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然如梦》 楔子 我是谁 我是谁? 宁宛然抑或宁馨儿…… 菱花铜镜中映照出我的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盈盈,樱唇一点殷红。 好一个美人坯子…… 作为一个21世纪的人类,在网络小说里自然是看多了穿越的,在遇到一些烦心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向往过。 可是一旦穿越真的落在了自己身上,总还是感到非常郁闷,非常费解,非常无语。 我是宁宛然,如果没有一切没有出错。 可是现在呢,我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镜中的人儿随之嘴角上翘,面上是淡淡的苦涩与无奈。 她是宁馨儿,确切的说这个身体的主人叫馨儿。 更确切的说,现在,我就是馨儿,宁馨儿。 馨儿在此,那宛然呢? 宛然又在哪里??? 出事地时候。我正横穿一条马路。想要去对面地市买点水果。 我穿了。不是穿过马路。是穿过一条很多网络小说中说到地时空或者还有那所谓地位面。原因只是那辆疯狂疾驶地本田…… 是地。这是一个不属于我地时代。不属于我地位面…… 它……本该是属于宁馨儿地…… 我……只是一个穿越而来地幽魂…… 脑子很乱…… ……很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那本属于我的时空中,我已没有了太多的牵挂…… 我爱的人,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理由是,我淡定的不像个女人…… 婚礼现场,我亲眼见他们立在一起,相视而笑,画面温馨而动人…… 看到的人无不感叹的说,好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而我只能微笑的维持笑容,用鼓励的眼光看着那个娇弱的女子…… 因为……我是宁宛然…… 宁宛然没了爱情,依旧是宁宛然,或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偷偷哭泣…… 但却绝不会让人现微肿的眼泡与失眠的痕迹…… 第二日总能开着精致的mini,穿着一身精干的套装,带着一张冷淡的面具准时走进办公室…… 迎接她的,总是一声声的董事长…… 宁宛然是坚强而独立的,所以活该受罪, 这世上,娇弱的女子已越来越少了,所以更该受人怜惜的…… ……最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中,有那个骄横刁蛮的少女…… ……那个少女的短暂的一生…… ……就如一朵尚未盛开便已凋残的牡丹…… ……开的那么骄傲,那么激烈却死的那么凄清而冷落…… 这个世界天下三分,南岳、北霄、中虞各占一方。 南岳胜在水土丰茂,鱼米之乡;北霄虽多山,却有天下粮仓的洛河盆地,亦极富饶;中虞最是弱小,又夹于两国之间,多商贾,通南北货物,却是最为富有之地。 而南北两国对中虞虽是无时不想吞并之,却又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时间,三分之势竟似稳如泰山。 宁馨儿,今年17岁,是北霄皇朝的淑妃娘娘,或者该说曾经是。 父亲宁远山,北霄朝御史大夫,家有一妻三妾。 其实这也就是封建时代一个很常见的故事,娶妻多年不曾生育,便纳了妾。 三个小妾,一连生了6个女儿,到最后连正妻也老蚌怀珠的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我所寄居的这个身体的主人:宁馨儿! 宁馨儿16岁进宫,凭借绝美的容貌一时间宠冠后宫,半年不到便封了淑妃,并怀有身孕。 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却不慎跌落宫中九曲池,先是失了腹中胎儿后又因与宫中妃嫔争宠之事鞭笞了数位才人,引得龙颜震怒,数日间品级连降至昭仪位……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或者宁馨儿会伤心难过,甚至自戕…… 可是我……我不会,我是宁宛然…… 十岁的时候,我便没有了父母,可我依然骄傲的活着! 我,是宁宛然…… 不管在哪个年代,我只是那个坚强而独立的宁宛然! 也只会做一个坚强独立的人! 静静的凝视着镜中美丽的面容,我缓缓扬起一个笑容。 宁宛然永远是宁宛然,骄傲的不能容下一粒沙子的宁宛然,清冷的无视天下男子的宁宛然…… ### 二月的风,已微微有了些暖意,我轻轻的活动了下手脚,有些懒散的在凝碧斋中散步。上次的自戕事件让我接到一道圣旨,禁足三月,由昭仪位贬值才人,谪居凝碧斋中。 有些不经意的笑笑,果然雷霆雨露,皆自君恩,只是这降的未免也太快了些,短短数日便从正一品淑妃娘娘直落到正五品的才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想必宫中很快便会忘却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毕竟由来只闻新人笑,谁又曾见旧人泪。 我一向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人,对于禁足也并不在意。皇宫毕竟是皇宫,凝碧斋虽然并不是最好的地方,在这春日将近的时节里,依然显出它的淡雅静谧。 春桃初绽,草色遥看,诸多昔日时空中早已难得一见的景致,在这遥远的古代皇宫中却比比皆是。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一个多月了,深宫之中多寂寥,我也并不想在这宫中消磨去我太多的岁月,只是宫门深似海,如何才能悄然离去,又不为人所疑呢?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一名碧衣侍女已弯腰行礼:“娘娘……” 是晴儿,宁馨儿的贴身侍女。 “有事么?”我淡淡问道。 ### 静静的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微晃的车帘遮不住淡淡的春天味道,清新的草味夹杂着淡淡的花香,令我也不觉有些神游物外。 在他们心中,这一走,从此青灯古佛,这一走,从此富贵绝缘…… 我微微一笑,想起那日的雍华殿。 北霄朝中,历代都有后妃在安清山祈宁庵出家之人。据说祈宁庵乃是开朝孝慈皇后所建,传孝慈皇后与高祖恩爱逾亘,每遇高皇帝出征,便在祈宁庵日夜祈祷,盼其平安。高皇帝逝后,孝慈皇后更于庵中带修行,最后于庵中薨逝。 后人敬之,历朝皇后便效其所为。时日久了,历代也便有一些失宠妃嫔,万念俱灰下,自请入庵,为皇室祈祷平安。到了最近几朝,更成为一种惯例,庵中妃嫔一旦亡逝,便于宫中另外挑选补上。那日晴儿找我,正因前朝安太妃亡故,宫中选人补替一事。 那日雍华殿中,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帝。或者,我不该说是第一次,因为在馨儿的梦中,我已见过他很多次了。 馨儿梦中的他,似乎总是温柔的,温柔的宠溺着这个馨儿…… 可是现在,我所见到的皇帝却是年轻、俊美而摄人,端坐在上的龙椅上,淡淡的说着安太妃亡故以及宫中众妃嫔该做的事情,无喜无怒,深黑的眸光扫过,不曾在任何妃嫔的身上多作停留片刻,包括曾经宠冠后宫的我……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当我越众而出,请求让我接替安太妃的位置时,他那黑沉沉的眸子曾闪过一抹讥嘲,之后便淡淡的允了。 这之后便是许多同情与怜悯,宁家也有人进宫来看望我,我只是淡然处之。馨儿的母亲早在数年前便已过世,这样其实也好,我本来不喜有太多的牵绊。 ### 庵中的日子,平淡如水,山中本无甲子,却有无尽的风光。 我自愿为国祈福,皇帝自然也不能亏了我,于是复了我的位,我又成为了淑妃。 这个身份,说起来,也是数百年来除了孝慈太后外最高位分的妃子了。 祈宁庵又怎敢慢待于我。 只是不再有锦衣玉食,侍婢环绕而已。 我住在庵后的祈宁苑中,清雅而宁静,一条清溪穿过祈宁苑,给这个原本不大的精致院落带来了无尽生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我轻轻拈了一朵,这一刻,山风轻轻抚过我的长,清静而悠闲。 我并不着急,这个身体还不满十八岁,还有很多的岁月可以让我挥霍,我现在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一个自由的契机。 在等待中,我会学好这个世界的一切,真正适应这个时代。 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出现的便是一个全新的宁宛然。 属于这个年代的宁宛然。 馨儿,你放心,我会代你好好的活…… 生命中,其实有很多东西…… 爱情,绝不是全部,或者…… 它什么也不是…… 第一章 暗夜 祈宁苑其实不大,历代为国祈福的大多是太妃,现任皇帝的妃子其实是极少的。便有,也多数是宫中已无太妃,无奈下,只得随意在后宫中找个宫女封个昭仪,便送了来祈福。 来的,也多是哭天抢地,伤心不已。 毕竟,住在宫中,虽未必能独得圣宠,却也难说哪日机缘到了,皇上会忽然想起你。 若能怀了龙裔,即便无福生个皇子,得个公主总也是天家骨肉,自己也可扬眉吐气。 如宁宛然这般决绝者,其实也是历代罕有,她一离宫,宫中倒是惊诧惋惜的多,当然惊诧惋惜过后更多的是欣喜。 山居无岁月,祈宁苑中因历代住了不少太妃,其中不乏宠极一时却未有所出,到新皇继位后,便被太后打至此的。 因此藏书极多,各色乐器更是比比皆是。历代太妃薨后,虽然都归葬在帝王陵寝旁,随身物品多数皆陪葬,但所留之物也尽是精品。 宁宛然素日无事,不是执卷细读便是抚琴自娱,更常与晴儿取了古谱,日日研究。书画之类,更是不在话下。 她在现代之时,便是极聪明,成绩极好的。到了这个时空,虽换了身体,却也不曾影响脑袋,何况她继承了些宁馨儿的记忆,对琴棋书画早都有了些基础。 因此数年下来,俨然已是样样精通了。 初至祈宁苑的时候,晴儿尚有些拘谨,但时日长了,苑中又不比宫中规矩大,渐渐也便放开了,二人关系也日益亲密无间。 宁宛然便在祈宁苑中过地便是这一种清幽闲散地日子。 似是充实却又空虚。便如她地梦幻般人生一样。 很多个夜晚。她都在梦中回到以前地岁月。梦到自己最好地朋友与自己曾爱过地男子。梦醒之后。手中似乎还有余温。口中似乎还有麦当劳薯条与必胜客pisa地滋味。 庄生梦蝶。蝶耶我耶。 到了第二年年末地时候。她便很少做梦了。只是一心想着离开祈宁庵。去看看外面地世界。只是离开祈宁苑虽容易。若想离开地毫无破绽。且事后不引人追查。其实着实不易。 宁宛然也曾委婉地问过晴儿地意思。晴儿虽大为惊愕。却也只是默默地点头了。 到了第二年春末的时候,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那天,白里天便阴阴的,却没一丝风,只是阴沉阴沉的。 晴儿日里便说,夜里怕是有雨。 果然,刚过了时,外面便刮了风,风极大,哗哗的吹过竹林。 远远的,便人声喧嚣起来。 宁宛然拥衾坐在榻上,心中甚是奇怪。 祈宁庵本是皇家的庵堂,安清山与皇宫又离得近,平日只供皇亲贵胄、朝廷大员的家眷上香,寻常百姓却是不让进的,更何况祈宁苑中还住着后宫的嫔妃。 宁宛然来此已有二年,却是从不曾见此地如此喧哗过。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一时闪的人睁不开眼,紧跟着便是哗啦啦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喧哗之声逾近,竟在祈宁苑附近喧扰不已,也不离去。宁宛然顿觉不对,便匆匆起身穿了衣,堪堪挽了长,外面晴儿已急急推了门进来。 宁宛然才问了一句:“外面这是怎么了?” 晴儿已喘着气道:“是……是宫中的人……说是遇刺了,一路追着刺客来的……”略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道:“奴婢刚才出去问了,有侍卫说……见了刺客进了我们祈宁苑……” 宁宛然怔了一怔,有些愕然,脑子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去了,随即便想起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不觉苦笑不已。 见晴儿惊惧,便安抚了道:“不必担心,那刺客既是入宫,想必是别国派来行刺皇上的。即便是误入祈宁苑,想来也不会杀两个无足轻重的妃子与侍女……” 话音未落,房门却忽然便被推开了,一个冷冷淡淡又带了无上权威的男子声音便清冷的响起:“爱妃在祈宁庵祈了两年福,如今竟出落的处变不惊,倒让朕心中宽慰!” 房门外,无数的松油火把,油纸灯笼照得整个苑子通亮通亮,一个穿了明黄龙袍的颀长男子便缓步走了进来。 宁宛然站在屋中,怔怔看着这个俊逸挺拔的男子,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晴儿早已跪了下去,见宁宛然犹自岿然不动,又急又怕,竟不顾礼数,用力扯了扯宁宛然的衣衫。 宁宛然回过神来,虽是满心不愿,却也只能盈盈行了福礼,口中道了罪。 明霄帝只淡淡道:“免了!”眼神随意的在屋中扫了一眼,便指了棋枰道:“坐吧!”自己便过去坐了下来。 两个矮小精干的内侍紧跟其后,左那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右耳不经意轻轻动了两下。 宁宛然谢了坐,便安宁的的坐在对面。 明霄帝便随意的拈了棋子,执黑先行,宁宛然便随手应对。 棋枰上,黑白两条大龙渐渐成型,互相纠缠不休。 屋子外,风声雨声人声喧闹不已,却更奇异的衬出了屋内的安宁清静。 棋枰边上,白色蜡烛幽幽的吐出光辉,宁宛然纤美的手掌在烛光的映照下直似珠玉精雕而出。 不知何时明霄帝已不再落子,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宁宛然。 这个二年前自请出宫的妃子,他曾经尽心的疼宠过,只因为她生的极美。 那年选妃,在一众花团锦簇中,他第一眼便见了她。她站在那一群少女中,恰如一支艳丽的芍药,高傲而热烈。 于是他便挑了她。 过后的日子,她渐渐恃宠而骄,那么娇纵的挥霍着他的宠爱。他其实是不在意的,后宫于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 后宫的女子,只要不触到根基,不插手朝政,便宠上一宠,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何况又是那般娇美可人的女子。 知道她怀了他的子嗣,他是高兴的,北霄朝从来子嗣并不旺盛,他的父皇后宫三千,也只得了七个儿子,未及成年尚且又夭折了四个。 怀孕后,她越娇纵,脾气也越的急躁,甚至连他召其他妃子侍寝,她也妒火中烧。 他渐渐不耐烦了,朝中大事他尚且忙不完,何来心思去抚慰一个女子。 何况,后宫,说到底,是让帝王消遣娱乐的地方。 他慢慢疏远了他,另外宠幸了几个妃子,她们要懂事得多。 她在宫中越闹腾的厉害,后来连她自己带进宫的贴身侍女都因小事被杖毙了。 听到她因滑倒流产的事情,他心中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她流产后,他只是例行的去看了一次,却见她蓬头垢面的躺在床上,犹自大骂宫女。他心中更增厌烦。头也不回的离了那座宫室后,他便再不曾踏进那里半步。 可是她依然不消停,不时的杖责受宠的低位妃嫔。 他终于不耐烦了,便下旨褫夺淑妃位,降她为昭仪。 结果圣旨刚下,她当晚便投环自尽了…… 他更不耐烦了,若她不是宁御史的女儿,若宁家不是支撑北霄的四大家族之一……他早赐她去祈宁庵祈福去了…… 又是一道旨意下去,由昭仪再降为才人,禁足二月。这一次,她终于安宁了。 雍华殿中,她自请在祈宁庵为国祈福,他其实是惊讶的。但也并不在意,本来这次至祈宁庵的人选定的便是她,她既是自动请缨,那自然再好不过…… 北霄帝深深的看着眼前女子,有些奇怪。二年不见了,她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 依然是花容月貌,无瑕肌肤,却凭空多了一股空灵与优雅。 素净的面上无一丝脂粉痕迹,却更觉肌肤如玉,似吹弹得破。 沉静的颜容,淡淡的柳眉,盈盈的秋水……他莫名的竟觉得身体有些燥热起来。 屋外有人说话,旋即便有人敲了门进来禀告说已搜遍了整个祈宁庵与祈宁苑,刺客怕是已逃走了。 他冷冷的扫了那人一眼,便起了身,出了门,身后是她清婉的声音:“臣妾送皇上!”不知为什么,他竟从那声音中听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忽然间心中便有些不悦了,他停下了脚步,也不回头,只淡淡地撂了一句。 “爱妃在祈宁庵中为国祈福也有二年了,其实也该回宫了,朕会斟酌另外派人前来的!”言毕,他便大步离开,再不曾回头。 第二章 刺客 宁宛然怔怔站在房中一时愕然无语。 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到的是目瞪口呆的晴儿。 房外,风雨渐歇。 宁宛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细细思虑这个皇帝是怎么了…… 胡乱想了一会,终究也想不出头绪来,便也懒得再想。 抬眼看看了屋外,东方已微微白。她伸手掩住一个哈欠,这才觉得自己竟有些犯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或者明日,便能得了机缘离开这里也说不定。自我安慰地想着,她走到自己床榻前,伸手揭起青布帐,打算略略的小憩一番。 眼光触及床榻,她却是失声惊叫起来。 床榻上,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人静静抱膝蜷缩着。 惊叫声引来了晴儿,主婢二人看着榻上的黑衣人都有些愣。 宁宛然在这一刻,心中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人却是站着没动。 晴儿扯一扯她。连呼了几声。她才回了神。低声道:“晴儿。你且莫声张。我看看那人情况再说其他!” 晴儿又惊又惧:“娘娘。奴婢这就去庵中。听说这山下还有不少侍卫……” 宁宛然看她满脸惊惧。慌张已极。心知她毕竟是小户人家女儿。几曾见过这个场面。便低声喝道:“晴儿。你不想离开祈宁苑了么……难道你还想回宫中去……” 晴儿犹豫了一会。才道:“奴婢自然是不想回宫地。只是……” 宁宛然低声道:“不要慌张。待我看看这人情况再做定夺……” 一面说着。人便走了上前。她虽是二世为人。毕竟也没经过这种事情。此刻却也紧张地手也抖了。声也颤了。 她伸了手,便想去探探那人的鼻息。却不想那人抱膝紧紧蜷缩,身周似乎却有一团透明的物事裹着,手竟是伸不进去。 细看那人身上,衣衫湿漉漉的,衣上血迹似乎还不曾干,却并不曾有半点落到褥子上。 她心中犹自不信,便又叫了晴儿来试试。 晴儿手颤脚颤,却又不敢不从命,只略略触了那人一下,便频频惊呼有鬼。 一时倒把宁宛然逗得笑了起来,人也轻松了些。 当下便止了晴儿,细想了下,便也明白了。 想必是那人去宫中行刺,被人现,便一路逃至祈宁庵。却不提防追他的人也颇有本事,竟也一路追了过来。 他见屋外人多,却不敢擅进自己这间屋子,料定了这间屋子必有非常人物,便悄悄潜了进来。却不想虽然侍卫不敢搜房,皇帝便带了人来,他无奈下,只得使了什么功法,将整个人的气息气味尽数封闭了起来,果然不曾被觉。 宁宛然心中稍稍安定,心中便自有了计较,低声吩咐了晴儿几句,晴儿便匆匆去了。 这般一闹,她也再没了睡意,便斜斜的倚在棋枰边,怔怔的起呆来。 才得一会呆,忽然便又想起那刺客全身潮湿,又受了伤,若是一会散了功,难免落在榻上,这苑中衣服被褥都是每隔数日,便由庵中小尼拿去清洗,落了痕迹,难免会惹人注意。 细细思量了一下,便起了身,进了内室,不多时,便抱了厚厚的一叠宣纸出来。 自己站在床边,用力将那人推到床侧,细细的将宣纸厚厚的铺在榻上,待铺完了,才又将那人半扶半抱至宣纸上,想来宣纸吸水吸色,应该不会有什么痕迹落到榻上。 这身子一贯娇弱,祈宁庵中数年,也极少运动,这一番折腾,早累得香汗细细。 方自休息了一会,晴儿便提了食盒过来。 这庵中一日三餐,均是到了时辰,便有小尼送来。 宁宛然折腾了一夜,又闹腾了一个早上,早已饿了,便叫晴儿一同吃饭。 晴儿便从食盒中取了饭来,虽说饭菜均极简单,又都是素的,宁宛然饿的狠了,吃着倒也觉得香了。 苑中本无多大规矩,这两年,晴儿也惯了与宁宛然那一同吃饭。 一时二人吃完了,晴儿终忍不住道:“娘娘,这人也不知是好是歹,我们今日不告了他,怕他醒了,反害了我们……”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晴儿,你看皇上的意思,怕是这祈宁苑我们也没多少日子待了,这一旦回了宫,只怕就再没了机会……” 她叹了口气,轻轻道:“不管如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总是要搏上一搏的……” 晴儿愣愣的看着宁宛然,好半天没有说话。 宁宛然伸了手,握住晴儿的手,两人均觉对方掌心湿湿凉凉的,便都看着对方笑了一笑。 宁宛然心中紧张,便随意找了话来打岔:“晴儿,以前在宫中,你可怕我?” 晴儿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很可怜!” 宁宛然愕然,半晌才道:“怎么忽然会想到可怜?” 晴儿抬了头,看着窗外,好一会才道:“奴婢是自小便入宫的,娘娘入宫以前也跟过其他娘娘的……” 宁宛然恍恍惚惚的听着,心中迷迷茫茫的,她原本是为消除紧张才与晴儿说这些,却不想晴儿会说那么多。 原来晴儿是十岁便入了宫的,家贫,父母又都亡故了。叔叔听到进宫拿的银子多,便狠心把她送进宫了。 初进宫,也吃了不少的苦头,渐渐的便学了乖。她人仔细,又从不肯出头,只甘心做一个小宫女,因此也就一直平稳顺当,不曾出过事情。 只是宫里的事件,看的多了,也心寒了,害怕了。 晴儿叹了口气,低声续道:“皇上登基后,每三年是要依规矩选一次妃的。娘娘初进宫不久,奴婢就见了娘娘了……” 宁宛然微微一怔,道:“是么?”不由的在记忆中回想着晴儿的模样。 晴儿看她如此,自己倒笑起来:“娘娘莫要想了,那时候奴婢站在一群人中间,娘娘哪里能注意到。” 宁宛然笑了起来,便也不再去想,只听晴儿讲下去。 “后来娘娘便得了宠,奴婢便见娘娘成日里开开心心的,看到谁都笑盈盈的……” 宁宛然有些恍惚的想起那个离自己似乎已很遥远的宁馨儿。 透明而单纯的一个女孩,有些娇气,有些傲气。因了自己的容貌,总觉得这份荣宠能天长地久,却从来不曾去想色衰爱弛的一天。 在那深深的宫墙中,皇帝便是她的天。只要皇帝来了,她就能高兴一整天;若是不来,她就焦躁,脾气…… 这样的少女,怎么能在那个诡谲的深宫生存下去? 爱了,便痛了;痛得多了,便伤了;伤得重了,渐渐就变了…… 可是她却不曾去恨那个男子,反而去恨那些与她一般的女子,把她们当做了仇人,骄傲的凌辱着她们,却反而让那个男子越的疏远她。 宁宛然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呻吟。 第三章 楚青衣 她猛然一惊,便起了身,快步走向床榻。 床榻上,黑衣男子已不再紧紧蜷缩,反而软软的摊在床上,湿透的衣衫与血迹,便迅渗透了宣纸,渲了开来。 他这般模样,宁宛然反而放下心来,低声向晴儿道:“他晕过去了,这样也好,省的我们还要用麻沸散。” 晴儿也松了口气,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 宁宛然伸手试试那人鼻息,虽是微弱,总还不曾断气。只是满面通红,似是烧了,伸手一抚那人额头,果然烧的烫。 便叫晴儿取了宫中秘制的丸药来,和水捣得烂了,撬了那人的口,硬喂了些,又灌了几口清水,送了药下去,给他敷了冷毛巾。 她虽在祈宁庵祈福,日常的月例却是不曾少的。庵中清苦,又少人服侍,一些常备的药物倒也齐全,想不到今日便用到这个刺客身上了。 那人身上有不少伤口,有几道伤得极深,皮开肉绽,隐隐还有血水渗出。 宁宛然与晴儿互相看了半天,一时都有些犹豫。 宁宛然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低声道:“晴儿,你去取剪刀!” 晴儿终于忍不住,扯了宁宛然的手臂道:“娘娘可要三思,这人伤的这般重,即便救了回来,怕也要修养好些时日,能不能帮我们逃了出去还另说……只是这他苑中调养,若是被人现,那可是污秽宫廷的大罪……”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低头看向那人。那人虽是昏迷不醒。看来却颇年轻。剑眉挺拔飞扬。挺直地鼻子。薄薄地唇。一张脸虽烧地通红。却也不失俊秀。 她咬紧了牙关。狠狠地下了决心。沉声道:“去取了剪刀来吧!” 晴儿见劝说不动。略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取了剪刀来。却不肯交给宁宛然。只是道:“娘娘金贵之体。还是奴婢来吧!” 宁宛然此刻也无心计较这些。而晴儿在宫中多年。作为宫女。自己受伤暂且不说。便帮助受责地宫女太监上药地次数也是多不胜数。论起敷药。自是比她笨手笨脚来得强多了。 晴儿自拿了剪刀。小心地剪开那人衣衫。用清水略清洗了下伤口。仔细上了药。 宁宛然在一边看着。隐隐便觉不对。忍不住道:“晴儿。你且剪开那人胸上地衣服!” 晴儿疑惑的回头看了她一样,宁宛然已细细打量那人几眼,索性便上前,也不用剪刀,直接扯了衣服,用力一撕。 这一撕却是扯着了伤处,那人吃了痛,立时便闷哼一声,睁开眼来。 只是此刻,宁宛然与晴儿都再顾不得其他,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不,应该是她。 黑衣下,那人衣襟敞开,露出圆润的肩与精致玲珑的锁骨。 玉一般的肌肤上,血肉可怖的翻起,带着一种诡谲的美。胸前竟密密地缠了一道道的白布,这个黑衣刺客,竟是个女子! 那人只安静的躺着,也不动,也不说话。 宁宛然了一会愣,便与晴儿一同动手给她敷了药,趁他醒着,又给他喂了颗丸药。那人倒也老实,乖乖的任由二人折腾。 御用的药物,效果原是极好的,加之那刺客身体底子又极好。 到了次日,便退了烧,身上伤口也好了些。 宁宛然不欲庵中人在吃用上起疑,便叫晴儿自去厨房,熬了燕窝粥。 她在宫外,每月宫中均有人来送月例银两与吃用,庵中虽不准吃荤,燕窝人参之类补品倒是按月送来,从来不缺的。 只是她素日喜爱清静,又怕人多眼杂,不便行事,早将苑中厨房及粗使之人尽皆打了,只命庵中日日按时动了饭来。 每月月例按时送来,她也只是留下极少的一部分,其它尽数交了给庵中。 那刺客也不客气,每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伤势竟好的出奇的快。 这日中午晴儿喂她吃了一碗燕窝粥,她爽快的张口吃完,打个哈欠便要睡觉。 宁宛然在一边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道:“你这日子过的倒痛快,整日不是吃便是睡。” 那人懒懒的略舒展了一下身子,也便开口回道:“我已受了这般重的伤,又落在你们手中,但过得一日是一日,终不成整日哀哀戚戚,做小女儿态!” 她声音低沉略带了三分磁性,竟似足了男子。 宁宛然忍不住便起了兴趣,细细打量她,却见她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却生的剑眉飞扬,直鼻薄唇,一脸英气十足,若不是恰恰生了一双微微上翘的勾魂桃花眼,平添了三分妩媚,这外型,这声音,便十足是个男子了。 忽然间,宁宛然便对这个爽朗的中性女子生了几分好感,忍不住笑道:“你叫什么?” 女子微微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楚青衣!” “楚……楚青衣……”一边的晴儿已失声叫了起来,满面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楚青衣斜睨了她一样,懒懒道:“小丫头,想不到你却识得我!” 她虽是女儿身,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竟无不似个风流男儿。 晴儿愣了好大一会才喃喃道:“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你……你……竟然是个女子……” 她愣愣了拿了碗,魂不守舍的走出了屋子,显然思绪已是一片混乱。 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号乃是近年武林的后起之秀,一南一北并称武林双秀,生的均极俊秀。 传上官凭温文,楚青衣豪放,所到之处,引得多少女儿倾心。就连宁宛然这种长在深闺,养在深宫之人也对这二人略有耳闻。 此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不知会跌碎多少女子芳心,若在现代,更不知跌破多少人的眼镜。 想到此,宁宛然便忍不住又是一笑。 楚青衣倚在榻上,细细的看她,却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自小四海为家,见了不少女子,绝色的也多有,若你这般容貌的,却也少见的很。你是北霄的皇妃罢?那皇帝倒也狠得下心来……”言下甚是唏嘘。 宁宛然沉吟道:“听说楚青衣也算一代大侠?” 楚青衣耸了耸肩,道:“你救我,是因为有事要我帮忙,是与不是?” 宁宛然微微的挑了眉,便点点头。 楚青衣倒也爽快,直道:“不管你是否有目的,我欠你一条命,只要你所求不伤天害理,又是我能力所及,我自会帮你!”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你是南岳人,是受了皇命来刺杀北霄皇帝的么?”她实是不愿介入到两国之争,因为才有此问。 楚青衣眉头一皱,大为不耐道:“南岳北霄关我屁事,我入宫,是想去找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不想北霄宫中当日偏偏来了刺客,一闹了起来,倒连累了我……”他显是想起那日的狼狈,不由怒火冲天,一时激愤,竟破口大骂起来。 宁宛然在一旁眼见得她骂词直如潮涌,一时间各地方言俚词纷纷亮相,竟是骂的抑扬顿挫,精彩纷呈,不觉失声大笑起来。 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已有二年之久,却只觉得自己从未笑的如此畅快过。 第四章 终脱樊笼 第四章天气渐渐热了,楚青衣的身体也慢慢好起来,武功也恢复了几分。 她在祈宁苑养伤也养了快有一月。 这一月间,宁宛然与楚青衣已结成了极好的朋友。 宁宛然慕楚青衣爽朗而潇洒,不类这个年代的女子。 楚青衣却觉宁宛然沉静优雅,外柔内刚,行事自有准则,做事又极小心谨慎。 二人相识愈久,便愈加亲密。 宁宛然便也知道原来楚青衣当日楚青衣入宫确是为了找人。 楚青衣有个妹妹,是极小便失散了的。后来她自艺成之后便一直到处寻找,只是当年失散的时候年纪小,早不记得长相,只隐隐记得妹妹的后腰有一块胭脂胎记,是被卖了给青楼的。只是人海茫茫,各地青楼无数,一时却哪里去寻。 她个性潇洒不羁,自幼儿便是做男孩养大,生的又酷似男子,武功既高,又是最看不得人欺人的,在江湖行走了几年,便闯下了偌大的名头。 她虽行事张狂却也小心,这么多年,江湖倒也无人知她原是女儿身。 她来北霄却是因为听了朋友言说,北霄宫中年前有一名宫女入宫,据验身的女官说的,腰上却有一块胭脂印。 楚青衣听了这个消息。自是欣喜如狂。匆匆赶到北霄。找了朋友拿了皇宫地形图。当晚便进了宫。 不曾想按了图走。却无意中走到了雍和殿。引起了侍卫注意。 本来以他武功。一般侍卫根本不可能现他地行踪。却不巧那日除他外还有其他刺客。一时便惊动了众多地大内高手。 她离雍和殿又太近。顿时便被几个大内高手围攻。不多时便受了重伤。只得逃出皇宫。她对地形原本不熟。不辨方向一顿奔逃。便逃到了祈宁苑。悄悄潜入宁宛然房中。 宁宛然毕竟是后妃。侍卫也不敢入内细查。倒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待北霄帝带了两个皇家内侍匆匆赶到之时。她以运了独门地龟吸**掩去了自己身上地气味与呼吸。 加之那两个皇家内侍又颇自信,自觉以自己的武功,房中若是有人,必是逃不开自己的灵觉,便也不曾搜查,倒让她逃过一劫。 说到此,楚青衣又忍不住火大,便破口骂道:“那群龟儿子,一个二个不是我的对手,便七八个一拥而上,直把老子打的全无还手之力,格老子的,待老子伤势好了,定要上门,一个个拜访,若不将他们的蛋黄打将出来,老子便跟了他们姓……” 晴儿正在一边刺绣,一听他满口龟儿子,格老子,手上一紧,绣花针顿时便刺中了手指,不禁哎呀叫了一声。 宁宛然对楚青衣满口脏话早已安之若素,她前世见多了飞女,这点小小场面还不在话下。先是替晴儿看看了手指,见刺的并不甚深,便也放了心。 于是凝眸看着楚青衣淡淡道:“青衣,你难道不觉得这刺客与你同时进宫,太也巧了点!” 楚青衣怔了怔,吃惊道:“你是说……” 宁宛然浅浅的啜了口茶,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楚青衣沉默的坐在那里,忽然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只是面上阴晴不定,脸色难看至极。 宁宛然也不理他,径自拿了棋谱,拈了子,慢慢按图摆上。 良久之后,楚青衣才慢慢叹了口气,剑眉一轩,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敛去,只对宁宛然道:“宛然,你想好了,若是离开了这里,怕是今生再也回不了宫了!” 宁宛然注目棋谱,手上极快的放下几子:“我若还想回去,又怎会求你帮我?” “虽然宫墙深深,但是以你容貌,若是回宫,那皇帝必……” 宁宛然直截了当的打断她的话:“你也知宫墙深深,一个女子能有几多好年华,如何禁得住那般磨折,待得人老色衰,又当何如?” 她秀眉微蹙,眼中略带了几分愁意。 楚青衣歪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嘴角一勾,便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宛然如此容貌,当真是我见犹怜,我怎舍得让岁月磨折了你去!今晚……你若肯好好服侍于我……我倒可考虑传你一门驻颜之术!” 旁边晴儿哀叫一声,绣花针又已刺在了手上。 宁宛然噗哧一声,早笑了起来。 ###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时已近秋,江南却仍是一派锦绣风光。湖边草长莺飞,湖中荷叶田田。若非堤上偶尔飘来的几片落叶,当真丝毫不见颓败气象。 宁宛然弯了腰,捧起一泓秋水。 耀眼的日光下,清澈的江水闪动着盈盈的光泽。 她心中便是一片喜乐与安详。 再见了,祈宁庵;再见了,北霄; 再见……不…… 是永别了,那深深的宫墙…… 逃脱的计划在有了楚青衣的帮助后,变得很是容易。 以至于楚青衣甚至还极有兴致在众尼姑面前扮演了一回风流刺客调淑妃,贞洁妃愤而自尽,小侍女忠心随主的戏码,用来报复宁宛然强迫他去乱葬岗,找回两具女尸以掩饰行迹的事件。 一场大火后,她们三人留下二具焦尸,便悄悄逃离了祈宁庵。 一路从北霄到了南岳,才依稀听说北霄宁氏淑妃于祈宁庵薨逝。帝念其为国祈福,于国家社稷有功,命以皇贵妃礼归葬皇陵,侍儿连晴忠心随主,封正六品女官,随葬。 听了这个消息,宁宛然自是松了口气。 ### 北霄宫中,宣晔殿,北霄帝安然坐在龙椅之上,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如筛糠般的小尼。 “说罢!那日情况究竟如何?”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无情。 那小尼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早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方才磕磕巴巴的将事情说了。 北霄帝只是冷冷的坐在龙椅上,一言不,神色冷凝至极。听完之后,沉默一会,才挥手令小尼退下。自己却慢慢的起了身,案几上,一朵牡丹开的正艳。 他记得,那是今晨云妃派人送来的,说是今日赶早儿带着露水儿刚折的。 他手抚着桌面,缓缓用力,指力到处,桌角已是慢慢裂了。 选妃殿前,傲然而立的少女……月华殿中甜美的小女子……娇纵而任性的吃着醋,装倔强的模样……祈宁苑中空灵优雅的女子……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日自祈宁苑回宫,原就想派人接她回来的,只是一来事多,二来也想让她再多吃些苦头……免得回了宫,又自嚣张跋扈得让人不能忍受……却不想…… 他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这般模样,竟是儿女情长,不似个皇帝作风了…… 不耐的甩甩头,他开口唤道:“文钟……” 随侍的内监忙上来应诺行礼。 他淡淡吩咐道:“拟旨:宁氏淑妃因病薨于祈宁庵,念其为国祈宁有功,特恩赐以皇贵妃礼葬于佑陵,宫女连晴……忠心随主,封正六品女官,随葬……”眼中冷光倏然一闪,他又道:“再去催一催,令大理寺严查刺客事件!” 第五章 伤怀 翠竹苑,宁宛然悠闲地坐在竹林中,手中一件女工正闲闲的绣着。 她本是北霄朝淑妃,又曾宠极一时,手中珍贵之物自是极多。 离开祈宁苑时,为不惹人注意,也只是取了一些宝玉明珠,少少带了几锭银两。 到了南岳,手上银子已花的差不多了。便由楚青衣出面,卖了几粒明珠,并在南岳金华城外,买了一所小小的别院。院子原本的主人也颇有情趣,厢房外植了几株梨花,院子南面的一个小角落还特意植了一丛竹子。 她容貌本美,在皇宫内院,祈宁庵中也不甚觉得。一旦出了宫,便处处招人注意,这一路上,也不知惹了多少是非。若不是有楚青衣随侍左右,怕是早不知被谁掳了去了。 她便记起昔日小说中的人皮面具,便问了楚青衣。 楚青衣哈哈大笑完了,干脆利落的便拒绝了她。原因很简单,那玩意乃是人皮制作,而且长期带了,于皮肤不好。 宁宛然不得已下,只得日日以面纱掩面,倒也很是起到了一些掩耳盗铃的功效。不胜其烦下,宁宛然只好深居潜出,日常无聊,便与晴儿相伴,一样的弹琴下棋,女工书画。人虽出了祈宁苑,日子倒跟祈宁苑过的一般无二。 楚青衣自到了金华,便早出晚归,甚而数日不归,全然一副风流倜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让宁宛然每每嫉恨不已。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楚青衣确是教了她一套内功心法,并且声称,此功法练到极致,可以轻易击败天下英雄,甚至让天下英雄望而生畏,争相折腰。 宁宛然虽觉她说话时表情可疑,却知她绝不会害自己,倒也认真练了。心中想着,有了几分自保能力,其实也不错。 好在她前生是个大忙人。日日忙地不可开交。到了今生。争强好胜地心也渐渐淡了。所求地也不过是悠闲闲散地生活。 日子便流水般滑了过去。闲暇地时候。她便在金华城中开了几家店铺。 她前世本是大型珠宝集团董事长。熟知诸多现代饰设计。便一一绘了出来。寻了巧匠精心制了。 她本来并无求财之心。手边材料又极珍贵。所做物件更是但求精致。不计成本。一时间竟是轰动金华。众多豪门大户均以拥有一件宛字号饰为荣。 她也只是懒懒地。听着晴儿神采飞扬地说着那些大户人家如何地稀罕那些物事。如何地求着再做几件。或赠人或自用。 离开祈宁苑后。晴儿地性子开朗了不少。少了那些规矩地束缚。她渐渐地便有些飞扬起来。倒是宁宛然。安静惯了。只是越地沉静。 这日,她正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打着瞌睡。 有人走过来,毫不避讳的便倒在了她的身边,舒服的伸长了双腿。一股冲鼻的胭脂味袭面而来。 宁宛然皱皱眉,眼都不睁,便道:“楚青衣,你几日不曾回来了,一回来便带了一身的脂粉味,熏死人!” 楚青衣索性便抱住了她,笑嘻嘻道:“宛然亲亲,是不是我太久没来找你,你寂寞了!” 宁宛然终于睁开眼睛,伸手便拧住了她的脸颊,重重一扭:“你这个假男人……”一边说一边自己倒撑不住先笑起来。 楚青衣歪了头细细的打量她,赞叹道:“我自小读书,读到《登徒子赋》,看到书中所说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宁宛然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个时而粗俗时而温雅的男人婆,不耐的打断道:“够了,我知道你会背这一篇登徒子赋了!” 楚青衣呵呵一笑,也不在意,道:“听说你最近总是懒懒散散的,提不起精神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才道:“青衣,我忽然很累……” “怎么了?” 宁宛然苦涩的一笑,纵有至交好友,又如何能解释自己的来历与因由。说自己借尸还魂,穿越时空…… 那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原因。 漫无目的的来到这个时空,现自己身在皇宫,第一个念头是好在那里也没有了太多的牵挂…… 第二个念头便是:我不要在皇宫,我不愿与三千女子分享一个丈夫,勾心斗角的渡过余生…… 然后呢…… “我未出宫前,总想着出宫,现如今出了宫,忽然间便觉得心愿已达成,再不知该些做什么?”思虑了许久,她如是说,这也算是实话吧。 她并不想改变什么,她也无能改变什么。这个世界对她,似熟悉似陌生。 这里不是半蛮荒世界,她也不会造枪支制弹药。 以前的世界中,她是众人眼中的焦点,国际知名企业的董事长,她聪明能干,会说八国语言,能签定下一份份高额的合同,赚来无数的钱财。 长长的叹了口气,她闷闷的抱住楚青衣。 她不想重复第二次自己的人生,前生她有了太多的钱,为了那些钱,她太累了;今生她有了足够的钱财,只要不过分,也足够她过一生。 可是,难道人生便要在这种日子中过完么? 弹琴,下棋,女红,写字,画画…… 卧看堂前月,闲赏院中花…… 初听起来甚是雅致。但若是一件雅事,你连做了三年,怕是除了疲累也再无其他感觉了。 宁宛然蹙了眉,不想再说下去。 回过神的时候,又忍不住自己唾弃自己。 楚青衣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宛然,我对你有个建议!” 宁宛然淡淡的看她一眼,道:“讲!” 楚青衣笑得邪邪的,桃花眼中秋波荡漾:“你该找个丈夫,一口气帮他找个七八个小妾,再生十七八个娃……最好还都是男娃……” 宁宛然皱了眉,还未及说话,一边晴儿恰在此刻送了茶来,便好奇道:“为什么?” 楚青衣放声大笑道:“这样才好日日争宠夺家私……” 晴儿撇一撇嘴道:“若那般,倒不如当日回了宫中,民间便争的再厉害些,比起宫里,也不过小菜一碟而已!” 一时三人倒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宁宛然才道:“青衣,你还在找你妹妹?” 提了妹妹,楚青衣倒沉默了一会,道:“人海茫茫,我虽不停的找,却早已不抱找到的希望了,只是尽人事而已……” 她素日极开朗爱笑爱闹,唯独提起妹妹的事来,却是眉头紧锁,全无笑颜。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 一阵风轻轻吹过,带来阵阵幽幽的香。 宁宛然怔了一怔,才现原来院角的那一枝老桂树已是开了,金蕊簇簇,幽香阵阵。 居然快要中秋了。 第六章 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 晴儿正在苑中忙碌的指挥着佣仆将桌椅抬了放在桂花树下,又叫人将准备好的吃食取了出来。不多时,桌上已放满了时令鲜果、精美蜜饯、糕点、菱角。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微微西沉,西面彩虹绚烂夺目。 这般好的天气,今晚的月必是好的。她暗暗思忖着。 ### 楚青衣懒懒的打着哈欠走出房来的时候,门外已是月华如水,桂香浮动。 她悠闲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坐了下来,笑道:“今夜贼老天倒是给面子,月色不错呀!” 宁宛然今夜穿了一袭淡淡的藕荷色长裙,月色清风下,衣袂飘飘,越觉得轻灵秀雅。此刻听了这话便白了她一眼,嗔道:“你倒是架子大,赏个月也要三催四请!” 楚青衣深深的吸了口气,颇有些感慨道:“自我爹娘去世,妹妹失散,便真没好好过一个中秋……” 宁宛然默然了一会,心中虽也是五味陈杂,却不愿扫兴,便强笑道:“今夜中秋,对月小酌,本是雅事,却不准提那不快的事件,谁若提了甚么妹妹,甚么皇宫,便罚他一罚!” 晴儿在一边笑道:“却是怎么个罚法,可要先说准了,谁也不许耍赖的!”她自小父母双亡,入宫后,又是小心翼翼,深恐犯事挨责。此时出了宫,恰似鸟出樊笼,自由自在。对如今的日子满足已极,只愿永远这般过下去才好。 楚青衣哈哈一笑。桃花眼眼波流转。薄唇弯出一个邪魅地弧度道。贼兮兮地开口:“你们谁若提了。便罚让我亲上一口如何?” 晴儿刚拿小刀切了月饼。正送进口中。忽然听了这句。顿时便噎着了。直涨地面色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宁宛然忙取了茶水给她。又为她抚背。倒忙乱了一番。 楚青衣地意地笑。伸手拿了晴儿切好地月饼。边吃边调谑道:“晴儿。你若喜欢我亲你。只管说了出来。我虽向来洁身自好。不沾女色。但你若有要求。我定当舍命奉陪!” 晴儿虽明知她是女子。却也禁不住她桃花眼儿乱飘。轻薄话儿胡讲。一时又窘地脸儿通红。只得低头拿了水果猛吃。 宁宛然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道:“你若提了。又当如何?” 楚青衣吃完月饼。胡乱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拿起酒杯。一口饮尽。面不改色道:“我若提了。自然任由你们处置!” 宁宛然浅浅一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楚青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晴儿此刻略恢复了些,听了这话,便插嘴笑道:“这话不对,只能拿了出去糊弄别人,你明明是假君子,真女子!” 楚青衣斜睨了晴儿一眼,忍不住想着这小女子平日极易调戏,又好糊弄,怎的今日忽然又精明起来了,竟连我话中的小小破绽也被她抓了。 却听宁宛然在一边笑道:“我倒有个好主意,用来罚青衣那是最好不过……” 楚青衣心头一惊,偷眼瞥了她一下,见她眼波流转,樱唇半开,瓠犀微露,一时风华无双,不觉心中痒痒的,便凑了过去,贼笑道:“可是罚我今夜与你同床共枕?” 宁宛然轻轻笑着,便伸了手来,似要抚她面容,楚青衣便笑吟吟的凑了上去,却不提防宁宛然手儿一紧,已揪住她的颊肉,用力一拧。 楚青衣哎呀呀的便叫了起来,忙挣脱开去,只捂了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宁宛然。 宁宛然看也不看她,只对晴儿笑道:“今夜青衣若是犯了忌讳,那需得改穿三月女装,晴儿你说如何?” 晴儿一听,大感有趣,早拍手叫好。 楚青衣大吃一惊,忙一叠连声,叫苦道:“这却不行,我自小儿便不曾穿过女装,若是穿了,怕是路也不会走了……”谄媚的拿了酒壶,为宁宛然斟满了。 “宛然饶了我罢,以后再不敢了!” 宁宛然只笑吟吟的看她,闲闲道:“今日的菱角看来倒新鲜水嫩!” 楚青衣忙将桌上一盆菱角皆拿到面前,仔细剥了,放在她面前。 晴儿在一边偷笑:“越是不曾穿过,才越该穿……” 楚青衣忙剥了菱米,讨好的放在晴儿面前:“我知晴儿素来最是温柔乖巧了……”又给她斟了酒。 宁宛然闲闲的咳了一声,楚青衣忙又撇了晴儿,夹了桂花糕给宁宛然。 晴儿见她难得乖巧的模样,终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还没犯忌讳呢……怎么……”一时笑得喘不过气来。 楚青衣愕然,这才恍然,转头哀怨至极的看着宁宛然。 宁宛然在一旁便也笑了起来。 三人同座,说说笑笑,一时其乐融融。 月上中天之时,月色更如流水般,直泄了下来。 宁宛然起了兴致,索性将苑中灯笼皆灭了,三人便坐于花前月下,说笑饮酒。 月色幽幽,桂香清清,风过处,花影憧憧,别有一番风味。 宁宛然兴致更高,便叫晴儿去取了白玉笛来。 这只白玉笛却是宁宛然自祈宁苑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乐器,素来是她最珍爱之物。离开祈宁苑时,诸多物品,皆是挑了又挑,既要值钱,又不能漏了身份,物件还要便于携带。 此笛因为较长,又是白玉制作,其实并不便于携带,只是她素来珍爱,犹豫再三还是带了出来。 说到此笛来历,也颇奇怪。 宁宛然昔日在祈宁苑闲来无事,自行栽种了几种花草,却在西厢花圃中无意掘得一个古色斑斓的锦匣,锦匣中藏的正是这白玉笛。 笛长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鸟虫鱼,白玉为质,音极清美婉转。 宁宛然昔日其实并不甚爱笛声,但自打得了这笛子,一时爱不释手,倒是在笛上狠下了一番工夫。 此刻便执了笛,悠悠地吹起来。 笛声原来嘹亮,此笛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音却比一般的笛略低沉婉转些。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笛声悠悠的传了出去,在小苑中回荡。 楚青衣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觉和着曲调低声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时三人都不在说话。许久之后,宁宛然忽然开口道:“你又要出门了?” 楚青衣垂了头,默默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杯中一轮明月。 第七章 凌九郎 中秋夜后,楚青衣便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张薄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字体是她一贯的嚣张跋扈的草书。 晴儿见了,便红了眼睛,口中只道:“昨夜她犯了忌讳,今日便借机跑了……” 语音哽咽不已。 原来昨日中秋宴后,三人都有几分离愁。 宁宛然在散席后便忽然问了一句:“青衣打算何时回来?” 楚青衣心中正自郁郁,因随口答道:“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五月,只找到了妹妹便回……” 这话一说,她才觉不对,已是迟了。 晴儿早拍手笑道:“犯忌讳了,犯忌讳了,明日便给你做了女装去……” 一时离愁尽去,便取笑了楚青衣一回,方才散了。 楚青衣既不愿穿女装,又知宁宛然二人必然不会放过自己,索性便连夜溜出了金华。 宁宛然只拥了晴儿安抚道:“她一日找不回妹妹,便一日不能安心,随她去罢!至于那赌约,早早晚晚,总叫她还了便是……”她口中安慰晴儿,心下也是一片黯然。 青衣。愿你早日找回妹妹…… ### 天气渐渐凉了。宁宛然处理完铺子中地事情。有时便会携了晴儿。在淮河静静地走上一走。 已是秋末了。晴儿这几日因季节转换。中了些风寒。已休息了几日。宁宛然便另带了名叫莲儿地一个小丫头出门办完了事。上了马车。正要回家。 因起地早。便有了几分睡意。斜倚在车内软榻上懒懒地打盹。 正自迷迷糊糊间。忽然便听车身一颤。拉车地马儿一声惊嘶。倒惊了一下。旋即便听得外面喧闹起来了。 她顿时便醒了,忙坐正了,示意莲儿开了车厢出去看看。 一时莲儿回来禀道:“却是一个小郎君失神不小心惊了马儿,幸而王叔手快,拉住了,只略擦破了点儿皮!”那车夫却是姓王。 金华城中素来称家事殷实的人家少年为郎君,少女为妹子,却是俚语。 宁宛然皱了眉,便听外面王叔的声音:“这是哪家的小郎君,怎的也无人陪伴,便一人出来胡乱走……” 那王叔四旬年纪,驾的一手好车,却是个火爆性子,语气中已是责骂之意。 宁宛然无意生事,又知莲儿年纪小,不甚晓事,便索性开了车厢,扶了莲儿自己走了下车。 车外王叔见她出来,倒一惊,还未说话,宁宛然已向他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惊惶。 车旁早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见宁宛然下车,顿时便有几个浮浪子弟口哨声声。 宁宛然见此,不禁微微蹙了眉,她出来行走虽都带面纱,然面纱遮了颜面却遮不住纤细玲珑的身躯与一身优雅空灵的气度,实在也让她颇为无奈。 车旁一个穿着月白色华丽锦衫的小小少年正坐在地上,锦衫已被马车勾得破了,伤的其是不甚重,只手肘上略见了点血丝。 那少年约十岁左右,身量不高,神情虽是冷淡,脸上虽沾了些尘土,却掩不去生的极清秀标致的面容。 宁宛然便走了上前,柔声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却独自一人在街上走,我送你回家,可好?” 那少年抬了头看她,半天才慢慢开口道:“不用,我认识路……”说完便又垂了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足尖,良久轻轻冒出一句:“我不小了,十二了……” 宁宛然看着这个神情阴骘,眼神茫然的少年,心中忽然便生了怜惜之情。 这少年虽穿的华丽,衫上却有脏污,似是有些时日不曾清洗了。衣衫也不甚合时令,已是秋末了,虽还不甚冷,却也该穿夹衣了,他穿的却还是单衣,显是家中有了变故。 人群中有人叫道:“这不是南城凌家的九郎么?怎的跑到这里来了?他哥哥倒还躺在家中呢!”一时众人轻轻骚动起来。依稀便可听到‘他老子死了’、‘家中闹分家’、‘偌大家私都被夺了’……之类的话。 宁宛然越蹙眉,叫了莲儿来吩咐了几句,自己从袖中取了帕子,递了给凌九郎,道:“擦擦脸,起来吧。你既是被我车刮得伤了,我现下也无甚事,南城离这里也有些距离,我先送了你回去再说其他!” ### 晴儿满面惊愕的看着宁宛然:“你……你……” 宁宛然悠闲的斜倚在软榻上,微微笑着看着她:“我怎么了?” 晴儿抿了唇,想了好一会才道:“就为着你很喜欢那个九郎,所以你决定要嫁给他……嫁给他哥哥……这……这……”她摇着头,一时竟想不到话说。 宁宛然浅浅的笑了:“是……” 晴儿急道:“你喜欢那个孩子,可以带回翠竹苑呀!为什么定要……定要嫁给一个痨病鬼……” 宁宛然平静的看着晴儿,神色不变。 “晴儿,我想在这金华找个人嫁了,这样也算是对身份的一种掩饰……凌家原是官宦世家,也算金华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了。他们这一支,虽是旁支,其实也算殷实……” 她沉思了一会,又道:“我也不想真个嫁人,今日我见了那凌大郎,其实却是个敦厚的……祈宁庵那里,虽说掩饰的好,我却总有些担心……我一个女子,若想在金华安身立命,总也不成婚,必然引人注意……青衣又不能时时陪着……” 晴儿听了这些,顿时便也有些明白,但心中总觉怪怪的,有些难以接受,只撇撇嘴道:“都由你,你是主子娘娘,我是奴婢,你要嫁便嫁了,这些事情哪有我这个奴婢说话的份……” 宁宛然见她口气已是松了,只是还赌着气,便笑了起来。 走出晴儿房中的时候,天已晚了,西面,晚霞烧的一天艳红艳红。 宁宛然在鹅卵石小径上慢慢的走着。 晴儿……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寂寞了…… 我想要有个家……有个归属……即使它是个空壳…… 即使它不能真正给我什么…… 它总能让我觉得……觉得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我知道我本不该有这个想法…… 有了你,有了青衣……我在这个世界便有了友情…… 我从来也是不奢望爱情的…… 在那个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的世界里,我也不曾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而在这三妻四妾比比皆是的世界,爱情更是显得那么脆弱…… 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份亲情……一份牵绊而已…… 它可以让我走的更远些……让我的生活更多点光彩…… 那个孩子,你不曾见过……不过,你其实也不曾见过昔日的我…… 更不曾见过我父母飞机失事后,我在镜中看着自己,默默流泪的模样…… 那少年的眼,真的好像当天的我……阴暗暗的…… 西沉的日,用它最后的一抹光亮,将宁宛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孤寂而凄清…… 第八章 叙别离(一) 第八章 楚青衣再回金华的时候,已是一年多以后了。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阴沉沉的。 在翠竹苑打探完情况后,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冲到了凌家。 凌家内院中,宁宛然穿了一身白,上簪了一枝白色小花,微笑着倚在栏杆上看她。神色是一贯的宁定与优雅,一身白衣更衬得她容颜清丽出尘,光照一室。 凌大郎去了四个多月了,她仍在戴孝。 只是一眼,楚青衣忽然便觉得心安了,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她大步走上前去,紧紧拥住了宁宛然。 “见到你们,真好!” 宁宛然便微微的笑了。 是呀,青衣,见到你,真好!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飘着。却忽然不那么恼人了。 ### 晴儿早在内院设了酒席。为楚青衣接风洗尘。 楚青衣随意扫了一旁空置地一张椅子:“这是?” 宁宛然微微一笑:“这是九郎地位置。他也快回来了!” 楚青衣一撇嘴。抄起筷子就吃。便吃还不忘夸道:“晴儿手艺就是好。我在外这么多年。最想地就是晴儿地手艺了……”她口中早塞地满满地。说话也含含糊糊地。 晴儿早笑得眼儿弯弯的。 一个略带了几分沙嘎的声音忽然响起:“嫂嫂?”有些迟疑,有些疑惑。 楚青衣用力将口中东西全咽了下去,抄起酒杯就一口灌了下去,这才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瘦瘦高高的,长的极俊秀。穿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站在微微的雨中,越觉得面如冠玉,人如玉树,只是满面的怒意。 “嫂嫂,这人是谁,怎么却进了我家内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嫉妒? 楚青衣顿时挑了眉,大感有趣,便笑嘻嘻的站了起来,伸手揽了宁宛然的肩,挑衅道:“臭小子,我可是你嫂嫂的老情人,你若是识趣,便罢了,若不识趣……哼……哼……” 她猛然哎呀大叫一声:“痛……痛死我了……” 原来宁宛然在一边已恶狠狠地伸手拧住了她的耳朵,这一下又狠又准,楚青衣只得涎了脸,只是讨饶。 晴儿在一边笑得跌跤:“你这个假男人……” 那少年也呆了一呆,愕然道:“他……他是女的……”便忍不住去看宁宛然。 这少年正是当日被宁宛然马车擦伤的凌九郎。 宁宛然嫁进凌家的时候,他才刚刚一十二岁,如今已快十四了。 楚青衣在宁宛然的瞪视下,终于不敢过分调谑凌九郎,一顿饭也就安安分分的吃完了。 吃完了饭,凌九郎虽然不甚放心楚青衣,却也不敢违了宁宛然的意,乖乖回房去了。 楚青衣看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禁又挑了挑眉。 因外面还飘着雨,三人便回了房,秉烛夜谈。 三人坐的定了,宁宛然与晴儿便看着楚青衣。 楚青衣便做张做势的捂了脸,作害羞状道:“谁家女子,却这般目光灼灼,全无羞意,只看得公子我心头鹿撞……” 灯光下,眼儿迷离,唇儿弯弯,宁宛然与晴儿早都笑了起来。 宁宛然心中暖暖的,口中却打趣道:“我依稀记得有年中秋,有人却是输了个赌约的……”便转头向晴儿道:“那赌约是什么来的……如今年纪也有些大了,隔的时日亦有些长久,倒不甚记得了?” 晴儿忙接口道:“那赌约我却是记得的……” 楚青衣白了脸,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说便是了,你们也不必拿了我的把柄这般整治我!”一时众人便又都笑了起来。 楚青衣便细细的交待了她这些日子的行踪。 原来她离了金华后,便去了中虞。恰又惹了些事,便又去了趟草原,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好些时日。 宁宛然只默默喝茶,烛光轻轻的跳动,映得她的面容恬静而安详。 “这般漫无目的的找,却要找到那一年!” 楚青衣长长的叹了口气:“宛然,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倦了,早想放弃了……”她黯然的垂了眼,俊秀的面容上写满了倦意。 “我记事得早,父亲一直没有儿女。我的母亲是填房,进门后,便生了我。父亲极高兴,把我当作儿子养,自小儿便穿男装……” 她忆起往事,神情便略带了几分凄清哀婉,烛光下,飞扬的眉目收敛了一贯的张扬,轮廓柔和了许多,却也显出几分女儿风情。 “妹妹小我四岁,自小就极粘我……好多事现在已不大记得,只记得的那年她吵着叫我陪她,我却因与朋友约了出去,便骗她去院子里玩躲猫猫…… 她便找了地方藏了,却不知我本没打算与她玩,她一藏进假山,我便悄悄溜出了门,在外头玩到日落方才回来……她只乖乖的藏在假山等我去寻她,奶娘叫她吃饭也不曾出来……我爹只以为我带了她出门一同耍子…… 那日我回来后,我爹便重重打了我……”楚青衣有些苦涩道:“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我才知妹妹藏在假山上,吹了些风,也不曾吃饭,待找到她时,已是晕了。我去看她……她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还只是叫:‘哥哥……快来……嫣儿冷……’” 一时室中三人都不曾说话。 楚青衣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我有时做梦梦了她,总是对我叫:‘哥哥……快来……嫣儿冷……’却连脸面也是模糊的……我只得找,总想着一日找不到,便找一年,一年找不到,便找一世……如此而已……” 她有些烦躁的挥挥手:“且不说这个了,说了总是烦恼。你呢,这一年多过的还好罢!” 宁宛然看她郁郁,心中不由酸楚,只叹道:“我能有甚么不好,只是你……得放宽了心才好!” 楚青衣笑道:“我才一年多不在金华,你便嫁了人,如今夫君还又亡故了,让我一时悲一时喜。悲的是心上人儿这般快便移情别恋,喜的是那人无福,又将你让了我了……” 晴儿嗤的一声便笑了,宁宛然知她故意插科打诨,不想多提伤心事,也不再扯其他,只将事情与她说了。 凌家乃是金华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多有人出仕。这几代虽不曾有什么出色人物,但偌大的产业,原也尽够花用。谁知本代凌家老爷贪好女色,妻在时,还略收敛些。自打妻亡故后,无人管束,他便6续娶了七八房小妾,顿时家道便不如从前了。 他虽多有妻妾,却只得了二个儿子,一个是妻所出的大郎,另一个便是七姨娘生的九郎。只是七姨娘生了九郎,便得了病死了。几个小妾见他糊涂,又有儿子,日常便哄了他,得了银子,6续置了私产,倒把本家给掏空了。 因此他一死,凌家顿时便乱了,几个小妾更是趁了乱,将能拿能卖的都卖了一个空,自去了。大郎身体不好,性子又敦厚,且不会理事,九郎又年纪小,更不通俗务。 宁宛然嫁了过来,便掌了家,她原是有手腕的,做事也干脆,一年多下来,凌府倒也打点得井井有条,略复了几分元气。 第九章 叙别离(二) 三人直说到日色白,方才熄了灯洗洗睡了。 楚青衣与宁宛然同榻而卧,却无甚睡意。 她本是练武之人,数日不睡倒也不觉什么,只是怕惊了宁宛然,便安静的躺着假寐。倒是宁宛然开口叫了一声:“青衣!” 楚青衣应了一声道:“睡不着么?” 宁宛然便笑道:“上次你教我那内功,我练了。别的地方倒不觉什么,就觉得精神比之从前好了许多,身体也轻便了好些!便一二日不睡,也不觉累!” 楚青衣见她并无睡意,倒也省了假寐,便翻了身笑着看她。 “这功夫其实极是奇妙的,你现下所知,不过皮毛而已。我想着将来有天,你通晓各种玄奥,到时你才知我用心其实良苦。” 此刻天色已亮,透过烟霞色的窗纱便映得一室朦朦胧胧的光。 宁宛然便清晰见了楚青衣笑出了一口糯米银牙,眼中是贼贼的光。 伸手一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呀……总爱故弄玄虚,从不给人个明白话!” 楚青衣便笑了起来,过了会,才道:“我这次回来也待不长久,过得几日打算去北霄……” 宁宛然一时沉默了。半晌道:“早日去罢。等你走了。我便叫人在这院里给你收拾两间屋子来。等你找到妹子。便早些回来罢!” 楚青衣心中一酸。知她是盼自己早日得完心愿。只是人海茫茫。时日拖地越久。能找到地可能便愈地小了。 因叹道:“但愿承你吉言了……”她不愿总说些扫兴话语。便又说道:“你只与晴儿好好练功。等过些年。我得了空。便带你们四处走走。好过镇日闷在金华!” 宁宛然笑了起来:“我早想着。等过些年。九郎大了。成家了。我想着北霄那里想来也把我们淡忘地差不多了。确该到处走走。有你这个保镖。却也不怕!” 楚青衣听她提了凌九郎倒不免想起昨天那少年。略想了想。道:“宛然。那孩子。你可要注意些。别闹出事来!” 宁宛然怔了一怔。有些愕然地看她。 楚青衣看他疑惑模样,倒有些吃惊了,便道:“你素来通透玲珑的,难道那孩子与你朝夕相处,你竟不觉得?” 宁宛然恍然,白了她一眼,笑道:“九郎还不曾满十四岁,其实还小得很……” 楚青衣反正也睡不着,躺着说话也觉难受,索性便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斜睨了宁宛然一眼:“不管是在北霄、南岳甚或中虞,律令上都明白写着‘凡男子十五,女子十三,可婚配嫁娶……’”她摇了摇头:“快十四,不小了……富贵人家,男子一十二岁房中便有了人,也屡见不鲜!” 宁宛然便垂了长长的鸦羽般的睫,默默的起愣来。 她本来毕竟不是此间人,意外来此后,也知自己是回不去了,便一直在努力适应着。只是有些事情,对她,总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十四岁,一个初二的孩子而已。 楚青衣揭了帐幕跳下床,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都随你吧,那孩子也就名义上是你小叔,其实也不怕的……大不了,便改名换姓,一起私奔去中虞……” 忽而想起宁宛然拖着那少年,身后跟了一堆箱笼家私的画面,便一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宁宛然啐她一口,也不曾想到她脑子转的那般快,想的那般远。 只是跟着起了床,道:“满口的胡说,我只是拿他当弟弟……他与我倒差了八岁……”说到八岁,自己倒不免怔了,忽然便想起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的笑话,便笑了一笑,心中却已有了打算。 楚青衣倒偷笑道:“其实那孩子生得倒俊俏,将来必也是能配得上你的……”她二人正说着,晴儿却推了门进来,恰恰听了一句‘配得上你’,便好奇问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们在说些什么?” 楚青衣笑嘻嘻的拿了茶壶倒茶,一边道:“正说着早日给你择个女婿呢,你倒好,自己一头撞进来了……”一边已将茶灌了下去。 晴儿呸了她一口,也并不信她,见她倒了陈差便喝,忍不住叫道:“那是昨日的茶,隔了夜的……” 楚青衣也不理她,喝了一杯,犹觉不过瘾,便索性拿了茶壶,对了嘴,便整壶的灌了下去,口中还大叫痛快。 晴儿白了她一眼,见二人都醒了,便自行出去,不一会,已捧了铜盆打了水来给二人洗漱。 本来内院多有人服侍,平日绝轮不到晴儿做这些事,只是宁宛然与晴儿却知楚青衣是断然不肯穿女装的。但穿了男装在内院厮混,又难免惹人闲言,便早早遣散了内院服侍的人。 楚青衣见晴儿殷勤服侍,又帮着自己束。铜镜中,宁宛然斜斜倚在榻上,笑微微的看着自己,室内一片温馨。莫名的便是一阵感动,心底也暖洋洋的。 便打趣道:“好丫头呀!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说话间,便笑嘻嘻的伸手勾了晴儿的下颌,作势要抱。 晴儿忙退了几步,闪了开来,回头向宁宛然嗔道:“夫人,你看……” 宁宛然只是笑,半晌才道:“晴儿,你怕她作甚,难道她还能怎么着你,你只拧了她耳朵,叫她长长心眼,知道你也是不好惹的……” 晴儿听了,便笑起来,果然过来要拧楚青衣,一时倒纠缠成一团,三人都大笑起来。 正闹着,外面却有人轻轻敲了门:“嫂嫂……” 宁宛然听是凌九郎,便收了笑,应道:“是九郎么?进来吧!” 凌九郎推了门进来,先是狠狠瞪了楚青衣一眼,才向宁宛然行礼:“嫂嫂!” 宁宛然沉思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果见他个子拔高了不少,不见了孩童的粉嫩细致,却多了几分属于少年的刚毅飞扬之气,确是大了。 宁宛然心下莫名的便有些失落,叹了口气道:“才只一年多,九郎都长这么大了,嫂嫂倒疏忽了!” 凌九郎倒吃了一惊,隐约便觉嫂子话里有话,心中便有些害怕,只叫了一声:“嫂嫂……”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宛然本来也并没打算今日便跟他说什么,只道:“这几日青衣来了,住在家中多有不便,嫂嫂打算回翠竹苑小住几日……” 凌九郎本来听宁宛然说了几句莫名的话,心中便有些不安,哪里肯让她离开,忙道:“她是个女子,若换了女装,住在家中,也并无不便的地方……” 宁宛然笑起来,因指着楚青衣对凌九郎道:“你只问她可肯换了女装?” 楚青衣只嘻嘻的笑,上前揽了宁宛然的肩道:“宛然最知道我了,不愧是我宛然亲亲!” 凌九郎对她怒目而视,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只是知宁宛然与她亲密,也不敢如何。 宁宛然在一边看凌九郎神态表情,心中又是一沉。面上却不曾露出来,口中吩咐道:“晴儿这便去叫人备车,九郎,你也去收拾收拾,与我们同去翠竹苑住上几天?” 凌九郎呆得一呆,愕然道:“我也去么?” 宁宛然微微点头,道:“我想着你一味念书,总也不好,身为男子,总该略学点防身之术,将来若有事,也好有个应变。你楚大哥武艺甚好,趁她还要住上几天,教你些,想来也是好的!” 凌九郎欣喜如狂,应诺了便匆匆去了。 第十章 授艺 凌九郎怒目瞪视着悠闲地衔着草根躺在树下草地上小憩的楚青衣。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 他平素白皙的脸面此刻已被阳光晒得通红,丝早被汗侵得透了,湿漉漉的垂在额上,浑身无力的坐在草地上,犹不忘戟指着楚青衣的鼻子大骂。 楚青衣舒舒服服的躺在草地上,闲闲的看他,看他张牙舞爪如一只小狮子般咆哮不已,反觉好笑。 这已经是楚青衣第七天的授艺了。她教授武功的方式很简单,传了吐纳之法,便以内力帮助凌九郎梳理了内息,然后便是马步、负重、弹跳…… 每日强负荷的训练,总是折腾得凌九郎筋疲力尽。每当他累的不能动的时候,总是见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过来,随便伸了手在他身上点点,然后他便莫名的又有了力气,于是等待他的便是新一轮的折磨。 如此每日筋疲力尽三次,再回复三次,完事以后,楚青衣便伸了手,拎了他衣领,直接回了翠竹苑,直接将他丢进早已准备好的药汤里。 然后他便一觉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他想挣扎,想反抗,可是楚青衣总是很随便的只用一只手或一只脚,不是打得他鼻青脸肿,便是踢得他浑身肿痛,最后还总会笑嘻嘻的拿了那双桃花眼斜睨了他,丢下一句:“想报复么,想复仇么……” 不过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从初时坚持不到一个时辰,如今才过了七天,他已能在楚青衣手中坚持三个时辰的训练。 休息了约莫一刻的时间,楚青衣已笑吟吟的过来,凌九郎认命的起身,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迅的点了几下,然后下腹丹田处,便莫名的升起一股热气,热气迅游走一圈,他便觉得身子里便又有了力气。 “这是今儿最后一次了……”他暗暗想着。 ### 宁宛然微蹙着眉。看着楚青衣一手拎了死狗般地凌九郎回来。看也不看。便随手丢进了注满了药汁地澡桶里。然后便是噗通一声落水地声音。接着便是凌九郎地一声呻吟。 “青衣。你下手也太狠了些!”她终于忍不住道。眼中有些不赞同。 楚青衣笑吟吟地过来。拉了她出门:“我饿了。先陪我吃饭去!”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却不理她。走过去看看澡桶中地凌九郎。凌九郎显是累得狠了。早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楚青衣耸耸肩,她也饿了,便自管去偏厅吃饭去。 ### 偏厅里,晴儿看她只管吃饭,也不说话,早急了:“楚大公子,你说说话呀!” 楚青衣叹了口气,咽下满口的饭食道:“不经历苦难,怎能成大侠,我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放心,我有数的,不会弄死他的……”想想,又忍不住道:“女人,就是麻烦……” 晴儿撇撇嘴:“别说的你好像是个男人似的……”想起楚青衣的种种手段,晴儿忍不住打个冷战:“若不是确定你以前从未见过九郎,我几乎以为他是你杀父仇人了……” 楚青衣嘿嘿一笑,道:“那也是为他好么,好歹他也算我第一个徒弟,我楚青衣教的弟子,拿到外面去,若是接不住别人一招半式,岂不连带我也丢人了……”神色洋洋,极是得意。 晴儿又忍不住撇撇嘴,却看到宁宛然已进了偏厅,便叫了一声:“夫人……” 宁宛然无甚情绪的坐了下来,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青衣,你打算何时走?” 楚青衣拧了眉:“正在等消息,估摸着,也就是这十天八天的事儿……” 宁宛然神色怔仲,欲言又止。 楚青衣耸耸肩,笑道:“宛然,你如今竟这般心软了么!”她神色安然,剑眉微挑,似笑非笑。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心中也觉自己如今竟似越来越心软了。 楚青衣笑笑,忽然道:“我这次去了,可能要好些年不能回金华了!” 宁宛然蹙了眉,看了她,还未及说话,晴儿已抢道:“怎么了?”语音甚是急迫。 楚青衣叹了口气道:“我这些年找遍了大江南北的青楼楚馆,总也找不见,我想着,或者我妹妹还是进了宫也未可知……” “你又想进宫?”宁宛然摇头道:“宫中戒备森严,又是宫女众多,你便日日溜了进去,怕也要一年半载才能查得清楚……” 楚青衣拿了茶盅,一边喝茶一边道:“宛然说的不错,我亦考虑到了……”她放了茶盅,手指闲闲地敲击着桌面,道:“我打算乔装了,去宫廷做几年侍卫……”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桃花眼中光彩熠熠:“若不是我这一去,难定归期,又怎能便宜了后院那小子,倒去费力为他筑基……”她顽皮的挤挤眼:“没得凭空培养个情敌,来与我争夺宛然宝贝、晴儿亲亲……” 宁宛然心中一阵酸楚,又一阵温暖,千言万语终究没能说得出来,只是浅浅地问了一句:“可有打算好了去哪儿?” ### 又是一年春来到,宁宛然携了晴儿,在淮河边上缓缓走着。楚青衣一去二年多,仍不见人影,偶尔有人送了消息至宛记金楼,也只是一言片语,潇洒不羁的草草涂了“安好勿念”四字。 晴儿见了,便常抹着泪,抱怨楚青衣至少也该多写几个字,略述述情况。宁宛然却只是温和安慰,她知楚青衣不欲太多人知晓与自己的关系,毕竟自己千辛万苦方才逃出宫来,她此刻人偏又在北霄宫中。 轻柔的春风夹着淡淡的青草野花香味,拂面而来。昨夜刚下了雨,满地落红飘零,碧叶如洗,越绿肥红瘦,满眼清新。 她又走了几步,却觉得露水已湿透了裙摆,便忍不住有些怀念起当年的短裙来了,只是这年代,纵有了短裙,穿了出来,怕也惊世骇俗了。一念及此,不禁微笑起来。 她二人本是打算去铺子里办事的,恰恰路过了淮河,见堤上人少,宁宛然便动了兴,携了晴儿走了几步。此刻看着人渐渐多了,又屡屡有人侧目看着自己,便再无心闲游下去。 当下晴儿便去叫了马车过来,二人上了车往城里赶去。 一进了铺子,主管便已迎了上来,行了礼,禀道:“昨儿,柜台上又有人放了张纸笺……”一头说,一头便拿了纸笺奉上。 宁宛然接了过来,一样潇洒的草书,张狂不羁,绝不类女子手笔:“安好当归!”一股喜悦便淡淡的充盈了整个胸腔,转头看晴儿,也是眼中泪光盈盈,显是欣喜已极。 宁宛然挥手令主管退了后,晴儿便早雀跃道:“二年多了,终于要回来了……” 宁宛然笑了一笑,克制住心中狂涌的喜悦,低声道:“也不知,她是否找到妹妹了?” 一时晴儿反沉默了。 宁宛然压了压心情,伸手取了账册,细细的查看起来。晴儿便走去外间,为她泡茶去了。 不多时,便听到外间有喧闹之声,且越来越大,宁宛然不禁蹙眉,还未等她差人出去看看情况,晴儿早带了一个穿白带孝的少女走了进来。 “夫人,你看看!” 宁宛然放下账册,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女高挑个子,身段纤细玲珑,精巧的瓜子脸上泪痕未干,柳眉杏眼,楚楚可怜,水乡灵秀之气扑面而来。 打算去铺子里办事的,恰恰路过了淮河,见堤上人少,宁宛然便动了兴,携了晴儿走了几步。此刻看着人渐渐多了,又屡屡有人侧目看着自己,便再无心闲游下去。 当下晴儿便去叫了马车过来,二人上了车往城里赶去。 一进了铺子,主管便已迎了上来,行了礼,禀道:“昨儿,柜台上又有人放了张纸笺……”一头说,一头便拿了纸笺奉上。 宁宛然接了过来,一样潇洒的草书,张狂不羁,绝不类女子手笔:“安好当归!”一股喜悦便淡淡的充盈了整个胸腔,转头看晴儿,也是眼中泪光盈盈,显是欣喜已极。 宁宛然挥手令主管退了后,晴儿便早雀跃道:“二年多了,终于要回来了……” 宁宛然笑了一笑,克制住心中狂涌的喜悦,低声道:“也不知,她是否找到妹妹了?” 一时晴儿反沉默了。 宁宛然压了压心情,伸手取了账册,细细的查看起来。晴儿便走去外间,为她泡茶去了。 不多时,便听到外间有喧闹之声,且越来越大,宁宛然不禁蹙眉,还未等她差人出去看看情况,晴儿早带了一个穿白带孝的少女走了进来。 “夫人,你看看!” 宁宛然放下账册,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女高挑个子,身段纤细玲珑,精巧的瓜子脸上泪痕未干,柳眉杏眼,楚楚可怜,水乡灵秀之气扑面而来。 第十一章 惊鸿舞 宁宛然看了晴儿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晴儿还未及回话,那少女却忽然便跪了下去:“夫人大恩,请夫人帮秀儿葬了秀儿的主人罢!秀儿愿与夫人为奴为婢,终身服侍……” 一滴晶莹的泪轻轻的落到了地板上。 “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这个天下很大,不幸的人很多,不幸的女人更多。而沦落风尘往往就是不幸的开始。 秀儿,便是在极小的时候被卖入青楼的。 秀儿是不幸的,但相对其他人,又是比较幸运的。 她初堕风尘,便被人挑中,做了当时燕子楼头牌的婢女。 她的主人叫月妍,在金华也是红极一时。 秀儿极聪慧,举一反三,过目不忘,极得主人的喜爱。 她随着月妍在燕子楼过了三年,三年中迎来送往,看尽天下负心薄情。 三年地时间足够一个名妓从红极一时到渐渐平淡。月妍终于选择了离开。 她嫁给了一个书生。书生其实并不很俊朗。家事也不甚好。只是月妍觉得他忠诚可靠。一个如月妍般地女子历经沧桑后。要地只是一个安稳地依靠而已。 她离开地时候。没有忘记秀儿。她希望秀儿不要如她那么苦。 而后数年。得到月妍资助。终能安心读书地书生就奇迹般地青云直上。中举为官。又一再升迁。月妍默默地住在金华。闲来无事。便调教秀儿。 她并没能有儿女。多年地青楼生涯。早就毁掉了她太多地东西。 岁月便悄悄地淌了过去。然而。一封休书地到来打断了这种宁静地生活。 月妍看到休书,便微微的笑了,只说了一句:“终于来了……” 她很平静的收拾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带着秀儿离开了那个小小居所,住进了一个临近淮河的小客栈。 当夜,她便投了淮河。 秀儿哭得几乎气绝,她想去客栈取钱安葬月妍,客栈的老板却反而说她欠了宿费,要将她卖去青楼…… 秀儿静静的拜伏在地上,声音幽幽冷冷的,没有起伏,没有感情,仿佛在说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故事。 宁宛然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道:“起来罢!我帮你!” 秀儿便慢慢的抬了头,她脸上有泪痕,面色却是宁静的,宁静得让人心寒。 “多谢夫人!” ### 月色下,宁宛然静静的坐着,晴儿悄悄的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事情都办妥了么?”她便漫声问了一句。 晴儿应了一声,低声道:“都办妥了……”犹豫了一会,她忍不住道:“那个晴儿……该怎么安置?” 宁宛然起身,只道:“你看着办罢……”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别委屈了她……” 这个年代呀,有太多苦命的人,只可惜……我能救的,只有那么几个…… 忽然便怀念起那个特立独行的女子,穿一身男装,笑得狂放不羁。 青衣,你或者是这个年代,最为特别的存在了…… 青衣,今夜月色真好,不知你在做些甚么…… 青衣,早些回来罢!我跟晴儿都想你了…… …… 以后的日子,宁宛然几乎忘记了秀儿,直到有一天,晴儿忽然说到她。 “她想见见你……”晴儿道。 宁宛然正拿了炭笔,细细描画着一只戒指图纸。蜿蜒的龙身,盘起一个戒身,狰狞的龙头为面,须清晰如生,以黑宝石为眼罢,她暗暗的想着。 听了晴儿的话,她便随口问道:“谁?” 晴儿撇撇嘴,对她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是秀儿!” 宁宛然画下最后一笔,满意的端详了一下,搁了笔,才回头道:“秀儿?”她略想了一想:“是那天那个葬主的丫头么?” 晴儿点了点头。 宁宛然沉思了一会,道:“你叫她来吧!左右我现在也无事!” 不多一会,秀儿便翩翩的来了。 阳光下,穿花拂柳而来的少女穿了一件长长的裙裾拖地的碧色舞裙,合身的长裙勾出她纤细玲珑的身段,更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面上敷了淡淡的脂粉,长长的飘拂,清秀中更透出几分婉约。 宁宛然心中一动,忽然便明白了几分,不由叹了口气。 少女翩翩的走了过来,盈盈地行了个福礼,低声道:“愿以一曲《春波绿》为夫人贺!” 她声音清脆,早不复那日的粗嘎。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起来,便起身走到一边的琴旁,纤指轻扬,拨出了第一个音符。 那秀丽的少女便依着琴声缓缓舞动,长飘然,神情哀婉。 曳地的长裙在风中旋转,似涟漪轻轻荡漾…… 那低头凝眸的温婉,倏然回眸时依依的哀愁,让本来清秀精致的面容在那一刻忽然间便透出那一种风情,摄人心魄、撩人心弦……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她以尾指抹出最后一个音,轻轻的吟道。 那舞动的精灵以一个优雅的旋转随着琴音落定了身姿,缓缓地向她行了一个福礼。 “谢夫人赐名!”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惊鸿,你仍住在这里罢!你的事,我会为你尽快安排!” ### 凌九郎略带了几分疑惑的跟着晴儿进了后院,心中有着奇异的喜悦。 他已满了十六岁了,他十五岁生日之时,宁宛然便将随身所携白玉笛赠与他作为成年之礼,同时令他严守男女之防,再不可随意出入后院。 微微西斜的日光下,宁宛然静静的站在花丛中,绿肥红瘦,落花飘零。 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衫,留恋地在她的丝间翩跹,久久不舍离去。 落日的余晖为她纤弱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恬静而安宁。 凌九郎怔怔的看着她,忽然便痴了! 他几乎不曾听到宁宛然所说的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直到宁宛然走了很久,他才茫然的觉自己手中有一张洒金笺贴。 笺贴上只以簪花小楷简单写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字体娴雅婉丽,柔而不媚,清而不俗。 落款却是燕子楼惊鸿。 ### 那一日,同一张洒金笺贴撒遍了全金华。 那一晚,燕子楼下,客似云来,车水马龙。 那一夜,月色如水人如玉,暖风徐徐香馥馥。 那一刻,燕子楼头白玉笛,惊鸿一舞倾金华。 第十二章 惊马 “南岳富,富在金华;南岳贵,贵在琼都。自古金华无穷人,从来琼都无贱民。”琼都,正是南岳朝的京城。 时近午时,金华最为繁华的南门大道上,两面店铺林立,路人川流不息,一片井然有序的繁华景象。 忽然间,路上一阵喧闹,隐隐有人大叫道:“惊了马了,大家快闪开呀……” 霎那间街上便乱了起来,行人纷纷走避,潮水般涌向街道两侧。 说话的工夫,已见一匹毛色黑亮的马儿,撒着四蹄狂奔而来。马上,犹有一人紧紧抱了马颈,只是半个身子早被拖得离了鞍,眼看着摇摇晃晃的便要坠马。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街南一家铺子中,一个白衣的少年已闪电般掠了出来,只是伸了右手一捞,便稳稳把住了缰绳。那马只是四蹄翻飞,奋力前冲,那少年却稳如泰山,安如磐石的立在地上,左手随意的一拂,马上已将晕厥的人儿双臂已是一松,人便落进他怀中了。 那马犹自嘶鸣,疯狂前冲。那白衣少年皱了眉,略觉不耐,随手将怀中人丢了给左侧跟了他出来的随从,空了左手,重重切在了马颈上,那马悲鸣一声,顿时便软在地上。 一时街上人皆交头接耳,有认识的早上前搭话,更有那大胆少女只取了桃、李之类,便轻轻砸了过去,比之适才惊马,一时反而更乱了些。 原来南岳素来风气开放,多有掷果表意之举,那少年显然已是惯了,便只微笑四下略略示意,顿时街上桃李满天,间有不凑手的,便摘了香囊、锦帕丢了;更有农家少女,无物可赠,萝卜、白菜也丢了过来。 更有几个大胆少女大声叫道:“九郎……九郎……”只向他招手。 那少年见了这般阵势,不觉微微苦笑,忙避了开去,匆匆进了自家绸缎铺子。 那铺子招牌飘扬。却是“凌记”两个大字。 原来那少年竟是凌九郎。 他一进了铺子。顿时多少人便跟着涌了进去。 这时那马上人地随从也已赶了上来。却只是在外面。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 那随从抱着惊马之人。笑着跟他进了内厢。打趣道:“公子是该常来店中地。公子一来。这店中生意却好了多少倍去!” 凌九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胆小厮。满口胡柴。只管做你正事去……” 那随从也不害怕,笑着将惊马之人放在内厢的软榻上,细看时却是一个小小少年,看来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生的甚是清秀,只是此刻脸色惨白,犹然昏迷未醒。 凌九郎上前看看他的面色,试过呼吸,确认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便也不再理会,任他躺在软榻上。 外间依旧喧哗声声,凌九郎看看天色,不禁皱眉道:“已快午时了,这外面这般闹腾,却要几时才能回家!” 那随从笑道:“公子莫急,软榻上还睡着人呢,好歹也要等有人来认领了去,才能回家!” 凌九郎苦笑,只得坐在内厢的书桌旁,按捺了心情等着。 过了好一会,那小少年的随从才总算是挤了进来,对着凌九郎只是千恩万谢了一番,抱了主人匆匆出去延医问药去了。 凌九郎见他走了,反松了口气,道:“观棋,我们这便从侧门悄悄出去罢!”那随从笑着应了一声,显是已习惯了。 二人略收拾了下,正要离开,房门却又被敲了几下:“公子,公子?” 凌九郎听去,这声音却是绸缎铺丁老掌柜。 因问道:“老掌柜还有事么?” 丁老掌柜在外应声道:“适才言家二公子的随从过来,说是二公子此刻正在云来楼四楼饮酒,适才临街见了公子,便派了他传话,请公子去云来楼坐坐!” 凌九郎微微愕然,随即点头道:“你与那随从说了,我略收拾下便过去!” 原来这天下三分,世家虽多,然最有名最有实力的其实不过一十二家。 北霄、南岳、中虞各据四家。其中南岳朝金华言家,便是十二家之一。 言家传家数百年,旁支分支无数,其中有一分支嫡出的女儿,却嫁与了凌家先祖。所以两家也就略有些瓜葛。加之这几年凌九郎在金华城风光无限,言家自也注意到了,对凌家便更亲厚些,来往也较从前更亲密些。 这言家二公子,名唤言冀松,正是言家嫡出的二公子,金华人背后都称言二郎。人品生的既好,又极有手段,遇事又圆滑,与凌九郎素来最是交好的。 这个且不说他,单说那金华云来楼更是金华最为著名的酒楼。楼分四层,一楼招待平民殷实之家;二楼接待大富之家;三楼客人富贵缺一不可;至于四楼,常人更是只得仰视的份,据称是一年也未见得能开一次。 不想今日言冀松竟在四楼邀自己一叙,凌九郎心中不免有些讶异。转头吩咐了观棋先行回家报信,自己略整理了衣衫,便从侧门出了铺子,进了云来楼。 云来楼下,言冀松的随从言安,已等在楼下,见他过来,见了礼后,便挥退了伙计,自领了凌九郎,直上四楼。 云来楼一层颇宽大,可容四十余桌,与一般的酒楼也无太大区别;二层较之一层略紧窄些,可容二十余桌,各桌均以屏风,花木隔断,倒也显得雅致。 三层则更为清静,只设了四个包厢分别为:听风、观花、雩雪、聆月。 凌九郎一路上来,倒也并不多看,云来楼他是常来的,都熟悉得紧。 再往上,才是四层,这四层,单有一个包厢,便是金华城人人称羡,却并无几人当真来过的“望江阁”。 凌九郎上得望江阁,举目一扫,心下已不禁暗赞一声:“好!” 这四层设置雅致,极显富贵之气,却无庸俗之相。一桌一椅看来平常,却是古色斑斓,光华内蕴。陈设之物尽皆是精巧绝伦又价值连城之物,偏又摆放得恰到好处,可见主人用心良苦。 凌九郎刚刚上得四层,却有一男子笑着迎了上来。 那人身形修长,面目白皙俊美,一笑之下,令人只觉如坐春风,正是二郎言冀松。 凌九郎见是他,忙笑着见礼,二人略寒暄了几句,言冀松言二郎便引了他,笑道:“九郎,二哥为你引见,这二位乃是琼都来的贵客……” 凌九郎看时,临街窗边两名男子已含笑起身。 左侧穿一身玄色长衫的男子,名唤岳离垣,生的面目清俊儒雅,双眼沉静安然,嘴角似有一抹轻笑,举手投足间雍容优雅却威仪自生。 右侧男子着一身紫衣,身材高大,面目刚毅,眉宇间英气勃勃,似是个习武之人,名唤司空煅。 言冀松笑着引见了,便指着凌九郎笑道:“这个却是我们金华著名才子,上年金华乡试的解元郎,姓凌名云鸿,因行九,城中都呼凌九郎!” 凌九郎适才听言冀松介绍,已是一惊。 岳姓,本是南岳皇家姓氏,此人又来自琼都,必是皇室中人;那紫衣男子,一身英气勃勃,却姓司空,司空家族与言家一般,为南岳四大家族之一,历代掌南岳军权,又多名将,如此略一印证,二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凌九郎正自心惊,却听言冀松又道:“从前倒不甚觉得九郎如何,自打前年燕子楼上,一支《惊鸿曲》震动金华,如今却有个诨号,叫做‘凌半城’……” 凌九郎忙截断他的话头,苦笑连连,道:“二哥快莫说了,没得让小弟无地自容!” 第十三章 铁门槛 一时众人皆笑起来。 凌家原就是金华有名的官宦人家、书香门第。这几年家业又极兴盛,九郎人品又生得好,自去年中了解元后,媒婆蜂拥而至。以至于凌家号称一月之中连换了一十八条门槛,引得人人笑言,金华但有女儿的人家,只怕一半以上都来说了亲了,因此得个诨号“凌半城”。 其后凌家因此,索性换了条铁门槛,在金华更引为笑谈。 这事一直延续到凌九郎宣称功名未就,何以成家之后,方才略告一段落。 众人寒暄一番,分别落了坐。凌九郎见岳离垣与司空煅不提自己身份,也不揭穿,只坐定了,随意说笑几句。 岳离垣微笑道:“初到金华,便听二郎说起云鸿才华过人,书画音律皆精,却不想云鸿原来也练武!” 凌九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敢情自己刚才拉了惊马,这几人在楼上见了,特意请了自己上来的,想到适才瓜果漫天飞,不免面上微微泛红。 一说到这个,原本在一边恹恹欲睡的司空煅顿时来了精神,抢道:“且不说这个,我观九郎适才身法,甚是轻灵快捷,倒颇似传说中楚青衣的独门轻功‘萍踪’,不知是与不是?” 他说到武功,便双眼亮,神情亢奋,显是个武痴。 凌云鸿微微一怔,他随楚青衣学武,其实时间不长。 当年楚青衣为他筑基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本小册子令他自行参悟。其后也只是来过凌家二次,每次一来,总是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全无还手之力。他自觉羞怒,私下也花了不少心力在武功上,只是极少在人前显露而已。 略一思忖。只觉此事似乎也并无不可为人知地地方。便道:“我地武艺确是楚青衣所授。只是他来去匆匆。我也并未能学得多少!” 他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倒都一怔。不觉面面相觑了起来。 半晌。言冀松才惊道:“九郎。你认识楚青衣。竟从不曾对我提及。你呀……” 凌云鸿见他神态。反觉迷惘。答道:“楚大哥行踪飘忽不定。连上他授我武功地那次。也不过往我家来了三次。我也并不知二哥有与他结识之意!” 他对楚青衣其实积怨颇深。初识之时更是日日与她对骂。直呼“臭女人”“恶婆娘”。后来因此被宁宛然责骂多次。方才慢慢改了叫“楚大哥”。 好在楚青衣性情潇洒不羁。又生地男儿相。加之一身英气。绝无女儿形态。叫得惯了。也不以为怪。 言冀松叹了口气,还未及说话,司空煅又已抢道:“九郎想必不甚明白,天下人皆知天下三分,三国鼎立,却不知江湖之上,另有一番天地……” 凌云鸿有几分疑惑的看了他,司空煅知他不晓武林中事,便细细分辩了与他听。 原来天下三分,天下绿林自然也各有归属。江湖传闻中的武林双秀便是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其实中虞尚有一个云孟铧,只是云孟铧年纪已将半百,再不能称得后起之秀而已。 这三人却是中州武林大会之上所选出的绿林盟主,各执中州宣武令一枚,可号令天下武林中人。不过这三人中,上官凭乃是南岳四大门阀中上官家的子弟;云孟铧更是中虞云家的家主,唯独南岳楚青衣却是一介草民。只此一项,南岳朝廷对于武林中人的可控能力,便远远弱于其他两国了。 司空煅续道:“因此其实南岳一直都在寻找楚青衣,只是他行踪飘忽,难见踪影……” 凌云鸿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勉强笑了两声,心中却忍不住想:“你们若见了楚青衣……”一想起楚青衣,他连眼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岳离垣坐在一边,见他神色古怪,也不说破,只微笑着闲闲的扯开了话题。言冀松何等玲珑,便笑道:“今日初见,原不该谈这些,来,先满饮此杯!” 一时四人说说笑笑的吃完了饭。 司空煅素来痴迷武学,见凌云鸿武功颇好,又是楚青衣亲传,便拉了他定要比试。 言冀松便在一边附和道:“九郎会武,我却向来不知,今日便罚你与司空好好练练,也让愚兄开开眼界!” 岳离垣只是儒雅的笑,眼神温和而无害。 ### 凌府内院,宁宛然悠闲地执了喷壶细细地浇着花,偶尔见了几枝残败的花枝,便取了剪刀细细修剪。 近一年多来,她的生活过的愈悠闲。 凌家内院,她自己所居之所,日常事务近来她已极少假手他人。 身后有脚步响起,她头也不回,便叫了一声:“晴儿!” 晴儿便应了一声,走了过来。 “适才去前院问了,是言家的小厮,拿了言二郎的帖子,请了九郎去的!”她略略想了会,又道:“说是言家来了两位琼都贵客,跟九郎甚是投机,昨儿还切磋武艺了……” 宁宛然蹙了眉道:“切磋武艺?” 晴儿点头道:“可不是,我回头便去找了观棋,昨儿是观棋跟了九郎出门的……” 宁宛然点头,坐在花前的石桌旁,晴儿便依着她坐下,将情况说了。 她说完了,才想到其他,便又补充道:“我说昨儿城西管大人忽然差人送了礼物和拜帖来,说是多谢九郎在南门街上救了他小儿子……” 宁宛然思忖一会,淡淡道:“可知道那两个琼都的贵客姓甚么?” “方才倒是问了,说是一个姓岳,一个姓司空……” 宁宛然垂了头,不经意的伸手轻轻敲着石桌:“岳、司空……”她叹了口气,慢慢道:“又是琼都来的……” 晴儿与她相处日久,听她这么一说,倒吃了一惊:“主子的意思……” 宁宛然抬头向她微微一笑:“不用害怕,他姓岳,不姓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晴儿想了想,自己也不禁笑起来:“我倒是疯了,草木皆兵的,不过姓氏沾了个皇家的边,便觉心惊胆战!” 宁宛然面上一笑,心中却总觉有些微微的不安,只是她不愿让晴儿烦忧,终于还是按捺了下去。 ### 言府花园,赏心亭。 庭外花香馥馥,清风习习。亭内,岳离垣、司空煅、言冀松与凌云鸿对坐而饮。 言冀松笑道:“九郎,惊鸿的事情,这便说定了……” 凌云鸿苦笑道:“二哥却是为难我了,我与惊鸿其实并没那般好的交情……” 原来言冀松一心希望能邀到惊鸿为岳离垣等二人献舞,只是惊鸿这些年来却极少现身燕子楼,即便捧了千金万银,她若不愿谁也勉强不得。 司空煅撇撇嘴道:“那个惊鸿,倚着七王爷的势,这般做张做势,想来那舞,不看也罢!”言毕,眉目一挑,眼中尽是不屑。 凌云鸿愣了一愣,忙正颜辩解道:“司空此言却是错了,惊鸿的脾气自来便是这般。她初出道时,有人强逼献舞,她只不肯。那人逼迫不已,她一怒之下,竟从燕子楼上跳了下来,幸而楼不甚高,只折了左脚……” 司空煅大吃一惊,还未及说话,岳离垣已在一边,微笑道:“如此说来,这惊鸿之舞,若是不看,还真是可惜了……” 司空煅见他开了口,却也沉默不再说话。 第十四章 岳漓函 夜已将近三更,房中依然红烛高照。 岳离垣闲适地坐在桌边,面前却是一局珍珑。 司空煅无甚兴致的坐在他旁边,他已闷了很久,此刻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您此来金华究竟为了什么?” 岳离垣皱了眉,抬头扫了他一眼,道:“说过多少次了,微服在外,叫我离垣!” 原来这岳离垣竟是南岳帝岳漓函。 司空煅无奈,只好改口道:“离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岳离垣伸手取了一粒黑子,捏在手中细细把玩:“金华人杰地灵,我想来此看看,”他微微扬起了眉头,忽然道:“阿煅,你与九郎交过手,我且问你,你可有把握能胜过楚青衣?” 司空煅听了这个问题,顿时大感泄气。 “若是依九郎所说,以他武功在楚青衣手下走不过五十招,我怕也撑不了百招!”语气甚是沮丧。 岳离垣叹了口气,心绪飘扬,半晌才道:“你也不必太过灰心,九郎武功皆是楚青衣所传,师徒对招,楚青衣自有优势……” 司空煅连连点头。 ### 凌家内院。葡萄架下。 宁宛然一身青色布衣。上斜斜插了一只荆钗。将柔顺黑亮地青丝随意挽起。间有几丝垂在玉白地面容上。却更为她添了三分慵懒惬意地柔美。她安然地坐在绣架前。绣地却是一幅踏雪寻梅图。 听了凌云鸿地话。她也只是点点头。淡淡道:“九郎已经大了。很多事情早该自己拿主意了……既是言家地贵客。这几日又多蒙别人招待。你回请亦是应该地!” 凌云鸿点了点了。道:“我想后日便请了他们来小酌一番!” 宁宛然点头:“好!我明日便让晴儿略准备下。酒宴便摆在漪园罢!”言毕低头继续做她地女红。不再说话。 凌云鸿默默的站在一边,明媚的阳光透过浓密的葡萄叶,洒下点点金光。宁宛然的面容一片恬静,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安静地低垂着,在她玉白的面容上划出优雅的弧度,淡淡的粉色唇瓣,精致玲珑的下颌…… 凌云鸿的心忽然也跟着安静下来,这样宁静的夏日午后,已经好些年没有过了。 空气安静的凝结了,宁宛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她将手中的绣花针扎在绣架上,抬起了头看向凌云鸿。 “九郎,有些话,我早想对你说了……”她眼神安定却有着淡淡的决断。 凌云鸿忽然便有些心惊,有些明了:“嫂嫂……我……”他心中实有千言万语,但对了宁宛然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痴痴的看着宁宛然。 宁宛然并不看他,只起身道:“九郎,你已经大了,嫂嫂虽比你大了几岁,也大不多少……”她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年,外面依稀有了些不好的传闻,我与晴儿商量了……” 凌九郎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竟觉眼前微微黑,耳中传来宁宛然沉静安宁的声音:“我打算住回翠竹苑……” 凌云鸿默默得站着,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意,浑身如坠冰窟。 ……原来,她早就现了……只是……一直不曾说出来…… 难怪,这二年,她越的冷淡…… 少年时,宁宛然温婉的握着他的手,细细的教他吹箫的情景不禁浮现在眼前…… 他伸了手,握住了腰间的白玉笛,心头是一片深寒。 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他默默想着,手却握得更紧了。 ### 月色当空,疏影横斜,酒亦半酣。 岳漓函深思的看着早已醉的昏昏沉沉的凌云鸿,忽然道:“九郎今晚有些神思不属,可是因为我们打扰了?” 凌云鸿茫然抬头:“神思不属……”他歪了头,看了岳漓函半天,又了一会呆,才似懂非懂道:“没有打扰……能有什么打扰呢……她本来迟早会说的……迟早会说的……”他慢慢伏在桌上,口中喃喃不清的嘀咕了几句,已然昏昏睡去。 坐在他身边的司空煅神色有些古怪,只拿了酒杯喝了一口,一句话也没说。 言冀松有些讶异的看了凌云鸿一眼,他与凌云鸿相交已久,素知凌云鸿的性子,却不想今日请客,他竟喝成这个模样。只抬头看了岳漓函与司空煅一眼,尴尬道:“九郎素日不是这个模样,他……” 岳漓函笑了一笑,截断他的话头,道:“时候也不早了,九郎既醉了,我们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了罢!” 言冀松又是一怔,不过岳漓函的身份,他这几日也隐约猜到一些,当下不敢违抗,便叫了随从来。 ### 司空煅进了自己的客房,刚刚坐定,还未及喝完醒酒茶,岳漓函已推了门进来。 他只得苦笑了一下,勉强道:“皇……离垣……” 岳漓函不紧不慢道:“今晚九郎醉了,说了什么,你可听到?” 司空煅忍不住叹口气:“皇上,你真是……”他忍住想说的话,道:“我也不曾听得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似乎是‘嫂嫂……万什么’!” 岳漓函沉思了一会,没说话。 司空煅又道:“说起来,前几日派人查了凌家,一切都正常,唯独九郎的嫂嫂……他嫂嫂并不是本地人,凌家破败的时候,突然嫁给了凌大郎……嫁的时候那大郎还得了痨病,说是昔日认识的,因身份低微,凌家不肯明媒正娶……不过这女人也颇有本事,进门后把便把凌家打理得头头是道……” 岳漓函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还有呢?” 司空煅怔了一怔,有些迟疑道:“似乎也就这么些……” 岳漓函叹了口气,道:“生活习惯?素日爱好?” 司空煅抓了抓头,憨憨一笑,却又想了一会,才道:“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只说爱清静,日常事务大多自己动手,身边就一个丫头服侍……家中一般仆妇,不让进内院……” 岳漓函一愣,随即了然地笑笑:“我本来便奇怪,九郎今年不过刚满十八,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怎的会与楚青衣扯上关系,看来这关键便在他这个嫂嫂身上了……他这个嫂嫂,看来可不简单呀……” 司空煅疑惑道:“不喜人服侍,想来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不惯如此罢?” 岳漓函不禁摇头暗暗叹气,只是知司空煅素来也不是个爱用心计的,一时半会的只怕也学不来,只得暂时作罢。“启程回琼都之事都办妥了么?” 司空煅点头道:“都办妥当了,阿曜会在玟城与我们会面!” 岳漓函嗯了一声,忽然道:“准备一辆马车!” “啊??”司空煅愕然看着他。 岳漓函只是视而不见,淡淡道:“请不到楚青衣,请了这位凌夫人,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顿了一顿,他又道:“明日子时,我们去拜访这位凌夫人……”他笑,眼神温柔而沉静。 第十五章 琼都行 翠竹轩,陶然居小院。 那天知道凌云鸿醉酒后,宁宛然沉默了许久,只叹了口气,便叫晴儿将东西收拾了,搬回了翠竹苑。只是心中,总有股淡淡的疼痛。会忽然之间忆起很多东西,然后惘然的叹息。 今夜并没有月,几点星七零八落的挂在幽暗的夜空中,看来竟有些诡异。夜其实已经深了,却是睡不着。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极轻,几乎听不出来的轻盈,却瞒不过宁宛然敏锐的耳朵。 “谁?” 身后那人轻轻击掌,笑道:“不愧是楚青衣的夫人,耳目果然敏锐得紧!”声音温润悦耳。 宁宛然心中微微一颤,忽然便记起凌云鸿所说的琼都贵客。不过好在只是说到楚青衣,她也并不惧怕,只不露声色道:“阁下说笑了,小女子先夫却是姓凌!”却连头也不回。 那人轻轻一笑,道:“楚夫人镇定自若,让朕好生敬佩……” 宁宛然听得一个“朕”字,心中又是一沉,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转身:“小女子却不知道,堂堂一个南岳帝王,竟有闲情亲至金华,只为找一个楚青衣!” 院中并不亮,仅有一盏精致的小小豆灯闪动着微弱的光芒。但那一刻岳漓函竟觉得自己有些目眩。 眼前的女子穿的极简单,平常的青布,寻常的剪裁,随意挽起的上插了一只简单至极的荆钗,浑身上下并无一件饰物。然而只是一个简单的转身,一个淡淡的凝眸,却只让人觉得清丽绝俗,只觉得即便是世上最好的脂粉也会污了她的颜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想起一句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不由叹了口气。由衷道:“楚夫人风华绝代。世所罕见。有幸得见夫人。遥想楚郎风采。朕心中当真神往不已!” 宁宛然微微怔了。忽而想起楚青衣惫懒模样。不觉失笑。 她温婉地浅浅一福。全然无视岳漓函灼灼地眼光。 “承皇上谬赞了。只是青衣现在何方。民女实不知情。皇上若无他事。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小院。并不合适……” 岳漓函又是一叹,并不接她话。 “宁宛然,六年前忽然来到金华,身边有男子相伴,行止疑似楚青衣……”他微笑,眼神柔和而沉静:“置翠竹苑,设宛记金楼,后嫁于凌家大公子为妻……年许,凌大殁。独立教养凌九……” 宁宛然暗暗叹气,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心念千转百回,面上却微笑道:“皇上对民女情况已是了如指掌,难道不知道……”她略顿了顿,垂凄然道:“楚青衣已有二年不知影踪,民女只恨当初瞎了眼……”她轻轻偏了偏头,似是不愿让人见到她的凄苦的表情。微微的灯光映照出她柔美的侧面,有种摄人心魄的凄清与幽黯。 岳漓函深深的吸了口气,饶是他见惯天下美色,适才竟也微微震撼。 “楚夫人天生丽质,”他微笑道:“朕一贯觉得宫中多佳丽,今日见了夫人,才知何谓六宫粉黛无颜色,若是楚郎果真绝情,那夫人不若跟了朕回琼都去罢,朕定然不会亏待夫人!” 宁宛然蛾眉深蹙,口中缓缓道:“民女乃是苦命之人,又是寡妇,怎敢污秽宫廷……”她心知今日之事,怕是无法脱身,却又实在不甘。 岳漓函依旧笑得温柔,径自走到院内桌边坐了下来:“夫人何须如此,朕乃是真心想用楚青衣,朕观夫人举止言行,并非一般女子,又何必如此作态!” 宁宛然默然,好一会才道:“皇上既已这么说了,宛然自然无话,只是我确实不知青衣去向……”她略一思忖又道:“我可以试着联络,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岳漓函笑着摆摆手,不紧不慢道:“这却不必了……” 宁宛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眉头不觉蹙得更紧,果听岳漓函慢慢道:“与其请夫人代为联络,倒不如请夫人与朕一同返回琼都,静候佳音……” 宁宛然轻轻一叹,事已至此,她也实在不愿多费唇舌,只道:“蒙皇上盛情,且待宛然略作收拾罢!”言毕,转身正欲离去。 岳漓函却笑道:“楚夫人这苑子别致得紧,这苑中少少几人,就能打点得如此清幽,实在不易!” 宁宛然身躯一震,半晌没说话,过得一会,径自进了房。 房中,晴儿显然已是醒了,拥衾坐在床上只默默看她。她本是宫廷出身,见多了事,虽然自在了这么些年,遇事却是更加稳当了。 宁宛然叹了口气,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道:“你去找青衣……” 晴儿披衣起身过来,见宁宛然神色安然,收拾了常穿的几件衣衫,又将素日带了些珍稀的明珠宝玉,略一迟疑,竟然从桌边拿了日常的女红箧子,取了几件还未做完的女工,放入箱笼。 晴儿一阵心酸,看着桌上的小小的箱笼,不禁低声道:“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么?” 宁宛然一时心潮起伏,黯然神伤,伸手抱住晴儿,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的身份原经不起推敲,我只盼着别再追下去……你找了青衣,她必会想办法救我……九郎那里……你也莫要说什么,只说我与青衣出去游玩……”她声音微微哽咽了。 晴儿反手抱了她的腰,只是低声哭泣。 宁宛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自觉自己今日叹的气,竟比往年一年来的更多。 “别哭,他们有求于青衣,必会善待于我……莫要惹人怀疑……” 过了好一会,她平静地伸手推开晴儿,拿过桌上的帷帽,戴上:“好了,我该走了!” 她挺直了脊背,提了小小箱笼,径自向外走去,坚定而冷然,径直走进黑色的夜幕中。有人在门外侯着,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箱笼,提着灯笼,引着她一路走出苑门。 宁宛然站在苑门口,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别了……翠竹苑,她默默想着,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 绕了一个大圈,我逃出北霄的深深宫墙,如今居然又要前往南岳琼都了。 她没再回头,稳稳地走向停在苑门口的马车,马车前,有人已迅拿了垫脚凳放在她脚下,她轻轻提起襦裙,安静地上了车。 灯笼的昏暗光芒下,她动作优雅,举止娴静,全然无视身后那道充满兴味的灼灼眼光。 岳漓函悠闲地望着她的身影,轻轻笑了起来,慢慢道:“多么有趣的女人,阿煅,不是么?” 司空煅迷惑的看看马车又看看岳漓函。 岳漓函知他性子粗直,无甚心机,也并不为难他,只摇了摇头,道:“还愣着做什么,启程!”忍不住伸手便敲了他脑袋一下。 司空煅忙应了一声,挥手叫了随从牵了马来给岳漓函。 岳漓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蠢牛……”上前两步,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 司空煅忍不住又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几乎忍不住便要脱口说出孤男寡女,独处一车,于礼不合了。那牵马的随从倒精乖,见他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便用力扯了他一把。 “司空大人,请上马!” 司空煅没好气的白了那人一眼:“我还有话要跟皇上说……”上前就欲叩车厢。 那随从也不禁叹气,只好拉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司空煅听了,吃了一惊,当即便叫道:“可是……那是楚青衣的女人呀?”声音极大。 那随从一阵眩晕,眼见说不清了,索性一拍脑门,牵了马,自去另一侧了。 第十六章 身世 马车中,司空煅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传来,岳漓函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宁宛然也不禁莞尔。 一时气氛倒也不那么尴尬了。 “楚夫人原籍何地?”岳漓函忽然便问了一句。 宁宛然又是一惊,面上却镇定自若,淡淡道:“民女乃是北霄人……” 心中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当初离开祈宁庵时,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身份的问题,只是一路行色匆匆,根本不及布置。北霄、南岳虽有官话相通,但外地口音亦并不好隐瞒。 因此在金华安定后,她便让楚青衣为她设法弥补,造出一个身份来。她自来极是聪明,自是不愿纯粹假造一身份,因此对楚青衣的要求便是:有头有尾,有据可查,真真假假,难分是非。 楚青衣却也费了不少心思,才为她找到了一家姓宁的,却是宁家一个极偏的旁支,几乎与本支已无瓜葛,家中只有孤儿寡母。母亲一心想替女儿寻个好夫婿,自己将来也好有个依傍,却不知这个女儿早已有了心上人。 结果聘礼也收了,婚期也定了,那女儿却要死要活,坚决不嫁。 楚青衣见事有可为,便给了一笔钱,帮了这一家人离开,并助他们隐居藏了起来。这个身份便拿了与宁宛然用了,楚青衣便客串了一把那少年。按说这个身份应付一般的追查,却也够用了。但宁宛然那自己却总觉得经不起推敲,只是此刻,也再无选择余地了。 岳漓函微微一笑,忽然道:“北霄宁家,天下知名,夫人是宁家人么?”他笑得温柔,眼神中却隐隐有寒光。 宁宛然心头鹿撞,知道这便是关键所在,能不能瞒过,全在这几句话了。 她迟疑了许久才道:“皇上难道以为民女是北霄奸细??”语气隐隐透出几分强作镇定地惊惶。 岳漓函笑容柔和。眼神如水:“‘娶妻当娶宁氏女。择婿应择檀家郎’……朕年幼之时。听了这两句。还曾对父皇与母后说。将来若娶妻子。定要娶宁家之女。看看有何不同……此次来金华。得识夫人。见夫人举止言行皆有大家风范。又是姓宁。而适才夫人也说原籍乃是北霄。朕才随意一问!” “娶妻当娶宁氏女。择婿应择檀家郎”却是当代俚语。宁家乃是北霄四大豪门世家之一。而檀家却是中虞四大家之一。 北霄开国皇帝地结妻子正是姓宁。亦即后世地孝慈皇太后。孝慈皇太后美貌贤德。天下共知。自她而后宁家共出了八位皇后。皆美貌出众。宠冠后宫。 而中虞檀家。几乎每代皆出驸马。檀家男子个个俊美且文采出众。为天下称羡。若说血缘之近。檀家几乎便可说是拥有中虞皇家血脉。 宁宛然默默地坐着。心中却不禁叹了口气。暗暗提防。 “民女乃是宁家旁支之女……”她平静道。 当年在金华安定后,她便让楚青衣为她设法弥补,造出一个身份来。却偏偏要求极高,好在宁家传代已近三百年,旁系极多,其中更多有败落之家。楚青衣便为她找到了一家,却是一个极偏的旁支,几乎与本支已无瓜葛,偏又生了个不错的女儿。 一心想靠着女儿寻个依傍,却不知这个女儿早已有了心上人。 楚青衣亲自出手,帮了二人离开,并给了一笔钱,助他们隐居藏了起来。这个身份便拿了与宁宛然用了,楚青衣便客串了一把那少年。这个身份应付一般的追查,却也够用了。 岳漓函信手拈了本书,翻看了书页,就在宁宛然觉得他应该不会再问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又开口问道:“楚青衣是个怎样的人?” 宁宛然见他忽然开口说了这话,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面上不自觉便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青衣……是个绝妙的人儿……” 她忽然便想起楚青衣飞扬不羁的面容,光华璀璨的桃花眼,一时思念便泛上心头。 青衣……你此刻该在北霄宫中罢…… 你必然还没找到你的妹妹,否则早该回来了…… ……你可知道……你惹上麻烦了…… 也不知你该如何处理才好…… 岳漓函静静地倚在车厢上,深思的看着宁宛然。 这并不是一个爱笑的女子,她温和而有礼,时常向你温婉地笑,可是她对你笑的时候,眼中却只有淡然与疏离…… 此刻,她在笑,眸光如水,含情脉脉,流转间,光彩熠熠,似能溺毙了人…… 岳漓函默默的想着自己后宫中的几位妃子,或浓妆或清淡、或娇艳或清丽。当着自己的时候都是一色的温婉柔情,背着自己的时候……他忽然皱起了眉……想起自己从未关心过她们背着自己是甚么样子,想必只有哀怨与嫉恨罢。 哀怨自己又长久不来,嫉恨最近承宠之人。 他忽然便有了几分恶意,想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如何想的。 “听说楚青衣为人风流潇洒,处处留情?”他不紧不慢道。 宁宛然微微一惊,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能不引人疑窦。思忖良久,她才慢慢道:“青衣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的!” 她这略带犹疑,却又强作坚定的表情看在岳漓函眼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似乎便是心生疑虑,嘴上犹自强硬的小女子。 岳漓函的心莫名的便柔软了,他不再说这些,只是低了头,静静看书。 她不说这些,宁宛然倒安心了许多,伸手打开自己的小箱笼,取出女红,仔细端详。车子本来甚是颠簸,岳漓函虽叫人垫上了一层厚厚的软榻,怎奈毕竟是木制车轮。好在宁宛然那带了女红上车,原本也只是为了手上有件事做,不想与人多话而已。 车子的颠簸,被厚厚的软榻减去了几分,带了几分摇晃的车,却似乎更宜睡眠。宁宛然经了一夜的折腾,精神本是极疲乏,一时睡意涌了上来,竟斜倚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岳漓函却放下了手中的书,抬了眼细细的看她。 清丽绝俗的面容,空灵淡静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优雅娴静……他皱了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一时却又怎么也想不出…… ### 车子一连行了数日,沿途却也安静。 岳漓函除了第一日问了些事情,以后也极少问什么,便是偶然闲聊几句,也多是诗书时事,宁宛然小心应答,自觉并无问题,却不知岳漓函心中已是震惊至极。 南岳民风开放,不禁闺阁女子出门,大户人家女子多习诗文书画,所谓才女并不罕见。但如宁宛然这般诗书随口拈来,时事任意评说又且井然有序者实不多见。 他早前虽知宁宛然有宛记金楼,又一手打点凌家产业,但也只以为是楚青衣在其中帮扶,却不料竟是宁宛然一手作为。 一日便忍不住笑道:“楚夫人高才,惜是女儿身,若是男子,朕必令你执掌户部,为天下百姓计!” 宁宛然听了这话,也只一笑,并不当真。她自不会在男尊社会与一个皇帝大谈男女平等,她只想安然的活着,不委屈自己,或者有一天寂寞了,会寻一个平凡男子共渡余生。 前提是,她能找到那个既平凡又能让她认可的男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她也想,人活百年,何不轰轰烈烈一番…… 只是……太累了……何苦呢……上辈子也累得够了…… 第十七章 慧极必伤 马车行进地并不甚快,每日清晨启程后,午时必定停车吃饭,晚上绝不赶路,天色刚晚必然寻店投宿。时间安排的极好,绝不会错过吃饭休息的地方。然而这滴水不漏的安排,拖沓闲适的行程,却莫名的让宁宛然心中有些小小的不安。 岳漓函也只是每日倚在车中看书,偶尔处理一些事务,面上永远挂着笑,眼神温柔而宁静。只是这个看似温和的男子却总是令宁宛然莫名的记起北霄宫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他们是一类人,或者性格略有差异,或者外在并不一样,但确实是一种人。 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却又冷静而不可测。 她有时会想,这两个强势的男人,若是两国中间没有了中虞,那会如何……这个世界,其实就像一座天平,北霄、南岳各居一端,中虞游走在其中,保持着天平的平衡,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车厢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二下,岳漓函抬起眼睛,淡淡道:“什么事?” 车外是司空煅的声音:“阿曜到了……” 岳漓函应了一声,欠身推开车门,便下了车。 宁宛然忽然伸手轻轻揭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帘外,一名男子正向岳漓函欠身行礼。修长的身躯,轩昂的眉宇,一身靛青紧身武士服更衬出他的飒爽英姿。 她心思转了几下,阿曜,应该便是传闻中茂陵杜家的长子杜曜廷了。南岳四大家族,文武各二,司空家与杜家便是武将世家,言家与崔家却是文臣之家。 她放下车帘,浑没注意到外面杜曜廷刀子一般的眼,冷厉地扫过。 宁宛然叹了口气。心中那种隐隐约约地不安更加扩大了。她伸手提过自己地箱笼。打了开来。箱笼底端其实有个小小地夹层。里面放了一些药品与楚青衣送她地防身之物。 楚青衣并没传她什么武功。只是教了一套内力心法。让她体力比常人略好些。其实远不若她说地那般玄奥。 她正望着箱中东西出神。却不提防车厢门忽然开了。岳漓函已弯腰进了车。 宁宛然本也无意瞒他。见他进来。神色如常。只微微抬眸。淡淡道:“你回来了!”这几日相处。她早厌烦了敬称与谦称。说话也日益随意。 岳漓函倒愣了好大一会。才嗯了一声。坐了下来。看宁宛然地神色甚是奇怪。 宁宛然只以为他在看自己夹层中地物品。也并不在意。只是小心地将夹层之物贴身放好。 岳漓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放这些东西做什么?” 宁宛然神色平静,却连看也不看他,只道:“只怕前面便要有事情生了罢?” 她说此话,原本也并无多大的把握,只是想看一看岳漓函的反应。 岳漓函眼中寒光一闪即逝,淡淡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总是难得糊涂方好!” 宁宛然轻轻叹了口气,已知自己的猜测**不离十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这又何苦?” 岳漓函微微的眯起了眼,冷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的事,有时总需付出代价!” 宁宛然默然不再说话,伸手将夹层中那只精致的手弩取了出来,一手掳了衣袖,露出欺霜赛雪的皓腕,将手弩牢牢固定好。 这只手弩乃是楚青衣赠的,弩**有三十只钢钉,一三支,可十次,其上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中人辄死。 岳漓函在一边看着,忽然便笑起来:“你准备得倒也齐全……” 宁宛然抚着臂上精巧的手弩,叹道:“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我倒愿莫要用到它!” 她这一生活了两辈子,其实倒不曾真见过什么惊险场面,此前所见最为可怕之事,也只是现楚青衣浑身是血的躺在她的床榻之上罢了。 岳漓函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忽然便伸了左手,一把抓住宁宛然纤弱的玉臂,触手处只觉滑若凝脂,软若无骨,心中不禁微微一荡。 右手却利落地掳起宁宛然的衣袖,轻轻巧巧地便将手弩抹了下来。 “难道你不信朕能护你周全么?”他一手把玩着手弩,另一只却并没松开宁宛然的手。 宁宛然轻轻的挣了挣,只觉那手竟握得更紧了。她低头看着岳漓函那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掌,便抬了眼看他:“我的生命,我只愿相信我自己能把握!” 她执拗地抿了嘴,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 岳漓函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也不说话,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将手弩放在那只纤巧的手上。 “执拗的小女子……”他淡淡道。 忽然便想起适才杜曜廷所说的话:“皇上,若是事态紧急,车中那名女子,是否可以……” 当时自己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如今……他深思的目光不由又落在宁宛然身上,她已将手弩固定好,正默默隔着衣衫抚摸着手弩,眼底,是一抹决绝的光芒。 他心中骤然一沉,突然间便明白了,这个女子,竟是存了死志么…… ### 当日,车没有停,一路径自前行,午时有人送了干粮进来。 宁宛然神色自如照常食用,似乎每日午时吃的皆是干粮一般,却自觉地减少了用水量,显是不愿人前窘迫。岳漓函默默的看她,心中有种奇异的滋味,这个奇特的女子。 楚青衣……真是好福气……他暗暗思忖着。 是夜,宿在野外,护卫们迅扎好了帐篷,生了火堆,支上了锅。 宁宛然倚在车厢中,默默地数着护卫人数,司空煅原本带了八人,杜曜廷又带了八人前来,共是十八名…… 车厢门上有人轻轻叩击:“请夫人下车用餐!” 宁宛然沉默地下了车,那护卫先是引她进了帐篷,她进了帐篷一看,内帐已设了马桶,她怔了一怔,忽然便有些感动。 如厕净手完毕,她走出帐篷,一众护卫已分了班,八人巡视,八人收拾晚餐。 缓步走到篝火旁,火堆正旺。她坐下,忽然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篝火晚会,不禁微微的笑了。有个年轻侍卫送了盘子过来,里面是烤好的野味与馒头。 她伸手取下帷帽,抬头向那侍卫浅浅一笑,柔声道:“谢谢!”便伸手去接盘子。 却不想她这一笑,那侍卫竟是看得愣了,手一抖,盘子竟直直落了下来。旁边一只稳定的手掌忽然便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盘子,却是杜曜廷。 他冷冷地瞪视着那个年轻护卫:“回京之后,自领八十军棍!”声音冷厉而不容情。 宁宛然微微一惊,张口欲言又止,只能歉然的看向那护卫。那护卫不敢再看她,只默默退了开去。 岳漓函微微一笑,也不过问。宁宛然不再说话,默默吃东西。 火光轻轻跳跃,她的面容恬静而安详。岳漓函默默看着,忽然便觉得心中有些紧。 “听说宛然雅擅音乐?”他微笑问道。 宁宛然微微一怔,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同车这么些时候,他始终温文,称呼自己也都是楚夫人,怎么今日…… “青衣素喜音律,我跟了他后,便略学了些……”她略一思忖,如此答道。 岳漓函却是神色如常,只微笑道:“楚青衣的福气,人所难及,却是连朕也要欣羡的!” 宁宛然便浅浅地笑了:青衣,青衣……也不知还能有机会再见否……你定要帮我照顾好晴儿……是我太自私,早知今日,早该为她择个好人家的…… 她的笑容温婉而凄清,火光映得她眸中光华潋滟,一时清艳凄婉,众人一时都看得痴了。 第十八章 月黑风高 篝火之夜后,行程日益紧张。晨起赶路,至夜扎营。 营帐中,岳漓函深思的看着宁宛然,这个女子,这几日不但不见惊惶失措,反愈加冷静了,她甚至会在用了晚餐后,悠闲地在营地附近散步,偶尔会微笑地弯腰采下一朵鲜花。 护卫连同杜曜廷与司空煅共是十八人,上下半夜各九人值守,因此搭了七个帐篷,岳漓函与宁宛然住了中间帐篷,外围六个帐篷团团围住。 岳漓函微微一笑,看着正低头静静绣花的宁宛然,忽然道:“宛然近日很悠闲!” 宁宛然抬了眸子看他,眸光沉静:“皇上希望我惊慌失措么?” 岳漓函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叹息道:“好个宁宛然……”他微微地扬起眉,道:“你都猜到什么了,说说罢!” 宁宛然垂了眸子,安静的看着手中的女红,却终于不再有心思做下去。 “这是一个局!”她慢慢道:“我便是这棋枰上的一个弃卒……而楚青衣……则是一个幌子。你,是在引蛇出洞罢!”她摇了摇头,有些好笑:“我并不知道青衣手里有什么是你和你的对手所需要的,我只知道你希望我死……若我在青衣心中很重要,他必会为我报仇,如此一来,你便多了个臂助;若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重要,那死便死了,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而已……” 她不太了解南岳朝廷之事,因此其实并不知道岳漓函的对手是谁,可是一个能让岳漓函视为对手,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甚至不惜以自身做饵的对手,绝非平常人。 岳漓函眯起了眼,半天没说话。 烛光轻轻闪动着,宁宛然微微偏着头,神色宁静地看着手中的女红。 “你若是没能找到我。那你会如何将这局棋继续下去呢?” 她幽幽地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嘲谑。 “我早安排好了人。没有你。也会是别人……”岳漓函冷冷道:“你……只不过是意外……有一个真正与楚青衣关系不一般地意外在。我地事情进行地将更加顺利……”他修长地手指轻轻弹扣着矮几。眼神冷冽。难得地冷冽:“你倒大胆。你可明白。这种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只是一枚棋子。对方地人未必想我死。你却是一定会让我死地……”她笑得妩媚而冷傲。眼中闪动地是桀骜不驯地光。 即使死。我也不愿让别人觉得我是愚蠢地死去…… 我若死了。岳漓函。你也得不到你想要地东西…… 岳漓函静静得看着这个女子,她笑得极艳,烛光下美如笼烟芍药,带露牡丹,他忽然心中一软,这样的女子,却叫人如何…… 帐篷外忽然便传来一声清啸,旋即便传来隐隐的刀剑交击的声音。 岳漓函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宁宛然,微笑道:“终于来了……”他笑得温和,眼神温柔而宁定。 宁宛然坐着,并没有动,只仰起头看他,轻笑道:“皇上,请!”她嘴角笑意隐隐,眸中光华滟滟,一时美极清极。 岳漓函深深地凝望她一眼,忽然便下了决心,他转身大步出了帐。 宁宛然闲适地起身,揽过铜镜,细细地看着镜中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盈盈,樱唇一点殷红。 好一个美人坯子…… 她微微一笑,伸手抿了抿鬓,悠然向帐外走去,轻松优雅如赴西厢之约。 帐外,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她抬头看天,好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她有些亢奋地想着,一次车祸让我来到了这里,在这里若死了,是否能回去呢。 遥远的故乡,其实我真想回去…… 不知道在那个时空中,现在怎样了…… 一声怒喝忽然在她耳边炸响,一双火热的手臂已牢牢地箍紧了她,她感觉有热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的面颊上…… 惘然地回过神,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护在怀里,温暖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的怀抱。 她抬起眼,看到一张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年轻面容,依稀见过,似乎是那天递餐盘给她的那个护卫…… 急迫的声音响起:“别在这里,快进帐篷去,外面危险……” 宁宛然有些想笑,外面危险,里面怕是更危险罢。 看得见硝烟的战场与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哪个更危险呢! 她绽开一个笑,低声道:“谢谢你!” 那护卫微微的怔了一怔,脸上忽然便红了。他急急松开宁宛然,向另一个方向扑去。 宁宛然也并不起身,便坐在地上,斜倚在帐篷边,静静地看着打斗,感觉倒似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与三五好友在电影院中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了,宁宛然默默地数着,看来还是岳漓函的人比较厉害些,看这局势,起码也是一对五,却依然占了上风。 她忍不住抬了眸,寻找岳漓函。 岳漓函身边司空煅与杜曜廷紧紧守卫,其实整个战场,该算他最轻松吧。她默默想着。随即有些失笑地记起,自己正坐在地上看热闹呢。 打斗渐渐停歇了,场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 有男子声音远远传来:“已查过了,受伤的人都已服毒自尽,并无活口!我们自己的人死了四个,重伤五个,其余轻伤……”说到最后,声音压抑而痛楚。 风吹来阵阵浓重的血腥味,满地断臂残肢,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颗人头,正怒目看天。宁宛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味道……真腥呵……她有些迟钝地想着。 踉踉跄跄地起身,她往东走去,东面似乎有条小溪。 东面确实有条小溪,她有些欣喜,急急地走了过去。 眼中似乎有层纱,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耳中似乎塞了棉花,听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她踉跄着冲到溪边,低头看向水面。 天已蒙蒙亮了,微白的天色清晰地照出水中女子的模样。 髻略有些散乱,面上沾了些许血腥,应该是那护卫身上的罢…… 眼神恍恍惚惚地,面容如惶乱的小鹿……惊惶而无措…… 胸口一阵翻腾,她大口地呕吐了出来,几乎要将这几日所吃的东西尽数呕出…… 溪水带走了呕出的秽物,她略觉好过些,伸手掬了水漱口。 纤细的手掌掬水的同时,带起无数涟漪,于是水中那个满面惶乱的女子面容便完全看不清了…… 清凉的溪水敷在面上,脑子似乎也清醒了很多,她掩了面,默默的哭泣。 不是电影……不是做梦……是真的……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了,一直都想过宁静而安逸的生活…… 一直觉得凭自己,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到今天,才现……原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 我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无力反抗…… 只能任人摆布…… 第十九章 矛盾 岳漓函默默地看着小溪边的女子,她双臂抱膝,静静地蜷成一团。纤细的肩轻轻耸动着,出猫儿一般细微的哭声。 这个女子,她会淡淡地疏离地向着你笑,人似乎站在你面前,你却总也摸不到她的心。聪明得让人震惊,尖锐地让人恼怒,冷静得让你几乎怀疑她是否还是个女子,此刻却又脆弱得几乎让人心碎…… 他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温柔地抱住她。 她并没有拒绝,反而伏进他的怀里,靠的紧紧地。 岳漓函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她这么轻盈,这么娇弱…… 这样的女子,本该是捧在手心让人疼爱的罢……让人怎忍心算计她…… 他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温柔又有些笨拙地轻轻抚摸她的背。 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僵硬的身躯也慢慢柔软下来,似乎是睡着了。 他心中微微安定了一些,天色已经泛白了,溪边有几朵小花静静地吐出幽香,溪水潺潺,隐约间有蝉噪鸟鸣。 岳漓函微微一笑,经历了一个血腥的夜,他此刻竟忽然感到喜乐安宁,也许是因为怀里的女子吧,他暗暗想着。 忍不住便低了头,轻轻地吻了一下那柔滑的青丝,幽幽的淡香,他满意地想。 怀里地人轻轻动了一下。嘟哝了一句什么…… 他没听清。便凑得更近了些。 “青衣……青衣……”怀中地人还在嘟囔着。似抱怨。似缠绵。 只在那一瞬间。岳漓函地脸便青了。 他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将这个不识好歹地女人丢进溪水中去。却终究舍不得。 微微眯起了眼:“楚青衣……”他皱了皱眉。杀一个人不难。他暗暗思忖。 就在失神的那一刻,身后忽然有风声疾穿而来,他悚然一惊,抱了宁宛然一个翻身,下一刻,夺夺夺三声,适才所坐的地面上赫然钉了三根蓝汪汪的寸许长短的钢钉。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想不到南岳帝倒是怜香惜玉之人……” 岳漓函深深吸了口气,将宁宛然放在地上,自己缓缓注目看向那人。 那人离他不过丈许距离,面上蒙了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掌中扣着一只弩箭匣。 他微微测算了一下距离,现自己即使能躲过这一次的三支弩钉,怕也躲不过下一次。 他极是镇定地开口:“你是谁?为何要刺杀朕?” 那人笑起来,声音不大,却甚是粗嘎:“皇上明知故问,可是想拖延时间?”精光熠熠的眸子里闪过冷笑:“莫要白费心机了……臣这就请皇上上路罢!” 手指轻扣间,弩钉疾飞,岳漓函身形疾闪横飘,一连闪过两次,却终于没能躲过第四次激射而来的弩钉,弩钉呈品字形钉入了他的胸前,他轻呃了一声,缓缓倒地,脸色旋即转黑。 那人满意地笑笑:“见血封喉,果然不辜负我花的万两黄金……”他显是对自己所用弩钉极其放心,也并不过去查看,反施施然地先走到宁宛然面前,弯了腰便去抱宁宛然。 宁宛然安静地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髻已散了开来,遮住了眼眉,只依稀露出挺直的瑶鼻,精致的下颚,似是晕倒,又似睡得极熟。 那人的手刚刚扶住她的肩的时候,忽然间便觉得胸前一麻,他呆滞了片刻,眼睛慢慢落到自己胸前,那里……钉了三支蓝汪汪寸许长的弩钉…… ### 宁宛然昏昏沉沉地睡着。 梦中,千奇百怪…… 那颗仰面朝天的人头,怒目看着自己…… 声声鬼叫……阵阵凄鸣…… 血海翻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她踉跄地在血海中前行,前面一时有楚青衣,笑意吟吟,风流不羁……一时又是北霄帝那冷冷的似乎洞察一切的眼,转瞬间又成了岳漓函温和的笑,眼神温柔宁静…… 耳边有哭声隐隐……极熟悉……极亲切…… 她低声喃喃:“晴儿……晴儿……去找青衣……找青衣……” 眼角却有泪缓缓流下…… 隐隐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好好调养……” 口有些渴,有人拿了汤匙递到嘴边,她迫不及待地便咽了下去,随即苦起了脸:苦……好苦…… 晃着脑袋,她模糊地呜咽着,不愿意再张口。 有人叹了口气,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再喝一点,这是甜的,你试试……” 她勉强张了口,却只抿了一小点……甜甜的……她迫不及待地张口,一口便吞下了匙中之物…… 隐隐地,便有人笑……她又张口吞了几勺,有苦有甜…… 等她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迷惘的睁着眼,看着这间屋子,很简陋,几条瘸腿的凳子,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放了一个陈旧的壶嘴缺了一块的茶壶。 有清脆的少女声音高兴得叫:“夫人,你醒了呵!” 她转过眼,却看到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容,满是欣慰的看着自己。眼圈微微有些肿,面上似乎有些憔悴,却不减青春气息。 宁宛然无力的笑笑:“这是哪里?是你们救了我么?” 少女笑起来:“这里是闵家村,你丈夫带了你来的,说是你们遇了强盗,在山里转了几天,走迷路了!” 宁宛然怔了怔,几乎瞬间,那满地的残肢断臂便涌现在脑海,便是一阵眩晕。 她闭了眼,低声道:“你去叫他进来……” 少女欢快地点了点头,快步跑了出去,不过一会,已带了人进来。 宁宛然用力挣了挣,勉强坐起了半边身体,睁了眼,看着那人,那人一身粗布衣衫,却掩不住雍容优雅的气质,清俊的容颜略见消瘦,正是岳漓函。 她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原来噩梦还没消除。 岳漓函却微笑对那少女道:“小月,你去熬碗粥给我夫人喝,可好!”眼神温和,语音低沉。那少女顿时便红了脸,应了一身,便跑了出去。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慢慢道:“原来皇上还没有死……”她摇了摇头,有些讥讽地笑道:“我傻了……怎会这般说……皇上深谋远虑,自然是不会有事儿的,只是……我居然还没有死……真是奇哉怪也……” 岳漓函哈哈大笑起来,上前坐在床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道:“我若不想你死,你自然不会有事……” 宁宛然本就浑身无力,此刻也不费力挣扎,便软软依在了他怀里。 耳边传来岳漓函沉稳有力的心跳,阵阵男子的体味传来,忽然间竟有几分安心。 只听得岳漓函缓缓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他轻轻笑起来:“这世间,怕也没有几个宁宛然,你若死了,岂不无趣得紧……” 即将西沉的夕照便透过简陋的窗,照了进来,破旧木床上,一对男女拥在一起,沐浴在金光中。 门边,捧着粥的小月如痴如醉地站着,满脸欣羡。 第二十章 生意人 宁宛然的病好得很快,她本就是受了惊吓,心神宁定之后,便无大碍了,只是晚间时常会做噩梦。 闵家村,坐落在群山之中,村子里的人极少出门,自耕自种,打猎为生,每隔数月,便去参加一次市集,拿了打来的猎物、采来的草药去换取盐铁等物。 她身体好了之后,岳漓函也依然悠闲自在,竟绝口不提离开。 宁宛然知他必然早有安排,心中虽暗暗揣度,却也淡淡地并不提及。 山中空气极新鲜,溪水潺潺,林木高大。宁宛然有时便在村庄附近闲闲走动,她人生的美,加之山村偏僻,何曾见过她这般的女子,难免引人注目。她实在不愿惹事,便也极少在日间出门走动。即便如此,他们所借居的小屋外也时不时有人借故盘桓,不得安宁。 宁宛然深感无奈,日日蜗居屋中,也是烦闷,便帮小月做些女红。 已是将近亥时,宁宛然放下手中女红,抬头看着岳漓函。 “差不多亥时了罢!”她微微蹙眉。 岳漓函悠闲的坐着,懒懒地嗯了一声,却连动也没动。 宁宛然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屋中,气氛有些僵硬。 山里人,起得早也睡的早,戌时刚过,小月就回去休息了。 宁宛然抿了嘴。慢慢道:“亥时了。皇上不想休息么!” 岳漓函似笑非笑地看她:“我有不让你休息么!”这个女人。一旦叫他皇上。若非讥讽嘲谑必然别有所图。 宁宛然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自从惊魂之夜后。她便再难在这个男人面前戴上冷淡疏离地面具。即使戴上了。他也会以一种好笑地眼光看着她。带着一种奇异地洞悉与了然。让她平静地面具实在难以持久。 习惯了呵…… 习惯戴着一张面具…… 习惯冷冷地拒绝。淡淡地旁观…… 原来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我是个局外人…… 我从未觉得我属于这个世界,虽然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索性不理他,径自走向床铺,和衣躺在床上,扯过被褥盖好,闭了眼装睡。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她忍不住将被褥拉的更紧些。 耳边不出所料的传来他轻轻的笑,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眼神是如何的温柔而安宁,心中忽然莫名的一疼,原来我们……都是戴着面具的人…… 她有些烦躁,耳边却响起他轻轻的脚步声,她忽然紧张起来,感觉身体的每根弦都绷紧了。我是害怕这个男人的罢!她忽然想。 他站在床边,她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忽然奇异的想到了动物园里的刺猬。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脱衣服。 岳漓函闲闲的站在床边,将脱下的外衣丢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床上闭目假寐的女子,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他好笑的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乐意拆穿她冷静自持的面具,他想看她烦躁不安的样子,看她惊惶失措的模样…… 她长长的鸦羽般的睫不安地忽闪着,脸上是一种说不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勾起嘴角,继续宽衣解带,却故意将声音弄得更大一些。 宁宛然终于抗不住了,她慢慢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岳漓函。 岳漓函神色如常,闲闲道:“我们现在是夫妻。”他微笑着指出。 宁宛然沉了脸:“你应该说我们是假冒的……” “假冒也不能做的太明显罢!” 宁宛然无语,前几日,她身体不好,都是小月夜间与她同眠,照顾茶水,如今身体已是好了,还让小月与她同眠似乎确是说不过去。她有些无力的冷瞥了岳漓函一眼,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他眼中的兴味。 她闷闷的起身,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今夜月色很好,丝绒般的夜空中,难得的星月交辉。 她寻了块干净些的草地,便抱膝坐了下来。身边有索索的草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岳漓函正坐在她身边。 她默默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沉默着不说话。 “在想什么?”他忽然问。 “放我回金华,好么?”她闷闷道。 “为什么?” “我会让青衣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她文不对题。 “我想要的东西……”他轻笑起来。“我想要你!楚青衣肯给么?” 宁宛然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都有点颤,头也晕晕的。 “我只是个寡妇……”她勉强道,抬了头看着他。 岳漓函扬了扬眉:“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寡妇又怕什么?” 宁宛然眼神闪动了几下,困兽犹斗道:“我已快三十了……” 岳漓函轻笑起来,微微欠身,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 宁宛然有些疲惫了,她孤注一掷,低声道:“我还有青衣……” 她很明显的感觉到岳漓函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耳边传来岳漓函冷冷的声音:“宁宛然,朕一直以为你很聪明……以你的聪明,难道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提到楚青衣,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宁宛然叹了口气,了一会呆,忽然道:“听说人常常叹气会短命!” 岳漓函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微笑道:“是么?” 宁宛然沉静的仰头看天,慢慢慢慢的叹了口气:“皇上不觉得我今天叹了太多气了?” 岳漓函便清清朗朗地大笑起来,微笑着轻轻抚摸着宁宛然柔滑如丝的长,道:“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宁宛然淡淡笑道:“皇上谬赞了,宛然倒听说‘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 岳漓函沉默了一会,慢慢道:“这是在谈条件么?” “是!” “你觉得这个条件可能么?” “我也算是个生意人……”她无谓的微笑:“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岳漓函倒笑起来,道:“我答应你三个条件罢!我相信你是聪明人,绝不会提出过分的事!”他忽然觉得很轻松,原来这个女人褪出冷漠与刚强的外壳,是如此聪婉可人。 “第一,我不进宫;第二,若有一天,皇上厌倦了我,请让我离去……” 岳漓函微微讶然,却没驳回,沉吟许久才问道:“第三呢?” “第三……”她微微侧了头:“暂且留着罢!待我想到再说……” 岳漓函微微挑了眉,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求我饶楚青衣一命……” 宁宛然神色宁定,眼神清亮如水:“皇上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怎么会为楚青衣浪费一个!” “难道朕高估了楚青衣在你心中的地位?”他略带讥诮,又一个太聪明的女人,不过,也无妨,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只是……让人微微有些失望。 “皇上是不会杀楚青衣的……”宁宛然淡淡道:“楚青衣其实与我一般,是一个女子……皇上杀她做甚么呢?” 第二十一章 遥望琼都 天依然暗沉沉的,只是东方微微有些白,苍苍莽莽中带了一抹微微的白,似乎泛了一丝浅浅的红。渐渐的,云雾开始弥漫而翻腾。 宁宛然默默地倚在岳漓函怀里,静静的看着,看云雾翻腾,看朝霞如血,看金光乍泄,看世界一片曙光辉耀。 她不禁微微一笑,忽然便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再有压力。 既来之,则安之。既不能改变什么,那便随波逐流吧。 二人慢慢向茅屋走去,谁也没说话。 小月已打了水来,宁宛然略梳洗了一下,依旧将长松松挽起,插了一只荆钗。许是练了内力的缘故,并不觉得很疲倦。 小月侧头看她,有些痴,笑道:“姐姐长的真好看!” 宁宛然笑了一笑,没接她的话。 吃了粥后,便安静的坐在桌边,打算做女红。 一边的小月犹豫了好一会,才好奇问道:“姐姐,你今天很开心么?” 宁宛然微微一笑:“我只是忽然想通了!”她抬头看着小月,柔声道:“你有事情么?” 小月微微红了脸。低声道:“昨儿猛子哥回来了。给我带了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简单地青竹笛:“他说有人能吹得很好听……” 猛子是村子里地一个少年。生地高高壮壮。浓眉大眼。 宁宛然笑起来:“我教你罢。其实不难地……” 她忽然想。如果我穿到这个村庄。应该会过得轻松些罢。只是。若那样。我必定又有其他不满罢。 茅屋里。便传来时而清越。时而杂乱地笛音。 是夜。岳漓函与她并排躺在简陋地床上。忽然问她:“你认识惊鸿?” 宁宛然淡淡道:“认识!”没有多说的意思。 “昨夜你很紧张,今夜为何又安之若素了!”他闲闲开口,似不经意。 “唯心而已,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也答应与皇上一起,既如此,何苦学小儿女惺惺作态……”宁宛然蹙了眉,虽不愿回答,仍是答了。 岳漓函笑了起来,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便吻了下去。 他吻得极深,细细地**柔软冰滑的唇瓣。怀中人似是略略僵硬了一下,旋即便放松了下来,他温柔却强势地叩开她的牙关,挑弄着柔软的香舌,汲取甘甜的蜜津,鼻端是淡淡的如兰似麝的幽香。 她并不抗拒,也不见得如何迎合,只是静静的承受着。 温柔而坚定的唇沿着曲线优雅的脖颈慢慢向下,修长的手指灵巧地钻进衣襟,抚摩着光滑如丝的肌肤,罩住了丰润的山峰。宁宛然轻轻颤抖了一下,忽然便抓住了那手,低声道:“我……我不想……在这里……” 她呼吸已有些不稳,眼中有媚人的光,水盈盈的,面色粉如桃花。 他笑了,慢慢缩回手,克制住自己。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问道:“什么时候离开?”她声音已稳定了下来,面色也恢复了。 “我在等消息……”他淡然道,眼神平和温雅。 ### 离开闵家村是十天后。 小月有些不舍,她已能磕磕巴巴的用笛吹出一曲《喜相逢》。 宁宛然看着远去的山村,叹了口气。 “又叹气,不怕早死?”岳漓函倚在车厢中,淡淡的笑。这女人,看似淡然,其实重情。 “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反唇相讥。 岳漓函便哈哈大笑起来。 山村半月余,他们之间少了戒备与冷淡,多了一层默契。 临出村的头天晚上,岳漓函忽然便丢给宁宛然一件白色内甲:“天蚕丝所制,一般刀剑难入,出山后或有危险,穿着也好防个万一!” 她挑眉看他,带几分讥嘲:“皇上的命可比我值钱……”却毫不客气的拿了衣服过来细细打量。入手柔软坚韧,看来却似极普通的衣物,轻而薄。 岳漓函神色不动:“朕穿了三层!”他悠闲的笑。 她顿时便想起那插在胸前蓝汪汪的三支弩钉,原来如此。 岳漓函看似不经意问道:“你那手弩却是在哪里买的?” “是青衣给我防身用的……”她蹙眉。 他于是淡淡的撂下一句:“与那刺客用的倒是出奇的相似……” 她微微眯了眼,只怕不是出奇的相似,是一般无二吧!她暗暗想,伸手摸了摸臂上的弩箭。 马车行的很快,不过二日的工夫,便到了涟城。涟城已是琼都附近一个极大的城市了,岳漓函并没带着宁宛然同行,只令人将她安置在涟城崔家。 宁宛然自也不会主动要求与他一同涉险,只是安静地接受了安排,带了一名岳漓函的护卫住进了崔家的一所别院中。 崔家对她并不十分热情,也不冷淡,只是礼貌周全而已。 宁宛然对此自然并无怨言,她又恢复了昔日在翠竹苑的生活,安静而悠然。 她所住的崔家西院中,植了几株桂花,时令渐渐入了秋,桂花的香气便幽幽传来,天气也凉快了些。 护卫姓梁,名泸,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浓眉大眼,颇有男子气概。成日只是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五十步开外,难得说一句话。 宁宛然便日日拿了女红,悠闲地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椅上,整日也未见得能绣一瓣花,只是做样子。这日正懒懒的闭目打盹,忽然却有人声。 “你就是杜曜廷的情人么?” 她挑了挑眉,想起那个眼神如刀,声音冰冷的男子,便不由笑了,睁了眼看了过去,却是一个娇俏的少女。粉白的面容,明净的眸子,穿了一身杏黄的衫子,看来十七八岁的模样。没有否认什么,她问:“你又是谁?” 少女眼神闪了闪,便坐了下来:“你长的很美,”她偏了头:“难怪他喜欢你!”她眼眸澄清如水,并没有嫉妒之意。 “我是崔珉,排行十七,你可以叫我十七妹!” 宁宛然浅浅的笑了。 崔珉便看着她,好半天才赞叹道:“你可真是美,比我四姐还美……”她笑起来:“我四姐是皇上宫里的崔贤妃,你怕是不知道罢!”说这话的时候,她便微微仰起了头,有些骄傲。 “是么!”她微笑。 “嗯,皇上妃嫔不多呢……”崔珉嘴角有一个浅浅的笑涡,很是可爱:“我四姐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嫁了过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于是这个秋日的下午忽然短了许多也生动了许多。 南岳四大家族:涟城崔家、金华言家、茂陵杜家、汉川司空家本就是世世结亲的。杜曜廷是她的表哥,她的五姐便嫁给了杜曜廷,只是已在前年过世了…… 宁宛然微微侧了头,听崔珉欢快地聊着各大豪门家事,忽然便暗暗叹了口气。 只是,既来之,则安之罢! 第二十二章 明珠 宁宛然在崔家别院中住了一月左右,崔珉得了闲便来找她聊天。 她其实是一个寂寞的女孩子,在崔家年轻一代中年纪最小,与她同辈的几乎都嫁了出去,比她晚一辈的,却又恪于辈分关系,难以与她太过亲近。 她被家人许配给司空家排行十一的司空觉,只是司空觉母亲亡故正在守孝,因此一直未能迎娶。说到司空觉,她眼中便有淡淡的朦胧的光,他们只见过一面,可是这样也够了,她知道那是她一生的依靠。 这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正好,不似夏日般灼热而是恰到好处的煦和。宁宛然在西院中慢慢散步,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 按照楚青衣的脚程,即使晴儿赶去北霄的时候耽搁了些时日,也该到南岳了,她不禁有些微微的担心。 远远的崔珉垂了头,闷闷的走来,与她并肩一起,走了几步,却一句话也没说。 宁宛然有些讶异,开口问道:“十七妹,你今日怎么了?受了委屈么?” 崔珉闷闷的走到桂花树下,坐了下来,还没说话,眼圈早红了。 “我七姐姐,昨儿去了……” 宁宛然坐到她身边,伸手轻抚她的背,低声道:“莫哭,人死不能复生……” 崔珉一下子扑进她怀里,便大哭起来,呜咽道:“前儿皇上下了旨,说是……说是……是仲王爷谋逆……赐了……鸩酒……” 她说地凌乱不堪。宁宛然却忽然明白了。 仲王乃是先皇爱子。封鄢城。鄢城有金矿三座。富甲天下。 原来这个局是为了仲王设地。只是仲王也实在太蠢了些。 崔珉仍在抽泣。断断续续地:“老祖宗说七姐姐……罪臣之妻。不许祭拜……七姐姐。本是不愿意嫁给仲王地……” 宁宛然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崔珉地背。胜者为王。败者死。本是天经地义。只是谁怜婉转蛾眉。谁惜花钿委地…… 她仰起头。天空一片蔚蓝。只是自己。怕从此再无心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了。 大事抵定后,又过了半月,杜曜廷便来了,宁宛然也无二话,与崔珉别过后,便安静地上了车,倒是崔珉,眼泪汪汪,很是不舍。 ### 岳漓函取过最后一本奏折,细细的看了,提了朱笔批了,然后慢慢放下笔,起身略微舒展了一下手臂,外面便有人进来,禀道:“皇上,祈王爷已回京了,正在殿外求见!” 他点一点头:“宣罢!” 祈王岳离轩乃是他同母的兄弟,素来感情极好的。前阵子因仲王之事,被他派了去鄢城坐镇,到今日才将处理完事情回京。 岳离轩大步走了进来,看了他便笑着弯下腰去:“皇兄安好!”甚是随意,却自见亲热。 他二人虽是一母所出,其实却生的并不甚相似,岳漓函俊雅闲适,岳离轩却是刚毅俊朗。 岳漓函笑着让他坐了,二人随意的聊了几句,将将便到了午时。外间便有人过来问是否传膳,岳漓函还未及说话,岳离轩却笑道:“听说皇兄从金华带了名绝色女子回京,如今却安置在外面,臣弟却是好奇得紧,此刻也不甚饿,何不出宫看看!” 岳漓函笑了一笑,只道:“必然是阿煅多嘴,”他略想了想,便道:“接了回京已快一月了,最近忙,也不曾过去,去一次倒好!”吩咐了内侍几句,便起了身换了便衣,兄弟二人带了几个护卫径自出宫。 宫外早备了马,几人上了马,岳漓函便随口问道:“人安排在哪里了?” 那侍卫应道:“在西郊景山脚!” 岳离轩在旁听了倒吃了一惊,笑道:“这却是哪家会办事的人办的,骑了马去景山怕也要半个时辰吧!” 岳漓函却皱了眉,半天道:“景山有皇庄么?”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怒意。 那侍卫倒吓了一跳,忙道:“杜大人接了人回来,便交了给卑职等,吩咐安排住在驿站……”他跟了岳漓函并非一天两天,自知岳漓函越是喜怒不行于色,其实心中便愈怒,小心道:“那位宁夫人……看了驿站一眼,就说了一句……” 岳离轩笑道:“说了什么?” “她说……琼都果然寸土寸金……放了行李,便叫卑职带她去京郊看看……”那侍卫额上已隐隐见了汗,低声道:“她在西郊看中了仲王被罚没官卖的外宅……当场……当场便取了八十万两银票买了下来……” 岳漓函微微苦笑,淡淡道:“她倒是有钱……”这个女人……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岳离轩见兄长吃瘪,早笑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喘气道:“已是午时了,我们索性吃了饭再去罢,没得去讨饭吃,被人白眼……” 岳漓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未反对,一行人便就近寻了个酒楼坐了下来,在临街窗口坐了下来,随意要了几个菜,不一时,酒菜已上齐了。 岳离轩心中好笑,但顾着岳漓函的面子,又不敢过分取笑,便低了头吃饭,对那西郊所住女子更增好奇之心。 街上忽然传来阵阵喧闹之声,一个骄纵蛮横的声音毫不客气的响起:“你这破车擦了爷的衣裳,说句道歉的话儿就想走……可知爷这身衣裳乃是御用上好的锦缎所制……你们如何赔得起……” 岳漓函皱了眉,往街上扫了一眼。街上早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中间是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一个穿着团纹福字锦缎衣裳的男子带了一群随从正倨傲的拦住马车。 酒楼里微微骚动了一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低声道:“那不是周家老二么?” 另一人轻声道:“那车中必是女子,定是那周二看上了,借机寻衅……” …… 岳漓函微微挑了眉,忽然问道:“这是哪个周家的?” 身边侍卫怔了一怔,低声答道:“便是周嫔娘娘的二哥!” 岳漓函轻轻哦了一声,并没说话,心下却颇不悦。周嫔原是他宫中秀女,前年偶尔幸了一次,却怀了孕,生了皇子后便进了嫔位,却不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他心中正想着,岳离轩已笑道:“那车中女子也不知是谁,竟如此厉害!” 岳漓函微微挑眉,注目看去,却原来那车帘子一动,竟抛了一粒尾指大小的明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略带了几分颤抖道:“夫人吩咐了,这明珠乃是南海……南海所产,价值千金……”那小婢言语间磕磕巴巴,显是未曾经过这般阵仗。 那明珠在尘土中滚了几滚,落在地上,阳光下出莹润的光泽。 周围先是寂静了一阵,旋即爆出一阵大笑。酒楼中人也无不掩面失笑。 那周二大感面上无光,恼羞成怒,一脚便将明珠踢了出去,大骂道:“好个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身后有个略老沉些的家人已急急上前,扯了他衣袖,低声劝阻,显是见车中人出手豪阔,生怕得罪了人。 那明珠一落入人群中,顿时便有那无赖一顿哄抢,眼看已找不回来了。那周二犹自要面子,也不理家人劝阻,只跳脚叫道:“一颗破珠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却来糊弄谁来!” 众人皆睁大了眼,看那车中人如何反应,一时竟是寂静无声。 那车中却缓缓传出一个珠玉般圆润悦耳的声音来:“如此无礼无识之徒,你便让他这般折辱我么?”岳漓函听了这个声音,却是浑身一震,眼中寒光隐隐。 第二十三章 四必公子 那车中却缓缓传出一个珠玉般圆润悦耳的声音来:“如此无礼无识之徒,你便让他这般折辱我么?”岳漓函听了这个声音,却是浑身一震,眼中寒光隐隐。 岳离轩见他神情不对,隐隐然已猜到几分,低声道:“皇兄……”他一句话犹未说完,却听有人接口笑道:“我本想着此人还颇有眼光,却不想如此无赖……实在有负惜花之名……”笑声中,人影翩飞,轻轻盈盈地便落在了地上。 众人看时,却见那人面如满月,容如春桃,飞扬剑眉下,一双桃花眼儿流光烁彩,风乍起,青衫翩翩,摺扇摇摇,风采翩然,几不类凡尘中人。 岳漓函的面色冷凝,几乎是一眼之间,他便知此人是谁,慢慢道:“人说楚青衣绝世风流,果然有理……”他一字一字的说出来,眼神却越温和宁定。 岳离轩本欲夸上几句,见了他这面色也不禁打个冷战,闭了嘴,转头去看楼下。 楼上有了坐的近了些,便听到了他的话,顿时便是一阵骚动,更有那好事的,索性便向楼下叫道:“可是南岳楚青衣在此?” 一时楼上楼下,皆一片哗然,楚青衣也不否认,便朝了楼上那人哈哈一笑,一时间,众人都看得呆了。 楚青衣便笑着回头,伸手轻叩车门,道:“青衣在此,有请夫人了!”他举止洒脱,形容飘逸,霎时便羡煞了旁观少女,只恨车上怎的不是自己。 车内人声音便带了几分笑意:“你这个无赖……”她声音原已极好听,此刻带了几分笑意,更觉柔婉动人,直让人酥了一半去。 车门缓缓开了,一个青衣小婢便轻轻跳下了车,旋即一只欺霜赛雪柔弱无骨的玉手便伸了出来,那小婢小心扶了,车中人才慢慢下了车。 众人初时无不屏息看着,随即便有人出一阵轻嘘,原来那女子穿了一身素雅青衣,身材修长有致,举止淡定娴雅,头上却偏偏带了一顶帷帽,将容颜遮得严严实实。 那周二呆得一呆。他虽知楚青衣之名。但看看自己身边十多个随从。似乎犹占上风。便嘴硬道:“楚青衣又算得什么。一起拿了下来……绑了回府……”恶狠狠回头冲随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上呵!” 宁宛然微微侧了头。看了楚青衣一眼。帷帽下嘴角便忍不住勾了起来。 楚青衣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个傻冒……” 那周二身边地随从互视一眼。其实均有些胆怯。但主人呼喝。不敢不听。便装模作样地扑了过来。 楚青衣唰地一声张开摺扇。掩住一个哈欠。身影乍动之下。霎眼间。众恶奴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剩下周二一人孤零零立在场中。完全呆了。 楚青衣叹了口气。慢慢上前。伸了摺扇挑了周二地下巴。细细看了一回。道:“其实长地不错。只是行事太恶……”回头笑道:“宛然打算如何惩戒此人?” 宁宛然淡淡道:“只是口出恶言,便罚他三月不开口罢!”她显然已对此事失去兴趣,转身便上了车。 楚青衣用摺扇敲敲周二的脑袋,勾起嘴角邪邪笑道:“美人已话了,你便委屈些,也好帮我个忙,免得这天凉我却要睡地板……” 一时街道上口哨四起,看热闹众人无不大笑。 岳离轩早笑得前仰后合,岳漓函微微笑着,眸子却越沉静了。 周二两腿瑟瑟抖,犹自强撑道:“这是天子脚下,楚青衣……你怎敢……”声音却已低了好几度。 楚青衣满不在乎地笑道:“莫说是天子脚下,就是天子眼前,谁又敢调戏我楚青衣的女人……”笑吟吟的绕着周二走了一圈,楚青衣又道:“罢了,看你脸色白,看似酒色过度亟欲修养的模样,我索性成全你在榻上再躺上一个月,养养身体罢……”手指动处,摺扇闲闲的掌中轻旋了一圈,动作极是潇洒,众人都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对面周二却是闷哼了一声,人便忽然瘫在了地上。 楚青衣犹未尽兴,掉头向围观众人作个罗圈揖笑道:“今天青衣初至贵宝地,承蒙琼都父老们赏脸,不过此间杂耍已毕,还请大家让条路罢……” 一时众人又都笑了起来,有人已大声叫道:“所谓小别胜新婚,**一刻值千金,大家快给楚公子让路罢……” 楚青衣哈哈大笑,作揖道:“真是太谢谢这位兄弟了,改天我请兄弟喝酒,不醉不归呵!” 街上众人大笑间,已让了条路出来,楚青衣笑着拱拱手,转身开了车门,猫腰钻了进去。 马车车轮碌碌已穿过那条道,匆匆往西郊去了。街上众人仍是不掩兴奋之情,大声说着这事,旁边更有几个有眼色的,已跑去周府报信去了。 酒楼有人已笑道:“听说这楚青衣却有个别致的外号,叫做四必公子,今日看了,却也有趣得紧!”有不知道的忙问道:“哪四必?”先时那人便笑道:“听说是有钱必花,有酒必醉,有美必戏,有架必打……”众皆大笑,纷纷谈论起楚青衣来 岳离轩听了便笑起来:“这楚青衣却是有趣得紧!”看了岳漓函一眼,又问道:“我们……” 岳漓函淡淡扫他一眼道:“今日这热闹已看完了,也该回了!”转头吩咐侍卫:“结账!” 岳离轩怔了一怔,他原意是想追了上去,好好与楚青衣结交一番,却不料岳漓函反而要回宫了。他张了张口,想到此处终究不是谈话的所在,终于还是忍了下去。 一时回了宫,犹未坐定,岳离轩已忍不住叫道:“皇兄……” 岳漓函摇了摇头,道:“阿轩,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点定力。你放心,宁宛然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与朕有协定,必会差人来请朕过去与楚青衣会面,其实不必巴巴地上前……”他口中说的轻松,眼中隐隐的却有冷意。 岳离轩犹豫了一会,忍不住低声道:“皇兄,那个女人和楚青衣……”今日长街一见,他对楚青衣的洒脱飘逸极有好感,心下实不愿与他为敌。 岳漓函沉思了一会,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半晌才道:“宁宛然对朕说过,楚青衣乃是个女子……” 岳离轩睁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岳漓函皱了眉,一时想起楚青衣长街翩翩风采,心下也不觉有些犹疑。 “朕适才说过,宁宛然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以她的聪明,断不至于拿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来糊弄朕……”岳漓函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 岳离轩见他神色怔仲,忙识相的换了话题,挑了鄢城的事聊了几句,心中却对宁宛然更多了几分好奇。多少年不曾见皇兄这般患得患失了,他暗暗想道。 一边的沙漏已走到申时三刻,内侍已上前通报:“皇上,梁泸在外求见!” 岳漓函点一点头,梁泸正是他派给宁宛然的护卫。一梁泸进来,行了礼。 “是楚青衣到了么?”他神色不动地问。 “是,今日未时过后,宁夫人遣人叫了我去,说是楚青衣已到了,让卑职回宫禀奏皇上!” 岳漓函略想了想,“那便明日酉时!你去罢!” 南岳朝素有逢五休沐罢朝之说,每月逢五免早朝,百官休沐,而后日恰是逢五之日。 梁泸应了一声,行礼告退,匆匆去了。 岳离轩在一边忍不住叫道:“皇兄……”有些不满。 “明日,你入宫陪朕一同用午膳吧!”岳漓函笑了笑,心情忽然便好了起来。又道:“你这些日子都在鄢城,母后也甚是想你,今日我们两兄弟索性同去母后宫中,陪她老人家用了晚膳你再回吧!” 岳离轩便笑着应了。 ----------------------------------- 惊喜现收藏过百了,于是非常高兴,决定今天更三章,蹦蹦跳跳下去码字。 最后悄悄说一句有推荐票的可以给一张么? 飘走~~~~~~~~~~~ 第二十四章 细说缘由 景山,坐落在琼都西郊,高耸峻拔,风景秀丽。多有王公贵族在此设宅,原仲王宅邸便是景山所有别院中最大的一座。 此宅位于景山山腰,宅外处处奇松怪石,宅中引流水曲觞,遍植垂柳。宅院设计精巧玲珑又大气磅礴,共分四个大院,每院又有四个偏院。宁宛然买下后,只是略做整理,改换了门庭,另取了名字为听涛山庄。 宁宛然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四大院之名,自己却选了最为小巧玲珑的秋院来住。 此刻秋院的枫情亭中,宁宛然正闲闲坐着,慢慢喝着刚泡的茶。晴儿不在她身边,一时半会也不易找到好的侍女,她便索性亲自动手却也省心。 身后有踢踢踏踏的声音,她连头也没回:“我听说楚青衣轻功天下无双,今日却是怎么了?” 楚青衣披了件夹衣,穿了一双木屐,半长的头湿漉漉的披着,倒也难得的有了点秀气。只是一走了过来,便四仰八叉的往椅子上一倒,长叹道:“难得轻松啊……”顿时形象全毁。 宁宛然提了精致的紫砂小壶给她倒了茶,问道:“晴儿呢?” 适才车上,因有小婢在,二人只是互相戏谑一番,其实不曾说到重点。 楚青衣拿了小杯,一下便倒进口中:“我想着此来南岳,怕是有些麻烦,便安排她在我一个朋友家中小住,”她苦了脸,抱怨道:“晴儿的眼泪几乎便要淹死了我了……” 宁宛然一时想到与晴儿相依为命的岁月,不禁叹了口气,慢慢道:“我这次几乎便不能见到你们了……想着我往日是太自私了些,早该给晴儿寻个好人家的!”她展颜一笑,又道:“幸而还是见着了,你别安排晴儿过来了,帮她挑个好人家罢!” 楚青衣撇撇嘴,不屑道:“天下男子能有几个好东西,不嫁也还罢了!”随手抢了宁宛然的紫砂壶,直接便仰头灌了下去。 “寻花问柳也还罢了。最可怕地还是断袖之癖……”她愤愤道。随手一扔。啪地一声。茶壶落在桌上。跌成四瓣。壶中茶叶洒了满桌。 宁宛然微微眯了眼。似笑非笑道:“断袖之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情之所钟。天理人伦亦不能移易……” 楚青衣呃了一声。面上有些青。便打着哈哈道:“我有这般说过么。嘿嘿嘿嘿!” 宁宛然微微挑了眉。看着她俊秀潇洒地面容。心底忽然便有了个念头:“看你这般表情。该不会是……哪个断袖。看上你了?”她笑吟吟地问了一句。 楚青衣地面色变了变。隐隐有些黑。只做不曾听见。岔开话题咳嗽道:“咳咳……你忽然在琼都买这房子做什么。难道打算在这里找人嫁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只是此刻还有正事。不宜追问。便笑了一笑。她与楚青衣向不客气。便直截了当问道:“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是岳漓函想要地?” 楚青衣伸手摸了摸鼻子,叹道:“是有一张所谓的藏宝图!还有,怕就是那枚中州宣武令……”她挑了眉,道:“都是些不值当的东西,岳漓函若是想要,我自然没甚么舍不得,只是……只怕他不只是要这些……” 宁宛然倒不曾说甚么,只是看着她,楚青衣摇头道:“南岳在二年多以前便开始找我了,寻了我一个朋友转告我,说是愿封我为青衣侯,掌绿林江湖,我也懒得理会,只当放屁了……至于那张藏宝图,只是残片而已,乃是我师傅留下的,我也不曾当回事……” 她蹙了眉:“宛然,岳漓函可不是吃素的人,这些日子我虽因私事,耽搁了几日才赶到琼都,不过此事的前因后果,我倒大致知道了些……” 楚青衣说到正事,却也正经起来,便坐得直了,细细讲起来。 原来南岳先皇妃嫔众多,共得了十一个儿子,活到如今的尚有四个。仲王却是林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岳漓函排行第五。林皇后死后,岳漓函的母亲司空贵妃被立为皇后,便是如今的司空太后。林家虽也是南岳世家之一,势力却怎么比得过司空家,岳漓函满了十五以后,便被立为太子。先帝心中其实也觉对不住自己的长子,便封了鄢州给他,甚至鄢州府都交了给仲王,俨然便是国中之国。 鄢州有金矿,又产粮,为天下有数的富庶之地,仲王又愤恨在心,自然便有了反意。 岳漓函却也是厉害之人,继位不久,拿稳了权限,第一个便拿了盐铁开刀,牢牢的把住了鄢州的盐铁,仲王有钱有粮,却终不能以黄金打造甲胄兵器。 岳漓函却又开始私底下寻找楚青衣,隐隐约约的便透了消息,言说楚青衣手中有前朝藏宝图,宝藏中似乎包括一个兵器库。 宁宛然默默听了,不禁叹了口气。楚青衣又道:“我想着,他之所以挑中我,八成是因我行踪不定,并不好找,不虞被拆穿……” “他似乎有用你之意……”宁宛然微微侧了头,看着楚青衣。 “天下皆知南岳中州宣武令在我手中,凭令可调集武林中人……”楚青衣有气无力道:“如今三国各有隐忧,一时倒也相安无事。南岳东海,多海寇劫掠,来去如风;北霄是草原临国日渐强盛,国境也不安稳;中虞慕容世家正折腾着想要改朝换代……我看着这天下也太平不了几年了!”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楚青衣看了她一眼,道:“你在往琼都的路上留了暗号,说是岳漓函有意杀你,怎么忽然又相敬如宾了,你竟还在这里买了宅子……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打算与他举案齐眉了!”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便也将路上情景大致说了,只是关系到私情部分,只略略提了。 楚青衣听得跌足不已,道:“你居然这就答应了他,你疯了不成!” 宁宛然摇了摇头,淡淡道:“当时形势不由人,我若不答应,怕还有许多事端。我本来已是北霄的逃妃,好在那事,做的还算隐秘,至今也没出甚么乱子……现如今,又遇到这事,我也不想带累你再来南岳搞风搞雨……” 楚青衣一时也沉默了,半天才叹道:“若只是我一人,其实也不怕他岳漓函……” 宁宛然见她抑郁,便微微一笑道:“我也不进宫,只住在这里,想来不会有事……”她有些顽皮的笑起来:“何况景山离琼都虽不甚远,也并不近,若无意外,他也只能在休沐之日来此……平日里,我也一般过我的日子……” 楚青衣翻个白眼,道:“你是连这个都想到了,你怎么不说,好歹岳漓函生的也不错……” 宁宛然一时忍不住,便大笑起来:“这个当时倒不曾想到,如今想来你说的也颇有道理,倒要谢你……” 楚青衣既好气又好笑,便也笑起来。二人笑了一会,楚青衣才道:“你若有了孩子,那还能不入宫么?” 宁宛然淡淡笑道:“我自然有数的,你放心!” 楚青衣也想得通了,爽然道:“岳漓函,我早年进宫做侍卫的时候,也看过几次,长的也算不错,勉强配得上你,虽然还及不上我……不过么,上天弄人啊……”说到最后故意仰天长叹一声,意甚惆怅。宁宛然被她一逗,笑得直咳嗽。 二人又笑闹了一通,楚青衣斜歪在椅子上,懒懒道:“又是月圆了……”神色郁郁。 宁宛然微微心疼,伸手握住她的手,打岔道:“说说那个断袖罢!” 楚青衣大吃一惊,险些滑下椅子,笑得极勉强:“什么断袖?” 宁宛然看她神情,心中更有了几分肯定,便随口诈道:“看你这般慌乱,沿途又耽误了许多时间才得到琼都,看来那人武功必然极高!” 楚青衣下意识的伸手擦了一把汗:“赶了这么几天路,真是累啊,我去休息休息……”跳起来便走。 耳中却听宁宛然带笑的声音:“北霄武功与你相仿,能将你逼到如此程度的,想必就是上官凭了罢!”楚青衣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堪堪稳住,头也不回,便逃之夭夭。 第二十五章 琼都初会 南岳宫中,省事殿正是皇帝日常处理事务的所在。 岳离轩懒洋洋的坐在岳漓函对面,兄弟二人正在对弈。 岳离轩偷眼瞄了下旁边的沙漏,忍不住提醒道:“皇兄,未时二刻了!” 岳漓函眼皮也没抬:“昨日约的似乎是酉时……” “从宫中去到景山,快马也需半个时辰……”岳离轩嬉皮笑脸道:“皇兄,我们早些出宫,可以缓缓行去,此时枫叶正好……” 岳漓函哭笑不得,道:“小七,你这般着急,是想去看楚青衣么?” 岳离轩笑了笑,昨日一见,他便觉楚青衣极对自己胃口,又听岳漓函说竟是女子,心下更是好奇,只恨不能当时便冲去景山看个究竟。 岳漓函拈着棋子看他一眼,他心里却知道这个弟弟性情风流,最是四处留情,偏又不是个长情的,淡淡警告道:“小七,楚青衣可不是一般女子,你莫惹出祸事来!” 岳离轩便嘻笑道:“她若是一般女子,臣弟也未见得便有兴趣了!” 岳漓函不觉失笑,心中忽而想起宁宛然,不觉莞尔,起身道:“换了衣服,这便去罢!” 二人带了护卫,迳奔景山,岳离轩虽口中说是缓缓行去,却是策马狂奔,一路疾行,岳漓函只是微笑跟着。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听涛山庄。自有侍卫上前通报。岳离轩便指了门匾笑道:“听涛山庄。这几个字写得倒也不错。很有些潇洒刚劲地味道!” 仲王地别庄。其实也是近年刚刚建成。仲王自己也不曾在此住过。倒让宁宛然买了。 梁泸听了报信。已匆匆赶了过来。见了二人。正欲行礼。岳漓函已伸手拦了:“既是在外。一切都从简罢!” 梁泸应了一声。仍是行了半礼。才起来。见岳离轩正打量门匾。便答道:“这匾却是夫人亲手题地字。前儿刚刚做好了!” 岳漓函微微讶异。倒抬头又看了一眼。 梁泸一面在前引路。一面道:“夫人那里怕是尚不知道主子来了。可需叫人通传!”他其实心中甚是为难。宁宛然带了楚青衣进了内院。晚间也不见出来。倒是让他很是心惊胆战。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岳漓函微微一笑,道:“不必了,这是外面,无须过分拘谨!” 梁泸也不再说话,便一路引了二人直奔秋院。这一路,枫红柳翠,菊花处处,倒也赏心悦目。 刚刚到了秋院,里面却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大叫,依稀竟是楚青衣的声音。岳漓函挑了眉,立了脚,没再往里走。 三人都是练武之人,耳目灵敏,隐约便听到宁宛然带笑的声音:“这已是第四幅了,难道我画功这般差劲,你也太糟蹋了我这好纸……” 楚青衣声音依稀传来:“姑奶奶,你饶了我罢,你这画若是传了出去,我哪还有颜面在江湖行走……倒不如直接跳了景山了……” 岳漓函微微一怔,举步走了进去,院子里一团纠结的画纸,被秋风刮到他的脚下,他便弯腰拾了,慢慢展开。 画纸上,一人懒懒地侧卧在草地上,一身简单的青衣,剑眉飞扬,桃花眼儿顾盼流转,半长的在风中飘荡,英气勃勃中却又偏透了三分妩媚慵懒,乍一看去,似女似男,却别有一种美态,看模样正是楚青衣。更难得是作画人笔法精妙,只寥寥数笔,已见其人精髓。 岳漓函不禁微微一笑,还未及说话,已觉青影一闪,手中画稿已杳无踪迹,再看时,楚青衣唰唰两下,已将抢来的画稿扯得粉碎。 一边梁泸面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连呼罪该万死。 岳漓函也不觉变了脸色,江湖无人不知楚青衣轻功天下无双,号称可以登萍度水,一苇渡江,他却总是一笑置之。岂知今日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这般轻易便被夺了画稿,岂不是说楚青衣若要行刺,其实也易如反掌。 他心念电转,一时不由起了杀心。耳中却听得一人缓缓道:“皇上这时便已到了么,宛然不曾迎接,倒是失礼了!”却是宁宛然。 岳漓函转眼看去,却是宁宛然安静的倚在门边,穿了一身月白家常衣裙,长半挽,上一只荆钗,更觉袅娜如柳娉婷似莲,自然一段风流。 他莫名的便觉得心中有种喜乐安宁的温馨,一时杀心尽去,向她微微一笑,指了岳离轩道:“这是朕的七弟,离轩!” 宁宛然浅浅一笑:“原来是祈王爷,此时还早,且到水榭坐坐罢!” 岳离轩本已看得呆了,再见她一笑,更是心神皆醉。他一生所见美人无数,却何曾见过这般清若芙蕖,不染尘埃的女子。 岳漓函沉默片刻,淡淡道:“也好!”低头对梁泸道:“起来罢,今日事却怪不得你!”梁泸满面羞色,应了一声,默默起身。 宁宛然暗暗叹了口气,她是何等人,一眼之下,便知岳漓函的心思了。她之所以画这画像,原是打算给岳漓函看,也算印证楚青衣的女子身份,结果反而弄出这么一出来。 一时便引了几人到了水榭坐定。 岳漓函沉思了一会,开口道:“楚青衣,你该知道朕的意思!” 楚青衣撇撇嘴,干脆利落的从怀里取出一张破旧的羊皮纸与一块寒光烁烁的八角令牌:“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了你!” 岳漓函摇了摇头,慢慢道:“这藏宝图,乃是残本,一时半会也是不可能凑齐的,这中州宣武令,你我都知道,若非你楚青衣亲自出面,便给了别人,只怕用处也不甚大……” 楚青衣冷笑道:“难道皇上还打算让我为你效力不成!” 岳漓函淡漠道:“朕本以为你是男子,有意封你在东海州为青衣侯,镇守东海,安我国境……”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拿了茶盏,一仰而尽,直截了当道:“我楚青衣不愿为官,东海之事,待我办完事情,日后再议罢!” 宁宛然蹙了眉,伸手敲了她一记,转头对岳漓函道:“皇上,青衣这么些年一直在找她的妹妹,若皇上能助她姊妹团聚,我愿说服青衣为皇上驻守东海三年……” 楚青衣怔了一怔,愕然看着宁宛然,忍不住道:“宛然……”心中已是五味陈杂。 宁宛然微笑的看她一眼,笑道:“这些年,看你四处跑来跑去,其实也累得很了,不若借助官府之力,或真能找到也未可知……” 楚青衣眼神闪了闪,叹了口气,宁宛然又道:“若真能找到,你便在东海呆上三年,其实却也快得很……”她其实早已想到这一条,只是却知楚青衣素性刚强,断然不肯主动提出,此刻岳漓函忽然提到东海,她便顺着竿子提了出来。 岳漓函沉思了一会,淡淡道:“三年未免太短了些!” 楚青衣斜眼瞥了宁宛然一眼,径自吃桌上的糕点,口也不开。 宁宛然含笑道:“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此刻却也不必说的太满,且待寻到了人,再细细计较不迟。”岳漓函深深的看了宁宛然一眼,便问了形貌年纪,楚青衣一一答了。 不多一会,便摆了饭,一时众人吃完,才不过戌时刚过,岳漓函便起身告辞。 路上,岳离轩叹了口气道:“皇兄,这景山太也远了些,你怕是几日方能去上一次,这便走了,岂不可惜……”言下甚是惋惜。 岳漓函却只一笑,如宁宛然这般的女子,天下能得几个,若只为床笫之欢,也未免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一念及此,他微微仰头,只觉此刻月明如镜,秋凉似水,天地恬静安详。 第二十六章 武林双秀 秋院中,楚青衣舒舒服服的斜躺在榻上,宁宛然执了白玉龙凤梳,悠闲的梳理着长。楚青衣了一回呆,才道:“我原本以为今日怕是要下逐客令,想不到岳漓函却也识相!” 宁宛然噗哧一笑,回头道:“他是皇帝,天下女子无不趋之若鹜……” 楚青衣撇嘴,嗤之以鼻,一指自己,问道:“这天下女子中可包含了我?”宁宛然顿时笑了起来:“我却不知,你何时也觉得自己是个女子了?” 其实她今日见了岳漓函,心中实在也是七上八下,怕他要求住下。当日原有约定,他若说了出口,自己却是不好拒绝的,却不想岳漓函竟主动告辞,她心中一松,不是不感激的。只是感激过后,更多的反是惊恐,怕只怕岳漓函对自己,不止是单纯的要个女人而已。 楚青衣自榻上跳了起来,走到桌前,随手拿了一个桃子,大口啃了起来,睨了宁宛然笑道:“我看你今日神情,倒像是在断头台上走了一遭似的……” 宁宛然便又白了她一眼,挑了她的弱点来,戏谑道:“表嫂子,来说说上官凭罢!” 楚青衣一口桃肉顿时便呛到了:“你叫我甚么?” 宁宛然微微一笑,眼神狡黠:“我的母亲姓上官。”准确说,是宁馨儿的母亲姓上官。 楚青衣脸色顿时便白了,勉强哈哈了两声,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呃……上官凭……可认识你?” 宁宛然便侧了头,似笑非笑的打量她:“你怎么却关心起这个了!”楚青衣只得苦笑,暗暗腹诽道:谁知你们这些豪门大户举头是亲戚,低头见故人,便是你一介小小女子,及笄刚过便入了宫的,居然也能识得上官凭。 “若无意外,是认识的……”宁宛然细细想了一想才道:“我母亲是他嫡亲的姨妈,我与他自小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只是他后来拜师学艺,少在家中,交往不算多!” 楚青衣苦笑道:“只盼他对你印象不深才好!”她没好气地将手中桃核随手就丢在地上。浑然罔顾宁宛然不满地眼神。瘫在榻上。无力道:“上官凭是一路追着我过来地。我好容易使了个障眼法。才将他引到别处去了……” 宁宛然蹙眉看她半天。才道:“上官凭性情温和、待人有礼。而且据我所知。他也并无……那方面地嗜好……你们不是有什么事罢。否则他断不至于一路如此追你……”说到最后。已是无比肯定。 楚青衣长长地叹了口气。扯了被褥。将自己连头带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半晌才在被褥下闷出一句:“我不小心……跟他上床了……” 宁宛然手一颤。梳子一个没拿稳。啪地一声便掉在地上。跌成两半。好半天。才爆出一通惊天动地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楚青衣叹了口气。索性就揭了被子。自己坐起来:“你就笑罢。这事。我自己想了。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其实也极是烦恼。偏偏这事。对了别人还真是说不出口。此刻跟宁宛然说了。居然也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宁宛然笑够了。便道:“那也不能说他断袖。我倒觉得你们颇为相配。天下谁不知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乃是当今武林双秀。若是传了出去。岂不一段佳话!” 楚青衣轻哼了一声,无可奈何道:“他也不知我是楚青衣,那日又醉得糊涂了,现在应该还是认为我是男子罢……”饶是她脸皮素来极厚,此刻又是面对宁宛然,脸上也不免有些泛红:“我本来想,他既然以为我是男子,那便推说只是酒醉,两个男子之间,不小心闹点事,胜京也不是没有的,谁知道……他沉默了几天……忽然便说愿意娶我……” 宁宛然打了冷战,也觉得有些后怕。胜京正是北霄都城,其实如今三国之中,风气都甚是开放。尤其是北霄,先帝时候,宫中甚至有过男子为妃的先例,上行下效之下,男妻男妾虽不多见,却也并非没有,互为情人之事,更是在所多有,屡见不鲜。 只是这事,一旦搁在上官凭身上,宁宛然想想也觉有些不可思议,也无心打理长,一面俐落的将长绑成辫,一面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详细说来听听!” 楚青衣呻吟了一声,倒在床上叹息道:“你也知道,我这二年是在北霄宫中当侍卫……” 原来楚青衣一心寻找妹妹,却始终寻不到,想着天下女子最集中的所在,莫过皇宫,便总想着进宫去找。上次偏又被人设计了,若非宁宛然,她便险些死在北霄宫中。 她也知宫中侍卫众多,潜入不便,何况便是潜入了,宫女都有数百上千,一时又哪里找的过来,便另寻他法,化名进宫做了侍卫。 她轻功本就出神入化,因此也并无人现她的异常。几年工夫,倒也把南岳和中虞的皇宫都摸透了,只是仍无一丝消息。她几乎便想放弃了,但想着三国皇宫已查完二国,总也做到这个地步了,半途而废亦不甘心,便还是去了。 宫中侍卫对于身家调查极为严格,好在楚青衣江湖多年,朋友极多,虽费了些心思,却也安然的进去了,她的化名便是楚逸清。 她性情潇洒,为人开朗,武艺又高,在侍卫中极得人缘,不过一年的时间,便被提拔为一等侍卫,上官凭却正是侍卫统领。 上官凭为人温和体贴,又是个极细心之人。一日楚青衣悄悄潜入宫内偷看宫女洗澡,便被他现了。 宁宛然听了,直笑了个倒跌:“上官凭居然不曾抓了你去天牢么?” 楚青衣摸摸鼻子,没好气道:“你还当我愿意看那些女人洗澡呵!庸脂俗粉而已……”她贼兮兮地笑:“我若偷看,定来偷看你……”宁宛然白她一眼,知她素来百无禁忌,说的多了,必是自己落败无疑,没好气道:“他没教训你么?” 楚青衣挥手懒散道:“上官凭,简直该叫上官老妈子,他带了我进了他的屋子,追问我是否是看中哪位宫女了,说他愿意帮我去求了恩典……” 她记起当日上官凭的表情,不觉有些好笑:“我就借机糊弄了他一通,说是有个宫女,腰间有个胭脂印的,乃是我失散已久的未婚妻子,他也信了,便去求了上官太后的旨意,结果闹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人人以为上官凭看上了谁,搞的鸡飞狗跳……各种胭脂印都出来了……”说到最后,楚青衣神色间竟有些黯然的怔仲:“其实他人是不错的……” 宁宛然沉思了一会,忍不住道:“你在北霄,可曾带了人皮面具!” 楚青衣摇头道:“记得昔日曾跟你说过,天下哪有那般的面具,不过武功练得高了,可以控制面部的肌肉,使之稍稍移位,这样看来便大不一样了!只是若是处得久了,难免有些破绽,就如现在,若上官凭在此,细细辨识下,当可识穿我就是楚逸清。”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道:“你说的话,实也没几句可信的。记得你昔日传我内力,曾说你所授内力若是练到极致,可以轻易击败天下英雄,使之望而生畏,争相折腰……” 楚青衣听了她话,早笑得东倒西歪,半天道:“你竟还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不过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却是那秘笈残本所言……” “你的东西有不是残本的么,残本你也敢随便教我……”宁宛然恼道,便伸了手去掐她。 楚青衣笑着一边躲闪一边道:“其实这内力倒不算残本,只是没了外功。这功夫其实是早年武林闻而色变的姹女迷情**,因残缺了,如今只剩驻颜健体的功效……” 宁宛然瞋目结舌道:“这就是轻易击败天下英雄……” 楚青衣大笑道:“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宁宛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那望而生畏呢?” 楚青衣面不改色,对答如流:“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宁宛然银牙紧咬,恨恨叫道:“楚青衣,我定要将你装了箱子送去上官凭那里……” 楚青衣正在得意万分,忽然听到上官凭三字,顿时便萎靡下来,无力道:“上官凭这事,算是我今生最大的糗事了……” 宁宛然冷哼了一声:“说罢!你怎会不小心滚到他床上去的?” 第二十七章 赏枫 楚青衣苦笑道:“因了这件事,我也知道我妹妹是不会在北霄宫中了,我便有意要离开北霄。又总觉欠了他一个人情,便约了他,打算请他喝酒!谁知我还不曾开口,他倒先来找我,说是约我喝花酒,我也不曾多想,便去了……结果……喝得多了,就搞成现在这样了……” 她有些烦恼的叹了口气,宁宛然沉思了一会,道:“难怪你在琼都街上说我是你的女人,现在想来,是为上官凭准备的罢!我说你怎的如此娇气,居然叫我亲自去接,才肯来这庄子!”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她当日离开北霄,心中已知上官凭迟早必能找出她来,便想索性一劳永逸。使了人送信给宁宛然,要她亲自来街上接自己。本来若无周二出现,她也必会惹出一些事端来引人注目,有了周二之助,她自然更是顺手。 琼都这事一出,不出数日,上官凭必然得知消息,她心中只盼上官凭知道自己身份,又知自己已有心上人,便从此揭过此事,莫要再纠缠不清。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道:“若是上官凭追到此处,见了我,那……”她没说下去,楚青衣闻弦歌而知雅意,无力道:“你也从未跟我提及上官凭是你表哥……”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宁宛然叹道:“只盼他莫来才好!” 她心中苦笑,对于宁馨儿的记忆,她只觉得如看电影一般,看过也便丢在脑后,谁曾想竟会这般巧。如今事情变成这般模样,怕的是上官凭若是来了,楚青衣之事倒是揭过了,只是自己假死一事,多半也要变成自己与楚青衣因私情而私奔出宫了,这事若是捅了出去,却是比楚青衣与上官凭的风流韵事更让人头痛了。 饶是她素来聪敏,此刻也是措手无对,一时间竟是千头万绪。 叹口气,她忍不住道:“早知今日,我当日便不该逃出祈宁庵,倒不如安分回北霄宫中也还罢了!” 如今招惹了岳漓函,即便嘴上说的轻松,怕是将来也麻烦不断。她本想着岳漓函毕竟是个皇帝,天下女子皆唾手可得,即便一时对自己有意,亦不过敷衍个三年五载而已。却不想岳漓函竟是处处以礼相待,闵家村一夜,也只是浅尝辄止,不曾相强。今日的一番举止,更是让她意外的很,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楚青衣见她神情,细想目前情况,心中不免叹息,只是嘴硬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随他去了!”一时心中烦躁,索性长啸一声,狂吼了一句:“去他***上官凭!” 她内力深厚。又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如此一闹。一时屋宇震动。举庄皆惊。 梁泸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宁宛然本已心中烦闷。偏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得颇费了一番唇舌将梁泸打了去。 再抬头看看天色。竟已微微白了。这一聊。竟聊了一夜。 ### 次日。二人直睡到将近午时方才起床梳洗。虽然心中各自心事。却都不愿对方担忧。面上依然说说笑笑。 吃了午饭不多久。却有丫头进来禀告。说是岳漓函与岳离轩又来了。楚青衣便呻吟了一声。低声道:“岳漓函必是疯了。这般两头跑。他也不累。难道是后悔昨日不曾……”她贼溜溜地打量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亦是暗暗叹气,无力道:“我如今方知道,我清静了这几年,原来是就是为了最近这段日子做准备的……” 二人对看一眼,均觉烦躁,只是此刻也无他法,只得迎了出去。 几人行礼,客套了几句,岳离轩已抢道:“今日乃是休沐日,我与五哥闲着无事,想着最近正是景山枫叶极盛之时,索性便再来叨扰你们!” 宁宛然听他一说只是淡淡一笑。楚青衣正心中不自在,撇嘴不屑道:“来便来了,却拿甚狗屁枫叶说事儿,你若要看枫叶,自去便是,谁还拦了你不成!” 岳离轩断想不到楚青衣说话竟如此恶毒,昨日虽然她说话并不客气,却也不曾说什么难听的言语,此刻倒怔了一怔。 岳漓函也觉愕然,不免看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道:“祈王爷不必与青衣计较,她……” 岳漓函温和笑笑:“听说今晨楚……”他断了断,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楚青衣:“听说大骂上官凭……” 他今日一来听涛山庄,便听梁泸说起楚青衣夜间狂,大骂上官凭,搅得家宅不宁之事,初时还觉意外,此刻见楚青衣这般模样,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不过楚青衣与上官凭不和,对于南岳虽称不上好事,至少也绝不是坏事。 宁宛然甚是尴尬,苦笑道:“皇上是来赏枫的,我们这便去罢,莫要耽搁了!” 岳漓函微微一笑,便起了身,径自与宁宛然出了门,独留岳离轩与楚青衣在屋中。 正是秋浓时节,听涛山庄庄后便有大片大片的枫叶林,一眼望去如火似霞,虽不娇嫩可喜,却也浓艳夺目,二人便在枫叶林中慢慢走着。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皇上来此,当真是为了看枫叶么?” 岳漓函微微的笑了:“宛然这般聪敏,难道当真不知,朕来此是为了甚么?”他伸了手,采下一片火红的枫叶,细细端详。 宁宛然心中一阵烦躁,五味陈杂下,竟不知该说什么。 岳漓函却也并不逼她,只抛了掌中红叶,微笑着牵了她手,在枫叶林中闲闲散步。宁宛然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纠结不已,岳漓函越是这般对她,她反越是束手无措。二人走了一会,却走到一条小溪面前。 宁宛然便笑称自己走累了,趁机缩回了手,选了块略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岳漓函便在她身边坐下,二人一时都没说话。耳边只听溪水潺潺,几只秋蝉在一边树上出最后的嘶鸣声。上游忽然便有一片红叶顺流而下,漂到了宁宛然面前。 宁宛然便伸手取过红叶,默默看了,那红叶边缘已微微有些枯,显是被风无意吹入溪中:“听说宫内有御沟可通宫外?”岳漓函一愣,道:“或是有罢,朕其实也不甚清楚!” 宁宛然微笑道:“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她所吟之诗,其实却有典故的,乃是说有书生进京赶考,偶至御沟之旁,见一片红叶随水漂流,上面却题了此诗。书生感叹,便将红叶细细收藏。其后,宫内裁减宫女,准其嫁人。书生便娶了一名被遣出宫的韩姓宫女。婚后甚是和美,后韩氏整理箱笼,偶见红叶,二人方知原来尚有此段缘分。枫叶传情,一时引为佳话。 岳漓函眼神宁定,微笑道:“宛然莫非有意欲以枫叶择婿么?若然如此,朕可得令人守好这条溪了!”他语气甚是悠然平和,说到最后,却是一字一字,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宛然微微苦笑,她是何等样人,岳漓函语中警告之意她自然明白,一时心中患得患失,怅然迷惘。 岳漓函淡淡扫了她一眼,忽然道:“宛然可知朕为何忽然不杀你了?” 宁宛然沉默不语,没有回话。 却听岳漓函冷冷道:“朕一生,绝色女子见得多了,宛然算是绝色中的绝色,却也未必便在朕眼中。朕所想要的,独独只是一个宁宛然……” 宁宛然抿了唇,心中恍恍惚惚的,低声道:“承蒙皇上青眼有加,宛然实在惶恐!” 岳漓函叹了口气,慢慢道:“仲王之乱已毕,如今又快秋末,朕已下令东海坚壁清野,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近来朝中也无甚大事,便陪你玩上一次又何妨……只是,你需记得分寸二字方好!”他顿了一顿,又道:“来年开春,朕会安排你进宫!” 他言语淡定,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溪水潺潺,折射着阳光,西面云霞灿烂如火,宁宛然的心却冰凉冰凉的。 ~~~~~~~~~~~~~~~~~~~~~~~~~~~ 汗一个,因为帐号问题,书评区暂时无法管理,俺正努力找回书评管理帐号,只好在这里碎碎念一下。 