼汤稠白,白水之上漂浮着一朵朵盛开的木槿花,花色新粉中微带半熟的米色,一朵挨着一朵,簇拥在白陶碗中,却仿佛是雪里开花,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祝昊宇大感惊喜,忍不住又看了顾恺之一眼。只见他满眼都是笑意,看神情,是示意祝昊宇再揭开另两盘菜的盖子。 祝昊宇双手齐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又先后揭开谜底。 只见左边是一盘酥炸木槿花,圆圆的碟子中间堆叠着数不清的木槿花花苞,花苞上抹了薄薄的一层面粉,直炸得花苞儿白底上透着蜜糖般的酥黄,便仿佛一卷色泽浓烈的烟霞,如火如荼,直击人心怀。 而圆碟外圈又围起了一圈尖头透粉地新鲜花苞,所有的花苞儿小角尖尖向外,花萼绿莹莹为托,整个儿一看,便似是花中有花,又成了一朵盛开的白牡丹! 而右边那一碟更是其状精巧,其色如月。只见那白陶碗底上圈着一圈儿圆滚莹白的玉珠状物体,玉珠之间一点鲜黄丝丝缕缕地铺开,盈盈如蕊,蕊下木槿花瓣为衣,层层叠叠铺铺染染,竟映得这一只普普通通的白陶碟子仿佛白莲滚露,美人含珠! 祝昊宇忍不住探身向前。仔细观看。半响。方恍然惊喜道:“这黄色地是姜丝。玉珠状地是豆腐!” 顾恺之含笑点头。言语间也忍不住几分得意:“中间这一碗木~花鲫鱼倒还一般。我是做惯了地。也做给不少朋友吃过。左边这一碟酥炸木槿花也是乡间常备小菜。惯有人做。只右边这一碟。因为豆腐易碎。要削成圆珠状极是困难。再加上蒸熟后地豆腐要变成这羊脂玉色也需经过我地一道独家秘方。所以最为难得。” 祝昊宇听得满眼赞叹。不住点头。 顾恺之稍顿。又道:“这第三道菜。我是第一次做给除自已以外地人吃。” 祝昊宇抬眼望他。虽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却仍是忍不住一暖。 “这第三道菜。可有名目?” 顾恺之摇头,目光晶亮:“没有名目,吃食便是吃食,我懒得取名。你若有心,不妨取一个。” 祝昊宇失笑:“你这个人,舍得为吃食的形状颜色而费下偌大功夫,却吝啬一个名字,真是……” 顾恺之含笑不语,笑容一如初春的暖阳。 “唔……”祝昊宇微微低头,沉吟,“这一碟蕊色新黄,纤纤如丝,玉珠如月又是满盈之状,便叫,便叫……”她忽然轻叹,“便叫冰轮盈相思吧。” 顾恺之端起酒,忽然猛地饮下一大口,赞叹道:“冰轮,本是明月的雅称,而自古以来,明月又是相思之物。莲蕊纤纤如丝,且与相思谐音。冰轮盈相思,满盈则溢,却是无处可溢,无处诉相思哪……”渐渐地,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祝昊宇相思地是二十一世纪那个永远也再难触摸的时代,顾恺之相思的,又是何人何物或何事何处呢? 端起青梅酒,祝昊宇轻啜浅尝,细品其中滋味。 少顷,顾恺之轻轻以指敲击桌面,低吟:“冰轮盈相思,玉兔顾东西。蓬莱宜仙去,垂钓犹青溪。拒霜堪三醉,芙倾知己。 去年酿梅子,泥封解今夕。覆舟坐如斗,谁家笑我痴?” 一曲古风,轻愁绪,半洒脱。 祝昊宇听得怔了怔,忽然大笑道:“山是覆舟山,覆舟山上有青溪。青溪上头有小院,院后一栽拒霜花,是三醉芙蓉,一栽青梅树,酿来做酒。桌上还有一盘白莲垂露,别名冰轮盈相思,又叫芙倾知己。顾兄啊顾兄,你不守礼法,坐姿如斗,还说谁家笑你痴,其实却是顾自得意。你说蓬莱都不及你的青溪,真是好厚脸皮!好一狂妄!” 顾恺之微微一笑,怡然自得:“果然,这不是正有昊宇你来笑我痴么?” 祝昊宇目光望过去,正落到他那带笑地眼里,两人相视一笑,忽然觉得别有知己之感。竟是一望相知,酒不醉人人自醉。 尝菜 ,诉知己,日头又酣,真是神仙不换,好颜色! 两人推碗换碟,酒过三巡,各自都有了些醉眼朦胧。