本书基本每日2更,时间在中午12点晚上9点左右,如果没更,估计俺就是被人抓去帮任务了。 咳咳,谢谢喜欢本书的朋友,俺会努力保持现有的更新度。推荐、收藏每过百加更一章。 最后,下台一鞠躬! 第二十八章 连番大醉 楚青衣有气无力地伏在桌子上,叹息道:“难怪人常说多事之秋!” 宁宛然斜倚在软榻上看书,却是一句话也懒得说。 二人一时沉默,都不说话,楚青衣便拿了桌上蜜桃、李子,恶狠狠的咬,不多时,已丢的满地都是核。 “这核也不知是上官凭还是岳离轩……”宁宛然凉凉地在一边冒出一句。 楚青衣便叹了口气,喃喃道:“以前只有美女缠我,如今可好了……” 宁宛然懒散的看了她一眼,也实在无力说话,自那日溪边对谈后,岳漓函几乎每隔数日必来一次,休沐之日前晚甚至会住在听涛山庄之内,虽然只是对坐谈天,听琴弈棋,自来秋毫无犯,却让她日益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岳离轩则更好,不知怎么的,竟忽然惦记上了楚青衣,索性将祈王府搬了过来,日日纠缠不清。楚青衣不胜其烦,今日大怒之下,更是出手极重,竟把岳离轩打到吐血。 楚青衣了一回呆,终于道:“宛然,你确定你还要跟他们纠缠下去……” “那你打算如何,烧了听涛山庄?”宁宛然闷闷道,依然在看她的书。 楚青衣愤愤起身,转了几圈,仍觉心中烦郁,一时火起,一脚便踢在桌上,哗啦一声响,桌子顿时便塌了半边,桌上的果盘、糕点等纷纷滑了下来,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宁宛然叹了口气:“这桌子,我是该找岳离轩还是上官凭赔?” 楚青衣没好气道:“你怎地不找我赔?找那两个龟孙子赔个屁呵!” “你赔得起么!”宁宛然终于抬了眼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有钱必花……”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道:“我得到消息。上官凭已经回胜京了……”她叹口气:“这是这个秋天唯一地好消息了!”只是心中。却愈加沉甸甸地。怅然若失。惘惘然地便记起那张清丽俊秀地面容。其实他跟宛然生地有些相似。她忽然想。 宁宛然却是心头一松。这些日子来。她心中总压着二块大石。一块是上官凭。一块是岳漓函。如今看来上官凭应该是不会来此了。自己身份也不虞泄漏;只是岳漓函。她不由暗暗叹气。这些日子。岳漓函对她地好。她也不是不知。只是他愈对自己好。将来亏欠只怕便愈大。耳边听到楚青衣地声音在说:“这里地事情。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想走。我便带你离开……我再留三日。你仔细想好了!” 宁宛然默默地低头看书。却只觉得心中郁闷。无论如何也看不下一个字去。回头看时。楚青衣已蒙了头躺在榻上。似是睡着了。 青衣。我知道你其实没睡着。她微微一笑。你也很烦恼罢!只是有些事情。也只能是各人烦恼各人地。世上地烦恼本来只能自己承担。你若想找人帮你分担。也只是无谓地多了个烦心地人。其实自己身上。该多重地担子还是那么重。 她起身,走到厢房外。屋外月华如水,花影扶疏。 忽然便起了兴,她索性径自走到水榭。水榭四面,植了荷花,虽然已过了最好的时节,荷叶田田的美景只能有待来年,只是寥落残荷依然别有风味。 她悠闲的独自坐在水榭中,取了水榭之中常备的美酒来,随手便揭了封泥,仰头便喝了一口,这酒却是陈年的梅花酒。因楚青衣素来好酒,宁宛然闲暇有兴之时,便以二斤装小坛密密封酿了一批梅花酒,置于家中亭榭之内,方便随时取用,却不想这个时候却自己用上了。 酒是好酒,入口绵软细腻,隐隐带了梅花清香。只是宁宛然酒量素来不宏,不过喝了斤许,已觉有些晕,一时心事上来,更是三分酒意添做七分。 一时酒意上头,抱了酒坛子便大声唱了起来,声音便在寂静的夜里悠悠的传了出去。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唱了几句,更觉烦闷,索性用力便将酒坛甩了出去,啪的一声脆响,酒坛落在地上,顿时摔的粉碎。幽幽的酒香顿时便溢了出来,整个水榭中顿时便酒气袭人。 宁宛然被酒气一熏,愈加昏昏沉沉,便哈哈笑了,摇摇晃晃的起身,抬手指了月大声吟道:“月既不解饮……”她打了酒嗝:“影徒随我身……”她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腿一软,一下便伏在了水榭栏杆上,望着榭下的池塘中明净的月影傻傻的笑着,便伸了手要去捞。口中犹自喃喃:“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她整个身子大半已落在了栏杆外,愣愣看着,只觉榭下水清清,有残荷片片,涟漪朵朵,明月如璧,星光闪闪,竟是引人至极。 她迷迷糊糊的笑了,看着那月,却始终抓它不到,心头一时茫然,索性一个纵身便跃了下去。懵懂间依稀感觉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耳边似有人怒吼,她却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她挣扎了几下,便睁了眼看那人,入目的是一张震怒的面容与一双几欲喷火的眼。 她愣愣的笑,歪了头看那人,似熟悉又似陌生,一时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愿再想,只咕噜了一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人已伏在对方怀里昏昏睡去。 那人默默的拥着她,不言不动。寂静的月色照在他身上,却只觉得分外清冷而孤单。 ### 宁宛然轻轻哼了一声,勉强睁开了眼,只觉得强光明晃晃地刺得她双目分外疼痛,脑中也是混沌一片,似乎却有一根筋被人一扯一扯的,生疼生疼。 她忍不住便呻吟了一声,有人在一边凉凉道:“醒啦,喝酒的感觉可好?”却是楚青衣的声音。 昨日喝醉之后的种种影像,便零零碎碎的在脑中一一浮现。想着昨日几乎便要栽进池中溺死,她不禁一身冷汗。 了一回呆,她问道:“是岳漓函送我回房的么?”声音粗嘎,倒把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昨夜那人依稀是他,只是面孔扭曲,眼睛喷火,她蹙了眉,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幻觉。楚青衣倒了杯冷茶,端了给她。宁宛然早是头脑欲裂,口中干渴,接了茶便一口饮尽,动作略大了些,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便是一阵黑。 楚青衣的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岳漓函送的你,只说你喝醉了……” 宁宛然闭了眼,略休息了一会,方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些,想起昨夜酒疯,全被岳漓函看见了,不禁一阵晕眩,苦笑道:“青衣,我今儿才明白,为什么人都说酒醉都是明白人疯给旁边人看……”其实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最后一句她终究没说出口。 楚青衣忽然扬眉笑道:“不过喝醉了其实是有好处的!” 宁宛然懒懒的看了她一样,头痛,咽痛,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处。 “岳漓函让我转告你:‘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宁宛然震惊抬眼,脑中不由现出昨日那张震怒的面容,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喜悦中却不免有几分惆怅,忽然间便觉得有种急欲泄的疯狂冲动:“青衣,走,陪我去喝酒!”踉跄着下了床,扯了楚青衣便要出门。 楚青衣笑道:“不错,这天下最好的醒酒方法莫过于宿醉之后再大醉了……走……” 二人重又跑到水榭,各抱了一坛梅花酒,亦不说话,亦不吃菜,只是仰头猛灌,偶尔四目相对,便都向着对方傻笑一通。 不多一会,便都迷糊了。宁宛然便抱着酒坛子,指着楚青衣笑道:“人……皆说……楚青衣……有酒必醉,却不知她本……就是一喝就醉……哈哈……” 楚青衣便傻傻笑道:“一喝就醉……嘿嘿……嘿嘿……”忽而便抬头狂吼起来:“上官凭,你这个龟孙子……”抱了宁宛然又哭又笑了起来。 宁宛然丢下酒坛,反手抱住楚青衣,却只是笑,笑得没心没肺。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岳漓函……可惜……你是皇帝…… 这人生,若是只如初见…… 第二十九章 人生百态 南岳省事殿。 梁泸悄悄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岳漓函淡淡道:“她们走了?” “是!今日辰时离开的!” “听涛山庄呢?” “宁夫人临走之时,叫了卑职过去,说是庄子她也不想卖了,且留着,或者将来得了空在回来住几日也未可知!并让卑职转告皇上,请皇上照顾些庄子!” 岳漓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梁泸应声悄然退出。岳漓函神色微微怔仲,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极简单的荆钗,却是那日醉酒,他从宁宛然上取下的。 后宫本就是朝政的缩影,其实皇帝,又有几个真能随心所欲。至少,他现在不能。 他登基至今不过三年余,用了三年的工夫方才笼络了四大家族,终于将仲王斩落。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后宫,至今不曾立后,贵、淑、德、贤四妃分别是四大家族之女。 这其实已是破了南岳先例的,先朝,最多的,也不过只纳了三家贵女入宫,因为如此,那一代皇帝也只是勉强保住了两个皇子,其中尚有一个身具残疾。 他轻轻抚摸着掌中荆钗,宛然,朕放你离开,是因为如今确实不宜接你进宫,你看似刚强冷清,其实内心无助脆弱,朕一直以来都疏忽了。罢了,朕不愿让后宫磨折了你;只是,朕总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进宫…… 朕……愿意陪你玩一场游戏……赌注是……你地心……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既已相期。重逢不远…… ### 楚青衣懒懒地倒在马车里。一面啃着李子。一面抱怨道:“走便走了。还留那座宅子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回去!”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这不是怕走地太爽快。岳漓函心中不悦么!表现地恋恋不舍你也不会少点什么?”楚青衣随手将李子核给扔到车窗外。调侃道:“岳漓函对你还真不错。居然就这么放你走了!不过他那后宫……”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幽幽道:“后宫总是这样地。不过你没经历过而已!” 岳漓函,不管如何,我是感激你的,至少……你……为我考虑了! 楚青衣忍不住叹道:“我以前总奇怪,你为何坚决要离开北霄宫廷,如今才算明白!”她挥一挥手,笑道:“接了晴儿后,你打算去哪儿,回金华么?” 宁宛然将心事丢在一边,悠闲的躺在她身边,笑道:“金华我是不愿回了,且去中虞玩几年罢,我前儿突奇想,倒是想到个易容的好主意,等今儿晚上便试试……” 楚青衣斜睨了她一眼:“你如今倒似是心中放开了不少……不若以前总是懒懒散散的,提不起兴致来!”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没有多解释什么。青衣,我只是想通了,我藏在金华好些年,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不免被扯了进去,若是我……注定要做一枚棋子,我愿做那人人眼前,却又人人忽略的棋子,因为……人总是觉得摆在明处的东西最是没有威胁…… ### 夜,很深了,听涛山庄中却有一条身影在迅游走。穿的竟不是普通的黑色夜行衣,而是淡淡的牙白色锦袍,好一个嚣张的贼。 山庄很静,那人微微的顿了下,停了步,略观察了一下方向,便径奔秋院去了。秋院很静,宁宛然走了后,岳漓函便下令秋院不得有人随意进出。那人在卧室外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清雅的摆设,淡雅的色调,恰到好处的古董花瓶处处显示出主人淡雅雍容的品位。那人在屋中逡巡了一圈,立在床榻前了好一会呆,终于伸手慢慢揭开了秋香色的云罗纱帐,纱帐中,叠得齐齐整整的百子千孙被的对面,两个绣枕并排躺着,鸳鸯戏水并蒂莲,双双对对浴红衣。 那人怔怔的看了半天,缓缓松了手,云罗纱帐于是便轻轻垂了下来,遮住了整张床榻。了一回呆以后,那人便又走到侧屋中,侧屋却是画室,宁宛然常日无聊,便会在其中胡乱涂抹。此刻桌上便零零碎碎的丢了几幅画,墙面上亦挂了几幅。 那人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愣了。左侧墙上,画中人临风而立,面如满月,容如春桃,飞扬剑眉下,一双桃花眼儿流光烁彩,青衫翩翩,摺扇摇摇…… 那人心中莫名的便是一酸,低声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容,我却直到今儿才算见了……”注目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便转了身想要离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踌躇了良久,忽然便一个转身,身如飞燕,轻轻巧巧的便摘了那画,迟疑了一会,将画卷了,塞入袖中转头疾步走了出去。路过书桌的时候,袖子却不知怎么便从书桌上划了一下,桌上一副半卷的画也应声落地。 那人却是头也不回,径自走了出去。 那画落地后,却是一滚,半铺了开来,露了半截画中人来:斜卧草地,口中闲闲地衔了一根青草,眉目间似笑非笑又带三分初初睡醒的慵懒,半长不长的青丝遮了半边面容,少了七分英气却愈显十分妩媚…… ### 金华凌家。 书房中,一个锦衣少年正静静读书,明亮的灯光斜照在他的俊美的面容上,半明半暗,却平白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感。 有侍从提了食盒过来,取出一只青花五彩缠枝莲花盅,小声道:“公子,吃些燕窝罢!你日日这般苦读,可莫要累坏了身子,若是夫人回来……” 那少年慢慢抬了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有些不耐:“放在这里,你出去罢!”他脸色冰冷,眼神如刀,那侍从吓了一跳,急急转身便跑了出去。 那少年沉默了一会,伸手取了小盅,默默吃了。 嫂嫂,我知道你不会不告而别,你走,必然是有原因的…… 是那个岳离垣与司空煅…… 我知道一定是他们…… 你现在可好,楚青衣可在你身边…… 听说……她也在琼都…… 可是……你为什么不回来…… 其实……也不打紧的,来年春闱,我必要高中…… 他慢慢的握住那只白玉笛,握的紧紧的…… 我会保护你的……嫂嫂……不……宛然…… ### 汉川司空府。 龙凤喜烛高照,这是一个红艳艳的贴满喜字,充满喜气的房间。 她紧张的坐在床上,等待良人。红艳艳的盖头下,沉重的金冠压得她脖子酸痛,却掩不住羞涩紧张又雀跃的心。 有人走进来,她听到媚儿在喊姑爷,一颗心不禁狂跳起来。喜婆在一边说着祝词,她紧张的手脚都软了,竟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唰的一声,盖头被挑了开来,她羞怯怯地抬眼看向那个男子,却看进一双冰冷的充满不耐的眼,她的心一下子就冰凉了。 第一章 红袖阁 清新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春的气息永远是这般秾烈却又不失淡雅。 宁宛然微微笑着,沿着一条花木扶疏的小径慢慢走着。身侧垂柳依依,牵牵绊绊,她在心中不禁暗暗吟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不自觉便在垂柳下站住了,伸手摘了一片嫩叶,凑在鼻端,果然闻到了一丝清清的幽香。 到中虞已有了几个月,楚青衣也在过完年后匆匆离去。宁宛然叹了口气,南岳那里,依然没有她妹妹的消息,她虽总在说不找了、再不找了,可总也放不下。 或者,会找到再也找不动的时候罢…… 她暗暗叹了口气,去年是多事的一年,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晴儿终于还是嫁了,嫁给了楚青衣的一位朋友。楚青衣在赶往琼都的途中,将晴儿托付给了那位朋友照料,结果这一托付居然便是一生一世了! 晴儿带着她给的厚厚的陪嫁哭着上了花轿。 那一刻,她除了心酸不舍外还有更多的欣羡,其实还是羡慕的呵。 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白头共红尘,岂不是每个女子心中的梦! 晴儿嫁了以后,连一贯飞扬的楚青衣都沉默黯淡了几天。她其实心中是惦记上官凭的,宁宛然有些怅惘的想,只是可惜自己非但帮不了她更是只能连累她。 北霄呵!她想起那个冷峻的君王,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正是愁绪万千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谁?” 她吃了一惊。忙退了一步。已堪堪贴住了树干。抬头看时却看到一张刚强俊挺地面容。张狂地眉眼、挺直地鼻子。如刀砍斧削地强硬面容配上薄薄地嘴唇却更显冷酷。 她定了神。便浅浅地福了一福:“小女子是檀府教习郡主地琴师!” 那人便微微眯了眼。定定得看她:“我倒是听说远悠给玥儿寻了个琴师。便是你么?” 宁宛然只觉得他眼光灼热。几乎便要烧到自己心中去了。忍不住便又退了一步。却是已靠在了垂柳树干上。眼见再无路可退。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 那人只是看她。眼也不瞬。忽然道:“长地不错。回头去收拾收拾。跟了我回府罢!” 宁宛然大吃一惊。还未及说话。已听一个清雅温润地声音道:“源晖。怎么在此盘桓。却让我在赏心小筑等你良久!”宁宛然一听这个声音。顿时便松了口气。 那人哈哈一笑,爽然道:“只是在你府上忽然见了佳人,一时情难自禁而已!”一手便扣了宁宛然的肩:“这个琴师便送了我罢,玥儿那里,改日我帮她再寻一个好的琴师!” 宁宛然被他用力一扯,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那个远悠却已缓缓走了过来,春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不知怎么的,偏就觉得分外柔和。清俊秀雅的五官,温柔的眼眉,莫名的便让人想起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此刻这张雍容温雅的面上却带了几分无奈:“源晖,放了她罢!你看错了!”转头对宁宛然道:“琴娘,你取下面纱给慕容公子瞧瞧!” 宁宛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应了一声,便轻巧的揭开了掩面的轻纱。轻纱之下,绝色容颜依旧,只是左颊上却忽然多出一块乌青的胎斑,自左颊延伸至鼻尖,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完全破坏了整张面容。 她可以清晰的看到慕容源晖眼中迅闪过的愕然转成可惜最后定格成厌恶。 那人微微一笑,道:“琴娘,你回去罢!”低低的应了一声,宁宛然匆匆离去。 耳边隐约传来慕容源晖不屑的声音:“远悠,你居然给玥儿找这么一个琴师,夜间若取下了面纱来,岂不要吓坏了玥儿……” 走出几步,确认身后人已再看不到自己,宁宛然带好面纱,掩去唇角一丝讥嘲的轻笑。 这里是中虞檀家,娶妻当娶宁氏女,择婿愿择檀家郎。 远远的,檀远悠温润的声音依稀传来:“她乃是长公主推荐的红袖阁之人……” 她之所以到了檀家,其实绝非有意。 她与楚青衣到了中虞渑都后,因不愿招人注目,便购了一所极小的宅子。楚青衣寻了妹妹多年,似养成习惯般,时而便会去青楼楚馆调侃厮混。 宁宛然则依然故我,除了偶尔整理些饰图样外,成日便看书下棋。 楚青衣见她素日无聊,过完年后有一日便忽然说起渑都红袖阁中少个琴师,怂恿她前去试试,好过整日闷在家中。 宁宛然细思亦觉有些道理,楚青衣始终不能永远呆在渑都陪她,如今晴儿已嫁,自己又有了可以遮掩容颜的法子……最重要的是,她也是听过红袖阁的名头的。 天下秦楼楚馆万万千千,却自来没有能比得过红袖阁的。红袖阁中女子卖艺不卖身,红袖阁中女子清高冷淡却无人敢犯,只因……红袖阁的阁主便是当今中虞的长公主。 中虞这位长公主性子素来最是要强的,早年嫁到苏家,三年无出。苏家求恩典意欲纳妾,她大怒之下当即割袍断绝夫妻情意,愤而归去。却不想回宫之后才意外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当日求而不得,如今情意已绝竟意外有了。 苏家得知此事后,告罪折子便一道接着一道,只求她能回心转意。这位长公主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既有二心,便当决绝,破镜有隙,覆水无收。 终究不曾回头,十月怀胎产下一个女儿,亦是随了虞姓。 她虽口中说的决绝,心中终究不免伤怀,便开了这座红袖阁,红袖阁专收天下有才学的可怜女子,红袖阁只招待两种人,有钱人与贫寒才子。有钱之人入阁付纹银百两;有才之人,则需在入门处回答任意一个问题,若能答出,便可入内,若不能答出,则乱棒赶出。 阁中女子去留听便,绝不相强。只是若离红袖阁,只许带走纹银五十两,其余物品全部封存,若有一日为夫家所弃重回红袖阁,则物品归还。 宁宛然初闻红袖阁中规矩,便已赞叹不已,只是天下女子虽多,如长公主者能有几人,红袖阁,在这个年代,终究也只是绝唱罢了。 红袖阁中,她以一曲《雨霖铃》技惊全场,当即便被红袖阁留下了。她以药涂面,毁去绝世面容,阁中人虽多有感慨,却也并未多想,只是以为她是因了这块胎记才入了红袖阁。 她入了红袖阁不久,楚青衣便告辞离去,宁宛然虽极不舍,也只能心中祝愿。 在红袖阁中,她每日也并无多少事情,只是晚间弹上三五琴曲,日间便与红袖阁诸女说笑调谑,日子过的倒也轻松自在。 红袖阁,说是青楼,在宁宛然眼中,其实倒是更类似于现代版的酒吧。来的多数人,都只为求一个清静环境,对坐聊天而已。 阁中女子其实也不甚多,毕竟称得上才女的女子天下能得几个,更何况长公主自己便是极有才学之人,泛泛之才,又怎在她眼中。 一日,她正在自己屋中看书,却有人请她前去公主房中。她虽有些意外,仍是去了。 她到红袖阁已近一月,其实并没见过这位公主,便是当日考核之时,公主也只是坐在珠帘之后。此刻忽然见了,也不免暗叹。公主年约三十,姣美如月的面容,温和清淡的笑,怀中却抱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那女孩正是檀玥,檀远悠的女儿,檀玥的母亲正是长公主的亲妹妹。 长公主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希望宁宛然能够教檀玥弹琴。红袖阁会每日派车,接送她往返檀家。宁宛然虽觉有些麻烦,然寄居人下,若不低头,反见自己太过特殊清高,这却是她最不愿的,因此便答应了。这一答应,便惹来了檀玥。 檀玥的母亲乃是中虞三公主,嫁入檀家后,产下一个女儿便过世了。 可能是自幼丧母,檀玥乖巧却有几分怕生,绝无娇纵之气。与宁宛然熟悉后,便自然粘上了她。宁宛然亦喜她乖巧可人,她原甚孤单,有了这般一个女孩,自然疼宠备至,不过半月工夫,便一刻不能离,长公主失笑之下,便索性令她搬入了檀府。 ~~~~~~~~~~~~~~~~~~~~~ 今日第二更,继续求推荐 第二章 文武状元 宁宛然悠然走进怀璞苑中,怀璞院正是檀玥所居住的地方。 一名大丫鬟见了她便已叫道:“琴娘,你回来得正好,小姐正寻你呢!”却是檀玥房里的大丫头如梦。 宁宛然浅浅一笑,应道:“我想着她午睡也该醒了,我先去看看她!”举步往房中走去。 她此刻化名叫做梁初晴,因她是长公主所荐之人,又是来传授檀玥琴艺,身份自是较一般的丫头为高,也算是檀玥的半个师傅。 这个身份乃是楚青衣为她安排的,梁初晴倒是确有其人,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面上胎斑,虽有才名,却终究难觅如意郎君。年纪渐大,家人只得将她许给了一个贫寒士子。士子其实嫌弃她的长相,因贪图钱财方娶了她,过门以后,便百般折辱。梁初晴出身大家,如何能受得了这般侮辱,伤心之下便跳了江,人其实早已亡故了的。 因名字中有个晴字,所教的又是琴艺,檀府上下便称她为琴娘。 走进屋的时候,檀玥正伏在桌上描红。她已有七岁了,生的玉雪玲珑,与檀远悠倒有七八分相似,想来将来必是个美人。 见了她,檀玥便仰弃了笔叫道:“琴娘,你回来了呵!”略圆的脸上是甜甜的笑意,嘴角酒涡深深,极是讨人喜爱。 宁宛然见她长有些凌乱,倒先蹙了眉,便道:“午睡醒了又不曾梳头么!”走了过来,便伸了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眸中却并无责怪。 檀玥也并不怕她,只嘻嘻的笑:“我喜欢琴娘给我梳头,不要她们!”眼中净是依恋。 宁宛然莞尔一笑,便牵了她手,走至卧房,取了梳子,为她细细梳理。檀玥质极好,乌黑亮丽,又极柔滑,不多一时便梳好了。 檀玥犹自不肯出去描红。只是腻住宁宛然定要出去荡秋千。宁宛然便陪了她荡了秋千。又吃了糕点。不过略弹了一刻琴。眼看着天已黑了。 吃了晚饭后。带着檀玥略活动了下。便安排她睡下了。檀玥喜听故事。宁宛然便随意将一些童话故事略做修整。讲了给她听。待她睡得熟了。才起身走出屋子。看看时间。不过刚到亥时。 院子里。两个大丫头团团坐着正窃窃私语。见她出来。便起了身。低声笑着让了坐道:“小姐睡下了么?” 宁宛然便坐了。笑道:“刚睡了。你们怎地还不睡。这时辰却在聊些什么?” 如梦便笑道:“自打你来了。我们可省了多少事。小姐是做什么都要你了……” 宁宛然便是一笑。怀璞院住地是檀玥。几个丫头也多是心性纯良之人。她未来以前。这院子原是檀家一个老嬷嬷管理着。那老嬷嬷因年纪大了。儿子在外又得了恩典。多少也置了份家业。久想回去养老。见宁宛然做事甚是仔细。檀玥又极喜欢她。前不久便找了檀远悠求了恩典。如今这屋子虽然不曾明说。其实却是她在管着。 屋里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是如梦一个是如幻,却是一对孪生姐妹,另有几个小丫头。如梦温柔厚道,如幻心直口快,都非心计深沉之辈,何况二人年纪也渐渐大了,眼看着也快许配人了,宁宛然年纪又比她们都大,所以素来都是服她的。 如幻便在旁笑道:“我们今儿却是在谈南岳的状元郎呢!一时说的高兴了,便忘记了时辰!” 宁宛然心中微微一动,忽然便想起凌云鸿来,便笑道:“却是怎样的状元郎?这时才不过三月中,南岳状元郎的名气难道便传到中虞来了!” 原来这科举原本分为两块,一块是会试,由礼部主持,考期在春二月,故称春闱。会试共分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另一块便是殿试,时间却是三月初一。由皇帝新自主持,考时务策一道。殿试完毕,第三日才得放榜。 她不觉心中好笑,想不到短短半月,这中虞竟连个丫头都知道南岳状元郎是谁了。 如幻笑得甚是得意,低声道:“按说这考试,咱三国都是一般时间考的,出来便有三位状元郎,往日断不至这般轰动。今年可是不同,这南岳出的可是文武状元,一举揽了文武双状元……”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听说还是个三元及第的……好像是姓凌,叫云鸿……”她仍在絮絮的说着,宁宛然却早无心再听。 九郎,你长大了,嫂嫂虽不在你身边,可是听了这消息,心中实是开心得紧…… 只是,仕途险恶,你却须多多小心才是…… 一时不禁又想到岳漓函,他该会照顾九郎罢…… 她怔怔的坐着,心中忧喜交集,竟是痴了。 一边的如梦见她神色恍惚,有些吃惊,便伸手轻轻扯了她一把,低声叫道:“琴娘,琴娘,你怎么了?” 宁宛然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忽然有些累了。时候不早,你们也早些睡罢!”两个丫头原不是有心计的,虽略有些疑惑,但也不曾多想,又笑着说了几句,各自回房去了。 宁宛然反倒心神不宁,回了房以后迟迟睡不着,便索性起了身,想要出门走走,忽而想到什么,迟疑一会,终究还是在右面墙上的多宝格上取了一只竹箫慢慢出了门。 檀府本大,偏偏近年来又子嗣不茂,上一代嫡系独独出了一个檀远悠,尚了公主后公主又只得了一个女儿便过世了,不知什么原因至今不曾续娶,家中倒也安静,少了不少是非。 此刻正是三月中,恰好春最侬艳的时候,抬头见春月溶溶,低头梨花正艳。 宁宛然依稀记得檀府右面有个小小院子,却是以前无意路过的,倒种了一院子好梨花,更兼一个小小池塘边植了几株垂柳,恰恰合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绝佳景致。 她一心想找个清静的地,想到那院子日常极少有人来去,脚下便不觉向那边行去。却是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心中不免暗笑自己过于刻意了,只是在这檀家,终究还是收敛些的好,她默默想着。 心绪起伏下,却已到了地方。此时月已中天,梨花淡淡,幽香隐隐。她左右看了一下,并无人踪,便索性爬到池塘中的假山上,寻了一块颇平整的石头坐了,斜斜倚在假山石上。那石头却也有趣,突兀的翘在整个假山上,乍一望倒活生生的似个座椅一般。 坐在石头四下看了一眼,居然很有些居高临下,登高远望的感觉。她有些好笑,一时又不禁想到,若是这院中有人,岂不是在哪个角落都能清楚看到自己,活脱成了个靶子。 月色溶溶,池中波光粼粼,倒映一轮明月,四围花影扶疏,静得极了,又坐的高,一时竟有种寂寞如雪的感觉。 她脱了面纱,仰了头,一时心旷神怡,只觉得有无数话语想要对人倾诉,偏偏周遭无人相伴。不由伸手抚了抚竹箫,来此,本是想寻个偏僻所在吹一曲的,真到了这个院子,却又不舍打破这宁谧的环境了。 迟疑了一会,她放了箫,低声吟道:“樱桃谢了梨花,红白相催。燕子归来,几度香风绿户开。人间乐事知多少,且酹金杯。管咽弦哀,慢引萧娘舞袖回。” 声音幽幽的传了开去,怅怅惘惘。 我来这个世界已十年了。 十年,好长的一段岁月呵,却是转眼便过去了…… 她微微侧了头,向着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忽然便想起了金华街上初遇凌九郎的时候,那时的那个小小孩童,如今竟已是状元郎了…… 十年磨一剑,我却越软弱了。当年的宁宛然可以毫不在意的冒死逃离北霄,如今的宁宛然却只敢悄悄藏在檀府做一个琴娘,是因为牵绊太多了罢,多到让我已再没有了初到贵境的勇气……她默默想着,浑然忽略了院中两双惊艳的眼。 第三章 游春(一) 次日清晨起床,宁宛然依然如故,神色安宁中带些淡淡的疏离。一夜未眠并未在她的面容上写下什么痕迹。 她有时坐在镜子前会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容颜,楚青衣所传的武功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极少生病,耳目敏锐。至于相貌,她有时都不知道这般保持下去究竟是好是坏。可是女子终究是爱美的罢,虽然也知道这美带来了不少烦恼,始终还是舍不得抛去。 梳洗完了,便过去檀玥房中,檀玥也已起了,如梦正为她梳。见她来了,檀玥便絮絮的说,抱怨着今日还要描红、绘画、读书…… 宁宛然只是微微笑着,于是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日子,这可怜的女孩子,其实出身名门所要负担的东西也确实多了些,她也才不过七岁而已。于是便笑道:“刚才我过来,见天气倒是好,不若一会让如梦去请示了驸马,带几个护卫出去游春罢!” 檀玥便欢呼雀跃起来,却不小心扯了,又可怜兮兮的苦了小脸。宁宛然不禁笑起来,走了上前:“如梦,你先去寻驸马,问问他的意思罢,我来给玥儿梳头!” 如梦便笑着应了,常年闷在府内,其实也甚郁闷。 宁宛然为檀玥梳好头,又一起吃了早饭,眼看着如梦已匆匆走了进来。 “驸马说他本打算近来去渑都城外的庄子住上几日散散心,既是我们亦想游春,那便同去就是!”如梦语气中有些郁闷。好好的游春,若只跟檀玥带了几个护卫去,自然是轻松悠闲,若与驸马同去庄子,那……檀玥也扁了嘴儿,神情间甚是不愿。 宁宛然微微怔了,她来这府中时间不长,檀远悠也不过见了数面。檀家父女感情并不亲密,她也能看出,只是不解檀玥为何不喜欢与父亲同游,她一直都觉得一般女孩子心中多少该是依恋父亲的,尤其是那般一个温柔沉静,如玉无瑕的父亲。 如幻在一边看出她疑惑的表情,便解释道:“天下谁不知三大美男子,乃是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与我们驸马三人,驸马每次出门,总是多少女子纠缠不休,我们早看得烦了……”她撇撇嘴,有些不屑道:“公主亡故后,多少世家想把女儿嫁了给驸马,驸马都婉拒了,偏偏这世上没皮没脸的人还就是多……” 宁宛然听了三大美男子之中竟有楚青衣,已忍不住好笑,此刻又听如幻这酸溜溜的口气活脱脱一个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因取笑道:“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个故事,只不知你们有兴趣听不!” 檀玥听有故事。马上便高兴起来。嚷嚷着要听。如梦如幻自然也竖了耳朵来听。 宁宛然便讲道:“说是从前有个葡萄园子。到了秋天地时候便结了多少葡萄。一串串挂着。晶莹剔透地。还挂着霜。真是太惹人了。这日却有只饿得慌了地狐狸恰恰经过了。眼看着那葡萄。可真是馋哪……” 檀玥便忍不住插口道:“那狐狸会爬葡萄架子么?”大眼里全是好奇。 宁宛然便笑着敲敲她地脑袋。继续讲道:“那狐狸便东奔西跑。蹿上爬下地。可总也够不着。只好趴在葡萄架下流了会子口水。无可奈何地走了……” 檀玥啊了一声。一脸惋惜。 “那狐狸虽说走了心里却还又舍不得。于是便一路走一路安慰自己:‘那葡萄定是没熟地。不过是看着好看。吃着必是酸地……’” 故事讲完了,檀玥只是惋惜,叹气道:“那狐狸好可怜呀!待秋天府里有了葡萄,我必带了最甜的去三哥哥府上喂他的小狐狸吃!” 她口中的三哥哥却是慕容世家的慕容狄,行三,与她年纪相仿,只是最近去了母舅家探亲,已数月不在渑都了。 倒是如梦歪了头,想了一会子,一时想通了,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拿手指了宁宛然:“琴娘,想不到你也这般促狭!” 如幻有些茫然的看着二人,她一向性子粗疏,不甚仔细,竟不曾明白过来。如梦便笑着,扯了她,正欲解释,忽然却见门旁已站了一人,不觉唬了一跳,失声叫道:“驸马……”忙忙的便福了下去。 一时满屋子都乱了,众人纷纷行礼。檀玥见了父亲,也并不过分亲热,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人却还贴在宁宛然身边。 檀远悠神色安宁,只点了头道:“我听说你们打算去游春,偏巧今儿我也无事,车已套好了,你们还有什么要带的!” 如幻有些心虚,也不知檀远悠来了多久,听了多少,急忙道:“早准备好了,再没要准备的了!” 宁宛然见她神色慌张,不禁好笑,也不拆穿,只欠身向檀远悠道:“驸马请先行一步,小郡主还需换了外出的衣装方好出门!” 檀远悠眼神深远中带了几分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淡淡应了一身,转身走了出去。 宁宛然被看的心中有些惴惴,细思自己也并未在他面前有过什么举动,最多不过就是刚才那个故事,却也不值当如此。她心下虽然疑惑,其实也并不甚在意,毕竟自己已弄成现在这样了,若说还如何,当真自己也觉不可思议了。 当下便叫了如梦来给檀玥换衣,自己却叫了如幻一起,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带了檀玥出了院门,院子外,已有马车在侯着。 宁宛然带了檀玥先上了车,车子甚大,看来即便坐个五六人也并不拥挤。檀玥乖巧地倚着她,虽然父亲意外跟来,让她有些不适,却依然没有扫了她兴,明亮的眼忽闪忽闪,颊边笑涡隐隐,只在宁宛然耳边絮语。 半掩的车门忽然大开,一个颀长的身子便钻了进来,宁宛然与檀玥几乎同时抬头,不置信的看着来人。檀远悠已淡淡道:“我出门实不便骑马,还是与你们一同坐车的好!” 檀玥一张小脸顿时便皱了起来,偏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抱住宁宛然的臂,伏在她怀里。 宁宛然深深吸了口气,隐隐的,便觉有些不安,低声道:“那奴婢还是下车与如梦、如幻同行罢!”她这话刚一说出口,人却还没动,檀玥已抱紧了她,只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檀远悠深思的看了女儿一眼,半天道:“这车甚是宽敞,玥儿又舍不得你,你不必下了,便与我共车也不怕甚么!”言毕,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宁宛然心中怔仲不定,话既已说到这个程度,若再多言,未免又生是非,只得低头谢了。耳边却听檀远悠的声音又道:“你并非府里的奴才,又是长公主所荐的琴师,倒是不必自称奴婢的,以后你我只以朋友论交即可!” 这话却是说的奇怪了,宁宛然疑惑的抬了眼看他。檀远悠只是闭目养神,再不说话,俊美的面容沉静温和,如冰如玉。宁宛然一时有些呆,只怔怔瞧着他。 马上渐渐驶出檀府,行的缓慢而安稳,檀玥因与父亲同车深感郁闷,竟伏在宁宛然怀里睡着了。宁宛然了一回呆,便忍不住又抬头去看檀远悠。 不巧檀远悠偏在此刻睁了眼,两人视线一对,宁宛然露在面纱外的面容不禁微微泛了红。 “你说的故事……”檀远悠沉默一会,看了她慢慢道:“很有意思……” “那只是幼时无意听长辈说的,当时不觉得如何,人愈是大了,愈是咀嚼,便愈觉有几分道理!”她心中松了口气,果然只是因为今晨听了那个故事。 檀远悠微微一笑,眼中忽然便有了几分戏谑:“我便是那串葡萄么?” 宁宛然便浅浅笑了,明眸中光华滟滟,一时顾盼流转,清妍无双:“那只是个比方!” 檀远悠凝目看她,许久不语,半天才淡淡笑了,略带了一丝苦涩:“其实我确实便是那串葡萄,有人看到了却吃不到,有人吃到了,偏又觉得那葡萄其实是酸的……” 宁宛然微微怔了,默默垂,看向自己的衣角。 “娶妻当娶宁氏女,择婿愿择檀家郎。”这原本,便是一种盛名之下呵! 第四章 游春(二) 马车一路前行,走了很远,方才停了下来,却已将近午时了。 宁宛然摇醒了檀玥,唤她下车。檀玥有些睡意朦胧,便只腻在她怀里却不肯起身。宁宛然无奈,只得自己抱了她下车。 如梦如幻都不在近旁,她微微犹豫了片刻,因身边只有檀远悠,却不好叫他来扶,只好保持着平衡小心翼翼的踩了踏脚凳下车。却终究还是滑了一下,身子晃了两下,已斜斜摔了下去,登时便跌进檀远悠怀里,一时脸又红了,脚一落地,便急忙稳住身子,连退了三步。 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带了几丝戏谑的口哨声,她应声看去,却是昨日那个慕容源晖,此刻正懒懒散散的倚在树旁,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怀里的檀玥反激动起来,便叫了起来:“慕容叔叔!”人已挣开宁宛然,一下子便扑进那人怀里。宁宛然一时哭笑不得,不禁暗骂这丫头没良心。 慕容源晖一把抱了檀玥,哈哈大笑着将她抛上了半空,檀玥便欢喜的出一连串惊喜的叫声,兴奋至极。 一边檀远悠便微笑起来:“源晖,你总这般宠着她……” 一时慕容源晖便抱了檀玥与檀远悠并肩走进了别院。 宁宛然心头微微一酸,暗暗骂了句没良心的死丫头,转头正欲去寻如梦姐妹。方一掉头,已被如幻唬了一跳,原来那丫头居然已一脸欣羡的贴了过来。 宁宛然退开一步,嗔道:“死丫头,你做什么哪?” 如幻笑得极促狭:“我就是想问问琴娘,被驸马抱可有什么感觉?”她有些陶醉的叹了口气:“驸马可是我们中虞第一美男子呵!” 宁宛然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道:“瞧你那副浮浪样儿。赶紧去收拾了东西。再要胡扯。我可不饶你!”此刻如梦也过来了。却只是拿眼瞧了宁宛然。神色有些犹疑。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入檀府时间并不长。并没来过檀家这所庄子。如梦如幻却早轻车熟路。一路便引了她到了往日檀玥住地小楼。庄子不比府邸精致宽阔。却胜在清新自然。 檀玥所住地小楼名叫引凤阁。甚是精致。据如梦姐妹说。却是当日公主未正式嫁入檀家前。小住过地地方。 庄子早先便得了消息。房屋早打扫停当了。三人也只是略略收拾了一番。便坐下吃了饭。吃完饭。自有小丫头上来收拾了。檀玥却是还未回来。 宁宛然取出因吃饭取下地面纱。重又带好了。便听坐在她右面地如幻叹了口气。 她回头笑道:“怎么了。出来散心不好么?” 如幻摇头道:“散心自是好的,跟了驸马爷出来虽然麻烦多,但能多看驸马爷一眼,其实也是幸福呢……”她想想便笑起来,又道:“我叹气是因为琴娘呢?” 宁宛然微怔,浅笑道:“怎么?” “琴娘生的真美,只是可惜了面上的胎斑……”如幻话还没说完,一边的如梦已咳嗽起来,且瞪了她一眼。宁宛然微微一笑,知道如梦是怕自己伤心,便宽解道:“其实这般也并无甚么不好之处!女子若生的太美,反易遭致祸秧,将来不免落得色衰爱弛的下场,不若带些瑕疵,安稳一生却是好!” 她口中说着,心里却忽然想起梁初晴,若是她面上无有这块胎斑,亦不会伤心跳河罢!一时面上不免黯淡下来。如梦如幻见她忽然感伤,均以为她适才所言只是强颜欢笑,自我开解,不免纷纷出口安慰,倒弄得宁宛然哭笑不得。 三人说笑了一会,便有人来叫她们,说是郡主要人服侍,三人便起了身跟了那人过去。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样子的,却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远远便看到檀玥正与慕容源晖嬉闹,檀远悠静静的坐在一边,嘴角噙了一抹淡雅温柔的笑。 宁宛然忽然便想起岳漓函,岳漓函也总是清清淡淡的笑着,只是眉宇间自有君王的雍容与自持,在你身边时,总会让人有种莫名的存在感,让人不自觉的便收敛了三分,便如一把藏在鞘中的剑,虽在鞘中,却依然隐约感觉那股肃杀与威严。 身边如幻已悄悄在她耳边道:“渑都人都说我们驸马是个如玉一般的男子呢!” 宁宛然轻轻笑起来,回道:“我们如幻春心也动了么?” 如幻脸蛋一红,还未说话,如梦已在旁低声道:“我们渑都女子有谁不喜欢驸马的,只是驸马身份高贵,人又素来洁身自好,少近女子,我们这般身份亦只能远观,离得略近了些,怕是何时丢了小命却不知道!” 宁宛然微微一怔,此刻已走的近了些,实也不便再说这些。那边檀玥已欢叫一声,冲了过来,扑进她怀里,她脸儿红扑扑的,额上尚有些汗珠,显是玩得累了。 宁宛然笑着取了帕子给她拭汗,抬眼时,却看见慕容源晖深思的眼。 檀玥已玩得累了,拉着宁宛然跑到垂柳下,枕着她的腿躺在草地上,又把满手的野花都塞给她。宁宛然笑着扯下几根柳条,给她编了顶帽子,又将野花编了进去,一时花团锦簇,倒也好看。 慕容源晖便走到檀远悠身边,笑道:“玥儿还真是喜欢这个琴娘得紧!” 檀远悠沉思了一会,眉目间有些淡淡的疑惑,半天道:“慕容,你不觉得……这个琴娘……有些奇怪?” 慕容源晖一怔,笑道:“也不过就昨儿夜里看她在梨院中吟诗而已,或者只是知道我们二人在梨院,故意的也未可知!只是可惜了她脸上那块胎斑,不然,我定要了她了!”他身上有种满不在乎的气息,放荡不羁却自有一股引人的味道。 檀远悠摇了摇头,便将今晨的那个酸葡萄故事说了给慕容源晖听。慕容源晖听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却道:“这个女子看来不一般!” 檀远悠点点头,慢慢道:“这几日若是有空,却要麻烦你去一次红袖阁,拜访长公主,问问她的由来罢!我看她虽是面有胎斑,却是气质淡雅空灵,举手投足皆有大家之风,绝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的女儿!” 慕容源晖点点头,忍不住便回头看了宁宛然一眼,宁宛然正自低头为檀玥编织一只草蜻蜓,微微西斜的阳光洒在她的半边面容上,清晰的映出她优雅绝美的侧面线条,他虽明知这个女子乃是半面西施,一时仍不免看得呆了。半天才叹息道:“这个女子看的多了,我竟忍不住会想索性带了她回家,从此只在右面看她算了!” 檀远悠微微一笑,忽然便想起今日马车之上,这女子明眸善睐的模样,竟使自己早已古井不波的心弦也为之震颤了片刻。 慕容源晖转头又看了宁宛然一眼,沉思了一会,才道:“依我看来,也不必拜访长公主了,若是真有什么,难免打草惊蛇。待回去,我便遣人私下打听这个女子的身份,看看究竟是何来历!” 檀远悠点头道:“是我一时糊涂,倒不曾想到那么多,便依你说的办!” 二人沉默了一会,檀远悠叹息的注视着腻着宁宛然的女人,低声道:“希望她莫要有甚么问题,我实是不想再见玥儿伤心……”他俊雅如玉的面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眉头也微微锁了起来。 慕容源晖没有说话,眼中却有隐隐的冷意一闪而过。 不远处传来清邈深长的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二人同时转头看时,却是宁宛然曼声歌唱。 她音色本极清婉,此刻映着垂柳残阳,细细春风,竟有种说不出的凄清与委婉。 长亭古道碧连天,一抹斜阳山外山。 ~~~~~~~~~~~~~~~~~~~~~~~~~~~~~~ 今日二更,继续求推荐,谢谢喜欢本书的朋友 汗死,书评管理帐号迟迟找不回来,真无语了 第五章 试探 晚上众人吃了饭后,檀玥便早早睡了,显是白日玩得累了。宁宛然微笑凝视她玉白玲珑的面,心中怜惜已极。 如梦蹑足走了进来,低声问道:“睡了么?”她并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小心翼翼的起身,跟着如梦一同出了房门。 因是在别庄,住的自然不比驸马府,她们三人也只得同屋而眠,今日轮到如幻值夜,宁宛然与如梦便回了屋。洗漱后,二人便收拾睡了。 宁宛然前夜便不曾睡好,这一日先是赶路,又陪檀玥玩闹,此刻已是睡意上头,不多一会便已昏昏欲睡。正在似梦似醒的当口,忽然听到如梦轻轻叫了一声:“琴娘……” 她实是有些累了,并不想说话,便也没有开口应声。 一边榻上的如梦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叫道:“琴娘,莫要和驸马太接近了,他……他会杀了你的……”她声音极低,微微颤抖。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陡然兜头泼了下来,宁宛然顿时怔了,脑海中转了几转,只是如梦说的话实在太也含糊,以至于那个他是男是女她也难以猜知。她蹙了眉,心中忽然便想起了慕容源晖,难道会是他…… 犹豫了一会,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如梦……”她可以清晰的感到对面榻上的人身子忽然便僵硬了,可是过了好半晌,如梦也并没有说一句话。 宁宛然暗暗叹了口气,她心中其实也明白,今儿如梦肯没头没脑的提点她一句,已是鼓足了勇气的,再要问下去,想来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他……抑或是她…… 若是他……那该是慕容源晖,甚或……会不会便是檀远悠本人…… 若是她……公主早亡故五年有余了……檀远悠又并未再娶。这个她。又会是谁…… 她忽然便有些无力。只是想过些安静日子。如今似乎又卷入了事端之中。安静地躺在榻上。她默默思量着是否该去红袖阁向长公主辞行。只是自己若要离去。路途之上没有楚青衣相伴。难免不出差错。 而且……檀家之事。只怕长公主也是知道地罢…… 她猛然打个冷战。渑都这般大。会弹琴地女子在所多有。檀玥年纪尚小。所谓学琴。也只是学些基本指法。为何长公主偏偏挑中了自己……脑中灵光一现。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地面容。怕是因为这块胎斑罢…… 她嘴角轻轻抽*动。泛起一个无力地苦笑。美亦生事端。丑亦生事端……好一个荒谬人生。 次日起床地时候。如梦依然是那副温柔敦厚地模样。似乎昨晚甚么话也没有说。宁宛然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深感这驸马府。看似简单。其实却有暗流涌动。 她心中有事,陪了檀玥吃了早饭后,因天气并不甚好,有些阴阴的,似是要下雨,便也没有出去嬉戏。只是叫檀玥去描红,檀玥虽有些委屈,仍是乖乖去了。 宁宛然便静静坐在屋里,慢慢绣着一张帕子。帕子已绣的差不多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她忽然想起一句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一时不免心潮起伏,惘然若失。 她绣完最后一针,拿了剪刀剪断绣线,却又起呆来。 一只手倏然伸了过来,轻快的抽去了她手中的锦帕,宁宛然被唬了一跳,抬眸看时,却看进慕容源晖似笑非笑的眼。不知何时,慕容源晖竟已凑了过来,与她不过相隔尺许距离。 她不禁蹙了眉,挪动了一下身躯,离他远了些,不悦道:“慕容公子,请自重!” 慕容源晖怔了一怔,在那一瞬,他竟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忍不住便退了一步,随即心中一震,眼中有寒光隐隐闪过,旋即消失:“琴娘的脾气倒是不小呵!”他笑得不羁。 宁宛然垂了眼,淡淡道:“请公子尊重些,需知男女授受不亲!” 慕容源晖耸耸肩:“我日常便是这样,从来府里也并无人说甚,既然琴娘这般在意,我日后注意些便是……”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嘲的笑:“也免得旁人嘲我慕容三郎眼力不济,每况愈下!”他这话明明白白便是在指宁宛然面目丑陋,不堪入目。 宁宛然自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如此最好!”便伸手取过一边的竹箧,轻轻拨了拨,又取出一只绣了一半的锦囊,安静的继续做女红,直将慕容源晖视作无物。 慕容源晖见她居然无动于衷,恼怒之余又多几分提防,便倚坐在桌边细细看她,却见她神色安宁淡定,蛾眉不扫仍翠,长睫低垂如扇,露在面纱外的肌肤如冰似玉,绝无瑕疵,饶是他心中早有陈见,仍不免看的有些失神。 宁宛然被他看的心中其实也是惴惴,实不知此人究竟为何而来,只觉他眼光灼灼,自己其实坐立不安却要强作镇定,脸上不禁也慢慢飞了红。 一个眼光灼热,一个玉面微红,一时房中气氛竟显得异常暧昧。 恰在此刻,门却被打开了,如幻的声音便大咧咧的传来:“琴娘……琴……” 她忽然便呆住了,愕然的看着房中两人,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宁宛然见她进来,却是大喜,如此环境,她实在难受已极,放了手中的锦囊,笑道:“如幻,有事情么?”如幻尴尬一笑,偷偷瞄了一眼慕容源晖,见他竟也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心下更觉讶异,口中道:“郡主已描完红了,叫你过去授琴哪!” 宁宛然长出了一口大气,忙丢下锦囊,起身道:“这便去罢!”也不理睬慕容源晖便急急走了出去。如幻疑惑的看一眼慕容源晖,她心中其实极为好奇。 慕容源晖在渑都素以风流闻名,光小妾,据说府上规规矩矩的已纳了一十八名,通房的丫头,没有名分的以及外面的情人,那怕是数也数不清多少了。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慕容源晖会用那种眼光看琴娘,琴娘若没那块胎斑,自是美人,只是……她拍拍自己脑袋,有些恍然,必然是慕容三公子没见过琴娘取下面纱的模样,她想着,忍不住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慕容源晖一眼,然后跟了宁宛然一同出去了。 慕容源晖坐在那里,想着如幻临去那同情的一眼,莫名其妙的一股火气便涌了上来,胸中实有一种想拉住如幻大吼一声我没看中那个女人的冲动。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念及今天自己来的目的,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满面怒色的跟了上去。 琴室中,檀玥正在练习指法,琴音零落散漫。宁宛然虽来了多日,但她素来宠爱檀玥,檀玥年纪又幼,因为也并未如何认真教导。慕容源晖已跟了进来,他此刻已恢复了老模样,依然是那副放浪不羁的派头。 檀玥其实对琴并无多大兴趣,见了慕容源晖,早从琴架边跑了过来,一把便抱住了他。慕容源晖倒也宠她,便抱起她,嬉闹了一会。 慕容源晖逗完檀玥,便斜了眼看了宁宛然一眼,不紧不慢道:“听说你是长公主红袖阁中的琴师,便弹上一曲来听听罢,莫要是个半吊子,没得教坏了玥儿!” 宁宛然顿时蹙了眉,还未说话,檀玥已抢道:“琴娘弹的琴最是好听了,琴娘,你弹一曲吧,慕容三叔都没听过你弹琴呢!” ### 檀远悠带笑看了慕容源晖一眼。 慕容源晖没好奇的白了他一眼,叹息道:“你觉得如何?”檀远悠微微点头,慢慢道:“音韵空灵淡雅,有大家之风。在府上做个琴师实委屈了她了!” 慕容源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远悠,这个女子……气势……也不一般!” “嗯???” “我今日寻衅想要戏弄她一番,结果被她瞪了一眼,我当时……”慕容源晖苦笑道:“我当时竟被她吓了一跳……”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檀远悠默默抬头看向窗外:“不必试探了,且查明了身份再做打算罢!”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满地落红。 第六章 夜谈 如幻看着屋外明净灿烂的朝阳,笑骂道:“这该死的贼老天,在别庄日日下个不停,回了京,竟又好起来了!” 此时她们已是她们回渑都驸马府的第二日。 宁宛然浅浅一笑,看了看窗外道:“我今儿有事,要出府一趟,你们可有什么要我带的!” 在别庄住了几日,她已隐隐感到不对。慕容源晖总是有意无意的挑弄她,眼底深处藏着隐隐的戒备与试探。檀远悠虽看不出异样,她却能隐约感觉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自己身上。暗暗叹了口气,她什么话也都不想说了,只想着能早日寻到楚青衣,离开这个地方。 如梦如幻都是一笑,随口说了几件小物事,宁宛然笑着应了,带上帷帽便匆匆离开檀府。到了外面,先是去了宛记金楼,略略吩咐了几句,作势挑了件饰后,便回了红袖阁。 长公主正在红袖阁中,知道她回了红袖阁,便令人来引了她去,也不过只淡淡的问了几句檀玥,对于檀远悠与慕容源晖却是只字不提,看看到了午时,便留她同桌吃饭。宁宛然辞了几句,见却不过,便陪公主用了饭。 这之间,她几次忍不住便想提及离开红袖阁之事,最终还是忍了。吃了饭后,公主推脱是累了,宁宛然便识趣的辞了出去,到了红袖阁自己屋中,却不免默默了一回怔。 看看将近申时,她便去街上买了如梦与如幻想要的东西,又为檀玥买了几个精致的泥人木偶,方才回了驸马府。 檀玥早巴巴的等着,见她回来,自然雀跃不已,让宁宛然不由有些心酸。 她修习楚青衣所授的内力,此刻已有七个年头了,虽然这功夫除了驻颜健体,并无特别功效,至少也让她耳聪目明,六感敏锐,力气也较一般女子更大。 出府这一天,她能清楚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跟随,不过她并无楚青衣的身手,也只能装作不知罢了。想到这些烦心事,她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盼楚青衣能早些回来渑都。 接下来地日子。慕容源晖忽然间便从檀府消失了。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她初至檀府地时候。她心中疑惑。有日檀玥午睡。她便有意无意地问道:“慕容三公子最近倒是不曾见到?” 如幻表情古怪地看她一眼:“听说月前三公子看中了西街方家地女儿。前几日便纳了她做第十九房小妾……” 宁宛然怔了一怔。有些讶异道:“第十九房……”她微微蹙了眉。有些无语。 如幻见她神情。只以为她心中伤心。忙道:“琴娘。你莫伤心……”犹豫了一会。她低声道:“莫说你脸上有胎斑。就算没有。三公子素性是个喜新厌旧地。其实也没什么好……” 宁宛然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脸色也有些青。忙解释道:“如幻。我……” 如幻忙拉了她手。只是说:“琴娘。你女红那么好。又会弹琴。性子又好。即便是面上有些瑕疵。将来自有识货地男人……”她絮絮地说着。浑然不顾宁宛然地面色已由青转紫。 如幻说的高兴,便信口道:“三公子固然生的好,其实也还远不如我们驸马,驸马人既温和,又素来洁身自好,依我看,京城这些贵胄公子虽多,如驸马这般的也就仅此一个而已……” 一个微微有些惶乱的声音已急促地打断了她:“如幻,你胡说什么呢?驸马也是我们这等身份能攀的,快快住口,当心祸从口出!”却是刚刚出门回来的如梦。 宁宛然抬眸见如梦满面惶急之色,心中又是一动,面上不露声色,低声道:“正是这般说法,如幻你这张嘴巴,实在太也直了,日后却需收敛些!” 如幻撇撇嘴,满不在乎道:“这院子就我们三人和几个小丫头子,你们呀,大惊小怪的。”却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就这么着,一个春季便悄然滑了过去,倒也并未生其他事情。 宁宛然渐渐也不把再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了,只想着可能是自己初来乍到,檀府多少有些提防之心,如今时间渐长,可能也未能查出什么,已不在疑虑她了。 如此一想,日子倒也过得轻快多了,有时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前些日子自己也实在过分忧虑了些,于是便失笑得想起怕是去年南岳留下的后遗症。 时而闲了,便会有种淡淡的春伤,看春花凋落之时,便忽然会记起岳漓函,心中亦会有些浅浅的挂念,虽是极浅,却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缠绕不已。 那个男子,是真心待自己的,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便索性随了他也罢了! 只是人常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却不知,这世上,最难消受的其实乃是君王之恩。 恩厚则遭妒,妒则生事;恩浅则怨生,怨能伤人。 她微微苦笑,自己毕竟还是太多算计,太多顾忌了,想爱又怕伤,于是便迟疑着,跨出一小步,便忍不住又后退一大步,终究只是辜负大好时光。 岳漓函……岳漓函…… 这日晚间,檀玥睡了,如幻在里间陪房,如梦则是回了家,她便默默坐在院中,闲闲的放了棋枰,独个儿打谱。她喜欢安静地坐着,轻轻拈着一粒棋子,围棋让她有种奇妙的成就感,让她可以操纵别人的人生而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人生正被人操纵。 人生如棋,你操纵着别人的同时,或者也被某些人操纵着。 有人悄悄走进来,她抬眸看了一眼,惊讶的现那人是檀远悠。 檀远悠淡淡一笑,摆手示意她不用行礼了,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中夜无事,何不手谈一局!” 她默默,慢慢收拾满枰散乱的子,他便也伸手去帮忙收拾。棋枰很快便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枚子,两只手几乎是同时伸向同一粒黑子,指尖轻轻一触,她如触电般迅缩手,转而拈去旁边的一粒白子。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拈了黑子,放入她面前的棋钵中。 叮的一声轻响,最后一枚棋子落入棋钵。 他伸手,执白先行,她落子相随。 棋枰上黑白对峙,二人却都是默默无言。 棋下的并不快,她知道他绝不是为了下棋来的。 他心中块垒,其实不吐不快,可是又有多少疑虑,让他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过中盘,他忽然歇手,慢慢道:“琴娘下的一手好棋!” 她低头看着棋枰上其实不相上下的局势:“驸马有话便请直说罢!”其实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你累,我也累。 他叹了口气,慢慢道:“琴娘可有怨恨过?” 她微怔,抬眸看他,没有说话。与其说错了话,倒不如不说话。 他抬了头,轻轻一拂,面纱飘然落地,露出那块惊心动魄的胎斑。 “你怨恨过么?如果没有它,你本该能拥有一切!”他指着那块胎斑。 她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其实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并不是梁初晴,或者能明白一个女子生了这块胎斑的苦楚,却始终不能设身处地的感同身受。 耳中听到他轻轻悠悠的声音:“若我有办法可以为你除去这块胎斑,你当如何?”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想笑,这是招揽么? 梁初晴若听到这个好消息,定当欣喜如狂,千恩万谢罢!只是可惜,她是宁宛然,而梁初晴……早已魂归离恨天了。 他微微皱了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女子,岂有不爱美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子……难道她当真是油盐不进! 却见她慢慢垂了眼,语气平静淡漠:“这胎斑随了初晴二十多年了,年纪渐大,很多事情也都看得淡了,如今,只望能安度余生,其他的,其实也不重要了!” 他一时语塞。她却又悠悠道:“驸马放心,我是真心喜爱玥儿,只盼她开心,驸马与公主的事情,初晴实不愿介入,请驸马莫要猜忌才好!” ~~~~~~~~~~~~~~~~~~~~~~~~~~~~~ 好吧,俺承认,俺今天被打击了,为虾米别人点击没我高,但素推荐是俺的十倍涅 郁闷,俺决定好好反省,最近应该会减少更新字数,但会保持每日至少一更 最后,鞠躬继续求推荐 第七章 往事 她却又悠悠道:“驸马放心,我是真心喜爱玥儿,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她。驸马与公主的事情,初晴实不愿介入,请驸马莫要猜忌才好!” 她虽实在不愿再生是非,却也不想这般糊涂下去,这一句中,已带了刺探之意。 他微微一震,低声道:“你果然都是知道的!”眉宇间已没有了一贯的悠然淡定,竟隐隐透出些凄清与哀伤。 她不禁暗暗叹气,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面上却只轻轻摇了摇头,慢慢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抬眼看她,眼中是戒备与不信。 “我确实并不知内情,公主并未跟我说过什么。”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驸马难道不明白,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 他抬了头,带了几分愕然的看她,眼中的戒备竟少了几分。 她反而怔了,忽然现这个男子原来竟是极简单的,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有心计,心中不禁一软。莫名的又想起岳漓函,许是因为两人面上都时常会挂着淡定的笑,所以自己便自然而然的觉得他必不是一般之人。微觉好笑,她侧头轻轻笑起来。 他静静看她,风灯是挂在右面树上的,光斜斜打在她的面上,她的面容便有一半隐入了黑暗中,那胎斑便也看不见了,这一笑,恰如明月初升,淡雅空灵至极。 他心中忽然觉得遗憾,这个女子是这般清婉如月,却偏偏上天弄人。 沉默了一会,他低声道:“我暂且相信你罢,你面上的胎斑,我会想办法的……”迟疑片刻,他竟鬼使神差般道:“其实你很美,我自来没有见过你这般的美人!” 话一出口,二人倒都怔了。 宁宛然愣了一会。便起了身。浅浅地福了一礼:“夜深了。驸马请便罢!” 檀远悠怔了一怔。看着她起身径自回房。晚风吹起她淡碧色地春衫。娉婷如莲。袅娜似柳。他有些心慌地收回视线。地上。风起处。一方面纱轻轻飘拂。他不觉伸手接住。隐隐间。竟有一股清清淡淡如兰似麝地幽香钻入鼻端。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他默默想着。忽然便生了许多惆怅。 ### 宁宛然叹息地躺在自己榻上。我虽不爱麻烦。争耐麻烦总爱与我同行。 她心中默默揣度着。必是公主对檀远悠有意。怎奈檀远悠毕竟是她妹妹地驸马。她虽已与苏家断了关系。二公主也亡故了。终究还是好事难成。 一时不免感慨了一会,忽然便又记起楚青衣曾说过的中虞慕容世家正折腾着要改朝换代之事,不免呆了呆,想及慕容源晖与檀远悠关系亲密,只怕这其中也有檀家介入。 她心念电转,想起长公主出嫁三年仍无所出,二公主亡故至今五年,心头不禁一寒。暗暗掐指算了一算时间,赫然现长公主正是在二公主亡故后离了苏家,回京后不久,便忽然传出有了身孕……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两件事情会不会竟有什么关联……她再不敢多想,忙闭目试图睡去。只是脑中念头仍是纷至沓来,无休无止。 忽而便想起岳漓函来,当日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似乎犹在耳边:“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总是难得糊涂方好!”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漓函,其实你是对的,只是我……总不能做到难得糊涂!”她从未在岳漓函面前唤过他的名字,只是此刻,忽然间便想在无人处轻轻唤上一声,待当真唤了出来,却觉心中既是酸楚又有微甜。 我自来只是防备着,只怕情深难以自拔,却总是忘记了慧极必伤的道理。她默默思量着,一时心中酸楚,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窗外圆月如镜,月色溶溶,终究不解离人意。 次日起来,如幻见了她,便讶然叫道:“琴娘,你眼睛怎么了?” 宁宛然勉强掩饰道:“只是昨日不曾睡好!不要紧的!” 如幻点点头道:“一会郡主去描红,你便去小睡片刻罢!好在姐姐今日便回来了,有我们二人照顾郡主也够了!”又道:“我去看看早饭,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送来!” 宁宛然点头应了,她昨夜心绪反转,现在脑中犹自乱糟糟的,隐隐便觉头痛。如幻离开后,她便看着檀玥,笑道:“玥儿,琴娘给你梳头罢!” 檀玥眼神却显得怪怪的,宁宛然却并没在意,执了梳子为她梳理长,檀玥神色迷茫,只看着镜中的她,过了一会,竟忽然转身抱住宁宛然,浑然不顾梳子扯痛了长:“琴娘,你不要学锦绣,你不要离开玥儿……”她细弱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的哭音,却又充满依恋。 宁宛然怔了一怔,愕然道:“玥儿在说什么,锦绣是谁?”心中却隐隐有些紧张,似乎自己在无意中竟触及了事情的真相。 檀玥只抱了她,低声抽泣,半天才道:“以前是锦绣照顾我的,她……”她毕竟年纪还小,口中只是翻覆说着锦绣待自己如何好,可是忽然就没了,终究也没说到要点。 宁宛然心中疼爱她,见她这般模样,极是不舍,何况自己本来也并不是多事之人,便抱了她,低声哄道:“玥儿不哭,琴娘不会学锦绣的,琴娘不会离开你的!” 檀玥毕竟是小孩子,其实并不难哄,受了几句安慰便也安静下来,宁宛然先为她净了面,才又拿了梳子,正要给她梳。猛一抬头,却现如梦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默默看着自己,神色间有些奇怪。 一时倒把她唬了一跳,不过念及自己方才也并未说什么,她倒也并不心虚。一时如幻也回来了,几人便一同用了早饭。 这一日便也如往常般清清淡淡的过完了。 这夜,本该轮到宁宛然值夜,如梦却不知怎么的,悄悄与如幻说了几句,于是如幻便自去值夜了。宁宛然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有事情要与我说么?” “我要走了!”如梦慢慢道:“盼了这么些年,眼看着终于可以离开了……” 宁宛然怔了怔,知她所说的要走了,便是要嫁人了,却没说话。 如梦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知道这府里的事情,只是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从来不会擅自打听。我如今已是要走的人了,便与你说上几句,让你心中有个底。如幻是个心里放不住话的,又是我亲妹妹,日后还盼你照顾她些!” “这屋里原来共有三个姐妹……”她顿了顿,低声道:“我是最不出众的一个,纱罗是我们三个里最出色的,她性子也要强。二公主怀孕之时,驸马便将她收了房,对她也不错……” 她垂了眼,掩去黯然之色:“只是驸马毕竟是驸马,收房容易,真要得个名分,公主若不点头,也是绝无可能的。我往日与她最是要好,有时候便忍不住说她几句,她却总是不放在心上,只说待来日,得个一儿半女的,公主终究需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她总也怀不上,私底下偏方也吃了无数,总是不济事……后来……长公主回都探亲,纱罗不知怎么便冲撞了公主銮驾,当场就被杖杀……” 宁宛然手指微微一颤,驸马府的大丫头,服侍了主子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世面,若说冲撞銮驾…… “纱罗的事情,让我很害怕,我愈加小心,等闲不敢多行一步路,更不敢与驸马多说一个字!”如梦面色哀婉:“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 “锦绣也是这屋里的,她……她也是个极小心的人,只是……她对郡主太好了……二公主亡故后,郡主便与她最亲……有一日,长公主来看郡主,随口问郡主最喜欢谁。郡主便说最喜欢锦绣。长公主便笑着说了一句,既然玥儿这般喜欢锦绣,便让锦绣给郡主做个二娘罢!当天晚上公主便使了人,把锦绣送进驸马房里了……”如梦轻轻抽泣起来:“也才三个月,锦绣便吞了金……她吞金的那天早上,红肿着眼泡来给郡主梳了头……” 第八章 桃 天气渐渐热了,这几日偏又不曾下雨,便益的闷热,人也愈觉不适。那夜谈心后的第二天,檀家西山农庄大管事的便来求了檀远悠,讨了如梦配了给他儿子。 檀远悠也并不为难,爽快允了,并让如梦打点收拾了暂且回去,只待出嫁。 檀玥日常虽与如梦并不非常亲密,却也显出几分不舍,头天便腻着如梦,只是不许她走。宁宛然知道如梦若是走了,一时半会若无人过来这屋里,自己怕是一刻不能离了,便与如梦说了,终究还是又出了一次门,这次却是没了人跟踪,让她心头稍安。 次日如梦便打点了东西,跪辞了檀远悠,又来院中盘桓,无非说了些珍重之类的话。私底下又忍不住告诫了宁宛然几句。 她离去的那天,偏巧便下了些雨,檀玥虽闹着要送,宁宛然终究不肯,只让她送到了侧门边。却不想只这么轻轻一折腾,檀玥毕竟还是生了风寒之症。 一时弄得院子里人心惶惶,宁宛然与如幻二人忙的团团转,请医问药,忙了个不亦乐乎。 檀玥日常极少生病,这一生病倒显得凶险万分,烧得极厉害。 宁宛然在一边守着,见她平日红润的圆圆脸儿此刻灰灰白白的,心疼不已。她与如幻二人轮流守着,小心喂药,仔细服侍。 如幻守了一日,早已累了,未到戌时已频频点头,困顿不已。宁宛然见她神色,也觉不忍,便轻轻推了她一把,令她先去睡了。 如幻确也支持不住了,听她这么一说,便去了,临去还说下半夜再来换手。宁宛然也只微笑,示意她快去。 她起身,拧了帕子给檀玥换了先前敷额的那块,纤长柔美的手指轻轻触了触檀玥的额,倒是觉得触手已比下午略好了些,心中也微微安心。 她前生从来不曾照顾过一个孩子。也从不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地心软。此刻见了这个躺在床上地小小地孩子。竟忽然有种奇异地想要个孩子地冲动。于是自己也忍不住便笑起来。想想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年纪其实已过了半百了。莫怪最近总有些母爱泛滥地感觉。 想到孩子。心中竟不免又想起岳漓函来。一时心神翻涌。酸酸甜甜。无以名状。 耳中有轻轻地足音响起。她回头一看。不由一怔。来人竟是檀远悠。他脚步微微有些虚浮。身上有淡淡地酒气。素来清宁内蕴如玉地面容难得地有些憔悴。 檀远悠见她回头。便向她做个手势。示意不必多礼。自己走过去。伸手轻轻触了触檀玥地面容。低声道:“她好些没?” 宁宛然低声应道:“烧已退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该没什么大事了!” 檀远悠轻轻应了一声。慢慢坐在檀玥榻上。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檀玥小小地脸蛋。眼中透出地是歉疚与心痛。 宁宛然抬眼看他一眼,忽然便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很可怜。你若说他疼爱女儿,他可以一个月不来看一眼女儿,你若说他不疼爱女儿,如今坐在女儿榻前,眼中的疼惜又不似虚伪。 “玥儿已长这么大了,我却极少来看她……” 她听到檀远悠慢慢道,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悔恨。 她没接话,其实也却是不知该如何接。 “玥儿是我心中的痛……”他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继续沉默,有些不解檀远悠今日竟会忽然在她面前说这个。 “早些年,源晖便说过我,说我为人优柔寡断又处处留情,将来恐生事端……”一滴泪水忽然便落在在如意云纹锦被上,缓缓氤氲开来,变成一个浅浅的水印,渐渐消失。 宁宛然忽然便有些尴尬,不知檀远悠这话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自己听的,犹豫了一会,她低声道:“驸马,圣人曾诫,非礼勿言!” 檀远悠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一时屋中倒是清冷得有些尴尬。 床榻上的檀玥轻轻转侧了一下,口中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檀远悠也不曾听明白,便转了眼看宁宛然。 宁宛然倒听清了,便悄悄起身,到了桌边,取了温在红泥小炉上的热水凑唇试一试温度,觉得略烫了些,便倒了半盅,又提了桌上的冷水兑了些,浅浅尝了尝,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走至榻前,半扶了檀玥,慢慢喂她喝了。 檀玥倒是渴得很了,急急的喝了半盅,才缓了下来。 檀远悠默默看着,心中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时间,便在檀玥的辗转反侧与一室的沉默中,慢慢渡过。 到了亥时的时候,檀玥的神情已安定下来,脸色也不那般难看。宁宛然心中微微安定,不觉抬了头,看着神色憔悴的檀远悠微微一笑:“驸马放心,玥儿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她神色甚是欣然,往日沉静疏离的气质早已柔成了一汪春水,盈盈温婉。 檀远悠默默看她,忽然间便觉得这个女子实是美到了极点,一颗心也不觉为之震颤,一时竟怔了。 宁宛然见他目光灼灼,甚是无礼,略有些不悦,便借故为檀玥掖了掖被子,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时室内又安静起来。 快到丑时的时候,如幻匆匆披了衣服过来换宁宛然休息,她素日粗心,又累得狠了,睡过了头。这一进门猝然看到檀远悠,她顿时便被吓了一跳。 檀远悠见她过来,便起了身,淡淡的道了一句:“好好照顾郡主!”便径自出了门。面色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定,似乎刚才的慈父从未存在过。 如幻神情古怪的看了宁宛然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虽是心中奇怪,终究也不好多问,只是让宁宛然去休息。 宁宛然犹不放心檀玥,又摸摸她的额头,烧果是退了,便回头又向如幻叮嘱了几句,才自行回房休息去了。 到得第二日,眼见檀玥已清醒了,神色虽仍有些萎顿,但已能进些流食,众人也便都放了心。寻了御医来又诊了一番,只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是开了些清补的药膳,说要补补。 到了下午,长公主居然也带了礼物亲来探望了。宁宛然在一边有意无意的看她,只觉她抱着檀玥面上笑意温婉,眼底其实深不可测,心中也不免有些叹息。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情爱之于女人,对则一生幸福,错则万劫不复。她默默想着,即便是尊贵至极的长公主,最后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何况是我。 她心中一阵恍惚,怅怅难安,原本动摇了几分的心肠竟又硬了起来。 心绪飘摇之下,她全然没有注意到长公主的眼尾一直默默瞟她,眼中隐隐有寒光闪过。 檀玥毕竟新病,精神并不甚好,很快便昏昏欲睡了。长公主微微一笑,唤了如幻过来仔细照料檀玥,起身却叫了一声:“初晴……” 宁宛然心中微微一凛,倒也没说什么,便跟了出去。 院中桃树,早已春华落尽碧叶生,浓碧的桃叶中,隐隐可见小小的青桃,却也别有风味。 “初晴来驸马府也有数月了罢!”长公主幽幽开口。 宁宛然淡淡笑道:“快有二个月了……” “可还习惯?”长公主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留了寸许长的指甲,涂了艳红的蔻丹,愈觉得手指纤长如玉,她准确而轻巧的将手伸进桃叶中,掐下一颗青桃,慢慢把玩。 “谢公主关心,初晴本也不是金娇玉贵之人,都还习惯!” 长公主慢慢应了一声,忽然便长叹了一声:“本宫依稀记得这棵桃树是当日皇妹初嫁之时所植,不想今日竟已果实累累,今年秋天,你若还在这里,却需摘上一篮送与本宫尝个鲜!” 第九章 求医 慕容源晖吊儿郎当的走进檀远悠的书房,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檀远悠神情宁定,眼神专注,执笔细细描画着什么,竟全然没有注意他进来。有些讶异的挑挑眉,慕容源晖悄然上前。 月圆如镜,花木扶疏,有美一人,背影窈窕,衣袂翩然,神似洛神。 他哈哈一笑,猛抬头重重拍了檀远悠一下:“这是谁家的佳人,居然能让你为她作画!” 檀远悠正沉浸在画境之中,细细勾勒美人衣袂,猝然被他一拍,手腕一抖,佳人衣袂之上顿时落下一个墨点,很快便在宣纸上湮了开来,眼看一幅绝佳美人图已是白璧微瑕。 他带了几分愠怒的抬眼瞪着慕容源晖,脸色极不好看。 慕容源晖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在一边坐下:“大哥让我告诉你,那女人已调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檀远悠怔了怔,心中泛起一阵安定与淡淡的喜悦,道:“我知道!” 慕容源晖奇怪的抬眼看着他:“你知道?” “嗯,前几日我去玥儿院子里,与她聊过了!”檀远悠淡淡道,重新铺开了一张宣纸,提了笔细细思索该如何下笔。 慕容源晖一阵眼前黑:“你居然……”他几乎便要晕了,他慕容家特意派了人去查那女人,结果檀远悠居然面不改色的说他已单刀直入的问了人家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慢慢道:“远悠。我大哥若知道。非得被你给气死!” 檀远悠默默了一会。慢慢放下笔。低声道:“源晖。你也知道我地脾气。政局地事情。我是不管地。我也管不了。我只愿能摆脱那个女人。只要慕容家能助我摆脱她。我总站在你们一边便是!” 慕容源晖叹了口气。没说话。他与檀远悠是自幼一同长大地。深知这个好友地性情。檀远悠地痛苦与挣扎他也都看在眼中。 “远悠。将来若有那一天。你打算……”他犹疑了一会。低声问道。 “我愿离开渑都。携了玥儿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檀远悠淡淡道:“从此世上再无檀家……”他抬眼看向屋外。眼神深远。充满了一种浓烈地期盼。 这么多年。我真累了呵! 我只盼能摆脱这一切,携了女儿,寻一红颜知己,诗酒人生,弹琴对弈,清风明月了此一生。心底不期然便浮现那个女子的颜容,沉静淡定中略带疏离,微微含笑的时候美如皎月。 一念及此,他突兀的开口:“源晖,我听说源清识得江湖第一神医,那人擅能改容换肤,可否为我引见!” 慕容源晖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疯了罢,你……”他看到檀远悠面容平静,眼中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不免摇头道:“远悠,以你容貌家事,天下女子虽不说予取予求,却也并没几个能拒绝得了你,你何必花那般代价,何况改容换肤也未必便能成功!” 何况那人贪心至极,若要求他改容换肤,所费何至万金,这话他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檀远悠摇了摇头,平淡道:“我一生为相貌所误,其实早也不在乎皮相了!”他略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不愿她心中有结!” 他忽而想起那日深夜对坐,她平静的容颜与声音:“这胎斑随了初晴二十多年了,年纪渐大,很多事情也都看得淡了,如今,只望能安度余生,其他的,其实也不重要了!” 我其实不知你究竟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只是,身为女子,若真能去了那胎斑,自然也是欢喜的罢! 慕容源晖翻个白眼,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朋友的脑中在想些什么:“我会跟大哥说起这事的,近日便会给你消息!”他侧了头,想想那个琴娘,忍不住道:“那女人若去了胎斑想来也算一个美人,却也配得上你……” 他忽然睁大了眼,上前一步,拿起桌上先前那副画,惊愕道:“这个……” 檀远悠微微一笑:“是她!” 慕容源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举了画,细细看了一番,点头道:“这个女子若不论面容,其实风韵极佳,只可惜找了个负心薄情郎!” 檀远悠皱眉道:“你们查出了什么?” 慕容源晖也不甚在意,便将梁初晴之事一一说了,倒也甚是唏嘘了一番。 檀远悠面色有些难看,沉声道:“那人是谁,可是我中虞之人?” 慕容源晖一笑:“自来男子一好美色二好颜面,娶这般丑女,心中自然不舒。更何况又是贫寒之时高攀了的,难免同僚嘲笑,却又伤了颜面,其实也怪不得他,你也莫要多问了,何必平添烦恼!” 檀远悠冷哼了一声,俊美温雅的面上难得的有几分怨怒。 慕容源晖只是笑笑的扯开话题,又说了几句,方才告辞了出来。他原是往来檀家惯了的,檀远悠只是送他书房,也就不再多送。 他站在檀远悠所居清心居外,踌躇了一会,竟转了身往檀玥住处行去。 方方走到院子外,已远远听到院中有人抚琴,音韵悠远平和,隐隐间便有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辽远,大雁飞鸣之像,却是一曲《平沙落雁》。 他默默听了一刻,暗暗想到,这女子虽是面有瑕疵,其实却是有才之人,玥儿又与她相投,其实也算是远悠佳配,一时了一阵愣,最终叹了口气,慢慢离去了。 离了院子,他倒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出了檀府便上了马,径回慕容家。 刚到门口,便有人来接了马缰,笑道:“三公子回来了,侯爷正在书房侯着呢!” 原来慕容家乃是中虞第一世家,历代袭国公位。慕容老公爷是早已不理事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长子,如今却在横州封地养老。老公爷夫妇二人感情深厚,共生有三个嫡子。 长子慕容源清早年曾在岳州平叛,以军功封侯,所以府中都称侯爷。 二子慕容源明素不喜朝政,早年拜师习武,如今在中虞却也是数得着的高手,只是多数时候都在外行走,极少留在渑都。 幼子便是慕容源晖,渑都出名的花花公子,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代表。 慕容源晖懒洋洋的抬了眼:“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口中一边说着,人已举步向里走去。慕容家传代数百年,渑都的宅子极大,处处亭台楼阁,雍容大气中不失婉约。他一路过去,却也好一会方才到了慕容源清的书房。 他才刚到门口,便有小厮伶俐的跑过来,叫了一声:“三少爷,侯爷吩咐了,请您自个进去就行!” 慕容源晖挑眉一笑,他眼睛何等的利,早注意到书房外有几个中仅有二人,听到门响,四道视线已齐刷刷的扫了过来。慕容源晖便嘿嘿一笑,随便拱拱手,便当作行礼了。 室中二人,左手边面目刚毅冷硬的男子正是慕容源清,他以武封侯,又带兵多年,浑身上下自然有那股军人的冷硬气质且又出身世家,自然而然便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右手那人慕容源晖倒是并不认识,此刻见了,只觉那人面目轩昂,眼神如刀,虽坐在太师椅上,却是腰杆笔直,坐姿端正,显是一丝不苟之人。 慕容源清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悦,但仍起身指着那男子介绍道:“源晖,这位便是南岳杜曜廷杜大人!”又向杜曜廷苦笑道:“这个便是我三弟源晖,素来是吊儿郎当惯了的,杜兄千万包涵!” 杜曜廷只是起身见礼淡淡的道了句:“久仰大名!”慕容源晖哈哈一笑:“久仰我的纨绔之名么,杜大人真是风趣!”他语气甚是轻佻,神色是一贯的满不在乎。 第十章 风雨欲来 这日天气颇好,初夏的风带来丝丝凉意,也并不甚热。 檀玥大病初愈,脸儿犹自苍白苍白的,精神也不好。宁宛然便带了她,到檀家的花园中闲逛。出了院子,走了几步,又是阳光明媚,微风轻轻,檀玥苍白的面却也带了一丝晕红。 檀府花园颇大,景致也不错,四季花卉、树木交错而植,每个季节总能看到姹紫嫣红。此刻正是夏季,石榴怒放的季节。 宁宛然牵了檀玥的手,在花木从中漫步行走。她见檀玥走了一会,似是有些累了,便弯腰问道:“玥儿走累了么?我们去那边坐坐可好?” 檀玥欣然点头,且指着石榴花道:“琴娘,你帮我折一枝花罢!” 宁宛然笑道:“玥儿大了,也知道爱花了!”口中说着,却细细的看了一回,折了一枝花瓣半舒的石榴来。然后便带了檀玥到了临近的凉亭坐下休息。 檀玥举了石榴花看了半天才道:“这花真好看!” 宁宛然见她拿了花凑近细看,愈觉得花红似火,面白如纸,心中不觉一疼。伸手抚了抚檀玥的面容笑道:“等玥儿大了,一定比这花还要好看!”只是可惜,我怕是看不到了。 前几日出门之时,她已得了消息,楚青衣正往中虞来,约莫这数日,便该到了,自己也该认真考虑一下何去何从了,只是……真是舍不得这个小小女孩…… 檀玥干脆起了身,腻在她身上:“玥儿将来,能有琴娘好看么?”她仰起头,精致的小脸上全是依恋与仰慕。 宁宛然怔了一怔,忍不住微微笑了,想不到自己将脸涂成这样,居然这父女二人还觉得自己好看。果真是父女,她想着。 “玥儿将来。一定比琴娘美太多了……”她柔声道。 只是。在这个年代。容貌美。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容貌丑陋。那更是一件不幸地事情。那么。生一张普通容貌。嫁一介草民……她忍不住叹口气。日日柴米油盐。量入而出。上有官吏横行。下有乡邻龃龉。其实也远远不是桃源生活。 檀玥见她忽然怔神。不再说话。忍不住扯了扯她地衣袖。好奇道:“琴娘。你在想些什么呢?” 宁宛然回神:“我在想。女子生成什么模样对自己才是最好地!”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青衣。我真羡慕你呵。有一身好武功。潇洒来去天下。山水任意纵横。只是我注定不能成为你…… 檀玥侧头想了一会道:“当然要长的很美呵,我才不要长的难看呢……” 宁宛然口中笑道:“玥儿将来一定会很美的!” 檀玥便欣欣然的笑了:“我想快点长大……” “做小孩子不好么?” “我要快点长大,穿最漂亮的衣服,带最漂亮的饰……”檀玥甜甜的笑,大眼里光彩熠熠:“嫁最英俊的男人……” 宁宛然瞋目失笑道:“最后一句是谁教你说的?” 檀玥吐吐舌头,甚是可爱:“慕容三叔!” 宁宛然失笑的摸摸她的脑袋,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缓缓传来:“多日不见夫人,夫人神采依旧,实在可喜可贺!” 这声音冷冷淡淡的,其实也不甚大,听得宁宛然耳中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慢慢起了身,转头看向那双凌厉如刀的眼:“原来是杜大人!”她平淡道,心中微微叹了一声,忽然间便也有了一种无谓的感觉。 说话的人正是杜曜廷。他身后却有三人,檀远悠、慕容源晖、慕容源清。 今日慕容源清是带了他来见檀远悠的,四人在书房密谈后,杜曜廷便说尚有事要办,檀远悠便送了过来,恰恰路过花园,偏巧遇到宁宛然正带了檀玥散步。 “宁夫人怎会独身一人在此?”杜曜廷道:“杜某一直以为楚青衣该会伴随夫人左右呢!” 这话一说,他身后原本只是有些惊愕的三人均已变了颜色。 宁宛然不禁蹙了眉,因不知杜曜廷之意,所以也并未说话。 杜曜廷并不在意,隔了一会又道:“夫人身在中虞,可知南岳出了文武状元?” 宁宛然没有理他,弯了腰对檀玥道:“玥儿乖,去你慕容三叔那里罢!琴娘有些事情处理,一会便回去陪你好么?” 檀玥犹疑的扯着她的衣襟,再回头看看杜曜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容源晖虽然还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却依然上前笑道:“玥儿乖,慕容叔叔带你去别处玩去!” 檀玥心中虽然不愿,折腾了一会,仍是跟着慕容源晖去了。 “杜大人有话直说罢,不必东拉西扯!”宁宛然面沉似水,眼神淡漠疏离。 “夫人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何苦!”杜曜廷平静道:“杜某来时,圣上曾有言,若有幸得见夫人,便问夫人一句,可还记得昔时之约?”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慢慢道:“我知道了,杜大人这便请罢!”她心中微觉烦躁,转身便想离去。 杜曜廷眼皮都没抬一下,又道:“圣上还曾有言,若夫人还想要凌云鸿的性命,便回琼都罢!” 宁宛然忽然听了这话,顿时便吃了一惊,脚步也停了:“你说什么?” “凌云鸿胆大妄为,簪花宴上琴挑昭华公主,闹出无数风波,如今琼都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皇家颜面无存,圣上若非念了夫人,只怕他早已人头落地!” 宁宛然深深吸了口气,克制住波动的心绪,淡淡道:“多谢杜大人指点!”心念电转间,她转了头,看向檀远悠,慢慢道:“檀驸马,我这便走了,也不去向玥儿道别了,这些日子,承蒙驸马照应,感激不尽!” 檀远悠怔了一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便觉得茫然,这个女子在驸马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其实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她。自己一片暗藏的情意,竟是茫茫然的不知所托何人。 愣了一会,他脱口道:“你脸上的胎斑,我已托人去寻神医……” 宁宛然默然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多谢驸马好意,其实却不必了……”她毅然决然的转身,一路迤迡而去。 檀远悠眼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心中竟觉得空落落的。 一直没开过口的慕容源清淡淡开口问道:“杜兄,这个女子是谁?” 杜曜廷眼中寒光一闪,冷道:“想不到在此竟能见到她,她既然在此,要寻楚青衣也就并不为难,云孟铧一死,以源明的能耐,想来可以将中虞皇城控制在手了罢!” 慕容源晖微微挑眉,若有所悟:“她就是琼都街市上的那个神秘车中女子么?” 杜曜廷点头道:“正是!”他不愿再多说,拱手道:“曜廷另有要事,先行告退,有事容后再议!”匆匆跟了宁宛然去了。 檀远悠张了张口,满腹疑团,怎奈杜曜廷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径自离去了。 慕容源清反而轻轻叹了一声:“远悠,此女风华绝世,虽然面掩轻纱,仍可见清华之气,所谓胎斑,必是遮人耳目,不愿引人注目,你也莫要多想了!” 檀远悠有些茫然的应了一声,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慕容源清淡淡道:“如此佳人,奈何……”他冷冷一笑,眼中寒光隐隐。 他这话声音极低,檀远悠又心神不属,却是浑没注意。 一片乌云忽然蔽日,似是风雨欲来。 第十一章 重回红袖 宁宛然缓步走出檀家,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各自忙忙碌碌,匆匆来去。她微微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而我却不知道我究竟为了什么奔走往来。 一辆马车忽然便停在她身边,一个清越平和的声音响起:“是初晴么,可要我带你一程!”竟是长公主的声音。 宁宛然浅浅一笑:“只怕叨扰公主了!” 车中便响起长公主轻轻的笑声,然后车厢便开了,一个丫鬟下了车,扶了宁宛然上车。 宁宛然微微欠身上了车,冷淡的眼眸淡淡往车外一扫,不出意料的,熙攘的人群中一个笔直如枪的身影映入视线,杜曜廷。 长公主的车外表看来甚是平凡,布置的却极舒适,车行度也不快,稳稳当当的。 “我离开檀家了!”宁宛然淡淡开口。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玥儿又没有人陪了么?”她眉宇间有一抹轻愁,绝不似平日的刚硬冷漠,顿时便觉出五官柔媚,楚楚动人。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这话说的极突兀,长公主却反而笑了:“宁夫人竟有生死相许的感触么?” “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宁宛然神情宁定又带无奈。 “爱是毒。情如鸩。我……不敢举杯!”帝王之爱更是味甘如醴。其毒胜鸩。 她并不意外长公主竟知道她地真实身份。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经不起查探地。 长公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一句爱是毒。情如鸩……”她笑得极痛快。笑声在车厢中久久盘旋不歇。笑罢之后她慢慢道:“南皇为你清整后宫。你可知道?” 南岳、北霄、中虞。虽称三国。其实实力以南北为尊。中虞却要略逊一筹。历来有南皇北帝虞王之说。 她默然。心中不知是苦是甜。最后道:“我若说我并不知情。公主可相信?”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怔仲,许久才道:“南皇其实对你不薄了……” 宁宛然静静看着这个女子,见她神色怅然,眉目间轻愁隐隐,看来竟似脆弱至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她轻轻道。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女子能明白她的话,这一刻,她不是长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执拗的、为情所伤的女子,她痛、她伤,于是她也让别人痛,让别人伤…… 长公主默默良久,侧过头去,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 宁宛然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里是红袖阁琴苑,她原本所住的地方。 她坐在铜镜前,静静了好一会呆,直到一个小丫头捧了水盆进来请她净面。 她应了一声也没动,转眼见那女孩依然在房中,有些讶异道:“还有事么?” “夫人,小婢悠儿,长公主令我随侍夫人!” 她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伸手扯下面上面纱,于是那块胎斑便露了出来,丑陋而恐怖的霸在玉白无瑕的面上,犹显狰狞。她可以明显感觉到悠儿倒抽了一口气,于是微微笑了。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镂雕如意云纹瓶,慢慢倾入水盆中,一股幽幽的清香便溶入了微微冒着热气的清水中,缓缓氤氲得室中一阵芳香。 她打了手巾把子,慢慢的净面,当手巾放下的时候,她看到悠儿沉醉痴迷的眸。 这世界,多么的以貌取人呵!她失笑的想。 若是馨儿生的丑陋,当初岳漓函应该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罢…… 若是馨儿生的丑陋,或者她当初根本不会进宫…… 即使进宫了,也只是黯然失色的缩在宫墙一角,依仗着家族的势力,默默的无风无浪的过完一生,于是这个世界根本不会有我这一缕幽魂。 她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我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这绝世的美貌呵…… 夕阳西斜的时候,红袖阁挑起了灯,一片光华灿烂。 悠儿叩了门进来,捧了食盒。 “夫人,长公主请您今夜亥时奏琴一曲!” 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径自用餐。 悠儿微微犹豫,低声道:“您不在的这几日,阁中又来了位琴师……” 宁宛然慢慢咽下口中食物,应了一声:“是么!”也无他话。 悠儿迟疑了半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退了下去。 宁宛然吃了饭,在院中走了几步消了食,便又回到屋中,闲适的打谱。 看棋枰风云顿起,黑白双方犬牙交错,尔虞我诈,步步为营,胜负尽在一念间。 门上被轻扣了两下,她一惊,应声看去,却是悠儿。 “夫人,戌时将末了,该准备了!” 她应了一身,便起了身,换了一身深青色广袖长裙,松松的挽了髻,插上一只白玉钗,蒙了面纱,施施然跟了抱了瑶琴的悠儿往外走去。 未到大厅,远远的便听到有人弹琴,琴声悠悠,却也空灵淡远。不一时,琴声袅袅而绝,旋即便有喝彩之音:“雪霏弹的真是好呀!当真是高山流水……”那人声音沙哑、音量极大,远远听了仿如乌鸦夜啼。 宁宛然不觉轻轻一笑,当真是个好耳力的,梅花三弄也能听出高山流水之音。 迎面有人傲然而来,二八芳华,一身白衣不染尘埃,上一枝石榴侬艳胜火,更衬得如花容颜娇艳绝伦,只是眉目间傲气凌人,有种目无尘下的骄气,身后一名小婢,捧琴相随,想来便是那雪霏了。 冷冷的扫了宁宛然一眼,雪霏留下一声冷嗤,带了小婢径自离去。 风中隐隐飘过一声:“丑八怪……” 悠儿张了张口,忍不住抱怨道:“夫人……”宁宛然淡淡扫了她一眼,眼神温和宁定,却如一道清风,莫名的浇熄了悠儿一肚子的牢骚。 红袖阁中,琴师若是坐在轻纱为幔的隔间中,便是无意择婿之人。坐于敞间,便是有意择婿。若有人欲见隔间之中琴师面目,便需纹银千两作为挑帘之费,亦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因此虽有挑帘的规矩,其实却极少有人会花这冤枉钱,至少宁宛然之前便不曾遇到过。 宁宛然径自进了隔间,焚香净手,在琴边落座。 薄薄的纱幔上,她的一举一动,便清晰的变成剪影,映入外面众人眼中,优雅而沉静,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美好。 “这个琴娘似乎便是数月前的那个……”她听到有人轻轻道。 “嗯,好像是叫做含烟的……” 她微微一笑,想不到还有人记得她。悠儿揭开纱幔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接了过来,却是一怔,纸条上字迹清丽:“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微微笑了笑,记起那日游春,经不得檀玥纠缠,便唱了此曲。她前生不甚爱流行曲目,却独偏好这种古典味道浓重的歌曲。 此时见了这词,她便知必是长公主使人记了此曲,只想不到别庄之中也有她的人。 她轻轻伸手,略试了试音,便幽幽奏了起来,一抹平和的琴音缓缓自纱幔中泻出。音平而正,哀而不伤,细腻而含蓄,委婉缠绵的在心中回旋往返,吟哦着许多离愁。 余韵袅袅中,她优雅起身,缓行数步,揭了纱幔便欲离去。 一个清越的声音忽而响起:“夫人留步,云某愿以千两以作挑帘之资!” 第十二章 挑帘 一个清越的声音忽而响起:“夫人留步,云某愿以千两以作挑帘之资!”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心中恚怒至极。 长公主,你竟如此急躁么…… 悠儿忍不住提醒道:“夫人,阁中规矩……” 宁宛然压下心中怒气,淡淡道:“起帘罢!”她声音清泠泠的,远远听得,直似珠玉落盘。 悠儿应了一声,转身轻轻一拉右手的一根粉色长绳,纱幔应声而拢。一时间,红袖阁中一片沉寂无语,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台上女子。 宽松的深青色广袖长裙掩不住窈窕纤细的身姿,如瀑乌被松松挽起,间一抹白色玉慧轻轻流转,面上以轻纱掩面,只见她入鬓长眉宛转轻蹙,如水明眸似嗔非嗔,似喜非喜,淡淡一扫间,已是潋滟生辉,霎时倾倒全场。 虽是未见全貌,却别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人韵味。 宁宛然裣衽向下轻轻一福,转身悄然离去,只留厅中一干人等,如痴如醉。 她已走出好远,才听得厅中忽然便传来一片哗然之声。 有人嚷道:“怎么起帘却还带了面纱……” 她不禁浅浅一笑。这摄魂之术。果然还是有些效果地。 下次见了楚青衣。可要再敲诈些好东西来用。 她懒散地迈入房中。坐在榻上。恚怒地心情已稍稍平复了一点。下午刚刚恢复了容貌。晚上便出了挑帘之事。这……绝不是巧合…… 她冷静地想。今日不过是开始。只怕明日以后更是不得安宁。中虞地浑水。终究是要把我卷进去地。原本不愿意多介入。如今看来。不介入怕也不行了。 悠儿低声道:“夫人。今晚挑帘。您地做法坏了往日地规矩。只怕长公主……” 她转了头。淡淡地笑了一笑。问道:“今晚那个千两白银求挑帘地。是云家人么?” 见悠儿点了点头,她又道:“我对渑都之事,所知也不甚多,悠儿若是知道,不妨告诉我些,明晚我才好有应对之策!” 悠儿应了一声道:“小婢是在渑都长大的,这些事情倒是都知道的……”宁宛然便指了旁边的锦凳,令她坐了慢慢说。 中虞四大门阀世家:慕容、云、檀、苏。 慕容家乃是中虞毋庸置疑的第一家族,历代文臣武将辈出,这一代更是极兴盛。老公爷娶的正是檀家的女儿,感情甚好,后来虽也纳了妾,却无所出,只得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皆是檀夫人所出。只是女儿早些年订婚给云家,不待出嫁便夭亡了。 云家却是武将世家,当今家主云孟铧号为中虞第一高手,执中州宣武令,号令中虞武林,令到之处,武林臣服。此刻领了禁军统领之职,拱卫渑都。 檀家的地位其实甚是奇怪,说到底,檀家并非中虞开国重臣之一,只是檀家男子世代有才名,又擅画,容颜极俊秀,多尚公主,因此也被渑都人笑称为驸马世家。其实驸马都尉一职,虽极尊贵,却无实权的。 苏家前几年倒也兴盛,无奈因长公主事使得皇室蒙羞,近年屡遭贬谪,势力一时大弱。 悠儿最后笑道:“今晚挑帘之人,其实便是云家次子云遥,人都说他最爱美人,出手又最是豪阔的,夫人昔时登台之时,他是不在,若在,只怕这纱幔早挑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随口道:“这位云二公子在朝中是何职位?” 悠儿闪了闪眼,答道:“以前好像听说是宫中的侍卫副统领……都叫云副统领的!” 宁宛然便点头一笑,又与她东拉西扯了一番,才打她去睡了。 次日清晨,便有人捧了银两来,言说是挑帘之费,宁宛然也未在意,随手打赏了来人,便叫悠儿收了起来。 自己却坐在榻上,做了个多时辰的女红,忽然叫了悠儿备轿去驸马府。轿子慢慢悠悠的出了红袖阁,她便只倚在轿中默默想心事,过了好一会,她却又忽然扬声问道:“可到了驸马府没有?” 悠儿在外应了一声:“转过了这条街便到了!” 宁宛然淡淡道:“不必去了,且回罢!” 外面悠儿的声音便有些讶异,倒也不曾说什么,便吩咐了轿夫,转头又回了红袖阁。 宁宛然一回红袖阁,便使了悠儿去向长公主言说身体略有不适,晚间怕是不能登台了。悠儿有些愕然,又不敢问她,便自去了。 不多一会,长公主便过来了。 宁宛然倒也并无意装病,见她进来,便含笑起身指了对面的锦凳道:“公主请!”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宛然是个聪敏之人,却是我多心了!”挥手示意悠儿出去守着。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直言道:“公主放心,君子犹知不立危墙之下,宛然只是一介小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更是不愿涉于其中!” “你是聪敏之人,我知你必不愿介入其中,只是……” “有我在一日,必不令楚青衣介入其中……”她淡然道,却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那南皇呢……”长公主问道。 宁宛然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公主何须多想,如今南北对峙,势均力敌,中虞缓冲其中,若中虞亡,则南北两国势必冲突连连,无论南皇北帝,只怕都不乐见罢!” 长公主讶然抬头看她,半天道:“你说的不错……倒是我多虑了!” 宁宛然心中一松,含笑道:“只是旁观者清而已!” 长公主点了点头:“便请夫人在此小住,待中虞之事完结,本宫会派人送夫人前往南岳!”她起身行至门前,忽然回道:“我若早年识得夫人,当不至如是!” 宁宛然一阵默然,忽然便低声道:“宛然在中虞怕是还得待上些时日,若是公主不弃,倒可常来谈谈,夏日迟迟,倒也可以稍解暑意!” 长公主嫣然一笑,顿时满室生辉:“如此正合我意!”转身出门去了。 宁宛然倒是忍不住暗暗叹气,此刻,她也实在不知道是否该让楚青衣出现。可以肯定的是杜曜廷对自己绝无善意,虽然自己也并不明白此人为何如此。 适才倒是该问问长公主的,她暗自思忖。 挑帘之事,虽然宁宛然并未取下面纱,却依然在数日间轰传了整个渑都,人人都知红袖阁中来了一位绝世美人,非但琴艺高,容颜更是世上无人能及。 虽然同时也有人在暗中传说,那美人是个阴阳面,左颊生有一块胎斑,然而如此说法非但不能令传言平息,反而更多了无数之语。 悠儿听了这些言论,往往便添油加醋的拿了来说给宁宛然听。宁宛然心中早知她是长公主的人,这些话,也是有意无意的告知自己某些消息,便也一笑而过。 长公主也时不时来访,只是谈些琴棋书画、趣事轶闻,并不涉其他,因此二人倒也投机。 宁宛然偶尔也会奏琴一曲,却都是撤了纱幔,改以屏风相隔,渑都亲贵都是挑眉通眼之辈,谁还会故意剃长公主的眉目,也并不敢多加为难。 雪霏则是高傲如故,见了宁宛然总是满面的不屑。有一日,悠儿随口说起雪霏,宁宛然才知雪霏原是知府之女,因容颜绝美为宗亲看中,欲求为妾而不可得,便设计构陷她全家。她性子高傲,宁折不弯,便连夜逃了出来投奔了红袖阁。 长公主垂怜,便留了她在红袖阁,并帮她父亲洗脱。只是她父亲为官也非清清白白,最终也只落了个削职回家的下场,她不愿随父离去,便留在了红袖阁,近来倒也红遍渑都,求亲之人无数。 这一日,宁宛然午睡方醒,悠儿便笑着进来禀道:“夫人,外面有故人相访!” ~~~~~~~~~~~~~~~~~~~~~~~~~ 持续一更了不少天,有点不好意思了,今天二更吧,另外,从下礼拜起,如无意外应该都是二更,越拖越写得恶心了,真受不了了! 第十三章 凤求凰 悠儿便笑着进来禀道:“夫人,外面有故人相访!” 宁宛然怔了一怔,她不欲楚青衣介入中虞之事,前些日子还特意传了消息去,说自己平安,叫楚青衣不必着急回来。 悠儿笑着让开身,她的身后,一个女子正自含笑看着宁宛然。那女子高挑个头,身材纤细玲珑,精致的瓜子脸上柳眉杏眼,眉目间自有那种江南女子特有的轻灵婉约气质。 她吃了一惊,讶然叫道:“惊鸿……怎么是你!”这个女子竟然正是燕子楼惊鸿。 惊鸿上前一步,款款拜了下去:“许久不见夫人了,夫人之恩,惊鸿无日或忘,亦是该报答之时了!” 宁宛然倒蹙了眉,半天没说话。悠儿却也机灵,乖巧的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了?”宁宛然示意惊鸿坐下,便问道。 惊鸿浅浅的笑了:“月妍姐姐的恩情,我已报完了……” 宁宛然摇了摇头,慢慢道:“惊鸿,我乃是是非之身,你又何苦……” 惊鸿又是一笑:“我在琼都见到了九郎,他对我说,晴儿姐姐已嫁人了,我想着你身边无人陪伴,楚大侠又时常在外,便来寻你了……” 宁宛然看她神情坚定,已知她心意,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苦笑道:“我身边如今已是麻烦丛生,将来我若入宫,只怕……” 她叹了口气。知道惊鸿既已来了。即使现在离去。怕也免不了麻烦上身。只得先留了她在身边。待此间事了。再做打算。 “九郎在琼都可还好?” 惊鸿抿嘴一笑。眼儿弯弯。甚是促狭:“我来以前。琼都市井纷纷传言。皆是才子佳人之说……”倒也将事情细细说了给宁宛然听。 ###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就是南岳琼林宴上三元及第的文武状元凌云鸿所奏的琴曲。 三月三日琼林宴,簪花打马御街前。这该是所有读书人一生中最为甜美的梦想,可对凌云鸿来说,远远不是。 三场春闱已毕,锣鼓喧天而来的时候,他正静静坐在云来客栈中,等待着消息。 小年过后,他便启程来了琼都,住在这间客栈中。宁宛然离去后,他的性子就变了不少,变得有些陈郁,不再如以前般清澈透明,跳脱飞扬,却更多了几分沉静。 即使是亲耳听到报喜之人所报的得中会元,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吩咐打赏。 赏是早已备好的,观棋甚至还换了一箩筐的铜钱,听了喜讯,便开始在客栈门口撒钱,一时引得街上人人侧目。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同榜相约,嬉戏游玩。 三月一日,殿试之时。他慢慢随着引领之人步上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勤政殿,随着礼官的赞声三拜九扣后,他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的心几乎立即便纠结起来,是岳离垣,他清楚的知道那个声音是岳离垣的。 原来是他,他就是皇帝,他默默想着。心底却有一股怒气勃然冲天,若然不是始终低着头,他怕自己早已控制不住的想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下面的话,他几乎一句也没听清楚,依稀是一些激励的话罢。 然后便是殿试。 他在位置上坐下,揭开考卷,默默思量了一会,便提笔作答。 他答的很快,文思泉涌,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 原来愤怒反而更能让人清醒,他默默查阅了最后一遍,起身交卷。 有内监笑着收了卷,然后对他说皇上有请,笑得甚是谄媚。 他倒也不惧,便跟了那人去,偏殿中,他看到岳离垣,依然是那般的清俊优雅,从容不迫。他静静拜伏在地,心中却觉得自己的定力是愈的好了。 有谁会知道,他是多么的恨这个人…… 他听到岳漓函微笑着叫他平身,温和的叫他九郎,一如金华初见。 他说朕第一次见到九郎,便知九郎是栋梁之材…… 他笑着回对身边那个小太监说:昭华,你看,这便是朕在金华所认识的人,你可还记得那个铁门槛…… 他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笑着说:人家就是听说今日那个铁门槛会来殿试,所以才好奇的来看呢! 她又有些不满道:谁知道皇兄一下子就抓到人家了!声音里有无限的娇嗔与撒娇。 他忽然便知道这个假扮太监的少女是谁,她便是昭华公主罢。 南岳人人皆知昭华公主乃是南帝同母的妹妹,素来最得宠爱的。 他忍不住便抬了头看向那个少女,她穿了一身深青色太监服,掩不住白玉般的面庞,大而明亮的眸子,挺直小巧的鼻梁,有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他忽然便生了一个想法,于是对着那个少女微微一笑。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帘也有些害羞的垂了下去。 在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岳漓函原本温和的眼神忽然便冷了,原来这便是他的罩门。 他听到岳漓函淡淡的声音:朕乏了,九郎先下去罢,日后相见机会还多。 他行礼告退,临别的时候,眸子流转了一下,在那少女的脸上轻轻滑过,于是他看到那张俏脸便红的愈厉害了。 偏殿之事后,他觉得自己绝不能中殿试第一,可是报信之人来报的时候,却是高中状元。他有些不解,不明白岳漓函在做什么,他明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用心。 不过既然中了状元,那自然更好,他满不在乎的想。 于是穿红袍,骑骏马,走马御街赴琼林。沿途处处欢呼,个个喝彩。一路之上,香帕锦囊漫天飞舞,他一笑而过,皆视作无物。于是骏马蹄声得得,一路践踏无数芳心。 百岁楼前,他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叫声:“凌九郎……”声音有几分熟悉。 他便仰了头,百岁楼头,伊人如玉,笑涡隐隐,笑意盈盈,他又是一笑,这个小公主,可真是任性。 她见他笑了,便又红了脸,纤手扬处,竟丢下一枚锦囊来,他怔了一怔,随即心中轻笑一声,足尖微点马蹬,飞身而起,稳稳的便接住了那枚锦囊。 于是琼都街上,便爆起了一片喝彩声,隐隐的还有几个少女的抽泣声。 他再抬头的时候,楼上伊人早已不见踪影。 于是鲜衣怒马径入琼林,一榜进士相形见绌。 皇帝依然微笑着,眼神温和宁定,一如金华初见,身边却没有她。 琼林宴上,吟诗饮酒,曲觞流泉,一时高谈阔论,相逢千杯恨少。 有同榜便笑着为难他,他本已有了几分醉意,便叫取了琴来,正思量该奏何曲之时,眼光却瞄到了一个躲躲闪闪的宫女。 是她,他不禁失笑起来。 焚香净手后,他抚琴长歌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琴音缠绵悱恻,歌声低沉委婉。眼角扫处,皇帝的面色几乎同时冷寒若冰。 第十四章 一壶春 窗外烈日炎炎,屋中宁宛然却是黛眉深蹙,半晌不语。 惊鸿却不在意,只笑道:“夫人也无须过于担心,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者昭华公主便是九郎的命中之人也未可知!” 宁宛然摇了摇头,忽然便问道:“皇上为何不愿九郎与昭华公主往来,按说皇室公主下嫁状元,也是在所多有,何况九郎的品貌,原也并无几人能及得上!” 惊鸿笑了笑,她在金华之时,与宁宛然虽因避人耳目,交往不甚频繁,其实也是时有往来,彼此对对方都还有些了解,因此也不客气,径自倒了茶,润了润喉才道:“因为昭华公主早已指了亲的,只是太后素来最是疼她,所以才硬是多留了二年!” 宁宛然心中一动,忽然道:“是指给杜家的么?”若是指给了杜家,那就完全能说明杜曜廷对自己的敌意是因何而起。 惊鸿点点头道:“夫人,你与杜家算是结了梁子了!” “此话怎讲?” “夫人还不知道罢!这半年多来,南皇忽然翻出了几件宫廷旧案,下令严查,后宫不少嫔妃因此获罪,杜德妃便是其中获罪最重的,听说已被废为庶民了!” 宁宛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她在檀府初见杜曜廷时,便已觉杜曜廷虽是神色如常,言语却忽然多了。琼都之行中,杜曜廷对自己一贯是冷淡漠视,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檀府初见,虽不说长篇大论,却也是滔滔不绝。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暗暗想着,幸好那日自己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未进檀府。 惊鸿看她面色凝重,怔了怔,低声道:“夫人……” 宁宛然摇了摇头。淡淡道:“惊鸿。杜曜廷正在渑都之中!”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岳漓函。你当真派地好人。 惊鸿也是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却又忍不住道:“杜曜廷难道还敢抗南皇之命!” 宁宛然一笑:“或者是我多虑了罢!” 希望是我多虑了。岳漓函。你究竟想要作什么。她默默想着。忽然便觉得有些疲倦。 ### 是夜月缺。有云。眉月高挂。时而云破月出。尤觉妩媚婉转。 屏风后琴声悠悠,却是肃穆深沉。隐见大地清霜一片,万木凋零中,我花独开,铮铮铁骨迎寒傲立,乾坤一时宁静。清音忽起,一弄叫月、二弄穿云、三弄横江,缠绵悱恻,回复往返。继而音律忽变,旋律激昂,急促刚健,大起大落间,跌沓多姿,直是疏影横斜暗香动,一枝孤标傲世凌然,纵使成泥,其香如故……琴音渐低渐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终至袅袅而绝。 许久之后,席中忽有人击节叹道:“好一曲《梅花三弄》,梅为花之至清,琴为音之至清,闻此曲则凌霜之韵至尽矣!”声音温厚低沉,如醇酒入喉。 宁宛然早抱琴离厅,听了此话不觉一笑,心中却有些淡淡疑惑,总觉得那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说,一时不觉停步沉吟。 悠儿见她神情,早知趣的入了厅去看那人是谁。宁宛然回屋后,坐定不过喝了一杯茶,悠儿便笑着进来:“夫人,那人姓萧名云青,适才我问了一问,好像他也有意求见夫人,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宁宛然心中巨震,几乎便要拿不稳手中的茶盏,却又极力克制,只抬了眼看悠儿,眼神平平淡淡的,也无激动之意:“不必了,以琴相交足矣,其实无需刻意为之!” 悠儿一愣,忍不住道:“夫人,萧公子年貌与您相当……” “我累了,悠儿去取热水来罢!”宁宛然有些不耐的打断她的话。 悠儿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宁宛然,闷闷的出去了。 宁宛然默默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言不,心中烦郁。 一边的惊鸿却忍不住笑道:“夫人今日得遇知音,怎么却这副表情!” 宁宛然低头沉思了一会,淡漠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红袖阁乃是非之地,长公主表面维护,暗里怕也包藏祸心,虽不至要了我的性命,却也难免以我生些风波,我如今夹在两派之中,惟有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长公主这边怕是巴不得我被慕容家所伤,如此一来,楚青衣必不会放过慕容家,好歹也要闹得慕容家鸡犬不宁。不过这其中又要掌握分寸,不能伤及我的性命,否则一个死人,又能向哪边诉苦去。 慕容世家亦是同样的想法罢,更何况中间还有个南皇岳漓函。这可是个级砝码,她有些自嘲的想。 她蹙了眉,暗暗叹气,岳漓函,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真会帮助慕容家改朝换代么?只是,有北霄在的一日,你也不能独吞中虞这块肉,费了这般大的气力,于你又有何好处? 萧云青……想不到,你……竟也会来此,看来中虞真是龙虎齐聚,眼看就要风云突变了! 惊鸿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楚大侠什么时候会到?” 宁宛然摇头道:“按说早该到了,不过她素来也不守时,耽搁十天半月也不奇怪,迟到一年半载也属正常!” 惊鸿正要再问其他,悠儿却提了水进来,二人不再说话,各自洗漱休息。 夜已深,窗外风起,簌簌的吹动树梢,远处蛙鼓阵阵。 宁宛然静静的和衣躺在榻上,心绪万千,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鼻端忽然便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气,清而淡远,她微微挑眉。她素日并没有熏香的习惯,那么……这突如其来的香气……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始了么!这样也好,好过日日担惊受怕! 香味在室中慢慢氤氲开来,有人轻轻揭开了冰绡帐,还未及有其他的动作,便忽然便怔了,一只精致的精钢打造的圆筒正静静对着他,光滑的筒身闪动着冰凉的黑色光芒。 他不敢再动,那只圆筒他是认识的,云中天工门薛家的得意之作:一壶春。 一壶春,内贮一百零八只蜂针,淬以麻药,中者全身麻痹,十二时辰内不得动弹,按动机括后,丈许内无人能避。制作精良的一壶春,还可以选择只一只蜂针。 他转动了一下眼眸,看向眼前的女子,乌如瀑,双眸如冰,绝世的容颜,沉静空灵的气质,穿了一身襦裙,严严实实的,不露丝毫肌肤,似是早有准备。 “夫人是久有准备了!”他忽然笑道,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恰巧今夜无眠而已……” 他听到那个女子淡淡的声音,如清溪流泉一般,清泠泠的。 “夫人竟无惧‘暗夜**’,着实令在下意外!”他满不在乎的笑。 他看到那个女子浅浅的笑了,即便在这要命的时刻,他仍不禁看的呆了。随后,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僵硬了,最后的感觉是颊上轻轻一麻。 他苦笑起来,这个女子如此节省,竟然只舍得射一只蜂针,自己这脸面可是丢的大了:“夫人绝世容颜,用起摄魂术来,当真事半功倍!” 宁宛然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走上前去,伸手扯下了黑色蒙面罩,面罩下,是一张俊美飞扬的面容。“说罢,你是谁?” 男子懒懒的躺在地上,也不紧张,只是一脸惫懒:“我姓云,云遥……夫人得了我千两纹银的挑帘之费,却不肯露出真容,叫我情何以堪……” 宁宛然冷冷扫了他一眼,还未及说话,已有人冲了进来:“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是悠儿,她跑的面色通红,额上汗珠滚滚。 第十五章 金丝雀与鹰 琴苑之中,灯火通明。长公主面沉似水的坐在檀香木圈椅上,冷冷的注视着云遥。 云遥依然不能动弹,悠儿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拖到躺椅上安顿了。 宁宛然已换了一身青色长裙,默默在一边作陪,惊鸿站在她身后。 “云遥,你竟敢如此大胆!擅闯我红袖阁!”长公主厉声申斥。 云遥却是满不在乎的笑:“她收我挑帘之费却不按规矩来,长公主怎么却不问她?” 这些话已不是今晚第一次说了,自长公主迅赶到琴苑后,类似的言语已说过多遍,实在也令人腻烦。宁宛然看他们做戏做了半日,已有些疲倦。 “我在此,似是为公主添了不少麻烦,索性这便告辞罢,免得再生事端!” 长公主怔了一怔,心中一阵尴尬。今晚的事情,自然是她与云家合力做的,只是想不到,云遥竟会失手被擒。她原本的打算是令人假冒慕容世家之人,暗夜出手掳了宁宛然,送往慕容家,再令人半途出手相救,如此一来,宁宛然必定对自己心存感激,对慕容家有所忌惮,顺水推舟之下,何愁她不死心塌地相助自己。 如今中虞四大家,有三家都与王室有了龃龉,惟有云家仍然忠诚于王室,云家嫡系子嗣不茂,她自然也不能让云遥出了事情,所以才会匆匆赶来。她其实也知道云遥既然失手,宁宛然心中自然明白,只是此情此景,实在难以明言。 长公主坐在圈椅上,面上阴晴不定了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夫人是个明白人,本宫也并不想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楚青衣已到了廉城,就在这数日间,便至渑都了!” 宁宛然心中一喜,转头看了惊鸿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均觉安心。 “长公主尽管放心。青衣此来。只为接我。待她一来。我便即刻与她离开渑都。一应事端。皆与我无涉!” 长公主摇了摇头。淡淡道:“今晚之事。是本宫错估了夫人。本以为夫人只会一些强身地内力。却没想到夫人竟然不怕暗夜**。而且手中还有薛家地‘一壶春’。是本宫失策了。不过本宫想。有夫人在我们手中。楚青衣谅来也不敢动粗。更何况。本宫还答应南皇。无论如何要请夫人在红袖阁住到南皇亲至才好!” 宁宛然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心中也知自己是过于心急了。一时竟也忘记自己是在长公主地地盘上了。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又道:“夜深了。夫人早些歇息罢。本宫还要回去陪玥儿。夫人也知道。玥儿甚是怕黑。晚间是必定要人陪伴地!”她款款起身。向悠儿道:“我令你去调地禁卫。都调来了么?” 悠儿忙回道:“依公主地意思。调了三百禁军。夫人这里定然是安全无虞地。公主放心!” 长公主点点头。令人抬了云遥径自去了。 宁宛然叹息了一声,檀玥既然在长公主手中,檀远悠必然投鼠忌器,三家联盟已去其一;她与岳漓函互通消息,似乎岳漓函也已答应了她什么,如此一来,慕容世家隐隐间已势单力薄,无力翻天了。 惊鸿低声叫道:“夫人……” “惊鸿,去休息罢!”宁宛然淡淡一笑,心中计算着是该逃离还是等着楚青衣。她手中其实有数件东西,当真用的好,逃了出去也并不困难,何况长公主其实也是色厉内荏,并不敢当真动手伤害自己,只是惊鸿……她实在并没有把握能带了惊鸿一起离去,自己若是离开,激怒长公主,难免带累惊鸿。 自己细细想了一刻,反而一笑,天若塌了,自有高个的顶着,自己又何须费心劳神。今日之事,看似凶险,其实比之琼都之行,却大相径庭。至少那时,岳漓函对自己确有杀心,而现今,中虞双方却只是想拿了自己去多争取一些利益而已,其实自己性命无忧。 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了,便径回榻上,酣然入睡。 一夜好眠,再睁眼时,却被唬了一跳,床榻上,有人并肩而卧,正自睡得畅快。定睛看时,那人粉面如桃,剑眉薄唇,睡眠之中犹自唇角上挑,似笑非笑,竟是楚青衣! 宁宛然一惊之下,顿时便坐了起来,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人守着么?” 楚青衣懒懒的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她的去了,显是累了。 她这里一闹腾,却惊到了外间的惊鸿,惊鸿匆匆披了衣服过来,眼底微微青,显然没有睡好,乍一见了楚青衣,她几乎便要叫出声来。 宁宛然则是微微一笑,一颗心在这一刻忽然便无比安宁起来。她挥挥手,示意惊鸿不必大惊小怪,自己披衣起身,随手将冰绡帐拉好。 悠儿送了热水与早点来,宁宛然倒也并不为难她,只令她放下东西便出去。悠儿有些羞愧,放下东西低声说了一句:“夫人若有吩咐,只管与外面侍卫说一声便可!” 宁宛然点一点头,她也并无责怪悠儿的意思,待她走后,便将楚青衣素日喜欢吃的糕点拼了一盘给她留了,才唤了惊鸿一同用早点。 楚青衣一直睡到巳时末,才睁开眼,也不洗漱,拿了糕点就吃,吃完还不忘记伸个懒腰,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 宁宛然见她悠闲模样,又是嫉妒又是好笑,嗔道:“你这头猪!昨儿什么时辰来的?” 楚青衣嘿嘿一笑,舒服的半靠在贵妃榻上:“我寅时过后到的,好像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呵!”她笑得贼贼的:“不过也看了另一场好戏就是!” 宁宛然蹙眉:“你看到什么了?” 楚青衣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上响了两下,然后是悠儿与惊鸿说话的声音,想来是送午餐来了。 宁宛然也不再多问,听悠儿出去了,便与楚青衣一起出来吃了饭。 饭后,二人各自捧了茶,宁宛然将近来的事情一一说了。说到长公主与檀远悠之事时,不免唏嘘了一番。 楚青衣听完之后,便沉默了一阵,忽然道:“这件事情,我其实倒比你知道的更多些……只是你往日一向不爱听这些宫闱密事,我也就并没说!” 宁宛然微怔,随即了然笑道:“我倒是忘记了,你毕竟是在三个宫中都做过侍卫,而且又总是鬼头鬼脑,专窥人私密的……”这话明摆便是取笑楚青衣四处钻营,窥人沐浴。 楚青衣嘿嘿一笑道:“其实宫闱之中本多隐秘,有些事看似做的密不透风,却不知往往隔墙有耳。将来你若当真进了宫,我必定说些密事给你知道,知道的多些,总不是坏事!” 宁宛然沉默了好一会,不禁叹了口气,她近来心情颇有些郁郁,又兼一直无人倾诉,压在心中,早成了一种负担:“青衣,我最近心中惴惴,总觉可能有什么事情要生了!” 楚青衣满不在乎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她顿了顿,又道:“南岳的事情,你怎么打算?若是不想进宫,我这几日便带你离开……” 宁宛然摇一摇头,淡淡道:“不了,我想好了,我打算入宫!”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指着一边慢慢道:“青衣,你看那里,那里原本有只金丝笼,笼子有只金丝雀……我初来的时候那鸟儿便在里面,我日日喂它食水,就在前日,我忽然便忘记锁好笼子,然后那鸟儿便飞走了,我想着,它既然不爱在笼子里待着,走便走了吧……昨儿,我看到一只猫,衔了那鸟儿从我窗前跃过……” 楚青衣怔了一怔,没说话。 宁宛然继续道:“青衣,你有一身好武艺,所以你能翔于九天,做一只鹰,而我,终究只能是金丝笼里的金丝雀,宫廷内闱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已拖累你那么久了,该回我本该待的地方了……”她声音平淡,却自有一种难言的坚定。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已决定了么?” 第十六章 中虞密事 宁宛然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楚青衣的手,缓慢而坚定道:“青衣,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分离之时,你留的那张字条么?” 楚青衣忽而挑眉洒脱一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二人双手紧握,相视一笑,心中都觉温暖。 “宛然,其实我从不觉得你有拖累我!有你在的地方,我便觉得温暖,觉得那里有牵挂……”其实……在我心中,你早比我的亲妹妹还亲了,楚青衣默默想着,并没说出来,有些话,只如冰心在玉壶。 宁宛然不欲再说这些,岔开话题道:“说说长公主罢,其实我还真有些好奇了!” 楚青衣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应了一个好:“这事,因为中虞宫中封了不少口,我知道的不过一鳞半爪,约略凑起来,应该足可让你知道个前因后果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中虞先王与皇后感情颇深厚,宫中虽亦有几个嫔妃,但皆无所出。惟有皇后生了二女一子,便是如今的中虞皇帝朗及长公主嫣与次公主妍。 中虞先太后是个极喜欢热闹的,因为这个便将父母早丧的檀远悠,慕容家三子慕容源晖,慕容家四女慕容媛都接了进宫,一同教养。 慕容家世代武将,慕容源晖又是男子,因此七岁上便出宫回家练武,宫中独独剩下了二位公主,一位皇子与檀远悠、慕容媛。 虞朗的性子是极惫懒的,又是唯一的皇子,必然的太子与将来的皇帝,难免脾性大又好欺负人,与长公主等几人便不甚合拍,加之他要接受的又是皇室正统教育,很快也离开了先太后的教导圈子。 虞嫣、虞妍、慕容媛与檀远悠便在先太后地教导下慢慢长大。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渐渐地便都有了种说不出、道不清地情愫。 檀远悠十六岁便已出落地人品俊秀温文。在脂粉群中厮混长大地少年。有种清透与缠绵地气质。性格难免优柔寡断。做地一手好诗。画地一手好画。言谈中已有了那种风流才子地气韵。 三个少女也都是豆蔻年华。出落地花朵一般。又是一同长大。彼此之间素来都极融洽地。且又长在宫廷那样地地方。心中也并没有什么嫉妒之心。只是都忘记了自己身份。二位公主和一位郡主怎么可能同尚一夫。即便他是中虞最为高贵地世家之一地嫡子。 事情便在不经意间爆了。二公主偶染风寒。却被太医查出有了身孕。于是原本懵懵懂懂地四人一下子便被现实打得晕了。他们被隔离开来。验身、查脉。最后确认只有二公主一人有了身孕。 事情确定后地第二日。檀远悠便被遣回檀府准备迎娶二公主地事宜。长公主虞嫣被闪电般地指婚给了苏家长子苏子骏。慕容嫣也被送回慕容世家。 事情似乎是结束了。其实不过是一个开始。 这样的结果对于二公主虞妍来说,虽然有遗憾但也能够接受,但是对于虞嫣与慕容媛却是极其残酷的事情。二个任性而娇养的少女完全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对于檀远悠这样温柔而多情的少年,正是情浓的时候却有了这种事情,自然是晴天霹雳,于是他们私下便觉得若是虞嫣与慕容媛亦能有了身孕,那么一切便可以水到渠成。 他们利用一切的机会私下里悄悄往来,甚至二公主也在其中牵线搭桥。宫中忙于二位公主的婚事,原本已是焦头烂额,何况又是小主子间的事情,谁又敢多言。 长公主虞嫣终于在出嫁前的十多天中得到了她所想要的,她几乎是欣喜的去告知了素来最为疼爱她的父王母后,等待她的却是一碗漆黑的药汁。 她被强押着上了花轿,嫁往洛州苏家。 慕容世家也为了此事炸开了锅,慕容媛坚决不肯打掉胎儿,甚至以死相逼,慕容老公爷眼见事情闹到如此田地,大怒之下,将女儿逐出家门。慕容源晖舍不得妹妹,私下派了一顶小轿,将妹妹送入了檀家,住进了梨花院落。 为了这事,一贯疼宠后辈的先太后一病不起,半年多后终于熬不过病魔,薨逝了 二公主为祖母守灵,哭的死去活来,梨花院落中的慕容媛亦素衣守孝,哀毁备至,二人双双动了胎气,二公主产下一个死婴后终于救回了一条性命,而慕容媛在早产的情况下产下一个女婴,自己却香消玉殒。 宁宛然蹙了眉,久久不语。楚青衣随手拿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以后的事情你大略也就知道,那个孩子就是你在檀府教养的檀玥!” 宁宛然叹了口气,慢慢道:“我道慕容源晖怎么那般疼爱玥儿,原来玥儿是他妹妹所出……”她忽然抬了眼道:“我听说长公主为苏家生了一个女孩,那个孩子又在哪儿?” 楚青衣刚刚躺倒在贵妃榻上准备休息片刻,听了此话,敲敲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倒是忘记这个事情了。”便又坐了起来道:“那个孩子也是檀远悠的,关于那孩子宫里说法极多,我比较倾向于长公主下药的说法,因为据说那孩子有些不对,似乎是个痴呆儿……事实上,好像长公主跟苏子骏从来也并没有圆过房……苏家也因此对王室心怀怨恨……” 宁宛然有些无语,她原本根本没想到此事与慕容家亦有渊源,难怪慕容源晖三天两头来探望檀玥,又爱如珍宝。 二人说了一回话,惊鸿又来添了茶水,眼看着天已晚了,悠儿又送了晚餐来,三人便用了饭,宁宛然便转了话题,令楚青衣讲讲这半年的事情,楚青衣倒也爽快,便约略提了一下自己一路的事情,也无非是些江湖恩怨情仇,不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听起来却比之宫闱情仇要痛快的多了。 戌时刚到,宁宛然便推说自己累了,想要早些休息,惊鸿倒也并没在意,便出门取了热水,三人洗漱完了,惊鸿便自去外间休息。 宁宛然在内室向楚青衣使了个眼色,楚青衣会意,有些讶然的微微一挑眉,悄然起身,身影如鬼魅般一闪,不多时便绕了回来:“好了!怎么,你觉得惊鸿有问题?” 宁宛然眉目不动,淡淡道:“她应该是岳漓函派来的!” 楚青衣大皱其眉:“岳漓函在搞什么?派个不会武功的人来,不是添乱么?” 宁宛然微微撇嘴,有些无奈道:“明里放个不会武功的拖着我,让我走也走不得,只能困在红袖阁中。暗里他是不是也派了人,却也难说的紧……”她苦笑了一下,慢慢道:“我开始见了惊鸿也觉得很是吃惊,但当时也并没多想什么。待闲了,便觉得有些不对。你也知道,惊鸿出身低微,又是风尘中人,九郎却是世家儿郎,平日也只是因了我的颜面,才略有些交情。琼都凤求凰之事,事关昭华公主的闺誉,按说九郎绝非莽撞之人,更不会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与惊鸿听,可是惊鸿对此事却是了如指掌,信口拈来,我便隐隐有些疑惑……” 楚青衣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九郎那小子,其实也是个谨慎之人,断不至如此!”她眉宇间已有几分怒意,冷冷道:“你一心帮惊鸿,结果她居然反过来帮人算计上你了……” 宁宛然摇头打断她的话:“罢了,帮惊鸿,本也只是顺手,我也并未指望她报答我。前些年,有人屡屡在金华寻你,我便有些疑惑,你每到金华,从来也不曾大张旗鼓,可是却有人知晓你不时便会来金华……” 楚青衣剑眉倒竖,满面怒意,唰的一身便站了起来,低喝道:“这个贱人……” 宁宛然叹了口气,见她火冒三丈,随时便要出去弄醒惊鸿,问个清楚,便忙伸手拉住她:“我让你制住她不是因为岳漓函的事情……”她神色郑重,眼神凝定,极是严肃。 楚青衣忍住怒火又坐了下来:“那是为何?” 宁宛然苦笑道:“是为了萧青臧!” 北霄皇朝国姓萧,现任北帝讳上青下臧! 第十七章 选择 宁宛然苦笑道:“是为了萧青臧!” 楚青衣大吃一惊,低声道:“萧青臧,怎会忽然提及他!” 宁宛然苦笑不已,微微倾身,低道:“我怀疑萧青臧亦在渑都……” 楚青衣顿时眉目纠结,下意识的扫了下周围。宁宛然见她神情警惕,少见的有些紧张,虽在这种情况下,仍不禁起了逗弄之心,取笑道:“表嫂子是在害怕我上官表哥么?” 楚青衣面色唰的一下,红到耳根,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这个时候,你倒还有心情开这玩笑!”语气中已带了三分火气与焦灼,再没了先前的从容自若。 宁宛然浅浅一笑,无谓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怕事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是么?”她起身,闲闲的坐到妆台前,随手取了只白玉梳,慢慢梳理长。 楚青衣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是如何知道萧青臧在此的!” “你来的那晚,有人闻琴赞美,说的极是中肯,声音亦略有些熟悉。我一时好奇,我身边那丫头便看了出来,去帮我打探了,说那人名叫萧云青……” 楚青衣眉心攒了起来:“萧云青……” “萧云青乃是他的字……皇帝的表字,原本便是个摆设,其实也无几个人知晓,更无人敢随意叫唤,”宁宛然淡淡道:“我初入宫受宠之时,刚刚赶上他及冠之礼,因此才会知道他有这个表字……” 那时正是馨儿盛宠之时,甚至还直呼过他的表字数次,因此我才能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忽然便觉得无力:“就因为一个表字……”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说了。还有声音。我事后翻覆地想那个声音。正是他地声音无疑!” 楚青衣侧头想了半日。亦觉事情有些严重。却也不愿太过愁闷。便调笑道:“这算是什么。一个亲夫。一个奸夫么?”自己干笑了几声。却觉心中沉甸甸地。着实不安。 宁宛然见她强颜欢笑地模样。心中早已明了:“青衣。你也无须担心。我若真入了南岳宫中。昔时往事自然是要与岳漓函明说了地。自己说了。总好过日后被人揭了出来。”她微微一笑。又道:“我只想知道。我今日这般模样。有没有可能……萧青臧认我不出……毕竟……我离开北霄也有八年了。宫中妃嫔又是众多……” 楚青衣沉思了一会。摇头道:“这个你却是不必想了。错非萧青臧瞎了眼。否则即便认不出你是昔日地宁淑妃。也必知你是宁家之人!”她叹息了一声慢慢道:“宛然。你知不知道。你与上官凭眉目间有三分相似。这且不说。如今萧青臧身边另有你地堂弟宁宇昀。生地与你也有几分相似……”她剑眉紧锁。眼中全是忧色。 宁宛然默默地梳理着自己地长。半晌淡淡道:“如此一来。我还有二计策。第一策是若岳漓函早些来此。便索性将事情做足了。这般一来。这事便隐然成了丑事。萧青臧若顾及自己地颜面。不愿公开。这事便算揭过了……” 楚青衣想了一会,苦笑道:“这事毕竟是有的,若这样做了,将来极有可能便成了岳漓函心中的一根刺,岳漓函可不是善男信女,你想过没有?如今他视你如珠如宝,自然大度,将来可也难说的紧!” 皇帝之心,高深莫测,帝皇之侧,动辄得咎,一道小小的罅隙,在得宠之时可如浮云,风过无踪,若到得失宠之日,怕便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宁宛然叹息道:“最后一条便是若事情揭穿了,便一口咬定,当年是受了伤,什么事情都忘记光了,后来虽隐约记了起来,却也心中惧怕,不敢回去……” 楚青衣皱眉,半天才道:“那你便是要回北霄了,好容易逃了出来,弄到最后,竟又回到原点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宁宛然叹息了一声,低声笑道:“如今方知冤家路窄的道理……”她明眸流转,嫣然笑道:“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为我的表哥做媒了……” 楚青衣苦笑不已,平日她若听到这话,早已暴跳如雷,此刻却再无逗趣之意:“你倒是会苦中作乐……”她正色道:“宛然,此刻却不是开这玩笑的时候,你认真与我说来,这两条路,你打算选哪一条?”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淡淡道:“若依我自己,我自然是两条都不愿选的,若实在到了最后关头,我愿回北霄……” 以现实而论,北霄有宁氏家族,宫中上官太后与自己的母亲是堂姊妹,情分不浅。说到底,自己终究不曾真做出对不起萧青臧的事情,倒也不必过分惧怕。回去后,身后有家族势力作为依仗,将来虽不能说风光,终究平淡一生倒也无甚问题。若往南岳,所能依仗的便只有岳漓函的宠爱,她微微撇了撇嘴,心中有些苍凉…… 我终究是太过理智现实了,她默默想着。以情感论,她是愿意相信世上有恒定不变的爱的,只是,这种爱能出现在帝皇身上么? 宫墙深深,有爱便有怨,有怨便有恨,恨了怨了便伤了,初时伤己继而伤人。 爱本就是双刃剑。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是两条都莫要选罢,再想想其他办法。” 宁宛然展颜笑道:“正是,事情毕竟还没到那份上,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均知这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却也知趣的再不提起这件事情。 沉默了好一会,宁宛然才随口问道:“昨夜你看到什么好戏了?” 楚青衣应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虞嫣教训了云遥几句而已!” 宁宛然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个份上,二人均觉有些郁郁,深感前途渺然,都有身不由己之慨,一时全无了重逢喜悦。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道:“夜了,早些歇了罢!” 楚青衣默默颔。 次日清晨,宁宛然便叫住送早点的悠儿,直言楚青衣已到之事,悠儿倒也不敢耽误,放了早点,便匆匆离去,不过半个时辰,长公主便带了云遥过来。 最后的手段已然使用了,楚青衣也已到了,还来的无影无踪,门外侍卫数百,竟无一人能够现她,长公主也明白,有些事情是再无须指望能够利用宁宛然来完成了。 见了楚青衣也只是寒暄了几句,分别坐定后,云遥便笑嘻嘻的拎起茶壶斟茶,口中轻浮道:“久闻南岳楚青衣之名,如今得见,果然俊美倜傥……” 他绝口不提楚青衣的武功,只说外貌,楚青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似笑非笑的摺扇轻挥,神情雍雅至极:“江湖言及贤侄,多说贤侄武功高强,家学渊源,近年也是名声鹊起呵!” 云遥的父亲云孟铧与楚青衣齐名江湖,按说这一声贤侄叫的其实也并不冤枉。只是说到家学渊源,不免却是嘲笑他行走江湖全靠父荫了。 云遥脸色顿时变了,他素来自傲,从来最恨便是别人瞧自己不起。口中笑道:“楚叔叔教训的是,愚侄久慕叔叔盛名,只是难得亲近,如今有了机会,还请叔叔不吝赐教才好!”起身以双手捧茶,极是恭敬的递了过来。 楚青衣漫不经心的摺扇一展,便去托那茶盏:“贤侄客气了,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云遥见他如此托大,竟然便想靠着一扇之力来硬接自己全力一招,心中怒极,手上早运足了十成功力重重压了上去。却不料,楚青衣这扇上竟无半分力道,一个全力以赴,一个却轻飘飘全无力道,云遥这千钧之势犹如砸在棉花上,他又心中恨极,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根本无力收回,噗的一声便趴在了地上,茶盏顿时砸的粉碎,房中地板也重重磕出了坑。 楚青衣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早乐开了花,口中却装模作样,哎呀一声叫道:“贤侄这是做什么,愚叔哪里受得起这礼,快快请起请起……” 第十八章 白眼狼 宁宛然微微侧了头,嘴角已忍不住上扬。 云遥灰头土脸的起身,已气的面如土色,抽出腰中佩刀,劈头盖脸的便向楚青衣砍去。 楚青衣又是哎呀一声:“贤侄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失心疯……”口中调侃,掌中摺扇一拢一托又是轻轻一卸,早将刀劲卸到一边,手一扬,摺扇已迅快如风的点在云遥的虎口上,云遥掌中一个无力,当啷一声,刀已落地。 他少年得意,何曾被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上,加之适才用力过猛,本就有些岔气,此时一个血气上冲,噗的一身,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人也软软倒了下去,竟是被气得晕了。 只这兔起鹘落的瞬间,长公主几乎还不及回过神来,局势已然变得如此,她怔了半天,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青衣在一边,一本正经道:“云贤侄这是怎么了,看着倒似失心疯,须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才是!” 长公主心中苦笑,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先行告辞,出门叫了人抬了云遥出去,又令人去请了大夫。 她人刚刚出门,房内便响起楚青衣放肆的笑声,长公主心中气恼,知道楚青衣乃是有意恶整云遥,偏又表现的极其无辜,使得云家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有苦也说不出来。 宁宛然白了楚青衣一眼,自己一个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打狗看主人,你就等着罢!” 她口中这般说着,心中其实也并不在意,麻烦本已够多,也不在乎更多些。 楚青衣倒是满不在乎,笑道:“就算我不打这条小狗,老狗也是要来的,打就打了,我楚青衣若是瞻前顾后,那岂不成了上官凭了!” 一提到上官凭。楚青衣顿时想起萧青臧。不觉皱了眉。忽然便有了个想法。于是便开口叫了一声:“惊鸿……”宁宛然蹙眉。隐隐已知她想做什么。微微思忖。终于还是没说话。 外间惊鸿听她叫了一声。便应了一声。匆匆走了进来。 楚青衣大马金刀地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惊鸿:“岳漓函叫你来是为了保护宛然地么?”这话一出口。饶是久经风月地惊鸿亦不免面上变色。张口无语。 半晌才看了宁宛然低声道:“夫人……” 宁宛然默默了一会道:“我其实早有疑惑在心。只是一直没有直言……” 惊鸿缓缓跪下。平静道:“为了月妍夫人。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搭上了祈王爷。祈王爷本是答应了我。会好好查那负心人。若有不法之处。便加以重惩……”她垂下头。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可是那人为官……并无可以挑剔之处……”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一个书生,因为妻子出身风尘而在官场为人取笑诟病,最后借口无后出妻另娶其实在这个世界也是无可厚非的,他在休妻的时候,或者也并没想到月妍会寻死。他薄情并不代表他就会贪贿,只是到最后苦的是女人而已。 而岳离轩,说到底,也是男人。 楚青衣剑眉倒竖,不耐道:“只是一个臭男人而已,人在哪里,哪日我路过,随手杀了就是!你倒好,绕来绕去求上岳离轩了,世上男人,哪有几个好东西,你还指望他去!” 惊鸿身子一颤,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宁宛然伸手扶她起来,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安慰她。楚青衣冷哼了一声,却再没说什么。 惊鸿哭得够了,自己拭了眼泪,没头没脑道:“夫人,你可知惊鸿有多嫉妒你!”她语音沉郁,神色黯淡,愈觉楚楚可怜。 宁宛然却只静静看她,半天道:“有些事情,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惊鸿轻轻一叹,对着宁宛然缓缓跪下:“其实一直有人隐在暗处保护夫人,长公主那里也早得了南岳消息,即使楚大侠不来,夫人也是安全的……惊鸿该走了,夫人对惊鸿有恩,今生还不清,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便是了!”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径自去了。 楚青衣看她离去的身影,朝天翻个白眼,冷笑道:“一群白眼狼,拿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惊鸿是,九郎也一般的没两样!” ### 午时,用了午餐后不多久,长公主带了云孟铧与云家长子云霄来访。 云孟铧乃是云家家主,手掌中虞武林宣武令,其女嫁入王室为皇后,在中虞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人年约五旬,长髯飘飘,生了一张四方国字脸,双目精光闪闪,自有一番摄人风采。 长子云霄与他生的有几分相似,举止间沉稳大气,虽不如次子云遥俊美,却也相貌堂堂,仪表非俗。 双方见礼后,便各自坐下,云孟铧绝口不提云遥之事,只是言笑晏晏,谈论些江湖中事,楚青衣懒懒的,只是随口应答,颇有敷衍之意,云孟铧神色如常,竟似毫无所查。 宁宛然坐在楚青衣身边,只是安静喝茶,并不开口。云霄恰与她坐了个对面,时不时便会看她一眼,眼神古怪,略有惊艳之意,却绝无倾慕之色。 楚青衣又敷衍了一会子,终于有些不耐,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哈欠,掉头对宁宛然道:“这夏日炎炎的,倒闷得慌,宛然陪我去午睡罢!” 她那边挤眉弄眼,神情狡黠,这里长公主等三人均是面色古怪。 宁宛然忍了笑,早知她的不耐,便应了一声好,也不理众人,径自进了内室。 长公主张口欲言又止,跟云氏父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得起身告辞。 楚青衣也不挽留,只闲闲看着,三人还未走至门口,她却又懒懒道:“前些日子,楚某有事不在渑都,又放心不下拙荆安危,不得已令拙荆化名进了红袖阁,如今楚某也回来了,若再打扰长公主未免不近人情,这几日便打算告辞了!” 长公主微微一震,停了脚步,许久之后才慢慢道:“楚大侠是否有打算离开渑都?”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挑眉,不紧不慢道:“如今渑都正在最热闹的时候,楚某怎舍得离开,公主放心好了!” 长公主心中微定,她得到的南岳消息只是留住宁宛然在渑都,是否住在红袖阁她其实并不在意,而且宁宛然在红袖阁一日,她就必要保宁宛然安全,否则也难交代,如今楚青衣要带了宁宛然离开,她心中自有盘算,当下含笑道:“本宫与宛然一见如故,正欲多多亲近,改日若至贵府叨扰一二,楚大侠可莫要推辞才好。” 楚青衣哈哈一笑,也不推辞,爽然道:“公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怎敢推辞!” 长公主便又笑道:“如今渑都正是多事之时,楚大侠虽武功高强,毕竟独木难支,可需本宫派些侍卫护卫宛然呢?” 楚青衣道:“承蒙公主厚爱,楚某自是求之不得!” 几人便又客套了几句,长公主才与云家父子离去。 楚青衣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嘴角有些不屑的轻轻一撇:“宛然,看来你如今可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却偏又要做些样子出来,免得南岳那位不快呵!” 宁宛然从内室走出,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如今是砧板上的肉,其实也说不得了!” 楚青衣耸耸肩,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岳漓函这是在逼你呢!”她瞄了宁宛然一眼,见她面色不愉,也不想再说,便笑着调侃道:“我想着,长公主跟云家这二蠢材,现在准定在议论着,这个妖女真有本事,左一个楚青衣,右一个岳漓函,一个随叫随到,一个……” 她话犹未完,宁宛然早抄起桌上茶盅便砸了过去,笑骂道:“你如今可不得了,我还没说你,你倒说起我来,你可不是左一个上官凭,右一个岳离轩……” 楚青衣本来笑嘻嘻的,一听这二个名字,顿时便蔫了,动作都慢了几个拍,有气无力的闪过茶盏,任它啪啦一声掉在地上,打的粉碎,口中抱怨道:“我这二年比你更要倒霉,前阵子居然有人问我是不是男女通吃!” 第十九章 摽有梅 天空暗暗的阴沉着,飘着纤细而缠绵的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梅雨,来的有些稍迟,却越的阴沉冗长。 一只修长的手,漫不经心的伸出窗外,接了一把今夏的雨水。手指纤长有力,白皙的有些透明,掌心红润润的,掌指间微微有些茧子。 楚青衣长叹了一声,无甚趣味的将手缩了回来,随便的在自己身上擦了一擦。 “该死的天气!”她忍不住抱怨起来。 宁宛然悠闲的倚在一边,笑而不答。这场雨已下了三日了,楚青衣也抱怨了三日,她实在已习惯了这种抱怨。这里已不是红袖阁,而是当日初到渑都时买下的小小院落,四日前,她们搬回了这里,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梅雨。 长公主调了五十名侍卫随行,名为保护,实则监看,初一回了这个院子,便将当初雇来看院子打扫的几人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是要来抄家拿人的。 宁宛然看了楚青衣一眼,笑了一笑,忽然道:“其实外面雨也不甚大,我们去采些梅子回来泡酒罢!” 院子后面栽了数十株梅树,已是成熟季节,枝上黄梅累累。 昔日在金华之时,每年黄梅,宁宛然总是携了晴儿去采了许多梅子,或腌制或泡酒,用坛子密密的封了贮存起来。晴儿做得一手好糕点菜肴,有兴之时便拿了梅子出来,做了一桌子宴席,戏称之为青梅宴。只是这厨下工夫,宁宛然素来也是一窍不通的。 她有些感伤的叹了口气,转头时看到楚青衣沉沉的眸子,不觉相视一笑,都有种浅浅的伤感与怀念。 宁宛然丢开心事,唤丫头杏儿取了斗笠、蓑衣与木屐过来,与楚青衣换上蓑衣,互相对视一眼,深感对方形貌笨拙,都不禁噗哧一笑。 屋外地雨依旧淅淅沥沥地。楚青衣觉得气闷。随手将斗笠摘了。拎在手上。就这么走进雨中。宁宛然深深吸了口气。也摘了斗笠。细密地雨丝打在她玉白地面上。清凉清凉地。整个人忽然便觉得轻松了许多。 梅子林里。青梅累累。犹自挂着雨珠。更觉清新可喜。 楚青衣抬头看了果实累累。不觉食指大动。再一转头。看到宁宛然。不由无趣地叹了口气。随口抱怨道:“若是晴儿在。今晚必能大饱口福了!” 还不忘记白了宁宛然一眼。以示愤慨。 宁宛然也不生气。只笑着调侃道:“改日送你去嵇家住个几日。学点晴儿地手艺来!”晴儿正是嫁到了嵇家。 楚青衣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玩心大起。忽而疾言厉色道:“这说地甚话?你这女子不守妇道。不习家务。要你何用?不若早早休了也还罢了!” 宁宛然噗的一声便笑起来,应道:“也是,早早休了我,才能去找别人!” 楚青衣一怔,半天没说话。 宁宛然走的有些累了,便在梅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下了好些天的雨,已有好些熟透的梅子坠于地下,宁宛然随手拣了一枚,把玩了一番,笑望楚青衣婉声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释义: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请不要耽误良辰。梅子落地纷纷,枝头只剩三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到今儿切莫再等。梅子纷纷落地,收拾要用簸箕。有心求我的小伙子,快开口莫再迟疑。) 这《摽有梅》出自诗经,原是女子恨嫁之歌,以落梅的多少喻青春流逝,希望有男子把握青春时光,早来提亲。 楚青衣斜斜的靠在梅树下,听了这歌,倒是默默的愣了一回神,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懒懒道:“你只是多想想自己罢!惹了满身腥,偏还挂记别人之事!” 二人一时都沉默了,一阵风过,带来一阵急雨,哗啦啦的便浇了下来,树上熟透的梅子纷纷落地,噼里啪啦,打在二人头上,宁宛然忙带好斗笠,抬头看楚青衣时,见她是神色郁郁,似无所觉一般。 二人见雨有愈下愈大之趋势,便也不再停留,匆匆回屋,叫了丫头烧了开水,各自沐浴。 一时洗完澡,宁宛然一面晾着擦得半干的长,一面与楚青衣闲坐着喝茶,杏儿急匆匆闯了进来,叫道:“夫人,檀……檀驸马……说……拜访夫人……”她气喘吁吁,面上红红的,却是兴奋莫名。 宁宛然微微一怔,与楚青衣交换一个眼色,道:“请檀驸马前厅用茶!” 杏儿早激动的几乎连话也说不周全了,应了一声,拔腿便往外跑去。 楚青衣看她激动的神色,不屑的撇嘴:“这小丫头,檀远悠那个小白脸也能将她迷成那样,没眼光……” 宁宛然坐到在梳妆台前,将披散的长梳顺,简单的挽了个松松的髻,取笑道:“是呵,有眼光就该看上你才是……” 二人互相调谑了几句,并肩走到正厅。宁宛然就是一愣,正厅中所坐的,除了檀远悠与慕容源晖竟然还有檀玥。 宁宛然呆了一呆,讶然叫道:“玥儿……” 檀玥怯怯的望着她,又转头看看慕容源晖,半天才轻轻叫了一声:“琴娘……”多日不见,她竟似生疏了许多。 宁宛然心中一痛,走到她身边,弯了腰半蹲在她面前,抚了抚她的,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好些日子没见了,玥儿近来可乖么?” 她在檀家之时,常带面纱,髻一丝不乱,对着檀玥时,神情又都是温柔婉约。此刻恢复了容貌装扮,一边又有檀远悠与慕容源晖,神情间自有一股淡淡的冷漠与疏离,顿觉气质清冷高不可攀。檀玥乍一见了,顿觉陌生,竟是不敢接近。 此刻见她神情温婉,动作温柔,依稀便是昔日疼爱自己的琴娘,霎了霎眼,泪水便要下来了:“琴娘……”已扑进她怀里。 宁宛然忙柔声安慰,一手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楚青衣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惊醒了厅中两个双眼直愣愣的男子。 似笑非笑的斜睨了檀远悠一眼,楚青衣口中懒懒道:“宛然,你说你,别人家的小孩你怎么宝贝也成不了你的,喜欢自己生一个便是!”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只不理她,牵了檀玥坐到桌边,在桌上的几碟蜜饯果子里挑了檀玥爱吃的给他吃。 檀远悠听了这话,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难看至极。倒是慕容源晖回过神来,便笑道:“久闻楚大侠人品俊秀,今日见了果然盛名无虚!” 楚青衣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你是慕容家老三罢!你家老二慕容源明我倒是见过几次,看了倒是比你小子顺眼多了!”她曾女扮男装易容在中虞做过侍卫,对于渑都王室贵胄其实都熟悉得紧,认出慕容源晖自然也是理所当然。而慕容源明常年在江湖行走,与她也见过几次,只是谈不上交情而已。 二人各怀鬼胎的寒暄了一通,独有檀远悠默默坐着一言不。 楚青衣却是打从心里不喜欢檀远悠这种性子的男人,应付了慕容源晖几句后便向他道:“檀驸马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呵!” 檀远悠默然了一会,慢慢道:“我这几日便要回兖州封地了,今日只是带了玥儿来辞行的!”他神情郁郁,落落寡欢,早没了昔时从容淡定的风采。 宁宛然微微一怔,转头看了檀远悠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第二十章 调虎离山 雨夜,风吹竹林飒飒的响。 床榻上,宁宛然与楚青衣并肩躺着,却都是睁着眼睛,了无睡意。忽然间,二人几乎同时长叹了一声。二人于是都侧了头,对视了一眼。 檀远悠只是稍坐了一刻工夫,便辞了出去,这期间,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檀玥临走的时候,倒哭了好一会子,使得宁宛然好一阵不舍。 楚青衣忽然说道:“我很不喜欢那种寡断,没担当的男人!” 宁宛然微微一愣,半晌道:“早些睡罢,没得说这些话干什么!” “宛然……”楚青衣忽然叫了一声。 “嗯?” “没什么……睡罢!”楚青衣慢慢道,心中有些恍惚,茫茫然的便忽然想起上官凭。 她素性潇洒,又有一身好武艺,十多年混迹江湖,得她恩惠之人无数,在绿林江湖中的号召力,其实远胜于出身世家又在朝中为官的上官凭与云孟铧,隐然便是黑道至尊。 绿林之中得楚青衣一件信物,尤甚皇帝一道诏书,这本是绿林人士私下的共识。 窗外雨声不断,榻上二人其实都无睡意,各有各的心思,各自彷徨各自迷惘。 楚青衣忽而便皱了眉。唰地一声便坐了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凝神静听。宁宛然被她唬了一跳。随之坐起。低声道:“怎么了?” 楚青衣冷冷一笑。淡淡道:“没事。外面有老鼠。我去去就回!”她眸中煞气隐隐。迅下了床榻。抄起外衣一披。人已穿窗而出。 屋外雨不大。却细细密密地。如蒙了一层轻纱薄雾般。百米外。便不甚能够看清。 有几个耳朵灵敏地侍卫已急急赶至。却只听得一句:“保护好这里。我追去看看……”几个侍卫还未及应答。已见青影渺渺。楚青衣早在十丈以外了。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心中均极震撼。他们都是云家一手调教而出。素来只服云家人。楚青衣在江湖声望虽显。但毕竟年纪甚轻。人又俊美。他们也都以为楚青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多不过是在脂粉堆里打滚出地名声而已。如今见了这出神入化地轻功。方知楚青衣“萍踪身法”天下第一之名。果不虚传。 楚青衣一路追了出去。却是愈追愈怒。前面那人个头颇高。身形微微臃肿。单论轻功其实并不如她。却不知怎么身法极其高妙。总在她将要追及之时忽然用出一种极其高明地步法。瞬间便拉开了距离。楚青衣心中更是大怒。她本是好胜心极强之人。素来对自己地轻身功夫又极有自信。此刻恼将起来。竟与那人拼起轻功来。 二人一前一后,足足追逐了十数里地,那人渐渐后力不继,只跑了几步,但见青影一闪,楚青衣已立在他前方,稳稳的截住了他。 “说罢,谁派你来踩盘子的?” 那人黑色面罩下的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一下,然后一把揭去了头上的面罩,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眉目间,隐隐竟与宁宛然有几分相似。又伸手从夜行衣内掏出数团棉絮,显然是怕楚青衣认出身形,故意塞了东西。 他讨好的向楚青衣笑道:“楚大哥,你的真面目可比以前好看的多!” 楚青衣忽然便僵住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半晌才咬牙厉声道:“宁宇昀,你在我房外贼头贼脑,所为何事?”眼前少年正是北霄宁家嫡系三子宁宇昀,也便是宁宛然的堂弟。 宁宇昀见她脸色狰狞,眼神如刀,煞气冲天,直被吓得连退了三步,急忙叫道:“凭表哥,他……他想见见你夫人……” 他话音还未落定,楚青衣已化作一道青影,迅往回路奔去。 宁宇昀忙大叫道:“楚大哥,你别着急,凭表哥只是想见见她,不会伤害她的……”一面说,一面急急跟了过去。 楚青衣此刻早已心急如焚,身法尽展,一路狂奔回去,她并不担心宁宛然的安危,她担心的是照面后的结果。想到此,一时心中恨极,她素日原是极小心的人,只是最近几日总觉心神恍惚,适才又见屋外仅有一人,这才大意一路追了下来。 匆匆赶到屋外,只见几名侍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她心中便是一沉,深深吸了口气,她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 宁宛然不知何时竟已燃起了熏香,房中便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兰香。三个人,围桌而坐,气氛是诡异静谧,听见门响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过来。 宁宛然陪坐在右侧,面色一般如常,秋水明眸中,没有惊惶,相反竟闪动着轻松与平静。 上男子穿了一袭石青色云纹暗绣锦衣,神色冷凝,眼神如冰,赫然便是北帝萧青臧。左侧男子一身宝蓝儒衫,面目静美犹如好女,眼神恍惚而震惊,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神情尴尬中又有悔恨,不是上官凭却又是谁。 楚青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慢慢走进屋里,坐了下来,气氛依旧清冷得几近古怪,好一会也并没人说话。 屋外忽然便传来了一阵风声,一条黑影一下子便穿进了屋里,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大叫道:“楚大哥……”他忽然顿住了声音,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愕然的看着宁宛然,有些呆滞的转动了一下眼珠,一时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宁宛然反而轻轻笑起来,指一指房门:“带上门罢,外面风大!”她语气温婉柔和,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夜行人一点不以为意。 宁宇昀竟也呆呆的带上了门,愣愣的走了进来,四下瞧了一眼,深感屋中那张四方桌边实在气氛诡异,绝不适合自己坐,一时便杵在房里起愣来。 宁宛然又是一笑,居然指着一边的贵妃榻道:“你坐那里罢!” 宁宇昀连忙点头,乖乖的走过去,坐了下来,一双眼只骨溜溜的在四人身上转来转去。他年纪比宁宛然小了七八岁,对于昔日一度宠冠后宫的宁淑妃,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惊讶于眼前女子与自己的相似,并慑于屋内的气氛,直觉到其中似乎有些自己并不了解的事情,所以才乖巧的不多言不多语,只是旁观。 萧青臧微微眯起了眼,沉思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该有八年不见了,依稀记得上次见面也是在一个雨夜,她居然一点也没变,只是当年那份空灵优雅的气质愈醒目而突出。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看向楚青衣,缓缓道:“江湖人总说楚青衣风流潇洒,惯会窃玉偷香,朕却不知道楚青衣竟有这般大的能耐,连朕的淑妃也能偷了出来!” 宁宇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楚青衣微微撇嘴,并不理他,只是与宁宛然交换了一个眼神。萧青臧面色愈阴冷,上官凭独坐一方,神色越黯淡。 楚青衣叹了口气,忽然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萧青臧怔了一怔,他以弱冠之龄登基,如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却实在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一念及自古皇帝虽多,只怕如自己这般的皇帝,亦是绝无仅有了,不由怒火大炽,眼神也越沉凝,冷冷地扫了宁宛然一眼,道:“淑妃可还记得宫规?” 宁宛然一愣,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有些尴尬,她其实真不知道宫规如何。 楚青衣见萧青臧这般说话,心中大怒,口气顿然大变:“萧青臧,你不必在这里耍什么皇帝派头,这里是中虞,须不是你的北霄皇宫……” 这话一出口,屋内人人皆已变了脸色,上官凭脱口叫道:“楚青衣,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楚青衣长身而起,口中冷笑道:“我并不是北霄人,北霄皇帝与我何干!莫说是你萧青臧,今日即便是岳漓函在此,我也一般的说话!” 第二十一章 失忆 楚青衣长身而起,口中冷笑道:“我并不是北霄人,北霄皇帝与我何干!莫说是你萧青臧,今日即便是岳漓函在此,我也一般的说话!” 这话一说了出口,萧青臧神色便愈的清冷,气氛顿时便有剑拔弩张之势。 宁宛然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拉住楚青衣,低声叫道:“青衣……” 楚青衣心中既自责,又恼怒,此刻若只她一人,只怕她早已掀桌动手,此刻见了宁宛然,有多少火气也只得硬压了下去,愤愤的坐了下来,再不说话。 萧青臧冷冷的看着宁宛然,见她与楚青衣这般亲密,心中愈恼怒。他为皇帝,或者并不甚看重一个女子,却也绝容不得后宫嫔妃当着自己的面与一个男子举止如此亲密。 上官凭心头一阵冰凉,垂头不言。 宁宛然沉吟了一会,斟酌了一下言辞,慢慢道:“皇上后宫粉黛三千,佳丽无数,其实也并不在乎臣妾一个,如今事已至此,便揭了出来,也只是皇室面上无光……” 萧青臧皱眉,这些事情,他心中何尝不知,只是姑且不论楚青衣适才大逆不道的言辞,单说宫妃与人私奔之事,又岂能轻轻放过。 宁宛然忽然看了上官凭一眼,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又道:“更何况臣妾与楚青衣其实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上官表哥,我对你可算用心良苦了! 这话一出,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有冷嘲,有愕然,有不信。 楚青衣叹了口气,她忽然之间便明白了宁宛然的意思,有些不耐的伸手扯下头上的髻,一头微湿的半长头便垂了下来,她伸手随便一抚,长便零乱的或贴在额角,或粘在面上。 昏暗地灯光下。她原来略觉刚硬地面部线条本就显得有些柔媚。此刻长垂散。神情中又带了些微微地懊丧与恼怒。桃花眼儿似嗔非嗔。更觉整个人英气勃勃中又带几分娇嗔可喜。俨然便是一个英气十足地妩媚女子。 一时室中顿时便静得离奇。即便是一贯冷漠自持地萧青臧亦是震惊地不能自已。上官凭愣愣地看着。整个人更是呆若木鸡。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半天才慢慢道:“淑妃。你可知道。即便楚青衣身为女子。你们亦无苟且之事。你私逃出宫。亦是死罪!” 楚青衣张口欲言。却终于没出声。 宁宛然淡淡一笑。平静道:“臣妾并未私逃出宫!”她神色安宁道:“当年是皇上亲令臣妾往祈宁庵中为国祈宁。难道皇上都已忘记了!” 萧青臧瞳孔微微收缩一下。宁宛然自顾道:“那年仲夏。有贼人忽至祈宁庵。掳走臣妾。臣妾虽极力挣扎。怎奈手无缚鸡之力。被那贼人打晕。强行带走……”她微微一顿。又道:“臣妾清醒之后。便觉脑中一片迷糊。甚么前尘往事。尽皆忘却。是青衣救了臣妾……” 她伸手指一指楚青衣,又道:“青衣有一妹,自幼失散,因此她见臣妾孤弱,心生怜悯,便收留了臣妾。其后臣妾虽6续记起往事,念及后宫往事,终究心中惧怕。青衣又听说宫内多有宫女,心疑其妹可能会在宫中,便有意入宫充作侍卫,顺便寻找妹妹。她入宫前,曾问臣妾是否愿意回宫。臣妾心中犹疑,又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臣妾,便求她为我打探一二,若皇上对臣妾犹有一分思念之情,臣妾便甘冒死罪,回宫请罪亦有何难……” 她默默垂下了眼帘低声道:“是臣妾痴心妄想了,自古后宫只有新人笑,哪见旧人泪……”她神色黯然凄婉,续道:“此后臣妾便绝了回宫的心思……” 众人默默,萧青臧也呆了一呆,半天没说话。 楚青衣上前轻轻抱住宁宛然,柔声道:“不必伤心,天下男子,本也没几个好东西!”扶了她便径往内室去了,留下三个男子面面相觑。 一进内室,楚青衣便捂了嘴巴闷笑不已。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双眸,直揉的微微红,才停了手。 外间沉默了一会,上官凭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青……青衣……时候不早,我们先行告辞,待明日再来拜访罢!” 楚青衣冷冷道:“你们还来做甚,快些滚罢!” 外面略顿了顿,一阵衣裳的窸窸窣窣声后,便是房门开阖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楚青衣才道:“确是走了,”她长长的吐出口气,无力道:“今日亏得有你在,这套谎也算滴水不漏了!” 想起来,她不禁失声笑起来,赞道:“我倒不知道,你编起这些,竟这般厉害!” 宁宛然苦笑不已,无奈道:“青衣,这只是缓兵之计,萧青臧只需出去略打听下我们这些年的所在,不难现破绽,凌家之事,我们还可推说是因怕你的仇家拿了我要挟你,岳漓函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楚青衣撇嘴道:“岳漓函并非你主动招惹……” 宁宛然侧头沉吟许久,叹息道:“虽说如此,毕竟是个心思!”念及岳漓函,她此刻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青衣蹙了眉,也不甚在意,便道:“我看你对岳漓函却也未必便是非君不嫁了,这个倒也无妨,只是你适才说的情深款款,我怕萧青臧……” 宁宛然抚额轻叹,这点她自己何尝不知,但若不这般说,隐匿民间,不愿回宫的罪名亦是可轻可重,她无力道:“青衣,我自觉自己是在饮鸩止渴……” 楚青衣也叹了口气,犹疑了一会,才慢慢道:“你不在北霄宫中已有多年,我离开北霄时,后宫有品节的各色妃嫔便有二十九人,称得上宠妃的是四人,萧青臧膝下已有了二子三女……” 宁宛然无奈道:“说这个做甚,如今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恨恨道:“宁宇昀那个兔崽子,老子将来若得了机会,定要将他剥皮削骨!”她今日不慎上了大当,心中当真恨极。 宁宛然叹了口气,终究心中郁闷,便起身掀了帘走到外间,淡淡道:“又是一天了!” 隐约的晨光透过纱窗泄进房中,看来今日竟是个好天气。 ### 渑都西城区一所不大的宅子中,萧青臧正把玩着手中一只冰瓷青花茶盅,淡淡不语。 上官凭陪坐一边,宁宇昀则人影全无。 上官凭犹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叫道:“皇上……”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萧青臧转过眼,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上官是想为楚青衣求情么!” 上官凭苦笑不语。 萧青臧淡然道:“楚青衣并没说错什么,她并不是北霄人士,这里确也不是北霄,所以朕也并没有治她罪的理由……”他忽然便笑起来,慢慢道:“朕只是在想,朕的淑妃何时也变得那般聪明起来?” 上官凭一怔,心中一凛,没敢接口。 萧青臧微微一笑,眼神却是深不可测:“淑妃既然对朕这般痴心,这几日事情一毕,朕便打算带了她回宫,上官觉得如何?” 上官凭一愣,低声道:“皇上是想……” 萧青臧身子向后,舒服的靠在椅背上,看向厅外的一株开的正艳的石榴,风雨过后,更洗得绿叶红花,清透无瑕,烈日下叶如碧玉,花红胜火,一时侬艳无匹。 “朕实在想不到,娇艳的石榴竟有变成清艳芙蕖的一日……”他微笑道。 上官凭叹道:“昨日乍一见了她,臣心中实在也惊讶得紧!” 萧青臧又是一笑,缓缓道:“去好好查上一查罢,关于她……还有岳漓函……” 有时候,有个好对手,实在也难得的紧。 第二十二章 为了你 南岳琼都皇宫。 锦安殿乃是昭华公主的所居之地。昭华公主为司空太后亲女,当今皇上唯一的同母妹妹,亦是先皇的遗腹之女,自出生以来便备受宠爱。 及笄时,司空太后调拨内帑二十万两白银,为其重建锦安殿,极尽奢华之能事。更大开内库,任由公主自行挑择中意摆设,可见恩宠之厚。 此刻,素来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的锦安殿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下。 七日前,正是三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这一天,本是昭华公主下嫁茂陵杜家嫡子的大好日子。 然而就在銮驾进入锦安殿来接昭华公主之时,却忽然现公主失踪了。 于是宫中一阵大乱,在遍寻公主不得的情况下,素来极得公主喜爱,在宫中又极体面的几个贴身的太监宫女无不挨了板子,均趴在榻上将养棒疮,却连个敢大声呼痛的也没有。 吉时已过,公主仍无消息,太后万般无奈下,只得将当时正在宫中的延平郡主岳秋颜临时册封为公主,顶替昭华公主上了銮驾,这才不曾出了乱子。 事情看似过去了,但这锦安殿中却隐隐有中风雨欲来的味道。所有人都知道,一日找不回公主,大家的脑袋都不得安稳。因此上,这七日,素来跋扈的锦安殿宫人无不夹紧了尾巴,进出都悄然无声,说话亦从昔日的张扬变得低声下气。 此刻锦安殿西偏殿,原本的公主书房,殿门紧闭,殿内阴暗,不见一丝灯光。淡淡的月色透过窗格渗了进来,隐隐便能见到有人懒懒的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少年忽然便睁开了眼。吃力地移动了一下头。旋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浅浅地笑:“原来我还活着呵!”淡淡地月色照拂在他地面上。那是一张苍白却依然不失俊秀地面容。 他穿了一身早因沾满了泥土血液而看不出原本颜色地锦衣。腰上。悬了一支白玉笛。笛长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鸟虫鱼。呵。那少年。原来竟是凌云鸿。 凌云鸿又挣扎了几下。才勉强坐起。闭了眼。默默调息。只觉气脉不通。真气竟无法通行。他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有人在自己身上设了禁制。 他勉力爬行了几步。爬到一张贵妃榻前。几乎使尽了吃奶地力气。才爬上了贵妃榻。忽然间。他竟有一种冲动。很想学着楚青衣大骂一声:“狗娘养地王八蛋……”却又觉得自己如今哪怕倾全身之力喊了起来。估计也难传出十丈。只得放弃。 他闭了眼。又休息了好一会。攒了些力气才勉强能以一个比较舒服地姿势躺在贵妃榻上。即使死。我也不能如狗一般。死在宫室地地上。他淡淡地想着。然后。转动了一下眼珠。努力回忆起晕迷前地情形。 依稀记得昭华紧紧抱住自己。倔强地脸上满是泪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他心里忽然一痛:昭华,我……对不住你……将来,你若知道……你会不会恨我…… 犹记偏殿初见,你笑如银铃,满面春风,娇贵中不掩俏皮;百岁楼头,骄傲飞扬;簪花宴上,含羞带怯……你本是皇室贵胄,天之娇女…… 是我,害了你…… 他心中一时甜蜜一时酸楚,面色亦是怔仲不定,忽而又想起那个清如芙蕖,淡若水仙的女子,心下一片茫茫然。 那个女子,在自己年幼时,她会温柔的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微笑着呼唤:九郎……年纪越长,她的面色便愈加冷淡,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温柔,却永远无法走近她…… 他恍惚的想着,浑然不觉殿门已经打开,一片温柔的随之月光倾泻了进来。 有人燃着了数盏宫灯,于是整个西偏殿便明亮起来,他有些不适的眨了眨眼,看向眼前的男子。玄色盘领窄袖龙袍,金玉琥珀透犀带,衬得其人长身玉立,优雅贵气,正是岳漓函。 岳漓函向随侍挥一挥手,几个随侍便悄无声息的一一退下。 “你来杀我?”凌云鸿靠在贵妃榻上随口问了一句。 “朕若要杀你,何必亲至!”岳漓函淡淡道:“朕来此,是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对昭华!” 凌云鸿迟疑了一会,他自己心中其实惘然,当时只图一时之快,根本不曾考虑的那般周全,现如今事已至此,他心中更觉茫然无措。 岳漓函微微一笑,平静道:“其实你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九郎,说到底,你只是个孩子……你恨朕带走了宛然,所以你有意勾引昭华……可是勾引到手后,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继续下去……” 凌云鸿惘然的躺在贵妃榻上,岳漓函的话语似是从遥不可测的地方传来,却句句穿心, 那张带了泪珠的倔强的脸…… 那骄傲的少女在大婚当日偷偷溜出宫来,找到自己,只是看着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肯说……于是……自己便如中了蛊一般,携了她便逃了出来…… 那娇纵的少女满不在乎的道:我才不稀罕荣华富贵,和你在一起,吃糠咽菜,我都不怕…… 茫然中,他听到皇帝带了笑意的声音缓缓传来:“朕刚从昭华那里过来,她对朕说,她不要做公主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她不怕吃糠咽菜……朕很赞叹她的勇气,大费了一番周章,好容易找来了粗糠野菜,令御厨做了让昭华尝尝鲜,她只吃了一口,便再咽不下去了……” 凌云鸿转了转眼珠伤痛让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怔了好久,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意思,怒气便陡然冲了上来:“你……你竟让昭华吃那种东西……” 那个金娇玉贵的少女……她……本该值得最好的…… 岳漓函并没有理会他,含笑道:“是呵,她本来一生也不会吃到那些东西的,不过……日后却也难说,早些习惯了对她亦有好处……”他眼神温和宁定,笑容却是嘲谑的。 他一阵心痛,愤然吼道:“她是你的亲妹妹……”一股血气忽然便翻涌了上来,他吃力的抚住胸口,咳的死去活来,口中有淡淡的腥味。 岳漓函笑得温和,柔声道:“如果没有你,她本是是朕最珍爱的妹妹……”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又道:“朕到今日才知道何谓女大不中留,她为了你,足足灌下了三大壶上好的龙井茶,最后居然也把糠菜吃完了……” 外间千金难求的贡品龙井拿来下糠菜,这本是最可笑的事情,此刻听在凌云鸿耳中,却只觉心如刀割,他怒目瞪视着岳漓函,若是眼神能够杀人,岳漓函必然早被凌迟。 岳漓函轻笑起来,慢慢道:“你的心思,朕如今也能看出一二了,既如此,你且在这里好好养伤,待养好了伤,朕派你办三件事情,若你都能办成,朕便为你与昭华赐婚。若是办不成,那昭华便继续留在宫中吃她的糠菜罢,吃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 凌云鸿心头恍恍惚惚,怔愣了良久,才低声道:“我尽力便是!” 那玄衣龙袍的皇上笑得依旧温和,也不再开口,便缓步向外行去。 身后,那虚弱的少年犹疑了许久,低声道:“她毕竟是你妹妹,你不会再让她吃……吃那种东西了罢……” 玄衣的男子脚步微微一缓,声音轻暖如春风却坚定如万年不化的坚冰。 “该吃自然还是得吃的!” 西偏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缓缓闭合,封住了里面一声怒喝。 “岳漓函,你不是人!!!” 殿门外,人高马大的司空煅尴尬的立着,刚才那句喝骂,他听得一清二楚。他转动了一下眼珠,现在场众人都是神色不动,置若罔闻。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学着别人的模样,迎上几步,低声叫道:“皇上,太后让我来问你,那糠菜……” 岳漓函淡漠的打断他的话:“那东西,多吃几日亦死不了人,她多吃一日,日后自有一日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第二十三章 倦寻芳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在这个绿树成荫的院子里却听不到一丝响亮的蝉噪。 房内楚青衣心浮气躁的挥动着扇子,脸色极其难看。 “青衣,你捉了一早上的蝉了,实在是太辛苦了……”宁宛然安闲的喝着冰镇酸梅汤,调侃着楚青衣,她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上翘,明眸早弯成了月牙。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伸手抢过桌上犹自泡在井水中沉浮的李子,恨恨的啃着。院子里,忽然便响起了一声响亮的蝉鸣,突兀而震撼。几乎在蝉鸣的瞬间,楚青衣已身化青光穿出窗外,于是鸣叫陡成绝响。 宁宛然一个控制不住,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这几日,上官凭几乎日日来访,造成的后果便是楚青衣的烦躁,白日不许蝉鸣夜晚不得蛙鼓。偏偏总有不识相的蝉儿自以为此院无主,便屡屡前来抢占山头,到最后总落得死无全尸。 楚青衣阴沉着脸从门外进来,端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一仰头便如喝酒般尽数灌了下去,一时倒也暑气大减。 这冰却是长公主特意令人送了来的。 “你打算何时离开这里?”楚青衣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了一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她心中何尝不烦躁,慢慢道:“你觉得我们能走得了么?” 楚青衣闷了一会,干脆道:“上官凭如今不足为患,外面那几十个废物,怕他何来!” 宁宛然蹙眉苦笑道:“我在他们三人身上倒是都下了‘醉花荫’,却迟迟不敢激出来,如今渑都风雨欲来,中了‘倦寻芳’的人,三日以内都只能任人摆布……”她没说下去,楚青衣却已明白了,萧青臧等人毕竟身份贵重,若是出了事情,只怕天下亦要为之震动。 那日。楚青衣追了宁宇昀出去后。宁宛然便总觉心神不宁。她起身后。便悄悄燃了“醉花荫”。这种奇香极其少见。其味如兰。清幽至极。本身对人体亦并无害处。 只是这香地奇妙处却在于能潜伏在身体内达三月之久。这三月之内。若是闻到另一种奇香“鸟鸣涧”便会复合激为一种其毒“倦寻芳”。这种毒并不会致人性命。只会使人浑身无力。功力全失。 这本是宁宛然无意中在一本古籍中寻来地方子。因觉得名字风雅。毒性有趣。便遣了人四处寻了各色珍奇香料、药草配了出来。花费不下万金。亦只是配成了“醉花荫”。那“鸟鸣涧”有一味主药却是始终寻而不得。直到上次檀玥生病。宁宛然才在长公主所送地药物中偶然觅得一株。这才勉强配成了一副“鸟鸣涧”。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得取了李子低头猛啃。 宁宛然带笑道:“我表哥哪里不好了。你却这般不待见他……”她心中只愿撮合楚青衣与上官凭。至于自己。入宫与否。早不在她心上了。宫廷虽不是她心中所愿。她却也有把握能在其中生存下去。只是终究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楚青衣撇嘴不屑道:“断袖分桃之人……” 一个低沉醇和的声音忽而响起:“你既非董贤,亦非弥子,何来断袖分桃之说!” 二人皆吃了一惊,抬头瞧时,那人一身湖蓝儒衫,面目沉凝俊美,气度雍容高华,竟是萧青臧忽然到了。 楚青衣极其讨厌长公主的护卫待在内院,众护卫见她始终都在内院,亦觉内院其实极其安全,所以也并未强求,一直只在外院守着。这几日天气又热,众人更是得偷懒时且偷懒了,毕竟内院也不是甚正经主子。 如今萧青臧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内院,二人互看了一眼,均是心头一震,均感外院防卫竟是形同虚设,此刻不但不知萧青臧是何时来的,亦不知他是否听到了“倦寻芳”之事。 宁宛然压住心事,起身万福,含笑道:“皇上是几时到的?怎不令人通报?” 萧青臧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径直坐下,淡淡道:“在你们说到断袖分桃之时到的!”转头看了楚青衣一眼:“上官在鸣翠湖十里亭中等你,你这便去罢!” 楚青衣一听上官凭便觉头大,闻言动也不动,冷笑道:“今日天这般热,我不想动弹!” 萧青臧淡淡一笑:“你就不怕全江湖都知道楚青衣是个女子,那时,只怕断袖分桃之人不止一个上官……” 楚青衣不语,以她在江湖中的身望,若果真被人知道乃是女子,只怕将来皆要不得安宁了。心中不禁又是憋屈又是恼恨,愤愤起身欲走。却又记挂宁宛然与萧青臧独处一室,不知会否出事,不免掉头看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向她浅浅一笑,示意她尽可安心,楚青衣方才恨恨离去。 萧青臧微微一笑,指一指身边道:“坐吧,这是在外面,也无那么多的讲究!” 宁宛然含笑应了个是,便在另一边坐下,毕竟也不曾坐他身边。 萧青臧微微挑了挑眉,倒也并未说什么。一时室中沉寂无声,窗外的蝉儿似乎也怕了楚青衣的辣手无情,好半天迟迟不见蝉来,不闻蝉鸣。 宁宛然渐渐便有如坐针毡之感,眼前的男子毕竟是这具身体的丈夫,虽然馨儿因他而亡。但自己代替了馨儿存在于这个世上,根据穿越定律,似乎是该继承这个身体的一切,或者……也该包括这个男子…… 她浑身不自在的伸手便去取桌上的酸梅汤,不想萧青臧竟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纤手。她颤了一下,心中忽然便极其后悔不该让楚青衣离开。想要撮合他们其实将来多的是机会,自己是过于自信了,她闷闷的想,只是此刻后悔似已晚了。 萧青臧微微一笑,细细把玩这只纤细如玉的手掌,触手只觉柔若无骨,滑若凝脂。如雪的肌肤,纤长的手指,没有过长的贱贱指甲,没有艳红的蔻丹,圆润的指甲是一种粉嫩的红色,极其可喜的颜色,他闲闲的勾起嘴角,有意无意的在粉色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宁宛然只觉掌心一阵酥麻,素来平和的面色顿时嫣红一片,有些尴尬的用力抽了一抽,毕竟没能抽出,她抿了唇,却无法说出义正严词的话。在这个古代的世界,你可以理所当然的对一个男子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却无法拒绝你名义上的丈夫。 她有些慌乱的随便找个借口道:“皇上来了许久,臣妾还未给皇上倒茶……” 萧青臧深思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慢慢松开手,含笑道:“朕已来了这半日,馨儿这才想了起来么!”这个女子,似熟悉又似陌生,熟悉的容貌,陌生的举止,她其实并不愿意回宫,他也明白这一点,只是…… 他并不打算让她就此流落民间,不管是因为她,抑或……因为岳漓函…… 她与岳漓函的事情,其实他早已知晓一二,毕竟在这个世界,南岳是唯一能与北霄分庭抗礼的帝国,岳漓函亦是他唯一的对手。 他所不知道的,是她,他并不知道她居然就是十年前出宫,八年前遇刺身亡的淑妃……不过……现在知道,其实也还不晚…… 她轻轻执壶,一手轻掳衣袖,露出一截细细的玉腕,盈盈一握,腕上一只碧色沉凝的镯子更衬得那手腕莹白如雪一样,一缕细细的茶水缓缓倾入青花茶盏中。 他忽然开口道:“馨儿,你不想回宫么?” 宁宛然心下本就微微不安,骤然听了这话,手儿一抖,壶嘴一偏,几乎便要倾了出来,她急急控制住,放下茶壶,勉强笑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他神色不变的打断她的话:“你与岳漓函有了私情,所以不想回宫!” 话说的直白而肯定,并无任何疑义。 宁宛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便觉得累,这两个皇帝,若是让她选择,她宁愿面对岳漓函,至少,面对岳漓函的是她宁宛然而不是别人。 而面对萧青臧,她只觉得无力,这个男子曾经是“她”的丈夫,她继承了“她”的一切记忆,其中有“她”对眼前这个男子深深的恋慕,亦有他们过往的一切甜蜜与哀伤 第二十四章 上官凭(一) 楚青衣回来的时候,已是申时末。 宁宛然放下手中的女红,抬头道了一句:“回来了!” 楚青衣应了一声,走进来,自己倒了茶,一仰脖子喝了,半天道:“今儿得了一个消息!” 宁宛然挑了眉看她。楚青衣又倒了杯茶,拿在手里却没喝:“三月十八,昭华公主大婚,九郎带了公主私奔出宫,南岳皇室无奈,使延平公主代嫁!” 宁宛然一惊,半天没说话。 楚青衣撇了撇嘴,淡淡道:“不过你放心,放着你在这,岳漓函绝不会把九郎怎样的!” 宁宛然苦笑,也知她说的有理,只是心中越烦郁,问道:“你没去鸣翠湖十里亭么?” 楚青衣闷哼一声,一仰脖子又灌了一杯茶,无力道:“去了!” 她顿了顿,见宁宛然只拿了眼瞧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只得又道:“上官凭缠夹不清,老子一怒,跟他打了一架!” 即使在这个时候,宁宛然依然忍不住想笑,随口取笑道:“没打死罢!” 楚青衣了一回愣,才低声道:“他没还手,我一个没收住……就……就吐血了……” 宁宛然明眸圆睁。吃惊地看着她。半天终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青衣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些年流年不利……” 宁宛然正斜倚在榻上。忽然听了这一句。不禁点头称是。 ### 萧青臧淡淡地看着上官凭。宁宇昀则在一边捧腹大笑。 上官凭被他笑得面色红。尴尬至极。 “还算不错,只是内腑震荡,吐了一口血!修养个几日也就无碍了!”萧青臧无谓的开口道。宁宇昀大叫道:“都吐血了,还无碍!”一头说一头早又大笑起来。 萧青臧在一边不咸不淡道:“听说南岳祈王岳离轩誓要娶到楚青衣,纠缠不清之下,被楚青衣打了一掌,断了胸前三根肋骨,至今还在修养!” 言下之意,你不过吐了一口血,算是楚青衣手下留情了。 宁宇昀吃了一惊,想起楚青衣煞气隐隐的眼神,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再笑不出来。 上官凭抿了抿嘴,没说话,这些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当日他还很是吃惊,想不明白素来喜好美女的南岳祈王竟会忽然看上楚青衣,如今想来,岳离轩只怕早已知道了楚青衣是女儿身。他心中一酸,忽然便想,若不是为了馨儿,只怕她至今也不肯告诉我的。 一时心中酸楚,神色更是郁郁不宁。 萧青臧见他神色,便觉有些不悦,起了身,道:“你且好好将养,莫钻牛角尖,楚青衣毕竟与你已有夫妻之实,岳离轩比了你,差的已不是一星半点!”他抬眸扫了宁宇昀一眼,本来一肚子好奇的宁宇昀见他神色,毕竟不敢多嘴,乖乖的跟了出去。 上官凭伸了手轻轻抚了下胸口,其实伤的并不重,她下手原本也不甚重,现自己并未还手后,更是硬生生的撤回了三分力,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他忽然想。忆起她强行撤回力道后,微微泛红的面色,怕是也有些血气翻腾罢。 他是上官家的嫡子,父母盼了多少年,求医问药无数,直到而立之年方才得了他。他自幼便生的极其漂亮,整个人仿如白玉精雕而成,家里家外的亲戚无不笑称为玉娃娃。 父母、祖母甚至宠爱到不舍得让他下地走路,以至于三岁的时候,他连走路也依旧是歪歪斜斜的走不稳当。 他的祖父乃是北霄太尉,常年带兵在外,他三岁那年偶然回家,见他被娇宠成那副模样,便愤怒不已,大骂父母不会教子。便强行抱了他同住,自行教养,却是严厉至极。他自来娇养惯了,哪里经得起,不久便生了病。祖母闻讯赶来,伤心不已,抱了躺在病榻上的他将丈夫数落了一个够,以至于老太尉一怒之下,便离了家,五年不曾回来一次。 他在这种娇宠中长大,在脂粉堆中厮混,却越沉默而乖巧。年纪愈长,便出落的愈加漂亮。他比宁馨儿年纪略长,七岁那年,宁馨儿的母亲归宁,带了她回上官家,亦是雪堆玉砌一般的娃娃。二个站在一处,于是阖府大笑,戏称为一对姊妹花。 他亦只是羞红了脸,文静乖巧一如大家闺秀。反而宁馨儿,自幼便是极骄傲,极好强的性子,见他如此性子,甚至连话也不愿对他说一句。 北霄男风颇盛,他又生的这般模样,自然免不了要生些是非。九岁的时候,他的舅父李燮借了酒劲,试图猥亵他,却被一个丫头叫破,于是阖家不宁,上官家因此几乎与世代姻亲的李家翻脸。祖父听说这件事情,终于大雷霆,不管不顾的强行把他带离内院,连夜赶路,将他送到好友那里,委托好友代为照顾,并传授武艺。 山中清冷苦寒,师傅少言寡语又极严厉,纯粹的军人习性。大病数次后,他的性子得以渐渐转变过来,师傅却依旧不满,觉得他太过女子气,绝无杀伐果断的气概。 足足三年,他才第一次得了师傅的允许,下山回家看望祖母和父母。 九岁上山,十二岁下山时,他已是长身玉立,三年的艰苦生活抽长了他的个头,也使得他原本姣美如好女的容颜隐隐的多了些坚毅。 祖母抱了他,一头哭一头骂着狠心的老头子,周围亲眷无数,都只望了他笑,他尴尬得无地自容。三个月期满后,他便狼狈的匆匆逃离了那个家,他已完全不适应那般的娇养。 十六岁那年,他艺成下山,师傅对他的评价是:性子太过温文,全不似武人。 他初下山的时候,便听说南岳有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名叫楚青衣。 他在江湖路上日渐成长,那个少年亦与他一般,他们渐渐变成江湖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双璧,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时人将他们并称为“武林双秀”。他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事情,风流倜傥,潇洒飘逸,一身轻功,世上无双。他心中颇倾慕,亟欲一见,然而楚青衣始终行踪不定,如神龙般见不见尾,他刻意寻了几次,始终未能得见,便渐渐将心思放下了。 二十二岁那年,他终于不得不屈服于家族,回到了北霄盛京,接任侍卫统领一职,专职保卫皇宫,保卫皇上。他的姑母便是当今的皇太后,北帝萧青臧其实亦是他的表哥。 他是品性最为良好的世家子弟,洁身自好,不沾女色。但当家族开始为他寻找合适的妻子时,他却始终拒绝。以至有段时间,人人都以为他有断袖之好。 于是祖母日日以泪洗面,他手足无措之余,太后忽然召见,看了他许久,才笑了起来,令人传了口谕给他祖母,言下隐隐提及了沅敏公主。祖母会意,因沅敏那时年方八岁,于是他的婚事便被搁置了下来,谁也不再提及,他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宫廷侍卫统领,其实是一个很是清贵又清闲的职位。他的手下很服他,对他亦敬畏有加,他也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他身上那种世家贵阀特有的高华气度,却始终令他无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即使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是世家出身。 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他。他是新进的侍卫,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士族门第,他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与旁边的侍卫勾肩搭背,笑得眼儿弯弯。平心而论,他生的并不俊美,很是平凡的容貌,却偏偏生了一双彩光流溢的桃花眼,衬着那股说不出的飒爽英气,在普遍长相都颇出色的宫廷侍卫群中竟依然如鹤立鸡群,第一眼你便能注意到他。 侍卫们见他来了,几乎立即便变得规规矩矩的,肃立行礼,他先是一愣,随即便跟着站好,看似规矩,眸子却狡黠的转来转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敷衍模样。 副统领孟达急忙引见,他才知道他叫楚逸清,他想,这个名字真是不错,其实倒合适他。 听说他便是上官凭,楚逸清那双桃花眼中顿时便爆出了光彩,那张原本平凡的面容霎时变得生动出色,难得的耀眼,让他的一颗心顿时便漏跳了半拍。 他毫不做作的上前,拍着他的肩道:久仰久仰。 他语气极其真诚,他忽然便觉得他真是久仰自己之名,绝非客套之语,于是顿生亲切。 ~~~~~~~~~~~~~~~~~~~~~~~~~~~ 汗,最近梅雨天气,该死的网络差错不断 下午足足断了4小时网,更新都迟了 差点气死俺了。 第二十五章 上官凭(二) 那日是楚逸清第一次领了宫廷侍卫的腰牌,其实只是过来熟悉熟悉同僚,会面后,他便理所当然的嚷嚷着请大家喝花酒。 他微微皱了眉,有些失望。原本以为他与一般人不同,原来亦是一般的贪花好色。 众侍卫却极高兴,于是兴高采烈的呼啦啦去了一群。楚逸清便笑吟吟的过来叫他一同去,他摇了摇头,神色甚是冷淡。楚逸清一愣,倒也并不勉强,便与其他人径自去了。有侍卫悄悄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楚逸清于是大吃一惊,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甚是古怪。 他敏锐的耳目隐隐便听到了断袖分桃,脸色有些僵硬,勉强向他点点头。 以后的日子,他与他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偶尔见了面,也只是相视一笑,随便打打哈哈,说说天气之类的废话。他在侍卫中,很快便建立了属于他的圈子,他武功不错,性格豪爽,在侍卫队中混的如鱼得水,人人说起他,无不竖起拇指说一个够义气。 本来,若不是那日太后寿辰,强行留了他在宫中用膳,他也根本不会现什么。 那晚的月色极好,三更时分,他才辞了太后令他歇于宫中的好意,带了几分酒意从慈宁宫出来,打算经由储秀宫绕出宫外。 已是深秋了,落叶飘零,即便是一向花团锦簇的宫中,亦难免有了几分萧瑟之意。他堪堪走到储秀宫南侧的时候,忽然便看到一条轻灵飘逸的黑影在月影扶疏的花木丛中穿梭而过。 宫内出现这样诡异轻功又这般高的黑影,莫非是刺客?他吃了一惊,酒意顿时全消。仗着艺高人胆大,他一路追了过去。那人显然也现了他,二人追逐了一番,他竟追丢了那人。 他心中吃惊不小,他虽非以轻功闻名江湖,但自认江湖中能在轻功上稳胜于他的,亦只有寥寥数个而已。他不敢随意声张,生恐引起宫内动荡。深宫之中,本多是非,多少眼睛看着,无事亦能生非,更何况是刺客这等大事。 他暗暗加长了自己的值日时间,默默留意着身边的一切可疑人员,却一直并无现。直到那日侍卫副统领孟达临时有事,他代孟达值日,同班之人竟然正是楚逸清。 当晚地月色。清如流水。 他们巡视了整个皇宫。并无异样。他心中有事。脚步便略慢了些。楚逸清便走在前面。他身材其实不高。却难得地有那种玉树临风地气质。前面有花木丛生。楚逸清似是懒得绕上一圈。便轻轻跃起。轻灵飘逸地自花木丛上穿梭而过。他悚然一惊。好生熟悉地身影。 他还未及说话。楚逸清已回了头。向他一笑。溶溶秋月下。他嘴角上挑。眸儿弯弯。笑涡隐隐。于是当晚地月色便似乎尽数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眸中流转地光彩一下子便撞进了他毫不设防地心中。楚逸清显是注意到了他灼热地眼神。神色顿时便古怪起来。 他定了定神。自己心下斟酌了一阵。终究觉得楚逸清不似刺客。在巡视结束后。他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令他到自己地侍卫房中来。 他看到楚逸清地面色极其古怪而精彩纷呈。终于还是同他一道进了房间。 他们对面坐着。房中地气氛极僵硬。让他也甚是难受。于是他便倒了茶。并递了给他。想要略微舒缓一下紧张气氛。 楚逸清极警惕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接了茶,他们的手指不可避免的轻轻接触了一下,于是他几乎闪电般的缩了手,忽然便说了一句:“我不是断袖……” 他觉得自己的脸在那一刻便石化了,手一松,茶杯坠在桌上,瞬间四分五裂,茶水飞溅。 过了好久,他才勉强控制好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向他详细说了那夜储秀宫的事情。楚逸清是个极通透的人,他一说,他便很快明白了。 楚逸清眼神闪动了一会,显是有些犹豫。过了好半天,他才垂了头,告诉他,他是来寻他的未婚妻的,他们自小便失散了,他听了人说,她似乎是进了宫当了宫女。于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才进了宫,可是宫中宫女众多,他也早不记得未婚妻生的什么模样,只记得腰间有块胭脂印。他说着这些的时候,神色凄怆,一向顾盼飞扬的桃花眼儿也透出黯淡。 他忽然便觉得很是心疼,于是仅仅淡淡的责备了他几句,便答应尽力帮忙。 楚逸清那双桃花眼中顿时便光彩熠熠,原本平凡无奇的面容霎时容光焕,一时光彩照人,几乎判若两人,他心中有些欣慰,欣慰于他终究不是刺客,又有些淡淡的酸意,为着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过了几日,他终于找了个机会,同太后说了。毕竟没敢提楚逸清的事情,只推说是昔日故人之后,故人对己有恩,如今已然身故,后人入了宫,自己偶然得知,想要求个恩典免了她的宫役,早早放了出宫。 太后素来是疼爱他的,听了就笑起来,传下了懿旨。于是阖宫上下,人人以为上官公子终于开窍了,一夜之间冒出多少腰间有胭脂印的宫女、秀女,闹得他尴尬不已。 一众侍卫见了他,表面如常,私下却窃窃不已。就连楚逸清,也跟在其中窃窃私语,仿如此事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那些带了胭脂印的女子,太后下令严查,查出了许多或用颜料、或用胭脂涂抹出印记,试图鱼跃龙门的女子,皆赏了二十棍子,最终还是没能找出楚逸清的未婚妻。 他觉得自己没能帮上忙,心下便有些歉意,私下找了机会约了楚逸清到自己的私宅喝酒,楚逸清很是爽快的应了。 他性子素来温文自制,一向都很少喝酒。那夜却不知怎么的,就喝得多了。酒后失言下,他不慎竟将幼时的往事尽数倾吐,楚逸清听得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嘲笑他确是长的漂亮,甚至戏称他为小娘子,他哭笑不得,难得的竟也并未生气。 楚逸清其实酒量也并不如何好,又喝了几杯,便也昏昏沉沉了,于是就开始说他的未婚妻,讲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幼时如何依赖于他,又说到他他艺成后如何四处寻找她,又如何遍寻不得…… 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便现楚逸清靠在他的怀里,却是睡的正香。他略有些尴尬,又有种说不出的甜蜜。便抱了他回房,他的身体出奇的轻,即便是喝了一夜的酒,也不若一般男子般有股难闻的酒臭,反而有些淡淡的幽香。 他年幼之时在脂粉堆中长大,年纪渐长,便似有种洁癖,亦不喜人贴身服侍。因此宅院中并无贴身的丫头,所用皆是童子,这也是胜京谣传纷纷的一个原因。 他也并未多想,回房之后,便与楚逸清同床而寝,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才现楚逸清坐在床榻上,正检查自己的衣裳。 他便忍不住便笑起来,楚逸清见他醒了,也觉有些尴尬,难得的竟红了脸,他这才忽然现,楚逸清虽面目普通,肌肤却是出奇的好,晶莹剔透的绝无一丝瑕疵,他的五官分开看时,均极出色,却不知怎么,合在一起,反觉得平凡无奇了。 他一时出神,浑然不觉自己半倚在床榻上这般看一个男子,实在是件既失礼又暧昧的事情。楚逸清被他看的面色通红,终于吃看不住,讷讷的说了一句告辞,便逃也似的跑了。 他这才醒悟,暗骂了自己一句,知道自己此举,只怕在楚逸清心中更加坐实了断袖分桃的倾向。他默默的了一回呆,忽然间便连自己亦觉得茫然。 这些日子,与楚逸清愈是相处,他便愈觉得自己对他确是有种难言的情愫。这种情愫其实连他自己亦难以接受,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于心。他沉思了许久,起身换了衣装,便进了宫,寻了萧青臧,求了一个月的假,出门散心。 萧青臧早知道后宫胭脂印的事情,又见他神色有些郁郁,便笑着准了。他也不多解释,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细软,便出了门。 他离开胜京,在外游荡了近月。他隐匿了身份,第一次去了秦楼楚馆,甚至是小倌院,只是无论是红袖添香的美人抑或是清媚入骨的红小倌,总也不能令他意动。 他心中益焦躁,甚至有些无助。假期将满,他终究不得不回到胜京,私心里,他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回去,甚至还是急欲回去的,他想见楚逸清。 ~~~~~~~~~~~~~~~~~~~~~~~~~~~ 汗死,写个上官凭,怎么越写越多了 童鞋们,端午节快乐,虽然有些迟了 悄悄爬过 第二十六章 上官凭(三) 胜京依然是胜京,他离开了一月,时序已入了冬。北方的冬日本是极寒冷的,他入城的第一天,胜京刚好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他入宫销假之时,刚好遇到楚逸清,依然是那双飞扬的桃花眼,笑起来光彩照人。 他心中略觉尴尬,想着自己竟对他起了不良心思,更觉惭愧不已。 楚逸清却无一丝异状,见了他便笑道:“上官大人来的可巧,正合了半句古语!” 他微微一怔,便记起那句诗:昔我往昔,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随即便笑道:“去时不曾见杨柳依依,来时倒还当真雨雪霏霏了……”于是相视一笑,他忽然间便觉天清地明,乾坤朗朗,原本令人烦躁的雨雪亦变得清新可人。 以后的日子,楚逸清便时时约了他去吃花酒。他心中其实无奈,却也隐约猜出他的心意。楚逸清对各大青楼了如指掌,头牌清倌无不相熟。他性情潇洒,出手豪阔,在青楼调笑逗谑有之,却是绝不相强,因此青楼的女子无一不是极喜欢他的。 上官凭随他去了几次,见他只是单纯吃花酒,极少过夜,只以为他是一心挂念自己的未婚妻,心中反更多了几分怜惜与敬佩,对那从未谋面的女子更觉钦羡。 他回来不到一月,楚逸清便忽然提出辞去,他苦苦挽留,只说是年关将近,他独自一人太也孤单,不如过完了这个年再走不迟。 楚逸清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留了下来。这个年他不曾回家,留在了胜京。除夕之夜,与他一同守夜,看漫天烟花灿烂,听各家鞭炮山响,他心中只觉喜乐安宁,但愿这一夜永远也过不完才好。 大年初三,他从宫中回来,家中已来了一位客人,竟是宁家的宁宇昀。宁宇昀乃是宁家嫡系的幼子,自幼极得宠爱,又向来最是仰慕他的。 宁宇昀来胜京。正是进宫做侍卫地。他便将宫中规矩大略说了他听。还未说得几句。楚逸清便回来了。 他乍一见了宁宇昀。便是一愣。倒是细细打量了许久。惊艳之色溢于言表。 他心中莫名地便有些不快。却终究不能说出来。幸而楚逸清很快便恢复过来。只笑吟吟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外面看来倒也做地滴水不漏。只是一同用餐地时候。楚逸清时不时便会偷瞥宁宇昀几眼。宁宇昀素来粗心大意。倒是毫不注意。只是他在一边。将这情形尽收眼底。心中不免酸楚。 是夜。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睁眼是他闭眼亦是他。心中一时燥热一时冰寒。恰似冰火两重天。翻覆良久。他终究还是披衣起身。悄悄走到他所住地小院。 他也并没睡。房内烛光明亮。清晰地将他地侧面线条倒映在窗纱上。份外地秀气又出奇地孤单。他在门外伫立许久。却始终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雪花飞舞。在风中轻盈地旋转。天地很快苍茫一片。 直到丑时,他才披了满身雪花悄然离去。 以后的日子,楚逸清与宁宇昀很快便成了极好的朋友,时常在一起切磋喂招,他有一次在一边旁观时,才极为惊讶的现,楚逸清的武功竟那么高,甚至不下于自己。 楚逸清与宁宇昀越是亲密,与他便愈的生疏,他似乎也躲着自己。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却只是黯然而已。 年后,楚逸清又一次提出要离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应了。只是一直似有意若无意的拖着,只是多留他一日,他也是开心的。 这一拖便拖到了二月中,楚逸清已有些急躁,言语中隐隐透出怒气。他心中暗暗叹气,找了一天,便约了他去喝花酒,只说是送行酒。 楚逸清便爽快的去了,那家青楼,名唤“燕双飞”,他二人昔时亦去过好些次。这次来了,便点了素来相熟的两个姑娘来陪酒。 毕竟是送行,楚逸清言语间亦隐隐透出些不舍之意,酒过三巡后,他便打了陪酒的姑娘出去,二女与他们早已熟极而流,见他们有赶人之意,便娇笑着为他们燃了一炉熏香,笑吟吟的出去了。 二人心中俱有离愁别绪,不知不觉便喝得多了。屋内幽香淡淡,他渐渐便觉得有些燥热,心头更是躁动不已,忍不住便勾住了楚逸清的肩。 楚逸清酒亦多了,被他一搂,便顺势半趴半伏的倒在他怀里,仰了头便向他笑,面上粉的嫣然,恰如桃花瓣瓣,一时娇艳无双,平日爱笑的薄唇红的暧昧,光彩四溢的桃花眼中尽是春情盎然。 他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便全然迷糊了,昏昏沉沉中不知怎么的便俯吻住了他的唇,那柔软而冰凉的触感,使得他浑身顿时便如烧着了一把火,伸了手便去扯他的衣衫,却只觉得他穿的极多,一层一层的,总也解之不尽。 他焦躁的胡乱撕扯着,手指终于触及他似冰凉又似火热的肌肤,触手处滑润如丝,他全然失了理智,双手随着本能毫无顾忌的在他身上四处游走,楚逸清却似没了骨头般,早软成了一汪春水,只勾紧了他的脖子,一声声的喘息着。 事后,他忆及那个狂乱的夜,却再难记起任何清晰的细节,只记得楚逸清急促的呼吸,滑如凝脂的肌肤,自己一次次放纵的贯穿他的身体时,那绝望而**的滋味。 次日清晨他睁开眼睛,只觉昨夜种种似真似幻,几乎便要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只是房中**的气息,散落一地的破碎衣衫,粉色床榻上零落的几点殷红,却处处提醒他,昨夜是真非幻。他坐了起来,了好一会的呆,才穿了衣衫,自行出门,心中却反反覆覆的想着,若是见了楚逸清该如何说起。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声音极小,却终究瞒不过他灵敏的耳目。 “我一直以为楚公子该是上面的那个……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人吃吃笑起来:“今儿你贪睡,倒没看到,今天楚公子出门的样子,腿脚都打飘了……” 他怔了一怔,忽然停了脚步,转头看去。后面二女一个叫胭脂,一个叫翠染,正是昨日陪酒的。二女显然绝没料到他会忽然看过来,都唬了一跳,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控制住心中怒火,掉头回了房间,淡淡的叫了二女,只说有话要问。 胭脂是个极爽利的女子,素来敢作敢当,楚逸清亦因此极喜欢她,每来多点她的牌子。 进了房门,胭脂亦不等他问便直接开口说了。原来北霄本就男风颇盛,胜京的世家公子间有私情的亦大有人在,有家教严些的,借口来逛窑子,其实私会的,亦是常事。他二人人品俊秀,又时常结伴来此,却从不寻了姑娘过夜,“燕双飞”中早已猜测颇多。 胭脂爽然道:“昨夜见二位公子神色均有些郁郁,又说是践行,我等姐妹一时好奇,便打了个赌,临去之时特特燃了一炉欢喜香。” 欢喜香,其实并不属于真正的**,青楼之中多用这种药物来助兴,它能催动春情,使人感觉如真似幻,有了这种感觉,再加上几分酒劲,平日里许多有心无胆的事情便顺理成章的生了。他苦笑了一下,心中想着那句有心无胆,可不正是自己心思的写照。 他再无心惩罚二女,丢下一锭银子便离开了“燕双飞”。 他匆匆回家,本想与楚逸清好好谈谈日后的事情,不料楚逸清僵了一会,竟说了一句:这种事情,胜京其实也多,只是一时酒后无德而已。 他被噎的再说不出其他话来,愤然拂袖而去。 过了数日,他才从宁宇昀口中得知他要离开胜京了,犹豫良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他,直说自己愿意娶他,并不介意他是男子。 他永不会忘记楚逸清那仿如见了鬼的表情,他甚至连行李也没带,就匆匆逃走了。这件事情因出自青楼,很快便在胜京传了开来,甚至连萧青臧亦从宁宇昀口中知道了此事。他尴尬至极,只得找了借口匆匆离了胜京。离开胜京后,他亦不知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他茫茫然的沿着楚逸清的踪影一路跟了下去。 他愈跟愈觉不对,不知什么时候,他所追的人竟变成了楚青衣,变成了那个与他齐名天下十余年,潇洒飘逸,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少。 逸清……青衣……他震惊的现原来楚逸清便是楚青衣。 他苦涩的想,难怪第一次见面,他便说久仰久仰。 是呵,他们都是久仰对方大名,只是一直无缘一见而已。 他一路追着他的影踪到了南岳,忽然便听说楚青衣在南岳琼都现身,俊美潇洒,容姿恍若天人,倾倒琼都无数少女芳心,随即又毫不留情的将那一地芳心踩的稀烂。 原来他早已有了妻室了…… 他踌躇不已,最终没有踏进琼都城,他不愿看到他拥着如花美眷对自己说:那只是酒后无德而已…… 他取道打算折回胜京,一路恍恍惚惚,竟是走错了道。在荒郊行了多日后,抬眼看时,竟又到了琼都郊外。 他犹疑许久,忽然便记起别人对他相貌的描述:俊美潇洒,容姿恍若天人…… 他应该是改换了容貌的,他默默想着,他想见见楚青衣的真容…… 于是他终于还是进了琼都城,打听了他的住处,择了个夜晚悄悄潜了进去。他没穿黑色夜行衣,因为知道他武功极高,若是穿了夜行衣,却被现,难免引起误解,反不好解释。 没料想,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进了他们夫妻的卧房,陈设雅致而雍容,虽未见那女子容颜,却可想见其蕙质兰心。书房中,有数幅他的画像,画中人面如满月,容如春桃,五官依稀便是楚逸清,只是俊美太多。他迟疑了许久,终于悄悄取走了一幅。 那幅画中,他笑立桃树下,衣袂飘飘,神采飞扬。却诡异的配了二句《诗经#8226;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笔的簪花小楷,字体娴雅婉丽,柔而不媚,清而不俗。 落款是一枚方型小印,以篆体阴刻了四个字:宛如一梦。 他取了画后,便悄然离去,再未回。 回到胜京后,他依旧是上官凭,温文而高华的上官家嫡子。 并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楚逸清,他自己亦从不提及,于是楚逸清便似乎悄悄消失在了胜京飘飞的雪花中,已是晚秋了,北方的秋雪,原也正常得紧。 直到有一日,宁宇昀无意间进了他的书房,现了那幅画,然后又在慈宁宫无意中说漏了嘴,于是上官太后与萧青臧便都知道了,原来楚逸清便是楚青衣。 上官太后并没多说什么,萧青臧亦只是一笑,投给他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的。 他能看懂那种眼光,娶男妻自然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若是那人是楚青衣,那却是绝不相同了,那……绝对是能够震惊天下的大事…… 楚青衣是何等人物,南岳武林盟主,天下绿林为其马是瞻的人…… 他默默不语,侧头避开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这一年的春节,宁宇昀在年前便回了宁家,他却依然选择了留在胜京,祖母令人送了年货来,随年货一同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中老泪纵横的大骂他不孝。 他独自一人守夜,一如去年的绚烂烟花与声声鞭炮,却让他觉得分外寂寞。 红烛滴泪冷酒残,昔日的欢声笑语早已随风飘逝,再无踪影,他心中空落落的。 年初一的清早,他穿过热闹的街市,向皇宫走去。街市上的小孩个个穿着色彩鲜艳的新衣,快乐的奔走。有一对看似新婚的夫妇与他擦身而过,羞怯的妻子,体贴的丈夫,两张平凡无奇的面容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他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心中有淡淡的羡慕。 这个新年,他……与她……亦是这般的幸福罢! ~~~~~~~~~~~~~~~~~~~~~~~~~~ 码的很郁闷的一章,现越码越多,原计划上官凭是二章,结果变了三章 码第三章的时候现字数够了,情节还没够 于是硬生生拖了半章,这一章居然就是一章半的内容 累死,怨念的爬走 第二十七章 如入宝山 萧青臧若有所思的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上官凭,沉默不语。 上官凭微微一怔,凝眸迅的扫了一眼那封信。信是关于宁宛然的,很是详细,从金华到琼都,有她与楚青衣的情谊,亦有她与岳漓函的暧昧关系,甚至还有凌云鸿,南岳开国数百年来唯一的一位文武状元。 这些,原本并不是萧青臧所在意的东西,他之所以来中虞,一是因为楚青衣,他希望上官凭能娶到楚青衣;二是因为中虞,中虞是天下大势中一颗平衡的棋子,至少在目前,这颗棋子还有存在的必要,而且这颗棋子即使不能不偏不倚亦绝不能偏于南岳。 但是现在,又出现了宁宛然。在之前的消息中,其实亦是有她存在的。他却并没在意,因为在那些消息中,她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并不那么重要。 其实上官凭是不愿意来中虞的,他知道。其实那天也压根不必用什么调虎离山之计,他原本是打算直接上门拜访,可是上官凭却坚决不肯,他想见楚青衣,却又不敢见。 于是他只得折中的问他是不是想见见楚青衣的夫人,上官凭果然动心了,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楚青衣的夫人竟会是已死了八年的宁氏淑妃。 其实她离开皇宫已经十年了,他亦似乎早已淡忘了她的容颜。可是在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就是宁馨儿,那个昔日性情娇纵,容颜绝美的少女。 其实,她对于他,一直是不同的,虽然他私心里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上官凭有些犹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 萧青臧淡淡道:“上官,你去看看宁十五,叫了他,一并去拜访朕的淑妃罢!” 宁宇昀排行十五,同辈都称他十五郎。 ### 已是将近酉时了。院子中依旧蝉鸣声声。微微西斜地日头依旧是火辣辣地。 这几日。上官凭因养伤。并未过来寻楚青衣。便有远处地不知内情地蝉儿6续搬进了院子。一时倒也恢复了昔日地盛况。 楚青衣坐在棋枰前。玩弄着手中地黑子。笑嘻嘻道:“好些日子没喝花酒了。好生无聊!” 宁宛然正拿了碳条。伏在桌上描着图纸。闻言。便微微勾起嘴角。抬头看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应道:“我那上官表哥养了这么些日子。内伤也该好得差不离了。你素日不是极爱与他一同喝花酒么。不若约了他。这便去罢!” 楚青衣吃她噎了一句。撇了撇嘴。半天才悠悠道:“你倒闲地有空管我……” 宁宛然便白了她一眼,道:“终不能日日拿了帕子,躲在角落哭天抢地去!”便又低了头,细细勾勒。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还未及说话,已是霍然起身,沉声喝道:“外面是哪个小贼?” 宁宛然吃了一惊,注目看时,竟是萧青臧等一行人。 楚青衣倒是呆了一呆,眼神迅一扫,却忍不住在上官凭面上略顿了顿,见他已是面色如常,心下稍安,忽然便丢下一句:“我去城里吃花酒去!” 宁宛然犹未及说话,她已穿窗而去,眨眼竟是跑得无影无踪。上官凭嘴角抽*动了两下,神色尴尬至极。 宁宛然微微垂头,嘴角笑意隐隐,好一会才放下碳条,过来见礼,终究是带了三分笑,远不若素日清冷疏离。 萧青臧举步走到桌前,随手拿了她适才绘的图,细细看了一回才道:“朕倒不知道淑妃何时竟绘得一手好画了!” 洁白稍硬的纸上,用碳条绘了一只蝴蝶,线条简洁而生动,蝴蝶翅翼微翘,似举非举,直欲乘风。 宁宛然笑得有些勉强,淡淡道:“只是游戏之作而已!” 萧青臧微微一笑,慢慢道:“朕倒是见过一幅楚青衣的行乐图,落款是‘宛如一梦’……” 宁宛然又是一怔,随即有些了然的转头看了上官凭一眼,含笑道:“凭表哥去过听涛山庄了?” 上官凭玉白的面容顿时便红了。 一边的宁宇昀已吃惊叫道:“原来那画是堂姐画的么?画的可真是好,我当初还想不明白,怎么画楚大哥也能扯上桃夭,今儿才算明白了!”一头说,早笑起来。 宁宛然浅浅一笑,神色有些奇怪的看着上官凭,缓缓道:“凭表哥若是将来闲了,倒可故地重游一番,听涛山庄的画室,其实真有不少好东西,只是表哥却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了!” 上官凭怔了怔,一时也没明白过来。 宁宛然也无意多说,径直走到桌前,给三人倒了茶。 萧青臧深思的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眼神不自觉的落在这张书桌上。她作画的纸很奇特,并非宣纸,有些硬,所绘的东西多花草虫鱼,虽只是寥寥几笔,却是神完气足,栩栩如生。 他忽然记起那夜在红袖阁所听到的琴曲,红梅傲雪,香自苦寒,她确是变得太多了,难怪岳漓函竟也对她倾心不已。 他放下手中画稿,走到桌前,坐下,闲闲喝茶。 宁宇昀兴致勃勃的对着宁宛然问东问西,宁宛然心中只不愿与萧青臧多语,自然乐得与他闲扯,又说了一回话,杏儿已进来问晚饭。 宁宛然只得问了三人是否留下吃饭,萧青臧居然允了,于是杏儿便下去,不多时,便摆了饭上来,菜不多,难得件件精致,色香味俱全。 这亦是宁宛然的素性,她对吃食虽不甚上心,但只是有条件,却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众人还未吃了多少,外面房门已被一脚踹开,楚青衣手中拎了个人,笑吟吟的走进来。 宁宛然放了筷子,讶然起身,眼神落在楚青衣手中那人身上,已震惊叫道:“九郎?” 被楚青衣拎进来的那人,正是凌云鸿。此刻他双目紧闭,昏迷不醒,面色微微苍白,不过神态倒还安详。楚青衣随手将人丢在贵妃榻上,自己抬脚勾了一张锦凳过来,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未及说话,先已大笑起来。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你这花酒吃的倒快!” 楚青衣直把上官凭视作无物,只向着宁宛然嘻嘻笑道:“宛然却不知道,这个时辰,青楼倒还不曾开门,我可是在大路上遇到好笑的事儿了!” 原来楚青衣一出了院子,便径自去了渑都街上,随意寻了一家酒楼坐了,闲闲的点了几个小菜,一面听着酒楼中的人天南海北的胡吹,一边自斟自饮。 也是合该有事,还没喝几杯,便见了云遥带了几个朋友进来了。她正自闲的无聊,见了云遥,顿时大感兴趣,便笑嘻嘻的挥手叫道:“云贤侄……” 云遥掉头见是她,脸色顿时五彩纷呈,一时青红交错。他自上次红袖阁中吃了楚青衣的大亏后,对楚青衣实在又恨又惧。回来后,父亲偏又对他再三教诲,严令他不得得罪楚青衣,并将他足足关了十日禁闭。 今日他与几个朋友出城游玩了一回,回来恰有些渴了,便进了这座酒楼,却不想竟遇上楚青衣这个煞星。 他咬紧了牙关,恨恨的过去,勉强行礼:“楚叔叔,长久不见了,我婶婶近日可好?”说到婶婶二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不无轻薄之意。 楚青衣笑道:“乖侄儿,难为你有这孝心,真真是懂事多了,叔叔看了可不欣慰得紧!你婶婶自是好,昨儿还念叨着你,只是担心你上次吐了血,怕你落下个病根来!” 云遥听他提到上次吐血之事,面色已气的黑,恨恨道:“叔叔放心,侄儿年少,身体底子又好,不过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只是叔叔花名在外,如今年纪也不甚小了,婶婶又是容颜绝世,叔叔却需小心身体,免得来日有心无力方好!” 第二十八章 同道中人 楚青衣还未及说话,不提防云遥身后却有一人忽然开口道:“云兄,此人却是哪棵葱,竟敢在渑都这般同你说话?” 楚青衣挑眉看去,那人身材矮小瘦弱,面上有种酒色过度的苍白,容貌尚称俊秀,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一看便是世家公子、酒色之徒。她心中最厌的便是这种人,便要笑不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 “这是贤侄的哪位朋友,人品很是俊秀呵,看来倒与贤侄有得一拼,来来来,给愚叔介绍一下!” 她人本生的极俊秀,举手投足间又是风流蕴藉,此刻眼波流转,一时间风华无双。那苍白少年本就是好色之徒,素来又是男女兼收的,被她睨了一眼,却已神魂颠倒,早忘记自己刚才为着讨好云遥所说的话。 上前对着楚青衣傲然道:“本侯爷乃是定郡王第三子虞斐,看你倒还识相,生的也颇不错,其实倒也可以一交,这便陪本侯爷喝几杯小酒罢!” 言毕洋洋,极是得意,伸手便去扯楚青衣。 定郡王亦是王室一系,为人颇为精明干练。虞斐虽行三,其实倒是嫡子,自幼便身体虚弱,三灾九难不断,所以定郡王与王妃便愈宠着顺着,以至如今模样。 云遥脸色大变,他虽甚是不齿虞斐,但他毕竟与虞斐一道出门游玩,虞斐若有三长两短,他也难脱干系,忙闪身拦在中间,向楚青衣躬身行礼,语气已软了不少。 “叔叔大量,虞斐乃是侄儿的朋友,论起来亦是叔叔的子侄辈,他今日喝了酒,一时胡乱说话,还望叔叔包涵一二!”一头说着一头回转向虞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同道歉。 怎知虞斐并不领情,看云遥挡在中间,竟不知好歹的伸手拨开云遥,摇摇晃晃的上前便扯住了楚青衣的袖子,口中犹自调笑道:“这是你哪门子的叔叔,莫非是云伯父的相好?”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她来酒楼本是为着躲上官凭,不想凑巧云遥亦来了。她一时兴起,叫了云遥过来,原本亦是因着无聊,唤他来调侃几句,并无生事的意思。此刻被虞斐一闹,火气不由渐起。她本是洒落的性子,心中又总将自己视作男儿,是以行走江湖之时,与男子勾肩搭背,互相调谑亦在所多有,从来不曾萦于心怀。 自从在“燕双飞”中。与上官凭一夜**后。她才觉心中慌乱。隐隐感到男女之别。提到这些事情便愈觉敏感。更遑论虞斐满口胡说。正中她地心病。 当下怒极反笑。拂袖道:“好个小虞斐。当真是会说话。叔叔还真该好好赏赏你!”她这随意一拂。看似简单。其实却是一门江湖绝学“流云飞袖”。 云遥见她表情。听她言语。心下已知要糟。大叫一声:“虞斐快走。他是楚青衣!”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双掌齐出。使出全身功力。硬生生地挡住了楚青衣力道万钧地“流云飞袖”。只觉一股大力狂涌而来。他蹬蹬蹬蹬连退了十余步。硬是退到墙边。才勉强立住了脚。心中一阵血气翻腾。口中已尝到了一股咸腥地味道。早已受了内伤。 饶是他素日自负。此刻也不禁变了面色。顿时便想起父亲教训自己地话:“你当楚青衣是谁?他十五岁出江湖。至今已近而立之年。十五年纵横天下未尝一败。即便为父。亦不敢轻撄其锋。你这才练了几年武。竟也敢出手伸量起他来!” 酒楼中人多是渑都人士。有谁不识得云遥与虞斐地。初见楚青衣开口毫不客气地唤云遥做“贤侄”已是吃惊匪浅。此刻一旦叫破楚青衣之名。顿时人人瞋目结舌。个个皆大睁了双眼。却是眨也舍不得一眨地望着楚青衣。 楚青衣被云遥喊破了身份。虞斐身后几个机灵地王府侍卫早一拥而上。将他牢牢护住。只是他们摄于楚青衣之名。却也识相地并不敢上前。 虞斐并非武林中人,对楚青衣虽有耳闻,其实倒不惧怕。只是见楚青衣随手一拂,云遥便倒退至墙边,面色苍白,唇角沁血。他素来知道云遥武功高强,乃是渑都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此刻见他如此,自忖若是这一袖拂到自己身上,自己怕不早已躺了在地上,他惊惧,下意识的一连退了数步。 云遥勉强调匀了呼吸,上前躬身谢罪:“叔叔乃是长辈,亲自出手教训晚辈,其实倒失了身份。今日之事,小侄回去后,定当禀明父亲,并请虞王爷亲自上门给叔叔赔罪!”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见他满口的长辈晚辈,表面恭谨,其实却是在说自己以大欺小,她心中怒犹未消,大庭广众之下若再出手,坐实了以大欺小之名,却亦不便,一时便立在那里沉默不语,心中却在转着念头。 亦是合该云遥有事,偏在此刻,却有一个身着湖蓝云纹锦衫的少年恰恰走进了这家酒楼。那少年似是一路骑马赶来,面上隐隐有风尘之色,却遮不住俊雅的面容,倜傥的风姿,此刻一面进来,一面与外间迎客的小二交代如何喂养自己的马儿。 楚青衣一见那少年,便从心底笑了起来,一时心情大好。对那少年招了招手,闲闲开口道了一句:“乖徒儿,怎的现在才到,倒叫师父等的好生着急!” 那少年吃了一惊,抬头看时,乍一见是她,一张俊面顿时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好半天才哼哼了两声,算做招呼。 楚青衣亦不在乎,便笑吟吟的看了云遥道:“贤侄呵,适才你说叔叔以大欺小,叔叔想着其实亦有些道理,不过如今可好了,”她抬手一指那刚刚进来的少年,笑道:“那个,便是叔叔我的徒儿了,不若便让他来陪虞斐玩玩,你说如何?” 那少年踌躇半天,终于愤愤过来,恨恨道:“你又在玩甚把戏?” 楚青衣便随手搭了他肩,附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九郎来的正好,替我好好整治那边那小子,做得好时,自然有你好处!” 原来那少年竟是凌云鸿。 楚青衣原是看了他长大的,对他自不避嫌,动作甚是亲密。 怎耐凌云鸿年纪渐长,与昭华公主一起后,更是已阅人事,此刻吃她在耳边如此这般轻声慢语,只觉她呼吸轻缓,适才饮了酒,口鼻之间便略带了几分酒气,隐隐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馨香,顿时心跳加,面红耳赤,急忙退了两步,挣了开来。 “你说话便说话,靠的那般近作甚!” 一边虞斐躲在众侍卫身后,见了这般情状,早大笑起来,他适才已早偷偷遣了人去王府报信,此刻心中早已稳当。又仗着身前有侍卫保护,便大声调谑道:“原来楚青衣亦是我道中人,只是可惜你那徒儿枉费了一副好皮囊,太也不解风情!” 这话一出口,云遥的心一下子便沉到了谷底,暗暗大骂虞斐不知死活。他是见过宁宛然的,宁宛然的绝代风姿与淡定气度却早令他折服。正因如此,他第一次见了楚青衣才会那般沉不住气的想要与他一较长短。有了那般的妻子,他自然并不认为楚青衣会恋慕男子。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虞斐已被楚青衣轻轻巧巧的从侍卫群中拎了出来,一众侍卫还未及回神,楚青衣已抬手正正反反、清清脆脆的赏了虞斐数十巴掌,一时打得虞斐面目浮肿,满口鲜血,牙齿乱飞。 楚青衣随随便便的打完了,信手将虞斐如死狗般一扔,掉头看了云遥一眼,似笑非笑道:“云贤侄可有什么不满之处?” 云遥冷汗涔涔,他直到今日,方知何谓轻功天下无双,急急上前摸了一摸虞斐的口鼻,觉得犹在出气,这才放下心来,忙躬身道:“今日我等冒犯了叔叔,还望叔叔海涵,改日我二人定当登门赔罪!” 楚青衣懒散道:“赔罪倒不必了,那小子我已亲手教训了,看在你面上,”她顿了顿,不紧不慢道:“今日,你若能打赢我徒儿,我也再不与他计较,人,你便带走,若打不赢时……” 她抬手一指虞斐,冷冷道:“我便将那小子送了进小倌院里呆上几日,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何谓同道中人!” 第二十九章 我就喜欢男人 房中所有人听到这里都有些无语,宁宇昀忍不住偷眼看了上官凭一眼。 楚青衣倒是面色如常,闲闲的喝茶,看也没看上官凭。 上官凭面色通红,尴尬已极。 宁宛然忍住笑意,指着凌云鸿扯开话题问道:“然后呢,九郎赢了没?” 楚青衣懒懒道:“他若赢不了,丢了我的脸,我早将他丢进护城河了,还辛辛苦苦拎回来作甚!” 宁宇昀已兴致勃勃问道:“那个小侯爷在哪家小倌院?” 楚青衣抬眼见他眉开眼笑,满眼兴奋的模样,似笑非笑道:“你对他这般有兴趣,待我哪日闲了,便将他拎回来,送了给你做夫人罢!” 宁宇昀大吃一惊,顿时变了脸色,连连摇手,苦笑道:“楚姐姐,你就饶了我罢!” 他这一声楚姐姐出口,眼见着楚青衣的面色便青了,心中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连忙跳起,匆匆道:“我倒忘记了,今儿约了朋友喝酒的……”口中一边说,一边掉头就跑,连招呼都没敢跟宁宛然等打上一个。 楚青衣轻嗤了一声,却也懒得与他计较,直截了当的便下了逐客令:“我累了,天也晚了,不相干的人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罢!” 萧青臧微微眯起了眼,神色淡然道:“这里有不相干之人么?” 楚青衣冷睨了他一眼。正欲出口冷嘲。宁宛然已变了脸色。忙伸手轻轻扯了她一下。转向萧青臧歉然道:“皇上大量。青衣说话不知轻重。其实并无不敬之意!” 萧青臧眼角突突直跳。终究还是忍住怒火。长身而起。径自出门。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青衣……你这脾气……” 楚青衣恼怒道:“我自来便是这等脾气。何时轮到你这兔儿爷来说我……”她话一出口。已觉自己说地过火。心中不觉后悔。闭了嘴。转头再不说话。 上官凭愣在那里。竟不知该说什么话。他性子温和。素来也不擅言辞。对楚青衣更是又爱又怕。遇上了她。却只得吃瘪地份。 宁宛然不禁莞尔一笑。伸手牵了楚青衣地手。柔声道:“青衣。你听我一句。与凭表哥好好谈上一谈。将事情说清楚才好!” 楚青衣毫不客气的甩脱了她的手,冷笑道:“我与他再无话可谈,城西小倌院里,多的是他的同道,他倒是去那里好好谈谈才是正理!”宁宛然被她一甩,连退了二步,几乎摔倒。 上官凭面色苍白,掉头便要离去,走了几步终究又停下脚步,低声道:“你便是这般想我的么,你我终究相知一场,如今竟不肯听我解释一二么?” 宁宛然扶住桌子,稳住身形,叹了口气,径自走到外面,叫了个侍卫进来,令他扶了凌云鸿过去别院休息,自己便也跟了出去,随手将门带上,再懒得管里面二人的闲事。 楚青衣闷闷的坐了下来,半天才道:“我又不是男人,你没的老纠缠我作甚?” 上官凭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天才意识到她的意思,顿时心头无名火起,一时从心头直烧到头顶,脚下亦是轻飘飘的,一个箭步便冲到她面前,抬手一掌便拍了下去,心下只恨不能一掌将这个女子打死,却终究还是拍在了桌上。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一张上好的黄梨木方桌顿时被他一掌拍的四分五裂,茶壶茶盏顿时滚了满地,房内一时狼藉。 楚青衣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室狼藉,跳起来大骂道:“上官凭,你这只疯狗,你……”抬眼却见上官凭满面怒色,素来温和淡定的双眼此刻竟红的亮,平日秀美如女子的面容此刻竟显得无比狰狞,饶是她素来百无禁忌,仍是被唬了一跳,忙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上官凭恨恨的用力扣住她的双肩,厉声道:“楚青衣,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双手用力极大,楚青衣只觉双肩火辣辣的疼的厉害,偏又被他表情所摄,直痛的面目扭曲,汗水涔涔,终究不敢叫出来。 上官凭狂怒过后,已清醒了不少,见她神色痛苦,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沉默了一会,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弄疼你了罢!我……” 楚青衣了一回呆,自己亦觉迷糊,只靠在他怀里,半天才道:“我原本一心想与你做个知己好友……”却没想到会弄到今天这样。 上官凭只轻轻抱着她,好一会才道:“知己好友……”他语气沉郁,声音低缓而落寞,忽然便伸了手,毫不客气的扯下了楚青衣束的玉簪,乌黑的便披垂了下来。 楚青衣茫然抬头看他,上官凭亦不理她,直接将她拖到镜台前,指着镜台道:“楚青衣,我求你好好看看你自己……”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吼道:“你是女人,你并不是男人……” 楚青衣被他一声大吼震得脑袋嗡嗡直响,一时火气也上来了,抬了手一把便推开了上官凭,恼道:“上官凭,我是不是女人还用你提醒……” 想到自己适才居然被上官凭唬成那样,她不觉恼羞成怒,愤愤的走到门边一脚踢开门:“滚出去,再不出去我便亲自动手了!” 上官凭立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忽然便觉万念俱灰,闷不吭声的便走了出去,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房门已然阖上。 楚青衣烦躁已极,在房中胡乱走了几步,闷闷的在妆台前坐下。平滑的铜镜中映出她的模样,苍白的脸,茫然的眼,恍惚的神情,半长不长的乌有些凌乱的披在身后,竟显得娇怯怯的,脆弱的似一捏就碎的泥人。 她忽然便觉得一阵无力,眼中酸酸涩涩的,心头也痛的厉害。 与上官凭相识的种种情景在眼前一一重现。 即便是在“燕双飞”那迷情狂乱的一夜后,她也不曾这般无助。其实上官凭说的并没有错,她从来不曾真正把自己当作女人。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她早将自己视为男子,甚至与上官凭**一度后,她有的亦只是震惊与害怕而不是一般女子**后的失落与认命。 她害怕那种几乎由心底烧起的欲火,在那火热而有力的律动下,自己竟只能软弱的挂在他的身上,无力的承受着,那种脆弱与无助让她心惊,亦震惊于男女间的那种截然的差别。 事后,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图将所有事情淡化,无所谓的对上官凭笑着,漫不经心的说着其实只是酒后无德而已。其实她心中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的严严实实的,再不见任何人。可是她不敢,她甚至不敢跑掉,生怕别人现她的软弱。 她强撑着留在胜京,笑嘻嘻的请所有认识的人吃饭,笑吟吟的去吃别人为她办的送别宴,可是有一天,上官凭竟站在她面前,静静的看着她,很坚决的说:“我想娶你……”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地也早陷了,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是男人……” 他居然笑笑,说了一句:“我就喜欢男人……” 她于是彻底崩溃了,再也站不住脚,如见了鬼一般的掉头便跑。 她……其实是真的想与他做朋友,做最好的朋友,做知己…… 只因为……他是上官凭,而她……是楚青衣…… 几乎在她出道之初,他的名字便一直伴随着她…… 风雨江湖,刀光剑影,她遇到过多少的危险,在刀头上滚了过来,每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她便会想着,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若是他遇到这种事情,会如何做? 她与他,从来不曾见过过面,可是在她心中,却总觉得他会是自己一生的对手,一生的知己…… 北霄宫中,他们终于见了面,第一眼见他,她却有一种熟悉之感,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觉得自己已认识了他一生一世,三生三世…… ~~~~~~~~~~~~~~~~~~~~~~~~~~ 好吧,最近恶趣味越来越严重,以至于文章标题愈的恶了 反省一二,悄然爬走 第三十章 何去何从 一条锦帕忽然便递了过来,楚青衣想也不想,抢了过来,一下子便蒙住了自己的脸。 宁宛然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你就死撑罢,看你撑到何时?” 楚青衣深深吸了口气,拿帕子用力抹了抹脸,然后将帕子丢在地上,起身重重的踩了两脚,抬头的时候,已是嘴角轻翘,眸光流转,懒懒道:“什么死撑不死撑的,真是难听!” 她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宁宛然,笑道:“还是宛然最好,从来都在我身边……”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楚青衣靠在她肩上,叹息道:“若有来生,我定要做一个男子,娶了宛然做老婆……”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轻轻笑起来,伸手反抱住她。 二人默默依在一起,各自无语,心中却都有些茫然,不知将来会走向何方。 夜色深黑,眉月弯弯,几点繁星闪耀。 次日清晨,凌云鸿便过来了,他与云遥交手略受了些伤,楚青衣懒得管他,直接给他封了穴道,运转了龟息之法,让他在睡眠中自行疗伤。一觉醒来,却已无大碍。 房中依旧一片狼藉,宁宛然便唤了杏儿来打扫,几人便径自到了院中。 院中几株葡萄生得极茂盛。浓浓地洒下一片翠荫。串串还未成熟地绿葡萄在枝叶间若隐若现。煞是可喜。此刻时辰还早。院子里便清清凉凉地。偶尔还有凉风拂过。更觉舒适。葡萄架下。是宁宛然特意定做地圆形藤桌。颜色是极其可喜淡淡粉黄。几张藤椅随意围着。令人一见忘俗。 凌云鸿略略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不安。宁宛然依旧是那般娴雅安静。只是静静地坐着。楚青衣懒懒地吃着点心。俊美地面上依旧神采飞扬。看不出一点异状。 宁宛然蹙眉道:“怎么不说话!” 凌云鸿默默地垂了头。欲言又止。 楚青衣在一边懒懒地看着。此刻却“嘁”了一声。冷笑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地事情。不敢说话罢!” 凌云鸿恼怒地抬头。愤愤瞪着她。大吼道:“我没有……”心中其实有些心虚。 楚青衣拿了茶水,一口灌下去半杯,毫不留情的调侃:“想骗岳漓函的妹妹,结果被人家妹妹反骗了吧!”她随手丢下茶杯,讥嘲道:“岳漓函……那可是个走一步算三步的主……就你那点小算计,只配给他提鞋!” 凌云鸿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尴尬的几乎便想找个地缝钻了下去。 楚青衣好玩的看着他,嘿嘿的笑起来:“哎呀呀,我说错了,其实是你给他提鞋,他还未必能看得上呢……” 凌云鸿气的跳了起来,恨恨叫道:“你……你……”一时竟气的说不出话来。 宁宛然有些无奈,索性起身道:“你们且慢慢争,等闹完了再来找我罢!” 楚青衣一听这话,便笑嘻嘻的伸手拉住宁宛然:“还是先让这小子说罢,说完了,我们好出去鸣翠湖泛舟,甚么岳漓函、萧青臧全部去死!” 凌云鸿讶然,脱口问道:“萧青臧……是谁?”眼中已有惊讶之色。 宁宛然微微头痛,不愿扯这些话题,只淡淡道:“说南岳吧,你来,是岳漓函的意思么?” 凌云鸿深深吸了口气,在宁宛然面前,他总觉得拘束,想亲近,又不敢过近,离得远了,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少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 有些茫然的想起离别前岳漓函淡淡的声音。 “你觉得你爱宛然,你可敢牵着她的手,在野外胡乱的跑;可敢毫不顾忌的将她抱在怀里……昭华是朕的妹妹,单论身份,难道不比宛然贵重,你却敢抱着她在荒郊野外滚到一处,甚至在草垛里野合……” “你可以在昭华面前,弹琴吹笛,吟诗作画,在宛然面前你敢么?你……不敢,在她面前,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好好爱昭华吧,她……才是你的良配……” 回忆里岳漓函的笑容始终淡定,眼神始终温和,他忽然便叹了口气,其实楚青衣说的一点没错,我……真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突然便觉得服气了,语气也平和了许多,不复以往的偏激。 “皇上让我办三件事情,一是接替杜曜廷留在中虞,并令杜曜廷即刻回南岳;二……”他顿了一顿,有些尴尬的看了楚青衣一眼:“他希望你能对天下承认我是你的弟子……” 楚青衣挑起了眉,好玩的笑笑,转头对宁宛然道:“你看看岳漓函的算盘打的,这叫一个山响呵,你说下一步他会如何?” 宁宛然浅笑道:“中虞之事过了,该赐婚了,大约会封个东海郡郡守罢!” 得不到楚青衣,得到一个楚青衣的弟子,其实也是不错的,更何况,楚青衣实在并不好驾驭。楚青衣在绿林的威望极高,欠她人情的人也实在不少,若不能还给楚青衣,还给她的亲传弟子,其实也是另一个选择。 江湖人,重义守信,滴水之恩亦要涌泉相报的。 东海缺的,正是这样一批武功高强的人。有了他们,来去如风的海寇,必然要收敛许多。 凌云鸿有些迷糊,他毕竟不是武林中人,无从了解有些事情,岳漓函说到这第二件事情之时,他其实是不解的。 楚青衣瞪着凌云鸿,见他犹自满面迷茫,不由叹息道:“我本来觉得你再历练个两年,勉强能给他提鞋,如今才现,你再历练两年,也就只能给他倒倒尿壶……” 凌云鸿恼怒的瞪着她,面色通红,却终究没有怒。 宁宛然微笑了一下,向楚青衣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只要岳漓函不打我的主意,我就很满足了……哪敢挑其他的!”楚青衣撇嘴道,面上神情却是无所谓的。 宁宛然听了这话,不由叹了口气,略略了一回怔,才转向凌云鸿道:“第三件是什么?” 凌云鸿迟疑了一会,低声道:“嫂嫂,第三件事情,我不打算做……” 宁宛然沉默无言,点了点头,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去寻杜曜廷罢!” 凌云鸿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起身便离去了。 楚青衣懒散的笑笑:“这小子,还是那么实在,真是……”她没说下去,只是捂嘴打了个哈欠。 宁宛然道:“再历练几年,该会好些的……”她眉心紧蹙,第三件事情,便是带自己回南岳罢!她早知道他不会罢手,上次轻轻抬手,放了自己离开,怕已是他最后的宽容了。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因为当日他并未布置完全,不愿将自己这枚不在计划中的棋子随意的插入他设置的棋局,他怕增加未知的变数! 这个男人,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步步为营…… 她忽然便有些想笑,只是他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她竟是北霄的逃妃,更想不到,萧青臧会出现在中虞。变数已生,珍珑已破,只是如今她实在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看了楚青衣一眼,随口问了一句:“萧青臧已来了中虞,岳漓函居然没来……” 楚青衣漫不经心的啃着今年的新桃,随口道:“听说今年江淮暴雨连绵,经月不止,他估计正忙着呢,大约暂时还顾不上你……” 宁宛然眼前一亮,笑道:“如此说来,只要尽快将中虞之事处理停当,他应该是赶不及的……” 楚青衣嘿嘿一笑,兴致勃勃的凑过去:“你打算……” 宁宛然笑的狡黠:“我本来是不大爱插进这些事情的,不过事已如此,少不得还是计较一二,你我也好尽快脱身……” 第三十一章 采阳补阴 巳时,太阳已开始变得火热,**辣的光线,烤的地面上的青草也微微泛了黄,青翠的葡萄叶也没了清早的精神,慢慢耷拉了头。 杏儿已将房间打扫完了,又从偏院抬了一张精致的方桌过来。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昨晚以前的情状。 宁宛然斜睨了楚青衣一眼,表面确实都恢复了,暗中如何,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她在桌前坐下,神色有些难得的慵懒,昨夜实在不曾睡好,多久没这般的满腹心思了,想着北霄与南岳,细细的计较着得失。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听着真是潇洒,谁又真能做到。自己是愈胆小了,遇事之先总爱细细的规划停当,当计划好的事情出现在眼前,却又一心想要逃离。 明知岳漓函的心意,甚至也不是没下过决心干脆就跟了他算了,最终还是逃走了。 见到萧青臧前,她能悠闲的调侃楚青衣,满不在乎的说,其实回北霄亦不怕,北霄还有宁家呢,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可是乍一见到萧青臧,她只觉得害怕,她并不是宁馨儿,而他,则是宁馨儿的夫婿、是宁馨儿心中的良人。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每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那种起自身体内部的骚动,这具身体记得这个男人……这一点,实在让她心惊不已。 这个男人给这具身体留下了太多烙印,以至于伊人虽已芳魂渺渺,印记却依然清晰如昨。 她侧头看了楚青衣一眼,她其实是想要撮合楚青衣与上官凭的,可是他们若真的在一起了,自己呢?没有了楚青衣,自己就必然要在这两个皇帝当中选一个…… 真是累,她懒懒的想,忽然道:“青衣,你说我们这次如果还能走掉,该去到哪里才好?” 楚青衣一进了屋,便倒在了贵妃榻上,听了这话,便随口应道:“不若雇船出海罢!听说海上有仙山,有仙子名姑射,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宁宛然欣然笑道:“果然好主意……”她迟疑了一会。忽然道:“你不寻你妹子了?” 楚青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不找了。找了这些年也未能找到。若不是死了便是过得不错。既然如此。找到了也平添多少烦恼……” 宁宛然默然了一会。其实很想再问一句。若是出海了。那你与上官凭便再无相见之日。那时。你又当何如……心思百转千回。终究不曾问出口。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门上响起两声轻叩。宁宛然抬头看时。却是杏儿。 杏儿匆匆进来。禀道:“虞长公主来访!” 宁宛然怔了一怔。转眼看了楚青衣一眼。楚青衣躺在贵妃榻上却是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宁宛然白了她一眼。便自己起了身。携了杏儿迎了出去。 不一时,便伴了长公主缓步进了屋。 虞嫣今日穿了一袭鹅黄色八幅裙,正面以金线绣了大朵的牡丹,更觉整个人明媚清雅,纤腰一握,款款而来,如风中柔柳,当真是风情万种。 楚青衣微微挑一挑眉,有些讶异于这个女人这才十数日不见,倒是越明艳娇美了。 “长公主安好!”她懒懒道,却连礼也不曾行一个。 虞嫣倒也并不生气,只牵了宁宛然含笑坐下:“远悠临去的时候将檀府托了给我照顾,昨儿有人便有人送了些桃子给我,我想着当日原有约,说是你若在檀府,便送些与我尝尝鲜。现如今,你搬了出来,我也不好独享的,今日特特来送几个与你尝尝!” 一面说,一面便叫了小婢送了果篮子上来,倒是一篮上好的桃子,洗得干干净净的,颜色又都是粉白嫣红,放在青幽幽的柳条现编的果篮中,更觉可喜。 宁宛然忙谢了,便又坐了闲闲的聊了几句。一时又令人送了冰镇酸梅汤上来,虞嫣便端了青花缠枝莲小盏,优雅的轻轻啜饮。 宁宛然只觉得今日的虞嫣玉手纤纤,皓腕如雪,明眸流转下,一时艳光四射,似与平日严谨模样大不相同,心中也不觉啧啧称奇。 楚青衣在一边闲闲道:“长公主这些日子不见,倒是愈的明艳动人了,不知是吃了什么补药……” 虞嫣微微一怔,随即红晕上脸,嗔道:“楚大侠说笑了,虞嫣蒲柳之质,如何比得上宛然妹妹的无双姿容,绝代风华!” 楚青衣伸手揉了揉面颊,只觉的自己的面颊有些酸酸麻麻的,瞄了宁宛然一眼,见她亦是神情古怪,显然亦被麻的不轻。 楚青衣便又随口道:“听说江湖有种神功,惯能采阳补阴,嘿嘿……” 宁宛然听了这话,一阵无语,干咳了两声,从果篮中取了一个桃子,随手丢给楚青衣,转向虞嫣笑道:“青衣素日随便惯了,说话又百无禁忌的,长公主可莫要见怪!” 长公主面色有些古怪,便顺着宁宛然的话笑道:“楚大侠潇洒风趣,其实倒适合妹妹这般沉静的脾气……” 楚青衣耸耸肩,懒得再说话,径自啃桃子。 宁宛然沉思了一会,却忽然问道:“公主如何看中虞?” 虞嫣微微一惊,伸手挥退左右人等,默默看了她一会才问道:“宛然怎会忽然问这个?” 宁宛然细细思忖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淡淡道:“我累了,不想继续待在中虞了!” “你若是想去南岳……我亦不敢拦你……”虞嫣犹疑了一会,缓缓道:“宛然与楚大侠自是天作之合,只是……”只是南岳,我实在得罪不起。 宁宛然干脆道:“长公主左手云家,右手慕容家,是想保持中虞的平衡罢!” 虞嫣沉默了一会,淡淡的看着宁宛然,平静道:“宛然想做什么!” 宁宛然直截了当道:“我有办法能为公主暂歇中虞纷争,只求公主在中虞之事完结后,任我离去!” 虞嫣神色怔仲不定,沉吟许久才道:“愿闻其详!” 宁宛然干脆道:“我听说昨日酒楼上,青衣与云家起了一些争斗,长公主何不以此为点,深入进去,打破这个局。如今要紧的便是渑都的军权,若能拿到渑都附近的军权,则大事抵定!” 渑都附近,共有三支军队拱卫。云孟铧为禁卫统领,统帅万五禁军,拱卫渑都皇城,掌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保甲、缉捕、审理案件、监禁人犯、信号炮等职。 渑都西有西锋营二万人,统领之人正是慕容世家的慕容源清。 渑都东另有东华营二万人,统领却是虞斐的父亲定郡王虞甫。 这三军早先原本互相牵制,轮流宿值,每隔一段时间便互换统军将领。只是后来三家都各有打算,有些牵制之事,便渐渐变得人浮于事,只成了摆设。 近几年,甚至无人再提起换防、调职之事。 ### 宁宛然送走虞嫣后缓步回房,神色间有些微微的犹疑。 楚青衣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个女人,我看未必靠得住!” 宁宛然叹息了一声,慢慢道:“青衣,如今除了你,我还有靠得住的人么?” 楚青衣苦笑闭了眼,过了一会才懒懒道:“你看她刚才春意盎然的模样,我说她采阳补阴,哪里会有错!” 宁宛然嗤的一声便笑起来,调侃道:“你倒是连这个都能看得出!” 楚青衣丢开之前严肃话题,兴致勃勃道:“你说她会不会是把檀远悠关在地道里了……”她桃花眼儿乱转,一脸兴味,直恨不能冲到公主府去看个究竟。 宁宛然不由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若有空,还是多去练练武功,做戏也得做个十分十才是!” 楚青衣“嘁”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这个你就放心吧!” 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not; 将恶趣味标题进行到底 以满足俺日益增长的恶趣味需求 爬~~~~~~~~~~~~ 第三十二章 我不愿意 清晨下了些雨,早上便觉得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空气中浮动着些须淡淡的青草味道,不浓重,却沁人心脾。 楚青衣懒懒的在贵妃榻上翻动了一下,她近来有些不爱动弹,总也懒洋洋的,无甚精神。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她只漫不经心的叫了一声:“宛然……”眼都懒得睁。 那人半天没说话,楚青衣隐隐觉得不对,一下便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上官凭静静站在她面前。她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头,确定髻并未散乱,才放下心来。 自从上次被上官凭拆了髻,她便总觉得怪怪的。 “你还来作甚?”她别过脸,觉得全身别扭,有些坐不安稳。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听说云孟铧给你了决战贴……” 楚青衣没吱声,云孟铧的决战贴是昨儿下午送到的,理由很简单,楚青衣的亲传弟子凌云鸿在酒楼中与云遥动手,下手过重,切断了云遥的左手手筋。找理由,总是很容易的。 上官凭见她半天不语,不由急躁:“云孟铧都下贴给你了,你却还这般懒洋洋的,你真想……”他哽了一下,没说出下面的话。 楚青衣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重又躺在贵妃榻上,漠然道:“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上官凭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便浇了下来,直是从头凉到尾,心中又苦又涩,却又一会冰冷一会火热,待要愤然离去,却又总迈不动步子。 二人僵在那里,半天谁也不肯说话。 上官凭终究先开了口:“逸清。难道我们真就到了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一句地地步了?” 楚青衣一直在闭目假寐。其实心中何尝比他轻松。乍一听了这声逸清。不觉忆起往昔种种。我与他。也曾月夜谈心。也曾对坐醉酒。曾几何时一同谈笑舞剑地知己好友如今竟变得一如路人。心中一阵茫然。她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上官凭。半晌低声道:“我也不想地……” 心里忽然一酸。眼泪竟有些控制不住。她硬是强忍着。将泪水眨了回去。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不爱听地话。我以后再不提就是。你……你想做知己好友……那便……知己好友罢……”他心中阵阵酸楚。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这话说了出口。青衣……其实……我地要求并不高……只求你仍能如从前一般。对我笑上一笑。时常能见上你一面。我心……足矣。 楚青衣默默地听了一回。心中亦不知是喜是痛。终究还是痛心多了一些吧。她无力地想。可是就现在地情形。这该是最好地选择了。 她闷闷地坐直了身体。只觉心中郁结地很。 “坐吧!”她眸光轻轻一转,一指桌边的椅子。 上官凭微微有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依言拉了凳子过来。 楚青衣叹了口气:“你不用担心,所谓决斗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上官凭皱了眉,一时摸不着头脑,不免心中焦灼:“你们想要做什么?” 楚青衣转了头,一言不的看着上官凭,只觉他面如敷粉,眉长目秀,此刻微蹙双眉,凝眸看了自己,眼中满是焦虑与深深的情意,忽然便觉心中有些酸酸的,因随手拿了榻上的摺扇,挑了上官凭的下巴,便调笑起来:“想要拐个小娘子去做压寨夫人呀……” 上官凭眼见她浅笑嫣然,媚眼如丝,二人靠的又近,吐属相闻下,只觉她吐气如兰,心中早已醉了,几乎便未听明白她所说语意,只是愣愣的看她,心中只恍恍惚惚的想:我昔日竟以为她是个男子,当真便如瞎子一般了! 楚青衣原本只是玩笑,素日里与宁宛然原是玩惯了的,上官凭眉目间又与宁宛然隐隐有几分相似,她兴之所至,便自然胡闹起来,此刻见上官凭眼神都痴了,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深黑的眸中尽是深深情意,她心头狂跳,面上也烧起来了,暗骂自己轻狂亦不挑人,急忙起了身,尴尬的清咳了一声:“你来了半日了,我却还没倒茶给你,当真失礼了!” 上官凭默默坐着,心中只觉若有所失,见她倒了茶递了过来,便随手接了。二人手指一触,都有若触电般,几乎同时便都缩了手, 茶盏咣当一声落地,打的粉碎。 二人又都觉尴尬,面面相觑的僵在那里。 上官凭僵了一会,终究觉得难受,勉强道:“我……我还有事……”眼睛却看着楚青衣,满心盼着她能说些什么。 楚青衣正觉难受,一听这话,想也不想,脱口就道:“那我就不送了……” 上官凭一时语结,只好起身离去。 楚青衣看他终于走了,虽是松了口气,其实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没好气的踢了一脚茶盏的残骸,那可怜的瓷片便飞出门外,去寻上官凭了。待要倒在贵妃榻上,又觉刚才上官凭便是坐在一边,她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坐到桌子旁了。 有气无力的撩了撩眼皮:“听壁角这么有趣么?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般无赖了!” 门外便是噗哧一声,宁宛然笑着走进来:“你何时现我在外面的?” 楚青衣白了她一眼:“刚才瓷片飞出去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些动静,想着就是你……” 宁宛然便一头笑一头随手拿了摺扇,便去挑她的下巴,楚青衣见她神色,早知用意,劈手抢过摺扇,恼怒道:“你可不许乱说,我是会翻脸的!” 宁宛然笑了半天,才道:“青衣,我看你对他亦不是无意……”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淡淡叹了口气:“我以前只以为他喜欢男人,如今便知道他喜欢我,又怎么样?” 她看向宁宛然,神色沉静:“你想叫我嫁给他么?” 宁宛然微微一怔:“有何不可?”她伸手牵了楚青衣的手,柔声道:“青衣,我也可以不出海的,我其实并不在意,我昔日便说过,将来若再无路可走,我不介意进宫的,我说真的!” 楚青衣摇头道:“宛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上官凭是上官家的人,他出身高门大户,与我本不是一路人。在江湖上,他是上官凭,我是楚青衣,我与他鼎足而立,分庭抗礼;我若嫁给他,我又能做什么……” 她起身,随手拿起宁宛然闲时做的锦囊,讥嘲道:“学做女红??还是让我给他持家,每日里计量着应酬往来,闲了再去与那些豪门大户的女眷吟风赏月……”她随手丢了锦囊,直直的看进宁宛然的眸中,叹息道:“楚青衣做的女红,亦不知道能值得多少银子?” 宁宛然心中一痛,半天没说话,原来你早已想得那般清楚了,你连这个都想了,心中何尝不愿与他在一起。 楚青衣默默坐在她身边,慢慢道:“宛然,我什么都与你说了,只盼你以后莫再说这种话了……” 宁宛然叹了口气,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这些,他或者……” 楚青衣直截了当的打断她的话:“我既不能为上官凭抛掉自己的身份,我又有何资格要求他为我抛掉他的出身。此事以后再莫提起,好在我们不久也要走了,这一走,一生再不相见,倒也再无瓜葛,干净利落!”她笑了笑,干脆而利落的转了话题:“你呢,为什么要离开皇宫,我一向都在问,你却终究不曾说!” 宁宛然了一回呆,叹了口气,该说什么,穿越么,多可笑的理由…… 其实,一直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我是一抹无来由的幽魂,莫名其妙的便来了,经历了前生,看过了风雨,我不愿留在那个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的地方。我不愿留在皇宫,依附着一个男人生存。把自己的生命与尊严全部交托给一个男人,绝不是宁宛然会做的事情。 风雨再大,前路险阻,我愿独行,纵然身死,我亦不悔,更何况,一路有你。 她听到自己轻轻道:“我不愿意,如此而已!” 是的,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 老规矩,唠叨几句 本来打算6月偷懒几天,早上了公告 下午忽然现俺居然上了金笔 于是金笔、青云撞期 伤心ing 爬去码字,nn的,累死俺了 第三十三章 猫 窗外骤雨初歇,雨洗芭蕉碧如玉,带露石榴红胜火。 宁宛然闲散的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默默愣。还有三日便是决战之时,听说已有无数的江湖豪杰6续来了中虞,这中虞还当真是愈热闹了。 楚青衣被各地好友拖着连续喝了几天酒,终于受不了了,借口要练武备战,缩在院子里,再不肯出去,好在她那些江湖朋友倒也体谅,这几日便极少有人再来打扰。只是听说凌云鸿那边亦是客似云来,成日里不得安宁。 砰的一声,门忽然被推开了,宁宛然回头看时却是楚青衣。 她神色有些古怪,有气无力的进来,一把拉起宁宛然:“陪我练武去罢!” 宁宛然骇然笑道:“我陪你练武,你说笑罢!” 楚青衣撇嘴无奈道:“上官来了,说是还有三日我就要与云孟铧决战,非要陪我喂招!”她神色有些烦躁,隐隐又有些淡淡的喜悦。 宁宛然苦笑不已:“那你拖我作甚,没得打扰你们……” 楚青衣剑眉倒竖,桃花眼儿睁的圆圆的,恼道:“你去是不去!” 宁宛然知她是不愿与上官凭独处,当下无奈道:“青衣,中虞之事一了,我们便要离开了,你与他,也不过只这几日相聚了,此次一别,可能便是终生不得一见……” 楚青衣怔了一怔,不觉放了手,半天无语,过一会,转身自己出去了。 宁宛然忽然便觉得心中一痛。世上不如意事十常**。终究不过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心中一时空茫茫地。 自己起了身。随手取过多宝架上地一只湘妃箫。细细摩挲。默默了一回呆。 湘妃竹又称潇湘竹、泪痕竹。古书《博物志》载:“舜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以涕挥竹。竹尽斑。”她笑了笑。很喜欢这种竹子。摸着它地时候。有种淡淡地凄怆感。 楚青衣与云孟铧此战依着计划。该是两败俱伤地。依照中虞一贯地规矩是以武取胜。各军主帅副手每一年可以挑战主帅一次。若胜。又得了上面地意思。便可取代主帅地位置。慕容家想必已等不及便要将云孟铧拉下马了罢。 萧青臧等人所中之毒。有效期大约还有半月。时间上该是足够了。 一时正想得入神。忽然便觉有人靠近。急急抬眼。却是萧青臧。她怔了怔。便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勉强道:“皇上是何时到地?” 萧青臧一双深黑的眸子只静静的看他,眸中闪动着古怪的光芒,半晌才淡淡道:“刚到!” 宁宛然笑得有些生涩,这个男子,她以前想到他便总觉得害怕,总觉得他的眼神几乎便能将人看穿,如今见到他,却更多了几分紧张之感,一种无言的压力。若说岳漓函如水,无孔不入的渗入;这个男人便是冰中的火,离着略远感觉冰寒刺骨,靠着略近又实在灼人。 中虞风雨飘摇,他看似什么也没做,只是远远的悠闲的看着,不知怎么的,她每次见着他,总都觉得他实在危险得紧。 她僵了一会,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皇上……” 萧青臧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竹箫,略略把玩了一阵,忽然道:“凌云鸿腰里的那管白玉笛,是你送给他的?” 宁宛然心头一惊,抬头看他,半天才道:“是!” 萧青臧淡淡道:“去拿回来!”他神色安然,说的却是斩钉截铁。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便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冷冷道:“谨遵圣谕!”她不愿再与萧青臧多说,径自坐回窗前。 窗外,一双蝴蝶翩然飞过,轻轻盈盈,双双对对。 身后响起萧青臧平稳的声音:“今日天气不错,馨儿可愿意陪我去鸣翠湖赏荷!” 宁宛然一怔,这才想到,原来已是盛夏了,该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时节了。不觉恍惚的想着,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深陷麻烦之中,误过了赏荷时节,想不到今年,又险险误过。 只是……与萧青臧同去赏荷,她实在并不以为那是一件赏心乐事…… 她摇了摇头,淡淡道:“承蒙皇上厚爱,只是我今日实在身体不适!” 她听到萧青臧在笑,音线低沉而醇厚,这个男人,实在有一副魅惑人的好嗓子。 “馨儿,你可知,何谓金口玉言?”他和声问道,声音不焦不躁,便那么缓缓道来,她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张力压迫着她。 她抿紧了嘴,极力的控制住自己,慢慢道:“原来皇上是在颁旨……倒是臣妾愚昧了!”她慢慢起身,走至妆台前,拿了象牙梳子,拢一拢,又小心的戴好帷帽,磨蹭了好一会才跟了萧青臧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已备好了马车,有几个侍卫看到了萧青臧面上竟无意外之色,反恭谨的躬身行礼,她心中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疏忽了什么。 是呵,太疏忽了,一直以为他们高来高去,没想到……他早跟长公主暗通款曲了罢!只是不知道,长公主究竟知道多少,关于自己的身份!她默默想着,眸光迅在几个侍卫身上转了一圈,有几个人,她从未见过,绝不是第一批由长公主安排进来的护卫,她肯定的想着。 萧青臧先上了车,微微欠了身,伸手给她,她虽是满心不愿,终究还是将手递了过去。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玉手,掌心宽厚而温暖,指节上有微微粗糙的茧子,是笔茧。他将她拉上车,外面有人阖上了车门。 车厢其实很大,很宽敞,但是与他坐在一起,她却只觉得车厢竟是这般的狭窄,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觉得,她从未这么想念过楚青衣,以前,即便是生死关头,她也没有这般希望楚青衣能在自己身边。 他并没有松开手,只是一直握着她的,她极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车子在缓缓前行,他忽然笑了笑:“馨儿,你说过,爱是毒,情如鸩,让你一直不敢举杯……” 她心里又是一惊,果然是虞嫣,这话,她只对她说过一次,甚至连楚青衣亦不曾说过。 “朕真是想不到,有一天,你能说出这种话……” 她沉默了一会,平平淡淡道:“馨儿早就死在宫中了,这里只有宛然……”她说的是事实,语气其实亦很平和,话语中并没有任何的暗示或者隐喻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很明显,他并不如此觉得。 “宛然就宛然罢,只是改个名字而已……”他不甚在意道,伸手很自然地将她拉进怀里。她僵硬了一下,默默在心里念着:忍着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伸手取下她头上的帷帽,亲昵的抚了抚她的长,她僵硬的倚在他怀里,极其不适。这个怀抱其实很温暖,有些陌生又有些难言的熟悉,该死的熟悉,她无力的想。 她真是害怕这种熟悉,甚至会觉得,若是岳漓函能在此刻出现在这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奔向他,即使他也绝不是一个好的避风港。 “你变了很多,懂事多了,也……聪明多了……”很肯定的语气,她能清晰的听懂他话中的涵义,懂事是好的,他很高兴;聪明……未必是好……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她的,很是温柔。 她却忽然诡异的想起自己在金华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冬日里,自己常会抱着那只猫坐在常青藤架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真是好生相似的场景,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冷?”有些讶异,毕竟这是夏季。 她挣开他的怀抱,顺便抽回手,淡淡的跟他讲了那只猫的故事,故事的终结是那只猫有一日忽然不见了,她找了几日,没能找到,于是就淡淡的忘怀了,再未养过另一只猫。 他于是低沉的笑了。 “朕的猫,即使朕不要了,也不能给了别人!”他最后道,并不霸气,她却觉得寒。 第三十四章 醉卧美人膝 梅子林里,黄梅早已落尽,空剩一树繁茂的绿叶。郁郁葱葱的立着,足下青草茵茵,泥土因了下雨的缘故,微微松软,空气也似乎特别的清新。 梅树林中,青色人影身形翻转如意,飘飘遥遥,掌中摺扇开阖潇洒,举手投足间洒脱雍容。紫衣男子招式则大开大阖,沉稳大气中又不失细腻精巧。 扇影掌风激荡,绿叶漫天飞舞中,楚青衣一声轻笑,摺扇脱手,旋转飞斩向上官凭,自己却如浮云飞絮般全无着力的斜飘开去。上官凭微微侧身,闪过飞斩而来的摺扇,抬掌轻轻拍向摺扇,耳中听到楚青衣朗朗的笑声,一片碧叶骤然从他眼前飘过,不偏不倚的便遮住了他的视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几乎同时,一只纤秀的手闪电般的伸出,轻盈的抄住了摺扇。 上官凭吃了一惊,暗赞楚青衣果然临敌经验丰富,当下张口一吹,便吹飞了碧叶,手下却也不停,十指连弹,劲气激射,瞬间便封住了楚青衣的七扇十二式,却是他赖以成名的“拈花指”! 二人已斗了好一会,始终难分胜负,楚青衣胜在轻功高妙,身法飘逸如风,上官凭则是功力深厚,厚重沉稳如岳。 楚青衣早已厌了,轻飘飘的退了开去,叫道:“不打了,浪费力气!” 上官凭微微一笑,带了些宠溺的看了她一眼。 楚青衣拂袖一挥,劲气到处,落叶飘飞,很快便集在一处,厚厚的堆了一层,她满不在乎往树叶床上一躺,想了一想,终究说道:“你不用操心,云孟铧那里,我有数!” 上官凭见她懒洋洋的模样,无奈的过来,坐到她身边:“别小看了云孟铧,他成名江湖数十年,功力深厚,走的又是刚劲的路子,虽说……” 楚青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上官奶奶,你让我安静会好不!” 本该耀眼强烈的夏日阳光透过一层层浓云投射下来的时候,已变成了淡淡的白色,原本浓密青翠的梅叶因了刚才的打斗,变得稀疏了许多,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的点点白色阳光落在楚青衣面上的时候,更映得她面如白玉,肌肤莹润的几乎吹弹得破。 上官凭默默地看她。心中是淡淡地平和与欢欣。不需要太多。只要这样。其实我便满足了。楚青衣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若在平日。她早忍不住要逃走。此刻忽然也没了那种想法。宛然说地对。我已快离开了。 一别之后。便是天涯海角。再难相见。既如此。再多顾忌又与我何关。 二人视线交缠。默默无语。一时梅林静谧。空气中似乎也浮动着淡淡地幽香。 楚青衣动了一下。索性将头搁在上官凭膝上。寻了个舒适地姿势。只是懒懒地靠着。上官凭怔了怔。惊讶中又有喜悦。忍不住便伸手抚了抚她地。待抚完了才想起楚青衣素来最不喜人碰触她地头。不禁又是一惊。生恐她怒。破坏了二人好容易才能有地安静与祥和。 楚青衣抬眼看他一笑。明媚狭长地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一时明透妩媚。面上竟是无一丝怒意。她其实绝不是个绝色美人。不过那稍嫌刚性地五官轮廓配上妩媚流转地桃花眼儿。七分飒爽中透着三分妩媚地独特气质。却让她不输任何美人。 即便在宁宛然面前。也自有她地一番殊绝风采。飘然绝俗。 “我极小的时候,师傅对我说,男儿在世,若不能醒掌天下权便当醉卧美人膝……”她露出一个顽皮狡黠的笑:“我现在这样算是醉卧美人膝么?” 上官凭心中既好气又无奈,他自幼男生女相,姣美无双,弱冠之前行走江湖,甚至有人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如今年纪渐长,容貌气质中自然便多了几分男子特有的坚毅挺拔,这几年再无人会以为他是女子,想不到今日又被楚青衣取笑。 温柔的抚了抚楚青衣的,他宠溺道:“你如今也算绿林盟主了,其实亦可称得上醒掌天下权了!”至于醉卧美人膝,他怜惜的看着膝上的人儿,没再说下去。 楚青衣嗤的一声笑起来,漫不经心道:“绿林盟主,我自来不爱理那些事……” 上官凭一笑,没说话。正因你不爱理会,他们反愿意服你,你若处处管制,只怕那些桀骜不驯的绿林中人早已闹将起来了。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上官,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若任你择其一,你选什么?”终究……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想知道你是否有可能放弃你的出身。 你若肯不做上官凭,我又何惜楚青衣之名。 便与你双宿双飞,悠游山野,终老于林泉之间,其实亦是人生一大美事。 上官凭沉思了一会,慢慢道:“江湖少年江湖老,少年时纵剑江湖,意气风,如今想来,似在梦中……”他叹了口气:“我终究是上官家的人,有些事情,原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楚青衣默默的看他,一颗揪得紧紧的心忽然便放下了,淡淡的失落。是呵,他终究是上官家的人。我与他,终究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既如此,又何必顾忌太多。 “十多天以前,我跟宛然在这里……”楚青衣懒散的笑着:“满树都是青梅,那天飘着雨……”她絮絮的说着,说到金华,说到晴儿,说到往年那清香绵甜回味悠长的青梅酒。 金华凌家的内院中,有她最为依恋的生活,疲倦的时候,她会回到那里休憩一段时间。那里的生活悠远而宁静,那里的食物精美而清新,那里的酒味道清绵柔和。 可是她终究是楚青衣,可以留恋一时,不能留恋一世,她喜爱安静祥和的生活,更爱在广阔天地中任意遨游。 上官凭深深的看着她,此刻的楚青衣,他昔日不曾见过。他见过她长袖善舞、谈笑风生;见过她把酒击节、豪情万千;甚至见过她黯然神伤、脆弱无助。却从没见过她如此的表情,那种既向往安宁又眷恋野趣的矛盾,她与她的友情,在她的话中表露无遗。 他沉思了好一会,待她说的告一段落,才道:“青衣,你若是真为了馨……宛然好,就该劝他随皇上回宫!” 楚青衣撇撇嘴,漫不经心道:“宛然不愿意回宫,我也不想她去那里……”她侧了头,有些不悦的瞪向上官凭:“上官统领,宫廷那些勾当,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好歹也是在宫里看过一段时间的……” 那地方,外表光鲜亮丽,内地里,什么没有。张口姐姐闭口妹妹,关了宫门,谁不是在算计谁,算计那个位置,算计那个男人,估测着可能他可能的反应,竭力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一滴不漏。 上官凭摇了摇头,慢慢道:“青衣,有很多事情,其实你都不明白。事实上,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也实在并不多,你只要知道,宛然回宫,对她绝没有坏处,皇上,也会尽力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楚青衣挑了挑眉:“他保护的确实不错,都保护到祈宁庵去了!”她讥嘲道。 上官凭摇头道:“我早说过,这其中内情极多,有些事情,我也不能随意的说……” 楚青衣耸耸肩,也不再追问,懒洋洋的在他膝上翻转了一下,手臂却忽然被什么咯了一下,于是随便伸手一摸,竟在树叶榻下摸出了一枚青青的梅子,她不由笑了一笑。 “我在祈宁庵认识宛然的时候,也劝过她,她只是不肯,执意要走,我便带她离开了……”她随口道,也没多想,躺在他膝上很是舒服,阳光温暖,益懒洋洋,不觉便有了几分睡意。 上官凭微微眯起了眼,忽然道:“她不是失忆了么?” 楚青衣悚然一惊,人顿时便清醒了,一下子便坐了起来。心知自己失言,一时却又想到什么可以弥补的,半天才翻了个白眼,索性便将事情尽数说了给上官凭听。 上官凭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并不很喜欢她的……” 骄傲任性,总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偏偏……她又是传说中的那人…… 十年不见,乍一重逢,她安静的站在摆设雅致的房中,正微微欠了身去点燃熏香,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了身盈盈浅浅的一笑,烛影摇红,明眸流转,刹那芳华,一时无双。 真是变了好多呵! ……………… 哎,写的头大,恨不得把这些家伙全拆了丢进垃圾堆 省的我天天赶文,存稿呀存稿, 你在那里…… 第三十五章 莲子青如水 鸣翠湖,坐落在渑都西,风光秀丽,自古多少文人墨客,留下许多锦绣文章。湖身狭长如带,桃柳成行,沿湖处处景致如画,酒楼茶苑无不齐备。 春日之时,更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此刻已近盛夏,今年的天气又热的早,但是入眼处满目荷叶碧连天,映日荷花亭亭立,自是少不了游人,何况今日天气又实在不错,风轻云动,阳光亦不甚炎热刺眼,正是极佳的赏荷日子。 中虞处于南北交际之地,既有南方温婉细腻的一面,亦有北方的豪迈大气。四季分明,风物多样,宁宛然初到这里,便极是喜欢。 马车行到湖边,有人便在车门上轻轻叩了两下,萧青臧应了一声,外面便有人开了车门,萧青臧欠身下了车,便回身伸手来扶宁宛然。 宁宛然乍一下车,便觉精神一振,举目看去,满目荷叶田田,当真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偶见采莲舟往返于田田荷叶间,一群采莲少女穿了绿色罗裙,粉色小袄,娉婷袅娜的来回穿梭。一时神移目眩,竟不知人面花面,只觉芙蓉如人面,人面似芙蓉。 荷叶间隐隐传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歌声,却是清美婉转,意韵悠长。 她深深吸了口气,吸进满腹的清香,那是荷叶独有的清香,淡而清远。 萧青臧对身边护卫随意的挥一挥手,那护卫会意,便几步小跑,跑进了荷叶深处。不多一会,便带了一条采莲舟回来,那舟极小,舟尾放了几捧半开的粉色莲花,几支精致的绿色莲蓬,数节嫩藕。摇舟的少女一般的穿着绿色罗裙,粉色小袄,俏靥如花,笑涡隐隐。 当下便拢了小舟,萧青臧扶了宁宛然便上了舟,那少女便清清脆脆的笑着,招呼了一声:“二位客倌坐稳了!”声音甜糯温存,倒似糖藕一般,眼神奇异,仿佛带了几分暧昧的好奇。 宁宛然不禁抿嘴一笑,她在金华多年,其实也不曾见过这种采莲舟,想不到渑都竟有。那少女在舟头轻轻摇橹,小舟便轻盈的驶入藕花深处。小舟不大,容纳了三人,便略觉拥挤,宁宛然的半个身体便不得不偎进了萧青臧怀里。 萧青臧便低低沉沉的笑起来,随手揭开了她的帷帽,抚着她的,如醇酒般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中虞王室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家人,非常会享受。你看这些采莲女,都是附近人家的好女儿,每年到了这个季节,便会采选出一批未婚美貌的少女来,统一给衣裳,成日便在这湖上采莲划舟,俨然便成了一景……” 宁宛然有些不适地轻轻挣了一下。他在她耳边轻轻说话。呼吸便暖暖地吹在她地面上、耳垂上。她只觉得耳朵热热地。面上不觉也嫣红一片。时序已是夏季。天气也热。衣裳本也穿地单薄。这般靠在一起。她几乎便能感觉到身体地骚动。 萧青臧显是感觉到她地尴尬。闲闲道:“你也不必如此。雇这种采莲舟地。多数便是来私会地。难道你不曾觉这种小舟。原本就小地可怜……” 宁宛然忽然便僵住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耳边传来他地声音:“这里地采莲女是极懂事地。只需你说一句话。她便会为你将小舟摇入一个特定地地点。然后自行离去……” 宁宛然忍住气。冷冷打断他地话:“这么说来。你便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地!” 萧青臧微微一愣。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地胸腔轻轻震动了几下。显然是在笑。 “把船停了,你去罢!”她听到他对采莲女这般说,忽然便觉得心中羞怒至极。 她并不是固步自封的女子,又来自于开放的时代,对于所谓贞节亦并不放在心上。在不涉及尊严与自由的前提下,她甚至并不排斥做岳漓函的情人。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更何况,岳漓函,无论哪方面,无论是在这个时空或是她原本存在的时空,无疑都是顶尖的人物。萧青臧无疑也是,可是千般好万般佳,都改变不了他们是皇帝,而且绝对是很称职的皇帝!一个好的皇帝,对于黎民百姓或者是好事,对于他们身边的女人却绝不是。 更何况,她从来不想成为后宫花团锦簇中的一枝,即使有可能成为其中最尊贵、最美丽的一枝,她也绝不愿意。 采莲女已将小舟摇入了一个极为清幽的所在,即便是宁宛然此刻怒火中烧,到了这个地方却仍旧不免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大约是一个山洞吧,其实并不甚大,幽静的洞中爬满了常青藤,数枝缨络安静的垂了下来,藤蔓上挂着大小不等的青色果子。一盏精致的莲花灯出幽幽的浅碧色光芒,在水光的映衬下,只觉水光交映,气象万千,一时竟不知是真是幻。 在炎炎夏日,忽然来了此地,见此情景,当真便让人无来由的便想起清凉世界一词。 那采莲女便盈盈笑着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宁宛然取下帷帽后露出的面容上,突然便定住了,显然惊于她的容颜。然后她轻而暧昧的一笑,利落的取了四根结实的绳子,从四面将小舟牢牢的固定在了这个精致的如梦幻一般的洞中。 宁宛然震惊的看着这个采莲女熟极而流的手法,当真无语至极。 那采莲女做完这一切后,便轻盈的跳入了水中,很快消失在洞中。 宁宛然挣开萧青臧的怀抱,一言不的坐在船头。 萧青臧只是挑一挑眉,闲适的伸长了双腿,躺在舟中,意甚闲适。半天才淡淡道:“你也不必如此,我带你来此,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里,其实并无他意!” 宁宛然并未说话,只是抱膝坐在船头。洞中似乎竟有出气的孔洞,空气流通,有淡淡的清风拂过她的面容,清凉而舒适,亦将她心中怒火浇熄了不少。 他说的没错,其实不必的,名义上,她毕竟是他的妃子,而他,确实也是“她”的夫君。想到此,她的心境便也慢慢平复了。有些事情原本可大可小,大不了,只当被狗咬了! 萧青臧随手自船尾取过一只莲蓬丢了给她,她伸手接了,莲蓬青青,精致而小巧。 她一直都很赞叹大自然的造物,竟能造出种种的精巧物事,而且是这般的浑然天成。有些不舍的把玩了片刻,她还是剥开了莲蓬。莲子很嫩,其实这个时候,也并没到了莲蓬成熟的季节。几粒青青莲子静静的躺在她玉白的掌心,很是好看。 古人是很爱荷花的,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古人亦很爱莲藕,爱它缠绵的情意,藕断尚且丝连;古人还很爱莲子,它谐音为怜子,怜惜你心中的男子或女子。 她正在心中有些怅然的想着:“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耳中却忽然听到有人轻缓的吟着这一句诗,她吃了一惊,抬了头看着萧青臧,一颗心不自觉的轻轻悸动了一下。 萧青臧看了她,忽然微微一笑,幽深的清凉世界中,他的眼中有种奇异的光彩,深远而悠长,她的心不争气的跳动了几下。 怜子情如水…… 他坐起来,靠近她,从她掌心取过几粒莲子,慢慢剥去青色外壳,露出其中玉白的莲肉,随意丢入口中,神情是悠闲而惬意的。 她忽然也放松了许多,剥了几颗莲子吃了,于是满口的清香,直沁入心底。 其实回到这个古代,她并不后悔,见多了现代的营营苟苟、忙忙碌碌,她更能体味到在这个悠远的年代中,那股深深透入人骨子里的优雅与闲散,她喜欢这种优雅闲散的生活。 在漫漫的长日中,随意的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于是时间便轻轻的从手底眼睫悄悄滑走,没有紧迫……没有危机……她转过眼看着萧青臧,忽然想,若是没有他们,我会更愉快……跟一个帝王打交道……真是辛苦呵…… 萧青臧忽然抬眼,直直的撞进她的眼中,清幽的灯光中,他们靠的很近,她能清晰的从他深黑的眸中,看到自己的面容,自己的眼中,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怅然。 他轻轻的笑了,没有算计与冷峻,他的眼中有种光风霁月的坦诚:“馨儿,从现在开始,你是宁宛然,而我……是萧云青,只是自己,无关身份,可好?” 她微微侧了头看他,不知为何,忽然便想放纵一次,于是向他凝眸一笑:“好!” 第三十六章 吹皱春水 楚青衣把玩着手中的青梅,仰看着上官凭。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上官凭线条优雅的下颚,微圆的鼻头。她略翻了下身,侧对着他,现上官凭有些失神,纤秀的眉轻轻拢着,长而微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线条优美的唇抿的紧紧的,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卷着她的头。 清浅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有种淡淡的朦胧清美,当真是秀色可餐。 楚青衣顽皮心忽起,便直了腰,悄悄凑上去,迅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一下。上官凭猛然一惊,下意识的便往后倒去,楚青衣哈哈大笑顺势便压住了他。伸手一拧他秀挺的鼻梁,露出色色的笑容:“小娘子生的真是标致,却又这般神情怔仲,倒不知心中念的是谁?”桃花眼儿一时光彩邪魅,狡黠的向他眨了眨:“是在想念本公子么?” 上官凭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心中又是甜蜜又觉无奈,伸手揽住她的腰,无奈道:“青衣,你……真是……”真是顽皮,却是难得见她这般情态。 楚青衣笑嘻嘻的滚进他怀里,深深的吸了口气,上官凭身上有种淡淡的佛手柑的味道,温雅而平和,一如他的性情。 上官凭皱了眉,伸手在她腰间摸了摸,无奈道:“这种天气,亏你也能裹成这样!” 楚青衣满不在乎道:“宛然常笑我穿的像乌龟……” 她常年扮作男子,冬日尚易遮掩身形,每到夏日,便不得不在腰腹处裹上厚厚的布条,甚至还会穿一些微硬的软甲。 上官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叹息道:“你扮男子扮了这么些年,难得竟也无人识穿你!” 他心中有些微微的痛,一个女子,作了男装,在江湖行走,在男子中厮混却无人现,其实当真不易。 “为什么扮男装?” 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想知道关于她地一切一切。 楚青衣倒不以为意。随便道:“我自小便是作男子养大地。早也惯了。你若让我做女子装扮。莫说不会梳头。便是衣服怕也是不会穿地!” 上官凭怔了一怔。倒没想到原因竟这般简单。半晌才又道:“那你地未婚妻呢?” 楚青衣愣了一下。枕在他臂上。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不是我未婚妻。是我妹妹……”她平躺在树叶上。透过稀疏地枝叶看向天空。白云卷舒。晴空如洗。心中却是淡淡地阴霾。怅然道:“找了好些年了。一直总也找不到。我已经没力气再找下去了……” 她闷了一会。索性便将往事一一道出。 上官凭听得瞠目结舌,心中一时怜惜,一时讶异,半晌才心惊苦笑道:“你真是……” 你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混进皇宫,理所当然的做了宫廷侍卫。你可知道,宫廷侍卫的挑选是极其严格的,身世、武功、人品无一不是再三筛选。你竟这么简单的混了进去,若是让人知晓,只怕负责此事之人,均要掉了脑袋。 楚青衣倒是神色如常,竟是浑然不觉得做个宫廷侍卫有何困难。上官凭默默的看了她半天,心中忽然便明白,为何连萧青臧亦一心想要撮合自己与她了。 我想与她在一起,只因为她是她!不管她是男是女,只要是她,那便够了,足够了! 他忍不住伸手,有些无奈的揉一揉她的,这个人呵,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有时你便恨不能掐死了她,有时却又让你怜进骨子里,总也是恨不了爱不尽。 “青衣,等中虞之事一了,我便带你回上官家,”他微微一笑:“我祖父必会极喜欢你的!”那个老人,火一般的性子,唯一能令他无奈的,便是祖母。 他经常会抱怨自己,说自己性子太过温文,常年不温不火,他甚至曾不屑的瞪着自己说:楚青衣可比你更合老夫的胃口,可惜是个南岳人。 那个老人,是个很纯粹的北霄人,在他眼中,南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狡猾多诈。他唯一能看得上的南人,便是楚青衣了罢! 楚青衣僵了一下,不愿提及此事,便哼哼了两声,以示敷衍。忽然想起一事,明眸转了半天,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上官,你究竟喜不喜欢男人?” 上官凭瞋目结舌,半日才尴尬道:“怎么忽然问这个?”一时又想起她以前的反应,他难免有些不自在。 楚青衣看他神情窘迫,甚是苦恼的样子,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挑他下巴:“娘子莫要害羞,你若不说,为夫的不问便是!” 上官凭被她逗的俊面通红,又见她眼眸水润闪亮,唇儿粉嫩嫣红,弯弯的翘起时,嘴角便有一个浅浅的笑涡,一时心头火热,伸手便将她揽进怀里,低头便吻了下去。 楚青衣“呃”了一声,满腹调侃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只觉他唇舌火热,柔软而强势,一时心神俱醉,只是软软的倚进了他的怀中。 蓝天白云,绿树青草,粉蝶翻飞,风乍起,春水吹皱。 许久之后,上官凭才平息了自己早已沸腾的欲念,叹息的拥住楚青衣:“我只喜欢你,只是喜欢你……以后再莫胡说了!” 想要她,真想要她,可是不行,她是值得珍惜一生的,再等一等,等一等罢! 楚青衣默然不语,仰看一看天,便拉他一同起了身:“该吃晚饭了,走罢!”本不想谈这些的,却总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其实心中早知道的,也只是想听他亲口说一说罢了。 其实说了又如何,知道又如何,既然早已下了决心,便不该再回头……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进小院,刚巧看见杏儿:“夫人呢?” “夫人还未回来,跟了萧爷出去了!” 楚青衣剑眉一扬,心中一揪,忽然便转了头瞪着上官凭:“你们串通好的?” 火气已压抑不住。 上官凭苦笑:“青衣,我们没有,我并不知道皇……”他瞄了杏儿一眼,无奈道:“我没跟他约好,我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今日我来,真是想与你切磋的,我甚至已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我根本没想到只是数日的工夫,你却忽然变了这么多…… 我几乎便以为只有在梦中你才会这般待我…… 楚青衣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他神情无辜,有些慌乱,有些急迫,看来似乎真不知道此事。 上官凭的为人,她是知道的,这个男子,你问他,他若答了,必不是谎言;他若不答,必是不想告诉你,你再多问,亦是徒劳。 “他们会去哪儿?”她问,毕竟有些担心,语气也并不甚好。 上官凭苦笑道:“他武功不弱,有些事情也是单独去办的,我如何知道?” 楚青衣一听之下,大怒,白眼骂道:“你个废物,侍卫有你这般做的么,主子的行踪都不知道?他总是单独出去办事,带了你们两个在身边作甚的?” 她急怒之下,说话已是口不择言。 上官凭被她一句废物,噎的半天无语,一张脸又青又红。 楚青衣恨恨道:“宛然若出了事情,我必一把火烧了北霄的皇宫……” 上官凭终忍不住,冷冷开口道:“楚大侠果然口气了得,只盼你手底也一般了得,我便在宫中侯着楚大侠过去举火!”他素日脾气虽好,毕竟也是出身世家,何曾受过这等言语,即便是萧青臧平日对他亦是以礼相待,亲如兄弟。对了楚青衣,他已是难得忍耐,一来她是自己心爱之人,二来燕双飞之事后,他对她,总觉有三分歉疚。 二人怒目相视,一时剑拔弩张。 外面有侍卫匆匆进来,站在一旁,为二人气势所迫,竟是不敢过来,只在一边欲言又止。 楚青衣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怒目瞪了侍卫一眼:“什么事?” ……………… 陷入纠结,最近大爱青衣,以至于快要癫狂 下本绝不再写这么拉风的女配 简直恨不得把女主给pia掉 专门写她了 纠结的爬走 第三十七章 三日之约 萧、宁二人自清凉洞出来已是申时二刻的样子,今日虽不甚热,外间比之清凉世界仍觉闷热。夏日漫长,申时虽已过半,西斜的阳光照在身上仍觉微微有些燥热。 小舟在藕花深处悄悄划行,不时惊起数只鸥鹭。 萧青臧牵了宁宛然的手,便笑道:“此刻若是略赶紧些,该可来得及赶上凝翠峰顶落霞亭的夕阳!” 宁宛然淡淡的应了一声,抽回手去伸入湖中,湖水清凉,轻柔如丝的包裹住了她纤秀的手掌,有种难言的快感,她于是抬了头向萧青臧一笑:“云青,我忽然很想游水!” 萧青臧怔了一怔,讶然道:“宛然还会游水?” 莫说北霄原就是北地,湖河并不多见,即算是南岳那种南方,只怕也并无几个大家闺秀竟会游水的。 宁宛然看他面色,心中一惊,却不曾露了出来,只含笑道:“我毕竟在金华待了六年多!” 萧青臧眼神闪动了一下,心中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悦,很想追问一句,是谁教你游水的,却终于没问,毕竟他们所做的约定是在这三日内,只做萧云青与宁宛然。 不是君臣,非为夫妻,只是两个普通的结伴同游的男女。 不问过去,不谈将来,只携手静观荷塘,笑看朝阳落日。 “我有一好友,在渑都南有一座山庄,风景倒也清雅别致,不若去那里住上几日!” “好!”她微笑应了一声。抬手折断了身边一枝半开地荷花。捧在手上。含笑凝睇。 他默默看着。忽然一笑:“芙蓉如面柳如眉……” 她便抬了眼:“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他听了。便皱了眉。半日才淡淡道:“好好地心情。尽被你破坏殆尽!” 她无所谓地笑笑:“我只是伴你出游。却并无义务保证你地心情!” 他看着她。不禁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戒心实在太重。即便自己花了这么些时间。费了这么多周折。也终不能打破她心中地隔阂与戒备。 与以前……当真大不相同了,他恍惚的想着,忽然便觉得有些怅然。 舟头的采莲女却清清脆脆的笑起来,便开口唱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捻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声音轻柔中又透出热烈而缠绵的韵味。 宁宛然微笑侧头,听她唱歌,夕阳淡淡,歌声飞扬,她几乎便要醉在这湖光山色中了。也罢,如此山水,这般情景,何苦与人添堵,与己闹心。 她转了头,对了萧青臧微微一笑,略带了几分歉意。于是梨涡隐隐,笑生双靥,满湖荷花颜色尽失。 他定定的看她,忽然便有一种急切的渴望,感觉身体的某部分都在微微的疼痛。 这个女人……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小舟停在岸边,二人下了船,萧青臧便扶了宁宛然上车。 宁宛然却摇一摇头,淡淡道:“我若不回去,青衣必然着急,怕会生出事端来!” 宁宛然便往临近的一家酒楼借了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叫侍卫带了回去,只说与萧青臧相约游山玩水,决斗前必回,无须担心。 她带了几分狡黠的想,便让你二人好好切磋,以免你总拿了我做挡箭牌。 萧青臧一言不的看着她一手的簪花小楷,眼神疑惑。这笔字写得清丽圆润,这字迹绝不是宁馨儿的,宁馨儿的字中规中矩,虽不差,却绝无这般婉丽风姿。 抬头却见她莞尔轻笑,瓠犀微露,眼中难得的有几分狡黠与顽皮。 “在想什么?”他问。 ### 楚青衣满面怒色的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眨了眨眼,又瞄了一眼纸条,再回头偷偷斜睨了上官凭一眼,一时气场全无。 上官凭冷冷的站着,看她表情,已知一二:“你的宛然没事罢!” 他讥嘲道,心中火气烧的更旺。在你心中,可有我几分的地位,只是为了一件小事,你几乎便要与我刀兵相见,若这张字条来得更晚些,你还当如何! 楚青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尴尬,因是自己理亏,挥手叫闲杂人等都退下后,便陪了笑脸,厚了脸皮蹭了过去:“上官……”伸了手便去扯他袖子。 上官凭恨恨一甩袖子,只不理他,怒道:“楚青衣,我倒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楚青衣眼儿一转,满不在乎的一挥摺扇,闲闲的摇了两下,道:“我本就喜欢女人,天下谁不知楚青衣风流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上官凭为之气结。 楚青衣笑嘻嘻的凑过来,极狗腿的拿了摺扇替他扇了两下:“上官大爷莫要生气,气大伤身,今儿我做东,请你去喝花酒……你是要去城东的翠羽楼,还是城西的凝艳阁……” 上官凭被她忽软忽硬弄得哭笑不得。 “我只要去‘燕双飞’……” 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呵,自己真是拿她无可奈何了! 当真是命中的对头,天生的克星…… 楚青衣听他忽然提起“燕双飞”,撑不住脸上亦飞了红,便白了他一眼:“一会子,我便叫人去做一块‘燕双飞’的匾来,便挂在这院里……” 上官凭吃她白了一眼,只觉她眼风如酒,几乎便要醉在其中,适才满腹的怒火,一时竟是烟消云散,再无踪迹,便被她拉了去用了晚餐。 一餐饭吃下来,几乎便吃了什么他亦说不上来,满眼便是楚青衣的眼波如水,浅笑盈盈。 这个女子,若要倔强起来,便是百折不回;当真妩媚起来,却又媚入骨髓。 楚青衣吃了饭,便丢了他,走得人影全无。上官凭无奈的叹口气,坐在书房内,闲闲翻看一些字画杂书。 小院不比听涛山庄,宁宛然心思烦郁,便也无心做这些事情,只偶有几张炭笔画的草图,上官凭随意翻了几下,竟寻到一张炭笔画的山水,只寥寥的几笔,隐隐便见了大江东去,两岸猿啼的气度,笔法略有些生疏,亦不类宁宛然一向清丽雍容的笔调。 他有些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正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书房门却被人一脚踢开了。上官凭无奈的回头,叹道:“青衣,你真是……” 忽然觉,自己近来,对了楚青衣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了,既无奈又宠溺。 楚青衣笑嘻嘻的过来,随手抽过他手中的画,扫了一眼,不觉挑了眉:“你喜欢这个?” 上官凭摇头道:“只是觉得此画不似淑妃所作,不免多看了几眼!”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画是我随手涂的,自然不是宛然作得……”她随手将画纸一丢,又将书桌上东西尽数扫在一边,手一撑,便潇潇洒洒的坐在了书桌上。 上官凭听是她作的,不免拿了过来又多看了几眼。 楚青衣懒懒道:“我小时候学过几日,后来师傅亦教了我些,再后来行走江湖,便极少调弄这些了,现如今只偶尔来了兴致,便胡乱的涂抹几笔……”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家是怎么回事情?”怎会忽然败落,妹妹亦被人拐卖…… 楚青衣没什么精神,懒懒道:“世上事情都是这般,无非就是一些老套的寻仇,灭门,待我长大了,便又报复了回来,说了只是耽误时间!” 她说的甚是轻巧,眉目却一时黯淡。 上官凭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她,一时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不知何时,楚青衣竟已除去了裹身的软甲,只著了一身青色长衫。 第三十八章 倾国一笑 萧、宁二人吃了饭,已是将近戌时,夕照如火,凝翠湖上波光粼粼,当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一时情景佳美,引人入胜。萧青臧的意思,本是打算去鸣翠峰顶的落霞亭去看日落,宁宛然却淡笑着拒绝了,她实在不愿赶着风景看。 再美的风景总需心情,景由心生。 萧青臧听了,只是默默,神情奇特的看了她一样,再没说话。只是挑了这临江的飞翠楼,点了几道精致小菜,要了一个靠窗的包厢。 夕阳慢慢沉落的时候,西天只剩下了几丝红云,宁宛然收回视线,微笑举杯祝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仰一口饮尽。 萧青臧陪了一杯,看她已是霞生双靥,眼波如水,知她酒量实在不行,心下更觉讶异,记忆中宁馨儿并不易醉。便笑着问道:“可敢喝醉?” 宁宛然摇头道:“不,我只与青衣喝酒……”她嘴角噙了笑,心头温温软软的。 “其实青衣酒量也不甚好,只是她却会用内力逼酒……她也不爱喝烈酒,最喜欢的却是青梅酒,往年在金华我总会备几坛青梅酒,只是这两年,总是很多杂事,不得清静……” 她喝了酒后,便觉有些微醺,话亦多了起来,不若适才清冷。 萧青臧看她神情,不知怎么,便脱口问道:“也不曾跟岳漓函喝过酒么?” 宁宛然一听岳漓函的名字,顿如冰雪浇头,一时酒意全消,冷冷道:“皇上既忘记了三日之约,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径自起了身,开了包厢门便走了出去。 萧青臧深思地看她离去地身影。心下极是奇怪。这个女子。若说不是宁馨儿。生地却一模一样。若说是。言行举止却无一丝宁馨儿昔日地样子。甚至笔迹亦全不一样。 难道失忆当真便让她变化如此之大…… 心中疑惑。眼中却见她地身影已走至楼梯。也顾不得多想。便匆匆起身跟了下去。 宁宛然走至楼下。在一众惊艳地目光中自袖中取出一块金锭子。还未及递给面带讶异地掌柜地。一只大手却已握住了她地。 耳边传来萧青臧带笑地声音:“这帐。我来付罢。便算给夫人赔罪了!” 他这一声夫人叫地极是亲热暧昧。满楼地惊艳霎时变了艳羡嫉妒。纷纷投向萧青臧。 宁宛然心知他是故意的,却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乖露丑,便也一声不吭,任他牵了自己的手走出酒楼,只一上了车,便毫不客气的甩脱了萧青臧的手,冷冷吩咐车夫:“回家!” 萧青臧则懒懒道:“去城南别庄!” 那车夫听了宁宛然的话,并无动作,听了萧青臧的话方才应了一声,扬鞭赶马。 宁宛然这才想到,这马车原是萧青臧的人赶的,心下不禁一阵无奈,也知多加争执不过自取其辱而已,便也不再说话。 萧青臧反笑起来,干脆道:“适才酒楼之上确是我不好,算我欠你一次,允你也犯一次,如何?”宁宛然便抬了头,淡淡看他:“若三日内我一次不犯呢?” 萧青臧微微一怔,思忖了一会,道:“若是你一次不犯,便算我欠你一回,日后,你可在我允许的范围内任意提出一个要求,你看可好?” 宁宛然微微一顿,忽然道:“是谁允许的范围呢?萧云青或萧青臧?” 萧青臧下意识的拧了眉,这个女人,当真是转的快,只这片刻工夫,便已掐住了要害,他顿了顿,终于道:“萧青臧罢!” 宁宛然听了这话,虽然知道这个要求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毕竟有了这一筹码,必是利多于弊,当下抬头看了萧青臧展颜一笑,隐隐的便有些得意。 萧青臧心中其实是不愿的,但此刻乍见她一展欢颜,俏靥顿然冰消雪融,一时眉疏目朗,神情婉然,忽的便觉以一个要求换一个笑颜,其实自己已是赚了。 烽火戏诸侯,倾国为一笑。 ### 楚青衣笑嘻嘻的拍拍上官凭的头,恍然拍小狗一般,挣开他的怀抱,跳下桌子。 “走罢,本公子带你去燕双飞!” 上官凭愕然抬头,楚青衣已跳下桌子,潇洒的拖着他便往外走去。 夜月清朗,繁星点点,夜风淡淡,水木清华,实在是个极佳的夜晚。 楚青衣拖着上官凭在小径上随便一绕,穿过一个月亮门,便进了一个极小的院子。 院子极小,花木却极繁茂,清清幽幽的白玉兰花香笼罩在院子里。白玉兰树下,却有一块草地,修剪得平平整整,绿油油的。 一张椭圆形的黄梨木几上,放了一只尺许高的水晶瓶,细长的瓶身中装满了血红的液体,透过晶莹的瓶身,散出红宝石一般的光芒,诱人至极。水晶瓶旁,竟是二只夜光杯,造型奇特,广腹长颈,薄如蝉翼,在月色下出清幽的蓝色光芒。 几只水晶碟中随意的放了几味糕点与蜜饯水果。 黄梨木几旁,白玉兰树干垂下了两座彩藤秋千软椅,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楚青衣随手一拍高大的白玉兰树,哗的一声,树上落下一幅布幅,一时随风招展露出幅上三个大字“燕双飞”。字体潇洒飘逸,飞扬跋扈中又透出挺拔之气。 只是这布幅一落下来,原本院中的优雅绝俗之气顿然被破坏殆尽,好好一个雅致脱俗的院子,顿然变成了街边的酒肆,上官凭看了几乎便要摔倒。 “青衣,你这品位……”他无奈的叹气。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你要来‘燕双飞’的,我本是打算带你来这里享受享受,你非喜欢这个招牌,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呵!” 上官凭哭笑不得:“我很像那种煞风景之人么?” 楚青衣原本写这招牌便是逗他的,听了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当下随手便扯下了布幅,顺手丢进了花木丛中。 楚青衣笑着坐上秋千椅,取过水晶瓶,开了软木塞,在两只夜光杯中都浅浅的倒了半盏。便举了杯向上官凭一笑。 上官凭坐下后,便学了她的模样,握了夜光杯细长的杯身,细细看了一回,只觉酒色优雅而神秘,酒香轻淡馥郁,却又悠长而内敛,不觉笑道:“这似乎是西域葡萄酒罢,配了这杯子,倒是觉着份外雅致。” 他出身世家,虽然自身不好这些,对于这些珍稀之物,见得其实也不少。 楚青衣笑了笑,随口道:“正是葡萄酒,这夜光杯却是宛然画了图令人做的,我倒喜欢得紧,感觉很有些意思!” 上官凭笑点头道:“往日也不是没喝过葡萄酒,却少有这般情致的!”言毕,浅浅的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绵柔,香甜馥郁,一时心神俱醉。 楚青衣懒懒的靠在秋千的软椅上,漫不经心的晃着,觉得整个人便也轻松了许多。 “以前在金华,宛然最爱坐在秋千椅上,一坐便能坐上一个下午……” 上官凭无奈的抬头看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会煞风景。 好在楚青衣说完这句后,也便不再说话,二人悠闲的坐在秋千椅上,悠悠的晃荡着,慢慢品着杯中美酒,时而视线交缠,均觉人生若能就此结束,其实亦已无憾矣。 许久之后,上官凭才微笑道:“等日后我们成了亲,我便也在我们的宅子里依样造上一个这样的小院子,无事之时,便常陪了你坐坐……” 楚青衣抬了头看他,忽然便觉心中酸楚,眼中亦热热的,忙低了头掩饰。 上官,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难道你竟以为,有一天我楚青衣竟会日日坐在秋千架上等你下朝回家,只求你陪我略坐上一会么…… 杯中红酒色泽深幽内敛,倒映空中一轮皎洁明月。 ……………… 5号开始,每日一更,吃不消了 而且月中可能要回家,那就没空再写了 得存点稿子 怨念的飘过…… 第三十九章 月下定情 宁宛然微挑黛眉,有些讶然的看着眼前的水榭,榭下是一片荷池,月影迷蒙下,满池荷叶田田,粉荷纤纤独立。水榭傲然立在荷池上方,以汉白玉长廊相连,乍一看去,纤巧而精致。榭身呈六角状,高挑的檐尖上悬垂金铃,微风过时,便叮叮咚咚的响,清脆悦耳。 这里便是城南别庄了,不甚大,园林结构,处处精致,在在玲珑。匠心独具中又透出典雅贵气,萧青臧倒似来了多次,熟门熟路的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便直接到了这里。 再走近几步,便清晰的看到了榭上悬了匾“赏心小筑”,两面抱柱联赫然却是“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当真清雅至极。 萧青臧携了她手便迈步上了长廊,水榭因是悬空而立,位置极高,又四面通风,乍一上了水榭顿觉夜风爽爽,荷香漫漫,放眼望去,月下满园美景尽收眼底。 榭中早已备好了酒菜,二人坐定了,萧青臧便执了壶,为宁宛然满斟了一杯。 宁宛然只觉杯中酒色碧绿,香气浓郁,她虽素来不好酒,见这颜色实在绿的可爱,仍不由捧了杯,细细看了一回。 萧青臧笑道:“这便是秘制的竹叶青酒了,味道甚是清醇甜美,无甚酒力,说起来倒是适合你喝!” 宁宛然听了这话便是一笑,她对萧青臧虽有戒心,但是亦并不以为他会做出什么下三滥的举动,说到底,他仍是一国之君。 她举了杯,浅浅的饮了一口,只觉入口清沁,酒味淡薄却隽远,一时余香满口。 萧青臧在一边笑吟吟的看了,便也陪她喝了几杯。 因酒味并不甚重,宁宛然又极爱这种颇类后世餐前酒的竹叶青,又对了满眼美景,便不觉多喝了几杯。 这些日子。其实她也累得狠了。处处提防。时时小心。生恐一处不到。被人抓了短处。 楚青衣又因上官凭。平添诸多烦心。她看在眼中。岂不知道。楚青衣外表刚强。心中其实柔软易伤。她衷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她再继续江湖风雨。只是楚青衣所说其实亦有道理。以她性子。绝不宜嫁入上官家那般地家族。她素来随意惯了。怎能受得了那般地拘束。 萧青臧带笑道:“宛然若爱这种酒。日后我便叫人多酿些送你!” 宁宛然只贪着酒味淡薄。难免多喝了几杯。其实这种酒。看似清淡。却是颇有后力。几杯下去。已是星眼微殇。听了这话。便盈盈笑着。应了一个好。 萧青臧看她双靥绯红。娇态毕露。平日清冷一时尽去。不由心头一荡。只在一边劝酒。 宁宛然此刻已觉酒气上头。不禁暗骂自己贪杯。她如何不知自己地酒量酒品。便住了杯。任萧青臧舌灿莲花。再不肯多喝。扶了桌子起身。已觉脚底微飘。踉跄了几步。走至水榭边。靠着木柱坐在榭边。只觉凉风习习。遍体舒爽。头上也轻快了好些。 萧青臧便在她身边坐下,笑道:“不敢喝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神情清婉:“酒多难免失态,毕竟还是少喝点方好!” 萧青臧默默看她,忍不住便伸了手替她抿一抿微微散落的鬓:“我倒喜欢你多喝些,看来更似个人……”不类平日清冷的直似冰雕玉琢,美则美矣,全无人气。 宁宛然只是一怔,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忽然便笑起来,总也是快要走了,自己只一味劝着楚青衣放开些,却反将自己崩的愈紧。 榭中清风徐来,天上明月当空,心境一时豁然开朗。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躯,倚进了萧青臧的怀中。 “云青怎会忽然来中虞!”她随口问,并无刺探的意思。 萧青臧拥住她,只觉满怀柔软温香,不觉有一时的失神,其实抱了好些次了,只是她总是僵硬得紧,又生冷生冷的,浑身带刺一般,即使拥进怀中,亦感觉不到温度。 “只是有些杂事……”他信口道,并不愿在这个时刻多说这些。 “宛然在金华住了六年多,可是喜欢那里的风物?” 宁宛然微微失神,半晌道:“我早说过,景由心生,我只是爱那里清静悠闲……” 他有些好笑,若说清静悠闲,祈宁庵难道比不得金华。 “你在金华过的似乎并不很轻松,独立把持凌府的生计,你一个女子,其实亦不容易罢!” 怀中的女子忽然便挺直了腰,抬起了头,面上有淡淡的酡红,眼中有些微的醉意,语气却是微带讥讽的:“云青是想说祈宁庵其实远比金华清静悠闲么?” 萧青臧微微尴尬,这个女子,总能一语中的。 却听她淡淡道:“我喜好清静悠闲,并不代表我便爱被人囚在笼中,每日定时喂食!”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宁宛然已轻轻叹息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女子不过任你予取予求而已,皇上却又何必总与我纠缠不清,放了我走罢!”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没有答话,反问道:“宛然这是在与萧云青说话么?” 宁宛然默然,忽然叹了口气,半晌才放软了身子,靠进他的怀里。这个男子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只是可惜,这并不是一个可以眷恋的避风港。 萧青臧只是拥了她,心中有丝淡淡的怜惜。 清风明月醉人心,美酒佳人乱人性。 “嫁给我罢,宛然,我会对你好的!”他忽然道,有种难言的冲动。 她仰了头看他,眸子晶晶亮亮的,便笑起来:“这话是萧云青说的么?” 他忍不住低头吻一吻她的额:“是!”极轻极柔。 她于是清清亮亮的笑起来,眼中水光盈盈,明月清辉一时尽在眼底:“好!” 于是便牵了他的手,笑吟吟的走出水榭,坐在汉白玉石阶上,对着明月道:“宁宛然嫁萧云青……”然后转了头看向萧青臧,满目期盼。 萧青臧见她欣喜,心中忽而一颤,在她耳边低声道:“萧云青娶宁宛然……”低沉的声音在风中呢喃,如丝绸般顺滑。 她续道:“明月为证……” 他接道:“明月为证……” 她回一笑:“清风为凭……” 他低低回应:“清风为凭……”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永不相负!”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永不相负!”负字却消失在胶合的双唇间,几不可闻。 他激烈的吻着她,狂野而热情,他一生中有过多少女人,其实自己也已记不清楚了,却并没有哪一个能如她这般,挑起他深藏的热情。 这个女人脆弱又刚强,冷淡的面具下却有一颗寂寞的心。她想过平凡安宁的日子,却被卷入重重风波,她不愿做没有自由的金丝雀,却难以挣开枷锁。 即使是自己,能给她的其实也是极少的…… 她有些微微的僵硬与生涩,显然是并不适应这般的漏*点。他心中却有种淡淡的欣喜,她与岳漓函并没有过。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其实他是在意岳漓函的,那个男子,从他登上帝位的第一天,便是他的对手。 不管你是不是宁馨儿,是也好,不是也罢,我总会留你在身边……其实……不是更好……他恍惚的想着,若不是,你便不需背负太多……我也无须顾忌太多…… 他微笑着,放开她的唇,转而去细细的啮咬着她的耳珠,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他的手指便轻轻抚过她的纤腰,却在腰眼三寸处轻轻一按,她便轻哼了一声,一时霞生双靥,目光迷离若梦,身子愈柔软如绵,一股淡淡的幽香便自她身上慢慢弥散了开来…… 他心中一沉,是宁馨儿,没错……是便是罢,是与不是,此刻亦已欲罢不能…… 他急促的喘息着,弯腰抱起怀中玉人,疾步向临近的厢房走去。 ~~~~~~~~~~~~~~~~~~ 死了n多细胞的一章, 无语爬走 第四十章 我要在上面 楚青衣懒洋洋的伸手拎过早已见底的水晶瓶,往夜光杯里倾了倾。 一滴、二滴、三四滴…… 她有些不满,拍了拍瓶底,于是水晶瓶很是可怜的又落下了一滴…… 上官凭甚是无奈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江湖号称千杯不醉,这才喝了大半瓶果酒,已是脸色通红,眼中水色莹润,面上媚态可掬,拿瓶子的手都有些微颤。 楚青衣不满的随手将水晶瓶一丢,口中嘀咕了一句什么。桃花眼儿迷离的转了一圈,很快落到上官凭手中的夜光杯上,那里面倒还有半杯。 她跳下秋千椅,足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两步,上官凭吃了一惊,还未及扶住她,她又已立的稳了。刚刚稳住,却又晃了两下,一下子便向他跌了过来。上官凭忙伸手去扶,怎奈秋千本就四面不受力,被楚青衣撞了一下,便高高的往后翘了上去,杯中的半杯葡萄酒便尽数泼在他身上、脸上。 他也顾不得这些,匆匆丢开手中的夜光杯,稳住秋千,跳了下来,无可奈何的抱住这个早已成了醉猫的女人。楚青衣睁开迷离的眼,有些迷糊的笑着,柔软的身子便整个儿嵌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到在草地上。 上官凭只觉得自己怀中竟似抱了一团火,心中亦已烧了一团火,呼吸早已不稳。 楚青衣犹不肯放过他,只在他怀中扭动,上官凭僵了身子,几乎不敢动她,只恐自己一时冲动,便又克制不住。 这里并不是“燕双飞”,也没有欢喜香,可是只要有了楚青衣,有了这个时而倔强刚强,时而妩媚如水的假男人,他素来引以为自傲的自制力便薄弱的如同一张白纸,一戳即破。 耳边传来楚青衣轻轻的笑声,她的声音原就是低沉中带了几分沙哑与慵懒,此刻靠的近了,这声音便如同在心里响起一般,轻柔如羽的在心底滑动,挠搔着心底那根早已绷紧的弦。楚青衣双臂软软的攀住他的肩,凑过头去,伸出粉粉的丁香小舌…… 上官凭僵硬地被她压在身下。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丁香小舌轻轻落在他地下颌上。轻轻一舐。那里……有一滴残存地酒液。上官凭如被电殛。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一下。再控制不住心中狂涌地欲念。翻身便压住了她。深深地吻上了那薄而柔软香甜地唇。 楚青衣犹自不满地嘟哝着。上官凭只是深深地吻她。修长有力地手早已不受控制地伸入她轻薄地衣衫内。柔滑如丝地肌肤。冰凉冰凉地。似能吸住人地手指一般…… 楚青衣忽然便挣扎起来。口中也呜呜不已。 他强忍住欲念。移开了唇。手指却眷恋着指尖如丝地触觉。迟迟不肯离去。只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在她身上游走着。 “青衣……青衣……” 你若不愿。我无论如何不会强了你地…… 楚青衣蜷在他怀里低低的喘息了一会,忽然便嚷了一句:“我要在上面……” 他怔了半天,一时失笑,紧紧的将她扣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都依你……依你……” 被她一打岔,他此刻已是欲火全消,忽然便觉得,就这般抱着她,呼吸相闻,肌肤相触,其实更有种淡淡的幸福感。 楚青衣满意的点头,感觉他暖暖的呼吸吹在耳垂上,有些麻麻痒痒的,便缩了缩脖子,在他肩上蹭了蹭,然后才伸了手指一指右面:“那里有座木屋子……” 上官凭哭笑不得,伸手拆下她早已凌乱的髻,无奈道:“你倒是早有预谋!” 楚青衣舒适的蜷在他怀里,只觉夜风习习,舒坦已极。原本的几分醉意被欲火一烧,凉风一吹,早已消失殆尽。于是白了他一眼:“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轻笑起来,紧紧的、重重的抱住她,真是……想要将她揉进骨里,溶进血里,一生一世,永不分开。 用力揉一揉她半长不长的,上官凭亲昵的吻一吻她的耳珠:“以后这可不许乱剪了!” 楚青衣心不在焉的哼哼了两声,更深的缩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 真是眷恋呵,这个怀抱…… 忍不住仰起头,啄了他一下,感觉到他轻颤了一下,不禁一笑,很有些得意。 上官凭怜惜的拧一下她的鼻尖:“别撩我……”他眼眸深沉似海,几乎便能将人心魂吸了进去,凑在她耳边,声音越的低沉沙哑:“我怕我控制不住……” 她就吃吃的笑,眼儿一闪一闪,漾着媚惑的光。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是这般看着他已觉控制不住,更不用说怀里还抱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他苦笑,实在不明白,第一次在“燕双飞”,自己怎会误以为她是个男子。 火热而柔软的身躯,玲珑有致,常年的习武,使得这具身子纤细柔韧而修长。偏又紧紧贴着自己,他呻吟了一声,感觉自己身体的某部分已因为饥渴而疼痛不已。 他伸手,扣紧了她的身体:“别动了,小祖宗……” 无力道:“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勾人的手段,明知道她不会有其他男人,心里总还是酸酸的,很不舒服。 楚青衣噗哧一声就笑起来,满不在乎道:“我十六岁就逛窑子,逛了这么些年……” 上官凭不禁苦笑,是了,几乎都忘记了,楚青衣,一贯就是风流天下知…… 心里……其实还是酸酸的…… 楚青衣见他有些失神,不觉恼怒,微微直了腰,便去咬他耳朵,上官凭闷哼了一声,只觉她气息暖暖的,带了些微淡淡的酒香,却又清淡馥郁,一时心神俱醉,终究忍不住侧头吻住她的唇。本是不想在决战前太过放纵,毕竟她也不是久经人事,只是如今,实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花木深处,有一座小木屋,尖尖的顶,流畅优雅的屋檐,四面挂着铜制的风铃,却是一串串的垂挂了下来,风过处,只是叮叮咚咚的响。屋子通体尽是木制,没有上漆,本色的木料,优雅的木纹,造型实在古朴雅致的紧,数株藤蔓盘绕着木屋,在屋顶盛开了满眼粉紫色的花朵,愈觉遗世独立,清幽如世外桃源。 上官凭一脚踢开门,即使在这欲火几乎便要烧坏脑子的时刻,仍不免怔了。这屋中竟无一张床榻,遍地皆是柔软的色彩绚丽的地毯。屋内四角有四座金龙吐珠灯,高昂的龙口中四颗夜明珠散出幽幽的蓝色荧光,朦胧而清幽。 楚青衣见他惊讶,便在他怀里哈哈大笑起来,极是得意。 上官凭便瞪了她一眼,随手将她丢在厚厚的毯子上,自己便欺身压了上去。 木屋中便响起一声惊呼,随即是轻而急促的喘息声。 间中响起一声:“唔……上……上面……” 却是娇媚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只是极迅的便被堵了回去。 高高悬挂的月儿,有些害羞的听着屋中传出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声音,终究还是无奈的伸手扯过一片云彩遮住了自己俏脸,不过片刻,却又忍不住探了脸儿出来。 几番激烈的**过后,楚青衣早已沉沉睡去,上官凭只是默默的看她,眼神深远。 心中不是不奇怪的,前几日对着自己还是冷冷淡淡,忽然之间,便是天地翻覆,一时竟是柔情似水了,如此大的变化,令他实在又惊又喜,心中却又有种淡淡的不安。 只是对着她的时候,眼里心里便全是她,压根也想不到那么许多,此刻忽然安静下来,好好的拥着她,却突然便觉得有些害怕。 青衣……青衣……得妻如你,夫复何求……只是……你若再反复…… 我实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低了头,轻轻吻上她的额,更紧的拥住她。 月儿弯弯西沉,留下最后一抹妩媚的眼波。 ……………… 话说俺滴趣味那是越来越恶了 得意万分滴飘走 第四十一章 阴阳和合 宁宛然默默不语的倚在萧青臧怀里,没有动弹,身子有些倦,四肢都觉得软软的无甚气力。心中有些轻微的懊恼,毕竟还是不该喝酒的,旋即又觉得好笑,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喜欢将过失尽数推给酒了呢? 昨夜其实是不曾醉的,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只是冲动,忽然之间便很想尝尝那毒鸩的滋味,许是太寂寞了罢。在以前那个时代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泡过吧,只是天生在**上的洁癖,让她并没有真正的寻求过一夜情。 萧青臧的怀抱温暖而舒适,她静静的靠着,忽然很想笑,因为想起了那曾红极一时的歌《都是月亮惹的祸》。 终究忍不住笑起来,一只大手便抚上了她披散的:“不装睡了?”声音低沉而慵倦。 原来他早知我已醒了,她失笑的想,便抬头看他,浅浅一笑。 事已如此,实在不必学了小儿女害羞生涩的模样,毕竟年纪一把了,没得惹人笑话。 只是一笑,他原本清明的眼顿时便暗沉下去,盛满了深深的欲念,她看在眼中,不觉蹙了眉,挣了一下,他会了意,便轻轻叹了口气:“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声音愈加低沉。 心中便有些微微的感动,只温顺的伏在他怀里,不一会,倦意袭来,竟是沉沉睡去,错过了他一声低低的叹息。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午时,精神也略好些了,她了一回呆,便坐了起来,外面便有小婢进来:“已为夫人备了热水,夫人可要沐浴?” 她便点了点头,精致的屏风后,已摆好了浴桶,水气慢慢蒸腾。 “爷早让备好了,等了夫人半日了,热水也添了数回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沐浴完了。小婢便捧来了一套月白罗裙。清淡地颜色。精致地做工。绝不类她平日地衣着风格。她看了一会。终究还是穿了。小婢熟练地为她擦干了。挽了个清丽优雅地倭堕髻。宁宛然默默看着镜中地人。忽然便有一刻地恍惚。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微不可察地轻轻勾起了嘴角。有些淡淡地嘲讽。 耳边传来小婢赞叹地声音:“夫人真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 她笑了笑。漫不经心走到桌边。那里早备了餐点。她先吃了一小碗粥。才现自己真是饿了。带了几分苦中作乐地心态。她暗暗地想。原来那种事情还真是体力劳动。 吃了饭。她闲散地走出房门。没有去找萧青臧地意思。只是随意地走了几步。毕竟是近了山地地方。不类城里那般热。时而便有凉风阵阵。很是宜人。 一抬头,忽然便见了“赏心小筑”,自己不觉了一回愣,也没走过去,折了往另一条路去了。身后却有人叫了一声:“宛然……” 她僵了一下,还是转头莞尔一笑:“云青!” 萧青臧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满是惊艳的光芒,走了来,伸手抚了抚她的。 “我的宛然真是美极了!” 她有些尴尬的闪了一下,他也不在意,只笑着牵了她手:“昨儿你不是说很想游水……” “嗯??” “这附近倒有个小湖,名叫‘媚眼湖’,水是极好的,我带你去,可好?” 她有些犹豫,确实很想游水,不过在这个男人面前游水,她难免觉得别扭,更何况身上还有昨夜留下的漏*点痕迹。 抬头想拒绝,却看到他眼中满是殷殷的期盼。忽然心便软了,他是希望自己高兴的。 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轻轻一笑:“好!” 他笑了笑,眼中有些欣然,夏日的阳光透过细碎的枝叶缝隙落在他的身上,星星点点的金光,更觉出英挺不凡。 ### 楚青衣懊恼的瞪着上官凭,非常不悦。身体很是酸软无力,仿佛跟谁鏖战了三百回合一般,可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答应我在上面的!”她愤愤然,剑眉倒竖,桃花眼中杀气腾腾。 上官凭一阵失笑,用力揉一揉她的,想到昨夜,他实在好笑。 “你根本不会,在上面……又能怎样?”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愤愤的起身穿衣服。 真是丢人啊,不过迟早我会找回场子的…… 上官凭叹息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总有一天我会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他含笑想着,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不过她早已无法无天了,便再多宠一些,其实也无妨的! 楚青衣穿了衣服,起身便走,想想还觉得心中不忿,走至门前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劈手便将门边金龙吐珠灯硬生生扯了下去,连着夜明珠一同掷向上官凭。 上官凭笑着闪开,心中又怜又爱,又是无奈。见楚青衣已旋风般卷了出去,忙也起身穿了外衣。不能让她再胡闹了,自己也该克制些才好。决战就在眼前,她倒似无事人一般,倒是自己夹在中间为她担心不已。一念及昨夜的纵情胡闹,他不禁叹了口气,暗骂自己何时也变糊涂了,只是一晌贪欢,浑然不顾及其他。 刚一走出小院,迎面便撞见了杏儿,便问了一句:“楚爷呢?” 杏儿抬头看他,眼光极是奇怪,半天才道:“正在沐浴……” 上官凭拧了眉,有些疑惑,杏儿这眼光倒像似曾相识一般,自己想了一回,不觉失笑,这眼光不正和“燕双飞”一夜后,胜京众侍卫的常常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一般。 青衣呵青衣,但与你在一起一天,我上官凭这断袖之名怕是难以洗脱干净了。他带了几分温柔的想,不过也不怕,将来有日,你为我诞下麟儿,自然天下也都明了了。 想到这里,不觉心中一热,或者已经有了亦未可知。 他深深吸口气,丢开那些潮涌而来的想法与心思,控制了一下心情,淡淡道:“告诉楚爷,我回去沐浴换身衣裳,下午再过来!” 杏儿抿一抿嘴,半天才有些不情愿的道:“楚爷让我告诉上官公子,请公子回去带几身换洗衣服,索性住过来就是,免得两头跑……” 上官凭倒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回了住处,沐浴完了,取了几身衣裳,出门时却看到宁宇昀,便同他说了。 宁宇昀于是失笑,拱手道贺道:“恭喜表哥,终于功德圆满了!” 上官凭笑了一笑,念及楚青衣,心头便觉温柔缱绻,随意与宁宇昀又说了几句,交代了些事情,才匆匆离去。 一到小院,问了下,才知道楚青衣正在房里找东西,他有些疑惑,便赶了过去。一入门,便被吓了一跳,原本雅致玲珑的房间此刻已乱成一团,遍地丢满了东西,几乎便连个落脚的地方亦找不到。他拧了眉,扫了一眼房间,楚青衣好端端的躺在贵妃榻上看书,很是悠闲的模样。见他进来,竟连眼也没抬。叹了口气,他一面注意尽量不踩到东西一面向她走去。 目光却忽然便凝住了,地上丢了一本书,封面四个大字“大衍八式”。 竟是一本武学秘笈,而且是在江湖颇有名气的一门绝学,只是大衍门已在五十多年前遭了灭门惨案,这门武功据说已失传了。他怔了一下,便弯腰拣起这本书,打开一看,更是愣了,当真是“大衍八式”。不禁皱了眉,敢情楚青衣在屋里翻了这半日,竟是在找武学秘笈。 只是武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有这般临死抱佛脚的练法。有些不悦的走到贵妃榻前,他伸手便夺了她手中的:“都这个时候了,还看这些,来得及么?这书我先帮你保管着!”将书随手一合,待要收进自己怀里,目光所及,却已呆了。 那书封面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赫然写的是《阴阳和合十八式》。 ……………… 我是飘走的恶趣味~~~~~~~~ 第四十二章 好梦易醒 上官凭只觉得额角有一滴汗缓缓流了下来,极其无语的瞪着楚青衣,心中真是极想将她掐死。楚青衣却已捧腹大笑起来,直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都出来了。 上官凭拿了那书站在那里,当真也不知是该将这书丢还给她还是自己收了起来,楚青衣已大笑道:“上官,你若感兴趣,改日我叫人抄一份给你就是,不用……不用找保管的借口的……哈哈……哈哈……” 上官凭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半天才恨恨道:“还有两日就是决斗之期,你怎敢这般小觑云孟铧……” 楚青衣张了张口,几乎便要将决斗之事的真相说了与他,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上官凭虽是君子,却非迂腐不通世事之人,只怕一朝说了,便再瞒不过了。 心中忽而伤感起来,起了身,抱住上官凭的蜂腰,低声叹了口气,只是道了一句:“上官,你放心,我没事的,我都有数!” 上官凭苦笑,心中忽然便有个念头,只是一时委决不下,又知楚青衣必然也是不肯的,终究咽了回去。暗暗想道,只是届时随机应变罢了。 伸手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武功秘笈,当心贪多嚼不烂!”语气已舒缓了不少,带了几分无奈。 楚青衣扯着他在贵妃榻上坐下,便腻进他怀里。好在这贵妃榻甚是宽大,坐了二人倒也不觉如何拥挤。 “早年白水宫横行江湖,不小心跟我杠上了,本公子一怒,便单枪匹马一路杀了进去,刚好他们宫里几个硬把子不在,便从头到尾让我扫了,在秘室里现了一堆废物秘笈,我想着废物也能利用,就一并打了包,后来但凡没钱花,就卖几本,却也值钱得紧!” 上官凭听得瞠目结舌,一时无语,亦不知该好笑还是该为白水宫哀悼,半天才叹了口气:“什么事情遇到你,都总是有理的紧!” 楚青衣狡黠一笑,懒懒的打个哈欠,有点想睡,昨夜实在折腾的狠了。 “后来有了宛然。我好像就再没缺过钱花。这些武功秘笈。便都给了她保存!也是今儿早上才想起好像有这么本。翻了好一会子才找到!” 上官凭敲一敲她地头。骤然就明白她怎会找了这:“你呵……” 楚青衣睡意上头。人便有些迷糊。隐约感到上官凭正轻轻抚着自己地。轻柔而怜惜。忽然便有些冲动。脱口道:“上官。你不要做官了。好不好?” 上官凭愣了一下。讶然道:“怎么忽然说这个?”低头却见楚青衣已沉沉睡去。这个迷糊地女人。他怜惜地想。忽然便也有了几分睡意。索性拥了她。一起倒在榻上小憩。浑然未觉怀中地人儿长长地睫毛颤了一下。出了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 午憩完了。上官凭终究还是硬是拖着楚青衣去了梅子林。楚青衣耍了半天赖。还是被拖了去了。只是到了梅子林。她也只是一个劲地耍赖。上官凭逼也逼不了。打也打不得。除了苦笑也实在再无他法。 好容易磨唧到晚上。上官凭打定了主意要去睡客房。楚青衣却是寸步不离。直如黏人地小猫般。又亲又咬地。逗地人欲火焚身。终究也还是撇不开。 上官凭默默的叹了口气,楚青衣愈是如此,他心中便觉得不安,极其不安。即使是抱着她的时候,亦总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似乎便是做了一场梦。 于是夜晚的亲热缠绵便愈加的狂放与不羁,似乎总想抓住什么,总想确定什么,却又终归觉得最后终究只能是一场空。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 决战之夜的前夕,上官凭忽然便吟了这么几句。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楚青衣的身子颤了一下,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了头吻住他,缠绵而决绝。 ### 媚眼湖,位于山谷中,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山径可入。其湖形似人眼,其名来自于美人的明眸,所谓媚眼如丝,这湖便略略有些狭长。湖不甚大,却是波光荡漾,美不胜收。四围花木繁茂,衬了这湖光山色,便愈觉得水木清华,雅致通透。 萧青臧虽已令人把手了入谷的通道,宁宛然终究也不肯脱衣下水,昨夜**缠绵,身上留了多少痕迹,此刻对了萧青臧,毕竟有些腆颜。 便坐在湖边的白石上,伸了手去拨水,湖水清冽,几可见底。 萧青臧倒笑起来:“不是你自己说想要游水的么?怎么我花了一番心力都布置好了,你却又不肯下去了!” 宁宛然回一笑,神情婉约:“这般说来,你倒是一心为了我了!” 萧青臧笑着坐到她身边,调侃道:“好容易费了这般多的心思,才得了美人,怎敢不尽心讨好!” 宁宛然轻轻一笑,置若罔闻。看了满湖碧波,清可见底,实是诱人得紧,忍不住还是伸手除了鞋袜,将一双玉足伸入水中,一股清凉而柔软的感觉顿时蔓延了全身。 她满足的喟叹的一声。这个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至少女子无须裹足。 萧青臧侧头看她,依稀记得她并不比自己小多少,面容上却一丝亦看不出来,未施粉黛的容颜上肌肤吹弹得破,若说她今年才满双十芳华,怕亦无人怀疑的,忍不住便问了出口。 “宛然倒是驻颜有术!” 宁宛然忽然听到驻颜二字,倒是一个忍不住,噗哧便笑将出来。因将楚青衣教自己的内力随口说了,一路说到那内力可以轻易击败天下英雄,使之望而生畏,争相折腰之时,萧青臧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因道:“想不到楚青衣亦是个妙人儿!” 宁宛然提到此事亦是笑个不止,半晌才止住了笑,漫不经心的踢了踢水,溅起高高的水花,在日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绚烂而夺目。一时忽然便有了几分顽皮的心思,刻意的伸足一挑,萧青臧还未及躲闪,已被泼了一头一脸。 宁宛然便朗朗的大笑起来,念头一转,忽然又想到一事,不禁笑得更是开怀。 萧青臧无奈的抹去满脸水珠,佯怒道:“你这个女人……” 却见她已笑得东倒西歪,眼儿弯弯,几乎便要掉进水里,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笑道:“怎么忽然笑成这样,倒是难得见!” 宁宛然笑得直喘气,半天才指着他的脸:“洗脚水……”说了三个字后,忍不住便又大笑起来。萧青臧一怔,自己也不禁笑起来,忍不住伸了手拧了一下她的琼鼻。 想不到呵……这个女人,褪下了冷淡的面具,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不由的低了头,吻了吻她的丝,宁宛然挣了一下,仰了头看他,他便不由的一路吻了下去,温柔的吻如蝶儿沾花,细细密密的落在她清美绝俗的面容上,带了满心的怜惜与娇宠。 夕阳渐渐西沉,悄悄的为媚眼湖旁一对深情缱绻的人儿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辉。 接下去的时光,便是顺理成章的温柔与缠绵,日间言笑晏晏的谈论诗词,弹琴弄箫,赏云观花,时时眼波交缠,往往耳鬓厮磨;夜间相拥而眠,云情雨意。 一时羡煞鸳鸯,妒煞比目。 这一夜,二人**缠绵后,宁宛然便忽然闹着要出去望月。萧青臧有些不解,却亦不忍拂逆了她的意思,终究还是穿好了衣衫,抱了她走进院子。 宁宛然叹息的仰看着天空,月儿已将至中天,一片澄澈月华如水。 “多情自古空余恨,由来好梦最易醒……”她低低的喟叹了一声,萧青臧怔了一怔,心底忽然有些空的疼。 宁宛然挣开他的怀抱,慢慢站了起来:“云青,三日之期,已到了……现在起,你已是北帝萧青臧了……”遥远的地方,传来声声更鼓,已是子夜时分。 …………………… 今天周一,大早网络忽然断了,直到刚才才弄好 下午6点前加更一章 谢谢各位支持 第四十三章 风云突变 萧青臧默默的注视着宁宛然,忽然便觉得心神俱疲。 今日便是决战之日,他们此刻正坐在马车中,马车正驶向决斗场。车行的不快,却很是平稳。宁宛然安静的坐着,神情平和而淡定,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宛然,中虞事了,朕便带你回宫!”他终于道。 心中忽然便觉得伤感,偷来的日子怎能长久。 宁宛然神情宁定的看着萧青臧,平静道:“臣妾以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皇上觉得如何?” 萧青臧沉默了许久,心中百味陈杂,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 “宛然,嫁给我罢,不是萧云青,而是萧青臧……”我已如此开口,亦算诚心一片了罢! 宁宛然心中一沉,只是怅怅惘惘,酸酸涩涩的,终究别过脸去,再不说话。 早该想到的事,私心里却总还存了一丝希冀,希冀他能相逢一笑,相忘江湖;希冀多年以后,你我想起这段往事,能风淡云轻的一笑,心中满是温馨与甜蜜。 马车缓缓停下,有人轻轻扣了扣车厢,宁宛然伸手带上帷帽,随着萧青臧下了车。 今日的天气并不甚好,阴阴的,满天翳云沉沉的压在头顶。 宁宛然抬头看了一眼这座高高地擂台。忽然便有些担心。虽然自己早已将岳漓函所赠地天蚕丝甲改了给楚青衣穿了。而且这场决斗原就是做戏。不知怎么地。总觉有些不安。总觉会出意外似地。 她随了萧青臧走进一个包厢。看看天色。已是将近巳时。楚青衣竟还是无影无踪。 擂台左面。云孟铧一身黑色劲装。平静地坐在那里喝茶。 擂台下人头攒动。无数江湖人都满心期待地等待这场对决。楚青衣无疑是近年来风头最劲地人物。而云孟铧却无疑是老一辈子中最为突出地第一高手。若让江湖中人投票选择‘你最期待地决战’。只怕除了上官凭与楚青衣之战。便是此战了。 宁宛然明眸轻轻扫了一下。并未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熟悉地人。想必都在包厢之中。 包厢门忽然被打开了。宁宇昀神色奇怪地进来。上官凭竟也未到。 萧青臧拧紧了眉:“上官呢?” 宁宇昀抿了抿嘴:“应该会跟楚大哥一起罢,他们这几日都在一起的!” 宁宛然蹙眉,视线跟萧青臧对了一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隐隐的不确定与不安。 巳时的鼓声已经响起,楚青衣依旧影踪全无,云孟铧面色冷沉似水,冷冷站了起来。他万万想不到楚青衣竟会在这种时刻搞出这种事情,一股屈辱感不禁油然而生。 擂台下此刻亦是一片嘘声,有人已在大叫:“妈了个巴子的,楚青衣那娘娘腔在搞什么……”有人应声大笑道:“不会是倒在婆娘的肚皮上,爬不起来了罢……” 台下随即便是一片哄笑声。 顿时便有人回骂道:“放你娘的屁,楚大侠义薄云天,武功盖世,我看是你昨儿阳痿了,今儿却来胡乱放屁,诋毁楚大侠……” 一时竟互相对骂起来,更有那气性大的,索性便亮了兵器,怒目而视。 两拨人正怒目而视,忽而竟觉身边似有一条人影闪过,众人都是一惊,举目看时,擂台之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男子。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面目秀雅,神情安闲,只是静静立着,便觉清逸之气扑面而来。 宁宛然与萧青臧同时立了起来,面上都是惊讶之色,那人……赫然竟是上官凭。 上官凭拱手未礼,含笑向云孟铧道:“在下上官凭,特来领教云大侠高招!”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上官凭之名一报出来,台下顿然一片静寂。 云孟铧怔了一怔,半晌才淡淡道:“老夫以为与我有约的该是楚青衣才对,却不知上官公子为何忽然横插一杠子?” 台下此刻已反应过来,一片哗然中,有人大叫道:“正是正是,快叫楚青衣来……” 上官凭微微一笑,亦不见如何费力,平和清亮的声音已压下了台下喧嚣的声浪,只听他字正腔圆道:“所谓夫妻一体,楚青衣既是我上官凭的妻子,我来与她来,其实亦无甚差别!” 此话出口,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寂静,一众人等无不目瞪口呆。 宁宛然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该回去了!”她虽极力控制,声音终究不免微微颤。 萧青臧面色铁青,冷冷道:“十五郎,送你四姐回去!” 宁馨儿在宁家家谱中行四。 宁宛然心急如焚,在车中直是催着快些,再无往日的沉静安宁。 马车将将到了小院门口,她已急迫的推开车厢,以手一撑车辕,便跳了下去,浑然不顾裙角翻飞,春光外泄,急匆匆的奔了进去。 还未进院子,老远已听说楚青衣略带了沙哑声音大吼道:“上官凭,你这个王八蛋……”却是中气不足。 宁宛然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知道她安然无恙倒也放了心。 推门进去,楚青衣居然正严严实实的裹在薄被里,只露出头脸,看了她,眸中便露出一丝羞愧。宁宛然忽然便很想笑,满腹的担心与责备一时烟消云散了。 楚青衣扁了扁嘴,满腹委屈。宁宛然过去,揭了被子瞄了一眼,楚青衣竟是一丝不挂的裹在里面的,顿时明了,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楚青衣面色唰的一下全红了。 宁宛然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将擂台之事说了。 楚青衣面色怔仲不定,好半天才闷闷道:“如今可是天下皆知了……” 宁宛然调侃的伸手去扯她紧裹的被子:“我那表哥还真是厉害……”她笑,语多无奈。 楚青衣恨恨道:“趁我不备,用困龙功锁了我的功力,很厉害么!我也会!”言下愤愤,眼中喷火,只怕上官凭此刻若在眼前,早已被她目中怒火烧成灰烬。 她心中当真怒极,清晨正要起床之时,却被上官凭忽然点住,上官凭怕她胡乱叫喊,顺手又点了她哑穴。临去之时仍觉不放心,为了防她叫侍卫进来解穴,索性便将她剥个精光,裹在被中,又将她衣衫顺手打包尽数拎走。她费了半日力气,方才在宁宛然回来的那一刻,勉强冲破了哑穴,却当真不敢叫嚷,她还未大方到那个程度。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刚才只是一眼,她已见楚青衣身上斑斑点点,满是青紫吻痕。 “他可知我们与长公主的约定?” 楚青衣闷了一会,有气无力道:“我怎会告诉他这些,他那人看似敦厚,其实挑眉通眼,我若告诉了他,定然穿梆!” 二人面面相觑,宁宛然终究叹了口气:“你……” 你太也过分了,我只是让你与上官凭多处一些日子,如今弄成这样,只怕即便是出了海,上官凭亦是不肯罢休的。心念忽而一转,不禁又想到,其实上官凭若肯随了楚青衣一同出海,其实倒亦无了楚青衣之前的诸多顾虑。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躺着,她这一生何尝吃过这种大亏,想到擂台之上上官凭的一席话,当真只想寻了地缝钻了进去,再不出来罢了。 隐隐之中却又有些担心,云孟铧可不是吃素的,当真较量起来…… 可恨这几日只是日日缠绵…… 一时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担忧…… 上官凭……你这个王八蛋…… 你……可不能出事呵…… 二人心思各异,均觉忧心忡忡,不觉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禁同时长叹了一声。 计划忽变,已不在掌握之中。 八方风雨会中虞,只不知……鹿死谁手。 …………………… 今日2更 第四十四章 秋后算账 萧青臧面色冷凝,难看至极。 上官凭安静的斜倚在软榻上,却是神色不动,只是面色苍白,显是受了伤。 “上官……你可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上官凭拧了眉,半日才道:“若不是皇上忽然传音给我……”我本来并不会受这般重的伤,这话,他不愿说出口,虽说是一贯亲如兄弟,其实终有君臣之分。 决战已完,上官凭与云孟铧都受了伤,都是内腑受创,气息阻滞,虽并不至伤及性命,亦需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萧青臧忽然叹了口气,上官,你已被楚青衣弄昏了头了,竟什么也没看出来么! “楚青衣与云孟铧此战原本是个引蛇出洞之计……” 萧青臧冷冷道:“现在你可明白了几分!” 这话便如一盆冷水骤然便泼了下来,泼掉了一切侥幸,一切云雾。上官凭一下子呆了,难怪楚青衣对此战一直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自己屡次叫她小心,她总是嘻嘻哈哈,原来如此……忽然便觉得心中有些冷,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耳中又听萧青臧冷冷道:“她们两个与虞嫣做了约定,定下这个计划,只待中虞乱起,各方忙于中虞乱事,无暇他顾之时,她们便可趁机安然遁走……” “朕怕你知了真相,在楚青衣面前露了底,才一直瞒着你……” “你难道不知。中虞之局。只有楚青衣能搅。她虽是南岳人。天下却皆知道楚青衣从不插手朝政。而你……是朝廷地人……你代表地就是北霄地立场……” 萧青臧仍在说着什么。上官凭已无力再听。难怪……难怪…… 原来……原来这些日子地恩爱缱绻只是临去秋波。她是下定了决心要走了罢。而且这一走只怕再也不能相见…… 是了。定然是地。不然……以她那般倔地性子。怎肯嫁人。怎愿雌服人下…… 难怪……她从不肯提及以后…… 每每自己提及。总是那般地敷衍态度…… 不是没觉的……只是总是不愿相信……总是盼着……盼着有一日她能乖乖的嫁给自己……盼着与她携手……盼着与她……且共红尘,白头到老…… 这几日的林林总总,千般恩爱,万分缠绵,一一在眼前重现。 终究是……春梦不多时…… 楚青衣……我如此待你……你却这般欺我…… 心口气血剧烈的翻腾,口中已尝到了浓烈的腥味,他忽然坐起,出一声厉啸:“楚青衣……”一时声震四方,远远的传了开去。 他本已受了不轻的伤,此刻又是急怒攻心,终于压不住心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一颤,软软的倒在榻上,再无动静。 ### 宁宛然微微蹙眉的看着楚青衣:“怎么了?” 楚青衣神色古怪,一手抚心,半日道:“忽然没来由的心疼的厉害……”她眼神闪动了下,有些不确定。 宁宛然怔了怔,道:“适才不是叫人打听了,说他无甚大碍!也就是将养几日……” 话虽如此,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均觉有些心中虚。 宁宛然叹了口气,慢慢道:“这次事情可闹的有些大,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萧青臧那里,其实我倒不甚怕,给我时间,其实亦不是不能说服于他,毕竟……他是皇帝……他可以有的选择极多,其实不在乎后宫之中是否多个宁宛然…… 只是上官凭……你这般欺他……瞒他…… 忽然心中便有些懊悔,自己当日一心撮合他们,或者开始便是错的…… 青衣,你既不能允他一辈子,就不该给他希望…… 我明知你不可能真的嫁给他,却总还是有意无意的将你推给他…… 楚青衣闷了一会,开口问道:“宛然,上官凭替我应战,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 宁宛然轻叹了一声,慢慢道:“青衣,你觉得中虞之乱提前生,对中虞可有好处?” 楚青衣无情无绪道:“没有罢!”忽然愣了,愕然看向宁宛然,既没有好处,为何虞嫣竟会答应与我们合作。 宁宛然显是看出了她的意思,淡淡道:“中虞之乱提前了,其实对云家与慕容家均无好处,唯一能从中得到好处的只是长公主虞嫣……她不敢拖,不能拖,拖的越久,对她……对中虞王室,绝对有害无益……” 萧青臧忽然到了中虞,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邀他来的。 这个人……就是虞嫣罢! 城南的别庄应该就是虞嫣的别庄,她默默想着,忽然便想起了红袖阁中所弹的那“碧云天”曲子,那张字条上的字,其实倒与“赏心小筑”牌匾上的字迹极为类似呢…… 萧青臧……其实你早已插手,可恨我竟一无所察…… 她有些苦涩的笑起来,北帝南皇,果然没一个吃素的…… 我心中一直隐隐觉得不安,如今才知道,果然是因为你……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闷闷道:“那女人除了采阳补阴,还有这本事呵!待我何时去了她的公主府,找找地洞,挖个男人出来,好好丢丢她的丑……” 宁宛然噗哧一笑,正要取笑她几句,忽然却愣了,一时心里又酸又涩,口中也苦苦的,半天才淡淡道:“只怕这公主府中是找不到男人的……” 楚青衣茫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宁宛然平静道:“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萧青臧了……” 果然是好手段呵……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慢慢道:“我一直不爱经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至于如今捉襟见肘,今次若能脱此劫数,我必要好好布置……” 我一直总想着逃开,想着清静,如今眼看不能了,既然躲不开,就迎上去罢,左右最坏也不过是一个进宫。若有了些基础,将来即便进了宫,亦是有益无害。 ### 更鼓声声,已是三更。 一条青色人影轻盈的穿墙逾院,眼力略差些的,几乎便以为那只是阵清风。只是几个起落便悄悄滑进了一座院子。 那人只是一抬手,轻轻一震,已震开了一扇窗,轻捷的蹿了进去。眼儿闪了下,便走向床榻,随手撩开低垂的青色绡纱账,便看了一眼。那青衣人正是楚青衣,她毕竟还是放心不下上官凭。床榻上躺的正是上官凭,他早晨与云孟铧动手便已受了些伤,后又被萧青臧点了几句,硬生生的吐了血,此刻伤势愈重,竟是面似金纸,呼吸不稳。 楚青衣犹疑了一会,终于坐在榻边,伸手握了上官凭的手,送入一道真气,在上官凭体内略走了一圈,不由得面色大变。上官凭体内此刻竟是真气涣散,气息凌乱。 楚青衣了一回呆,默默的将真气输入上官凭体内,为他梳拢散乱的真气。只是上官凭内力原就比她深厚,要为他调整内息便愈的困难。只是真气运转了一十八圈,她已觉香汗淋漓,真气不继,便收回了手,打算先闭目调息一回。 床上上官凭的面色已略有好转,呼吸也平缓了许多,只是这般躺着,面色又极苍白,便愈觉清俊可怜。楚青衣只看得心中一阵酸,忆及往日恩爱,忍不住便低了头,去吻他面容。 上官凭却忽然睁开了眼,黑沉沉的眼中竟是寒光四射,楚青衣还未及反应,已觉身子一软,早被上官凭指如拈花,连点了七、八处穴道。 第四十五章 受制于人 楚青衣大惊,却见上官凭勉强撑了身子坐了起来,唇角也微微的溢出血丝来,显然他忽然出手,内息反噬,亦并不好受。 楚青衣脱口道:“你不要命了,受了内伤还敢妄动内力……”话一出口,忽然觉自己真够傻的,都被人点倒了,居然还关心别人是不是会因妄动内力而加重伤势。 上官凭轻轻一笑,柔声道:“青衣原来这般关心我!”他口气虽极轻柔,却是眼神如刀。 楚青衣微微心虚,半天才道:“我早跟你说了,决斗的事情我都有数……” 上官凭冷冷的看着她,只听了这一句,他顿觉得心头火起,直是气冲斗牛,血气上涌,忍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好一会才勉强调匀呼吸:“你有跟我说,你打算离开的事情么?” 他语音冰冷,眼若冰棱,面似秋霜。 楚青衣素来吃软不吃硬,哪里会惧他,听了此话,只是撇一撇嘴,不屑道:“你上官凭是我甚么人,我要去哪儿又凭什么非得告诉你!” 这话一说了出口,上官凭面色顿时惨白,楚青衣见了,心中亦不禁后悔,只是既已说了出口,再要说道歉的话,却是杀了她的头亦不能。 上官凭伸手拭去唇边血丝,轻轻叹了口气,直接伸了手,将她拉上床,为她调整了一下睡姿,只是安静的平躺着。这些动作,若在平日做来,自是最轻松不过,此刻做来却当真是千难万难,待做得完了,已是咳嗽连连,面色越苍白,全无一丝血色。 楚青衣见他如此,心中其实极是不舍,却终究拉不下脸来,只是讥嘲道:“你何必这般费力,就你现在不到一成的功力,再略等会,我穴道一开,自己躺上来,岂不大家省心!” 上官凭微微一笑,忽然便低了头,轻轻吻住了楚青衣了,楚青衣一时心神恍惚,又勾起昔日恩爱,倒也顺从的由着他了。上官凭唇舌灵巧的轻轻启开她的双唇,温柔的叩开贝齿,一时唇舌交缠,只是缠绵不已。 楚青衣只觉他唇齿间犹带淡淡地血腥气。知他适才动了气。怕是内伤更重。心中不免又悔又痛。便愈加温驯缠绵。谁料正在温柔缱绻之时。忽然便觉口中多了一物。一时不及反应。咕咚一声便已生生吞了进去。 楚青衣大惊。忙偏了头。只是咳嗽。却哪里还吐得出来。一时急怒攻心。急运功力。被封地穴道竟是豁然开朗。 楚青衣一掌推开上官凭。便已跳了起来:“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上官凭本已重伤。被她没轻没重地一掌推了个正着。张口便又是一口鲜血。只是他也不气。只是微笑。顺势靠在枕上。淡淡道:“你觉得呢?” ### 已是将近午时。阴翳地天气。闷热闷热地。外面蝉鸣声声。越令人心情烦郁。 宁宛然默默的坐在房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觉醒来不见了楚青衣,其实她并不是很意外。楚青衣的性子,她是极了解的,上官凭为她受了伤,莫说上官凭是她倾心相爱之人,便是普通朋友,她也必会去探的。 只是……若是到了这个时辰还不曾回来……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了。 一是上官凭当真重伤将死;二就是楚青衣出了事…… 她闷闷的想了一会,毕竟起了身,淡淡的吩咐备车。她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去萧爷那里,车便上路了,甚至没有人问她萧爷住在哪条街。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早知道这院子里的人靠不住了。 车厢打开的时候,萧青臧含笑站在一边,伸了手来扶她。 忽然便觉得有些微微的恍惚,心头也轻轻疼痛了一下。却还是将手伸了给他,他的手还是一般的温暖厚实,却已无法使她感觉到那几日的暖意与幸福。 终究是不同了,梦醒之后,只觉得现实更加残酷。 萧青臧并未带她去大厅,直接便带她进了他所住的房间。 宁宛然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清爽而利落,绝无一点累赘的摆设。 他微笑着拥她入怀,温软而馨香的身子,似乎填满了心中空虚已久的那一块。只是隔了一夜,却觉得已分隔了许久,他想,或者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忍不住便低头吻了吻她乌黑柔顺的。 感觉到她挣扎了一下,他有些微微不悦:“怎么了?” 却听她淡淡道:“皇上,臣妾想见青衣……” 听她叫他皇上,心中忽然有些不悦,他沉了脸,冷冷道:“朕这里没有楚青衣!”便放开了手,坐了下来。 宁宛然默默站了一会,叹了口气,终究改了口,低声道:“云青,我想见见青衣……” 即使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萧云青,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仍觉得心中淡淡的揪痛。 萧青臧忽然便觉得有些累:“一会朕会叫人陪你一起回去,你收拾一下东西,搬来这里,也就这几日,便要回宫了!” 宁宛然动也没动,坚持道:“我要见青衣……” 萧青臧有些不悦的看她一眼,终究还是认输了,扬声叫道:“来人……”几乎是话音刚落,门上便响起了两下轻叩,有人应声道:“属下在!” 他吩咐道:“带宁夫人去上官爷那里!见了人就回来!” 那人应了一声,宁宛然也不待萧青臧话,便已推了门出去。 外面是个很年轻的侍卫,高大的身材,五官端正,乍一见了她,眼中便爆出惊艳的光芒,却是不敢多看,很快便垂下了头,在前面带路。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两道月门,便进了一个精致的院子,,一座精致的厢房在花木掩映下若隐若现,却更觉清幽安静。 那侍卫上去叩了门,门里便响起一个略微有些虚弱的声音:“什么事?” “爷让属下带宁夫人来此!”侍卫甚是恭敬的低声道。 里面沉默了一会,便忽然响起楚青衣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是虚弱与中气不足:“宛然……”极委屈,极愤怒的。 宁宛然疾步上前,一把便推开了门。 房里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上官凭是惨白惨白的,绝无一丝血色,此刻正半靠在床榻上;楚青衣虽然面色红润,却是垂头丧气,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屋中一片凌乱,除了楚青衣所坐的地方与上官凭的床榻,几无立锥之地。 宁宛然微微苦笑:“这是在唱哪一出?”走上前去,握住楚青衣的手,只觉她手儿柔软冰凉,竟无一丝气力,不禁愕然。 楚青衣闷闷道:“我功力没了!” 她心中实在郁闷已极,知道上官凭为她受伤,她犹疑许久终于还是想来见他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一面而已,算是善始善终。 本想着即便是在平日,上官凭也不过与自己战个平手,何况如今又受了伤,全身而退绝无问题,谁知上官凭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竟在口中含了散功软骨之药,硬生生的便给自己喂了下去。越想越觉心中郁闷,她忽然抱住宁宛然便大叫了一通。 只是如今功力尽去,气力比之普通女子尚有不及,却是远远没有昔日的风光了。 宁宛然拍拍她的背,楚青衣便闷闷的将事情大略说了。毕竟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上官凭吻晕了头,不知不觉就将药咽了下去,等穴道解开,再去逼毒时,反而使得药力作度更快,眼见得功力消散一空。偏偏上官凭如今又是个病秧子,脆如瓷瓶,一碰便碎的那种,她又无论如何下不去手,更何况上官凭也必然不会将解药随身带着。 宁宛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早知她话外之音,只得苦笑而已。 第四十六章 洁癖 宁宛然走出上官凭的房间之时,外面已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反倒比之前阴云密布的闷热更令人舒服得多。她微微抬头,雨丝落在她的面容上,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今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其实也不必过分懊恼,淡淡的想着,便绽出一个清艳的笑容。 萧青臧显然颇为不悦,只令之前那个侍卫随同她去了小院整理行装,竟是面也不曾露一个。宁宛然倒也不在意,径自回了小院,站在院中倒了一会呆,想着这一年多来竟是辗转不已,从金华至琼都,再到渑都,如今眼见得又要去胜京了。 当真是命若飘萍了,她含笑想着,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 她从不是个灰心丧气的人,左不过是个进宫,宫里既有上千个女人都能活着,宁宛然自然也能。她是个极理智的人,早已习惯于精密的计算,她会在不得不接受的现实面前,计算得失,挑选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方式好好活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缓缓走进自己的房里,她细细的翻检着东西。楚青衣一向是个神通广大之人,总能够弄到一些别人想也想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多数都在她手里。琼都之行后,她愈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不会武功,没有自保之力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便有意无意的做了一些东西,密密的封藏了,此刻一一取了出来,小心的打了包。 打开自己的妆奁盒,她小心的拈起一只精致的珠钗,忽然一笑,想着素来是楚青衣英雄救美,想不到如今也有角色倒置的时候。 其实她的饰头面非常多,只是平日并不爱带。女人,总是喜欢那些精致的、亮晶晶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例外,盒子里无一不是极精巧之物,外面万金难求一件,在她这里却只是用来压箱的。喜欢一样东西,并不一定就要将它高高的挂在头上,压得自己脖子疼。 晴儿是个极精细之人,即便在她被岳漓函带走之后也并未慌了手脚。昔日金华宅中略重要些的物事都打点了带了离开,所以也省了她好些心事。 一时想到晴儿,她又觉庆幸,幸好把她嫁了出去,否则,如今又多一头心事了。 不一时。打点完了。自己想了一想。终究还是从妆奁盒里挑了一对翠玉镶金蝴蝶钗。唤了杏儿进来。将钗送了给她。又厚厚地给了些银票。 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这座小院。初买来地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整理。只是以后怕都没有机会再来了。把心一横。索性取了地契、房契都与了杏儿。 这丫头。其实也是个不错地。只是缘分到此了。 叫了侍卫进来提了箱子。她慢慢走出院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忽然竟想起了徐志摩地《再别康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于是笑了。长长地广袖轻轻一拂。她上了马车。忽然觉得人生其实也还是彩色地。在金华地日子。实在太也清静悠闲了些。连脑子也闲地快要上锈了。 侍卫一路将她带到萧青臧的房内,她蹙了眉,终究没说什么话,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实在无须装模作样。微微苦笑着看了看这间屋子,她只取出几件衣物与日常用的物件,其他东西依然放在箱子里,总是收拾来收拾去,总也腻味的紧。 晚上用膳的时候,五个人倒都齐了,上官凭的面色亦好看多了,北霄宫廷秘制的伤药,效果岂是一般,只是他为了让楚青衣心慌,初时根本就未曾用药。 宁宛然看了上官凭的面色,心中好笑,便带了笑看楚青衣,难得的眼儿弯弯,嘲她关心则乱。楚青衣会意,心中更觉郁闷,只低头吃饭,竟是一言不。 萧青臧微笑的看着宁宛然,心中隐隐的便觉得有些欢喜。 宁宇昀眼珠转来转去,一会看这对一会看那对,眼看着都是珠联璧合,难免起了艳羡的心思,便笑嘻嘻的开口道:“皇上、表哥,看了你们现在的样子,我都想要娶妻了!” 楚青衣吃完最后一点饭,随手便将筷子插了过来:“闭上你的嘴,这里人人知道你不是哑巴!”她如今最厌的便是别人提及嫁娶,想及自己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逼嫁给上官凭,心中便觉恼怒至极。 她虽功力尽失,却是余威犹在,宁宇昀素来又是极佩服她武功的,见她筷子插过来,便自然闪了一下。楚青衣武功已失,自己知道自己份量,自然不会再攻,收回筷子,啪的一声丢在桌上,起身就走。 宁宛然抿嘴一笑,便放了筷子,想要追过去。萧青臧却伸手一把拉住她:“宛然,楚青衣的事情,你最好别管,还有……你与楚青衣见面之时,朕与上官必须都在!” 宁宛然一怔,回头看去,萧青臧眼神坚定,显然此事并无回寰的余地。宁宛然微微苦笑,其实亦并不意外,萧青臧若不说这话,她才真觉讶异。 上官凭放下筷子,沉思了一会,毕竟道:“青衣近来心情怕不会好,还要有劳表妹了!”表妹二字说得犹重,带了几分点醒之意。见宁宛然点头后,便亦起身离去。 宁宇昀亦觉无趣,吃了饭,便也辞了出去。 萧青臧淡淡的看了宁宛然一眼,平和道:“宛然,朕不希望你参合到上官与楚青衣之事里,上官是你的表哥,你的母亲也是上官家的女儿!” 宁宛然浅浅一笑,温和道:“我若说,我绝不会参合进去,你可相信?” 萧青臧无语,他自然是不会信的,换了谁又能信她!于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起身牵了她的手,看她一身素净的天青色广袖长裙,如云乌随意的盘了髻,却愈觉雪肤花貌,清艳脱俗,不由抬手抚了抚她的:“进了宫,可不能穿得这般素净了!” 心中忽然有些淡淡的伤怀,你若不是宁馨儿,我其实真不愿让你进宫,可你偏偏是宁馨儿,朕是绝不能放了宁馨儿离去的。 忽然又觉得好笑,这个女人,但凡不悦或是有意隐瞒避讳之时便会自称臣妾,一面唤自己做皇上;但是遇到她坚持之事,便又全然忘记了尊卑,满口你我,直似平起平坐一般。其实,就算她不是宁馨儿,自己又怎舍得放她离开。 便牵了她手,一路缓缓而行,路上虽无一言,却觉心中宁静平和。 一时回了屋,宁宛然倒也无意理他,只径自从书架上取了书,靠在桌边安静的看。心中却自然在转着念头,想着目前这局势该如何解开。 萧青臧却先去了旁边的书房,他人虽在中虞,北霄的折子却是日日有人快马递了来的。只是今日处理起来,却总觉心不在焉,只随便翻看了几本,终究看不下去,还是出了书房。推门进了房间,一眼便见了宁宛然斜倚在桌边,静静看书,轻柔的烛光照在她如玉无瑕的面上,原本冷硬俐落的房间中便平添了几分柔和与淡雅。 他心头微微的颤了一下,忍不住便过去,低头吻一吻她的。 宁宛然拿了书在手中纯是做样子,心神早已游于物外。被他突然一触,倒是一惊,抬头时已是明眸圆睁,樱唇也微微张开,萧青臧只觉心跳加,不禁低头便吻上了她唇。 宁宛然一时吃惊,很快便回过神来,便挣扎起来。 萧青臧皱了眉,毕竟还是放开了她。宁宛然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伸手从袖中取出锦帕,当着他的面拭了拭唇,又取了桌上茶水漱口,浑然不顾萧青臧瞬间黑沉的脸。 “请皇上恕罪,臣妾素有洁癖……”她淡淡道,脸上神色却是平静得很,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惶恐的意思。 萧青臧几乎气的吐血,有洁癖,你与我在城南别庄之时,恩爱逾亘,从不曾听说有洁癖一说,如今竟忽然就有了洁癖了。 “宁宛然……” 宁宛然微微欠了欠身:“当然,皇上若要强求,臣妾自也无力反抗,只是任由皇上摆布罢了!”她声音轻缓,讥嘲之意却尽在其中。 ……………… 俺正准备给青衣大人搭座佛龛 以便日后供起来 宝贝呀,还麻油开始虐,就满天抗议滴人群袅 作者无声爬过,二卷已快结束, 大家忍耐几章 第四十七章 怒砸百宝箱 上官凭的房中,四个人围桌而坐。楚青衣与宁宛然恰恰坐了个对面,宁宛然便觉有些好笑,因向楚青衣轻轻眨了眨眼,楚青衣却是朝天翻了个白眼。 宁宛然微笑的看了楚青衣一眼,眼波流转间,却都是戏谑与调侃。 楚青衣失了武功,只觉走路都是累得紧,白了她一眼,哼哼了两声便趴在桌上,懒懒道:“让我死了罢,总也好过这般活着!” 上官凭乍一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半日不说一句话。 萧青臧昨夜求欢被拒,当真是大闺女上花轿,生平第一回,脸色自也难看得紧。 “这几日再看看中虞形势,便可回去了!”他道,眼神扫过宁宛然的面容,忽然便觉一阵心烦,实不知带了她回宫,该如何安置。 她根本不在意,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 在世人眼中,至高无上的东西,却从不曾萦于她心,她想要自由。他暗暗叹了口气,楚青衣亦是一般,她也并不想嫁给上官凭,她……想要的也是自由罢! 他看了上官凭一眼,忽然便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宁宛然浅笑了一下,这种气氛,也实在是压抑得紧。索性便起身去拉楚青衣:“都快嫁人了,却说那种丧气话,来,我给你梳头!” 楚青衣睁大了眼睛,正要抗议,却被她在掌心轻轻掐了一把。 于是硬生生收回了原来地话。只懒懒地哼了一声:“梳什么头?” 宁宛然眼神一闪一闪。促狭已极。她是极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等形态地。一时倒把萧青臧看地呆了好一会子。就连上官凭也不觉多看了几眼。 宁宛然道:“望仙髻如何?” 楚青衣呻吟一声。趴在桌上任她怎么拉。再不肯起来。 望仙髻乃是一种极其繁复地髻。若要认真梳理。即便是再熟练地快手。没有一个时辰亦是万万梳不出地。更何况宁宛然素日梳妆极为随意。多数时候不过顺手挽个髻而已。 宁宛然笑着拉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忒也懒了些。今日你若不肯。我日后可再不帮你了!”她语带双关。轻轻一点。其实多少还是存了促狭地心思。 楚青衣与她多年相交,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却犹自不肯:“换一个罢!”她苦了脸,知她心中顽皮的意思,不免暗暗狠,待我武功恢复了,定当好好把你扮个男人。 转念又觉便果将宁宛然扮了男人,其实也算不上报复。 宁宛然抿了嘴,笑道:“好,就换一个简单些的!”究竟拉了她坐在妆台前。 这妆台却是楚青衣来后,上官凭临时叫人抬了进来的,莫说是钗环头面,便是胭脂花粉亦无一样,宁宛然看了,便掉头向上官凭道:“凭表哥,你实在太也小气了些!” 上官凭无语,心中只是苦笑,他强自将楚青衣散了功力留在身边,怎敢再拿些胭脂花粉、珍珠钗环来刺激她,只怕那些东西迟早都要成了暗器招呼在他身上。 宁宛然便轻轻一笑,悠悠道:“好歹也要做我表嫂子了,我便送些好东西给了你罢!” 楚青衣便伸手抱了她腰,无力道:“姑奶奶,你就饶了我罢!” 我已够心烦了,你不但要给我梳女子的髻,还要左一个表哥,右一个表嫂的。你这般千伶百俐,我不信你除了给我梳头外,便没了其他办法给我递了解药。 宁宛然笑了一笑,便道:“去我那里罢!这里可什么也没有!” 话音还未落,上官凭已淡淡道:“倒是在这里方便些,还得麻烦表妹去取了东西来!” 萧青臧亦跟道:“楚青衣如今身体亦不甚好,天气又热,还是宛然辛苦些罢!” 宁宛然微微蹙眉,心中毕竟知道他们是不放心的。倒也不曾多说,自己便起了身,转身出门去了。 不多时,便取了自己的妆奁盒子来,打开时,竟是满目光辉,映了一室的珠光宝气。 饶是上官凭亦是见了大世面的,见了这一盒子,也不禁吃了一惊。 宁宛然便从妆盒中取出一只镶金带玉的象牙梳子,替楚青衣散了髻,闲闲的梳了几下。 上官凭等二人互相换了个眼色,毕竟还是不放心,便都起了身过来。 萧青臧随手从盒中拈起了一只珠钗,细细看了,只觉设计、用料、手工无不巧夺天工,比之宫内秘制之物,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二人其实对女子饰都无兴趣,只是见今日宁宛然实在举止奇异,与平日大不相同,他二人均觉不甚放心,居然便一只只的拈起珠钗宝环细细打量,怎奈这盒中钗环实在太多,看了好一会子,只觉得眼也花了,也不曾看完。 宁宛然脸色已然阴沉下来,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不放心的,便到一边看去,没的立在这里,惹人厌烦……” 一面说了,一面便丢下手中的象牙梳子,伸手便将妆奁盒重重的一拨。只听哗啦一声,满盒钗环纷纷落地,顿时金玉委地,明珠满屋。 上官凭与萧青臧面面相觑,均觉尴尬。 再看宁宛然已是含怒转身,拂袖而去。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倚在妆台上,哈哈大笑,漫不经心的抄起那只象牙梳子,闲闲的在手中把玩,口中调侃道:“二位真是清闲,兴趣也果然与一般人不同……待明日宛然空了,倒是叫她给你们梳个头才是!” 萧青臧微微无奈,眼见宁宛然已走了,却也不愿多留,便也径自出门,临去之时还不忘给了上官凭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满地的钗环。 上官凭沉默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青衣……”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把玩着梳子,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上官凭怔了一会,才淡淡道:“你恨也好怨也罢,总之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他说的极平静,却坚定不移。 楚青衣撇撇嘴,随手将梳子丢在梳妆台上,起身就进了内室,脚下却不留情,一路踢飞无数钗环,散落了一地的碎玉散金。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叫了侍卫进来,满地破碎的钗环收拾在了妆奁盒里,打算到了北霄再寻了匠人,看能修复多少是多少了。 一时收拾好了,上官凭站在妆台前看了看,随手翻了下,其实也并无夹带之物,心中不觉更是歉疚。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走进内屋,楚青衣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听他进来,却是眼皮也不曾抬一抬。 自失了武功后,她越的懒散,当真路也不肯多走一步,只略动一动,便满口的喊累叫苦,倒是越娇气了。上官凭走过去,坐在榻边,低头看她,这些日子的恩爱,使得楚青衣身上原本的那种勃勃英气略略淡了些,原本略觉刚毅的五官线条亦柔和了好些,益觉出珠圆玉润的女子气息。 他只默默看着,心中自想他的心事,楚青衣却早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她毕竟是练武之人,此刻虽失了武功,六识比之普通人仍要敏锐得多。上官凭这种灼灼视线,她虽闭了眼假寐亦能清楚感到。 又憋了好一会子,楚青衣终究还是忍不住睁开眼,一轱辘便爬了起来,一手戟指,便戳向上官凭的鼻子,大骂道:“上官凭,你贼眼直勾勾的看什么呢?” 一时剑眉倒竖,斜挑的桃花眼中杀气腾腾。 上官凭见她恼怒作,非但不气,反倒惊喜交加,伸手便抱紧了她:“青衣,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自楚青衣失了功力后,便始终懒洋洋的,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眼也不抬,眉也不动,既不笑亦不怒,竟全无了昔日飘逸潇洒之气。 青衣,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在我身边就好…… ……………… 更完飘走, 最近大家对俺极其不满 其实俺实在…… 很无辜…… 第四十八章 只宠你一个 萧青臧走进屋子的时候,宁宛然正安静的倚在榻上做女红。 他不禁苦笑:“宛然,别搞那些花样,难道你以为你们能走的了,就算楚青衣功力恢复,你们亦是走不了的……” 上官的伤势已在恢复中,这里这么多的侍卫,还有朕与十五郎在。 宁宛然抬了头看他,眼神清清淡淡的,并无明显的喜怒。 “臣妾以为皇上后宫三千,并不在乎是否多一个宁宛然!” “你并不是朕,如何知道朕在乎不在乎……”萧青臧叹息,觉得有些厌倦,略一思忖,便又开口道:“就算朕肯放了你离开,你难道肯丢下楚青衣?” 宁宛然抿一抿嘴,一时倒无话可以应答,半天才道:“皇上是看准了我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萧青臧忍不住便伸手抚上她的:“宛然,城南别庄的时候,我真是很开心……” 宁宛然也沉默了,是呵,其实……我也很开心,可惜……你不能永远是萧云青……等你回到北霄,回到深深的宫墙中,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你便是北帝萧青臧,而我……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妃子,便做到了极致,便是你宠我到了极致,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后座。 深宫中,万花竞艳,我不愿做其中一朵…… 宫墙外,势力纠结,我不愿我的儿女将来陷入其中…… 她忽然伸手执壶。斟了一杯茶。递了给他。清清浅浅地一笑:“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萧青臧定定地看她。半晌才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抬手便打翻了那杯茶水。 宁宛然。你以为朕能接受这个要求么。真是笑话…… “宁馨儿。不要忘记。你是朕地淑妃……”他最后冷冷道。伸手拉她入怀。低头吻了上去。宁宛然毫不犹豫地偏了头去。带了怒意地唇便落在了粉颊上。 萧青臧冷了脸:“宁馨儿……” “皇上。臣妾素有洁癖。请皇上恕罪!”她挣开他。取了帕子拭脸。满面嫌恶。 萧青臧冷笑,倒也不曾勉强:“洁癖……嗯……真是个好借口!” 宁宛然叹了口气,忽然道:“皇上与长公主关系不一般罢!” 萧青臧微微眯了眼,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本阴霾的心情忽然变成了晴空万里:“宛然是在吃醋么?”他笑起来。 宁宛然挑了眉,终究还是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他既这么想,自己何不便满足他的自大心理,与他顶着,其实有害无益。 萧青臧叹了口气,心头一片柔软,伸手牵了她的手,温和道:“我与虞嫣确实有过一段情,那也只是利益交换而已,你其实无须在意的……”他微微犹豫了一会,忽然便有一种冲动:“宛然若不喜欢,日后回宫,我只宠你一个便是!” 这已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只要你愿与我一同回宫…… 宁宛然突然听了这话,便怔了,她做梦也不曾想萧青臧竟肯做出这种承诺。 一时苦辣酸甜尽上心头,不管你是萧云青或萧青臧,有你这一句,其实便够了,足够了。 萧青臧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缓缓道:“宛然如此聪明,我也不瞒你,你可知,我为何肯这般帮虞嫣,只为让她掌握中虞?” 宁宛然蹙眉,她并不愿意无理由的胡乱猜测这些,猜中了则锋芒毕露;猜不出,便是自取其辱,其实何苦来哉! 萧青臧亦并无意让她真去猜:“虞嫣的女儿,如今正在朕的宫中!” 宁宛然震撼抬头,许久无语,种种疑惑,忽然烟消云散。 ###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懒得理睬他,便伸手去推他。只是上官凭虽然受伤,毕竟功力还在,她如今功力已失,如何推得动他。 她推了几下,却只是被上官凭抱的紧紧的,竟是一丝也挣不动。楚青衣忽然便觉得一阵悲恸,想自己一十四五岁便出江湖,这十几年虽不敢说是无敌于江湖,却又何尝受过这般屈辱,越想越是伤心,一时悲从中来,竟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忽然一哭,上官凭顿时傻了,人也僵住了,他见过她种种面目,潇洒飘逸,风流倜傥也好,脆弱无措,勾魂妩媚也罢,甚至是耍赖使奸,狡猾顽皮,却何尝见过她的眼泪,被这般一哭,早慌了手脚,只是手忙脚乱的抚着她背,竟是一时口拙,想不出该说什么。 半晌才勉强道:“青衣,你……你别哭……你……你……”他愣了半日,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心里一抽一抽的,阵阵的疼。 楚青衣边哭边骂:“上官凭,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龟孙子……呃……你这个下流鬼……你……你不是人……” 她其实一肚子骂人的话,只是太过恶毒的话对了上官凭竟是无论如何骂不出口,骂完不是人后自己倒愣了,半晌才勉强又想起一句,便又骂道:“你不要脸……” 一时转了转眼珠,倒也无语了。 上官凭叹了口气,慢慢道:“青衣,只要你不离开我,要杀要剐我都随你……” 楚青衣闷了半天,骂了一会人,气也慢慢消了,眼泪倒也止住了,便懒洋洋道:“杀了你既不能吃也不能卖,倒不如把你也送进小倌院里去……”她不耐烦的推开上官凭,觉得自己最近实是有些反常,居然还哭起来了,天知道自己已有多少年不曾哭过了。 举起袖子,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抬脚便踹了上官凭一脚:“滚开,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上官凭见她开口便骂抬手便打,心中反而欣喜,却只是紧紧的抱了她,口中只道:“都是我不好……”楚青衣如今身体不比以前,折腾了一会,便已觉得累了,懒洋洋的伏在他怀里,信口道:“知道就好,把解药拿来罢!”伸手便掩住一个哈欠。 上官凭抚了抚她的,披垂的乌亮青丝被刚才一折腾,弄的有些微微蓬乱,好在楚青衣质原本就偏硬,被他抚了几下,居然便也平滑了许多。 “头如此硬,难怪脾气不好……”他微笑道,心中却温温暖暖的,只是绝口不提解药。 楚青衣原也没指望他能交出解药,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指指外面:“滚出去罢,老子要午睡!离老子远些,免得头硬,扎穿了你手!” 上官凭见她满口老子,不禁好笑,忍不住道:“青衣,你呵,好好一个女子,开口老子,闭口老子,成何体统,日后我们成了亲,可再不能如此!” 他这话一说了出口,恰好便触及了楚青衣心头的忌讳,楚青衣横眉怒眼,抄起床上的玉枕就砸了过去。上官凭忙伸手接了,只觉玉枕来势极慢,接到手中更是全无力气,念及楚青衣当日威风,心中亦不免愧疚。 楚青衣原本已抄起了另一只玉枕,但见他轻飘飘的便接住一只了,也知自己如今手上无力,便砸了出去,也只是隔靴搔痒一般,外人看见怕还以为是在打情骂俏,一时也没了心情,将手中枕头丢回原地,自己却顺势躺回床上,只是背对着上官凭,闭目午憩,再不肯说话。 心中却恨恨想道,上官凭,哪日你落在我楚青衣手里,定要将你打扮成女子,日日给你涂脂抹粉,描眉画眼……一时又想到以上官凭的容貌,若然打扮起来,定然比之宁宛然亦是不遑多让,想到高兴处,竟是一个忍不住,噗哧一声便笑起来。 上官凭正拿了枕头过来,打算陪她小憩一会,忽然听她笑,不觉一愣,实在想不明白她适才还怒气冲天,泪眼盈盈,怎么这一会的工夫却又忽然笑了起来,便讶然叫了一声:“青衣……” 楚青衣笑着回头,一见了他秀雅容颜,更是忍俊不禁,竟是扑进他怀里放声大笑起来。 上官凭愕然抱着她,竟不知如何反应。 第四十九章 温泉水滑 北院的书房中,萧青臧与上官凭对面而坐,面前是一局棋。 萧青臧沉思的拈了子,默默了一会,随手落了,信口问道:“这几日,你屋里那个可还安静?”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跟着落了一子:“安静的让我觉得几乎诡异!” 自那天砸了妆盒,大闹了一场以后,楚青衣忽然就变得乖巧而安静,偶尔小脾气,亦只是摔摔碗盏花瓶,多数时候不是呆便是睡觉,她失了武功后,变得极为嗜睡,若不是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极短,上官凭几乎便要以为她是怀了身孕了。 甚至有时候兴趣上来,她也会腻着你又亲又咬,勾的你欲火焚身,却又毫不客气的一脚将你踢开,然后得意洋洋的抱着玉枕笑个不停。她昔日武功在身,自是不避寒暑,如今武功一失,便显出畏热的体质,日常便轮流抱着两个寒玉枕,上官凭每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却又舍不得强她,只得苦了自己。 萧青臧敲了敲棋子,皱眉道:“你觉得诡异?” 上官凭苦笑,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奇怪,可是楚青衣浑身上下,他是处处检查了,确实再没有一样东西。宁宛然每次与楚青衣见面,他与萧青臧也都在,宁宛然又不会武功,按说绝无可能在萧青臧与他的眼皮底下,与楚青衣暗渡陈仓。 可是……实在是诡异呵…… “皇上那里……” 萧青臧拈了子,只在指间盘旋,却迟迟不曾落下。 从那日承诺将来只宠她一个,她倒是温驯多了,亦不再提起所谓的“洁癖”。一时恩爱更胜别庄的日子,只是心中隐隐便觉有些不对,总觉得她并不是那种被一句轻易的“专宠”打动的女子,微微拧了眉:“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总觉心中不安……” 或者是多虑了。所以才忍不住问问上官凭。毕竟……那两个。是一条绳上地蚂蚱。要走必是一起走。要留也必然是会一起留下地…… 二人抬头对视一眼。都觉心中不安。 萧青臧抛子入局。举袖一拂。推枰而起:“中虞眼见已是大事抵定。咱们也该早日回去了……”若真要回了北霄。亦再不怕她二人搞出事来。 上官凭点了点头。 慕容家果然在云孟铧受伤后出了手。一时与云家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云孟铧所受地伤。毕竟不若慕容家所预估地那般重。二人一时斗了起来。竟是双双重伤不起。平白地将一个禁卫统领之职闲搁了下来。长公主虞嫣竟在此刻忽然出手。这个统领居然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苏家头上。坐了这个位置地。最后赫然竟是长公主地前夫苏子骏。 一时朝野上下暗潮涌动。俨然便有改朝换代之势。 这些事情,宁宛然自也是知道的,萧青臧对她极好,诸事皆不相瞒,甚至有时会就着某些问题咨询于她,倒让她惊讶至极,不明所以。 只是她素来不好多口,听也就听了,若非萧青臧逼迫再三,绝不多言一句。 此刻她正闲闲的倚在榻上,手中是一只彩绣锦囊,做的极精致,只是亦是极慢,只这一只,已是做了数年,若是楚青衣在此,必然便知她只是在想心事,拿了东西做幌子。 当然,这些……萧青臧是不会知道的。 萧青臧一手揭了帘子,便见了她安详模样,不知如何,近来便有再大心思,见了她,便觉心中安定祥和,便有再多疑惑,在她面前终究问不出口,生恐破坏了这安详的气氛。 萧青臧伸手替她抿一抿零碎的鬓,笑道:“该打点打点回北霄了!” 宁宛然抬头一笑:“并没有什么可打点的,当日院里的东西,都在那边!”她随手指了指西侧的一个箱笼。 萧青臧笑笑,随口道:“不知道这箱笼里却有些什么宝贝?” 宁宛然倒怔了怔,笑了笑道:“如今剩下的都是青衣的东西了,我的东西,那日一生气,已砸了!” 萧青臧顿然想起那满盒的钗环,她居然眼也不抬,说砸就砸,不禁叹息:“宛然还真是有钱得紧……看来‘宛记’确可称得上日进斗金呵!” 宁宛然面上微微一笑,心中却叹息了一声,这才几日的工夫,萧青臧竟连宛记亦知道了。 “云青,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青衣聊聊!”换了称呼,只凝眸看他。 萧青臧笑着摇摇头,拥她进怀,低头吻一吻她的:“我倒是不怕你们单独见面,你觉得上官会肯么!他对楚青衣可看得很紧!” 不知为何,在宁宛然面前,他不甚愿意自称朕,总觉得你我才能显出更多的亲密,显见得她与其他女子绝不类似。 宁宛然却是含笑道:“无非是怕我夹带,其实我并不通药理,如何能解宫中秘制之毒,想见见青衣亦不过是开解开解,劝劝她而已!” 萧青臧无语,其实亦知她说的有理,但总觉不放心,犹豫一会才道:“待我与上官商量商量罢!” ### 楚青衣懒洋洋的泡在水里,水温不高,清清凉凉的,倒也舒服。 这里是别庄的温泉池子,听说是费了不少的心力才从山里引来的,同时引来的还有一股山泉,冬日泡温泉,夏日便控制了两道泉水的流量,调整了水温使得温泉也不甚热,泡起来倒也舒爽。池子极大,通体用汉白玉砌成,东西方各有九道龙口,正汩汩的冒出泉水。 重重帘幕轻垂至地,更觉得这座温泉池子清雅绝俗。 隐隐的有足音响起,楚青衣懒懒的抬眼看了,宁宛然正穿了一袭宽大的白袍缓步而来,乌黑长披散,赤足纤纤,白雾蒸腾中款款而来当真如九天仙子一般。 