祝昊宇忽然叹道:“顾兄,我是否果真是不该存世之人?” 顾恺之默然片刻,笑道:“该不该存世,由你自己说了算。你若爱惜自己,自然是要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谁也阻拦不了你。你若不爱惜自己,任他人如何劝说,或是眷顾,于你而言,也不过木屑草灰,毫无意义。” “我以为你会劝我莫要胡思乱想呢!”祝昊宇一怔,随即大笑,“果然是顾恺之,顾氏言论,从来都与众不同!” 顾恺之只是淡笑,并不答言。 祝昊宇心里想通了谢玄的局,其实是很苦闷地。她先前与顾恺之品酒论,虽不是强颜欢笑,但也并没有真正放开心怀。可是顾恺之刚刚那一席话,寥寥数言,却偏偏让她豁然通透,眼前仿佛打开一片新的天地。 她抬手又为自己斟了一碗酒,轻轻饮下满口酸得馨香的滋味,默默思量。 其实就当前局势而言,不论是对祝家庄还是对梁山伯,祝英台已死都是个最好的结局。 梁山伯本是局外人,只是谢玄知晓祝英台倾慕于他,所以才将他牵扯了进来。而祝昊宇虽非祝英台,却又因为占了祝英台的身体而对梁山伯心怀歉疚,所以处处为他着想,反倒更加陷入了一个极端。 事实上梁山伯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前途他地坎坷,都该由他自己来争取来度过才是。祝昊宇是被穿越的无所适从和对祝英台地愧疚蒙住了心智,才会将他放在一个被保护者的位置上来对待。 这本来就是不对地!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可能有无数分岔地道路来供选择,可无论是谁,最后也都只能走上一条道路。这条路没有谁可以代为选择,也没有谁可以相携走到终点。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也总要学会一个人走向终点。 她祝昊宇又凭什么去为梁山伯的前途承担什么? 可笑这些道理都是祝昊宇在上辈子就看通透了的,却偏偏在穿越以后优柔寡断,不清不楚了起来! 更可笑的是,她祝昊宇又凭什么去决定祝家庄的未来?她认为祝家庄需要权势,所以祝家庄就要为她的想当然而压上全族命运吗?莫说她不是祝英台,莫说她只是承担了祝英台的责任,就算她是祝英台,她也不能妄自去决定一个家族的未来! 或许对祝英台而言,报答祝家庄的办法也只不过是回到家中,简简单单做一个乖巧的女儿,承欢于父母膝下。 祝家双亲不会需要她这个女儿去功成名就,更不会需要她这个女儿去争权夺利。 只可惜,时过事移,有谢玄的一个惊天骗局在前,这一切美好都不可能继续了。更何况,祝昊宇本身也无法回到祝家庄去扮演祝英台。 如果只是扮演,倒不如不存在。 祝英台已逝,本来……就不可能再回来! 祝昊宇夹过一朵酥炸木槿花,放进口中缓缓咀嚼,心头方觉有一个真实的自己在破茧而出。 那一场爆炸,又何尝不是炸碎了旧的昨天,在绚烂决绝中点燃了祝昊宇的新生呢! “顾兄,我敬你一碗。”祝昊宇捧起酒坛,先为顾恺之满上酒碗,又为自己满上,然后举碗相迎,神色郑重。 顾恺之微微一笑,举碗与她相碰,一饮而尽。 祝昊宇也一口喝干碗中酒,以箸击桌,曼声吟道:“后):射九日,寒宫断桂枝。木~唱古风,兜率鸣天机。 红楼殁金粉,绣竹知我意。昨夜尽尘土,琥珀染素衣。白陶当钟磬,解剑归乡梓!” 同是一曲古风,与顾恺之先前所作韵律相和,意义相承。祝昊宇竟是灵感忽起,这即兴之诗一作,虽不如顾恺之的潇洒不羁,但一唱一酬,却也堪堪应景。还表达了她对顾恺之的感激之情,以及心中对今后道路的确然明晰。 顾恺之怔了怔,终是放声大笑:“昊宇,你那兜率宫鸣的究竟是太上老君的天机,还是你与我那院中母鸡逗趣打鸣的天鸡呢?” 祝昊宇淡淡一笑:“早先我笑话了你坐姿如斗,如今便给你个机会,让你来笑话我打鸣如鸡罢了。” ~~~~~~~~~~~~~~~~~~~~ ps:本章中小顾和小祝的诗是墨墨聊作,话说顾同志虽然史称也是家,但小墨还真找不到一他老人家流传下来的应景的诗了。所以只好自己凑合着写,不工整的地方,还请各位朋友多多包涵^^(,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十九回:煮酒细话 色渐移,日将当头。顾恺之青袍寥落,人如山水。 “木槿唱古风,竹竹知我意。” 祝昊宇将顾恺之比作木槿,比作绣竹,而实际上,顾恺之又何止是如~如绣?顾恺之便是顾恺之,谁也比不得。 “我倒要试试这白陶当钟磬的滋味。”他目光微垂,笑吟吟地举起一支筷子便敲击在酒碗边上。那声音叮叮咚咚,虽不动听,倒也清脆。 “顾兄敲钟的本事还未到家。”祝昊宇抿唇微笑。 “罢了,没的让我白陶受罪。”顾恺之将两支筷子一合,径自夹菜吃了,也不再管什么钟钟。 祝昊宇摇摇头,终于还是:“顾兄,你是如何将我救到这里来的?那夜船上还有哪些人生还了?今日,又是何日?” 顾恺微一沉默,叹道:“红楼殁金粉,却是全归了尘土,只有谢玄与今上等几人生还。那爆炸,也不过是前夜之事。” 谢玄与司奕能够不死,倒是早在祝昊宇的意料当中,她又问:“那桃叶呢?” “桃叶被桓济救走,如今落不明。”顾恺之少顿,又细细解说,“当夜除去桓济与司马奕,还有桓济、司马道福、水仙、红袖等人生还。其余生还者,也许还有,只是我尚且不知罢了。” 祝昊宇摇头失笑。顾之并不是万能人士。也不可能无所不知。她还真指望顾恺之什么都能回答不成? “那谢玄辛辛苦划。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也不全是。”顾恺之皱了皱眉。“昊宇。我一向都看不透谢玄。也不知他是不是有后招。对于他地事情。我倒是不好评价。虽然他此次未能使司马道福获罪。也没有达到拖垮桓家地目地。但他也并无多大损失。至于他辛苦培养地那些教坊女子。其中红袖是背叛者。而其她人。也许伤亡并不大……” 祝昊宇想了想。叹道:“罢了。我便当祝英台已死。何苦管他许多!” 说是这样说。祝昊宇也确实当祝英台已死。但她地心中。却没有半点要罢休地意思。谢玄这么狠狠地摆了她一道。有仇不报。实在不是祝昊宇地作风。 不过祝昊宇也不打算再正面去与谢玄碰撞。她有点受够了那些权谋争斗。早巴不得脱身。一干二净。清清爽爽。 只是若能有个什么背后阴谢玄一道的机会,祝昊宇相信自己是绝对乐意把握的。如果能让那个无论何时都满腹成绣模样的人栽上一道,那是何等美事? “顾兄,你救我之事,只有你与谢姑娘知晓么?” “那是自然。”顾恺之洒然一笑,“昊宇只管放心,有我与道蕴助你隐瞒,谢玄只会当你已死。至于祝家庄,我也自能有法子阻止他们进入这场朝堂斗争之中。” 祝昊宇目光直视顾恺之,思索片刻,终是直言道:“顾兄,我与你,与谢姑娘,俱是非亲非故,你们为何如此助我?”这样的问话或许会打破两人适才的知己之感,但祝昊宇更愿意将自己的怀摆上台面。 “感觉”终究是个虚幻的东西,祝昊宇不愿意让这些好感来左右自己的理智。 顾恺之表情依旧淡然从容,只是微笑道:“道蕴心存善良,见不得谢玄将什么都摆上他的棋盘。而我,只是受道蕴所托。” “只是受道蕴所托?”祝昊宇低低重复一句,不知怎么,心中先是一凉,接着又松了口气。 “如此也好……”她低语一声,复又恢复正常声调,“顾兄,这覆舟山是个什么地方?” “覆舟山在建康东北向,出了延台门便能见。我们在覆舟山东侧,离建康却是有两个山头的距离,比之山西侧要远许多。这青溪连着秦淮河与雀湖,青溪以西是覆舟山,以东是莽山。覆舟山脚下倒是有不少人家,莽山脚下也有个村落。昊宇你若是甘愿隐居,这一片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隐居?”