楚青衣终忍不住,大笑道:“这是谁想到的好主意?” 宁宛然苦笑了一笑,在池边坐下,闲闲的将双足放入水中,漫不经心的拍打着:“听说是上官凭!”她求萧青臧让她与楚青衣单独见上一面,萧青臧终磨不过她,应了。谁知那二人终究还是有几分戒心,居然安排了在浴池见面,以免夹带物品。 楚青衣撇嘴不屑道:“要夹带早夹带了,真是两头猪!” 宁宛然噗哧一笑,轻盈的滑下水来,低声道:“你最近觉得如何?” 楚青衣漫不经心道:“也不是甚么对症的东西,哪有那般快的效果,最近已感觉到气机隐隐,约莫再有个三天五日,也就差不多了!” 宁宛然沉思了一会,道:“七日以后,便是醉花荫失效之时……” 她微微叹了口气:“青衣,你可要想好了,其实……” 楚青衣大不耐烦,白了她一眼,打断她道:“萧青臧不是答应你,只要你肯进宫,他就只要你一个,你也去好生想了,莫要将来后悔才是!” 宁宛然忽然被她顶了一下,不觉哑然,半日恨恨的在水中踢了楚青衣一脚,懒得理她。 楚青衣亦知话说的重了,闷了一会,才无趣道:“我问上官凭何时肯给我解毒,你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等我何时给他生个儿子就给我解毒……”楚青衣咬牙恨恨道。 宁宛然噗的一声大笑起来,半日才一面呛咳一面道:“那你就给他生一个罢!”话一说完,早又笑了个东倒西歪。 楚青衣撇嘴道:“你怎么不给萧青臧生一个?” 宁宛然的回答是一个白眼。 “他毕竟是皇帝……”半晌之后,她才叹息道。 只宠一个,如今爱你入骨,怎么看你总是好的,你说什么,都是肯应的,你便要天上星月,也肯去搬了梯子来。若有一日,情衰爱减,念及今日种种,哪条不是必死之罪。 不是不心动,不是不想留,只是我有太多顾忌,太多不愿。 看了楚青衣一眼,宁宛然忍不住便叹了口气,青衣,其实上官凭真是你的良配,不过也罢了,上官凭看来也甚无聊,就让他慢慢追着你罢,于是略带了促狭的想,我刚好也可闲来看看戏,一时顽皮,便笑着掬起一捧水泼向楚青衣。 第五十章 再别渑都 宁宛然懒懒散散的一路回屋。 泡了一下午的温泉,又与楚青衣打闹了一回,其实还真是有些累了。 随手推开门,便是一怔,萧青臧居然正在屋中。她顿了一顿,下意识的看了外面一眼,天色其实还早。萧青臧听有人推门,早已抬头,只一眼,便几乎移不开视线。 他从来知道宁馨儿生的极好,当年宫廷选妃,只是一眼,便已艳惊四座。多年之后,中虞重见,褪出了几分青涩的娇艳,却更多了清丽脱俗的绝世风华。不似以前那般爱笑,却更多了许多风情。清冷之时,淡如月华当空;含笑之际,恰如朝露凝香;此际初初出浴,微湿的长直垂过腰,一袭纯白长裙隐见玲珑曲线,眉目间慵慵懒懒,一双明眸似睁非睁,原本如玉的肌肤上更是晕红浅浅,当真是海棠春睡犹未足,一晌贪欢。 萧青臧忍不住便丢了手中密奏,起了身,将她拥进怀里,低头便吻了上去。只觉怀中软玉温香,香唇柔滑,气息馥馥,一时欲念高涨,抱了她便匆匆掀帘进了内室。 宁宛然温泉泡的久了,早已浑身绵软无力,见他如此,也不禁吃了一惊。这些日子算是宠到极处,亦从来不曾在大白天的做过这种事情,挣了一下,终究不曾挣了开来。待要说话,却又被他吻的死死的,尚未及回过神来,早已是雨骤风狂,她苦笑一下,只能婉转承受了。 一时云收雨散,宁宛然已累得很了,早已双眸微闭,沉沉欲睡。萧青臧微微一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玉白晕红的面容,心中满溢的都是怜惜。 这个女人真如蛊一般,不知不觉的便迷了你的心魂去。渐渐的便成了你骨里的血,心头的肉,一时半刻不见,都觉想念得紧,当真见了,便又觉得心中温暖安宁。 伸手替她拢了拢凌乱的长,却不提防轻轻扯了自己一下,不觉一愣,原来适才狂乱之中,竟有一绺丝与自己的纠缠了起来,微微的笑了一下,忽然便想起一句诗:“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心中便有些意动,竟并指如刀,小心的截下了这一绺纠缠的丝。 自己拿在手中看了会,都觉有些荒唐,登基已有十年余了,妃嫔亦不在少数,竟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低了头,吻一吻她玉白的额,心中有淡淡的喜意。 ### 楚青衣依旧穿着她地男装。自没了武功。她其实是一步也懒得动。连去个浴池子。亦是找了顶竹抬子一路抬了过去地。比之宁宛然还要不如。 她们二人原本就住了两个对面地院子。出来时宁宛然乍一见了竹抬。倒忍不住调侃了她几句。楚青衣只是有气无力地爬上竹抬。闭了眼睛便装睡。 宁宛然为之失笑。心中倒也知道她地郁闷。便也由得她去了。 楚青衣本已有了几分睡意。此刻一上了竹抬子。感觉一晃一晃。三分睡意很快便成了七分。歪在上面便睡着了。一路摇摇晃晃地倒也觉得舒服得紧。于是便朦胧地想。其实不会武功也没什么。到哪儿便找了人抬了便是。 摇晃了一会。忽然便停了下来。耳边隐约地便听到有人说话。随即有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一双有力地手臂便抱她下了竹抬。她晃了一下头。很累。不想睁开眼睛。于是便往那人怀里靠了靠。很温暖舒服地怀抱。清爽地气息似曾相识。她哼了一声。理所当然地拉了那人地衣角。睡地更沉。 上官凭叹了口气。看着床上地人儿。她睡地很香。白玉般地面庞上有着淡淡地红晕。水色莹润地薄唇微微勾起。带出一丝妩媚地笑。半长地仍不见长。怕是还得养上好些日子。忍不住笑了笑。想着她将来乌如云地一天。至少也是一年后地事了。 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于是睡着的人儿极为不满的伸手一拨,剑眉也揪在了一起,口中嘟囔了几句,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上官凭不由一笑。 如今她虽是还穿着往日的衣衫,一是因为去了束胸的白布,而来也是夏日,穿的本就单薄,多年隐藏的身形便暴露无遗,修长而凹凸有致,他迟疑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她的腹部,却依然平坦,看不出有什么迹象! 不由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仍是时不时便有欢好之事,楚青衣并不是个极其坚定的人,非但如此,她还是那种很理所当然的以牙还牙之人。你若吻得她气喘吁吁,她必也要让你面红耳赤,一来二去,很多事情其实也不需刻意便自然生了。 上官凭掐指算了一算,自自己与楚青衣在一起后,至今也还未到一月。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让她那么快便生有孩子,只是想着,若能有个孩子牵制着,她至少也不至于说走便走了。 叹息的拨了拨她的,这个女人呵,打不得骂不得,一味娇宠着,她还觉着你烦人,好容易拘在身边走不了了,看了她每日懒散的样子,全无往日的精神,却又叫人百般的舍不得。 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了,他无奈的想着。 窗外,一抹残照斜斜的洒了进来,又是日落时分了。 ### 启程离开渑都正是二日以后,中虞已是大事抵定,长公主虞嫣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宁宛然微微揭开一点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渑都依旧是渑都,一副繁荣昌盛的样子。街上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走着,一如她初到之时,仿佛渑都还是当时的渑都。 她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萧青臧微笑起来,牵了她手,轻轻摩挲了几下,道:“怎么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也不瞒他,淡淡道:“只是忽然想起了檀府!” 玥儿和……檀远悠…… 远离了朝堂其实也好,她默默想着,那个男子俊美淡定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脆弱的心,是早年的情事罢,他心中多少留下了一些伤痕…… 对于长公主,他应该是有些歉疚的,所以在关键时刻,他悄然离开了渑都,算是退出了这场争斗…… 手上忽然一疼,她回过神来,蹙眉看向萧青臧。 萧青臧面色不愉,冷冷道:“想檀远悠?你还真是闲得紧,也很招人呵!” 宁宛然苦笑,只好分辩道:“只是在想玥儿……” 萧青臧忽然便沉默了一会,半日道:“你喜欢孩子,待回宫,朕给你挑一个聪明孩子,过继了给你……”他想了一想,又道:“去年朕刚得了一个女儿,是韩嫔所育,出生了没几日,韩嫔就殁了,刚好便给你了抚养!” 宁宛然怔了一怔,有些不解,半日才淡淡道:“臣妾若是进宫,将来自会有自己的孩子,似乎也无必要收养别人的!”心中却隐隐有些奇怪,不明白萧青臧所言何意。 萧青臧面色古怪,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宛然,别想太多,就算你没有孩子,我也只要你一个!” 这话一说了出来,宁宛然顿然挑眉,隐隐便觉得这其中似有隐情,想了想,终于还是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自己本也没打算这次便认命入宫,何必去自寻烦恼。 伏在萧青臧怀里,她忽然便有几分眷恋,心神也有些恍惚,竟不知自己决意逃走究竟是对是错。其实我真是累了,她忽然想。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个天下也只是这么几个国家,我又能藏到哪儿去,终究不过是进宫一途。 可是……总是不甘,总是不愿,总想挣扎…… 罢了,人生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便好好玩上一场,将来即便是入了宫,生死由人,总也还有一段回忆…… 让我再任性一次罢,再一次就好,就算是为了青衣。 青衣,她是那么骄傲如风,天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她!若让她就这么随了上官凭回胜京,她终究也是不会快活的! 而我……毕竟……还是不甘心呵! 第五十一章 远遁 又是月圆,已是北霄境内。 众人一路迤迡而来,走的不算很快。萧青臧因出门多日,虽然日日都有密折递送,毕竟不比人在朝中。因此上一出了中虞境内就日日赶路,不过数日的工夫,已然赶了数百里的路程。若不是因为宁宛然不会骑马,楚青衣如今身体亦不甚好,其实还能更快些。 只是一赶上路,难免便顾不得许多,居然也就让宁、楚二人同了一辆车。 这日傍晚,便宿在一家驿站中。众人也无显摆之意,只是拿了御前侍卫的腰牌出来,便使得驿站长奔前跑后,服侍的好不周到,且安排了三间上房。 下车前,宁宛然与楚青衣互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青衣一脚踏入这间上房,已是眉目一挑,有些讶异。这驿馆的上房竟是出乎意料的雅致玲珑,摆设也都精巧,虽算不得如何奢华,一个驿馆有这般的布置已是难能可贵。 上官凭跟了进来,看她惊讶,便笑道:“前些年有位中虞的宗室女嫁入北霄,行程安排上正是住了这里,因此上,便好好的翻修了一回!” 楚青衣撇嘴,不屑道:“嫁给萧青臧?”他的女人还真不少,真是委屈了宛然。 上官凭明了她的意思,又听她毫不避讳,不由笑着摇头,有些无奈,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回了北霄说话可要当心些,皇上的名讳怎可随意乱叫!” 想一想,便又笑道:“那女子,你该见过,就是静王妃!” 楚青衣微微扬眉,在床榻边上坐,有些讶然道:“是她么?”倒也并没很是在意,她之所以知道静王妃,只是因为那女子生的甚美,而且在胜京颇有嫉妒之名,静王娶她之后,非但不曾纳妾,甚至连原先府中的姬妾都尽数遣了出去。 上官凭应了一声。便坐在她身边。揽住她肩。伸手摸一摸她地面庞。含笑道:“这些日子虽在赶路。你精神却反比在中虞好了!”言下甚是欣悦。 楚青衣看了他一眼。忽然便觉有些不舍。不由叹了口气。也不迟疑。便一手搭肩。一手抚上他地胸。凑了过去。在他俊雅容颜上吻了一下。笑道:“那是自然……”话音未落。已迅如闪电地连点他胸前数处大穴。 上官凭忽然便僵住了。面上满是震惊。不可思议地瞪她:“你地武功是何时恢复地?” 楚青衣嘿嘿一笑。伸手轻佻地挑起他地下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笑道:“娘子真是太不关心为夫了……”见他神情惊愕。她早已笑开了花。 上官凭默然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便明白。这几日她为何精神渐长。也不再故意跟自己闹别扭。不再寻衅折腾。原来她已恢复了功力。 “楚青衣。你欺我瞒我。我已不愿再做计较。你就当真那般不愿嫁给我?”他低声问道。心中是一阵阵地疼。纵然待她再好。也总是留她不住。 楚青衣原本有意再逗逗他,此刻见他神色凄然,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自己亦觉心中酸酸的,半日才道:“上官,你是上官家嫡子,而我……是江湖浪子,你叫我嫁你,可曾想过,我嫁你以后该干什么!” 她苦笑一下:“每日里坐在秋千架下等你回来么……” 上官凭怔了一怔,一时竟无话答她。他的祖父常年在外,祖母独居家中,弄儿为乐,心中其实凄苦,也正是为此,祖父总觉着亏欠祖母,很多事情便都顺着依着…… 他抿紧了唇,明知她是天上的飞鹰,灵动飞扬,只是不管不顾的想要她,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如今想来竟是错了:“这些事情,其实都可以商量的……”他开口,声音苦涩。 楚青衣闪一闪眼,忽然笑道:“这次就先如此罢……商量的事情,日后再说……”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上官,你说……我该如何讨回前债呢?” 上官凭苦笑,想不到她到这个时候仍不忘要讨债:“青衣,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海角天涯,火海刀山,我也定要娶到你……”他平静道,忽然不再慌乱,只是坚定。 楚青衣笑得妩媚:“我说了,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今日我先一雪前耻!” 上官凭拧了眉,只觉得无奈,索性闭眼不再理她。楚青衣却是兴致勃勃,先是将上官凭在床上摆得平了,便低头去吻他,上官凭睁了眼看她,忽然便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心中真是哭笑不得,刚才的恼怒与激动一时丢到九霄云外。 温顺的张口吞下她哺过来的一粒药丸,他也并不害怕她会害自己,最多也不过是一粒散功丸而已,她的脾气,这些日子,他已基本摸得熟了。 骄傲而倔强的楚青衣,其实便如一只花猫,你若顺着毛摸,她便也温顺乖巧,你若得罪了她,她必十倍奉还。高兴时,看到什么都是高兴的;恼怒时,便随意迁怒,谁在她面前都是要倒霉的,待到事过境迁了,便又笑嘻嘻的黏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忽然竟再无一丝恼怒,对了她,实在是连气怒都不出来,他暗暗想着。眼眸转动间,却忽然现她眼中一丝狡黠顽皮的光芒,薄薄的唇勾起的曲线实在是邪魅的让人心慌,他忽然便有些心寒,有些不确定,不知道她还打算干什么。 “楚青衣,你可莫要过分……” 楚青衣嘿嘿的笑起来,面不改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上官也!”便毫不客气的扑了上去,利索的撕开上官凭的衣衫,在他脖颈上,胸肩上又亲又咬。 上官凭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即便在这个时候,知道她心存不轨,他依旧无法避免的起了反应,气息一时凌乱,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楚……楚青衣……” 楚青衣折腾了一顿,笑嘻嘻的抬起头,满意的看到他上身已是青紫点点,便伸手摸摸他俊美的面容,笑道:“娘子,你可记得别随便叫了人进来,当心春光外泄……” 口中一面说着,一面迅的将上官凭剥了个精光,眼光落在某个地方的时候,她微微红了脸,骂了句:“色心不死……” 这一句出口,上官凭面色顿时由红变紫,当真是尴尬至极。 楚青衣拿了薄被将上官凭裹好了,大笑道:“你可记得找萧青臧和宁宇昀来,莫要随便叫个侍卫,免得颜面尽失呵!” 忍不住还是想提醒他,毕竟还是不想他太没有面子。 利落的将手中上官凭的衣服都打了个包,转身正欲离去,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舍,便又折了回来,摸摸上官凭的面容:“娘子,为夫这一去,少则三年多则五载,你若实在守不得,便学了那墙头的红杏罢!” 上官凭冷冷的看着她,实在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楚青衣,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今生若不能娶你为妻,我上官凭宁可一世不娶,孤老终生!”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饶是楚青衣胆大包天,也不免觉得有些心寒。 上官凭转念一想,却又淡淡道:“楚青衣,你可敢与我打个赌?” 楚青衣撇嘴,本不欲搭理他,犹豫了一会,毕竟好奇,忍不住问道:“何妨说来听听!” “若我在一年之内,能找到你,你便嫁我为妻如何?” 楚青衣微微犹豫,对这个赌约,她还真的无甚信心。 却听上官凭又道:“若是你对自己并无信心,便不打这个赌其实也无妨!只是我总也是要娶到你的,不管有没有这个赌注!” 楚青衣桃花眼儿转了半日,既不肯应这个赌注,却又终究不甘心示弱,便道:“若你能在三年内,连续找到我三次,便嫁了你又何妨!”这样你总办不到了罢! 上官凭凝眸看她:“一言为定!”眸中已多了几分笑意。 楚青衣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又想不出破绽,便咬牙道:“一言为定!” 上官凭淡淡道:“江湖传言楚青衣素来一诺千金?” 楚青衣冷哼一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自不会后悔!” 上官凭温和道:“那么你想必也不会做了缩头乌龟,藏进地洞三年不出来罢?” ……………… 出水来唠叨几句,第二卷还有一章就结束了 顺便鄙视自己,为什么男主都这么不招人喜欢涅 值得反省 怨念的爬 第五十二章 梳子 宁宛然在车中笑得东倒西歪,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青衣无奈道:“我早知你就会笑成那样!”心中懊恼至极。 一路行来之时,楚青衣早已留下标识与绿林盟的人联系了,也得了回音。二人放倒了萧青臧与上官凭后,匆匆出来,绿林盟的马车已在外面侯着。 楚青衣心知上了上官凭的当,一上了车,便老老实实尽数说了。 宁宛然瞋目结舌之余,便大笑起来。 楚青衣闷闷不乐的看着她,忍不住抱怨道:“我知道我是上了他当,你也不用笑这么半日罢!” 宁宛然勉强止了笑,调侃道:“青衣,我真为你这个赌不值,我那表哥只说是若是他找到你,你便嫁给他,他可并没有说,若是他找不到你,从此便不再勉强你嫁他!” 楚青衣忽然睁大了眼睛,上官凭所说的话如在耳畔:“若我在一年之内,能找到你,你便嫁我为妻如何?” 是呵,他从来不曾说,若是找不到,他便放弃的话…… 宁宛然见她眼神呆滞,完全傻掉了,不觉抿了唇儿笑。这个傻青衣,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自以为是的换了个更难的赌约,她心中估计还乐滋滋的。 楚青衣闷了好一会,才哼哼了两声。上官凭,这个场子,我必是要找回来的。看了宁宛然一眼,问道:“萧青臧说什么没?” 宁宛然微微苦笑了一下。一时也没了好心情。只要想起萧青臧那冷寒地眼。她心中便觉有些悚。事实上萧青臧觉中了“倦寻芳”后。便是一言不。只是冷冷地拿眼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令她直如芒刺在背。 那个男人。是容不得一丝背离地。他可以微笑地看着你。不介意你做地一些小动作。甚至还会在暗中推波助澜一番。 因为……他觉得。他看到了。他能控制住。他都成竹在胸……他太习惯于掌控一切。而且他一向掌控地很好。然而……这次他栽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口中有些苦涩。接下来。这个男人会疯狂搜捕罢…… 耳边响起楚青衣懒懒地声音:“现在如何是好?出海??” 宁宛然转头看着楚青衣,很仔细的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楚青衣被她看的心中麻,摸了摸自己的面庞,苦笑道:“我脸上似乎没有长花罢!” 宁宛然噗哧一笑,调侃道:“我只是在想,难道人四肢达了,头脑当真就会变得简单么!”还是开心些罢,烦恼是一日,开心亦是一日,总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罢了! 楚青衣一怔,随即会了意,伸手便去掐她的脸:“好呵!你如今竟敢这般说我了……” 一时笑闹起来。 ### 宁宇昀神色古怪的看着上官凭,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一刻,他忽然很佩服上官凭,同时亦为自己感到庆幸。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子,其实自己亦不是没有动心的。只是,她与凭表哥才是天生的一对,好在从来不曾想过要介入其中。否则今日之事,若是生在自己身上,他打个冷战……真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呵! 上官凭冷着脸,淡淡道:“站在那里作甚么,还不出去!”只要一看这小子的面色,他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衣呵……青衣…… 你真是…… 看着宁宇昀憋笑走出去,他起身,穿衣,身上还留有许多青紫的吻痕,他叹了口气,轻轻抚了下,下口真是够狠的,他无奈的想,对她……仍是气不起来。是早已习惯了罢,即使是在最恼怒的时候,即使被她气的吐了血,也终究还是舍不得伤她分毫。 那粒药倒不似散功丸,更像酥筋软骨散,浑身软绵绵的全没了力气,他穿好衣服下床,走了出去。两腿都是软的,走路轻飘飘的,他苦笑的现门外的宁宇昀眼光越暧昧。 “你站在我门外作甚?皇上呢?”他板了脸。 宁宇昀皱了眉,半天才道:“皇上脸色可不好看,我看他是怒的很……”不觉想起自己那个四姐,平日看来总是淡淡的,清清冷冷的,却想不到连素来算无遗策的皇上亦吃了她亏。 上官凭苦笑,淡淡道:“我们小看你四姐了,总觉得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手无缚鸡之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年,真的可以改变太多太多的东西。 他在萧青臧的门前停下脚步,抬手轻轻的叩了叩门。 里面停顿了一下,传来萧青臧的声音:“上官么?进来罢!”声音甚是平和。 上官凭便推了门进去,宁宇昀见并未叫他,便也知趣的离去了。 房间中,萧青臧正孤零零的坐着,面上看不出怒意,眼中亦是淡淡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锦囊。见他进来,便伸手一点对面:“坐吧!” 上官凭刚刚坐定,他便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上官凭苦笑,便将与楚青衣打赌之事说了。萧青臧点头,若有所思道:“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略顿了顿,又道:“宛然聪慧,楚青衣又武功高强,这二人在一起,也算是互补……” 上官凭淡淡道:“皇上放心,我必会找到青衣的……” 萧青臧点一点头,问道:“楚青衣是怎么恢复武功的,你可想过了没?”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已是知道答案了:“青衣走的时候,带走了那把梳子……”那把象牙精雕,镶金嵌玉的梳子。 萧青臧抿紧了嘴,显然也想起了那把梳子,便又记起了那个珠光宝气,价值连城的妆奁盒,半晌才冷冷道:“一掷千金,朕的女人……果然好气魄!” 朕答应了你那么多,承诺了你那么多。朕……甚至想过,回到宫中便择日立你为后,你……却依然要走……你……以为你就能走的了么…… ### 岳离轩一路小跑的冲进省事殿中,甚至连礼都没行。 “皇兄,北霄来的最新密报!”他双手呈了一封竹筒,眼巴巴的看着上座的岳漓函。 岳漓函冷了脸,扫了他一眼,伸手拆开密报,只扫了一眼,倒沉默了一会,才将密报伸手递给岳离轩。 “她们已是走了……”他淡淡道,眼神不经意的落在案几上。那里,有一本书,那书里,夹了一片枫叶。 宛然……秋日将尽的时候,朕任你离开了,原以为很快便能再见,却不曾想,如今又快要入秋了,你依然行踪渺然…… 朕是太自信了呵…… 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放了你走…… 他叹息了一声,心中却也明白,自己毕竟登基日浅,又忙于仲王之乱,却没想到萧青臧的手竟伸的那么快,手段又是那般的狠辣…… 为了将自己困在南岳,他竟派了人炸开了江上的堤坝…… 一夜之间,江北洪水滔天,死伤无数…… 他握紧了拳头,却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容,眼神也越的温和淡定…… 萧青臧……中虞之事是你占了上风……只是……后事如何,却还难说得紧…… ……………… 二卷终于结束了 第二卷是俺写的最顺的一卷 估计也会是最喜欢的一卷了 怨念的爬走,去纠结第三卷 第一章 弓马教习 北霄位于北方,论起土地面积,其实远比南岳广阔,只是其土地一半丰饶一半苦寒,却是远远及不上南方沃土遍野。苦寒的条件却也养成了北霄人骁勇彪悍的气性,亦算是有一失必有一得了。 在先代皇朝之时,便常有北方蛮族滋事,先朝无奈,只得修建了数百处烽火台,一有战事,便举狼烟求援。后更举倾国之力,以土木之功,将烽火台连接起来,筑成了长城,足有数千里之长,却又因此损耗国力巨大,引得天下纷纷,举旗造反。 三国始祖因势成事,方才有了现在的北霄、南岳与中虞。 北霄偏就占了长城一侧,立国之初,国力尚弱,屡战屡败下,对蛮族,便多以和亲为策。 如今立国已有数百年,历代北帝皆励精图治,安养天下,到了萧青臧这一代,国势便日益强盛,实力已隐隐凌驾于蛮族上,对外便愈加强势。 只是蛮族善骑精射,百步之内,几是箭无虚,又是来去如风,终究还是难以根除。去岁一场大战,虽是略占了些上风,但终因补给线过长,国力不继而半途而废。萧青臧大怒之下,责令各府天下征兵,招收一批弓马娴熟之人为将官,务要操练弓马,以图来日。 北霄边关绵延千里,共设了三镇军马,每镇各有八万大军,又分管三城。所用的正是屯田制度,这三镇分别是延平关、昭定关与宁安关。 西皖城隶属于延平关,乃是三镇九城中最为接近北霄腹地的一个城市,亦是这苦寒的边关之地最为繁盛之处。北霄近年国势日盛,这二十年来从无那支蛮族部队能靠近西皖百里之内,更引得南来北往的商家云集在此,边关之人常笑称为“小胜京”! 此刻正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西皖城墙,因毕竟是边城,守护的卫兵袁山便上前检查车辆。还未及揭开车帘,便有一骑加鞭而至。马上骑士掌中长鞭一挥,刚刚半启的车帘便应声而落。 袁山大怒,正欲呵责,抬眼处却见那人骑了一匹白马,那马极是神骏,通体竟无一根杂毛,更衬得马上男子英挺不凡。只见他容长脸儿,眉长入鬓,一双细长斜挑流光溢彩的凤眼闪动间,光华熠熠,配上直鼻薄唇,当真是美如冠玉,英姿勃。 袁山常年把守城门,可谓识人多矣,一见此人仪表非俗,心中便自一凛,几要出口的不敬之言,硬生生的便吞了回去,躬身行礼道:“不知这位公子……” 那男子一声轻笑。也不待他多说。便自朗朗道:“在下冉镜殊。得蒙皇上征召为西皖弓马总教习。此来却是携眷赴任地。车中之人。正是拙荆!”声音既清又远。举止间自有一段风流洒脱。 言毕便自有从人。取了路引及赴任文书来。那袁山一时看了。面上更形恭谨。这弓马总教习乃是从三品地官衔。虽无兵马调动地实权。地位却是这西皖城军中数一数二地高官。这西皖城中最大地也不是正二品地副将而已。 他便退了两步。举手示意身后地人放行。那冉镜殊却又开口笑道:“所谓相逢即是有缘。冉某千里赴任。得与各位相识。今日劳顿便不多叙了。待得改日安顿定了。必请各位兄弟小酌。届时还望赏光!” 袁山忙退了一步。拱手行礼道:“冉教习客气了。小地们怎么当得起。当真折杀我等了!” 冉镜殊哈哈一笑。爽然道:“兄弟若再要多说。便是瞧不起冉某了……”对着众卫兵一拱手笑道:“就此别过。改日再与各位把酒言欢!”言毕纵马入城。身姿飘逸洒脱至极。 那马车便也随之入城。却是走得不急不缓。似乎是生恐颠着了车中地人儿。 袁山身后的几个城卫看冉镜殊走了,便笑着向他道:“袁哥,这冉教习生的倒是俊俏得紧,只不知他的夫人生的如何?”竟是眉目暧昧,眼神古怪。 袁山瞪了他们一眼,低声喝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冉教习也是你们能调笑的,当心祸从口出!”北霄男风盛行是不假,这些兵油子素日说嘴也说的惯了,只是这城门楼里人来人往的,哪里是说话的地,这般风言风语,若是被谁听了,传了上去,一顿板子可是免不了的。 那壁厢冉镜殊进了城,略一打听,便直奔官邸。 一时到了官邸,门前却是冷冷清清的,只得一个年约四旬,师爷打扮的男子侯在门外,见了他来,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现出愕然,显是没想到这位弓马教习竟是这般年轻俊挺。 冉镜殊看了师爷一眼,不觉一笑,并不意外。这弓马总教习乃是北霄刚刚设立的官衔,品阶是够高了,只是手上并无实权,只是带兵操练而已,这个官职可称得上可高可低,你若有本事,自然是千军万马尽是子弟,若无本事,谁又肯服了你。 他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去引了马车过来。自己去翻身下马,向那师爷一笑。 那师爷见他洒脱一笑,形容当真是俊雅殊绝,不觉大有如沐春风之感,顿时好感大增。过来便通报了姓名,却是姓刘名宣。冉镜殊忙笑着,陪了寒暄了几句,却是言笑晏晏,眉目飞扬。那师爷便说道因白日事多,已定了晚上由将军设宴,为总教习接风洗尘之类的话。 冉镜殊忙客气谦让了一番。 一时寒暄已毕,落在身后的那辆马车这才悠悠的过来。 冉镜殊告了罪,上前揭了车帘,低声叫道:“纱罗……”声音极是轻柔,又充满怜惜。 那车中便轻轻应了一声,先是跳下一个眉目俊秀伶俐的丫鬟,旋即便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那师爷凝目看去,只觉那手儿生的极美,称得上指如柔荑四字,只是皮肤却是蜡黄蜡黄的无甚光泽,似是久病之身。 冉镜殊急急上前,将车中人仔细扶了出来。那女子生的好一头乌,精精致致的梳了个螺髻,上却只简单的插了几枝珠钗。身子似是极柔弱的,此刻不过七月中,虽说边关苦寒,但在这多数人都还穿着夹衣的时候,她穿了厚厚的棉衣,却还显出几分寒意来。 冉镜殊却似对这个夫人极之怜惜,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便扶了她过来。那女子便娇怯怯的抬了头,轻轻的叫了一声:“刘师爷……”声音却如娇莺轻啼,当真动听已极。 刘师爷只见她抬了头,便已愣住了。却见那女子微圆的脸儿,柳眉杏眼,瑶鼻樱唇,若单论五官竟是美到了极点,只是面色蜡黄,毫无光泽,双眸非但无神,更且眼白黄,倒似是生了黄疸病的模样。 刘师爷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好一对璧人,只可惜却得了那病。便又陪着说了几句,便引了二人进去看了一看。 弓马总教习毕竟是从三品的武官,宅邸是极大的,三进的院子,尚有一个花园,看来却也清幽。刘师爷见那冉夫人弱不胜衣的模样,也不敢叫她多走,生恐她了病,忙先指点主屋给二人。冉镜殊便谢了,掉头向那丫头道:“石楠,你先扶了夫人去休息罢!” 那丫头应了一声,便扶了冉夫人去了。 刘师爷便陪了冉镜殊又转了一圈后,又客气了几句,只说若要帮忙,只管开口。冉镜殊便笑着请他帮忙雇些佣仆,那刘师爷爽快应了,约了酉时将军府见面后,便辞了出去。 冉镜殊看他去了,却是毫不客气的朝天翻个白眼,懒懒的打了哈欠,这才举步向主屋去了。不一时便到了主屋,那名叫石楠的丫头见了他便笑道:“嗳哟,冉大人这便回来啦!” 冉镜殊笑嘻嘻的伸手一托她的下巴,便凑了过去笑道:“好石楠,你这般没大没小若露在外人面前,人人都要以为你是通房丫头的!”一时眼儿流转,风流之态毕显。 那石楠便白了他一眼,却也不怕,索性便伸了手,揽住他的脖子,身子整个的贴了上去:“便以为我是通房丫头又怎的,难道你还能如何得了我?” 说话间,眸中已是水色盈盈,媚态横生。 冉镜殊瞠目结舌,忙退开一步,苦笑道:“姑奶奶,我怎敢如何你?你只放过我罢!” 石楠噗哧一笑:“早知你这个有心无力的脾气了……” 冉镜殊败退了一城,终究不甚甘心,便挤眉弄眼道:“实是如今东西不甚凑手,待我闲了,且去买上一套……”二人正自笑闹,内室中帘子一掀,冉夫人走了出来。依旧是面色枯黄,只是原本无神的双眸此刻却已清光湛湛,眸光轻转之下,抿唇一笑,一时竟是艳色逼人。 第二章 皖城 皖城虽然繁华毕竟也还是边关,城中设了知府专管民生,将军专管军队,虽面上说是两不相干,但日日相见,多少便也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 此刻,皖城将军府的花园中,正有二人对弈。 北地虽苦寒,恰逢七月中,正是秋菊依旧傲然凌霜之时,这花园中却又植了颇多各式菊花,一时开的倒也热闹。 左手边的紫衣男子淡笑落子,温和道:“梅兄,今日却又是你输了!” 右那绯衣男子哈哈一笑,却也爽快的罢手认输:“燕兄于这方寸棋枰之上当真可算是打遍皖城无敌手了,若有一身好武艺,来日沙场运筹帷幄,必是一把好手!” 紫衣男子一笑,也并不还口,便起了身,斜倚在亭子的栏杆上,闲闲的看了一会菊花,才慢慢道:“今日那个弓马教习之事,你却是做的过了,他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从三品!” 绯衣男子冷冷一笑,不屑道:“这不过是皇上千金买马骨的求贤之策而已,你难道真以为这些从来不曾上过战场,只是在家中操练操练骑射,学些花样子的人,真能派上什么用场!” 紫衣男子苦笑道:“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便是,只是你这般不给人面子,日后见面岂不大家难堪!” 绯衣男子不急不缓的拿了茶杯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你不是已令刘宣去了!” 紫衣男子苦笑,他素知自己这位朋友性情高傲,生平最不待见的便是兔儿爷、花架子,偏巧这冉镜殊却是两样具备,也不好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转了话题。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却见那刘师爷匆匆走了过来。 绯衣男子冷笑了一声。总算没说什么。只淡淡瞥了紫衣男子一眼。 那刘师爷便过来向二人行礼。原来那紫衣男子正是皖城知府燕谦循。绯衣男子却是皖城总兵梅遥。 燕谦循便缓声问道:“刘宣。依你看来。那位冉教习却是个怎样地人物?” 刘宣刘师爷沉思了一会。才道:“生地极俊秀。待人温和客气。该是个极好相处之人!”因将冉镜殊地举止言行一一说了。又说到冉夫人之病。言下竟颇有唏嘘之意。 燕谦循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便令刘宣下去了。自己却转了头看向梅遥。 “梅兄……” 梅遥懒懒的打断他的话,嘲谑道:“这位冉教习倒有本事,只是第一面,却已把刘宣的心给拢了一半了,言语之下对他很有好感,颇是同情呵!” 燕谦循默然,半晌点了点头。 ### 弓马教习府上,此刻正其乐融融。 冉镜殊已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了一袭常服,绯色的衣衫更衬得他面如满月,眉如春山。那丫头石楠便在一边笑道:“打扮的这般齐整,倒活似去说亲一般,却要仔细了,这里可是北霄,莫要在路上被哪个不长眼的截了去做兔儿爷!” 那冉夫人在一边噗哧一声便笑了起来。 冉镜殊懒懒的挑挑眉,漫不经心道:“这可不是本官贤良淑德的夫人出的绝佳好主意,说是愈是显眼愈是安全,最好是弄得人人侧目,反无人疑心……” 一时三人便又大笑起来。 这冉镜殊与冉夫人正是楚青衣与宁宛然。 她二人离开驿站后,在绿林盟中稍住了几日,眼见得北霄查的竟是越的严格。宁宛然无奈之余,索性便另出花招,笑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便是最安全之处。 绿林盟便排出了数百个身份来,宁宛然在这数百个身份中再三挑选,最后择定了冉镜殊。一来是因冉镜殊不但容貌俊美,性情风流,偏又生了一双斜长的桃花眼,楚青衣装扮起来当真便与他颇有神似之处;二来也是因为冉镜殊的夫人亦是出名的美人,刚好便合了要求。 那石楠实不是丫头,她乃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的海棠娘子。以易容术、媚术、毒术、暗器纵横江湖,未尝一败。 她早年受过楚青衣的救命之恩,后来便做了绿林盟的三盟主。 她之所以硬要来皖城,其实是存了促狭的心思,一心想看楚青衣出丑。楚青衣虽是执意不肯,她却只是纠缠,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她威胁着要将楚青衣的行踪通知上官凭,楚青衣才不得不勉强低头答应了。 楚青衣打扮停当,自己在镜前照了一下,却也满意的紧,便笑嘻嘻的伸手在石楠的面上掐了一把,闪电般退开,大笑着将手放在鼻端轻嗅一下道:“当真是滑如凝脂,香入骨髓呵!” 石楠倒也不恼,反妩媚笑道:“近日风吹日晒,面上皮肤早已粗糙不堪,却怎及得身上滑腻,镜殊,你可要再摸一把……”那一声“镜殊”当真是叫的缠绵悱恻,婉转至极。 楚青衣昔日吃过她亏,听了这话,打个冷战,嘿嘿干笑了两声,道:“时候已是不早了,这等风流趣事,且等本大人晚上仔细来摸……”转身灰溜溜的出去了。 宁宛然在一边看她又吃了瘪,不觉一笑。 冉镜殊出门上马,只轻轻催马,那马儿原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宝驹,却也通灵得紧,便得得跑将起来,不一时便到了将军府。 那将军府正南端为大照壁,东西为辕门,正门前左右蹲立一双石狮,却是雕得好生威严肃穆。正门匾上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皖城将军府”。 冉镜殊在门前下了马,有些好笑的现门前居然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侯着自己。那管家见他来了,便迎上来,一面暗暗拿眼打量他,一面便道:“冉教习恕罪,因今日天气颇冷,多数文官都受不得冻,将军不忍,便令他们都在大厅侯着……”他咳嗽了一声,微微有些尴尬,自己亦知这个说法有些夸张,毕竟只是七月中,实在说不得严寒。 冉镜殊哈哈一笑,爽然道:“不错不错,今日确是有些冷,想来文官既不迎候,自然也不好令武官迎候,本官都明白!” 那管家便松了口气,虽知他话中有刺,但只不撕破面皮,便是万幸。一路便引着镜殊进去,指点着说给他听,原来这将军进门后大堂、二堂,乃为将军的衙署,三堂和四堂为将军的内寝,第五进院为“后堂”,两侧为花园。 镜殊点头应了,一路行来,倒也觉得这将军府布置大气宏敞中又不失精巧。 不一时,那管家便带了他进了一座大厅,初初一迈了进去,无数眼神便都扫了过来,冉镜殊放眼一看,倒吃了一惊,这厅里足足倒有四五十号人,显然整个皖城略头面些的官吏都在这里了。他举目往上看时,却见一名紫衣男子正含笑立在那里,容颜甚是温雅俊秀,想必便是皖城知府燕谦循了。 果见那管家便指了那人笑道:“冉教习,那便是知府大人了!” 冉镜殊便上前行了礼,他这教习之职虽说是个虚衔,其实官阶却高,说起来比之知府的从四品犹要高上两级,倒也省了不少礼数,只是谦让客气了一番。 燕谦循一见了冉镜殊却也忍不住便要喝彩,姑且不论此人行为如何,只这容貌气度,确可称得上人中龙凤四字,二人见了礼,燕谦循便引了冉镜殊一一指点了其他官员给他认识。 原来那冉镜殊本是幽州破落的世家子弟,几手弓马功夫倒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少年时,因人生得极俊俏,又身段风流,与幽州不少的世家子弟便都有些不干不净的关系。待到年纪渐长,做不得那勾当了,却是出人意料的竟与知府千金勾搭上了,一时弄得满城风雨,知府急怒之下,只得将女儿嫁了给他,又推荐了他去做了弓马教习,只图一个眼不见为净罢了。 而这,也正是为何皖城将军梅遥这般不待见他的原因。 却偏偏冉镜殊此人又命薄,赴任途中却又得了疫病,连带着夫人一同病死了,倒成全了楚青衣做了这个从三品的虚衔官职。 第三章 相看相厌 燕谦循在一边看着,只觉这个冉镜殊谈吐温文潇洒,举止洒脱文秀,竟是好一个长袖善舞之人。厅中数十人,他一路寒暄过去,竟是面面俱到,直令人如沐春风。 他不由微微一笑,暗暗想道,这个冉教习看来也颇有本事,难怪能在幽州混得风生水起,幽州知府郑大人虽气,最终也还是将女儿许了他,又安排了这般一个出路给他。 众人正寒暄间,便听门口有人高声唱道:“将军大人到!” 一时众人不约而同的便转了头,冉镜殊便也带了几分兴味的回头一看。 却见那人穿了一件绯色常服,古铜色肌肤,生了一张四方国字脸,五官刚强冷硬,身形高大健壮,别有一股北地男儿的俊朗雄健之气。看年纪倒不甚大,也就是三旬左右,面上却已有略略带了风霜之色,想来便是西皖将军梅遥了。 楚青衣一向多在南方,见多了南人的温文尔雅,乍一到这边关所在,便见了这般一个男子,心中不觉暗暗叫了一个好字。却见那男子两道冷电也似的眼迅扫了一眼厅内,却在自己身上略停了一刻,一抹讶色以后代之而起的便是深深的厌恶。 好在燕谦循见了梅遥便上前笑道:“将军终于来了,这好半日的功夫,可不是将大伙儿都等得是饥肠辘辘了!” 梅遥冷冷的扫了燕谦循一眼,知他是不愿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冉镜殊难看,于是轻哼了一声,倒也不曾再说什么。燕谦循便指了梅遥给楚青衣引见了,楚青衣一笑上前正欲行礼寒暄,梅遥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个转身便径自走到上位。 楚青衣一时瞠目,站在原地竟是僵了。她这一生,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且莫说上官凭视她如珠如宝,囚禁期间也丝毫不敢给她半分颜色看,便纵是岳漓函、萧青臧贵为帝皇,见了她,亦要客气三分。 她愣了好一会,才觉已有几个通透之人注意到了这里,忙微微一笑,强压下心中怒火,神色自若的坐到自己位置上。梅遥来了后,厨下便很快的送了酒菜来,酒过三巡后,楚青衣便起身团团作揖,笑着谦逊了几句,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自饮了一杯。 场中人都不是初至官场,便都笑着举杯陪饮了,楚青衣眼神一扫梅遥,见梅遥竟是面色冷淡,连杯都没举。她不由微微的拧了眉,有些不解这位将军为何如此不待见自己。 一顿饭吃地波澜不惊。待到吃完了。梅遥却在席上凉凉地问了一句:“听说冉教习地夫人身体不甚好?” 楚青衣微微讶异。笑着应道:“劳大人关心。拙荆只是旅途劳顿。休养些日子便不妨事了!” 梅遥点点头。干净利落道:“军中近日其实也无甚事。冉教习又是初至皖城。便多在家中陪陪尊夫人罢。有事我会令人去请教习过府商议!” 楚青衣愕然。笑容顿时便僵了。感觉到身边众人看自己地眼光已有同情之意。心中不觉大怒。其实她本心里也不屑于调教兵卒。只是被梅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一说。明摆着便要架空她。她怎能不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控制住狂涌地怒火。淡淡道:“谢大人体谅!” ### 楚青衣怒火冲天地甩蹬下马。直奔内室。 宁宛然与石楠两个正在内室喝茶聊天,石楠见她神色,便先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嗳哟,大人回来啦……” 楚青衣轻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今晚真被那个梅遥给气死了……”眼儿一转,却现二女脸上都现出那种了然于心的笑意,竟似是毫不意外。 “你们……你们两个……” 宁宛然轻笑起来,楚青衣素来是个极懒散之人,有人肯为她劳心费力,她就再不肯花心思,当日挑选身份之事,根本是看也不曾看一眼资料。也因此根本不知冉镜殊的风流过往,只知此人生的俊美,脾气风流,又与知府小姐私通。 石楠却是知道的,于是一头笑一头便将冉镜殊的风流过往尽数说了。楚青衣愕然许久才大叫道:“你们居然给我安排个兔儿爷的身份……” 一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梅遥看自己的眼光何以那般的不屑,又当众给自己难堪。 于是恨恨的白了二人一眼,闷闷的将洗尘宴上之事尽数说了。 宁宛然只是一笑,反而道:“你本也不愿意做那教习之事,如今不是正好!” 石楠却道:“虽说我的镜殊不爱做那些粗事,可也不能让那个姓梅的这般轻视,待我闲了必去整他一整,务必让他痛不欲生,也好为我的镜殊一解心头之恨!”言语间,巧笑倩兮,又拿了眼风情万种的飞了楚青衣一下,一时娇媚无双,引人至极。 楚青衣被她飞了一眼,便忍不住打个冷战,转念想起梅遥,于是便一本正经道:“若说要整治梅遥,我倒有个最好不过的办法!” 宁宛然见她神色正经,眼儿却在转个不停,又不时瞥石楠一下,便知她必然又要胡闹,笑着凑趣道:“却是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楚青衣嘿嘿笑道:“只要把我们海棠娘子嫁了给那梅遥,包保他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话犹未落,她便知机的急急飘身出门,恰恰躲过了石楠出的一手梅花镖。 三人闹了一会,便也各自安睡了。楚青衣知道事情真相,倒也火气全消,对梅遥也已释怀,更兼得了梅遥的话,乐得便在家中休养,闲来喝酒弹琴,直似神仙一般的日子。 过了些日子,终究在城中最大的聚仙楼请了几桌,将那日的几个城门卫及城中一应官吏尽数请了,也不曾忘记给梅遥与燕谦循下帖子。 梅遥自是不肯赏他这个面子的,燕谦循倒是来了,也只是温雅客套了几句,略饮了几杯酒便匆匆辞了出去。 这一休养,足足的养到了中秋,梅遥也不曾派人来请他。楚青衣亦不在意,只是白日纵马街头逍遥游,夜来醉卧红袖招,一时西皖城中无人不知这位风流教习之名。 有宁宛然掌家,到了中秋节后,官邸中已是婢仆满屋,东西一应俱全。三人的日子亦愈悠闲,楚青衣闲来无事,已纵马将西皖附近都跑了个遍。 宁宛然与石楠一见如故,便日日在一起养些奇花异草,调弄些胭脂花粉,奇毒怪药,倒也其乐融融。石楠知宁宛然不会武功,便也着意教她些东西,以便她在某些时候亦能有些自保之力。宁宛然便也帮着石楠处理些绿林盟的店铺营生,二人倒也好得蜜里调油。 这一日,楚青衣却是难得不曾出门,被宁宛然叫了陪着一同采菊。 宁宛然也是一时兴起,眼看着便要到重阳了,忆起昔日在金华的日子,忽然便想酿些菊花酒,虽说今年是赶不及饮用了,不过总也是闲着,也算找些事做做。 这日天气甚好,秋高气爽,秋风涤荡。花园中,菊花开得正艳,当真是姹紫嫣红,色色俱全。宁宛然与石楠便拿了竹剪,一枝枝的挑了那开的正艳的菊剪了下来。宁宛然素有怪癖,最是不喜用金属剪刀来剪花,总觉得铁器污了花朵,便特特的制了几把竹剪。 楚青衣却最是不耐烦去做那些事情,便在花园边上设了一张精致的小几,闲闲的把酒看花。石楠剪了会子花,觉得有些烦,转眼恰见了她悠悠的在那里喝酒,不禁大为不满,便拿了剪刀过来,咔嚓咔嚓的开阖了两下。 楚青衣也不怕她,便调笑道:“你这通房丫头,却拿了那剪刀想要做些什么,仔细不小心剪错了地方,日后的生活岂不少了许多乐趣!”石楠噗哧一笑,便道:“早剪早省事,省得你日日拿了姐姐的钱去喝花酒!”一面说,一面便欺了上去,拿了剪刀作势要剪。 楚青衣笑着一闪,张臂便将她扣在怀中,道:“可不是你姐姐醋性太大,自己身子也不好,却还日日将你守得紧紧的……”石楠妩媚一笑,微微张口,香舌微露不露,正欲下手之时,忽然便听宁宛然轻轻咳了一声,心中一惊,硬生生的便将几乎吐出的舌针收了回去。 楚青衣身后已人温和道:“冉兄真是不负风流教习之名,纵在家中亦是艳福无边呵!” ……………… 为了预防万一明天不能更新 今天连更2章,下午5点的飞机离深 明天估计一天就是个大吃大喝了 愉快的飘走 终于回家啦 第四章 秋狩 楚青衣听出乃是燕谦循的声音,忙放开石楠,笑着转头道:“今日倒是叫燕大人看了笑话了,家下这丫头,素来宠得惯了,难免无法无天的!” 燕谦循微微一笑,眼见宁宛然虽是面色枯黄,形容略显憔悴却是不掩秀雅之气,石楠则是娇俏玲珑,自有一段妩媚气息,因羡道:“冉大人的齐人之福,实在妒煞世人!” 楚青衣哈哈一笑,谦了几句后,便叫宁宛然过来见了礼,又请燕谦循坐了,令丫头去取了酒杯碗筷,自己亲手执壶替燕谦循斟了一杯。 宁宛然见有人来了亦无心再采菊,便收拾了剪下的菊花,告退后,带了石楠离开了。 燕谦循微笑低头看着杯子之酒,却见酒色清澄,略靠的近了,却有一股甜柔的果香,不觉一笑,问道:“这却是何酒?” 楚青衣笑道:“这是青梅酒,拙荆不喜在下饮用烈酒,家中备的多是果酒与米酒!” 燕谦循举杯浅浅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绵柔,果香沁人,不觉赞了一个好字,因道:“北地苦寒,男儿多喜大碗饮烈酒,倒是少有这般江南风味的淡酒!” 又举筷吃了几口小菜,亦是赞不绝口。 楚青衣一笑,便陪他喝了几杯。 燕谦循便随意找个话题聊了起来,楚青衣便随口应答,二人从菊花聊到梅花,梅花聊到气节,又说起北霄近年政事。楚青衣在北霄朝中做了数年侍卫,对于朝政自是熟悉得紧,信口便娓娓道来,一时倒惊得燕谦循愕然不已,竟是越聊越觉投机。 燕谦循直坐到午时后吃了饭才告辞离去,临去之时才忽然想起一事,因笑道:“今日来镜殊府上,原是因今年秋狩之事来的,一时聊的兴起,却几乎忘记了……” 楚青衣茫然问道:“秋狩?” 燕谦循见他懵然不知。便哈哈一笑。将秋狩之事详细说了与他听。原来北霄立国初年尚武。素有春猎秋狩之说。西皖便有北霄最大地猎场。后虽定都在胜京。尚且时不时带了亲贵驾临。狩猎为乐。近些年。因胜京与西皖实在相隔千里。每次圣驾远道而来。沿途车马。难免劳民伤财。已是有好些年不曾亲临西皖。但是三镇军中却依旧保留着狩猎地习惯。 每年春秋之季。三镇九军各挑选百人。择一军为裁。其余八军以抽签两两对阵。主要考地便是骑射功夫。头日一试。三日后复试。两两决出第一。夺冠者可获银千两。酒千斤。若为裁地一军不服冠者。可以在秋狩结束地最后一日提出挑战。再决冠军。 楚青衣挑眉一笑:“听着倒有些意思……” 燕谦循知他会错了意。不免有些尴尬。急忙道:“梅将军地意思。是让镜殊兄带了家眷同去。并不参与士兵对阵。只在山下游玩射猎即可!”神色间已有些不自在。 楚青衣恍然。暗想。那梅遥本就将冉镜殊视如草包。怎肯让他上山。何况这冉镜殊官阶如此之高。若是当真上山。必然是要为领帅地。心中这般一想。倒也释然。便笑道:“谢谦循指点。镜殊心中都明白!” 燕谦循今日与他一席话,其实心中对他颇有欣赏之意,言谈中亦早已称兄道弟,当下便笑道:“镜殊兄不必太过在意,梅将军在军中打拼十数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绝非愚鲁不化之人。镜殊兄乃是有才之人,何愁他不赏识,且待来日,自有出头之日!” 楚青衣面上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不免腹诽:老子不过是借这方宝地躲避一时,难道还指望着升官财,去替萧青臧打天下不成。 当下二人拱手道别,楚青衣在门前送走燕谦循,便掉头回了内屋,将秋狩一事说了,石楠自是大声叫好,连宁宛然眉目间亦显出几分兴致来。 石楠便问道:“具体是在哪一日!” 楚青衣漫不经心道:“燕谦循倒不曾说,该是春三月三,秋九月九罢!往年在胜京,多有权贵子弟喜狩猎的,特特的在这几日赶来西皖!” ### 这日已是八月廿九,秋高气爽,甚是怡人,窗外一抹眉月妩然。 楚青衣一脚踏进门来,神色有些奇怪。宁宛然正斜在榻上做女红,手上是一只枕头,精精致致的,正在绣一朵蟹爪菊,石楠却是不知去向。 宁宛然抬眸看她进来,便是一笑,随口道:“怎么了,遇到何事了?” 楚青衣微微撇嘴,懒懒道:“宁宇昀来了!” 宁宛然原本只是信口一问,却万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手一颤,一针便戳到指头上,眼看着一粒细细的血珠慢慢沁了出来,她也无心去理:“你说谁来了?” “宁宇昀那小子……”楚青衣有些烦恼的叹口气,该死的宁小子,早先倒忘记了,这小子素来最是爱热闹,狩猎这种事情,他怎肯错过! “要不,这次秋狩,就说你入了秋,身子不甚妥当,就不参加了罢!” 宁宛然蹙了眉,知他与石楠都是想去的,自己细细思忖了一会,才道:“宇昀素来不是个精细的人,我们小心些,未必就瞒不过他!若是不去,怕反而不好。我是个女眷,照例不会出头露面,其实倒不怕,倒是你,时常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就露了本来面目!” 楚青衣摸摸鼻子,自己走到妆台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自己一番。若论容貌,其实多少还有些楚青衣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顾盼流转间宝光莹莹;起怒来,寒光凛凛…… 毕竟还是自己的眼,若是有上官凭在此,怕是一眼便识得破了,再无第二眼的余地。 她不由苦了脸,勉强道:“虽说宁小子不是上官凭,可我总还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稳……” 宁宛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调笑道:“你如今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楚青衣半天不语,分别了这么些天,若说从来不曾想念过上官凭,那自是自己骗自己;若说她肯为上官凭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也纯粹是痴人说梦。 宁宛然看她神色,早知其意,便笑道:“我那表哥其实也够不明白,他若不说三年之约,你如今又还在中原,说不准,哪日想了他了,还会去找他盘桓几日,他偏要弄个三年之约,倒把你拘住了,依你那性子,这三年,便怎么样也得忍着不去找他!” 楚青衣被宁宛然一语道破心事,不由撇撇嘴,她素来是个极好强,不肯认输的性子,既打了赌,那又岂肯认输,何况赌注那般高昂,几乎便是下半辈子的事情。 于是懒懒的倒在贵妃榻上,闷闷道:“还是宛然最了解我呵,哎……” 宁宛然看她神情,不由噗哧一笑。 二人正说话间,石楠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看楚青衣一脸郁闷的躺在贵妃榻上,便笑道:“嗳哟,这不是咱家老爷么?怎地今儿改邪归正,不吃花酒了!”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知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索性闭了眼只不理她。 宁宛然笑着放下手中的女红,将秋狩之事细细说了给石楠听。上官凭之事,因怕楚青衣恼羞成怒,倒是绝口不曾提起。 石楠听了,略想了片刻,便问道:“这个宁宇昀年纪多大了?” 楚青衣随口道:“今年该及冠了罢!” “可好色?”宁宛然听这话,不觉吃了一惊,讶然抬头看她。 楚青衣一听“好色”二字,顿时来了兴致,一骨碌便坐了起来:“以前我倒是叫过他喝过几次花酒……” 石楠击掌笑道:“爱喝花酒……真是个好习惯……”于是娇笑起来,眼中全是狡黠。 宁宛然苦笑道:“你们真是……” 楚青衣与石楠压根不理她,只是互视一笑,眼中全是诡谲的光芒。 便强拉了宁宛然,三人凑到一处,嘀嘀咕咕的商量起来。 半晌听到楚青衣大笑的声音:“果然有趣!” 窗外眉月似被这一声惊了一下,迅的躲进了云里。 ………… 到南京了,惊喜现饭店有网线 继续日更 第五章 花解语 九月初一,一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便忽然传遍了整个西皖城。恍若一夜春风来,直吹得城中各风流少年心旌摇摇,白日里,越的锦衣玉带,宝马香车,招摇过市。 燕谦循偶来冉府,便很无奈道:“这些浮浪少年,听得那女子来了,越折腾得厉害,有那眼界深远,志在必得,平日里又大手大脚的,都已偷偷将家中古董器物拿了出来变卖。这几日当铺的生意倒是格外好做,连我都想改行去开当铺了!” 楚青衣一听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半晌道:“谦循若有这个意思,必要记得带契我一回,我二人便出资一同开个当铺,再想个法子,务必令那解语小姐多留几日!” 于是二人相视大笑,燕谦循近来忙于秋狩,其实事情颇多,此来亦只是顺路,少聊了几句,便辞了出去。 楚青衣便笑嘻嘻的走进内室,将燕谦循所言尽数说了给二女听。倒将石楠笑了个倒跌,宁宛然亦是莞尔不已,半晌才笑道:“这位燕大人,其实倒是个妙人儿……” 楚青衣便挤眉弄眼笑道:“宛然若中意他,我便引他做了你的入幕之宾罢!”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知她只是胡乱言语,并无深意,倒也没说什么。 石楠却在一边笑道:“燕大人虽好,却是官场中人,只这一条,便不好说了。若依了我,宛然却该寻个武林中人,找个山明水秀的所在,过那采菊东篱,悠然见山的日子方好!” 此话一出了口,一时三人倒都沉默了一会,楚青衣叹了口气,一脸的正紧八百:“这个就全怪我爹爹娘亲,不曾将我生做个男儿,不然岂非齐人之福,羡煞天下……” 一头说一头大笑起来。 石楠便笑骂道:“你倒也还真是想得美,你若是男子,就你这般的爱喝花酒,哪有女子肯嫁了你,你也只得与那上官凭做了一对兔儿爷,日日做伴同喝花酒!” 楚青衣瞠目。连声抗议。宁宛然与石楠只不理她。二人笑做一团。 九月初三清晨。北霄第一名妓花解语驾临西皖城。西皖一时万人空巷。众人挤在街上。眼看着一色地四匹纯色白马拉着一辆镶金嵌玉地檀木马车招摇过市。竟是遮得严严实实地。丝毫看不见美人容颜。不禁鼓噪起来。 ### 将军府中。梅遥冷冷地坐在上座:“我西皖城中。无论军中还是官府。凡有公职在身者。若有现一人私自前往‘点翠楼’。即刻革职查办。永不续用!” 冷冷地视线落在正因睡眠不足而呵欠连连地冉镜殊身上:“冉教习。你可听明白没有?” 楚青衣勉强提了精神。抬头看他。竟是面不改色:“禀将军大人。下官地老相好在‘万花楼’。前儿下官已对了她赌咒誓。绝不前去‘点翠楼’了……” 这话一出,已有人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梅遥面色青得紫,难看至极。 燕谦循则是神色古怪,想笑却又顾及梅遥的面子,终究还是忍了,只是面上肌肉抽搐,表情扭曲,看来甚是诡异。 ### 街道上,一片鼓噪声中,车帘被慢慢揭开,一个穿浅水色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的钻了出来。一时街道寂然,数千双眼睛齐刷刷的扫了过去。 只见那少女头上巧梳双鬟,鬟上斜插了两支金钗,耳上轻垂明珠,鹅蛋的脸儿,明眸皓齿,一笑之下,梨涡浅浅,清丽娇俏至极。 众人睁大了眼,一时竟舍不得挪开。 那少女却笑吟吟的开口道:“这几日姑娘车马劳顿,自觉形容憔悴,生恐各位见了她后,倒落下个不好的印象。因此令小婢出来向各位道上一声歉儿,若是各位肯给面子,便请各位明儿晚上来‘点翠楼’,姑娘当亲自操琴以飨各位的厚爱!” 她言笑晏晏,笑得又极纯真可人,耳上明珠轻轻摇晃下,越觉得清丽可人。 众人初见这少女时,已觉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虽有那阅人极多的世家子弟,隐隐觉得这少女的形貌与传说中绝世风华,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的花解语大不相同。但自来传言有误,亦是常理,倒也不曾多疑心。此刻见她居然自承乃是花解语的小婢,不少本是带了几分好奇,跟风而来的富家子弟对花解语更是平添了十二分的好奇,心中均想着有婢如此,况乎其主。反倒下定了决心,明晚必至点翠楼。 街上有人虽仍是不依不饶,更多的人却已笑着叫道:“这小姑娘说的也大有道理,解语姑娘既已来了,咱们也便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唐突了佳人,反为不好!” 于是众人大笑,纷纷散去。 ### 下晚时分,燕谦循笑吟吟的过来冉府,一见了面,便指了楚青衣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楚青衣嘿嘿一笑,因正在吃饭,便令丫头去取了碗筷,留了他一同用餐。 燕谦循性子原就甚是洒脱,与她日渐相熟后,深感彼此投机,倒也并不谦让,便坐了下来,举箸便吃。宁宛然在一边微微一笑,起身道:“难得燕大人这个时刻来了,妾身下去叫他们再添几个菜罢!” 燕谦循咽下口中的饭菜,抬头笑道:“谢嫂夫人美意了,不过这桌上菜也尽够吃了,其实不必再添了,嫂夫人若是太过客气,谦循可再不敢来了!” 楚青衣笑道:“正是这话,宛……纱罗还是坐下罢,你今日也还不曾吃了多少!” 宁宛然听了这话,白了她一眼,却回眸向了燕谦循轻轻一笑,眸中便透出盈盈的歉然,似是嗔怪冉镜殊不会做人。 她这无意间的回眸一笑看在燕谦循眼中,却只觉她眼波轻轻一横,眸底波光潋滟,那万种风情便尽在了那眉梢眼底,一时竟看得愣了。 他本是出身寒门,自幼父亲早亡,寡母辛辛苦苦抚养他成*人。待得他功成名就,正欲议亲之时,寡母却又一病身亡,这亲事便耽搁下来。后来又补了皖城的缺,皖城毕竟是边关,谁肯将才貌双全的女儿嫁来此地,一般些的女子,他却又看不上眼,便弄了个高不成低不就,如今将近而立,仍无妻室,只孤零零一人。 楚青衣察觉他神色有异,偷瞄了宁宛然一眼,心中不禁苦笑,指了桌上一道菜,向燕谦循笑道:“这道菜,谦循务必要尝尝……” 燕谦循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唐突,脸上也微微有些热,忙举箸夹了一筷送入口中尝了一尝,顿觉清香满口,笑道:“却是吃出了满口的菊花香……” 楚青衣笑道:“正是,此菜名为菊花鸡片,正是以菊花入菜,快火翻炒而成……” 燕谦循刚才窘了一窘,乐得借机岔开话题,因道:“这菜却是府上哪位大厨炒的,倒要跟冉兄借了他去用上几日,好一饱这口腹之欲!” 这话一说了出来,眼见着冉镜殊的脸色变得极为奇怪,燕谦循便知自己又说错了话了,只是话已出口,再要收回已是不能。 楚青衣面色古怪的看了宁宛然一眼,干笑了两声:“这菜……乃是纱罗亲手所炒……燕兄若是喜欢……咳……倒是可以常来常往……” 原来宁宛然虽非爱下厨之人,但在金华与晴儿一起生活了好些年。晴儿向来最喜下厨,做些精致的吃食,她耳濡目染之下,对厨道自也并不陌生。楚青衣前些日子忽然见了满目的菊花,便想起这道素日极爱的时令鲜菜来。宁宛然便也起了兴致,亲自动手做了一回,居然也是鲜香可口。这些日子便来了些兴致,不时下厨去指点厨下做些菊花菜肴,倒也颇得其中三味,这道菜,正是她亲手做的。 燕谦循一听这菜竟是宁宛然亲手做的,再撑不住,已是面红耳赤,连呼唐突。唯恐言多再有失口,便闭了嘴,低头吃饭,一时吃完,却连茶也等不及喝上一口,便告辞而去。 ……………… 不好意思了,各位 因为笔记本当掉的缘故,昨天没能更新,今天更2章补偿吧 编辑已经在催促vip章节的更新了 这2章是最后的2章普通章节了 第六章 琴动西皖 楚青衣起身送了他出去,再回内屋时,已是笑得面红耳赤,倒在贵妃榻上半天爬不起来。 宁宛然白她一眼,颇觉无奈,正欲反嘲她几句,门却忽然便被推开了,石楠带了一股秋风走了进来。楚青衣便笑着对她直招手:“石楠石楠,你却不知道,今日生了什么?” 石楠撇撇嘴,也不理她,便自坐在桌边,拿了桌上的菊花糕便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倒似是饿的狠了。她今日因着花解语之事,上午便出了门,直到此刻才得回来。 宁宛然微微一笑,起身关切道:“还不曾吃么,我去叫外面的小丫头子煮碗粥来给你!” 石楠挥一挥手,因一时吃得急了,却噎住了,灌了一盏茶后才道:“自来没有丫头不吃饭,反叫夫人吩咐厨下去为她煮粥的,我先吃几块糕点,略垫一垫肚子,一会子饿了,自去叫他们便是!” 宁宛然见她说得在理,便点头坐了回去。知她不愿外人进屋,必是有话要说。 原来她们三人虽置了不少婢仆,这屋里却是自来不用外人的,且不说白日里有事隔着帘子回话,晚上更是规定了,非叫不得直入内室。好在一般世家豪门的大户人家多是如此,她们这般做,虽说是被人讥嘲一心攀比大户,却也并无人疑心。 楚青衣歪在贵妃榻上一面笑一面先将将军府中的言语说了,宁宛然虽说日里已听她提了,此刻听了犹自失笑,更不说石楠。然后话题一转便说到燕谦循要借了宁宛然去用上几天,石楠更是笑得倒跌。 三人笑闹了一阵,石楠吃完糕点,便正色道:“‘点翠楼’我已安排好了,届时还要麻烦宛然一同过去才好!” 宁宛然笑着点头,因道:“石楠,你做这个花解语也有好些年了,怎的却不好好学学这琴艺,总是令人代弹,若有一日漏了马脚总是不好!” 石楠笑了一笑,不甚在意道:“我哪里有那般多的精神去学那么些东西,何况花解语这身份一年半载的也难得用上一回,不过是挂个第一名妓的头衔,闲暇了,去耍耍那些蠢男人,若忙了,有这名声在‘织锦楼’里,生意也好些!”织锦楼却是绿林盟所开的。 原来花解语这身份却是五六年前。石楠因了某些私事而弄了出来地。这花解语以绝美容貌。精通音律、能歌善舞闻名天下。号为北霄第一名妓。 若说容貌。石楠虽称不上绝世美人。也是难得一见地美人了。加以她精通易容术与媚术。若有意为之。自然是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眸光顾盼时佳人失色;若说到舞姿。她武功本就极高。身法又极轻盈。练起舞来自是事半功倍;唱曲一事。又主在声音。声音若好了。略加调教。亦不难精通。 唯独这音律之一道。绝难一蹴而就。若无多年浸淫。终究不过是个半吊子。却偏偏世人向来重琴。这琴之一道。素来便是阳春白雪地代名。人多爱附庸风雅。音律一道。最为风雅雍容地莫过于琴。你若不会琴。终究少了几分脱俗之气。因此石楠每每都寻了人糊弄凑数。更因她极少抚琴。北霄才有“得闻花解语抚琴。胜似得万两黄金”之说。 宁宛然知她其实是懒得去学。也不愿多说。便笑了笑道:“我如今却弹地少了。只怕手法生疏。明晚上却丢了你地人!” 石楠哈哈一笑。道:“能被中虞红袖阁招为琴师地。却能差到哪儿去。宛然莫要过谦了!” 当下三人又将明晚之事。细细地合计了一番。方才歇下了。 ### 次日,天却是个极好的,秋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极是舒服。 吃了午饭后,石楠便匆匆出门去了。楚青衣懒懒的坐在花园中喝茶,喝的却是八宝菊花茶。抬眼处,却见小径上有人缓步而来,竟是燕谦循。 楚青衣吃了一惊,她本来想,以燕谦循的性子,昨日说了冒失的话,至少也该有几日不会过来才是,想不到这才一夜,人便又来了。她虽是觉得意外,倒也并不在意,本心里,她对燕谦循其实是颇有好感的。便起了身,招呼燕谦循过来坐,又叫丫鬟添茶。 燕谦循其实今日实是不想来的,但是昨日言语唐突,自己颇觉尴尬,想着若是因了昨晚之事一意避嫌反而显出心虚,想了一回,毕竟还是来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燕谦循坐下不久,丫头便送了茶来,他便举杯喝了一口,竟又是满口菊香。他昨日偶然失口,说错了话,今日再不敢胡乱夸这菊花,只笑笑的陪了楚青衣看着菊花随意聊了几句。他昨夜辗转,梦里尽是那双横波目,本不曾睡好,如今坐在葡萄架下,暖暖的秋阳照着,不觉便有了几分倦意,才只一会的工夫,便举袖掩住一个哈欠。 楚青衣看他一眼,不觉笑道:“谦循昨夜似不曾睡好呵!” 燕谦循面上微微热,他也不好说是因镜殊兄你的夫人昨日一个眼波流转,便闹得我一夜不能安眠,只得尴尬道:“近来忙于公务,偶头风,确是不曾睡好!” 楚青衣却是不疑有它,听了这话,便笑了一笑,随口道:“若说头风,我这里倒有一个偏方,待会便令人取了给燕兄,日日用了,想来是会有效果的!” 燕谦循忙谢了,二人又聊了一会,燕谦循便道:“今日谦循来此,却是请镜殊兄今晚戌时正往‘瑞清楼’同饮的!” 瑞清楼却是西皖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 楚青衣怔了一怔,随即明了的笑道:“难道谦循是怕我私下偷偷前去‘点翠楼’,犯了将军官威,才特意约我吃酒,好随时监看!” 燕谦循哈哈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镜殊兄难道竟不曾听过‘得闻花解语抚琴,胜似得万两黄金’此说么?” 楚青衣摸摸鼻子,若说听石楠弹琴,那无异是自找罪受,而若想听宁宛然弹琴,那是只要自己开了口,她是断不会拒绝的,因此对今晚的琴,她实是兴趣缺缺。 “若不曾听说此语,岂非枉做北霄人!”她随口应付了一句。 燕谦循倒不曾看出她神情勉强,哈哈笑道:“正是如此。因将军已下了严令,不许进入‘点翠楼’,因此这临近‘点翠楼’的‘瑞清楼’今晚可是一座难求呵!”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这才想起这“瑞清楼”与“点翠楼”还当真是靠的极近。眼看燕谦循兴致勃勃,她若过分推拒,怕反引来猜疑,只得应了。 燕谦循略坐了一会,便辞了出去,楚青衣便笑了笑,送了他出门,又道:“谦循既有事,我就不多留了,一会我令人将东西送至你府上,免得拿来拿去,不甚雅观!” 燕谦循一怔,才想到她说的乃是那治头风的偏方,忙谢了,告辞而去。 ### 是夜戌时不到,楚青衣便收拾了过去“瑞清楼”。 上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瑞清楼上早已是高朋满座。一眼望去,不少人均有些眼熟,显是那日在将军府见过的,她不免肚里笑了一回。 小二见了她来,便过来引了她,直入雅座。雅座内,燕谦循穿了一身儒衫,笑着过来,引她在窗前坐了,笑指隔街道:“那便是‘点翠楼了’,想必镜殊该比我更熟悉才是!” 楚青衣哈哈一笑,便坐了下来。原来燕谦循亟欲一闻花解语的琴音,但他毕竟是一府之主,公然来此,难免引人非议,便悄悄包了这个雅座。二人谈笑了一会,眼见已是戌时。 戌时刚到,点翠楼那边喧闹忽止,一时静寂无声,隐隐有女子声音传来,楚青衣侧耳听去,却是石楠的声音,只是娇媚婉转比之平日对着自己的凶巴巴、恶狠狠却是大相径庭。 不多一会,远远的便传来了清幽平和的琴音,却是一《平沙落雁》。楼上诸人侧耳听时,只觉音律平缓而空灵。眼前似见群雁于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之际,于天际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琴音袅袅,清而愈远,又反复吟糅,终至寂然。 楼中诸人一时寂然,许久后,燕谦循才叹了一声:“好一个花解语!好一曲《平沙落雁》!” 第七章 菊花枕 西皖临近边关,夜夜皆有宵禁。众人听罢了琴,已是到了宵禁的时候。隐隐闻的“点翠楼”在一阵寂静后,忽然便传来喧闹之声。 不免互视了一眼,各个眼中都有欣羡之色。 燕谦循叹息道:“今日得闻此曲,更欲一见佳人!”神色间难免便有了几分落寞。 楚青衣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道:“相见争如不见,以谦循的身份,终究也不能娶个如此身份的女子!” 燕谦循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又谈得上什么身份了!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寒门书生,若真有些身份,又岂能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一待便是五年余!”眉目间,终究郁郁! 楚青衣怔了一怔,这话,她却不好多说。 世家、寒门之争历来便有,于帝皇手上,既不能离了世家,又何尝能少得了寒门,终究是一个平衡之策而已。只是寒门毕竟比之世家少了多少根基,罢黜、起用也不需考虑太多,帝王在取舍之间,往往都会选择取世家而舍寒门。 燕谦循亦不愿多说这个,他在西皖多年,若说对西皖并无感情,那自是自欺欺人,此刻不过是闻曲感怀而已。便笑着扯开话题道:“此刻已是宵禁了,总也是回不得家的了,便在这瑞清楼上畅饮数杯,以待开禁罢!” 楚青衣哈哈一笑,便取了酒来,与燕谦循对饮起来。 燕谦循饮了数杯,忽然便想起一件事来,不禁笑道:“镜殊送的东西,我已看了,绣工当真佳妙,却要多谢了!”原来楚青衣所赠的,竟是一只菊花枕,上面精绣了松、竹、梅岁寒三友。旁边还以玄色丝线,绣了两句诗:苍松隐映竹交加,千树玉梨花。姑且不说那绣工精妙,单说那字,不仅圆润婉丽,更难得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尽皆与笔草无异。 燕谦循见了那绣工。自己细细看了一回,竟是不忍枕用,硬是令人换了枕套,将那原配之物小心收藏了。 楚青衣倒不在意。举箸吃了一口菜。随口道:“那枕头却是前些日子……纱罗闲了。自己晒了菊花。又配了几味药材。亲手填地芯。说是清香助眠之物。足足地做了四个。家中哪里用那般多。今日谦循一说犯了头风。我便想着索性送你一个!” 燕谦循一听。当真愣了。万万想不到那枕头竟是冉夫人亲手做地。一时不觉又想起那女子。初见时。只觉面色枯黄憔悴中隐隐透出几分秀色。许是近来调养得当。那日在冉府吃饭之时见她面色虽仍有些泛黄。气色却好了太多。眸光流转间。竟觉清逸之气夺人。他一阵胡思乱想。忍不住便看了冉镜殊一眼。心中便又有了几分惭愧。 忙强打起精神。与楚青衣说笑了几句。终究忍不住叹道:“镜殊兄真好福气!”琴音中醒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赞了一个:“好!” 其实这阵子。他地日子一直都不甚好过。 中虞之行后。上官凭忙于四处奔走。寻找楚青衣。总也不在宫中。他便成了宫中地侍卫副统领。代统领职。偏偏一贯冷静自持地北帝萧青臧。忽而便有些喜怒无常。宫中地气氛便变得极其诡异。连素来不问世事。隐居坤宁宫地上官太后都感觉到了。 为了这事。太后还特意召了他去问话。他亦不敢推脱。只得吞吞吐吐地都说了。太后听了只是沉默。好一会才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原来果真不曾死。数百年才出一个地……当日哀家就有些疑心……” 他心中便觉得有些奇怪,何谓“数百年才出一个地……”可是终究不敢问,他虽年纪尚轻,毕竟出身世家,亦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知道的愈少其实反是福。 宫中愈的压抑,直至有一日,清妃娘娘忽然便被打入了冷宫。 清妃,是大理寺卿顾彦的女儿,算得上才貌双全。入宫后一直颇受宠爱,怀过两次胎,不知怎么的都滑掉了,不过这个也丝毫不曾有碍于她所得的宠幸。 可是,就这么个素来受宠的妃子,就因为随手采了一枝御池中的荷花,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于是龙颜忽然大怒,这便被贬了冷宫。 于是宫里一时人人自危,宁宇昀也并不笨,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与自己那个四姐绝脱不了干系。想到那个清清淡淡,看似温婉实则固执的四姐,他就忍不住想叹气。想到四姐,他就顺带着想起了那个飞扬跋扈地女子,于是他就连叹气都觉得是种奢侈了。 他也不敢随便找什么借口去触皇上的霉头,只得在宫中继续熬着,好容易才熬到秋狩,忙忙的去向皇上请辞。本以为往年秋狩自己素是去惯了地,今年自然亦是水到渠成。谁知道皇上坐在龙椅上便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直寒到心里,几乎便以为是走不了了,结果萧青臧忽然又点头应了。 他如蒙大赦的离开勤政殿,匆匆忙忙的打点了行装,连好友都没顾得上约一个,就自个儿跑来西皖了。西皖他是常来常往的,也有几个朋友,来了后,他只去了一次西皖将军府报备了秋狩后便一直与几个朋友吃吃玩玩,倒也开心得紧。 谁知花解语竟来了,她这一来,当真是冷水滴进了滚油锅,霎时便炸开了。几个狐朋狗党无不激动万分,死拖硬拉着非要他来,嚷嚷着要让他见识北霄第一美女的真面目。 他其实是没有多少兴趣的,若论容色、气度,敢问天下有几个能比得上自己那个四姐;若论了武功、气势,天下女子又有谁能与楚青衣相提并论。 可是他终究还是来了,是人,总有三分好奇,而且……他近来确实也闷得狠了。 花解语也的确不曾叫人失望,轻纱帘幕后一曲《平沙落雁》技惊四座,他觉得即便是那花解语容色远逊宁宛然,得闻此曲,亦已是不枉此行了。 点翠楼寂静了好一会子,终于有人叹息道:“得闻解语小姐此曲,当真是要三月不识肉滋味!”随之而起的便是一阵附和声。 帘幕后便有人轻轻笑了,声音低柔缠绵,带着种淡淡地说不出的妩媚。 “各位谬赞了,解语怎当得起!” 这婉媚入骨的声音一入耳,宁宇昀忽然便觉得来了兴致,好一把嗓子,只不知有这般声音的女子会有何等样的容貌呢? “未知可否一见小姐芳容?”先前那人已抢在他前面开口问道。 于是点翠楼忽然便静了下来,静到即使是一根针落地亦是清晰可闻。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着那重重白纱帷幕后,期盼着那个号称绝色的佳人能缓步而出。 帘幕后便传来“噗哧”一笑,直若风中银铃,娇媚甜美,在场男子顿时便觉似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着自己原本不甚坚强的心弦,痒痒地、麻麻的,身子早已酥了一半去。 帘幕一层一层的开了,走出来的却是昨日那个车中的小婢,她已换穿了一身湖水绿的襦裙,十二幅月华裙,走动间,裙裾轻扬,恰似如水月华,益的清丽娇俏,婉约可人。 如玉的双手间却托了一只白玉雕花荷叶盘,盘上精雕鸳鸯戏水的并蒂缠枝莲,玉色温润洁白,光华内敛,雕工精致繁复,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那少女抿了唇儿,盈盈一笑:“小姐令小婢托盘而出,在座各位有欲求见小姐地,可将随身珍贵物事投于盘上,若有她中意之物,便请此物主人一见!” 宁宇昀挑了眉,忍不住一笑,眼看着楼中诸人纷纷在自己身上翻检,只恨出门之时不曾将传家宝物尽数带了来以搏佳人一笑。那小婢却已托了玉盘,笑吟吟地在各桌绕走,诸人便纷纷解了腰上佩玉,所带明珠投于盘中。与他同桌的乃是寅扬侯三子6远、李家嫡系幼子李修,此刻亦都在身上翻检着。 6远见他神态悠然,嘴角似笑非笑,忍不住道:“宇昀不想见解语姑娘么?” 宁宇昀哈哈一笑,随手拈起桌上果盘中地一枚蜜桃,笑道:“自然是想见的!”一言既落,那小婢恰恰便走了过来,他便随手将手中蜜桃投入早已宝光流转烁烁生辉的白玉盘中。 第八章 亏大发了 那小婢怔了一怔,显是没想到他竟会投下这么一物来,忍不住便带了几分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宁宇昀见她容貌清秀可人,举止又得当温婉,虽在风尘之中,却不见分毫风尘气息,心中不觉颇有好感,便对她露齿一笑。 宁家人原就生的好皮相,他这一笑,饶是那小婢见多世面,阅人颇多,也不免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径自托了盘,承接了6远与李修的物事,急急走了去其他桌。 点翠楼中一应人等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枚蜜桃,无不愕然。惟有先前说话那人怔愣完后,已醒过神来,叹息着过来,拱手见礼,口中赞道:“兄台好手段,未知是哪家府里的少爷!” 宁宇昀一笑置之,爽然道:“在下抚庆宁家宁宇昀!”神情甚是自然,并无得色。 那人恍然笑道:“原来是四大世家子弟,莫怪有这般见识风度……”因告了坐,互通了姓名,原来他却是姓曲,单名一个据字。曲家亦是北霄世家,只是人丁素来不丰,在文人士子中,却是一向极富盛名的。 三人适才便已注意了他,只觉其人俊雅,其言不凡,心中也有结交之意。便邀了他坐下,才说了一回话,那小婢已收完物事,径回主子身边。 那帘幕中却又传来娇俏的笑声,显是那位花解语姑娘查点盘中物时遇到了极好笑的东西。半晌帘幕后传来几下悠悠琴声,幽缈淡定。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便请那位投桃的公子一见罢!” 歌声清远,语音清媚入骨。 楼中诸人尽数愕然,面面相觑了许久,方才知道宁宇昀投桃的涵义,不觉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6远与李修二人互视一眼,在桌下同时伸手,扯了下宁宇昀的衣衫。 宁宇昀会意。向他们安抚一笑,便应声道:“承蒙解语姑娘厚爱,宁某不胜荣幸。只是今日却是与几位好友同来的,若抛下他们,单独入内,虽全了美人之情。却难免坏了朋友之意。若要一同入内,又不知解语姑娘可肯赏在下这个面子!” 他声音朗朗。神态安宁自若。嘴角微微上扬。 帘幕后微微沉吟了一会。才传出一个带笑地声音:“解语怎敢令公子背上见色忘友之名。便请一同入内一见罢!” 这话一传了出来。整个点翠楼忽然“哗”地一声便喧闹了起来。众人纷纷涌向宁宇昀。攀附起交情来。宁宇昀吃了一惊。还未及说话。帘幕后已是裂帛一声弦响。众人一惊。一时安静下来。那花解语地声音悠悠传来:“解语这里甚是狭小。最多可容公子带三人入内。公子可要细细挑择了!” 宁宇昀应了一声。忙起身拉了曲据。笑道:“曲兄便做那第三人罢!”曲据大喜过望。连声称谢。楼中诸人见已无希望。却也不好强求。何况佳人亦不是只今晚在这西皖。只要肯砸肯守。何愁见不到。更有那常在欢场行走地。心中又怕闹将起来。反使佳人更生恶感。只得纷纷散去。 宁宇昀等四人便随着那小婢并肩入内。一色地年轻世家子弟。容貌又都是极俊雅整齐地。看来极是养眼。 重重帘幕后竟是一座精巧地花园。园中各色鲜花开得姹紫嫣红。满园秋色尽在红枫黄菊之中。一名白衣女子正静静地席地而坐。面前矮几上放置了一架瑶琴。几上一座鎏金银竹节高柄铜薰炉正袅袅地冒出青烟。如水月华洒在她地身上。清幽恍如世外仙子。 那女子见四人来了,亦不起身,只是抬头莞尔间,四人顿时便觉满园黄英颜色尽失。 那一笑的风情。清丽中不失妩媚。妩媚又不流于浅薄,那双眸子顾盼间。神采熠熠;流转时,潋滟千波,似带几分轻愁,又有无尽风情。 宁宇昀忽然便怔了,他在厅中听到此女声音柔媚入骨,原以为是个娇媚风情之人,谁知亲眼见了,明明是个清丽无双的佳人,却偏偏有一双风情万种的眼。 矛盾中又有一种奇异的谐调,这种矛盾中的谐调更为眼前这个女子增添了几分特殊而奇异的味道。东方一线红云,朝霞满天氤氲。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撇嘴道:“宁小子还真是够大方的,就送你一颗蜜桃,若换了是我在,保不准便拿了那桃子,砸得他满头包!” 她是清晨开禁后回的教习府,一夜未眠,对于她其实不算什么,只是她素来便是极懒散地,更将睡眠当作享受,自然对亘夜不眠颇为不满。 石楠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想着昨夜那只白玉盘中的诸多琳琅满目地物事,却终究到不了自己的手中,不由叹息。抱怨道:“如今骗几个钱越的不容易了,今次为了你们不泄漏行踪,我可是亏大了,下次再让瑞雪托了白玉盘出去接物,怕是要满盘木瓜桃李了!” 瑞雪,正是那个娇俏小婢。其实石楠搞这西皖之行,主要便是想引开宁宇昀的注意,莫说宁宇昀投了一枚蜜桃,便投了一颗桃核,少不得也是要找了因头,让他入内的。 宁宛然一面笑着倒茶,一面道:“下次可千万莫要让瑞雪去托盘子了,没的打破了盘子,倒是要亏本的。只是去买上几箩筐水果,上书解语姑娘最爱的水果,高价卖了给那些人。再觅几个关东大汉,拿了箩筐去装水果,待明日,便在集市上摆个摊再卖上一次!” 于是三人尽皆笑起来,各个想着那关东大汉,提着箩筐在点翠楼中大步疾行,所到之处,瓜果纷纷落筐的盛景。石楠更是笑得倒跌,只道:“素来只见宛然清冷,谁料说起俏皮话来。却是这般了得!” 燕谦循早间开禁后,回了自家府邸,洗漱后,略觉困倦,便上床小憩了片刻。头一枕上那菊花枕,顿时便觉幽香袭人。清而淡远,极是宜人,不久便沉沉睡去。这一觉便直睡到将近午时,方才醒来,只觉通体舒畅,倦意一扫而空,眼光落在那枕上,想起冉镜殊,不觉便又是一阵欣羡。自己是该早日娶个妻房了。他在净面之时忽然想着。 有衙役过来禀告,言说梅将军请知府大人过府用餐。燕谦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最近这些日子,他倒是少去将军府了,不禁一笑。梅遥地夫人早在三年前便亡故了,因梅遥早年在边关驻守,夫妇二人少有见面,因此也不曾留下个一儿半女。 梅遥感念夫人的贤惠,这几年虽升迁了皖城将军却也一直不曾再娶。梅、燕二人均是单身一人在这皖城,难免便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因此交往愈近。以至于这西皖城中竟因此而传出些风言风语,这也是梅遥为何深厌冉镜殊的缘由之一。 燕谦循唤来丫头,打点好自己,便出门去了将军府。将军府之人与他早已相熟,见他来了,便引了他径去花园,梅遥早已备好了酒席在花园等他了。 燕谦循笑了笑,便上前见了礼。梅遥亦并不与他过分客气,只叫他坐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昨儿白日见你,倒还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怎么晚上去了趟瑞清楼,今儿却反精神旺健起来,难道那花解语当真便有这般的妙音!” 他二人关系本极好,梅遥亦极少在他面前摆出将军的架势,言谈甚是亲密。 燕谦循笑了一笑,调侃道:“一面是将军大人的严令。一边却是倾城妙音。却弄得下官一夜不曾好眠!将军大人可不是好大的官威!” 梅遥笑了一笑,其实这边关毕竟不比腹地。对于官吏管束亦并不那般严格,平日里是不禁嫖娼地。毕竟大伙驻守这里,说不得何时打起仗来,便要马革裹尸而还了。若还斤斤计较于一些小事,未免太也不近人情。 梅遥之所以会下了严令,只是因为近来正值秋狩,多有各地地世家子弟在这城里,若是见满城文武皆在点翠楼争风,传将出去,毕竟不是雅事。不过他虽下了禁令,但是对于瑞清楼听琴者,亦并不曾认真管束。 燕谦循便随口将冉镜殊所赠的菊花枕说了,又说到冉夫人的刺绣工夫,更是赞不绝口。梅遥不禁摇头道:“你近来与那浮浪子弟交好,我也略略听说了。只是那人家中已有一妻一妾,依旧日日冶游,人品可见一斑,他来西皖已有数月,我从不曾听说他有拿弓动箭之时,马术倒是听说是极好的,怕亦是因成日冶游,装出风流身段诱引女子才练就的!” 燕谦循怔了一怔,他与冉镜殊交好,只觉此人性情风流潇洒,言谈随意却自成方圆,却是忘记了此人竟是弓马教习,份属武官而非文官,一时倒也无话可说。 梅遥摇摇头,示意他先吃饭再说其他。燕谦循恰好也觉饿了,便举箸吃了起来,一时又想起冉府地菊花鸡片,忍不住便说了,言语间大有赞誉之意。 梅遥深深的看他一眼,他与燕谦循多年相交,从来不曾听他这般赞誉别人的夫人,有心想说什么,又怕说了出来,反令燕谦循更是上心,犹豫一会,终于只淡淡道了一句:“想不到此人如此浮浪,却有这般的夫人,倒也难得!” 一时吃完饭,便有丫头来送了茶,二人喝着茶,燕谦循终究忍不住道:“待我来日去了冉兄府上,且寻个机会,考校考校他地射术才是!” 梅遥皱了眉,心中其实不愿,亦不好拂了燕谦循地情面,只得点一点头。 燕谦循见他神色不豫,知他心意,不觉笑道:“他毕竟是朝廷派的弓马教习,总也将他干晾在此,由得他日日纵马冶游,却也尴尬,还该考校一二,若是还说得过,便早日派个差使,若实在不堪大用,便早早说清了,弄到如今尸位素餐,反是不好!” 梅遥略一思忖,亦觉他说地有几分道理:“近日事多,且待秋狩完了再做计较罢!” 燕谦循点了点头,应道:“正该如此!” 第九章 投壶 宁宇昀等三人直到清晨才出了点翠楼的大门,虽是一夜不睡,却依旧个个精神抖擞,想起那位解语姑娘,都觉不虚此行。 出了点翠楼,四人各自上马,不一时便到了他们所居的驿所,虽是一夜未眠,四人仍觉无甚睡意,便又一同聚在宁宇昀居所喝茶聊天。 西皖因早些年皇家时常参与春猎秋狩,便在南郊置了行宫。行宫极大,每年养护之费颇多,萧青臧继位之初,深感糜费,便只留下主宫殿,而将行宫的其他各院落拆了开来,赐给了前来参加狩猎的皇家贵胄,世家子弟居住。各家挑眉通眼,也知他心中的意思,便借着各色的理由,各自捐资来养着这所行宫,这么些年下来,居然也能自给自足,不劳国库开销。 赐给宁家的便是这行宫西的秋晖园,秋晖园,顾名思义,秋景最是佳妙。园中以黄山石堆叠假山,山势高而宏伟,大气磅礴又不失精致玲珑,此刻正值秋高气爽,各色名菊竞相开放,一眼望去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忘俗之气。 四人一在正厅坐下,便有丫鬟捧了早茶点心来。四人团团坐了,经了点翠楼一夜,四人颇觉投契,谦让了一回,各自拿了茶盏说笑。 6远究竟年轻,心中藏不住话,此刻闲了,又见并无外人,奇道:“宇昀,你怎知你投了蜜桃,那解语姑娘便肯见你?”这话他在心中已藏了一夜,此刻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修也同声附和,眼中也是好奇不已。惟有曲据闲闲喝茶,吃个小点,似是成竹在胸。 宁宇昀也不答话,只端了茶杯饮了一口,半晌悠悠道:“曲兄似是知道小弟心中所想!” 曲据哈哈一笑,他这人其实一向颇有些恃才傲物,原以为凭着自己。点翠楼上一睹芳容,绝无问题。谁想昨夜却被宁宇昀拔了头筹,心中其实不免有些不服,此刻见宁宇昀这般说话,心中得意,却也并不肯就这般随了宁宇昀的意思说了出来。只是笑道:“愚兄观宇昀早有谋划,即便解语小姐并不开口相邀入内,贤弟心中亦早有应变之策了罢!” 宁宇昀看他一眼,心中明白,哈哈一笑,也不勉强,傲然挑眉道:“不错,她若不邀我入内,我便要当面问她可解这颗蜜桃之意。她若答不出来。终究只是庸脂俗粉,所谓才貌双全,不过道听途说。不得见亦不为可惜;她若答得出来,却弃真心而求宝玉黄金,即便她才貌双全,亦不过是一介娼妓而已!” 这话一出了口,三人不觉默然。曲据举目看向宁宇昀,心中忽然便觉折服。暗暗想道:果然不愧四大世家子弟,百年簪缨之族的嫡系子弟,言谈举止间确实气度非凡! 李修在一边想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宇昀说地果真有理。不过天下皆知宁氏多出佳人。一般女子难入宇昀地法眼。却是不比我们这些人了!” 宁宇昀默然了一会。一时想起宁宛然。一时又想起楚青衣。一个是容貌气质世上无双;一个是心性如风。性情似火。再又想起那花解语地容颜谈吐。两厢比较。不由叹息。心中忽有所感。忍不住点头脱口道:“若说容貌气质性情。那花解语虽算不得最顶尖地人才。亦算是世间难得一见地佳人了!” 这话一说了出口。他心中便觉有些不妥。深感此刻实在不宜提起这个。 果然曲据闻言便讶然问道:“难道贤弟地心上人竟比解语姑娘更为出色么?”眼中明显有些不信之意。 李修也好奇问道:“宇昀何时有了心上人地。我等时时在京中会面。怎地竟全不知情?” 宁宇昀苦笑。知道今日若不说了清楚。只怕非但是在西皖绝无安宁。便是回了胜京。亦是要满城风雨地。 “我说的却不是我的心上人,而是我四姐……”他心念电转。只得推了宁宛然出来略挡上一挡,暗暗想道:依了皇上目下的动静,四姐迟早是要入宫的,便说了,倒也不怕!总好过胡乱说了楚青衣,届时不知被她如何泡制地好。 6远微微侧了头,思忖了许久才道:“你四姐……可是早年专宠后宫的淑妃娘娘?” 他这话一说,倒让宁宇昀吃了一惊,愕然道:“你竟也知道我四姐?” 6远点头笑道:“当年她入宫之时可是艳惊四座,我那时年纪尚小,正在后宫拜见太后,才得见了一面,果真是国色天香,世间无双的女子,只是可惜死的太早了些!” 宁宇昀勉强笑笑,他随口说了宁宛然,心中已知失言,此刻只是一笑,岔开话题道:“这几日便要秋狩了,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李修已抢道:“每年春猎秋狩,其实早已烦了,不过是总在京中闷得慌,出来散散心罢了,今年秋狩我便不去了,得空多去点翠楼找那解语姑娘听琴赏舞才是乐事!” 曲据与6远纷纷点头称是,宁宇昀不由一笑,爽然道:“既如此我便随你们一起就是!” 6远指了他笑道:“我看你是不想见到上官家老太尉,怕被他考校罢!” 上官家老太尉,正是上官凭的祖父上官胤,主掌北地边关九城的一品武官。 宁宇昀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渐吹来萧瑟,花园中已是菊艳枫丹叶飘零。 楚青衣在西皖知府的官邸门前翻身下马,潇洒的将马鞭随手一投,丢给前来牵马地小厮。他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箭袖如意云纹绢衣,罩了件石青色鹤麾,愈衬得面如银盘,目似寒星,一路纵马而来,引来无数少女侧目。此刻下了马,越觉得身长玉立、猿臂蜂腰,直若玉树临风。竟连那小厮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刚一入府,方方走了几步,便见着燕谦循笑吟吟的迎了上,见了她便是眼前一亮,笑道:“镜殊兄果然好人才,果不愧一个风流教习之名!” 楚青衣哈哈一笑。与他随意的寒暄了几句,便相偕进了花园。 她今日此来,是接了燕谦循地帖子,言说是自己常到冉府叨扰,今天得闲,特意做个东道,回请一二。她虽觉这帖子来的有些突然,心中难免猜疑,但又不能不来。 其实此时已是九月初六日。各地的军将都已来了,只是人数众多,进城难免有扰民之嫌。所以依着故例,已去了猎场附近扎营安置。就连西皖将军梅遥,也在今晨便带了所选的将士去了猎场。 花园中,早已摆设好了瓜果酒菜。二人便分宾主落了座,随意说笑起来。 燕谦循敬了杯酒后便笑道:“昨儿本打算请几位同僚一同小聚地,不想京城的那几位世家公子忽然到访,便耽搁了,幸而帖子还不曾了出去!” 楚青衣心中一动,便装作不经意问道:“却是哪几个世家公子此刻却还在这城里。不是听说多数人都已去了猎场附近了!” 石楠这几日除了献琴当晚回来调侃了几句外,便都不曾回府。宁、楚二人都知道她人既聪明武功又高,倒也不曾特特派人去点翠楼探看消息,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挂念着。此刻得了机会,楚青衣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燕谦循笑笑,他自不会以为冉镜殊在打探消息,因随口答道:“是宁家的嫡子宁宇昀,李家的李修、6家的6远还有曲家地曲据,他们原已在将军府留了名帖。说是要参加今年地秋狩,这不,忽然便又说有事,怕是去不了了!” 楚青衣几乎便要笑出声来,心中暗赞石楠果然手段了得。面上却装做毫不知情的模样,道:“怎的又临时有事了呢?实是可惜了!” 燕谦循失笑,因抬手指了她笑骂道:“镜殊兄少要在我面前装相,你日日花街柳巷,难道还不知他们为何忽然便有事?”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心中也知自己做出的无辜样子实在太也不能令人信服。便道:“大人冤枉呵!其实下官是当真不知的!想那点翠楼与万花楼,相隔遥遥。下官便是一心想着绕道过去瞧瞧亦要找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呵!” 更何况那宁小子也不是个瞎子,我千方百计躲着他还不及,怎敢跑去点翠楼围观于他。 燕谦循呵呵一笑,挥手也不计较:“为着这事,梅将军可是了好大的火,倒害我担了好些干系!”想起昨日梅遥地面色,他倒忍不住失笑起来,却也看不出有干系在身地模样。 二人对着满园秋色说笑饮酒,楚青衣是心思尽去,自然开怀。她本无甚酒量,又偏好喝酒,几杯下去便已红晕上脸,只是暗暗运功逼酒。 燕谦循抬眼处见她红晕上脸,颜色恰如春桃,一双眸子更是水光盈盈,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心中想着镜殊如此容颜,难怪在幽州地方惹出无数风流之事,心中反越是同情。 一时用毕了饭,便令人奉了醒酒汤上来,楚青衣虽早已将酒气逼出体外,此刻却也不好推辞,便取了汤一口饮尽。耳中却听燕谦循笑道:“镜殊兄可爱投壶之戏?” 投壶亦称射壶,脱胎于射箭之术,原是军中颇为盛行的一种游戏。 时人重射,宴饮之时常射箭为乐,渐渐便展为投壶之戏,以壶具放置于主宾五至九尺开外,主宾各执竹矢投掷,入壶多者为胜。投壶之戏,讲究的其实便是眼力与手力地控制,通常精于箭道者必擅于投壶。 楚青衣怔了一怔,心中有些讶异。茫然抬眼看了燕谦循一眼,见他眼神坦荡中又带有殷殷之色。忽然便明白燕谦循必然是见自己在梅遥面前不得志,误以为自己只是故作洒脱,其实是因无人赏识,心灰意冷之下才会日日冶游。他必是在梅遥面前保荐过自己了,因此今日才想借投壶之戏测测自己的射术。一时又是感动又觉无奈,终究不好拂了燕谦循的好意,于是微微一笑,爽然道:“知府大人既然有兴,下官怎敢不奉陪!” 燕谦循哈哈大笑,一迭连声的叫下人去取了投壶之器来。 第十章 秋思 楚青衣踏进院门的时候,已是戌时正,月色如水银泻地,映照得小院清幽淡雅。虽是眉月,却分外清皎,较之圆月当空,更多了一份婉约之美。 宁宛然早遣散了佣仆,悠闲的坐在院子中打谱,穿了一件纯白色宽大的广袖罗裙,月色清皎,秋风徐来,吹的衣袂飘飘,尤觉清新脱俗。 楚青衣在她对面坐下,随口调笑道:“这是那里来的广寒仙子,怎的跑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宁宛然笑着白了她一眼:“石楠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宇昀不会参加秋狩了!” 楚青衣点头道:“我已知道了,今日燕谦循随口提到了他们!” 因将燕府之事说了给宁宛然知道,随即说到燕谦循所设的投壶,自己倒笑起来。 宁宛然倒不甚在意,只失笑道:“知府大人倒也有趣,竟然考校起你的箭术来!”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自己想了一会,才淡淡道:“谦循是个好人,他该是在梅遥面前举荐过我了,他可是一心想为我搏个出人头地呢!” 宁宛然微微点头,便想起那日燕谦循的窘态,不由会心一笑。 楚青衣看她神色,不觉了然,随手从桌上拿了水果边啃着,边笑道:“那日他还要跟我借了你去用上几日呢!” 宁宛然便又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成日只会拿了我说嘴,待上官凭来了,看你如何做法!” 提到上官凭。楚青衣倒愣了一下。忽然便觉兴味索然。口中水果也没了滋味一般。闷闷地丢开果核。她懒懒道:“宛然。我真觉得挺没意思地。难道我就真躲着他。在西皖躲三年……闷也要闷死我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闲闲道:“那你就去他面前晃悠个三次。嫁给他也就算了!”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躺在软椅上。一动不动。关于上官凭。她心中也不止一次地考量过。心中既有依恋。更多地却仍是不愿。自由自在了这许多年。她不能想象自己也有嫁人生子地一天。而且上官凭也实在迫得太紧。让她反愈加心中惶恐。 好半天她才忽然问了一句:“宛然。若有一天。我真跟他在一起了。那你该怎么办?” 宁宛然默然一会。才淡淡道:“那我便进宫好了!迟早也是要进地。我早些进宫。萧青臧也就放心了!” 楚青衣眯了眼。疑惑道:“放心?” 宁宛然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慢慢道:“青衣……”她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有些事情,你并不太了解,我也一直不愿与别人说起……” 楚青衣拧紧了眉头,只凝眸看她,眼中有些疑惑。 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看月:“我身上……有……一股奇香……” 楚青衣噗哧一笑,想不到她会说这个。她眼儿贼溜溜的转来转去,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东嗅西嗅了一会,才大笑道:“确实很香呵!” 宁宛然哭笑不得,便伸了手去揪她耳朵,笑骂道:“石楠真没说错你,你这个有心无力还专爱胡扯的,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二人笑闹了一阵,再看院中,眉月高照,秋风徐徐。均觉心情舒畅多了。 宁宛然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我身上这香,很是奇怪……”她神色有些微微的尴尬,脸色亦有些泛红,苦笑了一下,匆匆道:“只有情动之时才能散出来……” 楚青衣随口应了一声,忽然便觉有些不对,茫然道:“情动之时……是什么时候?”眼神便有些疑惑的转动了一下,忽然一眼看到宁宛然泛红的脸。一时恍然。 讶然道:“你是说……”眼中已全是震惊。 宁宛然自己深感尴尬。不愿她再多问,只是点头。 楚青衣撇一撇嘴。偏了头,打量了宁宛然半日,才哼哼了两声,喃喃道:“真是便宜了萧青臧了,他倒是哪儿好,居然便有这等艳福!” 宁宛然瞠目结舌,忽然便现这个人有时候当真是迟钝得令人极想敲开她地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糨糊还是木头:“青衣,你……”一时气结的竟说不出话来。 楚青衣嘴儿一抿,向她挤眉弄眼的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不再说笑,反而正色道:“你是觉得这股香气不正?” 宁宛然沉思了好一会,才平和道:“我有几次都在他眼中看到犹豫之色,我觉得他……其实也想过放我离开,可是那点犹豫每次都很快就变得极为坚定……” 宁馨儿是知道有这么股奇香存在的,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是骄傲,觉得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能够为她得到更多的宠爱。可是宁宛然不,事有反常即为妖,她从一开始便觉得有这么一股香绝非幸事。加之这股香气实在香的尴尬,所以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即便是楚青衣,她亦不曾说起。 中虞见面,萧青臧第一眼看到她,眼神极为复杂,有震惊,有惊艳,还有很多的其他东西,甚至还夹带着一丝淡地近乎没有的防备。 可是还是沉沦了,因为寂寞,太寂寞了呵…… 晴儿也嫁了,青衣身边也有了上官凭…… 更重要的……是……他是萧青臧,而萧青臧毕竟是宁馨儿地丈夫,她有时现自己自觉不自觉的便有些惧怕他,惧怕中又有些淡淡的紧张与亲近…… 那种淡淡的紧张与亲切倒是颇有些近亲情怯的意思。 可是心中还是不确定的,还是觉得其中似有隐情,所以有意无意的注意他的表情。于是更加确定这其中必然是有隐情的,而且干系绝对不小。 楚青衣沉吟不语,半天才坚决道:“宛然,你若不想进宫,我定当全力助你就是!” 宁宛然摇头一笑,淡淡仰看月:“我累了,宫里宫外其实都一样。我只是舍不得你……青衣,我是潇洒不了地,你不比我……” 其实早就想通了,人生在世,惟心而已,心在自己身上。不过求,不强求,则一箪食,一瓢水,其乐亦可融融。皇宫内院虽非所求,但若是一心想着强行抗拒,能不能逃过,姑且不论,一而再。再而三地逃个不休,且不说自己累得紧,别人亦会觉得厌烦了! 她转头看着楚青衣。忽然狡黠一笑,道:“青衣,其实你可以拼着失去一次机会去找凭表哥谈谈条件!”青衣,我到了这个世界,便牵扯了多少的麻烦,好在有你这个朋友,这一生……原就是平白得的,又何计较那些得失,只望你顺心如意了。 楚青衣知她不愿再谈之前的话题。亦并不勉强,挑眉笑道:“什么条件?” “他若三年内找不到你三次,便让他答应你一个条件罢!那时你便可要求他离开官场,随你悠游天下,我想着,以你二人的武功,岂不天下都可去得!” 楚青衣微微的了一回呆,才摇摇头道:“届时再说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楚青衣不屑于那般。 秋风过处。带来阵阵桂花清香,菊清桂幽月影斜,秋色佳妙极。后,梧桐树上雨落潇潇,给本有心思地人更多添了几分轻愁。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抱怨道:“这可真是个好季节!” 宁宛然笑了一笑,神色是一贯地优雅从容,她正手执棋谱。悠闲的坐在窗前打谱。棋局已至中盘,棋枰上犬牙交错。黑白对峙。 近来越喜爱打谱了,这般悠悠的看着黑白棋子,便似是见到了人生。观黑白人生,你进我退,你退我扰,人生本如棋局一场,我愿做壁上观,求清静心思。 “冉大人又想去喝花酒了么?”只是随口一问,略带了几分调侃。 楚青衣嘿嘿一笑,不接她话,只道:“明日便要去猎场了,东西都准备齐了没?” 宁宛然听她说到秋狩,已无心思继续打谱,随手丢下棋谱,只拈了枚棋子闲闲把玩:“早准备妥当了,只是石楠怕是去不了了,只剩我们二人,却是扫兴!” 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了,看的东西亦不算少了,这秋狩倒是难得的让人觉得新奇! 楚青衣摸摸鼻子,满不在乎的笑笑:“错过秋狩还有春猎,今年我们先玩了,至于她么,若是想玩,明年可以叫宁小子带她来!”那女人,也是个见不得俊美儿郎的,估摸着是玩地高兴,浑然忘记了东南西北,竟连个消息也没了。 宁宛然瞠目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撇嘴道:“我看他们二人倒有些恋奸情热,否则我的通房丫头怎么近日都不回来了?你只索性想个法子,把她嫁了给宁小子算了!” 宁宛然嗤地一笑,唇边笑意未止之际,忽然面现讶色,一手掩口,惊呼了一声。 “石楠,你何时站在门口地?” 楚青衣吃了一惊,顿时便跳了起来,眸子一转,倒是先将屋内扫了一圈,看到窗户大开才略放了心,笑嘻嘻的回头道:“石……”门口竟是空无一人。 楚青衣恍然大悟,无语回头,无力道:“宛然……你……” 宁宛然见她慌乱神情,不由噗哧一笑,只拿手指了她:“好一个欺软怕硬地……” 第十一章 猎场 九月初八日,云散雨渐止。小雨沥沥中,一辆马车从冉府缓缓驶出,向猎场奔去。 西皖猎场极大,紧邻长青山脉,足有近千里方圆。此刻已入秋,满地青草如茵的光景虽再不可见,却是红叶满山、霜林叠翠,别具一番风味。宁宛然在车中半揭了帘子,只一眼,便深感此行不虚。毕竟是绝无污染的古代呵!清新的气息、纯粹的色泽,满目望去,无边无际的草原林海。 马车缓缓停下,宁宛然下车后,便有些好笑的看着满目乳白色的类蒙古包式的毡包。楚青衣虽常在各地游历,却还真不曾来过这里,看了这一片绿野上,处处绽放的毡包,恰如绿草地上盛开的白色鲜花一般,也是目移神摇,赞叹不已。 已有士兵来问了姓名,便引了他们进了一处毡包。毡包外面看来并不甚大,一旦进去,才觉其中竟是大得离谱,地上铺了厚厚的彩色地毯,四围简单的挂了一些五彩织锦,倒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楚青衣取了银子打赏了那士兵,那士兵却也不谦,便谢过收下,告辞而去。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在毡包内走了一圈,随手揭开毡门,往外看去,笑道:“我原以为边关苦寒,却原来还有这般壮丽风景,这个……毡包,却也有趣得紧!”因石楠到底无法抽身,宁宛然只得带了一个小丫头名唤紫云的同来。此刻那丫头已将带来的东西略收了,也是满眼好奇的望着外边。 西皖猎场乃是皇家猎场,普通百姓如何能随意进入,她此际也算是托了宁宇昀的福。 猎场周围并未下雨,天气晴好得紧。 是夜,猎场中大起篝火,熊熊烈火烧得周围一片光亮如昼,天上星月全然失了颜色。 燕谦循笑吟吟的引了楚青衣走入篝火场中,两边已排好了席位。已有不少人坐得定了,燕谦循亦不在意。与相熟之人招呼了,便随意挑了个略下方些的位置,拉了楚青衣坐了。 楚青衣打量一下,忍不住好奇,便随口问道:“这里不按照官阶文武类列席么?” 燕谦循随口笑道:“这篝火会。不过是图个高兴。除了老太尉与几位将军是必要坐在上地。其他人也就随意了!上官太尉地性子看似火爆。其实最是随和不过地。平日也不太爱讲究这些!” 楚青衣听了上官这个姓。不觉挑了挑眉。太尉乃是北霄武官一品。统领天下军兵。此时北霄担任太尉一职地正是上官凭地祖父。上官胤。 “上官太尉今晚也在此地么?”她随口问了一句。 燕谦循微微一笑:“可不是。老太尉已有数年不曾亲临了。今年却不知道为何原因竟亲自来了……”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也估摸了一下。怕是因为弓马教习……” 那日花园中。他亲眼见冉镜殊以竹矢投壶为戏。或反身背投、或闭目而投甚而隔障投掷。矢若蛟龙出水。夭矫灵活。玩地兴起。更掷数十竹矢于空。随手矢相击。却是尽数落壶。无一遗漏。心中早惊叹不已。 虽不曾亲见她地弓术。想来亦不会有负弓马教习这一职位地。 燕谦循心中微微一叹,梅遥为人固执刚正,不喜轻薄之人,偏偏冉镜殊便犯了这忌讳,自己虽将情形与他说了,他也只是点一点头,眉目间虽隐隐有些讶色,但亦有些不以为然。只怕秋狩以后必然还有话说。 “镜殊兄若要一展所学,今夜可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必要技惊四座才好!”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轻轻道了一句。 楚青衣挑眉一笑,她素性张扬,自来是不肯吃半点亏地。自来西皖后,梅遥对她视而不见,态度轻忽,她早已恼怒在心,蓄意想要整他一整。若不是宁宇昀忽然到了,只怕梅遥早已倒了霉了。至于技惊四座,她却是无甚兴趣。对于梅遥。小整即可,其实不必弄到人人侧目。反而露了行踪。二人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场中人已来的差不多了。梅遥也早来了,正坐在上的第四个座位上,仍是穿了一身便装,正与旁边一位看来四十左右须茂密的粗豪汉子说话。 燕谦循随口道:“那位便是承平城将军毛晖,与梅将军乃是同乡,他二人年纪相若,素来交情是极深厚的!” 楚青衣有些讶异的看了那毛晖一眼,吃惊道:“梅将军多大年纪了?” 燕谦循哈哈大笑,显然很能理解她的惊讶,道:“梅将军今年三十有二……” 楚青衣嘿嘿一笑,信口调侃道:“这么说不是梅将军驻颜有术,而实在是那位毛将军少年老成!” 二人都笑起来。燕谦循在西皖好些年,虽不是年年参加春猎秋狩,却早对军中之人熟悉至极,当下随手指点了说给楚青衣听。 其实北霄的秋狩,一般是不会九位将军齐至的,至多也就是来个四五位,因为秋际,恰恰也正是蛮族活跃之时。往年,秋狩因战事骤而临时取消亦在所多有。 这几年,边关比之前些年稳固很多,这种情况才见得少了。 二人正说笑间,梅遥忽然转头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燕谦循举杯向他一笑,以示招呼,楚青衣毫不客气的对他打个哈欠,眉都没动一下。梅遥微微的眯了眯眼,对燕谦循点一点头,回头继续与毛晖说话。毛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看了一眼楚青衣,眼中微现讶色,便与梅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哈哈一笑。 正在此刻,外间刚刚又进来一人,楚青衣随便地扫了一眼,见那人五官生的甚是俊朗,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间。龙行虎步,颇有气势。他一路醒来,便有不少人起身与他招呼,显然是这边关之地颇有地位之人。 那人一进来,与熟悉之人打了招呼后,虎目一溜。便扫了一眼场中诸人,眼光随即便黏在了楚青衣身上,满眼皆是惊艳之色,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脚下原本是打算往上去的,此刻已转了个方向,直往这边来了。 楚青衣被他带了几分淫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中毛,一股火起便悄然升起。 燕谦循呻吟了一声,低低骂道:“这个色坯子……”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若非楚青衣耳力过人。与他坐的又近,怕也难得听见。 楚青衣还未及询问,那人已笑吟吟的过来。向着燕谦循拱手道:“燕大人好久不见!” 燕谦循起身回礼,笑得有些勉强,敷衍着寒暄了几句,竟是绝口不提身边的冉镜殊。 那人却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忽了楚青衣,略说了几句,便笑问道:“燕大人身边这位却是谁?难道燕大人竟不打算为我引见!”说话间,眼神灼灼地望着楚青衣。 楚青衣被他热切的眼光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这是什么货色,于是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暗暗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既找死,也莫怪人! “这位乃是今年秋里朝廷刚刚派至西皖的弓马教习冉镜殊冉大人!”燕谦循眼看却不过,只得勉强介绍。掉头又向楚青衣道:“镜殊兄,这位乃是绥靖城指挥同知李增李大人!”却已极其隐蔽的给了楚青衣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应付。 那李大人被楚青衣睨了一眼,早已神魂颠倒,忙凑了过来。笑道:“原来却是弓马教习,冉大人当真是才貌双全!真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人物呵!” 楚青衣见他言语轻薄,态度轻浮,不由微微地眯了眼,她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便日常看人,亦常带三分风流态,此刻微微眯眼,薄唇一勾。浅浅一笑。眸光流转间,更觉风情无限:“李大人真是过奖了。镜殊倒是觉得北地男儿当如李大人!” 那李增被她眼儿一勾,骨头都已酥了半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早已神魂颠倒。 燕谦循在一边看的眉头紧皱,既不解又好笑。不解于冉镜殊地表现,好笑于李增的反应。只是旁边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若再这样,难免大家面上难看,只得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那李增被这一声咳的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圆场,门口已有人高声叫道:“太尉大人到!” 那李增一听得太尉了,脸色顿时就变了,急急丢下一句:“今日得见冉兄,实是缘分,来日再来多多亲近!”转身急急的走向上座,倒似是背后来了虎狼一般。 楚青衣一怔,有些好笑地看他去了,恰恰捕捉到上座的梅遥眼底一丝未及消散的鄙视。她耸耸肩,忽然便有一股顽皮地冲动,于是狡黠抬头,向着梅遥瞬了瞬眼,顺便丢个媚眼,几乎是霎时,梅遥已化做了一座雕像,僵硬而生冷地硬将脖子转了过去,几乎便让楚青衣担心他地脖子会不会因这强行扭动而折断。 楚青衣几乎便要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被燕谦循用肘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燕谦循面色难看的瞪了她一眼,显然她适才地动作已尽数收于他的眼底。楚青衣嘿嘿一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上官胤的身上。 军鼓声声中,两边文武众人尽皆起身相迎,一位穿着玄色便衣的老者便龙行虎步的走了上来。楚青衣带了几分好奇的打量了几眼,见这位老太尉须虽已半百,却是精神健旺,五官分明,轮廓深刻,略厚地唇,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干云豪气。 只是,这位老太尉生的竟与上官凭绝无一处相似之处。 想起上官凭,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如今应该还在南岳的东海罢! 若是自己与宛然依着原有的计划出海远游,想必已与他撞上了。只是如今,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北霄的边城做官。三年,果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捉迷藏游戏。 第十二章 技惊四座 原野中,篝火在夜风中摇曳出绚烂的舞步。头顶是深蓝的天空,星月低垂。 整只的烤羊、烤猪串挂在铁钳上,被均匀的转动着。料理食物的人为它涂上香油与各种调料,蜜色的油脂不时的滴落在火上,出滋滋声,烤肉的香气在缓缓蔓延。 上官太尉并不是个很多话的人,简单的几句激励的话后,便召来了鼓乐。军中的鼓乐是极其威武激昂的,一群高大健壮的武士**着上身,执戟涌入,伴着急促的鼓点雄壮起舞,动作刚劲而整齐划一。跳到激越之处,众武士同时举戟朝天,出“嘿嘿”之声。 伴着短促而急劲的鼓点声声,这一声大喝竟是声闻百里,动荡山谷,使人血脉喷张。 鼓声渐渐歇止,众武士迅退场,一群士兵捧了早已分好的烤肉与水果上来,放置在各人面前的矮几上,楚青衣低头看时,面前食盘中各色水果琳琅满目,一只猪后腿散出诱人的香气,此外仅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碗筷之类,一应全无。 身边的人均已拿了匕割开烤肉,送入口中,楚青衣一时莞尔,想着这军队竟与土匪一般无二,竟然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伸手拿起匕随手一挥,寒光闪出,硕大的猪后腿便被均匀的切成了薄薄的肉片,她便叉了一片送入口中。 这肉烤的极香,肥而不腻,香料的味道已完全进到了肉中,她满意的点点头。 坐在她身边的燕谦循目瞪口呆的看她随手一挥的成果,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适才因楚青衣与李增说了几句话,态度又有些暧昧,甚而至于后来还给了梅遥一个媚眼,弄得燕谦循心中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这半日也不曾与她说上一个字。 楚青衣倒也不甚在意,此刻见到燕谦循的表情。不由笑道:“谦循可要我帮忙?” 燕谦循摇了摇头,念在旧日情好的份上,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镜殊兄,那李增可不是甚么好人,梅将军已答应秋狩后为你安排差事。你可莫要因了那李增……” 楚青衣微微一笑,眼儿一转,现上座的李增正对自己笑得猥琐,于是似笑非笑地斜瞥了李增一眼,眸中似嗔非嗔的,直把李增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谦循放心。只是近日无聊。待我耍个猴儿给你看看!”她带笑低声道。极是促狭。 燕谦循看她神情。不觉愕然。旋即了悟。心中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苦笑摇头道:“镜殊原来是想逗弄他。只是此人可是宣威李家嫡系地人。若是一个弄不好。我怕你反会吃了他亏!” 他与楚青衣相交日久。又见他家中妻美妾娇。对冉镜殊断袖地传闻早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话却依然需要提点地。临安上官、抚庆宁家、宣威李家与泰陵季家正是北霄地四大世家。 楚青衣心中温暖。转头向他一笑道:“我自小儿就是什么都吃。绝不吃亏地脾气!谦循尽管放心。届时我请你一同观礼……”她笑得贼兮兮地。眼中闪动着顽皮地光芒。 燕谦循苦笑道:“你呀……论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脾气……”他语气中忍不住便带了几分教训地口吻:“你今日竟然还逗起梅将军来。你就不怕……” 楚青衣听他居然说教起来了。那口吻竟还与上官凭颇有几分相似。不觉有些郁闷。便随手一指台上。轻轻嘘了一声。 燕谦循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已见上面老太尉含笑起身。双手微微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忙住了口。下面原本正在吃喝说笑的众人忽然见了太尉起身,但凡略警醒些的都已闭了口,便是那迟钝的,忽然见同僚不说话了,也都住了口,抬头向上看去。 上官胤沉声开口道:“去秋,我北霄与蛮族大战于草原之上。历三月余。歼贼十数万。眼看便可直捣黄龙,攻下蛮族王廷。将那蛮子生擒活剥以慰我北霄历代英魂……” 他语意初时激昂,说到后来却慢慢变得沉郁而伤感:“却不料草原忽降大雪……以至功败垂成……数万官兵就这般葬送于草原雪地……” 下面众人多是参加过去秋与蛮族之战的人,更有不少人正是因为那场大战才得以积功晋升,闻听此语,无不黯然。忆起昔日同袍兄弟早已马革裹尸,与己天人永隔,有人不免红了眼圈。 上官胤却又忽然扬声大喝道:“皇上为此亦是心痛不已,厚恤了战死地弟兄后,皇上在承德殿召见老夫,亲与老夫歃血为誓,有生之年,必要清除蛮族,以慰天下……”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不止。 楚青衣跪在下面,心中不觉暗暗叹了口气,一时又想起宁宛然来。 上官胤哈哈大笑,唤了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高声喝道:“今春,皇上遍选天下娴于弓马之人,共得一十八人。这一十八人,无不精于马术,百步之内,箭可穿扬。皇上记挂着北地边关,忍痛遣派其中九人来我北关,是为弓马教习……” 楚青衣听他越说越是歌功颂德,更是头也懒得抬,只在心中翻个白眼,有些恹恹的。不提防燕谦循轻轻撞了她一下,她一惊,迷惘的转头看了燕谦循一眼。 燕谦循低声道:“上去呵!快上去……” 楚青衣愕然,抬头看时,已见上座高台上,八条大汉已然林立,各个竟都穿了从三品地虎补武官服,背上挂弓腰间带了箭囊。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到了此刻,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顺便瞥了一眼梅遥,却见梅遥亦是一脸讶异,显然他事先也并不知道此事。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上高台,引来无数震惊的眼光。她今日穿了一身锦衣,月白的底子,却拿金线绣了丹凤牡丹的图纹。绚丽多彩,越衬得人如玉树,清俊不凡。适才坐在文人打扮的燕谦循身边犹不觉得,此刻忽然站在台上,周围皆是穿得雄赳赳气昂昂,生的又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真如彩凤混进了鹰群里,不搭至极。 上官胤亦是愕然,不由地便多打量了她几眼。梅遥坐在台上双眉紧锁,暗暗叫苦。他虽是不喜冉镜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丢尽西皖的颜面。 却听上官胤哈哈笑道:“这却是谁家的哥儿,生的倒与我那孙儿有得一般!”他一生最大恨事便是这个孙子生的貌如处子,早年麻烦不断姑且不提,即便后来忍痛送了他出门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却又被家中妇孺死活护着。口口声声都是只这一根独苗,寻死觅活的只是不肯送入军中。他虽是暴跳如雷下,却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从此引为生平最大憾事! 此刻一见楚青衣年纪小小,形容俊美,竟肯来此苦寒之地,顿时便有好感,只是上下打量,眼中都是欣赏之色。 楚青衣几乎便忍不住又想摸摸鼻子,实在有些受不得这种眼光。忍不住心中怀疑,几乎便要以为这老头怕是知道了自己地身份了,故意拿了这种目光来看自己。 却听老太尉宏声大笑。伸手重重的拍一拍她的肩,手上已存了几分考校地意思,楚青衣武功在身,被他猝然一拍,肩膀自然一沉,一个沾衣十八跌,早已卸去了他掌上的七八成劲,剩下二三分却是满不在乎受了,面上一丝不露。仍是潇洒自如。 “老太尉说笑了,镜殊哪里敢与上官公子相比较!”她口中谦了一句,心中却撇了撇嘴。 上官胤哈哈一笑,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因掉头笑道:“今日时候已晚,却是无法考究骑术了,不过晚来无事,倒可一较射术的长短……” 这话一说出了口,台下顿时一片轰然叫好声,一时声震四野。惊起寒鸦一片。 老太尉击掌数下。顿时便有兵士抗了靶子来又在高台四围插了无数松油火把,一时照得高台之上纤毫毕现。一如白昼。 台上八人纷纷上前,果然不愧是弓马教习出身,皆是箭术精绝之人,箭箭正中靶心,更有那好卖弄的,甚么双龙夺珠、流星赶月之类,一一都使将出来,一时拼了个势均力敌,台下看者,喝彩声一片。 楚青衣则是耸耸肩,她是空手上台的,莫说是箭,却连弓也是没有的。 老太尉看她神情不由哈哈一笑,他适才略试了一下,已知眼前这人看似俊俏单薄,练地却是内家功夫,而且似乎功力不浅,心中便也有了几分兴味。 此刻便开口问道:“你平日是用多少石的弓!” 楚青衣不甚在意的挥一挥手,一笑:“随意!”她这弓箭功夫,其实真不曾认真练过,不过她毕竟功夫在身,昔日又曾苦练过暗器,对于弓箭,自然一学便上手,莫说百步穿杨,便是五百步外,以她目力、手劲,亦不为太难。 老太尉看她神情甚是随便,心中反觉讶异,略想一想,便笑着回头吩咐道:“去取老夫那把神武震天弓来!” 他身边那个卫士怔了一怔,看楚青衣地眼中便有了讶异之色,却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取了一把弓来。上官胤一挥手,那卫士便上前一步,双手捧了弓递给楚青衣。 楚青衣亦不甚在意,随手接了弓来,略一打量,眼中已有了欣赏之色。弓是黑色地,古朴又不失拙雅,弓身精雕飞龙在天,鳞甲须目无不栩栩如生,入手沉重,有种坠感。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掂了掂弓的份量,拿得稳了,轻轻一扯弓弦,那弦竟只是微微一弹,她挑了眉,心知这把弓绝非平常,手上运足了内力,稳稳地将弓拉开,浑然未觉此刻台上台下所有目光都已集中在此弓之上。她稳稳的拉了个满弓,台下“哗”的一片,旋即寂然无声。 老太尉哈哈大笑道:“好,好臂力,当真是看不出来啊!”随手由卫士所捧的箭囊中抽了一只箭给她。楚青衣伸手接了箭来,细一端详,那箭入手也极沉重,通体竟是钢铁造就,三翼三棱的箭头,闪动着森森的寒光,箭身开了血槽,还雕有细细地暗纹,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楚青衣不觉豪气大,清啸一声,赞一句:“好弓……好箭……” 反手搭箭上弦,众人瞠目看时,只觉她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弦响处,百步外一声闷响,箭靶已炸了开来。 第十三章 碧云天 楚青衣在燕谦循身边坐下的时候,燕谦循的双目犹自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一个两个都这般的看我!” 燕谦循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冉镜殊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难道镜殊兄竟从不曾听过神武震天弓之名!” 楚青衣随手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口中,漫不经心道:“从不曾听过!” 燕谦循无语,半日才摇头解释道:“我北霄建国之初,有四大功臣,文是宁家与季家,武是上官与李家。上官家素以弓马闻于天下,家传之宝便是这神武震天弓。此弓以千年紫凰竹为身,万年青蛟筋为弦,双臂非有千斤之力根本无法拉开,而你……” 他呻吟般的叹息了一声:“你居然拉了个满弓……” 草原篝火会结束后,已是子夜时分,楚青衣带了一身的酒气走进自己的帐篷。揭开帐幕的一瞬,便看见帐篷中灯火明亮,宁宛然穿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悠闲的倚在那里看书,见她进来,便抬头向她一笑,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面上,清丽淡雅。她练内力已将近十年,非但容颜不变,更且精神健旺,每夜几乎都只睡一二个时辰便不觉劳累。 楚青衣向她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事情都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伸手指一指紫云的方向,楚青衣会意,上前凌空随意点了几下,紫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睡得更沉了。 “你这个性子呵……”宁宛然苦笑叹息。 楚青衣满不在乎道:“只是拉了个弓而已。有那般严重么?” 宁宛然不由白了她一眼。宁馨儿地记忆中有不少关于“神武震天弓”地事情。此弓满弓之后。射以特制精钢矢。射程可达千米尤且劲道不减。力能直透钢甲。当真是千军阵中轻取敌酋级地不二之宝。 只是能拉满此弓之人。北霄立国数百年来。也只是凤毛麟角。寥寥而已。 楚青衣随口道:“听燕谦循说上官凭亦能拉满此弓……” 宁宛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你是想听我赞你们二人天生一对么?”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撇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转而想起李增。便挑眉道:“今日倒是遇到个不知死活地。跑来调戏起老子来了……”便将事情说了。 宁宛然听了便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认真想了一回才道:“这个李增以前倒是依稀听说过,说是酷爱男风的……”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 楚青衣瞪她一眼,不想听她戏谑。便抢道:“那家伙,若是就此罢了,我也懒得理他。若还不知好歹,可莫要怪我下手无情!”身边的席位,向梅遥道:“坐吧!” 梅遥微微凝眉,依言坐了下来。篝火会结束后,上官胤忽然便派人叫了他到主帐,他隐隐便知道必是关于冉镜殊。 “太尉大人……” “小鹞子,这里只我们二人,你也无须这般客气……”上官胤道。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梅家几乎代代从军,梅遥的祖父当年与上官胤一同入伍,却是一刀一枪拼出的交情,自然非同小可。上官胤在边关数十年,梅遥也几乎便是上官胤看着长大的,甚至比之他的亲孙子上官凭更觉亲切。 梅遥笑了笑,爽快改口道:“上官爷爷是想知道冉镜殊么?” 上官胤点了点头:“你可曾将他编入秋狩军阵?” 梅遥摇头道:“没有……”因将冉镜殊到西皖后的种种表现皆说了,对于自己慢待他地事情却也并不隐瞒,一应倒了出来。 上官胤沉思了一会。不禁摇头叹道:“这小子亦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一身内家工夫,可是高明得紧,只怕即便是凭儿在此,也未必便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多大的便宜……” 梅遥并不多言,只在一边听着。 上官胤又道:“不过他行事如此张狂,倒也不似奸细……” 梅遥一听奸细二字,顿时愕然,震惊道:“奸细??”楚青衣去了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又回来了。 宁宛然便讶然道:“这就结束了?” 今日白天原是九军对垒的时间。即便在这帐幕中,隐隐也能听到远远的传来喊叫声。 楚青衣有些懒散道:“只是一群人拿了个没刃的武器,没头的弓箭乱射,谁耐烦去看它。我同燕谦循说了,告了假,找了匹温顺地马儿,跟你出去走走!” 宁宛然点点头,笑了笑,便起身换了胡人的骑马装。却是紧身窄袖,衣长及膝,穿了小裤,配了一双精巧的小羊皮靴子,乍看了,倒是精神抖擞,别有一番风味。 楚青衣看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便调侃道:“穿了这一身,看来倒是不错,只是终究是个黄脸婆子……” 宁宛然亦是抿嘴一笑,她衷心里是想做一套现代地骑马装,终究是怕过于惊世骇俗而放弃了,便弄了一套胡服穿上,自己看了倒也还算利索,只是易容之物涂在面上,做出一脸病容,看来却是不甚谐调。 二人上了马,便绕过了军阵的方向,随便挑了个方向,信马由缰的走去。宁宛然早些年在现代也曾学过骑马,如今多年不骑,生疏了许多,一些诀窍倒还依稀记得,虽不敢如楚青衣般风驰电掣挥鞭疾行,缓缓而行倒也还算稳当。 这一路行去,只觉是碧云天,青草地,一望无涯。天上蓝天澄明。白云卷舒如意,秋阳煦和,迎面秋风习习,人在马上,当真有身在画图中之感。 二人默然无语的行了一会,眼看着前面竟有一座不小的湖。湖水极是清澈,倒映得蓝天白云纤毫毕现。湖岸长满了小小的黄色雏菊,散出阵阵清香。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笑,便下了马。楚青衣喝了几口湖水,只觉甘甜可口,忍不住笑道:“都道边关苦寒,我看这里倒还真是不错!”悠悠的坐了下来,舒展了长腿。仍觉不够惬意,索性便躺了下来。 宁宛然伸手将水拍了一些在面上,只觉沁凉舒适。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是不知,我这一生能行多少路!” 楚青衣嘿然,有心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曾开口。有些话,对于明白人,原本不须说的太多。因为知道,说的再多,若做不到,终究只是枉然。 宁宛然起身走到楚青衣身边,也躺了下来,只觉天幕低垂,白云恰似伸手可及,一时心胸开阔,心旷神怡。心事尽去。楚青衣笑道:“我看也无须出海了,过些日子,我们便在这附近,买上几百头牛羊,养些马儿,倒也是神仙般地日子!” 宁宛然又是一笑,听她这般一说,便想起上官凭来:“东海那里可有甚么消息?” 楚青衣嘿嘿一笑:“前阵子的消息说,他还在东海。这些日子倒没了消息……他毕竟是北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南岳,若无人注意他。反倒是奇事……” 她笑了一笑,又道:“九郎已去了东海,听说近来东海封禁海防,查点的甚是严格,已抓了不少私通海寇之人,闹得沸沸扬扬。上官凭若是还在东海出没,只怕南岳得要怀疑他是北霄派去勾结海寇之人了……” 她脑海中想着上官凭被一群人追得上天无门的狼狈模样,早大笑起来。 宁宛然早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取笑道:“你也当心些,再这般行事张狂,当心老太尉迟早知道你是南岳楚青衣,那时,你便是南岳派来勾结蛮族之人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放声大笑起来。 西南面草声簌簌,似有什么动物窜了过来,被这笑声一惊,急急往东去了,楚青衣眼尖,早见了一只雪白的毛团般的东西狂奔而去,忽而便来了兴致,随手拣了身边的一粒石子,伸指轻轻一弹。远远地便传来那东西地一声哀鸣,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跳起来,身影闪动间已拎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貂回来了。 宁宛然看了不禁失笑道:“你抓这小东西作甚,帽子还是围脖?” 楚青衣哈哈一笑,伸指一弹那小貂的脑袋,爽然道:“炖汤……” 二人这几句戏谑的话一出口,那原本四肢下垂,双目禁闭的貂竟似听懂了一般,低低的鸣叫了一声,睁开了眼,黝黑的眼中透出哀怜地光芒。 宁宛然见它竟似颇有灵性地模样,不觉淡然一笑:“放了罢,倒似是个通灵地!” 楚青衣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了那小貂几眼,伸手掀了掀它地耳朵,甚至还掐开貂口看了一眼。那貂见她竟无怜悯之意,已开始努力挣扎,毫不客气的张了口便去咬她。楚青衣不曾在意,几乎被它一口咬住手指,亏得缩手快,才没伤到。 不觉挑眉怒骂了一句:“小畜生,你再猖狂,惹毛了老子,扒了你皮,炖了你肉……”那小貂眼见挣不开咬不到,又听了狠话,便又拿了眼去看宁宛然,一双黑豆眼神情哀哀,充满乞怜。 楚青衣已有些不耐,随手将它丢在地上,谁知这小东西乖觉,竟毫不犹豫的便窜进了宁宛然怀里,显是觉得她温善不似楚青衣。 宁宛然一阵失笑,伸手抚了抚它洁白的皮毛,眼中也有几分怜惜,却还是将它放在地上,那貂显然有些意外,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直奔原野去了。 楚青衣懒洋洋的坐下,抬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那东西是个稀罕物,叫雪貂,长在雪山上,常年以雪莲为食。我以前虽不曾见过,倒也听说过,不过刚才那只,虽然看来小,倒长了不少年了,估计也养不好了。说是血液能够入药的,如今下了山,被人见了,围捕的人估计不会少!” 宁宛然微微一笑,明白她地意思,淡淡道:“相见便是缘分,那般野性难驯的,养在身边也无甚意思,我若要养,养只猫狗岂不一样!”她随手拔了几根草,漫不经心的随手编织起来,不多时已编了一只草蚱蜢,却也活灵活现,甚是精致。 楚青衣默默看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前好像见晴儿编过……” 宁宛然一笑,没有说话,想起晴儿忽然便有些淡淡的意兴索然。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第十四章 黯乡魂 燕谦循悄悄起了身,离开了正热火朝天的篝火会。 白日的对垒后,便是打猎,晚间便在篝火中计算猎物,对于武人,或有争胜之心,他一介文人,又因了身份,年年必要参加春猎秋狩,其实早已疲倦得紧,丝毫也不觉有甚意思。 场中,冉镜殊正悠闲的跟人聊着天,喝酒吃肉,明亮的火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神采飞扬又倜傥不群。他是个爱热闹的人,燕谦循微笑的想着。目光却忽然落在足边的一株雏菊上,于是便忍不住想起那个做菊花枕的女子。 一个潇洒飞扬,一个蕙质兰心,他们竟也能走到一起。 晚风轻轻吹拂,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雏菊的香气,耳边夜莺的啭鸣婉转明亮,却越衬出草原的静谧安详,深蓝的天空中繁星点点闪耀,明月低垂。他择了一处草密的地方坐下了,默默凝视着天空呆。 夜风从遥远的东方带来了一阵清幽的丝竹声,若断若续的,却益觉得飘逸而清冷,挑动着深心中的愁怨,慢慢在心中氤氲,酿成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难以言说偏又无以名状。他忍不住起身,循着断续的乐声一路走去。 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他可以明白的听出那是箫声,惟有箫才能奏出那般如慕如诉的幽怨偏又空灵一似仙乐。箫声音律宛然,似乎是一曲《苏幕遮》。 他忍不住疾走了数步,远远便见到有个素衣女子坐在湖边石上静静吹箫。晚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襟,竟让他忽然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怕她这便要随风而去。 渐渐走得近了,他又觉得有些尴尬,对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只怕还是某贵家的家眷,贸然上前,难免唐突。犹疑了一阵,他在五十步外站得定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女子悚然一惊,箫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便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一接,燕谦循忽然便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莫名的一沉。吹箫女子神态安宁淡定。眉目嫣然秀美,举止之间自有一段优雅从容的气度,赫然竟是冉镜殊的夫人郑氏纱罗。 “冉夫人倒有雅兴,在这夜深吹箫!”他怔愣了一会,才勉强想起这一句来。 第一眼见郑纱罗之时。他便已觉得此女容颜秀雅。只是面上病容过甚。掩去大半秀色。此刻月华如水。映在她地面上。满面病容十去**。更觉淡雅雍容。清丽一如出水芙蓉。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燕大人怎么不在篝火会?” “年年春猎秋狩。早已厌烦了。偏偏我又是西皖知府。总也逃不过!”燕谦循无奈道。毕竟避嫌。不曾走近。只在十步外坐下了。 “镜殊还在篝火会么?”她问。 “嗯。镜殊兄倒是个好热闹地人。人缘又是极好地……”他答道。只为了这一句简单地问话。他忽然便羡慕起冉镜殊来。她听了这话。却是淡淡地笑了笑。清澄地眸子中漾起了层层涟漪。他莫名地便感觉有些微微地薰然。倒似是喝醉了一般。 “她是很爱热闹地。脾气也不甚好。却又骄傲得紧……”她含笑道。语气中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宠溺之意。 他一怔,讶然道:“镜殊兄的脾气素来是极好的,夫人怎会这般说她!” 她又是一笑,不再多说,眉目间却有许多包容。 深夜的风吹来几分寒意,她微微的瑟缩了一下,有些寒意。 “燕大人循声而来,想来亦是知音之人,却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她问。神色安宁。忆起上次点翠楼之事。燕谦循便约了楚青衣在瑞清楼听琴。 燕谦循注意到她的瑟缩,有心想让她回帐篷休息。心中却又有些不舍,默然一阵后,终究只是道了一句:“夫人只管随意罢,适才夫人所吹的可是《苏幕遮》?” 宁宛然点一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只是忽然怀念旧友,想着如今身似飘萍,随水西东,到底不知根在何方,一时便生了感触!” 燕谦循听了这话,又是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想道:平日见她与镜殊兄伉俪情深地模样,难道其中竟另有隐情。 心下阵喜阵忧中又深感自己心思龌龊,暗暗汗颜不已。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低声吟道,恍惚间,便想起十数年前那个春日里,桃花树下笑颜如花的少女。 士庶有别,即便自己中举,终究难以掩饰寒门出身。 这许多年了,不曾娶妻,也引来不少非议,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自己眼光过高,甚至调笑为断袖之癖,却原来还是因为她,似乎远去的影子,其实一直在心底若隐若现。总是不自觉地拿了她来跟别人比对……于是越觉得别人万万比不上她! 耳边箫声又已缓缓响起,空灵而清邈,远远的传了出去,在夜色中缠绵悱恻,他默默抬头,无语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清如幽兰,艳若芙蕖,却又弱不胜衣,这样的女子该是生长在山绵水软的江南,在那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中轻轻走过,由得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云鬓,慢慢的走过无忧地一生…… 他叹了口气,在箫声中抬起头,快要九月半了,今年边关的风雪倒比往年来得更晚了些,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这个病体支离的女子届时不知会如何……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打个哈欠,自从那日拉开了“神武震天弓”后,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言辞间也客气有礼了许多。素来不甚待见自己的梅遥,虽然对自己仍是神色冷淡,但是至少不会以看废物的眼光看自己了。 篝火会虽是热闹,此时也已过半,兴致一过,楚青衣便觉有些无趣。索然的往外走去,想着去寻宁宛然说说话也好过在这里陪这些无聊人物喝酒。她才刚走了几步,堪堪离了篝火现场,却有人斜刺里插了过来,恰恰拦住了去路。 楚青衣挑眉看去,不觉一愣。原来那人正是李增。这几日,偶尔也有见到李增,都只是一笑,李增倒也不曾再来撩拨,她也就懒得理睬了。她原本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地性子,素性又甚是宽宏,极少记恨。便是怒了,也只是大闹一番。多不过是闹得对方面上无光,见了她便觉尴尬甚而退避三舍而已。 此刻见李增带笑靠了过来,眼神却是色迷迷的。身上犹带一股酒气,却还不知好歹的直往前凑,楚青衣不觉微微地扯了下嘴角,暗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口中却吟吟笑道:“李大人不在里面饮酒,怎的竟出来了?” 李增见她笑微微的,月色下,眸光流转,肌肤更是如冰似玉。衣袂飘飘下,越觉得风神似玉,早已神魂颠倒,伸手便去揽她的肩,口中笑道:“美酒虽好,怎及得镜殊风姿万一,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日得见镜殊,方知此言不虚!” 此人虽好男风。又颇急色,言辞倒甚是文雅,其实不失大家之风。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却闪身避开,笑道:“李大人过誉了,只是镜殊粗蠢男儿,如今年纪亦不小了,如何当得大人这般言语!” 李增嘿嘿一笑,见她闪身躲了。倒也不再欺身上前。只爽然道:“镜殊说笑了,李某自那日得见镜殊。心中一直不忘,这些日子早已略略打听了一二,方知竟是同道中人……” 他不说这“同道中人”犹好,一说这四个字,楚青衣顿时便想起上官凭,一股莫名地火气顿时便涌了上来,面上犹自款款道:“原来李大人竟这般有心,我若再行推拒,倒显得我不解风情,枉负了大人地心意,只是此地距离篝火未免太过相近……” 李增一愣,顿然大喜过望,笑道:“镜殊既有此心,那便明日三更在我帐中如何!” 楚青衣轻轻一笑,桃花眼儿微微一闪,溜了他一眼,却是似喜似嗔,一时风情无限,那李增看得心头鹿撞,只恨不能当场将她扑倒,一时痴痴的站着,愣愣地目送她飘然远去了。 楚青衣刚离了李增的视线不多远,便听有人叫了一声:“冉镜殊……”她愕然回头看时,那人竟是梅遥。梅遥面色冷凝,远远的站着,倒似是她身上有疫病一般。 楚青衣挑眉笑道:“梅将军又有何事赐教?” 梅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冉镜殊,本将虽不喜你这人,你的弓马却是极好的,知府大人也屡次在本将面前提及你,如今只望你珍重自己的前程,念着家中妻妾,莫要惹出甚丑事来,自己坏了自己……” 楚青衣一愣,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便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个对自己一贯冷眼相看之人竟还好意提醒自己,虽然说地生硬,却自有一片心意。 “谢了!”她含笑一拱手,也不再说其他转身便径自回账。 宁宛然却不在帐中,她蹙了眉,叫了紫云来问了行踪,便匆匆向东行去。走了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远远的便听到有凄婉地箫声隐约传来,她有些怅然的暗暗叹了口气。她素来并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对于很多东西,其实也并无执念,总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宁宛然却不然,她太聪明,想的也太多,以至于有些时候甚至是偏执的。因了自身的性情,她极少真正愿意去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楚青衣深信,自己若不是女儿身,宁宛然对自己亦绝不会这般毫无芥蒂,亲如一家。 一望无垠的草原原本就没有太多的秘密,远远的,她便停了步。幽静的湖边,宁宛然正在吹箫,月色映照在她地面上,澄澈而空灵,燕谦循坐在她的身边,默默听箫,双目却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眼中竟充盈着脉脉的情意。 第十五章 雪玉貂 宁宛然伸手揭开毡包的门帘,走了进去,惊讶的现楚青衣竟已在帐中了。 楚青衣抬了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调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宛然过得却也滋润得紧!” 宁宛然略一想,便已明白了,于是失笑的白了她一眼:“满口胡柴,我只是忽然想起晴儿,所以才会在湖边吹了会子箫……”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道:“宛然常说我迟钝,总想不到很多,也懒得想太多,今天我却要原封的将这话送了给你了!” 宁宛然怔了一怔,好一会才苦笑道:“我这般模样,竟然也能招惹是非么?”一时不觉又想到中虞驸马府之事,顿然有些恍惚,神色也黯淡下去。 楚青衣见她神色,不忍再说,只道:“谦循是个好人,我看着也是个实心眼的,只是……”只是他毕竟是北霄人,又身为萧青臧的臣子……她知宁宛然本就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通的聪明人,也并没有往下深说。 宁宛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由摇头道:“我都明白,日后我会小心,不再招惹他!” 楚青衣闷闷了一会,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若有那能耐,真想杀了那些皇帝,省的时时在我眼前乱转,搞得我怪烦的!” 宁宛然不由噗哧一笑,知她只是心情烦躁,胡言乱语,便坐在她身边闲闲道:“你若真去,我便为你置酒送行,可要我为你高歌一曲《易水寒》以壮行色!” 楚青衣嘿嘿一笑,便伸手揽了她肩,笑道:“娘子,为夫这一去,怕是要马革裹尸而还。可怜我楚家还不曾有后呢……” 一言未毕,二人早笑成一团。 楚青衣笑了一回。便想起李增之事。因向宁宛然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半日才道:“那李增。我这几日又想了会子。隐约记起他好像是上官家地女婿……以前似乎惹过甚事。几乎使得上官家与李家断了往来。连他夫人也因此一病而亡……” 楚青衣微微撇嘴。想着难怪那李增见了上官胤便如老鼠见猫一般。畏畏缩缩。原来倒有这一层关系在内。敢情上官胤竟是他地前岳父大人。 “上官家有神武震天弓。那李家又有什么?”她一时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北霄四大世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多结姻亲。宁宛然对这些倒不甚陌生。便答道:“上官家乃是骑兵出身。是以拥有神武震天弓。李家却是步兵。所用地兵刃便是九环金背大砍刀。那刀听说吹毛断刃。极为锋利地……” 楚青衣击掌笑道:“吹毛断刃。有意思……”她笑得邪邪地。眼儿一闪一闪。 宁宛然看她神情,早知李增必是要倒了大霉了,但对此人也并不同情,只道了一句:“你可莫要过分。小惩大诫即可,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弄出事来,将来是要后患无穷的!” 楚青衣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宛然放心,我这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叫他日后见了我,心头毛却还又有苦说不出!”便扯了宁宛然。在她耳边轻轻嘀咕起来。 宁宛然听得瞠目不已,面上神色古怪至极,半日才道:“你真能下得了手?” 楚青衣撇嘴道:“有何下不了手的?” 宁宛然一时忍不住,便噗哧一笑,她思虑毕竟比楚青衣缜密,略想了一想,低声道:“你可小心,莫要让他弄得你满身都是!” 楚青衣挥手笑道:“你若不说,我怕还真想不到。如今说了。我自有办法处置便是……”随即低声道:“你可要旁观?” 宁宛然白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次晨。有些微寒,楚青衣走出帐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却见了一人,斜倚在帐边上,默默出神,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谦循在想甚么心思呢?”她笑问了一句。 燕谦循抬头见是她,倒是惊了一下,面上隐隐的便有些惭愧之意,半日才勉强道:“只是在想,今儿天气转寒了,怕是风雪不远了!” 楚青衣也不甚在意,随口道:“风雪其实也是不错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着那景致,倒也别开生面……”她常年都在南方,虽在北霄待了数年,却也少见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场景,心中实也向往得紧。 燕谦循抿了抿唇,看她神色竟颇期待这场风雪,忽然便觉得有些不悦,忍不住道:“镜殊兄,贵夫人身子弱,怕是经不得风雪罢!” 楚青衣“呃”了一声,半晌才尴尬道:“谢谦循提醒,我倒几乎忘了这事……”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宁宛然的身体自然是极好的,,虽称不上寒暑不侵,却也难得生病。但此事也只有她们知道,有时便根本忘记了伪装。 燕谦循见她神色间颇多敷衍之意,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规劝道:“镜殊兄,昨夜令夫人深夜吹箫,意兴抑郁,你得空需得多陪陪她才好……” 他口中说着这话,心中其实又苦又涩,也不知是甚滋味。他昨夜听宁宛然吹了半夜箫,箫声却始终呜咽忧慕,似是满怀心思无人诉。他隐约知道一些幽州往事,难免便将这些事套进了冉镜殊头上,何况冉镜殊身边除了这个妻子另有一个姬妾。楚青衣凝眸看了燕谦循许久,不由苦笑:“谦循年纪也不小了,该早日娶个妻子才是……”她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 燕谦循听了这话,忽然便觉面上一热,心中尴尬得紧,只得勉强道了一个“是”,随即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楚青衣看他离去地背影不觉叹气,有心想要成全,只是心中默默盘算了半日,终觉事不可为。不觉对了燕谦循的帐篷了一回呆。待回神的时候,却又觉有人目光灼灼,冷冷的看着自己,回时,却是梅遥。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向梅遥笑了一笑。梅遥神色冰冷,眼中隐隐竟有警告之意,显然又有误解。 楚青衣呻吟一声,忽然觉得这关系实在令人费解之极,不由耷拉着脸,钻回了自己帐中。宁宛然见她忽然又回来,不觉一愣,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终究藏不住心思,便闷闷的都说了。心中又怕宁宛然凭空添了心事,却只将燕谦循的言语略略一提,不曾细说。 宁宛然听得笑了起来。取笑她道:“你如今倒是深陷断袖之中,难以脱身了!”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索性便踢了靴子,又倒回褥上,闷闷的叹了口气。 宁宛然淡淡道:“秋狩之后,我们便离开西皖罢……”真是累了,累得连躲都不想再躲了。何况又招了这么些事情,楚青衣能拉开“神武震天弓”之事,此刻只怕已被秘折奏送。萧青臧并不是个傻子,略一思忖怕也就明白过来了。 她好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这个人向来不是个能低调地,再加上石楠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身份虽能隐瞒一时,却在这两个人加入的情况下,初始便已破绽处处了。为今之计,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回胜京算了,总好过撕破了脸皮。闹得人尽皆知。 私心里,她明白只要自己不做什么伤他颜面之事,萧青臧就绝不会伤害自己,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她有时甚至觉得,即便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萧青臧地事情,他也会容忍下来,不是因为她是宁宛然,而是因为她是宁馨儿。 宁馨儿的身上,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她并不知道。早已死去的宁馨儿只怕也全不知情。 楚青衣倚在一边。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似是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怎么?” 宁宛然懒懒道:“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楚青衣抿嘴不语,半日才道:“这西皖其实也无甚意思,待秋狩结束,石楠回来,我们另做打算罢!”二人闲闲的说了一回话,外面却忽然便骚动起来,楚青衣挑一挑眉,坐起刚刚穿上靴子,已见一团白色毛球忽然便窜了进来,一下窜进了宁宛然怀里。 楚青衣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是那只小貂。宁宛然愕然的抱着小貂,与楚青衣面面相觑。那小貂只是吱吱叫着,黑豆眼中满是惶恐,乞怜的望着二人。 外面有一个女子清脆地声音叫道:“有人看见它跑进了这个帐篷……”一言未毕,已揭起了帐门,便直冲了进来。二人同时抬头看时,却是一名穿着华丽骑装的少女,那少女生地面似银盘,柳眉杏眼,甚是娇俏,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丝娇纵气息,手中持了一根马鞭。 那少女一冲了进来,随即便有三人跟了进来,二男一女,生的都颇俊俏,面上虽都有风尘之色,却掩不去出身高门的华贵气质。三人一进来,眼光便都定定地落在宁宛然怀中的小貂身上,面上都现了欣喜的神色。 那先进来的少女,便拿了马鞭一指宁宛然,叫道:“那黄脸女人,把你怀中地东西交了出来!”这话一出口,众人面上都有一丝错愕,均感冒失。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伸手揪了那小貂的脖子,硬将它从宁宛然怀中扯了出来:“小毛丫头,你是要这个东西么?” 那小貂便在她手中挣扎不已,却又始终挣扎不出,只望了宁宛然哀叫。 宁宛然蹙了眉,扯了她一下,楚青衣这才一松手,那小貂便又一头扎进宁宛然怀里,只是瑟缩不已,又拿头去蹭她,神情亲密至极。 楚青衣撩一撩眼皮,懒懒道:“毛丫头,你都看到了,这东西,乃是我夫人养的,你们无故追逐,还闯进我帐中,家教何在?”她也不等对方回话,便拍一拍手,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紫云,送客!” 那后进来的三人中,年少地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便叫了起来:“这只雪玉貂乃是我们好容易从长青上顶的天池边抓捕的,怎会变成你夫人养的……” 他身边那个年纪略长,神情沉稳地少年已伸手止住他地话语,沉声开口道:“这位大人,我们乃是泰陵季家的子弟,抓捕这只貂是要作为药引地。大人既说此貂乃是贵夫人所养,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求大人开个价,将此貂转让给我等,季氏一门同感大德!” 第十章 秋思 楚青衣踏进院门的时候,已是戌时正,月色如水银泻地,映照得小院清幽淡雅。虽是眉月,却分外清皎,较之圆月当空,更多了一份婉约之美。 宁宛然早遣散了佣仆,悠闲的坐在院子中打谱,穿了一件纯白色宽大的广袖罗裙,月色清皎,秋风徐来,吹的衣袂飘飘,尤觉清新脱俗。 楚青衣在她对面坐下,随口调笑道:“这是那里来的广寒仙子,怎的跑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宁宛然笑着白了她一眼:“石楠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宇昀不会参加秋狩了!” 楚青衣点头道:“我已知道了,今日燕谦循随口提到了他们!” 因将燕府之事说了给宁宛然知道,随即说到燕谦循所设的投壶,自己倒笑起来。 宁宛然倒不甚在意,只失笑道:“知府大人倒也有趣,竟然考校起你的箭术来!”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自己想了一会,才淡淡道:“谦循是个好人,他该是在梅遥面前举荐过我了,他可是一心想为我搏个出人头地呢!” 宁宛然微微点头,便想起那日燕谦循的窘态,不由会心一笑。 楚青衣看她神色,不觉了然,随手从桌上拿了水果边啃着,边笑道:“那日他还要跟我借了你去用上几日呢!” 宁宛然便又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成日只会拿了我说嘴,待上官凭来了,看你如何做法!” 提到上官凭。楚青衣倒愣了一下。忽然便觉兴味索然。口中水果也没了滋味一般。闷闷地丢开果核。她懒懒道:“宛然。我真觉得挺没意思地。难道我就真躲着他。在西皖躲三年……闷也要闷死我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闲闲道:“那你就去他面前晃悠个三次。嫁给他也就算了!”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躺在软椅上。一动不动。关于上官凭。她心中也不止一次地考量过。心中既有依恋。更多地却仍是不愿。自由自在了这许多年。她不能想象自己也有嫁人生子地一天。而且上官凭也实在迫得太紧。让她反愈加心中惶恐。 好半天她才忽然问了一句:“宛然。若有一天。我真跟他在一起了。那你该怎么办?” 宁宛然默然一会。才淡淡道:“那我便进宫好了!迟早也是要进地。我早些进宫。萧青臧也就放心了!” 楚青衣眯了眼。疑惑道:“放心?” 宁宛然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慢慢道:“青衣……”她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有些事情,你并不太了解,我也一直不愿与别人说起……” 楚青衣拧紧了眉头,只凝眸看她,眼中有些疑惑。 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首看月:“我身上……有……一股奇香……” 楚青衣噗哧一笑,想不到她会说这个。她眼儿贼溜溜的转来转去,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东嗅西嗅了一会,才大笑道:“确实很香呵!” 宁宛然哭笑不得,便伸了手去揪她耳朵,笑骂道:“石楠真没说错你,你这个有心无力还专爱胡扯的,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二人笑闹了一阵,再看院中,眉月高照,秋风徐徐。均觉心情舒畅多了。 宁宛然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我身上这香,很是奇怪……”她神色有些微微的尴尬,脸色亦有些泛红,苦笑了一下,匆匆道:“只有情动之时才能散发出来……” 楚青衣随口应了一声,忽然便觉有些不对,茫然道:“情动之时……是什么时候?”眼神便有些疑惑的转动了一下,忽然一眼看到宁宛然泛红的脸。一时恍然。 讶然道:“你是说……”眼中已全是震惊。 宁宛然自己深感尴尬。不愿她再多问,只是点头。 楚青衣撇一撇嘴。偏了头,打量了宁宛然半日,才哼哼了两声,喃喃道:“真是便宜了萧青臧了,他倒是哪儿好,居然便有这等艳福!” 宁宛然瞠目结舌,忽然便发现这个人有时候当真是迟钝得令人极想敲开她地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糨糊还是木头:“青衣,你……”一时气结的竟说不出话来。 楚青衣嘴儿一抿,向她挤眉弄眼的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不再说笑,反而正色道:“你是觉得这股香气不正?” 宁宛然沉思了好一会,才平和道:“我有几次都在他眼中看到犹豫之色,我觉得他……其实也想过放我离开,可是那点犹豫每次都很快就变得极为坚定……” 宁馨儿是知道有这么股奇香存在的,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是骄傲,觉得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能够为她得到更多的宠爱。可是宁宛然不,事有反常即为妖,她从一开始便觉得有这么一股香绝非幸事。加之这股香气实在香的尴尬,所以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即便是楚青衣,她亦不曾说起。 中虞见面,萧青臧第一眼看到她,眼神极为复杂,有震惊,有惊艳,还有很多的其他东西,甚至还夹带着一丝淡地近乎没有的防备。 可是还是沉沦了,因为寂寞,太寂寞了呵…… 晴儿也嫁了,青衣身边也有了上官凭…… 更重要的……是……他是萧青臧,而萧青臧毕竟是宁馨儿地丈夫,她有时发现自己自觉不自觉的便有些惧怕他,惧怕中又有些淡淡的紧张与亲近…… 那种淡淡的紧张与亲切倒是颇有些近亲情怯的意思。 可是心中还是不确定的,还是觉得其中似有隐情,所以有意无意的注意他的表情。于是更加确定这其中必然是有隐情的,而且干系绝对不小。 楚青衣沉吟不语,半天才坚决道:“宛然,你若不想进宫,我定当全力助你就是!” 宁宛然摇头一笑,淡淡仰首看月:“我累了,宫里宫外其实都一样。我只是舍不得你……青衣,我是潇洒不了地,你不比我……” 其实早就想通了,人生在世,惟心而已,心在自己身上。不过求,不强求,则一箪食,一瓢水,其乐亦可融融。皇宫内院虽非所求,但若是一心想着强行抗拒,能不能逃过,姑且不论,一而再。再而三地逃个不休,且不说自己累得紧,别人亦会觉得厌烦了! 她转头看着楚青衣。忽然狡黠一笑,道:“青衣,其实你可以拼着失去一次机会去找凭表哥谈谈条件!”青衣,我到了这个世界,便牵扯了多少的麻烦,好在有你这个朋友,这一生……原就是平白得的,又何计较那些得失,只望你顺心如意了。 楚青衣知她不愿再谈之前的话题。亦并不勉强,挑眉笑道:“什么条件?” “他若三年内找不到你三次,便让他答应你一个条件罢!那时你便可要求他离开官场,随你悠游天下,我想着,以你二人的武功,岂不天下都可去得!” 楚青衣微微的发了一回呆,才摇摇头道:“届时再说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楚青衣不屑于那般。 秋风过处。带来阵阵桂花清香,菊清桂幽月影斜,秋色佳妙极。后,梧桐树上雨落潇潇,给本有心思地人更多添了几分轻愁。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抱怨道:“这可真是个好季节!” 宁宛然笑了一笑,神色是一贯地优雅从容,她正手执棋谱。悠闲的坐在窗前打谱。棋局已至中盘,棋枰上犬牙交错。黑白对峙。 近来越发喜爱打谱了,这般悠悠的看着黑白棋子,便似是见到了人生。观黑白人生,你进我退,你退我扰,人生本如棋局一场,我愿做壁上观,求清静心思。 “冉大人又想去喝花酒了么?”只是随口一问,略带了几分调侃。 楚青衣嘿嘿一笑,不接她话,只道:“明日便要去猎场了,东西都准备齐了没?” 宁宛然听她说到秋狩,已无心思继续打谱,随手丢下棋谱,只拈了枚棋子闲闲把玩:“早准备妥当了,只是石楠怕是去不了了,只剩我们二人,却是扫兴!” 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了,看的东西亦不算少了,这秋狩倒是难得的让人觉得新奇! 楚青衣摸摸鼻子,满不在乎的笑笑:“错过秋狩还有春猎,今年我们先玩了,至于她么,若是想玩,明年可以叫宁小子带她来!”那女人,也是个见不得俊美儿郎的,估摸着是玩地高兴,浑然忘记了东南西北,竟连个消息也没了。 宁宛然瞠目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撇嘴道:“我看他们二人倒有些恋奸情热,否则我的通房丫头怎么近日都不回来了?你只索性想个法子,把她嫁了给宁小子算了!” 宁宛然嗤地一笑,唇边笑意未止之际,忽然面现讶色,一手掩口,惊呼了一声。 “石楠,你何时站在门口地?” 楚青衣吃了一惊,顿时便跳了起来,眸子一转,倒是先将屋内扫了一圈,看到窗户大开才略放了心,笑嘻嘻的回头道:“石……”门口竟是空无一人。 楚青衣恍然大悟,无语回头,无力道:“宛然……你……” 宁宛然见她慌乱神情,不由噗哧一笑,只拿手指了她:“好一个欺软怕硬地……” 第十一章 猎场 九月初八日,云散雨渐止。小雨沥沥中,一辆马车从冉府缓缓驶出,向猎场奔去。 西皖猎场极大,紧邻长青山脉,足有近千里方圆。此刻已入秋,满地青草如茵的光景虽再不可见,却是红叶满山、霜林叠翠,别具一番风味。宁宛然在车中半揭了帘子,只一眼,便深感此行不虚。毕竟是绝无污染的古代呵!清新的气息、纯粹的色泽,满目望去,无边无际的草原林海。 马车缓缓停下,宁宛然下车后,便有些好笑的看着满目乳白色的类蒙古包式的毡包。楚青衣虽常在各地游历,却还真不曾来过这里,看了这一片绿野上,处处绽放的毡包,恰如绿草地上盛开的白色鲜花一般,也是目移神摇,赞叹不已。 已有士兵来问了姓名,便引了他们进了一处毡包。毡包外面看来并不甚大,一旦进去,才觉其中竟是大得离谱,地上铺了厚厚的彩色地毯,四围简单的挂了一些五彩织锦,倒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楚青衣取了银子打赏了那士兵,那士兵却也不谦,便谢过收下,告辞而去。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在毡包内走了一圈,随手揭开毡门,往外看去,笑道:“我原以为边关苦寒,却原来还有这般壮丽风景,这个……毡包,却也有趣得紧!”因石楠到底无法抽身,宁宛然只得带了一个小丫头名唤紫云的同来。此刻那丫头已将带来的东西略收了,也是满眼好奇的望着外边。 西皖猎场乃是皇家猎场,普通百姓如何能随意进入,她此际也算是托了宁宇昀的福。 猎场周围并未下雨,天气晴好得紧。 是夜,猎场中大起篝火,熊熊烈火烧得周围一片光亮如昼,天上星月全然失了颜色。 燕谦循笑吟吟的引了楚青衣走入篝火场中,两边已排好了席位。已有不少人坐得定了,燕谦循亦不在意。与相熟之人招呼了,便随意挑了个略下方些的位置,拉了楚青衣坐了。 楚青衣打量一下,忍不住好奇,便随口问道:“这里不按照官阶文武类列席么?” 燕谦循随口笑道:“这篝火会。不过是图个高兴。除了老太尉与几位将军是必要坐在上首地。其他人也就随意了!上官太尉地性子看似火爆。其实最是随和不过地。平日也不太爱讲究这些!” 楚青衣听了上官这个姓。不觉挑了挑眉。太尉乃是北霄武官一品。统领天下军兵。此时北霄担任太尉一职地正是上官凭地祖父。上官胤。 “上官太尉今晚也在此地么?”她随口问了一句。 燕谦循微微一笑:“可不是。老太尉已有数年不曾亲临了。今年却不知道为何原因竟亲自来了……”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也估摸了一下。怕是因为弓马教习……” 那日花园中。他亲眼见冉镜殊以竹矢投壶为戏。或反身背投、或闭目而投甚而隔障投掷。矢若蛟龙出水。夭矫灵活。玩地兴起。更掷数十竹矢于空。随手发矢相击。却是尽数落壶。无一遗漏。心中早惊叹不已。 虽不曾亲见她地弓术。想来亦不会有负弓马教习这一职位地。 燕谦循心中微微一叹,梅遥为人固执刚正,不喜轻薄之人,偏偏冉镜殊便犯了这忌讳,自己虽将情形与他说了,他也只是点一点头,眉目间虽隐隐有些讶色,但亦有些不以为然。只怕秋狩以后必然还有话说。 “镜殊兄若要一展所学,今夜可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必要技惊四座才好!”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轻轻道了一句。 楚青衣挑眉一笑,她素性张扬,自来是不肯吃半点亏地。自来西皖后,梅遥对她视而不见,态度轻忽,她早已恼怒在心,蓄意想要整他一整。若不是宁宇昀忽然到了,只怕梅遥早已倒了霉了。至于技惊四座,她却是无甚兴趣。对于梅遥。小整即可,其实不必弄到人人侧目。反而露了行踪。二人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场中人已来的差不多了。梅遥也早来了,正坐在上首的第四个座位上,仍是穿了一身便装,正与旁边一位看来四十左右须发茂密的粗豪汉子说话。 燕谦循随口道:“那位便是承平城将军毛晖,与梅将军乃是同乡,他二人年纪相若,素来交情是极深厚的!” 楚青衣有些讶异的看了那毛晖一眼,吃惊道:“梅将军多大年纪了?” 燕谦循哈哈大笑,显然很能理解她的惊讶,道:“梅将军今年三十有二……” 楚青衣嘿嘿一笑,信口调侃道:“这么说不是梅将军驻颜有术,而实在是那位毛将军少年老成!” 二人都笑起来。燕谦循在西皖好些年,虽不是年年参加春猎秋狩,却早对军中之人熟悉至极,当下随手指点了说给楚青衣听。 其实北霄的秋狩,一般是不会九位将军齐至的,至多也就是来个四五位,因为秋际,恰恰也正是蛮族活跃之时。往年,秋狩因战事骤发而临时取消亦在所多有。 这几年,边关比之前些年稳固很多,这种情况才见得少了。 二人正说笑间,梅遥忽然转头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燕谦循举杯向他一笑,以示招呼,楚青衣毫不客气的对他打个哈欠,眉都没动一下。梅遥微微的眯了眯眼,对燕谦循点一点头,回头继续与毛晖说话。毛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看了一眼楚青衣,眼中微现讶色,便与梅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哈哈一笑。 正在此刻,外间刚刚又进来一人,楚青衣随便地扫了一眼,见那人五官生的甚是俊朗,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间。龙行虎步,颇有气势。他一路醒来,便有不少人起身与他招呼,显然是这边关之地颇有地位之人。 那人一进来,与熟悉之人打了招呼后,虎目一溜。便扫了一眼场中诸人,眼光随即便黏在了楚青衣身上,满眼皆是惊艳之色,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脚下原本是打算往上首去的,此刻已转了个方向,直往这边来了。 楚青衣被他带了几分淫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中发毛,一股火起便悄然升起。 燕谦循呻吟了一声,低低骂道:“这个色坯子……”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若非楚青衣耳力过人。与他坐的又近,怕也难得听见。 楚青衣还未及询问,那人已笑吟吟的过来。向着燕谦循拱手道:“燕大人好久不见!” 燕谦循起身回礼,笑得有些勉强,敷衍着寒暄了几句,竟是绝口不提身边的冉镜殊。 那人却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忽了楚青衣,略说了几句,便笑问道:“燕大人身边这位却是谁?难道燕大人竟不打算为我引见!”说话间,眼神灼灼地望着楚青衣。 楚青衣被他热切的眼光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这是什么货色,于是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暗暗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既找死,也莫怪人! “这位乃是今年秋里朝廷刚刚派至西皖的弓马教习冉镜殊冉大人!”燕谦循眼看却不过,只得勉强介绍。掉头又向楚青衣道:“镜殊兄,这位乃是绥靖城指挥同知李增李大人!”却已极其隐蔽的给了楚青衣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应付。 那李大人被楚青衣睨了一眼,早已神魂颠倒,忙凑了过来。笑道:“原来却是弓马教习,冉大人当真是才貌双全!真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人物呵!” 楚青衣见他言语轻薄,态度轻浮,不由微微地眯了眼,她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便日常看人,亦常带三分风流态,此刻微微眯眼,薄唇一勾。浅浅一笑。眸光流转间,更觉风情无限:“李大人真是过奖了。镜殊倒是觉得北地男儿当如李大人!” 那李增被她眼儿一勾,骨头都已酥了半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早已神魂颠倒。 燕谦循在一边看的眉头紧皱,既不解又好笑。不解于冉镜殊地表现,好笑于李增的反应。只是旁边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若再这样,难免大家面上难看,只得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那李增被这一声咳的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圆场,门口已有人高声叫道:“太尉大人到!” 那李增一听得太尉了,脸色顿时就变了,急急丢下一句:“今日得见冉兄,实是缘分,来日再来多多亲近!”转身急急的走向上座,倒似是背后来了虎狼一般。 楚青衣一怔,有些好笑地看他去了,恰恰捕捉到上座的梅遥眼底一丝未及消散的鄙视。她耸耸肩,忽然便有一股顽皮地冲动,于是狡黠抬头,向着梅遥瞬了瞬眼,顺便丢个媚眼,几乎是霎时,梅遥已化做了一座雕像,僵硬而生冷地硬将脖子转了过去,几乎便让楚青衣担心他地脖子会不会因这强行扭动而折断。 楚青衣几乎便要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被燕谦循用肘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燕谦循面色难看的瞪了她一眼,显然她适才地动作已尽数收于他的眼底。楚青衣嘿嘿一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上官胤的身上。 军鼓声声中,两边文武众人尽皆起身相迎,一位穿着玄色便衣的老者便龙行虎步的走了上来。楚青衣带了几分好奇的打量了几眼,见这位老太尉须发虽已半百,却是精神健旺,五官分明,轮廓深刻,略厚地唇,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干云豪气。 只是,这位老太尉生的竟与上官凭绝无一处相似之处。 想起上官凭,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如今应该还在南岳的东海罢! 若是自己与宛然依着原有的计划出海远游,想必已与他撞上了。只是如今,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北霄的边城做官。三年,果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捉迷藏游戏。 第十二章 技惊四座 原野中,篝火在夜风中摇曳出绚烂的舞步。头顶是深蓝的天空,星月低垂。 整只的烤羊、烤猪串挂在铁钳上,被均匀的转动着。料理食物的人为它涂上香油与各种调料,蜜色的油脂不时的滴落在火上,发出滋滋声,烤肉的香气在缓缓蔓延。 上官太尉并不是个很多话的人,简单的几句激励的话后,便召来了鼓乐。军中的鼓乐是极其威武激昂的,一群高大健壮的武士**着上身,执戟涌入,伴着急促的鼓点雄壮起舞,动作刚劲而整齐划一。跳到激越之处,众武士同时举戟朝天,发出“嘿嘿”之声。 伴着短促而急劲的鼓点声声,这一声大喝竟是声闻百里,动荡山谷,使人血脉喷张。 鼓声渐渐歇止,众武士迅速退场,一群士兵捧了早已分好的烤肉与水果上来,放置在各人面前的矮几上,楚青衣低头看时,面前食盘中各色水果琳琅满目,一只猪后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此外仅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碗筷之类,一应全无。 身边的人均已拿了匕首割开烤肉,送入口中,楚青衣一时莞尔,想着这军队竟与土匪一般无二,竟然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伸手拿起匕首随手一挥,寒光闪出,硕大的猪后腿便被均匀的切成了薄薄的肉片,她便叉了一片送入口中。 这肉烤的极香,肥而不腻,香料的味道已完全进到了肉中,她满意的点点头。 坐在她身边的燕谦循目瞪口呆的看她随手一挥的成果,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适才因楚青衣与李增说了几句话,态度又有些暧昧,甚而至于后来还给了梅遥一个媚眼,弄得燕谦循心中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这半日也不曾与她说上一个字。 楚青衣倒也不甚在意,此刻见到燕谦循的表情。不由笑道:“谦循可要我帮忙?” 燕谦循摇了摇头,念在旧日情好的份上,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镜殊兄,那李增可不是甚么好人,梅将军已答应秋狩后为你安排差事。你可莫要因了那李增……” 楚青衣微微一笑,眼儿一转,发现上座的李增正对自己笑得猥琐,于是似笑非笑地斜瞥了李增一眼,眸中似嗔非嗔的,直把李增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谦循放心。只是近日无聊。待我耍个猴儿给你看看!”她带笑低声道。极是促狭。 燕谦循看她神情。不觉愕然。旋即了悟。心中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苦笑摇头道:“镜殊原来是想逗弄他。只是此人可是宣威李家嫡系地人。若是一个弄不好。我怕你反会吃了他亏!” 他与楚青衣相交日久。又见他家中妻美妾娇。对冉镜殊断袖地传闻早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话却依然需要提点地。临安上官、抚庆宁家、宣威李家与泰陵季家正是北霄地四大世家。 楚青衣心中温暖。转头向他一笑道:“我自小儿就是什么都吃。绝不吃亏地脾气!谦循尽管放心。届时我请你一同观礼……”她笑得贼兮兮地。眼中闪动着顽皮地光芒。 燕谦循苦笑道:“你呀……论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脾气……”他语气中忍不住便带了几分教训地口吻:“你今日竟然还逗起梅将军来。你就不怕……” 楚青衣听他居然说教起来了。那口吻竟还与上官凭颇有几分相似。不觉有些郁闷。便随手一指台上。轻轻嘘了一声。 燕谦循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已见上面老太尉含笑起身。双手微微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忙住了口。下面原本正在吃喝说笑的众人忽然见了太尉起身,但凡略警醒些的都已闭了口,便是那迟钝的,忽然见同僚不说话了,也都住了口,抬头向上看去。 上官胤沉声开口道:“去秋,我北霄与蛮族大战于草原之上。历三月余。歼贼十数万。眼看便可直捣黄龙,攻下蛮族王廷。将那蛮子生擒活剥以慰我北霄历代英魂……” 他语意初时激昂,说到后来却慢慢变得沉郁而伤感:“却不料草原忽降大雪……以至功败垂成……数万官兵就这般葬送于草原雪地……” 下面众人多是参加过去秋与蛮族之战的人,更有不少人正是因为那场大战才得以积功晋升,闻听此语,无不黯然。忆起昔日同袍兄弟早已马革裹尸,与己天人永隔,有人不免红了眼圈。 上官胤却又忽然扬声大喝道:“皇上为此亦是心痛不已,厚恤了战死地弟兄后,皇上在承德殿召见老夫,亲与老夫歃血为誓,有生之年,必要清除蛮族,以慰天下……”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不止。 楚青衣跪在下面,心中不觉暗暗叹了口气,一时又想起宁宛然来。 上官胤哈哈大笑,唤了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高声喝道:“今春,皇上遍选天下娴于弓马之人,共得一十八人。这一十八人,无不精于马术,百步之内,箭可穿扬。皇上记挂着北地边关,忍痛遣派其中九人来我北关,是为弓马教习……” 楚青衣听他越说越是歌功颂德,更是头也懒得抬,只在心中翻个白眼,有些恹恹的。不提防燕谦循轻轻撞了她一下,她一惊,迷惘的转头看了燕谦循一眼。 燕谦循低声道:“上去呵!快上去……” 楚青衣愕然,抬头看时,已见上座高台上,八条大汉已然林立,各个竟都穿了从三品地虎补武官服,背上挂弓腰间带了箭囊。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到了此刻,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顺便瞥了一眼梅遥,却见梅遥亦是一脸讶异,显然他事先也并不知道此事。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上高台,引来无数震惊的眼光。她今日穿了一身锦衣,月白的底子,却拿金线绣了丹凤牡丹的图纹。绚丽多彩,越发衬得人如玉树,清俊不凡。适才坐在文人打扮的燕谦循身边犹不觉得,此刻忽然站在台上,周围皆是穿得雄赳赳气昂昂,生的又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真如彩凤混进了鹰群里,不搭至极。 上官胤亦是愕然,不由地便多打量了她几眼。梅遥坐在台上双眉紧锁,暗暗叫苦。他虽是不喜冉镜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丢尽西皖的颜面。 却听上官胤哈哈笑道:“这却是谁家的哥儿,生的倒与我那孙儿有得一般!”他一生最大恨事便是这个孙子生的貌如处子,早年麻烦不断姑且不提,即便后来忍痛送了他出门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却又被家中妇孺死活护着。口口声声都是只这一根独苗,寻死觅活的只是不肯送入军中。他虽是暴跳如雷下,却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从此引为生平最大憾事! 此刻一见楚青衣年纪小小,形容俊美,竟肯来此苦寒之地,顿时便有好感,只是上下打量,眼中都是欣赏之色。 楚青衣几乎便忍不住又想摸摸鼻子,实在有些受不得这种眼光。忍不住心中怀疑,几乎便要以为这老头怕是知道了自己地身份了,故意拿了这种目光来看自己。 却听老太尉宏声大笑。伸手重重的拍一拍她的肩,手上已存了几分考校地意思,楚青衣武功在身,被他猝然一拍,肩膀自然一沉,一个沾衣十八跌,早已卸去了他掌上的七八成劲,剩下二三分却是满不在乎受了,面上一丝不露。仍是潇洒自如。 “老太尉说笑了,镜殊哪里敢与上官公子相比较!”她口中谦了一句,心中却撇了撇嘴。 上官胤哈哈一笑,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因掉头笑道:“今日时候已晚,却是无法考究骑术了,不过晚来无事,倒可一较射术的长短……” 这话一说出了口,台下顿时一片轰然叫好声,一时声震四野。惊起寒鸦一片。 老太尉击掌数下。顿时便有兵士抗了靶子来又在高台四围插了无数松油火把,一时照得高台之上纤毫毕现。一如白昼。 台上八人纷纷上前,果然不愧是弓马教习出身,皆是箭术精绝之人,箭箭正中靶心,更有那好卖弄的,甚么双龙夺珠、流星赶月之类,一一都使将出来,一时拼了个势均力敌,台下看者,喝彩声一片。 楚青衣则是耸耸肩,她是空手上台的,莫说是箭,却连弓也是没有的。 老太尉看她神情不由哈哈一笑,他适才略试了一下,已知眼前这人看似俊俏单薄,练地却是内家功夫,而且似乎功力不浅,心中便也有了几分兴味。 此刻便开口问道:“你平日是用多少石的弓!” 楚青衣不甚在意的挥一挥手,一笑:“随意!”她这弓箭功夫,其实真不曾认真练过,不过她毕竟功夫在身,昔日又曾苦练过暗器,对于弓箭,自然一学便上手,莫说百步穿杨,便是五百步外,以她目力、手劲,亦不为太难。 老太尉看她神情甚是随便,心中反觉讶异,略想一想,便笑着回头吩咐道:“去取老夫那把神武震天弓来!” 他身边那个卫士怔了一怔,看楚青衣地眼中便有了讶异之色,却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取了一把弓来。上官胤一挥手,那卫士便上前一步,双手捧了弓递给楚青衣。 楚青衣亦不甚在意,随手接了弓来,略一打量,眼中已有了欣赏之色。弓是黑色地,古朴又不失拙雅,弓身精雕飞龙在天,鳞甲须目无不栩栩如生,入手沉重,有种坠感。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掂了掂弓的份量,拿得稳了,轻轻一扯弓弦,那弦竟只是微微一弹,她挑了眉,心知这把弓绝非平常,手上运足了内力,稳稳地将弓拉开,浑然未觉此刻台上台下所有目光都已集中在此弓之上。她稳稳的拉了个满弓,台下“哗”的一片,旋即寂然无声。 老太尉哈哈大笑道:“好,好臂力,当真是看不出来啊!”随手由卫士所捧的箭囊中抽了一只箭给她。楚青衣伸手接了箭来,细一端详,那箭入手也极沉重,通体竟是钢铁造就,三翼三棱的箭头,闪动着森森的寒光,箭身开了血槽,还雕有细细地暗纹,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楚青衣不觉豪气大发,清啸一声,赞一句:“好弓……好箭……” 反手搭箭上弦,众人瞠目看时,只觉她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弦响处,百步外一声闷响,箭靶已炸了开来。 第十三章 碧云天 楚青衣在燕谦循身边坐下的时候,燕谦循的双目犹自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一个两个都这般的看我!” 燕谦循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冉镜殊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难道镜殊兄竟从不曾听过神武震天弓之名!” 楚青衣随手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口中,漫不经心道:“从不曾听过!” 燕谦循无语,半日才摇头解释道:“我北霄建国之初,有四大功臣,文是宁家与季家,武是上官与李家。上官家素以弓马闻于天下,家传之宝便是这神武震天弓。此弓以千年紫凰竹为身,万年青蛟筋为弦,双臂非有千斤之力根本无法拉开,而你……” 他呻吟般的叹息了一声:“你居然拉了个满弓……” 草原篝火会结束后,已是子夜时分,楚青衣带了一身的酒气走进自己的帐篷。揭开帐幕的一瞬,便看见帐篷中灯火明亮,宁宛然穿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悠闲的倚在那里看书,见她进来,便抬头向她一笑,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面上,清丽淡雅。她练内力已将近十年,非但容颜不变,更且精神健旺,每夜几乎都只睡一二个时辰便不觉劳累。 楚青衣向她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事情都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伸手指一指紫云的方向,楚青衣会意,上前凌空随意点了几下,紫云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睡得更沉了。 “你这个性子呵……”宁宛然苦笑叹息。 楚青衣满不在乎道:“只是拉了个弓而已。有那般严重么?” 宁宛然不由白了她一眼。宁馨儿地记忆中有不少关于“神武震天弓”地事情。此弓满弓之后。射以特制精钢矢。射程可达千米尤且劲道不减。力能直透钢甲。当真是千军阵中轻取敌酋首级地不二之宝。 只是能拉满此弓之人。北霄立国数百年来。也只是凤毛麟角。寥寥而已。 楚青衣随口道:“听燕谦循说上官凭亦能拉满此弓……” 宁宛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你是想听我赞你们二人天生一对么?”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撇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转而想起李增。便挑眉道:“今日倒是遇到个不知死活地。跑来调戏起老子来了……”便将事情说了。 宁宛然听了便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认真想了一回才道:“这个李增以前倒是依稀听说过,说是酷爱男风的……”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 楚青衣瞪她一眼,不想听她戏谑。便抢道:“那家伙,若是就此罢了,我也懒得理他。若还不知好歹,可莫要怪我下手无情!”身边的席位,向梅遥道:“坐吧!” 梅遥微微凝眉,依言坐了下来。篝火会结束后,上官胤忽然便派人叫了他到主帐,他隐隐便知道必是关于冉镜殊。 “太尉大人……” “小鹞子,这里只我们二人,你也无须这般客气……”上官胤道。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梅家几乎代代从军,梅遥的祖父当年与上官胤一同入伍,却是一刀一枪拼出的交情,自然非同小可。上官胤在边关数十年,梅遥也几乎便是上官胤看着长大的,甚至比之他的亲孙子上官凭更觉亲切。 梅遥笑了笑,爽快改口道:“上官爷爷是想知道冉镜殊么?” 上官胤点了点头:“你可曾将他编入秋狩军阵?” 梅遥摇头道:“没有……”因将冉镜殊到西皖后的种种表现皆说了,对于自己慢待他地事情却也并不隐瞒,一应倒了出来。 上官胤沉思了一会。不禁摇头叹道:“这小子亦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一身内家工夫,可是高明得紧,只怕即便是凭儿在此,也未必便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多大的便宜……” 梅遥并不多言,只在一边听着。 上官胤又道:“不过他行事如此张狂,倒也不似奸细……” 梅遥一听奸细二字,顿时愕然,震惊道:“奸细??”楚青衣去了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又回来了。 宁宛然便讶然道:“这就结束了?” 今日白天原是九军对垒的时间。即便在这帐幕中,隐隐也能听到远远的传来喊叫声。 楚青衣有些懒散道:“只是一群人拿了个没刃的武器,没头的弓箭乱射,谁耐烦去看它。我同燕谦循说了,告了假,找了匹温顺地马儿,跟你出去走走!” 宁宛然点点头,笑了笑,便起身换了胡人的骑马装。却是紧身窄袖,衣长及膝,穿了小裤,配了一双精巧的小羊皮靴子,乍看了,倒是精神抖擞,别有一番风味。 楚青衣看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便调侃道:“穿了这一身,看来倒是不错,只是终究是个黄脸婆子……” 宁宛然亦是抿嘴一笑,她衷心里是想做一套现代地骑马装,终究是怕过于惊世骇俗而放弃了,便弄了一套胡服穿上,自己看了倒也还算利索,只是易容之物涂在面上,做出一脸病容,看来却是不甚谐调。 二人上了马,便绕过了军阵的方向,随便挑了个方向,信马由缰的走去。宁宛然早些年在现代也曾学过骑马,如今多年不骑,生疏了许多,一些诀窍倒还依稀记得,虽不敢如楚青衣般风驰电掣挥鞭疾行,缓缓而行倒也还算稳当。 这一路行去,只觉是碧云天,青草地,一望无涯。天上蓝天澄明。白云卷舒如意,秋阳煦和,迎面秋风习习,人在马上,当真有身在画图中之感。 二人默然无语的行了一会,眼看着前面竟有一座不小的湖。湖水极是清澈,倒映得蓝天白云纤毫毕现。湖岸长满了小小的黄色雏菊,散发出阵阵清香。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笑,便下了马。楚青衣喝了几口湖水,只觉甘甜可口,忍不住笑道:“都道边关苦寒,我看这里倒还真是不错!”悠悠的坐了下来,舒展了长腿。仍觉不够惬意,索性便躺了下来。 宁宛然伸手将水拍了一些在面上,只觉沁凉舒适。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是不知,我这一生能行多少路!” 楚青衣嘿然,有心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曾开口。有些话,对于明白人,原本不须说的太多。因为知道,说的再多,若做不到,终究只是枉然。 宁宛然起身走到楚青衣身边,也躺了下来,只觉天幕低垂,白云恰似伸手可及,一时心胸开阔,心旷神怡。心事尽去。楚青衣笑道:“我看也无须出海了,过些日子,我们便在这附近,买上几百头牛羊,养些马儿,倒也是神仙般地日子!” 宁宛然又是一笑,听她这般一说,便想起上官凭来:“东海那里可有甚么消息?” 楚青衣嘿嘿一笑:“前阵子的消息说,他还在东海。这些日子倒没了消息……他毕竟是北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南岳,若无人注意他。反倒是奇事……” 她笑了一笑,又道:“九郎已去了东海,听说近来东海封禁海防,查点的甚是严格,已抓了不少私通海寇之人,闹得沸沸扬扬。上官凭若是还在东海出没,只怕南岳得要怀疑他是北霄派去勾结海寇之人了……” 她脑海中想着上官凭被一群人追得上天无门的狼狈模样,早大笑起来。 宁宛然早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取笑道:“你也当心些,再这般行事张狂,当心老太尉迟早知道你是南岳楚青衣,那时,你便是南岳派来勾结蛮族之人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放声大笑起来。 西南面草声簌簌,似有什么动物窜了过来,被这笑声一惊,急急往东去了,楚青衣眼尖,早见了一只雪白的毛团般的东西狂奔而去,忽而便来了兴致,随手拣了身边的一粒石子,伸指轻轻一弹。远远地便传来那东西地一声哀鸣,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跳起来,身影闪动间已拎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貂回来了。 宁宛然看了不禁失笑道:“你抓这小东西作甚,帽子还是围脖?” 楚青衣哈哈一笑,伸指一弹那小貂的脑袋,爽然道:“炖汤……” 二人这几句戏谑的话一出口,那原本四肢下垂,双目禁闭的貂竟似听懂了一般,低低的鸣叫了一声,睁开了眼,黝黑的眼中透出哀怜地光芒。 宁宛然见它竟似颇有灵性地模样,不觉淡然一笑:“放了罢,倒似是个通灵地!” 楚青衣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了那小貂几眼,伸手掀了掀它地耳朵,甚至还掐开貂口看了一眼。那貂见她竟无怜悯之意,已开始努力挣扎,毫不客气的张了口便去咬她。楚青衣不曾在意,几乎被它一口咬住手指,亏得缩手快,才没伤到。 不觉挑眉怒骂了一句:“小畜生,你再猖狂,惹毛了老子,扒了你皮,炖了你肉……”那小貂眼见挣不开咬不到,又听了狠话,便又拿了眼去看宁宛然,一双黑豆眼神情哀哀,充满乞怜。 楚青衣已有些不耐,随手将它丢在地上,谁知这小东西乖觉,竟毫不犹豫的便窜进了宁宛然怀里,显是觉得她温善不似楚青衣。 宁宛然一阵失笑,伸手抚了抚它洁白的皮毛,眼中也有几分怜惜,却还是将它放在地上,那貂显然有些意外,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直奔原野去了。 楚青衣懒洋洋的坐下,抬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那东西是个稀罕物,叫雪貂,长在雪山上,常年以雪莲为食。我以前虽不曾见过,倒也听说过,不过刚才那只,虽然看来小,倒长了不少年了,估计也养不好了。说是血液能够入药的,如今下了山,被人见了,围捕的人估计不会少!” 宁宛然微微一笑,明白她地意思,淡淡道:“相见便是缘分,那般野性难驯的,养在身边也无甚意思,我若要养,养只猫狗岂不一样!”她随手拔了几根草,漫不经心的随手编织起来,不多时已编了一只草蚱蜢,却也活灵活现,甚是精致。 楚青衣默默看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前好像见晴儿编过……” 宁宛然一笑,没有说话,想起晴儿忽然便有些淡淡的意兴索然。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第十四章 黯乡魂 燕谦循悄悄起了身,离开了正热火朝天的篝火会。 白日的对垒后,便是打猎,晚间便在篝火中计算猎物,对于武人,或有争胜之心,他一介文人,又因了身份,年年必要参加春猎秋狩,其实早已疲倦得紧,丝毫也不觉有甚意思。 场中,冉镜殊正悠闲的跟人聊着天,喝酒吃肉,明亮的火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神采飞扬又倜傥不群。他是个爱热闹的人,燕谦循微笑的想着。目光却忽然落在足边的一株雏菊上,于是便忍不住想起那个做菊花枕的女子。 一个潇洒飞扬,一个蕙质兰心,他们竟也能走到一起。 晚风轻轻吹拂,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雏菊的香气,耳边夜莺的啭鸣婉转明亮,却越发衬出草原的静谧安详,深蓝的天空中繁星点点闪耀,明月低垂。他择了一处草密的地方坐下了,默默凝视着天空发呆。 夜风从遥远的东方带来了一阵清幽的丝竹声,若断若续的,却益发觉得飘逸而清冷,挑动着深心中的愁怨,慢慢在心中氤氲,酿成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难以言说偏又无以名状。他忍不住起身,循着断续的乐声一路走去。 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他可以明白的听出那是箫声,惟有箫才能奏出那般如慕如诉的幽怨偏又空灵一似仙乐。箫声音律宛然,似乎是一曲《苏幕遮》。 他忍不住疾走了数步,远远便见到有个素衣女子坐在湖边石上静静吹箫。晚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襟,竟让他忽然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怕她这便要随风而去。 渐渐走得近了,他又觉得有些尴尬,对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只怕还是某贵家的家眷,贸然上前,难免唐突。犹疑了一阵,他在五十步外站得定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女子悚然一惊,箫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便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一接,燕谦循忽然便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莫名的一沉。吹箫女子神态安宁淡定。眉目嫣然秀美,举止之间自有一段优雅从容的气度,赫然竟是冉镜殊的夫人郑氏纱罗。 “冉夫人倒有雅兴,在这夜深吹箫!”他怔愣了一会,才勉强想起这一句来。 第一眼见郑纱罗之时。他便已觉得此女容颜秀雅。只是面上病容过甚。掩去大半秀色。此刻月华如水。映在她地面上。满面病容十去**。更觉淡雅雍容。清丽一如出水芙蓉。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燕大人怎么不在篝火会?” “年年春猎秋狩。早已厌烦了。偏偏我又是西皖知府。总也逃不过!”燕谦循无奈道。毕竟避嫌。不曾走近。只在十步外坐下了。 “镜殊还在篝火会么?”她问。 “嗯。镜殊兄倒是个好热闹地人。人缘又是极好地……”他答道。只为了这一句简单地问话。他忽然便羡慕起冉镜殊来。她听了这话。却是淡淡地笑了笑。清澄地眸子中漾起了层层涟漪。他莫名地便感觉有些微微地薰然。倒似是喝醉了一般。 “她是很爱热闹地。脾气也不甚好。却又骄傲得紧……”她含笑道。语气中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宠溺之意。 他一怔,讶然道:“镜殊兄的脾气素来是极好的,夫人怎会这般说她!” 她又是一笑,不再多说,眉目间却有许多包容。 深夜的风吹来几分寒意,她微微的瑟缩了一下,有些寒意。 “燕大人循声而来,想来亦是知音之人,却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她问。神色安宁。忆起上次点翠楼之事。燕谦循便约了楚青衣在瑞清楼听琴。 燕谦循注意到她的瑟缩,有心想让她回帐篷休息。心中却又有些不舍,默然一阵后,终究只是道了一句:“夫人只管随意罢,适才夫人所吹的可是《苏幕遮》?” 宁宛然点一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只是忽然怀念旧友,想着如今身似飘萍,随水西东,到底不知根在何方,一时便生了感触!” 燕谦循听了这话,又是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想道:平日见她与镜殊兄伉俪情深地模样,难道其中竟另有隐情。 心下阵喜阵忧中又深感自己心思龌龊,暗暗汗颜不已。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低声吟道,恍惚间,便想起十数年前那个春日里,桃花树下笑颜如花的少女。 士庶有别,即便自己中举,终究难以掩饰寒门出身。 这许多年了,不曾娶妻,也引来不少非议,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自己眼光过高,甚至调笑为断袖之癖,却原来还是因为她,似乎远去的影子,其实一直在心底若隐若现。总是不自觉地拿了她来跟别人比对……于是越发觉得别人万万比不上她! 耳边箫声又已缓缓响起,空灵而清邈,远远的传了出去,在夜色中缠绵悱恻,他默默抬头,无语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清如幽兰,艳若芙蕖,却又弱不胜衣,这样的女子该是生长在山绵水软的江南,在那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中轻轻走过,由得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云鬓,慢慢的走过无忧地一生…… 他叹了口气,在箫声中抬起头,快要九月半了,今年边关的风雪倒比往年来得更晚了些,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这个病体支离的女子届时不知会如何……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打个哈欠,自从那日拉开了“神武震天弓”后,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言辞间也客气有礼了许多。素来不甚待见自己的梅遥,虽然对自己仍是神色冷淡,但是至少不会以看废物的眼光看自己了。 篝火会虽是热闹,此时也已过半,兴致一过,楚青衣便觉有些无趣。索然的往外走去,想着去寻宁宛然说说话也好过在这里陪这些无聊人物喝酒。她才刚走了几步,堪堪离了篝火现场,却有人斜刺里插了过来,恰恰拦住了去路。 楚青衣挑眉看去,不觉一愣。原来那人正是李增。这几日,偶尔也有见到李增,都只是一笑,李增倒也不曾再来撩拨,她也就懒得理睬了。她原本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地性子,素性又甚是宽宏,极少记恨。便是怒了,也只是大闹一番。多不过是闹得对方面上无光,见了她便觉尴尬甚而退避三舍而已。 此刻见李增带笑靠了过来,眼神却是色迷迷的。身上犹带一股酒气,却还不知好歹的直往前凑,楚青衣不觉微微地扯了下嘴角,暗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口中却吟吟笑道:“李大人不在里面饮酒,怎的竟出来了?” 李增见她笑微微的,月色下,眸光流转,肌肤更是如冰似玉。衣袂飘飘下,越发觉得风神似玉,早已神魂颠倒,伸手便去揽她的肩,口中笑道:“美酒虽好,怎及得镜殊风姿万一,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日得见镜殊,方知此言不虚!” 此人虽好男风。又颇急色,言辞倒甚是文雅,其实不失大家之风。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却闪身避开,笑道:“李大人过誉了,只是镜殊粗蠢男儿,如今年纪亦不小了,如何当得大人这般言语!” 李增嘿嘿一笑,见她闪身躲了。倒也不再欺身上前。只爽然道:“镜殊说笑了,李某自那日得见镜殊。心中一直不忘,这些日子早已略略打听了一二,方知竟是同道中人……” 他不说这“同道中人”犹好,一说这四个字,楚青衣顿时便想起上官凭,一股莫名地火气顿时便涌了上来,面上犹自款款道:“原来李大人竟这般有心,我若再行推拒,倒显得我不解风情,枉负了大人地心意,只是此地距离篝火未免太过相近……” 李增一愣,顿然大喜过望,笑道:“镜殊既有此心,那便明日三更在我帐中如何!” 楚青衣轻轻一笑,桃花眼儿微微一闪,溜了他一眼,却是似喜似嗔,一时风情无限,那李增看得心头鹿撞,只恨不能当场将她扑倒,一时痴痴的站着,愣愣地目送她飘然远去了。 楚青衣刚离了李增的视线不多远,便听有人叫了一声:“冉镜殊……”她愕然回头看时,那人竟是梅遥。梅遥面色冷凝,远远的站着,倒似是她身上有疫病一般。 楚青衣挑眉笑道:“梅将军又有何事赐教?” 梅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冉镜殊,本将虽不喜你这人,你的弓马却是极好的,知府大人也屡次在本将面前提及你,如今只望你珍重自己的前程,念着家中妻妾,莫要惹出甚丑事来,自己坏了自己……” 楚青衣一愣,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便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个对自己一贯冷眼相看之人竟还好意提醒自己,虽然说地生硬,却自有一片心意。 “谢了!”她含笑一拱手,也不再说其他转身便径自回账。 宁宛然却不在帐中,她蹙了眉,叫了紫云来问了行踪,便匆匆向东行去。走了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远远的便听到有凄婉地箫声隐约传来,她有些怅然的暗暗叹了口气。她素来并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对于很多东西,其实也并无执念,总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宁宛然却不然,她太聪明,想的也太多,以至于有些时候甚至是偏执的。因了自身的性情,她极少真正愿意去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楚青衣深信,自己若不是女儿身,宁宛然对自己亦绝不会这般毫无芥蒂,亲如一家。 一望无垠的草原原本就没有太多的秘密,远远的,她便停了步。幽静的湖边,宁宛然正在吹箫,月色映照在她地面上,澄澈而空灵,燕谦循坐在她的身边,默默听箫,双目却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眼中竟充盈着脉脉的情意。 第十五章 雪玉貂 宁宛然伸手揭开毡包的门帘,走了进去,惊讶的发现楚青衣竟已在帐中了。 楚青衣抬了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调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宛然过得却也滋润得紧!” 宁宛然略一想,便已明白了,于是失笑的白了她一眼:“满口胡柴,我只是忽然想起晴儿,所以才会在湖边吹了会子箫……”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道:“宛然常说我迟钝,总想不到很多,也懒得想太多,今天我却要原封的将这话送了给你了!” 宁宛然怔了一怔,好一会才苦笑道:“我这般模样,竟然也能招惹是非么?”一时不觉又想到中虞驸马府之事,顿然有些恍惚,神色也黯淡下去。 楚青衣见她神色,不忍再说,只道:“谦循是个好人,我看着也是个实心眼的,只是……”只是他毕竟是北霄人,又身为萧青臧的臣子……她知宁宛然本就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通的聪明人,也并没有往下深说。 宁宛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由摇头道:“我都明白,日后我会小心,不再招惹他!” 楚青衣闷闷了一会,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若有那能耐,真想杀了那些皇帝,省的时时在我眼前乱转,搞得我怪烦的!” 宁宛然不由噗哧一笑,知她只是心情烦躁,胡言乱语,便坐在她身边闲闲道:“你若真去,我便为你置酒送行,可要我为你高歌一曲《易水寒》以壮行色!” 楚青衣嘿嘿一笑,便伸手揽了她肩,笑道:“娘子,为夫这一去,怕是要马革裹尸而还。可怜我楚家还不曾有后呢……” 一言未毕,二人早笑成一团。 楚青衣笑了一回。便想起李增之事。因向宁宛然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半日才道:“那李增。我这几日又想了会子。隐约记起他好像是上官家地女婿……以前似乎惹过甚事。几乎使得上官家与李家断了往来。连他夫人也因此一病而亡……” 楚青衣微微撇嘴。想着难怪那李增见了上官胤便如老鼠见猫一般。畏畏缩缩。原来倒有这一层关系在内。敢情上官胤竟是他地前岳父大人。 “上官家有神武震天弓。那李家又有什么?”她一时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北霄四大世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多结姻亲。宁宛然对这些倒不甚陌生。便答道:“上官家乃是骑兵出身。是以拥有神武震天弓。李家却是步兵。所用地兵刃便是九环金背大砍刀。那刀听说吹毛断刃。极为锋利地……” 楚青衣击掌笑道:“吹毛断刃。有意思……”她笑得邪邪地。眼儿一闪一闪。 宁宛然看她神情,早知李增必是要倒了大霉了,但对此人也并不同情,只道了一句:“你可莫要过分。小惩大诫即可,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弄出事来,将来是要后患无穷的!” 楚青衣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宛然放心,我这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叫他日后见了我,心头发毛却还又有苦说不出!”便扯了宁宛然。在她耳边轻轻嘀咕起来。 宁宛然听得瞠目不已,面上神色古怪至极,半日才道:“你真能下得了手?” 楚青衣撇嘴道:“有何下不了手的?” 宁宛然一时忍不住,便噗哧一笑,她思虑毕竟比楚青衣缜密,略想了一想,低声道:“你可小心,莫要让他弄得你满身都是!” 楚青衣挥手笑道:“你若不说,我怕还真想不到。如今说了。我自有办法处置便是……”随即低声道:“你可要旁观?” 宁宛然白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次晨。有些微寒,楚青衣走出帐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却见了一人,斜倚在帐边上,默默出神,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谦循在想甚么心思呢?”她笑问了一句。 燕谦循抬头见是她,倒是惊了一下,面上隐隐的便有些惭愧之意,半日才勉强道:“只是在想,今儿天气转寒了,怕是风雪不远了!” 楚青衣也不甚在意,随口道:“风雪其实也是不错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着那景致,倒也别开生面……”她常年都在南方,虽在北霄待了数年,却也少见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场景,心中实也向往得紧。 燕谦循抿了抿唇,看她神色竟颇期待这场风雪,忽然便觉得有些不悦,忍不住道:“镜殊兄,贵夫人身子弱,怕是经不得风雪罢!” 楚青衣“呃”了一声,半晌才尴尬道:“谢谦循提醒,我倒几乎忘了这事……”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宁宛然的身体自然是极好的,,虽称不上寒暑不侵,却也难得生病。但此事也只有她们知道,有时便根本忘记了伪装。 燕谦循见她神色间颇多敷衍之意,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规劝道:“镜殊兄,昨夜令夫人深夜吹箫,意兴抑郁,你得空需得多陪陪她才好……” 他口中说着这话,心中其实又苦又涩,也不知是甚滋味。他昨夜听宁宛然吹了半夜箫,箫声却始终呜咽忧慕,似是满怀心思无人诉。他隐约知道一些幽州往事,难免便将这些事套进了冉镜殊头上,何况冉镜殊身边除了这个妻子另有一个姬妾。楚青衣凝眸看了燕谦循许久,不由苦笑:“谦循年纪也不小了,该早日娶个妻子才是……”她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 燕谦循听了这话,忽然便觉面上一热,心中尴尬得紧,只得勉强道了一个“是”,随即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楚青衣看他离去地背影不觉叹气,有心想要成全,只是心中默默盘算了半日,终觉事不可为。不觉对了燕谦循的帐篷发了一回呆。待回神的时候,却又觉有人目光灼灼,冷冷的看着自己,回首时,却是梅遥。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向梅遥笑了一笑。梅遥神色冰冷,眼中隐隐竟有警告之意,显然又有误解。 楚青衣呻吟一声,忽然觉得这关系实在令人费解之极,不由耷拉着脸,钻回了自己帐中。宁宛然见她忽然又回来,不觉一愣,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终究藏不住心思,便闷闷的都说了。心中又怕宁宛然凭空添了心事,却只将燕谦循的言语略略一提,不曾细说。 宁宛然听得笑了起来。取笑她道:“你如今倒是深陷断袖之中,难以脱身了!”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索性便踢了靴子,又倒回褥上,闷闷的叹了口气。 宁宛然淡淡道:“秋狩之后,我们便离开西皖罢……”真是累了,累得连躲都不想再躲了。何况又招了这么些事情,楚青衣能拉开“神武震天弓”之事,此刻只怕已被秘折奏送。萧青臧并不是个傻子,略一思忖怕也就明白过来了。 她好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这个人向来不是个能低调地,再加上石楠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身份虽能隐瞒一时,却在这两个人加入的情况下,初始便已破绽处处了。为今之计,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回胜京算了,总好过撕破了脸皮。闹得人尽皆知。 私心里,她明白只要自己不做什么伤他颜面之事,萧青臧就绝不会伤害自己,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她有时甚至觉得,即便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萧青臧地事情,他也会容忍下来,不是因为她是宁宛然,而是因为她是宁馨儿。 宁馨儿的身上,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她并不知道。早已死去的宁馨儿只怕也全不知情。 楚青衣倚在一边。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似是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怎么?” 宁宛然懒懒道:“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楚青衣抿嘴不语,半日才道:“这西皖其实也无甚意思,待秋狩结束,石楠回来,我们另做打算罢!”二人闲闲的说了一回话,外面却忽然便骚动起来,楚青衣挑一挑眉,坐起刚刚穿上靴子,已见一团白色毛球忽然便窜了进来,一下窜进了宁宛然怀里。 楚青衣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是那只小貂。宁宛然愕然的抱着小貂,与楚青衣面面相觑。那小貂只是吱吱叫着,黑豆眼中满是惶恐,乞怜的望着二人。 外面有一个女子清脆地声音叫道:“有人看见它跑进了这个帐篷……”一言未毕,已揭起了帐门,便直冲了进来。二人同时抬头看时,却是一名穿着华丽骑装的少女,那少女生地面似银盘,柳眉杏眼,甚是娇俏,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丝娇纵气息,手中持了一根马鞭。 那少女一冲了进来,随即便有三人跟了进来,二男一女,生的都颇俊俏,面上虽都有风尘之色,却掩不去出身高门的华贵气质。三人一进来,眼光便都定定地落在宁宛然怀中的小貂身上,面上都现了欣喜的神色。 那首先进来的少女,便拿了马鞭一指宁宛然,叫道:“那黄脸女人,把你怀中地东西交了出来!”这话一出口,众人面上都有一丝错愕,均感冒失。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伸手揪了那小貂的脖子,硬将它从宁宛然怀中扯了出来:“小毛丫头,你是要这个东西么?” 那小貂便在她手中挣扎不已,却又始终挣扎不出,只望了宁宛然哀叫。 宁宛然蹙了眉,扯了她一下,楚青衣这才一松手,那小貂便又一头扎进宁宛然怀里,只是瑟缩不已,又拿头去蹭她,神情亲密至极。 楚青衣撩一撩眼皮,懒懒道:“毛丫头,你都看到了,这东西,乃是我夫人养的,你们无故追逐,还闯进我帐中,家教何在?”她也不等对方回话,便拍一拍手,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紫云,送客!” 那后进来的三人中,年少地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便叫了起来:“这只雪玉貂乃是我们好容易从长青上顶的天池边抓捕的,怎会变成你夫人养的……” 他身边那个年纪略长,神情沉稳地少年已伸手止住他地话语,沉声开口道:“这位大人,我们乃是泰陵季家的子弟,抓捕这只貂是要作为药引地。大人既说此貂乃是贵夫人所养,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求大人开个价,将此貂转让给我等,季氏一门同感大德!” 第十一章 猎场 九月初八日,云散雨渐止。小雨沥沥中,一辆马车从冉府缓缓驶出,向猎场奔去。 西皖猎场极大,紧邻长青山脉,足有近千里方圆。此刻已入秋,满地青草如茵的光景虽再不可见,却是红叶满山、霜林叠翠,别具一番风味。宁宛然在车中半揭了帘子,只一眼,便深感此行不虚。毕竟是绝无污染的古代呵!清新的气息、纯粹的色泽,满目望去,无边无际的草原林海。 马车缓缓停下,宁宛然下车后,便有些好笑的看着满目乳白色的类蒙古包式的毡包。楚青衣虽常在各地游历,却还真不曾来过这里,看了这一片绿野上,处处绽放的毡包,恰如绿草地上盛开的白色鲜花一般,也是目移神摇,赞叹不已。 已有士兵来问了姓名,便引了他们进了一处毡包。毡包外面看来并不甚大,一旦进去,才觉其中竟是大得离谱,地上铺了厚厚的彩色地毯,四围简单的挂了一些五彩织锦,倒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楚青衣取了银子打赏了那士兵,那士兵却也不谦,便谢过收下,告辞而去。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在毡包内走了一圈,随手揭开毡门,往外看去,笑道:“我原以为边关苦寒,却原来还有这般壮丽风景,这个……毡包,却也有趣得紧!”因石楠到底无法抽身,宁宛然只得带了一个小丫头名唤紫云的同来。此刻那丫头已将带来的东西略收了,也是满眼好奇的望着外边。 西皖猎场乃是皇家猎场,普通百姓如何能随意进入,她此际也算是托了宁宇昀的福。 猎场周围并未下雨,天气晴好得紧。 是夜,猎场中大起篝火,熊熊烈火烧得周围一片光亮如昼,天上星月全然失了颜色。 燕谦循笑吟吟的引了楚青衣走入篝火场中,两边已排好了席位。已有不少人坐得定了,燕谦循亦不在意。与相熟之人招呼了,便随意挑了个略下方些的位置,拉了楚青衣坐了。 楚青衣打量一下,忍不住好奇,便随口问道:“这里不按照官阶文武类列席么?” 燕谦循随口笑道:“这篝火会。不过是图个高兴。除了老太尉与几位将军是必要坐在上首地。其他人也就随意了!上官太尉地性子看似火爆。其实最是随和不过地。平日也不太爱讲究这些!” 楚青衣听了上官这个姓。不觉挑了挑眉。太尉乃是北霄武官一品。统领天下军兵。此时北霄担任太尉一职地正是上官凭地祖父。上官胤。 “上官太尉今晚也在此地么?”她随口问了一句。 燕谦循微微一笑:“可不是。老太尉已有数年不曾亲临了。今年却不知道为何原因竟亲自来了……”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也估摸了一下。怕是因为弓马教习……” 那日花园中。他亲眼见冉镜殊以竹矢投壶为戏。或反身背投、或闭目而投甚而隔障投掷。矢若蛟龙出水。夭矫灵活。玩地兴起。更掷数十竹矢于空。随手发矢相击。却是尽数落壶。无一遗漏。心中早惊叹不已。 虽不曾亲见她地弓术。想来亦不会有负弓马教习这一职位地。 燕谦循心中微微一叹,梅遥为人固执刚正,不喜轻薄之人,偏偏冉镜殊便犯了这忌讳,自己虽将情形与他说了,他也只是点一点头,眉目间虽隐隐有些讶色,但亦有些不以为然。只怕秋狩以后必然还有话说。 “镜殊兄若要一展所学,今夜可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必要技惊四座才好!”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轻轻道了一句。 楚青衣挑眉一笑,她素性张扬,自来是不肯吃半点亏地。自来西皖后,梅遥对她视而不见,态度轻忽,她早已恼怒在心,蓄意想要整他一整。若不是宁宇昀忽然到了,只怕梅遥早已倒了霉了。至于技惊四座,她却是无甚兴趣。对于梅遥。小整即可,其实不必弄到人人侧目。反而露了行踪。二人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场中人已来的差不多了。梅遥也早来了,正坐在上首的第四个座位上,仍是穿了一身便装,正与旁边一位看来四十左右须发茂密的粗豪汉子说话。 燕谦循随口道:“那位便是承平城将军毛晖,与梅将军乃是同乡,他二人年纪相若,素来交情是极深厚的!” 楚青衣有些讶异的看了那毛晖一眼,吃惊道:“梅将军多大年纪了?” 燕谦循哈哈大笑,显然很能理解她的惊讶,道:“梅将军今年三十有二……” 楚青衣嘿嘿一笑,信口调侃道:“这么说不是梅将军驻颜有术,而实在是那位毛将军少年老成!” 二人都笑起来。燕谦循在西皖好些年,虽不是年年参加春猎秋狩,却早对军中之人熟悉至极,当下随手指点了说给楚青衣听。 其实北霄的秋狩,一般是不会九位将军齐至的,至多也就是来个四五位,因为秋际,恰恰也正是蛮族活跃之时。往年,秋狩因战事骤发而临时取消亦在所多有。 这几年,边关比之前些年稳固很多,这种情况才见得少了。 二人正说笑间,梅遥忽然转头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燕谦循举杯向他一笑,以示招呼,楚青衣毫不客气的对他打个哈欠,眉都没动一下。梅遥微微的眯了眯眼,对燕谦循点一点头,回头继续与毛晖说话。毛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看了一眼楚青衣,眼中微现讶色,便与梅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哈哈一笑。 正在此刻,外间刚刚又进来一人,楚青衣随便地扫了一眼,见那人五官生的甚是俊朗,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间。龙行虎步,颇有气势。他一路醒来,便有不少人起身与他招呼,显然是这边关之地颇有地位之人。 那人一进来,与熟悉之人打了招呼后,虎目一溜。便扫了一眼场中诸人,眼光随即便黏在了楚青衣身上,满眼皆是惊艳之色,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脚下原本是打算往上首去的,此刻已转了个方向,直往这边来了。 楚青衣被他带了几分淫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中发毛,一股火起便悄然升起。 燕谦循呻吟了一声,低低骂道:“这个色坯子……”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若非楚青衣耳力过人。与他坐的又近,怕也难得听见。 楚青衣还未及询问,那人已笑吟吟的过来。向着燕谦循拱手道:“燕大人好久不见!” 燕谦循起身回礼,笑得有些勉强,敷衍着寒暄了几句,竟是绝口不提身边的冉镜殊。 那人却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忽了楚青衣,略说了几句,便笑问道:“燕大人身边这位却是谁?难道燕大人竟不打算为我引见!”说话间,眼神灼灼地望着楚青衣。 楚青衣被他热切的眼光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这是什么货色,于是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暗暗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既找死,也莫怪人! “这位乃是今年秋里朝廷刚刚派至西皖的弓马教习冉镜殊冉大人!”燕谦循眼看却不过,只得勉强介绍。掉头又向楚青衣道:“镜殊兄,这位乃是绥靖城指挥同知李增李大人!”却已极其隐蔽的给了楚青衣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应付。 那李大人被楚青衣睨了一眼,早已神魂颠倒,忙凑了过来。笑道:“原来却是弓马教习,冉大人当真是才貌双全!真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人物呵!” 楚青衣见他言语轻薄,态度轻浮,不由微微地眯了眼,她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便日常看人,亦常带三分风流态,此刻微微眯眼,薄唇一勾。浅浅一笑。眸光流转间,更觉风情无限:“李大人真是过奖了。镜殊倒是觉得北地男儿当如李大人!” 那李增被她眼儿一勾,骨头都已酥了半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早已神魂颠倒。 燕谦循在一边看的眉头紧皱,既不解又好笑。不解于冉镜殊地表现,好笑于李增的反应。只是旁边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若再这样,难免大家面上难看,只得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那李增被这一声咳的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圆场,门口已有人高声叫道:“太尉大人到!” 那李增一听得太尉了,脸色顿时就变了,急急丢下一句:“今日得见冉兄,实是缘分,来日再来多多亲近!”转身急急的走向上座,倒似是背后来了虎狼一般。 楚青衣一怔,有些好笑地看他去了,恰恰捕捉到上座的梅遥眼底一丝未及消散的鄙视。她耸耸肩,忽然便有一股顽皮地冲动,于是狡黠抬头,向着梅遥瞬了瞬眼,顺便丢个媚眼,几乎是霎时,梅遥已化做了一座雕像,僵硬而生冷地硬将脖子转了过去,几乎便让楚青衣担心他地脖子会不会因这强行扭动而折断。 楚青衣几乎便要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被燕谦循用肘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燕谦循面色难看的瞪了她一眼,显然她适才地动作已尽数收于他的眼底。楚青衣嘿嘿一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上官胤的身上。 军鼓声声中,两边文武众人尽皆起身相迎,一位穿着玄色便衣的老者便龙行虎步的走了上来。楚青衣带了几分好奇的打量了几眼,见这位老太尉须发虽已半百,却是精神健旺,五官分明,轮廓深刻,略厚地唇,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干云豪气。 只是,这位老太尉生的竟与上官凭绝无一处相似之处。 想起上官凭,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如今应该还在南岳的东海罢! 若是自己与宛然依着原有的计划出海远游,想必已与他撞上了。只是如今,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北霄的边城做官。三年,果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捉迷藏游戏。 第十二章 技惊四座 原野中,篝火在夜风中摇曳出绚烂的舞步。头顶是深蓝的天空,星月低垂。 整只的烤羊、烤猪串挂在铁钳上,被均匀的转动着。料理食物的人为它涂上香油与各种调料,蜜色的油脂不时的滴落在火上,发出滋滋声,烤肉的香气在缓缓蔓延。 上官太尉并不是个很多话的人,简单的几句激励的话后,便召来了鼓乐。军中的鼓乐是极其威武激昂的,一群高大健壮的武士**着上身,执戟涌入,伴着急促的鼓点雄壮起舞,动作刚劲而整齐划一。跳到激越之处,众武士同时举戟朝天,发出“嘿嘿”之声。 伴着短促而急劲的鼓点声声,这一声大喝竟是声闻百里,动荡山谷,使人血脉喷张。 鼓声渐渐歇止,众武士迅速退场,一群士兵捧了早已分好的烤肉与水果上来,放置在各人面前的矮几上,楚青衣低头看时,面前食盘中各色水果琳琅满目,一只猪后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此外仅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碗筷之类,一应全无。 身边的人均已拿了匕首割开烤肉,送入口中,楚青衣一时莞尔,想着这军队竟与土匪一般无二,竟然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伸手拿起匕首随手一挥,寒光闪出,硕大的猪后腿便被均匀的切成了薄薄的肉片,她便叉了一片送入口中。 这肉烤的极香,肥而不腻,香料的味道已完全进到了肉中,她满意的点点头。 坐在她身边的燕谦循目瞪口呆的看她随手一挥的成果,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适才因楚青衣与李增说了几句话,态度又有些暧昧,甚而至于后来还给了梅遥一个媚眼,弄得燕谦循心中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这半日也不曾与她说上一个字。 楚青衣倒也不甚在意,此刻见到燕谦循的表情。不由笑道:“谦循可要我帮忙?” 燕谦循摇了摇头,念在旧日情好的份上,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镜殊兄,那李增可不是甚么好人,梅将军已答应秋狩后为你安排差事。你可莫要因了那李增……” 楚青衣微微一笑,眼儿一转,发现上座的李增正对自己笑得猥琐,于是似笑非笑地斜瞥了李增一眼,眸中似嗔非嗔的,直把李增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谦循放心。只是近日无聊。待我耍个猴儿给你看看!”她带笑低声道。极是促狭。 燕谦循看她神情。不觉愕然。旋即了悟。心中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苦笑摇头道:“镜殊原来是想逗弄他。只是此人可是宣威李家嫡系地人。若是一个弄不好。我怕你反会吃了他亏!” 他与楚青衣相交日久。又见他家中妻美妾娇。对冉镜殊断袖地传闻早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话却依然需要提点地。临安上官、抚庆宁家、宣威李家与泰陵季家正是北霄地四大世家。 楚青衣心中温暖。转头向他一笑道:“我自小儿就是什么都吃。绝不吃亏地脾气!谦循尽管放心。届时我请你一同观礼……”她笑得贼兮兮地。眼中闪动着顽皮地光芒。 燕谦循苦笑道:“你呀……论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脾气……”他语气中忍不住便带了几分教训地口吻:“你今日竟然还逗起梅将军来。你就不怕……” 楚青衣听他居然说教起来了。那口吻竟还与上官凭颇有几分相似。不觉有些郁闷。便随手一指台上。轻轻嘘了一声。 燕谦循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已见上面老太尉含笑起身。双手微微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忙住了口。下面原本正在吃喝说笑的众人忽然见了太尉起身,但凡略警醒些的都已闭了口,便是那迟钝的,忽然见同僚不说话了,也都住了口,抬头向上看去。 上官胤沉声开口道:“去秋,我北霄与蛮族大战于草原之上。历三月余。歼贼十数万。眼看便可直捣黄龙,攻下蛮族王廷。将那蛮子生擒活剥以慰我北霄历代英魂……” 他语意初时激昂,说到后来却慢慢变得沉郁而伤感:“却不料草原忽降大雪……以至功败垂成……数万官兵就这般葬送于草原雪地……” 下面众人多是参加过去秋与蛮族之战的人,更有不少人正是因为那场大战才得以积功晋升,闻听此语,无不黯然。忆起昔日同袍兄弟早已马革裹尸,与己天人永隔,有人不免红了眼圈。 上官胤却又忽然扬声大喝道:“皇上为此亦是心痛不已,厚恤了战死地弟兄后,皇上在承德殿召见老夫,亲与老夫歃血为誓,有生之年,必要清除蛮族,以慰天下……”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不止。 楚青衣跪在下面,心中不觉暗暗叹了口气,一时又想起宁宛然来。 上官胤哈哈大笑,唤了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高声喝道:“今春,皇上遍选天下娴于弓马之人,共得一十八人。这一十八人,无不精于马术,百步之内,箭可穿扬。皇上记挂着北地边关,忍痛遣派其中九人来我北关,是为弓马教习……” 楚青衣听他越说越是歌功颂德,更是头也懒得抬,只在心中翻个白眼,有些恹恹的。不提防燕谦循轻轻撞了她一下,她一惊,迷惘的转头看了燕谦循一眼。 燕谦循低声道:“上去呵!快上去……” 楚青衣愕然,抬头看时,已见上座高台上,八条大汉已然林立,各个竟都穿了从三品地虎补武官服,背上挂弓腰间带了箭囊。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到了此刻,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顺便瞥了一眼梅遥,却见梅遥亦是一脸讶异,显然他事先也并不知道此事。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上高台,引来无数震惊的眼光。她今日穿了一身锦衣,月白的底子,却拿金线绣了丹凤牡丹的图纹。绚丽多彩,越发衬得人如玉树,清俊不凡。适才坐在文人打扮的燕谦循身边犹不觉得,此刻忽然站在台上,周围皆是穿得雄赳赳气昂昂,生的又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真如彩凤混进了鹰群里,不搭至极。 上官胤亦是愕然,不由地便多打量了她几眼。梅遥坐在台上双眉紧锁,暗暗叫苦。他虽是不喜冉镜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丢尽西皖的颜面。 却听上官胤哈哈笑道:“这却是谁家的哥儿,生的倒与我那孙儿有得一般!”他一生最大恨事便是这个孙子生的貌如处子,早年麻烦不断姑且不提,即便后来忍痛送了他出门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却又被家中妇孺死活护着。口口声声都是只这一根独苗,寻死觅活的只是不肯送入军中。他虽是暴跳如雷下,却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从此引为生平最大憾事! 此刻一见楚青衣年纪小小,形容俊美,竟肯来此苦寒之地,顿时便有好感,只是上下打量,眼中都是欣赏之色。 楚青衣几乎便忍不住又想摸摸鼻子,实在有些受不得这种眼光。忍不住心中怀疑,几乎便要以为这老头怕是知道了自己地身份了,故意拿了这种目光来看自己。 却听老太尉宏声大笑。伸手重重的拍一拍她的肩,手上已存了几分考校地意思,楚青衣武功在身,被他猝然一拍,肩膀自然一沉,一个沾衣十八跌,早已卸去了他掌上的七八成劲,剩下二三分却是满不在乎受了,面上一丝不露。仍是潇洒自如。 “老太尉说笑了,镜殊哪里敢与上官公子相比较!”她口中谦了一句,心中却撇了撇嘴。 上官胤哈哈一笑,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因掉头笑道:“今日时候已晚,却是无法考究骑术了,不过晚来无事,倒可一较射术的长短……” 这话一说出了口,台下顿时一片轰然叫好声,一时声震四野。惊起寒鸦一片。 老太尉击掌数下。顿时便有兵士抗了靶子来又在高台四围插了无数松油火把,一时照得高台之上纤毫毕现。一如白昼。 台上八人纷纷上前,果然不愧是弓马教习出身,皆是箭术精绝之人,箭箭正中靶心,更有那好卖弄的,甚么双龙夺珠、流星赶月之类,一一都使将出来,一时拼了个势均力敌,台下看者,喝彩声一片。 楚青衣则是耸耸肩,她是空手上台的,莫说是箭,却连弓也是没有的。 老太尉看她神情不由哈哈一笑,他适才略试了一下,已知眼前这人看似俊俏单薄,练地却是内家功夫,而且似乎功力不浅,心中便也有了几分兴味。 此刻便开口问道:“你平日是用多少石的弓!” 楚青衣不甚在意的挥一挥手,一笑:“随意!”她这弓箭功夫,其实真不曾认真练过,不过她毕竟功夫在身,昔日又曾苦练过暗器,对于弓箭,自然一学便上手,莫说百步穿杨,便是五百步外,以她目力、手劲,亦不为太难。 老太尉看她神情甚是随便,心中反觉讶异,略想一想,便笑着回头吩咐道:“去取老夫那把神武震天弓来!” 他身边那个卫士怔了一怔,看楚青衣地眼中便有了讶异之色,却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取了一把弓来。上官胤一挥手,那卫士便上前一步,双手捧了弓递给楚青衣。 楚青衣亦不甚在意,随手接了弓来,略一打量,眼中已有了欣赏之色。弓是黑色地,古朴又不失拙雅,弓身精雕飞龙在天,鳞甲须目无不栩栩如生,入手沉重,有种坠感。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掂了掂弓的份量,拿得稳了,轻轻一扯弓弦,那弦竟只是微微一弹,她挑了眉,心知这把弓绝非平常,手上运足了内力,稳稳地将弓拉开,浑然未觉此刻台上台下所有目光都已集中在此弓之上。她稳稳的拉了个满弓,台下“哗”的一片,旋即寂然无声。 老太尉哈哈大笑道:“好,好臂力,当真是看不出来啊!”随手由卫士所捧的箭囊中抽了一只箭给她。楚青衣伸手接了箭来,细一端详,那箭入手也极沉重,通体竟是钢铁造就,三翼三棱的箭头,闪动着森森的寒光,箭身开了血槽,还雕有细细地暗纹,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楚青衣不觉豪气大发,清啸一声,赞一句:“好弓……好箭……” 反手搭箭上弦,众人瞠目看时,只觉她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弦响处,百步外一声闷响,箭靶已炸了开来。 第十三章 碧云天 楚青衣在燕谦循身边坐下的时候,燕谦循的双目犹自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一个两个都这般的看我!” 燕谦循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冉镜殊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难道镜殊兄竟从不曾听过神武震天弓之名!” 楚青衣随手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口中,漫不经心道:“从不曾听过!” 燕谦循无语,半日才摇头解释道:“我北霄建国之初,有四大功臣,文是宁家与季家,武是上官与李家。上官家素以弓马闻于天下,家传之宝便是这神武震天弓。此弓以千年紫凰竹为身,万年青蛟筋为弦,双臂非有千斤之力根本无法拉开,而你……” 他呻吟般的叹息了一声:“你居然拉了个满弓……” 草原篝火会结束后,已是子夜时分,楚青衣带了一身的酒气走进自己的帐篷。揭开帐幕的一瞬,便看见帐篷中灯火明亮,宁宛然穿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悠闲的倚在那里看书,见她进来,便抬头向她一笑,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面上,清丽淡雅。她练内力已将近十年,非但容颜不变,更且精神健旺,每夜几乎都只睡一二个时辰便不觉劳累。 楚青衣向她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事情都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伸手指一指紫云的方向,楚青衣会意,上前凌空随意点了几下,紫云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睡得更沉了。 “你这个性子呵……”宁宛然苦笑叹息。 楚青衣满不在乎道:“只是拉了个弓而已。有那般严重么?” 宁宛然不由白了她一眼。宁馨儿地记忆中有不少关于“神武震天弓”地事情。此弓满弓之后。射以特制精钢矢。射程可达千米尤且劲道不减。力能直透钢甲。当真是千军阵中轻取敌酋首级地不二之宝。 只是能拉满此弓之人。北霄立国数百年来。也只是凤毛麟角。寥寥而已。 楚青衣随口道:“听燕谦循说上官凭亦能拉满此弓……” 宁宛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你是想听我赞你们二人天生一对么?”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撇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转而想起李增。便挑眉道:“今日倒是遇到个不知死活地。跑来调戏起老子来了……”便将事情说了。 宁宛然听了便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认真想了一回才道:“这个李增以前倒是依稀听说过,说是酷爱男风的……”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 楚青衣瞪她一眼,不想听她戏谑。便抢道:“那家伙,若是就此罢了,我也懒得理他。若还不知好歹,可莫要怪我下手无情!”身边的席位,向梅遥道:“坐吧!” 梅遥微微凝眉,依言坐了下来。篝火会结束后,上官胤忽然便派人叫了他到主帐,他隐隐便知道必是关于冉镜殊。 “太尉大人……” “小鹞子,这里只我们二人,你也无须这般客气……”上官胤道。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梅家几乎代代从军,梅遥的祖父当年与上官胤一同入伍,却是一刀一枪拼出的交情,自然非同小可。上官胤在边关数十年,梅遥也几乎便是上官胤看着长大的,甚至比之他的亲孙子上官凭更觉亲切。 梅遥笑了笑,爽快改口道:“上官爷爷是想知道冉镜殊么?” 上官胤点了点头:“你可曾将他编入秋狩军阵?” 梅遥摇头道:“没有……”因将冉镜殊到西皖后的种种表现皆说了,对于自己慢待他地事情却也并不隐瞒,一应倒了出来。 上官胤沉思了一会。不禁摇头叹道:“这小子亦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一身内家工夫,可是高明得紧,只怕即便是凭儿在此,也未必便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多大的便宜……” 梅遥并不多言,只在一边听着。 上官胤又道:“不过他行事如此张狂,倒也不似奸细……” 梅遥一听奸细二字,顿时愕然,震惊道:“奸细??”楚青衣去了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又回来了。 宁宛然便讶然道:“这就结束了?” 今日白天原是九军对垒的时间。即便在这帐幕中,隐隐也能听到远远的传来喊叫声。 楚青衣有些懒散道:“只是一群人拿了个没刃的武器,没头的弓箭乱射,谁耐烦去看它。我同燕谦循说了,告了假,找了匹温顺地马儿,跟你出去走走!” 宁宛然点点头,笑了笑,便起身换了胡人的骑马装。却是紧身窄袖,衣长及膝,穿了小裤,配了一双精巧的小羊皮靴子,乍看了,倒是精神抖擞,别有一番风味。 楚青衣看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便调侃道:“穿了这一身,看来倒是不错,只是终究是个黄脸婆子……” 宁宛然亦是抿嘴一笑,她衷心里是想做一套现代地骑马装,终究是怕过于惊世骇俗而放弃了,便弄了一套胡服穿上,自己看了倒也还算利索,只是易容之物涂在面上,做出一脸病容,看来却是不甚谐调。 二人上了马,便绕过了军阵的方向,随便挑了个方向,信马由缰的走去。宁宛然早些年在现代也曾学过骑马,如今多年不骑,生疏了许多,一些诀窍倒还依稀记得,虽不敢如楚青衣般风驰电掣挥鞭疾行,缓缓而行倒也还算稳当。 这一路行去,只觉是碧云天,青草地,一望无涯。天上蓝天澄明。白云卷舒如意,秋阳煦和,迎面秋风习习,人在马上,当真有身在画图中之感。 二人默然无语的行了一会,眼看着前面竟有一座不小的湖。湖水极是清澈,倒映得蓝天白云纤毫毕现。湖岸长满了小小的黄色雏菊,散发出阵阵清香。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笑,便下了马。楚青衣喝了几口湖水,只觉甘甜可口,忍不住笑道:“都道边关苦寒,我看这里倒还真是不错!”悠悠的坐了下来,舒展了长腿。仍觉不够惬意,索性便躺了下来。 宁宛然伸手将水拍了一些在面上,只觉沁凉舒适。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是不知,我这一生能行多少路!” 楚青衣嘿然,有心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曾开口。有些话,对于明白人,原本不须说的太多。因为知道,说的再多,若做不到,终究只是枉然。 宁宛然起身走到楚青衣身边,也躺了下来,只觉天幕低垂,白云恰似伸手可及,一时心胸开阔,心旷神怡。心事尽去。楚青衣笑道:“我看也无须出海了,过些日子,我们便在这附近,买上几百头牛羊,养些马儿,倒也是神仙般地日子!” 宁宛然又是一笑,听她这般一说,便想起上官凭来:“东海那里可有甚么消息?” 楚青衣嘿嘿一笑:“前阵子的消息说,他还在东海。这些日子倒没了消息……他毕竟是北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南岳,若无人注意他。反倒是奇事……” 她笑了一笑,又道:“九郎已去了东海,听说近来东海封禁海防,查点的甚是严格,已抓了不少私通海寇之人,闹得沸沸扬扬。上官凭若是还在东海出没,只怕南岳得要怀疑他是北霄派去勾结海寇之人了……” 她脑海中想着上官凭被一群人追得上天无门的狼狈模样,早大笑起来。 宁宛然早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取笑道:“你也当心些,再这般行事张狂,当心老太尉迟早知道你是南岳楚青衣,那时,你便是南岳派来勾结蛮族之人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放声大笑起来。 西南面草声簌簌,似有什么动物窜了过来,被这笑声一惊,急急往东去了,楚青衣眼尖,早见了一只雪白的毛团般的东西狂奔而去,忽而便来了兴致,随手拣了身边的一粒石子,伸指轻轻一弹。远远地便传来那东西地一声哀鸣,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跳起来,身影闪动间已拎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貂回来了。 宁宛然看了不禁失笑道:“你抓这小东西作甚,帽子还是围脖?” 楚青衣哈哈一笑,伸指一弹那小貂的脑袋,爽然道:“炖汤……” 二人这几句戏谑的话一出口,那原本四肢下垂,双目禁闭的貂竟似听懂了一般,低低的鸣叫了一声,睁开了眼,黝黑的眼中透出哀怜地光芒。 宁宛然见它竟似颇有灵性地模样,不觉淡然一笑:“放了罢,倒似是个通灵地!” 楚青衣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了那小貂几眼,伸手掀了掀它地耳朵,甚至还掐开貂口看了一眼。那貂见她竟无怜悯之意,已开始努力挣扎,毫不客气的张了口便去咬她。楚青衣不曾在意,几乎被它一口咬住手指,亏得缩手快,才没伤到。 不觉挑眉怒骂了一句:“小畜生,你再猖狂,惹毛了老子,扒了你皮,炖了你肉……”那小貂眼见挣不开咬不到,又听了狠话,便又拿了眼去看宁宛然,一双黑豆眼神情哀哀,充满乞怜。 楚青衣已有些不耐,随手将它丢在地上,谁知这小东西乖觉,竟毫不犹豫的便窜进了宁宛然怀里,显是觉得她温善不似楚青衣。 宁宛然一阵失笑,伸手抚了抚它洁白的皮毛,眼中也有几分怜惜,却还是将它放在地上,那貂显然有些意外,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直奔原野去了。 楚青衣懒洋洋的坐下,抬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那东西是个稀罕物,叫雪貂,长在雪山上,常年以雪莲为食。我以前虽不曾见过,倒也听说过,不过刚才那只,虽然看来小,倒长了不少年了,估计也养不好了。说是血液能够入药的,如今下了山,被人见了,围捕的人估计不会少!” 宁宛然微微一笑,明白她地意思,淡淡道:“相见便是缘分,那般野性难驯的,养在身边也无甚意思,我若要养,养只猫狗岂不一样!”她随手拔了几根草,漫不经心的随手编织起来,不多时已编了一只草蚱蜢,却也活灵活现,甚是精致。 楚青衣默默看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前好像见晴儿编过……” 宁宛然一笑,没有说话,想起晴儿忽然便有些淡淡的意兴索然。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第十四章 黯乡魂 燕谦循悄悄起了身,离开了正热火朝天的篝火会。 白日的对垒后,便是打猎,晚间便在篝火中计算猎物,对于武人,或有争胜之心,他一介文人,又因了身份,年年必要参加春猎秋狩,其实早已疲倦得紧,丝毫也不觉有甚意思。 场中,冉镜殊正悠闲的跟人聊着天,喝酒吃肉,明亮的火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神采飞扬又倜傥不群。他是个爱热闹的人,燕谦循微笑的想着。目光却忽然落在足边的一株雏菊上,于是便忍不住想起那个做菊花枕的女子。 一个潇洒飞扬,一个蕙质兰心,他们竟也能走到一起。 晚风轻轻吹拂,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雏菊的香气,耳边夜莺的啭鸣婉转明亮,却越发衬出草原的静谧安详,深蓝的天空中繁星点点闪耀,明月低垂。他择了一处草密的地方坐下了,默默凝视着天空发呆。 夜风从遥远的东方带来了一阵清幽的丝竹声,若断若续的,却益发觉得飘逸而清冷,挑动着深心中的愁怨,慢慢在心中氤氲,酿成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难以言说偏又无以名状。他忍不住起身,循着断续的乐声一路走去。 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他可以明白的听出那是箫声,惟有箫才能奏出那般如慕如诉的幽怨偏又空灵一似仙乐。箫声音律宛然,似乎是一曲《苏幕遮》。 他忍不住疾走了数步,远远便见到有个素衣女子坐在湖边石上静静吹箫。晚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襟,竟让他忽然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怕她这便要随风而去。 渐渐走得近了,他又觉得有些尴尬,对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只怕还是某贵家的家眷,贸然上前,难免唐突。犹疑了一阵,他在五十步外站得定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女子悚然一惊,箫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便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一接,燕谦循忽然便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莫名的一沉。吹箫女子神态安宁淡定。眉目嫣然秀美,举止之间自有一段优雅从容的气度,赫然竟是冉镜殊的夫人郑氏纱罗。 “冉夫人倒有雅兴,在这夜深吹箫!”他怔愣了一会,才勉强想起这一句来。 第一眼见郑纱罗之时。他便已觉得此女容颜秀雅。只是面上病容过甚。掩去大半秀色。此刻月华如水。映在她地面上。满面病容十去**。更觉淡雅雍容。清丽一如出水芙蓉。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燕大人怎么不在篝火会?” “年年春猎秋狩。早已厌烦了。偏偏我又是西皖知府。总也逃不过!”燕谦循无奈道。毕竟避嫌。不曾走近。只在十步外坐下了。 “镜殊还在篝火会么?”她问。 “嗯。镜殊兄倒是个好热闹地人。人缘又是极好地……”他答道。只为了这一句简单地问话。他忽然便羡慕起冉镜殊来。她听了这话。却是淡淡地笑了笑。清澄地眸子中漾起了层层涟漪。他莫名地便感觉有些微微地薰然。倒似是喝醉了一般。 “她是很爱热闹地。脾气也不甚好。却又骄傲得紧……”她含笑道。语气中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宠溺之意。 他一怔,讶然道:“镜殊兄的脾气素来是极好的,夫人怎会这般说她!” 她又是一笑,不再多说,眉目间却有许多包容。 深夜的风吹来几分寒意,她微微的瑟缩了一下,有些寒意。 “燕大人循声而来,想来亦是知音之人,却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她问。神色安宁。忆起上次点翠楼之事。燕谦循便约了楚青衣在瑞清楼听琴。 燕谦循注意到她的瑟缩,有心想让她回帐篷休息。心中却又有些不舍,默然一阵后,终究只是道了一句:“夫人只管随意罢,适才夫人所吹的可是《苏幕遮》?” 宁宛然点一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只是忽然怀念旧友,想着如今身似飘萍,随水西东,到底不知根在何方,一时便生了感触!” 燕谦循听了这话,又是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想道:平日见她与镜殊兄伉俪情深地模样,难道其中竟另有隐情。 心下阵喜阵忧中又深感自己心思龌龊,暗暗汗颜不已。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低声吟道,恍惚间,便想起十数年前那个春日里,桃花树下笑颜如花的少女。 士庶有别,即便自己中举,终究难以掩饰寒门出身。 这许多年了,不曾娶妻,也引来不少非议,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自己眼光过高,甚至调笑为断袖之癖,却原来还是因为她,似乎远去的影子,其实一直在心底若隐若现。总是不自觉地拿了她来跟别人比对……于是越发觉得别人万万比不上她! 耳边箫声又已缓缓响起,空灵而清邈,远远的传了出去,在夜色中缠绵悱恻,他默默抬头,无语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清如幽兰,艳若芙蕖,却又弱不胜衣,这样的女子该是生长在山绵水软的江南,在那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中轻轻走过,由得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云鬓,慢慢的走过无忧地一生…… 他叹了口气,在箫声中抬起头,快要九月半了,今年边关的风雪倒比往年来得更晚了些,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这个病体支离的女子届时不知会如何……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打个哈欠,自从那日拉开了“神武震天弓”后,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言辞间也客气有礼了许多。素来不甚待见自己的梅遥,虽然对自己仍是神色冷淡,但是至少不会以看废物的眼光看自己了。 篝火会虽是热闹,此时也已过半,兴致一过,楚青衣便觉有些无趣。索然的往外走去,想着去寻宁宛然说说话也好过在这里陪这些无聊人物喝酒。她才刚走了几步,堪堪离了篝火现场,却有人斜刺里插了过来,恰恰拦住了去路。 楚青衣挑眉看去,不觉一愣。原来那人正是李增。这几日,偶尔也有见到李增,都只是一笑,李增倒也不曾再来撩拨,她也就懒得理睬了。她原本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地性子,素性又甚是宽宏,极少记恨。便是怒了,也只是大闹一番。多不过是闹得对方面上无光,见了她便觉尴尬甚而退避三舍而已。 此刻见李增带笑靠了过来,眼神却是色迷迷的。身上犹带一股酒气,却还不知好歹的直往前凑,楚青衣不觉微微地扯了下嘴角,暗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口中却吟吟笑道:“李大人不在里面饮酒,怎的竟出来了?” 李增见她笑微微的,月色下,眸光流转,肌肤更是如冰似玉。衣袂飘飘下,越发觉得风神似玉,早已神魂颠倒,伸手便去揽她的肩,口中笑道:“美酒虽好,怎及得镜殊风姿万一,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日得见镜殊,方知此言不虚!” 此人虽好男风。又颇急色,言辞倒甚是文雅,其实不失大家之风。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却闪身避开,笑道:“李大人过誉了,只是镜殊粗蠢男儿,如今年纪亦不小了,如何当得大人这般言语!” 李增嘿嘿一笑,见她闪身躲了。倒也不再欺身上前。只爽然道:“镜殊说笑了,李某自那日得见镜殊。心中一直不忘,这些日子早已略略打听了一二,方知竟是同道中人……” 他不说这“同道中人”犹好,一说这四个字,楚青衣顿时便想起上官凭,一股莫名地火气顿时便涌了上来,面上犹自款款道:“原来李大人竟这般有心,我若再行推拒,倒显得我不解风情,枉负了大人地心意,只是此地距离篝火未免太过相近……” 李增一愣,顿然大喜过望,笑道:“镜殊既有此心,那便明日三更在我帐中如何!” 楚青衣轻轻一笑,桃花眼儿微微一闪,溜了他一眼,却是似喜似嗔,一时风情无限,那李增看得心头鹿撞,只恨不能当场将她扑倒,一时痴痴的站着,愣愣地目送她飘然远去了。 楚青衣刚离了李增的视线不多远,便听有人叫了一声:“冉镜殊……”她愕然回头看时,那人竟是梅遥。梅遥面色冷凝,远远的站着,倒似是她身上有疫病一般。 楚青衣挑眉笑道:“梅将军又有何事赐教?” 梅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冉镜殊,本将虽不喜你这人,你的弓马却是极好的,知府大人也屡次在本将面前提及你,如今只望你珍重自己的前程,念着家中妻妾,莫要惹出甚丑事来,自己坏了自己……” 楚青衣一愣,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便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个对自己一贯冷眼相看之人竟还好意提醒自己,虽然说地生硬,却自有一片心意。 “谢了!”她含笑一拱手,也不再说其他转身便径自回账。 宁宛然却不在帐中,她蹙了眉,叫了紫云来问了行踪,便匆匆向东行去。走了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远远的便听到有凄婉地箫声隐约传来,她有些怅然的暗暗叹了口气。她素来并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对于很多东西,其实也并无执念,总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宁宛然却不然,她太聪明,想的也太多,以至于有些时候甚至是偏执的。因了自身的性情,她极少真正愿意去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楚青衣深信,自己若不是女儿身,宁宛然对自己亦绝不会这般毫无芥蒂,亲如一家。 一望无垠的草原原本就没有太多的秘密,远远的,她便停了步。幽静的湖边,宁宛然正在吹箫,月色映照在她地面上,澄澈而空灵,燕谦循坐在她的身边,默默听箫,双目却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眼中竟充盈着脉脉的情意。 第十五章 雪玉貂 宁宛然伸手揭开毡包的门帘,走了进去,惊讶的发现楚青衣竟已在帐中了。 楚青衣抬了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调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宛然过得却也滋润得紧!” 宁宛然略一想,便已明白了,于是失笑的白了她一眼:“满口胡柴,我只是忽然想起晴儿,所以才会在湖边吹了会子箫……”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道:“宛然常说我迟钝,总想不到很多,也懒得想太多,今天我却要原封的将这话送了给你了!” 宁宛然怔了一怔,好一会才苦笑道:“我这般模样,竟然也能招惹是非么?”一时不觉又想到中虞驸马府之事,顿然有些恍惚,神色也黯淡下去。 楚青衣见她神色,不忍再说,只道:“谦循是个好人,我看着也是个实心眼的,只是……”只是他毕竟是北霄人,又身为萧青臧的臣子……她知宁宛然本就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通的聪明人,也并没有往下深说。 宁宛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由摇头道:“我都明白,日后我会小心,不再招惹他!” 楚青衣闷闷了一会,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若有那能耐,真想杀了那些皇帝,省的时时在我眼前乱转,搞得我怪烦的!” 宁宛然不由噗哧一笑,知她只是心情烦躁,胡言乱语,便坐在她身边闲闲道:“你若真去,我便为你置酒送行,可要我为你高歌一曲《易水寒》以壮行色!” 楚青衣嘿嘿一笑,便伸手揽了她肩,笑道:“娘子,为夫这一去,怕是要马革裹尸而还。可怜我楚家还不曾有后呢……” 一言未毕,二人早笑成一团。 楚青衣笑了一回。便想起李增之事。因向宁宛然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半日才道:“那李增。我这几日又想了会子。隐约记起他好像是上官家地女婿……以前似乎惹过甚事。几乎使得上官家与李家断了往来。连他夫人也因此一病而亡……” 楚青衣微微撇嘴。想着难怪那李增见了上官胤便如老鼠见猫一般。畏畏缩缩。原来倒有这一层关系在内。敢情上官胤竟是他地前岳父大人。 “上官家有神武震天弓。那李家又有什么?”她一时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北霄四大世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多结姻亲。宁宛然对这些倒不甚陌生。便答道:“上官家乃是骑兵出身。是以拥有神武震天弓。李家却是步兵。所用地兵刃便是九环金背大砍刀。那刀听说吹毛断刃。极为锋利地……” 楚青衣击掌笑道:“吹毛断刃。有意思……”她笑得邪邪地。眼儿一闪一闪。 宁宛然看她神情,早知李增必是要倒了大霉了,但对此人也并不同情,只道了一句:“你可莫要过分。小惩大诫即可,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弄出事来,将来是要后患无穷的!” 楚青衣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宛然放心,我这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叫他日后见了我,心头发毛却还又有苦说不出!”便扯了宁宛然。在她耳边轻轻嘀咕起来。 宁宛然听得瞠目不已,面上神色古怪至极,半日才道:“你真能下得了手?” 楚青衣撇嘴道:“有何下不了手的?” 宁宛然一时忍不住,便噗哧一笑,她思虑毕竟比楚青衣缜密,略想了一想,低声道:“你可小心,莫要让他弄得你满身都是!” 楚青衣挥手笑道:“你若不说,我怕还真想不到。如今说了。我自有办法处置便是……”随即低声道:“你可要旁观?” 宁宛然白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次晨。有些微寒,楚青衣走出帐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却见了一人,斜倚在帐边上,默默出神,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谦循在想甚么心思呢?”她笑问了一句。 燕谦循抬头见是她,倒是惊了一下,面上隐隐的便有些惭愧之意,半日才勉强道:“只是在想,今儿天气转寒了,怕是风雪不远了!” 楚青衣也不甚在意,随口道:“风雪其实也是不错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着那景致,倒也别开生面……”她常年都在南方,虽在北霄待了数年,却也少见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场景,心中实也向往得紧。 燕谦循抿了抿唇,看她神色竟颇期待这场风雪,忽然便觉得有些不悦,忍不住道:“镜殊兄,贵夫人身子弱,怕是经不得风雪罢!” 楚青衣“呃”了一声,半晌才尴尬道:“谢谦循提醒,我倒几乎忘了这事……”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宁宛然的身体自然是极好的,,虽称不上寒暑不侵,却也难得生病。但此事也只有她们知道,有时便根本忘记了伪装。 燕谦循见她神色间颇多敷衍之意,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规劝道:“镜殊兄,昨夜令夫人深夜吹箫,意兴抑郁,你得空需得多陪陪她才好……” 他口中说着这话,心中其实又苦又涩,也不知是甚滋味。他昨夜听宁宛然吹了半夜箫,箫声却始终呜咽忧慕,似是满怀心思无人诉。他隐约知道一些幽州往事,难免便将这些事套进了冉镜殊头上,何况冉镜殊身边除了这个妻子另有一个姬妾。楚青衣凝眸看了燕谦循许久,不由苦笑:“谦循年纪也不小了,该早日娶个妻子才是……”她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 燕谦循听了这话,忽然便觉面上一热,心中尴尬得紧,只得勉强道了一个“是”,随即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楚青衣看他离去地背影不觉叹气,有心想要成全,只是心中默默盘算了半日,终觉事不可为。不觉对了燕谦循的帐篷发了一回呆。待回神的时候,却又觉有人目光灼灼,冷冷的看着自己,回首时,却是梅遥。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向梅遥笑了一笑。梅遥神色冰冷,眼中隐隐竟有警告之意,显然又有误解。 楚青衣呻吟一声,忽然觉得这关系实在令人费解之极,不由耷拉着脸,钻回了自己帐中。宁宛然见她忽然又回来,不觉一愣,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终究藏不住心思,便闷闷的都说了。心中又怕宁宛然凭空添了心事,却只将燕谦循的言语略略一提,不曾细说。 宁宛然听得笑了起来。取笑她道:“你如今倒是深陷断袖之中,难以脱身了!”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索性便踢了靴子,又倒回褥上,闷闷的叹了口气。 宁宛然淡淡道:“秋狩之后,我们便离开西皖罢……”真是累了,累得连躲都不想再躲了。何况又招了这么些事情,楚青衣能拉开“神武震天弓”之事,此刻只怕已被秘折奏送。萧青臧并不是个傻子,略一思忖怕也就明白过来了。 她好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这个人向来不是个能低调地,再加上石楠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身份虽能隐瞒一时,却在这两个人加入的情况下,初始便已破绽处处了。为今之计,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回胜京算了,总好过撕破了脸皮。闹得人尽皆知。 私心里,她明白只要自己不做什么伤他颜面之事,萧青臧就绝不会伤害自己,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她有时甚至觉得,即便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萧青臧地事情,他也会容忍下来,不是因为她是宁宛然,而是因为她是宁馨儿。 宁馨儿的身上,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她并不知道。早已死去的宁馨儿只怕也全不知情。 楚青衣倚在一边。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似是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怎么?” 宁宛然懒懒道:“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楚青衣抿嘴不语,半日才道:“这西皖其实也无甚意思,待秋狩结束,石楠回来,我们另做打算罢!”二人闲闲的说了一回话,外面却忽然便骚动起来,楚青衣挑一挑眉,坐起刚刚穿上靴子,已见一团白色毛球忽然便窜了进来,一下窜进了宁宛然怀里。 楚青衣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是那只小貂。宁宛然愕然的抱着小貂,与楚青衣面面相觑。那小貂只是吱吱叫着,黑豆眼中满是惶恐,乞怜的望着二人。 外面有一个女子清脆地声音叫道:“有人看见它跑进了这个帐篷……”一言未毕,已揭起了帐门,便直冲了进来。二人同时抬头看时,却是一名穿着华丽骑装的少女,那少女生地面似银盘,柳眉杏眼,甚是娇俏,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丝娇纵气息,手中持了一根马鞭。 那少女一冲了进来,随即便有三人跟了进来,二男一女,生的都颇俊俏,面上虽都有风尘之色,却掩不去出身高门的华贵气质。三人一进来,眼光便都定定地落在宁宛然怀中的小貂身上,面上都现了欣喜的神色。 那首先进来的少女,便拿了马鞭一指宁宛然,叫道:“那黄脸女人,把你怀中地东西交了出来!”这话一出口,众人面上都有一丝错愕,均感冒失。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伸手揪了那小貂的脖子,硬将它从宁宛然怀中扯了出来:“小毛丫头,你是要这个东西么?” 那小貂便在她手中挣扎不已,却又始终挣扎不出,只望了宁宛然哀叫。 宁宛然蹙了眉,扯了她一下,楚青衣这才一松手,那小貂便又一头扎进宁宛然怀里,只是瑟缩不已,又拿头去蹭她,神情亲密至极。 楚青衣撩一撩眼皮,懒懒道:“毛丫头,你都看到了,这东西,乃是我夫人养的,你们无故追逐,还闯进我帐中,家教何在?”她也不等对方回话,便拍一拍手,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紫云,送客!” 那后进来的三人中,年少地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便叫了起来:“这只雪玉貂乃是我们好容易从长青上顶的天池边抓捕的,怎会变成你夫人养的……” 他身边那个年纪略长,神情沉稳地少年已伸手止住他地话语,沉声开口道:“这位大人,我们乃是泰陵季家的子弟,抓捕这只貂是要作为药引地。大人既说此貂乃是贵夫人所养,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求大人开个价,将此貂转让给我等,季氏一门同感大德!” 第十六章 千年檀犀角 楚青衣听了泰陵季家几个字,不觉扬了扬眉。身后的宁宛然已扯了扯她的衣襟,开口道:“原来是泰陵季家的子弟,不知你们是想要什么作为药引?” 那年长少年拱手道:“不瞒夫人,是想要它的胆囊!” 宁宛然顿时蹙了眉,手指温柔地抚了抚怀中有些颤抖的小貂,这是个通灵的小东西,似乎真能听懂人言,而且又这般的小,若是开膛取了胆囊,只怕小命也不保了。 她迟疑了一会,缓缓道:“我本以为你们是想取些鲜血,胆囊……”她安抚着怀中的小东西,示意它不要躁动。 “可有什么物事可以代替的,不妨说来一听,或者还有其他办法也未可知?”她委婉道。 那年少的男子听她有意推脱已怒道:“是有物事可以代替,可是那东西,连宫内也找不出来,难道你们还能有!”楚青衣在一边听了这话,不由眯了眼,眸中已有怒意。 年长少年沉喝了一声:“七弟,不得对夫人无礼!”转向宁宛然苦笑道:“在下是季家三子季曦,因为祖父的风湿寒症,特意去求了药方,方上其他药材尤且易得,只是药引或是雪玉貂的胆囊,或者便是千年檀犀角……” 他语意颇有些苦涩,雪玉貂他们三人找遍了整个长青山,才好容易在天池边发现了一只,又费了多少力气,下了多少套才抓住了。谁知道这小东西竟这般狡猾通灵,刚刚到了西皖便逃了出去,累得他们又费了多少力气。至于千年檀犀角,那更是不用谈起,本来檀犀便已少见,更何况千年檀犀,他们也曾求了圣旨,在宫内药室中都未曾寻到。何况他人。 宁宛然听了千年檀犀角,眉头微微一动,还未及说话,帐篷门忽然便被人揭开了,梅遥与燕谦循匆匆走了进来。那娇纵少女一见梅遥,便已叫道:“梅将军。此人是你手下罢,他……他欺负我……”一面说着,眼儿却已红了。 梅遥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想说什么,只看了燕谦循一眼,示意他来开口。 燕谦循笑了一笑,便上前笑道:“镜殊兄,你怕是还不识得这几位罢!我且为你引见!”伸手指了那年长少年道:“这位是泰陵季家三子季曦……”又指那少年道:“这是季家五子季煦……”最后指那至今不曾开口,只默默看着的秀丽少女道:“这位姑娘却是季家七姑娘。人都叫七妹的……” 那娇纵少女见燕谦循正要引见自己。便截断了他地话。向着楚青衣傲然开口道:“我姓上官。上官嫣儿。你这臭男人。如今该知道我是谁了罢!” 她骄傲地昂了头。挺起胸膛。等着楚青衣卑躬屈膝地道歉。 楚青衣懒懒散散地瞄了她一眼。嘲笑道:“上官嫣儿。没听说过……”她眼光随便扫了一下。调侃道:“天生那般小。挺再高也没用!” 上官嫣儿愣了一下。一张小脸顿时由白变青。一手戟指楚青衣:“你……你在看哪儿……你这个下流坯子。我……我要去告诉爷爷……”怒气冲冲地便奔出了帐篷。 燕谦循瞠目结舌地瞪着楚青衣。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什么来打圆场。一直沉默站在一边地季七妹此刻已温婉道:“我去看看嫣儿罢。本不是大事。只是大家好好商量即可!”言毕向楚青衣与宁宛然微微点一点头。匆匆追了出去。 燕谦循苦笑不已。忍不住埋怨道:“镜殊兄。你何必跟小女孩一般见识!” 季煦在一旁已变了脸色。铿的一声,已然拔剑出鞘,轻轻一抖宝剑,直指楚青衣,口中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弓马教习,算是甚么东西,竟敢如此轻薄欺侮世家子弟,你若想死。我成全你便是!”上前一步。剑如青虹,便已疾刺了下来。 楚青衣挑眉大笑道:“好好好。我如今可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门前来了……”也不闪避,只伸了食中双指,轻轻一夹,却已稳稳得夹住了那柄宝剑。季煦只觉她双指竟如铁钳一般,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夹,自己便无论如何难以挣动分毫,面上已然变了颜色。 楚青衣指上用力,轻轻一抖,那宝剑竟是一阵脆响,顿时断成了数截,季煦被她一震之力,一连退了七八步,终于压不住狂涌而来的内力,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 场中众人尽皆变色,季曦抿了唇,半天不语。他不阻止季煦动手,原本也是看了楚青衣言语轻薄,存了教训之心,却不曾想楚青衣武功竟这般高强,弹指之间,季煦竟已受了伤。 燕谦循苦笑不已,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明白,为何郑纱罗会说冉镜殊脾气不好,而且骄傲得紧,忍不住便偷眼瞥了宁宛然一眼,却见她虽是满面无奈,眼中却依然有着包容。他心中微微酸了一下,怅惘难言。 楚青衣已冷笑撇嘴,干脆利落道:“这个小畜生我是不会交的,它既喜欢我夫人,便算是我家地东西,我家的东西,我若不想给,便是皇帝老子在此,也是枉然!” 这话一出了口,众人瞠目,这话,几乎便是叛上作乱的言辞。 燕谦循又惊又怒,脱口道:“冉镜殊,你疯了,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因了宁宛然与燕谦循,不想说的太过分,便瞄了季曦一眼,不屑道:“千年檀犀角算个甚么东西……”她伸手入怀,掏出一只镶金嵌玉的象牙梳子,一手拎过宁宛然手中的小貂,拿了梳子便给它刮了刮尾巴上雪白的毛发,闲闲道:“也就只能做把梳子给我家小畜生整理整理尾 那小貂在她手中便瑟缩不已,显是畏惧得紧。 众人无语,季曦张了张口,有心说什么,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 宁宛然在一边已温和道:“镜殊,你这脾气,多喝了几杯。便满口胡柴的,如今也闹得够了罢!再不许乱说了,将东西给我!” 楚青衣见她出来打圆场,不好再说,冷嗤了一声,伸手丢了小貂。又随手将梳子掷于地下,哗啦一下,拉开帐门,施施然地出去了,竟是对满屋的人不理不睬。 宁宛然看她身影,不由叹了口气,知她近来心情本算不上好,没的又横空飞来这些事情,难免焦躁更甚。便抬了头向季曦歉然一笑,温婉道:“季公子莫要与他计较,她近来心情本不甚好……” 季曦苦笑了一笑。急忙道:“此事舍弟亦有责任,原也怪不得冉教习……夫人言重了!” 宁宛然伸手掰下半把梳子递了过去,婉然道:“这只小貂与我甚是投契,我亦不忍伤了它性命,此物倒确实是千年檀犀角,便以此物换它一条生路罢!” 她神情温婉,笑容清淡却自有一股高华之气,季曦不觉伸双手接了梳子,弯腰行了一礼道:“如此最好。谢夫人成全我等一片孝心了!” 宁宛然浅浅一笑,抚了抚早已钻进怀中地小貂,平静道:“如此我便不送了,各位请罢!”走了好一会子,季煦忽然便道:“适才那冉镜殊对皇上不敬,我们怎地竟忘记问他罪责了?” 季曦被他一提点,陡然一惊,默默了一会。才慢慢道:“那位冉夫人不知是何出身?” 梅遥皱眉道:“听说是幽州知府千金!”他言语间有些微微的迟疑,显然自己也难以相信。 季曦拧了眉头,半天没说话,心中迅速的过了一遍各州知府:“不曾听说幽州知府有何傲人家世,看那冉夫人气质,绝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子!” 梅遥点头应是。燕谦循默默站在一边,心中隐隐的便有些疑虑,终究不曾开口。官胤对坐喝酒。 说到白里日发生的事情。上官胤已捻须笑道:“这个冉镜殊。这脾气倒是要好好改改!”言下竟颇多欣赏之意。 梅遥苦笑,还未及说话。帐幕已被人一下揭了起来,燕谦循疾步走了进来。 燕谦循抬眼见到上官胤倒吃了一惊,忙行了礼,上官胤笑着挥手道:“只是小聚,不用多礼,坐罢,怎么这个时间却这般匆忙地来找梅遥?” 燕谦循苦笑不已,半日才道:“是镜殊,他又将李增李大人给耍了一通,李大人此刻已气得晕死过去了……” 梅遥愕然,脱口道:“我昨夜见他二人偷偷私会,似乎……” 上官胤微微一笑,道:“谦循不妨细细说来听听!” 燕谦循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今儿白日里,镜殊惹了季家,我原意是想去找他聊聊……” 他在冉镜殊地帐篷前站了良久,不知怎么的,竟不敢进去,直到三更左右,他惊讶的发现冉镜殊竟悠闲的从帐中出来了,帐中隐隐的传来郑纱罗的声音,他依稀听见是在说:“莫要太过分了!” 燕谦循心中一跳,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便远远的缀在冉镜殊身后,好在营地甚是平坦,一望无遗,倒也不怕跟不上。眼见着冉镜殊一路直奔定靖城营地去了,他更是愕然不已,不由想起冉镜殊第一次见到李增时所说的“耍个猴儿给你看”地话语来。 冉镜殊走到帐篷前,忽然就回头看了看,他急忙躲在另一座帐篷后,不敢再看。耳中却听到李增地声音,带了几分欣喜的:“镜殊果是信人冉镜殊则轻轻笑道:“蒙李大人深情厚意,镜殊怎能不来……”此话原本甚是婉转,不知为何听在燕谦循耳中便觉有些古怪,似是带了几分嘲讽。 秋风阵阵吹来,燕谦循只觉一股寒意沁人,悄悄打了个冷战。 “已是秋天了,外面风大,镜殊还是快些进账罢!”李增言辞殷殷又带了几分热切。 冉镜殊已闲闲道:“李大人这才想到邀我进去么?我还道大人是打算与我在帐外共赏明月秋风呢?”言笑晏晏中,又带了丝淡淡地不满的哀怨。他声音本就略觉低沉,这番话哀感顽艳的话一说,莫说李增,便是燕谦循,心头也不觉狂跳了几下。 李增忙忙的上前亲自揭了帘,让了他进去,口中笑道:“**一刻值千金,原是我疏忽了!”燕谦循在一旁等了一刻,才敢探头去看,帐幕门早已阖上了。 第十七章 九环金背大砍刀 帐幕的隔音本就并不甚好,里面声音虽然不大,燕谦循仍可清晰听到冉镜殊的声音。 “李大人想怎么玩儿呢?”带笑的声音,燕谦循几乎便能想象到他目下的表情,必然是眼儿弯弯,唇角上勾,一副风流态。 李增犹豫了一会,才苦笑道:“若早些年,自然是由得镜殊来选,只是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燕谦循一听这话,脸上不觉微微发热,北霄盛男风,他虽从不涉此道,却也明白意思,想着自己生平竟也有听壁角的一天,不觉尴尬不已。 “李大人真爱说笑,若说年纪,大人又何必找我,难道我年纪便小了!”冉镜殊的声音稍含不满更多的却是那种让心底人酥麻的嗔怒之意。 燕谦循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隐隐感到有些发寒。 但是李增显然是极吃这一套的,略略迟疑了一会,竟道:“镜殊若是执意,说不得我只是舍命陪君子了,只是……” 冉镜殊噗哧一笑,言语更是暧昧:“大人放心,我原也不喜……”说到这里言语便忽然低了下去,任燕谦循竖了耳去听,终究也再听不清,却只听他道:“只是添些趣味而已……” 里面李增已喜道:“既如此,我怎好推拒……” 燕谦循虽不知冉镜殊究竟说了什么,但亦能猜出一二,听了李增此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他如今于冉镜殊的脾气是愈发了解了,知他性情看似随和亲善,其实却是最受不得气的,更绝不是个甘心屈于人下的,只怕李增今晚必是要倒霉了。 里面静寂了一会,便传来李增的声音,有些讶异的:“镜殊竟爱玩这个么?” 冉镜殊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我素来只爱玩这个,李大人难道竟不愿陪我么?” 里面李增早一迭连声地应了。燕谦循听得苦笑不已。想着此人素日虽好男风。其实也是个精明地。怎地今日竟被冉镜殊弄得神魂颠倒。全然失了往日风范。 里面一阵细微地声音后。传来两下拍手地声音。冉镜殊已笑道:“想不到李大人捆缚起来倒也颇有情趣!”他声音此刻已是清清朗朗。全然没了之前地低沉与邪魅之气。 燕谦循心中一跳。心知好戏就要上演。正竖了耳朵去听。不提防帐幕忽然便被从里面揭开了。冉镜殊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只一伸手便将他扯了进去。 “谦循。听戏虽好。怎及得看戏热闹。既有心。何妨一起玩玩!” 燕谦循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硬是扯进了帐。已是尴尬不已。此刻抬头偏又见着李增被五花大绑在中间地帐篷支架上。情状极其暧昧。不觉早已面色通红。更是坐立不安。 到了此刻。饶是李增色迷心窍。也早觉不对。抱了侥幸地心理。震惊道:“镜殊。你这是何意?” 冉镜殊懒懒道:“其实也无甚意思,我这人向来最厌的便是所谓地同道中人,今日既遇到了,自然好好让他见识下我这个同道的手段,也免得总有人寻衅生事,搅闹不休!” 李增面色难看至极。半日才阴冷道:“冉镜殊,你今日若好好放了我下来,我二人这段过节从此揭过,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你若执意撕破面皮,日后我李家与你冉家势不两立,永成水火!” 燕谦循心中一惊,还未及说话,却听冉镜殊悠悠道:“李大人真爱说笑。我今日放过你。他日你便能放过我,这话只索拿去哄骗三岁的娃娃。或者遇到个聪明的娃,还骗不过呢!” 燕谦循忍不住道:“镜殊兄,为人需留三分面,日后才好相见……” 冉镜殊回头向他一笑,忽然便伸了手,指如兰花只是轻轻一拂,燕谦循忽然便觉自己身子已僵硬了再不得动弹,不觉愕然,耳中却听冉镜殊笑道:“谦循今日只是恰逢其会,此事与你本不相干,不过既来了,便做个见证罢!我一向不爱多言的人,有双眼睛便也够用了!” 燕谦循瞠目,又苦于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动眼珠,狠狠瞪了冉镜殊一眼,暗暗想道:“你便算不为自己着想,亦该想想你的夫人呵!你惹了这般弥天大祸,却叫她日后如何处置!”一时又想起冉镜殊出帐之时,郑纱罗的声音:莫要做的太过分! 他忽然便觉汗透了衣裳,郑纱罗是知道冉镜殊此来目的地,竟不加拦阻…… 他们……真不像是夫妻……他再一次想道。 冉镜殊兴致勃勃的在帐篷中走了几圈,再过来之时,掌中已多了一把大刀。厚背金身,刀身镶嵌九环,挥动之时仓啷啷的响,赫然竟是李家地传家之宝“九环金背大砍刀”! 李增目眦尽裂,厉声叫道:“冉镜殊,你若敢动我家传之宝,我绝不轻饶你!” 冉镜殊面上作出一副惊惧的模样,口中却笑道:“你家这破刀,其实还不在我眼中,不过是听说它是吹毛断刃的利器,所以借它一用罢了……”他一面说着,笑得却越发的顽皮。 燕谦循看着他,只觉得无语,这冉镜殊的胆子,实在大得让人害怕。 冉镜殊轻轻一抖宝刀,燕谦循只觉眼前寒光闪闪,耀眼生花,再定睛一看,那宝刀竟直冲着李增的下三路便去了,燕谦循只觉得心中一寒,下意识的便闭了眼,再不敢看。,忽然便断了,眼神游移,神色颇有尴尬之意。 梅遥拧紧眉,半日才低声道:“难道他竟然敢……”上官胤也皱起了斑白的浓眉,他是极不喜欢李增的,李增娶了上官家地上官颖为妻,却不曾好好对待,甚至上官凭在年幼时,也险险被李增猥亵了去。上官家与李家一度交恶,上官颖也因了这事,深感无颜见人,不久便抑郁而亡。虽然李家一再表示歉意,他面上也似乎揭过了此事,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打压李增。以至于李增在军中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三品而已。 可以若冉镜殊当真下刀阉了李增……他即便有意袒护,怕也难保周全。 燕谦循看看二人面色,不禁苦笑,半日道:“镜殊倒不是那种莽撞之人,他……”他咬咬牙,终于还是道了出来。 “下官在帐中只听得刀环仓啷啷的响,却是又响又脆,我心中虽然发寒。却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他……他把李大人那里……那里的毛发剃得光光的,竟是一根不剩……” 燕谦循说到这里,已是满面通红。尴尬至极。君子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今日他算是样样都占得齐全了。 梅遥茫然看着他,犹未明白:“哪里的毛发?” 上官胤见燕谦循尴尬的神情,却已恍然,噗地一声,早已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冉镜殊。这般做法,倒是让李增有苦说不出来!” 梅遥此刻也已明白过来,一时也是目瞪口呆,半日才道:“他……竟用李家的宝刀来……” 李家地九环金背大砍刀共重九九八十一斤,背嵌金环,刀大而形体笨拙古朴,刀锋却又加入了玄铁成分,战场之上,那是杀人直如砍瓜切菜。略差些的兵刃,擦着些边便即刻折断,再无幸理。 上官胤初时只觉得痛快,一听这话也不免有些紧张,忙问道:“可曾伤到那李家的畜生?”他一向不爱管晚辈之事,早晨之时上官嫣儿便跑来对他哭诉了一番,他却只是一笑,知道上官嫣儿素来娇纵,倒也不曾理会。晚间却还是忍不住来寻梅遥。细细询问了一番今晨之事。 谁知与梅遥还不曾说得几句。燕谦循便到了,所说的话更是让他瞠目结舌之余又觉畅快淋漓。 燕谦循摇头道:“他刀下准头却是极好地。李大人丝毫不曾受伤,只是已气的晕死了……”原来冉镜殊办完那事后便笑着丢了刀,还不忘说了一句:“昔时痛饮敌酋血,今日怒剃不肖毛,果然是断刃吹毛的宝 这一句听在恰恰醒转的李增耳中,气怒交集之下,当时便狂吐鲜血晕了过去。 冉镜殊看他如此,反而笑得更欢,笑完了才悠悠的伸手给燕谦循解了穴道,留下一句:“这里就麻烦谦循了……”转身便要离去。 燕谦循穴道虽解了,也还是被他弄得目瞪口呆,忙忙地便叫住他:“你做了这事,如何叫我为你善后?”急急拔步便要抢在他前面出去。 冉镜殊却嘿嘿笑道:“谦循今日可是该看不该看地全看了,李大人的清白身躯,却是被你看了一个通透,难道你便不该负责……” 这话险些便将燕谦循给噎了个半死,眼见冉镜殊不管不顾,大摇大摆地径自出去了。他愣了半日,也只得留了下来,先给李增松了绑,又拿了被子将他裹得严实了,以免事情漏了出去,大家面上无光。出了李增地帐篷,自个儿发了一回呆,终于决定还是该将此事告知梅遥,谁知上官胤竟也在梅遥帐中。 西皖弓马教习的帐中,楚青衣想着燕谦循古怪的面色,就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宛然,你都不知道,燕谦循地面色……哈哈,真是笑煞我了……” 宁宛然吃了一惊,皱眉道:“燕大人也去了?” 楚青衣也不瞒她,便将事情尽数说了,一面说一面笑,却是神采飞扬,眉开眼笑,痛快至极。宁宛然笑完了,又细细想了一回,才道:“明日你便去找燕大人,只说我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我们早些回西皖,也好应变!” 楚青衣讶然挑眉道:“怎么?” 宁宛然白她一眼,解释道:“本来李增这事,我不拦你,就是觉得你近来心情有些烦郁,借着李增的事儿发完了也就罢了,谁知你竟还让燕大人旁观上了。燕大人与梅将军素来关系亲密,你惹了事,他必是要找梅将军为你寻求庇佑的,这事大,梅将军迟早要找老太尉。在这北霄,能拉开神武震天弓又这般张狂,偏偏从前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兔儿爷,你觉得那位老爷子能不心中奇怪么……再加上我们又刻意引走了宇昀……这事看来无甚联系,被有心人一想,这之间问题可就大了去了,还是早回西皖,若真有事,也好有个应变时间!” 第十八章 抽丝剥茧 上官胤听完事情的全过程,若有所悟的微微眯了眼,半日才忽然问了一句:“宇昀是因为花解语才不曾参加秋狩么?” 梅遥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着上官胤,不解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正是,下官离开西皖之时,闻听他随了那花解语去了渝城!” “那花解语忽然便到了西皖,事先可有预兆?” 梅遥仔细想了一下,摇头确定道:“没有!” 上官胤沉思了一会,又转向燕谦循道:“谦循似乎与那冉镜殊交情不错,可知他家中情形,都有何人?” 燕谦循见他神色甚是郑重,不由愣了愣,答道:“镜殊家中有一妻一妾……” 上官胤伸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道:“一妻一妾……”他语气中有隐隐的疑惑与不解,又问道:“都是怎样的人物?” 燕谦循心中一动,隐隐的便觉得有些不安,不由仔细在心中斟酌起言辞来。上官胤早是人老成精,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因笑道:“谦循无须想得太多,我之所以问起这些,只是觉得他似与上官家颇有渊源,绝无对他不利之心!” 燕谦循抬眼看了上官胤一眼,毕竟迟疑了一会,才道:“镜殊的妻子……乃是幽州知府的千金,只是身子看来颇为虚弱,面上多有病容,容颜轮廓……据我看来,倒是极秀丽的……他的小妾,听平日的说话,似乎只是个通房丫头,生的也甚是娇俏可人……” 梅遥在一旁听了这话,不觉想起白日里所见的郑纱罗,也点头道:“冉镜殊的妻子,我今日在他帐中也见到了,倒是个极出挑的,虽是满面病容。待人接物,倒是颇有大家之风……”便将白日的事情一一说了,对郑纱罗的言谈举止亦是颇多赞誉之辞。 上官胤微笑了一下,点头笑道:“想不到这孩子,这些年,倒还真出挑了……”眼中便有了一丝淡淡地温情。似是想起了某个素日极疼爱的晚辈。 梅遥与燕谦循均是一怔。不由对视了一眼。均觉有些讶异。 上官胤又已问道:“那冉镜殊地小妾今次怎地没来?” 燕谦循想了一会。才道:“那小妾倒是有好几日不曾见了。镜殊兄不曾在下官面前提及去向。下官也不好多问他地家事?” “是不是花解语出现后。她就忽然消失了?” “呃……”燕谦循忽然便呆了。好一会才木然点头。一颗心已提在了半空。 上官胤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全是兴味。他虽常年不在家中。却并不代表对有些事情一无所知。事实上。中虞之事。他已从宁宇昀口中大略知晓了。篝火会上。冉镜殊手捧“神武震天弓”面上竟无一丝敬畏之色。其实早让他心生疑惑。 “神武震天弓”乃是上官家的家传之宝,北霄军边关中可称地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冉镜殊捧弓在手,却是神色懵然,其后竟又轻描淡写的便开了弓,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当时便让他心中奇怪。不知何时北霄竟出了这般一个人物,而居然名声这般不显。 事实上,他今年忽然拨冗前来参加这次的秋狩,正是因为得知南岳有人正与草原蛮族接触,似是军中出了细作。而说到细作,论时间与地位,自然以这批弓马教习最为可疑。 不过冉镜殊这般懵懂却又毫不费力的拉开了“神武震天弓”,却让他并不觉得他会是南岳派来的细作,毕竟南岳是绝不会派一个不了解情况而武功又这般好的细作来送死的。 可是如果他是那个人……这一切便都能解释了。用了灯下黑的策略。最危险地地方恰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们堂而皇之的到了北霄边关,躲开皇上地重重盘查。 却又令人在南岳东海故布疑阵,引得上官凭逡巡在南岳,不得脱身;引走宇昀,怕是因为宇昀那小子与她二人都甚熟悉,生恐秋狩之时被他认了出来,露了行踪,因此便凭空弄了个花解语。那笨小子便傻傻的上了勾。果然不曾参加秋狩他想着,越发觉得这两个女子不寻常。难怪皇上提及她们也甚是无奈。只看这一系列的动作,思虑其实也颇严密了,只是不知怎么竟又百密一疏终究漏了马脚。不由笑起来,因又问道:“谦循与那冉镜殊相交了一段时间,觉得此人如何?” “镜殊,为人甚是豪爽潇洒,不甚计较小节,看似随和,其实性子甚是倔强,既护短,有时却又促狭得如同小孩子一般……”燕谦循想了半日,才说出这一番甚是矛盾的话来,自己听着都觉古怪。 上官胤倒是仔细听了,然后点头笑道:“果然与凭儿口中的那人极是相似……”他起了身,笑着在帐中踱了几步,又吩咐道:“不必为难她们,一切等凭儿来了,再做定夺罢!”他思忖了一会,又道:“那个郑纱罗,却需小心保护着,千万莫要出事,行事亦不可过于张扬,事关内闱闺誉,传了出去,却于皇室面上无光……” 梅遥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他们竟是……” 燕谦循也不觉变了面色,皇室……内闱闺誉…… 上官胤皱皱眉,摇头道:“不必多问这些,那冉镜殊你们也不必管她,她若要走,你们怕也拦不住她……”他注意到梅遥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信的神色,不觉微微沉吟了一会,终究道:“你们也都不是外人,老夫也不怕便跟你们明说了……那冉镜殊,依老夫看来,十有**便是那南岳楚青衣……” 南岳楚青衣五个字一说了出来,梅、燕二人都变了面色。南岳与北霄之中虽隔了个中虞,这百余年三国之间虽无刀兵,面上亦是相安无事,可是彼此之间,皆知对方实乃自己的大敌,朝野之间各有密探,彼此拖后腿。互下暗手亦是在所常见。此刻忽然听了南岳楚青衣之名,第一想法顿时便已联系到细作上。 上官胤何等人物,见了他二人面色,早已明白,笑道:“楚青衣迟早是我上官家的媳妇,你们倒也无须过虑。只依老夫说的去办即可!” 梅遥听了媳妇二字不由眉头紧皱,半日才道:“老大人一向最是厌那断袖之事,怎地……”楚青衣与上官凭之事,其实早已在三国传得沸沸扬扬,这边关之地,虽说对这些事情消息并不甚是灵通,这么些时间,却也早传得人尽皆知了。只是梅遥万万想不到,上官胤对于此事竟然还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上官凭可是上官家唯一的嫡子。 上官胤笑了一笑,也不生气,只转头看了燕谦循一眼。忽然问道:“谦循与那楚青衣也算有些交情,可觉得她通身有一丝女儿气?” 燕谦循愣了半天,仔细咂摸着这话,半日才回过神来,愕然道:“镜殊怎会是个女子?绝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疑义。 上官胤一笑,语气甚是自得:“有些女孩子自小便是充了男儿养大的,浑身看不出一丝女儿气也并不奇怪……” 梅遥在旁听了半日,这才明白过来。摇头道:“老大人想必是弄错了,只看那冉镜殊今日所做的事情,怎会有女子……竟能拿了刀去……去……”他尴尬的没说下去。 上官胤想到此事,也不禁皱了皱眉,旋即笑道:“所以世上只有一个楚青衣,也只能有一个楚青衣,若遍地皆是这般女子,那天下男子却该如何自处了!” 燕谦循与梅遥对视无语,想着那冉镜殊素日地行径。纵马西皖,侧帽风流,才不过数月的工夫已倾倒西皖无数少女,这等人物竟有人称他是个女子,怎能令人信服。 上官胤看他二人面色,知他们难以全信,不觉又是一笑,道:“这几日我便令人去寻了宇昀,暗地里瞧上她们一眼。是与不是。想必便能明白了!你们却需不动声色,莫要被人看了出来!”么上心道:“那上官老头倒也不似那般细心的人,怕一时也不会想到,再说了,谦循也未见得便是那多嘴多舌地,哪那般快便捅到上官老儿那里去了……”踢了靴子,就直接钻进榻上,闭眼就想睡觉。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倒也不勉强你,若有事,你可莫怪我不曾事先提醒了你!”话虽如此说了,终究还是过去,替她拢了拢被。 却也不曾再多纠缠于这些,说到底,她也只是想到了其中的可能性,却并不曾料到燕谦循一出了李增那里便即刻遇到了上官胤。 眼看楚青衣闭了眼便睡着了,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帐外已透进了淡淡的晨光,她起了身,走出帐篷。已是日出时分,东面天空此刻正云霞翻滚,勾勒得山川平原一片生机涌动。她斜斜地靠在帐篷上,默默的发起愣来。 帐篷门轻轻动了一下,一只雪白的小貂忽然便窜上了她的肩头,蹭了蹭她的面容。宁宛然微笑起来,伸手将它抱进怀里,怜惜的摸摸它地头。这小东西甚是通灵,昨日救了它后,也并不曾离去,只在帐中寻了个地方便窝了下来,晚间便随了众人随意吃了些果蔬肉类,倒也不甚挑食。 金色地霞光在东方翻腾不已,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给天地万物镶上了一层金边,宁宛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揭开帐幕,进了帐篷。浑然不曾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三双沉思地眼正静静凝视她。 第十九章 三块牛皮糖 次日,李增便派了人来,借口有事,要早些回去。上官胤已知了内情,暗自好笑之余,自然不会留他,只是心中好笑而已。一如意料中的,李增在吃了闷亏后并未怎么闹事,毕竟这件事情,他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真闹了出来,只能是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楚青衣大闹了一场,当真是心情舒畅,这些日子所有郁闷一时烟消云散,日日陪了宁宛然在草原悠然闲逛,根本也并不参加秋狩,上官胤等人隐隐猜知了她的身份,更加不会去拘管她,只由得她去便罢了! 宁宛然见此情状,更是肯定行踪已露,只是对方既已猜到,自己再要匆匆离去,只是徒然确定对方的猜想。于是双方便似约定了一般的装着糊涂,却是各行各事,互不相扰。 这日傍晚,燕谦循却忽然来了,自打那天以后,他见着楚青衣就面色古怪,眼神躲闪,楚青衣见他今日忽然来了,倒不免吃了一惊,便笑着请他坐了。 燕谦循环视了一眼室内,他们坐的乃是外帐,却拿了一扇十六幅的山水屏风挡住了内帐,只隐隐绰绰的感觉到帐内有人,却也看不到人。 燕谦循坐定之后,楚青衣便叫了紫云来倒茶,燕谦循捧了茶盏,很是发了一会呆,亦不知该说些什么。楚青衣笑着问道:“谦循此来找我却有何事?” 燕谦循抬眸注目看她,却见她言笑晏晏,剑眉上扬,嘴角轻翘,一派潇洒倜傥的浊世佳公子模样,实难想象竟会是个女子……一时想着心事,竟看得出了神,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这般看着别人,实是一件极其失礼之事。 楚青衣见他双目发直,眼神直勾勾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自打知道行踪已然败露,她亦懒得再装,便笑吟吟的抛了个媚眼过去,调侃道:“谦循看得可还满意?” 燕谦循被她一个媚眼瞥得浑身一颤。立时便想起李增来,脸色顿时就白了,因苦笑道:“镜殊兄莫要闹了,我可是一介书生,经不起那把大砍刀的!” 楚青衣听了此言,不由一拍桌子,放声大笑起来。 燕谦循看她那副豪爽的模样,不由叹息了一声,实在无法想象。她若是女子该是如何样子:“镜殊,近来……近来,老太尉在查南岳的细作……” 楚青衣忽然怔了一怔。半日才起身拱手道:“这些日子多承谦循关照。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他日谦循若有事。只管前去绿林盟。但我力所能及。必不相辞!”她正容肃色。这一番话说得爽快直接。一说完了。也不客气。便径自端茶送客。 燕谦循默默看了她一眼。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她这般一说。几乎便是自承了身份。好在她终究不会是敌人。他日她若能嫁入上官家。亦不愁没有见面之日。只是……他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人影绰绰地屏风。那个女子……内帏闺密……不知道她究竟会是谁……但是能让老太尉亦要特别关照地人。想必身份必然贵重至极罢…… 没再多说什么。他起身拱手回礼。默默出帐。 宁宛然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微微地叹了口气。白了楚青衣一眼。 楚青衣有些不耐地打了哈欠。懒懒道:“岳漓涵地手。伸得还真是长。细作派到这里来了。我看你与他准定是前生地孽缘。到哪儿都躲不开!” 宁宛然摇头道:“估摸着他在中虞吃了亏。便想在这里找回来。倒未必是干系到我们……” 楚青衣撇嘴冷笑道:“有件事情,我先前都不曾告诉你。如今既然说到这个,倒不妨说了给你听,你道岳漓涵怎么没去中虞,原来是萧青臧令人悄悄在南岳堤坝上做了手脚,今年南岳本就水多,堤坝一垮,江北千里顿时洪水滔天……”她语中带了怒气,眼中更是寒光闪闪,显是心中恼怒得紧。她虽素来悠游天下,平日并不以南北分人,但毕竟自小长在南岳,对于南岳自然别有一份深厚的情谊,难以割舍。 宁宛然微微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这才明了为何楚青衣近来始终绝口不提上官凭,想来是得知此事后,心中恨极,但是又因自己毕竟算是北霄人,她又不好在自己面前直斥北霄行事狠辣手段低劣,只得郁闷在心。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都长叹了一声。宁宛然才慢慢道:“这个天下,看似太平无事,其实内里早已波澜四起,偏偏这两个……都是雄才大略,心狠手辣之人,恰是棋逢对手。这南岳地细作,竟来了这里,必是联系蛮族的,怕是来年草长马肥之时,必有一场大战……”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些事情,本不是我们能管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要打仗,你能怎的!”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只是不知这个细作究竟是谁?我只希望莫要是熟悉的人才好!”若是熟悉之人,认出二人来,难免又要生事。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无所谓道:“当真熟悉到能认出你我的,南岳也只寥寥数人,若敢多嘴泄露,他日我定拔了他的舌头……”地过去了。离开猎场的那日,却下起了秋雨,边关的秋雨少了几分缠绵地凄美,却多了酷烈的冷风,已是将近秋末了。天空阴云低沉,重重的压在头顶,也压在众人心中。 梅遥骑了马,就那么看着楚青衣潇洒的钻进了马车,自打得知冉镜殊竟然便是南岳楚青衣,而且竟然还是个女子,他便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楚青衣已感觉到他的视线,于是转头向他一笑,忽然便做了个鬼脸,梅遥猝不及防,竟被唬了一跳。还未及反应过来,楚青衣已放下了车帘,梅遥不禁苦笑了一下,发现这个楚青衣有事当真如燕谦循所说得,活似个顽皮的孩子。 宁宛然在车中见楚青衣忽然伸头出去向梅遥作个鬼脸不禁失笑道:“你平白的怎么又去招惹他?” 楚青衣嘿嘿一笑,答道:“这个小梅子。早先便不将我放在眼中,将来若有机会,我必要弄得他哭笑不得,有苦说不出!”一头说一头早又掀起了车帘往外看去。 宁宛然笑了一笑,随手拿了本书过来,却只闲闲的翻着,也不曾认真去看。楚青衣兴致勃勃的直往车外看,眸光扫到一处时,却忽然僵住了。楞了好一会,才慢慢放下车帘,转了头过来。面上却是难得一见地震惊。 宁宛然已注意到她神色,当下讶然问道:“窗外有鬼么,怎生这般模样了?”伸手便要去揭帘,楚青衣一伸手便打掉她手,急促道:“别看……” 宁宛然怔了一怔,楚青衣已叹气道:“是岳离轩……” “谁?” “南岳祈王岳离轩!” 宁宛然眉头紧蹙,慢慢道:“你没认错罢!” “我本来只是觉得那随从有些眼熟,他见我看他,居然对我一笑。还挤了挤眼……”楚青衣咬牙恨恨道:“那块该死的牛皮糖……” 饶是宁宛然正是忧心之时,忽然听了此话,也不由一笑:“上次听说你一掌便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罢!怎地如今提到他犹自这般咬牙切齿的!”楚青衣知道宁宛然不甚愿意提及岳漓涵与萧青臧二人,但与二人相关之事便有意无意的极少提及,岳离轩之事也是萧青臧偶然说起,宁宛然方才知道,其实不知详情。 楚青衣撇嘴道:“我这一生,遇到的牛皮糖其实不少。最为难缠的便是三块,这岳离轩排行第二,若说追人,他虽不在行,不过官府势力尽在他掌握之中,我到哪儿,只略停个几日,立时便能见到他,实在烦人得紧!” 宁宛然扑哧一笑。便乐的顺着她话问道:“这三块牛皮糖却是哪三块?” 楚青衣摸摸鼻子。哼哼了两声,别过头去。显然不想提及这种伤及颜面地事情。 宁宛然一笑,知道她素来好面子,向来极少提及自己的糗事,便道:“你若不说,改日我去问石楠,其实也不是问不出!” 楚青衣苦了脸,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宁宛然看似性情清冷,素又拒人千里,其实颇有促狭的一面,这般一说,自然是在威胁了:“你也莫要问了,我说便是了,其实那排行第一的牛皮糖便是那石楠姑奶奶了……” 原来楚青衣早年救了石楠后,石楠只以为她是男子,便要以身相许,楚青衣性子素来顽皮促狭,便顺理成章的逗了她一通,然后潇洒的跑了。偏偏石楠乃是江湖女子,脾气火爆又消息灵通,见她跑了,便一路追了下去,直追得楚青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差不曾跳崖。 那段时日,江湖道上,鸡飞狗走;青楼楚馆,门塌墙歪。江湖中人,但见了她二人,无不退避三舍,生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石楠原本的外号乃是“海棠仙子”,经了那一事,江湖无人不知她是楚青衣的女人,“海棠仙子”也因此升格成了“海棠娘子”。 如此追逐了数月,楚青衣终于投降,乖乖在绿林盟正堂之上承认了自己实乃是个女子,若不是别人拦得快,她便险些被石楠拿了刀剐了。也正因了此事,楚青衣后来遇了石楠,总也矮了半头,行事更是处处让她三分,不敢当真与她为难宁宛然听了这些话,直笑得腰也直不起来,笑得够了,才又问道:“那第三块牛皮糖又是谁?”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微微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闭了眼,靠在车壁上默默无语。 宁宛然见她神情,便知那人必是上官凭,心中不由一阵怅然。不由别过头去,伸手揭开了车帘,默默地向外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东方,矗立着一座高大地城池,黑色的城墙向两边蔓延了开去,似与天地相接。 西皖城,已是近在眼前。 重新码的一章,郁闷 真想抓狂 第二十章 不成功的仙人跳 深秋的西皖,已是风如刀雨如箭,冰冷的秋雨落在人的面上,恰似刀子刮过一般,生疼生疼的。已是傍晚时分,梅遥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行着,边关的凄风苦雨,他早已惯了,亦早不当一回事情了。从猎场回来已有数日,弓马教习府上并无任何动静,那个石楠也不曾回去。他不由拧紧了眉,上官胤已派人去寻宁宇昀,却并没有消息,包括宁宇昀在内的那四个世家子弟,便似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那个花解语。 想来老太尉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了罢,梅遥暗暗想着,心中有些淡淡的烦躁。南岳的细作已然查了出来,不出上官胤所料,那细作并不是冉镜殊或者该唤她楚青衣。上官胤已抓捕了西寅城的弓马教习滕磊,只是滕磊知道的其实有限,紧要人物偏又受伤跑了。 梅遥仰起头,一阵寒风刮来数点急雨,落在他的面上,不但未能使他冷静下来,反而更觉心中燥热得紧,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需爆发,却又始终无有门路。他急躁的举起马鞭,重重的打在胯下马上。那马原是他素日最为心爱的,何曾受过这等待遇,这一鞭下去,一惊之下,便撒开四蹄,沿路狂奔起来。秋雨渐渐落得大了,细细密密的,编织成了一道朦胧的水幕,景物也迷离起来。梅遥被急雨打得一时睁不开眼来,又想着这般的天气,天又晚了,想来也无人会在街上乱走,便由得马儿疾驰,也不曾勒缰,只腾出手来,去拭面上雨水。 待到他听得马前一声娇呼,再急急勒马之时,已是不及。只见得马前一名女子已宛转于地,动也不动,亦不知生死。梅遥额上冷汗涔涔,忙甩蹬下马,上前去扶那人,伸手急急去摸那人鼻息。只觉鼻息虽然轻缓,幸而还有,这才略略放了 他忍不住便打量了一下怀中女子,却见她乌黑的发已然半湿,却更觉黑鸦鸦的,如云一般浓密。因受伤昏迷而苍白的面上绝无一丝血色,紧闭的双眼,黑色睫羽沉沉的垂着,在白得如冰玉般的面上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曲线。梅遥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阵的抽疼。微微犹豫了一会,他一手抱起那女子,一手去牵马。打算将这个女子带回府中去修养,便在此刻,那女子却偏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睁开眼来。 梅遥心中微微一喜,忙低头看去,一眼便看进了一双既澄澈如水又惊惶羞怯地眸子,那么怯怯的,视线与他一接,立时垂了眼。苍白的面上顿时飞起了一抹浅浅的红晕,梅遥怔怔的看她,忽然便想起一句“烟笼芍药”来。 感觉到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梅遥有些慌乱的发现自己犹然抱着她,便急急得松了手,那女子显然不曾料想他就这般松手了,娇软地身子便无力得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微如猫般的呻吟,黑亮的眸子中顿时泛起了层层水雾。却拿了洁白的贝齿咬出苍白的唇,只是强自忍住眼泪,倔强中更显楚楚风情,万种情致尽在不言。 梅遥僵立在雨中,鼻中犹自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馨香,似是她身上的,清而淡远。他一生风浪经的不少,战场上亦曾几度生死,却自来不曾遇过这种事情。已故的亡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多年,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却始终少有怨言,只是默默帮他孝敬母亲,料理家事。他也是个淡漠之人,日子便在偶然地探亲中越发过得平淡而宁馨,直到她一病而亡。 他叹了口气,有些迷茫的发现自己竟会忽然想到了那个素来沉默安静的女子,已有好些年不曾想起了罢,连她地容颜也几乎便要淡忘了。地上的女子挣扎了几下,似乎又触到了什麽痛处,又轻轻的哼了数声,始终不能起身。他走上前,伸出手去,那女子怯怯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良久,才将玉白绵软的小手放进他手中。梅遥慢慢握住那只手,纤若春葱、柔若无骨……他按下心中绮思,将她拉了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话才好,于是便楞在那里。 萧瑟的秋风卷起几片微湿的黄叶,她于是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寒战,悄悄抬了眼,透过浓密的睫毛偷偷瞥了他一眼。梅遥这才注意到她浑身已然湿透了,有些单薄的浅绿袄子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无限美好地曲线。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在这潮湿微雨的天气中他竟感觉口干舌燥…… 他有些烦躁,更多不舍得放开那只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替她披上,轻轻的拢了一拢,温声道:“这种天气,你穿的太也单薄了些,快些回去罢!” 她楞了半天。有些不置信地看他。眼中迅捷地闪过一抹异光。快到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她已垂了眼眸。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多谢……”声音娇软而甜糯却低得他几乎不能听清。 她拢紧了披风。微微趔趄得向前行去。举步之间。甚是艰难。在细雨迷朦中。慢慢地走过拐角。却忽然顿住了步子。似是犹疑了一会。才慢慢回了头。望了梅遥轻轻浅浅地笑了一笑。梅遥只觉眼前骤然一亮。竟有一种微微熏然地感觉。不曾喝酒。心已醉了。那女子见他目光灼热。有些微微地惊惶。便略有些羞意地急急转头。匆匆向前走去。 梅遥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却终究停下了脚步。倒是在原地站立许久之后才上了马儿。慢慢向将军府走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间竟有种风轻雨软地感觉……衣伸了两根手指拎起那件红黑相间地披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许久。才撇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跟梅遥也能勾搭成奸!” 石楠有气无力地抱怨道:“那个梅遥。我可从没见过这样地……真要气死了我了……”她刚刚沐浴过了。乌黑地发半干不干地。随便地挽了个松松地髻。越发觉得慵懒娇俏。 宁宛然在一边。轻轻一笑。随手拿了桌上地一本书轻敲了石楠地螓首一下:“梅将军乃是世家子弟。性子甚是严谨。你就莫要去招惹他了。仔细引火烧身……” 原来适才街上的女子竟是石楠。 石楠撇嘴道:“那般木头一般的人,你还当我愿意去招惹呵。我可不是想替我家镜殊出口气……”她今日刚刚回的西皖。恰恰便看到了梅遥,一时心动,便安排了人,存心想耍一耍梅遥,却不想梅遥俨然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楚青衣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半日才道:“你不是叫绿林盟地人埋伏在暗处,只要梅遥一有异动,你便要叫嚷了出来。闹得西皖人尽皆知罢!” 石楠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算你还有点聪明劲……”她眼见梅遥惊了马,便故意凑了上去。作出被马撞的甚重的模样,若是梅遥对她不予理睬,暗里埋伏的人便会叫嚷了起来,梅遥势必名声扫地。 宁宛然忍不住噗哧一声,接口道:“你眼见一计不成,又出一计,便顺势勾引他,他若心动要带你回府,便又有人出来大喊强抢民女……” 石楠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眼看着楚青衣与宁宛然笑得东倒西歪,不由撇嘴道:“很好笑么!”一头说,毕竟自己也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青衣笑得够了,才道:“那你也不必最后还给他一个临去秋波,他若因此而害了相思,你岂不耽误了一介有为子弟寻求上进之路!”一面说,早又笑得不止。 石楠懒懒道:“当时机会难得,哪里有时间容我慢慢布置。只是随便来个仙人跳罢了!”想到梅遥,她忍不住恼怒,恼怒之余却又觉得有些淡淡的钦佩,她精于媚术与迷药,二者齐下,梅遥犹能把握,这份定力,即便在江湖上,也算得数一数二了。 不解风情的死木头。她恨恨想道。 宁宛然笑着摇头。调侃道:“我只怕梅将军明日便会大索西皖,到你家下聘去了楚青衣嘿嘿笑道:“他若真这样。我可实在钦佩得紧,而且发誓日后再不与他为难了!反正……他下半生也就是个晚景凄凉,生不如死了……实在不须我再出手了……”一面说一面赶紧跳了开去,躲开石楠恶狠狠摔过来的茶盏。 二人闹了一阵,宁宛然才笑着伸手制止:“够了够了,现在该想想如何离开西皖了!” 楚青衣笑嘻嘻的坐下,一本正经道:“正是正是,适才倒忘记问宁小子了,你不是将他采补完了,挖坑埋了罢!”便拿了眼去瞄石楠,满面都是戏谑。 石楠撇撇嘴,不屑的瞄了她一眼:“你当我似你这般眼窝子浅,莫说是宁宇昀,便是上官凭在此,我也懒得看上一眼……” 她一提上官凭,楚青衣脸色顿时就阴了下去,冷嗤了一声,不曾开口。倒让石楠怔了一怔,素日提起上官凭,楚青衣虽略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曾这般表情。宁宛然在一边已递了个颜色给她,示意回头再说,石楠点了点头,便知趣地转了话题。 “那四个小子,我本是打算将他们洗个干净就放了,临时接到你们的消息,我便将他们放倒了,关在绿林盟中,叫了瑞雪看他们,等我们离了西皖再放人!”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无趣道:“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罢,我已厌烦得紧了……” 屋外传来更鼓声声,已是三更了。窗外秋雨沥沥,梧桐树上声声秋思,皆是离愁。 宁宛然轻叹了一声,还未及说话,楚青衣却忽然眯起了眼,一个箭步便蹿到了门口,一下拉开了门。门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黑衣人,身形摇摇欲坠,见楚青衣忽然拉开了门,便向了她虚弱地笑了一笑,低低的叫了一声:“青衣……” 人已推金山,倒玉柱般跌进了她的怀中。 第二十一章 唯恐夜深 三人无语的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因重伤而昏迷的男子,伤口已清洗并包扎好了,只是他受的伤实在不轻,伤口又淋了雨,此刻已烧得俊脸通红。 楚青衣转头看着宁宛然,苦笑道:“如何处置他才好?” 宁宛然微微的出了一会神,忽然便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也是在北霄,同样是一个风狂雨骤的夜晚,楚青衣也是这般静静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晴儿在一边慌乱的问着自己该如何是好……转眼便已十年了,几乎是恍如隔世,原来自己来这个世界已这么久了,也已完全融进了这个时代,甚至便有一种前生是梦,今生才是真的错觉……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蝶耶我耶…… 半日,她才转向楚青衣,浅浅的笑了一笑:“你既已决定了,还问我作甚?” 楚青衣默然。 石楠皱眉道:“不是说要离开西皖么,带着他却还怎么走?”她有些不悦的瞪视着床上的男子。她是土生土长的北霄人,对于南人毕竟觉得有些古怪,何况又明知眼前这人正是南岳派来勾连蛮族的细作。 “我觉得该将他交出去……”石楠最后道。 楚青衣有些迟疑的看了宁宛然一眼,半日才道:“他怎么也算是我半个朋友,我也不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他送死……” 石楠有些愕然的看着她,没好气道:“他发烧,你倒糊涂了,他可是南岳的祈王,南皇惟一的同母弟弟……我只知道若我是皇上,我定然要将他高高挂起,差人送了信物去南岳,怎么的也卖个好价钱……杀了实在可惜了……” 楚青衣抿了抿嘴,她心中何尝不知石楠说的乃是实情,只是心中总是不愿。宁宛然温然道:“够了。石楠,祈王是来投奔青衣的,却不是找我们,这事到此为止罢!”言毕便扯了石楠径自出去了。 楚青衣怔了好一会。心中有些淡淡地惘然。眼光不由落在床榻上地岳离轩身上。其实石楠说得极是。自己是不该救他地。只是既已救了。难道此刻却又交了出去不成。她忽然便有些烦躁。没好气地重重一脚踢在床腿上。恨恨骂道:“该死地牛皮糖……” 气愤愤地出了内室。石楠已然不在了。宁宛然安静地坐在桌边静静看书。她闷闷地坐了下来。低声道:“我是不是不该救他?” 宁宛然缓缓抬了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救他?” “他……也算是相熟地朋友……”楚青衣半天才憋出一句。 宁宛然于是一笑。又问道:“今日若换了我们身处南岳。床上那人却是上官凭。你……救是不救?” 楚青衣毫不犹豫地点头。宁宛然淡淡道:“若今日。你救得是上官凭。你还会问这句话么?” 楚青衣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当然!”宁宛然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僵了一下,半天才道:“既如此,救便救了,其实也不必想得太多!”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楚青衣侧了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又想不到不对劲的地方。便也点点头,应了一声,道:“石楠呢?” 宁宛然指指外面,眉目间带了几分无奈,道:“她说不想跟南岳细作同处一室……”些熏熏然。傍晚时分,他并没有回将军府,却去了知府官邸。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急于宣泄,可是又难以启齿。他到知府官邸的时候,燕谦循正独自坐在花园中喝着酒,眉目间有些微微的纠结,似乎亦是心事重重。见了他来,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了他坐下,令人添了碗筷酒盅。二人谁也不曾说话,便对了一花园已然残败的菊花默默喝酒。耳中一叶叶。一声声的皆是梧桐雨。 喝到微醺的时候,梅遥抬头看看天。已是三更过了,便起了身,叹息了一声,淡淡道了告辞,便径自离去,燕谦循也不曾留他,只是唤了人来,为他提了灯笼,送他出去。梅遥上了马,缓缓行着。西皖虽有宵禁,谁又敢拦了他来,他便一路信马由缰的走着,竟是迷迷糊糊的走到了西城边上。夜已深了,冷风吹在他头上,隐隐地有些发疼。他略略清醒了一些,反思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觉有些茫然,自从在街上见到那个女子,自己便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抬手拍了拍自己地头,振作一下,拨转了马头,正要向将军府走去,视线却忽然一定,深黑的夜间,有一抹浅色的影子正立在树下,不知在做什么。 他拧了眉,那身影极是熟悉,熟悉到他几乎便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微微眯了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眉头不禁蹙成了川字型。 是她!这种晚上,深黑无人的西城边上,她竟一人站着,看来这西皖的治安还当真是不错,她这胆子也更是大得离谱了。 他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去,足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却连头也不曾回,只恨恨道:“你只好好照顾那人便是了,还来寻我作甚?”语气里带了赌气的成分。 他僵了一下,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你在等谁?”她微微地惊了一下,迅速的回了头,眼中顿时便现了惊愕的神情。 他走过去,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袄子,依然甚是单薄,衣衫质料却是上好的,显然家中尚称富裕。年纪并不甚大,却也不小了,总有二十左右了,容颜是难得的纤巧秀丽,倒似是南方人的模样,肌肤更是水样的细腻柔滑,他不由想起那只柔若无骨的细若春葱地玉手。 轻轻咳嗽了一下,他道:“三更早已过了,你一介女子,怎的却孤身在外。若有个万一,却叫你家中人如何是好?”这话刚一说完,远远地便传来了四更锣响,似是在验证他的话一般。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小巧红润的唇儿便可人地弯了起来,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梅将军。小女子与家人吵架了,最近都不想见她们了,可否借将军府一间屋子,容我小住数日?”她问,长长地睫毛闪动着。 梅遥怔了一怔,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这般说话,半日才道:“我府中并无女眷……”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满不在乎道:“我只是借住你的屋子,却并不借你家女眷的……” 他无语。长街初见,本以为她该是个羞怯地人儿,如今再见。竟活脱脱地变了个人一般,这般落差,实在令他有些微微地诧异。 “你是在等你地情郎罢!”他有些艰涩道:“若是被他知道……” 她撇嘴,冷哼道:“她今日若不来找我,日后再不要来找了……”气呼呼的伸了手,扯下一把树叶,恨恨得揉着:“她早死了我也好早超生……” 丢掉手中叶子,她上前一把扯住梅遥:“走罢,我就借你家屋子住了……” 梅遥被她猛拉了一把。几乎一个趔趄,愕然地看着她,惊异于她力气竟这般大:“你……” 她昂起头,愤愤的看着他:“你白日里纵马撞了我,我可不曾要补偿,如今只是借你屋子住上几天,你也这般舍不得,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怎的却如此小器?”一面说。眼圈却已红了,双眸之中已是泪光盈盈,将落不落。 梅遥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不由叹了口气,见她已径自去拉自己的马,忙开口道:“我这踏雪乃是我自小养的,除了我却是从不肯给人骑的,说不得只是委屈你随我……”他忽然僵住了,“步行”二字便生生得咽了回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翻身上马。伸手拍了拍踏雪的脑袋,素来桀骜不驯的踏雪却只是乖乖地打了个响鼻。温顺的用大头蹭了蹭她纤细雪白的手掌,竟是极为亲密的模样。 梅遥无语,忽然想起一句话:见色忘义,原来畜生也是会见色忘义的,他无力地想。 耳中却听到她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好马儿,改日我也带了你去喝花酒……” 梅遥愕然抬头,疑惑的看着她,几乎便要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她吐了吐丁香舌头,理所当然道:“我每年都喝很多次花酒的,我家的园子里种了很多花……” 梅遥释然地一笑,这些闺阁女儿……喝花酒也能做了这般解释,他含笑想,于是便上前牵了马儿向前走去,浑然没有注意到她举起衣袖拭汗的动作。 该死的楚青衣,改日便叫你陪了这马儿喝花酒……她恨恨想道。 梅遥在前面行了一会,忽然便问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她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叫海棠,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东倒西歪的楚青衣:“叫你出去找石楠,你没把人找了回来也就算了,却还笑成这副德行……” 楚青衣捧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半晌才道:“我倒是找到她了,谁道梅遥也在,我总不能出面跟梅将军抢人不是,俗语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带走了!” 宁宛然愕然,吃惊道:“今儿白日里不是还玩了仙人跳的,怎的……” 楚青衣便笑道:“宛然还不知道,石楠在梅遥跟前编排你日日吃花酒呢!”一头说一头便将石楠要请马儿喝花酒之事也说了,一时说得宁宛然也笑了起来。 楚青衣最后总结道:“可怜的梅遥,我素日实在对他过分刻薄了些,他日若再相见,定要好好待他,估摸着他必然是要英年早逝地,如今不过是过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自己也不由笑了出来。 赶文赶到眼睛发花,无语的爬走 晚上又有饭局 第二十二章 心上人 岳离轩伤的虽重,毕竟身体底子甚好,又加上楚青衣历年搜刮而来的各色好药似流水般灌了下去,第二日便退了烧,精神也好些了。楚青衣因了石楠,却是对他爱理不理,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宁宛然无奈之余,又怕事情泄露,不敢叫紫云等人服侍,只得自己亲自照顾他。 岳离轩因为岳漓涵的关系,素来对宁宛然是极其尊重的,宁宛然人又清冷,只是淡淡的,却让他连多问一句也是不敢。如此一连养了三日,楚青衣早已被憋得不轻,宁宛然亦是身心俱疲,偏偏连个说私话的地也没有。 这日晚间,楚青衣便强行点了岳离轩睡穴,径自拉了宁宛然说话。 “石楠也不回来……那人……怎么办?”楚青衣闷闷地说了一句。 宁宛然淡淡一笑,安然道:“不过是养好了伤,便让他自去罢了!不过青衣,我们自猎场回来,先是等了石楠数日,如今又被岳离轩牵扯了,算算日子,若是……兼程从东海赶来,此刻离西皖怕不过七八日的功夫……” 楚青衣闷了一会,才懒洋洋道:“来便来了,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宁宛然清楚地看到她面上神情僵硬了一会,早知她的心思,于是轻笑起来,调侃道:“我素来是知道你不怕他的,不过我倒是怕情敌见面,份外眼红……”笑着拿手指指内屋。 楚青衣撇撇嘴道:“你先休要取笑我,快些想个主意,将那牛皮糖弄走,我们才好离开!” 宁宛然叹了口气,无力道:“青衣。你总是爱装糊涂……” 楚青衣抿了嘴,默然不语,其实那日宁宛然所问的话,她事后也已细细思量过了。若是今日当真身处南岳。来投的是上官凭,那自己会不会救他?其实这本是不须问的问题,自然是会救的。若是自己救了上官凭,也有人反对,自己还会去问别人该不该救他么? 应该也是会问地……她想着,只是……不管别人如何反对,自己总是会救他的。 而岳离轩…… 楚青衣低声道:“宛然。其实那日若是你也与石楠一般反对我救他。或者我不会救他地……”可是你并没有反对。 宁宛然轻轻地笑起来。清莹地眸光宁静地注视着她:“青衣。你想做地事情。我都不会反对地。我不想你以后会因此而后悔。宁可做完了后悔。也莫要不做而将来后悔!” 楚青衣笑了起来:“这几天。我找个机会去将军府寻了石楠。我们早些离开西皖罢!” “怕上官凭找过来?” “我倒不怕上官凭……”楚青衣长叹道:“我是担心你……”宁宛然于是淡淡地笑了:“青衣。其实我很是相信缘分地……” 楚青衣恍惚的呆了一呆,低声道:“缘分……” 宁宛然道:“就如同你与上官凭,若不是燕双飞一夜,上官凭只会与你擦肩而过,或许他一生都不晓得你便是楚青衣,你也只会在提及他的时候哈哈一笑……” 楚青衣微微地发了一回呆,想象着那一幕,半晌才无趣地摆摆手,懒懒道:“若真是这样,可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 宁宛然知她素来死鸭子嘴硬。于是一笑。 石楠无所事事的在将军府中闲逛。那日深夜梅遥亲自牵了马将她引入将军府,府中看到的人虽不多。但只要是见到的,个个皆是目瞪口呆。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人精一般地人物,自然都清楚这个娇俏秀丽的女子在将军心中地地位,因此对她巴结讨好,细致周到至极。 梅遥其实公务甚是繁忙,却依然会定时回府陪她用饭,言语中颇为客气,举止有礼有度,她可以明白的感觉到他的心意。石楠耸耸肩,有些好玩的笑笑,心中揣度着不知道梅遥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是什麽表情。 自那天之后,已有三日了,她暗暗想着,气也生的够了,其实早该回去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心底里却又并不很想离开。漫不经心的坐在凉亭里,她闲闲的想着,要不……就再住个几天,嗯,看在梅某人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就不计较之前地事情了罢…… 有个不置信地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石……石楠……” 她秀眉一挑,循着声音看去,不由噗哧一笑,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燕大人,当真是好久不见,我心中其实甚是想念……” 燕谦循看来略略消瘦了一些,神色也有些淡淡地倦怠,听了她这几句调笑话儿不由苦笑了一下:“解语姑娘说笑了,只是谦循实在承受不起,若被外人得知了,只怕谦循这把骨头便要被姑娘的崇幕者拆得再凑不齐了……” 石楠便羞怯低头,柔声道:“承蒙燕大人夸奖了……解语怎么当得起?”声音甜糯柔美,荡气回肠。饶是燕谦循素来自负定力过人,也不觉心神震荡。 “今日得见姑娘方知何谓颠倒众生……实在也是缘分……”燕谦循定一定神,含笑道:“燕某想向姑娘打听几个人,只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告知?” 石楠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强自镇定,神情之中亦已微带窘迫,她素来有些促狭,便顺势答道:“燕大人有所问,我若不实说,若大人怒了,我岂不平白受了那皮肉之苦,燕大人看我这般模样,不知能挨得几下?”一头说,便走得近了,一手掳了袖子,露出一截霜雪般的玉臂递了给燕谦循看。 燕谦循大吃一惊。急急退后,连连摇手:“姑娘……呃……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他神色惊惶,脚下不曾注意到台阶,便趔趄了一下。几乎摔倒,一时狼狈不堪。 石楠一手指了燕谦循,早笑得东倒西歪,半日才道:“燕大人真是有趣得紧……” 燕谦循苦笑,再不敢乱问事情亦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叹道:“燕某不知解语姑娘是如何进了将军府的,只是……梅将军是个实诚人,还望姑娘莫要相欺才是……” 原来他今日来这将军府。却是听说梅遥凭空收留了一个女子在府中。言行举止间多有爱护的意思,他不免动了好奇的意思,忍不住过来一观,却不想竟是弓马教习府中地石楠。 他在秋狩之时得了上官胤的言语,大略知道石楠可能便是花解语。此刻见了,便想起宁宇昀等人犹自影踪全无。在府衙之中隐然有成为悬案的可能,便不由得开口相询。 谁知石楠根本不加掩饰,直接认了,甚而出言调谑,倒弄得他狼狈不堪。 石楠听他说起梅遥,心里倒不免有些意动,也再无心逗弄燕谦循,一笑道:“劳烦燕大人帮我转告他,就说我这便去了,日后天南海北。也不知是否还能有缘再见。他待我的情意,我只记在心中便是了……”她向了燕谦循莞尔笑道:“至于燕大人挂心地人。却是只管放心,他们几个如今日日喝着花酒,赌着骰子,待到身上银子光净了,我必叫姐妹们赶了他们出门,却是多待一刻也是不能的……”说到最后,却又噗哧一笑,顿时百媚横生,风情无限。 燕谦循只得苦笑而已,眼见得她身轻如燕子穿林,足尖轻点几下,转眼便已穿墙而过,去得无影无踪了,让他几乎便已疑心自己适才所见的倒似是花精林怪。 他驻足发了一回呆,不由叹了口气,回头时,却见到梅遥静静立在台阶下,面色有些微微的苍白,只是对他露出一个淡而苦涩的笑容。习府,径自进了内院,内院的丫鬟仆妇皆以习惯了她神出鬼没的行踪,见了她皆弯腰行礼,叫了声姑娘。她便也言笑晏晏地点头,一路行来,到得房门口才略觉楞了楞,咬咬牙,恨恨上前,一脚踢开了门便走了进去。 房内三双惊讶地眼几乎同时转向门口,愕然的看着她。楚青衣随即跳了起来,笑嘻嘻的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哎呀,我的亲亲石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石楠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一抬脚,重重跺在楚青衣足上,楚青衣猝不及防,被她一脚踩个正着,忙松了手,抱了脚,只是哀哀呼痛,接着便装模作样地举了袖子去擦眼泪。 “昔日常听人说道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今日可算见识了……我……我这就去将军府找梅遥拼命去了……”一面说,终究忍不住大笑起来。 石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都看到了?” 宁宛然嗤的一声笑起来,起身去拉石楠:“得了,你在外头呆了几日,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青衣原就说今日要去将军府请你回来地,你倒是没得错过了为难他的大好机会!” 石楠哼了一声,却顺势就坐在了桌边。一坐定了,便冷冷的打量着正坐在桌边的岳离轩,见他实在容貌俊美,微微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灵动的眸子,薄薄的唇不笑似笑,自有一段风流气息。岳离轩也注意到石楠的目光,适才他亲见楚青衣明明吃了眼前女子的亏,也只是调谑,并不发怒,心中早知这个女子的分量,当下不敢托大,只向了石楠客气一笑。 石楠微微地扬了扬眉,伸出纤细地玉手,闲闲的拢了拢略微散乱地如云鬓发,水样明眸轻轻流转了一下,对了他轻轻一笑。这一笑,看在岳离轩眼中真如春光乍现,百花绚烂,一时满室光辉,如有明珠在堂,鼻中更隐隐的嗅有幽香阵阵,不觉神魂飘荡,早看得痴了。 楚青衣悠闲地倚在椅子上,兴致勃勃的看着,桃花眼中全是兴味。 石楠柔声道:“祈王殿下此来西皖,可是来寻心上人的?” 第二十三章 再见上官凭 石楠柔声道:“祈王殿下此来西皖,可是来寻心上人的?” 楚青衣在一边听得心上人这三个字,不由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瞪了石楠一眼。 岳离轩眼神微微迷离,不错眼的看她:“不……” “那祈王是何时发现她恰在此处的?”声音柔美而飘渺。 “是秋狩……”岳离轩道,眼中泛起了难得的温柔。 楚青衣见了他的面色,不觉汗毛倒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宁宛然在一边见了她神情,不由掩了嘴闷笑起来。 石楠又已问道:“如今你找到她了,你打算如何做法?” 岳离轩微微侧了头,眼中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我……”语音忽然一窒,人已软软的趴在桌上。楚青衣冷着脸,甩了甩手,狠狠瞪了石楠一眼,适才正是她出手打晕了岳离轩。 石楠耸耸肩,懒懒道:“我本是好意,想替你问问口供……” 楚青衣撇嘴,知她根本就是存心叫自己难堪,心中实在很想发怒,终究因为她是石楠而强自按捺下去,只是起身开了窗,板脸道:“下次别胡乱在屋里用迷香……” 石楠倒压根也不怕她,径自拿了茶壶倒了水喝。 宁宛然笑着打圆场道:“够了。如今该好好想想怎么将这块牛皮糖送走才是。虽说如今还未疑心到这里。不过也难说何时便来查问了。得早做准备才是!” 石楠似笑非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我倒有个好办法。只是不知道青衣舍不舍得了!” 楚青衣朝她翻个白眼。 石楠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看这祈王长地倒是不错。不知道扮成女人是何模样……” 宁、楚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不由都是一笑。楚青衣丢开怨怼。笑道:“果然好主意。有意思。就这么办了!” 梅遥抿紧了唇。面容刚硬如冰。眼神冷厉如电:“你说甚麽?再说一遍!” 下面跪的那人听了他严厉的声音早已心惊胆战,几乎便已趴在了地上:“禀……禀将军。弓马教习府上……府上……忽然……” 梅遥唰的一声便站了起来,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冷冷道:“一群废物……”案几“哐”的一声闷响,已被他急怒之下的一掌打得碎成了几截。 梅遥面沉似水的走下堂来,沉声喝道:“来人,备马!”匆匆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又回头吩咐道:“去知府官邸请燕大人速至教习府!” 燕谦循赶到弓马教习府的时候,正是午时。初冬地阳光甚是温暖,花园中却已景色萧条,满地黄英再不可见。只是偶然还能在枝头看到一团已然枯萎的黑色败菊。 他心中忽然便觉得淡淡的惆怅,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一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他在花园中默默立了一刻,才向后院走去。 梅遥冷着脸站在后院中,一言不发,见他来了,便示意他进屋。燕谦循便跟了进去,他虽常来教习府,这个内帏之中却还是第一次来。自己心中不免笑了一回,想着若伊人还在,只怕自己一生也不会有踏入这里一步的机会。 梅遥皱眉道:“我已问了,这室中的一切都没有动过……” 燕谦循打量着这个屋子,冉镜殊上任之前,他曾亲自来看过,其实并没有太多地变化,显然屋子的主人亦知道自己不过是匆匆一介过客,因此并没有挪动大的物件。只是室内一些微小的改变已可见出主人的蕙质兰心。多宝格上,依旧是琳琅满目,颇有几件价值不菲之物,显然主人对于钱财,实在不放在心上。外室的榻上,铺上了厚厚的锦绣垫子,案几上,一只绣了一半的绢帕犹自静静躺着,似乎在等着什麽时候仍能有一只纤细如玉的手将它执了起来。细细地端详。轻巧地飞针走线,接着绣了下去。 燕谦循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取了那只小巧的绣架,细细把玩了一刻。再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梅遥微微皱起地眉眼,显然对自己的举动有些不解。 他微微笑了一下,问道:“是何时发现人没了的?” 梅遥冷哼了一声,寒了脸:“我已问了这府里的丫头,那紫云说:夫人素来喜静,极少唤他们进屋,一般的下人,却是连院子都不让进一步的……昨儿晚上,这府里人,迷糊的什麽也说不出来,略清醒的都说是闻到了一股清香,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燕谦循抬眼看了梅遥一眼,自石楠离开将军府后,梅遥外表看来虽仍与以往一般,可是暗里细微的变化却瞒不过多年相交地他。他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的烦躁与怒火,不由叹息了一声,想着这冉镜殊……不,如今该叫她楚青衣了……搅乱了一池春水后,这几个女子便翩然远遁,留下的却是秋风萧瑟下的满地烂摊子。 燕谦循犹疑了一下,终于走向内室,他伸手揭了内室的帘子,内室布置得更为雅致,浅淡的色泽,温雅的粉色梅瓶,素净的妆台上,几只精致的盒子。他扫了一眼床榻,床榻上并头放着两只绣枕,与当日冉镜殊赠与自己地菊花枕一般的绣工,精美而雅致。 他苦笑了一下,转头向梅遥道:“可曾派人去告知老太尉?” 梅遥点了点头,有些淡淡的无奈,二人在内室与外室之间转了半日,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线索。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相偕走出了房门。 傍晚时分,西皖城外,一骑绝尘而来,直是快逾闪电,疾若奔雷,身后是滚滚黄尘。 城门口的袁山见此人来势甚急,眼看便要直冲而入。忙喝令门口众士兵准备拦人,却不想那人却也识趣,将至门口之时,便已一声清吁,稳稳地勒住了马儿。袁山举目望处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所骑的马儿竟是浑身似火、两眼有神、四蹄如盆、尾扫残云。当真是神骏已极。可是最让袁山吃惊的并非这匹难得一见的赤兔宝马,而是这匹马儿他昔时曾经见过,这马儿正是北霄正一品武将首领太尉上官胤的坐骑。 袁山仰头看了马上男子一眼,见他虽是满面风尘之色,却依然不掩俊美容貌,眉如远山青黛,双目清澄明净,此刻略带了几分疲惫之色,却只让人有种明珠蒙尘之感。不由得便期待着待得一朝尽去尘埃,该会是如何地光华夺人。马上男子勒了马,便匆匆取了一面铜牌。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即收了起来。袁山眼尖,已看清了那面牌子,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忙示意众人放行。众士兵急忙闪开,那男子便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将军府中,梅遥与燕谦循互看了一眼,燕谦循苦笑道:“这位上官大人。来地还真是急!”不由得想起冉镜殊,虽然一直没能见到真面目,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女子气罢,不知这位上官大人怎么就这般上了心了。 他们二人其实都是见过上官凭的,上官凭原就是北霄出了名地美男子,容颜、武功、家世都是北霄数一数二,出类拔萃的,多少人都在眼光灼灼的盯着。他这些年一直不曾成婚,北霄私底下早传的沸沸扬扬。只说是他与皇上早有暧昧,因此才会如此。 梅、燕二人便起身迎了出去,还未到厅外,已见上官凭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见了二人只是拱手见礼,连客套也都免了,直接开门见山。 “听说她们是住在弓马教习府,还请梅将军带我前去一看!”他声音微微有些粗嘎,眉目间有淡淡的倦意与无奈。 梅遥微微皱眉。淡淡道:“上官大人一路赶来。想必已累了,她们也已走了将近一日。其实也不差这点时间,还是先用了晚饭再去罢!” 上官凭苦笑,心知自己是过分着急了,想着自己此刻早已累得极了,即便是追上了楚青衣,只怕反要吃了她地亏,便点头道:“多谢梅将军提点,如此便有扰了!” 三人落了坐,上官凭便拿了筷子匆匆的扒了一碗饭,显然是心中有事,实在难以下咽。梅遥见他放了筷子,也只得停箸:“上官大人何必如此心焦,那楚青衣武功高强……” 上官凭苦笑不已,半日才道:“青衣……素来大大咧咧的,其实不难找到。只是……我那表妹素来聪慧玲珑,绝不是易与之辈……何况又有南岳的细作……” 青衣,你疯了么,南岳的细作,你也敢胡乱救……皇上自然是不能如何你的,可是宛然……他暗暗叹了口气,几乎便能想象萧青臧冷肃的面容,岳漓涵一直都是萧青臧的一块心病,以前是,如今中间偏又夹了宁宛然,几乎便已不是心病,而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了。馨儿……宛然,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怎么也会随着青衣做这等糊涂事情…… 燕谦循一听表妹二字,不由微微一惊,脱口道:“那……她……是你的表妹……”心中觉得有些淡淡地辛涩。 上官凭敏锐的捕捉到燕谦循的神情,不觉顿了一顿,半晌才淡淡道:“她……是从宫中出来地,皇上很是恼怒……”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提点罢,与燕谦循虽无深交,这个人却是好的,皇上偶尔提及他,亦颇多夸赞之意。 燕谦循僵了一僵,有些勉强的笑了一笑,终于知道何谓内帏闺誉……私逃出宫,若是被抓了回去,只怕是要性命不保的罢,他忽然打了寒战,暗暗想着。 三人一同上了马,向教习府行去。上官凭在马上苦笑着对梅遥道:“青衣是抓不了的,她的轻功若称第二,天下怕再无人敢说自己第一的,如今要找的只是……” 他皱了眉,道:“是我表妹……” 累死俺了,紧赶慢赶地 无力爬走 第二十四章 一代奇葩 梅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楚青衣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名叫石楠……”他心中微微的痛了一下,却依然道:“她还有个身份,似乎便是北霄第一名妓花解语……她……她对我说,她叫做海棠,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 上官凭脸色微微的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竟是她么,那这件事情便更难办了……” 梅遥心中一动,脱口道:“上官大人认识她?” 上官凭苦笑道:“绿林盟的海棠娘子,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不由摇了摇头,又道:“她其实比青衣还难以对付,青衣素来不用毒,海棠娘子却是以毒术、媚术闻名天下,乃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 梅遥默默,他多在军营,边关之地,江湖人并不甚多,江湖轶事更是难得听到,因此对海棠娘子这个绰号其实并不了解,只是听上官凭这么一说,他也隐隐便能明白这是个何等样的女子。他默默想着与石楠相识的种种情状,不由苦笑,原来那日街头冲撞,她是故意的。 上官凭又道:“我今日急急赶来西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得了可靠消息,说是那南岳的细作前些日子便潜入了西皖……她们又偏偏在此刻忽然消失……”他心中微微焦灼。 青衣,我知道你是南岳人,可是你素来不肯介入南岳朝廷之事,为何竟肯出手救了那人……那人……究竟是谁?你……竟因了他,坏了多年逍遥的名声! 梅、燕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教习府,三人都下了马,天色已晚了,梅遥令人掌了灯,在前面引路。一路行了进去。初冬的夜晚,风凉入骨,月色倒是不错的,澄明如水一般,深碧的天空中,星斗熠熠生辉。 上官凭进了内院。稍稍的打量了一会,又进了房内细细看了一回,转头向正自瑟瑟发抖的紫云问道:“府中可有书房?” 紫云怯怯的点了点头,上官凭便道:“带我过去看看!” 书房中。收拾得纤尘不染。硕大地花瓶中随意地插了几幅字画卷轴。 “可知因为何事闹了别扭?”梅遥微微眯了眼,忽然抢着问。上官凭一愣,愕然的看着他。紫云怯怯地摇头,表示不知。 上官凭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挥手令紫云退下了。 梅遥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道:“几日前的晚上,我在城中遇到石楠……她当时不知是我……” 那时,她赌气地说:你只好好照顾那人便是了,还来寻我作甚?己原以为那是小儿女与情郎赌气,如今看来,竟是与那细作有关。 当下将情况略略说了,上官凭缓缓道:“那海棠娘子却是十足的北霄人,怕是对于此事也颇不以为然,也因此才会借住在将军府上!”他目光微带异色的看了梅遥一眼。 梅遥被他看的有些发窘,面上也有些发热,只得装作不曾看见。 海棠娘子并不赞同,楚青衣却依然固执己见,宁宛然竟也不曾出面阻拦……上官凭不由叹息了一声,隐隐知道这个细作身份只怕绝不寻常。 他在心中细细思量着,南岳有哪个官场中人,竟与楚青衣、宁宛然同时有些牵扯。脑中灵光忽然一现,他不由一震,眸中光华一闪,沉声道:“快些传令下去,追捕那人……” 看了一眼梅、燕二人。他苦笑解释道:“那人……只怕便是南岳祈王岳离轩!”大地上,夜色凉如水,荒漠犹且吹来阵阵寒风,更觉刺骨冰寒。在八月飞雪亦属常事的边关,这种天气其实已算得不错,起码今年还不曾下雪。 岳离轩苦笑的看着楚青衣:“青衣。你……” 楚青衣悠闲地自马上卸下一只包裹,丢给他,笑道:“娘子,快些用了晚餐,早些吃完也好早些赶路……” 岳离轩哭笑不得地扯扯身上桃红柳绿地女装:“你们不觉得太也过分了些……”便是要给我扮上女装,其实也不用这般浓艳罢。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过分,我若过分,早将你交给上官老头去了……” 岳离轩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乖乖的打开干粮包。恨恨地啃着冷硬的馒头,啃得牙床都微微有些发痛,实在是又干又冷。难以下咽。他偷眼瞥了楚青衣一眼,楚青衣近来养尊处优了一段时日,人已微微胖了些,面色更是白里透红,犹觉俊美。不知何时,在原本的飒爽英姿中竟又多了一丝不易发觉的风流妩媚。 他心中微微地揪了一下,想起前些日子上官凭公然在中虞擂台之上所说的话:“夫妻一体……”他犹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青衣,你跟上官凭……” 楚青衣懒洋洋的瞄了他一眼。抬手一掌削在他头上:“关你屁事,老实啃你馒头去!”她心中怨气犹自未消。石楠出了个馊主意,让她一路带着岳离轩回去南岳,却又将岳离轩打扮成女子模样,让人只以为她是与宁宛然同行,以混淆视听。 她心中知道石楠其实是不想帮岳离轩离开,她毕竟是北霄人,明知岳离轩是来勾连蛮族地,看了自己地面子不曾将事情泄了出去。甚至还为自己打了掩护,其实已是不错了。 她无甚兴致的啃了两口馒头,闷闷在地上躺了下来,默默看着满天地星斗。为什么会救岳离轩,她这些日子也在心中细细想了,得出的结论竟是既然北霄能够狠心暗中下手,使得江北堤坝决口,死伤无数,又怎能怪南岳派人勾连蛮族。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自己好歹也是南岳人……她有些烦躁的狠狠瞪了一眼正默默看着自己的岳离轩。 这两年。事情变得极为诡异,岳离轩、上官凭……麻烦接踵而来。对于岳离轩她还能毫不客气的敲打。甚至在极端不耐烦的情况下,出手打断了他三根肋骨,请他回南岳躺上几个月好好修养。而上官凭……她闷闷地叹了口气,自打燕双飞一夜之后,自己的生活便再也难以回到从前了……她讨厌这种难以掌控的生活,却又身不由己的陷入其中…… 身边地岳离轩忽然叹了口气,道:“青衣,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她懒懒的瞄了他一眼,干脆利落道:“不知道?” 岳离轩也不在意,只微微的笑了一下,道:“那是在琼都,我坐在高高地楼上,听着宁夫人唤你出来……” 他眼神微微迷离,想起了那日。那日的太阳极好,灿烂而夺目……街上有很多看热闹的人,那个潇洒俊美的人儿从酒楼上轻盈的跃下,秋风乍起,青衫飘飘,风采殊绝,只是一眼,便让人几乎疑心他乃谪降的仙人。 酒楼上有人向他问话,他于是仰了头一笑,秋日的阳光似乎尽在他的面上闪耀,眼中有盈盈的光芒……此后地日子,不自觉地便想靠近她,想要掬住那光辉的笑靥…… 那浑身跳动着不羁光芒而又神采飞扬的女子,那么跋扈、那么嚣张,理所当然的傲立在这个世间,如同尘世的奇葩一般……其实并不那么美,也并不娇艳,却肆意而鲜活…… 似乎很是容易亲近,但是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一步之遥,却是可以相隔千里,高不可攀的……他叹了口气,心中恍惚的想着,不知道上官凭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是怎样的? 楚青衣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肃,面上表情变化万千,忽而黯然神伤,甚或哀声长叹,衬着一身俗不可耐地女子衣装,看来当真古怪至极,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十五章 轻薄的代价 石楠笑吟吟的闪身进了屋子:“上官凭已走了,估摸着去追青衣了!” 宁宛然失笑的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对上官凭很是中意……” 石楠挥了挥手,爽然道:“我最中意的还是青衣,可惜她不是个男子……上官凭么,相较之岳离轩,我自然是支持上官凭了,再怎么说上官凭也是北霄人……” 宁宛然不由一笑,眼神却微微沉凝了下去。 这里是绿林盟位于西皖的一处居处的密室,不大,很是僻静。那日三人商量后,决定由楚青衣带了岳离轩离开,绿林盟也为了他们稍稍布了一些疑阵,至于宁宛然,依然笑着坚持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也并不曾离开西皖,只是另外寻了僻静的所在住下。准备等风声淡了,再行设法离开。 石楠侧了头,打量着她,因为身处密室之中,宁宛然已卸去了面上的易容之物,露出了清艳无双的绝世容颜,即便是这般近距离的看着,即便这张面上根本未施一分的脂粉,她依然无法从这张面容上挑出一丝的瑕疵。石楠忍不住叹了口气,便道:“楚青衣若是男子,我是定要嫁给她的,我若是男子,则是定要娶宛然的……” 宁宛然被她这一句逗得笑起来,便也顺着她的语气道:“我与你却是不同的,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了青衣的……” 石楠耸耸肩,道:“青衣么,谁若娶了她,那定然是要短命五十年的……”她噗哧一笑又道:“当然,她若真是男子,又当真娶了我,迟早有日,我是要送他进宫去的……” 宁宛然骤然听了进宫二字,不由一愣。旋即醒悟过来,不由笑了起来,因道:“前次青衣说你,也是一般的语气……” 她学了楚青衣的口气道:“可怜的梅遥,我素日实在对他过分刻薄了些,他日若再相见。定要好好待他,估摸着他必然是要英年早逝的,如今不过是过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宁宛然与楚青衣多年相知,对她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行实是了然于心,这般学了楚青衣的口气一一道来,当真是惟妙惟肖,活脱脱便是楚青衣在此。 石楠怔得一怔。饶是她素来面皮甚厚。也不觉面上微红。恨恨道:“该死地楚青衣。将来若得了机会。我定要让她好看……” 宁宛然忍了笑。便道:“她也不是男子。你是无法送她进宫了……”一时想及楚青衣穿了太监服饰。卑躬屈膝地模样。不由又是一阵好笑。 石楠轻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于这些事情。便正色道:“这几日。盟里不时有消息传来。青衣已带了岳离轩抄了山路。如今快到中虞境内了……”她微微蹙了下眉。道:“我这几日却又些事情。需出门一次。这里甚是隐秘。你且安心待上几日。待我回来。想来风声已不会如现在这般紧了。那时便可离开西皖!” 宁宛然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笑了一笑。有些无谓。 石楠见了她面上神情。不由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宁宛然看她神情。已知她心中所想。略想了想。便开口道:“石楠。你无需想得那么多。回宫与否。其实我早不在乎了。只是舍不下青衣与你。只盼着能多在一起一日也是快活地!” 楚青衣轻盈的越过一道溪涧。笑吟吟的转过头来欣赏岳离轩狼狈不堪地模样。这些日子岳离轩随她穿林走涧,若是作了男装也还罢了,偏生还穿了女装,走得更是艰难无比。衣衫的裙裾早被撕扯得零零落落,头发也早凌乱不堪,他一生从来不曾离了人服侍,如今难道还能指望楚青衣服侍,只得披头散发,加上那一身桃红柳绿的衣衫,实在像极了疯婆子。 离开西皖的时候,他早先所受的伤,外伤早已痊愈,内伤亦已好得差不多,然而毕竟不曾好好静养,难免体力不继,多走了几步路便会喘气出虚汗,楚青衣也知他身体情况,走一段会停了下来等他一段,又时不时会顽皮的调谑他几句。 “婆娘,你那体力,哎……”楚青衣坐在山涧边上向他笑,明净的阳光照在她的眉目间,清朗而明净,恍如林间顽皮而狡黠的精魅。 岳离轩忽然之间便不想走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一下坐在枯黄的草丛间。 楚青衣向他招手笑道:“婆娘乖,莫要偷懒,快些过来!” 岳离轩惫懒的看了她一眼,实是累地紧了,索性便躺了下来只是呼呼地喘气。楚青衣噗哧一声便笑起来,想着这些日子岳离轩也吃了不少的苦,倒让她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潇洒的跳了起来,轻盈的跃过山涧,几个起落便到了岳离轩身边。 她一伸手便握住了岳离轩的手,岳离轩一惊,莫名其妙的面上一红。相识这么久,这还是楚青衣第一次拉他的手。他面上不由微微的一红,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窘迫。楚青衣的手修长柔润,却并不柔软细腻,与他祈王府中地那些姬妾歌姬相差极大,他却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那只手上传来一股暖融融的气流,顺着他的手指流过全身,梳理着他身体的每条脉络,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泉之中一般,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望,原来她是知道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运功为自己调息。忍不住反手握住那只手,感觉到身体内的暖流在缓缓地运行着,他觉得有些疲惫,便缓缓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了,只是依然不忘拉住那只手,不肯轻易松开。 楚青衣微微皱了皱眉,倒也不曾强行抽出手来,原以为这家伙撑不过三日便要为他梳理内息了,想不到他倒还撑了七日。这家伙,其实也还不赖。她想。默默算计了一下行程,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南岳便该有人来接应他了,那时自己便可离开了。 漫不经心的拿眼扫了一眼地上躺着地人,他睡得甚是香甜,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她不由撇撇嘴。有些恶意的编排着,不知道这人是想起哪个姘头了,居然笑得这般暧昧。然后不由噗哧一笑,想着那个姘头若是见了他此刻这般狼狈,表情不知该是如何心疼。却是浑然不曾想到那个姘头或者便是自己。对于感情,她其实甚是迟钝。她不像宁宛然,宁宛然惯常是想清楚了才做,她却一向是做完了再想,不逼到最后关头。素来也是能不想便不想。 岳离轩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天空星月交辉,墨蓝的天空深邃而幽静。身侧有人正在酣睡。他微微偏了头,看到一张清朗的面容。楚青衣居然睡在他地身边,他有些不置信的瞪大了眼,几乎便要疑心自己是在梦中。 他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到楚青衣的手依然握住自己掌中,难怪她会睡在自己身边。他不再动弹,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初冬地山上,其实很有些冷,但是有她在身边。他却觉得自己一生不曾这般喜爱过这满天地星斗,这寒冷的霜风。 远远地山坳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鸦啼,一只寒鸦拍打着翅膀飞上半空,在墨蓝的天空中留下一个不协和的剪影。身边的楚青衣懒懒的咕哝了一句,已睁开了眼,有些茫然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眼神很快便清明起来,旋即跳了起来。 岳离轩心中一阵恼怒,他此刻最想要做的事。莫过于将那只该死的乌鸦抓了过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却见楚青衣已抽回手,顺手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面容:“懒婆娘,该起床了……”竟是丝毫不曾在意适才二人并头而眠的事实。 岳离轩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女人素来大大咧咧惯了,根本也不将男女大防当做一回事情。他忍不住便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地手臂,用力扯了一下,楚青衣何曾想到他敢拉自己。一个不留心,一下便摔到了他的身上,二人顿时成了滚地葫芦。滚在了一块。 岳离轩忍不住便抱住了楚青衣。凑了上去便在她面上轻轻吻了一下。 楚青衣顿时便僵住了,此刻饶是她再迟钝。也终究明白了过来。当下变了脸色,一掌便直接印上了岳离轩的胸口。岳离轩闷哼了一声,只觉胸口如被铁锤,眼前一黑,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已然不省人事。楚青衣满腹怒火的推开他,恨恨起身,几乎便要离去。走了十来步,终究还是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又走了回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该死的,早知如此,适才就该少用些力气,如今可好,难不成还要我背他下山不成!” 想到此人竟然胆大妄为到轻薄自己的份上,不觉心头火起,抬脚就想踢,转念想到若将他踢成重伤,倒霉的还是自己,却又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想了半日,只得抬了脚,在岳离轩面上重重踩了两脚,踩完了却又不得不坐下拿颗药喂他吃了,又替他运功疗伤。 一切都忙完了,她闷闷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岳离轩,觉得心中一团乱麻,岳离轩纠缠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他是得了岳漓涵地指示,想让她为南岳效力。她一向是不爱管这些事情的,江湖生涯又素来逍遥自在,岂肯投入罗网。因此才会索性给了他一掌,让他生生的修养了几个月。一时又不禁想起远在天边的上官凭,她终究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好大的两块牛皮糖呵…… 第二十六章 相思 宁宛然伸了个懒腰,有些淡淡的索然。她虽是素来喜静,却并不代表便喜爱闷在屋子里,不见阳光,全无晨昏之分。随手拿过炭笔,她漫不经心的勾了几笔,纸上便现了一只小貂,黑玉一般的眼,充满灵性的看着她。她笑了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床榻边上,一团雪球正蜷得好好地,身子微微的起伏着,显然睡得正香。 她回身走了回去,坐在榻前,笑着伸手抚了抚它:“雪球,如今青衣和石楠都不在我身边,亏得还有你……”这小东西,近来倒是有些懒懒的,也不爱动,总是睡不够一般。按说貂是不会冬眠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石楠已有几日不曾过来了,她微微蹙了眉,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心。虽然明知以楚青衣的身手,便是千军阵中,想要寻求脱身其实也并不难,却还忍不住忧心。 门外有轻微的声响,她不由挑了挑眉,心中泛起淡淡的喜意,该是石楠回来了。 还未及起身,密室的门已然吱呀一声开了,宁宛然便随口叫了一声:“石楠……”径自揭帘走出了内室。 目光扫处,她忽然呆了,门口背光站着一个人,穿了一身玄色衣衫,沉静而安雅的立着,微微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清俊儒雅的面上,嘴角微微含笑,眼神是一贯的温和淡定,那人……竟是久已不见的岳漓涵。 宁宛然心中一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神色间也露出淡淡的疲倦。其实在第一眼见到岳离轩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岳漓涵,当时只想着赶紧把岳离轩送走,或者与他碰面的机会便会少了很多,她是不愿意岳离轩留在北霄的,之所以不曾反对楚青衣救岳离轩,有很大的原因便在于此。 可是还是逃不掉啊,心中有一丝淡淡的了悟。岳离轩身上必然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南岳的人找到他,或者是香料,或者是别的什么。自己照顾了他几日,想必沾上了一些。反倒是岳离轩,在离开南岳地时候,楚青衣曾毫不客气的将他丢进了浴桶中。后来又令人硬是给他套上一套庸俗至极的女子衣衫…… 岳漓涵默默地看了她许久,才温声道:“这许多时日不见,宛然倒还是不曾变……”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而温雅。宁宛然心中微微的酸了一下,便想起了金华初见地那个月夜:“皇上也是一般的没有变……”她慢慢道,语气中有种淡淡的无奈。可是我却已变了,再不是金华那个一心以为可以安然隐匿下去的女子。 南皇、北帝……如两座大山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无数次的想认命算了,却又总在机会来临的时候逃走。虽然明知道天下之大,除了宫廷已再无我容身之所。可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想要寻求一方净土。 岳漓涵见她神色之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凄清与落寞,忽然便觉得心中微微的抽痛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抚了抚她地长发。 “随朕回去罢!以前地事情。你不想说。朕便不问……”他慢慢道。语气真诚而温和。 宁宛然抿了唇。苦笑了一下。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选择不成。她挣开岳漓涵地怀抱。缓步走进了内室。伸手将那团雪球抱进怀里。迟疑了一会。她走到妆台前。打开自己地妆盒。伸手翻动了一下。取出一支简单地碧玉钗。插在如云地发髻上。 经了中虞一事。妆盒之中实在乏善可陈得紧。她不由微微地笑了一下。想起了楚青衣。岳漓涵安静地站在一边。也并不催她。宁宛然叹了口气。她知道岳漓涵地性子。他必是早已安排妥了。便是自己再行磨蹭。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怀中地小貂已醒了。在她怀中探出头来。睁着漆黑地小眼骨溜溜地望着岳漓涵。隐隐地便有几分敌意。宁宛然敲了敲它地头。有些宠溺。它便乖巧地缩回她地怀里。却又很快便睡去了。竟是萎靡不已。门外已停放了一辆马车。宁宛然苦笑。顿时便想起了金华之时。岳漓涵亲手扶她上了马车。车门关闭之时。车中又只得二人了。 岳漓涵感觉到她地紧张。不由一笑。伸手去摸了摸她怀中地小貂:“这是雪玉貂罢!” 宁宛然微微点了点头。岳漓涵于是一笑。道:“朕今日才知道原来畜生亦有爱美之心!”宁宛然一怔。随即一笑。却听他又道:“你不太会养这东西罢。看它恹恹地……” 宁宛然怜惜的抚了抚小貂,有些无奈道:“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倒还好,近来却越发地没了精神……”她虽素来冷情,从不强求什么,却毕竟还是舍不得这个颇有灵性的小东西。 岳漓涵随口问道:“你平日里都给它吃什麽?” “它并不挑食的,有什么便吃什麽!”她蹙了眉,隐隐觉得问题可能正是出在此处。 “雪玉貂长在长青山顶的天池边上,素来食用雪莲……”他笑了一笑。 宁宛然恍然,不由苦笑,伸手抚了抚怀中的小貂,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抬头道:“皇上倒是博学,这些事情也都知道……” 岳漓涵默然了一会,才淡淡道:“昔年宫里也有人养过这个,倒是极通灵的,先皇很是喜爱,每月总有一份雪莲是给了它的,这个算是特例,因此我才知道!” 宁宛然轻轻哦了一声,看他神色,便也不再问下去。 岳漓涵微微的笑了一笑,忽然问道:“宛然不想知道朕是如何找到你的么?” 宁宛然抬了眼,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皇上不是来救祈王地么?” 岳漓涵不由摇了摇头,平静道:“朕是得了离轩送回地消息,知道你在此处,这才匆匆赶了过来……”他轻轻叹了口气:“离轩的事情,我该多谢你地!” “皇上言重了,祈王是青衣执意要救的,其实与我无关……”宁宛然淡淡道。心中有些无奈,本不该救他的,若不救他,其实岳漓涵也未必便能找到自己,即便找到了,自己身边有楚青衣与石楠。此刻又身在北霄,他又怎能如此轻易便带了自己离开。 岳漓涵静静的看着她,她并不情愿,从到了琼都后,她就不曾情愿过,他无奈地想着,犹疑了一会,他忽然问道:“若我不是皇帝,宛然可愿嫁给我?”有些冲动。可是想知道。 宁宛然抿了嘴,好半天,才微微的笑了一下。有些无力:“皇上在开玩笑罢!”她有些晕眩,却更加不敢做出回答。何况……这本是个无解的问题。没有因……何来果…… 岳漓涵叹了口气,缓缓道:“宫廷在很多女子看来,都是一种恩典……” 宁宛然浅浅的笑起来,干脆的打断他的话,眼中浮动着淡淡地嘲弄:“皇上觉得我需要恩赐么?”她语音是一贯的平缓温婉,却带着一丝无奈的苦涩。 安闲富裕的生活,我自己便能轻易得到,又何须那所谓的恩典。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讨好别人,去面对那些纷繁的争斗来得到那些东西…… 荣华富贵,本是身外之物,高处,我不胜寒…… 岳漓涵苦笑了一下,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由轻叹了一下,无欲则刚,对于一个并没有太多**而又有充足钱财的女子。换作是自己,也是不愿意进宫的罢。 他不愿再说这些,早已知道她是不愿地,说得再多,其实也是枉然。很久以前便明白了,其实这个女子只是外表冷漠,心底却是极柔软的,而且有一种极为有趣的公平感,你为她做了一分。她总会还你一分。绝不会多给,也并不会少给。你若给她太多。她并不会觉得开心,反而会惧怕,会远远躲开,因为她觉得自己给不起也不能给更不愿给。 这本是一个执拗地女子,有着她自己的标准。只是她的标准,只在她心中,他叹息的想。 知道她曾是萧青臧的妃子……知道她在中虞的那些事情,其实心中不是不介意的……午夜梦回之际,曾经很想在见面之初,好好问上一问……可是当真见着了,见着她清淡一如初见的容颜,却不知为何,一句也问不出来……的高大男子背上,那男子一个踉跄,退了三步,一张粗犷地脸上已现出痛楚的表情,却始终隐忍着,不曾说话。 “废物,就这般被人无声无息的把人弄走了……我绿林盟要你还有何用?”她怒道,素来含笑带媚的眸中寒光隐隐。 男子垂首默然,半日才道:“请三当家的责罚!邱虎绝无怨言!”石楠咬紧了牙关,却强自压下了心中怒火,冷冷道:“去养伤罢,此事我会交与刑堂处置……” 眼看着邱虎离去时微微踉跄的步履,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该死的蠢货,连对手是何人也都不曾见到,便被放倒了,当真是丢尽了绿林盟的面子。 她默默立了一会,在外室走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麽。拧了眉,她走进内室,梳妆台前,妆盒是打开的,她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疾步上前。妆盒中并没有很多地东西,宁宛然并不是个爱打扮的,却出奇的喜爱收集,偏又眼光极高,能被她收进妆盒的东西其实都不是凡品。 中虞摔了妆盒以后,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悠闲地收集、制作这些小东西,所以里面东西实在不多,只是一眼,石楠便发现,妆盒中少了一只碧玉钗。 她拧了眉,对于那只钗她印象颇深,那是一支翠碧如水的玉钗,钗头浑圆并没有做任何精致的雕工,宁宛然喜它只因钗头中有一点天然如豆的嫣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曾经笑着指着那只钗吟了这么一首诗。 因此那只钗的名字就叫做相思…… 石楠有些烦郁地叹了口气,红豆生南国…… 她独独带走了那只钗,是一种提点,或者还有一丝细微地道别之意罢! 该死的楚青衣,该死地岳离轩…… 最近有点忙,从本周起,每日恢复一更,不定时二更 粉红依然满十加更好了,希望能尽快忙完了 头大的作者无力的爬走。 第二十七章 缘分 楚青衣没来由的打了喷嚏,皱了眉,揉一揉自己的鼻子,心底有些微微的不安。她瞄了一眼岳离轩,他的面色依然甚是灰败,想着自己那日的一掌打的确是重了些。 她停下脚步,有些微微的烦躁。岳离轩见她停了步,便也一言不发的席地坐了下来。楚青衣叹了口气,伸手入怀,掏出一瓶药给他。他便伸手接了,看也不看的开了瓶盖,倒了一粒药便服了下去,随手又将瓶子丢给她,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楚青衣这两日被他憋的不轻,她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素来最是爱胡闹的,深山野林之中,本就只得二人在,还有一个始终都在装哑巴。 没好气的抬手拍了岳离轩一巴掌,她怒道:“你哑巴啦,往日不是话很多么!” 岳离轩早憋了满肚子的怨气,又被她拍了一掌,不觉大怒,向了她便吼了一句:“楚青衣,你够了没有……”压抑了许久的心思终于再忍不住:“我是喜欢你,这才处处让你三分,你也莫要太过分了,伸手便打,张口便骂的,你对着上官凭亦是如此的么……” 终究忍不住冲口而出,你对上官凭也是如此么,也是如此么…… 楚青衣被他突如其来,火山爆发般的一席话梗住了,半天才闷闷地翻个白眼,自己想着对岳离轩也实在有些过分,一丝歉疚浮上心头,语气也软了几分:“上次打你,是我失手打得重了,可是我也为你疗伤了呵……而且打你是因为……”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上次是因为这家伙轻薄自己,所以自己才打了他的,于是很愕然的发觉,自己的语气竟像是在道歉。 不由得撇撇嘴,怒瞪了岳离轩一眼。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她想。 岳离轩忽然有些想笑,一直以为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今日才发现,其实有时候你强硬起来,又占在理上。她也是会退让半步的。其实她也是个心软的人,他想。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道宛然怎样了?” 岳离轩心情大好,伸手拔了根枯黄的草,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把玩着,无所谓道:“你无须担心她地,若无意外,她如今该和皇兄在一起!” 楚青衣一时犹未会意过来。 楚青衣无言的瞪着他,好一会才压下心中怒火,冷冷道:“岳漓涵也未必就能找到宛然,绿林盟也不是吃干饭的……” 岳离轩一笑:“宁夫人身上有雪梅香,那香乃是皇室密传的,皇室有一种小虫能够循着那股味道找到她……”其实我身上本也是有的,只是……我并不想他们那么快能够找到我,所以特特地将那味道消除掉了。他无奈的想着,结果险些被你给打死了。 楚青衣几乎被他气死,一个转身,身如轻烟一般,几个起落已去了老远,岳离轩扬声叫到:“青衣,你若真想见宁夫人,便该与我同回南岳……” 前面的身影忽然便停滞了下来,楚青衣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是呵,前路迢迢,岳漓涵又向来是个稳妥之人,他竟敢亲身来了北霄,这之间必然已做好了重重打算,想要截到他们几乎便是不可能的事情。她闷闷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是一动不如一静了。 石楠默默在室中站了一刻,长长的吐了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走出密室。密室外,正有人候着,她淡淡的吩咐道:“叫瑞雪把宁宇昀他们几个弄到西皖来,令人沿途打听上官凭的下落,传了话去,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飞也似的去了。 宛然,虽然我不知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可是你我都是北霄人,我绝不愿你去了南岳。 我曾经带了几分好奇几分尖锐的问你,问你为何不肯入宫。你回答说,岳漓涵与萧青臧其实都是一般地人,他们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男人。在皇帝心中,江山永远是最重要的。而女人,只是如画江山中的一抹不可少的锦绣。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原是天下男子心中最深的梦想…… 只是……江山往往只有一个,而美人……却可以有千个万个…… 作为皇帝。在唯一与千万之间,你会选唯一还是选千万呢…… 而作为美人,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记得她当日那么微笑的说着这一席话,一如以往的从容而淡定,微熹的秋阳落在她地面上,清艳夺人。也正是那一日后。自己才当真将她当作了一个朋友,而不只是楚青衣地朋友。 马车辘辘前行,宁宛然有些闲散的换了个姿势,怀里的小貂正抱着一朵干雪莲啃着。她看着那副穷凶极恶,贪馋至极的模样,不由笑着伸手敲了敲那小脑袋。 岳漓涵微微的笑了一下:“这小东西,如今朕竟也有些羡慕它了……”他意有所指道。那雪莲是他令人在沿途药店购买地,他怕引起不必要的注目,所以买的并不甚多。 宁宛然微微滞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对这个男子,她其实不是没有动过心,甚至并不介意与他有一段情。如果他不是那么霸道,那么执意。或者自己今日依然会在南岳。住在琼都西郊的“听涛山庄”中,等着他偶然来上一次,微笑着坐在自己对面,或执棋对弈,或同游枫林。作为现代人地她,即使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其实对于所谓地贞操也并不那么看重。在某方面的平等下,在并不讨厌一个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喜欢地情况下。她并不排斥有那么一段无伤大雅的情事。 可是,他地种种行为,令她有些淡淡的惧怕,所以毕竟还是走了。在中虞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其实是非常寂寞地,看着檀那般深刻的依恋着自己的时候,曾不可避免的想要有一个孩子。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深刻的思念过岳漓涵,可惜他并没有来。他稳稳的坐在南岳的钓鱼台上。微笑着看着中虞混乱的局势,甚至因为他,自己一度身陷困境。 楚青衣来后,随之而来地是上官凭与萧青臧,曾经身处的困境一时消弭于无形。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旁观着楚青衣与上官凭,想着已然嫁人的晴儿,于是忽然之间,便觉得寂寞。人生。原来真是寂寞如雪。她想着。 岳漓涵静静凝视着她,她面上难得的神色变幻不定。更有些恍惚与伤感。 “在想什么?”他问。 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平静道:“只是在想缘分二字。” 他扬了扬眉,心中隐隐有些了然:“宛然如何看待缘分?” “时机与相遇……”她侧头一会,答。 他默然,问:“如何解释?” 她道:“在对的时机遇到对的人,是为缘分,有缘亦有分;在错的时机遇到对地人,不过遗憾,想必就是孽缘了……” 他定了一定,随即微笑:“常听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莞尔:“皇上觉得自己够精诚么?或者觉得我是金石……” 他笑着摇摇头,含笑道:“精诚与否,何须挂在嘴上,只是水滴石穿,日久人心现而已。金石本是愚顽之物,尚能动之以情,何况宛然的七窍玲珑水晶心肝……” 她呆了一呆,不曾开口,半晌只是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怀里早已啃完雪莲,正抬了一双黑亮大眼好奇打量二人的小貂:“雪球,近来真是闷坏了你了!” 岳漓涵微微一笑,知道她不愿再深谈这个问题,倒也无意相强。她并不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女子,她只会看着,会因一个的动作而感动,可是却也会因一个眼神而生出猜忌之心。 可是你若真能放下一切戒备,那你便会从心底觉得平安喜乐,一个淡淡的眼神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慧黠的言谈,点到为止绝不过份尖锐。 他伸出手去,宁宛然怀中地小貂感觉到他地善意,又想起那朵雪莲的恩德,闪了闪眼,居然乖巧地跳进了他的怀里,蹭了蹭他的衣袖,甚是亲昵。 粉红10张的加更,汗死 有气无力的爬走,明天的一章还没着落呢 第二十八章 人有三尺愿 西皖的天空高远而深邃,这是一个无风的日子,空中飘舞着漫天的雪花,天地是一片纯净的雪白。这是一场来迟的雪,比往年迟了很多。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石楠在皑皑的雪地上缓步而行,看着满目的雪,不由叹息了一声。前面便是将军府了,她走上前去,向着门外那人妩然一笑,那人双目顿时便直了,痴痴地望着她,连问话也浑然忘记了。 石楠还未及说话,已有人淡淡的叫了一声:“海棠……”声音颇熟悉,隐隐带着种不悦之意。石楠微微一愣,转眸看去,那人正是梅遥。 他瘦了些许,眼神微微下陷了些许,却更觉深邃,坚毅的唇抿得紧紧的,满面都是不赞同的神色。穿了一身玄色斗篷,斗篷上落了厚厚的积雪,手上还牵着踏雪,显然也是刚刚回来。石楠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梅遥,她总是很难发作,会不自觉地收敛三分。 “我是来找上官凭的!”她道。 梅遥点点头,应道:“上官告诉我了……”他看着她,眼中有些讶异的光芒,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将马丢给门外的从人后,他领着石楠向将军府内走去。 将军府的大厅内,上官凭正安静的坐着,燕谦循作陪。眉目间却难得的有些微微的烦躁。看到石楠进来,他便起了身,拱了拱手,道:“久闻海棠娘子大名……” 石楠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的话:“上官大人不必客气,我也并不是来叙旧攀交情的!” 上官凭苦笑,他手中虽有中州宣武令,其实却只能号令武林世家人物,一般的黑道或如绿林盟这般横跨黑白两道的帮会,有事亦只能好言相商而已。 三人也不再客套,只是分了主客坐了。 石楠上下打量了上官凭几眼,无趣道:“青衣护着岳离轩。如今该已到了中虞了……” 上官凭默然。心中有些发酸。楚青衣与岳离轩地事情原本就是他心头地一根刺。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机会。他叹了口气。慢慢道:“青衣地事情容后再说罢。我想知道宛然地下落!”青衣一身地武功。即便是自己。也拿她毫无办法。岳离轩更是不必多提…… 石楠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我以为你该关心青衣。而宛然……”她毫不客气地抬高了声音:“我们地皇上架子还真是不小……” 此话一出。燕谦循与梅遥同时变色。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伸手示意不必介意。答道:“石三当家有所不知。此刻胜京。太后病重。皇上震怒之余。已令人彻查宫廷。杖毙地太监宫女已有数十人。实是抽不开身……”他眉目间有些淡淡地疲惫。上官太后本就是他地亲姑母。素来又是极疼爱他地。如今骤然出了事。他又怎能不忧心。 石楠微微一窒。心中已经了然。不由叹了口气:“宛然已经被带回南岳了。我一路派人追查。却总是查到一些似是而非地线索。最后总是劳而不获。一直抓不准他们所走地线路……”为了这事。她几乎便疑心绿林盟内也有了南岳地人。只是一时半会。实在查不出。 上官凭蹙眉。半日才道:“石三当家地如何知道宛然被南岳带走了?” 石楠有些不耐,只得将那只“相思钗”之事说了,上官凭听毕。不由点头道:“这确是她会做的事情……” 石楠干脆道:“朝廷之事,我为绿林中人,本不愿多管,只是宛然本是北霄人,我却是不愿她去了南岳的……所以我才寻了你来……”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心中想的却是楚青衣。 若是她,她会怎样反应……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她……其实是南岳人…… 而岳离轩……也是南岳人……心中忽然便有些不确定,其实……一直也没真正确定过。他黯然的叹了口气。心中微微地有些抽痛,早就知道了。她爱好自由远甚于爱自己,这是个不羁如风的女子,也不知天下究竟还有何物能够牵绊住她的脚步。得道:“青衣,你听我说,江湖不揽朝廷事本是绿林盟地宗旨,何况……你不是正与上官凭打得火热么?怎么却又跟南皇争起女人来了……” 楚青衣一听上官凭,便忍不住撇嘴,没好气道:“我就爱男女通吃,怎么,你嫉妒了……” 绿林盟,原本便是全江湖最为庞大的组织,横跨于黑白两道,在三国皆有总坛,却是各据一方,名义上虽是同气连枝,却自来便是各归各,谁也支使不了谁。 这其中唯一的例外,便是楚青衣。 那人一听“男女通吃”四字,下意识的便打了个寒战,苦笑起来。 楚青衣干脆道:“总之,若有消息,你就差人给我报信便得,我也不要你出手,不过你若是阳奉阴违,你自己也知道的……”她笑得眼儿微微弯起,带了威胁的只是打量那人。 那人于是激灵灵的打个冷战,苦笑道:“那是一定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楚青衣耸耸肩,干脆的起身出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代我向你夫人问好罢!” 那人一听了夫人二字,忍不住又是一个寒噤,忙满口应了。送她出门后,回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煞星呵……”掉头却还是进了书房,研了墨,自己取了一只细细地狼毫,将事情写得清楚了,又令人取了鸽子来,亲手绑上密信,放了出去。 宁宛然半倚在马车中,眉目间有些微微的困顿。马车一路行的极快,不时的换车,就连赶车的人亦已换了几批。她半闭着眼,不想说话。岳漓涵闲闲翻看着手中的信函。忽然便轻轻笑起来:“宛然,前些日子北霄绿林盟已在寻找你,我也不曾太在意。这些日子可更不得了,居然与官府联手了……这可是绿林盟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事情了!” 宁宛然默然,是石楠罢,其实并不想她插手的。留下信息亦只是想告知她,自己无恙。发上轻轻的被动了一下,她一惊,忙睁开了眼。 岳漓涵手中握着那只刚刚自她发上拔下地碧玉钗,含笑凝视了好一会才缓缓道:“相思……这个名字倒是好……” 宁宛然不觉苦笑起来:“皇上果然好手段……”连这只钗的名字他亦知道了,想必绿林盟有他的人罢。她忽然便有些微微的担心,不知道石楠如今怎样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悠悠的吟道。眸光落在宁宛然若有所思的面上。感觉到她微微地忧虑,便又笑了一笑:“宛然何必担心,这世上。