祝昊宇轻嗤,“岂不闻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 顾恺之微怔,随即笑道:“也是。如此说来,昊宇你欲大隐?” “不。”祝昊宇摇摇头,“我欲中隐,中隐隐于市。” “你要到哪一处市?” “这个嘛,”祝昊宇轻轻一笑,“却不知顾兄能为我取得一个怎样的户籍?” “白籍可好?白籍无丁税。” “白籍乃是流民户籍。”祝昊宇微微自嘲,“可惜我百无一用,是否赋税且不说,只怕是难以全活自身。” 顾恺之皱眉道:“昊宇你虽为女子,读书学问却是不逊于男子的。只是我朝并无女子入仕的制度,不然你到哪家书院或州学去做个助教,总也还可。而你若是继续女扮男装,你那终身大事却是有些麻烦。” 祝昊宇惊了惊,没想到顾恺之居然为她考虑到“终身大事”这一层来了,她有点被雷到的感觉,摸了摸鼻子道:“为何不可女扮男装?你便为我取个男子户籍,我左右不过是独身一世,却也不难。” 她一边说着,心里也想明白了。在这个乱象将起的世道里,女子存世总是不如男子方便。她一旦脱离了祝家,要靠自己养活自己的话,还是女扮男装为妙。况且顾恺之所说的书院助教确实是个好差事,她要是能一直将这个助教做下去,在这个朝代也算是有个着落了。 “这……”顾恺之还是有点犹豫,“哪个女子不出嫁,总有那一天么……” 祝昊宇瞪大眼睛,再次被雷! 话说,顾恺之终究是个古人,古人的概念里,姑娘们的最佳出路终究还是嫁个良人。在他看来,祝昊宇若是脱离了祝家庄,好处是能逃开朝堂斗争的漩涡,而坏处,却是没个好娘家,没个好根底,从此再难嫁一个好婆家! 在这个问题上,不论是谢道还是顾恺之,大概是永远都没办法理解祝昊宇的真实想法。 本来独身一个女子生存是很艰难的,不过祝昊宇并不在意这些问题。在她来说,巴不得嫁不出去,那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顾兄……”祝昊宇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的终身大事,多劳你考量。不过我意不在此,便请你为我取个男子黄籍,若是顾兄你还能为我举荐个助教职务,祝某感激不尽!”(,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三十回:豫章四学 回到书院,这对祝昊宇来说,几近又再轮回一次。 不过这次她到的不再是万松书院,做的也不是学生,而是助教。 当朝宰相谢安在十年前起改革,如今东晋一朝的官学制度已大异于前朝。最主要的是,此时的东晋已经不止是国子学与太学并立,其中的州学郡学却都改名为书院。书院的入学门槛比州郡学低很多,虽还没达到孔圣先贤所说的“有教无类”,但也相去不远。 而各书院虽大小不一,却又时有交流。如今更增加选拔书院学子以参加科举殿试的新举,一跃提升了书院在整个东晋的地位。 顾恺之说起谢安改革的时候,一脸赞许与敬仰。他还说,他之所以选择做谢安门生,除了谢安风采独冠当朝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谢安改革了教育制度。 这个说法又让昊宇小小纠结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擅于推算,而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有许多擅算者都有的一个坏毛病,那就是有时候很容易想当然。 就像最开始她想当然地为谢安是那个穿越者,后来又想当然地认为谢玄是那个穿越者,可是现在看来,谢安好像又有嫌。那么究竟是谢安受了谢玄的影响,还是谢玄受了谢安的影响呢? 那只幕后下的手,究竟是他们其中一个,还是两个都是? “昊宇?”