若有什麽女人是断然不能招惹的,那必定便是海棠娘子了……” 宁宛然想起石楠的千伶百俐,不由一笑,倒也放宽了心,便随口道:“青衣难道反不是女子?” 岳漓涵笑了一笑,随意道:“楚青衣虽然武功极高,人却懒散,根本不爱管这些事情。何况……她毕竟是南岳人,听了江北堤坝之事。想必早已怒火中烧了罢!” 江北堤坝……宁宛然想起楚青衣提及此事时,难得得怒火,不禁暗叹。 抬头看他一眼,忽然便问道:“祈王重伤投奔青衣,难道也是皇上安排地……” 岳漓涵点点头又摇摇头,平和地看向她:“离轩乃是我的亲兄弟,我们兄弟素来是极亲地,他执意要来北霄,我也难以拦他……他在西皖曾给我飞鸽传书。言说发现了你们的行踪,我匆匆赶来之际,亦给他带了口信,令他若是暴露了行迹,便可去投奔楚青衣……” 宁宛然无奈道:“皇上倒是摸准了我们的心思……” 岳漓涵扬一扬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情忽然大好。宛然,你不会知道,其实我对楚青衣并没有太大把握地。可是我对你有……你或者心中对我有几分怨意。恨我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可是在你心底,终究是觉得自己欠了我的。我虽然很是后悔在琼都放了你离开,可是也正因那一次,你反而对我有些歉疚……离轩,我并不太担心,他毕竟是南岳祈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萧青臧地性子,如此奇货可居之人,怎能胡乱杀了…… 更何况,北霄宫中,我早已有了安排…… 萧青臧,如今想必正在头痛罢! 他忽然揭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车正行在山路上,周围景色萧瑟,可是月色却是出奇的好,披洒的满地银光,原来又是满月了。 他略略高声,吩咐道:“停车……”车夫微微一滞,随即轻吁了一声,勒住了马儿。 岳漓涵便开了车门,俐落的跳下车,又笑着伸手向车中作出请的动作。宁宛然怔了一刻,有些愕然的注视了他一眼,便也弯腰下了车。车外,空气冰凉而清新,对于因练了内力而并不惧怕寒冷的她来说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精神也为之一振。 岳漓涵伸手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今夜月色倒好,忽然便想在月下走走,宛然可会觉得冷么?” 宁宛然摇头:“我素来不甚怕冷……”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岳漓涵,只有昔时在闵家村见过,回到琼都后他便又变成了那个看似温和其实霸道地南皇。 他没再说话,只牵了她在荒凉的原野中缓步而行。夜色深沉,月色掩映,虽无春华秋实,却也别有风味。他笑了一笑,随口问道:“如此天气,算是良辰美景么?” 她微微侧了头,没有直接回答,只应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他挑了一块略干净些的石头坐下,笑着示意她也坐:“但有你在,何处不是风光!” 她听了这话,不由一个冷战,抬头看见他带笑了然的眼,略有些尴尬道:“风大……” 他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旋:“天下女子都爱甜言蜜语,宛然实在太也特立独行……” 空旷无边的天空,明月繁星与山川草木,降低了她的戒心,她坐在石上,舒展了一下双腿,懒懒道:“人有三尺愿,常被世事磨,吃得苦多了,所愿便也低了,待到磨折完了,再遇一顺心之事,便常有苦尽甘来之思……” 他笑了笑,没有接口。她随手折下一支枯草,漫不经心的在掌中翻动:“而或许,在你不曾经经受种种磨折之前,那件今日顺心之事,当年不过习以为常耳!”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看她:“我早说过,慧极必伤,你却总也改不过来!” 她抬头一笑,月色下,容色清妍,双眸如水:“你还说过情深不寿,这句话,我却总是记在心中地!” 他挑了眉,于是失笑道:“原来我竟是作茧自缚了么……” 第二十九章 平淡是福 一只灰色的信鸽忽然便落在院中竹林上,发出咕咕的叫声。房内的石楠听了声音,便扬了眉,匆匆起身出门,一伸手便抓住了鸽子,拆开鸽腿上紧束的一只小小竹筒,从中抽出一张小小的信笺,随手丢了鸽子,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纤美的长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房内正与她说话的上官凭跟着走了出来,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若是关于宁宛然与楚青衣之事,石楠自然会说,若信函之上非关她们二人,自己冒失发问,难免引人不快。 “带走宛然的人……是南皇……”石楠叹了口气,将手中信笺递了过去。莫怪这一路之上,做的这般隐秘而滴水不漏,就连绿林盟与官府合力也难以查出行踪。 上官凭拧紧了眉,伸手接过信函扫了一眼,信写得极其简单:“南皇亲至,勿忧安危。欲至南岳,伺机而动!”信笺上的字潇洒随意而刚健有力,赫然是楚青衣的笔迹。他苦笑了一下,她毕竟还是南岳人呵!在她心中,宁宛然不管在北霄或者南岳其实都是一样的。今时今日,同等情境下,若换了身为北霄人的石楠,便绝不会如此做法。 石楠转头,干净利落道:“我打算去南岳,看看是否能帮上忙!”正事当前,她早收敛了昔日那股烟视媚行的姿态,精干之气凌人。 上官凭点头道:“你先行过去,我还要回京处理一些事情,待处理完了,我便即刻赶去南岳!”他稳稳道:“皇上早说过,留住宛然就能留住青衣……” 石楠不听则已,一听心头不觉火起,撇嘴冷冷道:“真是个有趣的说法,也不知皇上究竟是要宛然还是要青衣……”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道:“有些事情,关之宫廷秘闻……是不能宣之于众的。我只能说。对于我,青衣比什么都重要;对于皇上,有了青衣固然是锦上添花,若然没有,其实也无关大局……”他顿了一下,有些蹙眉。思忖了一会才道:“至于宛然,我只能说一句,她非常重要,或许比不上江山社稷,却也是……非常重要的……”。 石楠唇角微扬,懒散道:“原来青衣对你这般重要,既如此,你便辞官不做了罢,依你二人武功。天涯海角,何处不可悠游!” 上官凭淡淡一笑,温和道:“我本也无心为官。只是官职好辞,亲缘关系却怎能断绝……我是上官家的嫡子,我的姑母乃是当今宫中太后,说到底皇上也是我的表兄……” 石楠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她笑笑:“比较起岳离轩,我定会帮你的,至少你也还是个北霄人!”说完了这句,她便不再理睬上官凭,只是径自出了院子。叫道:“沅儿,给我备马准备行装,我这便要去南岳!”翻看着送到不久的厚厚地一叠信笺,刚刚吃饱喝足的小貂兴致勃勃的爬上了他的肩,好奇的睁大了眼看他。一边的宁宛然懒懒地执了一本棋谱,漫无边际的翻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在上面。 岳漓涵抽出一页信笺。笑了笑。开口打破了车中宁静地气氛:“小七已到了中虞了。楚青衣也在。估摸着不过数日地功夫。便能见着了!”岳离轩正是排行第七。 宁宛然应了一声。便有些微微地恍惚。半天才叹了口气:“我算是把青衣拖累坏了!” 岳漓涵看了她半日。问道:“你并非武林中人。却是如何识得楚青衣地?”这个问题。其实在得知她地真实身份后已隐约猜到一些。但还是很好奇。这样两个截然不同地女子。竟能结成如此好地朋友……还有……很想知道她为何要从北霄宫中逃离…… 难道……她竟然知道什麽……不该地。若是她当真知道。中虞之时。她怎么又会再与萧青臧纠缠不清……心中有些微微地发酸。也有更多地笃定。 宁宛然淡淡道:“皇上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离开北霄宫中。又是如何离开地。是麽?” 岳漓涵有些尴尬。她并不是一个尖锐地人。却问出如此尖锐地问题。只有一个原因。她并不想说:“你若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他道。带了隐忍。 宁宛然深深叹了口气,却还是开口了,只是对于北霄宫廷之事,她依然只字不提,只是细细的讲着楚青衣,讲着初识之时那个暴雨的夜晚,讲着祈宁庵中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晴儿,讲着金华安宁悠闲的生活:春来吹笛杏花下,拂袖香满襟;夏日采莲南塘边,人面花容交相映;秋至采菊东篱下,满席皆是菊花肴;待到冬来雪满园,踏雪寻梅好时节…… 她神色中充满了淡淡的怀念,只是……那般地日子,再也不能回来了。如今,自己已经很难寻找到当初淡定的心情,经历了这么些事情,心……早已经乱了。 岳漓涵默默听着,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歉疚,若是自己不曾起意寻找楚青衣,就不会将她拖进这个漩涡之中,而她……或者就能一直的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者有一天,会遇上一个懂她的男子,不需要太大的权势,也不需要太多的钱财,只是握着她的手,慢慢的在金华地杏花烟雨,柳絮清波中走过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一生,她之所以离开北霄宫廷,或者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的罢。一如她当年对自己所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摇了摇头,挥去那些念头,忽然道:“朕并不后悔……” 她一愣,迷惑的看着他,他笑了一笑:“虽然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是……朕不喜欢你的生活中没有朕……朕……会将你好好的护在羽翼下,让你一般的过那样地生活……” 他地面上有一如既往的笑容,眼神温和。 宁宛然只得苦笑,说这些,本来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忽然便想起来了。于是便随口说了,被他这般一说,倒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一般。 她闭了口,不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棋谱。一直是风声鹤唳,宫女、太监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宫廷地大清洗,早已吓破了众多人的胆子。至今,太后还卧病在床,皇上的脾气也日益的沉郁,走近身边五十步,都能感觉到一种冰寒入骨的冷意。 上官凭在北书房中,静静等待。约莫侯了两盏茶的时间。才见北书房门开了,萧青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瘦削了不少,神色冷淡。眉目间有隐隐地暴戾之气,早不复见中虞时的优雅从容。见了上官凭便点了点头,指了右下方的椅子示意他坐。 萧青臧走到上方的龙椅上坐下,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道:“母后的病反反复复,难以根治,已经查明了是岭南百越人特有的毒物……” 上官凭眉目间泛起忧色,还未及说话,萧青臧已道:“母后的病情。你不宜探视,你且说说,西皖之事如何了?” 上官凭压下心思,将西皖之事略略说了。提及岳漓涵竟然亲身前来,萧青臧的面上便现了冷意,双眸越发寒气逼人,煞气隐隐。听得完了,他便点了点头,冷冷道:“要想宛然回来。其实说难不难,只要找到一个人便可……” 上官凭一惊,萧青臧已伸手翻开一本书,随手抽出一张纸笺,递了过去:“差人去这个地方,把人带回来!别伤人,只要有这个人在手,她会回来的!” 上官凭接了纸笺,低头只看了一眼。便收好了。想了一会,才有些皱眉道:“那南皇呢?他会允许宛然回来么?” 萧青臧冷哼了一声。平静道:“当日,她能够无声无息地将我们给放倒了,又故布疑阵的让我们以为她们早已离开了北霄,如今自然也能够对付得了岳漓涵。她的聪明,你也不是不曾见识过,她若真想走,那定然能走得了……” 只是……朕若是再不给她一点敲打,她只怕又会逃地无影无踪……这个女人,太也聪明,又太敏感,只是……一力降十惠,朕若把住了你的痛处,何愁你不乖乖回宫…… 上官凭微微一叹,不再说话,只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出去了。 萧青臧冷冷的坐在椅子上,有宫女悄然无声的送了茶水来,却是不敢开口,便又匆匆退了下去。他也并不理睬,只是伸手拿起了一支狼毫,慢慢的握着。 室内一片沉寂,半晌只得咔嗒一声,狼毫已碎成了几截。他淡淡的丢下狼毫,平静起身,开口道:“来人,去叫礼部尚书韩大人!” 宁宛然抬起头,看向一片银装素裹的景山,离去时正是九月枫红似火的日子,如今回来却是恰值寒梅傲雪,似乎相隔不多日,其实却已阔别经年。“听涛山庄”依然屹立山腰,似乎从来不曾改变过,它的主人也似乎从来不曾离开过。 宁宛然忽然便想起一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于是微微一笑,迈步走进了庄内。秋院依旧还是那个秋院,满院幽香阵阵桂花早已凋零了,菊花也早不知去向,墙角探出一枝横斜地梅枝,枝上白雪压红梅,尤觉清艳绝俗,夺人眼目,暗香悄悄浮动在空气中,她深深吸了口气。 有人旋风般冲了出来,她便转眼向了那人一笑,四目相接,那人便郎朗的笑起来:“宛然,我已等了你好些日子了!” 笑声满不在乎的挥洒在院中,树枝便簌簌的颤动着,枝上残雪便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仿佛一场新雪,瑞雪兆丰年。 粉红20加更,新鲜出炉,热气腾腾。明天的文一个字也没有, 累死啦,哭泣爬走…… 第三十章 晚来天欲雪 梅林深处,漫天雪花飘飘。绿萼亭中,红泥小炉上正暖着一壶酒。桌上是两只精致玲珑的翡翠九龙杯。一只春葱般纤细如玉的手儿忽然便伸了出来,优雅的执了壶,另一只手便取了锦帕,拭了拭壶身淋漓的水渍,然后移壶近杯,高高的拎了起来,一抹细细的清澈便应声落入了翡翠杯中,映着翠色的杯身,凝成一汪沉碧。 对面而坐的俊逸青衣人做了个鬼脸,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神仙般的日子罢!”言毕举了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那个执壶人便无奈的笑了:“明明无甚酒量,却非要学人酒到杯干……” 这两个人正是楚青衣与宁宛然。 今年南岳的天气略有些反常,出奇的冷,刚过了冬至,便是连场大雪。红梅冷香,满山素装,越发觉得整座景山风光无限。楚青衣一杯下肚,面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却犹自不服的撇撇嘴,道:“喝酒若是一点点喝,倒不如改了喝茶算了!” 宁宛然噗哧一笑,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却是悠悠的品着。 楚青衣伸了个懒腰道:“今日大雪封山,终于可以不用见那两块牛皮糖了……” 宁宛然心有戚戚的点头,到琼都并没有很多时日,岳漓涵一如既往的不曾相逼,只是派了人将这山庄围了个铁桶也似,更差了无数宫女太监,将这山庄弄得活似行宫一般。岳离轩恨不能搬了进山庄住,只可惜遇上了楚青衣,也真是老虎遇上刺猬,只是无处下口。 楚青衣想起岳离轩就皱眉,于是道:“也不知是哪门子的缘分,这块牛皮糖真快烦死了我了……” 宁宛然笑着饮了口酒,听了缘分二字,忽然想起前世一个笑话。便忍不住一笑,看了楚青衣一眼,便道:“今日倒忽然想起一个笑话了,可要我说了出来给你乐一乐!” 楚青衣随手提过酒壶倒了一杯酒。笑道:“难得你也有笑话说,快说快说!” 宁宛然便忍了笑道:“说是有只黑猩猩。一日出门。无意中便踩着了一只长臂猿所拉地秽物。正窘迫之际。长臂猿却不好意思了。便叫了他回家。温柔细心又极体贴地帮他擦洗干净了。然后他们二人便因此相识了。更在不久后相爱成亲了。办喜事之时。却有那好奇地朋友问那黑猩猩是如何爱上长臂猿地?” 楚青衣睁着眼睛迷糊地看着宁宛然。摸了摸鼻子。丝毫不曾感觉这个笑话好笑。却又不好泼人冷水。只得拿了杯子径自喝酒。 宁宛然笑着饮尽杯中已微冷地残酒。却偏促狭地在楚青衣举杯将饮未饮之际开口道:“那黑猩猩于是嘿嘿一笑。挠着脑袋道:猿粪!都是猿粪呵!” 楚青衣愣了一下。一时会过意来。一杯还未及咽下地酒顿时便尽数喷了出来。随即爆出一阵大笑。却又偏呛着了。于是只是一面咳一面笑。直笑得面色通红。 宁宛然原就是存心要她喷酒。见此情状早闪身躲开了。只在一边笑。 楚青衣直笑得揉肚子。好半日才止住了。道:“宛然真是越发地促狭了……若是石楠在此。怕又不知要生出什麽事来!” 宁宛然想起石楠。不由蹙眉,因问道:“可有她的消息?” “前儿我下山找了绿林盟,听说她一路往南岳来了……”楚青衣皱眉道:“北霄宫内似乎出了事情,听说杖毙了不少人……就连外朝也受了牵连,一批大臣被下了狱,正在彻查……我想着怕是岳漓涵下的手……” 宁宛然挑挑眉,漫不经心道:“那两个人,谁也不是省油地灯,倒也不劳我们烦心,只由得他们去斗便是了……” 楚青衣轻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其实都不是好东西。只是这之中却又夹个中虞,也不能便畅快的明刀明枪的分个输赢。却只是在那里钝刀子割肉,又总拿捏不到要害,倒霉的只是下面的人……”她对于南江堤坝之事,其实依旧耿耿于怀。南江贯穿南岳全国,她自幼长在南岳,对南江其实感情颇深,得知南江之事,便干脆连上官凭也一并恨上了。 宁宛然也不由叹了口气,懒得想这些烦心事,于是便笑扯开话题道:“今日雪好,倒不如堆个雪人,省得枯坐无聊!” 岳漓涵走进听涛山庄的时候,在暗香园外迎面便见了两座高大的雪人,一左一右的立着。雪白滚圆地身子,黑炭做的眼睛,插了根红通通的胡萝卜鼻子,头上却还戴了个尖顶的红帽子。左面一个是双手叉腰,右面一个竟做了一个打斗的动作,似是在防护什麽。面上皆是横眉怒目,左首一个身上挂了条横幅:门神在此,右面一个横幅上却写着:小鬼退散。 他身后跟着地梁泸一见了这二雪人,面上不觉抽搐起来,神色古怪至极,当着岳漓涵的面,却又无论如何不敢笑了出来。岳漓涵反而轻轻一笑,注意到那字体潇洒跋扈,显然是楚青衣所写的。走进园中后,他有些愕然的发现,院中遍地皆是一团团圆形尖顶形状甚是可疑的雪球,似乎是刻意放置的一般,只是不知究竟有何用途。他转了眼看了梁泸一眼,梁泸便带了几分戒慎地上前,踏了一脚,咯吱的一声响,那雪球便被踏得扁了,其中竟然空无一物。 园中随即便爆起一阵爽朗而潇洒的大笑,二人一听便知是楚青衣的声音,心中不觉都感无奈,举目看时,楚青衣正悠闲的坐在绿萼亭中,笑吟吟的,眼中全是戏谑的光芒。 一边坐着强忍笑意的宁宛然,显然这事,她也有份。瞪了一眼一脸不情愿地男子:“付简,你只说帮是不帮罢!”同她说话的那男子生得一张平凡憨厚的面容,天生上扬地嘴角却是不笑也笑的模样。 “不是我不肯帮你,我……” 石楠一听这话。顿时便竖起了眉眼,怒道:“既这么说,便是不肯帮了,没得耽误我时间……”不待说完。起身就要离去。 那人见她神情忙道:“你且等等……”见石楠停了脚步,白了他一眼,便无奈道:“你海棠娘子的事情,我怎敢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听涛山庄近来布置的甚是严密,若要强行进去,难免与宫廷侍卫起了冲突,我们虽不怕官府。却也不好明着与他为难。你来得又甚是不巧,前儿青衣刚来了一次,如今只得等她再来了……” 石楠抿了嘴,冷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于是满堂春光,一时百媚千娇。 雅致地室内,烛影摇曳着静谧,火盆烧的正旺,却是丝毫不觉寒意。楚青衣拈了白子在手。盯着棋枰看了半日,只是找不到落子点,半天才弃子笑道:“我又输了……” 宁宛然注目看着棋枰,默默了好一会,只淡淡道:“你根本无心下棋……”其实我也是,听涛山庄的日子过地似乎很是顺心,只是隐隐地却能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暗流在其中涌动。她看了楚青衣一眼,她也有感觉罢! 楚青衣干脆道:“宛然,岳漓涵对你也算不错了。要不……” 宁宛然蹙了眉,半天没说话,楚青衣出身江湖,对于宫廷并不了解,而她却是知道地。 “青衣,宫廷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宫中讲究家世,宠爱不能一世,帝王也并不如你想地一般可以随心所欲!我相信岳漓涵对我确是真心的,可是他能给我什么。南岳宫中能容下北霄的淑妃么?或者说能容下来自于金华一个寡妇么?还是一个身份经不起查验的寡妇!岳漓涵自己其实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强迫我进宫去……”她闲闲的说着,仿佛说地事情非关自己。跳动的烛火映在清艳的容颜上,宁静安详。 楚青衣歪头想了一会,不由叹了口气。宁宛然安静道:“青衣,其实北霄才是我该回的地方……”只是总是眷恋着南岳,不忍离去。北霄是宁馨儿的故乡,南岳……才是宁宛然的家。金华八年,早已对这个江南地鱼米之国有了太多的感情。 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一团乱麻……”她没好气的伸手拂乱棋枰,跳了起来:“早点睡罢!”干脆俐落的对岳漓涵道:“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岳漓涵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雪后熙和的冬阳暖暖的洒下万道金光,融化了原本银装素裹的世界,有些淡淡的苍凉之感,墙角地数支梅花却在残雪映衬下越发的娇艳含香。 楚青衣也懒得客套,直接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安置宛然?” 岳漓涵有些微微的尴尬,其实早前已隐约猜到她所要问的话了,楚青衣并不是个能够敷衍的人,何况又是如此敏感的问题。 他稳稳道:“朕会尽力给她她想要的生活……”语气坚定而真挚,不是没想过让她进宫,只是母后却坚决反对,她能够接受一个金华的寡妇,却无法接受一个出自北霄皇宫的淑妃。 宫中妃嫔对她绝不会友善,若是不能说服母后,她在宫中更是前景堪忧。当年便不愿磨折了她,如今更是凭空添了许多周折,他看了楚青衣一眼,道:“朕不想让她受委屈……”不想让她受委屈,以前是,现今更是。 第三十章 晚来天欲雪 梅林深处,漫天雪花飘飘。绿萼亭中,红泥小炉上正暖着一壶酒。桌上是两只精致玲珑的翡翠九龙杯。一只春葱般纤细如玉的手儿忽然便伸了出来,优雅的执了壶,另一只手便取了锦帕,拭了拭壶身淋漓的水渍,然后移壶近杯,高高的拎了起来,一抹细细的清澈便应声落入了翡翠杯中,映着翠色的杯身,凝成一汪沉碧。 对面而坐的俊逸青衣人做了个鬼脸,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神仙般的日子罢!”言毕举了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那个执壶人便无奈的笑了:“明明无甚酒量,却非要学人酒到杯干……” 这两个人正是楚青衣与宁宛然。 今年南岳的天气略有些反常,出奇的冷,刚过了冬至,便是连场大雪。红梅冷香,满山素装,越发觉得整座景山风光无限。楚青衣一杯下肚,面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却犹自不服的撇撇嘴,道:“喝酒若是一点点喝,倒不如改了喝茶算了!” 宁宛然噗哧一笑,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却是悠悠的品着。 楚青衣伸了个懒腰道:“今日大雪封山,终于可以不用见那两块牛皮糖了……” 宁宛然心有戚戚的点头,到琼都并没有很多时日,岳漓涵一如既往的不曾相逼,只是派了人将这山庄围了个铁桶也似,更差了无数宫女太监,将这山庄弄得活似行宫一般。岳离轩恨不能搬了进山庄住,只可惜遇上了楚青衣,也真是老虎遇上刺猬,只是无处下口。 楚青衣想起岳离轩就皱眉,于是道:“也不知是哪门子的缘分,这块牛皮糖真快烦死了我了……” 宁宛然笑着饮了口酒,听了缘分二字,忽然想起前世一个笑话。便忍不住一笑,看了楚青衣一眼,便道:“今日倒忽然想起一个笑话了,可要我说了出来给你乐一乐!” 楚青衣随手提过酒壶倒了一杯酒。笑道:“难得你也有笑话说,快说快说!” 宁宛然便忍了笑道:“说是有只黑猩猩。一日出门。无意中便踩着了一只长臂猿所拉地秽物。正窘迫之际。长臂猿却不好意思了。便叫了他回家。温柔细心又极体贴地帮他擦洗干净了。然后他们二人便因此相识了。更在不久后相爱成亲了。办喜事之时。却有那好奇地朋友问那黑猩猩是如何爱上长臂猿地?” 楚青衣睁着眼睛迷糊地看着宁宛然。摸了摸鼻子。丝毫不曾感觉这个笑话好笑。却又不好泼人冷水。只得拿了杯子径自喝酒。 宁宛然笑着饮尽杯中已微冷地残酒。却偏促狭地在楚青衣举杯将饮未饮之际开口道:“那黑猩猩于是嘿嘿一笑。挠着脑袋道:猿粪!都是猿粪呵!” 楚青衣愣了一下。一时会过意来。一杯还未及咽下地酒顿时便尽数喷了出来。随即爆出一阵大笑。却又偏呛着了。于是只是一面咳一面笑。直笑得面色通红。 宁宛然原就是存心要她喷酒。见此情状早闪身躲开了。只在一边笑。 楚青衣直笑得揉肚子。好半日才止住了。道:“宛然真是越发地促狭了……若是石楠在此。怕又不知要生出什麽事来!” 宁宛然想起石楠。不由蹙眉,因问道:“可有她的消息?” “前儿我下山找了绿林盟,听说她一路往南岳来了……”楚青衣皱眉道:“北霄宫内似乎出了事情,听说杖毙了不少人……就连外朝也受了牵连,一批大臣被下了狱,正在彻查……我想着怕是岳漓涵下的手……” 宁宛然挑挑眉,漫不经心道:“那两个人,谁也不是省油地灯,倒也不劳我们烦心,只由得他们去斗便是了……” 楚青衣轻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其实都不是好东西。只是这之中却又夹个中虞,也不能便畅快的明刀明枪的分个输赢。却只是在那里钝刀子割肉,又总拿捏不到要害,倒霉的只是下面的人……”她对于南江堤坝之事,其实依旧耿耿于怀。南江贯穿南岳全国,她自幼长在南岳,对南江其实感情颇深,得知南江之事,便干脆连上官凭也一并恨上了。 宁宛然也不由叹了口气,懒得想这些烦心事,于是便笑扯开话题道:“今日雪好,倒不如堆个雪人,省得枯坐无聊!” 岳漓涵走进听涛山庄的时候,在暗香园外迎面便见了两座高大的雪人,一左一右的立着。雪白滚圆地身子,黑炭做的眼睛,插了根红通通的胡萝卜鼻子,头上却还戴了个尖顶的红帽子。左面一个是双手叉腰,右面一个竟做了一个打斗的动作,似是在防护什麽。面上皆是横眉怒目,左首一个身上挂了条横幅:门神在此,右面一个横幅上却写着:小鬼退散。 他身后跟着地梁泸一见了这二雪人,面上不觉抽搐起来,神色古怪至极,当着岳漓涵的面,却又无论如何不敢笑了出来。岳漓涵反而轻轻一笑,注意到那字体潇洒跋扈,显然是楚青衣所写的。走进园中后,他有些愕然的发现,院中遍地皆是一团团圆形尖顶形状甚是可疑的雪球,似乎是刻意放置的一般,只是不知究竟有何用途。他转了眼看了梁泸一眼,梁泸便带了几分戒慎地上前,踏了一脚,咯吱的一声响,那雪球便被踏得扁了,其中竟然空无一物。 园中随即便爆起一阵爽朗而潇洒的大笑,二人一听便知是楚青衣的声音,心中不觉都感无奈,举目看时,楚青衣正悠闲的坐在绿萼亭中,笑吟吟的,眼中全是戏谑的光芒。 一边坐着强忍笑意的宁宛然,显然这事,她也有份。瞪了一眼一脸不情愿地男子:“付简,你只说帮是不帮罢!”同她说话的那男子生得一张平凡憨厚的面容,天生上扬地嘴角却是不笑也笑的模样。 “不是我不肯帮你,我……” 石楠一听这话。顿时便竖起了眉眼,怒道:“既这么说,便是不肯帮了,没得耽误我时间……”不待说完。起身就要离去。 那人见她神情忙道:“你且等等……”见石楠停了脚步,白了他一眼,便无奈道:“你海棠娘子的事情,我怎敢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听涛山庄近来布置的甚是严密,若要强行进去,难免与宫廷侍卫起了冲突,我们虽不怕官府。却也不好明着与他为难。你来得又甚是不巧,前儿青衣刚来了一次,如今只得等她再来了……” 石楠抿了嘴,冷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于是满堂春光,一时百媚千娇。 雅致地室内,烛影摇曳着静谧,火盆烧的正旺,却是丝毫不觉寒意。楚青衣拈了白子在手。盯着棋枰看了半日,只是找不到落子点,半天才弃子笑道:“我又输了……” 宁宛然注目看着棋枰,默默了好一会,只淡淡道:“你根本无心下棋……”其实我也是,听涛山庄的日子过地似乎很是顺心,只是隐隐地却能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暗流在其中涌动。她看了楚青衣一眼,她也有感觉罢! 楚青衣干脆道:“宛然,岳漓涵对你也算不错了。要不……” 宁宛然蹙了眉,半天没说话,楚青衣出身江湖,对于宫廷并不了解,而她却是知道地。 “青衣,宫廷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宫中讲究家世,宠爱不能一世,帝王也并不如你想地一般可以随心所欲!我相信岳漓涵对我确是真心的,可是他能给我什么。南岳宫中能容下北霄的淑妃么?或者说能容下来自于金华一个寡妇么?还是一个身份经不起查验的寡妇!岳漓涵自己其实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强迫我进宫去……”她闲闲的说着,仿佛说地事情非关自己。跳动的烛火映在清艳的容颜上,宁静安详。 楚青衣歪头想了一会,不由叹了口气。宁宛然安静道:“青衣,其实北霄才是我该回的地方……”只是总是眷恋着南岳,不忍离去。北霄是宁馨儿的故乡,南岳……才是宁宛然的家。金华八年,早已对这个江南地鱼米之国有了太多的感情。 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一团乱麻……”她没好气的伸手拂乱棋枰,跳了起来:“早点睡罢!”干脆俐落的对岳漓涵道:“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岳漓涵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雪后熙和的冬阳暖暖的洒下万道金光,融化了原本银装素裹的世界,有些淡淡的苍凉之感,墙角地数支梅花却在残雪映衬下越发的娇艳含香。 楚青衣也懒得客套,直接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安置宛然?” 岳漓涵有些微微的尴尬,其实早前已隐约猜到她所要问的话了,楚青衣并不是个能够敷衍的人,何况又是如此敏感的问题。 他稳稳道:“朕会尽力给她她想要的生活……”语气坚定而真挚,不是没想过让她进宫,只是母后却坚决反对,她能够接受一个金华的寡妇,却无法接受一个出自北霄皇宫的淑妃。 宫中妃嫔对她绝不会友善,若是不能说服母后,她在宫中更是前景堪忧。当年便不愿磨折了她,如今更是凭空添了许多周折,他看了楚青衣一眼,道:“朕不想让她受委屈……”不想让她受委屈,以前是,现今更是。 第三十一章 能饮一杯无 宁宛然安闲的站在书房中,慢慢翻看着昔日自己留下的手迹。在听涛山庄所住的日子并不很久,东西本来不多,今日偶尔心血来潮想到了这里,便不免进来看了一眼,不想却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书房中,满室琳琅,不知何时,岳漓涵已将她遗留在金华的东西尽数取了过来,却又按着她素日的习惯,一一摆放在原地。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酸楚感觉,她在室中走了一遭,抽出几幅画看了,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短肠。 她随手换了另一幅话,看着画上人,忽然便愣了,只是定定看着:如云似雪的杏花下,清秀女子手捧一枝刚刚折下的的花儿,低头轻嗅,嘴角是微微的笑意,眉目舒畅而平和,女子足边,有一只纯白的猫儿,轻轻蜷缩在石椅上,懒懒的晒着太阳。 那是晴儿…… 宁宛然不由微笑了一下,她过得该是不错罢。上次便听说她已怀孕了,如今不知是否已临盆了,得空得叫青衣去打听一下方好,她默默想着。 前几日见了岳漓涵,曾随口问起九郎,却是听说昭华公主已为他产下了一个儿子,说是那孩子生得极好,昭华公主素得宠爱,临盆之前,太后便强自令人接了她回宫。待到产下一子后,太后更是爱的如珠如玉一般,若不是东海实在离不得人,只怕早已令他们回京述职了。 有人推门进来,她有些讶然的回头看了,竟是岳漓涵。于是向他浅浅一笑,不曾开口眼中却有淡淡的温婉与感谢。 岳漓涵眉目间微微有些疲惫,神色隐隐的也有些沉郁,勉强回了她一笑,缓步过来。取过她手中的画轴,默默看了一回,才道:“待何时空了,朕陪宛然回去金华一游罢!” 她笑一笑,平静道:“这个却是不必了,今日见了旧物。直入重回故地一般,皇上日理万机,我只承了皇上的情便是!” 他苦笑,有些无奈道:“有时候,朕真是觉得,能够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不顾一切的将她接了回来,待到安定下来,才发现,因为她身份的改变。自己已再难如昔日一般安置于她,与萧青臧相比,自己其实是无法给她太多地……甚至连一个最低的保证也难以给她。 他暗暗叹了口气。袖中的一封信笺又直又硬的戳在那里,如同一根铁刺般深深刺在心底,生疼生疼的。 她了然地看着他。然后施施然地走向半开地窗前。天色已不早了。空中下着细密地小雨。没有风。潮湿而寒冷。远远地天际聚着大片大片黑压压地乌云。 她转头莞尔:“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温柔地笑意氤氲在她流转地明眸深处。微微上扬地嘴角带了几分难得地俏皮可人! 他忍不住笑了。忽然便觉得。为了她。做什么也是值得地。只为了那回眸时地浅浅一笑。如花解语。如玉生香。满怀地心思便烟消云散。 执手在雨中缓步而行。他亲手打了伞。细密地雨丝落在精致地缎制伞面上。发出悉悉簌簌地声音。却并不令人厌烦。他道:“今日这雨。倒不似冬雨。当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她伸手纤白如玉地手掌。托住了一点雨水。笑道:“难道倒遇了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了。”晶莹地雨滴在她掌中轻轻滚动。慢慢地漏尽了。 绿萼亭已在前方。岳漓涵收了伞。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这段路。实在有些太短了。 宁宛然伸手试了试炉火,火已不甚热了,炉上的温酒器倒还是温热的,她提了壶,斟了酒,神色是一径的从容优雅。 岳漓涵举了杯,细细地嗅着,淡雅的梅香扑鼻而来,清清雅雅的,色泽因了翡翠杯的衬托而如一汪碧水也似,耳中听到宁宛然的声音:“此酒名凝碧 他笑笑,举杯浅尝了一口,入口温润轻绵,有些微醺的感觉,回味的时候却又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萦绕在心际,于是那股微醺的感觉就越加地浓郁,使人越发醺醺然的。 他于是轻笑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细密的雨丝在亭外飘着,雨中已夹杂了片片晶莹的雪花。肩上沾了一层薄薄的落雪,眉目间有些若有所思。发上,几瓣落雪已融了,晶莹的水珠顺着俊逸的面容缓缓滑落下来。 梅林中,人影闪了一下,楚青衣猛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便要出手。那人见了她的架势,已大叫道:“别动粗,是我呵!”却是岳离轩地声音。 楚青衣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瞪着岳离轩:“牛皮糖,你当真不怕我哪日恼了,一掌打死了你……”这块牛皮已快可以超过石楠而荣登榜首了,她无奈想着。 岳离轩面不改色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青衣翻个白眼,懒得跟他耍嘴皮子,抬手指指阴寒的冬雨,没好气道:“这等天气,你们还来作甚么,没得让人不得安宁……” 岳离轩抿了抿唇,楚青衣这才注意,他发鬓已然半湿了,显然已在梅林之中等了自己半日了。没来由地有点烦躁,她闷不吭声的径自往前走去,脚下却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履。 岳离轩见她衣袂飘飘,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其实却是轻捷灵动,轻巧的绕过一株株梅树,转眼之间便去的远了,足下竟似毫不沾地一般,所过之处,一无痕迹。他微微的惊了一下,江湖传说轻功高妙之人可一苇渡江、踏雪无痕,昔日只当笑话而已。今日却终究亲眼见了。 他发了一回怔,眼见楚青衣早已走得人影皆无,这才回过神来,匆匆跟了上去。心头却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自己武功虽然不弱,较之楚青衣。那可当真是云泥之别。忽然便想起上官凭,只不知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见他能在江湖与楚青衣齐名,即便略差,也差不太多,于是越发的悔恨自己当年不曾好好练武。 匆匆赶回听涛山庄,找人问了,才知道楚青衣已回屋了,他便也径自过去。雅致的屋中。楚青衣大马金刀的坐着,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落寞。听见他来了,便懒懒地翻个白眼。只是倒了茶自己喝了,却是一言不发。 岳离轩在她对面坐下,只默默看她。他素性风流潇洒,处处留情,自来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不知怎么的,在楚青衣面前却总有无法施展手脚的感觉。说得轻薄了,她怒了,便一抬手。于是你便不能动弹。她若心情好,便叫人抬了你滚蛋;若心情不好,便随手拿只笔,给你画的满面墨迹粉彩,活似个门神;再要遇到她生气,甚至能将你丢到雪中,冻上几刻钟。若只是陪她打哈哈,聊些不着边际的话,倒也还算投机。只是却又难免有隔靴搔痒之嫌。不由得想起宁宛然地话:老虎遇上刺猬,无处下口。 他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便道:“今日接到了北霄国书……” 楚青衣一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挥手打断他:“不在朝堂之上,不闻朝廷之事……”这些破事,便听了也使人烦。 岳离轩摇头道:“非关朝廷,是萧青臧忽然便要立后了……”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楚青衣漫不经心道:“萧青臧立后。你怎么倒好似吃了砒霜一般的,难不成你对他有意思?”便拿了眼上下打量岳离轩。不由哈哈一笑。 岳离轩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满口胡说……”很想说一句,我此后只对你有意思,却终究不敢说了出来,不是怕被冻上几刻钟,只是一旦她怒了,今日便又算白来了。 “北霄国书上言说,欲册立宁氏淑妃为后,拟定于来年开春三月初二日举行正式册封典礼……” 楚青衣一下子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天才愕然道:“你居然是北霄派来的使节……” 梅遥神色安宁,淡淡道:“我在西皖驻守多年,皇上早有意调我回京……” 我却一直不愿,我……不舍得西皖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他心中有些微微的恍惚,便记起燕谦循临别之时所说地言语: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石楠看了他一眼,倒也并没太在意,道:“我已见过青衣了,便在这几日,她会想办法让我进听涛山庄的,届时里应外合,不难成事!”忽然想起上官凭,便又问了一句:“上官凭呢?怎么不见人?” “他另有事情,还要晚上几日才能到……”他心中有些微微发酸,明知道上官凭与她绝不会有任何私情,却还总是忍不住有些不舒服。 移目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很简单,太简单了,一床一几一桌二椅。 “怎么却住在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 石楠随口道:“这里是南岳,绿林盟的规矩是同气连枝,彼此之间绝不私设下线,以防产生龃龉。因此我在这里倒还真没有落脚地地,虽说住在南盟里,他们也不敢不好好待客,却是难免引人注目。这里也是刚买的,只住几日,便不打算要了,因此也懒得花那心思,没得引人猜疑……” 梅遥皱眉,便道:“不若住进使馆,若有事,也好互相照应!” 她摇头:“过几日便去听涛山庄,此时就莫要招风了罢!” 第三十二章 十年风水 楚青衣拧了眉走进屋里,却见宁宛然正悠闲的倚在桌边,闲适的翻看着什么。她不由叹息了一声,走了过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只是沉默不语。 宁宛然抬眸笑睨了她一眼:“怎么,舌头被猫儿咬掉了……” 楚青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问道:“你在看什么,却是看得如此开心?” 宁宛然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了给她:“你自己看罢!”楚青衣一怔,伸手接了,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半晌抬头的时候,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宁宛然微微一笑,道:“你这般模样,该是早知道了罢!” 楚青衣苦笑道:“宛然,我看不懂你!这个时候,你居然依然能笑出来……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看的……” 她忽然怔了一怔,能将两国国书带了到这里来的人……难道……竟是岳漓涵自己…… 宁宛然点了点头,敛了笑颜,沉静道:“他知道这等大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倒不如早早告诉了我,也好让我自己有个选择……” 今日初见,便知他有心事,却不曾去问他。岳漓涵是个聪明人,一直以来,只是以情感人,不曾真正强迫过什么。自己也因此,总对他心怀三分感激,虽然明知他并不如表面那般的温柔,却依然会不由自已的深陷于那股体贴的情意中。 不由想起他临去时叹息的留下的那句话:“宛然,你自己考虑罢!且不要看……待我走了你再看!”她的神色不觉有些淡淡的恍惚起来,眉目间也泛起了浅浅的轻愁。 楚青衣有些担心的看她,轻轻叫了一声:“宛然……” 宁宛然回过神来向她一笑。忽然问道:“青衣。你觉得我该如何选择?”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还是回北霄罢!”南岳虽好。岳漓涵对你也不错。可是你地根基却都在北霄。萧青臧能在你离宫十年尚未回宫之际便明发国书要立你为后。一来可见他地诚心。而来也可见宁家在北霄地势力。 而岳漓涵。他……甚至还在担心着你若入宫是否会受委屈…… 宁宛然笑了笑。平静道:“我也是这般想地……”这两个人……究其实都是皇帝。他们只肯在自己地能力范围内来挽留我。他们想要我。可是又不肯作出太大地牺牲。所不同地是萧青臧占了地利人和之便。于是行事便容易地多。而岳漓涵。他心中也是知道这一点地。所以只是一味以情动人。希冀着我能够心甘情愿地留在南岳。 楚青衣撇撇嘴。忽然却想起一事。便道:“我今儿见了石楠了。她说想帮你回北霄……我没问你地意思。不好轻易答应她。只推说是这几日安排了再说!”她忍不住皱眉道:“这也奇怪了。她怎地就关心起这事来了。按说萧青臧也使不动她。最近可真是怪了……” 宁宛然笑笑。丢开乱七八糟地心思。事已至此。多想无用。倒不如得一日清闲是一日。因随手拿起那本国书去敲楚青衣地脑袋:“这世上惟独你最迷糊。心中从无南北之别。石楠可不是。她是北霄人……”所以言谈之中。处处倾向于北。偶尔提及萧青臧与岳漓涵。虽然从不会说地太多。但是依然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地意思。 楚青衣哈哈一笑,闪了开去。宁宛然也不追着打她,便随手拿了国书,笑着翻了一下,指着一个名字道:“你可曾注意到他?” 楚青衣探出头去,带了几分好奇的张望了一下,不禁大叫起来:“梅遥?”她错愕的伸手摸摸鼻子。道:“难道北霄当真无人了!”自己说着,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宁宛然笑着摇头,却忽然问了一句:“你说梅将军可会去寻石楠?” 楚青衣听了这话,一时愣住了,半天才道:“石楠不会看上他地罢!”因蹙了一双英气勃勃的剑眉想了一阵,却又觉得不无可能,于是叹息道:“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宁宛然俏皮的歪着头看她,调侃道:“若他们是鲜花牛粪,不知你与上官凭又是如何!”一头说一头伸手倒了水喝。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不过当作是被狗咬了一口……”她心中怒气未消。明知南江堤坝之事绝非上官凭所为,终究还是心头不悦。 宁宛然一听这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顿时便一个忍不住,噗一声笑得喷了,于是便忙忙的举了袖去挡,却喷了自己一身,一面咳一面道:“不……错,被……被狗咬了一口……哈哈……于是……你便反过来……连咬了狗几口……”直咳得面上通红,又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楚青衣睁大了眼睛,很想反驳回去,自己想想也忍不住好笑,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窗外落雪纷纷漫天飞舞,明日该又是一个琼玉般的世界了。 石楠是被楚青衣带回来的,穿了一身破旧的衣裳,面上不曾施了分毫的脂粉,干净的眼眸,神情纯良中又带几分轻愁,看来已是一个十足地小家碧玉形象。楚青衣的解释是,此女千里随夫投亲,夫死之后却又不曾投到亲戚,只得在路边卖身葬夫,自己便将他带了回来。 梁泸负责整个听涛山庄的安全,虽然对楚青衣所编的一套说辞有些信不过,却又不敢当面与楚青衣为难,只得允了暂时留下,至于其他,却要等上面的意思。 楚青衣便闲闲的带了石楠径自进去了,她本就没打算瞒得多久,不过是随便找个因头而已。如今人既已进来了,再要弄走,却是千难万难。 石楠却是连衣裳都懒得换了,与楚青衣进了秋院的主屋,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梅香。举目看时,桌上梅瓶之中供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幽幽地吐出冷香。 宁宛然正悠闲的解下大红星星毡斗篷,递了给身边的一个侍女,那斗篷上还隐约沾了几粒雪珠。见她们进来,便微微一笑。挥手令那侍女出去了。 石楠瞠目看着她,半天才苦笑道:“宛然过得倒悠闲得紧……”倒是苦了我,东奔西走,心中总还为你担了几分心。 宁宛然笑着伸手拉了她坐下:“苦也是一日,乐也是一日,若换了你,又该如何选?” 石楠笑笑,想起自己三人在西皖之时,她也总是这般悠闲渡日。不觉心中释然。三人坐下,略略说了些别后之事,石楠便道:“想不到北霄竟会派梅遥作为使节来递交国书!”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梅遥不错呵……” 石楠感觉出她语意中地调侃之意。不免拿了明眸狠狠剜了她一眼,带了几分警告。 “我倒是觉得上官凭不错,要不,你就让了给我罢!” 楚青衣不疑有他,随口道:“你若真想要,就拿去好了,我看着正闹心呢!” 这话一出口,宁宛然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石楠便也跟着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拿手指了楚青衣:“好个没皮没脸的,我倒不知道上官凭何时成了你的了……竟就这般拿来送了人了!” 楚青衣这才会过意来。不禁苦笑,知她有意如此一问,想来是料准了自己会如何应答,存了心来打趣自己的,好在她素日脸皮极厚,倒也并不在意,只道:“你还是先将梅遥打发了罢,可莫要告诉我。你打算去做将军夫人了!” 石楠皱了皱眉,不想再说梅遥,便道:“今日要说的似乎不是我地事情罢!” 宁宛然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带了什麽消息来?” 萧青臧沉思地注视着跪在阶下的女子,沉静而清秀地面容,并不非常美,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婉约与秀致。果然不愧是她调教出的人,身上很有几分她的韵味,他想。 “平身罢!”他开口道。看默默她起了身。便吩咐身边的太监总管荣瑜道:“将她安置在毓秀宫中,差人好好服侍着。莫要出了差错!”荣瑜忙躬身应了,阶下女子忽然开口道:“奴婢想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奴婢的家人?”她抬了头,眼神中透出几分微微的倔强与哀愁。 他微微怔了怔,想起远在南岳地那个女子,冰冷的容颜上不免现了一丝温和,语气却依然淡漠:“只要你好好的,他们便不会有事……” 女子倔强地站在阶下,对于荣瑜的眼色完全不予理会:“奴婢还有一句要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奴婢的主子?”萧青臧眼神一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多嘴奴婢……”转身一甩袖子,径自去了。 一旁的荣瑜早已冷汗涔涔,见他去得远了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晴儿姑奶奶,你出宫这些年,当真是将胆子练得大了,这般对了皇上说话,你当真是不想活了不成!” 那清秀女子正是早已嫁人的晴儿。 晴儿苦笑了一下,转眼看了荣瑜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小瑜,十多年不见,你竟已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了……” 十多年前,我在主子身边,而你则是皇上身边的不起眼地小太监,真是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我竟以罪人之身回来了,而你……已是宫中的大首领了…… 十年风水,宫中旧人早已轮转了几次了罢……昔日红颜盛宠,今日怕早已是昨日黄花了。 荣瑜看着晴儿微带忧愁的面容,忍不住开解道:“你不必如此担心,前些日子,皇上已召了礼部大人,拟定诏书,要立淑妃娘娘为后!” 第三十三章 认识你真好 夜色渐渐深沉,内室之中三人围炉而坐,悠闲地喝着茶水,忽然之间都觉得似是回到了西皖一般。石楠便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包括北霄宫廷上官太后卧病之事。 楚青衣听的直点头,道:“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呵……”不由拿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只有闲闲的喝茶直如听故事一般听着,听到上官太后病重,手却不免颤了颤。那个尊贵的女子……原是宁馨儿的亲姑母。二人关系在宁馨儿入宫前期其实不错,随着宁馨儿的得宠便每况愈下,她甚至几次面斥过宁馨儿,言下却都是殷殷之意。 石楠蹙了眉,想起上官凭,于是便道:“上官凭那家伙也很奇怪,说是有事要办,却是至今不见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 宁宛然拧起秀眉,隐隐觉得似乎疏忽了什麽,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楚青衣懒得提及上官凭,便看了石楠似笑非笑道:“你却是对宛然回北霄上心得紧!” 石楠轻哼了一声,不耐的白她一眼道:“不管如何宛然与北帝总是结发夫妻,这一点总强过半路夫妻,何况南皇也奈何不了北帝,日后即算恩爱,想到北面也难免有如鲠在喉之感!”她想了一想,又道:“我确实不甚喜欢南人,那又怎么的!” 楚青衣悠悠闲闲打趣道:“真是伤脑筋,我偏偏就是南人呢……” 石楠满不在乎的随口道:“嫁夫随夫,等你嫁了上官凭就算北人了!” 楚青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急忙坐得正了,兴致勃勃道:“这个说法甚是有趣……”一双邪魅的桃花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石楠有些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往椅背上靠了靠,用戒慎的眼光看她。宁宛然则是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青衣,你若有本事娶到上官凭,我必送你一份厚礼……” 石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宛然。你居然……”她忍不住摇头叹息。喃喃道:“这天下果然是愈来愈疯狂了……”一面说着。忍不住已大笑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朱笔。看着在下首已坐了好一会神情焦躁地岳离轩:“偌大地年纪了。却还始终这般沉不住气……”他道。有些疲惫。 岳离轩收敛了一下急躁地心绪。低声道:“皇兄这几日都不曾去听涛山庄。臣弟心中实在疑惑得紧?” 岳漓涵沉默了一会。平静道:“你也看过了北霄地国书。难道还不明白。他是明知他能给地朕给不起……才会这般做法!”不由想起那个女子。从初见之时便已知道。这个女子并不能动之以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皇后宝座。于她……不过是过眼烟云。 因此自己才会这般地用了水磨工夫。慢慢地去除她地戒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道:“小七。你可相信。若朕不是皇帝。或者也不会这般周折了……”身为皇帝。一直以来富有天下。从来不曾想过这个身份有一天会成为一座难以逾越地屏障。 她是极聪明地。世事又都通透在心。她只是懒得去争。不愿去争。却不代表她就能淡然漠视。皇后这个位置在某种意义上也并不仅仅代表母仪天下、尊荣无比。它还代表着一份心意。一份尊重而珍视地心意。想来。她此刻正在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究竟如何决断罢! 只是。北霄地一封国书几乎便已彻底断绝了她进宫地途径。且不说皇后之位。连个妃位甚至是贵嫔地位置自己也是给不起地。北霄地皇后却在南岳地宫中。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是要天下皆惊地。萧青臧……他以不进为进。却让自己更加焦头烂额。 西皖之事虽是成了,却也终究因岳离轩身份的败露而坏了这些年一直苦心经营的内线,只能算是惨胜,如今他只是一封国书,己方已然是优势尽去。 母后也并不愿她进宫,她的身份实在太过尴尬而敏感,尤其是在北霄国书递交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便觉得这龙椅实在是咯得慌。他起了身,慢慢走了下来。长长的宫廊外,雪花依然飘飘洒洒,满目皆是琼楼玉宇。在这因燃了火盆而显得温暖如春的南书房中,他忽然竟觉得有些微微的寒意,不由叹道:“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年更多些……” 庭院之中,雪落无声。 晴儿垂首随着一个女官慢慢走进慈宁宫。十多年不曾在宫中了,宫中其实并没有太大地变化。萧青臧并不是个糜费的帝王,他有更广阔的野心,那份野心,注定了他并不会在这宫闱之中倾注太大的心力。上官太后一直也是世人共知的贤后,她曾是温恭节俭的皇后,如今做了太后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不问朝廷事,只是安静的住在慈宁宫中。 引路的女官忽然在花园外停住了步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太后安康!” 晴儿一惊,忙跪了下来。 耳中听到一个温善的声音:“这就是晴儿么?起身让哀家好好瞧瞧罢!”语音平和,却带了疲惫与虚弱。 晴儿忙行了礼,应道:“谢太后!”这才慢慢起了身,却依然垂着头。 耳中听到有人低声道:“姑姑,在花园已有好一会子,这天冷,您身体又还虚弱……”声音清脆柔婉,极是好听。 上官太后于是轻轻的笑起来,道了一句:“你这丫头呵……好罢!就依你,这便回宫!”又道了一句:“晴儿也跟着过来罢,哀家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晴儿轻轻应了一声,想起荣瑜所说的话:“太后前些日子病重,皇上因此大动肝火,宫中变动颇大,好在太后病情已好转了。不过你在宫中却还需处处小心。待到娘娘回来,她自会保你太平无事的。” 他口中说着这话,眼中却有担心。晴儿忍不住笑了一笑,荣瑜昔时在宫中也曾很吃了些宁馨儿的排头,估摸着如今还对即将要成为皇后的前淑妃心存忌惮。 我并不害怕娘娘,我只是担心她……她默默想着。主子,你逃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难以逃过,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劝阻你的。 她恍惚的想着,忽然便又想起了金华悠然自得地生活。那些日子,真是快活,过得又是多么地快。嫁人地时候,其实也曾犹豫了好久。只因不舍得她们。 她却只是笑笑,温和地说了一句:“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既得良人。云胡不嫁……”语气温婉中带了淡淡的失落。此后,也曾收到过一些她的行踪,多数却都是楚青衣代传的,知道她是不愿意连累自己,尤其是在中虞巧遇北帝后,几乎便再不曾听到音信…… 只是不知,这突如其来地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楚青衣懒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些不对。一惊之下急急睁开眼睛,床的里侧是空的,她不由一个冷战,睡意一时全消,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她匆匆披了外衣,快步走到内室门口一手揭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宁宛然正静静坐在窗前,这才心神稍安。窗外雪花飞旋,静谧安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孤寂;窗内一人披衣独坐。红烛黯淡,身形茕孑,只与影子成对。 楚青衣默默站在帘内,没有出去,看着宁宛然孤清的背影,她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心酸。明明只是一帘之隔,却似乎隔开了两个天地。宁宛然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便转了头来,看到是她。于是盈盈浅浅的一笑。那笑容……竟是分外的虚渺。似在九天高处,有着不胜其寒的哀戚宁定。楚青衣一阵心寒,只觉得这一步之遥地距离,其实却是相隔千里。 她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低声叫道:“宛然……宁宛然笑了笑,她的神色已恢复了日间的安详而悠闲,伸了手掩住她地口:“什么也别说……只是陪我看会雪罢!” 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听她这般说了,只得又将一肚子的话收了回去。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很洒脱的人,一直都知道她其实很有些小小的执拗,又有些现实,她会现实的在强权面前低头,却并不肯真正的做小伏低;明明柔软而易感,却又不爱在人前表现出脆弱,只是冷冷淡淡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较之于萧青臧,岳漓涵更了解她,楚青衣暗暗想着,所以他才会拿了这些手段来对她,知道相比于钱财与权势地位甚至后宫独宠,其实她更喜欢无微不至地关怀与温情的陪伴。这也是她为何总是口中说着该回北霄了,却一直滞留在南岳的原因。 宁宛然叹了口气,感觉到她的心思,不免白了她一眼,抬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不许说,也不许想……” 楚青衣笑笑,顺着她的话题扯开:“那可许做?” 她于是嗤的一声笑了:“许你做罢,先说你想做什么!” 楚青衣大笑着,一把抱住她,顽皮道:“先抱抱我娘子,然后么……”她笑得顽皮,桃花眼中闪动着醉人的光芒。 宁宛然抿嘴笑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分外清丽婉约,便也反手抱住她:“相公是极好地相公,只是呵……总爱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本来拈花惹草呢,我也不介意了……偏生近年还又有了断袖之癖,说不得我也只有忍痛割舍了……”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午夜传出老远,廊外的雪花随着这欢畅的笑声,便也忽然轻盈欢快起来,在深冬的暗夜中翩翩起舞。 在这深冬的雪夜里,二人含笑相拥,忽然都觉得心中温暖安定。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低声道:“青衣,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 认识你……真好…… 第三十四章 天香宁天下 岳漓涵站在听涛山庄的门口,冬阳暖暖的辉映四方,山上的积雪便折射出银一般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痛。身边有人叫了一声:“皇兄……” 他这才发现自己静静站在门前已有许久,却是不动也不说话。看着门前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他于是笑了笑:“进去罢!”便举步走了进去。今年雪多,又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庄子里只扫出了一条必须的道路,两边依旧是残雪如银,雪下梅香浮动,偶尔能见到一枝清冷嫣红的梅顽强的在雪下探出头来,露出绚烂的色。 走进秋院门前的时候,他缓了步子,平静道:“离轩陪朕进去罢,你们在外候着!”众人应诺了,他才进了院子。秋院很有些四季长青的树木,即使在深冬,也并不觉得特别萧瑟,白雪压青松,却更觉苍劲葱翠。 宁宛然悠闲地倚在门前,一袭石青小袄,长发优雅的轻轻绾起,发上一只碧玉钗,发如乌云,一抹碧色沉婉,越发觉得清艳脱俗。看他进了院子,便对他一笑,神色宁定,眼神温和。他不由叹了口气,知道她心中已是想好了也已拿定了主意。 他还未及说话,身后的岳离轩已笑着拱手道:“宁夫人安好!不知青衣现在哪儿?” 宁宛然沉静道:“青衣出门办事去了,此刻不在庄里……” 岳离轩怔了怔,随即有些淡淡的失落,便行了礼,道:“既如此,我便不在打扰皇兄与宁夫人了……”言毕转身离去。 二人站在雪中的秋院之中,周围是一片将消未消的残雪。 许久之后,岳漓涵才叹了口气,看着宁宛然,平静道:“宛然已决定了么!” 宁宛然点头,温和道:“这些日子。多承皇上照顾!” 岳漓涵的心一沉,便觉得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一下子挖走了。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却依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心酸。 他平和道:“宛然且莫急着说这些。让我先对你说一个故事。然后你再决断罢!” 宁宛然微微地笑了一下:“皇上既有此雅兴。我又怎敢拂了兴致。皇上请!”北一统。天下臣服。然天下之势。极盛之后便至衰微。再强大地皇朝终究也免不了从极盛走向衰亡。到了烨辉二百九十八年。这个曾经辉煌一时地皇朝终于在内外交困中陷入最后地泥沼中。它没能挣扎过来。 灭了烨辉地是它曾经重用甚至深信不疑地权臣。当数百年传承地皇帝宝座在火光中发出最后地灿烂光辉。化成一团灰烬地时候。正有两个少年在一南一北地田野中悄悄成长。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将他们推向怎样未知地未来。 当其中地某个少年轻捷地奔跑在山中。拉开他粗陋地自制弓箭射中他生平第一只猎物地时候。谁也不曾想到他将会是北方未来地主人…… 他和他地子孙将会主宰北面地山河达数百年之久…… 我们姑且唤他做北。 而当另一名少年在迷朦的江南烟雨中微笑的拉着他心爱地少女的手漫步在柳堤花间,抬手摘下一朵娇艳的杏花簪在那如云秀发上,眼神痴痴地时候……谁又能料想他有一日竟会一怒为红颜,千军辟易的挥军直上,然后在琼都亲手埋下第一块南朝宫廷的基石。 我们也给他一个名字,就叫做南。 英雄本非天生,时事方能造就英雄。 在北的村庄被乱军屠戮劫掠一空后,因外出打猎而意外逃过一劫的他跪在父母的尸首前放声大哭,风云一时变色。北面山河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地第一次蜕变。 当南的心上人被人以强权掳走的时候,他在风雨飘摇、雷声震震的江南夏夜对着天空破口大骂,指着霹雳与闪电发下重誓,誓要反转天下…… 在北一步步的靠着自己,一级级慢慢升迁着的时候,他遇到了她。她的父亲是他的首领,她体有异香,清艳而聪慧,一颦一笑间。倾倒众生。他自惭形秽,只敢默默地在远方注视着她,却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能娶她为妻…… 南卖尽了家财,招募了数千士兵,又说服了他素日最为要好的几个朋友,便开始了起兵造反地征途。起兵之前,他说了很多煽动人心的话,却惟独没有提及她。即使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并不知道,其实一切只是为了她…… 当北所在的城池被另一方势力围困的时候。她的父亲一筹莫展。最终贴出了榜单,能解围城者。便以女妻之。她素有美名,应者络绎,计谋百出,却始终功败垂成。北在暗处注视着她,她的笑颜在一天天的淡去,他的心便也揪得紧了。终于有一天,他毅然走向了那张榜,决然地撕下了它。他悄悄潜出城池,在荒芜地平原中挖了洞,将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七日之后,他在那个隐蔽的洞穴之中射出了致命地一箭。那是极其平凡的一箭,又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一箭……那一箭,射落了他心中的仙子,也奠下了他生平伟业的第一块基石。 南带着他的军队,转战四方,他聪明而有心机,善用人又精韬略,很快便有了自己的地盘。他不动声色的发展着,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人,悄悄分化着对手壮大着自己。两年后,他终于挥军而上,砍下了那人的头颅,夺回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她。 在北与他的新娘洞房花烛的时候,南正拥着他心爱的女人坐在月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大家都明白,他们已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从他们一开始走上这条不归路,便注定了这一切…… 他们……都不是能甘于平凡的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 连年的征战后,南慢慢归拢了南方,北也收复了北地。就在此刻,他们同时收到了一个人的信函,那个人就是中。他们在中地地盘会晤,第一次见了彼此,惺惺惜惺惺,心中却都有忌惮。他们于是签下了国书,以中的地盘为界,各不相扰。 临别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那封国书不过是一纸空文,不过是因为彼此都太疲惫了,无力再战了,所以彼此才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缓冲,一个发展的机会。 皇朝于是建立了,北理所当然的立了她为后。她年纪已不小了,却依然清艳夺人,她为他产下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家族势力、患难中的夫妻情意加上她不曾衰减多少地容颜,使得他即使有了后宫三千,却依然对她宠眷不衰。 而南却犹疑了,他如今是皇帝了,她似乎已配不上他了,更何况她还曾做过别人的妾。宫中的美人个个绮年玉貌,如花似玉。他有些目不暇接,而她,已慢慢衰老了。昔日的情分在他的心中渐渐淡薄了,往事如同一根刺,卡在他的心中。 他最终没有立她为后,甚至在朝臣的一再反对下,只是给了她一个贵嫔的封号。她便慢慢的在宫中消磨着所剩不多地旧时容颜,渐渐的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数年后,当她在病榻之上辗转弥留之时。他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嫡皇子的降生。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婴孩呱呱的啼哭声划破了将白未白的天际,是个男孩子。 欣喜过后,他才想起了她,却只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以贵妃礼厚葬之……宫人于是谢恩,欢欣的叹息着:以贵妃礼葬贵嫔,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呵…… 没有人会想到,若没有她。没有那场变故。或者他终身只会是南地一个小小的富人…… 北地后宫日益花团锦簇,美人如云一般充斥着整个后宫。他的妃嫔越来越多了,子嗣越来越繁茂,他却依旧会在某个夜晚,笑吟吟的走进中宫,喝退众多的宫女,抱着她柔软的身体,看着她因情动而绯红的面容,室内便充溢着那种淡淡的幽香,那是她所独有的,天下美人再多,也并没有如她这般特异的体质。 她地儿子渐渐长成了,他决意立他为太子,于是择日在高台占卜。 当乩盘落定的时候,他的面色沉了下来,他伸手拂乱了乩盘,转身一言不发的下了高台。 三日之后,他立了她所生的皇长子为太子,一切似乎不曾改变,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疏离与冷漠。她悄悄的打听着,于是知道,在那日扶乩之后,他忽然之间便下令诛杀了所有在场亲睹扶乩结果的人,她地心提了起来。 她一路陪着他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他。从一个淳朴地山中少年慢慢成长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帝王,他吃了多少地苦,风里来、雨里去,数十年刀头舐血的生活早已将他最后的一点生涩与善良磨得精光。她叫过儿子,细细的叮嘱了一番,又差人去请了兄长。 她的兄长没有进宫来,他却来了。他挥退了左右,生平第一次,大声对她吼叫着,大骂她以内宫至尊而探外事,是有谋逆之意。 她默默跪在地上,静静听着,忽然便觉得这么多年的恩爱原来早已随着他身份的变动而如流水一般悄然逝去了……她没有辩驳,承受了所有的指责。 接下来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的难熬,先是家族遭受打压,数年后,她的儿子一夜之间便得了急病死了,她哀戚不已又心存疑窦,她求他彻查此事,他果然查了,也杀了一批人,却都是无关紧要的。 太子出殡之时,她甚至从他的眼底深处察觉到了一丝释然,让她几乎癫狂的释然。 她彻夜跪在宫中,三日三夜不曾起身,只求他给她一个说法。她的年纪已不小了,天气又冷寒,她数次晕厥过去,醒来却又执拗的继续跪着。 他终于心软了,令人送来了一张纸笺。 纸笺上以朱笔鲜红的写着:“乩云:北霄天香宁天下……”她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天香,指的便是自己罢……她笑出了眼泪,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过自己的姓氏…… 一句有歧义的话,天香能够平定天下,或者……因为天香,所以天下最终会姓宁…… 而她……恰恰姓宁…… 第三十五章 还君明珠 宁宛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麽。岳漓涵便静静的看着她,冬阳便在这默默的气氛中慢慢西斜,枫香亭便在斜阳中拉出了长长地影子,苍凉而无声。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微微的笑了一下,问道:“皇上觉得我该选哪一条路?” 岳漓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她。宁宛然本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于是淡淡道:“这两条,实在都不是什麽好的选择,我心中,其实是一样都不想选的……”她顿了顿,忍不住笑起来,于是又道:“不过事到如今,似乎我是非选不可……” 岳漓涵沉静的看着她,低声道:“朕只想说一句,若是宛然选择留在南岳,朕……此生……定不相负……” 此生定不相负!!!定不……相负…… 宁宛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便又问了一句:“关于北霄,皇上可还有什麽要说!” 他叹了口气,平静道:“宛然在北霄宫中也呆过些时日,想必很清楚北霄的宫廷史……” 宁宛然点点头,北霄传至今日已有三百余年了,这之间,宁家共出了八位皇后,无一不是盛宠在身,却始终子嗣艰难。她忽然便想起昔日萧青臧曾说过将来自己入宫,他会将韩嫔所出的女儿交由自己抚养之事……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了,也都为自己想好了。 她有些自嘲的叹了口气,却听到岳漓涵又道:“北霄至今,只出了三位天香女,宛然恰是第三人……第二位天香女,乃是两百年前北霄宗的文佳皇后……” 宁宛然心中猛地一跳,面上也微微的变了颜色。史载宗文佳皇后性慧敏,姿容绝世,与帝恩爱从无猜疑,帝死即仰药亡。自言欲随帝九泉,以全夫妻、君臣之意。 宁宛然起了身,浅浅一福,平和道:“皇上的来意,我已明白了,今日我心绪不宁。便不多留皇上了……”言毕转身径直离去,将沉的斜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她娉婷的背影上,她的背挺得很直,就那么冷漠而傲然的向前走着。 岳漓涵在心中叹了口气。其实将这段话告诉她地时候。也曾想过删去南朝云贵妃地最后结局。可是最终还是说了。知她敏感聪慧。在她面前。他不想有所隐瞒。何况云贵妃之事。史册昭昭。虽多曲笔。却仍历历在目。似她这般博览群书之人。便瞒也瞒不了几时。 话已说到此处。也并无再说下去地必要。她若当真要走。自己也实难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留北霄皇后;而她若是心甘情愿地留下。这其中却尚有商榷地余地。 只是……她是否会选择留下。自己心中其实仍无把握。他苦笑了一下。所谓地患得患失。便是自己如今这般心思地写照吧! 宁宛然翻检着书房中地东西。将昔日金华旧物分成了两堆。少地那堆放人了一只小小箱笼。大地那堆。她伸手一件件拿了。眼也不眨地丢入了火盆。面上是一径地宁静。 楚青衣默默无语地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 “宛然。你是否再考虑一二……”别那么快作出决定罢。 她淡淡扬眉:“你以为我还有考虑的余地么?” 火舌吞吐。吞噬了悠闲地过往,吞噬了最后的一丝梦想。火光在她的面上轻轻跳跃着,冷酷决绝却又明艳不可方物。 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不爱江山爱美人地皇帝,只是她所遇到的两个都不会是。你们既不能给我我所想要的,我自然该去出价高地地方,总好过被一份廉价的感情就收买了,然后投入那险恶莫测的皇宫,深深的宫墙、尴尬的身份能够磨灭许多东西,或者是我或者是你。 更有甚者……是一同磨灭…… 昔日的情分终有一日会淡薄。而往事。却永不可改变…… 南朝云贵妃……便是最好的例子!唤一声云贵妃对那个女子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她明明只是个贵嫔。死后才得以晋升,是恩典还是歉疚…… 既如此,倒还不如回去北霄,萧青臧出的价钱够高,而且尚有商榷地余地。一个好的协议有时候远比一份看似一生不渝的爱情要可靠的多。 何况……在理智上,原本就是打算回去的…… “宛然,我们出海去罢!”她听到楚青衣这般说。 摇了摇头,她冷然道:“不,青衣,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而不该总是为了我奔走……而我……迟早也要面对这一切……而不是一味逃避……” 她讥讽的勾起嘴角,若是穿越也有原因,那自己的穿越是为了什麽? 是为了终结天香女可悲的命运让那谶语成真或是其他…… 不……不管是什麽原因促使我来到此处,我总是我,我不想为别人而活,如此而已! 她转头向楚青衣一笑:“待我回了北霄,会找萧青臧要一道旨意,许你自由出入宫廷,你若闲了,便常来陪陪我罢!” 最后地一幅画作在火中消融,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火盆中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她亲手拿了火棍挑了一下,于是尘灰也不再能够看到,红通通的木炭在盆中悄悄的燃烧,静静的闪动着明灭的光。 她默默注视着火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笑,起了身,走向书桌,执了小勺,给砚添了水,又打开墨盒,取出一块新墨,慢慢的在砚上旋转磨动着。 她的手很稳,心很静,不多一会,砚上墨已浓。 梁泸垂首跪在南书房中,书房里很是温暖,他却觉得发寒,一种起自骨子里的寒气。 听涛山庄又已人去楼空。 高高地上座,有人叹息了一声,仿佛来自九霄天外。带了入骨地寂寞:“走便走了罢!” 梁泸心中微宁,知他并无责怪之意,忙道:“宁夫人留了一张纸笺给皇上……” 上首的人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呈!” 便有太监走了下来,取了纸笺呈了上去。 梁泸默默跪在地上,房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响,好一会,他才听到有人道:“都下去罢……” 他张口想要说告退的话,却又被气氛所摄,只是悄悄起了身,随着一室的太监宫女无声地退了出去。当书房外,熙和的冬阳将温暖的光线投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汗湿了衣衫。他苦笑了一下。这可是数九隆冬呵! 看来这份差事是再不能干了,如此的胆战心惊,倒不若回家种红薯。 南书房内。岳漓涵静静看着那张折得很是整齐的信笺,伸手拈了起来,眼神不由落在远远摆放着地一只火盆上。 毕竟还是走了呵!再如何的费尽心机终究还是留不住! 他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萧青臧,她便是回去了北霄,你也不过依然是一场空而已……都是一场空呵……”他坐在冰冷的龙椅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是隐隐的抽痛。 犹豫了良久,他慢慢打开那张信笺。残云色的薛涛笺上是工整柔婉的簪花小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忽然觉得双目有些微微的发涩,于是死死咬住了唇,修长有力的手不由紧紧捏住了那张纸笺,纸笺便被揉成了一团,紧紧地扣在他的掌心。 他心中怔仲不定,恍惚不已,不知不觉便站了起来,举步向外走去。门还不曾打开。却已听外面有人怒道:“本王要立即见皇兄,你们竟敢拦我!” 他一激灵,停了脚步,还未及开口,外面已有人低声道:“祈王爷,奴婢这也是为了您好,皇上此刻正心情不佳……您……” 他听出正是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费英地声音,外面传来“噗通”一声,显然岳离轩一怒已直接将费英推到在地了。耳中随即便传来岳离轩的叫声:“皇兄……皇兄……”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控制一下心中杂乱的心绪,平静开口:“是离轩么?进来罢!”话音刚落。门已被人砰的一声重重推开了,岳漓涵吃了一惊,急忙退了一步,这才不曾跟岳离轩撞在一处,眉头已不禁拧在了一处。 岳离轩也被他唬了一跳,他怎能知道自己这个皇兄竟会离门口仅有一步之遥,忙跪倒行礼:“皇兄恕罪,臣弟……” 岳漓涵摇了摇头,淡淡道:“免了罢!”看了书房门一眼,吩咐道:“关门罢!” 岳离轩转身关了门,再回头时,岳漓涵已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指了指身边:“坐!”岳离轩怔了一下,便依言坐下了。 “朕知道你来是为了楚青衣……”他道,眉目间有些淡淡的疲惫之色。 岳离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皇兄……” “小七,放弃罢!楚青衣不是你能够到手的女人……” 他有些恼怒,脱口道:“我没有拿她当一般的女人……我对她,就像你对宁夫人……”他一急之下,连尊称也都丢到了脑后。 岳漓涵听他脱口便提及宁宛然,面色顿时阴寒下来,再没有了往日温和淡定地笑。掌心的那团纸似是梗在心中一般,让他烦躁不安。他慢慢闭上双眸,冷静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小七,楚青衣是风,落拓不羁、潇洒自在,世上绝没有人能抓住一缕风……” 岳离轩一言不发,只是倔强的站着。 “北霄传来消息,上官凭已辞去了官职……” “我也并不在乎这个王爷之位……”他毫不迟疑。 岳漓涵没有理他,只是继续道:“能伴着风的只有云,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荣华富贵,你也愿意随着那缕风做一片悠游自在的云……可是……你能追得上那缕风的脚步么……” 岳离轩默默站着,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追不上……” 第一章 将进宫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大地一层白霜,冷冽的风刮过面颊,轻寒入骨。 荣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般的天气,他本该住在温暖的宫室中,指挥着宫中众多的太监宫女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皇帝陛下,可是如今他却到了这距离宫室足有数百里之遥的地方,迎接北宫昔日的淑妃、未来的皇后。 身后有人窃窃的抱怨着这阴寒的鬼天气,声音不甚大,也并不小。他转了头,眼中便带了警告之意,那位淑妃娘娘可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昔日自己还只是宫中不起眼的小太监的时候,便见过她好些次。若论容颜,那可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当得起艳压六宫四字,若论骄横任性,那也是冠盖六宫的。宫中多少嫔妃,哪个敢对太后不敬,唯有这位娘娘,当着太后的面也一样敢横眉怒目,出言不逊。 只是不明白,当年即便是在这位娘娘盛宠又身怀龙嗣之时,皇上也不曾动念立她为后。在太后一度病危的去年年底,皇上却忽然要立后了,而且立的正是这位出宫已有十年之久,后来更是听说已在祈宁庵遇刺身亡的淑妃娘娘。 他默默想着,却是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些日子,常会去看看晴儿,也会忍不住有意无意的打探几句,晴儿却总是微笑,然后说,待你见了娘娘,自然就明白了。 十年不见,晴儿也变不了不少,没有了昔日的生涩与畏缩,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与雍雅。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总还是记得她。那年自己因细事而遭了棍责,是她小心翼翼的为自己上药,汤汤水水的伺候着自己。荣瑜……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远远的天际,他一眼便瞅见了,于是打叠了精神,拿眼往后面扫了一下。后面一群萎靡不振的宫人、侍卫忙也站得直了,静静的候着。 黑点渐渐近了,远远地便见了使节的长旄招展,待得近了,眼见得正是梅遥等一行人。一辆黑底金边,简单而不失雍容素雅的马车恰恰被护在中间。 马车将到未到之时。荣瑜一拂衣衫下摆,便已跪了下去,口中道:“奴才荣瑜奉皇上之命,前来迎候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身后是一片整齐的声音。 马车慢慢停下,车中便传出一个声音,清清淡淡、温温雅雅的:“免了,都起来罢!” 众人忙伏地谢恩这才立了起来,马车便又继续前行。荣瑜抬眼看了下梅遥,眼尾却又扫见了一人,不由一愣。原来那人正是已然辞官的上官凭。他有些微微地错愕,转念一想却又释然,这位淑妃娘娘的母亲可不正是上官家的女儿,说来这位娘娘也是上官凭的表妹。 因是路上。实在也不便于说话。荣瑜只是与梅遥、上官凭匆匆见了礼。众人也便不再客套。便自上路了。 荣瑜在马上笑道:“皇上令咱家先将娘娘接至北山地行宫。稍后再择吉日回宫。” 梅遥与上官凭尽皆点了点头。一路无话。到了胜京城外之时。车队便分成了两队。梅遥带了一队径自入宫面圣。上官凭则与荣瑜一道转去北山行宫。北山行宫早得了消息。马车便一路通行地直驶而入。不曾多加停留。 景华宫乃是北山行宫最为精致最为华美地宫室。北地地春较之南方原就来地迟些。江南已是山绵水软之时。北地却依然森寒如东。精致地宫苑中除了几株幽幽吐芳地晚梅。只得迎春花上地几只尚不曾开放地花蕾。 车门打开地时候。一名宫女便乖觉地上前扶住了车中地人。那人便搭着宫女地手下了车。荣瑜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愣住了。 这位娘娘。如今……也是近三十地人了。时间却不曾舍得在她地面容上留下一丝地痕迹。昔日娇艳华美地容颜已在岁月地积淀下变成了优雅沉静。却越发地清艳绝俗一如芙蓉出水。宫中多少美人。年纪小地在她面前少了那份雅致雍容地气度。俨然是个黄毛丫头;年纪大些地。在她面前却又少了那份光华。似乎便有昨日黄花之感。 他暗暗叹了口气,想着,看来宫中又要变天了。 耳中忽然听到她的声音:“荣公公,你请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荣瑜一惊,忙收回视线,应了一声,眼看着她已进去了,便忙也跟了上去。 景华宫中,如今已改换了陈设,原本的富丽堂皇一变而为清淡雅致,荣瑜恍然明白为何皇上忽然便下令更改了景华宫的布置,原来正是为了要合这位娘娘的习性。这可是皇上登基这么许多年,从来不曾有过地事情,他心中想着,于是便益发的小心恭谨。 宁宛然在一坐定了,便开口问道:“荣公公,晴儿如今可在宫中?” 荣瑜一怔,心中有些吃不准,想一想才答道:“她如今住在毓秀宫中,一切都还好,只是甚是挂念娘娘,时常盼着相见呢!”一面说,忍不住便偷偷抬眼看这位的面色。 宁宛然心中稍安,便含笑道:“公公回宫之后,还请代我向皇上陈情,便令晴儿来这里随身服侍我罢!这么多年,总有她在我身边,早已惯了!” 荣瑜忙应了,宁宛然便又淡淡问了太后是否安好等几件琐事,荣瑜自是不敢怠慢,一一答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宁宛然才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荣瑜走出门的时候,心头这才轻松下来,回想起这位娘娘的问话,这才发觉,这位娘娘言谈之中,竟无一句提及皇上,眉目间也始终是淡淡的,绝无一丝欣喜之色。他发了一回怔,眼看着天色已将晚了,急忙吩咐了人备了马。匆匆赶回宫中。 他到得宫门前已是将近戌时正了,刚刚下了马,便见了一个小太监正在门侧侯着,一见了他,那小太监便上前行礼,口中叫道:“我的好荣公公。你怎么这时才回来,皇上已等了半日了,着你回来便即刻过去北书房见驾呢!” 荣瑜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跟他多说,便忙忙的往里跑去。 书房里,萧青臧稳稳地坐着,荣瑜站在下侧,将事情详细说了,其实不过二三句地事情。他却怎敢以二三句便交待了,只得细细说来。 萧青臧倒也不嫌他嗦,听完了便点点头。道:“明日便差人将那晴儿送去景华宫罢!”又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荣瑜暗暗松了口气,便告退出了书房,正欲叫小太监给自己备些夜宵送到房中好告慰早已辘辘的饥肠,斜刺里却又有人过来了。那人见他便行了一礼,笑谑道:“荣公公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唤您问话呢!”荣瑜见那人正是春晖宫地大太监丁群,不由苦笑不已。于是也顾不得其他,便随了丁群一路往春晖宫去了。 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挥退了室中地宫女。独坐在妆台前默默发愣。妆台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掐丝珐琅缠丝莲妆盒,妆盒中珠光明灿、宝气耀眼,件件皆是中虞之时随手摔了的物件。她随手拿了一件,看了一眼,宫中匠人显然花了不少心力修补,然而虽修补精巧,看在本已熟悉此物的她眼中,却依然裂痕隐隐。 离了南岳之后。车队一路行到中虞后,她才见到兼程赶来的上官凭。一问起来,方才知道上官凭先是去了佑城将晴儿带了回胜京宫中,然后却又去请了江湖著名的毒医范喧进宫为太后诊病,一来一去便耽搁了好些时日。他对宁宛然与楚青衣倒也并不隐瞒,一一将情况说得清楚了,却将楚青衣气地倒跌,当场便赏了他一记耳光,大骂他助纣为虐。欺凌弱女。 宁宛然却只是沉默。萧青臧毕竟还是萧青臧,丝毫也不曾改变。凡事总要做得十全才肯罢手。先是下了国书立自己为后,将自己高高抬起,弄得南岳措手不及,束手无策,继而又寻了晴儿,以防自己再有对策他也好应变。 她不由打从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其实比岳漓涵更难应付。晴儿的事,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只是她也不曾过分的担心过。既已决心回宫了,晴儿在宫中其实也好,刚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放出了宫去,也免得她日后还要隐姓埋名,担惊受怕。 楚青衣打了人,心中尤觉不解气,但见上官凭白皙如玉的面上一个鲜红的掌印却终究不忍再打下去。打人不打脸,素来便是她的行事宗旨。 人要脸、树要皮,你若弄得人颜面全失,却须怪不得人处处与你为难,不死不休。这也是为何她虽在江湖之上任性而为、肆意行事,却一直少有仇家的原因。 人若得罪了她,吃地多是暗亏,弄得哭笑不得却还不好宣扬,说不得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待到下次见面,见她笑吟吟的热络模样,纵使心中伤得滴血,却还不得不陪了笑脸打着哈哈,生恐她一时怒了,宣扬了出去,搞的人尽皆知地。 宁宛然独自坐了一会,忽然便觉窗户一动,似有一阵清风袭人而来,抬眼望去,楚青衣已到了。她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她:“还在生气!” 楚青衣懒懒的坐下,闷了一会,没什么好气道:“有什麽可生气的呢!” 其实是没什么可生气的,他既没有伤害晴儿,也没有伤到钱家任何一个人。想来萧青臧不派其他人却偏偏派了他去,便是因为钱家原就是江湖出名的武林世家,派了一般人前去,若是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难免刀头见血,从此便结了仇,留下了心病。派了他去,即便动上了手,也不至于失手伤人过重。而他,也正是念及此点,才会过去走这一趟的罢! 可是……还是生气……从脚底冒上来的无名之火在胸中熊熊燃烧,让她直想将上官凭劈成了碎片才好。 宁宛然于是一笑,知她终于想得通了,因随手从妆盒中抽出一只金簪:“拿去扎他罢,打在脸上难看,扎在身上倒也无人看得到!”她笑,带了几分顽皮的促狭。 楚青衣瞠目结舌的看着那磨地尖尖的雪亮簪尾,不由打了个冷战,摇手道:“宛然你太客气了,这个……还是留着待你进宫去扎人罢!” 汗,最近书评区很是热闹,都在声讨俺的行文方向 俺也不好强辩什么,只是书总得按照大纲写,就是偏离 也还是要回到正轨的,俺只能说,后面还有转折 话说如果只是那么简单,俺早在第二卷干脆就可以结文了不是 最后深情召唤下推荐票票…… 第二章 聚散如浮萍 晨光将熹之时,楚青衣轻捷的掠出宫墙,仿如一阵轻烟。眼光落在一处时,身形却不由顿了顿,于是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宫墙边上,上官凭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发上被朝露打得有些微湿,显然已侯了大半夜了。 二人并肩走在北山的小径上,二月的北山,风依然寒酷,山木依旧萧瑟,只是枝条已有些微微返青。上官凭微微的笑了一下:“北山其实很美,绝不比琼都景山略差的,只是北方的气候,春日来的总是迟些……” 楚青衣懒懒的应了一声,东方的天空,此刻正是红霞翻涌,赤日生辉,天地广大辽阔。她发了一回呆,才忽然问了一句:“听说你辞官了?” 上官凭点一点头。 楚青衣耸耸肩,忽然便问了一句:“你可知宛然是怎么解释你辞官之事的么?” 上官凭愕然,随即摇了摇头。 “她说,山既不肯就水,水也只得去就山了……总要有人肯让上一步,事情方能有所转机……”楚青衣定定的看着上官凭:“我并不想迁就你,可也并不愿勉强你来迁就我……” 她扬起头,青色衣衫被狂猛的山风吹的猎猎作响,乌黑的发随风飘扬,朝阳的金色光辉洒了她一身,在微曦的晨光中俨然便成了一个金色的发光体,潇洒绝世、风华无上官凭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淡淡的惧怕,只是一步之遥,却觉她会随风而去。他向前走了一步,将那个金色的人儿深深拥进了怀里,声音低低的。 “青衣,我自小到大,从来不曾有人问过我,你想要什麽……你要做什麽……自我出生,他们便早为我安排好了,祖母害怕我会如叔叔他们一般死在沙场之上。便拘着我,教我学文;祖父一生沙场驰骋,却又觉得男儿该当沙场马革裹尸还……” 我便在这之中左右摇摆着,无所适从。 从来没有人会对我说:我不想迁就你,你也无须迁就我…… 你心中觉得山无须就水。水也不须就山。因为……山就是山。水就是水。纵不能相依。远远看着。其实又何尝不可。可是我不这般觉得。我不愿远远地看着你在远处流淌。我也并不想做那远处地山。即使那山上花团锦簇。我也只愿轻掬那一捧清水…… “我不曾迁就过你……青衣……我这一生迁就了许多人。惟独不曾迁就过你……”因为怕失去。所以一度禁锢你。可是禁锢了又如何。我心中深爱地是那如风一般自由不羁地心灵。因为……那也是我一直向往地…… 他低声笑起来。忽然便觉得通体舒畅:“我已经为上官家活了快三十年了。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一小半地时间我已给了家族。如今……剩下地时间也该是我自己地了……” 青衣……没有认识你以前。我从不曾觉得我这样地生活有何不对之处。我所认识地人。他们都是这般过来地。所谓世家子弟。哪个不都是这般地…… 便有那桀骜不驯地。最终也不过落了个纨绔子弟地名称而已…… 青衣……亏得有你。看到了你。我才真正明白……真正知道。我想过地是怎样地生活…… 他珍惜的拥着她,朝阳的金辉便落在他们身上,沉静而包容。 宁宛然拉着晴儿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钱煜之倒是将你照料的不错,如今是越发的珠圆玉润了……” 晴儿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忍不住道:“主子……” 宁宛然拍拍她地手,淡淡的笑起来:“莫要为我担心,我都有数的,我知道你思念家人,钱煜之此刻正在胜京,青衣已见着他了,他很好。青衣昨晚过来。问我是不是安排你们见上一面。我说就不必了。待到我见了皇上,为你求一道恩旨。这便为你过了明堂,从此你不再是宫中地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他厮守一生,再无须胆战心惊了!” 晴儿鼻子一酸,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可是……你……” 你却该如何是好呢?我知道……你是不想进宫的…… 宁宛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觉笑了一笑,温和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一心想要远离,却反而越来越近了,这就是天意罢!” 我原是从不肯信天的人,却莫名的穿越到此;我费尽心力逃出宫去,兜兜转转却又重回宫廷;或者……这就是我的命,注定我要过这般的生活…… 她不愿再提及这些事情,只是拉了晴儿,笑着问起她在钱家的生活。晴儿便也一一答了,神色温婉柔静,提及刚刚半岁地儿子,眼中更是充盈着温柔。 宁宛然笑着看她,忽然便觉得有些淡淡的悲意,于是叹道:“晴儿,我忽然便觉得很是羡慕你……” 晴儿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主子日后也会有孩子的,或者那还是将来的皇上呢……” 宁宛然心中微微的苦笑了一下,面上却微笑道:“这些都是后话,此刻说了还早,你那儿子,我可是一定要见见的……” 晴儿便笑着满口应了:“你便是不想见,也是不成的,我还指着收你一份厚礼呢!” 宁宛然笑笑,又拉着她却只是说些了家常闲话,正题却是一个字也不曾提起。晴儿已嫁人了,便不该再将她扯进这污浊的宫闱情仇之中,没得害了她。二人说了好一会的闲话,晴儿忽然想起一事,便正色道:“主子如今已打算回宫了,只是不知宛记该如何处置?” 宁宛然蹙了眉,半日才淡淡道:“原本我是打算将宛记交了给你地,只是……” 只是如今他们二人都已知道了我的这份产业,想必萧青臧早在心中算计着了,虽然未必在乎这几个钱,若是被他弄成了南岳的内线细作那也实是令人恼恨之事。岳漓涵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边相扯,宛记只怕也落不到什麽好下场。 “你将宛记收拾了罢!该卖的都卖了,有些不易出手的贵重东西,就留了给你……”她想了想,答道。 晴儿一愣,下意识道:“那怎么可以……” 宁宛然伸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话语:“晴儿。没有了宛记还可以有青记,你难道还不明白,只要那还是宛记就脱不了与我的关系,挂在你名下却也并不妥当,倒不若挂在青衣名下……”因拉了晴儿细细地计较了一番,又将有些事情细细地提了出来指点了。 她最后笑了笑,道:“你如今虽是夫妻恩爱不疑,又有了孩子,却也不可太依靠男人。拿捏好分寸才是正道。宛记地钱财你也不必给我了,只留在手里,我们三人。谁若有需要,便自行调用罢!我在宫中,若得了得意的图样,便托人送出宫去转了给你……” 晴儿点点头,一一记在心中。 快入夜地时候,楚青衣神采飞扬的到了,依然是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见了晴儿正在麻利的收拾被褥,便笑嘻嘻的从后一把便抱住了晴儿,倒把晴儿唬了一跳。 宁宛然笑着摇头。忽然之间,便有回到金华的感觉,心中不由满是温馨。三人笑谑了一番,又将宛记之事对楚青衣详细说了,眼看着已到了晴儿便笑道:“好些日子不曾下厨了,今日重逢,我去做几个拿手菜,大家也好聚聚!” 楚青衣一听,便笑道:“正该如此。好久不曾吃晴儿亲手做的饭菜了,实在想念得紧!” 晴儿噗哧一笑,便自转身出去了。 宁宛然看了她一眼,笑道:“问题都处理完了?” 楚青衣点点头,懒懒道:“算是罢!”她看着宁宛然,眉目间有些淡淡的隐忧。 “我们都走了,你该如何呢?” 宁宛然淡淡道:“人生百年,不过如白驹过隙,匆匆而已。聚散都如浮萍。终无不散之理。各人总有各人的际遇……”她笑了起来,神情轻松而宁静:“我会在宫里过得很好的……这些事情。都不要对晴儿说起,以免节外生枝!” 楚青衣微微点了点头。一路而来,远远的便见了北山行宫,忽然之间,竟觉得有些微微地紧张。宁宇昀看了北山行宫,想到宁宛然,不由便想起那花解语,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萧青臧不由一笑,问道:“想起西皖了?” 宁宇昀忍不住抱怨道:“皇上,您都不知道……”他很想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丢人,却终究不好意思说出来,生怕萧青臧详细问了起来,更是丢人现眼。 萧青臧笑了笑,倒也不曾多问什么,只是径直打马上山。进了行宫,宁宇昀便识趣的自行去了,他便一路走进景华宫中。 这日天气不错,春阳熙和,虽在山上,风也并不甚大。偶有风过,吹在面上已觉出绵软不复冬日的料峭阴冷。刚进了景华宫,便远远见了宁宛然正悠闲地立在一株梅树前,笑着指点着,与那晴儿说话。他不觉停了脚步,只是远远看着。 那二人闲闲的说了几句,宁宛然便笑着抬手,折下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他忽然便觉得有些好笑,这才明白她们原来是在商量那一枝梅生的最好。宁宛然笑着细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梅枝,似是颇为满足的点了点头,那晴儿便笑笑,却走到石桌前,捧了一只梅瓶来。 宁宛然随手将梅枝插进了瓶中,眼尾扫处,却刚刚看到萧青臧,不由愣了一下,微微的顿了顿。萧青臧不由一笑,便也走了过去。 宫室中,晴儿默默不语的捧了茶来,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萧青臧抬眼细细打量着宁宛然,不由一笑,温和道:“数月不见,宛然倒是清减了些许,好在日后再不用奔波劳碌,想来很快便能养了回来了!” 宁宛然淡淡一笑:“承蒙皇上处处关照,那是自然地……”她说的平和,眼中却无丝毫温度,语气隐隐带了嘲讽。 萧青臧不由摇头,便笑着伸手去牵她的手,宁宛然却仿若不曾见到他的动作,只是淡淡的伸手捧了茶盅,揭了盖,浅浅的饮了一口。萧青臧牵了个空,不由眼眸微凝,却忽然笑道:“自来情场如战场,朕昔日从不信这等说法,如今却是信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岳漓涵对你说了什麽?” 宁宛然微微侧头,放下茶盏,浅浅的笑了一笑:“他只是对我说了一个故事……”她放下了茶盅,缓缓开口,声音低若微风:“北霄天香宁天下……” 第三章 吾皇万岁 宁宛然微微侧头,浅浅的笑了一笑:“他只是对我说了一个故事……”她放下了茶盅,缓缓开口,声音低若微风:“北霄天香宁天下……” 萧青臧手一颤,抿紧了唇,半日不语,眸中便透出了隐隐的寒意。 宁宛然淡淡道:“他同时还对我说起了南朝开国的云贵妃……” 萧青臧于是怔了一怔,他对于后妃之事,一向并不甚是在意,因此也从不曾听说过这位云贵妃之事。宁宛然叹了口气,幽幽道:“世人常常咏叹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是深闺梦里人……却从来不曾想过,若是将士百战荣归了,得了荣华,成就了富贵,在满目的花团锦簇中是否还会记得那容颜故去的糟糠之人……” 萧青臧一言不发,心中早已决定今日回宫,必要好好查一查那位云贵妃的生平。 “中虞之时,我也曾细细考虑了很久……”她道,眼中有淡淡的疲惫。 “我甚至已决意随皇上回宫了……” 在城南别庄度过那三日后,我当真曾想过随你一同回宫,我真是太累太累了……在晴儿有了归宿,青衣有了上官后,我忽然便觉得自己真是寂寞。在这茫茫的世间,到处是漩涡急流,时不时便会将我卷了进去。 可是你的权谋与帝王心术终究让我感到惧怕,即使是那三日之中,你对我也不曾说过一句真话。相比起来,岳漓涵虽然也有权谋,也会谋划计量,可是至少在我面前,他不曾骗过我,也不会让我患得患失,一直猜测着下一步你究竟会做些什么。 有段时间,也曾真心后悔过,为何当初不干脆便留在琼都算了。可是这世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若是进了南岳宫廷,将来身份败露,又该如何收梢,我自己都不敢想。 她长长叹了口气,淡淡道:“皇上想要的只是一个天香女。而我……想要的却是平静的生活。既如此,其实却有两全之策……” 萧青臧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毫无温度:“朕并不想听你地条件……” 她却恍如未闻。只是自说自话:“我入宫后。愿为皇上掌管后宫琐事。保你后宫太平无事。皇上永无后顾之忧。也请皇上只当后宫并无我这个皇后罢!待到皇上千秋之后。我当效仿宗文佳皇后……” 萧青臧地面色阴冷至极。他淡淡勾起唇角。吐出一个字:“不……” 朕这般辛苦地接了你回宫。要地……并不是一个能够执掌后宫地皇后…… 她笑得轻松。也有些无谓。便摊开了手。如玉一般地掌心上。一只凤钗珠光灿灿、熠熠生辉。钗尾闪动着森森地寒光。他地瞳孔微微收缩了。薄唇便抿成了一条细细地线。 她不再说话。便端了茶盏平静地啜饮。他则僵直地坐着。眼神冰冷。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许久之后,他缓缓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她,语气冷寒如冰:“宁宛然!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你竟拿了死来要挟朕! 她微微的笑起来,便也跟着起了身,盈盈的福了一福:“承皇上吉言,若真有那一日,臣妾亦无怨无悔!”她刻意用了谦称,面色轻松悠闲。 他对她怒目而视,愤然拂袖,转身而去。 身后响起她清越动听的声音:“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恨恨的留下一句:“你是该多说这句话……” 朕若死了。你难道还想独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宁宛然深深的吐出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想着他最后留下地那句话,自己也觉好笑,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晴儿恰恰走了进来,看她忽然失笑,不觉也跟着傻笑了一下:“主子跟皇上谈得倒好……” 宁宛然笑着应道:“可不是麽……” 已然谈到同生共死了,岂不比世上最为痴情的男女更要恩爱情好。当宁宛然将日里的事情尽数说了给楚青衣之时,楚青衣不由暴跳如雷。跌足大骂道:“你疯了。居然答应陪他去死!” 晴儿早被打发到其他宫中睡去了,此刻这个殿中只有她们二人。 宁宛然闲闲地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她:“我倒是听说江湖之中有一种奇药,可令人假死……”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有些恍然,怒气渐消,于是点头道:“这种药我倒也听过……”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这个倒也无须着急,看他今日模样,怎么着不折腾我个二三十年也还是死不了的。” 她冷笑了一声,又道:“我若比他早死,只算我命不好……我若比他晚死,便晚死了一日,我也是不愿葬进那皇陵去的……” 那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貌美如花、命薄如纸,纵享了一世尊荣,背后却又有多少眼泪与伤痛。待我死后,宁伴着满山鲜花、满湖垂柳,只共着它们春风秋月,岁岁枯荣,也好过伴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帝王。 她神情淡定,眉目清婉:“青衣,你定要比我晚死才好……”也省得我与他在宫中相看两相厌的看了数十年,却还要共赴黄泉,同去到九泉之下继续纠缠不休。 楚青衣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之间,竟觉得再无话可说。宁宛然看她神情,于是噗哧一笑,便伸手拉住她:“若有来生,当做楚青衣……” 楚青衣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却是不愿做宁宛然的……” 宁宛然便清清朗朗地笑了起来,眉目疏朗,竟然一扫忧色。 楚青衣摇头道:“我真不明白,到了这么个地步,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笑也是一日,愁也是一日。顶着天香女这么个名号,虽是累些,也算是免死金牌了……”她微微侧头,笑道:“说到胜京,我还当真不曾好好游览过,明日我们悄悄混了出去。到胜京城中走走罢!” 楚青衣于是哈哈一笑,她也并非耽于愁苦之人,因调侃道:“可要带了晴儿一道?” 她于是莞尔,笑道:“我们三人同去,便将晴儿交了给钱煜之罢,莫要打扰了他们夫妻!”台前,细细的抹上昔日在西皖时曾用过的易容药粉,很快便弄出了满面病容。又在面上添了好些雀斑黑痣。自己对了镜子一照,不由一笑。眼见镜中之人轮廓虽仍清丽淡雅,猛看上去。却已让人不忍再看。 晴儿在一边早笑得弯了腰,半日才道:“这东西效果倒好,早些年却怎么不曾有!” 宁宛然微微一怔,便想起石楠来,不由笑了起来:“这东西……也是个绝妙的人给的,若改日有缘,倒可介绍你们相识!” 早在将至胜京之前,石楠便已干脆的辞别而去。 宁宛然知她不愿与官府走得太近,却也不好留她。只是互道珍重。 石楠最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南岳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帝王之心终究难测!北霄纵有千般不是,也还有宁家在,背靠大树好乘凉!” 宁宛然微笑着,不舍的握住她地手。她便也反手握住了她地,掌心却有一件冰冰凉凉的物事,她凑得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有万一。可至胜京棠胜苑” 言毕便爽然挣脱开来,长鞭扬处,已然打马而去。胯下枣红马一声长嘶,疾奔而去,寒风吹动她水红色的襦裙,一人一马很快便化作了南面天际的一点黑影。 她忽然便问了一句:“棠胜苑在胜京哪里?” 正在桌边喝茶的楚青衣骤然听了棠胜苑这三个字,一惊之下,已然呛了个正着,半日才笑指宁宛然道:“宛然怎会忽然提起那里。难不成也想去喝次花酒?” 宁宛然怔了怔。随即明了,不由笑着摇头。调侃道:“喝花酒这等高雅脱俗之事,还是留待上官凭来日陪你慢慢去喝罢!我便不趟这浑水了!”说话间,晴儿已俐落地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宁宛然看了妆盒半日,却独独伸手取了一只碧玉钗递了给晴儿,晴儿随手接了看了一眼,便替她插在髻上,好奇问道:“这是何时制的,这玉倒别致得紧!”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神色间有着淡淡地眷恋:“此钗名相思……” 晴儿便应了一声,笑道:“那一点红倒当真颇似红豆……” 宁宛然一时兴起,便随手从妆盒中取出两只玉钗,两两相击,唱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宝玉相击,声声清越,她却是唱地宛转低沉,刚刚唱到“山远天高烟水寒”语结之时,二钗已然铮然中裂开来,她却依然不管不顾,待到唱完了,才抿嘴一笑,随手将钗丢在地上,长身而起,笑道:“该出门了!” 楚青衣叹了口气,眼光落在断成数截的钗上,口中喃喃道:“可怜地钗……竟摊上这么个主人,好歹也值数百两银子,这便糟蹋了!” 宁宛然便笑着白她一眼:“晴儿,明日去宛记提了万两白银,尽数换成了铜钱,只拿了那钱,便将这个成日里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却看不得别人略浪费些的人早些砸死了,也省得她整日只是说三道四!” 晴儿便笑着应了。楚青衣哈哈大笑道:“好晴儿,我们且背着你主子打个商量,你也莫换铜板了,那东西沉,仔细伤了自己,你只拿了银票来砸我罢!” 三人便都大笑起来。 第四章 丑妇与小白脸 三人也并未费多大力气便混出了北山行宫。北山人本就多,守门的侍卫又哪里认得出来,进进出出的全凭腰牌,楚青衣早就从上官凭身上摸了一面腰牌,三人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那门前侍卫有些瞠目结舌的望着宁宛然,显是惊诧于她的容颜。 楚、宁二人皆是耳目灵便之人,隔了老远犹能听到那侍卫打趣的声音:“适才那女子却是谁,何时我们北霄选收宫女,满面麻子的也要了!” 于是几个侍卫便都笑了起来:“你却不知这女子,涂了粉是一个模样,卸了却又是一个模样,白日里看着粉白娇红的,到了晚上,可不知是如何的夜叉呢!” 楚青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宁宛然也不觉笑着摇头。 “守这些宫门的侍卫大多是京中子弟,口舌轻薄的多有,谁想今日却刚好被你碰上了……”楚青衣笑着解释,她在北霄宫中混过多日,对这些事情自是多有了解。 她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着宁宛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调侃道:“不过他们今儿却是看走了眼了,这个满面麻子的,到了晚上可成了标准的美娇娘了!”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连带晴儿也笑了起来。 三人悠闲的在山径上走着,春风吹在面上,虽仍带了几分刺骨的寒凉,清晨的空气却是格外清甜甘冽。宁宛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赞叹道:“这北山其实倒也不错!” 楚青衣笑了笑,不觉想起上官凭的话:“听说这北山风光其实不逊于琼都景山!” 宁宛然微微扬起下巴,拿手点点楚青衣:“明年春天来陪我同游北山罢!”今年春天怕是再没有那闲工夫了,立后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忙。 楚青衣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满面谦恭,笑道:“美人有令,小生怎敢不从!”宁宛然看她装出的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大笑起来。 晴儿在一边随口笑道:“主子却怎么叫青衣陪。该叫皇上陪才是!” 宁宛然窒了一窒。才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却哪里有那时间!我倒是觉得我们三人一起同游。方才心情舒畅!” 晴儿眼神微微地闪了闪。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气氛有些微微地冷了下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忽然便指着道边:“看!” 楚青衣与晴儿同时看去地时候。却见山道小径边上一抹明艳地黄色。竟是一枝迎春花正傲然迎风怒放。 胜京的街道甚是宽敞,三人出来的又早,恰逢早市时节,满街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宁宛然一时兴起,便拉了二人从第一家开始吃起,虽总是浅尝辄止,一连吃了十多家下来。却也吃的楚青衣与晴儿叫苦不迭,晴儿还好,楚青衣则索性捧着肚子再不肯走了。 宁宛然便笑个不止:“楚大侠向来多少威风。今日难道便当真败在了这里!”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摸着鼻子道:“你这女人今日莫不是疯了……竟这般癫狂了,若是撑死了我,看谁还帮你去寻那药去!” 她素来随心所欲,信口开河惯了,话一说了出口,才觉有些后悔。 晴儿睁大了眼,好奇道:“什么药?” 宁宛然瞪了楚青衣一眼,一时想不到好理由。只得随口道:“只是几副养颜的方子而已!” 晴儿便淡淡地哦了一声,恰好此时却又过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宁宛然便叫住他,买了三串,分了给楚青衣与晴儿。晴儿倒无所谓,随手拿了便咬了一口,楚青衣却是穿了男装,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此刻忽然拿了根糖葫芦。顿时便觉不伦不类。 周围众多少女原就忍不住悄悄偷看着她,此刻见她如此,便都掩了嘴,窃窃的指着她笑。 宁宛然自己看着,也终于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楚青衣白她一眼,一口便咬下一颗糖葫芦,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哪里晓得!”她口中含着糖葫芦。说话便模糊不清的,只是咿咿呜呜。 宁宛然猜了半日方才猜到她所言的话语。便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那特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便从口中直氤氲到心间。 三人在街市上只是胡乱的逛着,便又走到杂货地一面,宁宛然难得的极有兴致,但凡略上眼些的东西,抬手便买了,不多一会地工夫,楚青衣手中已拿了大大小小的东西无数。 晴儿有些瞠目的看着宁宛然手一挥,便又买下了一枝做工低劣质料下乘的玉钗,一阵无语。无论哪方面,今日清晨敲折的那两只玉钗比之这只,那当真是天上地下,再无可比的。宁宛然却只是听那摊主忽悠了几句,便面不改色的买了,当真不是她素日的行事方式。 楚青衣苦着脸跟在后面,忍不住抱怨道:“宛然,你再要买,我也只得去学那千手观音之法了!”宁宛然不由一笑,眼看她手中已捧满了东西,看来确实古怪,于是忍不住一笑,便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楚青衣听了她话,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古怪,脸上也微微扭曲了,指着她的鼻子便大骂道:“你这个疯女人,丑妇人……我如今是再也忍不了了……” 她这话说地中气十足,声音响亮,顿时便引得街市之上众人侧目。 晴儿错愕不已,只愣愣的看着,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宁宛然则傲然扬起下巴:“本夫人有钱,爱怎样买便怎样买,你这小白脸,只是给我乖乖的将东西拿好了,惹怒了本夫人,待回府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街市众人眼见有好戏看,顿时便唰的一声尽皆聚拢了过来,只是将三人团团围住。更有许多少女、大婶便对着楚青衣指指戳戳。低声议论不已。 楚青衣便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女人,我可算受够了你了……”一转身便将满手的东西随手派发,口中恨恨道:“这些东西,似你这般丑妇怎配使用,倒不如送了给人……” 街上众人眼见这二人吵了几句。竟开始分发起东西来了,无不欢欣鼓舞,便纷纷凑了上来,只是抢夺。楚青衣手中东西不多一会已然分的干干净净。 晴儿这才明白过来,一时既好笑又好气,却又不好当场笑了出来,只得强自忍着。 胜京阴暗的小巷中,三人捧腹哈哈大笑,均觉畅快有趣。 楚青衣大笑指着宁宛然:“亏你想得起来……” 宁宛然笑得够了。便闲闲的拍拍衣上适才挤出人群时所沾地灰尘:“买东西原是乐趣,何况那些东西我本也用不上,倒不如大家搏个一乐。我们也无须捧在手中麻烦,别人回家也觉新鲜欣喜……便不曾分到地人,想着今日所见的热闹趣事,也是一桩谈资!” 楚青衣哈哈大笑道:“哪日你若起念,想将皇宫拿了出来分,必要通知我,我也好来分上一杯羹!” 宁宛然闹了一场,当真是心情舒畅,于是笑道:“那是自然的!” 巷子头上忽然便传来一个微微迟疑的声音:“镜殊??” 楚青衣愕然。转头看时,那人一身灰色儒衫罩了一件黑色鹤麾,身材修长,长眉朗目,面容是微微的古铜色,刚毅中不失儒雅,俊秀中又有不羁,赫然竟是西皖知府燕谦循。 “谦循……”她讶然叫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她从不曾以本来面目见过燕谦循。见他竟能认出自己,不禁心中讶异。 燕谦循苦笑摇头,想着适才街市上地那一幕,心中既是好笑又觉无奈:“我是见了……”他看了宁宛然一眼,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半日才道:“见了冉……夫人,这才隐约觉得你有些眼熟,忍不住便跟了过来……” 认出了宛然,却只是觉得我有些眼熟……楚青衣不由耸耸肩。哈哈大笑起来。 宁宛然在西皖之时与燕谦循虽也见过不少面。若论相交深厚,见面次数却是远远不及自己。她今日为了掩饰容貌。更是点了满面的麻斑,常人但看了一眼,再是不肯看第二眼地,如此这般燕谦循竟也能认了出来。 “谦循倒是好眼力……”她笑,意有所指。 燕谦循有些微微汗颜,尴尬地笑了一笑。 宁宛然不愿再深究这些,于是含笑道:“燕大人怎会忽然来了胜京?” 燕谦循苦笑:“胜京知府出缺,皇上不知怎么竟会看上了我,便宣召了我回京!” 宁宛然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胜京知府,这实在并不是个好差事,不过若做得好,那也当真是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想来燕谦循也深知此点,所以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晴儿笑了笑,在一边道:“在这巷子里说话也不甚方便,不如寻个酒楼略坐会罢!” 楚青衣恍然,笑道:“早该如此了!” 燕谦循指指斜对面地一座酒楼:“我原是在那里吃饭的,恰巧坐了临街的桌子,一眼便见了下面的动静……” 楚青衣便道:“一客不烦二主,倒也不需换了,我们依旧上去,寻个包间便是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抬头看看天色,已将近中午,开口道:“早上吃了不少东西了,晴儿想来也不甚饿,你且自去罢,到了晚间,还来这里寻我们便是了,只是莫要回来地太晚!” 楚青衣这才想到出来已有半日了,只顾着自己玩的痛快,倒忘记了让晴儿去见钱煜之,于是一笑:“可不是,早先说得好好的,一时高兴,竟都忘记了……”因推着晴儿道:“快去罢!那边怕不早已望穿秋水了……” 晴儿被她们二人说得面上微红,只好白了二人一眼,也不再多说什麽,径自去了。 燕谦循有些疑惑地看了三人一眼,却又不好多问,只得在前面引路径直入了酒楼。他至胜京时日其实不多,京中之人也并无几个识得他,所以反而不甚惹人侧目。楚青衣与宁宛然则是因刚才在街市之上大出了一番风头,一走了进来,便有无数人纷纷看了过来。 窃窃之声不绝于耳,有人便悄声道:“这个不是适才街上那个小白脸么?怎地才一刻的工夫便又与那丑婆娘好了起来,也不知私底下被塞了多少银子……” 更有人低声道:“这世上果然银子是好东西呵,你看……适才跟了一个小白脸,此刻已是两个了……”于是便是一阵猥琐的笑。 粉红30加更章节 第五章 大闹酒楼 燕谦循被酒楼中人,说得一阵尴尬,赶着走了几步到了柜台边,寻着老掌柜的问起包间。那掌柜的便也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有些犹豫。 楚青衣在一边看了这般情状,早已低头闷笑不已。 宁宛然见气氛尴尬,不由微微蹙眉,开口道:“我们不若换上一家罢!” 楚青衣听了这话,却是哈哈一笑,爽然道:“为何要换,今日本公子还就非在这一家了……便是赶,也是赶不走的……”因随手抄起柜上的算盘,轻轻在柜边一磕,那算盘便尽皆散了开来,宁宛然还不及制止,她已扬手掷出了满把的算盘子。 一时酒楼之中哎唷哎唷之声不觉,但凡是刚才调侃说笑的,无一不被击中,或额头肿起一块、或嘴角挨了一下,更有那几个说话刻薄阴毒的,硬生生的被算盘珠打掉了数粒牙齿,只在那里捧了脸,雪雪呼痛。北人原不比南人,民风淳朴而彪悍,又极看不起小白脸与吃软饭的,因此楼中众人才会这般取笑。 此刻见楚青衣忽然出手,却是又狠又快,却哪里像是吃软饭的模样,十足便是一个煞星。那算盘珠在她手中,倒似是长了眼睛一般,指哪打哪,适才污言秽语最多的几人,无一不是吃了排头,不曾说话的也无一中招,早有人低声讨论此乃邪术,更是不敢多说。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扬手掷出一锭金子,却听得“啪”的一声,那金子已深深嵌入了柜台上,直没而入。“你家可有包间?”她悠悠的问了一句,意甚闲适,仿如踏春归来。 那掌柜的忽然见了这二手,早唬得脸都白了,想着自己的脑袋怕是远不如这花梨木的柜台来得坚实,若是这位太爷一时怒了。那可怎生得了。 忙一叠连声道:“有有有!”急急的便唤了伙计过来带了三人上去四楼。 酒楼本有几个不服之人,正掳袖揎掌,蠢蠢欲动,此刻见此情景却无不伸舌瞠目,再不敢出头。楚青衣拍拍手,似笑非笑的看了燕谦循一眼。燕谦循只得苦笑。他还不曾上任,便成了众人眼中的小白脸,又在酒楼大打出手,将来若是走马上任,当真不知该如何服众。 楚青衣便带了笑,漫不经心的扫了楼中众人一眼,指着深陷柜中地黄金道:“今儿公子心情好,也不与你们计较了,这锭金子便给了你们做药费罢!”言罢抬手一拍。那锭深陷柜中的黄金便又忽然弹了出来,端端正正的落在柜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芒。 楼中众人一时寂然无声。都再不敢说话。那几个伤地重地。更是纷纷低了头。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楚青衣这才不紧不慢地举步跟着那早已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地伙计一路上了楼。 那酒楼显然也是怕了他们三人。便也刻意挑了个最是清幽干净地包厢。三人刚刚坐得定了。那伙计便颤颤地问了要用何菜肴。燕谦循正要说话。楚青衣已挥手道:“只管拣好地送了上来。菜还在其次。酒是一定要好。若是不好。当心我拆了你这酒楼再顺手打断你地狗腿!” 那伙计恰是适才凑趣地人当中地一员。一听这话。腿都吓得软了。见楚青衣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忙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还不曾跑到门口。左脚却被右脚绊了一下。于是便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燕谦循苦笑:“镜……楚兄。你……”心中忽然之间便非常之敬佩上官凭。 楚青衣眼眸流转。薄唇微勾。闲闲地看了他一眼。 燕谦循见她风流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前儿倒是在曾在京中见到上官公子。不知……” 楚青衣有些无所谓道:“昨儿刚跟他一同喝酒了……今日却是抽空特地来陪我家夫人的!”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转头看了宁宛然一眼。狭长微挑的桃花眼儿轻轻一眯。便带了几分醉人的光,清俊潇洒之中便也现出几分柔媚来燕谦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笑道:“今儿我才当真相信你果真是个女子……”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二人正说着话,眼见着那菜肴已如流水般送了上来,楚青衣瞠目结舌的看着转眼已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愕然无语。 宁宛然不由笑着白了她一眼,看那小二又送了菜来,便开口道:“小二,菜已够了,再莫上了!你家的酒呢?” 那小二只是颤颤道:“我家的酒……只怕……三位不……不满意……老……老掌柜的已……已命人去城西的泉饮……泉饮酒家……” 楚青衣有气无力地朝天翻个白眼,连连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那小二见她如此,早已欢欣如狂,竟是拔腿就跑,转眼无影无踪。 宁宛然摇摇头,指了她笑骂道:“你这个祸精……” 楚青衣忙摆出无辜的神情,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宛然,你今日可是委屈了我了,适才在那街市上,明明是你要我扮那小白脸的……” 想起刚才的情状,早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宁宛然轻啐了她一口:“难道方才我有让你拆了人家的楼,打断人家的腿么?”自己想想,也不由笑了起来。 楚青衣振振有词道:“无因哪有果,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便是那因,我只是那果……” 她二人一时说得兴起,竟将燕谦循完全丢在脑后,只是争辩不休。 燕谦循默默坐在一边,不觉微笑起来。他适才坐在二楼,见了街上骚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一眼,便觉得那个女子极是熟悉,只是见她蛮横无理又娇纵的模样,一时也不曾想了起来。待到东西散尽了。忽然见她望了那俊秀男子莞尔一笑,眸中便透出几分慧黠地光,那人便也一挑眉头,向她挤了挤眼,促狭之极。 电光火石之间,便记起了她来。转头再看那男子。凤目狭长,不笑含情,更带三分促狭顽皮,可不正是西皖冉镜殊流光溢彩的双眸。 看着她们在小巷中捧腹大笑,眉眼弯弯,欢畅之极,忽然便觉得有些嫉妒。这个女子,接触其实不深,却不知何时竟在自己心中留下了这般深的印记。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便见她如水轻灵的双眸,一颦一笑间,三分欢愉、三分轻愁还带四分清婉。 却只是在今日。才得见她肆无忌惮的大笑,欢快淋漓、全无保留,纯真一似孩童…… 宁宇昀紧跑了两步,追上上官凭,叫道:“表哥,你慢些走!” 上官凭拧了眉头,停下脚步苦笑道:“你近日怎的这般清闲了,难道宫中便太平至此!” 宁宇昀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如今是轻松了。无官一身轻,却不知我多么的苦,前儿随皇上去了一次景华宫,去时明明是好好地,回来地时候,皇上地面上便能刮得下霜来,直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上官凭忍不住笑了笑,想着宁宛然与楚青衣,一个外柔内刚。智计百出,稍不留神便被她算计了去;一个潇洒不羁,随心所欲,偏又有一身好武艺。这两个女子,实是令人又爱又恨,却又束手无策。 宁宇昀犹自喋喋不休:“我那堂姐,皇上都要立她为后了,她心中却还有何不满的地方,总是弄出这些事情来。她自是不怕。苦地却是我们这些长伴皇上左右的人……” 上官凭见他满腹牢骚,滔滔不绝。不得不开口打断他地话:“宇昀,你如今也不小了,又在朝中为官,当知伴君如伴虎,上下尊卑有别,她很快便要是皇后了,你若再口无遮拦,莫说皇上,她也饶不了你的!” 宁宇昀激灵灵的打个寒战,顿时便苦了脸,闭了嘴。上官凭看他那副模样,想着自己很快便要离京,心中委实放心不下这个表弟,不由叹了口气,看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且寻个酒楼,吃个饭罢!”也好顺便耳提面命一番,以免这小子将来捅了漏子,难以收梢。 宁宇昀点点头,因随便看了一眼,刚巧便看到斜对面那家“一醉楼”,随手一指:“就是那家罢!曾在他家吃过几次,味道倒还不错,环境也清幽!” 上官凭笑着点头道:“好罢!就是那家!” 二人便举步进了酒楼,宁宇昀眼尖,一眼便见了那柜上的小洞,不由打趣道:“连掌柜,你家最近可是遭了耗子,怎的却连柜台也被啃出洞了!” 他二人皆是世家子弟,又都在宫廷当差,这胜京上上下下,但凡土生土长的,谁人不识得他们,那连掌柜忙见了礼后便苦笑道:“宁大人您看……”因从柜下取了楚青衣所丢出的那锭黄金,随手一投,恰恰便放入了那个洞中,却是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上官凭伸手敲了敲那黄花梨木红漆柜台,那柜面便发出铮铮之声,显是木质厚重,极是结实。他眉头不由微微的跳了跳,如今在这胜京之中,出手如此阔绰,又能这般轻巧便将一锭黄金掷入这柜中的,除了楚青衣,他委实想不到其他人。 宁宇昀却显然并不如他想地那般远,只是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掌柜的便苦笑不已,因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连同街市上男女对骂,一怒散物之事也尽皆说了。宁宇昀笑得直打跌,因指了楼中一应鼻青脸肿之人道:“都是被她打地?”他原是极聪明之人,只是一听,便已猜出了一二,又见上官凭的面色,更是确认无疑。 楼中有人已忍不住大叫道:“上官大人,宁大人,此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我等不过是取笑了几句,他却如此嚣张,出手伤人,你们可要为民做主呵!” 却正是那几个被打落了牙齿的,一面说着话,一面尤且捧了肿起的腮帮,只巴巴的看着。 上官凭还不及说话,宁宇昀已抢道:“她肯出手打你们,已算是你们祖坟冒了青烟了,你们可知她是谁?” 众人愕然。宁宇昀已哈哈大笑道:“她便是南岳楚青衣了……” 酒楼之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窃窃不已,更有多少人便忍不住对了上官凭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当前虽是三国鼎立,却是多年不曾征战,因此国人心中虽有南北之见,其实却无仇恨之心。楚青衣素来行踪虚渺,所作所为却又多有大快人心之事,且又在年前与上官凭传出夫妻之说,众人本已好奇之极,今日这二人偏又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诸人自然更是兴奋不已。 上官凭怒瞪了宁宇昀一眼,匆匆问了包厢,便硬生生拉了他疾步上楼去了。奉命章推,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麻雀宫女》杜蓝书号 宫女最好的出路是爬上皇帝那张床? 穿越成宫女并面临“下岗”的钱小米偏不信这个邪, 誓要为“宫女”这个弱势群体闯出一片天! 宫女又如何,以后皇妃都要羡慕! 我们地口号是:女儿当自强! 第六章 女人与老虎 上官凭怒瞪了宁宇昀一眼,匆匆问了包厢,便硬生生拉了他疾步上楼去了。 他心中有些微微的急躁,手中不免失了分寸。宁宇昀只觉得他指掌竟如铁箍一般,牢牢的箍住了自己,却是生疼生疼的。不免苦笑道:“表哥,你急着会情人,我也能理解,只是我这手腕可是爹生娘养的,须不是铜浇铁铸之物……” 上官凭瞪了他一眼,松了他手,低声骂道:“你这小子,只是口无遮拦,满口胡柴,你怎的就不想想,那街市上的一男一女,一个是青衣,另一个却是何人?” 宁宇昀睁大了眼,额上冷汗顿时便出来了:“那是……” 上官凭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该好好管管自己的嘴巴,当心祸从口出!” 说话间,已到了包厢之外,上官凭便抬了手,叩一叩门,里面随即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他便推了门,径自入内。 包厢之中,三双眸子都含了震惊的望向他们二人。上官凭一眼见了燕谦循,眉头不由便锁了起来。西皖之时,他便知燕谦循与楚青衣颇有几分交情,后来更是亲见燕谦循对宁宛然之事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心在意,心中早已隐隐有了几分了然,只是一直不曾说了出来。 宁宇昀也是不可置信的瞪着燕谦循,暗暗揣度着这燕大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上官凭蹙眉道:“青衣,你们这是……” 楚青衣却是面不改色,对他古怪的面色直如未见,径自笑道:“你怎的竟找到这里来了……”随手一指,向宁宇昀道:“宁小子,今儿我心情好,也赏你个座,坐罢!” 一面说一面已狠狠瞪了上官凭一眼,警告他不许说出败兴的话来。 上官凭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坐了下来。道:“你们倒消闲。适才宇昀不慎已将你身份揭穿了。现今楼下正在议论纷纷。我只怕待到燕大人走马上任。这胜京之中又不知要生出多少闲话来了!”他早知宁宛然与萧青臧之间定有心结。却也识趣地绝口不提。 楚青衣懒洋洋斜睨了他一眼。嘲笑道:“原来上官大人是如此惧怕世人地铄金之口呵?” 上官凭哭笑不得。知她是在嘲讽外面早已传地沸沸扬扬地惊天断袖之恋。但见她凤目微殇。眼中水波漾漾。顿时记起昨夜旖旎情境。下腹处不由一紧。便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胡来。楚青衣看他神情微微尴尬。自是心知肚明。早已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那小二才急急地跑了进来。这般地天气。他却是跑得汗流浃背。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坛酒。送了上来。才一推开门忽然见了上官凭与宁宇昀。不禁更是大吃一惊。一个失手酒坛便直直地摔了下来。那小二本是识得他们二人地。想着这个煞星竟是这二人地朋友。难怪这般嚣张。不由愈想愈是害怕。因此才手颤脚抖失手摔了坛子。 楚青衣坐地离他最近。见了这般情状。不由一个白眼。随手一抄。便抄住了那酒坛:“下去罢!慌手慌脚地做什么。这里难道还有老虎能吃了你!” 那小二听了这话。当真如奉仙音。转身逃也似地下去了。 宁宛然听了楚青衣这话,却是不由噗哧一笑。 楚青衣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随手将那酒丢在桌上,抱怨道:“难道我很像老虎么?” 宁宛然此刻心情大好,也并不在意其他人。便笑道:“说起老虎,我倒是忽然便想起了一首歌!”因随手拿了筷子,信手敲着瓷碗,唱道:“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老和尚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呀呀呀呀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 她只刚唱了几句。楚青衣与宁宇昀早已笑了个东倒西歪,燕谦循与上官凭也是好笑不已,只是顾着身份,略略矜持些。待到唱完了,楚青衣更是一面笑一面指着她道:“你今日定然是疯了,生了多少事了你……” 宁宛然只是笑,又开口调侃她道:“一会你可要去好好看看那小二,看他头上可有戒疤!” 楚青衣大笑道:“那倒不用了……我估摸着他头上必然是没有,不过么……”她兴致勃勃的起身,绕着上官凭很是走了几圈,只差没过去翻开他的头发细看。 上官凭被她搞的又好气又好笑:“你呵……”心中很想说几句什么,当着这么多人地面又觉尴尬,终于也只是瞪了她一眼。 一边的宁宇昀笑得够了,捧腹笑道:“四姐,你这歌却是从哪里学来的,改日若唱了给皇上听,可不得把皇上给乐坏了……” 他说这话,本是一片好意,只是话一出口,眼看着宁宛然地面色便已沉了下来。上官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定然是要坏在这句话上了。燕谦循也不由抿了唇,到了此刻,他若还不明白宁宛然的身份,也算是白活这一世,白做了这官了。 楚青衣怒目瞪了宁宇昀一眼,笑着打岔道:“说了这么半日,大家也该渴了,来来来,我请大家喝酒……”一面说一面随手拍开酒坛之上的泥封,一股酒香便幽幽飘了出来。 “这酒可是这店家为了怕我拆了他家店而特意去泉饮酒家买的……”楚青衣笑指那酒道:“我平白做了恶人,你们倒是称心如意了!” 泉饮酒家却是胜京一大奇景,此酒家酿就好酒,却每日只外卖十坛,从不肯多出了一坛。你若当真要喝,可到他家去。只是他家除了几碟下酒的冷菜外,却是既不卖熟食,也不卖饭。虽是这般,仍是每日里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楚青衣拎起酒坛给众人都倒上了。宁宛然低头看时,却见酒色清洌,酒香扑鼻,便端了杯,浅浅的啜了一口,点头道:“果然盛名无虚。确是好酒!” 她此刻已恢复了平素淡淡的神色,眉目间更带了几分慵懒倦怠,只是轻啜了两口便自放了杯,只是悠悠的靠在椅上,不发一言。宁宇昀知道适才自己说错了话,此刻哪里还敢胡乱开口,只是低头喝酒,也是闷不吭声。燕谦循却又心中怅然,郁郁寡欢。 一时包厢内气氛沉闷至极。楚青衣虽尽力说笑。却见众人都是寡寡淡淡的,全无兴致,再无早先热闹快活地气氛。自己不由也暗暗叹息了一声。想着今日原本都是高高兴兴的,却平白被宁宇昀这蠢蛋搅了局,心中真恨不得将宁宇昀一脚踢了出去。忽而又想到宁宇昀正是上官凭带来的,不由恨恨地瞪了上官凭一眼。 几个又勉强盘桓了一刻,楚青衣终于不耐了,起身道:“这饭是吃不得了,再这般吃了下去,闷也要闷死了我了……”因扯了宁宛然,对其他人道:“各位请自便罢!我们就不奉陪了!”说完更不行礼。径自起身就要出门。 上官凭忙开口叫住她:“青衣,此刻楼下人多,你们下去难免招人注意……” 宁宇昀小声道:“这里我常来,倒是知道一条小道……” “那就快些带路……”楚青衣没好气的给他个白眼。 宁宇昀忙乖乖的起身带了宁、楚二人出去,举止之间有些畏首畏脚。 三人出去后,上官凭看了燕谦循一眼,犹疑了一会才开口道:“燕大人……” 燕谦循微微苦笑,平和道:“上官公子之意,我心中尽知。公子也不必多说了!”上官凭已然辞官,因此他言语之中便也不再称他大人。 上官凭点点头:“燕大人本是心怀天下之人,此番来京,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自是不该为了儿女私情坏了前程!” 燕谦循坐在那里怅然若失,心中原已郁郁,却也不想多言什么。此刻忽然听上官凭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却是忍不住觉得可笑,语中便带了几分讥嘲:“燕某与公子相交本来不深。有些话语其实不该问的。只是见公子说到这个分上,燕某便也忍不住斗胆问上一句。不知公子辞官又是为了何事?” 上官凭俊面微红,自觉有些尴尬,只得闭口不言。 宁、楚二人自小门悄悄离开,尽拣了人少僻静的小巷走,一路倒也无人注意。楚青衣也无意再回酒楼去招人眼目,索性便寻了一人去给晴儿送信,约了在胜京城外“衍翠亭”会面,二人便一路悠闲的往衍翠亭去了。 一路之上,宁宛然安静无语,只是神色之间多有郁郁之色。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日地好心情也早烟消云散了。宁宛然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如今怎么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她虽心头抑郁,终究不愿楚青衣随她一起烦忧。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慢慢道:“今日你心情这般的好,只是宁小子言语之中略略提及了他,你就变了颜色,日后朝夕相处……”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笑道:“其实跟他无关,只是忽然之间便觉没了兴致而已……”她懒懒续道:“欢乐极兮哀情多,兴味浓后感索然,难道你便不曾有过这种心绪!” 楚青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自然是有的,自己也曾不止一次的感受过,可是却知道她今日忽然意兴索然绝非因此。宁宛然也无心再说这个,因随口问道:“你日后作何打算?” 楚青衣有气无力道:“可能会去一次上官家……”她皱了眉,有些头大。于是便听她笑起来,接着是一贯顽皮的调侃:“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么?” 楚青衣摸摸鼻子,恼道:“我很丑么?”便伸手去揪她:“你个麻脸丑妇,也不寻面镜子照照自己,倒来说我丑!” 宁宛然笑指自己的面容道:“筛,藕芥,蜂房开。雨打尘埃,钉靴印冰阶。石榴皮翻过来,满地坑洼树待栽。”却是一首嘲麻脸的宝塔诗。 楚青衣愕然一会,随即捧腹大笑起来:“你这妇人丑虽是丑了些,不过倒也有趣,只看这首诗的份上,我便娶了你了罢!” 宁宛然莞尔一笑,忽然便想道:若是当真生成了这副麻脸,或者也无今日地烦恼了! 抬眸望时,衍翠亭已在眼前。西面红霞烧天,云彩变幻,红日已将西斜。 粉红40加更,累死人了 下午还有一章 第七章 繁华过后 回到景华宫的时候天已将晚,她们三人出去之时并没刻意隐瞒,宁宛然甚至留了信笺。即便如此,景华宫依然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众宫人惧怕萧青臧,都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因此也不曾报进宫去。此刻见她们回来了,自是欣喜如狂,涕泪横流,想着自己的小命终于是能保住了。 宁宛然眼见众人瑟缩畏惧的模样也不觉心软,便软语安慰了几句。那几个侍卫此刻也明白过来,更是战战兢兢,畏缩不已。 待到把众人安抚完了,眼看着月已中天。宁宛然因转身对楚青衣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怎的还不去?” 楚青衣有些难得的局促,白了她一眼,嘴硬道:“胡说什麽?”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便伸了一根手指闲闲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顾盼。饶是楚青衣面皮素来极厚,此刻也忍不住微微泛了红。 晴儿见了,便知其中定有隐情,忙凑趣笑道:“这却是何意思?” 宁宛然便撑不住笑:“这是说:一更天,我等你……” 楚青衣忙伸手掩住她口:“我的好娘子,你且少说些罢!”面上已不禁现了尴尬之色。 宁宛然便笑弯了腰,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她捂的严严实实的,只是呜呜的说不清楚。原来今日在酒楼之中,楚青衣与上官凭互打暗语,她是尽数看在眼中,当时却只是装了糊涂,到了此刻,才拿了出来打趣。 晴儿在一边只是笑,一面笑一面指着楚青衣道:“你再这般捂着,可不成了奸情暴露,杀人灭口了!” 楚青衣讪讪地松开手。无可奈何道:“你们这两个……” 宁宛然笑着推她道:“你只快些去罢。莫要让人怪我们不识趣才是!”楚青衣只得瞪了她一眼。心中原是有些放心不下她。所以才忍不住多留一会。却不想反被她取笑了一通。 “我去了。明日再过来罢……”她道。依然有些放心不下地看她一眼。宁宛然只是向她挥手。示意她快些去。楚青衣摇了摇头。伸手一推窗子。已然穿窗而出。 宁宛然见她去了。便懒懒地伸手掩住一个哈欠。向晴儿笑道:“今日还真是闹得有些累了。早些休息罢!” 晴儿却连动也没动。只是默默看她。一扫之前地欢颜。眼中有些淡淡地伤怀:“打发完了青衣。你就想着赶紧也把我打发了走。是吧!” 宁宛然顿了顿。有些无力:“晴儿。你已嫁人了。即便不为自己打算。难道你也不为家人想想么?这趟浑水。我已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好在。也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叹了口气。话已说到这个分上。再行隐瞒。其实也只是凭空让晴儿担心。索性便拉了晴儿。将这些年地事情一一分说了。只是有意无意地略去了历代天香女最后地结局。自己为何不愿回来地理由。只是推到了岳漓涵地身上。 晴儿听完了,却又问了一句:“若你当真那么重要,那时皇上为何还要将你送进祈宁庵?” 宁宛然淡淡道:“这点我早已想了,想必是当初闹的太也厉害,又寻死觅活的,他心中也有些怕。见我自愿去祈宁庵,便允了……” 可是他却又怎么知道,其实那时……是当真闹出了人命了……心中忽然便觉得有些微微的伤感,当年宁馨儿腹中的那个孩儿,想必也并不是无意中流掉的罢! 她拍了拍晴儿地手,宽慰道:“我的事,你也无须过分担心,皇上是不会伤了我的!” 晴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南皇……” 宁宛然心中有些微微的恍惚:“他有后宫三千。也并不会记挂我很久的!” 更何况……他对我或是有情有意。于此事上只怕也并无多少好心…… 天香女之事,宁馨儿自己也都并不知晓。北霄朝中知者必然也是寥寥,他却能在那时候如数家珍的说了出来,这之间,怕是也用了不少心力的罢!她在心中有些讥嘲的想着。 他是知道我决意回北霄,因此才将那事说了出来,抱的便是一个他得不到地,萧青臧也莫想得到的心思罢……其实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不过我已累了,不想再生周折了…… 她伸手拍拍晴儿,笑道:“好久不曾一起睡了,今日你便陪我罢,再过得几日,我会让人划去你地宫籍,你就随钱煜之回家去罢。”奔花园。这里是上官凭在胜京的府邸,也是她做侍卫期间一度住过的地方,她自是熟悉得紧。刚进了花园便见了上官凭正在庭院中徘徊,月色明澄,园中已有数支迎春绚烂盛开。 她还不曾来得及开口,上官凭已转身瞪了她一眼:“总也是磨磨蹭蹭的,从不肯守时!”楚青衣满不在乎的一笑:“你若不高兴,便去找那肯守时的去,我又不曾拉着你不让去!” 上官凭只能无奈摇头。 楚青衣眼珠子转了下,索性便跃到了亭子顶上,靠着亭尖,双眼只是看着那月。身侧有风声微掠,她转眼看时,上官凭已坐在了她的身边。她便懒懒斜靠向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莫要多想,皇上是不会亏待了她地……”他揽住她的肩。“我在皇上身边多年,从来不曾见他这般用心待过哪个女子……”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这般用心,将来也逃不了一个殉葬的下场……” 明月当空,清风徐徐,本不想说这些,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说。 上官凭僵了一下,苦笑道:“这可是机密,你怎么也会知道?”旋即明白过来,眼中便有了讶色:“是南皇岳漓涵?” 楚青衣点了点头。上官凭不由皱了眉,开口道:“岳漓涵倒也够阴损,这招两败俱伤。只是南北两家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费了心思!” 楚青衣原本根本不曾想到这个地方,此刻被他一点,这才醒悟,不由变了颜色,大骂道:“原来岳漓涵也不是什麽好东西!” 上官凭笑着摇摇头。点点她的额:“这些东西,关系到皇家之事,日后只是少掺和……” 她撇嘴不屑道:“宛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可不管皇家不皇家……” “她也并不希望你掺和进来,难道你还不明白……”他道。忍不住便伸手用力揉揉她的发:“她足够聪明,外有宁家,内有皇上、太后,她会在宫中过得很好……至于别的……” 他笑起来:“皇上如今正春秋鼎盛,暂时也还无须担心。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定会帮你的……”她毕竟也是我地表妹,如此的一个女子。谁又真忍心看她落得那般田地。 更何况,所谓地“天香宁天下”始终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北霄至今已出了三个天香女,也不曾见了改朝换代,苦的只是那些天赋异禀的女子而已。 楚青衣忍不住叹气,抱怨道:“你们北霄的皇帝必然都是疯子,既然知道宁家有问题,那便灭了宁家算了,何苦又牵牵拉拉的。一面不放心一面却又重用着。” 上官凭摇头道:“你怎知高祖皇帝不曾想过这些……”他叹了口气,说道:“听说那时得了天香宁天下之语,高祖便曾动过杀机。可是立国不久,妄杀功臣,难免寒了人心,更何况宁家又与别家不同,高祖若不是得了宁家的势力又怎会有今日……他心中委决不下,便又去了高台扶乩,扶乩结果却是国无宁则灭……” 楚青衣不由抬头。对着明月翻了个白眼。上官凭看她神色忍不住便笑起来,低了头,吻一吻她地额,叹息道:“立国之初,宁家原是四家中最为强盛地一家,满门皆是王侯,便因了这两句乩语,皇家既不敢不用,也不敢重用。这许多年下来。便越发地没落了,若不是出了好些位皇后。如今哪里还轮到他们位列四大世家!” 楚青衣懒懒的撩了下眼皮道:“一堆破事,亏你们还一个个做官做得有滋有味……” 上官凭便哈哈大笑起来,紧紧抱着她,笑道:“世人若都如你一般,只顾着自己逍遥,这世上也早乱了套了……” 楚青衣便侧头看他一笑,明眸微微眯起,明月之下,那种难分男女、莫辨雌雄地妩媚风情浑然天成,一时绝艳。上官凭忽然之间便觉有些口干舌燥,一面低了头,深深的吻住了她,一面急躁的去扯开了她的束发之物,低声含糊抱怨道:“何时才见你梳个髻……” 暗夜的宫中,幽暗地北书房只燃了一支小小的红烛。萧青臧坐在龙椅上,神色淡定中带了几分萧索。明灭的烛光轻轻跳跃着,映在他地面上,越发阴沉不定。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他们在那包厢之中谈了什么,你可曾听到?” 阴沉的黑暗中忽然便突兀的传出一个声音:“楚青衣正在其中,奴才不敢近前,不过他们坐定了不久,上官凭便带了宁大人忽然也到了,主子若想知道详情,可问宁大人。” 声音尖尖细细,似男似女。 萧青臧点了点头,便挥了挥手,那阴暗中便忽然轻轻动了一下,显出一个黑影来,却是矫如狸猫,转瞬之间已消失无踪,恍如这屋中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他转了眼,去看那轻轻跳跃的火光,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很是开心,他想着,便是在城南别庄度过的三天里,她也并不曾这般开心过。她总是心事重重的,虽然笑着,眼底也总有三分保留。即使口中唤他做云青,想必她的心中也从不会忘记他的另一重身份。 宛然,我辛苦接了你回来,却只是将我们地距离拉得更远。昔日在中虞,我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你心中所思所想,如今……我却是丝毫也看不透你,更走不近你…… 烛光摇曳,洒落满室寂寥。 第八章 宫门深似海 宁宇昀苦着脸看着上官凭,屋外春阳灿烂,北方的春,来的虽略晚些,却往往来得突如其然,似乎昨夜仍是春风萧瑟,转眼却已春意融融,可是他的心中却冷得很。 上官凭眉目间有些微微的倦意,带了无奈的看着宁宇昀。 “皇上问你,你也说了,怎么这大早的却又来找我问该如何是好?”他语气并不甚好,眉头也拧的紧紧的。 宁宇昀揪着脸看他,忍不住意有所指的看看门外,期望他能自己发现什么。 其实此刻已然快要巳时末了,离午时初也并没有多少时间了,上官凭居然还能对着门外耀眼的阳光面不改色的说着大早,神情之间净是倦怠之色。宁宇昀想着适才敲他房门之时,从里面却传来楚青衣恼怒的大骂声,不由一个冷战,自己可算是彻底得罪了那个煞星了。 “凭表哥,你帮我去向太后娘娘说说罢,这个官我也不想做了!” 上官凭叹了口气,勉强打叠起精神,端了茶盏喝了一口浓茶:“宇昀,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我知道你也很烦,一面是你四姐,一面是皇上。你只记得,他们之间……虽不如你想的那般好,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坏。你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其他事情,你少打听,别掺合,你若委实不知道,皇上自然也不会问你什么!” 宁宇昀闷闷道:“皇上连昨日我们在哪里吃饭,吃的什麽、喝的什麽也都知道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们在包厢中说了什麽!否则何须多此一举的问你的话。”上官凭淡淡道。“他是顾忌着你四姐,不愿让她知道他一直派人跟着她,所以跟的那人便也不敢靠的太近……”何况包厢中还有我与青衣在。 “日后皇上再单独问你话,再不要随便找人胡乱的说……”他叹了口气,觉得脑袋有些隐隐的胀痛,宁宇昀这般沉不住气,收不住话,自己又怎能放得下心来。这可是自己嫡亲的表弟,自幼便爱粘着自己。长大了更是一直在自己身边。 宁宇昀垂了头,有些郁郁:“我也只能对了你说,难道还敢去寻别人不成……” 上官凭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地肩。有心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收了回去。只是宽慰了几句。送走宁宇昀已是午时了。他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哑然失笑。想着自己如今竟也这般颓废起来了。回房地时候。楚青衣已起来了。懒洋洋地披着衣服。靠在榻上。微微凌乱地发丝衬着绯红地面颊。自有一番平日难得见到地柔美。 他笑着走过去。伸手拨了拨她地发:“今日可还要去景华宫?” 她点点头:“总是不太放心呢。去看看也好!宁小子大早地跑过来做甚地。这个蠢蛋。我有时真恨不能将他地蛋黄给打了出来!”说到宁宇昀。她便咬牙切齿。话说地也甚是难听。 他皱眉。便用力揉了揉她一头地乱发:“你啊……”自己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明了他地意思。于是便挑了眉看他。满不在乎道:“我就是这般粗鲁了。你若不满。棠胜苑、燕双飞里多得是温柔乖巧地。我明儿送你十个八个。保你满意就是……” 上官凭失笑。忍不住调侃道:“十个八个太也少了些罢。我倒不知你何时这般小气了!” 楚青衣便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看他,又拿了手指去戳他胸口:“我倒不是小气,只是怕你消受不起,你若是英年早逝了,那十个八个地,岂不终究还是别人的……”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道理……”上官凭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不过既然已有十个八个了,再多一个也不为多……”他笑着抱住楚青衣:“我怀里这个也给了我罢!” 楚青衣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宁宛然微微蹙眉地看着宫中桌上整齐摆放的礼服首饰,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知昨日出门之事。宫中必然已经知晓了。她入内换了繁复华贵的礼服,走了出来。有些兴味索然的坐在妆台前,晴儿便默默地拿了梳子替她梳发。 她出宫已有多年,宁宛然在宫外又多随意,此刻梳起宫髻来,便觉手中生涩,梳了好些次,方才梳得好了。梳完了,便细细打量了一会。这才取了凤冠给宁宛然戴上。 宁宛然有些不惯的转动了一下颈子。深感沉重,不由苦笑道:“这东西。倒是久违了!” 晴儿虽是心中悲苦,忽然听了这话,却还是忍不住一笑。恰在此刻,清朗的声音带了几分讶异的在室中响起:“这是在做什麽?竟还带了这劳什子!” 宁宛然转头看时,正是楚青衣。她不由摇了摇头,感觉头顶沉重,颈子也被压得酸痛,便索性自己抬了手,取下了凤冠:“怕是宫里知道昨日的事了,今儿便差了荣瑜来接我进宫。”她将凤冠丢在桌上,指了一指,叹了口气:“好沉的物事,日后是要日日与它相伴了……” 楚青衣撇嘴,顿时便想起宁宇昀,恨恨道:“必是宁小子……” 宁宛然摇头道:“未必是他,这景华宫这般大,哪里不能有几个眼线,犯不着用他。昨日他们也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楚青衣叹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宁宛然此刻竟穿了一身宫装,明黄地衫子,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衣上是织金彩色云龙纹,一身繁复富丽,衬上她无双的姿容,淡定雍容的气质,虽是眉眼慵懒,神情倦怠,那通身的气派已是摄人。她心中忽然便有些淡淡的恍惚,相识已有十年了,从来见她都是素衣简妆,今儿却终于见了所谓的皇家气派了。 宁宛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张臂抱住了她,叹道:“我该走啦……” 楚青衣忽然便觉得心中酸楚。心中似乎少了一些什么,胸腔之中便空空荡荡的,好似再没了依凭。“你没什么要说的么?”她低声问了一句。 她于是松了手,后退了一步,扬了头向她微微一笑:“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楚郎是故人……”虽是强颜欢笑。语带调侃,说到后来语音终究已是微微颤抖。 楚青衣心中一酸,眼中一阵发涩,好一会才低声道:“我会常去看你的……” 她笑了笑,点点头:“也并不是生离死别,将来多得是见面地机会……” 虽是这般说,语气依旧有些哽咽。便转身自己伸手拿起凤冠,端端正正的戴上了,又俯身在镜前细细端详了一会。然后起了身,抿了抿唇,压下心底悲凉。正容缓步向外走出。 晴儿便看了楚青衣一眼,默默无语地随了她出去。 楚青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见她肩背挺的笔直,行走之间,衣袂飘飘,凤冠霞帔五彩流动,光华四溢,腰上所佩环佩相击,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却终究不曾回头,径自出门,登上了早已侯在外面的凤辇。 外面便响起了尖尖细细的叫声,悠长深远:“起驾回宫……”她已喝得大醉,眉眼沉沉地靠在景华宫地琉璃瓦檐上,身边还有数个酒坛子。他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只好伸手抱了她,跃下瓦檐来。 瓦檐下。景华宫大总管严胜苦着脸迎了上来,道:“上官大人,您可要好好看着她……她若再来景华宫闹上几次,皇上还不得要了我的脑袋!” 上官凭苦笑不已,无奈地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楚青衣。幸而严胜曾见过她,见是她在景华宫胡闹,一来碍着宁宛然,一来不欲得罪上官家,这才差人去叫了自己。否则如今早出了事了。“今日承公公的情了……”他苦笑。心中有些微微的发酸。 严胜连连摇头:“上官大人言重了……”他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眉高眼低哪还不明白。连皇上都不太管眼前这人,由得她在未来的皇后娘娘宫中任意来去,只凭了这一层,且不说是不是能伤得了她,便是能,他又怎敢呵! 上官凭有些尴尬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景华宫:“我明日便叫人送了银票来,公公只管好好找人修缮罢!”给他报信的人只说是楚青衣来时,刚好赶上宁宛然上了凤辇,她初时还好好地,发了一回呆,忽然便嚷嚷着要喝酒。景华宫乃是皇室内苑,本也不差那点酒,见她脸色也不敢多说,便给她上了酒,谁曾想她还不曾喝了多少,便醉了。于是发了狂,却将北帝南皇一起扯了出来,只是破口大骂,直骂得众人瞠目结舌,胆战心惊,待要堵她的口,却是上来一个倒一个,上来一双倒一对,反倒把御花园打了一个稀烂。 严胜被吓得脸都白了,若要进宫去禀奏,又怕得罪了宁宛然,若不禀奏,由得她在这里闹,那也是一个掉脑袋的事,一时想起上官凭,便手忙脚乱的派了人去寻。 偏偏上官凭今日出门访友,竟不在府中,送信那人周周转转的几乎便将胜京跑了一半,方才找到他。那人一见了上官凭,直是如蒙大赦。他跑了这半日,本也累得紧了,说话也便迷糊了,七颠八倒的说了半日,才将事情说了清楚,却几乎将上官凭吓得半死。 当下顾不得几个神色古怪的朋友,急急穿门而出,直奔景华宫而来。一路之上,他也顾不了惊世骇俗,便施了轻功狂奔起来,其速度当真是快逾奔马,饶是如此,他赶到景华宫也已天色将晚。楚青衣早已醉的糊涂了,居然就靠在琉璃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严胜连连摇头,叹气道:“这修缮地费用倒也不劳上官大人出了,老奴还有几个积蓄,只求上官大人明日进宫一次,为老奴开释一二,老奴已是结草衔环,感恩不尽。” 上官凭眉头直跳,忙满口的应了,这才抱了楚青衣匆匆辞了出去。 第九章 哭笑不得 萧青臧冷着脸坐在凤仪宫偏室中,宁宛然便面不改色的坐在他对面,悠悠闲闲的做着手中的女工,却连眼皮也不抬。 凤仪宫历代皆是北朝皇后的居所,是为中宫。因萧青臧即位以来,凤仪宫一直无主,虽不曾荒败,看着也颇显寥廓,萧青臧便将宁宛然安置在北山行宫之中,原意是打算在二月末修缮完成后才接了宁宛然入宫,谁料她竟与楚青衣在京中闹得不亦乐乎,只得提前接了人来。“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他僵坐了一会,终于感到不耐。 宁宛然便抬了眼看他,反问道:“皇上是想看臣妾跪在您的面前,一路膝行抱着您的大腿哀哀的哭求,涕泪齐下,哀毁备至么?” 萧青臧抿了唇,忽然竟无话可说。“若朕说是呢!”他冷冷道,心中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她于是浅浅的笑了一笑,放下了手上的女红,当真便起了身,不急不缓的走到箱柜前,抽出一张锦帕,又转身走了回来,就那么优优雅雅的跪了下去,举起帕子擦了下眼睛,眼眶顿时便红了,泪水一时盈盈…… 萧青臧面色铁青的瞪着她,万万不曾想到她竟会这般作态,也不待她当真膝行过来,便恨恨的起了身:“宁宛然……”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帕子,举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已知其上抹了东西,他愤然将那帕子扯了个粉碎,冷冷道:“你倒是准备周全!” 她眉眼不动,淡淡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臣妾这也是谨尊圣谕,投皇上所好!”她虽是跪得端端正正却是腰直背挺,丝毫不觉谦卑。 “你就不怕朕降罪于楚青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怎敢胡乱动摇皇上的决定,还请皇上降罪于臣妾罢!” “此事似乎与你并无关系,便是降罪。也还轮不到你来背……”他面色愈发难看。 “皇上此言差矣,所谓追根究底方能治病培元,皇上治理天下,又岂能穷究于表面而忘其根本。景阳宫被砸,论其根源实在臣妾身上……” 她言辞振振。神色安详。语声轻柔坚定。竟是一步不让。 他冷冷打断她地话:“若再论根源。是否便要追溯到朕地身上……” 她竟尔一笑。眉目温款。朗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一念及此。足见圣德昭然。臣妾在此代青衣谢过皇上了!” 萧青臧气结无语。 楚青衣闷闷地歪在软榻上。默不作声。上官凭摇头苦笑。伸手将醒酒汤递给她。她便也接了。仰首一口饮尽。上官凭叹气道:“你呵。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楚青衣撇嘴。没好气道:“不知该怎么说那就别说了!” 上官凭无言地瞪着她。半日才苦笑道:“她跟你说什麽了。竟值得你这般闹将起来!”便也在软榻上坐下。伸手揽了她入怀。想起她今日所作所为。既觉好笑又感无奈。 楚青衣闷了一会,低声道:“只是忽然便觉得有些抑郁,看她穿了那一身……凤冠霞帔。只觉得,好似……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心里便空落落的…… 上官凭拧了眉,隐隐觉得似曾在哪里听人说过这般的话,煞是耳熟。自己想了一回,一个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了。 楚青衣心中正自郁郁,见他竟大笑起来,不由向他怒目而视,大声道:“很可笑么?” 上官凭见她恼怒。更觉有趣,因一面笑一面解释道:“只是听了你的话,便觉得极是耳熟,想了一刻,这才终于想起原是前年我堂妹出嫁,我婶娘抱了我母亲哭天抹泪的,说的那话,与你今日所说地,倒有七分相似……” 楚青衣怔了怔。自己想想也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半日才懒懒道:“你表妹出嫁。谁又敢怠慢了她不成,萧青臧……我可着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凭一笑。敲敲她的额头道:“自己还不曾出嫁,倒操心起别人了。我想着将来你若自己生了女儿,再见她穿了凤冠霞帔嫁了出去,一时心痛,那岂非是要烧了女婿的房子!” 楚青衣撇嘴,好一会才道:“宛然又不会武功,她若会武,我也无须这般担心了!” 上官凭听了这话,不由笑着摇头,暗暗想道:“她亏得是不会武功,若是如你一般,这天下可真要大乱了……”不愿她再多想这些,便随口问了一句:“倒是一直不知你们是如何结识的,竟好成这副模样?” 楚青衣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其实也再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她靠在上官凭怀里,将所有事情尽皆倒了出来,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其实一直聚少离多,可是总觉得只要我回去金华,宛然总会在那里!如今是再没有了……” 她觉得心里涩涩的,眼中也是酸酸地,竟抱了上官凭大哭起来。 上官凭瞠目,他与楚青衣相识已有数年,何曾见她哭过,一时不免手忙脚乱。 好在楚青衣原是喝了酒,心情又抑郁,哭了不多一会,便已恢复了,伸手扯过他的袖子,擦干了眼泪,又擤一擤鼻涕,还不忘推了他一把:“脏兮兮的,去换衣服去!” 上官凭瞪着她,半日无语。堆积如山的案牍,忽然便觉得累,不禁摇了摇头。登基如今已十五年了,从来不曾觉得这般累过。身边的荣瑜机灵的递上了茶水,笑道:“皇上若是觉得累了,不妨去御花园走走,这几日天气倒好,已颇有些春日气象了!” 他接了茶,喝了一口,道:“且待上官过来再说罢!” 荣瑜微微讶异,便笑道:“上官大人今日要过来么?” 他放下茶盏。心中微微舒畅了些:“会来的,昨儿楚青衣可不是连朕的行宫也砸了……” 荣瑜偷眼见他面上神色稍缓,不由想起一事,忍不住试探道:“砸了行宫,那可是死罪……” 萧青臧淡淡的抬了抬眼,不急不缓道:“你倒很是关心这事呵!” 荣瑜吃了一惊。忙退了一步便跪了下去:“奴才……奴才也是……” 萧青臧挥了挥手,眉目间有些不耐:“后宫之事,朕并不想太多过问,你若还想留在朕身边,便也少跟着掺和!立后之后,一应后宫事务,都由皇后掌管……”他冷冷扫了荣瑜一眼:“包括你们……”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冰寒。 荣瑜唬了一跳,只是连连叩首,一边众人更是个个噤若寒蝉。 萧青臧扫了众人一眼。语气稍缓:“都起来罢,日后只小心做事,少掺和……”口中说着。心中不免叹了口气,毕竟还是舍不得她,忍不住便想敲打敲打这些奴才,免得当真欺到她头上去,一时又想到她绵里藏针地言语,不由苦笑。其实都是白担心,对了自己,她尤且铁嘴钢牙,面不改色。这后宫的主子奴才,又哪个在她眼里了。 外面有人进来禀告,果是上官凭到了,他忍不住微微的笑了一下,便挥退了身边地人又令人传了上官凭进来。不多一会,上官凭便进来了,身边竟然跟着楚青衣。 萧青臧有些好笑,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自己便起了身。笑道:“上官可是来求情地?” 楚青衣本也没打算行礼,便大大咧咧的扫了一眼书房,忽然听了求情这话,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求什么情?我是来找宛然的!” 上官凭只好向了萧青臧歉然苦笑。 楚青衣去后,萧青臧便示意上官凭坐。“不带她去看看母后么?”他问了一句。 上官凭笑笑:“青衣不识皇家礼仪,性子又粗疏,且让她去凤仪宫坐坐,过得一会。便请淑妃娘娘一同前往春晖宫。也好有个照应!”又道:“景华宫那里,还请皇上莫要怪罪严公公。修缮的费用我自会赔补!”宁宛然昔日的封号便是淑妃,此刻虽人人皆知她便是将来的皇后,却也不便提前僭越,因此上官凭仍称她为淑妃。 萧青臧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不用了,昨儿朕的淑妃已细细同朕辩解过了,朕才恍然发现,敢情这景华宫之所以险些被拆掉,原来竟是朕地过错,再与他人无干的!” 他语气苦涩,有些无力。竟是北朝中宫,凤仪宫自有它的一番威仪。坐北面南,明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也懒得多看,也不待人通禀便径自入内,好在荣瑜在一边引路,倒也无人敢指责她。 楚青衣一进了里间,便吃了一惊,宁宛然竟是双眸通红,鼻头也有些微微的红肿,看来倒似刚刚哭过,而且哭得不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上前一步,便大叫了起来。 宁宛然抬眼看了过来,眼圈红红的,如水瞳眸中微带血丝,使得素来淡定娴静、优雅从容的容颜上竟难得的显出几分楚楚可怜。见了是她,不由苦笑道:“没事,只是昨日无意中,自己吃了自己地苦头!” 楚青衣愕然,转头去看晴儿。晴儿只在一边笑,半日才道:“昨儿皇上因了景华宫的事特特赶来问罪……主子就拿了熏过地帕子擦了眼睛……原是没事地,皇上走了不多一会,忽然便觉得眼睛痛,过不了一刻便肿了起来,想是皮肤太过娇嫩,又受了些刺激,早间已敷了好几次帕子了,这会子其实已比昨儿晚上好多了……” 宁宛然只是苦笑,眼圈依旧红红的,说不了几句便又想落泪,只得拿了帕子拭泪。 楚青衣见晴儿笑成那副样子,便知宁宛然定然无事,又看她这副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满腹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第十章 凤仪宫中 萧青臧与上官凭走入凤仪宫的时候,恰恰便见了宁宛然红肿着眼圈,一面拭泪,一面与楚青衣说话的模样,活似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不觉尽皆愕然。 上官凭便忍不住看了萧青臧一眼。 萧青臧的面色便有些难看,冷冷的扫了正站在一边的晴儿一眼。 晴儿第一眼见了他,已然愣了,被这么一扫,早已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宁宛然此刻正与楚青衣说话,加上双眸酸痛,压根不曾注意到他进来了,此刻见晴儿忽然跪了,倒吃了一惊,忙转头看了一眼。不自觉的便微微蹙了眉,起身行了礼,缓缓道:“皇上今儿气性倒大,只是不知在哪位姐妹那里受了气,却往臣妾这里冲着一介小小宫女发起怒来了!难道臣妾便是活该受气的主么?”她语带嘲讽,只是说不了几句,却早又眼泪汪汪,只得频频拭泪,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青臧被她噎得面色铁青,只冷笑向晴儿道:“你这主子倒是着紧你的很,想不到,朕有一日在这凤仪宫里,倒是面对个小小宫女也须和颜悦色以待了。既如此,你便起来罢!” 他这般一说,晴儿更是不敢起身,只是伏地磕头不已。楚青衣冷笑了一声,便去拉晴儿,晴儿挣了一下,却也不敢起身。上官凭眼见宁宛然再不复见昔日的冷淡克制,开口闭口间只是对了萧青臧冷嘲热讽,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忽然便想起“一醉楼”上,她敲击小碗,戏谑唱歌的一幕。心中便也有几分明白,知她是这些年压抑日久,终至溃堤,真性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略带了几分同情的看了萧青臧一眼,开口为晴儿求情道:“这时天气还冷。这个宫女也是随了娘娘多年了,还请皇上饶了她罢!” 萧青臧心中虽怒,却也并不想与宁宛然为着些些小事就闹得翻了,因向晴儿冷道:“滚出去罢!”晴儿低声谢恩,这才起身退了下去。 楚青衣忍不住大骂道:“萧青臧,你这个……” 宁宛然听她开口便直呼姓名倒吃了一惊。忙伸手掩住她的口,此刻毕竟是在宫中,言辞夹枪带棒犹可,直言不讳却是大大忌讳的。一面捂了她口,一面向她施眼色,示意不可如此。 萧青臧强压下心中火气,淡淡问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宁宛然微微眯了眼。却依然忍不住眼泪。勉强道:“只是眼内揉了沙子……” 萧青臧见她眼泪直是止不住。不由拧了眉。转身向上官凭道:“她今日这副模样。怕是见不得母后了。你还是改日再来宫中拜见母后罢!”上官凭笑了一笑。忙应了。楚青衣尤且不肯离去。上官凭连哄带骗才将她拉了出去。 萧青臧坐了下来。又指了对面令宁宛然坐了。自己叹了一声。低声道:“宛然。朕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你回了胜京。总也这般言辞冷峻、拒人千里。不过十数日后。你便是朕地皇后了。怎么却还这般地执拗任性!” 宁宛然一面拭泪一面淡淡道:“难道皇上觉得。到了如今。臣妾还能若无其事、装聋作哑地与皇上做那恩爱夫妻么?”泪水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这十年地眼泪倒尽数在今日流得完了。她无奈地想着。眼中酸痛不已连带着心中便也有些淡淡地悲凉。语气便也酷烈起来。 她冷笑道:“有时候臣妾真觉得自己便是一块香饵。一南一北似是而非地争夺着。明明夺地是天下。却又总将我牵扯在内……” 萧青臧忽然听了这话。不由抿紧了唇。俊美地面上尽是冷意。眸中亦是寒光摄人:“朕若放任你留在南岳。你可会这般对岳漓涵说?” 宁宛然叹了口气,淡淡道:“岳漓涵断不会对我说出这些话,他给不起,所以也说不出口。唯有皇上才能用这般施恩地口气对我说。我已要封你为后了。怎么你却还不满足?” 他沉默了一会,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慢慢道:“不错,我已要封你为后了,怎么你却还不满足?”朕真是不明白,你还想要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拭去面上泪水,平和道:“臣妾如今其实很是后悔,当日若好好留在祈宁庵中,今日岂非也少了很多波折是非!至少也能装聋作哑的过上数十年,总好过如今还活着,却已知道今后数十年的生活与将来的下场……” 她无意再说下去,起了身神色宁静道:“臣妾今日身体不适,不敢有污圣目,皇上请罢!” 萧青臧默然,忽然便觉心神俱疲。 上官凭看着楚青衣悠闲自得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如今可放心了?” 楚青衣摇头道:“若要我当真放心,须得宛然离宫才成。不过看她今日这样,其实也不曾吃亏,我心中稍稍好过些而已!” 上官凭只得摇头,笑道:“本来今日是打算带你见见太后的,谁知淑妃娘娘身体不适……”楚青衣没好气道:“别在我面前叫淑妃娘娘,听着古怪,宛然就是宛然……” 他有些宠溺的笑笑,也并不与她强辩,随口问道:“怎么忽然之间便泪流不止,看那模样,怕不是砂子进了眼罢!” 楚青衣嗤的笑起来,便道:“那是石楠调的药,只在帕子边上抹上一点,拿了一揉眼睛,便是要流泪地,宛然还是第一回用,却不知是何原因便害了眼睛……” 上官凭恍然,不由哭笑不得,叹气道:“这可真是……” 楚青衣接口大笑道:“真是自作自受……当日她原是看了有趣,才问石楠要了的,谁知竟哭成了这样,这么多年,倒还是第一回见她哭,倒也楚楚可怜,很有些梨花带雨……” 石楠调那药。原是在棠胜苑中用的。她自己有时扮了花解语便也偶尔用用,曾在宁宛然面前戏称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个男人,凡事再无不允地。宁宛然便也只是笑,果真问她要了少许,却是悄悄抹在了楚青衣眼上。直弄得楚青衣泪流不止。赶紧净了面,方才好了。因此她对那药也是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上官凭自己想想也不由一笑,温和道:“有些时候,哭上一哭倒也不是坏事……”尤其是美人,他想着。忍不住看了楚青衣一眼,想着她连哭也是恶形恶状的,还直接拿了自己当帕子用,不觉又是一阵失笑,心中满是柔情。 晴儿拿了干净帕子湿了水。小心为宁宛然敷着眼,叹气道:“日后可再不能胡乱的用那些药,没得弄得这般狼狈!” 宁宛然只觉眼上清清凉凉的极是舒服。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如今还有你陪着,再过上数日,你便也要走了……”那时,我却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了。 晴儿抿嘴一笑,低声道:“你若舍不得我走,我不走便是了!” 她摇摇头,笑了一笑:“再莫胡言乱语的,宫中终究不是久留之地。钱煜之还在京中等你出去好一家团圆呢!只是一来我心中毕竟舍不得你,二来,我若急躁的去求了他,只怕又有波折,说不得只有等到立后之后再放了你出去。这样稳妥些,你也好多陪我几日!” 晴儿沉默了一会,叹气道:“我也舍不得你……”宫墙深深,何时才是个头呵! 宁宛然自觉舒服了些,便自己揭了敷眼地帕子。向晴儿眨了眨眼,笑了笑:“今儿哭了一大场,倒觉得心中舒服多了,原来这药,竟还有这般的功效……” 晴儿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忍不住便道:“似你这般有事总也闷在心中,迟早也要闷得坏了,倒是该哭便哭才好……只是那药太也厉害,可也不能胡乱地用……”因随手在妆台上拿了面镜子给她。 宁宛然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这镜中却是哪里来的好大两只桃子!”心中怅怅的,站在庭院中发了一回呆。才转身吩咐道:“去春晖宫罢!”荣瑜忙应了一声,一应人等便前呼后拥的直往春晖宫去了。 刚到了春晖宫门前,便有人盈盈地迎了上来,轻轻巧巧的行了礼,莺声婉鸣:“媚儿见过皇上!”萧青臧微微拧了下眉,淡淡应道:“是媚儿,母后今日身子可还安好?” 那女子一双妙目便略略的带了几分哀怨,垂首轻轻应道:“太后身子已好些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康复了!”一面说着,便一路引了萧青臧进去。 萧青臧进了春晖宫暖阁便见上官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闲闲的看书,神情雍容淡雅,极是安详。上官太后此时也不过半百之龄,人又生的美貌,这么多年一直养尊处优,虽是刚刚病了一场,人比从前略觉苍老些,看来也不过四旬左右。 见了萧青臧进来,便含笑起了身,挽了他笑道:“皇上莫要多礼了,今儿怎么却有空来?”又打量了他几眼,因向那引路女子吩咐道:“媚儿去叫人送盅补气汤来!” 那女子应了一声,便缓步退了下去。 上官太后蹙眉看了萧青臧道:“皇上这几日气色倒不甚好,是国事太忙了么?” 萧青臧苦笑了一下,道:“母后,儿臣已令人接了宛然回宫……” “宛然?”上官太后有一瞬地疑惑,旋即想了起来,道:“是馨儿么?倒是听说她近年性子变了很多……”她眼神有些不豫:“哀家只怕她那性子依旧脱不了早年的娇纵,皇上贸然决定立她为后,哀家其实是不赞同的!” 萧青臧叹了口气,慢慢道:“母后见了她,便自然明白了,她如今比之昔日,当真是有天壤之别……”昔日只是骄横任性,如今却是执拗聪颖,绵里藏针,判若两人。 心中忽然便觉得有些恍惚,十年光景,当真能使人变化如此之大么…… 太后默然,半日才道:“若说皇后的人选,哀家觉得再没有比媚儿更合适地了……去岁你去中虞前,哀家便对你提起过此事,当时你也不曾拒绝,只说是待中虞之事了结了再行商议,如今你却打算如何处置?” 萧青臧皱了眉,道:“过得几日,朕会为她在京中择个好人选……”他语气已有些微微的不耐,索性便起了身:“母后既然安好,儿臣便不多扰了,母后只是安心修养为是!” 言毕径自行礼出门去了。 第十一章 似水流年 萧青臧一走,太后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转头道:“皇上的意思,你如今也算明白了,我这皇儿可并不是那儿女情长之人。如今立后之事已成定局,你即算进宫,至多也不过是个贵妃之位,这又是何苦来!” 屏风后便传来轻轻的抽泣声,低低柔柔的,似莺啼一般,直令人心酸不已。过了好一会子,那媚儿才收了泪,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眼儿已微微红肿了,却只是跪在太后脚下低声道:“这都是媚儿愿意的,再不会后悔的,求姑姑帮帮我……”眼泪早止不住的又掉了下来。 太后抚着她的头,叹息道:“姑姑能帮你的也是有限……日后大段的路都要靠你自己去走,姑姑是舍不得你吃那苦呵!凭儿那孩子,好端端的,竟忽然辞了官,他若还在宫里,将来你也还有人照应着……” 媚儿抬了头,眼中含泪,神情却极是坚定:“我不怕的,她是天香女,又比我大了有十岁,皇上纵然对她一时迷恋,总归不会长久。而且……皇上再如何宠她,也是不会让她生下皇嗣的……姑姑即便不肯帮我,却难道还不为上官家着想么?” 上官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道:“当日若不是为了上官家,我怎舍得你进宫来,这宫里的苦头,我已尽数尝得够了,怎忍心你再一一尝上一回。皇儿登基后,我才总算是熬出了头,却又已是个寡妇了……”她语气带了几分凄清与寂寞,痴儿呵,你生在上官家,所谓的荣华富贵,一生已是享之不尽,却又何必如此…… 上官媚儿只是低垂螓首,默默而已。酒,慢悠悠的喝着。神色间颇有些百无聊赖。上官凭有些好笑的伸手敲敲她的头:“让你离京,你却不肯,留在京中又总这副模样!” 楚青衣摇头道:“等三月初二册立大典完了,这胜京我可再不要留的……”她丢了杯子,跳起来,兴致勃勃道:“今儿无事。我们去棠胜苑玩玩吧!” 上官凭哑然失笑道:“去看你的老相好么?”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斜瞥了他一眼:“是去替你挑那十个八个温柔婉约的……”她抬手一拍上官凭的肩,豪气干云天:“我楚青衣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答应了送你,自然不会赖账,先说好,至少八个,最多十个……” 上官凭忍了笑道:“那我是否该投桃报李……” 楚青衣一听了投桃报李四字,不由想起石楠,早哈哈大笑起来。因道:“宁小子呢,也带上他罢,上次他在西皖投了桃。我倒还真不曾报答了他……” 上官凭暗暗苦笑。把人都弄去关了数月。如今竟说还不曾报答。当真不知如何才算报答完了。不由瞪了她一眼。摇头道:“他最近怕你怕得紧。我想着今儿还是莫要叫他了。” 楚青衣剑眉一挑。早知他地意思。只拍手笑道:“以前地事。其实多是误会。他既这般怕我。想是我从前对他太过严苛了些。如今更该好好向他赔罪才是。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么……”一头说一头拉了上官凭便直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却又想起自己并不知宁宇昀地府邸。便推了上官凭一把:“前面带路!” 上官凭哭笑不得。知她既然起兴。自己必也拦不住。有自己在一旁。想来她也不致弄得太过分。倒不如老老实实地便让宁宇昀将前债还完了。也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二人一路径直去了宁家。宁宇昀初到胜京原是一直住在上官凭处地。后来虽也置办了屋子。但他一向好热闹。对上官凭也颇多依恋。故而也并不曾搬。依旧住在上官凭处。后来楚青衣来了胜京。他一来心中对楚青衣很有些惧怕。二来也是个知情识趣地。便自己搬了出去。其实离上官凭地住所也并不甚远。来往也很是方便。 宁宇昀苦着脸迎出来。眼神极是哀怨地看向上官凭。面上几乎便能挤出苦胆汁来。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定。但凡楚青衣在胜京一日。自己即便病地起不了身也绝不要留在家中。 楚青衣一抬手便拍了拍他的面颊,笑道:“听说你得了风寒之症,我今儿特地来看看你!”宁宇昀苦笑着看她空空如也的手,暗暗想着,哪有探病不带礼的,明明就是个借口。 上官凭皱眉拉下她的手,微微带了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楚青衣耸耸肩,直若不曾看到。 宁宇昀苦笑,他前几日忧思忡忡,不慎便得了风寒,故而才告了几天假,谁知刚刚休息了不到二日,楚青衣便上门来了。他看着楚青衣,张了张口,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称嫂子,如今她与上官凭还不曾成亲;称姑娘、小姐自己也觉得古怪别扭得紧,称大哥如今又明知她是个女子……犹豫了半天只得含糊道:“我身子本来就没什么大碍的,如今已好了,本来是说今日要过去表哥那里地,不曾想你们却先过来了!” 楚青衣爽然笑道:“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份孝心,既如此,今儿就请我去喝花酒罢……”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宁宇昀一眼:“喝完今天这顿酒,过往的事情,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宁宇昀一听这话,不由大喜过望,面上顿时便现出喜色,忙满口子地应了:“好!既是如此,今儿这顿,便算我请的……” 上官凭再要说话,已是来不及了,不由暗暗摇头。 楚青衣已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如今却也识相……”因一手扯了宁宇昀的袖子:“去棠胜苑罢,那可是个好地方!”宁宇昀也不曾多想,便点头应了,起身去换衣衫。 上官凭瞪了楚青衣一眼,低声道:“你可别玩的太过分……” 楚青衣笑吟吟的睨他一眼,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上官凭心下不由一荡,下面的话便早丢到了九霄云外。楚青衣心中暗暗偷笑了一下,促狭之意顿起。凑了上去,对了他的耳朵便轻轻吹了口气,几乎瞬间,上官凭身子一颤,耳垂立即便红了,面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上官凭忙挪开少许。沉声道:“别胡闹……”声音已微微颤了。 楚青衣正玩的高兴,那里肯饶他,兴致勃勃地粘了上去,谁曾想还不曾再有动作,宁宇昀却又忽然冒了出来,口中大叫道:“走罢!”人已匆匆过来,一面走,一面还在系着腰带。 上官凭一阵尴尬,忙坐的更远。楚青衣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甚是扫兴。 晴儿笑着端详着宁宛然地双眼:“小睡了一会起来,果真又消了不少。不过今儿可不能再看书了,只是好好休息才是!” 宁宛然不觉莞尔,抬手掐了一下她的面颊:“就你这般成日唠唠叨叨的,亏得钱煜之也能受得了!”晴儿便抿了嘴,轻轻笑了一笑。过了一会,却又道:“我若是走了,这宫中服侍的人却还须好好挑选才是,可要我这几日留心一二?” 宁宛然淡淡的摇头,平和道:“待立后之后。再行计较罢!这宫里的人,如今看来,倒也还算规矩……”想必萧青臧也花了些心思地,她有些恍惚地想着,终究叹了口气。 晴儿沉默了一会,终于低声道:“其实皇上……” 宁宛然伸手掩了她口,摇头道:“他是皇帝……”他是皇帝,为他做什么,都是不值当的……他为我所做的。谁又知道究竟是为了我抑或是为了那句乩语…… 她有些怅惘的记起中虞的日子,那时总爱叫他云青,几乎便要沉溺在其中,可是好梦由来总易醒,醒来之时才赫然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空洞的人,空洞到只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一如冉家村时的岳漓涵。错过了一个,在另一个来临地时候,总是会格外地珍惜些。于是忍不住伸手去抓了。却也只是抓住了短短地三日…… 她温然道:“晴儿,我如今只能冷眼看着。因为……我若爱了,便注定输了,若不爱,纵不能赢,亦终不至一败涂地……”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有些苦涩,但愿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我依然能有今日地心态,依然能淡淡的笑上一笑。 无论是对岳漓涵还是萧青臧,其实我都已立于这个尴尬的境地,只是……在北霄,我至少还是尊贵而安全的…… 她拍拍晴儿的面容:“不许在我面前苦着脸,快些笑笑……” 晴儿垂了眸,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宁宛然忍不住蹙了眉:“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你却闹着要知道,告诉了你,你却又一时一刻的也放不下……” 晴儿闷闷道:“我可不是青衣,她若想见你,便能见到,我若是出了宫,只怕就再也见不着你的面了……” 宁宛然心中一阵不舍,因柔声道:“将来地事,我已与青衣商量过了,你也无须难过,只是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日后自重逢之日……”又强笑着拿了手去推晴儿:“快去,拿了我的箫来,好久不曾吹过了,左右今儿也不能看书,吹上一刻,也好消磨消磨时间!” 晴儿默默的走到多宝格前,抽开了一只小柜,却忽然怔了怔,有些讶异道:“这个……怎么却在这里?”宁宛然抬头看时,也不觉愣了。 那是一只白玉笛,笛长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鸟虫鱼,白玉为质,音极清美婉转。 那笛,她昔日曾赠予凌云鸿,在中虞与萧青臧相遇之初,萧青臧却不知怎么知道那是北霄宫中之物,便严词索要,她只得亲自令人赶工另制又寻了凌云鸿换了,却不曾想今日却又见了这笛,也不知是萧青臧何时放在了这里的。 她忽然便觉心中酸楚,一时竟哽咽难言,半晌才低声道:“拿了过来罢!” 晴儿默默将笛子递了给她,宁宛然伸手接了,只是轻轻抚摸,回想起这十年光景,忽然便觉流年似水,原来不经意间,指缝中已悄悄溜走了这般多的岁月,往日的人与事不觉浮上心头,心中便是一片怅惘莫名。 满地乱爬,该死的天气闷死俺了 第十二章 多哉美人 宁宇昀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室的莺莺燕燕。 楚青衣笑的狡黠而顽皮,随便伸手一划:“你们几个,去服侍上官公子……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着宁公子……”她将“好好伺候”这四字说得极重,说得完了,拍拍手,笑道:“剩下的就归我罢!” 宁宇昀还不曾说话,已被一拥而上的美人淹得人影全无。一时室中莺声燕语不绝,目之所及,春葱纤指,雪样粉臂,殷勤捧玉钟;耳之所闻,软语殷殷,娇嗔阵阵。 上官凭冷汗淋漓的看着宁宇昀,再回头看身边的美人,不多不少,刚好八个,他带了几分无奈的看了楚青衣一眼。 楚青衣已扬眉叫道:“哎呀,难道上官公子觉得八个不够,要十个……”上官凭还没来得及说话,楚青衣已一推身边的二人:“你们也去吧,哎,说起来,这里姑娘还是少了点呵!”她这话却是对了坐在一边早已笑得直不起腰的石楠说的。 宁宇昀绝非坐怀不乱的君子,喝花酒逛窑子亦是常有的事,却何尝见过这等场面,早已瞠目结舌,既消受不起,也不能不消受,更为可恼的是一边还有看戏之人。他竭力想从美人堆中爬出来,却也总难如愿,只得苦着脸连声喊着姐姐们饶命。 楚青衣听他一喊,更是乐开了怀,笑得东倒西歪之下,还不忘叫道:“你们太也粗鲁了些,不见宁公子都已吃不消了,还不温柔些……” 室中便响起一阵莺声燕语的娇嗔,楚青衣揉揉耳朵,大感耳朵发麻,拉了石楠便出了门,发自肺腑道:“女人多了,果是可怕得紧!”石楠噗哧一声便笑了起来:“若不是你嚷嚷着叫着今儿包场,我这棠胜苑,素来只嫌姑娘少。不曾有客人觉得姑娘太多过!”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随口道:“你何时来的胜京,怎的也不告我一声儿?” 石楠忍不住一笑:“我去了隽州办了些事儿,眼看着要立后了,便又回来了,也是昨儿夜里才到的。原想着明儿才约你过来,想不到你今儿晚上便一头撞过来了!” 楚青衣随手戳破一块窗纸,向宁宇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的看了石楠一眼,石楠会意,低声笑道:“他是怎么得罪了你了,说罢,要如何整治!” 楚青衣拍拍衣衫。悠悠道:“今儿见了你。此刻心情倒好些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只弄个贵妃醉酒罢!”眼神不由斜瞥了也已手忙脚乱地上官凭一眼。低声笑道:“若能把他给弄个凤冠霞帔。那是最好!” 石楠忍了笑。道:“那个好摆布。这个可是不易。先要麻倒了才好下手……说到底。我只是怕你舍不得……”楚青衣嘿嘿一笑。绕过了这个话题。压低了声音:“今儿先整治一个罢!”声音压得更低:“另一个么……” 石楠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又问道:“宛然呢。在宫里一切都还好吧?” 楚青衣嘿嘿一笑。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石楠听了也是笑个不休。听得完了。想了一刻。半日才蹙眉叹道:“这么着针锋相对。总也不是个事!” 楚青衣干脆道:“我也不觉得有何不好。倒是划地干干净净。各过各地。来得清静!” 石楠轻轻叹了一声。慢慢道:“你那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跟你一般地……”一时又觉得跟楚青衣说这些也是白说。不由挑了挑眉。指指里面。 楚青衣再往里面一看,却见上官凭悠闲的坐在那里喝酒,身边的几个姑娘皆已僵立不动,个个皆是神情婉约。姿态曼妙。显是被他点了穴道,宁宇昀却依旧在脂粉堆里挣扎。 楚青衣嗤的一声便笑了起来。推门进去,向他笑道:“怎么?今儿这十个八个就没有上官公子中意的么?”上官凭无奈的瞪了她一眼:“悄悄话说完了么?” 楚青衣指掌翻飞如蝶,几下便已解开了身边几个女子地穴道,笑道:“再不说完,可不委屈了我家瑞雪了!”几个女子中,一名明眸皓齿,娇俏玲珑穿了一袭粉蓝纱裙的少女便微嗔着白了她一眼:“早知你这个负心薄情的,连我也推了给人……” 楚青衣向她眨了眨眼,笑道:“你素日不是很是厉害么,怎么今儿却动不了了……”口气稔熟,显然时常见面,关系匪浅。那瑞雪其实正是西皖城中花解语的随身小婢。 此刻听了这话,瑞雪便微微的扁了嘴,眼中已是泪光隐然,一手拿了帕子,可怜兮兮的看向上官凭,身子已软软的靠了过去:“上官公子……”当真是纤婉动人,楚楚可怜至极。 上官凭吃了一惊,他可实在不敢在楚青衣面前造次,忙闪身让了,苦笑道:“青衣,你还闹得不够么?”喝花酒喝成这样,也算是生平第一回了,他有些同情的看向宁宇昀。