顾恺之见得祝昊在马上愣神由出声提醒,“你新学骑术,尚不熟练,且专心些。” “嗯?”昊宇回过神,也放下这些心思再胡思乱想。她一向就是吃亏在心眼太多,以前做男人的时候总被人说成喜怒不定,如今穿越了,更是累人累己。习惯虽然是个很难改变的东西,不过她总也要学着去尽量改变。 顾恺之又道:“朝有四馆四学。分玄学、史学、、儒学。昊宇你当初所在地万松书院是儒学馆。而这次我们要去地豫章书院却与万松书院大不相同。” 两人奔马驰道之上。一路尽见夏花灿烂。山秀水明。祝昊宇一袭青衫袖博带。比之从前地灵秀。又多了几分儒雅与俊逸。 他们这是要往豫章郡而去。顾恺之同豫章书院地院长十分交好。从说到为祝昊宇谋个差事起跟豫章书院联系好了。 “豫章书院跟万松书院有什么大不同?”祝昊宇轻轻提着马缰。放慢了马。 “万松书院是中郡等级地书院学之中只设了儒学。通共有博士一人。助教二人。而豫章书院为大郡等级地书院。有博士2人。助人。四学全设。这次也是其中教习儒学地那位助教告老归乡一个助教席位。我才能举荐你去。不然豫章书院若是平白多一个助教也是不合规矩地。” “这个自然。”祝昊宇想了想,倒是颇觉神往“这么说来,豫章书院的规模很大?”她有了种要去当大学老师的感觉。这对她这个曾做过一辈子商人的人而言不可思议的。一直以来,骂她满身铜臭的人不少,说她满腹经纶的却没有一个。如今在古代教习儒学,却不知会不会误人子弟? 想来,与东晋那些意气风的学子们唇枪舌剑,辩古论今,也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吧!这可跟在万松书院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她是学生,又背负着祝英台的沉重,哪有如今潇洒惬意? “比尼山书院大一倍罢了。”顾恺之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你若进了国子学 士人云集是个什么场面。” “可惜,我大概是永远也去不了的。”祝昊宇嘴上说可惜,神色间倒依然是轻松惬意,没有半点可惜的样子。她对如今的状况很满意,相比较起在万松书院的战战兢兢和在建康城的压抑迷障,通往豫章的那条前路,才是明净的。 顾恺之叹道:“国子学在京城,为避开谢玄,你确实是很难过去。” 说起避开谢玄一事,祝昊宇又有问题:“顾兄,我戴面具去讲学,果真没问题?” “无事,学生们若有意见,你只说形迹无碍,不拘于形便是。”顾恺之神色间露出桀骜之色,“你只需做好学问,叫你的学生们心服口服,谁敢说的你不是?” 祝昊宇顿时有无言。顾恺之当然可以桀骜无忌,但祝昊宇却没什么好傲气的。她又不是真的满腹经纶,就这几个月背了几篇儒家经典,她敢去当那个助教,已经算她是胆大包天了。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战?正该如此,这豫章之行方不负了她穿越一场。 当初刚到万书院的时候,她对儒学经义一窍不通,还不是照样辩得夫子无话可说? “不过……”祝昊宇转念一想,“生们好交代,可助教也算是朝廷编制的官员,我覆假面而示人,豫章一郡的官员们又该作何想?我如此遮掩形貌,岂非欲盖弥彰?谢玄若听闻,又哪有不怀之理?” 顾之皱眉道:“若要安全,本该让你到偏远之地的下郡去讲学才好。豫章是大郡,与京中联系紧密,不论你如何做,要想不引人注目都是不大可能的。不过我所熟悉的诸家书院当中,只有豫章书院目前空缺助教,你若不想做流民,暂时却只能去豫章。” “也罢。”祝昊宇头笑笑,到时候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情况总不会比在建康的时候更坏。 “依我所见,宇你却不必太过担忧谢玄。” “哦?” “谢玄此人,虽然心机深沉,算计颇多,却也并非大奸大恶。祝英台的身份既然已死,你只需躲过这段时间,过些时日他即便知晓你的存在,也不见得便会不依不饶。除去谢玄本身的城府不说,他也心忧国家,我却是懂的。 如今我朝偏安一隅,前秦之疆域占据中原南北,其影响力甚至远我朝。而朝中桓家势大,桓温总想再做个抰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谢丞相叔侄两人各有算计,也是不得不为。道蕴深恨谢玄牵涉无辜,这才千方百计救你,自然更不会让谢玄去拖祝家庄下水。” 祝昊宇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就她的看法,顾恺之话虽不错,不过不论谢玄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深谙布局侵袭之策,却是错不了的。祝昊宇不想因为那些高尚的理由去幻想某人忽然心慈手软,但她也想明白了一点---- 对谢玄有利用价值的,其实也只是“祝英台”这个身份。如今“祝英台已死”,祝昊宇不再背负这个身份,那么她也就没有再引起谢玄关注的理由了。 如今朝廷局势危急,可说是内忧外患,想必谢玄也没那闲工夫再来算计她。 祝昊宇何不抛开烦恼,洒脱一回? 或许他日烽烟起时,她说不得也要慷慨悲歌,学学那马革裹尸,报国疆场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三十一:碧水佳音越彭蠡 近七夕,彭蠡一代愈风景秀丽,夏日花出百色,:比之春光,更有一番馥郁滋味。 豫章书院是大郡等级的书院,也是豫章、鄱阳、临川三郡最大的一个书院。书院四学齐全,位置却在豫章郡的最北方,靠近鄱阳郡。可谓是西依赣水,北接彭蠡,东靠青山,南通四衢,风光无限。 祝昊宇和顾恺之往东北而下西南,走了一段6路后,便在鄱阳郡改走水路。也因为正是长江汛期,所以两人才避开了长江主干,到得鄱阳境内方才在彭蠡湖改乘了船。彭a湖东北接长江主干,西南又接赣水,同样要承担行洪的重任,因此这一段的水路却并不是处处平静。 不过豫章书院原来教习儒学的罗助教已还乡十日,再加上再过月余殿试便开,所以书院那边对祝昊宇的行程催得很紧,他们为了赶时间,也不得走水路。 所幸二人所雇的这艘两层小楼船一直行船颇,船主与船夫们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这一路行来,小惊有几次,大险却从没遇到过。这一日下午,船已行过了大半个彭蠡,正将至彭蠡东南的宫亭一带时,远岸一侧忽然传来悠悠的琴声。 祝昊宇跟顾恺两人本是坐在船舱中清谈玄学,却只听到这琴声明明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却又脉脉婉转,清晰悠扬,不绝如缕。 “是敏学兄!”顾恺之面上一当即起身,“昊宇,敏学兄定是在岸上摆席,为我二人接风可随我去舱外候船靠岸?” 陶逸,字敏学,为豫章书院院长。这个祝昊宇是早听顾恺之说过的,却没想到这位院长大人还是位雅擅抚琴的音律高手。 “自是应当。”祝昊宇欣然应诺,两人即走出船舱。 这日上午彭蠡左近方:过一场小雨,雨水冲刷了许多的暑气此刻碧空如洗,江风徐徐,风景正是别样开阔。 祝昊宇和顾恺之并肩立在船头见山近水。湖光如练。那一片碧清地天色与湖光相接。便似无限寥远。湖面大体平静有鱼儿跃动。搅起涟漪。在阳光下却如碎星闪动。恍得人心醉无端。 像这地景色。两人自走水路以来也没少见。但今日却是不同。 因有那悠悠飘荡在山水间地琴音为伴连这一片自然造化都似更添了几分毓秀灵性。山水以琴音为韵。琴音以山水为神两相应和。相得益彰。 顾恺之叹道:“敏学兄摆琴迎故友惜我那沉雪琴却留在山居之中。未能带来。