素日只是听说这棠胜苑乃是胜京最为著名的青楼,其中地姑娘大多清高得紧,今日见了,却是热情得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楚青衣点头笑道:“今儿我也不逗你玩了,你赶紧走罢……”她随手揽过石楠,一本正经道:“我家通房丫头好久不曾侍寝了,想必寂寞得紧……” 石楠便一手掩了唇,向了上官凭妩媚一笑。 上官凭哭笑不得,看了宁宇昀一眼:“宇昀……” 楚青衣理所当然道:“他今天乃是东主,若是东主都走了,那我这个客人还怎好留着!”上官凭知她必不肯放过宁宇昀,自己若真要强行带走了宁宇昀,只怕她日后还不知要玩出什么花样来,倒不如在自己眼前,由得她胡闹,纵吃亏也有限。只得回望了宁宇昀一眼,暗自道了声:自求多福。便向石楠拱拱手,道了告辞。便起身离去了。 石楠笑了笑,闲闲道:“这上官凭其实也算是个知情识趣的……” 楚青衣没有接口,只是笑着扯过瑞雪,低低的吩咐了几句,瑞雪不由噗哧一笑,便点了点头。转身竟也往宁宇昀那里去了。楚青衣一拉石楠:“走罢,这里实在太也吵得厉害,我如今可是老了,多了几个人说话便觉脑袋也要炸开了……” 石楠笑了笑,二人转身正欲离开地时候,却听嗤拉一声,衣帛裂开的声音,楚青衣掉头看时,地上已多了一片织锦袖子。正是宁宇昀今日所穿的,楚青衣于是点头道:“没有瑞雪就是不成方圆呵……”还未说完自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石楠一手关上了门,已给她一记白眼:“我这棠胜苑中。哪个不是绝佳的姑娘,我何时又强过她们卖身了。今儿若不是你的面子,那臭小字便算日日来,时时在,想要见得瑞雪一面,少说也得排上三月……”宁宛然默默抚弄着玉笛,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晴儿,你可还记得出宫那年。我们在金华过的第一个中秋。” 晴儿有些黯然地点头,宁宛然微微的笑起来:“我记得那年青衣打赌输了,答应我们要穿女装地,结果头天晚上大家都喝得多了,到得第二日去寻她的时候,她已逃之夭夭了……”晴儿轻笑起来,自然是记得的,她微微的侧了头:“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也是用这只笛子吹了一首明月几时有……” 宁宛然于是盈盈一笑:“好些年了,终究不曾见到她穿女装地模样……”她起了身,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含笑道:“今儿的月色倒是好……” 晴儿沉默了一会,低低道:“今儿已是十八了,月本就还是圆的。”宁宛然牵了她手,笑道:“虽说青衣不在,总觉少了些。其实却也不妨事的。但有月在,千里之遥。犹可相共婵娟,何况同处一座胜京之中……” 因推门走出了殿中,此时已是戌时正了,殿外仍有几个宫女候着,见她忽然出来,都是忙忙的躬身行礼,宁宛然只是浅浅一笑,示意免了。红木长廊之上,明亮地宫灯映射出辉煌的光彩,照在她清美无瑕的面上,一笑之间,倾绝人城,众宫人怔怔看着,不觉痴了。眼看着她便扶了晴儿的手,缓缓地出了殿门,微微地晚风带来淡淡的青草香味,素色的衣袂轻轻飘动,几乎不似凡尘中人。 春色初显地凤仪宫花苑中便传出了阵阵笛声,时而回旋婉约、时而清越嘹亮,却只是徐缓悠长的响着,袅袅地传了出去,越发觉得空灵清雅、似是来自九霄云外一般,全无分毫世俗气息。 御花园中,穿了盘领常服地萧青臧忽然停了步,神情间便有了淡淡地恍惚,只是侧耳听着,心中却是百味陈杂。这只笛子,自中虞回来后,曾一度想将它毁了,毕竟是被其他男子吹过了,可是最终,还是不曾舍得毁去,只是令人反复清洗,又密密的封藏在了凤仪宫中。 她并不是个爱在人前显摆地人,也极少见到她摆弄那些乐器。他不由叹息了一声,忽然便记起了她曾在红袖阁中做过琴师,其实自己也曾亲耳听她奏过琴的,只是那时还并不知道那便是她,只是知道那奏琴女子与岳漓涵曾有过一段纠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岳漓涵……此刻月明,你若对月,不知会想些什么呢? 身边的荣瑜低低地叫了一声:“圣上……” 他回过神来,平和道:“走罢!”丽妃已吵嚷了几日,满口都是小皇子如何思念自己。他有些苦涩的笑,这些妃嫔地想法,他件件桩桩都明白得很,只是……该去的,总还是要去的。宛然,其实……朕也明白你想要什麽,可是……朕是不会放手的…… 即使是……这般互相的折磨着,总也好过你远在天边…… 第十三章 瑞雪 上官太后在榻上微微的侧了头,带了几分诧异向上官媚儿道:“外面似有乐声……”清清远远地,似有若无又虚无缥缈。 上官媚儿怔了怔,也侧耳听了一回,才应道:“似乎真是有的……”眼中便有些讶异,此刻夜色已深,宫中入夜便极幽静,元帝时曾有过宫人试图以乐声引来圣宠,确是也曾盛宠一时,恃宠而骄下更涉入了夺嫡之事,元帝薨逝后,那宫人便被元帝之后赦令殉葬,此后宫中便有禁令,不许宫人随意擅用丝竹。她起了身,走到殿外,却召了一名太监去查看。 转身时,却见太后已在自己身后,媚儿忍不住低声道:“姑姑,春日风凉……”太后淡淡的笑了笑:“我如今身子已好了,这点风也还不惧……”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慢慢道:“好些年不曾听到这样的好笛子了,清幽的不带一丝匠气……” 看这风声,倒像是从凤仪宫那里传来的。 媚儿默默不语的抬头看着她,太后原是不显老的,一场大病下来,人便黯沉了许多,昔日一丝也看不到的细纹便悄悄爬上了眉梢眼底,惟有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顾盼流转间依然风华隐约,她心中不觉有些发酸,太后,可是先朝宫中的第一美人…… 那笛子一直不曾停过,反反复复的吹着,音律便回旋往复着,缠绵不已。 太后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却是谁,竟敢在宫中吹出这音来……”故情难忘,这可是宫中大忌。 那太监此刻已回来,伏在地上低低奏道:“禀太后,那笛子乃是淑妃娘娘在凤仪宫中吹的……” 媚儿怔了怔,不免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的眼中便有了一丝的讶然:“竟是馨儿吹的么?”她听到太后充满愕然的低语,声音极小,若不是离得极近,她也难以听见。 “皇上今夜宿在哪儿了?”上官太后沉吟了一会。忽然问了一句。 “禀太后,今儿听说是四皇子受了些风寒,皇上刚刚已过去了……” 太后点了点头。不曾再问。只在庭院中略略地又站了一会。方才转身回殿。媚儿忙跟了上去。见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便乖巧地上前为她捶腿。太后叹了口气。慢慢道:“馨儿这丫头。果然是出息了。昔日只会大吵大闹。如今竟也会宛转了!” 媚儿自个儿想了一会。不免轻笑起来。低声道:“若依媚儿地想法。只怕这笛子确是在感怀故人。所念地却只怕不是皇上呢!只是不知那千里之外地故人……”她没再说下去。 太后惊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慎言谨行!”她看了媚儿一眼。眸中便带了几分警诫之色。 殿外。笛声依旧断续。若有似无。引动多少心绪。 宁宇昀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听到一个清脆悦耳地笑声:“宁公子醒了?”他一听仍有女子在。不由自主地便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脑中涨涨地疼。一抽一抽地。似乎有谁在拉动一根原已崩得紧紧地弦。口中干地紧。有些发苦。他忍不住便舔了舔唇。一杯水适时地送到口边。他有些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接了杯子。一口便喝干了。 水极其甘甜,又清清凉凉的,一直润到心底。他自觉好了不少,想起楚青衣。不由叹了口气,果真是个煞星,青楼本是寻欢地,有了她竟也变成了地狱了。 转了眼睛去看面前的女子,极清婉而动人的一个少女,没有过多地装饰,干干净净的粉面上,娥眉淡扫,樱唇一点。却是自然一段风流。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他皱了眉,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旋即顿悟:“你是那个……” 少女于是掩了嘴儿笑了:“宁公子还记得我!”长长的睫于是欢快地跳跃着,水盈盈的眼中便有了许多欢欣与雀跃。 他忍不住也笑起来,莫名的便觉得开心:“是呵,你叫瑞雪!” 少女欣欣然的笑着,声音清清脆脆的:“我还以为公子只会记得我们解语姑娘呢?”一抹浅浅的红晕悄悄染上了玉白的面颊,越发纯美姣丽。 他不由苦了脸,不由想起了那个女子,美则美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端庄中透着娇媚,妩媚中不失俨然,让人很自然的便觉得她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身陷烟花地,一心求知音。若得有情郎,繁华皆可却。甚至在被一群歹人围困地时候,他还一心想着要救她。于是迷迷糊糊的被带到了一个地方,糊里糊涂的便过了好些时日。 再见天日的时候,上官凭已一掌拍在自己脑勺上,臭骂了一顿后却又叹了口气,淡淡的道了一句:“你陷在海棠娘子手上,也不算太难看……”于是汗颜无地。 瑞雪看他表情变幻,便嗤的一声笑起来:“宁公子还在记仇么?” 他苦笑摇头:“我哪里敢!”今日一身红妆坐在楚青衣身边的那个娇媚女子便是花解语罢,眉目间隐隐能看得出几分,看自己的眼神也总是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我如今总算明白,为何表哥昔日总是说,在江湖中千万莫要招惹女子……”他感慨。 她好奇地忽闪着眼儿,伸手牵了他的袖子,轻轻摇晃着:“为什么呢?”一派天真烂漫。 他于是毫无戒心道:“你只看楚青衣与你们解语姑娘不就全明白了!” 她点点头,眼中一片了然更带了三分藏得极深的怜悯,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总也学不乖呢,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于是松了手,笑吟吟的退开了一步:“公子适才喝多了,衣衫也脏破了,我去叫人给公子打了水来好好洗洗,再换身衣衫罢!” 宁宇昀大喜。忙应道:“多谢瑞雪姑娘了!”适才身陷美人堆中,最难消受,目眩神迷之中,也不敢厚此薄彼,只是一杯杯的喝着,幸而自己素日酒品甚好。不曾吐了出来,只是人多手杂,难免有残酒泼在身上,更有那手快力气又稍大的,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衫,这才发现宽袖长袍此刻已然成了短袖褙子,衣角也被扯掉了几块。 瑞雪向他盈盈一笑,便款款地退了出去。宁宇昀隐隐便听到她清脆地声音叫唤着:“霞儿,去叫厨下烧了热水送来!”心中不由一阵感动。 自己独自坐了一会。想着楚青衣忍不住一个冷战,不由暗暗同情起上官凭来。一时胡思乱想地想起宁宛然,不由也叹了口气。因将所有女子都想了一遍。竟觉这世上,竟是今日所见地这个瑞雪最是温婉可人又善解人意。 心中正自想着,那边门上已响起两下轻叩,他应了,便有人推了门进来,却是搬了老大的一个木桶,桶中装满了清水,袅袅的散发着热气。那二人却是将桶抬进了屏风后,其中一人便对了宁宇昀打了个千:“宁公子。水已送来了,瑞雪姑娘吩咐了,因不知公子衣衫尺寸,还请公子将身上衫子给了小人,小人也好依样出去买来。” 宁宇昀不曾多想,便随口应了,走至屏风后除了衣衫,递了过去,自己便舒适的泡进了浴桶。 瑞雪看着手中宁宇昀的衣衫。心中忽然便觉有些不忍,因走到转廊地拐角处,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楚青衣与石楠正悠闲的坐在屋中闲聊,瑞雪翘了唇儿,雪腮也鼓了起来,向二人抱怨道:“你们倒消闲,只是拿了我在外头骗人!” 楚青衣抬眼看了瑞雪手中的衣衫一眼,一时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是个猪头笨脑的。偏偏还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总也藏不住话……” 石楠看着,也不由摇了摇头。笑道:“他倒是个实诚的,这般的人,如今也少见了,你也莫要过分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罢!” 楚青衣恨恨咬牙道:“这个臭小子,我若不是觉得只是痛打他一顿未免也太不解气,早已将他打成了猪头……”这小子,打他只觉不解气,耍他又深感欺负小孩子。 石楠笑道:“他出身世家,自小在家想必便是得宠的,出仕以后,一来宁家故旧满天下,二来又有上官凭处处照拂提点着,故而才养成了这么个性子,你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楚青衣哼了一声:“你不成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么,什麽叫“只看我与你便知道了”,这臭小子……”原来宁宇昀地屋内素有铜管连到此屋,因此他们适才所言,这里倒是无一遗漏。 石楠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满不在乎道:“江湖谁人不知,“宁惹楚青衣三千,莫招海棠花一朵”,我自来便已听得惯了,其实倒不在乎……” 因对瑞雪笑道:“少少的教训就是了,确实也该叫他长些记性,不吃一堑,怎长一智!” 瑞雪想着宁宇昀,便也噗哧一声笑起来。 楚青衣因瞄了瑞雪一眼,懒懒道:“他就吃了再多的堑,也长不了……他若真有本事,便将我们瑞雪骗了回去,日后慢慢地调教着他,怕还能长点脑子,若是再娶个傻头傻脑、千依百顺的世家女子,我看着,宁家估计也差不多了。” 瑞雪的俏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粉红50加更,下午一章正在粪发涂墙 抱怨一句,该死的鬼天气。 第十四章 赔完丫头赔夫人 石楠打发走瑞雪,没好气的白了楚青衣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麽?瑞雪可是我的宝贝,便是要嫁,怎么着也不能给了那个小子去!” 楚青衣一面闲闲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面懒懒道:“你不觉得奇怪?按说瑞雪陪了我们耍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倒是不曾见她何时为人求过情的。” 石楠冷哼了一声,不快道:“你平白的说了这话,她或者原是不经心的,被你这般一提也难免上了心了……”她没好气的一手直点向楚青衣的鼻子:“你在我手里头挖了多少我的人了,好好的女儿家,全被你弄去嫁了给你那些狐朋狗党,帮你收拢人心去了……” 楚青衣心中发虚,摸了摸鼻子,闪了开去,陪笑道:“其实也没有几个……” 石楠怒骂道:“我统共就这四个宝贝丫头,如今被你弄得只剩了一个了,你今儿却连她的主意也打上了,满口还说着也没几个,这般的丫头,你倒是找几个来给我呀!” 原来楚青衣素来最喜胡闹的,她与石楠又极相熟,二人时常联手耍了人玩,不知不觉间,竟将石楠身边最是得意的四个丫头,半卖半送的嫁了二个去南岳,一个到中虞,直将石楠气的咬牙切齿,大骂楚青衣果然不负南岳楚青衣之称,这墙角果然挖的极是出色。她也因此愈加的讨厌南岳,想到自己的两个宝贝丫头每每便切齿痛恨,直想将楚青衣碎尸万段。 楚青衣想起往事,也不由一阵汗颜,急忙道:“我明儿就送你十个……”她看看石楠的面色,不由苦笑道:“你若觉得少,二十个也成……”说到最后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其实这个好歹也还在北霄不是……” 石楠已对她怒目而视:“你适才说什麽呢?”楚青衣一缩脖子,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赔你几个丫头,你若觉得少。便再多赔些也使得!” 石楠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撇嘴冷笑道:“就你那般的脾气,一辈子也调教不出一个这般的丫头来……你还是莫要弄些木鱼傻瓜来充数,没得气死了我……” 楚青衣犟嘴道:“我调教出的丫头,怎么也不能是木鱼傻瓜罢!” 石楠上上下下看了她半日,一个忍不住便“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啐了她一口,骂道:“仆像主人形,你那丫头,说不得也是如你这般,恶形恶状的,还专爱玩仙人跳,偏偏每次虽不曾折兵却都往往会赔上一个夫人……当然了,左右也不是你的人,你也不心疼……” 楚青衣捏了捏鼻子。哼哼了两声。想着自己素日所为。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只是抹不下面子。犹自嘴硬道:“明明赔地只是丫头。何曾赔过夫人了……赶明儿我便去挑几个清秀些地丫头。叫上官凭送了进宫去给宛然使着。一来贴心;二来。宛然调教出地丫头。怎么着也不能比你差多少。” 一时又想起宁宛然地晴儿亦是被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便宜了钱煜之了。不觉更加汗颜无语。 石楠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怔。点头道:“这话说地也有些道理。我这里倒还有几个小丫头子。虽还不曾调教得好。却也比一般地好了不知多少了。一会子我去看看。再挑上一挑。你便叫人送了进宫。她在宫里使起来也顺手些!” 楚青衣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前儿无意中见了梅遥……” 石楠不听犹可。一听这话。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敢情你是丫头赔光了。当真想着连我也赔了算了……”一时怒起。抓了茶壶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楚青衣大惊失色。抱头鼠窜。大叫道:“我绝没这个意思地……” 楚青衣怏怏的走进上官凭的宅邸,神情萎靡。上官凭见她难得的低眉敛目的样儿。不由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可怜兮兮的伸出手臂。掳了袖子,指着雪白一截手臂上几点青青瘀斑:“被掐了!” 上官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面给她揉着一面笑道:“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长长的叹口气,因将昨儿晚上的事情都说了,上官凭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道:“按照你这行事规律,看来梅将军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梅木头关我屁事,我是绝不会为他说上一句好话地……”因偏头想了一会,叹气道:“若是换了谦循,我倒是不介意多被石楠掐上几下……” 她在西皖时便与梅遥不甚对盘,与燕谦循又素来交厚的。 上官凭摇了摇头,温和道:“淑……宛然的事情,你千万莫要多插手,皇上心中舍不得她,又对南皇无可奈何,如今怕是早窝了一肚子地火,若是燕大人不慎扯了进去,只怕是粉身碎骨,绝无幸免之理……” 楚青衣叹了口气,没有开 上官凭道:“今日一早,皇上便差了人来令我们进宫,说是太后已大好了。我打算带你去拜见太后,如此一来,也算是去了一桩心事,等立后之事完了,我们便启程回上官家。” 楚青衣听要进宫,原是高兴的,一听拜见太后,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心里竟隐隐的觉得有些发怵,下意识的缩了缩肩:“她是太后,我……” 上官凭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素日见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今儿见个太后倒变了颜色了!”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懒懒道:“莫说一个太后,便是全天下的太后都在我眼前,我也是不怕的,只是……”只是这个……可是上官凭的姑姑……她俊脸不由皱成了一团。 上官凭也不理她,只是笑着扯了她:“去换衣服罢,先去见了宛然,皇上的意思,是让宛然陪着我们一同去春晖宫……” 楚青衣想了半日。终于懒懒地应了。回屋随便套了件青衫,便又走了出来,上官凭却也并不勉强她,只是笑笑,并不多行挑剔,便带了她自行入宫。 二人到了凤仪宫之时。萧青臧犹未下朝,宁宛然见了楚青衣自是大喜过望,笑着招呼着坐下,楚青衣便将昨夜的事情说了给她听,宁宛然也不觉好笑。 “莫怪你三下两下便将我的晴儿给嫁了出去,原来却是早有案底的!”因笑着看了晴儿一眼,直将晴儿看得面上也红了。 楚青衣嘿嘿一笑,又将石楠想要送几个丫头之事说了,宁宛然自己沉思了一会。点头道:“她调教地人,我自是信得过的,我也正愁着晴儿去了身边没个趁手的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却又笑了起来:“送了进宫来。在我身边待个几年,依旧由你带了出去赔了罢!” 晴儿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上官凭也不由暗暗好笑。 楚青衣看了宁宛然不免想起宁宇昀来,因笑道:“昨晚将宁小子整了一通,当真是大快人心……”宁宛然笑笑,随口道:“是不曾给他衣服穿还是给了他一套女装穿?” 楚青衣讶然看着宁宛然:“我可不曾记得何曾跟宛然玩过仙人跳,怎么你倒是熟悉得紧!” 宁宛然面上微微一红,也不好说是昔日看多了这类的小说电视,只得随口搪塞道:“你玩来玩去。无非那些花样,难道还能弄出什么来?” 楚青衣也不在意,便道:“瑞雪为他求了情,我也就不为己甚,只找了几个美人去看了会子宁公子出浴,然后寻他讨了五万的花酒钱,把他羞了个红脸也就算了!” 宁宛然不由一笑,摇头道:“你太也胡闹,他哪里来地五万银子!” 楚青衣闲闲道:“五万也还逼不死他。你怕什么?” 宁宛然笑了笑,倒也并不非常在意,世家子弟,五万虽说是个不小地数字,若是着意去凑,再变卖一些东西,要想凑了起来,也还并不困难,只是难免要手头拮据好一阵子了。 几人正说笑着。门外已响起了步声。隐隐的听到有宫女太监请安的声音,显是萧青臧下朝到了。一时果见萧青臧走了进来。却是一身的冕服,更有一番帝王威严。众人起身见了礼,萧青臧也只淡淡的点了头,便径自入内,不一时出来,已换了明黄团龙圆领常服。 “先去见了母后罢!”他沉稳道,看了宁宛然一眼,又向楚青衣瞥了一眼。面坐的几人,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上官凭素来是她最为看重的子侄,性情稳重、武艺又好,却为了一个楚青衣便忽然辞了官。她有些无力地看向那个随意穿了一身青色男子衣衫,剑眉凤目地楚青衣,有些微微的犯傻,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这孩子生地自然是极俊俏地,只是无论如何看法,也实在无法看出一丝女儿气。 她将视线移到宁宛然身上,不免便有些恍惚,一般的绝色姿容,这么多年了,不曾有丝毫的变化,昔日的娇纵之气如今已变得沉凝优雅,即使不言不动,只是淡淡坐着,也自有一番端庄气度。她本是极看好媚儿的,媚儿沉稳大度,遇事平和,只是今日两厢比对,即便自己心中早有陈见,却也还是不由自主的便倾向了宁宛然。 果是大大的不同了,较之从前竟是判若两人了。她暗暗想着。 有萧青臧在,她不好对上官凭多言,有上官凭在,有些话对了萧青臧也难以出口,她摇了摇头,忽然便有些明白今儿他们为何竟会一同过来了。心中一明白过来,更是无话可说,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天气,叹息了一回又是一年春天了。 说到后面,却想起了昨晚听的笛声,于是看了宁宛然一眼,温和道:“昔日馨儿是最不耐烦那些丝竹地,如今却也出息了,昨晚的笛子,哀家听的便很好,很是想起了一些昔时的往事……” 宁宛然微微欠了身,浅浅一笑:“让母后见笑了,昨儿也是忽然感怀,又恰逢月圆,触动母后情思,倒是孩儿的不是了!” 上官太后静静看她,见她清浅而笑,温婉平和,娓娓而言,当真有国母气派,心下欣慰之余想起媚儿,不由又是心中喟叹。 第十五章 茶壶记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坐在凤仪宫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四周,笑道:“这里其实也还不错,左右你也喜欢清静自在……” 四人出了春晖宫,萧青臧便唤住了上官凭。楚青衣自是巴不得萧青臧莫要在自己眼前转来转去,免得自己一个怒了起来,忍不住又要与他起冲突。 宁宛然笑着摇摇头,清静,那是因立后还不曾举行,宫中妃嫔都在观望,谁又肯随便做了那出头的椽子。何况,来了这里,却要以何等礼节待我呢,以皇后之礼待我,如今我却还不是皇后;以妃嫔之礼待我,我却端居中宫,眼看离册立也无几日……左右衡量着,来倒不如不来。自在,那更是莫要谈起。 宁宛然想着自己,又看看楚青衣,不由笑道:“你倒是个有福的,上官凭是处处为你想得齐全了,将来也不怕委屈了你!” 楚青衣撇嘴,有气无力道:“我今儿可实在不想进这个宫的,又怕不来,他总是磨叽着,我再想想左右有你在,这才来的,否则我却是怎么也不去见那太后的!” 她素来潇洒自在惯了,一想到见长辈,便觉浑身不自在,一时又想到若去了上官家,尚不知有多少亲眷长辈等着要见,不由哀叹了一声,索性便伏在了桌上,再不肯动了。 宁宛然笑着摇头,知她向来是个懒散的,只怕上官凭的苦心却还一丝不知,忍不住提点她道:“今儿这次进宫怕是凭表哥早打算好的,他素来心思甚是细腻,又深知你的脾气。一来怕你不自在,二来又怕太后因他辞官之事心中不快,万一说了不中听的,起了冲突,反而不美,故而特意拉了我与皇上当了那挡箭牌。我想着他这几日必是还要入宫一次的。那时太后便不会如今日这般淡淡的说些天气、笛子之类了。” 楚青衣自思了一番,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他这又是何苦来由。” 宁宛然笑了笑:“这些话,我本不当说,只是你向来性子粗疏,我若不说。你怕是过了几百年也还一丝不知。你们既在一处了,他处处为你想着,你日后遇事,便为他想着些也就是了。”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算是答应了。一时又想起石楠:“石楠想见见你,你现在也不知还能出宫不能,若能,倒是自己出去最好,若不能。只好我来设法了!” 宁宛然笑笑,想了一会子,才道:“我问问皇上的意思罢!若能经了正途出去。自是最好了,若不能,我们再行设法就是。” 想着萧青臧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楚青衣点头笑道:“也好!”提及石楠于是便又记起一事。因道:“你可记得。遇了石楠。千万莫要提及梅遥。否则。她必拿了茶壶砸你地!”于是苦了脸。又掳了袖子给宁宛然看:“砸完了也还要掐上几把才解恨……” 宁宛然愕然。待到听她说了事情经过。不由笑到绝倒。指了她道:“你还当真是赔完丫头赔夫人。只是不知赔完了夫人。又要赔甚么!” 二人笑了一阵。楚青衣却又想起春晖宫中地媚儿。于是随口道:“那太后宫里地那个女人是谁?”她在春晖宫中虽是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以免引来注意。但媚儿那般大地一个人。又穿地不类宫女。看着萧青臧地眼神又颇多幽怨含情。她自然早都尽收眼底。 宁宛然笑笑:“你怎么却来问我。上官家地人。难道你不该去问上官凭?” 楚青衣道:“上官现在可不是不在么。若在。我早问了!” 宁宛然笑了笑。她虽并不关心这个宫中地是是非非,然是非之所以为是非。正是因为往往你虽不想知,却还总能吹进耳中,媚儿的事,自然也早吹进她耳中了。 “听说是上官家前些年送进宫陪伴太后的,太后很是喜欢她,有意立她为后……” 楚青衣想也不想的睁大了眼:“那你还说得这般轻巧,早该设法把她弄走了才是呵!” 宁宛然道:“皇上若是看中了她,我自该对她千恩万谢,作甚要把她弄走呢……”这话一说了出口,心中忽然又觉淡淡的怅惘,神色也不免有些恍惚。着,桃李已初绽光华,枝头花蕾簇簇,想是再无须多日,便是桃红柳绿,春满京华了。 “朕其实并不想你走……”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上官凭有些无谓的笑笑:“我是自己要走的,其实与皇上无关。” 他仰起头,看着明净地天空,风起处,白云自由聚散。他伸手点了点天空,温和道:“我愿若生如青衣,一生快哉,自由自在,来去如风,全无烦恼之处……”他笑了笑,想起一事,便道:“昔日我曾求太后为我在后宫寻一腰有红色胎斑的女子,却未能寻到,如今我已要离宫了,还请皇上为我留心一 他眼中尽是淡淡的温柔:“青衣近来虽不曾再提起,我却想着,那该是她今生最大地遗憾了!” 萧青臧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朕有时真是羡慕你……”他有些苦笑的往凤仪宫方向看了一眼。 上官凭默然了一会,缓缓道:“她是个细心之人,皇上为她所做的,她即使口中不说,心中都还是明白的……”青衣若能有她一半的细致……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实在有些无法想象楚青衣细致温柔起来的情景,既喜欢上了,便由得她去罢,只看她自由自在,笑如三月春风拂面,眸若春江一水盈盈,其实于愿足矣。行。 石楠挑了眉。瞪着楚青衣,有些不悦:“宛然怎么还不来?” 楚青衣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却拿了眼儿去瞟她身后站地几个丫头:“不过弄了你几个丫头,又是砸又是掐的,怎么她缺个人使唤,你却大方。一口气带了这么些个来!” 石楠冷嗤了一声,俏脸拉的长长的:“你若跟我讨几个丫头使唤,莫说四个,十个八个我也是舍得的,只是你却都拿了我地丫头去嫁了别人,你当你是月老还是红娘!” 上官凭在一边听着,不由摇头好笑。这两个人,不愧是至交,送起人来。开口都是十个八个的。因开口道:“你们也莫要着急,皇上既答应了让她出宫,必不会失信的。只是……” 楚青衣不耐烦道:“只是什麽?” 上官凭只得苦笑:“只是我估摸着皇上怕也是会来的,因此必是要等到下朝以后了……” 楚青衣与石楠面面相觑,半日才撇嘴道:“他来做甚,没得坏了兴致。”因扬声叫道:“侯顺,过来……去前门街上,弄些狗屎来,铺在门口,准备迎候!” 侯顺却是这府里地小厮。他一听了楚青衣叫,早颠颠的跑了过来。再一听了这吩咐,不禁傻了眼,只拿了眼去看上官凭。 上官凭虽不曾喝水,此刻也几乎被自己地口水呛死,干咳了两下,尴尬道:“弄些狗屎铺在门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宛然也是要来的……” 石楠看着上官凭的样子,早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楚青衣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道:“这话也是。还是去买些盐来,待他走了,好好洒洒,去去晦气!” 石楠笑得够了,才道:“上官凭,我早先说的话,果然不曾有错,这天下,谁若跟楚青衣日日在一起。必是要短命的。” 上官凭只得苦笑。 楚青衣满不在乎的笑:“跟我在一块。最多是短命,跟你在一起。只怕那是要立即毙命地……”眼看着石楠一手抄起了茶壶,她忙窜了出去。石楠自己也知必然打不中她,只是不打只是心中不忿,也不在意,随手便砸了出去。 门口便响起了哎呀一声,室中三人定睛看时,原来宁宛然不知何时,恰到了门口了。眼看着茶壶便要飞到她面前了,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巧巧地拎住了茶壶,却是萧青臧冷着脸站在一边。 石楠有些微微地尴尬,还不及解释,宁宛然已然带笑道:“前几日青衣刚刚对我说了,千万莫要在你面前提及梅遥,否则你是要抡了茶壶砸地。我还想着今儿见了你,连个梅字也是万万不能提的,却不想还是被这茶壶砸了!”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心中既是想了,也难怪险些挨了这一下!” 室中气氛原有些尴尬,被她这般一调谑,便复又轻快起来,萧青臧地面色也微微的缓和了些。石楠知她有意说笑调解,自己若再多说,倒觉客套生疏了,因此只向她笑笑。 因毕竟不是宫中,几人倒也自在的多,便各自落了座。石楠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丫头,向宁宛然道:“这几个丫头,都是不错的,你都带了去罢,那地方也不是好相与的,她们武功虽不甚好,也还过得去,你使着必是合意的!” 当了萧青臧的面,她却也眉都不抬,只管说了出来。萧青臧拧了眉,也只不言语。 宁宛然抬了眼,细细的打量了一回石楠身后地四个丫头,见四人生的都颇清秀,却又各具特色,站在那里,却又个个屏气息声,安静乖巧,心知石楠必是下了工夫调教的,因笑道:“我那里人本就多,哪里用得了这许多,你只帮我挑一个就够了!” 石楠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她却又道:“你调教这些人也不易,我如今却又大门不出的,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挑了一个,日常陪我说说话儿罢了!” 石楠叹了口气,知道她的意思,因指了右手边的第二个:“这个是嫣,懂些医术,性情又好,有她在宫里陪你,想来是好的!” 第十六章 强买强卖 石楠与宁宛然商议定了,便打发几个丫头离开了。明嫣却留在了上官府中,等着这几日上官凭送她入宫。 众人又说了一回话,毕竟有萧青臧在,楚青衣便有些懒懒的,只说了几句,便停了口,过了好一会子,才忽然想起来,因问道:“晴儿呢,怎么今儿没来?” 宁宛然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只淡淡道:“我已与皇上说了,待到三月初五后,便放了晴儿出宫。”原来她与萧青臧说起出宫见石楠之事,萧青臧当时只是不置可否。她心中只以为他并不会答应,正思量着该如何行事。谁知昨儿萧青臧忽然松了口,只是要陪她一同出宫,她心中虽是满心不愿,但是素知他向来霸道,若是拒绝,又要生事,只得勉强出来了。 今日下朝之后,萧青臧便令人备了车,二人换了衣衫便上了车,马车便一直行出了宫门。宁宛然心中其实颇有些怏怏,萧青臧在车中却又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车中便有些微微的尴尬,宁宛然也只得找些不关痛痒的话来说,顺势便提到了晴儿的事,他竟也允了。 楚青衣撇嘴,因扯了宁宛然:“园中的花已开了不少,出去看看花罢!”宁宛然正觉浑身不自在,自然顺势就起了身,又拉了石楠,三人便一同出了厅,却连招呼也不曾与客厅中的二人打上一个,只径自去了。 上官凭看了萧青臧一眼,忍不住笑笑,眼中便现出几分自嘲的意思。萧青臧于是带了几分苦笑的摇摇头。“我有时当真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他慢慢道,心中有些淡淡的悲凉。 上官凭其实不愿牵入此事,宁宛然的脾气看似温婉,其实倔强执拗,一旦决意要做的事情,再难拉扯回来。天香女之事原就是个无底的泥泞,当年便险些将宁家给葬送掉。如今也难说会如何。只是事情终究牵涉到楚青衣,自己实在也难置身事外。 他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知皇上可有认真想过那句乩语……” 萧青臧拧了眉,看了他半日才道:“你想说什么?”上官凭是个极仔细的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向并不肯多说一句。只是但凡自他口中说出地话。却又无不极有道理,因此他对上官凭也一直都是另眼相看的。 “后宫之中,本多诡谲风云,何况当年又涉及夺嫡,这之中……”上官凭仔细斟酌着言辞,婉转提醒着。其实一直都觉得这其中或有隐情,然时过境迁,又事不关己,是以一直不曾对人提及过。 萧青臧眼神微凝。思索了好半日才苦笑道:“那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却还去哪里查验。朕……不能拿了祖宗留下的社稷江山去赌这一局……”他深思的挪开了眼,看向窗外。一株美人蕉正迎风而立,叶片清新翠绿、半舒半卷。 “朕在中虞初见她地时候。几乎便有恍同隔世之感。直到如今。朕也还时常怀疑她是否真是当年地馨儿……”他道。眼中有淡淡地怅惘。 “她自来不喜音律。如今却是精通音律;她素来不喜黑白之道。如今闲了。竟能打上一个下午地谱;她地画你也见过。虽不够磅礴大气。却是神完气足、栩栩如生……” 上官凭不由点头叹道:“我每每听青衣谈起她。总觉她比之从前。竟是判若两人……” 萧青臧苦笑:“确实是她……不会错地……”那般天赋地奇异体质。世上怎会有第二个。何况还生地一般无二地容颜。同样是绝色无双地容颜。却有着迥然不同地气质…… 提及宁宛然地奇异体质。上官凭难免有些微微地尴尬。萧青臧也住了口。他并不愿与人说到此等私隐之事。即使那人是自己极为信任地人甚至是自己地表弟。 恰在此刻。那侯顺却又进来禀道:“大人。外面梅遥梅将军来拜访!” 上官凭愕然,下意识的便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随即醒悟过来,赶忙尴尬吩咐道:“既是梅将军来了,便请他进来罢!” 转眼看见萧青臧略带几分了然的眸光,上官凭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自嘲道:“这几日青衣只日日在我耳边说茶壶。直弄得我如今但凡听了一个梅字。总忍不住便想看看茶壶是否安好!”萧青臧失笑。 说话间梅遥便已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眼见了萧青臧倒吃了一惊。还未及行礼,萧青臧已笑道:“今儿我也是微服出来的,就不必多礼了,坐吧!” 梅遥毕竟还是行了半礼,这才坐了下来,问道:“今儿皇上怎么来了?” 上官凭答道:“今儿淑妃娘娘约了青衣与石楠会面……” 梅遥听了石楠的名字,不由怔了怔,心中有些淡淡的恍惚,下面地话便全然没听了进去。 上官凭见他神思不属,自己连叫了他几声也不曾应一声儿,也有些尴尬,萧青臧也不由皱了皱眉。三人正坐着,楚青衣却偏偏一脚踏进了大厅,一眼见了梅遥,便大吃了一惊,忙一叠连声的叫起来:“侯顺……侯顺……” 梅遥被她惊了一下,愕然抬了头去看她。上官凭眼见楚青衣眼中全是狡黠顽皮的光芒,便知她定然又要生事,心中不觉好笑不已。 眼看着楚青衣向匆匆跑过来的侯顺语重心长道:“侯顺呵,我素来是很看重你的……”那侯顺听了,不由胀红了脸茫茫然的点头,楚青衣甚是满意的拍拍他的肩:“今儿我就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事儿干,你若干得好,明儿我就请你去喝花酒……” 那侯顺原是上官凭地小厮,今年其实不过十五六岁,一听“花酒”二字,脸儿都红了,急忙摇头道:“不用不用……” 楚青衣浑不将他动作放在心上,只径自从桌上拎了茶壶小心翼翼的放进他怀里:“你日后但凡见了梅将军来,你便万事不理,只保护好咱家的茶壶。切记要做到壶在人在,壶碎人亡,若哪一日你能做到壶我合一,壶即是我,我即是壶,想必你便天下无敌了……”她愈说愈是激动。声音便也越发的大,又且慷慨激昂,当真极富蛊惑。 上官凭听她满口胡柴兼且眉目灵动,比手划脚不已,再忍不住,扑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梅遥瞠目结舌的望着楚青衣,茫然不知所以然,心中疑惑至极。 门口已响起一声怒骂:“楚青衣……”却是石楠到了。 楚青衣见石楠已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于是一面逃一面笑道:“侯顺。保护好茶壶,快撤。后院那几株梅树,赶明儿你也赶紧寻了人来砍了。免生是非……” 饶是萧青臧素来不动如山的性子,听了这话,也几乎便要笑出声来。 宁宛然在门前早笑弯了腰,再挪不动步子。 石楠气急败坏的追打着楚青衣,咬牙切齿不已。 楚青衣与石楠追逐打闹了一通,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厅中花瓶茶几,古董玩物尽皆打得稀烂。桌椅板凳无不缺足少背。石楠直追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眼看着楚青衣依旧是气定神闲,青衣飘飘地谪仙模样,自知自己地轻功比之她来,要差了不少,再要这般追了下去,只怕追到明年也难以追到。便索性冷哼了一声,停了步。指了她道:“你是乖乖过来让我掐几下完事,还是我们日后见真章,你只自己选罢!” 楚青衣苦了脸,自己想了一会,终究可怜兮兮的走到她面前,伸了手臂给她,口中却还讨饶道:“只饶了我这次罢,下次再不敢了……”石楠冷嗤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伸出长长尖尖的指甲。恶狠狠的便掐了上去。上官凭直看得眉头直跳,心痛不已。 石楠只一掐。楚青衣马上大叫起来,声音凄厉至极,又拿了眼只是楚楚可怜的看向宁宛然。宁宛然于是忍了笑,上前去拉:“只饶了她这一次罢,想来以后再不敢说了……” 一面劝着,一面却又忍不住笑,向楚青衣促狭道:“你也是,平日里见你甚是大方的,怎么今儿却如此小气了,不过是个茶壶而已,何至于便这般的舍不得……难不成你也练了那茶壶神功,早已人壶合一了……” 石楠见她来拉,原已缩了手不打算掐了,被她这几句火上浇油的话一说,不觉怒气又起,又伸了手狠狠掐了楚青衣几下,掐得完了,还不忘走到犹自傻愣愣的侯顺面前,劈手抢过他抱在怀里的茶壶,“啪”地一声,已掷在地上,摔个粉碎。 楚青衣便委屈的揉着手臂,又带了几分哀怨的看宁宛然,宁宛然也只是笑。石楠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径自出门去了。 梅遥一头雾水,只是迷惘地看着众人。上官凭笑了笑,竟向他道:“如今我这屋子也乱得紧,梅兄若有事,我也不便相留,这便请罢!” 梅遥面色微微一红,当真起身行了礼告辞而去。 楚青衣长叹了一声,看着厅中一片狼藉,无趣道:“平白让我被掐了好几次,又被打烂了好些家什……”宁宛然笑骂道:“我如今总算知道你是如何将人赔了出去了的,别人便是无意,被你说了几次,怕也上了心,无意也成有意了……” 楚青衣于是干笑了两声,走到侯顺面前,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到:“蠢材一个,平白摔坏一个茶壶,你这个月的月钱就拿来赔这茶壶了……”一面说自己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又指了那茶壶碎片向侯顺笑道:“且把这碎片好好收了,改日由我出面卖了给梅遥,少说也卖它个万儿八千两的……届时拿到银子,我再分了一成给你!” 宁宛然笑道:“你倒会做生意,这般的强买强卖……” 楚青衣拍了拍手,满不在乎道:“这般的生意,我已做了多年,再不会亏本的……”她环视了一眼屋中,又向侯顺道:“赶紧将这打烂的家什开了单,明儿送到梅遥府上去,他若识相,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法的……” 上官凭在一旁早已听得冷汗涔涔。 第十七章 此身非我有 萧青臧转过眼看了宁宛然一眼,温和道:“你今儿心情倒似好了很多!” 宁宛然浅浅一笑,带了几分温柔:“跟青衣在一起,总是很有趣的,她最爱惹是生非,又最是嘴硬……” 萧青臧想着楚青衣也不由一笑,叹息道:“这般的女子,真是……”忽然便问了一句:“你觉得梅遥与那石楠,可能在一起么?” 宁宛然随口道:“或者会……或者不会,那又与我何干呢!”她转头看向萧青臧,眼中微微的带了几分讶异:“皇上日理万机,想不到竟会关心这个?” 萧青臧默默了一会,平平淡淡道:“不过是将人及己罢了!” 宁宛然听了这句将人及己,心中不由微微一颤,却只是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萧青臧不由叹息了一声:“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宁宛然平静的笑了笑:“皇上可知我身上,什么最值钱?” 萧青臧愕然,上下看着她,因为出宫,她并未带什么首饰,素面朝天,却连眉也懒怠画上一笔,穿了一件蓝色素花短襦月白百褶长裙,越发清丽简约,浑然天成。 他摇了摇头。宁宛然伸手抚胸,沉静道:“我这一身,其实连这身躯也并非是我的,唯独这颗心才是我自己的,纵然割舍的鲜血淋漓,我也是断然要留住它的……”萧青臧懵懵懂懂的看她,有些似懂非懂。 宁宛然早知他不会明白,只叹道:“我这命,原就是捡来的,别人留的烂摊子,少不得总要替人收拾了才是,皇上再不必多说什么,我只愿我们今后都能相安无事才好!” 萧青臧心中隐隐绰绰地便觉得有些害怕。低声道:“难道你竟不是馨儿……”这话迷迷糊糊地说了出来。却觉得心中空空洞洞地一片迷惘。便拿了眼只静静看她。她便也抬了眸子看他。眸中清清亮亮地。似三秋地春江水一般清冽明净。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眸中地影像。影像中那人地神情是慌乱而无措地。 他悚然一惊。别过脸去。定了定心神。冷冷道:“满口胡柴……” 满口胡柴……满口……胡柴…… 楚青衣苦着脸。看着手臂上隐隐见血地指痕:“这个女人。出手越发地狠了!” 上官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面为她抹药。一面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酷爱做媒!” 她于是脸儿更苦:“其实我真没那个意思地。我只是看到梅遥便忍不住想到石楠。想到石楠便忍不住想到茶壶。忍不住便想着打趣几句……” 上官凭见她委屈模样。不由大笑起来,伸手敲一敲她地脑袋,无奈道:“你若有空。倒不妨打趣打趣皇上与宛然,他们若能好了起来,你将来岂非也能省了好些事!” 楚青衣摇了摇头:“宛然的性子不比石楠,她若高兴了,事不关己便也会笑笑,甚至会同了你一起调笑几句。若是关了她自己,她虽不会当场给你难看,只是你说什么,她便也甘之如饴。只是顺着你说,你再多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本来打趣这事,必是要一个说一个吵闹,方能有意思,若是遇到逆来顺受的,你还能怎么打趣来着。上官凭自己想想,也不由摇了摇头。 楚青衣有些无所谓的缩了手:“不抹了,原也不是甚大伤,这样一弄。倒好像是伤筋动骨了一般……”她跳起来,兴致勃勃道:“我们去看看石楠与梅遥如何……”她有些得意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顺便去找梅遥讨要今日打碎的家什钱……” 上官凭哭笑不得,只得白了她一眼:“你还是好好练好你的茶壶神功,待你人壶合一,天下无敌,指甲不伤了再去罢!” 楚青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毫不避讳的伸了手去摸上官凭地头:“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上官凭哑然失笑。的澄澈而透明,几乎看不到一丝地云。 宫墙之中。钟鼓齐鸣。一声声的带着皇室的威严,肃穆而宁远。燕谦循默默无语的站立在百官队中。身边是黑鸦鸦的一片人群,尽皆恭敬地肃立着。 琴瑟和鸣之声隐隐传来,他有些微微恍惚的听着,耳中礼官拉得长长声音的悠长的响着,似乎隔了很远又似乎离得很近。他便木然的随着众同僚机械地行着礼。初时相见,其实并不很在心上,只是觉得她生的甚是秀雅,还很是喟叹了一番红颜体弱,似非长命之相。 与冉镜殊渐渐相熟后,慢慢的与她也熟悉了些,她并不是个爱说话的,却有一双出奇明净澄澈的眼。安安祥祥、淡淡定定的,朦朦胧胧中又带了几分看不懂的抑郁。时而浅嗔、偶尔含笑,一张原本并不起眼的秀雅面容忽然之间便生动起来。于是远山便成了她的眉,春江便成了她地眸,盈盈浅浅的尽是无边秀色。 冉镜殊其实是个极粗疏的人,竟会送了一只枕头给自己,还是她亲手绣制的。当时曾很是惊讶了一番,后来却得知她们二人根本便是假凤虚凰,也难怪竟这般毫不避嫌。 这样一个清若幽兰,艳若芙蕖的病弱女子,自己还一度担心她能否在西皖酷寒的天气下安然过完这个冬天,可是在真正的酷寒的冬雪来临之前,她已悄悄的在西皖消失了。 上官凭地出现,使得她地身份随之慢慢的浮出了水面,南皇、北帝接踵而至,从早已消失在宫中地淑妃一跃而为即将受封的皇后,心中忍不住暗暗的猜度过很多次,却总难以猜出。 原以为今生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却又极其偶然的在京中见到了。依然是蜡黄带了病容的面,更多了许多地麻瘢黑痣,可是却笑得纯净爽朗、无忧无虑。 于是又因着她认出了冉镜殊的本尊,那个名传天下的楚青衣。依然笑得潇洒不羁,满不在乎的眉目,时常上扬的薄唇,一如西皖时的他…… 酒楼中,她们互相斗嘴,调侃说笑。没有矜持、没有抑郁,她甚至拿了筷子敲着小碗高声唱歌,那歌奇怪至极,顽皮戏谑,娓娓道来又不守俗规,却出奇地有趣。于是哄堂大笑…… 黑鸦鸦的朝官队伍忽然中分而开,肃立两旁道间,他于是惊了一下,忙跟着退了一步。依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帝后的銮驾便在长长的红色地毯上缓缓行来,他不由微微的抬了抬眼皮,默默的打量着。俊美摄人的皇帝身份。她安静的缓步而行,巧夺天工地九龙四凤翡翠圆冠压在发上,深青绘翟赤质衣,越发衬得她气质沉静安然,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曳出母仪天下的端庄与高贵…… 仪式依旧在进行着,高高地陛阶之上,帝后并肩坐着,接受着百官臣工的三跪九叩……他却已觉心乱如麻。只是恍惚的随同百官跪拜,相迎;跪拜,山呼;跪拜,相送……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轻轻道:“这位皇后果然不愧是宁家之人,当得起绝色无双这四字……”声音极小。 有人轻轻应着:“可不是……” 于是有更多人的低声议论起来。他忍不住笑了笑,确实是当得起呵,今日总算是见了真容了,虽是离得远远的…… 下朝之后。他有些懒散的在街上漫不经心,心事重重的走着,没有坐轿,他一直并不喜欢轿子,虽是文官,在西皖多年却早养成了骑马的习惯。街上忽然有人唤他地名字,他有些讶然的抬头四顾,愕然的发现街边的一座酒楼上,楚青衣正在二楼向自己招手。 苦笑了一下。他转身上了楼去。楚青衣便也指了旁边的位置叫他坐了。 燕谦循有些讶异的看着这间包厢:“你在等我?” “等你个屁……”她显然已有了微微的醉意,俊脸微红。出口便是不逊。 他一阵尴尬,她却闷闷道:“我在等下朝的人……” 他恍然:“为何不让上官公子带你观礼?”他虽已辞官,毕竟也算是皇亲国戚。 “他不肯带我去……”楚青衣闷闷道,有一种冲动让她忍不住想说:“宛然不想入宫,我也不想她入宫的……可是她拿定了地主意,谁也劝不动……”她七颠八倒的说着,捞起酒壶对了口就灌了下去。 “她说带累了我这么些年,不能永远带累下去……”她一掌拍在桌上,杯盏便颤颤的晃着:“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她有带累我……” “我从偷偷溜出师门的那天就在到处寻我的妹妹,却总也寻不到……这么多年了,总在一起,我总觉得她就是我的妹妹一般……虽然她……更像是我姐姐……”她迷迷糊糊的说着,已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嘟嘟囔囔,含糊不清,一会骂着萧青臧,一会又骂岳漓涵…… 燕谦循听得冷汗涔涔而下,这些话,自己是不当听的,只因涉及到了太多的宫廷之事,可是忍不住地想知道,于是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心中却是震撼至极。 楚青衣显然已醉的有些糊涂,其实不过是一壶酒而已。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他转头看去,上官凭正满面焦灼地站在门口,一见了楚青衣就疾步走了过来,伸手就去抱她。楚青衣却是看也不看,出手如电,指掌如莲就是一拂,上官凭忙出手化解,二人连拼了数记,总算楚青衣已醉得晕了,几招下来,便被他拿住机会拂住了睡穴,滚进他怀里便昏睡过去。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向燕谦循拱拱手告了罪,这才半扶半抱着楚青衣匆匆离去。 第十八章 累 夜色微微的暗沉下去,繁复的仪礼在祭拜天地社稷宗祠后终于结束。 凤仪宫中红烛高燃,彩灯辉煌,一片喜气洋洋。 内殿,宁宛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靠在妆台前,却是累的连动也懒怠动弹一下,长发早已披垂了下来,穿了一身素色的中衣,神色倦怠,眉眼低垂,慵懒之态尽显。 晴儿笑着给她揉着早已僵直的肩背:“今儿可是累坏了!” 她转动了一下脖颈,有些感慨道:“当真是累的紧……” 一旁的明嫣扑的一声笑起来:“那是娘娘心中不愿意,所以才觉得这般的累,若是娘娘一心巴望着这个位置,那是再累十倍百倍也是甘之如饴的!” 宁宛然微微的怔了一怔,然后笑笑,拍拍明嫣的手:“这些个犯忌讳的话千万莫要胡乱在外提及,这宫中可不比外面……” 明嫣了然的点头:“娘娘放 宁宛然笑笑:“你是石楠一手调教的人,我自是放心得过,她挑了你进宫陪我,我固是高兴,却只怕耽误了你。” 明嫣爽然道:“若没有小姐,我早尸骨已寒,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 三人正说话间,门口却已响起一连串的请安的声音,想是萧青臧到了。晴儿一惊,手忙脚乱的便想为宁宛然将发挽好了,明嫣则急急的去取了外衣,宁宛然也只得强打了精神起来,还不及弄好,萧青臧已到了门口了。 宁宛然只得苦笑。示意也不必弄了。自己便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萧青臧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曾说怪罪地话。只挥手令二人退下。晴儿便带了几分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宁宛然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 萧青臧淡淡道:“坐罢!这是你地凤仪宫。本来也并无需多礼!” 宁宛然应了一声。道了一声:“臣妾失仪!”便自坐了下来。长发犹自挽了一半。她也懒得再弄。索性便扯得落了。随手抽了一条锦绳。竟自扎了一条马尾。萧青臧便带了几分讶异地看她。半天也不开口。 她有些微微地不耐。却又不好催促什麽。只得忍着。 萧青臧默然了一会。才道:“宛然陪朕下局棋罢!” 她怔了下。这才想到这是册立地第一晚。绝没去其他妃嫔宫中地道理。不由苦笑了一下。起了身。亲手取了棋枰来。又布了子。 萧青臧又淡淡道:“如今虽已入春了。其实天还凉着,明日还要觐见太后!” 她有些赧然,因自己取了外衣披了,这才坐了下来。 他没再看她,只是执了白子,随手落了第一子。她定了定心神,跟着落子。龙凤红烛高照,室内却是一片沉寂,并无丝毫地声音。 棋至中盘。两条大龙纠缠交错,各有胜负,却也只是个不上不下,势均力敌之势。 他抬头看她,她正把玩着一粒棋子,默默思索着棋路。高照的红烛落在她白玉般的面颊上,盈盈生辉,浓密的睫投在面容上,映出两道深长浓黑的阴影。低垂的眸便愈显深邃,长长地发被锦绳束得高高的,越发衬出精致的下颌,优美颀长的颈子。 他有些微微的目眩,忽然开口道:“岳漓涵派了使节送了贺礼来!” 她正要落子,闻言一惊,黑子顿时落得偏了。他于是抬了头,冷冷的看着她。 她镇定心绪,淡淡道:“臣妾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忽然提及南皇!”眼神却忍不住微微的闪动了一下。心中揣度着他忽然说起这个的原因。 他冷笑了一声。随手掷出一枚白子,恰恰击中了她适才落下的黑子。那黑子于是退了一步,正落在她刚才想落地位置:“他派来的使节,想必你也是很想见上一面的!” 她微微地扬起黛眉,眼中带了几分疑惑。 “是凌云鸿!”他道。 她于是有些心神恍惚,低声道:“竟是九郎么?” 他微微的颔首,带了几分讥嘲道:“南朝百年不一出的文武状元、驸马都尉、东海太守……这一年多来,东海可是治理得很是不错,那些海寇很是吃了他一些亏!” 她回过神来,收摄心神,又落一子,有些漫不经心的抬头,懒懒道:“后宫不言政事!” 他冷哼了一声,跟了一子:“他要求见你,说是带来一件你在南岳之时遗下的心爱之物!” 她愕然,眼中便有了思索之色,手中的棋子便迟迟不曾落下,只在指尖盘旋不已。临去之时,该带的都带了,不该带的皆已焚毁了,按说再不会遗漏什么物事。 她摇摇头:“臣妾该不会再有东西在南岳!” 他勾起嘴角,有些讥讽:“明日朕陪你亲自接见凌云鸿,就在御花园浩渺阁设宴罢!”他忽然举了袖,哗啦一下拂乱了棋局,长身而起,注目看她:“该就寝了!” 她怔了怔,眼神顿时便凝住了,冷如刀锋:“我以为,我们早有了约定!” 他冷笑:“后宫佳丽三千,难道你还真以为朕非你不可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她微微的欠了身,道:“得皇上此言,臣妾之幸……”温和恭谨,面色平和。 一夜无话,床榻宽大,各据一方,各怀心思,各自黯然。 次日天气微雨,按照册立之规,北霄罢朝三日。 晴儿一面为她梳理长发,不由叹息了一声:“九郎怎会来趟这浑水!” 她双眸半阖,有些微微倦意,昨夜同床异梦,毕竟不曾休息好,说话也便懒懒地:“他已不是九郎了,他现在是南朝的驸马都尉……” 晴儿半日不言语,她有些微微的讶异,便开了眼,几乎被镜中人吓了一跳。萧青臧冷冷淡淡的坐在她的身后,明亮的铜镜清晰的照出他的面容,面上其实也有几分隐约的倦怠。 她勉强打点起精神,端正地坐在铜镜前,心中不免长叹了一声,这才是第一日而已。 梳妆完了。晴儿小心的为她戴上沉重的凤冠。她微微的蹙了下眉,随他走了出去。待到从春晖宫觐见太后回来之时,已见凤仪宫正殿之下,不少人早在侯着,她举目看了一眼,不由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满眼的莺莺燕燕,穿了各色地礼服,品节也各不相同,想来都是萧青臧的妃嫔了。纷繁的礼数过后。众人才退了下去,她已累地再不想说话。萧青臧看着她,忽然便觉得有些怜惜。她并不喜欢这些,他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 “今晚酉时正,在浩渺阁设宴款待南朝来使,梓童莫要忘记!”他淡淡道,不再称呼她宛然,而改了称呼梓童。梓童者,皇上以之称呼皇后。 见宁宛然微微点头,他便自己起了身,径往书房去了。出了凤仪宫。他一路穿过御花园,眼看着不过十数日的工夫,御花园中已是花团锦簇,春光正好。 他停了步子,看了一回,忽然有些自嘲地笑笑:“荣瑜,朕一向疏于后宫之事,倒是不知朕的后宫原来竟有这么些个妃嫔了!” 荣瑜怔了怔,有些把不准他的意思。只得小心道:“皇上登基至今已近十五年了,祖制三年选妃一次,这之中,皇上还因太后之病罢选了一次……” 萧青臧自己怔了一下,才道:“原来朕登基至今竟有十五年了么……”忽然便觉得有些淡淡地疲倦,叹了口气,慢慢道:“十五年了,也该放了一批出去了,似这般只进不出的。不但所费甚巨。也耽搁了人……”他想了想,又道:“你把朕的意思对皇后说了罢!” 说完这话。他便径自往前走去,荣瑜愕然了一回,只得转身又回凤仪宫。 宁宛然早卸了凤冠,正懒懒地歪在那里,听他禀报了一番,倒愣了一下,半日才点了点头。荣瑜刚走,明嫣就吐吐舌头,顽皮道:“早该放了出去了,我今儿看的都有些傻,几乎比我们棠胜苑都要多了!”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晴儿也早笑得说不出话来。 宁宛然笑够了,才点了点明嫣的鼻子:“你这丫头,果然是跟石楠跟的多了,你只当心着祸从口出!” 明嫣便皱了皱鼻子,吐吐小舌,一副俏皮模样。 楚青衣懒洋洋的瞄了一眼凌云鸿:“你跑过来干什么的?” 她昨日喝的多了,晚上醒了却又头疼,想起宁宛然便又心中不快,又逼着上官凭陪她喝酒,直闹了一个晚上,自然精神不济得紧。 凌云鸿坐的笔直,他在东海已呆了些日子,肤色被海风吹成了淡淡地古铜色,人又略略拔高了些,眉宇间已有了几分坚毅与深沉:“皇上差我出使北霄……” 楚青衣冷嗤了一声,讥嘲道:“若不是他平白生事,怎会弄到今天这个样子……” 若不是他,宛然如今想必还在金华,萧青臧原先早以为她已死了,根本便不会再费心寻找她。可是从金华开始,一路牵了下去,兜兜转转了这两年多的时间,于是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要糟糕的多。 凌云鸿抿紧了唇,半日才低声道:“我嫂子……她……还好么?” 楚青衣懒懒道:“承你的情,倒还记得她是你嫂子。”看到他神色黯淡凄然的模样,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你若是见到她,少提过往之事罢!你已不是当年的你,她也早不是当年的她了!”言语终究软了三分。 他起了身,修长坚韧的身子傲然地立着,仿如风中劲竹:“不管她如今在哪里,总是我嫂子,若是他日有事,我当粉身碎骨以报!” 言毕一揖到底,转身大踏步去了。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忽然有些想笑,于是一脚踢飞了椅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椅子被她重重一脚踢了出去,便狠狠的撞到了墙上,发出了老大的一声巨响,粉身碎骨。 第十九章 若得山花插满头 宁宛然闲闲的看着那顶凤冠,看了半晌才叹息了一声。晴儿笑了笑,终究还是拿了凤冠给她戴上了,她于是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颈子忽然道:“今儿初三了……” 晴儿低应了一声,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宁宛然拍拍她手:“明儿我跟明嫣帮你好好收拾收拾,走就干干脆脆的走,再不许回头!”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起了身:“你别跟过去了,明嫣跟着就好,早些歇了,昨儿你也没睡好,再折腾个二日,没得出了宫,外面却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晴儿怔了一下,知道她是不愿自己见到凌云鸿,只得停了脚步。 浩渺阁在御花园东,面水而立,御池风光尽收眼底。倒也颇有些烟波浩淼的味道。春日已到,御花园中自是桃李芳菲,各自争春。天已微微向晚,斜钩的月儿时隐时现。完全被辉煌夺目的宫灯掩去了光华。 萧青臧与她并肩到了浩渺阁的时候,凌云鸿已侯了好一会了。他神色肃穆,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按着萧青臧的指示落了座。 宁宛然看了他几眼,心中不免五味陈杂,相别不过年许,他已变得多了,再不是金华那个俊美不知世事的少年,也不再是中虞那个带了些莽撞的状元郎。 凌云鸿温温雅雅的开口说着话,她却只漫不经心的听着,时而微微一笑,缓缓点头,其实却连一句也不曾听了进去。凌云鸿说了一会,这才揭开了一边的箱笼,从中抱出一只明黄幔布遮掩的笼子,看着里面倒似有什么活物一般。 宁宛然悚然一惊,忽然便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凌云鸿抬头便揭开了明黄幔布,便露出了里面一只毛色如雪一般的小小貂儿,黑漆漆的豆眼。骨碌碌的望着宁宛然,凌云鸿刚刚抽开了笼门,它便已穿进了宁宛然怀里,只是轻轻蹭着她,意甚依恋。 宁宛然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它:“雪球……” 这只小貂。她在离开南岳前就认真考虑过如何处置它,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托了石楠寻了人将它送回长青山天池之上,它靠食用雪莲过活,又极是活泼好动,自己虽不缺那几个药材钱,带了它进宫毕竟不好。可是……它怎么又会落在岳漓涵手中。 她看向凌云鸿。眼中有疑惑。终究不曾问出口。 凌云鸿已缓缓道:“这只小貂原就是产自北霄长青山。我皇无意中得了。甚是喜爱。只是不舍它远离故乡。再三思忖。终于还是决定将它送予皇后娘娘。愿娘娘好生待它!” 萧青臧闻言。面色顿时僵冷。宁宛然也不由窒了一窒。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小貂。 已有宫女送了酒菜上来。凌云鸿不再说别地。只是举杯祝酒。说地却都是些套话。宁宛然坐在上首听他面不改色地说着愿皇上娘娘恩爱百年、福祚绵长地话。自己心中都觉好笑。昔日地那个少年。终究是长大了呵。再也不会怒形于色。愤慨地说着孩子话。 她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一下。萧青臧转了眼看她。眼中有些质疑。 她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举了杯遥遥一祝。口中轻轻吐出一句除了他。谁也不能听到地话语:“每个少年都会老去……” 每个少年都会老去。每个老人都会死去,日升日落,天地循环耳。 看似宾主尽欢的酒宴结束的并不快,待到结束之时,已将近亥时正。春日的夜晚依然有些微微的凉意,帝后的銮驾一路慢慢行着,没有人说话,枝头几只夜莺在婉转啼鸣着。 将到了凤仪宫之时,萧青臧已挥了挥手。挥退了从人。二人便慢慢行着。 他冷笑的开口道:“岳漓涵今日转告的话,朕听了还真是别扭得紧!”他忽然一伸手。便从宁宛然怀里扯出了那只小貂。宁宛然吃了一惊,知他心中正怒,也不敢与他争抢,生恐将那小貂扯成了几段。“皇上何必拿了畜生出气……”她定一定神,开口道,眸中终究带了几分焦灼与不舍。 他在一树桃花下站得定了,垂眸去看那只小貂。 它挣扎了几下,见始终挣不开来,便又张了小小地嘴巴想咬,却又始终咬不到,折腾了几个来回,便也乖巧起来,只拿了黑溜溜的眼看着宁宛然。 “雪球?果然毛色甚好,通体无一丝杂色……”声音也是淡淡的。 她叹了口气,听着他冰冷地声音,她眼前似乎便看到了一袭雪白、无一丝杂色的貂裘正放在自己面前。只得将在西皖猎场偶遇雪球一事说了,连带着说到了这只小貂的奇异饮食,以及自己离开南岳之时是如何打算的,至于它为何又会回到南岳,她确实一无所知。 他站在那里,只是听着,并不开言,待到听完了,才忽然道:“其实这些……朕大多知道……”他伸了手,折下一枝桃花,给她簪在冠上,默默的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你戴这冠虽然很是富丽堂皇,华贵大方,也……很美……但朕看了却并不喜欢……” 她怔了怔,神思便有些微微的恍惚:“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他眼神凝了一凝,将小貂丢回她怀里:“若有来生,朕陪你……” 今生却只是休想……她僵了一下,看他大步走进了偏殿,心中不禁微微一松。走回寝殿的时候,她看到明嫣焦急的在门口张望着,她笑了笑,心中有些微微的暖意,这个丫头,虽是嘴快了些,却还是真心关心自己地。 明嫣俐落的给她打了水净面,一面道:“晴儿姐姐半日没睡着,只是翻来翻去的,我回来。她就折腾着要起,我一着急,索性就点了她睡穴,让她好好睡上一睡!” 饶是宁宛然此刻正心情抑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仆像主人。你这性子,与石楠还真有几分相似!” 明嫣吐了舌头一笑,好奇的拈起那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娘娘怎么还在凤冠上插朵花?” 宁宛然略觉尴尬的笑了一笑,随手将那花丢在妆台上:“只是一时兴起……” 她伸手敲了敲雪球地脑袋,叹息道:“你怎生又跑回南岳了,真是个不乖的小东西!”这小东西与岳漓涵关系一向不错,素日也甚爱粘着他,想必是不肯随了陌生人走,悄悄的自半路溜回了听涛山庄找自己。却又不曾找见。庄里人看到它四处乱窜,自然禀告了岳漓涵,转折了一番。竟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她想着,于是有些感慨地笑笑。 明嫣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雪球,兴致勃勃的伸手去摸它:“它很漂亮!” 雪球感觉到她地善意,便也向她点点头,颇有亲善的意思。然后便从妆台上窜了下去,又窜上了桌子,拿了小爪子拨开茶盏盖子,伸了头去喝水。明嫣眉开眼笑,兴致勃勃的凑了过去逗起它来。 宁宛然因昨夜不曾睡好。中午便被晴儿押着硬是睡了一会午觉,此刻倒还不困,只是笑微微的看着,神色安详,心神却是恍恍惚惚的,只是胡思乱想。 次日清早,晴儿醒了,倒是扯了明嫣恨恨了一通,明嫣却只是陪着笑脸儿。巴巴的献着殷勤,宁宛然便在一边歪在榻上只是笑。几人正闹着,晴儿忽然一抬头便看见了萧青臧,脸都唬得白了,忙跪下磕头请罪。 宁宛然也被唬了一跳,只是神色惊疑不定地看他。萧青臧淡淡地叫了晴儿起来:“凤仪宫诸殿内里都有通道,难道你住了这么些日子还没发现!” 宁宛然哑然,晴儿对萧青臧总存了几分畏惧,不敢再放肆。默默的上前为宁宛然梳头。梳完了头。很快便摆了膳上来,宁宛然也只是略略动了几筷子。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上官原说了今日要来辞行地……”他顿了顿,又道:“朕想了想,便令人同他说了,叫他不必进宫了,恰是春天,这几日又罢朝,便出宫聚聚,你们也自在些!” 宁宛然一怔,不由看了晴儿一眼,眼中便有了几分歉疚,原是打算今日陪陪晴儿的,看来又要落空了,明日一别,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楚青衣懒懒道:“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北山顶上,风很大,北地地春风刚劲有力,略带了几分干燥,不似南方温软湿润。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将昨晚夜宴之事说了,簪花之事,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依然说了出来。 楚青衣听了,只点点头:“他这般对你,我也稍稍放心些……” 她于是清浅一笑,我之所以告诉你,原也是想你能安心,莫要总是记挂着我。 楚青衣偏头看了她半日,忽然道:“宛然,上官让我劝劝你。他说,你已是皇后了,与皇上总这般僵着,总不是事,倒不如和和美美的……” 宁宛然微微的扬了眉,只是看她。 楚青衣被她看的有些难受,不由咳了一声,心里有些烦,因不耐的挥了挥手:“你的事情,我已不知该说什么了,我如今脑子里已是一团糨糊……” 宁宛然于是扑的一声笑起来,忽然便问道:“青衣,若是……若是你在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时候,忽然接受了一份厚重的馈赠,对于馈赠你地人,你会如何对待?” 楚青衣想也不想:“受人点滴,自当涌泉相报!” “你会爱她所爱,恨她所恨,替她走完剩下的人生么?” 楚青衣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包括嫁给她的丈夫?替她得到她一心想要的宠爱么?” 楚青衣“呃”了一声,狭长的桃花眼瞪成了牛眼。 第二十章 戏台子 上官凭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光看着神情恍惚的楚青衣。她一向是个极潇洒爽朗的人,即便有了心事,随便找些事情来发泄了,也就恢复如常了,今儿却难得的发了这半日的呆了。他笑着抬了手,在楚青衣眼前上下晃了晃,眼神呆滞;他又左右晃了晃,眼神依旧凝滞;他左右上下的晃了好一会子,那瞳孔便咕噜转了一下,仍无动静。 上官凭苦笑着叹了口气,索性伸手捏向她的鼻子,她没好气的劈手打落他的手:“别闹!”他于是失笑:“原来还不曾傻呵……” 楚青衣看了他半日,忽然道:“上官,我问你几个问题,可好?” 上官凭笑着点了点头。楚青衣因将宁宛然的几个问题尽数搬了出来,一一问了。上官凭有些疑惑的看她,一一随口答了,所答倒与楚青衣相仿,几无差别。 楚青衣最后问道:“包括嫁给她的丈夫?替她得到她一心想要的宠爱么?” 上官凭忽然听了这个问题,笑意顿时僵在了面上,好半日才问道:“这是她问你的?” 楚青衣点点头:“我想了半日,也没想明白,她怎么忽然就问了这句话。”她神色间透出淡淡的惶恐与不安。 她并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心思亦远不及宁宛然细致缜密,行事总是胆大包天,随意妄为,想到哪儿便做到哪儿,其实极少顾及后果。只是她武功实在太高,出手也极少伤人,江湖中人惯了她的性子,往往被她耍弄了,也只能一笑泯恩仇,若无其事的揭过了。 上官凭发了一回呆,伸手拍了拍楚青衣:“别多想,她的心思不是你能猜得透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温和道:“青衣,我有时真是庆幸,庆幸你这直脾气,有时虽将我气的牙痒痒的,转眼便又芥蒂全消,依然故我……” 萧青臧有些微微讶异的看着上官凭:“朕以为你今日清晨便该启程回去的!”昨日特意在北山行宫为你践行。然而此刻已将近午时了,你却又忽然求见。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便看了看萧青臧左右人等。萧青臧怔了一下,挥退了身边地人。 “有何要事。竟这般机密!”他随口问道。 上官凭在心中斟酌了半日。终于还是道:“昨儿皇后娘娘忽然问了青衣几个问题。我与青衣商量了。决定还是该告诉皇上……” 萧青臧点一点头。上官凭也并不废话。便一气说了出来。萧青臧神色沉沉地听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上官凭叹了口气:“皇上可以寻了皇后娘娘问上一问。青衣对我说。她实在想不到。宛然会受了馨儿如何地大恩。竟至如此。而且……她们地相貌……”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上官。你可知道。她……如今已是北霄地皇后了!” 上官凭点头。有些微微地尴尬。若真查明了是冒名顶替。那便是欺君之罪。足可抄家灭族。可是楚青衣总是闹着。她其实希望宛然不是馨儿。若然不是。她即便是冒着杀头之罪。也是要救她地罢。他想。她本就是胆大包天。不计后果之人。 “她是不是馨儿。其实已不重要了……”萧青臧平静的看着上官凭,眼神宁定。“是与不是,朕都绝不会放她离开……” “带着楚青衣,回上官家去罢!今日所说之事,朕……不希望还有第四人知道……” 上官凭退下之后,萧青臧默默不语的靠在了椅背上,细细思量着这件事情,却是越想越觉疑点甚多,可是若说她们并非同一人。也实在难以说通。一般的容貌,一般奇异的体质。难道这世上,竟还能同时出了两个天香女不成…… 他摇了摇头,坐得直了,伸手取过桌上的奏折,慢慢翻看着。面依着品阶坐着众妃嫔。这是每五日一次的妃嫔觐见。晴儿一早便已出宫去了,钱煜之早该在宫外候着了,她暗暗想着,心中是淡淡的疲惫。 立后之礼已过去三日了,凤仪宫中贺仪如山,宁家地贺仪也早见到了,长长的一本清单,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只有宁宇昀来了一次。想必是在避嫌罢,她并不在意,毕竟,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见到宁家人,能够说什么,对宁家,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下首地人照常在说笑着,她听见她们在笑着叫着皇后娘娘,于是淡淡的笑着,优雅的点点头,却连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也不曾听了进去。萧青臧的后宫其实并不那么复杂,他不曾花过很多心思在后宫中,只是照着祖制选妃纳妃,看似漫不经心的点选着侍寝的妃嫔。 较为宠爱的妃子原本有四个,半年多以前,清妃忽然被贬,不久逝于冷宫之中。如今剩下的也就是三个:云德妃、容妃与丽妃。只是这几个女子,竟无一个世家大族出身,也因了这份出身,这宫中一应人等却也安分守纪。 她有些疲惫,忍不住举了袖,掩住了一个哈欠,下面的众妃见了,便也识趣地纷纷辞了出去。她于是含笑客套着,送了人出去。回头看向明嫣的时候,眉目间已带了几分倦意。真是疲倦呵,想着下半生就住在这个牢笼里,日日面对着这些人,或三年或五年的,再换上几张新面孔,于是就这般过完了一生。 明嫣吐吐舌头,上来扶她,她于是笑笑:“走罢,去拿了那些宫人名册,看看要放了哪些出去,都是些可怜人,能多放几个就多放几个罢!” 她有些微微的怅然,忽然便想起了萧青臧所说的“将人及己”。 她倚在软榻上慢慢的翻看着明嫣取来的名册,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名和简略的身世,一行。短短地十数字,代表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如花的女子最为美好地青春光阴。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嫣笑着端了茶给她:“娘娘在想什麽,怎么又叹气?” 她于是笑笑:“很久以前,我曾对一个人说。若是叹气叹的多了,人会短命!” 明嫣闪了闪眼:“那娘娘就该少叹些呵!” “他也一般的这么对我说……”她笑起来,眼中有些怀念。 “我对他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心中便恍恍惚惚的,不由得便想起那日夜宴凌云鸿所转告的那番话来,毕竟是再也回不去了呵…… 明嫣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娘娘。今儿天好,外头春风吹着,花香袭人的。我叫人帮你挪了躺椅出去坐坐罢……” 她摇了摇头,笑起来了:“傻丫头,我若拿了躺椅靠在了外面,怕也等不得明儿,后宫中便都知道我是如何失礼失仪了。”所谓地母仪天下。 明嫣想一想,忍不住也叹了口气,道:“做皇后可一点也不好玩!” 宁宛然忍不住笑起来,便问道:“棠胜苑可有意思?” 明嫣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挪了个锦凳坐在宁宛然身边。比手划脚地说了起来。宁宛然听得直笑,笑得够了才拍拍明嫣的肩,有些感慨:“让你进宫真是闷坏了你了……” 明嫣正要答话,忽然抬头看到萧青臧不由愣了下,她虽不如晴儿那般畏惧萧青臧,毕竟心里也还是颇有些忌惮地,急忙起身行礼,乖乖的立在一边。 宁宛然有些疲惫的起身行礼,示意明嫣退下。才淡淡道:“皇上如今来臣妾这里,倒是越来越悄没声儿了,臣妾心中当真是怕得紧!” 萧青臧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取了名册翻了一下,没头没脑道:“多裁撤一些罢,宫中的人实在也太多了些!” 她点了点头,慢慢道:“有些女子年纪已然不小了,此刻出宫,生活也是难以为继。她们在宫中已有多年了。皇上也该体恤一二才是。臣妾的意思。皇上何不查访一下百官臣工,若有鳏居无嗣的。可统计了,递了折子来,臣妾便在这宫中择愿者配了与他……” 他抬了下眼:“梓童做事,素来深得朕心……”语带嘉奖,声音却是冷冷淡淡地。 她苦笑一下,被他的眼光看得有些发寒,心也拎了起来,不由得便挪动了一下身躯。 “上官今儿又入宫了,很说了一些莫名的话……”他不紧不慢又道:“朕告诉他,让他早些带了楚青衣走地远远的,莫要再惹事了……你……也一样……” 她垂下眼,觉得更加疲惫,我不是宁馨儿,却要背负属于她的使命,这个使命深深的掩藏了很多年,我一直毫不知情。直到在那个大雪初晴的下午,被南国温文尔雅的帝王毫不留情的给揭了开来。 那些话……也同时抹去了她对这个世上所谓皇帝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累极了……”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着,语气中带了深深的倦怠。 “自小偶然听戏,总是听见人说你方唱罢我登场,当时只觉得热闹得紧,从来不会多想别地。可是有一日,我忽然发现……自己竟成了那戏台子,你唱罢了他登场,周围多少的人在看着,都是在看戏,其实却没谁会去想那戏台子……唱的人累了,还能下去休息一会子,戏台子累了,又能去哪里休息……” 她伸出手,缓缓取过桌上的茶盏,慢慢的喝着,神情宁定,温和道:“皇上,岳漓涵前儿刚刚唱完了一出,今儿您也终于忍耐不得,登了场了……”她忽然冷笑,阖上茶盏,扬眉傲然道:“难道我便是那好性儿的,由得你们揉圆搓扁不成……” 她慢慢的抬了手,缓缓将茶盏放回桌上,却有意无意的偏了一下,只略沾了桌边便松了手,茶盏便直直的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地响,裂了一地。 “大不了玉石俱焚而已……”她柔声道,嘴角却泛起了一丝笑,冷厉而决绝。 第二十一章 无题 宁宛然悠闲的扯下一瓣雪莲,笑吟吟的逗着雪球,那小东西便伸了两只前爪捧了雪莲,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啃着,骨碌碌的眼转来转去的。明嫣一面笑一面伸手摸它雪白的毛,心中毕竟还有些放心不下:“娘娘,适才皇上的面色……” 宁宛然闲适道:“面色很是难看,是么?”她语气轻松,倒似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 明嫣皱起小脸:“我想着,若是拿了刀子去刮,准能刮了一盆的霜来……”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螓首:“日后你但凡见了他过来,也不必我招呼,只远远躲开就是,免得我这城门失火,倒将你这小鱼给煮的熟了!” “娘娘怎么就一点不怕。”明嫣有些不解。 她将手中最后的一点雪莲整个丢给了雪球,笑:“其实我很害怕的……” 明嫣歪着头看她,见她眉儿弯弯,眼儿盈盈,不由噗哧一声笑起来。雪球啃完了最后一点雪莲,拿了小爪子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转动了一下眼睛,哧溜一下便窜的无影无踪。明嫣怕它出事,忙跟了上去,独留宁宛然一人在房中。 宁宛然自己笑了一回,伸手又取过那本厚厚的簿子,细细的翻看了一回。 其实呵……我是害怕的,真的害怕,这世间虽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有很多不得已的事,可是我也并不想死,死过一回的人才能真正明白活着是多么的好。 明嫣匆匆进来:“娘娘,雪球那小东西,也不知窜进了哪个宫里去了?” 她抬了头笑笑,漫不经心道:“宫里消息可比你以为的灵通的多,现今怕也没几个不知道那小东西的来历,你却又怕什麽,只由得它跑就是了!” 楚青衣懒懒地躺在湖边。清清地草木气息。淡淡地暖风令她有些昏昏欲睡。她果真也闭了眼。沉沉地睡去了。上官凭拎着两只野兔子回来地时候。她也只是微微地抬了抬眼。见是他。便又放心地继续睡去了。 离开胜京后。楚青衣不肯走关道。只是闹着要走小径。理所当然地嚷嚷着正值春季。刚好一路游玩回去。上官凭知她有意拖延。倒也并不揭破。只笑笑地随她去了。路程再长。总也有走完地一天。有她在。多走些时日。他并不在意。 他利索地生了火。将两只兔子扒了皮清洗干净了。架在篝火上烤着。火熊熊地燃着。兔肉便在不停地翻烤下慢慢地变了色。香气缓缓逸了出来。他又略略地洒了些盐。再回头地时候。看到楚青衣已睁开了眼。满面讶异地看着自己。 他笑笑。扯下一只刚刚烤好地兔腿给她。她接过来。看着诱人地烤肉。很是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然后笑起来。调侃道:“想不到你还颇有些烤肉地天分!”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吃地满嘴流油还一面感慨道:“上次我与石楠同行。她烤地那肉。外面看着还行。里面血淋淋地。害我一口咬了下去。几乎便要以为自己是条饿狗……” 他看着她穷凶极恶啃肉地样子。有些想笑:“怕是老天早知道我将来会娶个如你这般地妻子。因此可怜我。才给了我这么个天分……” 她轻嗤了一声。啃下最后一块兔肉。随手将骨头砸了过来:“稀罕!”抢过另一半烤肉继续大口地啃着。吃完了。她丢掉手中地骨头。桃花眼儿转了转。贼兮兮地伸出手去。偷偷向他背后印去。他却连头也不回。手一动。她发现自己掌中已多了一张帕子。 她有些无趣的撇嘴:“没意思……”有些怏怏的擦干净手,丢掉帕子。她躺回到草丛中。歪头看他慢条斯理的吃着手中的兔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精致而优雅,仿佛画中人一般。她看得有些发愣,好一会才叹息道:“你果然不愧是宛然的亲表哥!” 他笑了笑:“我的母亲是她父亲的亲妹妹,她地母亲又是我父亲的亲妹妹!” 她听得有些发晕,歪了半天头才叹道:“这个也实在太过于亲上加亲了!” 上官凭吃完了,走到湖边洗了手,又擦干了,才过来一指弹到她额上:“心情好些了?” 她点点头,随手拔了根草,剥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根茎,丢进口中,漫不经心的嚼着:“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宛然说得对,人生便是萍聚萍散,各人总有各人的人生,谁也不能护着谁一辈子,好坏总是自己过着罢!” 上官凭微微的笑了一下,淡淡道:“她若能放开心胸,会过得很好的!” 楚青衣撇嘴。 “我从不曾见皇上这般对过一个女人……” 她忽然坐起来:“如果你是萧青臧,那你会怎么做?” 他一愣,随即笑起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青衣,做个明君,其实很是不易的……”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屑。 “就拿选妃来说,北霄宫中地妃嫔共有两种进宫方式,一种是三年一次地采选,选取良家子入宫,每三年只选五至十人,三年不得幸,便由宫中指婚;另一种便是直接入宫,凡四大世家年满十五的嫡系女子必须入宫候选,选不中,便放出任由婚配,若看中了,便留在宫中……” 楚青衣睁大了眼睛,有些好奇:“那宛然……” “皇上登基快十五年了,馨儿表妹是唯一留在宫中地世家女子,我有时想,若她不是天香女,也未必便能留在宫中……” 楚青衣蹙了眉,心中隐隐有道灵光一闪,却怎么也抓不住。 上官凭淡淡的笑起来:“皇上早已在削世家的权限了,他不希望世家女子进宫,重用寒门和一些小世家子弟,你看梅遥与燕谦循便都明白了!宫中那些女子。多是寒门出身的小家碧玉,虽然也有些心机,胆子却要小上很多,也没有足够的杀伐决断……” 他揉一揉楚青衣的发:“这些都是帝王心术,权谋之策,我告诉了你。只想让你放心,不必总是担心宛然……”他笑笑,想着,其实……我倒是比较担心皇上…… 楚青衣复又躺了下来,懒懒的看向天空,身边的草轻轻的动了一下,上官凭已躺在她身边,她于是一笑,指指天空:“今晚地月很美!” 上官凭挑眉。有些讶异于她难得一见的感性,忍不住笑笑,正要夸她几句。却听她又道:“我忽然很想吃晴儿亲手做的月牙酥……” 上官凭梗了一下,到了口边的话便没能说得出来。她转头看他,桃花眼中闪着贪馋的光芒:“改日我们去钱家住上几日,我让晴儿教你做月牙酥……” 他“呃”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头动了动,好半天索性闭了眼,再无话说。 明嫣走进来,又走出去。随着时间地流逝,她的神色愈加急躁慌乱。 宁宛然终于放下手中的名册,黛眉微微的蹙了起来:“雪球还没回来么?” 明嫣点点头,忽然就有些害怕:“不会被人烤了罢!” 宁宛然有些无语,明嫣拉了她手,急道:“我从前养的那狗就是,只是一个错眼没留神,就被别人炖了狗肉了……” 宁宛然哑然失笑,拍拍她:“别慌。去外面找几个人,到各宫去看看,不会有事的。”明嫣点点头,急忙跑了出去,叫了几个人分头去了。宁宛然摇摇头,伸手翻开名册继续看着。 过了好大一会,明嫣才笑意盈盈的回来,怀里抱着脏成灰色的一团,显是找回来了。 “却是从哪个宫的灶台上救下来地?”宁宛然抬头打趣她道。 明嫣脸一红。娇嗔了一声:“娘娘……”有些委屈。 雪球听了灶台二字。便也睁大了眼,吃惊的望着宁宛然。表情竟也甚是委屈。 她笑起来,觉得这一人一兽,神情竟颇相似:“在哪儿找到的?” “在明华宫,跟两个小主子在玩……”明嫣嘟了嘴,敲了一下雪球地脑袋。雪球便拿了头去蹭她的手,又用小爪子去扒她衣袖,一副讨好的模样。 “明华宫?”宁宛然语气中带了几分淡淡的疑惑。 “说是先韩嫔娘娘所居的宫室,前年韩嫔娘娘没了,就剩了两个小主子单独住着,看着倒怪冷清的!”明嫣伸手去摸雪球颈间的皮毛,又去抚它的下颚,那小东西于是就很舒适伸长了颈子,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更方便她搔到痒处。 宁宛然忽然恍然,点头道:“我记起来了,韩嫔可不就是皇长子的母亲,前年还生了个女儿地……”萧青臧还曾在中虞说过,等到自己入宫,便将那个小公主交由自己抚养。 一时想到檀,心底不免柔软了一下:“那个小公主,生的如何?” 明嫣闪了闪眼:“很是漂亮的,小小的,有些瘦,眼睛倒是黑溜溜的!” 她点点头,笑了笑:“左右无事,明儿让人抱了她过来,玩上一会子!” 深宫寂寞,有个孩子陪着,或者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她想着。 明嫣摇摇头:“我看皇长子很是宝贝她,小心得紧,只是走一步跟一步的……” 她笑笑,有些无所谓:“那就请皇长子殿下一同过来罢,说起来,只是上次册立的时候,他来给我磕了个头,见了个礼,至今也还没见过第二面,他又早没了母亲,我是该照顾些的!” 明嫣应了一声,揪着挠完了痒痒便一个劲想往宁宛然怀里钻地雪球:“脏死了你,洗完澡再乱钻!” 第二十二章 宁宛然辗转反复,总也难以入眠,自觉自己近来心绪总有些微微的烦躁,原来毕竟还是难以做到心静如水、古井不波,她默默想着。眼神不由得落在枕边的一个小小锦篮中,一团雪白正蜷缩其中,身子微微的起伏着,想是睡得正香。自打练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武功后,她就没有了太多的睡眠,有时候总会嫉妒睡得极香的人。 她忽然便生出几分略带孩子气的不满,因伸了一根指头,戳了戳那一团,小东西便缩了一下,却是照常睡它的,眼皮也不曾撩了一下。宁宛然忍了笑,又伸了手,轻轻戳了几下软软的肚皮,终于戳的它喉中咕噜咕噜了两下,撩了下眼皮,黑豆眼便委屈兮兮的看过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终于笑了出来,摸摸它的颈子,安抚了几下,两只黑豆眼有些迷糊的闪了闪,巴结的蹭了蹭她的手,又闭了眼,继续呼呼大睡。 她歪在床上默默看了它半日,不由叹了口气:“我不愿进这个宫,却不得不进了,你却又是为了什麽,非要跟了我来呢。”雪球自是不会回答的,她有些失笑,发了一回呆,却觉得全无睡意,终究还是悄悄披衣起身,走到廊下。 夜已深了,伺候的人大多睡了,便有几个值夜的,也是东倒西歪的打着盹。春天,原就是极困人的季节。廊外,月儿弯弯的挂在墨蓝的天空上,澄澈而清明。庭院中的花开得正热闹,花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有种醉人的芳香氤氲在鼻端心间。 她不由起了冲动,随意的择了一条小径漫不经心的走着,心绪也变得宁静祥和多了。 御花园的景色自是极美的,又极是清幽,已是夜半时分,便愈觉幽静,偶尔传来几声夜莺的啭鸣。更觉清幽殊绝。不知不觉间,前面已到了太液池边。 北宫分为前宫与后宫,后宫便是依太液池而建的。太液池分作东池与西池两部分,其实都是互通地。东池甚小,东宫便是建在东池边上。西池却是主池,极大。周围隐隐绰绰的皆是宫殿。池水或宽平如镜或曲折蜿蜒,水榭亭台比比皆是。 凤仪宫所在的位置自然是太液池位置极佳的一段。 这是一段并不宽广的池面,周围小桥曲廊,假山林立。她打量了一下地势,寻了处假山坐了下来,斜斜的靠在石上。这个位置该是这里地景眼了,举目望去,太液池风景尽收眼底,月色清幽。仿若雾气蒙蒙,越发轻灵婉妙直如仙境。 她舒展了一下四肢,觉得浑身松快了许多。这些天的抑郁一时都丢在脑后。 有人忽然在身后叫了一声:“喂,你是谁?” 她惊了一下。不曾想到这个时辰。这个地段。竟也会有人来。回了头。她看入一双澄澈清明地眼。那是一个穿着薄薄绛色华袍地少年。看来也就十多岁地样子。举止间已有了几分大气与沉稳。生得倒与萧青臧很有几分相似。她有些微微地恍惚。 少年忽然见了她。眼神微微地定了一下。眼睛也睁地大了。满面皆是不可思议地表情。 “皇长子殿下……”她道。语气甚是肯定。 少年楞了一下。忽然认出她来:“你是皇……母后……”他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笑了笑。指指身边:“坐罢!”少年有些犹豫。想了好一会。才小心地在一边坐下。 “母后怎会到这里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她今日穿地很是随意。全没有了册立那日地雍容华贵。却多了一份清婉夺人地秀雅与出尘之气。微微笑起来地模样。如同春风一般。有种温暖而熨帖地感觉。 “我占了你地地方么?”她问。感觉到他地谨慎与拘谨。 他的眼神游离了一下,低声道:“没有……” 她笑笑。知道这个地方必是他素日常来的。这才想到,原来明华宫离着凤仪宫实是近地很:“只是偶然兴起。随性而来,这是块好地方……” 她微微的喟叹了一声:“我不会常来的,只是今日借我坐上一坐罢!” 他摇了摇头:“这里……我也并不常来的……”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纯白的纱罗广袖长衫,随意挽起的乌云般的发,在这清幽的月光下,很像是月中的广寒仙子,飘逸出群。 “这里靠了水,其实有些冷地……”他忍不住道,竟是叫不出“母后”二字。 宁宛然微微一怔,不由笑了笑,这孩子,倒是很有些少年老成,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母亲又早早亡故了。她想着,忽然便生了几分怜惜。 “快三更了,你怎么反来了这里,明儿还要进学,仔细太傅的教鞭!” 他明显的楞了一下,脸上有些微微的泛红:“妹妹刚睡着……太傅也不会怪责我的,今儿是我的生辰。”他声音很低,话里有些微微的期待,却微淡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出。 她定了一下,有些喟叹又有些了然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地手,少年的手很凉:“早些回去休息罢,明儿我遣人过去接你们兄妹来我宫里坐坐,你们应该都很喜欢雪球罢!” 次日清早起来,她举袖遮住一个喷嚏,感觉头有些沉沉地,人也有些微微的发晕。再抬眼的时候,看见明嫣恼怒的眼。明嫣毕竟是练过武的,昨夜她蹑手蹑脚溜进宫门的时候,毕竟还是将明嫣惊醒了,于是硬生生的挨了一通说教。 明嫣气呼呼的过来,一手递了热水给她,一面愤愤然的正要开口。宁宛然眼见不好,忙指了明嫣的面容,哎呀了一声,满面惊诧之色。 明嫣便也吃了一惊,只以为自己妆容哪里不对了,忙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掉了头就去寻镜子。待得拿了镜子照了半日,也不曾发现面上有何瑕疵。不由带怒瞪向宁宛然。 宁宛然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水,看她神情,便放下杯子,笑道:“人还不曾老,却已唠叨成老嬷嬷的样儿了,你再细细瞧瞧。眼角可是有了细纹了?” 明嫣毕竟是少女,对自己的容颜何等地爱护,被她一唬,果真又凑到镜子前,毕竟好好的看了一回,再回头的时候,已嘟起了小嘴,香腮也鼓了起来,索性赌气不理人。 宁宛然不由笑起来。忙起了身,只拿了那夸奖的话,好好的夸了她一番。直将明嫣夸成了嫦娥下凡,西施重生,哄了半日,明嫣才嘴儿一翘,笑了起来。 “我若能有娘娘一半美,那可就好了,才不稀罕嫦娥与西施呢!” 宁宛然笑笑,此刻雪球也醒了,正坐在桌上。抱着一块桂花糕,吃的吧嗒吧嗒有滋有味地,口渴了,便也不避嫌,只伸了头,凑进宁宛然喝的水杯中径自喝水。宁宛然便歪在榻上笑吟吟的看着,时不时伸手逗一逗它。 这般一磨蹭,眼看着便消磨了大半个早上了,宁宛然想起昨夜的事。再算算时辰,想着皇长子也该下学了,因向明嫣道:“去明华宫请皇长子与小公主过来一同用膳罢!” 明嫣忍不住有些吃惊:“娘娘真要把小公主抱到宫里抚养么?” 宁宛然漫不经心的揉揉雪球的脑袋:“只是多个孩子而已,左右这宫中也清闲得可以,日日只我们二人,若要多放几个人进来,看着人来人去的,也眼晕,倒不如找些事做做!” 明嫣点点头。下去唤了人去明华宫接人。再回来的时候,宁宛然却又随口道:“叫御膳房里煮碗长寿面来。昨儿皇长子生日,竟也没人准备着,明嫣,你往后也帮我记着些!” 明嫣又是一愣,随即吐吐舌头:“还真当起人家的娘来了,生日都注意到了!” 宁宛然失笑,半日才懒懒道:“我若当真有儿子,差不多也该有他那般大了……”于是有些感慨地想起了宁馨儿腹中的那个孩子,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明嫣看了她半日,才笑道:“娘娘地容貌也就像皇长子的姐姐,怎么也不会像娘的……” 宁宛然有些迷惘的转头看了一眼妆台,发了一回怔,才淡淡道:“青衣曾教了我一种内力,说是能够驻颜的。她说是包我到了五十,年纪看来最多三十不到……” 明嫣睁大了眼,面上便露出羡慕之色。宁宛然笑笑:“你若想学,我也教了你就是。” “江湖中的内力一般都是有些驻颜功效的,小姐给我们学的似乎也是有的。我也是十多岁才学武,小姐常说贪多嚼不烂,武功还是要自幼学地好,年纪大了,若还不能专一,就越发的一无所成了。”明嫣想了会,摇了摇头道。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正是石楠。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便倚在榻上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倒也觉得有趣。雪球被她抱在怀里,漫不经心的抚着,觉得极是舒服,便又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一动一动的,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宁宛然看了明嫣一眼,微微的笑了一下,将雪球放进了榻上的锦篮中,自己起身略略的整了整衣裳,带了明嫣举步向外走去。 到了外殿倒忍不住惊了一下,来的人竟是萧青臧。她怔了下,上前行了礼,一时竟找不到话说,只是立在那里。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朕过来用个午膳,顺便有话对你说。”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道:“臣妾刚刚令人去明华宫唤了大皇子和小公主来这里玩耍,皇上既来了,刚好一同聚聚。” 萧青臧的面上现了几分讶异的神色,却也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殿中气氛甚是凝滞,明嫣有些受不了,想起宁宛然昔日说过的话,忙借故跑了出去,叫了别人捧了茶进来。 二人默默了喝了一回茶,萧青臧终于开口道:“梓童若有空,可在京中子弟中挑上一挑,选几个人品家世都不错地……”宁宛然呛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朕……想为上官媚儿赐婚。”他皱了眉,淡淡道。 第二十三章 万两黄金 上官凭苦笑的看着楚青衣。其实才是初春而已,天气正是冷热合宜的时候,楚青衣一入城的第一件事却是进了扇子铺,买了一把折扇,此刻正悠悠的拿了折扇闲闲的扇着,一派翩翩风流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明明就是不需要用武器的,何必拿了把扇子,这个时节也还不到用扇子的季节罢!” 楚青衣歪了下头,答道:“用扇子看起来比较潇洒……” 上官凭几乎喷了出来,楚青衣犹在慢悠悠道:“也更方便调戏人……”上官凭苦笑的往旁边走了几步,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楚青衣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也不是和尚,我也不是老虎,你躲那么开作甚?” 他摇头,无奈道:“你呵……”语中依旧不免带了几分宠溺。 楚青衣嘿嘿一笑,轻轻松松的向前走去,却是熟门熟路的,看来对这路径甚是熟悉。上官凭微微有些讶异:“你来过这里?” 她点头,转头一笑:“你不知道这里就是北霄绿林盟的总部所在么?” 上官凭摇头。楚青衣有些讶异的停了脚步看他:“你在江湖中其实声望与人缘都不错的,我有时也听绿林盟他们提及你,也都是品评甚高,怎么却没几个朋友!” 上官凭微微的笑起来,看她满面疑惑,凤眼微眯的样子,其实很有种冲动,想去揉揉她的发:“我出身上官家,又是替朝廷做事的,有些人不宜深交,免得冲突起来,大家左右为难,反而多有难堪之处。” 楚青衣有些恍然。于是唰一声收了扇,手一抬摺扇已挑起了上官凭的下颌,笑得贼兮兮的:“娘子,你既已嫁入楚家,从此只管放开心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 上官凭面色微微有些泛红。一掌拍开她地扇子。有些窘迫地看了下四周。瞪了她一眼。好在此时时间尚早。他们又刚巧行经一条小巷。巷中也并没几个人。 楚青衣见他窘迫。心中逗弄之意顿起。剑眉一挑。薄唇轻勾。正想再调侃他几句时。却有一名穿了一袭黑色斗篷地男子低了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直直地向楚青衣撞了过来。 楚青衣也不慌乱。身子微微向右一闪。摺扇开阖。疾点飞旋之下。劲气四射。那黑衣人便哈哈一笑。也不闪避。长袖抬处。霎那犹如钢铁。直接硬憾了上来。扇袖相交之下。竟发出铮铮之声。恍如金铁相击。小巷之中被这劲气一激。顿时沙石翻飞。 楚青衣耸了耸肩。向后退了一步。随手将已残破地摺扇一丢:“江疯子。赔我扇子来……” 那黑衣人此刻也正懒懒地举起破烂地袖子:“楚青衣。赔我衣服来……” 这两句话几乎便是同时说了出口。显然这二人时常斗嘴。时间上竟是掌握地分毫不差。在一旁掠阵地上官凭初时还略有些紧张。忽然听了这二句。顿时哭笑不得。 楚青衣有气无力地撩了下眼皮,没好气向那人道:“你不去好好做你的营生,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知道这里乃是绿林盟的地盘么,你就不怕石楠扒了你的皮?” 那黑衣人漫不经心的揭开了斗篷,露出一张刚毅俊朗的面容,嘴角一扬勾出一个几乎能让少女尖叫窒息的慵懒微笑:“我正是接了一桩营生。想着你必然对此事极有兴趣。这才千里迢迢特地赶来寻你的。”形容慵懒,举止洒脱。浑身上下充溢着邪魅之气。 上官凭眉头微微的动了一下,这个人,他曾在江湖上见过,却是江湖最为著名地杀手“袖里乾坤”江枫。传此人武功极高,行事忽正忽邪,性情阴晴不定,一生最好的莫过于金钱与美色,在江湖中虽说不上臭名昭彰却也绝非善良之辈。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楚青衣与此人竟似也有些交情。 楚青衣撇嘴:“你的好营生,一贯是与我对不上地,你还是赶紧去找别人才是正经。” 江枫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就去揽她肩膀:“别的营生如何我不敢说,这桩营生你必然是极有兴趣的,可要找个地方去谈谈。” 上官凭见他举止轻浮,态度狎昵,心中颇不舒服,微微拧了眉,一伸手已格住他的手臂:“青衣与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奉陪江兄了,还请江兄自便才好!” 江枫扬起眉,二人手臂相交,都是暗中运气,一时竟拼了个势均力敌。上官凭不由暗暗赞了一声,不曾想到这个江湖出了名的浪子竟有这般的好武艺。 江枫运足了气力,却是只觉自己的力道如泥牛入海,再无一丝反映,再看上官凭却是面色如常神色宁静,心中也不由暗暗赞了一声:“北霄上官凭,果真名不虚传!” 因缓缓收回了一分劲道,顿时感觉那边的劲力也立时便减了一分,不由更是讶然,收回了劲道,他便带了几分诧异的看向上官凭,却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才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近来江湖最大的趣事正是上官凭与楚青衣的惊世之恋,不曾想今日我竟亲眼见了……”他懒散的回望了楚青衣一眼,戏谑道:“我倒不知道青衣却有这个嗜好,早知如此,我早该守在绿林盟外面,等着抚慰伤心欲绝的海棠娘子了!” 楚青衣摸了摸鼻子,对江湖中所谓的断袖分桃之说,她早懒得解释,索性转头就走,没好气的丢下一句:“你只是赶紧去守着石楠,等着她扒你皮也就是了……” 江枫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开口道:“我接了一桩营生,那人给我万两黄金,叫我阉了一个名叫冉镜殊的人……” 楚青衣骤然吃了一惊,脚下一滑,几乎摔死。却听江枫犹自慢悠悠道:“据说此人曾任西皖弓马教习……” 迎宾楼,位于竺城最为繁华地大道边上,乃是竺城最为著名的酒楼。 三楼雅座之上,此刻正坐了三名男子,虽是只得三人,却是摆放了满满一桌的早点,件件精致,色色昂贵,竟全是这迎宾楼中最为贵重的菜色糕点。 江枫悠悠的喝了一杯茶,笑吟吟的看着楚青衣:“今儿可是多谢青衣款待了。”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咽下口中的包子:“少卖关子,说罢,那人可是李增!” 她自己一路过来之时已细细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在西皖之时其实也并不曾真正得罪过何人,若说被弄的最为凄惨的,那自然是非李增莫属。至于宁宇昀,想必给他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来招惹自己,更何况他早知自己是个女子,何来一个“阉”字。 江枫哈哈一笑:“原来你已猜到了!” 楚青衣一面吃着早点,一面冷笑道:“你既收了他万两黄金,平白地发了一笔小财,又那般殷切地想着要孝敬我,我又怎能那般的不给面子……” 江枫“呃”了一声,顿时噎住了,忙抄起茶水一口灌了下去:“今儿难道不是你请客?” 楚青衣漫不经心地挑起一根笋丝,不紧不慢的咀嚼着:“你赚了钱,反要我请客,世上岂有这般的好事!” 江枫一连灌了三碗茶水才缓过气来,恨恨道:“赚,你倒是教教我怎样阉女人呵……” 楚青衣噗的一声几乎便将满口的茶给喷了出来:“你怎么也知道了……” 江枫见她神色狼狈,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半日才道:“江湖之上,若说攀花折柳,我江枫认了第二,再无人敢说自己第一。江湖人人都说海棠娘子乃是楚青衣的女人,我江枫只需一眼便知她其实还是个处子之身,我昔日倒还以为你是有何难言之隐,暗地里还很是同情了你一番……” 上官凭纵是心中不快,骤一听了此话,也忍不住,嘴角已是笑意隐隐。手拿了小瓷勺喂她喝水。她做这些事甚是生疏,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眉目间却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思,雪球绕着她跑来跑去,时不时的伸出小爪子去扯她衣衫。萧青臧带了几分深思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规规矩矩低头吃面的长子。 这个儿子与他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在他还不满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儿子,他甚至连初为人父的感动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带了几分吃惊的惊愕。韩嫔是个极温柔婉约的女子,比他犹要大上几岁,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本是太后的贴身婢女,太后喜她性子柔婉,不多说不多问,在他登基后便赐了给他,封了个贵人。 她出身不高,行事又很有些畏缩,面对他时也总唯唯诺诺,不敢大声。他想起那个柔顺的女子,忽然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怜悯。忍不住又抬头去看宁宛然,她面上很有些新奇的意思,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抱的不是一个小孩而是金雕玉琢的宝贝。 他有些自嘲的笑笑,金雕玉琢的宝贝,她何曾稀罕过那些。 他看了儿子一眼:“是朕的疏忽,一时竟没想到你的生辰,你心里若有想要的东西,可去找荣禄,他会帮你置办了的!” 皇长子萧智渊怔了怔,有些愕然的抬头,半天只憋出一句:“谢父皇恩典!”他昨儿就满了十二岁了,从没得过这般的恩典,如今得了,心中竟也不觉得如何开心。 第二十四章 导火索 宁宛然兴致勃勃的逗弄着怀中的小小女孩,公主的乳娘名叫秀迎,因为公主实在离不得人照顾,所以也一并过来了。据她所说,公主到现在也不过十三个月。生的极其可人疼,粉嫩嫩的面颊上,是一双漆黑好奇的大眼,滴溜滚圆的四处张望着。刚刚学会说话不久,只是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奶声奶气的叫声。 适才令她唤了一声“母后”,却只是木木木木的唤了半日,终究也没能唤得清楚。秀迎便有些微微的面红,低低的说公主说话说的原比旁人迟些。宁宛然倒并不甚在意,她从没带过任何一个这般小的孩子,唯一相处过的便是中虞的檀,那也已是七八岁的孩子了。 小公主非常爱笑,只是略略的逗上一逗,便能笑开了怀,露出两排粉红的牙床,上下各有两颗小小的乳牙。明嫣也实在忍不住,凑在那里伸手去摸她小脸,她于是咿咿呀呀的,笑得更加开怀,伸出小小的肉肉的手指去抓明嫣的指头。 明嫣惊喜的轻轻叫了一声,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萧青臧在,只是充满新奇的摸着那小小柔软的手。那小小的公主睁着圆圆的大眼,看了明嫣一会,有些无趣,便松了手,又将自己的手儿放进了自己口中,专心的啃着。明嫣有些失望的喟叹了一声,秀迎便也忍不住笑起来,低声道:“娘娘再抱会小公主,我出给她弄些吃的来,她这样啃着手指,想是饿了!” 宁宛然笑着点点头,她头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实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小公主在她手上扭了一下身子,咿呀叫着,含糊不清的,她也听不明白。于是与明嫣对视了一眼,明嫣偏了下头。理所当然道:“想是饿了,想吃。” 宁宛然点了点头,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笑容已僵在面上。明嫣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娘娘??”宁宛然苦笑了一声:“她不是要吃……”一面说着。已将怀里的小人递了过来给明嫣:“小心沾着……” 明嫣扑一声就笑了起来,原来宁宛然宝蓝色宫裙上已污了一块,隐隐的尚有异味传来。 宁宛然白了明嫣一眼,向萧青臧微微躬身:“臣妾失仪了,还请皇上容臣妾先行退下了!”萧青臧不由一笑,素日见她总是一副平淡从容的模样,今日这略带狼狈的形容,还真是难得一见。一旁地萧智渊已涨红了脸,张口想要说什么。宁宛然已向他道:“殿下自去太傅那里罢,待下了学仍到这里来用膳好了!” 一面说一面拎了长裙,瞪了明嫣一眼。明嫣便忍了笑,抱了小公主随她一同进去了。雪球激动得吱吱乱叫,紧跟其后,窜了进去。 萧青臧见她去了,忽然便有几分怅然,于是转头看了儿子一眼:“渊儿,你的妹妹从今日便留在凤仪宫中,由你母后抚养。” 萧智渊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宁宛然悠闲地倚在温泉水中。凤仪宫中原有一座鸣鸾池。素来便是帝后沐浴地场所。为求舒适。更特意自宫外引了温泉水来。鸣鸾池虽不甚大。布置却极精巧玲珑。周围白纱翻飞。池中漂浮着朵朵鲜花。清幽地香气便氤氲浮动在室中。 小公主被放入了一只小小地木盆中。正在池中飘来飘去。发出咯咯地笑声。 明嫣想着适才地情景便忍不住笑。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不懂只是装懂。没地弄了我一身!”自己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 “难得看到娘娘也有失态地一日。今儿真是值了……”明嫣只是笑个不止。 宁宛然淡淡地笑起来。指指小木盆:“先将她洗干净了。抱给秀迎去。”明嫣点了点头。伸手将木盆扯到面前。也不过是拿了毛巾给小公主擦洗了一番。那孩子便手舞足蹈地叫着。显然极其高兴。明嫣充满兴味地一面给她洗着。一面大呼小叫地。忽而举起滚圆地手臂嚷嚷着:好像藕节;忽而又兴致勃勃地指着手上地小涡嚷着好可爱。 宁宛然被她逗得几乎笑起来。毕竟又凑了过来,好好的端详了一番。一时洗干净了。明嫣便抱了小公主出去了。宁宛然心中不愿去见萧青臧,毕竟又在鸣鸾池中消磨了大半日才懒懒地披衣出来。温泉本不能久泡,她泡的时间略久了些,晚间又稍稍的受了些风寒,一出池子,便觉浑身娇慵无力,人也懒懒的只是昏昏欲睡。 只是走了几步,便觉得脚步也有些微微的发虚,好在池外本有宫女候着,见她出来,忙上前搀扶了,一路将她送进寝宫,又唤了明嫣过来。明嫣过来时,见她面色潮红,倒唬了一跳,好在她本习过一些医术,把脉之后便也放了心,只是服侍着宁宛然睡下了。 待出来时,已听有人问了一句:“皇后怎样了?” 明嫣抬头见是萧青臧忙行礼应道:“娘娘只是多泡了一刻温泉,昨儿又略受了些风寒,只睡上一觉便无大碍了!” 萧青臧点了点头,举步便往里走去。明嫣有些微微的犹豫,也不知该拦不该,宁宛然与萧青臧的关系虽不曾与她明说,她何等玲珑,却哪里看不出来。此刻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了一会,毕竟还是没有胆子去拦,只由得他进去了。 萧青臧叹息的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睡地昏昏沉沉的宁宛然。她的执拗,早在中虞之时便已见识了,她是那种寂寞到宁可自己骗自己也绝不肯直面的人。情愿守着心中自以为是的完美,也不肯接受一点有瑕疵的东西。不管是岳漓涵抑或是自己,都是有瑕疵的,因了这份瑕疵,她或者便永不会原谅,也永不会回顾一眼。 忍不住抬头去触碰她的面颊,嫣红如桃花,细腻如最最上好的花蕾,淡淡地馨香扑鼻而来,却并不是她最为诱人的体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微微的发热。他低了头,轻轻触了下她地樱唇,她从来都是不爱胭脂花粉的,偶尔淡扫蛾眉,轻点樱唇。 唯一一次见她浓妆却是立后的那日,庄重雍容。仿佛盛开的牡丹,鲜妍夺目。宫中不少女子,却并没有几个能将凤冠翟衣穿出真正的味道,那是一种母仪天下地气势,优雅从容而尊贵。这种气势他只在自己母亲身上见过。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世家大族的女儿,真正地大家闺秀,毕竟不比宫中那些小家碧玉的妃嫔,多少年的积淀。才能有那种雍容优雅的气势。 上官凭的话语不由又在耳边响起。 “包括嫁给她的丈夫?替她得到她一心想要的宠爱么?” 这是她对楚青衣说地话,这话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她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说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这些话藏在她地心中只怕已经很久了罢!他觉得有些微微的惶恐。十年了,除了容貌,她几乎再无一处像是当年的那个女子,一点也不像……以至于他一度也曾怀疑她是否真是宁馨儿。可是……确实是的,这个天下不可能会有第二个天香女,即使有也绝不会生得一般无二的容貌…… 他在床前坐了很久,心中思绪翻飞,浑浑噩噩,直到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嘤咛:“水……”他极自然的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再扶她起来,喂她喝水。她却连眼也懒得睁,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径自喝完了水,只是朦胧的叫了一声:“明嫣……” 他苦笑了一下,觉得有些无奈,她没发热,只是睡地有些迷糊。难得的迷糊。 “还想喝水么?”他柔声问了一句。 她柔软的身子忽然便僵住了,一双秋水明眸顿时睁了开来,犹带几分水汽朦朦的大眼一看到他,顿时清明起来。挣开他的怀抱,她拥被坐了起来,神色宁静中带着冷淡。“明嫣那丫头真是该打了,竟让皇上来服侍臣妾了。”她自顾自的说着,扬声叫道:“明嫣……” 外殿响起一声清脆的应答,环佩声中。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他忽然觉得恼怒。一股无名的火起便从脚底直冲到头上。 “滚出去!”他厉声道,头也不曾回。脚步声顿时止住了。空气凝滞着,有种风雨欲来的宁静。宁宛然也吃了一惊,原本还有些迷糊地头脑顿时清明起来,忙看了明嫣一眼,示意她赶紧出去。萧青臧不会将她怎样,她很明白,可是对明嫣,他却是无须顾忌什麽的。 明嫣显然也被唬住了,一声也不敢出,乖乖的退了出去。 宁宛然略略的定了下心神,再没了一丝的睡意。她从来都是不愿意与萧青臧独处的,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莫名奇异的张力,让她忍不住就会觉得很是紧张。这种感觉她在岳漓涵身上从来不曾感受到,所以多数时候,她宁可与岳漓涵相处。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臣妾仪容不整,只怕污了皇上的眼……”她匆匆找了个借口,想要支走他。 他冷笑了一声:“朕倒是觉得宛然如此情状,别有一番风味,朕看着却赏心悦目得紧!” 她抿紧了唇,心中七上八下地,心也揪了起来,自从向他挑明了天香女之事后,他总是很沉默,言谈之中,总是多番相让,并不会与她针锋相对,也正因为如此,她渐渐地便也有些懈怠,浑然忘记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原来自己……也有得意忘形地一天…… 她有些苦涩的想。 正在加紧准备粉红60的加更 希望今天能赶出来 忙死俺了 第二十五章 如实相告 她僵硬的坐在床上,他却懒懒的倚在床沿,面上无喜无怒,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道:“皇上何必这般逼着臣妾,大家相安无事岂不很好!” “相安无事?”他挑眉冷笑:“朕立你为后可不是为了供在佛龛之中的,你以为你是观世音,可以站在佛龛里保佑天下?” 她苦涩的笑笑:“臣妾怎敢与菩萨相较,菩萨立琉璃净地,臣妾却是身处三千红尘;菩萨与人慈悲,普度众生,臣妾却是危如悬卵,岌岌可危……” 她语调悲凉,面色黯淡,他怔了一下,心中一阵发酸,轻轻的动了一下,他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叹息道:“我会好好待你的,为何……你总是不肯信我!” 她摇了摇头,平静道:“皇上若真是对臣妾好,便该放了臣妾离开……”她僵硬的靠在他怀里,不肯放松分毫。 他狠狠的箍着她,不肯略略松手:“我放了你走,岳漓涵肯么,他也肯放了你么?宁宛然……宁宛然,你究竟是谁?” 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 她轻轻的叹了一声,毫不留恋的推开他:“我等你问这句话已等了很久了!” 是的,我已等了太久了,原以为你会问,你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已很久很久了,我终于忍不住对青衣说了,我不敢告诉她一切,我怕她会用古怪的眼神看我。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孤单,或者也会有同我一般孤单的人,可是我无缘与他会面。 我用着别人地身体。绝世地美貌是别人地并不是我地;傲人地家世是别人地。也并不是我地;看似爱着我地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爱我还是爱这具身体或是这个身体所代表地东西…… 岳漓涵。我至少还能相信他。相信他看上地只是我。虽然他也爱我地容貌……他从开始认识地便是宁宛然。他从来不曾认识过宁馨儿。即使我并不能爱他爱到掏心掏肺、舍生忘死。他也绝不会爱我爱到抛弃一切。但是至少。他知道我是宁宛然。只是宁宛然…… 他说:“朕一生。绝色女子见得多了。宛然算是绝色中地绝色。却也未必便在朕眼中。朕所想要地。独独只是一个宁宛然……” 而对着你。我却只是一团乱麻。我不知道你想要地是谁。是宁馨儿、是天香女还是我……我甚至会感觉到。我对你有一种奇异地依恋。仿佛是凭空而来。宛如空中楼阁一般。无根无由。却莫名地存在。是因为这具身体么。她那么地依恋着你。纵使灵魂已然消散…… 而我就像是在一场梦中。彷徨地前行着。十年地岁月。我已几乎弄不清楚我究竟是宁馨儿还是宁宛然。 庄生梦醒迷蝴蝶。此情惘然一若梦……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根由为何,究竟是馨儿穿到了宛然的身上懵懂地过了二十八个岁月。然后重又复归本体;抑或果真是宛然因车祸来到了这个世界,卷入了这一场爱恨纠葛之中。 她长长的叹息着,慢慢的说着,没有分毫地隐瞒,他的神色便也变幻着,阴晴不定。她甚至爽快的将岳漓涵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从初相识到最后的别离。 “我占用了她的身体,这是我亏欠她的地方……”她神色宁静的看他。 “我知道她是希望能够留在你身边的……” 他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可是你却是希望留在岳漓涵地身边的。是么?” 她怔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楚青衣抬头看了上官凭一眼,他已沉默不语很久了。 她有些诧异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你傻啦!” 上官凭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早知她不是个细心的,若不明说,只怕她一生想也不出个头绪来:“你跟江枫关系很好么?” 她恍然,于是歪着头,很好玩的看他:“你这是在吃醋么?” 他咳了一声,有些微微的尴尬。顿了一下才道:“算是罢!” 她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眉目一时飞扬:“我跟江枫认识很久了,是在青楼认识的。当时我们争抢一个名妓,闹得不可开交。那女子不能取舍,那鸨母又不敢得罪我们,只好说是姐儿爱俏,鸨儿爱钞,只看我俩谁银钱比较多姐儿就归谁!” 上官凭冷汗无语。 “我说银钱给了妈妈未免可惜了,不若看谁舍得洒。就约了他在道旁两侧各建高台,遍洒银钱,谁洒的多,洒地时间长就算谁赢了。一旦上了高台,谁若先下来,就算谁输。他受不了激,果然允了。我便找了石楠,兑了十几箩筐的铜钱。他却是个实心眼的,竟兑了几箩筐银子……”楚青衣想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上官凭汗颜,苦笑道:“那自然该是你输了。” 楚青衣撇嘴道:“我怎会输,他将银子都洒得光了,老鸨儿又不傻,街上拣钱的也并不都是老鸨家的亲戚。我洒完铜钱,拿了张银票在老鸨儿眼前一晃,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可怜他凭空白洒了好几万银子……” 上官凭无语,想起江枫,心中不免极是同情,一时竟也没了初时厌恶的心理。 楚青衣嘿嘿一笑:“他吃了我几次亏,总算才学的乖了……”她一面笑一面伸手拍拍上官凭的肩:“虽说你有时比他还笨,不过待我好好调教个几年,想必会聪明起来地。” 上官凭停下脚步,席地坐了。楚青衣便也随随便便地坐在他身边。 原来楚青衣在竺城凭空撞见了江枫,便也懒得再去绿林盟,在迎宾楼一顿吃了江枫数百两银子后,抬脚便想走人。江枫愤恨无地,死拖活拽硬是叫她赔袖子。 偏巧她身上并无零钱,竟生生的跑至楼下,拿了五两地银锭子寻了乞丐换了一个铜板。以至那乞丐不可置信之余,几乎咬断了满口的大牙,才确认这确是银锭子,绝非假冒,于是掏出铜板换了,掉头欢天喜地的跑了。 楚青衣得意洋洋的将铜板丢给江枫赔了袖子。再下楼的时候却几乎被满街举着铜板兑银子地乞丐挤死。亏得她武艺高超轻功佳妙,这才逃得性命,却又被江枫平白取笑了一通。 他二人一路互相斗嘴吵闹,上官凭看在眼中,虽是口中不言,心中已然极不是滋味,江枫在时,他也只能笑笑的忍着。待江枫走后,终究忍不住沉了脸下来。 楚青衣顺势靠在他身上。懒懒的叹了口气。空旷的原野中,并没有几个人。春阳暖暖的照拂着,她阖上眼睛。慢慢道:“不知道宛然在做什么?” 上官凭抚摸着她的发,自从真地决定在一起后,楚青衣就不曾再剪过发,只是一时半会,总还是留不到那么长。他心中忽然觉得很是温馨,她虽是个极粗疏的人,可是有时也会极细心的体贴着你,虽然那种细心的时候实在是很少很少。 或者也正是因为少,所以才格外的感觉熨帖。 明嫣默默的给宁宛然梳理着长发。挽了个飞燕髻,发上斜斜的插了数朵珍珠攒花如意簪。她素日虽是胆大包天,今日被萧青臧呵斥了几声,依然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梳发的时候,手指也有些微颤,倒是好几次扯到宁宛然的发。 宁宛然有些苦笑地拍拍她的手:“莫怕,他不会怎么你的!” 明嫣苦着脸,低声道:“娘娘,你们吵架了么?今儿皇上出去地时候。那脸上已不是能刮霜了,他走过的地方,我都只觉得阴风惨惨,寒气飕飕……”她打了个冷战。 饶是宁宛然正是心绪烦乱的时候,却也忍不住被她说的笑了起来:“听你这般一说,我倒是感觉到了黄泉地府了。” 明嫣苦了脸:“我的好娘娘,您若是体谅着我,就略给些好脸给皇上罢。也好为我们做奴才的留条生路,连小公主都被吓得哭了起来。” 她于是笑笑。伸手拧了一下明嫣的小脸:“油嘴滑舌的。也不知是收了别人什么好处了!” 接下去的日子,很是忙碌。萧青臧再也不曾来过,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着,神色宁定。 小公主依然留在了凤仪宫中,宁宛然其实对于小孩子并非那么的热心,她喜欢的是如同檀那么大的孩子。可以在闲暇的时候,陪着她,说一些童言童语;可以给她做几枝炭笔,教她绘画;或者握着她的手,在琴弦上慢慢的拨动。而小公主,实在是太小了。 明嫣有时候会嘟起小嘴儿,抱怨着宁宛然给她带来的麻烦,使得她成为了一个奶妈。 宁宛然也只是笑着。 宫中已放出了一大批的宫女,多数都嫁给了朝中地官员为妾。 也有一批是不愿嫁的,只是默默的收拾了行装,带了一生的积蓄,步出了宫门。宫门外的世界,于她们,也不知会是晴空万里或是阴云密布,总之,她们是走出了宫廷了。 更有一批,是不愿离开宫廷的,她们年纪都已不小了,有的已年过半百。她们已在这寂寞的宫廷中,消磨了大半生的光阴,早已习惯了这个宫廷,她们已不知道,出去后,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宁宛然看着手中地最后一份名册,微微地发了一回怔,慢慢的用笔划去了几个人名,又特意勾选了几个名字。在一个熟悉地名字旁边她注了一行小字:“人品温雅,可堪托付!” 这是为上官媚儿所挑选的,未曾婚配,人品上佳的朝中官员或世家之子。 在那一行小字旁边是一个人名:燕谦循。 粉红60加更章,终于写完了,泪奔啊 第二十六章 落花流水 宁宛然斜倚在软榻上,微笑的看着明嫣与秀迎逗弄着小公主,雪球高兴的在一边乱跳。 她已渐渐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日子也便过得悠闲而散漫。时而会有宫妃过来,打打趣,说笑几句。宫里人都已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并不得宠,可是并没有谁敢慢待她一分,她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手中又掌握着后宫生杀予夺的大权。 太后是久已不理事了,又爱清静,宁宛然自然也并不会主动去寻她表示孝心。她悠闲的摆弄着手中的木制小人,那是一个极精致的木偶娃娃,玲珑精巧的五官,修长柔韧的身材,挽了个垂髫,穿的却都是各色的绫罗衣衫。 那些衣裳,桩桩件件皆是宁宛然亲手做的,她近日爱上了给这小娃娃做衣裳。曲裾深衣,上襦下裙,还饶有兴趣的绣上了精致的花纹。有一回兴致来时,甚至做了一袭长长的西式婚纱,取了自己的妆盒,拆了数朵珠花,小心的钉在了衣上,又令人去内务府中,找了好些的金银薄片,于是珠花亮片皆全,直将明嫣看得直了眼。 小公主又大了些,这个时候的孩子正是一天一个样子的时候。在众人的齐心协力,努力教育下,终于学会了叫母后。宁宛然听了也就笑笑,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嘉许。隔日便兴致勃勃的画了张图,去寻了内务府硬是做了只约有人高的绒毛小熊宝宝,内里都填了棉花。 东西送到凤仪宫的时候,只喜得小公主爱不释手,只是抱着,一叠连声的喊着:“母后……”偏还唇齿不清,奶声奶气的,逗得宁宛然笑得倒跌,因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做笑笑。 萧智渊依然时常会来凤仪宫,宁宛然无意引起萧青臧的猜忌,对他也无多少话说。只是微微的笑上一笑,往往留他用了膳再走。 她漫不经心的拿了棋谱,随意的翻着,却忽然顿了一顿:“明嫣,今儿该是四月了罢!” 明嫣将一块桃肉放进笑笑的手里,她便拿了桃肉努力地张口。用那四颗小小的门牙啃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今儿四月初二了。”明嫣答道。 宁宛然于是微微的笑了一下:“按行程,青衣如今该到上官家了!” 明嫣皱了皱鼻子,做个鬼脸:“可怜的上官家!” 宁宛然想着楚青衣。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忍不住喟叹道:“真想看看青衣做新娘子地模样!”眉目间已现出向往之色。 明嫣歪了头。想了半日。实在也难以想出楚青衣穿上女装地模样。更莫要说一身地凤冠霞帔。于是开口道:“我想了半日。倒是想到上官公子穿着凤冠霞帔地模样了。至于楚……楚公子。还是任由她穿自己地衣服得了!” 宁宛然哑然失笑。正要调侃几句。外面已有宫人进来。行礼禀道:“上官大人求见!” 她怔了一下。一时竟想不起这宫中除了已然辞官离去地上官凭还有哪个上官大人。 那宫人见她神色迷茫。只得解释道:“是上官媚儿大人!” 宁宛然恍然。这才想到上官媚儿地身份乃是春晖宫地四品女官。她不由微微地叹了一声。隐约猜到上官媚儿是为何而来了。 到了四月头里,天气愈发的热了。桃李争春之势已慢慢地歇止了,枝头虽开得仍有几分热闹,却已少了三月里的霸气与嚣张。上官媚儿默默的站在一株半已凋零地李树下,蜿蜒的太液池在她脚边慢慢流淌,几瓣落花飘零。 她今儿穿了一身襦裙,月白的绣花上襦配了一条石榴红的百褶裙,清淡而不失艳丽。柔媚的面上带了几分淡淡的失落,厚厚的妆粉掩不住眼下的青色眼圈。 见了宁宛然,她便盈盈的行了一礼。直起腰后,便定定地看着宁宛然,双目灼灼,甚是无礼。宁宛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株李树下。 “你今年已二十八了罢!”她忽然开口问道,没有尊称,话里尽是尖酸刻薄。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无意理会她的尖刻:“赐婚乃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知道那是他的意思,他若是不发话。你怎会管这件事。她打量着她。素衣罗裙,翩然出尘。即便在最为挑剔而纤毫毕现的阳光照射下,那张姣美如玉的面上仍是找不到一丝地瑕疵,晶莹而剔透,如同最最上好的美玉。 “皇上一直在削世家权柄,你不知道么?” 宁宛然淡淡的应了一声,眉目间有丝厌倦。 她冷冷提醒道:“你也是出身世家……” 宁宛然于是叹了口气:“你来寻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的么?” 她梗了一下,有些微微的恍惚,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粉色花瓣。却是捏在手上端详了许久,才慢慢的松了手,那花瓣便在风中轻轻飘了一下,悠悠落在水中,打了个旋儿,随着流水缓缓而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她凄凄的笑了一下。 “我自小就很喜欢皇上……”那时,他远不如现今这般冷峻,他会微微一笑的扶起跌倒地我,温和地问上一句,可曾摔痛了…… 那个笑容在一个十岁的少女心中留下地是如许深刻的痕迹,使她不由自主的去改变自己,想要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子,希冀着有一日能够高高的昂着头,站在他的身边…… 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六年前,她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怀抱着自己小小的粉色的心愿踏进了皇宫,终于只是花落水流去,多情总被无情误……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平静道:“你若不是世家的女子,他不会这般待你的……”宫中的妃嫔虽不算多,也并不少,他不会在乎是否再多出一个来。 高门世家原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够支撑起皇室也能够拖垮掉皇室,四百多年的皇朝,已再有了太重的负累,再也承担不了第二个四百年了。一片承平地景象后,究竟有着怎样的**,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去知道。 “你也是世家女子……”她的眼中透出冷意。 “你不但是世家女子。你还是天香女……”她笑得恶毒。 “难道你以为自己有能力去改变天香女一直以来的命运么?”她咄咄逼人。 宁宛然不由叹息了一声,有些淡淡的无奈。 “帮我,帮我留在这宫中……我若能产下皇子,他必是将来地皇上……我……也会帮你,天香女的命运将不会在你身上重演……”她向她伸出手。 她便也伸出了手,慢慢的盖住她的:“你以为他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人么?你以为你能够留在宫中就可以平安的生下皇子?出宫去罢!远远的离开这里,我仔细的为你挑拣了人选,他们都不是世家大族的人,他们都是皇上将会重用地人才……” 她微微的恍惚一下。想起那个曾在西皖澄净的夜空下静静听她吹箫地男子。 “天下的昏君或者各不相同,明君却大抵相似……”她笑了笑,温和道:“我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昏君实是太少了些……”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乌云般的发,黑鸦鸦的铺满了整个枕头。楚青衣的发原就极黑又极多,养了一个多月了,虽然并不曾养的很长,比之从前却也可观得多。 她有些委屈的看他,脸上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还没睡够!” 他忍不住笑,眼中全是宠溺:“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你已拖了好几日了!” 她于是扁了嘴:“我很丑么?”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抱住她:“在我眼里自然是最美地!” 她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你言下之意就是在别人眼里,我就是最丑的了。”有些无理取闹的瞪大了眼,愤恨的看他。 他只是笑,楚青衣于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她努力的在路上磨蹭着,只为了能够迟上数日到上官家,明知道终究要过这一关,却总抱着侥幸心理。 “我没爹娘,真是便宜你了!”她喃喃道。 上官凭笑着拧了下她的鼻头:“你若有爹娘,又肯带了我去见他们。我定然是恨不能肋生双翼立即飞了去的,断然不会像你这般!” 磨磨蹭蹭,今儿头痛,明儿脚痛,连心绞痛、腹泻都全部拿了出来做借口了。 楚青衣撇嘴,有些无言。眼珠子转了下,于是推了他一把:“我要好好地梳妆打扮下,所以你赶紧出去罢!” 上官凭愕然,上下打量了她半日。才充满讶异道:“梳妆打扮。你确定你会?” 她于是大怒,剑眉倒竖。凤眼圆睁:“你什么意思?” 随手卷起被子、枕头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上官凭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只得退了出去。 这里已是宣城,离着临安不过百来里的路程。楚青衣到了这里却再不肯向前走上一步,至今已滞留在此五日有余。头痛、脚疼、肚子胀,只是变着花样的来拖延。上官凭哭笑不得,只得陪着她,想着她总有一日也是要疼完了的,岂料今儿连梳妆打扮的话都说了出来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将近午时,想来这一梳妆打扮,怎么也得弄到一更天了。他笑笑,忍不住便带了几分好奇的想着她会如何的梳妆打扮。 正在心头雀跃好奇之时,却见那店小二匆匆走了进来,笑着打了个千,道:“快到午时了,公子今儿不知想吃些什么?” 他笑了笑:“只捡那清淡些地来个四五个就是!”因随手拿了一块碎银子赏了。 那小二自是眉开眼笑地去了,这屋里住的两位公子出手都大方得紧,虽说关系过于暧昧亲密了些,他却也能忍受,总是富贵人家地通病,穷人家虽不能理会得,只是有银子便好。他下去了不多一会的工夫,便捧了大托盘过来,盘子里,精精致致的摆放了几个菜。 上官凭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自己走到门前,敲了两下:“青衣,青衣,该吃午饭了!”内室一无声息,他拧了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又唤了两声,内室依然静寂。 他的心忽然便拎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一脚便踹开了门,房内依旧一片杂乱,被褥委地,绣枕横陈,楚青衣已不知去向。 第二十七章 闲事 上官太后默默的看着坐在春晖宫中的儿子,他略略消瘦了几分,眉目间有些倦意。她忽然有些恍惚,想起这副表情,在他刚刚亲政的那段时间里,原是经常能看到的。 原来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 “让媚儿留下来罢……”她终于开口。 他摇了摇头:“母后,后宫之事,理应由皇后做主!” “馨儿这些年长进了不少,也不似从前那般好妒了……” 他怔了一下,笑得有些苦,她自然是不好妒的,因为她……根本不是馨儿。这些日子一直没去见她,她应该过得很是悠闲吧。她一直以来所求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哀家已让媚儿去寻她了……” 他听到母亲这么说,于是楞了一下,慢慢的起了身。 “母后只是安心养病就好,宫里的事情,就莫要多管了。四弟很快就要回京了,朕会让王妃时常进宫陪陪母后的。”说完了,他起身行礼,告退离去。 荣瑜谨慎的跟在他身后,他近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自从那位娘娘进了宫,皇上的性子就越发的阴晴难测,他这个随身伺候的人实是苦不堪言。他有心想在之中和和稀泥,怎奈那位皇后娘娘看似总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说话做事竟是滴水不漏,油盐不进萧青臧拧了眉,大步向凤仪宫走去。走至凤仪宫门前时,脚下却忍不住顿了顿,心下有些犹疑不定。只一犹豫间,已见花木扶疏的宫门中,正慢慢的转出一个人来,高挑身材,娉婷婀娜,赫然是上官媚儿。 她低了头,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一支艳杏花。若有所思的模样。萧青臧皱了眉,这个时候,他实在并不想见到上官媚儿。上官媚儿却已看见了他,秀丽的眉儿便扬了扬,眼中带了惊喜,露出一个笑容。盈盈的上前来行了礼。 他微微地点了头。淡淡道:“媚儿正要走么?” 上官媚儿欣然点头。却听他道:“朕恰有事。要去寻皇后商议。前日地人选。你可看了?” 她僵了一下。低头慢慢道:“谢皇上关心。臣妾会尽快将此事告知家中。由祖父做主。”心底泛起了一丝凄清与黯淡。他漫应了一声。径自走入了凤仪宫中。上官媚儿心中怅然若失。再抬头时。那一抹明黄地背影已消失在凤仪宫中。 她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梦……是该醒了…… 宁宛然立在池边。懒散地看着花落水流红。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笑。在宫外地时候。最大地心愿就是能将悠闲平静地生活继续下去。如今终于还是进了宫。却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并不知道了。如今这生活表面还是一如既往地悠闲而平静。其实内里早已暗潮涌动。 人果然是糊涂些地好。理所当然地糊涂下去。或者一生就过完了。也能过得开开心心地。全无烦恼。脚步声忽然响起。很有些熟悉。她叹了口气。头也没回:“皇上可曾见到媚 算算时间,应该是能碰上的。 话说完了,忽然便觉得有些后悔,刚刚还在想着要糊涂些,却总是难以做到。 萧青臧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没见到她以前,总是觉得心中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不知该如何界定她。神鬼之事,天下多有,世间万事,不可以常理测之者甚众。而她,除了较之常人略聪明些,其实也并没有任何过人之处。至少,她不愿进宫,最后为势所迫。还是一样要入宫。 终于走进凤仪宫。见到她安静的立在太液池边,忽然便觉得安心。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岳漓涵要地是宁宛然,他要的何尝不是。 她笑了笑:“媚儿是个很是执拗的女子,皇上若是不想生出事来,我倒是劝皇上将她留在宫中!”她抬了手,接住一瓣飘落地杏花,专注的看着。他没来由的火往上冲:“梓童果然贤惠得紧,真是我北霄之福!” 她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笑:“皇上不曾准备了火刑柱来烧臣妾,臣妾已是深感大恩了,区区小事,怎么担得贤惠二字!” 他冷笑了一声:“朕贵为天子,自有天佑,天香之女,死而复生,难道不是另一种吉兆!” 她居然也点点头:“皇上圣明!” 他气结,几乎便要转身离去,却又终究挪不动步子。 “朕该如何做,你才能满意?”他叹口气,缓缓的问了一句。 她愕然良久,眸中便透出了丝丝的茫然:“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要如何做,你们才能放过我呢。” 他苦笑了一下,平静道:“朕有时会想,若是你此刻身在南岳宫中,面对的是岳漓涵,你又该是何态度?” 四月的午时阳光已颇为刺目,照在身上暖暖的,晒的久了,便有些微微地汗意。 这里,离了宣城已有数百里之遥,楚青衣出了宣城,还不曾忘记去寻了绿林盟,故意布了几处疑阵,以免自己还不曾跑了几日,便又被上官凭追上,那岂非白跑了这一次。 她懒懒的躺在树上,这是一棵四人也合抱不来的槐树。宽大的主干斜斜的伸出了一条粗大的分枝,枝叶浓密繁盛,遮住了刺眼的春阳。上官凭此刻应该已经发现自己溜走了罢,她歪着头想着。心里忍不住就有些歉意,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 她打了个冷战,光是想象上官家那些长辈亲属看自己的眼光,她就实在没勇气跨进去。上官,你可不能怪我,你若是女子,我到你家,自然是理直气壮地。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衫,要怪。就怪你不是个女子。 她随手拿了张帕子盖在自己面上,又挪动了一下方位,避开了从树叶间隙中落下的阳光,打算小憩一会。帕子上有股清新的味道,她不由笑笑,这是上官凭的帕子。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想着他,便会觉得心中温暖,这辈子,想必再也找不到一个肯如此包容自己的男人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又想起岳离轩来了,那块牛皮糖,如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她朦胧地想着,何时回了南岳,若是有空。不妨去找他玩玩……还有……九郎那臭小子…… 温婉的春风带着清淡地香气轻抚着她地面容,她渐渐沉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金铁交击地声音声声入耳。伴随着痛呼与尖叫。她不耐地伸手扇了扇,想将声音扇走,只是那声音总也是不知趣的传入耳中。 她终于怒了,于是愤然扯去遮面的帕子,飘身下树,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龟儿子,不知道你爷爷睡的正香么?” 树下的两批正打得热闹的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西面一名蒙面的黑衣汉子已冷冷道:“连他一起杀了!”黑衣人同声应诺。抡剑又向原先的对手砍了过去。 一名身材魁梧地汉子冷笑一声:“这小子交给我了……”一刀就冲着楚青衣砍了过来。 楚青衣哎唷一声,一猫腰便闪了过去,手往腰里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原来自己的第一把摺扇已被江枫毁了,第二把摺扇拿去挑了下上官凭的下颌,还未及说几句调戏地话儿,便被上官凭抢了去,当场毁尸灭迹了。此后上官凭只是将自己管的死死的。再不肯给自己机会去扇子铺走上一走。 她摸了摸鼻子,叹道:“果然是扇到用时方恨少,过了今儿,我必买上一麻袋背着……”身形飘忽如魅,随手一掌拍在那黑衣人发上,那魁梧黑衣人连哼也不曾来得及哼上一声,便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一拨穿了护卫服饰的侍卫见她武功如此之高,显然又是帮着自家的,无不欢欣振作。各个挺了武器冲了上去。一时竟与人数较多的黑衣人打了个平手。楚青衣看那群侍卫人虽不多,武功却都甚高。心中不由暗暗惊讶,既已出手了,她自然也再无顾忌,只是指东打西,全场游走,不多一会,场中已被她打晕了五六人。 楚青衣瞄了一下场中,正欲再下手,已有人斜刺里冲了出来,举刀挡了过来,她忙缩了手,正要变招将那人打到,那人却已沉声喝到:“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在下看朋友与这一行人并无交情,何必无端与我等结仇。” 楚青衣拍了拍衣裳,看此刻场中已是护卫占了便宜,其实已无须自己出手,便无谓道:“你们无端的搅了我的好梦,却还与我说甚误会,岂非笑话!” 那人怒道:“朋友不也无端搅了我们生意!” 楚青衣听了生意二字,倒怔了一下,打量了他几眼,才漫不经心道:“你是哪家地人,做的是哪头的暗码子生意,是何人委托?劫掠人家妇孺,难道竟一点也不顾江湖道义?” 她眼光何等的尖利,一眼便看出那十几名护卫死死的守住一辆朱漆雕花马车,适才那车中还隐隐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而这几十名黑衣人,各个黑巾蒙面,浑身上下不露一丝破绽,手下也颇硬,显然不是无名之辈。 那人有些语结,恨恨道:“此事确是我们理亏在先,我看朋友也是道上的,难道真要赶尽杀绝!” 楚青衣笑了笑:“带上你的人,快些滚罢!下次若再让我撞上了,必不轻饶!” 那人见她语气松了,暗暗放了心,当下扬声叫住自己的人,那些护卫倒也不曾追杀,只是护住马车,神情警惕。那人又唤了手下,看了地上受伤地众人,楚青衣下手不轻,虽不曾伤了性命,却也是或断腿折骨或昏迷不醒。 那人略看了一下,却拱手向她道:“蒙阁下盛情,不曾伤了我的人,在下谢了!”挥一挥手,那群黑衣人便都悄无声息的抬了受伤之人,瞬间消失在原野之中。 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粉红70加更,明天奉上 爬下去,继续忙 第二十八章 千金一笑 楚青衣看着他们迅速消失,眼中不由的便有几分疑惑。心中暗暗的盘算了一回,却总也想不出这批人的来路。她甩了甩头,有些漫不经心,本就是随手管的闲事,又何必想那么多。向那马车看了一眼,她转了身便要离去。身后却有人已高声叫道:“公子请留步!” 她一怔,露出一个闲散的笑,转头道:“叫我么?” 一名穿了藏青色侍卫服侍的男子已大步走了过来,向她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相助了,公子大恩,我等铭感五内!”声音清越,如金玉相击,甚是悦耳。 楚青衣挑眉一笑:“铭感五内就不必了,我这人最是不爱虚的,你只来点实在的罢!” 那侍卫愣了一下,眼睛也睁得大了,显是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般一番话来。楚青衣带了几分兴致的看着他,这个侍卫年纪颇小,又生了张俊俏讨喜的娃娃脸,白净的面皮,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笑也笑的。初时肃容侃侃而谈,尤且不甚觉得,一旦睁大了眼睛,薄唇微张,露出惊愕的神情,顿时便显出几分清秀幼稚的模样。 那侍卫显然也发觉对方看着自己的眼光带了几分调谑,便抿了唇,肃容道:“不知公子要什么实在点的?”被她看得尴尬,面上也不禁有些发红。楚青衣见他薄唇一抿,嘴角竟还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逗弄他的兴致不觉更浓,桃花眼儿溜了一圈,闲闲道:“我这人素来不甚挑拣的,银子也可,美人也成……” 这美人二字特特的拖得长长的,似是意有所指一般。那侍卫大吃了一惊,一连退开了三四步,面上整个的烧了起来。竟是手足无措,慌乱至极。 楚青衣再忍不住,竟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才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扮男人的……” 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来掐了一把他地面颊,触手处柔软如棉。细滑如丝。 那侍卫惊慌失措,仓啷一声,竟连腰中的宝剑也拔了出来。 她愈是慌乱,楚青衣便愈觉有趣,因笑道:“小美人,你这般害怕作甚,难道刚才那些人却是来找你的?”那少女脸色都白了,眼中全是警惕的神色。 一个轻柔平缓地声音忽然响起:“公子若是有意。不妨三媒六聘。我便将珉儿许配公子又有无妨!” 楚青衣一听这话。顿感头大。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掉头向那话音来处看去。 那是一名秀雅出群地女子。年纪约有四十了。穿一袭暗纹白玉兰锦缎长裙。外罩一件秋香色长袖比甲。春风过处。衣袂飘拂。越发觉得她身长玉立。清雅宜人。嘴角是一抹合宜地微笑。那是一种不偏不倚。不轻不重又恰到好处地笑。楚青衣怔了下。忽然想起宁宛然。这女子笑起来地模样。实在像极了宁宛然。看见迈动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跑过来扯住宁宛然衣襟地笑笑。她仰着头。清晰地叫着:“母后。母后……”声音里全是撒娇地意思。 宁宛然微微地弯了腰。摸摸她地头。问道:“笑笑吃饭没?” 笑笑便点点头。又献宝地将手中穿着婚纱地木偶小人递给宁宛然:“宝宝。漂漂……”她说话依然吐字不清。只是宁宛然与她相处了十数天。已隐约能猜出她地意思了。当下接过人偶。随意地夸了她几句。这才将人偶交给秀迎。示意她将笑笑带了下去。 明嫣恰恰捧了点心进来。也不曾注意萧青臧在一边。便有些酸溜溜道:“我们对小公主再好。也是白搭。娘娘几日也不肯抱她一抱。她一见了娘娘却马上凑了过去了。还不曾大了。俨然已是个小马屁精了!”话一说完。才发现萧青臧也在。不由吓得脸都白了。忙躬身行礼。 萧青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明嫣乃是石楠与楚青衣送的,只这般人前人后没大没小的说话,怕是早被杖死了。宁宛然笑了一笑,自打那日被笑笑弄污了衣裙,她总是心怀戒慎,并不时常抱她,谁料这孩子倒有趣,只是爱粘着她,生似是前辈子的缘分一般。 看明嫣的面色,宁宛然也知她心中颇有些惧怕,不由笑笑,示意她退下。明嫣赶忙放下点心,急急的走出了大殿。 萧青臧淡淡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这丫头还不如那个晴 宁宛然怔了怔,没有接口。却听他又道:“朕不知道宛然可还记得静王?” 她微微愕然,随即点头。静王乃是先皇四子,亦是上官太后所生。昔年在宫中也有见过,生的极是俊俏秀雅,与太后仿佛。她看了萧青臧一眼,他其实是极标准地北人,是那种高大颀长,俊挺阳刚的男子。她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恍惚,其实他生的是极俊美的,那股傲然的冷峻气息使他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也自有一番凌人的气势,也莫怪馨儿与媚儿都对他倾心。 萧青臧注意到她的失神,不由咳了一声:“梓童……” 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臣妾失神了!”她定了定神,缓缓道。 “四弟快要回京了……”他顿了顿,又道:“母后的生辰是四月廿八日,梓童好好为母后置办一番罢,朕已问过母后,她地意思是也无须如何隆重,只是一家子聚聚而已!” 宁宛然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 二人在殿上又坐了一会,都是各个无语,气氛僵凝。萧青臧终于坐不下去,带了几分不悦起身离去。他一走,那边明嫣便很快进了殿,向着她做了个鬼脸,甚是俏皮。 “每次皇上一来,我总被吓个半死。” 宁宛然有些无力的笑了一下,叹道:“我也指着他少来几回,让我也好多活几年。”有他在。总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极不自在。该说的都已说了,他却混不在意,依然故我,天香女这个招牌难道真就成了一切事端的缘由了。 明嫣歪了头。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我倒是觉得娘娘无须怕皇上的,只要娘娘肯对他有对我们的一半好,想来皇上便开心得紧了。” 她一怔,忍不住笑笑:“你却又知道了!” 明嫣无谓道:“我自小儿在青楼长大,见多了这些事情。情浓之时总是你侬我侬,凡事皆是万般好,纵有不是也总能轻轻揭过;待到情意淡薄了,便是好也成了不好了。” 宁宛然苦笑。这个丫头总是嘴快到什么都敢说,她伸了手点点她的小嘴:“你呀,也不知是劝我对皇上好些。还是让我对他更差些!” 明嫣扑地一声笑了起来,眼儿也弯成了月牙:“我们小姐说过: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总也不能想着以后会如何,只是得一日欢喜是一日而已!” 她于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有些若有所思的。 有宫人叩门进来,禀告道:“大皇子殿下求见娘娘!” 她点点头:“请殿下进来罢!” 萧智渊大步地走了进来,规矩的行了礼,却只是静静的站在下面。眉目郁结。她随口问了几句学业后,便淡淡的温言道:“笑笑此刻正在殿外与秀迎玩耍,殿下去看看她罢!” 萧智渊摇了摇头:“我刚刚已见过妹妹了,她很好……”他眉目间忽然现出几分犹豫地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的。“我……我有个朋友……”过了好一会子,他才嗫嚅道:“她……似乎是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我……很是担心……” 宁宛然怔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笑笑。因回头向明嫣道:“去太医院寻个太医随大皇子走上一遭罢,你也跟去看看好了!” 明嫣清清脆脆的应了一声,萧智渊大喜,忙躬身谢了,随着明嫣匆匆走了下去。 宁宛然不由摇了摇头,这个宫廷虽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尔虞我诈,毕竟也还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失势的皇子尤且连一个太医也叫不动,更不说那些无宠的妃子了。 她起了身。环视了一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因着自己地喜好,萧青臧已尽力想将这里弄得素雅些。只是素雅二字素来是与皇家无缘的,皇家气派原就是色彩瑰丽、大气磅礴的。 她在殿中走了一圈,心下茫茫然地,竟不知该去哪里。外面隐隐传来笑笑咯咯的笑声,显然玩的极是开心,她忍不住带了自嘲的笑笑,正是花开好时节,惜无赏花人。 懒懒散散的走回内殿,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眼,无趣的坐在妆台前,随手打开妆盒,满目琳琅,珠光灿灿。这一盒子,价值比之中虞摔了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精巧玲珑虽略有不及,华美之处却更是远胜。她随手拿了一只珠钗,扯下一粒浑圆的珍珠,轻轻地弹了一下,那珠子便滚出老远,撞在了铜镜之上,滴溜溜的只是乱转,闪动着炫目的光芒。 耳中传来哎唷一声轻叫,她转头看去,却是明嫣已回来了。她笑笑,还未及问话,明嫣已上前捏住了那颗珠子:“娘娘可真是舍得,这可是最最上好的合浦珠子呢!” 她忽然生出几分玩笑的意思,因随手又拆了几粒珠子,笑着砸向明嫣,明嫣吃了一惊,忙伸手接了。宁宛然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便只是忍不住笑:“花开堪折直须折,珠圆玉润亦须抛。千金但换一日笑,无花之时叶也茂!” 明嫣气结,索性便将手里的珠子尽数掷于地上:“总是娘娘也不心疼,我还心疼什么!” 第二十九章 惊闻 明嫣气结,索性便将手里的珠子尽数掷于地上:“总是娘娘也不心疼,我还心疼什么!” 宁宛然笑了一笑,因伸手扯她坐在自己身边:“只是几粒珠子而已,我在这宫中一日,哪里还缺了这些,便是出了宫,也不少这么点东西……”她笑着拧一拧明嫣俏丽的面容:“待来日,你出宫之日,我送你一斛珍珠,当作你的嫁妆。” 明嫣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娘娘是富贵出身,自然不在乎这些东西的……” 宁宛然拍了拍她的面容,微微一叹:“傻丫头……”自己起了身,从地上将那些珠子一一捡起,又尽数丢进了妆盒里。 “你可见到殿下的朋友了?”她扯开话题问了一句。 明嫣点点头,答道:“是个郡主,比殿下小些,看着似有十岁了,生的很是秀气的……” 宁宛然倒愣了一下,她原是随口问问,不想这里面似乎倒另有隐情:“不是宫里的宫女?” 明嫣摇头:“穿的很是不错的,身边也还有两个宫女服侍着,不像是个宫女,我听她们唤她作小郡主……” 宁宛然哦了一声,心中有些疑惑。二人正说着话,殿中已响起一阵急急促促的小步子,笑笑已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骑在马上,信马由缰的走着。那个女侍卫闷不吭声的跟在她旁边,楚青衣闲着无事,忍不住调笑:“娘子怎么也不说话!” 那侍卫不觉又涨红了脸,愤然道:“谁是你娘子!” 楚青衣嘿嘿一笑。马鞭一扬。向前指了一指。满不在乎道:“只到了前面镇上。我便去寻了三媒六聘。珉儿觉得可好?” 她特特地将珉儿二字叫地缠绵悱恻。情意绵长。那侍卫地脸儿便更红了。 马车里。那清雅雍容地夫人含笑侧耳听着。嘴角笑容深远。车中一名秀丽小婢已忍不住道:“夫人。此人言语轻薄。你怎么……” 那夫人微微地笑了一下:“他武功很高。举止言行虽是有些轻薄。那双眸子却是清澈得紧。绝无丝毫地亵渎之意。我看他只是少年人心性。爱玩而已!” 那小婢撇撇嘴。显然有些不以为意。那夫人看出她地意思。便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我早教你。看人要看眼。你却总也听不进去……” 外面楚青衣地声音又已响起:“我还不知我家珉儿姓什么呢?这庚贴该如何写法。还请珉儿教我!”那夫人忍不住便已微笑起来了。 车外,那小侍卫面上已是通红,只不理她。 楚青衣从来最是爱逗老实人。偏偏她身边的好友不是如石楠那般千伶百俐就是若宁宛然般沉静优雅。这两个人,一个是百般迎合,只叫你吃亏在眼前;另一个则是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沉静如山,淡定似水,你但略露了破绽,却反被她取笑了去。今日无意中遇到一个这般爱脸红的,自然是格外的兴致勃勃。逗弄的理直气壮。 那珉儿已红了脸,只不理她。却不想她反愈加地变本加厉,只是甜言蜜语流水般淌了出来,欲待策马远离,却又总被她不即不离的跟着,竟是一步不放。 “我……我娘家姓崔……”她终于无可奈何道。 楚青衣一听这话,不由的微微扬了扬眉:“难道我家珉儿竟还有夫家,哎呀……果然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呵……” 崔泯面色通红,又是尴尬,心中又隐隐有些失落:“我……我……” 楚青衣无意过分逼她。于是嘿嘿一笑,随手指了空中一轮明月,笑道:“珉儿快看,今儿的月亮可不是很美……” 崔珉抬头看了,便低低的应了一声。楚青衣便长叹了一声,做出一副闺怨妇人的模样,指了那月便唱道:“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月色皎洁,原野空旷,她的声音便远远传了出去,悠悠渺渺中又带几分惆怅。崔珉怔怔的听了,好一会儿,眼圈不由红了。 这一行车队是往临安去的,此刻楚青衣最不想去地地方其实莫过于临安,可是盘算了一刻,却依然决定随了他们同行。她心中思量着,上官凭知道自己悄然离去,此刻必定在四处打听寻找自己,却绝不会以为自己会去临安,因此这个时候,临安其实反是最不可能遇上他的地方。更何况,自己若真打算与他在一起,迟早也是要去临安上官家走上这一趟的,倒不如先去踩踩盘子,熟悉熟悉倒也不错。 若是觉得那里还不错,就早些跑完这趟了事,若是觉得不好,那只是再拖个三五十年地,待到那宅子里的人都死差不多了,再去却也并不妨事。这便是她心中的如意算盘了。 因为先前出了事,车队不敢再在野外歇宿,只是一刻不停的赶着,一直到了清晨时分,才赶到了一座小镇上。于是寻了这镇上一家最为干净宽敞的客栈住下了,众人都累的紧了,很快便各自歇息去了,楚青衣却悠悠的出了门。 因为防着上官凭,她也不曾穿那惯穿的青色衣裳,而是改穿了一袭紫色衣衫,一出了门,抬头便看见了斜对面的一家扇子铺,不由一阵心痒痒地,忍不住就进了铺子,二话不说,便挑了两把摺扇。付了钱后,随手插了一把在腰间,另一把却只是拿在手上,悠悠的扇着。 出了扇子铺,她漫不经心的闲走了几步,晃进一条暗巷,闪身便上了房,带了几分好笑的看着下面一个鬼鬼祟祟跟随的人。那位夫人倒也细心得紧,她带笑想着。 只是这个侍卫平日里想必不曾做过这般的事情,偶一为之。自然是鬼祟至极,偷偷摸摸、畏畏缩缩的,只怕便是寻常之人怕也能看出不对之处。 看着那侍卫离开后,她轻飘飘的从房上落了地,略略的看了下方位,身如轻烟。迅速飘向一栋临街地简朴青砖小屋。那里……就是这个小镇上,绿林盟地分舵。 她进了小屋,随手掏了面牌子晃了晃,便一路径自走进里面。这座小屋看来极小,其实后面却连了一座极大的宅院,甚是清幽深邃。走不多远,已见面前一座紧闭的房门,里面似有人声隐隐,她也不客气。抬了脚便踹了上去,那门哗啦一下便裂了开来,砰的一声散落在地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入屋中,一时尘烟滚滚。 里面两个正如胶似漆般胶合在一起的人儿顿时惊惶地弹跳分开,手忙脚乱的拉拢了衣襟,对了她怒目而视。左侧身材高大,面目俊朗地男子一眼见了她,已是气地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恨恨的看她:“楚青衣……” 右侧秀气俊美地男子急急拢好衣衫,面上一片嫣红。只是垂头咬了唇,一声不吭。 楚青衣拍拍手,懒懒道:“真是抱歉,打扰了二位的好事。”她口中说着抱歉的话,人却已满不在乎的走进了屋中,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拎起茶壶,便倒了茶水,闲闲的喝着:“二位无须顾忌。只当我不存在就好!” 那高大男子气的牙痒痒地,却又偏拿她毫无办法:“你不是随了上官凭去了临安?” 楚青衣嗤的一声笑起来:“原来大当家的是知道我要去临安,因此特意携了二当家的避到了这里来……”她越想越是觉得好笑,抬手指了那二人,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起来。 那秀气男子面上红晕原已稍稍退了一些,被她这般一笑,面上顿时又烧了起来,狠狠瞪了那高大男子一眼,疾步走出了屋子。北霄绿林盟的总舵确是在临安。他们二人也正是因为知道楚青衣要去临安。这才特特避了过来,谁知究竟还是不曾躲开。 那高大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这个煞星,总是越躲越来……”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爽然道:“帮我查个人,查完了,我自然不打扰你们。” 那男子冷哼了一声,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只是无奈道:“谁?” 楚青衣闲闲道:“是个女子,大约十八岁左右,名叫崔珉,应该是崔家的人。” 高大男子一听这话,不由怒发冲冠,恨恨起身道:“崔家的人,我倒不记得北霄有什么崔家,你要查南岳的人,怎么却来这里找我们……” 楚青衣笑吟吟地喝茶,完全不曾将他的怒气放在心上:“我这不是在北霄,自然该就近便宜行事……”她有些无所谓的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大当家的这般生气,想来是我这些日子忘记了孝敬您,莫气莫气,我回头就送上十个八个美人好好孝敬孝敬您……” 男子面色便有些发青,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颜:“都是好兄弟,其实无须太客气的,咳咳……我这便叫人去查,只在这几日,必给你一个准信……” 楚青衣哈哈大笑,也起了身,拍拍他的肩:“我素来知道大当家的最是讲义气的,既如此,你顺便再帮我查件事罢!”浑然不理对方发黑的面色,径自将那黑衣人地事情也一并说了。那高大男子原本有些不悦,听她忽然说到这么一批人,不由拧了眉,半日不语,好一会才点头道:“我会尽快弄明白的!” 他抬头看了楚青衣一眼,皱眉道:“近日南岳确是出了件事……” 楚青衣微微一扬眉,眼中有些疑问。 “汉川司空家涉及二年前的仲王谋反事件,便在四日前,嫡系一门已被抄家,此案牵连甚广,琼都午门一日之间血流漂杵,几大世家无不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他看了楚青衣一眼,不由叹息道:“主办此事的人,正是祈王岳离轩。” 第三十章 敲山震虎 楚青衣再走出那间青砖小屋的时候,已再没了初时那种随意闲定的心情。她抬了头,时辰已不早了,春阳灿烂,春风和煦,她心底却有些微微的发寒。 南岳已动手了,北霄的平静也不会太长了。她不由想起宁宛然的话,这两个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忍不住便开始担心:宛然,你在那虎狼窝里,可要自己保重呵!心中一时不由沉重起来。她一向潇洒惯了,从不在意朝政,此时此刻才忽然发现,因为宁宛然、上官凭甚或是凌云鸿,原来自己竟已不知不觉的深深陷入了这个漩涡。 凌云鸿驻守东海时间其实并不甚长,但因有了绿林盟的全力相助,海寇虽远不曾被肃清,情况却已大有好转,也正是因此,岳漓函才能够抽出手来,摆布国内盘踞的各大士族势力。 她忽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南岳的太后,可不正是姓司空的,而北霄的太后……却是……姓上官的…… 她魂不守舍的走进客栈,迷迷糊糊的走进自己房里,一时竟是冷汗涔涔。 萧青臧默默不语的翻看着手中的密笺,许久才叹息了一声。加急密报,送到他手中的时候,也已经是第五日了。他发了一回怔,忽然道:“荣瑜,去凤仪宫,请皇后娘娘过来!荣瑜听了这个吩咐,倒愣了一下,很快便醒过来,忙忙的应了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萧青臧靠在龙椅上,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岳漓函,忽然竟忍不住笑了一笑。他默默的想着,不觉有些失神,竟连宁宛然已然走了进来也不曾发现。 荣瑜张了口,想要说什么。宁宛然已向他微一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荣瑜犹豫了一会,还是退了下去,这位娘娘虽说看似并不得宠,其实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却是高的出奇,他在萧青臧身边多年。怎会连这般明显的事情也看不出来。 宁宛然站了一会,发觉萧青臧依旧神移物外,不由有些无奈,于是又行了一礼,声音也略略高了些:“皇上……” 萧青臧惊了一下,抬头见是她,便点了点头,平和道:“梓童原来已到了!”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又将手中的密笺递了过去。 宁宛然愕然了一会,有些犹疑的伸手接了信笺,只看了一眼。已不由变了面色。 萧青臧淡淡道:“南岳宫中已乱成一团。司空太后闻听消息。几度晕厥。听说已然病危。”他语气平淡。甚或有几分幸灾乐祸地意思。 宁宛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却又忽然问道:“梓童觉得朕该效仿岳漓函么?” 宁宛然苦笑:“皇上会这般做么!” 萧青臧哈哈大笑起来:“朕该多谢岳漓函才是。多谢他帮朕敲山震虎了……”他伸手闲闲地敲击着桌面。嘴角露出了一个难得一见地轻松闲适地笑意。 宁宛然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平静道:“皇上所处地位置本就比他好了很多……” 他竟也点了点头:“不错,朕地后宫多是寒门女子,便是闹,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四大世家中,你们宁家势力有限;李家与上官家早年便已闹得翻了,虽然后来看似和好,其实裂痕犹在;季家早已不足为虑;上官家虽然坐大,但毕竟独木难支……” 而南面那人……早二年是仲王之乱,后来是四妃争宠。闹得朝野不宁。这么多年了,后宫妃嫔不少,膝下却只得一个皇子,这次也莫怪他…… 他笑了笑,道:“宛然可知道岳漓函为何这般突如其来的便下了重手?” 宁宛然怔了一下,迷惘的摇头,心中颇为疑惑,岳漓函应该不会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何况此事还涉及他的亲生母亲。 “其实司空家早年与仲王勾结之事。岳漓函早已知道了。只是一直念及太后。不忍下手。谁料这次司空家竟又涉嫌谋害皇嗣。”他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他那宫里。只有周嫔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竟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死了……” 宁宛然默默不语,心中一阵发寒。 萧青臧笑笑,语气中难免带了几分讥嘲:“他若再忍了下去,将来难免也要后继无人,如今出手虽嫌急促了些,却也算是快刀斩乱麻……” 宁宛然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毫不客气的出言打断他的话:“皇上今日召臣妾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地么?” 萧青臧面色一冷,淡淡道:“朕不过是想,梓童深居宫中,信息不通。于故人,心中不免想念,因此才请梓童过来怀想一下故人而已!” 宁宛然抿了唇,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因微微欠了欠身:“如今怀想已毕,此后这些事情,就请皇上不必召唤臣妾了,若是将来真到了宁家满门抄斩弃市的一日,再请皇上宣召罢!”言毕优雅行礼转头,看也不看面色铁青的萧青臧,施施然地径自去了,长长的明黄色裙裾拖曳在平滑如镜的金砖上,留下一道傲然的痕迹。 凤仪宫中,明嫣正捧了小碗,追在笑笑身后,喂着她,她也总是爱理不理的爬上一会,又跌跌撞撞的跑上几步,被逼无奈之余,才勉强张口含下一勺,却又不肯咽了下去,只是含在口中。这时忽然抬头见了宁宛然,便已兴冲冲的扑了过来,口中只是含糊的叫着,小嘴张处,早喷了宁宛然一身。 明嫣瞠目结舌,宁宛然摸摸笑笑的头,忍不住就笑了笑。秀迎便笑着过来,抱起笑笑,拿了帕子她擦了嘴。她在凤仪宫里呆了这些日子,渐渐也习惯了宁宛然地性子,知道她并不在意这些事,便也将心胸放开了好些,不再提心吊胆。 明嫣随着宁宛然进了内室。先是除下污了的衣裳,又取下发上凤冠,拿了梳子重新梳了一个简单清淡的发髻,一面梳一面忍不住讶然问道:“皇上找娘娘过去……”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他寻我去缅怀故人……” 明嫣想了半日,才有些疑惑道:“是什么故人。亡故了么?” 宁宛然听了这一句,忽然便觉得好笑,扑的一声就笑起来:“那倒不曾,我想着,他若是死了,皇上一人活着,岂非也寂寞得紧!”一时说到寂寞,不由又有些微微的发怔。 明嫣不知其所以,只是疑惑的看着她。欲待再问个清楚,却见秀迎抱了笑笑进来:“殿下带了小郡主在外求见娘娘!” 宁宛然微微扬眉,这才想起秀迎以前也是明华宫的。倒是该知道那位小郡主的,便问了一句:“秀迎,你可知道那位小郡主是哪位宗室地女儿?”秀迎一面轻轻拍打着正在打盹地笑笑,一面答道:“娘娘竟还不知道那位小郡主么?她是中虞长公主的女儿,说是身体虚弱,需时常服用一种奇花,那花只有在我们北霄才有生长……” 宁宛然轻轻哦了一声,这才想到萧青臧昔日曾对自己说起过此事。她斜斜的靠在椅背上,默默的发起怔来。一时想到中虞,不由多少往事尽在心头。原来那竟是长公主虞嫣的女儿,所谓地身体虚弱,想必只是一种名正言顺的托词罢了! 说到底,不过是个小人质而已。 秀迎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应道:“请殿下与小郡主一同进来罢!” 不一会的工夫,眼看着萧智渊带了一名小少女走了进来,二人跪下都磕了头。宁宛然见他二人都穿了绛色的衣衫,齐齐地对了自己跪下磕头,忽然竟生出一种错觉,不由一笑,觉得很有些意思。 “都起来罢!”她笑道,又向小郡主招招手:“你是虞长公主地女儿么?我昔时在中虞之时,很是承了你母亲的情……”虽然她也未必就存了好心,但毕竟也算是帮过我。 那小郡主听了她地话,微微的怔了一下。眼中便透出一股冷意。倔强道:“我没有母亲……”她年纪甚小,看来也就与檀当日差不多地样子。略带几分苍白的面容上。两道带了几分倔强的长眉如浓墨染就,鲜妍灵动地斜插入鬓,一双杏仁眼儿,黑白分明,看人时,眸光流转之间,清气逼人,自有一份倔强与傲气,比之檀的柔弱可人,别有一种锋利凌人的秀气。 宁宛然忽然听了这一句,竟不由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浅浅的笑了一笑:“过来,我看看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呵,她想,暗暗叹了口气。 少女昂起了头,正要说话,她身边的萧智渊眼中却已有了几分惶急,他伸手轻轻扯了下少女的衣襟,少女抿了唇,转头瞪了萧智渊一眼,却终于还是闷不吭声的走到了宁宛然的身边。他们二人地小小动作,坐在上首的宁宛然自然尽收眼底,不由笑了一笑,只是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温和道:“你可记得你有个表姐名叫檀的?” 她怔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她比我大几岁,是檀家姨丈的女儿,我有好些年没见着她了……”宁宛然微微的笑起来,因为忆起檀,眼中便现出了温柔的光芒:“以前我曾教过她弹琴,你若是有心,可以时常过来坐坐……” 这也是一个寂寞的女孩子,她心中不由的便生出几分怜爱来。 粉红70加更章,含泪下去继续码 第三十一章 故人安在 楚青衣全无情绪的坐在马上,神情懒懒的,崔珉策马走近她,带了几分疑惑的看她。 她叹了口气,闷闷道:“我心情不好……” 崔珉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去了镇上哪儿?” “只是去寻一个朋友……”楚青衣懒懒道,转头看着她。 “崔珉……”她唤了一声,却终于没再说下去,只挥了挥手:“没事……” 胯下的马儿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从一株垂杨柳下缓缓行过。她伸了手,折下了一片柳叶。 轻而薄的柳叶被她轻轻夹两指之间,青翠而碧绿,充满了生机,她随手卷了几下,卷成了一支柳叶笛,闲闲的噙着笛子,漫不经心的吹奏着,飞扬的笛声于焉响起。 马车中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叹息。那秀丽小婢抬了头看着自家的夫人,眼中有些疑惑。那夫人于是浅浅的笑了一笑:“这个人……很有些意思……”她靠在绵软的垫子上,眼神悠远而温润,神色间有些淡淡的缅怀,似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 许久之后,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来一转眼,我都已这般老了。” 那小婢一愣,随即摇头道:“夫人还很年轻呢,怎会老了呢!” 她于是微微的闪了闪长而微翘的睫:“我的儿子都快而立了呢,难道我还不曾老?”她笑起来的样子带了几分甜蜜与温存,盈盈的眼眸中残留着几分少女的俏皮与娇媚。 那小婢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夫人是最美地……” 她于是扑地一声笑了起来。 一座简单地青砖小屋中疾步地走出了了一名黑衣地劲装男子。他匆匆地沿着一道长长地走廊绕了几个圈便莫名地进到了一处幽静深邃地院子。在一扇崭新地门前恭敬地立住了脚步。举手轻轻叩了叩门。三长两短。不疾不徐地发出从容地声音。 门里微微地静了一下。传出一个沉静宁谧地男子声音:“进来!” 那黑衣人应了一声。轻轻地推开了门。正容肃色地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屈膝将手中地信函捧了上去。上座地男子有一张清秀俊雅地面容。黝黑沉静地眼。薄薄地水色红唇宁静地轻轻抿着。穿了一袭宝蓝色春衫。轻薄地绢质春衫便勾出了他略显单薄地身体。似不胜衣。 桌上堆满了案牍。他却独独抬了头看那黑衣人:“是那人要地消息么?” 黑衣人点头,惜字如金的吐出一个字:“是!” 他便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着的一封书函,取过刚刚送来的那封,打开看了一下,于是微微的愣了一下,薄薄的红唇便勾出了一抹笑意,如水地双眸中便似春风过处。涟漪清泛。 “辛苦你了,下去罢!”他含笑道了一句。黑衣人一言不发的便退了下去,还极是体贴的掩上了门。他于是跳起来。全没了刚才的沉静雍容,仿佛一个孩子。 “骆子俊,快出来,有好玩的事!” 里屋的帘子有些漫不经心被人揭开,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阴着脸走出来。 “日后凡楚青衣的事情,再有趣也莫要叫我。”骆子俊有些怏怏的:“那个煞星……” 清秀男子于是露出一个孩童般纯真无邪地笑:“可是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看到这个消息的。”他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信函。 骆子俊撇嘴,却依然忍不住好奇,终究是拿了信函过来看了一眼,于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个……” 清秀男子快乐的笑着:“我觉得我们现在该通知三妹赶紧回来。以免错过好戏!” 骆子俊皱眉道:“那个外向的臭丫头如今正在千里之外,如何能赶得及?” “赶不赶得及那是她自个儿的事,通不通知便是我们的事儿了,能让她得到消息却又赶不回来,岂非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清秀男子笑得云淡风轻而又狡黠如狐。 崔珉侧着头看着楚青衣:“林大哥,你这几日似乎有心事?” 楚青衣因为怕被上官凭抓住行踪,对了这一行人都称自己姓林,名青,因此崔珉才称他为林大哥。自那日在原野夜宿几乎出了事后。这一行人如今非常之小心,每日总是打听好下一路的打尖落脚点,每日宁可少走些路程也绝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此刻,天方将晚,她们已在一座客栈中用过了晚饭。这家客栈颇大,环境也甚不错,那夫人倒大方,出手便包了这里最好的一座小院。夜凉月明蟋蟀低鸣,楚青衣便闲闲地坐在庭院中纳凉。刚只坐了不大一会地功夫。崔珉便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楚青衣懒懒的撩了下眼皮:“珉儿,你是南岳人么?”还是早些问了罢。该死地骆子俊,一点小事打听到今日也不曾有了丝毫消息。 她惊了一下,半日才道:“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楚青衣点头,叹了口气:“司空家嫡系满门抄斩之事,你怕是还不知道罢!”若她果真是崔家的人,按照南岳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惯例,她即便不是司空家的媳妇,也必然有所关联。 她忽然愣了,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脸儿也唰的白了。 “你……你说什么?” 楚青衣心中顿然确信,心中不免有些同情,不由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轻轻喟叹了一声:“你没听错……” 她听到她呜咽了一声,随即似是捂住了嘴,的衣裳的声音,她的脚步迅速远去。 她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后悔,本不该告诉她的,更是不该由自己说。其实这事与我有何关系,她懊恼到几乎想给自己一记耳光,楚青衣,你何时才能不那般嘴快。 她有气无力的趴在石桌上,呆呆的看着天空的月亮,忽然前所未有的想念起上官凭来。上官。其实我真有些担心你,也……有些担心上官家。若是……萧青臧当真下了旨,那么……你是会欣然赴死还是誓死反抗,最后黯然远遁呢? 还有宛然…… 耳中环佩声声,淡淡的香气袭人而来,熟悉而亲切。 她没抬头,只闷闷道:“夫人也被惊醒了么?” 一个悦耳动听地女音含笑响起:“林公子怎会知道司空家之事?” 她终于懒懒的抬了头,有气无力道:“是朋友偶然提及,我方才知道的!”她忽然怔了怔。看那位夫人的眼睛便有些发直。今夜月色极好,盈盈如水的洒了下来,万事万物便似笼上了一层轻烟。朦朦胧胧的,如在雾中。这位夫人今日却是穿了一袭纯白色长袖罗裙,显是刚刚沐浴过,微微湿润地乌发只是松松的挽了个髻,整个人便显得慵懒而宁静淡雅。 “宛然……”她脱口叫了一声,旋即顿悟过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一个念头旋即冲上了心头:“夫人可是姓宁?” 那夫人静静的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浅浅的笑了起来:“我娘家正是姓宁……” 楚青衣闷了一下,深刻的感觉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迟钝。看见对方了然的眼光。她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夫人与我一位姓宁的朋友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她解释着,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有些画蛇添足之嫌。 宁夫人于是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居然也并不深究:“林公子与那位宁……宁姑娘……感情很深么?”她地笑容清婉中带了几分狡黠,与宁宛然玩性发作时的神情竟是像足了八成。 楚青衣怔怔的看着她,忽然便觉得极是亲近,有种很想倾诉地冲动:“她嫁人了,嫁的很不好,我每次看到那个男人,总是很想痛打他一顿……” 宁夫人笑弯了眼:“那你怎么不干脆将她抢出来算了?” 话语中已忍不住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试探。 楚青衣懒洋洋的叹了口气:“她说不想连累我……”说完这句。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今日说的实是有些多了。她皱皱眉,暗暗想着,难道我如今竟已沦为了多嘴婆子了。 一念及此,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因收摄心神,转而露出了一个邪邪的笑:“不过抢人,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将来夫人寂寞了,不妨来找我。我定当效此犬马之劳!” 狭长的桃花眼儿于是微微一眯。流转间便荡出了几分勾魂摄魄的涟漪清光,手儿一抬。摺扇已挑向宁夫人精巧玲珑恰如白玉雕就地下颌。投映出一点黄色的微晕,恬静而安详。雕花窗棂透出丝丝的清风,低垂的帐幕于是便重重叠叠的飘动着,越发的宁静。几个值夜的宫人正歪坐在屏风后,悄悄的打着盹儿,凤仪宫地皇后娘娘是个宽厚温和的人,宫人们渐渐的便也放肆了些。 华美宽大的床榻上,雕龙画凤,极尽奢华。低垂的秋香色纱帐朦朦胧胧,如烟似雾。 床上的人儿睡的却并不安宁,辗转着发出低低的呢喃声。在一连串急促的喘息过后,宁宛然忽然轻轻地颤了一下,猛然坐了起来。 晕黄地灯光柔和地照在她绝美的面上,弧度优美地额上一滴汗珠正悄然滚落顺着饱满的俏靥滑至下颌,滴进了华彩锦绣的被褥中,瞬间洇晕开来,化作一点小小的水斑,慢慢消失。云鬓早已微湿,她一手捂了胸,感觉一颗心悸动得厉害,有些微微的发疼。 终于想起来了,她迷迷惘惘的想着,慢慢的靠上了背后柔软的枕头。崔珉……十七妹,依稀记得她曾说过她所许嫁的正是司空家,司空十一郎司空觉…… 她想着那个娇俏的少女,粉白的面容,清澈的眸子,笑起来有个小小的梨涡……时常会陪着自己坐在幽香阵阵的桂花树下笑着饮茶谈天…… 司空家已没了,只是不知那个少女…… 如今安在否? 第三十二章 若能生同时 明嫣拿了梳子为宁宛然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柔滑如丝的发从她指尖慢慢的淌过,仿若有生命一般,充满了活力。她忍不住叹了一声:“娘娘的头发真是好!” 宁宛然没有答话,明嫣有些微微的讶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娘娘……” 宁宛然惊跳了一下,被这一大声唬的面色有些泛白,苦笑道:“明嫣,我还不曾聋了!” 明嫣吐吐舌头,赶忙为她抚背:“娘娘在想什么心思,竟入了迷了,我已叫了你好几声。” 宁宛然慢慢的倚在了靠背上,神色间有几分淡淡的凄恻:“只是忽然记起了一个故人……”她叹了口气,有些感慨:“明嫣,我只是希望她们都能过的很好……” 珉儿…… 她忽然问道:“明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明嫣转头看了一眼沙漏:“快要辰时正了。” 宁宛然恍惚了一会,低声道:“派个人去看着些早朝,早朝下了就来告诉我一声儿,我要见皇上……”去问上一问罢,好歹相识一场,总是得个心安。 明嫣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宁宛然已不愿再说话,只是带了几分疲惫的闭了眼。明嫣只得出去唤了人去外朝处候着,再进来时,宁宛然依旧闭目懒懒的倚在圈椅中,长发如瀑般,披在身后,她忍不住开口低声道:“娘娘,你的头发……” 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明嫣,我很想念在西皖的日子……” 有青衣、有石楠。同吃同住。互相调谑…… 她坐地直了。从明嫣手中取过梳子。自己俐落地将长发随意地挽了起来。随手从妆盒中翻了一下。抽出一根碧玉钗簪住了长发。 明嫣愣了一下。却见她已起了身。淡淡吩咐道:“陪我去御花园走走罢!我可是闷坏了!”一面说着一面已自己走到箱笼前。随便地翻了翻。竟翻出一套家常半旧地月白襦裙。径自换了。明嫣有些双眼发直。半日才找回自己地声音:“娘娘。穿这套……不太好罢!” 实在是太素雅了些。这宫里随便那个有些体面地宫女都穿地远比这个精致华美。 宁宛然转过头来。微微地歪着头。笑吟吟地看她:“不好看么?” 她又是一愣。忙急急地摇头。由衷道:“娘娘穿什么都好看!” 宁宛然笑了起来,伸手拧了一下她的鼻尖:“就你嘴甜……走罢!” 明嫣不敢再说,只是跟着她走了出去。殿外,秀迎正匆匆地捧了一只小小的食盒走了进来。显然是给笑笑准备的早膳。 迎头看见明嫣,她也不曾在意,随口问道:“明嫣。娘娘还在睡么?”明嫣咳了一声,秀迎有些讶异的抬了头,这才见了宁宛然,不由也是大吃了一惊,忙忙的见礼,眼中透出吃惊的意思。宁宛然不由笑起来,想不到今儿只是换了身衣裳,竟连这宫里朝夕相处的人也认不出自己来了。 她在太液池边漫步走着,多情的垂柳在身边拂动着枝条。清澈的池水倒映着袅娜地姿态,正是四月柳吹棉的时节,春阳煦和,柳絮在风中翻飞,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飞絮,转头向明嫣笑笑:“几年前,我还住在南岳的金华……” 宫室华美,园景如真。只是可惜少了两旁游人如织地情景,那份热闹与真实。前面有人孤零零的坐在池边石上,小小的身子,华美的衣着,她忽然一怔,开口叫了一声:“虞璇!” 那小小的身子一颤,猛然回头,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道:“皇后娘娘……” 她忍不住笑起来。于是走了过去。随便拎了下裙裾,坐在她身边。 “怎么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渊哥去书房了。太傅很是严厉的……”她答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满是惊讶的看她。 宁宛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地发,发质柔韧,有些略略的咯人,不似檀的发柔软细密的似全无骨子。“你的头发有些像我!”她笑,眼中有些温柔的光芒:“听人说,头发粗硬的人,脾气比较的执拗!” 虞璇一怔,便也伸了手去摸她的发,于是笑起来:“真地呢!” 她伸了手,随手折了一枝柳条,漫不经心的在手中卷着。 “我有个朋友,会拿了柳叶卷成笛子来吹!” “那声音好听么?” “很是悠扬……” “真想听上一听……” “会有机会的,等她回京,我叫她带了你去郊外,坐在牛背上吹笛子……”她笑起来,于是道:“若是有人来问你杏花村在哪儿,你便一面吹着笛子,一面指指远方……” 小女孩于是咯咯的笑起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不是牧童,该是牧女才是……”她笑着纠正。 于是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她也很爱音律的……”小小的女孩想了下,道。 “你的母亲么?”她问,随即笑起来:“中虞红袖阁,乃是天下闻名的……” “嗯……”虞璇垂了头,好一会才道:“含烟姑姑快要回来了!” “含烟姑姑?” “她是我母亲的堂妹,是静王妃!”她笑起来,有些开心。 宁宛然微微地愕然了一下,这才记起静王似乎确是娶了一位中虞地宗室女。 “你跟她很是亲近么?” 她摇摇头:“我出生不多久,她就嫁到这里了,我都不太记得她。她时常会来宫里看我,后来就渐渐的熟悉了。” 宁宛然笑笑,还未及再说什么,秀迎已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娘娘……娘娘,皇上……已到了凤仪宫了……” 宁宛然吃了一惊,却又不好在虞璇面前多说什么,只是抬头摸摸虞璇的头。笑道:“我该回宫了,下午你若得了闲,不妨过来寻我,我虽不会吹柳叶笛,竹笛倒是会的!” 虞璇抬头向她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宁宛然起身走向凤仪宫。心中其实颇觉有些扫兴,又问了秀迎,方才知道明嫣随便唤了个小太监去看着早朝。却不想那小太监刚一过去,恰逢散朝,他一见已散朝了,便转身就跑。谁料荣瑜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依稀记得是凤仪宫的,便喊了他去问话。事情回上去。萧青臧也不曾说什么,径自摆驾回宫,却只是换了常服。便径自过来了。 宁宛然有些无奈的看了明嫣一眼,这个丫头,行事有事颇有些像楚青衣,随意的很。明嫣吐吐舌头,看着宁宛然一身素淡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地,忍不住道:“娘娘,我们是否该从偏殿绕了进去,换了衣裳…宁宛然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了,我既这么穿,自然也并不怕他看见……” 看明嫣面上有些畏怯的神色,她笑笑:“你不是说我穿什么都好看么!既好看,皇上想来也不会计较的。” 前面已能看到凤仪宫,金色阳光下,明黄的琉璃瓦反射着迷幻流离的光泽,华美而尊贵。她无甚情绪的叹息了一声,在众人愕然地眼光中缓步走了进去。众人回过神来,忙各自行礼。 宫室外面,荣瑜正静静的候着,抬眼看了她,也是吃了一惊,却是不曾吭声,只是行了一礼,又伸手示意明嫣等人不必入内。 宁宛然有些意兴索然的走入殿内,萧青臧正坐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她素日看的一本棋谱。听见脚步就抬了头看她,忽然一眼见了她所穿的衣衫。不由也愣了一下。 “梓童今儿派人去看朕何时下朝,就是为了穿上这一身给朕一个惊喜么!”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却连礼都懒得行一个,径自坐在他的对面,开门见山道:“我昔日识得一个崔家的女儿,排行十七,名唤崔珉。她似乎是嫁进了司空家,我很想知道她如今怎样了,还请皇上成全!” 萧青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她,却忽然伸出手来,从她发上抽出了那根碧玉钗,她悚然一惊,却听他慢慢道:“如今南岳地红豆应该已经发芽了罢!” 玉钗一被抽去,乌黑的长发顿时飞扬而下,直垂至地,清清淡淡的发香顿时盈满了鼻际,萧青臧轻轻笑了笑,眼中寒光凛凛,双手轻轻一折,那只碧玉钗已断成了两截。 “今日起,莫要在朕面前提及任何一个南方地人或物,也不许带这些东西……” 他冷冷地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玉钗掷于地上,那钗便重重的跌落在平整光滑如镜的金砖上,发出一声脆响,摔的粉碎。 宁宛然怔了半日,这才想到这只钗原来正是“相思”。早间只是随手拿了绾发,其实倒还真不曾想了那么多。她苦笑了一下,还不及解释,已见萧青臧长身而起,转身径去,走了十余步后,却又忽然回了头:“记住朕今日所说的话,若是来日朕再见了你这样,但见了一次,那个明嫣,朕就赏她十下杖责……” 他语气阴冷,眼神冰寒刺骨。背上,默默的想着心事。 崔珉今日不曾骑马,却坐进了马车中,早间匆匆一瞥,她清楚的看到她地眼儿已肿成了桃子,素日水润粉白的面容一夜之间便成了风干的苹果,干瘪而毫无光泽。 宁夫人投射给她的眼光也带了微微的责怪。她忍不住笑笑,这位夫人很有些意思,昨夜自己言语轻薄,以至出手调戏,她不但不慌,反而咯咯的笑了起来。甚至还笑吟吟的伸手在自己面上掐了一把,说了一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若能生同时,自当与君好!” 这话倒把楚青衣逗的不行,当下笑得东倒西歪,毕竟又灌了无数的迷汤,二人竟在月下打情骂俏胡扯了半日,直扯到将近三更天,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她忍不住笑了笑,坐直了身躯。官道两旁酒旗飘扬,前面已隐隐见了绿杨城郭。护城河边,几个儒生相迎相送,折柳依依,离情殷殷,那里就是临安了,上官凭地家就在那里。 爬下去码粉红80加更章 累死俺了 第三十三章 夫人贵庚 楚青衣漫不经心的远远跟着马车,临安是个颇为繁华的城市,已是下午时分,人依然不少,马车到处,没有人刻意吆喝,也没有人驱赶行人,两侧行人却自然避开,眼中有尊敬的神色。她挑挑眉,想着,看来这宁夫人在临安城中身份不低。 她行走江湖已有十多年,临安又是北霄绿林盟的总部所在,因此来的次数也实在并不少。只是很少当真逗留盘桓,都是走马观花般,一走而过,如今因了上官凭的缘故,更是怎么看都觉得怎么古怪,心中实在别扭得紧,不由撇了撇嘴。 正在心中嘀咕之时,前面车队已有个侍卫快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一礼:“林公子,我家夫人请您无论如何要在临安小住几日,好让她表表谢意。” 楚青衣无所谓的笑笑,随口应道:“那就打扰你家夫人了!”总是要寻个地方落脚的,骆子俊那该死的,至今没个消息来,他们不在,石楠也不在,去了绿林盟也是无聊。 那侍卫笑了笑,便在前面引路,楚青衣潇洒的跳下马来,一手牵着缰绳跟在他后面。灵锐的耳中隐隐传来几个女子低低的窃语声。 “这位公子却是谁?生得好生俊俏!” “可不比上官公子差……” “想必也是他们家的亲戚呢,上回那个宁公子……” 宁公子,想必是宁宇昀了,那个蠢材,她心中嘀咕了一声。带了几分顽皮的心思,她忽然转头向那几个女子挑眉一笑。那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粗布的衣裳掩不住勃发的青春,见她忽然回头一笑,于是红了脸悄悄的垂了头,有种羞怯的可人。 楚青衣笑了起来,此刻已到了门前。她随随便便的抬了头,仰视了一眼,眼神忽然凝住了,她转向那个侍卫,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上官家有几位宁夫人?” 那侍卫听了这句,也是愕然。疑惑的看了她半日才道:“只有一位,就是我们夫人了……” 她呻吟了一声。有种拔腿就跑地冲动。恰在此刻。马车地车门打开了。宁夫人搭着丫鬟地手。款款下了车。一眼见了她。于是浅浅一笑。眉目婉转。清妍姣丽。 楚青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地鼻子。肃容正色认真问道:“夫人。请问贵庚?” 宁夫人于是抬手掩了唇。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 上官家是临安名门。宅邸极大。数百年承袭地家族。优雅沉静中又不失古朴典雅。没有喧嚣勃发地气息。有地只是一种深沉与内敛。看似普通。却又处处显出尊贵与不凡。 宁夫人也不避嫌。径自扶着楚青衣地手。一路缓缓而行。一面随手指点着。 楚青衣歪着头。对那些假山花木是哪位老祖宗所栽地并无多大兴趣。只是好奇道:“夫人。你夫君如今可安在?” 宁夫人一怔,随即噗哧一笑:“承你吉言,倒是还不曾被醋酸死!”