否则与知音互答岂不更美?” 祝昊宇在顾恺之地山居中看到过他地琴。不过在她留宿地那几日间。顾恺之却都京中为她取籍一事忙碌。没时间抚琴。祝昊宇自然也就没听过顾恺之地琴音。算起来颇为遗憾。 “我与这位陶先生酬答一曲如何?”祝昊宇心绪微微浮动。忽然有了弄曲地冲动。 顾恺之喜道:“我那日见你取我翠竹做了支形制颇为少年竹笛,却从不闻你吹奏,今日可好,你终于不再掩藏,也好让我一饱耳福!” 祝昊宇大笑:“好小气,你这般惦记不休,可是舍不得你种的那一截绣子?也好,今日便让你回个本,也不枉你种那竹子一番辛苦!” 顾恺之含笑不语,默默看着祝昊宇从腰间的小布袋里取出竹笛,横到唇边。 船行渐渐近岸了,远远的已可看见那岸边围着长长一道石堤,青石堤上有一片开口的大路,近岸之处便兀立着一座青漆凉亭。凉亭碧瓦下站着十来个尚不能看清面目的男子,只有一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琴,便是那抚琴的陶逸了。 这边船上,祝昊宇笛声不断,与顾恺之一起远远注目那堤上之人。那边亭中,陶逸琴声越自如,同行的十几人更是一同打量着立在船头的两个“男子”。 祝昊宇吹笛,虽与陶逸琴声相合,曲调却是大不相同。 她并没有吹奏完整的曲子,却将笛声化作清风绕耳,流水幽咽。每每和着琴音的节拍,在那转折处便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而当琴音高扬之时,笛声偏又低低流淌,若有似无。 这一曲相和,既不做喧宾去夺那琴音的主位,偏又在至低之处仍勾人心弦,让听者难以忘怀,缱绻神往。 岸边众人听得心旷神怡,有几个学子还忍不住开始悄悄议论起来。 “诸位同窗,你们猜猜,这吹笛之人究竟是我们的新助教,还是那位名扬天下的三绝先生顾恺之?” “定是三绝先生,想那祝昊宇,据说不过弱冠之年,能有几分本事?又怎么能和出如此绝妙的笛声来?” “我看不然,三绝先生的年岁也不过是刚过弱冠,再看他十六岁便能轰动江左,可知这世上从来不乏少年天才。那祝先生既是三绝先生举荐之人,想必定有不凡之处。况且素闻三绝先生擅琴,却从未听说他还擅长丝绣之乐。”说话之人高鼻方脸,剑眉隐含锋锐,那目光却甚为柔和,使他整体显得一如水岸青树,风采宜人。 “奕寒兄所言甚是。便依在下看来,这笛声低柔而不乏清洌,幽雅亦不失大气,吹奏之人却是深谙谦冲之道的。三绝先生为人痴绝,咱们院长素来谈及之时,只说他琴音之中隐有狂诞之意,却是吹不来这般谦冲。想必那位祝先生能过来讲习儒学,却是位谦谦君子,深得儒家三味。” 这人面目却是平凡,只有眉宇间一抹从容之色,却衬得他气度得宜,很是不凡。 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身量较低的年轻学子。这人低低开口,声音柔和动听:“沛然兄,你说那祝先生笛声之中处处相让,却是与寻常人等,截然不同?”他语带问,面颊半侧,看那面容线条优美,肌肤柔润如玉,竟是个少见的绝美少年。 名为沛然的年轻学子眉头微微皱了下,目光掠过身边的美少年,不知怎么,竟隐隐似有担忧之意。 “孟……兄,”沛然语调犹,“祝先生如何,也不是我等可以过多谈论的。” 姓孟的美少年低头垂目,面颊晕红,不再多言。 其实这次跟随陶逸而来的都是他的得意弟子,这些人个个带着三分傲气,这时候眼见新的助教将要到来,又哪有不议论的?只有这姓孟的少年最老实,沛然一说,他就沉默。 “快看!”有人低呼,“船要到岸了!” 众人齐齐注目,仔细打量起立在船头的两个年轻“男子”。 便是陶逸,也恰恰一曲终了,余音渐没。 ~~~~~~~~~~~~~~~~~~ ps:这个网,疯了快,我11点开始,12点才出……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故事大纲(完整版) 《名士》一直拖在这里,对不住大家。很多次说要续更,奈何情节走入了无限循环的阴谋诡计----我现了,我是亲妈,关于阴谋与战争的情节,我写得无比纠结。原来设定的名士风骨没有展现圆满,我回过头来再将故事看了一遍,忽然感觉很茫然。 故事没有偏离大纲,但感觉总有点不对。就像最初修文一样,我想,《名士》不是这样的,必须再修改。 以下是大纲: 主要人物: 最大愿望,恢复男儿身,娶得一个如祝英台般的女子为妻。 隐藏主角:祝英台----叛逆于时代的冰心女子,芳魂虽已杳然,却无时无刻不影响着灵魂置身在她身体中的祝昊宇。 反面男主角:谢玄----东晋第一名士谢安的子侄,隐藏穿越人士。表面上是惊采绝艳的军事大家,实则野心极大,性格非常多变。 创作大纲 祝昊宇初初来到古代,进入尼山书院学习。在一步步探索着这个时代的规则的同时,他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王献之失踪,祝昊宇因与王献之容貌相似,而受谢玄相邀,假扮王献之,从而卷入了桓温废帝而篡位的历史大潮中。 祝昊宇继续女扮男装,却在谢玄的算计中成为弃子,被顾恺之所救。这其中,桓家力主废帝,王、谢两家虽然极力阻挡,桓温依然废帝成功,祝昊宇在混乱的时局中,却渐渐赢得盛名。她投身豫章书院成为助教,认识了当时最为意气风的一群学子。相比起万松书院,豫章书院的格局更为大气。 卷三:狂歌魏晋真名士 司马道福成为新安公主,现祝昊宇假扮其心上人王献之,一怒之下对她进行多番刺杀。谢玄借此机会对祝昊宇百般试探,终于现她也是来自21世纪的穿越人士。谢玄心生杀机,却被祝昊宇借着战前局势而化解。 卷四:大江上下数风流 祝昊宇“身死”之后,马文才与梁山伯反而联合到一起,一个想要谋得权势,一个想要拯救苍生。谢玄始终对祝昊宇心怀猜忌,趁着她假死而无法与老部下们联系的时候,收拢人心,建立起越庞大的势力。 谢玄心中矛盾,既想要除掉祝昊宇,又在司马道福对她追杀的时候多次相救,最后故意放她北上----在互相合作与对抗当中,谢玄其实对祝昊宇暗生情愫,只是江山美人之间实难取舍,穿越而来的谢玄已经不是历史中的那个名将谢玄。 祝昊宇在假死后流落黄河以北,在战乱中度过了半年的艰难岁月。谢玄数度出现,多次想要杀掉祝昊宇以了却念想,却又次次被祝昊宇巧妙化解掉危机。两人再对抗中再度合作,幕后谋划一个大局,想要引得苻坚入瓮,彻底搅乱五胡。 卷六:漠上黄沙铁衣寒 祝昊宇谎称自己与谢玄深仇不共戴天,骗得苻坚信任,在虚与委蛇中拖延成亲时日。苻坚心机深沉,性情残暴,祝昊宇利用他性格的特点,设下重重看似巧合的误会,使得北方几个大族暗中生起反叛苻坚之心。 淝水之战烧及全国,关键的战役中,北方大乱。谢玄趁机收割地盘,一路将版图扩张到黄河沿岸,并在战争中引诱桓家势力与苻坚正面冲突,使得他们互相消耗,而谢玄渔翁牟利,终于一统大半山河。 战事既定,国家修养。谢玄称帝,欲册封祝昊宇为皇后。 卷八:红墙仍是绿柳庄 祝昊宇抵死不愿为后,决绝出家,成为一个年轻的女冠。拂尘青灯,隐居西湖。 江南春起,池水涟漪之时,顾恺之一叶扁舟而来,煮茶焚香,抚琴作画,与她隔水而居,遥遥相望。 ~~~~~~~~~~~~~~~~~~~~~~~~~~~~~~~~~~~~ ps:不知道这样的一些人,算不算得上直面本心的名士。这么长的故事,生生卡在情节将要展开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难以言述。对不起,再次道歉,为读者朋友们,也为书中的这些人物。完整的故事不知要何时才能写完,我想,最少,先给一个交代吧。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