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忽然想起上官凭,于是忍不住又带了几分试探的问道:“那你儿子呢?”说到这里,心中不免一阵微微的紧张。面上也现了专注的神情。 宁夫人听她问起上官凭,不觉蹙了眉,有些不悦:“那个不孝子,说是要回家成亲,害我一路急急的从抚庆赶回临安,几乎还出了意外。结果我回来了,他居然还不曾到!” 抚庆正是宁家所在,想来宁夫人竟是归宁去了。 楚青衣自动忽略了成亲一说,兴致勃勃道:“不知夫人打算如何惩戒那个不孝子?” 宁夫人微微的讶异了一下。笑道:“你似乎对凭儿很是关心。难道你们本已相识?” 楚青衣面上有些发热,只得随口搪塞道:“北霄上官凭。天下谁人不知!” 宁夫人于是笑笑,也不多加追问,只转移了话题。不一时,已走到了正厅。因唤了人来,安排楚青衣住了南院地凝香居,又笑着道了乏,便令人带了楚青衣径去凝香居宁夫人在厅中略坐了一会,又唤了丫头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起了身,慢慢回了她自己所住的南偏院。只刚刚在贵妃榻上略歪了一会子的功夫,便进来一个丫头,低低地禀了一声:“段侍卫长在门外求见!” 她便点一点头,自己起了身,走到妆台前,拢一拢发,稳稳当当的走了出去。外屋一名精干男子见她进来,便欠身行礼,唤了一声:“夫人!”那男子名唤段非,年纪约莫三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生相本来不差,只是右眼上却罩了个黑色布罩,面上还有几道交错的疤痕,看来颇有些狰狞可怖。他早先原是随着上官胤老太尉镇守边关的,乃是北关著名的神箭手,后来却在战场之上受了重伤,瞎了一只眼,再拉不得弓,放不得箭。老太尉怜他武艺,便索性让他做了上官家的侍卫。他为人极是精细,做事又极妥帖,几年下来竟也做到了侍卫长。 宁夫人微微的笑了一笑,在上座坐下,淡淡开口道:“段侍卫长可曾见了今日随我回来的那位林公子?” 段非点一点头,示意已看到了。 宁夫人知他素来寡言,也并不在意,因缓缓道:“寻人去查他一查罢!” “夫人的意思……”段非抬了头,独目闪出精光。 “他不会是个恶人……”宁夫人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他……” 她微微地蹙了眉,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起:“你只去查上一查,看他究竟是谁罢?” 段非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去,她却又忽然开口道:“我已回来之事暂时莫要告知老夫人,她年纪也大了,容她在囿山再静养一段时间,待少爷回来再行通知罢!” “是!” 宁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由微微的出了一回神。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呵!南岳的弦终于绷断了,北霄的日子想必也要不好过了罢!好在……好在上官家已渐渐淡出了官场。过完了今年,公公也该告老还乡了。宫内还有太后撑持着,即便……将来太后不在了,馨儿也毕竟还是宁家的人,只要她的后位能坐的稳了…… 她随身的那个清秀小婢此时已捧了茶过来,看她面现疲惫之色。便轻轻地奉了茶给她,又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捶背,低声道:“夫人一路劳顿,还是早些休息罢!” 她伸手拿过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毕竟是年纪不饶人了呵,这个家日后可要指着你们少夫人管了,也不知那孩子是个怎样的性子?” 那小婢不由撇撇嘴,轻轻的哼了一声。宁夫人笑了笑,她自是知道自己身边这个丫头素来服侍自己惯了。难免有些眼高于顶,偏偏自己的儿子又看上个了江湖女子。 她忍不住笑,北霄上官凭。南岳楚青衣,谁能想到上官家居然有一日会娶一个南岳地媳妇,还是个与自己儿子齐名的江湖人物。 她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夫君接到家书后那瞠目结舌地表情。 随之而来地是公公上官胤的家书,那之中尽是溢美之辞,在在显示了对这个孙媳妇地满意。而自己的婆母看完了家书后,只是冷嗤了一声,不屑的道了一句:老糊涂! 她笑着放下手中地茶盏,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秋纹,其实我对这个媳妇很是好奇。真是恨不能早日见到她才好……”地女红,眼底有些疲惫。明嫣怯怯的站在她身边,眼中残留着些许的惊悸。萧青臧走出大殿的时候,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她能清晰的看出那双眼中的冷酷与杀机。 宁宛然笑了笑,伸手拍拍她:“去将笑笑抱过来罢!”明嫣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宁宛然沉思的看着她袅娜的背影,不由发了一回怔,该找机会让明嫣离开才好。她有些无奈地想着。只是……萧青臧怕是不会轻易允了的…… 进宫一个多月了,与萧青臧的关系亦越来越紧张了,她可以深刻的感觉到那根弦已绷得越来越紧,到了今日,因为一只钗,终于彻底的崩坏了。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而自己,原本也并不是那种爱硬碰硬的人。 只是……这段时间的际遇,种种事情的真相。已让自己完全地乱了阵脚。脾气渐长,面对他的时候。几乎完全不能克制住自己,忍不住的便要冷嘲热讽,忍不住的便要针锋相对。 我真是恨他们,她惘然的想着。其实早已知道宁馨儿的身上有着很多的隐情,可是心底总有一丝的恐惧,让她不敢轻易的戳破这层纸。可是岳漓函却忽然就抬了手,一把撕下了那层纸,于是看到了一切,冷酷而现实。 再也无法自己蒙蔽自己,假装在那残酷地皇权下,其实还有一层名叫真情地轻纱……再也不愿相信他们,因为害怕……害怕着在将来的某一日,那一层名叫真情地轻纱也落了地的时候,面对自己的还会是怎样的残酷…… 清脆的银铃声叮叮当当的响起,她丢开心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笑笑已跌跌撞撞的向她跑过来,小小的绣鞋尖上铃声清脆,那是她前儿一时兴起时给嵌上的四粒银铃。她弯腰抱起跑到面前的笑笑,孩子的面上都是欣喜的神色,单纯而快乐,怀里紧紧的抱着那只小小的穿着华贵婚纱的人偶。 粉红80加更,终于不欠债了,内牛满面啊 第三十四章 月是中虞圆 是夜,浮云蔽月,星光黯淡,宁宛然独自坐在太液池边。 萧智渊并不常来这座假山旁,至少她后来又来过几次,却一次也不曾遇见他。她渐渐的也便放了心了,时不时的会来坐上一坐。这里的风很是清凉,水中养的菱角荷叶虽然未到全盛的时后,被水气烘托之下,却有那股淡淡的清香,闻着很是舒服,让人心神宁定。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将她从恍惚的失神中拉了回来,她不由蹙了眉,暗暗叹了一声。 “你来了!”她没回头。 没有人应声,那人安静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于是悚然一惊,猛的回了头。看清了来人,她不由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皇上可真是闲得紧!” “渊儿对朕说,他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她懒洋洋的靠在石上,淡淡的轻风,幽幽的清香,有种与世隔绝的清静幽雅。在这个地方,她不想与任何人假惺惺的。 “我想去祈宁庵住上几日……”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不会离开的,好歹就死在这宫里罢……”她无谓的笑。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环住了她,她懒懒的,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换了个姿势,舒服的倚进他怀里。他僵了一下,显然有些讶异,到了口边的话便没能说了出来。 她笑笑。人肉垫子果然比石头要舒服得多。 他抚着她地发。一下一下地。小心而温存。她于是笑起来。有些慵懒。 “怎么?” “就像是我日常抱着雪球一样……” 他顿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多数地时候。抱着她。她都如石头一般。冰冷而僵硬。而今天。她软软倚在怀里。他却觉得自己抱着一团虚无。空空地。什么也没有。 “以后不要再提起任何南边地人了……你不提。朕也不提……”他慢慢道:“那个崔珉。朕会差人去打听她地下落……” 这已是接近道歉的意思了,她抬了头看他:“我该谢恩么?” 风吹云散,明月悄悄的露出头来,淡淡地银光于焉洒了下来,落在她清丽无双的面容上。远山如眉,明眸似水,清淡的全无一丝烟火气。他有些微微的心慌,忍不住抱得更紧。 “唤我云青罢!”他低声道。 她怔了一下。心忽然就软了,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云青……”她呢喃的叫了一声,有些微微地恍惚。于是仰起头。看了看空中的月,弯弯的月牙,一抹轻云系在腰间,月色流离,明灭不定。 他应了一声,捻起一撮乌黑的长发,绞在指间,慢慢的把玩着。鼻际有一抹淡淡的清香,萦绕不去。她的气味是极清新的。因她素不爱浓重的熏香,又不喜脂粉地甜腻。所以身上总是清清淡淡、自自然然的,让人心旷神怡。 “中虞的月色可比北霄好了太多了……”怀里人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包含着浓浓的思念。 他轻轻的笑起来,胸腔微微的震荡着,有种真实而妥帖的感觉。 真实……她忽然叹了口气,怔了好大的一会,她施施然的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 他愕然,随即皱起了眉。 她笑笑:“疼么?”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看她:“疼。” 她于是点了点头。挣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原来果真不是梦呵……” 他忽然一惊,拧了眉看她,不说话。 她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崔珉的事情,臣妾谢皇上恩典了……” 他的面色顿时僵冷下来。 “夜凉风大,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臣妾体弱,经不得风,就先行告退了!” 言辞温婉。礼数周到却是拒人千里。 他苦笑起来。心里涩涩的,慢慢道:“既如此。梓童就早些回宫休息去罢!” 她盈盈一礼,平和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转了身,她毫不留恋的径自离去,夜风吹动她淡青色的宫裙裙摆,清冷而飘逸。 寝宫中,明嫣急急的迎了上来:“娘娘,你又去了哪里?” 她一张脸儿微微发白,显然受了些惊吓。 宁宛然怔了一下,拍拍她的手:“怎么了?” 明嫣苦着脸道:“适才……荣公公过来请娘娘,说是皇上寻娘娘有事……” 她点了点头,心头一片清明,原来是这样的。 “不必害怕,我已见过皇上了……”她温和地抚慰着。 明嫣略略松了口气,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她,有些担心:“娘娘是否现在就寝呢?” 她笑了一笑,慢慢道:“适才吹了会子风,有些晕晕的,泡个温泉再睡罢!” 鸣鸾池中,宁宛然懒懒的泡在池水中。说了无数的好话,明嫣也只准她略略的泡上一会,这个丫头,越来越像晴儿了,连怕萧青臧这一点,也是像足了十成十。 她掬起一捧水,慢慢的泼在面上,眼中有些微微的刺痛,似乎有液体流了下来。 那是贪恋不起的温柔呵,谁又知道那温柔的背后有着什么? 她抹去面上地水珠,镇定了心神,靠在白玉池边,倦意便止不住地涌了上来,竟不知不觉的打起盹来了。有人恼怒地在推她,在她耳边大声的喊着,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明嫣气愤的眼,于是带了几分歉意的笑笑。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她舒舒服服的睁开眼,却看到秀迎。 于是拥被坐了起来,笑问:“明嫣呢?” 秀迎抿嘴一笑:“她说她累坏了,让我跟娘娘告个罪。今儿恕她不能服侍了!” 她扑的一声笑起来,依稀记得昨夜明嫣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拭干身子,套上衣衫,又半扶半抱地把自己弄上了床,果真是辛苦了。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休息罢!”她笑着说了一句。自己起了床,穿上了繁复的宫装。秀迎便过来为她梳发。她梳发的手法其实要比明嫣更好些,梳齿不轻不重的划在头皮上,却又丝毫不会扯着头发。宁宛然舒适的闭上了眼:“秀迎,你入宫几年了?” “快八年了……”秀迎低声道,手上并没有停。 宁宛然顿了一下,快八年,这么说,她没能赶上这一批出宫的机会。 “等笑笑再大些,我寻个机会。放你出去……”她温和道。 秀迎点了点头:“谢娘娘恩典……”语气却是淡淡地,有些荣辱不惊的意思。 她听了“恩典”二字,倒是怔了一下。然后有些虚渺的笑笑。一时梳完了发,外面却又有宫人来禀,说是虞璇小郡主来了。她点点头,让人请了进来。洋的。她近来总有些闷闷的,于是便愈加的慵懒。服侍她的丫头是上官家的秋痕,俏丽可人,不多言不多语的。她只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轻薄话儿,秋痕的面上就红了。于是垂了头,有些窘迫的意思。她逗了几次,也就没了兴致。 自那日以后,崔珉就再没来找过她,她心中微微地觉得有些歉疚,而她素来也并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尤其这祸还是自己闯的,因此便也一直没去找过她。 上次将上官凭撇下已经快有半个月了,如果他不是很蠢。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其实是该离开上官家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直也没走。习惯了一直以来的潇洒与自在,忽然有一天却发现,关心的人多了,在意的人多了,你便再不能潇洒了…… 秋痕从外间走了进来,低低的叫了一声:“林公子……” 她扬了眉,勾了薄唇轻轻的笑:“小秋痕。有事?” 俏丫鬟的脸又红了。低头讷讷道:“夫人请您去春漪园用午饭。”她跳起来,随手一掸衣衫。看她羞怯地模样,忍不住手痒,伸手便在她面上捏了一把,笑道:“这脸红的,明儿只拿了去染布,倒也是桩好买卖!” 看着那张小小的粉脸愈加的红如朝霞,艳若石榴,她忍不住一笑,不由想起了晴儿。那丫头以前也是极易面红的,逗得多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不动如山了,甚至有时反会掉过头来反嘲自己几句。 “会习惯的……”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潇潇洒洒的走了出去,留下满面迷茫的秋痕。 春漪园是上官家地左花园,园中挖了一座不大的池塘,池水并不甚深,却清澈如镜,池边绿柳成荫,倒映湖面,数百条锦鲤在袅娜的柳荫中悠游来去,自由自在的吐着水泡。 晚春的花园中充溢着栀子花的香气,浓郁又清幽,在满园高大槐树的树荫中幽幽的氤氲着,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宁夫人悠悠闲闲地倚在水榭地廊柱旁,不急不缓的撒着鱼食,神情宁静而闲适。 楚青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中有种难得地不舍,不舍打破这宁谧的一刻。宁夫人已看到了她,于是向她微微的笑了一笑。浓密的槐荫中落下了点点的阳光,如碎金子般洒在她的面上,恬静而优雅,像极了宁宛然素日的神情,楚青衣有些微微的失神。 其实她们长的并不如何相似,只是有些神态却极为酷似。 楚青衣微微的恍惚了一下,抬头却看见宁夫人了然的神色,她笑了笑,知道她必然是想得岔了,于是举步走过去,轻轻松松的一撑,便坐在了水榭的栏杆上,漫不经心的晃动着两条长腿:“夫人真好雅兴!” 宁夫人于是笑笑,问道:“青儿刚才想到了谁?” 她耸耸肩:“夫人何时对我的事情这般好奇了?” “是你那位已嫁了人的朋友么?”宁夫人微笑:“我听你唤她做宛然……” 她扬眉,有些想不到自己只是随口叫了一声,她却还记得。 “总是觉得夫人的有些神情动作跟她很是神似!” 她坦白道,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宁夫人看她的眼神中便带了几分温柔的怜悯,楚青衣敏锐的捕捉到那丝怜悯,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她想必是以为宛然是我的心上人了,所以才露出这样的神情吧,她想,带了几分促狭。 第三十五章 仿佛是宫斗 浓密如盖的槐荫下,二人闲坐。远处水榭亭亭,池中小荷尖尖,馥郁的栀子花香静静氤氲,槐树上隐约的传来几声鸟鸣,婉啭动听,却愈觉幽静而闲散。 楚青衣惬意的眯起了眼,有些醺醺然的陪着宁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青儿是哪里人?”宁夫人似有意若无意的问了一句。 “南岳!”她随口应答。 “家在南岳哪里?” 她怔了一下,半日才答道:“我祖籍是在庆州,后来随师傅居住在凤梧山……” 父母双亡,妹妹失踪后,我便几乎不曾回过庆州。凤梧山,师傅走后,我也好久不曾回去过了。再后来……是金华,因为,那时候金华有宛然和晴 她摇了摇头,有些怅然的笑笑,懒懒道:“如今我可是没有家了……” 宛然已进宫去了,我总不能将北霄皇宫当家罢! 宁夫人微微一下,意有所指道:“那就把这里当家,你觉得可好?” 楚青衣乍一听了这话,顿时便睁大了凤眼,眼眸也忍不住的溜了一下周遭,几乎怀疑上官凭是不是已然回来了,否则宁夫人怎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我上官家倒是还有几个不曾出阁地女儿……”宁夫人笑意盈盈。 楚青衣听了这话。方才松了口气。一颗心便也落了地。接着就觉得很好笑。脑中不由冒出一个很促狭地想法。于是摇头笑道:“我这人素来玩性大。其实倒还不想成亲……” 宁夫人轻轻地啊了一声。面上便现出几分可惜地意思。 楚青衣忍了笑。一本正经道:“索性我认夫人做个姐姐罢。如此一来这里也算是我家了!” 如此。上官凭也算是我侄儿了。她偷笑。面上却是一丝不露。只是极真诚地看着宁夫人。 宁夫人怔了一下。面上便有些犹豫:“我地儿子怕还比你大上几岁……” 楚青衣便也皱了眉,像是忽然想到了一般:“上官公子在江湖偌大的名声。上官家又是北霄名门,我也确是高攀不起……”于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露出惭愧的神情。 宁夫人有些略略的不好意思,正欲开口安慰她几句,一眼却看进那双贼溜溜地狡黠眼眸,里面压根就寻不见一丝的惭愧与没能成功高攀的失望。 她忽然笑笑:“青儿既有这个意思,我便认了你这个弟弟又有何妨!”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出春漪园的时候,当真是足下生风,春风得意。满心里都想着上官凭这个侄儿,实是恨不得上官凭就在眼前才好。自己好笑了一会,却又想起崔珉的事儿。这么些日子了,竟还没有一丝地消息,她皱了一回眉,略想了想,举步向外走去。院,前后七进,中间是一座不小的花园,其间浓荫翠盖。奇石假山,小桥流水,别有一番气象。临安人皆道此处住的乃是一位早年告老还乡的御史,却鲜少有人知道这里其实便是绿林盟在北霄的总舵。 高大俊朗的骆子俊小心翼翼的扫视一下竹林周遭,确定并无旁人后才如做贼一般迅捷的窜入了林内一座小小地竹楼中。竹楼布置极其精巧,但目之所及,竟无一物不是竹制,连竹编的小桌上放置的一套茶具亦是竹根雕就,情趣盎然。 “于冰……冷于冰……”他唤了两声。于是内屋便伸出一颗脑袋来。清秀地容颜,明澈的双眸,那人竖一指于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你想害死我呵!” 骆子俊满不在乎的在竹制圈椅上坐下:“应该是当真走了……” 冷于冰于是撇嘴:“她的轻功在江湖中自认第二,再无人敢说自己第一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总是这般的粗心大意……” 话说这般说,他面上毕竟是放松了些。于是走过来。伸手拎起竹雕茶壶,倒了两杯水。 骆子俊一面喝水一面抱怨道:“上官凭怎的还不回来。真是蠢到家了!” 冷于冰想着楚青衣,忍不住打个冷战:“敢娶那煞星的,绝非常人。” 骆子俊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冷于冰大惊失色,忙伸手掩住他口:“你要死了,是觉得这里太过隐蔽了,想要招了人来看看还是怎的?” 骆子俊唬了一跳,果然闭了嘴,说话声音也小了不少。 冷于冰竖了耳朵,略听了一下外面,眼见并无多少动静,稍稍放了心,开口道:“须得寻了人去将上官凭弄回临安才好!” “怎么?” “今儿接到消息,宫里那人正在追寻崔珉地下落……” “北面宫里那人么?” 冷于冰微微点头:“他一旦查了起来,只怕不用多少时间,便再瞒不住了。” “如此说来……我们该早些将事情告知青衣才是!”骆子俊若有所思。 “上官家那位宁氏夫人也遣了人打听青衣的身份,我虽叫人略略掩了一下,怕也遮不了几日。我的意思倒是早些将上官凭引回临安,我们看完热闹,也好趁早将崔珉之事透了给青衣知道,以免拖出事来……”冷于冰正色道,没了之前的嬉笑。 骆子俊沉默了一会,慢慢道:“北宫里那人怎会注意到崔珉?”那个小女子并没有太多的招眼之处,若不是楚青衣忽然好奇,谁又能想到她竟还有秘密在身。 冷于冰神色疑惑,摇头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虞璇伸手慢慢抚过琴弦,那弦便发出一串连音,低低沉沉,幽幽郁郁。 宁宛然微微的笑起来,她很是喜欢这个小小的有些执拗的少女,甚至比喜欢檀还多些。 已是四月中了,太后的寿诞虽说了无须办地盛大。总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宫内很是放了一批人出去,内务府也曾问过,是否要再采选一批宫女,她却只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宫里的人已够多了,依着萧青臧如今妃嫔的数量。完全无须更多的人,又何苦害了那些绮年玉貌的少女,白白磨折了人。 只是这般轻轻地摇了下头,不过数日的功夫,整个内宫都已知道了皇后娘娘看似温善平和,实则醋性极大,宫中刚刚放出了一大批的宫女,她却依然拒绝了采选。 她温柔的拍了拍虞璇地头,示意她坐开一些。虞璇缩回手来,挪开了一些位置。宁宛然伸手轻轻一拨琴弦,纤指轻拢慢捻。发出一阵悠长深远地琴音。 虞璇眼也不眨地看着,似有所悟。 宁宛然慢慢起了身,柔声道:“你自己练上一会,我出去看看!” 虞璇点一点头,心思却还在琴弦上。 宁宛然走出琴室,看了一眼满面焦灼地明嫣,问道:“又怎么了?” 明嫣苦了脸:“绣球……不知怎么,竟蹿到了丽妃娘娘那里,折腾了一通。把小皇子都给惊着了,皇上……此刻正在殿里……” 宁宛然微微蹙眉,便带着明嫣缓步走入了凤仪宫正殿。还不曾走了进去,便已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抽泣声:“皇上,若是……若是塬儿有个好歹,臣妾……臣妾还怎么活……” 声音宛转,略带了几分鼻音,尤觉娇柔哀婉。 宁宛然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是来示威了。想来是觉得自己并不得宠,因此生出事来,一来落落自己的面子,二来也好显显自己的龙恩宠眷,看来自己素日是太容让了些了。 她缓缓步入殿中,扫了一眼正哭的梨花带雨的丽妃,丽妃身边是一只小小的竹笼,雪球正蜷缩在竹笼里,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黑豆眼。只是骨碌碌的看着宁宛然。 宁宛然看着那小东西。不禁有些想笑,成日里在宫里乱窜。如今果然窜出事儿来了。 她没理会雪球,只是默默回想了一下丽妃的大略情形,依稀记得丽妃是三年前进宫地,原是础州知县的女儿,生的娇柔婉约,颇有些南方女子水秀玲珑的味道。进宫后便颇得了些宠爱,不过半年余,便怀了身孕,一举得子后便顺利封了正二品的六妃。 她暗暗叹了口气,走进殿去,径自向上座的萧青臧行了礼。萧青臧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眉目间隐隐有些疲惫与不耐。见她行礼,便指了指身边:“免礼,梓童坐罢!” 原本坐在一侧的丽妃急急起身一面拭泪一面向她行礼,宁宛然心中其实厌烦已极,冷冷的扫了丽妃一眼,道:“起来罢,坐下说话!” 丽妃被她扫了一眼,陡然便觉得浑身一凉,心中也不由惊了一下,一肚子地委屈顿时雪消冰化,竟连眼泪也再挤不出一滴来,只是乖乖的坐回了下首的位置。 “听说小皇子殿下被惊着了,怎么丽妃妹妹不曾在自己宫中好好照顾着,反到了这凤仪宫里哭闹。难道丽妃妹妹觉得小殿下的身体竟比不上妹妹这点子委屈重要?” 宁宛然淡淡的问道,话语中毫无火气,只是清泠泠的,锋芒尽在其中。 丽妃轻轻颤了一下,早已准备好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宁宛然并不理她,只转头向明嫣道:“愣着作甚,还不快送丽妃娘娘回宫。顺便遣人去太医院走上一遭,寻几个太医一同过去看看小皇子,看是怎么被惊着的,将雪球也带着一同去,若真是它惹的事,只管拆了它熬汤给小皇子好好补补……” 丽妃猛然听了这句拆了熬汤,粉面已微微发白,忍不住悄悄抬了眼往上看了一眼,眼见皇上神色淡漠,直似事不关己,而皇后娘娘却是面色冷凝,目中竟是一片了然地寒意。 她莫名的打了个冷战,怯怯的垂了头,低声告退了,便跟着明嫣无声的离开了大殿。 殿中忽然之间便清静了下来,过了许久,萧青臧才慢慢的击掌数下:“梓童果然厉害!”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冷嘲。清脆的击掌声在空荡荡的殿中冷冷的回旋。 宁宛然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没有接话。 “媚儿已择好了人选……”他忽然开口。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嗄?” “指婚地人选……” 捏着鼻子小小声地说,其实这本来是昨天的第二章 但是俺昨天下午去逛街了 第三十六章 刁蛮女 “指婚的人选……”他重复道。 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燕谦循,便略略提起些精神:“是谁?” “不是名单上的人,”他皱眉,有些微微的不悦:“太后寻我过去,说想将媚儿许配给李佑……”李佑乃是李家的嫡子。 “李亚辉是去年去世的,李佑还在守孝期中,要等到明年孝满才能迎娶……”他皱眉。 宁宛然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媚儿没有挑燕谦循,梓童是觉得可惜抑或是松了口气?”他忽然问道。 她怔了一下,有些讶异的抬头看他。 “人品温雅,可堪托付梓童对燕大人的评价颇高呵……” 她有些想笑,本是不想搭理的,可是事关燕谦循,她不得不解释。 “只是在西皖之时,曾与燕大人略有接触,对他的人品,略知一二罢了!”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坐着,慢慢喝茶。殿内于是一片宁静,针落可闻的沉寂。殿外一声两声零零落落的琴音便隐隐的传了进来。 “是谁在学琴?”他问道。这殿里其实沉闷得紧。压得人烦郁。可是依然不想离开。 “是虞璇……”她答道。 他沉默了一会。慢慢道:“朕以为你并不喜欢虞嫣。”中虞时。你还因为她。很闹了一阵别扭。 “她也是个可怜人……”宁宛然道。有些微微地感喟。 鬼使神差地。她竟忍不住开口道:“放了璇儿回中虞罢。她……很寂寞……” 他转头看她。目光冷淡:“那你呢?你寂寞么?” 她语塞,过了一会又道:“她很是想念她的母亲……” “你心里又在想念谁呢?”他一步不让,步步紧逼。 她抿了唇,半天才抬眼冷冷道:“皇上以为臣妾的心里在想念谁。那就是谁罢!” 萧青臧僵了一下,眼神越发的冰寒。宁宛然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被他看得心中越发的烦躁,她举起手,掠了掠本已一丝不乱的鬓发,想借势别过头去。 下一刻。手已被他握得紧了,耳中听到他压抑而包含怒意的声音:“宁宛然,你究竟想要如何?”疲惫而无奈的。 她恍惚了一下,是呀,我究竟想要如何?如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了。她听到自己地声音在说:“我也不知道……”苍白而无力,虚渺的似从天外而来。 大殿之上一片沉寂,死寂一般,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他的手温暖得近乎灼热。 扑通……扑通……一下一下的,没有交点,只是各自的跳动着。茫然而无目地。 整个大殿便似笼了一层厚厚的迷障,深深重重的,看不到彼此,却能感受到那股不协和。 殿外忽然传来明嫣清脆的呼喊:“娘娘……” 宁宛然悚然一惊,骤然缩回手来,扬声道:“进来!”殿门无声的被人轻轻推开,一抹鲜妍的阳光顿时投注而入,带来一阵微微的风,清新而自在。 从门外走进的明嫣却莫名的打了个冷战。高高地龙椅上,冷峻的帝王面沉似水的坐着,眼中地光芒越发的冷冽刺骨。她颤了一下,连脚步都有些迈不动。她的脚边,小小的雪球蜷在她身后,识相的不敢上前一步,只骨溜溜的转着一双小眼。 这小东西,原就是极其敏感的灵物。 明嫣怯生生的行了礼,却连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萧青臧有些不耐的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出大殿。殿中二人一兽面面相觑了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雪球才欢快的跃了起来,投入宁宛然怀里,只是拿了头去蹭她。 宁宛然笑着摸摸它的头,责骂道:“成日乱窜,今儿可知道厉害了罢!” 明嫣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苦着脸儿道:“皇上的脸可是一日臭似一日了。今儿只扫了我一眼。便几乎将我的胆儿给唬破了。” 宁宛然勉强笑笑,他的耐心也快被磨完了吧。 “丽妃那里怎样?”她问。 明嫣撇嘴:“小皇子原就身子弱。不过是受了些风寒,丽妃根本就是来生事的!” 宁宛然点了点头,丽妃怀胎不过七月余,便产下了小皇子,那孩子从来也是多灾多病,如今虽还不满三岁,吃地药比之多数人一辈子吃的怕还多些。 “雪球是怎么回事?” “丽妃宫里放了些雪莲,她说是她用来补身子的……”明嫣愤愤道。 “留心些上官媚儿……”宁宛然淡淡道,神色间有些疲惫。 明嫣一下子睁大了眼。 “丽妃你也见了,只被我唬了几句便大气儿不敢出一个,这之中必有挑唆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有些恍惚的想着,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上官媚儿,你至今还看不清形势么。 偏还弄了个李佑来挡着,你再这般执迷不悟下去,只会将上官家与李家一起拉下水。 “娘娘……”明嫣轻轻叫了一声。 宁宛然生涩的笑笑,忽然叫了一声:“明嫣……” “嗯?娘娘有事?” “没有……” 她苦笑,能怎么说呢,有些事情自己都迷惘得不知该如何抉择,问了别人又如何。 琴室中断断续续的的零落琴声依然在响,她也并没有太多的心事过去指点,只是默默地走进内室,半靠在榻上。方桌上,早晨地时候便摆好了一局珍珑,她注目看着,收摄了心神,细细的思虑着,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步行走着。眉心揪得紧紧地。崔珉的事至今没有毫无消息,不但没能让她放心一二,反而更让她隐隐的感到不安。她从来都并不是一个细心地人,可是却有着近乎神奇的直觉,这种直觉让她无数次在江湖风雨中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冷于冰手下拥有北霄最为完善的信息网。这一张网甚至比北霄官方所能拥有的更加的完善,有些触角已经隐隐的延伸到了中虞与南岳。若是连他也不能查出来,那该会是如何地秘密。她深思的眯起了眼,难道他们已查到了,却一直没有透露给自己…… 似乎也不无可能,难说骆子俊与冷于冰是不是在等着看上官凭与自己的好戏。她心中暗暗想着,不过如果事情紧急,他们应该也不会这般做,他们也都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心中一时想得出神。浑然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已有一匹骏马狂驰而来,带起阵阵烟尘。待她惊觉不对之时,那匹骏马已然直直的撞了过来。马上响起一个少女清脆的大叫声:“前面那人,快闪开啊……”惊惶而失措。 饶是楚青衣武艺高强,依然被唬了一跳,想也不想的一个闪身,身形已轻飘飘的飞了起来,翩若惊鸿般地落在了马背上,似一片雪花全不着力,却只是牢牢的粘在狂奔的马背上。那马显然是惊住了,马背上地红衣少女竭力的想拉住它。却总是徒劳无功,它反越跑越急,又甩头撅尾的想将马上的人抛了下去。 马上少女已不敢再控马,只是紧紧的伏贴在马上,抱紧了马颈,显然也是个老手。虽是如此,情况却也已是岌岌可危,随时会被惊马抛了下去。 楚青衣忍不住一笑,忽然朗声开口道:“可要我帮忙?” 那少女一惊。万万想不到身后竟会有人说话,不由尖叫了一声:“鬼……” 抱着马颈的手于是一软,人眼看着便要摔落马下。楚青衣听了这一声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左手一捞便捞住了少女的纤腰,右手起处,一个手刀重重的斩在马颈上。 那马立时低嘶一声,四蹄一软,却依然循着惯性向前疾冲了十数步。方才瘫倒在地。楚青衣足尖一点马鞍。早已抱了那少女飘身落地,一身青衣不染纤尘。越发清俊潇洒。 那少女显然已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挣脱她的怀抱,跳开几步,一手抚胸,一面抬了眼去看楚青衣。楚青衣嘴角一勾,朝她一笑,那少女一张俏脸顿时通红,不由地垂了头。 过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又抬了头看楚青衣,眼中有些疑惑的意思。 “我见过你么?怎的看你这般眼熟。”最后一句明显低了下去,喃喃的。 楚青衣几乎失笑起来,于是便也一本正经的点头:“想来是在梦中见过罢!” 少女俏脸更红,穿了羊皮小靴的纤足于是跺了跺地面,有些嗔怒:“你这人不老实!”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笑,满不在乎道:“很多人都这般对我说!” 话虽这般说,她也忍不住细细的打量了少女几眼,那少女穿了一身华丽的红色骑装,足蹬山羊皮小靴,面似银盘,柳眉杏眼,生地颇为娇俏,眉目间却有几分目无下尘的骄傲。 还真是有些熟悉,她不禁暗暗想着。她自不会认为自己曾在梦中见过那少女,不由蹙眉细想起来,只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后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老远的便传来一个少年的呼喊:“嫣儿……嫣儿……你没事罢?”却是慌慌张张的,充满了关心之意。 那少女撇嘴冷笑,没好气的扬声道:“我这人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出事,不过若是指着你这个蠢材,我早进了棺材了!”她张口便骂,眉目灵动生辉,刁蛮任性至极。 楚青衣漫不经心的掉头看了一眼,忽然便是一愣,顿时想起了这个少女是谁。 第三十七章 喜鹊叫喳喳 这个少女原来正是西皖猎场之中因为雪球而有过一面之缘的上官嫣儿。楚青衣忽然有些想笑,上官嫣儿自然是认不出她来的,她那时化身为冉镜殊,面目与今日颇多不同之处,虽说瞒不过熟悉之人,只见过一面的人,要想认出她来却也不大可能。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翻身下马,急急的冲到了上官嫣儿身边,只是上下的打量,满面都是焦灼之色。楚青衣看了那人一眼,隐约记得那人似乎便是泰陵季家的季煦。身后马蹄声声,又有两匹骏马疾驰而来。楚青衣心中不由暗笑,原来这几个竟都是西皖猎场时的老相好,自己曾为了雪球很让他们吃了些排头的泰陵季家的二男一女。 那沉稳安静的季家少女跳下马来,也顾不得楚青衣在旁,便伸手牵了上官嫣儿,关切道:“可曾伤到了?” 上官嫣儿小嘴一翘:“我没事,是他帮了我!”她伸手指指楚青衣。 那名唤季曦的少年,上前一步,先是检查了一下马儿,然后便带了几分惊诧的看了楚青衣一眼,拱手道:“在下泰陵季家三子季曦,这是我五弟季煦,多谢阁下救了嫣儿,,大恩大德,季家人永不敢忘,来日若有差遣,我等必不相辞!” 季曦本是个明白人,又在江湖上很是行走了几年,眼力之高,实非上官嫣儿与季煦所能及。他上前打量了一番那马,见那马儿只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其实筋骨不伤,心中已是惊讶莫名。毕竟此马乃是漠北名驹,全力奔驰之时速度极快,即便一刀砍下它的头颅来,只怕还要前冲数十步之远,在疾驰之中打得晕了,又不伤筋动骨。想必此人必定用了特殊手法,因此言语也愈发客气。 楚青衣理也懒得理他,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上官嫣儿,狭长的眼眸光彩熠熠:“嫣儿……” 上官嫣儿一抬了头看到她,面上原已消退的红晕忽然又上了颊,比之刚才尤要红上几分。一颗心儿也不由噗通噗通的乱跳起来,声音也有些微微的发颤。 “谁许你叫我嫣儿的?你这个轻薄登徒子……” 楚青衣挑眉一笑,嘴角勾起的笑容别有三分狡黠:“嫣儿,我们稍后再见……” “谁要再见你,你……你这个登徒子……”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向着三人一拱手。也不说话径自转身走了。上官嫣儿见她竟是说走便走。连头也不曾回一下。不由翘起了小嘴。粉白地腮也鼓了起来。 季煦见她如此表情。早气地脸都白了。只是怒目瞪着楚青衣地背影。若不是那少女硬是拉着。他只怕早已冲了上去寻了楚青衣拼个你死我活了。季曦转过头。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对上官嫣儿情有独钟。只是行事实在也过于笨拙了一些。 “那人武功极高。我们四人齐上也未必就是他地对手。五弟。你切切不可招惹他!” 上官嫣儿撇嘴。不屑道:“他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比我大哥大嫂高。日后我见了大哥大嫂。必定叫他们好好教训教训他。省地他总是出言轻薄。惹人讨厌!” 她口中地大嫂正是楚青衣。 季曦微微地笑了一下。北霄上官凭。武艺自是极高地。只是上官凭为人行事素来低调。又岂会为了妹妹一时地小心眼而与人结仇。更莫要说此人可能还是妹妹地心上人。不过倒是听说南岳楚青衣是个极好事地。也难说会不会管上一管。 他看了一眼季煦,不由暗暗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五弟原来也并不是全无希望的,只是若遇到刚才那人般的强劲对手,只怕连一丝成功的可能也都没有了。 那清秀温文的少女也抿了嘴儿,看了季煦一眼,不曾说话。 他们四人原是去长青山上捕捉雪玉貂地,花费了不少力气,方才捕得了。结果又在下山后不慎让雪玉貂逃了出去。然后又一路循着踪迹追到西皖猎场,平白的在猎场中撞到冉镜殊。很吃了一回亏,自己想想也觉得甚无面子。因不肯回家,硬是将千年檀犀角交给了上官胤,求他寻了人带了东西先行回了季家,几人便不曾回去,反倒好好的游历了一番。 直到临近年节上,方才回了季家。毕竟是在外头野地惯了,方方过完了年,便又借着要送上官嫣儿回家的因头,毕竟闹着又出来了。 在外面玩了倒有半年的时间,忽然竟接到上官家的信息,言道上官凭将要迎娶楚青衣,四人一听此事,立时来了兴致,急急的便赶回了临安来。毕竟上官凭容易得见,楚青衣即便是在南岳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如今竟要嫁入上官家,怎能不令人好奇万分。 惊马之事却是实属意外,他们几人在外闲逛,恰恰遇人卖马,马是好马,神骏非常,卖相又好,上官嫣儿见猎心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掏光了腰包硬是买了。谁知那马根本不听使唤,她刚刚上了马便折腾了起来,亏得上官嫣儿还有些武学基础,否则早出了事了。 四人说了一回话,躺在地上的那马轻轻抽搐了一下,已睁了眼来。季曦上前牵了马,稳稳当当道:“嫣儿,我与你换了骑上几日再给了你罢!” 上官嫣儿正是心有余悸之时,又知他性情武功,自然也不会反对,便点了点头。季曦上了马,那马被楚青衣整治了一番,虽不曾伤筋动骨,其实亦已筋软骨酥,哪里还有力气再闹,只是有气无力的驮了季曦慢慢前行。 季曦回头,含笑道:“都快些罢,前面便是临安了,看看时间,刚好赶到上官家吃饭!” 三人大笑,各自上马,向了上官家行去。身后是古道斜阳晚霞红,寒鸦三两掠空过。 宁夫人拧着眉坐在厅上。纤手捏着青花缠枝莲盏盖,轻轻拨开茶水上漂浮的翠绿尖芽,浅浅地啜了一口。段非神色沉静的垂手立在她下首。 “这么说来,竟是丝毫查不出青弟的身份?” “是,依小人看来,这之中似乎竟有人在替他掩饰!” “夫人不该随意认了这个弟弟。小人只怕……毕竟少爷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段非直言不讳道。他本是军人出身,行事说话都极为刚直,宁夫人本非心胸狭窄之人,又素来知他性情,因此也并不发怒。 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你不明白,青弟与如今的皇后娘娘似是关系匪浅……” 馨儿乃是我兄长的亲女,她的母亲又是我的小姑,若论起关系地亲密。谁又能亲的过我们两家。并没有多少外人知道,她……其实是逃出宫去地,即使这次立了她为后。她也是不愿意的。个中详情,连我也并不十分清楚的知晓,如今看来,只怕青弟难脱干系。 皇上登基至今十五年,如今已是大权在握。四大世家,宁家姑且不论,李家如今已是空担了一个虚名,手上竟无一丝实权;季家更是早几年便被抓了把柄,家主险险人头落地;到了今日。朝野上下竟就只剩了一个上官家犹自树大招风。 即便如此,皇上又何曾放松过对上官家的控制,他将凭儿留在胜京,担任了一个宫廷侍卫统领之职,看似清贵,手中不过统领了数千侍卫…… 如今宫里好歹有太后在,皇上又立了宁家地女儿为后,几家的日子虽不好过,各自缩了头。夹紧了尾巴,多吃饭少问事总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当口上,若是青弟再与馨儿弄出些事来,难保不会龙颜大怒。我认了他做弟弟,他好歹也便是馨儿的长辈,虽未必管用,总也是一道羁绊,一个说项。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既查不出。便不查了罢。此事若传到青弟耳中,其实不好……”她话犹未了。那里秋纹已急急地跑了进来。 “林公子回来了!” 宁夫人一惊,顿时住了口,只向段非使了个眼色。段非会意,便欠身行了一礼,从侧门迅速退了下去。他刚一离去,楚青衣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进门便笑道:“姐姐大喜了!” 宁夫人微微一愕,因笑道:“喜从何来?” 楚青衣随手向天指了指,哈哈大笑道:“自然是从天而来,否则怎么叫做喜从天降!” 宁夫人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孩子,总是信口胡柴!” “姐姐你听,外面可不是喜鹊叫喳喳……”楚青衣笑嘻嘻的,一副无赖模样,随随便便地就在宁夫人一侧地檀木雕花太师椅上坐下…… 宁夫人也不禁好笑,侧耳一听,堂外依稀是有鸟鸣之音,只是也不知是否真是喜鹊。 “若说喜事,近日我家中还真有一桩!” “是么?”楚青衣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了一句。 “凭儿快要成亲了,这可实在不易,我已足足盼了三十年了!”宁夫人眉眼盈盈,全是喜意:“他要娶的妻子,只怕你也是认识地,却是……” 楚青衣眼看着便要说到自己身上,一张脸早已耷拉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神采飞扬,忙出口打断她道:“成亲可实在无甚有趣之处,如何比得上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高兴了去喝喝花酒,生气了去打打架,无聊了去扮纨绔调戏少女……” 宁夫人瞠目愕然,心中大感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谁料此时,秋纹又已满面喜色的疾步进来:“夫人夫人,三小姐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泰陵季家的三位公子小姐……” 她话音还不曾落定了,上官嫣儿早已冲进了大厅,大叫了一声:“娘……” 人已扑了上来。宁夫人又惊又喜,忙抱住她,毕竟上下看了好一会儿,又嗔怪了几句。这才转向泰陵季家的几人,还未及说话,却发现那三人正满面惊愕的看着楚青衣。 上官嫣儿此时才注意到楚青衣,不由大叫了一声:“登徒子……怎么是你?” 心中一时惊喜交集,隐隐的还有些甜蜜。 楚青衣靠在太师椅上斜睨着她,笑得风流而邪魅,斜阳地最后一抹余晖淡淡的落在她身上,愈发显得俊美洒脱,飘逸不群。 “乖侄女,快叫声叔叔来听听!” 第三十八章 个个笨 宁宛然百无聊赖的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慵倦的略略舒展了下身体,站了起来,走了几步,雪球便亦步亦趋的跟着。自打上次吃了些惊吓,这小东西最近也乖得多了,不敢在宫中四处乱窜,只是日日跟在宁宛然身边。实在闲的发慌,甚至会跑到凤仪宫的庭院之中追着蝴蝶跑上一阵,然后蜷着小小的身子晒晒太阳。 它这般乖巧,倒弄得宁宛然好笑不已,常会笑着摸着它柔软的皮毛戏谑的说:如今倒是好似养了只猫。甚至在闲暇时,还亲手绘了一张雪球戏蝶图。 丽妃之事后,后宫之中却也安分了许多,几个称病久已不来凤仪宫请安的妃嫔,如今却又定时来拜望了。宁宛然虽觉这般的拜望实非己愿,不过漫漫长日,倒也能打发几许光阴。 内殿的门一开,明嫣快步的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袭湖水绿的淡雅襦裙,越发显得清秀可人,人还不曾到了跟前,一股馥郁的幽香已扑面而来。 宁宛然不由一阵心旷神怡,因笑道:“闻着倒好似栀子,难道这宫里也有这花。” 明嫣吐舌一笑:“娘娘说的真准,还真就是栀子,不过这花,凤仪宫中自然是不会有的,我也是偶然在外间走,被这香气引了去的,恰恰有几朵半开的,我便采了。”面说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方绣了折枝梅的锦帕,放在了桌上,打开锦帕时,帕中整齐摆放的数枝栀子白花翠梗,香气袭人。 宁宛然不由一笑,这栀子原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寻常人家更是处处可见,反是这宫里并不多见。因为栀子实在并非什么名贵物种,这宫廷之中,名花处处。珍稀之物俯仰皆是,少的还真就是这般朴实无华的东西。 她随手从铜盆之中掬了一些清水,泼在那花上,那栀子略沾了一星半点的水珠,便愈发的显得青翠洁白,通透馥郁。 “我在金华之时庭院之中很是种了些栀子……”她微笑起来。眼中有淡淡的怀想。 明嫣忍不住叹了口气:“金华一定很美罢!”你总是时不时的想起那里。 “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金华走走。那里,我可熟悉得紧。” 明嫣心中一酸。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出来。只强笑道:“那我可等着了。娘娘可不能失信!” 宁宛然显然是见了她地神情。也不说破。只笑道:“我这人素来最是守信地。不过怕是要等到你白发苍苍。齿摇发落了。将来你若出了宫。可要多生几个儿女。届时去了金华。你便挑四个最可人地孙女同行。两个扶着你。两个扶着我。在淮河边上漫步走明嫣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想着那般地情景。终是忍不住扑地一声笑了起来。却又觉眼中涩涩地。原来泪已落了下来。 宁宛然笑笑。抬了手自然而然地给她拭了泪。继续道:“那时候若刚好阳春三月。便折几枝桃花。插在头上。必要插得满满地。还要挑着那红色地夭桃来戴。于是道旁就会有人指着我俩笑。说。那是哪里来地两个老妖精。这般老了。还要戴着花 明嫣想着。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半晌才道:“娘娘就是老得头发都白了。也是最美地……” “那是自然。可不是老妖精么……” 明嫣笑得岔了气。只是咳个不停。脸儿都咳得红了。宁宛然笑着为她拍背:“小妖精。你可保重些。莫要到了时候只见着一个老妖精才好……” 明嫣一面咳一面笑:“那也还有楚公子和我们小姐可以陪着娘娘……”她素日唤惯了楚公子,即使众人如今都知楚青衣实是个女子。总也还是唤不出小姐二字来。 宁宛然想着楚青衣一头桃花的样子,自己倒忍不住笑得倒跌:“青衣那脾气,可是肯个戴花的,我至今还在想着,她若成亲,那凤冠霞帔究竟由谁穿还指不定呢!” 二人说笑了一会,宁宛然便随意的扫了一眼沙漏,含笑道:“都快午时了,今儿璇儿怕是不会来了,用完午膳,我们去御花园走走罢!” 明嫣这才恍然,轻呼了一声,急道:“适才被娘娘逗了一回,几乎忘记了。早间小郡主身边的两个宫女倒是来过,说今儿是静王妃进宫地日子,小郡主就不过来了……” 宁宛然笑笑,也并不在意,因弯腰抱起在裙边扒拉了半日的雪球,伸手敲了一下那雪白的小脑袋:“今儿偏又装起文静来了,不去找你地蝴蝶妹妹了……”雪球有些不满她刚才的冷落,只是不停的蹭着她,露出乖巧可爱的神情,又伸出小爪子继续扒拉她的衣袖。 明嫣在一边不由噗哧一笑:“想是到了该吃的时候了……” 宁宛然失笑,这才想到今儿还真是忘记了,难怪这小东西只是跟着自己,一副可怜相。明嫣笑着去捧了装有雪莲的玉盒来,宁宛然便倚在榻上,闲闲的逗着雪球。 正殿处有隐隐的声音,宁宛然抬了眼,还未及问话,秀迎已走了进来,禀道:“娘娘,荣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在景园设了宴招待静王与静王妃,请娘娘移驾。” 宁宛然默默了一会,不由叹了口气。自那日丽妃之事,又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萧青臧了,看不到他,其实这日子反倒过得舒心,可是该面对地总是逃不了的。她有些懒散的起了身,换了常服,打叠了精神,缓缓出了殿。 荣瑜早已在殿外恭候,见她出来,忙行了礼,神态极为恭谨。 宁宛然对他也无话说,只是径自上了銮驾。这日,天气是极好的,春日已将尽了,澄澈碧蓝的天空中,浮云数片,白云苍狗变幻随心。灿烂的桃花已然落尽。青碧的桃叶抖擞了精神,妆点出一树风华,浓密的枝叶间,小小的青桃若隐若现。 景园离着凤仪宫并不甚近,宁宛然从来并不是个好动地,更何况此刻又身处宫中。自然更是一动不如一静。如今忽然过来一看,倒是大觉清新舒畅。 原来景园竟是一大片的竹林,偏还靠着水,清清幽幽的,衬着青砖漏墙,愈加清雅。乍一进来,竟觉到了清凉世界一般,满目青翠,只是一眼。便莫名地感觉心境清定。 宁宛然停了銮驾仪仗,自己扶了明嫣的手,在竹径上慢慢行走着。金色的阳光透过高耸劲节的青竹浓密的叶片。化做点点金光,投射在地下。或有枝叶稀疏的地方,便投出几个潇洒峻拔地“个”字来,却又犬牙交错,别具风味。 她忍不住笑笑,指着那地上阳光写就地无数“个”字,向明嫣道:“今日方才知道,原来这阳光也还会写字,不但会写字还会嘲谑人!” 明嫣讶然抬头。有些疑惑。宁宛然笑道:“你若把笨字拆了开来,可不正是竹本二字,站在这竹林里,对了这满眼的竹本,满地地个字,岂不是在说我们个个笨,对了这等良辰美景,整日里争权夺利,却还要附庸风雅的硬是钻了来用膳。没得污了这林……” 明嫣正在将笑不笑的当口,却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抬眼看时,萧青臧不知何时已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穿了一身明黄圆领盘龙常服,身边却是一个穿了亲王衣饰的俊秀男子。明嫣不由惊了一下,忙垂了眼睛,再不敢说话。 萧青臧淡淡开口道:“梓童说话总这般风趣,只是今儿这笨人你是好歹也要做上一回了!”他口中说得云淡风轻。面上却毫无一丝笑意。 他身边地男子眼见气氛颇有些僵硬。忙呵呵一笑,圆场道:“这么些年不曾见了皇嫂。皇嫂倒是风趣多了……”一面说着,一面跨步上前行了礼。 宁宛然浅浅的笑了一笑,温和道:“静王谬赞了,多年不见,静王弟是越发的风华出众了!”宁馨儿昔日是见过静王地,只是那时静王年纪尚幼,依稀记得是比萧青臧小了五岁多,当年自己离宫之时,静王也才不过一十五岁而已。二人敷衍客套了一番,也便穿出了竹林,竹林中央却是一座小小的竹亭,精致玲珑,风格独具,清雅娴静,绝无一丝富贵气息。 亭中已摆放好了宴席,却也并不甚多,只是几个冰瓷精巧小碟,却都是色泽淡雅,搭配了菜色,犹觉悦目,虽不知其味,但看形制已是令人垂涎欲滴。 众人在竹椅上坐的定了,萧青臧挥手示意从者退下,才从容开口道:“今儿只是家宴,也不必太过顾及规矩,只是随意些方好!” 静王忙笑道:“正该如此!”因起了身,亲手执了酒壶,给萧青臧与宁宛然皆满上了。 “哥哥、嫂子请!” 宁宛然骤然听了这句哥哥嫂子不由怔忡半晌,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耳中却听萧青臧问道:“你那王妃怎么还不曾到,她这架子这些年是愈发的大了些!” “她必是见了璇儿,难免多问上几句……”静王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 萧青臧早已看到他的神情,却并不开口,只是举了杯,啜饮了一口。静王只好苦笑着,也举杯陪了一口。宁宛然安坐一侧,只是淡淡的举一举杯,略沾了下唇。 自己的酒量、酒品如何,她可明白的很,实在并不愿意多喝。 清脆的环佩相击地声音从竹林深处迤而来,想是有人过来了。宁宛然带了几分好奇的转头看去。这位静王妃,虽不曾见其人,却是早已闻名已久的了。 有传她嫁入静王府中之时,静王早已有了几个姬妾。谁料想她新婚第二日,便召齐了那几个姬妾,拿了金珠白玉,尽数都打发走了。有那几个留恋素日又得宠的,尤且不肯离去,便抱了静王的腿哀哀哭诉。静王心中不忍,说了几句,她一怒,几乎便一把火烧了整个府邸,性格之刚硬、跋扈可见一斑。 竹林深处,环佩之声愈加的近了,有人已施施然的走了出来,一身绛红的亲王妃服饰,五彩文绣,颀长端雅,虽不曾走近,已觉端严逼人,神采飞扬。 好吧,今天本来准备再拼个三章的 结果临时又有人喊逛街 无奈地爬走啊 第三十九章 梨花白 景是好景,日照竹林影婆娑,风过处,簌簌响。竹亭依水分外清,亭外水痕轻。 酒是好酒,名曰:梨花白,其色纯净透明,淡淡的酒香中充盈着清幽的梨香,再以精致的翡翠荷叶杯盛着,执在手中,便似掬了一手的凝碧春色,可爱至极。 静王妃虞含烟是个言语爽利的女子,精致的小小面孔上,圆而清亮的双眸,瞳孔是幽幽的深棕色,倒映着细碎光影,流转间,便觉盈盈漾漾,风情万种。小巧微圆的鼻头,精致的菱形小嘴,笑起来右嘴角便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清新干净的一如二月初开的梨花。 不知为何,宁宛然只是一眼,便觉与她投机,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她来得迟了,静王便笑着叫她自罚三杯,她竟是眼也不眨,当即满饮三杯,仰头便喝了下去,喝完以后仍是面色如常,神情自若。 萧青臧在一旁淡淡的笑了笑,他对虞含烟的酒量素来知之甚深,早不以为意了。 “今儿这里只论亲缘,不论上下,王妃好好陪陪皇后,她独自在宫中其实也甚寂寞。” 虞含烟一听此话,便是一笑,因转向宁宛然:“含烟刚从璇儿那里来,听璇儿说,她近日在宫中,多承皇嫂照顾,这一杯我便敬了皇嫂!” 言毕,提起酒壶,斟满了,举杯笑道:“皇嫂请!” 宁宛然听她提及虞璇,忙谦了几句,言语间涉及虞璇多有疼爱之意。又见她劝酒,因苦笑道:“若论理,我该是饮干的,只是我素来不擅饮,只是略陪些罢!” 虞含烟噗哧一笑:“皇嫂是否擅饮,含烟实是不知,这里若无人为证。还请皇嫂满饮了,若果真不胜酒力,下杯含烟自然不敢相强!” 她虽是笑意盈盈。手中翡翠杯毕竟一丝不移。竟是不达目地不肯罢休。 宁宛然听得无人为证四字。不由地看了萧青臧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地。只是作壁上观。心中又实是不愿求他。眼见却不过。只得苦笑一下。举起杯来。一口饮尽。 这梨花白本是北霄宫中秘藏了数十年地好酒。酒味极其醇厚。入口绵软。回味之时犹带几分雪梨地清甜之味。 宁宛然酒量原浅。一杯下肚。早已娇红上颊。玉白地面上泛起丝丝红霞。再看虞含盐。面上竟是一丝不动。显然酒量极宏。虞含烟喝完一杯。眼也不眨。提壶又给自己满了杯。 举杯再敬之时。宁宛然只是婉拒。再不肯喝。虞含烟因笑道:“皇嫂这般可就不该了。谁地酒量还是天生地不成。只多醉上几次。自然也就练了出来了。”宁宛然暗暗叫苦。她倒不是怕喝酒。只是怕喝地多了。失了常态。饶是如此。却仍是被虞含烟硬是扯着。陆陆续续地喝了几杯。 萧青臧神情自若。在一边与静王闲闲聊天。绝口不提国事。只挑了些闲事。又将上官凭与楚青衣之事拿了出来。略略地提了几句。 静王与上官凭虽无多大交情,却也是认识的,忍不住便兴致勃勃的问了几句。虞含烟听到有趣处,却也在旁插嘴,问了几句,显然也甚好奇。 虽是如此,依然不曾忘记给宁宛然敬酒。她原是极豪爽大气的一个人,早间去陪虞璇说了一会子话,听得虞璇口中不离皇后娘娘,满口皆是娘娘如何如何的美,弹的琴如何地好,绘的画如何的惟妙惟肖……她心中难免有些醋意。 她与静王结缡已有多年,一直贪玩不肯要孩子,因了这事已被太后责备了多次,却也总是不肯稍改。静王每每提及孩子,她总是扬眉顶上一句:何时你能将璇儿送回中虞,何时再来同我谈孩子的话。如今眼看自己不过出京半年余,视同亲女的虞璇俨然已被别人收买了去了,心中那股滋味自然难以言表,忍不住便存了几分刻意的心思要来闹上一闹。 加之又得了萧青臧一句不论上下,闹起来自然更是毫无顾忌。 宁宛然欲待不喝,却又禁不住她舌灿莲花的哄着骗着,只得勉强喝了。几杯下去,已深感吃不消了,梨花白乃是宫中多年陈的白酒,酒香浓郁,入口醇厚,后劲却是极足地。她多喝了几杯,又被临水的冷风一吹,早已面色嫣红,胜赛桃花,人亦有些飘飘然了。虞含烟再敬酒时,她眼见辞不过,便也干脆的喝了。 虽还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失态,话毕竟还是多了起来。与虞含烟诗词书画、花鸟鱼虫、天南海北的说着,话音虽还清楚,眼神却已软的直如三月春江水,如烟如雾、缠绵悱恻。 静王虽正与萧青臧说着话,也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虞含烟发觉了他地目光,于是阴森森的拿眼扫了他一下,静王吃了一惊,忙乖乖地转头,再不敢看。 萧青臧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也还是淡淡笑着,并不劝阻。宁宛然的酒品他心中清楚得紧,只是有时候他倒宁可她喝得醉了。至少她喝的多了的时候,会有些微微的迷糊,会变得极为冲动,不会总是冷若冰霜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宛然再喝了两杯,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头上晕沉沉地,不由软声道:“我可再不能喝了……”一手支颐,一手挡住虞含烟凑来地酒杯。面上轻嗔薄怒,更觉无限风情。 虞含烟虽是女子,见了她这般模样也不由心中痒了一下,当下噗哧一笑,不再逗她,只径自起身:“皇嫂醉了,我送她回宫去罢!你们继续!”眼中全是狡黠的光芒。 萧青臧看她神情,不禁拧了眉。 眼看着虞含烟扶了宁宛然起身,又高声唤人。明嫣急急地跑进来,看了宁宛然的模样,也不由吃了一惊,忙帮着虞含烟一起扶了人出去。 宁宛然一走,静王倒沉默了一下,不再说那些闲话。 “皇兄就这般放了上官走了。心中可曾后悔过?”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慢慢道:“上官是个人才,可是他是上官家地人。朕便是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终究也只能是投闲置散而已。不若让他离去,海阔天空,与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上官家,其实也是好事。” “那皇嫂呢?” 萧青臧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朕都有数!” 静王听了这话。反而不好再说,只是叹了口气:“含烟很是喜欢她……”自己这个妻子,一旦喜欢一个人,最爱的便是将人灌得醉了。每每自己责备,总是理直气壮的说,酒后吐真言,醉后见真情。酒可是世上第一的好东西,最能看出人心肝的。 念及虞含烟。他眼中不由现了眷恋与温柔。 “你太宠着她了……”萧青臧皱眉轻叱,“她如今竟是愈发地没了规矩了!”想着宁宛然的神情,不由微微有些心痛,喜欢看她微醺的模样,却并不代表就愿意让她被人灌得醉了。 “我喜欢她。总不愿见她受一丝的委屈,她便是皱一皱眉。我都觉心痛得紧。总是怕了她了,只求她开心就是了!”静王抬了眼,笑容中有太多的宠溺与无奈。 萧青臧默然,忽然便想起宁宛然来:其实我对她,又何尝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了杯,一口饮尽。 “真是好酒……”他如是说。在明嫣身上。苦笑道:“我昨儿可曾胡乱说些什么?”脑中晕晕的,心口也有些微微的涨痛。一颗心竟似跳不过来一般,钝钝地疼。 明嫣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宁宛然看她神情,便知自己必然闹得不轻,不由微微尴尬。 “你这丫头,也不拉着我些……” 宁宛然怒瞪了她一眼,只是此刻实在无甚精神,往日凌厉的一瞥,看在明嫣眼中俨然便成了一个略带嗔怒的娇媚眼波。 “昨儿我做什么了?这宫里还有什么人在?” 宁宛然努力的回想着,依稀记得似乎萧青臧是在的。记忆中隐隐有他的影子。 明嫣抿了嘴,半天才轻声道:“昨儿娘娘喝醉了,回宫后,便坐在妆台前面唱曲儿……一忽儿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一忽儿又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宁宛然微微苦笑了一下,只觉得脑中乱糟糟的,头也昏昏沉沉的,闭目养了会神。 “只是喝醉了而已,往后我可是再不喝了,你也注意着,多提点我些……” 秀迎在一边笑着倒了水给她:“娘娘昨儿喝醉了,唱完了曲儿,见皇上来了,抱着皇上只是喊什么青……” 宁宛然僵了一下,面色有些发青,半日才道:“这宫里除了你们,还有谁在?” 明嫣忙摇头:“只有静王妃与我们在,后来皇上与静王来了,见娘娘在唱曲儿,皇上脸色就有些难看,静王妃不肯走,静王就硬拉了她去了……” 宁宛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接了水来喝了一口,慢慢道:“秀迎,去唤人煮碗醒酒汤来,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秀迎应了一声,她在这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精擅察言观色之能,一看宁宛然的面色便知她是有意支开自己有事要问明嫣,接过茶盅,默默的退了出去。 宁宛然抬了眼看着明嫣:“我昨儿唤了谁了?” 明嫣看她眼神凌厉,嘴唇紧抿,面上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严厉,心中不由颤了一下,低声道:“只是抱着皇上,唤了几声云青……我看皇上的面上倒很是欣喜地……” “后来呢?”宁宛然沉声问道。 “后来……后来皇上便令秀迎出去给娘娘熬醒酒汤,然后……然后娘娘就忽然哭起来了,一面哭一面嚷……说……” “说什么了?” “说……岳漓函……萧青臧……你们两个若不逼死了我,是再不肯罢休的了……” 明嫣颤声道。她犹记得皇上听到这话以后面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宁宛然听完了,怔了下,然后笑笑:“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第四十章 风雨欲来 楚青衣懒懒的倚在榻上,百无聊赖。 上官嫣儿等人回来已有数日了,日日都在好奇的问着大哥大嫂何时到家。这话听在她耳中实是有些刺耳。她与上官凭虽已在一起了,也还并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唤一声上官夫人之类的话。她摸了摸鼻子,心中不免有些恍惚。她自幼便是如男儿一般养大,不曾穿过一天女装,也压根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也有嫁人的一天。 闷闷的翻了一下身,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偶尔撞见了,便随手管上一管,然后掉头不顾而去。崔珉之事她也并不是非常上心,只是闲着无聊。其实早该离开上官家了,她想着,再这么呆下去,难免是要与上官凭碰头的,难道真还指着他叫声叔叔不成。 她跳起来,决定去前厅寻宁夫人辞行,还是回胜京看看罢,宛然一个人在宫里也不知情况如何了。房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了,她愕然望去,是上官嫣 这丫头极爱穿红衣,总是一身的红,衬着雪白的肌肤,越发觉得娇艳可人。刁蛮任性的脾气,却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楚青衣闲了,便总忍不住逗了她玩。这个丫头,好歹也不肯叫出“叔叔”二字来,完全无视于宁夫人无可奈何的眼光,只是管了她叫林大哥。“林大哥,今儿天气好,我们去集市上逛逛,可好?”大眼骨碌碌的转着。 楚青衣要笑不笑的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的心思,她怎能不知,只是可惜了的,这番心思终究是要化作流水的了。 “好!”她随口应了一声,总也住了这么久了,其实也不在乎多待个一天两天。 临安的市集是极热闹的,眼看着人头攒动,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上官嫣儿左手边楚青衣。右手边季氏三兄妹,还拿了支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 季家那少女名唤季晗,排行第七,性子温柔沉静,甚是可人。 楚青衣兴趣缺缺的漫步在街市上走着,一面与上官嫣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忽而感觉有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便随便一转头。不觉一怔,便停了步子。 上官嫣儿正说话,半日不见回应,不免好奇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谁?”她疑惑地伸手点一点前面地黑衣俊朗男子。 楚青衣懒懒地一瞥:“是我地老相好!”因似笑非笑地走了过去。抬手往那人肩上一拍。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却又遇上江兄了。也不知是我林青与江兄有缘千里呢还是江兄一直心心念念。尾随于我!”她刻意将林青二字说得极重。隐隐地便带了几分警告之意:你若还不想死。就莫要揭穿了我。 原来那人正是江枫。江枫见她举手就拍了下来。心中一惊。楚青衣地武功他怎能不知。又素知她最擅地便是小巧功夫。你若费力闪躲。反倒是要吃大亏地。不如实实在在受了一掌。自己内力未必比她弱上多少。场面上反而好看些。当下气沉丹田。运功于肩。打算硬受一记。谁料想楚青衣掌上竟不曾用上一分真力。居然真就是轻飘飘地一拍。 他白费了一番心思。枉提了一口真气。却几乎弄得自己岔了气。再看楚青衣时已不由地带了几分哀怨:“在下倒是一心想与林兄做一对有缘人。怎奈林兄心如铁石。奈何?奈何?” 楚青衣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朝天翻了个白眼:“少跟我文乎乎地。你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江枫微微的笑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如今可是住在上官府?” 楚青衣若有所思,不由拧紧了眉,半日不语。 江枫已然意会,因向她笑着拱拱手:“既生你何生我,这桩生意总又是难以做成了!” 言毕潇洒一笑,转身就欲飘然而去。 楚青衣挑眉一笑,向他背影高声叫道:“只看你今日这番做作,他日你若穷困潦倒,街头乞讨,我必赏你纹银三钱,以全你我之交!” 江枫脚一软,险些摔倒,转头恨恨戟指骂道:“你就不能让我有点世外高人地风度,让我展现一下一击不中,便即远遁千里的潇洒气质……” 楚青衣捧腹哈哈大笑:“你若喜欢这种潇洒,总是我近来无事,便跟着你走上几个月,让你好好感受一番……” 江枫怒目而视,愤恨无语。 上官嫣儿在一旁早已笑到绝倒,季氏三兄妹也是失笑不已。 楚青衣笑着指指临街的酒楼:“走罢!今儿我请你喝酒,算是补偿你!” 江枫也不客气,当即点头允了,一众人等便径入酒楼,寻了个雅间坐了。楚青衣便略略的介绍了一番,季曦一听眼前此人竟是江枫,面上不由现出吃惊的神色来。 江枫于不相干之人根本也就懒得理睬,唤了小二点了酒菜后,只看了楚青衣一眼,皱眉道:“你近日陷地有些深了,怎的还不赶紧拔了腿出来,当心泥足深陷!” 楚青衣懒懒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你看我还能拔得出来,撇得清么?” 江枫撇嘴道:“你若真狠得下心,也未必拔不出,我看你只是下不了决心而已……” 楚青衣默然,眼角余光发现上官嫣儿等几人一头雾水,眼中全是疑惑与好奇,当下不愿再说这个,只漫不经心道:“且看看再说罢!” 江枫耸耸肩,道:“这里已是风雨欲来了,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我得到消息,石楠已一路赶了过来,骆子俊与冷于冰也都在此地,有了他们在,这里也翻不了天。” 楚青衣皱眉,有心想问,却又知道江枫肯提点了这么多,已是极见交情的了。若再要问了下去,他说,难免坏了江湖规矩;若不说,又伤了多年交情。 恰巧此刻小二推了门送了酒菜进来,楚青衣便不再说话,只是提了酒壶给江枫斟得满了,笑道:“这次的事情,算我欠了你的。日后有事,只管叫我!” 江枫哈哈一笑,爽然道:“你我兄弟多年相交,哪里来的那般多的客套……”他挑挑眉,带了几分邪魅的笑:“那人呢?” 楚青衣摸摸鼻子,知他在问上官凭,没好气回道:“这么大一壶酒还塞不住你地狗嘴……” 江枫笑嘻嘻地看了她半日,才调侃道:“你不是忽然又反悔了罢。我早知道,人一旦婆婆妈妈了,马上就是耍赖使奸……” 楚青衣听他字里行间皆指着自己是个女子的事实,顿时翻脸,骂道:“该死地江枫。我今日若不将你打到不能人道,我便……”一时想不起什麽有威胁的话语。不由顿了一下。江枫大笑接口道:“你便不姓林……” 楚青衣忽然被他这般一接,一时瞠目,哑然失笑。 上官嫣儿在一边早已极为不耐,忍不住扯了扯楚青衣地衣袖,有些不满:“林大哥……” 楚青衣笑笑,便也不再说些其他的,只是与江枫天南海北的扯些江湖趣事。倒将上官嫣儿等人听得睁大了眼睛。既是好奇复又深感兴奋。 季曦在一边默默的看了一眼楚青衣,眼光复杂。对她的身份愈加的好奇。 萧青臧微微地眯了眼,深思的扫过手中的一页纸张。 “这么说来。那崔珉如今是在临安上官家了?” 御案之下,一人垂手而立,神态恭谨,应声答道:“正是!”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只淡淡的道了一句:“留心盯着点!” 那人道:“是!”见他再无吩咐,便转身悄然从侧门离开。 萧青臧默默的发了一回怔,才起了身,缓步走出书房,门一开,荣瑜忙欠身行礼,他便道了一句:“随朕去一趟凤仪宫,你一人跟着就好!” 荣瑜应了一声,心中已有些打鼓,这些日子皇上的性情是越发的阴晴不定,上一刻犹自晴空万里,下一时或已雷霆霹雳,每每去完了凤仪宫,服侍的众人更是战战兢兢,动辄得咎,他如今是只听得凤仪宫三字便觉心惊胆战。 凤仪宫离着北书房并不多远,走不了一多会地功夫,便已到了。宫门外守着的小太监一见皇上到了,不由吃了一惊,正欲高声通传,萧青臧已抬手制止:“不必喊了!” 那小太监楞了一下,就没再叫唤,萧青臧一路径入凤仪宫内殿,又示意荣瑜不必跟进来了。寝殿中,明嫣正坐在床前陪着宁宛然说着话儿,忽一眼见了萧青臧,早唬了一跳,忙忙起身行礼,面上也现出几分畏惧的神色。 萧青臧看了她一眼,还不曾说话,已听宁宛然低声道:“明嫣,你先下去罢!”声音绵软无力,略带几分娇慵。明嫣有些微微的犹豫,却又不敢多说,只是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萧青臧走至床前,见宁宛然懒懒地斜倚在床上,云鬓散乱,妆容不整,神色淡淡的,眉目间尽是困懒之态。他皱了皱眉,有些微微地心痛,因坐在床前问了一句:“还不曾好。” 宁宛然已头晕目眩了一日了,对了他自然也无好面色。 “多承皇上恩典,臣妾已好多了!” 萧青臧苦笑了一下,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无奈道:“中虞时也不曾见你这样……” 宁宛然听了中虞二字,不由微微的僵了一下,勉强道:“皇上今儿若是来追究臣妾酒后失仪,臣妾这便领了责罚;若只是来缅怀往事,那还是请回罢!” 萧青臧无可奈何的将她拥进怀里,叹气道:“你如今是越发的敏感了,其实这又何苦……”见她只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他也只得放弃:“那个崔珉,如今正在临安上官家……” 宁宛然猛然听了这一句,不由一惊:“上官家……” 萧青臧点一点头:“她一切安好,你可以放心,你若想着她,朕这便派了人去接了她入宫,时常陪伴你便是!” 宁宛然摇了摇头,淡淡道:“知她安好,臣妾于愿已足,入宫却是不必了。”她强提了精神说了几句,此刻一放了心,人便已松懈下来,竟不知不觉歪在萧青臧怀里打起盹来。 第四十一章 万里河山一盘棋 宁宛然这一觉睡的极是舒服,松软合宜的枕头,温暖的床褥,熟悉的味道。她轻轻动了一下,更深的蜷了进去,口中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却连眼也懒得睁:“明嫣……” 半晌没人应答,她于是略略的抬高了声音:“明嫣……” 有人无可奈何的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低沉而潺缓的声音响起:“她在外殿!” 她悚然一惊,顿时清醒过来,想也不想的一推那人,便已坐了起来:“我……臣妾冒犯皇上了……”惊觉自己言辞慌乱,她略定了下心神如是道。 萧青臧静静的看她,眼中尚有残存的温柔:“我有时真是希望你日日醉了才好……” 她竭力稳定住狂跳的心,淡淡回应道:“长醉不复醒,这也正是臣妾的夙愿。” 他看着她,云鬓散乱,面上犹带三分红晕,适才显是惊了一下,眼神亦有些微微的惊悸与凌乱,却犹自强作镇定。他一阵心软,终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在这凤仪宫中,除了一个孩子,你想要什么朕都肯给你……朕会好好的保重自己,决不比你先去,也决不让你受那苦楚……” 她挣扎了几下,眼见挣不脱,也就不再做那无用之功,只是抿了嘴不说话。 萧青臧伸手抚着她黑亮的长发,慢慢道:“岳漓函又能给你什么,难道你真以为那句乩语对他毫无影响么?宛然,你是聪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些?” 宁宛然有些想笑,她也便笑了起来,在他怀里挺直了腰背,抬眼平视他。 “难道皇上以为我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会惦记着他不成……” 你们都是一般地人。我早已看得通透了。 岳漓函看似温柔尊重。其实过分自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待时机。却不料节外生枝。 而你。是根本连个姿态也懒得摆。只是一味地巧取豪夺。 这之中。我从来没有抉择地余地。我每次地抉择都毫无疑义地被你们一笔抹杀。我只能在你们给出地路径中艰难地权衡着。挑选一条较为平坦地路来走着。 我地路。终归是要我自己去走。我不能太过依赖青衣。因为……她也有自己地路要走。 夹在这两个太过庞大地漩涡中。一如走在高空地钢丝绳上。即使武功再高。技巧再娴熟。又有谁敢说没有失手地一天。我不能拖累了她…… 而你们,想要地又究竟是什么呢? 万里山河一盘棋。你们是对弈者。而我,是否便是那局中的一抹亮色…… 待到尘埃落定。我便又成了繁忙政事之余如花解语、红袖添香的一段雅韵轶事…… 百年后,我或是成为北霄史书上帝后恩爱和谐的一段佳话:帝薨。后哀而自尽…… 抑或是……变成南岳史书上淡淡地一笔,一如那个云贵妃一般…… 没有人会想到她曾如花一般绽开在淮河的岸边…… 是她,左右了一个少年一生的命运…… 在他成为一代帝王后,她却又默默的死在幽暗的深宫中…… 真是……可笑…… 对你们,我已无力抗拒,我所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的心…… ……不想伤心,所以……不给真心…… 萧青臧默默看她,她面上神情坚毅而冷淡。即使离了自己不过尺许地距离,即使呼吸相闻,香泽隐隐,纵然灵锐地听觉几乎便能听见她剧烈的心跳声……她却依然远在千里之外。 咫尺千里……女儿不停地叽叽喳喳的说着今日街头所遇到地那个男子。 听说他是江湖上很出名的人…… 外号是袖里乾坤……听说他是个杀手哦…… 有钱就给别人做事的那种,所以他花钱也如同流水一般…… 他生的很俊朗,不像大哥和林大哥,是那种很男人的噢,笑起来邪邪的…… 楚青衣停下筷子,懒洋洋的斜瞥了上官嫣儿一眼,叹息道:“我今儿可真是太伤心了……” 上官嫣儿疑惑的住了口:“伤心?为什么?” 楚青衣慨叹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便作出一副悲戚的模样,一本正经的抬手去抹眼泪。 上官嫣儿眨了眨眼,歪了头看了她一会才理所当然道:“可是你是我叔叔呵!” 楚青衣瞠目结舌,想着前儿这丫头还不肯喊上一声叔叔,不想今儿见了江枫一面,马上便也承认了自己是她叔叔了。不由的便爆出了一串大笑,笑够了才调侃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那不也是你叔叔了?”上官嫣儿翘起了嘴巴,不屑的瞥着她。 宁夫人哭笑不得,抬手在楚青衣头顶凿了一下,笑骂道:“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 季晗在一边只是微笑不语,季曦也是含笑旁观,季煦闷闷的只管吃他的饭。他对上官嫣儿钟情已久,只可惜伊人眼中根本瞧不见他。 宁夫人摇了摇头,怜惜的拍拍女儿的面容:“你呀,何时能如七妹那般文静,可就好了。” 季晗家族排行第七,长辈都称她为七妹。 上官嫣儿吐舌做了个鬼脸,毕竟闭了嘴,埋头乖乖吃饭。 一时众人吃完了饭,丫鬟又送了热茶上来。 那边却有个下人来禀:“门外有两男一女,想要求见林公子。” 宁夫人微微讶异,转头以征询的目光看了楚青衣一眼。 楚青衣挑了眉。问道:“可曾报了姓氏?” 那下人一惊,面上顿时现了窘迫的意思,慌乱道:“小人该死,刚才竟忘记问了……” 楚青衣耸耸肩。一听这话,她便知是谁在外面了,因不耐的一挥手。 “死以前,先把那三位给请进来罢!” 那下人颤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宁夫人深思的看了楚青衣一眼。微微的笑了一下:“青弟的朋友总是很出人意表。青松在上官家已做了多年,连客人姓氏都不曾问清楚了。便来通禀,今儿还真是第一遭。” 楚青衣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转头向着宁夫人极为正经道:“姐姐可曾闻到一股味道?” 众皆愕然,上官嫣儿于是很努力的抽了抽鼻子。又好奇的一个个将厅中众人都看了一眼,眼见众人尽数摇头,她于是很正经的总结道:“没有什么异味!” 楚青衣叹了口气,慢慢道:“我也不曾闻到甚么异味……” 众人汗颜无语,面面相觑。楚青衣便又抬了手指指厅门口,感慨万千道:“可是看到了门外那三人,我便很确定。确定这厅里确是有一股名叫阴谋的味道。此刻正扑面而来!” 众人随着她地手指往外看去,却见外面三人刚刚跨步进厅。前面那个娇媚动人的女子一听了这话于是扑哧一笑,厅中顿然一亮。直令人有春满人间,万艳竟芳之感。 那女子也不避嫌,便笑吟吟地进来,伸了纤若春葱、欺霜赛雪的一只玉手便要去掐楚青衣的面颊:“好个死没良心的,我赶了这么些天路,偏就听了你这么一句话!” 那女子容貌娇艳如花,举手投足间烟视媚行、风情万种,正是石楠到了。 楚青衣哈哈一笑,忙躲开她地一双玉手,调侃道:“若是只得你一个人前来,我自然是欣喜万分,不过同时见了你们三人,那也实在太也让我心寒了。说罢,又有什么阴谋?” 石楠只是抿了嘴儿望了楚青衣笑,笑得古古怪怪的,直让人心中发毛。 楚青衣微微的眯了眼,心中终于觉得有些不对,绿林盟的三位当家齐齐现身,她本来不曾多想,只是以为乃是崔珉之事,如今看来,竟似不是。 脑中一道灵光一闪,她忽然惊觉,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是上官凭……” 石楠大笑着揽着她的肩:“总算还不会太迟钝……” 宁夫人顿时蹙起了一双笼烟眉,心头也猛地撞了几下,还不及出言相询,已见厅堂外长廊的转角处,一人疾步走了过来。穿一袭蓝色缫丝长袍,宝蓝鹤麾,一身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出尘的风采,身材修长高拔似劲竹,眉目秀丽俊雅如好女,却不是上官凭又是谁。 楚青衣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打鼓。只是上官凭既已到了,再要走避已然不及,方今之势,也只得暂且敷衍几天再作打算。忍不住就看了上官凭几眼,眼见他神色略有些憔悴,眉目间隐隐有疲惫之态,心中不觉微微有些心痛。 上官凭进了门,第一眼便看见了楚青衣,心中当真不知是喜是怒,自己一路寻了她多日,只找得心力交疲,黯然神伤。谁料她竟已登堂入室,俨然贵客了。 厅中人多,又有多日不见地母亲与妹妹在,他终究还是暂时忍了,只给了楚青衣一个略带警告地瞥眼,便径自向宁夫人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娘亲!” 宁夫人又惊又喜,也来不及问他怎么楚青衣不曾同来,只是扯了儿子上下细细的打量着。 正是这母子相见欢之时,忽然却有一个带了几分戏谑地声音响起:“上官兄,你还不曾见过你的新科叔叔呢?” 上官凭愕然回首,带了些疑惑地看向骆子俊:“骆兄此言何意?” 他与骆子俊虽谈不上什么交情,毕竟同属北霄武林,又同在一个临安城内,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也还算得上熟悉。 骆子俊忍住笑,一指楚青衣:“那个……可不正是你母亲刚刚认的义弟!” 楚青衣眼见上官凭的眼神扫了过来,不由下意识的缩了下头,有些微微的尴尬。心中早将骆子俊骂了个狗血淋头,外加想了千万种整治他的法子。 上官凭叹了口气,转头无奈的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楚青衣一眼,疲惫道:“青衣,你若不折腾死了我,总也是不肯罢休的!”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第四十二章 你若不愿意 临近申时之时,早间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却下了一场雷霆暴雨,一时倾盆而下,伴随雷声轰轰。宁宛然闲闲坐在寝殿内逗着雪球,笑笑兴致勃勃的坐在她脚边给玩偶娃娃一套一套的换着衣裳,每换好一件必扯着宁宛然的裙裾,口中软软的唤着母后,巴巴的举了给她看。 宁宛然便也笑吟吟的赞她几句,摸摸她柔软的编成两条小小辫子的发,笑笑于是便更加努力的脱了穿,穿了脱,忙得不亦乐乎。明嫣忍了笑过来,抱怨道:“娘娘总是把小公主当作雪球养,丢个东西给她,就算完事了!” 宁宛然微笑了一下,她素日并不太喜欢小孩,如今却忽然发现其实小孩还是极为可爱的,至少不会对了你耍心思,即便耍了那么点小小的心思,你也总是能很轻易的一眼看穿了。 “外面雨可曾停了?”她随口问了一句。 明嫣点了点头,笑道:“却是刚停,倒是这暴雨下的好,爽利得紧,比起那淅淅沥沥总也不停的雨可让人畅快多了!如今下得完了竟又出了太阳,加上一阵好风,让人舒爽得紧。” 宁宛然不由一笑,因起了身道:“叫秀迎来守着小公主,我们出去走走罢!现今头虽不痛了,人总还有些迷糊,脑子也钝钝的,倒想出去吹些凉风!” 明嫣应了一声,便去唤了秀迎来,自己随了宁宛然一路出了殿。 宁宛然带了笑懒懒倚在栏柱上,抬了手去,接住一粒自廊檐滴下的水珠,晶莹透明的水珠宛如水晶一般在她指尖轻轻滚动,然后慢慢滚落在地上,散成数瓣,四下溅了开来。 明嫣忽然目视西方,惊呼了一声:“娘娘,快看!” 宁宛然无所谓的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也微微的惊了一下,东面天空中,一抹彩虹如桥,虚无缥缈中透着绚烂的七色光芒,有种难言的动人心魄的美。 她一时不由看得痴了。耳中却忽然传来一个轻轻的笑声:“皇嫂很爱彩虹么?” 她惊了一下。转头看去。虞含烟已站在离自己不到三步远地廊外。收回尚有几分留恋地眼光。她含笑道:“是含烟。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里?” 虞含烟扬眉一笑。满不在乎道:“听说皇嫂因为昨儿多喝了几杯。今日身体颇感不适。臣妾也只得赶紧进宫来谢罪了!”她口中说着谢罪。面上却依然笑吟吟地。却无一丝惧意。 宁宛然不由一笑。不知为何。对于这个静王妃。她总有一种莫名地亲近感。 “如今含烟可知道我确实是不胜酒力了罢!” “酒是个好东西呵……”虞含烟笑:“尤其对于皇嫂这种有话总是不愿说出来地人……” 宁宛然终于忍不住扑地一声笑起来。忽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虞含烟了。她身上有种楚青衣地气质。满不在乎而百无禁忌。 “你与青衣很有些相似……”她道。 她于是欢快的大叫一声:“是么?自从知道楚青衣是个女子,我可是仰慕已久了!” 宁宛然笑着走到廊下,转头吩咐道:“明嫣,我与王妃去御花园走走。你不用跟着了!”明嫣忙点了点头。宁宛然含笑与虞含烟一面东拉西扯,一面随意的走着,申末的阳光已没有了多大的劲道。照在人身上只是微微有些暖意,很是惬意。 凉风习习的御花园中,落红满地,枝上花儿含苞带露,越发娇艳无端。 虞含烟微笑着折下一枝半开的玫瑰,放于鼻端轻轻的嗅着,有些微微地陶醉。 宁宛然不由微微一笑。随口道:“人面如花花如面……” 她于是抬头一笑。如玉一般的面颊衬着鲜妍的含露玫瑰,愈加妩媚娇艳。平添三分秀色。 “如今在这宫中,在皇嫂面前。又有谁还敢自称佳人?” 宁宛然笑笑,没有说话。 虞含烟顽皮的向她瞬一瞬眼,笑着将手中鲜花递了过去:“鲜花赠佳人……”宁宛然失笑的接了过来,竟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她水嫩的面颊:“顽皮……” 二人相视而笑,忽然觉得关系瞬间便亲密了许多。 楚青衣紧紧的跟着宁夫人,面不改色的直入寝室,引来无数侧目。秋纹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光看着她,今日中午,这个丫头一听林青居然便是楚青衣,一度目光呆滞,傻傻愣愣,待回过神来,就一直以那种苦大仇深的眼光盯着她看个没完。 宁夫人看着楚青衣地表情,忍不住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面颊,笑道:“如今可是怕了!” 楚青衣撇嘴,她倒并不是怕了上官凭,只是看他神情倦怠,容色风尘,心中觉得有些微微的歉疚。除此之外,想着今日大厅之上兵荒马乱地情景,她就大感尴尬。 宁夫人望了她只是笑,初见之时,只觉她俊美倜傥、英气逼人,轻薄之中却带三分无谓,一双桃花眼儿顾盼之间,光华四射,却又清澈得让人实在生不出恶感来。如今一旦知道她竟是个女子,再细细打量之时,便觉英气之中犹带三分妩媚,倜傥中隐见俏丽洒脱,虽是一身男装已然难掩光华,只不知换了女装又是何等风华独具的模样。 凭儿果然好眼力,她心中暗笑的想着。 “我倒可教你一个法子,包保凭儿见了你,再发不出一丝的脾气来……”她笑。 楚青衣皱一皱鼻子,一把抱住她,笑嘻嘻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家教定然是很严的,我如今怎么也算是他叔叔,他也不能冒犯长辈罢!” 宁夫人失笑,因伸手揪住她的耳朵,轻轻一提:“我认的弟弟乃是林青,我可不记得何时认过楚青衣做弟弟!”想着这个胆大包天。别有用心地媳妇居然还曾调戏过自己,她就忍不住好笑又好气,手上力气于是便也多加了几分。 楚青衣忙捂了耳朵,只是一叠连声地喊痛,便露出很是哀怨委屈的神态来。 “姐姐难道忘记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若能生同时,自当与君好地誓言!” 宁夫人愕然,还未及说话,门口忽然便响起了一声轻咳,楚青衣一听了那声音,下意识的一缩头,也顾不得耳朵,只把宁夫人抱地更紧。 宁夫人一阵好笑。因向门口道:“凭儿,快将你媳妇带了走罢!她可要将为娘的勒死了!” 上官凭哭笑不得的站在门口,没见着她的时候,满心里都想待到见到了,必要好好的质问一番,狠狠地教训一顿,如今见到了,看了她万年不遇的怯生生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心软。 他也并不说话,只是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楚青衣眼见磨不过,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赏了上官凭一记白眼,又极哀怨的看了宁夫人一眼,自己先走出去了。 宁夫人早笑得捧腹,只觉自己这几年加起来笑得都不曾有今日这一天欢畅。 楚青衣出门还没走得几步,已被上官凭一把扯住:“跟我过来!” 他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多少怒意,楚青衣却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胆寒。不由又缩了缩脖子。上官凭看她神情几乎便要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住。沉着脸冷声道:“你也不是乌龟,再缩也缩不进去!” 楚青衣冷嗤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变傻了一般,自己虽未必能打过上官凭,但依着上官凭的轻功却也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自己,那自己还有何必要怕他。这般一想,胆气顿时便壮了起来,傲然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道我楚青衣还怕了你不成!” 当下甩开上官凭的手:“小上官,前面带路!” 上官凭见她忽然一改小媳妇地模样,又理直气壮起来,不由瞠目无语。不过看惯了她意气风发、潇洒自若的模样,难得见一次可怜委屈的模样虽然很是新鲜,倒也还真不甚习惯。他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径自往前走去。楚青衣便也跟着,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该如何交待过去,一时想得头晕,也并没注意自己到了哪里。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进了一间屋子。清爽而利落,没有过多的古董装饰,却显得大气而舒适,与胜京上官凭的房间很是类似。 她不由睁大了眼:“这是你的房间?” 上官凭冷了脸看她:“你以为呢?” 她摸了摸鼻子,心中毕竟理亏,不敢开口,只是闷闷的坐在那里。上官凭不由的叹了口气,面色也微微缓和了一些:“说罢,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青衣不敢隐瞒,乖乖地巧遇宁夫人之事到护送入临安,无意中进了上官家尽数说了,还不忘加了一句:“我当时真不知道她就是你娘……” 上官凭平静道:“还有呢?” 楚青衣只得捏着鼻子将调戏宁夫人,又认了姐弟之事也说了。 孰料上官凭听完之后,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一句:“还有呢?” 楚青衣睁大凤眼,想了好一会子,才茫然道:“还有什么?” 上官凭温和道:“你忘记说你为何要从客栈逃走了?” 他声音平和一如往日,语调却是平平的,楚青衣莫名地打了个冷战。有些不安的动了一下,她抿了嘴不说话。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慢慢道:“你若不想嫁给我,可以明说,无需太过勉强自己。我曾经勉强过你一次,却发现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我如今只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嫁给我的……”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过楚青衣的发,柔声道:“我知道你并不想嫁人,更何况是嫁到一个泥沼中来……” “就像你在景山所说地,你不愿迁就我,也不想我迁就你……我如今没有什么可说地,你给我的话,我也依旧还了给你……” “青衣……你……若不愿意……就……算了……”他艰难而苦涩地道。 第四十三章 谋杀亲夫 “青衣……你……若不愿意……就……算了……”他艰难而苦涩的道。 楚青衣睁大了眼,吃惊的望着上官凭,心中忽然一片冰凉,多少狡辩的话尽数烟消云散。 上官凭闭了眼,不去看她的眸子,深恐这一眼看了,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于是便依然这般糊涂着,这般的一个逃一个追。 他硬下心肠缓缓重复着:“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楚青衣抿了唇,耳中轰轰的,脑中一片混乱。她冷冷开口问道:“你说完了?” 上官凭慢慢的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只是这短短的一句简单的话,竟似已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心中一阵阵的绞痛,酸涩难言。 明明早已想好的话,原来对了她说出口,竟是这般的艰难…… 楚青衣瞪着他秀美黯淡的面容,心底一股火气狂涌而上,她愤然长身而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上官凭深深的吸了口气,突然又开口叫了一声:“青衣……” 楚青衣心中茫茫然的,只觉得胸口好像燃着一把火,灼痛难奈,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有一天……你若累了……我……又还没有死……” 楚青衣僵在门前。半天迈不动步子。 室中一片寂静。上官凭再没接着说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疲惫而无力。 好半天。楚青衣才冷哼了一声。一脚迈出了大门。 屋内。上官凭睁开眼。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地背影消失在门口。露出一个苦涩地笑。 青衣。你终究还是要选择离开么…… 外面此刻正是阳光灿烂。你出去了。以后就再没有人牵住你地步子…… 再没有人总是对你纠缠不清…… 你本就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人物,从此更是大可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再无牵绊了…… 我虽舍不得。但是……你若真的选择了,我也一定会控制好自己,不会再去纠缠于你……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一时只觉万念俱灰。 一股轻风忽然便挟着一声砰然巨响刮了进来,他还来不及反应。一阵大力涌来,哗啦一声,他所坐的椅子已然塌了下来。上官凭怔怔的都来不及反应,已跌坐在地上。他目瞪口呆的瞪着满面怒色的楚青衣,还不及开口,楚青衣已然劈头盖脸的两记耳光甩了过来。 “上官凭。你他妈地王八 上官凭愕然的抚着火辣辣的面孔,眼看楚青衣一脚又已踢了过来,他忙运功伸手一格,借力弹跳起来。只觉手臂被踢中地部位已是火辣辣的疼地厉害,楚青衣这一脚竟是劲道十足,若是不曾格挡一下,当真被踢得实了。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伤。 楚青衣一面破口大骂。手中却不曾稍停,出手又狠又准。上官凭失了先手。一时竟被她逼得节节后退,全无还手之力。丹田一口气始终回不过来。只得随手将房中的器具抛掷出去,先行抵御着。转眼功夫,整个房间原就不多的装饰已被拆得干干净净。 楚青衣眼也不抬,依旧出手如电,下手狠辣至极。上官凭苦笑不已,眼看已被她逼到墙角,避无可避,索性既不躲闪也不格挡,只是直直的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楚青衣正是怒火中烧之时,早已全无理智,此刻又打得顺手,想也不想一掌便已击了出去,待到发觉不对,急急收力之时,这一掌已是打得实了。 眼看着上官凭身子一颤,张口便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血花四溅,浓重的腥气充盈着鼻端,在青色地衣衫上爆了开来,甚至有几滴血喷在了楚青衣的面上,竟是烫人一般的热。楚青衣不由颤了一下,这滚烫的热度,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心头热血罢!眼睑上沾到了一滴血,她觉得眉睫处湿湿重重的,于是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眼中便因而慢慢泛起了轻淡却又重彩的血色光华,酸涩地几乎便睁不开。 她依稀看到上官凭慢慢地靠在墙角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有些无奈,更多地却是释然。 “青衣,你……当真想要……谋杀亲夫……”他轻轻的笑着,举手拭去嘴角地一抹血丝。伤的虽是极重,眼中却盈满了欣喜,笑容暖如春风。 楚青衣恨恨的拿袖子擦了下眼:“是你自己找死!” 口中虽说得恨恨的,终究还是不忍的伸手去扶他。掉头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早已破损的不成样子,偌大的屋中竟找不到一块可以坐的地方,至于椅子,更是连个腿骨也找不见了。上官凭苦笑了一下,指指自己身后:“那边就是我的卧房!” 这里原就是他的院子,这间其实却是一间小小的客厅,用来招待一些较为熟悉的朋友的。因此才会在这个角落置了一道暗门,方便醉酒或有什么不便之时随时回屋。 楚青衣抿了嘴,伸手将他提到一边,却也懒得什么暗门,扬手对了墙便是一掌,哗啦一声巨响,烟尘滚滚后,眼见着好好的一堵墙已塌了半边。 上官凭只觉得额角有一根筋在不停的跳动,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眼睁睁的看着楚青衣三下两下便将那墙拆得干干净净,提着自己迈步就走了过去。 楚青衣伸手便将上官凭丢在床上,板着脸冷冷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上官凭咳了一下,只觉得口中腥咸腥咸的,知道只是这么一丢,又已触动了内伤。不过这伤乃是自己咎由自取,伤得也心甘情愿,自也怨不得别人。 他调理了一下杂乱的内息,平和道:“我今天所说地都是真心话……”眼见楚青衣剑眉又已竖了起来,他有些无力的举手道:“你先听我说……”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 “那日你走了以后,我便很认真的想了,我们的事,其实有很多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喜欢你,就想将你留在身边……可是终究留不住你……” “辞官也是一样,你从来没要求过我辞官。要求我如何,只是我一心以为……以为我若是辞了官,我们之间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障碍。我也再无须留在宫里。做一个我早已厌烦了的宫廷侍卫统领,我可以陪着你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他有些苦涩的笑笑:“可是我看到了江枫……我知道,我永远也不能做到江枫那样,那种真正的潇洒与自在。他可以同你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口中无德的评价着某些人物……” “客栈里,你忽然离去,我在震惊过后。发觉其实这事早有预兆,我并不意外。你做惯了男子,忽然让你做一个女子,换成了是我,也是难以接受地……” 楚青衣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忽然便有些茫然。上官凭对自己的好,自己一向都是知道地。所以便理所当然的接受着。从来不曾想过太多,更不曾真正地为他想过。 总是觉得自己无论做了什么。他永远都会包容而无奈的笑笑,然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为自己悄悄的收拾着一片混乱的局势……事后却是只字不提。仿若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眼见他说了这半日话,已然咳嗽不止,嘴角隐隐又有血丝沁出,她心中不由一软,抿了唇,伸手入怀,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丢了过去。 上官凭接过瓷瓶,看也不看,开了盖,仰头一口便灌了下去,只觉胸腔处一阵清清凉凉地,极是舒服,他运起真力,慢慢的化开药性,过了好一会,才睁了眼,淡淡的笑了一笑:“这是千年琼浆液罢!效果确是好。” 见楚青衣依然冷着脸坐得远远的,看也不肯看他一眼。他不觉又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我若真的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是会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他撑起身子,慢慢下了床,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慢慢地抱住那个气愤难平地人:“青衣,我真的很高兴,很是高兴…因为你毕竟还是留了下来……铜管,叹息道:“上官凭,真是男人地耻辱……” 一语未了,已被人重重一脚踹在了臀部上,他一个没在意,扑的一声,头已磕在墙上。 耳中却听得石楠冷笑道:“难道你就是男人的标杆了!” 骆子俊愤然掉头,正欲反唇相讥,却看到冷于冰感动到红通通的眼睛,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忙讨好道:“于冰,你若有一天生我的气,我也不介意被你打几下的!” 石楠一面贴在墙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一面随口道:“你若肯顶着于冰给你的两记耳光在临安街市上走一遭,我立即嫁人!” 冷于冰闻言,顿时抬了头,不再听壁脚,因为反正也没什么可听的了。掉头向骆子俊露出一个温良可人的笑,充满兴味的打量着他的面,好似在测量着该打在那里比较赏心悦目。骆子俊被他看的早已额角冷汗涔涔。 石楠又听一会,眼见里面确已消停下来,这才起身:“热闹已没了,你们两个也该滚蛋了,且出去躲上几个月再回来罢!我看她今儿火气不小,拆得却太少,才一堵墙而已,怕是还远远不曾过瘾,等到她空了,难免是要秋后算账的,届时连绿林盟全给拆了,那可实在有趣了……” 骆子俊怔了一下,带了几分犹豫的跟冷于冰交换了一个视线。 “那喜酒和洞房岂不是都赶不上了?”他皱眉,有些不甘 石楠闲闲的拍了拍衣衫上沾的灰:“我只怕你还没喝到喜酒闹到洞房,就要成为新的男人耻辱的标杆了……”她向着骆子俊一笑,一时百媚千娇,摄人心魂,却看得骆子俊心头一片冰凉,下意识的便退了一步。 “不过今儿青衣挺舍不得上官凭的,你们也可以试试,她会不会舍不得你们……” 冷于冰一下子跳了起来,嚷道:“我是要走的,骆子俊,要不你留下来?” 骆子俊赶忙摇头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生在一块,死在一起就是了!” 石楠一听这话,早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撇嘴冷笑:“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必是被你们二人给恶心的,两个大男人,成日里腻在一起,说的话,直让人三天吃不下一口饭去……” 第四十四章 清醒与糊涂 明嫣吹灭了寝殿内的最后一盏华灯,又将殿角的一盏小灯燃亮,这才悄悄退出殿去。偌大的寝殿中,只余下了两个人。 宁宛然向着虞含烟一笑:“今儿我留你住在宫里,也不知明儿静王要如何的恨我呢!” 原来临近傍晚的时候,虞含烟原是要回静王府的,不想虞璇却忽然过来了。她一来,便又耽搁了会子时间,宁宛然便索性留了她用了晚膳。用完膳便又随意的聊了几句,这一聊,倒聊得忘记了时间,待回神的时候,发现宫城内竟已宵禁了。 宁宛然失笑之余,索性便留她在凤仪宫住上一晚,又令人去给静王报了信。不知怎么的,虞含烟总是能让她觉得很是舒畅,她说话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举止之间又很有些男子的大大咧咧,有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与言辞实在像极了楚青衣,让她忍不住便觉得好生亲近。 虞含烟向她顽皮的一笑:“或者他明儿倒是会很感谢皇嫂也说不定,多谢皇嫂又给了他喝花酒的机会!”还不忘眨了眨眼。 宁宛然噗哧一笑,提到喝花酒三字,她便又忍不住想起楚青衣。 “不知道青衣如今怎样了?”她微笑道。 “倒是还没接到上官府的请柬,想必还在忙着成亲的相关事宜罢!”虞含烟随口应答宁宛然不由一笑,楚青衣的性子她素来深知。实在很难相信她会请上满坑满谷地客人来看自己的笑话。尤其她可是连女装都不会穿的,成亲当日也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来。 青衣,我真是想去看看你是如何成亲的…… 那些闹洞房的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虞含烟抬眼见她微微沉吟,若有所思,嘴角笑意隐隐,梨涡浅浅,不由一笑,因上前一把抱住她:“我的心肝,这般良辰吉日。放着我这般的大好郎君在,你心里居然在想别人?” 宁宛然一听这话。不由扑地一声笑了出来。顿时便有一种楚青衣犹在身边地感觉。忍不住伸手拧了一记虞含烟地俏靥:“你这腔调。还真是与她相似得紧。” 虞含烟便哈哈笑了起来。 殿外明净地月色透过窗纸泄进屋来。沉静安详。 虞含烟并没有多少睡意。在宽大地床榻上辗转了一下。鼻端是暗香袭人。她忍不住开口笑道:“我这待遇。可是连皇上都是要嫉妒地!” 宁宛然忽然听了这句。不由微微地窒了一下。苦笑道:“你们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 “这宫里。能有什么秘密。不过只敢猜道皇后无宠。无人敢想到是皇上总碰钉子而已!” 宁宛然哭笑不得,提及萧青臧,她心中便觉耿耿,索性闭目装睡,并不接言。 虞含烟明亮的双眸在明净如水的月色中闪动着晶莹的光彩。 “皇嫂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点砂子的人。心中容不得一丝的错处,一点的芥蒂。这种性子,其实并不好……”她微微的叹了一声,继续道:“人在世上,总还是糊涂些的好。”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慢慢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虞含烟:“含烟是得了谁的好处。来这里作起说客来了……”她心中并没有太多怨怒的意思。只是娓娓道来。 “皇嫂想得太多了,皇兄的性子。皇嫂不会不知。这种没脸的事儿,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宣之于口的。更莫要说求人来做说客。” 宁宛然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道:“含烟打算如何游说我呢,长夜漫漫,中夜无聊,我便听听又有何妨!”有些事,我总是纠结于心中,难以说服自己。每每心软了,总会再寻些其他理由,让自己地心又硬了起来。其实,有些话,他不能宣之于口,我又何尝能说得出来。 青衣是个有些迷糊的人,自己的事情尚且拎不清楚,而且以她的性子,又怎能说出中肯的意见来。石楠倒是个聪颖细心的,只是比起青衣,她毕竟也是隔了一层的。 虞含烟微微地笑了起来:“皇嫂可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中虞真正地郡主……” 宁宛然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拧了眉,没有说话。 “这件事,母后和皇兄早都知道了,只是他们一直装着糊涂而已。” 宁宛然默然,心中忍不住便有些怜惜,伸出手,握住虞含烟地:“有静王在,你怕什么?” 这话一说了出口,她自己便怔了一下,依稀记得萧青臧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语。 “我一直是个很会装糊涂地人……”她听到虞含烟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很小时候的事情,我大多都已不记得了,隐约记得我住在一个很大的宅子里。有人疼爱着,有人服侍着,我经常跟在一个人身后,到处乱跑,混在一群比我大很多的孩子中间。 然后忽然有一天,我就流落在街头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家了,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 饿极了的时候,我就抱着肚子蹲在街头,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来去匆匆的人。然后就有人会丢给我包子、馒头或是饼。 那些东西都并不好吃,可是人饿极了的时候,就再不会这样想了。 我迷迷糊糊的便也这般的过了好些日子,不知不觉的就捱到了冬天。 那年的冬天冷得出奇,现在想想我都还忍不住便要打上几个冷战。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我们住地破庙里来了几个人。穿的很好、很暖和的样子。他们在乞儿堆里穿巡,把我们一个个拉起来,拿了袖子擦我们的脸,然后带走了几个,其中包括我。他们把我们带到了一座很大的房子里,那里很是温暖。 有很多跟我们一般大的孩子,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站在那屋里。 然后便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长得很是清癯文秀,他走到我们面前,蹲下来。一个个的问我们问题。 我睁着眼睛看,我隐隐知道这个人,他能改变我的一生。 他问地问题很是简单,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是一些:你多大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么?你家在哪儿。你父母又在 跟我同来的人或者摇头,或者点头,或者说得含含糊糊,或者口齿很是伶俐,可是他却总是笑笑,眼中淡淡地,像是失望的意思。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也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我便睁大了眼睛看他。我看到他眼中也闪过了那丝失望的光。起身就要走开。 看他就要走开,我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开口叫了他一声爹,然后我就哭了起来,我抱着他的腿,哭得他一身的眼泪鼻涕。我又哭又叫。哭爹喊娘,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他于是站住了,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他说了一句:“就是她罢!” 于是第二天,我便成了中虞延亲王的女儿。绫罗绸缎裹身,山珍海味填腹,他给我请了先生。教我读书。其实那些书都很是简单。我不敢表现的太聪明,可又不能表现地太笨。我怕他讨厌我。先生于是不厌其烦的讲着,我也便反反覆覆的学着。 他来看我的时候。我总是很粘着他,巴着他。 他初时有些僵硬,渐渐的也便习惯了,于是来的也愈发地多了。 这样过了很多年,他待我好得几乎让我便要淡忘了他根本不是我的亲身父亲。 可是我心里却是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的。 我战战兢兢的装着糊涂,我不敢明白的说出来,我怕失去我现在所有的一切。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不,应该是他亲生女儿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本来就是顶着她地名字进地府。他忽然唤了我进去,叹息的摸着我地头,柔声的问我。 烟儿,你装了这么多年,累不累? 那一刻,我僵硬到无法动弹。 他叹了口气,说他之所以收养我,是因为他地亲生女儿夭折了,而这个女儿身上却有一桩无法推拒的亲事,他甚至不敢对男方说,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这一桩婚约,我怎么也不能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打点自己的嫁衣,他也没再来看过我。 我上轿出门的那天,丫鬟们正为我梳妆,他忽然来了,亲手为我戴上新娘的凤冠,摸着我的头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就像是那年初见的时候一样,我哭的涕泪横流,我抱着他的手臂,哭得他一身的眼泪鼻涕。 他于是笑起来,他说他一生只狼狈过这么两次,都是应在了我身上。 宁宛然默默的躺着,好一会儿也并不说话。 “皇嫂,我有时候总在想,人为什么总要清清楚楚的知道呢?若是不知道,岂不是会幸福很多!即使知道了,为什么又要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呢?装着糊涂,装着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装着他其实爱你爱的不能自拔……装得久了,也便觉得是真的了,也便觉得其实自己是很是幸福的了……” “迷迷糊糊的幸福岂不比清清楚楚的痛来得更好些么?” 宁宛然木然了很久,慢慢叹了口气,平静道:“含烟,不早了,该休息了!” 斜窗外,月影微微西斜。 第四十五章 春去夏至 明嫣将刚刚泡好的热茶放在小茶几上,看着犹自斜靠在榻上静静出神的宁宛然,不觉有些担心,轻轻的叫了一声:“娘娘!” 宁宛然微微一惊,旋即发现了桌上的热茶,于是笑笑,伸手取了杯子,浅浅啜饮了一口。 虞含烟一早便离宫回府去了,神色倦怠得紧。宁宛然因了晚上的一席话,也不曾留她。二人都有些微微的恍惚,虞含烟忆及往事,心中其实也并不好过,宁宛然则是被她说得乱了心思,心神惘然,更是无心相留。 “娘娘这是怎么了?” 宁宛然懒懒的蹙了眉,将手中杯子放在桌上,有些感喟道:“只是在想昨儿夜里静王妃跟我说的话。” 明嫣噗哧一笑:“我就知道昨儿你们都没睡好,王妃今儿眼圈都是黑的,娘娘虽看不出来,精神却也不好,有些懒懒的。” 宁宛然无意识的将茶盏揭开了,静静的看着杯中青翠的尖芽在洁白的瓷杯中载浮载沉。碧绿与洁白,相映成趣,茶水碧沉沉青殷殷的。 “她……劝我跟皇上和好!”她几乎忍不住便要说出她劝我迷糊一些,装傻一些,然而忽然想起,其实明嫣是不了解内情的。她所知道的,只是自己对萧青臧心结难消。于是话到了嘴边,便又收了回去一半。明嫣想也不想,脱口道:“早该和好了。昨儿荣公公还跟我说。让我得了时机劝劝娘娘。” 宁宛然有些想笑,她拿了茶盏盖儿漫不经心的敲了敲茶杯边缘,发出清脆地撞击声。 “敢情在这宫里,我早已众叛亲离了……”往正厅行去,一路行来,处处都是诡异的眼光。丫鬟仆妇无不偷眼瞥她,当她回望的时候,那些人又无不迅速的垂了头,规行矩步的继续干着原来的事,竟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只得加紧了步子,大步就进了厅。 上官家因为人本来并不多。故而早餐总是在一起在大厅中用地。她刚一进了厅。齐刷刷地数道眼光都扫了过来。暧昧地、好奇地、充满兴味地、带着促狭地…… 饶是她本来并非敏感之人。被这般多各不相同地目光看了。仍觉浑身发毛。 “看什么看。我脸上沾墨汁了么?”她没好气地一一以凌厉地目光瞪了回去。 众人于是各自垂头看着面前地茶水。乖巧至极。 唯独宁夫人笑吟吟地指着身边地椅子:“青儿。快过来坐!” 楚青衣抿了下唇。看着宁夫人。她心中其实也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便索性装作忘记了。闭着嘴径自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石楠正坐在她旁边,纤细的肩有些微微的抽搐,显然是在偷笑。 “骆子俊和冷于冰呢?逃了么?”她环视了一眼桌上人等,阴阴的开口问了一句。 石楠忍了笑,一本正经道:“他们本是舍不得走的。后来无意中看到上官凭院子里那块被打烂地太湖石,顿时变了脸色,掉头就跑的无影无踪,却连行装都来不及打点!” 上官嫣儿第一个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季氏三兄妹也无不抿唇忍笑。 楚青衣不觉有些尴尬,她昨日被上官凭一席话气的掉头就走。出了上官凭的房门后。心中愈想愈怒,心火愈烧愈大。终于忍不住将那院子里一块偌大的太湖石当了出气筒,噼里啪啦地打得粉碎。心中犹且怒气难消,便又冲进屋里,连带上官凭也一并修理了一通。 难怪今儿这些佣仆看自己的目光都如同见了鬼一般,她在心中暗暗呻吟了一声,想着。 耳中却听到石楠兴致勃勃的声音:“上官凭呢?不会是被你打的四肢残废,不能动弹了?”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环桌众人闻言,无不精神一振,各个侧耳恭听。 楚青衣一撇嘴,酝酿了一下情绪,板了脸,冷冷的看了石楠一眼:“我记得昨儿有三只老鼠在房门外面爬了半日,今儿你却又来装的什么傻!” 石楠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再乱说,只好赔笑。楚青衣一抬手,在她肩上一拍,石楠还不及反应,已见自己怀中地小小铜管到了楚青衣手里。楚青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四根手指捏着铜管轻轻一拉,寸许的铜管竟如面条般被她拉了足有尺许长,她轻轻松松地对中一折,然后又不紧不慢的将那铜管拧成了麻花状,接着“当”地一声丢到了桌上。 “叫骆子俊跟冷于冰躲得远些,否则我就将他们二人拧成这样,挂在临安城门口……” 石楠心疼得手都有些发抖,那支铜管她可是花了数千两银子从“妙手坊”高价买来的,其实还真没怎么用过。想不到出师一捷身已死,下次若再要偷听,难免又要出血。 上官嫣儿看着桌上那条铜麻花,早已双眼发亮,满面都是倾慕之色。 季曦则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季煦也是睁大了眼,满面的震惊。 宁夫人眉心不由连跳了数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石楠素来深知楚青衣的脾气,见她这样倒也不甚害怕,心疼完了,便笑吟吟的拿手搭了她肩,嫣然笑道:“楚郎,你如此威风八面,也难怪奴家将天下英雄全看轻,一片芳心尽付君。”心中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这笔银子将来必要从上官凭身上捞了回来。 楚青衣骤然听了这一句,再要强撑,已然不及,面上抽搐了几下,终究忍不住大笑出声。 宁夫人先是愕然,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厅中被这般一闹,顿时也活跃多了,笑声不断,上官嫣儿更是兴致勃勃地拿了那条铜麻花,好奇的把玩着。不时的跟季晗低声说几句。 楚青衣既已破了功,也再无心逗弄,开口问道:“究竟出了何事,我前几日见到江枫了?” 石楠喝了口茶。蹙眉道:“是那个崔珉,她身上似乎有一份前朝的藏宝图,又说,可能是南岳仲王的藏宝图……如今南北双方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呢?” 楚青衣不语,她问了上官凭,才得知上官凭竟是因为在路上忽然得了消息,说是宁夫人的车队被一群黑衣蒙面人劫掠,人也受了些惊吓,这才匆匆赶回上官家。 “消息是你们放的。想让上官早些回家,是么?” 石楠也不隐瞒,点头承认了:“崔珉的事情,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告知你,不过是个留住你的因头,你若知道。她身上只有一张所谓地藏宝图,定然不会有兴趣再耽搁下去。” 她抬了眼直视宁夫人:“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宁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刚才一句插科打诨的话,她对石楠的印象已是大为改观:“你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石楠一字一句道。正容肃色。绝无玩笑之意。 宁夫人叹了口气,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苦笑了一下。慢慢道:“迟了,几天前。珉儿已悄悄离开了上官家。”七弦琴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琴弦。琴音零落,散不成调。 宁宛然深思的看着她,这个孩子今日很有些反常,虽然她外表看来似乎与往日绝无二致。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虞璇的头,柔声问道:“璇儿今日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虞璇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于音律、绘画之道均有极高的天赋,学琴至今不过半月余,已能清晰完整的弹奏曲子,虽然偶尔音调不准,其气韵已然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她又极之刻苦,每日准时来去,虽然看似一日不过二个时辰,宁宛然却可以从她的曲调、画作之中意会出这个孩子必定日日皆在自己宫中努力练习。 虞璇仰起头,娇俏的小脸上有一抹黯淡,眸子沉沉地:“今儿是她的生日……” 宁宛然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看着那张黯淡的小脸,不由一阵心疼,她抱一抱虞璇,柔声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罢,若得了机会,我求了皇上让她放你回中虞去。” 虞璇摇了摇头,把脸埋进她的怀里,闷闷道:“我不要娘娘帮我求他,我知道娘娘不喜欢他,娘娘别为我去求他,他一定会为难娘娘的……” 宁宛然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便愈加地舍不得她,因叹了口气,拍了拍她小小的、单薄的肩:“璇儿还是好好学琴罢!我保证,一定会尽快让你回去中虞的……” 虞璇重重的点了点头,果然坐得正了,聚精会神的又重新弹了起来。 宁宛然心事重重的坐在一边,不由微微地发起怔来。 虞璇走时,她也不曾如往日般地起身携她一同出门,只是向她挥了挥手,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琴室地门口。她起了身,坐在了七弦琴边上,一手撑着琴桌,懒懒的靠着,漫不经心地伸了手去,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于是一阵零落散漫的音律猝然而生又戛然而止。 正如自己茫然无措的心绪,她苦笑的想着。 一直刻意保持的心境,已然被虞含烟打乱了,辛苦经营的心防已危在旦夕。她再一次深深的叹了口气,依然没有抉择的份,只能权衡利害而已。 她惘然的想起萧青臧,其实这些日子,他的忍耐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一直视而不见罢了。 她抬了头,看着灿烂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秋香色窗纱映入了琴室之中,一丝一缕的,充盈着细小的浮动的飞灰。她推开了琴室的窗,入目的是一株青翠夺目的芭蕉。 昨日刚刚下过雨,芭蕉便显得格外的翠绿。一阵风过,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恍惚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已然入夏了,不知不觉间,春天竟已过去了。 本章是上月粉红90加更章 擦汗飘过 第四十六章 貌似和好了 四月廿五,微雨。 宫中在这一天便已开始张灯结彩,毕竟廿八日是太后寿诞,虽然已言明并不大办,宫里宫外依然忙了底朝天。各大世家、各部官员的礼单,流水般的送了入宫。 天方蒙蒙亮的时候,各宫的领事太监便流水价的往来于凤仪宫。而等宁宛然交代完所有的事务,天色已然近晚了。 她微微的舒展了一下四肢,有些感慨的向明嫣道:“好久不曾这般忙了!” 日子,其实还是过得忙些的好,至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来胡思乱想。宫里的事情毕竟不比宫外,事事都要循例而为,她以前也并未做过类似的事情,便愈觉辛苦。为了这个并非大办的寿宴,她光是查看昔时的记录便已花了好些时间。 明嫣噗哧一笑:“娘娘忙了几日,精神反倒比前些日子要好些了,可见毕竟还是个忙碌命,闲了倒觉得懒懒的。”一面说着,一面送了热茶上来。 宁宛然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端了茶,喝了一口,笑道:“我若是想要忙,倒是可以找些事来忙上一忙,单只宫里这些人的寿诞便已够我年头忙到年尾了!” 明嫣做了个鬼脸,宫里妃嫔生日原就是小事,再如何也实在轮不到皇后娘娘来忙。 “娘娘的寿诞却是哪一日?倒是不曾听娘娘说起过!” 宁宛然见殿中已无外人,便也随意了些,带了几分闲散的倚在凤座上,微微侧了头看着明嫣:“是九月廿四日,不过我素来也并没有过诞辰的习惯……” 说来也怪,自己与宁馨儿还真是同日生的,她懒懒的想着,不过这或许也是个潜定律罢。 “为什么?” 她于是一笑。秀雅清妍。光耀一殿:“我已老啦。只是过一年少一年了。” 口中说着丧气话。她人却笑得懒懒地。越发闲散淡定。 明嫣撇嘴。想也不想。随口顶了一句:“娘娘又胡扯……” 一声微带怒意地轻咳忽然在殿门口响起。明嫣一个掉头。早吓得脸都白了。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奴婢……见过皇上……” 宁宛然见她期期艾艾地。不由一阵不忍。因起身向萧青臧行了一礼。温和道:“皇上恕罪。这个丫头被我宠得惯了……” 萧青臧冷了脸,终究还是淡淡道:“下去罢。” 明嫣如蒙大赦,忙谢了恩,急急的退了下去。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这个丫头每每见了萧青臧,直如老鼠见猫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这个主子。只是躲得远远的,再是不肯露头地。殿中二人都不说话,只是立着,过了好一会,宁宛然终于打破寂静道:“皇上这个时候过来,可曾用了膳,若没有,便一起用膳罢!” 萧青臧倒怔了一下,有几分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宁宛然看他神色,也不觉愣了一下,这才记起,其实入宫已有好些日子了,自己当真还不曾这般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过一句话,素日只是冷嘲热讽,从无一个好脸色。她有些恍惚的发了一会怔,不由暗暗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出了大殿。 北霄宫规只是规定了各宫膳食不得逾越规制,对于用膳时间、膳食定量倒也并没有限制太多,皇后的凤仪宫,规制本也是最高地。因此膳食虽不丰盛,却精致异常。 宁宛然不喜排场,对于饮食却是极考究的,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她在南岳日久。口味清淡。其实与讲求鲜香浓郁的北霄宫廷菜肴大不同。好在她入宫之时,晴儿也在。宫里御厨在晴儿那里很学了一些菜式,倒也能够合她口味。 明嫣僵硬的站在一边服侍,手都有些微微的发抖了。宁宛然实在不舍,于是开口道:“明嫣,你今儿服侍了一日了,想必也累了,去休息罢!” 明嫣一听这话,几乎拔腿便想跑,萧青臧却偏偏在此刻淡淡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她打了个冷颤,摇头低声道:“娘娘还不曾休息,奴婢怎么敢先去休息!” 宁宛然哑然失笑,只得换了一个说辞:“那你去看看小公主罢!看她可曾踢了被子。” 明嫣大喜过望,忙行了礼,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萧青臧皱了眉,却终究不曾说话。 晚膳撤下后,宁宛然发觉萧青臧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不觉有些微微的难受。 秀迎与明嫣都去照看小公主了,萧青臧身边只跟了一个荣瑜,此刻其实荣瑜也早已浑身僵硬,遍体不自在,他服侍了萧青臧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犹豫了半日,终于壮着胆子,欠身行了一礼,笑道:“皇上与娘娘辛苦了这一整日,也该早些歇息了,奴才这便告退了。” 这话一说完了,他居然也不等人说话,转身便急匆匆地退了下去。 萧青臧忽然笑了一笑:“朕这奴才当真是善体人意!” 宁宛然有些尴尬,捧了茶盏喝了口茶,随口打岔:“皇上今儿怎么会忽然过来?” 萧青臧默默的看了她一会,温和道:“想来看看你……” 明亮的烛光下,他俊逸地面容半隐半现,沉静深邃的眸子幽深如井,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清冷却又炽热,如冰中之火,虽触不到,却有种奇异的灼痛感。 宁宛然心头一颤,竟不敢看他,只是垂了头静静的看着盏中的茶水。茶已泡了好一会子了,水色不再清澄如碧,却变成了浑厚的黄色。她有些莫名的紧张,这种奇异的迷障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他们之间了,她心头混混沌沌地。 有人在她的头顶轻轻的叹了口气,手中的茶盏已被人轻巧地取走,她抿了嘴,没有抬头。萧青臧已抬手拥住她。温和道:“累了么?” 她恍惚了一下,竟漫应了一声。 累……我是真的累了呵……她茫茫然的想着…… 我已不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害自己? 我甚至都觉得迷惘,我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从来不想改变什么,而我也似乎无力去改变什么…… 命运于我是早已规划好了的,我只是一步一步的在挣扎中慢慢沉沦…… 她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慢慢地靠近萧青臧地怀里,我已累了,从此便只是做一个糊涂的人罢……做好我该做的,迎接我该迎接的…… 萧青臧带了几分惊疑的拥着她,他可以明白的感觉到她的顺从与那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即使在中虞,她也从来不曾这般地完全地顺从过。 她总是淡淡的笑着,站在你触手可及地地方,却让你感觉遥远而虚渺。 即使顺从。你也可以感觉到那种骨子里透出地不驯。 “你……怎么了?”他有些无措,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即使是在即位初。大权旁落的几年里,他也不曾这般的无力过,疲惫而无力。 她静静的靠着他的怀里,许久之后,才睁了眼慢慢道:“我只是累了,清醒了这么多年,挣扎了这么多年,我已累得恨不能忘却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重新来过!” 她仰起了头。向他盈盈浅浅的一笑,明眸顾盼流转间,瓠犀微露,梨涡隐隐,说不尽的甜美柔婉,道不完地妩媚风姿,直起腰背,她轻轻的吻上他的唇…… 萧青臧身子一颤,如被电击。双臂一紧,狠狠的箍紧了她柔若无骨的娇躯,抱起她,快步走向寝殿。 偏殿里,明嫣与秀迎百无聊赖,面面相觑了一会,明嫣看一看旁边的沙漏,忍不住低声道:“皇上这时候,也该走了罢!” 秀迎懒懒道:“娘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估摸着这个时候也该走了!” 明嫣点头道:“我想着也是。”她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安稳的笑笑,心中毕竟还是有些害怕。便扯了秀迎道:“小公主一向睡得沉,你唤了别人看她一会子,陪我回寝殿罢秀迎看她面色,不由笑起来:“若是娘娘与皇上有一日和好了,那你可如何是好?” 明嫣苦恼的扯了扯头发,皱起了小脸。秀迎唤了个外面守夜地宫女来,便陪着明嫣沿着内室一路径往寝殿。寝殿之中,无灯无烛,长长的彩幔轻轻飘动,月色隐然,沉静而暧昧。 秀迎忽然一把扯住了明嫣,明嫣愕然,张口正欲相询,已被秀迎一把掩住了口。明嫣楞了下,耳中隐隐便听到了一丝暧昧而隐晦的声音。二人僵了一会,对视一眼,均有不可置信的感觉。一旦听得明白了,二人哪里还敢多待,忙忙的悄声沿着原路返回偏殿。 明嫣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看着秀迎。 秀迎于是抬头向她笑笑:“终于是和好了,实在太也不容易了……” 明嫣恍惚着点了点头,双眼发直,茫然道:“我刚才可是睡着了,做梦了?” 秀迎瞠目,看她犹自傻愣愣的,不由噗哧一声便笑了起来。 宁宛然有些茫然的躺着熟悉地臂弯里,温暖而似曾相识地怀抱。她淡淡的叹了口气,轻地几乎连自己也听不出来。勉力支起慵倦到不想动弹的身躯,便要起身。身子才刚一动,便又被人扣紧了,她抬眼看着他:“我只是想寻个东西……”原来他也并没有睡。 萧青臧静静的看她:“你要什么?在哪儿?我给你取!”声音低沉而潺缓。 她忽然想笑,他敢情是以为我想喝水了? 这般一想,她忍不住笑起来,于是带了几分恶意的看他:“是让我不会怀孕的药……” 他的身子忽然便僵硬了,慢慢的松开了手,别过眼去。 她伸手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开始翻箱倒柜的找着东西。 那东西原是在南岳配的,却在中虞用了,如今居然又在这里用上了。 她忍不住一笑,世事果然多讽刺,在北霄的宫中服用在南岳配的药。 找了一会,她终于蹙了眉,几个日常用的箱笼中都并没有。晴儿素日是仔细的,这种药本也是难以启齿的东西,想来是压到箱底去了。 床榻上忽然响起一声充满怒意的声音,压抑而低沉:“你够了没有?” 她冷笑着转了头,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臣妾之所以这么做,岂不正是为了皇上能江山永固,社稷长存么。皇上实在也该帮着臣妾一同找上一找的!” 我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还是糊涂不了呵…… 她讥嘲的想着。 第四十七章 继续无题 荣瑜在凤仪宫正殿门口逡巡,时已近寅时正,殿内还没有丝毫的声响。他微微的犹豫的一会,终于还是悄悄的进了殿,寝殿内一片凌乱,箱笼横陈,箱柜都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看,只是走进床榻前,低低的叫了一声:“皇上……” 微曦的晨光透过低垂的帐幕,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床榻上有人轻轻的动了一下。 “今日免朝……”淡淡的声音平静的传了出来,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一丝睡意。里面的人显然是完全清醒的,绝不似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 荣瑜吃了一惊,因听得真切,也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后便迅捷的退了下去。 殿门外,萧青臧的随侍女官安雅睁大了眼,吃惊的看着荣瑜:“皇上当真说了免朝……” 荣瑜点了点头。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默然。 这是今上自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免朝…… 寝殿内,萧青臧伸手拨开覆在宁宛然面颊上的一缕发丝,她睡得很沉,静静的蜷缩在自己的怀里。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昨夜欢爱后淡漠的疏离与尖刻的言辞…… 他有些怅然的笑笑,不管怎样,她终于还是低头了。 拥在一起互相折磨,至少也比冷冷的相互远望要好得多……他微微的眯起眼,含烟,朕其实真该感谢你才是……还有你……虞嫣…… 怀里人有些不安地辗转了一下。他听到她迷迷蒙蒙地喊了一声:“晴儿……” 想是没有应答。她轻轻地哼了两声。又叫道:“明嫣……” 他有些好笑。低了头看她。想是睡地有些迷糊了。她蹙了眉。有些微微地不满。长而微翘地睫颤了颤。迷惘地睁开眼来。却毫无防备地直直地撞进他地眸中。 她惊了一下。原先迷蒙地眼顿然一片清明。清明到近乎戒备:“皇上怎么还没去早朝?” 他定定地看着她。有些失望。却并没表现出来。抬头替她理了理发丝:“想多陪你一会……” 她于是点点头。清浅一笑:“臣妾谢皇上隆恩。不过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才好!” 这话说得极其温婉得体,表情却是懒懒的,笑容中更是充盈着毋庸置疑的讥嘲。 他抿了唇,压下心中火气,平和道:“梓童果然不愧是一国之母……” 她挑一挑眉,径自起了身,唤道:“明嫣……”刚只唤了一声。忽然想到明嫣对萧青臧畏之如虎,若是唤了她来梳头,她见了萧青臧必定畏首畏脚。手软脚颤,岂不是白白苦了自己。这般一想,忙改口唤道:“秀迎……”明嫣早在殿外候着,一听果然叫了自己,不由地皱起了俏脸,苦兮兮的看了秀迎一眼,然后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慢慢往里蹭去。秀迎还来不及取笑她,却听得里面又在唤自己,不由怔了一下。便也跟了一同进去。 眼看着身边的明嫣伸手拍了拍她自己的胸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秀迎不觉莞尔。 二人进殿行礼毕,又捧了水来服侍漱洗。宁宛然便唤了秀迎梳头,转头看到面色僵硬的明嫣,毕竟好笑,便又将她支了出去照看小公主。 萧青臧竟斜斜的倚在床榻上,静静的看她梳头,神情之间却无丝毫不耐。 饶是秀迎是服侍惯了韩嫔地人。却也不曾经历过这种皇上在后参详梳头的阵仗,手下也不免失了分寸,几次扯重了宁宛然的发。宁宛然暗暗地叹了一声,只得忍着。这一个头,倒是花了平日双倍的时间方才梳得好了。 宁宛然看秀迎脸色都已吓得白了,只差没有跪地求饶,心中也颇不忍,只是挥手令秀迎下去传早膳。萧青臧忽然笑了笑,淡淡开口道:“梓童宫里这个宫女。梳头实在梳得一般!” 宁宛然猛地一怔。旋即意会到他竟是有意为之,不由冷笑了一声。讥嘲道:“皇上龙威,震慑四方,小小宫女,在皇上面前自是只有俯首称臣,手软脚软的份。” 萧青臧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竟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朕年少的时候,也学过梳头,改日得了闲,也来帮你梳上一梳……” 宁宛然愕然。 偏殿中,萧智渊手中拿了一块桂花糕,哄着笑笑。 笑笑扭动着身子,嘟着嘴巴,只不理他。大眼里水光盈盈:“我要秀迎,我要母后……” 明嫣苦着脸,挫败的看着她。她平日里并不时常跟笑笑在一起,闲了的时候偶尔也会逗一逗她,论起关系的亲密,她自是远远不及秀迎。 萧智渊也是手忙脚乱,这个妹妹往日与他是极亲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嫣忽一抬头,眼看着秀迎已过来了,不觉又惊又喜,忙叫道:“秀迎……秀迎……” 秀迎叹了口气,看出他们的窘迫,因过去一面抱过笑笑来哄着,一面道:“刚才已传膳了,大殿下且一同去用膳罢!” 萧智渊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秀迎姑姑,听说……父皇今儿免朝了?” 秀迎苦笑起来:“可不是,今儿我给娘娘梳头,皇上一直在后面看着,看得我手都抖了,连扯了娘娘好几次头发……”她转头瞪了明嫣一眼:“娘娘毕竟还是疼你,怕你吃苦头,特意喊了我去梳头,却几乎将我吓出毛病来……” 韩嫔死后,秀迎一直住在明华殿中照看萧智渊兄妹,于他们,其实不啻亲人,说话便也随意的多。萧智渊听了这话,便垂了头,眉目间若有所思。 明嫣则是苦着脸,低声道:“皇上跟娘娘倒是和好了。往后我们可怎生是好?” 秀迎笑着拿手打了她一下,低骂道:“不可胡言乱语,口无禁忌,当心惹祸上身。” 楚青衣懒洋洋的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却见上官凭掀帘而入,显是练武刚刚回来。一身劲装。纯白不染纤尘,挽起的黑发被朝露浸润得微微潮湿,有几缕不甚听话的发丝散落下来,紧紧的粘在俊秀的面容上,愈觉清俊淡雅,一时无双。 楚青衣皱了鼻子,忍不住用力扯了扯自己凌乱如鸡窝的发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想起昨晚正是这个人拆了自己地发髻。不由恨恨的磨着牙。 上官凭失笑的走过去,亲昵的抱一抱她:“怎么了?” 楚青衣心有不甘,便顺势倒在他身上滚了几下。毕竟将他一身妥帖的白衣滚了个满是皱褶,抱怨道:“你就是老天派来折磨我,反衬我邋遢懒惰的……” 上官凭也不在意,一面为她抚平凌乱地发,一面无奈道:“你这般懒惰,我真不明白,这一身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要让全江湖地人都羞愤自尽了。 楚青衣伸手掩住一个哈欠:“打小,我就爱跟师傅别苗头。所以就拼命练了……” 她忆及往事,便忍不住皱了鼻子,越加恨恨地。 上官凭察言观色,又问道:“那你师傅呢,何时带我去拜见一下他老人家……” 她早没了父母,如今听她语气,师傅倒是尚在人世,这个应该也算得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了罢,自己是该前去拜会一番才是。 楚青衣神色古怪。半天才撇嘴道:“不知道,我早跟他绝交,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了……” 上官凭皱眉,知道其中必有内情,有心再问,却又怕涉及楚青衣师门内幕,只得笑着揉揉她地发:“起来罢,一会该去吃早餐了……” 楚青衣点头,向他勾勾指头:“来……” 上官凭有些迷茫。却还是依言低头。楚青衣嘿嘿一笑,忽然就跳了起来。一把抽去他发上玉簪,抬手在他头上一阵乱揉,转眼便将那一头整齐的黑发揉成了鸡窝,于是指了他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上官凭哭笑不得,抬手就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顽皮……”吃了早饭,楚青衣兴致勃勃的陪了宁夫人聊了几句,石楠却忽然来了。见了宁夫人便也笑着奉承了几句,笑意盈盈地,绝无一丝异色。宁夫人却是笑了笑,她素来是个极聪明的,怎能看不出石楠此来有事。因自己开了口,打发了三人出去。 三人笑着应了,便回了上官凭的院子。 石楠一坐定了,便干脆开口道:“崔珉地消息已有了,你都想不到她如今同谁在一起?” 楚青衣扬眉:“谁?” 石楠神色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是你那个难兄难弟江枫!” 楚青衣与上官凭尽皆愕然。楚青衣因感慨道:“我家珉儿这红鸾星真不是盖的,先遇上我,再碰到江枫……”她啧啧连声,赞叹不已。 上官凭一阵无语。石楠撇嘴骂到:“谁若遇到你,算他祖宗无德,若遇上你后再碰上江枫,那准是祖上十八代都缺了德……” 楚青衣于是一本正经的睁大了眼,很是仔细的打量了石楠一番。 石楠白了她一眼,嗔道:“又不是没看过,看这般仔细作甚?” 楚青衣因叹息道:“石楠,我怎么看你都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脸皆是福相,怎的你却说你祖上十八代都缺了德呢,不像啊……” 石楠瞠目,却又难于反驳,半日才冷哼了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两张物事丢在桌上:“这个就是你家珉儿身上的宝贝,江枫说他如今也懒得处置这个了,只给你,由得你做主。” 上官凭坐在一边,听她们斗嘴,正觉好笑,忽然听了这一句,已是笑容尽敛,眉头深锁。 第四十八章 藏宝 楚青衣伸手捏了那两张纸,闲闲的看了会,不由微微的拧了眉。 石楠叹了口气,蹙了眉看着:“原以为她身上或是前朝的藏宝残图,或是仲王的藏宝图,谁知竟是两样都有。” 因开口将事情略说了一下。原来崔珉乃是崔家的女儿,排行十七,许嫁给司空家司空觉。却不想司空觉早已有了心上人,她嫁入司空家后,司空觉对她冷淡至极。 成亲后尚不盈月,司空觉毕竟闹着将自己的心上人接了入府。崔珉既是伤心又是失望,径向司空觉讨要休书。司空觉虽然情有独钟,但崔珉毕竟是崔家嫡女,他又怎敢宠妾灭妻写那休书,只是一日日的拖着。 谁知他那小妾也并不是个省油的灯,怀了身孕后便日日闹着今儿头痛明日腹痛,吵嚷着是崔珉咒她。这般一闹,终于将崔珉惹得怒了,她虽性情温善,毕竟也是大家出身,见多了这些事情,处理起来也并不手软,何况司空觉对她那般,她也早寒了心了。 当下眼也不眨的一顿板子下去,那小妾顿时被打了半条命去,孩子自然也没有了。 司空觉一听了消息,怒火上头,竟然冲进崔珉房里,大打出手。谁料崔珉的母亲原是将门世家的杜家人,她自幼也颇学了些武艺,二人闹将起来,司空觉最终也没能占到便宜。 司空觉一怒,便去了家族祠堂要求休妻,却被族老骂了个狗血淋头。司空家原是名门望族。枝繁叶茂,族内最不缺的便是庶出的子弟,又怎肯因为一个庶出地甚至还不曾出生的孩子得罪了崔家。司空觉气得倒跌,终究无法,索性自己搬出了司空家另寻了房子居住。 石楠絮絮叨叨的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口干舌燥,于是拿了茶杯喝了口茶,掉头却见楚青衣已歪了头。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她不由恼怒,大喝一声:“楚青衣……” 楚青衣一个激灵,迅速弹跳起来:“你说完了?” 石楠气得无语,只得恨恨道:“还不曾……” 楚青衣有气无力地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伏在桌上:“那你继续说。说完再唤我。” 上官凭也忍不住好笑起来。这些事情。在子嗣单薄地上官家。虽然从来不曾有过。但在世家大族时有发生。他也听得发腻。只是他为人内敛自持。并不会如楚青衣那般表现出来。 石楠叹了口气。抱怨道:“这就是冷于冰弄出来地东西。他写地还更详细些。连那小妾名唤什么。父母是谁。家中兄弟姐妹几人都一清二楚。直将我看得头都晕。” 楚青衣愤恨抬头。坐直。没好气道:“冷于冰。就是一长舌妇。偏还成日里摆出一副寡言少语地模样。其实最会搬弄是非地就是他。” 二人于是愤慨。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历数冷于冰地错处与素日所为。 上官凭眼看事态已然变化如此。只得苦笑着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崔珉……” 石楠恍然,点头道:“我都几乎忘记了。”楚青衣呻吟了一声,软绵绵的趴了下去。 司空觉搬出司空府的事情,终于激怒了崔珉,她愤而离家,却不知怎么的就与宁夫人相识。然后一路随宁夫人从抚庆到了临安。司空家被族灭后。不知怎么地,南岳便风闻昔时仲王的藏宝图却在她的身上。因此便引来了很多注目。 南岳仲王,封于鄢城。鄢城有金矿三座,富甲天下。他掌握鄢城足有十五年之久,这之中得了多少银钱,具体数目虽无人知晓,但只略想一想便也知道必然不会少。 至于前朝藏宝残图,其实却是鸡肋之物,风闻数量之大,足以改朝换代,然而一张藏宝图若沾了一个残字,那也便不再值钱了。楚青衣懒懒的坐直了,抬了眼:“我师傅也给过我一张藏宝图,我看了,与这张倒是有些相似。”她随手捻起其中一张更残破陈旧些的图。 石楠愕然,脱口道:“那图呢?” 楚青衣无所谓道:“我看岳漓函很想要的样子,就送了给他了……” 石楠瞠目无语。楚青衣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崔珉是怎么得到这两张图的?” 石楠摇头:“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况推断,仲王藏宝图应该是仲王妃给崔珉地,仲王妃是崔珉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至于前朝藏宝残图,现今还不得而知。” 楚青衣点点头,赞叹道:“如今绿林盟办事当真是愈加出色了,我听了半日的废话,最后只有一个推断和一个不得而知。”讥嘲之意溢于言表。 上官凭一听这话,不由愕然,万万想不到楚青衣说话竟这般不留口德,忍不住抬头看了石楠一眼,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谁知石楠懒懒的叹了口气,居然点头应声道:“冷于冰如今也是越发的混了,是该好好敲打敲打。”竟是全无发怒之意。 楚青衣撇撇嘴,石楠却又开口道:“上次我与你说,宫里忽然开始追查崔珉之事,你可还记得。”楚青衣点了点头。 “我昨晚上拿到这两张图,便特意将崔珉的东西拿了出来细细的翻了,里面却还提到了宛然……说是宛然入琼都前,曾在崔家小住过一段时日,崔珉似乎与她颇为相得……”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忽然便对崔珉之事再没了兴致。 “宛然如今怎样了?”疲惫的携了虞璇从琴室走了出来,一眼便见了正在殿外同明嫣说话的荣瑜等人。她蹙一蹙眉,知道萧青臧必然在殿中,于是抬手摸了摸虞璇地头,温和道:“今儿本打算留你一同用膳的,既然皇上来了,你还是自己回宫去罢!也免得不自在。” 虞璇点了点头,行了一礼,便自去了。 宁宛然看着她离去的小小身影。倒是忍不住发了一回呆,这才举步回了正殿。 殿内,萧青臧正坐在那里,见她进来,便吩咐了一句:“传膳罢!” 他早间虽免了朝,用完早膳后,毕竟还是去了一次御书房,见了几个重臣。商谈了一些事情,又批了折子,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又回了凤仪宫。 宁宛然向他行了礼,便在他一边坐下,眉目慵懒,神情倦怠,话也懒怠多说一句。 萧青臧微微一笑。见她慵倦,不觉忆及昨夜的需索五度,心中怜惜顿生,温和道:“既然累,又何必还去教什么琴,宫里琴师多有,朕令他们挑一个时时过去就是!” 宁宛然微微的叹了一声,听他提及虞璇,便索性顺着他的话题,开口问道:“臣妾想不明白。为何皇上定要将虞璇留在宫中呢?” 若说做人质似乎也并不够格,若说不是人质,却又难以界定身份。 萧青臧淡淡的笑起来,注目看她:“朕只是觉得宫中也并不少这么个人吃饭而已。” 却没想到,这步弃子反起到了异乎寻常地作用。 宁宛然有些蹙眉,被他这一句说得有些发愣,不由在心中斟酌着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耳中却听萧青臧开口道:“虞璇既身在后宫。她地事自然也算后宫之事。朕一早便已说过。后宫之事全由梓童做主,此事自然也不例外!” 她怔了一下。抿了嘴,带了几分讶异的看向萧青臧。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地意思。而且他这般轻易的就允了,实在让她心中颇感不安。只因,他从来也并不是一个好说话地人。 宫人捧了膳食,陆续的送了进来。她收回已将出口的话,安静的用膳,他便也不再说话。 不一时,用完了膳,宫人撤了桌,很快又送了茶来。 萧青臧拭了唇,慢慢地端了新上的茶喝了一口,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他抬了抬手,示意殿中众人退下。 众人退下后,萧青臧才凝目看她,缓缓开口道:“宛然素来是极聪明的,只是……” 他坐得近了些,抬手怜惜的轻轻抚触她细腻柔滑的面颊:“只是对男人戒备心太重,对女人偏又太没有戒备心……” “对男人戒备心重些,朕倒很是开心的,只是对女人……” 他淡淡的笑了一笑:“这宫里,可都是些女人……” 宁宛然忽然便睁大了眼,震惊而心痛,许久才问道:“皇上为何到了今日才提醒臣妾。” 他于是微微地笑起来,略略欠身,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此事于朕有百利而无一害,换言之,此事若成,朕便作个顺水人情亦无多大害处;如不成,对朕更是毫发无伤……” 宁宛然涩涩的一笑:“那皇上又何苦还要提点臣妾呢?”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与她十指相扣,握的紧紧的,沉静的眼直直的望入她的眸中:“既能执子之手,自当与子偕老,宛然若不负我,我当永不负宛然!” 明嫣有些担心的看着全无精神的宁宛然,轻轻地伸手摇了她一下:“娘娘……” 宁宛然抬了眸,看见是明嫣,于是有些恍惚的轻轻叹了一声,慢慢道:“明嫣,我忽然便很是想念青衣、晴儿还有石楠……” 明嫣想也不想,脱口道:“娘娘不是和皇上和好了,想要见她们岂不是很容易。” 宁宛然摇了摇头,要见她们虽是容易,可我实在并不想将她们再牵了进来。如今看来,这宫廷中的水,倒比我从前想的还更要浑上一些。 她有些疲惫的淡淡的笑了笑:“你去寻小郡主,告诉她们,这几日若得了闲,便把行装打点了,待太后诞辰过后,即可启程回去中虞。叫小郡主也不必来凤仪宫了,我这几日累的紧,想要多休息休息!” 第四十九章 寿诞 太后寿诞当日,恰逢晴天,天高云白,毕竟是夏初,天气也还不十分暑热,倒颇宜人。 中午之时,宴席便设在了寿春园中。宫中众妃嫔,京中的各诰命,热热闹闹的拜寿,送了无数的珍稀礼品,直将春晖宫库房堆了个满满当当。 到了晚间,虽说人略少了些,论起热闹却比白日更甚。 烟花辉映,照亮了半个宫城。从外间请来的戏子、杂耍班子,宫里的乐舞齐齐上阵,锣鼓喧天之中又有鼓乐悠长。刚过了亥时初,太后便连连笑着,称自己实是老了,再撑不住了,便由上官嫣儿扶着休息去了。宫中却仍是闹到将近子时,才算歇了。 宁宛然散了席,便携了明嫣径自回宫。心中想着上官太后,不觉也有些黯淡。太后其实并不如外表看来那般的开心,因为上官家竟无一个子弟列席。 午间她一直坐在太后下首,看着众诰命来来去去,却大多是京城官员与皇室中人,世家中人寥寥无几。宁宇昀倒是来了,还是老样子,较之从前,却似乎更要沉稳了几分。太后唤了他上去,拉了他的手,倒是说了好些话,提及上官凭便略略现出黯然之色。 明嫣扶着宁宛然的手慢慢的向凤仪宫走去。清淡的月光下,越发显得宁宛然容色清丽,淡雅皎洁,不沾尘俗,只是秀眉微蹙,明眸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二人才走了不多几步。身后却已有人笑吟吟的跟了上来:“皇嫂……”声音脆生生地。 宁宛然怔了一下,听了这一声,她便有突如其来的有了疲惫之感。其实今儿已忙了一日了,也并不觉得如何辛苦,此刻却深感心力交疲。停了脚步,她转身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西斜的眉月纤巧的挂在柳梢头上,清香隐隐,花影扶疏。一道袅娜的身影伴随着清脆的环佩交击之声,一路分花拂柳而来。虞含烟今儿也是喝了不少酒,白玉般的面上带了几分浅浅地晕红,月色下,当真如海棠笼烟,明媚娇俏不可方物。 “皇嫂……”她唤了一声,眸光流转,色若春花。 宁宛然温和道:“含烟今儿喝了不少。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虞含烟抿嘴笑道:“我可不是皇嫂。这么点子酒不怕地!” 她站得直了。深深地行了一礼:“璇儿地事。多谢皇嫂了。那孩子这几日总念叨着要面谢。偏偏皇嫂忙于母后地寿诞。一时抽不出空来。她只得托我转达。” 宁宛然听了这话。不由一阵伤怀。因拧了眉。静静看着她。也并不说话。虞含烟说了这话。半日没有回应。心中不觉有些惴惴地。直起腰。带了几分尴尬地看着她。 宁宛然微微地叹了口气。权衡一刻。心中已下了决心:“含烟。你曾对我说。得糊涂时且糊涂。可惜我总是难能糊涂……” 虞含烟听她口气疏离冷淡。不由微微地颤了一下。 却听她继续道:“从你回宫的第一日,你便得了虞嫣的意思,故意接近于我……你知道我与皇上多有心结,又知我与青衣交好,行止之间故意学她三分。好让我对你多些亲近。少些心防……”她说得平和而淡定,眉宇间却是深深的疲惫。 身体不累。心却累得紧! 含烟,我本不想说这些。只想糊糊涂涂的便算了…… 只是……我若不说,你或者倒以为我糊涂可欺,日后还来如法炮制,你却将我当作什么。 她有些厌倦的伸手扶住明嫣的手:“你着力撮合我与皇上,不惜将自己幼年不为人知的往事都说了出来。那个时候,我便觉得奇怪,只是一直不愿多想……” 奇怪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地好,又这般的信任我,连这等密不可宣之事也肯说了给我知晓。可是因着你与青衣的种种相似之处,我总是不愿将你想得太过不堪…… 其实你只是希望我与皇上和好后,能够在皇上面前为璇儿斡旋,让他放了璇儿回去……我与皇上之事,宫中知晓的人并不甚多,当是长公主给你的消息罢。 “你与璇儿还有哪些暗地里的交道,我已不想太过追查。璇儿……我也放她回去中虞……只是你,你当好自为之,凡事多想着些静王弟……”她说得极缓慢,言语中多有倦意。 虞含烟怔了半日,月色迷离,她面上神情便也模糊难辨,她慢慢的行了一礼,应道:“是!” 宁宛然有些微微的烦厌,不想再与她说话,只淡淡道:“你退下罢!” 虞含烟应了声,转身离去。西斜的月影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地,分外孤单伶仃。素日一个千伶百俐的人,竟似被割了舌头一般,只是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宁宛然忽然便觉得有些凄凉而心酸,忍不住还是开口叫了一声:“含烟……” 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含烟,你既已嫁入北霄,中虞之事,还是莫要多掺和。皇上……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虞含烟听到“皇上”二字的时候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 我毕竟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便想提醒她…… 她苦笑了一下,转头时,却看到明嫣愤怒的眼。 她失笑地拍拍明嫣地手,温声道:“傻丫头!” 明嫣一脸气愤,恨恨道:“娘娘待小郡主和静王妃那么好,她们居然……” “好了,这些话。千万莫要在人前提及……”宁宛然摸摸明嫣的俏脸,安抚着她,心中不觉有些淡淡地怅然。这个丫头,性子跳脱,爱憎分明,毕竟不是能在宫里长待地人。 回到寝宫,并不意外地看到萧青臧,他懒懒的倚在榻上。闲闲的翻看着棋谱。明灭的烛光在他俊秀的面上轻轻跳跃,没有平日的冷凝与威严,难得的有些轻松与闲适。 遣退了明嫣,她走过去坐下,问道:“皇上怎么还不睡?难道是明儿又打算免朝了?” 他于是抬头微微地笑了一笑:“朕刚才在想,不知梓童回来见了朕,会说什么?” 宁宛然顿了一顿,不由苦笑:“皇上的消息实在过于灵通。臣妾无言以对。” 只是一刻以前发生的事,他竟已知道了。 萧青臧含笑抬手,替她理一理云鬓:“警告她几句也好,朕并不想让五弟太过伤心!” 并没有刻意解释自己何以会知道她们所说的话语。她是个聪明之人,举一而返三,又是个爱胡思乱想的,自己将话说得明了,她反不会生出疑忌。 她恍惚了一会。慢慢靠进他怀里:“我真是好生想念青衣……”桌上,满意的拍了拍手:“成了!” 上官凭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桌上三份一般无二的藏宝图,这是楚青衣整整鼓捣了一日的成果。也难为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套稀奇古怪的东西,先描后绘,然后拿了种种奇怪的东西一一的抹了上去,又将图弄得皱了,折腾到大半夜,终于是弄好了。 面前这三份图纸,若不是将正品与副本细细的对比。乍看去,竟是毫无二致,这份手艺,虽不敢说是傲视当代,当真也足以衣食无忧了。 “将来若是上官家败落了,就凭你这份手艺,看来我也是饿不死的了!” 他忍不住调侃。这个女子。总有多少东西。可以让你惊喜莫名。 楚青衣得意洋洋地耸耸肩:“现在不行啦,毕竟多少年没做。手都生了好些了……” 她嘴上谦逊着,面上却全是洋洋之意。 上官凭失笑。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这三份图,一份送给岳漓函,一份送给萧青臧,最后一份么……” 她贼贼的笑着:“当然我们自己留着,虽然我实在懒得去按图索骥,不过躲在暗中看看热闹其实也是不错的!” 上官凭笑着摇了摇头,此刻才算明白,为何江枫要将这图送了给楚青衣,原来他是知道楚青衣还有这套出人意表的手艺。这般一想,虽然明知道他们之间并无暧昧,心中仍不免有些微微的发酸。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江枫居然知道。 只是这心事,还是莫要宣之于口,免得她更是得意,他含笑想着。 伸手拿了藏宝图仔细的看了一会,他摇头道:“这东西,怕是不好找罢!” 楚青衣心有戚戚的点头:“这世间所谓的藏宝图,总是极之恶俗的搞上一堆谜题,解完一道又一道,环环相扣,道道相连,待全部解完了,终于到了地方了,那也还不算完。你还须经历刀山火海、枪林箭雨、千辛万苦之后若是还没送命,你就会寻到那宝贝了,而那宝贝又往往比你想象地要少很多,甚至有时,已经不知何时被挪用完了……” 上官凭听她滔滔不绝的说着,愈听愈是好笑:“这话说得,好似你曾经寻过很多宝藏……” 楚青衣歪着头,看了他半日,才懒懒道:“你还真是说对了,我这辈子,寻过的宝藏,还真是不少,可惜一直也没发到什么财,所以我对宝藏早没了兴趣……” 上官凭汗颜无语。 楚青衣随手拿过藏宝图,卷了卷,丢在一边,道:“明儿就送出去罢!莫要耽搁了,送了江枫的小命我倒不心疼,我家珉儿,我可是宝贝得紧。” 上官凭失笑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因开口道:“我爹如今已在路上,祖母也快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已见楚青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抱住她。 第五十章 拜堂成亲 上官凭失笑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因开口道:“我爹如今已在路上,祖母也快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已见楚青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抱住她。 “你可别又想跑……”因了上次的事,一直不甚踏实的心,如今已定了下来。知道她虽然狡黠顽皮爱闹,心中却还是有着自己的。 楚青衣撇一撇嘴,懒洋洋的赖在他怀里,忽然就问了一句:“你们家打算怎么办?” 上官凭怔了一下,随即意会过来她是在问成亲的事,知她肯问出这个问题已是不易,心中不觉一甜,因反问道:“你想怎么办?” 楚青衣想也不想,便干脆道:“我从没办过那事,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总之一句话,你千万莫要指望我穿成那样,也别想我戴那重的要死的东西……” 上官凭愕然,皱眉苦笑:“那你总不能打算穿着这件衣服拜堂成亲罢!” 他伸手扯了扯楚青衣身上那件简单俐落的青色衣衫。 “有何不可!”楚青衣反问了一句。 上官凭额角冷汗不觉下来了,不由想起母亲虽尚未拟定完成但已是长的看不到边的名单。 若是满堂的客人见了这般的新娘子…… 若是再有几个不知好歹要闹新房的世家子弟…… 他苦笑起来。想也不敢想那时地尴尬情景。 楚青衣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见他面色古怪。只是苦笑。不觉也歪了头。眼珠子转了几下。笑嘻嘻道:“有了。你且随我来!”跳了起来。扯了上官凭就往外走。 上官凭一愣。看她欢欣雀跃地模样。倒也不忍扫了她兴。因笑着随她起了身走到屋外。 屋外。缺月挂疏桐。夏蝉低鸣。院中却是空空荡荡地。荒凉得紧。 上官凭地院子并不甚大。也并没有太多地奇花异草。院子正中原本有块姿态奇异。恍若二八袅娜女子地太湖石。石边略植了几株细竹。越发衬得那石姿态袅袅。衣袂飘飘。独具风情。自那日被楚青衣打烂以后。连带着竹子也尽数被她轰得只剩竹根。如今便觉空空荡荡地。连带得整座院子也是景致全无。 上官凭忍不住笑笑。想起她这爆竹性子。也亏了是自己。一般之人。怕不早被她打死了。 楚青衣见他望着院子正中残留的那块光秃秃的空地若有所思的微笑,早知他在想什么,于是没好气地一脚踹在他足上:“不许发愣!” 上官凭哈哈一笑,果然整肃了面容,一本正经道:“你拉我出来莫非就是想要赏月!” 楚青衣没有理会,桃花眼儿在院中溜了一圈,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子!” 话音刚落,人早不知去向。上官凭苦笑,实在猜想不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好在楚青衣原就是来去如风。不过片刻的工夫,人便又如迅捷的穿了回来。上官凭有些愕然的看着她手中拿着的两只半开的石榴花,不由打趣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竟也想着簪花夜宴了。” 楚青衣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抬手一指天空,道:“你看今儿月色多好,那是老天爷给我面子。知道楚公子今儿娶媳妇……” 上官凭笑着摇头。知道她素来信口开河,倒也并不与她计较。自己抬了头看看天上眉月。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微微的感喟。 楚青衣随手将手中地一枝石榴花塞给他:“怎么了。还没成亲就开始想情人了?” “我哪里敢……”他笑,一手接了花,一手牵着楚青衣走到院子右边的葡萄架下。那里安置了一张汉白玉石桌与四个石墩,“只是忽然想起宫里的事……” 楚青衣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你这么怀念宫里的日子么?” 上官凭摇了摇头,温和道:“今儿是太后的寿诞。你可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楚青衣有些无所谓道:“在宫里认识的呵!” 上官凭无奈的笑,知道她性子一向甚是粗疏,对于这些事情,若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才真真是是让人奇怪。 “那年也是太后地诞辰,月色极好,我喝完酒辞了姑母,取道毓秀宫打算回府,却看到你从后宫之中悄悄潜出,我忍不住便追了上去,结果却追丢了人……” 楚青衣嗤的一声笑起来,显然也想起了那件事情,因道:“那时候我可一直以为你是个断袖分桃之人,就如骆子俊与冷于冰一样……” 上官凭哑然失笑,因抬了手,想去抽她发簪,楚青衣察觉他的意思,举手一格一挡,顺势拂向他的虎口,上官凭忙变招以对,二人出手均极快,兔起鹘落间,已过了数招。 上官凭并非真要与她过招,眼看不能取下她的发簪,便也笑着住了手。 楚青衣一撇嘴,顺势在他掌上拍了一记:“以后不许总抽我的簪子。” 这一拍便发出了一声脆响,清清脆脆的,其实倒不甚疼。上官凭笑笑:“我从前倒是真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只是如今时不时看你这个模样,总会有些怀疑,我或者真有那种倾向。”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月色融融,花影浮动,二人四目相视,均觉心中温暖。想起近年来发生的林林总总之事,不觉都有隔世之感。 楚青衣忽然想起一事便跳了起来,一手拉起上官凭:“险些忘记了最重要的事了!” 上官凭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她。楚青衣随手抢过他手中地石榴花,顺势往他发上一插。又随手将原先丢在石桌上的自己那支也插在了头上。 上官凭有些想笑,却终究忍着,看她究竟打算如何做,想的又是怎样的心思。 楚青衣已点头道:“今儿也算是良辰吉日了……”抬手拍拍自己的衣衫,掉头看看上官凭,居然伸手也为他拍了拍。上官凭大感受宠若惊,相识这么久,从不曾见过她如此贤惠过。 楚青衣扯着他面向东面而立。一本正经道:“听我的!” 上官凭满头雾水,耳中却听楚青衣一本正经道:“一拜天地……”很随意地弯了下腰。 上官凭一听这话,不由瞠目结舌,几乎摔倒,苦笑道:“青衣,你这是唱地哪一出?” 楚青衣直起腰,向他怒目而视:“敢情你还不愿意!” 上官凭摸摸鼻子,自觉哭笑不得。当下强忍笑意,也跟着弯了下腰。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以警告地眼光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扯着他面南而站:“二拜高堂……” 上官凭怔了一下,面南,岂非正是南岳方向。当下不再多说,只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楚青衣满意的笑笑:“该夫妻对拜了。” 此刻上官凭已再没有了玩笑地意思,二人对面。互相一拜,心中皆是感慨万千。 再抬头之时,却见楚青衣眼儿弯弯,唇儿斜斜扯起,只是歪着头顽皮的看他,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及说话,楚青衣竟已伸出手来,轻佻的挑起他的下 “娘子,打今儿起。你便是楚家的媳妇了……” 上官凭又是一个腿软,再站不住,一跤跌坐在地上。草茵茵,柳荫成行,时有黄鹂轻鸣,白鹭翔游。 虞璇穿一身湖水绿轻绢襦裙。眼神留恋地看向胜京宫城方向。 虞含烟轻轻的叹了一声。知道她是想要见谁。只是……那个人…… 她抬了手,摸一摸虞璇的头:“璇儿。上车走罢!她是不会来的……” 心中忽然便觉惆怅万分。其实早知道,她并不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而一旦相信了,便是全心全意的。虽然外表总是淡淡的,内心却柔软的似一江春水。可是她也是眼里揉不得一粒砂子地人,甚至对了皇上,她也能因了那一点心结冷淡以对。 虞璇咬了牙,怔了好一会,忽然低声道:“含烟姑姑,我不回中虞了,好不好?” 我……舍不得她…… 虞含烟一听这话,早愣了,回过神来时,已不由低声厉叱道:“满口的胡言乱语,这话也是能说了出来的,她待你再好,难道还能如你的母亲……” 虞璇抿了嘴,冷笑了一声,眼中透出冷意:“我的母亲,她也能算是我的母亲么。我五岁时她就将我送到北霄,初时还来看看我,去年入夏到今日,她竟一次也不曾来过……” 她一向是个早慧的孩子,记事又早,这些话其实已闷在心中多日,只是一直无人倾诉。宁宛然对她虽然极好,可是一个骄傲而倔强的孩子,怎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承认自己已被亲生母亲遗忘抛弃了。 虞含烟恍惚了一下,慢慢蹲了下来,平视着虞璇的双目:“她是你地亲生母亲……璇儿,你须得体谅她……” 虞璇咬了牙,别过头去,一言不发,高傲而倔强。 虞含烟最后叹了口气,抱起她,将她放进车中:“走罢,别耽误了宿头……” 那孩子于是抿紧了嘴,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那远远的城墙,在这里其实并不能看到高高的红色的宫墙,她眨了眨眼,眨回已将落下的眼泪,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递给虞含烟。 “含烟姑姑,你帮我送给皇后娘娘……你告诉她……其实璇儿不想骗她的……” 她忽然伸手扯下了车帘,遮住已忍不住滚滚而下地泪。 上月粉红100加更章 濒临疯狂地俺 第五十一章 一醉楼 萧青臧神色淡然,静静的看着宁宛然:“既然不舍得,为何不去见上一面?” 这一别,若无意外,只怕便永无相见之日了。 宁宛然恍惚了一下,涩涩的笑了一笑,慢慢的倚在车壁上:“相见争如不见……” 不过是徒然伤悲而已。 这些年,自己的心倒是越发的软了,相处不过数月的时间,却已觉得抛舍不下。 毕竟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何况也太久不曾出过宫门了,宫墙深深,虽然一般的赏花看月,一样的刺绣对弈,却总觉少了昔时那番悠然自得、平静不波的心境。 萧青臧默然了一会,伸手慢慢握住她的:“你若真舍不得,来年,朕还令她回来就是。”想来虞嫣也不敢为了一个女儿而违抗自己的意思。 宁宛然淡淡的摇摇头:“她是虞嫣的女儿……” 萧青臧忽然便梗住了,不再说话。 宁宛然见他神情,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她并没有任何想要触动他的意思,也并不认为他是个能被轻易触动的人。于是道了一句:“臣妾还有笑笑!”面色淡淡的,无喜无怒。 萧青臧没有说话,只是揭开车帘看了一眼,温和道:“快到午时了,今日既出来了,就在外面吃吧!”他抬手轻轻抚了下宁宛然的面容,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只是…… 见她点了点头。萧青臧伸手敲了敲车壁。外面便响起一声清脆地鞭响。马车平缓地向前疾驶起来。宁宛然懒懒地并不想说话。只是闭了眼。靠在车壁上休息。地酒楼。那么“一醉楼”无疑能排在前十位。尤其是年初。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南岳楚青衣忽然大驾莅临。留下不少痕迹与惊人地事迹。 而上官凭竟也紧随其后地到了。南北第一人齐会于此。包间共醉。消息传了出去。“一醉楼”更是因此而声名大噪。如今隐隐已有胜京第一楼地架势。上官凭与楚青衣曾用过餐地包间更是已炒到了五十两黄金方能入内一醉地地步。 而当时同楚青衣一同进入一醉楼地男子。已被证实乃是胜京现任地京兆尹燕谦循燕大人。至于那个生地满面麻瘢地女子。至今尤且谣言纷纷。种种猜测层出不穷。却都无法验证确实。 萧青臧扶着宁宛然走进“一醉楼”地时候。楼中正有人口沫横飞地谈论着:“那个女子定然是个绝代佳人。不过是怕露了本来面目太过惊世骇俗……” 旋即有人应和道:“那女子。我那日却是在包间伺候着地。虽是黄脸加满面麻瘢。五官轮廓可长得那叫一个……”随即是一阵啧啧声。 这个说话地。正是那个当日吓得腿脚发软地店小二。 “那可不是,楚青衣素来都是天下闻名的风流之人,略差些的。怎能入了他眼……” “不过听说楚青衣跟上官凭可是一对……”有人暧昧的笑。 “也不知谁上谁下……”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小小声的响起。 楼中众人于是一顿。接着不约而同的尽数掉头看了一眼门口,确定并无相干人等在此,于是便各自抱团,分成若干小团体,窃窃地讨论起来。 宁宛然忽然听了楚青衣三字,不自觉地步子便顿了顿,再听得几句,不由扑的一声便笑了起来。她不笑。本已够招人眼目。这一笑之间,顿时全楼的眼光都扫了过来。齐刷刷的惊艳之色。萧青臧心中微微不悦,伸手将她揽了入怀。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宁宛然也并非爱引人注目的,也便掉了头。一眼见了那黄花梨木红漆柜台,台面上印痕隐隐,俨然便是那日楚青衣所掷的元宝留下的痕迹。她忍不住嘴角轻扬,又有些想笑,再一抬眼,居然又见了那只元宝,正端端正正地供在财神像那里,更是几乎笑喷了出来。 那掌柜地傻愣愣的看着她,竟连眼也不眨,全然不曾听进一句话去。萧青臧冷了脸,随行地荣瑜,只得又将话重复了一遍,那掌柜的才勉强回神,唤了小二过来。 几人径自登楼,到了四楼,恰恰是在上次所坐那间地隔壁。宁宛然坐定了,不觉微微的侧了下头,嘴角也忍不住带了笑意。犹记得那时,其实不过数月的时间,却不知怎么的,感觉与楚青衣已离别了多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还是太多了些,她感喟的想着。 萧青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了一句:“听宇昀说,你上次曾在这里唱歌!” 她点一点头,知道瞒不过他,也并无意相瞒。 萧青臧转头向荣瑜吩咐道:“这里无须伺候了,你下去吃饭罢。”荣瑜点头应声退了下去。 门阖上之后,他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面:“何时你面对朕,能有如面对楚青衣的一半,朕便满足了。”那日唤了宁宇昀来,详细的问了她在酒楼的一举一动,忽然便觉得很是心酸,因为她从不会那般轻松的面对自己,即使是在中虞的三日内。 宁宛然并不愿意谈论这些事情,只是掉了头,懒懒的看向楼下。到得楼下,便看见多少人正对着楼上指指点点,隐隐约约的便听见有人在说四楼包间里有个如何的绝色美人。 燕谦循不由扬眉一笑,今日原是北霄五日一次的休沐日,他一时兴起,便招呼了梅遥出门喝酒。他二人在西皖之时,便是极好的朋友,如今同时升迁到胜京,自然关系更为亲密。燕谦循走至柜台前,取了银子会帐。 那掌柜的因他近日常来。早与他熟悉了,一面接了银子,取了零钱给她,一面低声道:“燕大人,今儿楼上可是来了个绝世美人……” 燕谦循失笑。耳边却听梅遥轻轻“咦”了一声,他便随意的掉了头看去,不觉也是一愣。 楼上,荣瑜正拾级而下。燕谦循与梅遥互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荣瑜既然在此,上面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荣瑜一眼看见他们二人。也自是吃惊,于是便笑吟吟的过来,打了千,笑道:“二位大人,真是久违了。” 二人怎敢怠慢了他,便都笑着拱手见礼。 一时“一醉楼”中寂然一片,人人都在暗自揣度着楼上那对男女究竟是何人物。 燕谦循微微地犹豫一下。还是笑道:“荣大人若是还不曾用饭。不妨一同,由燕某来做这个东道。” 荣瑜便笑着摇了摇头,指指上面:“二位大人还是请便罢,改日若得了空,自当去二位大人那里叨扰一顿。”二人会意,都是一笑。北霄对于内监与后宫干政一贯管的极严,更严禁内监宫女与朝臣交往,既然萧青臧在此。确然甚是不便。当下客气了几句,便拱手辞别。 燕谦循走出“一醉楼”。楼外阳光正灿烂,他仰起头。感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已有些微微的热意,他不由的叹了口气,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梅遥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既有了然也有些黯淡。 燕谦循转头有些勉强的笑了一笑:“我忽然很想喝酒,只是醉在外面倒不甚方便,不知梅兄可肯陪我归家共谋一醉!” 梅遥有些怅然的笑笑,眼神微黯:“天涯何处无芳草……” 燕谦循含笑回首:“梅兄可是在说服自己?” 同是天涯伤情人,我是,你又何尝不是,不过你终究比我要好些。 梅遥失笑,因抬手重重的拍了他一记:“走罢!”绿肥红瘦青杏小的时节。池塘中荷叶田田,清圆挺拔间隐现碧荷婷婷袅娜的身姿,几只蜻蜓穿梭来去,点水成漪。 上官嫣儿有些闷闷地坐在宁夫人身边,季氏三兄妹已然于今晨告辞而去,她本是想随着一同去的,怎奈父亲与祖母正在回家途中,长兄又将要成亲。 宁夫人微笑的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闲了去寻你嫂子去,你不是很喜欢她么?” 念及楚青衣她便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上官嫣儿勉强提起精神,做了个鬼脸:“还嫂子呢,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个女的。” 她想着楚青衣素日的言语、举止,于是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我倒觉得大哥若是穿了女装怕还比她更像女人……” 她这一生最大地遗憾之处便是容貌,她其实生地不差,可是若当真比起容貌,她比上官凭差的便不是一星半点,每每想起这一点,她总是顿生感慨,时不时会嘟着嘴抱怨几句。 宁夫人淡淡的笑起来,上官媚儿与上官嫣儿虽是托于她的名下,其实并非她的亲生女儿。她一生只得了上官凭一个儿子,不满十岁偏又上山学艺,数年不曾归家一次。 上官老夫人见她抑郁,心中怜惜,便从近支抱了两个父母双亡的女孩交给她抚养,倒也大大的纾缓了她的思子之痛。这两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养大地,如今一个在宫中一个在身边,在身边地这个只是娇蛮任性些,倒也不怕,宫中那个可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得很。 她不由微微的叹了口气。 上官嫣儿便抬了头看她:“娘……” 宁夫人摸了摸她地头,她并不愿意在小女儿面前提及这些事情,这个孩子过于单纯,有些事却是让她越少涉及越好。她眼光闪动,眼角余光已瞥见月洞门口,上官凭正携了楚青衣缓步而来。 第五十二章 嫁妆 楚青衣走过来,一眼瞧见上官嫣儿,笑吟吟的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近来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逗弄上官嫣儿。“嫣儿真是越发娇美动人了。” 上官嫣儿歪了头看她,一本正经道:“嫂子是越发的英俊潇洒了……”楚青衣听了这一句嫂子,脸色便古怪起来,上官凭听了一句英俊潇洒,更是一张脸黑了半边。 那边上官嫣儿犹自笑得乖巧可人:“大哥也越发的俊俏了……” 上官凭的面色顿然全黑。宁夫人在一边听得几乎笑了出来。 楚青衣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你这个小丫头,昨儿必定又是去寻石楠去了……” 这丫头一贯傻乎乎的,很好逗弄,即便生气了,也不过是跺跺脚、发发脾气、摔摔东西而已,这般有针对性的话,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上官凭也不由的拧了眉,瞪了她一眼。 上官嫣儿缩进宁夫人怀里,得意洋洋的冲着二人做了个鬼脸。这话确实是石楠教她说的,不过石楠可是千万般的叮嘱了,万万不可承认是她教的,因此她是绝不会出卖她。 上官凭坐下,看了母亲一眼:“孩儿听说季家兄妹今早已离开了。” 宁夫人点了点头,想起季家不由得便叹了口气:“他们是接到家信,赶去胜京了。” 上官凭不语,反倒是楚青衣忽然听了胜京二字,不由得便问了一句:“宛然在胜京可好?” 宁夫人带笑看她。眼中颇有几分玩味:“胜京传来地消息是帝后和谐。本月廿六日。皇上因留宿凤仪宫而免朝一日。” 楚青衣挑一挑眉。听了这消息她反倒放心了些。“今儿才五月初。消息还真快。”她笑。 宁夫人淡淡地笑起来。家事国事宫中事。对于四大世家岂非本来一体。 四大世家哪个不是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后宫之事。如今宁皇后专宠。于四大家来说。虽然仍须小心一二。至少也不会如往日那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也因此。季家才会令季曦速速赶至胜京求见太后。以谋求出身。想着季氏兄弟。她不由地看了上官嫣儿一眼。季家让这三个孩子伴着嫣儿回上官家。意思其实已很明白。 而自己这几日看了下来。倒是觉得若是季曦对嫣儿有意。其实是桩不错地亲事。季煦。那孩子性子不够沉稳。于嫣儿这个刁蛮而口无遮拦地丫头实非良配。 至于季晗,她带了几分笑意的看了儿子一眼。上官凭不由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母亲地眼光意味深长。他心中自是明白得紧。抬眸看了楚青衣一眼,她正歪在桌上,嬉皮笑脸的逗着嫣儿。总是没个正形,他忍不住想着,心中满满的是宠溺。 出了春漪园,楚青衣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太后跟季家有何关系?” 上官凭怔了一下,忍不住笑笑,原来她看似漠不关心。其实已将事情听得真真切切。 “我祖母姓季……” 楚青衣不由摇头。感慨道:“还真是盘根错节得很……” 心中忽然便起了个促狭的念头,因随口打趣了一句:“那你外祖母可不是应该姓李了!” 上官凭失笑的伸手揉揉她的头:“你还真是说对了!”言语中不由的便有了几分微微的感喟。若非四大家实在太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又怎会这般顾忌,这般的一力打压。 上官、季、李、宁四大家族,以上官家人丁最为单薄,最近几代皆是一脉单传。这种盘根错节地关系,在别人家犹可遮挡在庞大地家族体系之下,在上官家则因了简单明了的家族人员,便愈发的觉出明显来,以至于实在刺眼得紧。 耳中却听楚青衣看似漫不经心地声音:“看你娘的意思,似乎她本是想将嫣儿嫁到季家去,至于你么,季家的七姑娘,倒好似是为你量身打造地一般……” 敢情她适才虽是看似无心,其实却是尽收眼底。上官凭忽然失笑,便揽着她的肩,低问了一句:“这个算是醋味么?”话犹未了,胫骨上已挨了一下重踢,生疼生疼的。 再看楚青衣已是恼羞成怒:“上官凭,你找死……”一张俊面难得的竟也有了一抹红晕。 上官凭也不敢过分逗她,因笑着抱住她,正要哄她几句,忽然却听有人调侃道:“二位可真是恩爱,大白天的也不顾忌,便抱成了一团了,也不怕我这旧人感而伤怀!” 楚青衣一听了这话,立即毫不客气的又一脚踹在上官凭足上,挣了开来,挑眉白了石楠一眼:“你感怀个屁,胜京里还有个大茶壶在等着你呢!” 她与石楠素日调笑,每每提及梅遥,总是以茶壶二字代称之。 石楠嫣然一笑,也不介意,便径自走到正自蹙眉强忍疼痛的上官凭面前。“前儿我得了一枝好竹子,这几日一直想着该派何用场,如今可总算是寻着好用场了……” 上官凭有些疑惑,不解她怎会忽然说到竹子,只客气道:“既如此,便恭喜三当家的了!” 石楠莞尔道:“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竹子么……”一面说着,便拿了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上官凭地足胫部位:“自然是送瘸子了……上官兄务必保重万千。” 上官凭哭笑不得,知她在隐射自己迟早有日要被楚青衣给踢成瘸子。 楚青衣被石楠这般一说,自己倒笑起来,因笑骂道:“提到茶壶,你便这般阴损,我本来也只是说说,如今倒还真疑惑你是确然跟那茶壶有一腿了……” 石楠挑眉一笑,改换话题道:“我今儿可是为上官少夫人送嫁妆来的,少夫人却这般不依不饶地,难不成是疑我中饱私囊。暗中得了好处。” 楚青衣听她一口一个上官少夫人,早已忍不住抚了抚手臂,感觉寒毛已然根根倒竖。 “满口的胡言乱语……今儿可不是烧着了……” 石楠随手掏出一本厚厚地单册,丢了给她:“这是你的嫁妆清单,你自己看看罢!” 楚青衣拧了眉,伸手拿过那本单册,随手一翻,一双桃花眼儿便越瞪越大,俨然便已成了杏核眼:“这些东西现在在哪 “都堆在绿林盟呢……”石楠懒懒的笑。眸中全是幸灾乐祸的光彩:“那些衣服。做得可真是精致得紧,飘逸轻灵,若穿在身上。必然是有如月中桓娥下凡尘;还有那套凤冠霞帔,哎呀呀,那衣裳绣的可真是巧夺天工。灿烂夺目;那凤冠约莫也就二十来斤,纯金线穿珠,那珠子可都是标准地合浦珠子,那成色,那大小……” 楚青衣越听越是冷汗涔涔,恼怒道:“是哪个王八蛋在算计老子,老子非要扒了他皮去蒙鼓,抽了他筋做腰带。再拿了他腿骨去敲人皮鼓……” 石楠听了这话。便眯了眼,做作的抹了一把本不存在的冷汗。笑得宛如狐狸,叹息道:“果然好心没好报。听说那身喜服还是宛然亲手绣的……” 宁宛然上了车,想着适才的情景,犹自忍不住发笑,萧青臧亦不觉摇头无奈。 他们下楼之时,“一醉楼”掌柜的显然已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银子,甚至还取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死皮赖脸的求一纸墨宝。 萧青臧不欲惹事,只得随手写了几个字给他,那掌柜得了墨宝,当真是惊喜地无可言喻,只差不曾捧着那张纸便即跪了下来,山呼万岁了。 萧青臧毕竟令荣瑜付了帐,匆匆出门上了马车,正自无奈之余,却见宁宛然面上犹带三分微醺地酒意,唇角笑意隐隐,眼神是难得一见灵动促狭,心中不觉一热,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如今可高兴了?”看我尴尬,你反倒高兴。 宁宛然有些醺然,不由又是一笑,脱口道:“我只是在想,若是下回再来这里,你的墨宝与银子,不知会被供在哪儿?”这话一说出口,心中便觉有些悔意萧青臧低了头看她,眼中沉淀着缠绵的温暖,眸色越发深沉幽静。她不擅酒,他却独独喜欢看她微醺地模样,喜她微醺后不甚顾忌的说话,甚至床笫之间亦比平日更要热情三分。 他凝眸看她,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你可曾陪岳漓函喝过酒?” 她僵了一下,别过脸去,冷冷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问这种话,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他却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温和道:“我只是不想他见到你微醺的模样……” 她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只是闭目假寐,装作不曾听到。心中有些恶意的想道,我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微醺,大醉倒是有过。她侧头滚进他怀里,挡住了因带了几分讥嘲而上挑的唇角。 心中不期然的想起了张爱玲的白玫瑰与红玫瑰,这两个男人或者便是自己生命中地白玫瑰与红玫瑰。与红地在一起,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地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而与白地在一起,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无论和谁在一起,自己总是不会开心,只因有太多外在的东西,不会让这份感情纯净太久,保持太久。而远远看着的那个人,却又总是会时不时的提醒着,其实他是存在的。于是反会在很多苍白虚弱的时候念及另一个人的好,而忘记了他也有冷狠算计的一面。 到了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个心智并不坚定的人。因为不信任,我从来不肯正面的去面对自己,甚至软弱到只需要一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便也放弃了自己原先的坚持。 宁宛然,其实你的心防早已脆弱到一根稻草便能压垮的地步,你又凭什么去怨恨含烟暗中设计你。即使没有她,你也不过是再多坚持上几天而已。 她在他的怀中,淡淡的怅怅的叹了一口气。 第五十三章 姐妹 宁宛然再次走进凤仪宫的时候,欢跳着出来迎接的是雪球,她弯了腰抱起雪球,忍不住笑笑,这只小东西,如今已然被养成了小狗。若不是它每日都要吃些雪莲,若是它那条尾巴当真会摇动,自己真会感觉不出它与狗的区别了。 笑笑跌跌撞撞的从殿中奔了出来,抱住她的腿,清晰的唤着:“母后……母后……”小小的嘴巴有些不满的翘起,黑溜溜的眼瞪视着霸占着温暖怀抱的雪球。宁宛然只得弯了腰,也将她抱了起来,雪球便唰的一下,窜到了她的肩上乖乖坐着。 明嫣见她微微有些吃力的模样,忙上前,一手拎起了雪球,一面笑道:“娘娘,静王妃适才来过,说是要求见娘娘,奴婢不好回答,只得道是娘娘正在小憩,请她稍后再来。” 宁宛然应了一声,温和道:“一会她若来了,便请她进来罢!” 明嫣怔了一下,眼见宁宛然神色平和,竟无一丝火气,心中难免疑惑,偏偏这个时候又不好多问,只得应了一声。宁宛然抱着笑笑走到内殿的榻上坐下,放下她,伸手捏了下她圆圆的小鼻头,顺手拿了桌上的桂花糕,掰了开来,喂了她吃。 笑笑便扯了她衣衫,兴致勃勃的拿了榻上的玩偶炫耀给她看,还不曾说了几句。又忍不住抬手去扯刚刚跳上榻的雪球的尾巴。两个小东西便在榻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 宁宛然也不拦阻,只是笑微微的在一边看着,随手拿了秀迎刚刚送来的茶喝着。 秀迎便立在一边服侍着,一面看着笑笑,一面笑道:“昨儿大殿下过来探视笑笑时,还说她太小了,又粘人。怕会累着娘娘呢。” 宁宛然抬头看了秀迎一眼,淡淡的笑了一笑,温和道:“那倒不会。宫中长日漫漫,有个孩子在身边也热闹些!何况有你们在,我也费不了多少心思。” “奴婢也是这般对大皇子说的,他听了,才略略有些开怀,只说若果如此就最好不过了!” 宁宛然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茶盏盖默默出了一回神,才道:“今晚若大殿下有空。便请他过来一同用个晚膳罢!” 秀迎笑着躬身应道:“是。奴婢一会子就差人过去请大殿下!” 宁宛然点一点头。平和道:“你且照顾着笑笑。我出去看看。估摸着静王妃也快到了。”一面说。便起了身。往外走去。笑笑正与雪球玩得高兴。倒也并未缠着她。 宁宛然走出大殿地时候。恰遇着虞含烟进来。二人忽然打了个照面。虞含烟面上便现出了几分窘迫之色。深深一礼。道了一声:“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宁宛然伸手扶住她。温声道:“含烟还是叫我皇嫂罢!” 虞含烟一惊。讶然抬头看她。眸底尽是愕然。她于是浅浅地笑起来。云淡风轻地。 虞含烟本也是个明白人。于是一笑。站直了身子:“皇嫂今儿也去送璇儿了么?” 她点一点头:“我是真心喜欢璇儿,只是……与她毕竟没有缘分……”一面说着,一面向虞含烟示意,自己走出了殿门。虞含烟会意,便也跟了上去。 二人沿着凤仪宫花径慢慢的走着,微微西斜的阳光已没有了太大地劲道,感觉温温润润的,御花园中,牡丹盛开,姹紫嫣红,一时无二。 宁宛然伸手扯下一片柳叶,慢慢的在指尖轻轻拨弄。 “青衣很爱揉一片柳叶,含在口中胡乱的不成音调的吹,随意却自然……” 虞含烟沉默了一会,终于慢慢道:“楚青衣的事情,确实是长公主派人送了信给我,其中历数了她地性情举止……” 宁宛然摇了摇头:“含烟,我提起青衣并没有任何探你口风的意思……” 她转了头,轻轻地笑起来:“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后腰上是不是有一块胭脂印……” 虞含烟忽然就变了面色,抿了唇,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她斩钉截铁的道。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起来,眼中便有了淡淡的温暖,却也并不多加追问。 “含烟今儿来找我,还有事么?”她转移了话题。 虞含烟勉强稳定了心绪,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递了给她。 “这是璇儿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让我对你说,她其实是不想骗你的……” 她话说得很急,甚至连皇嫂亦忘记了称呼。 宁宛然伸手接过锦囊,默默的打量了一下,心中觉有些酸酸涩涩地。 这是个做工极粗糙地锦囊,绣的东西几乎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淡淡地黄色绣线上,时不时便有一些突兀的深褐色。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温和道:“替我谢谢璇儿罢!” 虞含烟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的神色已然镇定下来,欠身行了一礼:“天色已不早了,不敢再多打扰皇嫂,含烟告退了!” 宁宛然点头允了,看着她的身影迅速远去,步履匆匆。 青衣,这次,我可看你如何谢我! 她嘴角带了几分微微的笑意,随手折下一枝半开的牡丹,放于鼻端轻轻的嗅了一下。 沿着花径折回凤仪宫的时候,却恰恰的殿门前遇上萧青臧。于是欠身行礼,相偕入殿。萧青臧深思的看着她,难得的眉目舒缓,明眸灵动,嘴角也是隐隐的上扬,他忍不住抬手去抚她清艳的面容:“今儿怎么了,只是出宫一次,便开心到这个时候么?” 她微微闪身避开,径自将手中的牡丹供在瓶中,含笑凝睇了片刻:“臣妾忽然想见青衣!” 他皱了眉:“她怕是抽不开身罢!”心中隐隐的便有些不悦。 她于是点点头。寻了这么多年,其实也并不在乎这短短的几日功夫了。她若是知道了,必然是要立即折返。这样反搅闹得上官家不得安宁,颜面尽失。 “怎么了?”他看着她的面色,敏锐地问了一句。 “有她妹妹的消息了……”她笑着应了一声。虽然不曾亲眼见过那块胭脂印,但看虞含烟的面色,应该是**不离十了。不过,若能确实地看到。那是最好了。 萧青臧拧了眉,好一会。才略有些不确定的道:“虞含烟?” 她一笑:“皇上英明!”如今细细比对了想来,她们姐妹虽生得不甚相似,气质更是迥异,眉目间还是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萧青臧已皱眉开口道:“细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像,只是……”当年上官曾求母后寻找这般的一个女子,宫里宫外尽知,还因此生了不少笑料,这事依稀记得五弟是知道的。 不过后来不久,五弟便忽然说要出去游历,然后一去就是半年有余。 他沉吟了许久,还是将情况一一说了。宁宛然听完。不由蹙了眉。低头思忖了一会,才不紧不慢道:“记得当时青衣是对上官说要寻自己的未婚妻子……” 萧青臧点头。随即恍然道:“是了,五弟定然是不愿让含烟莫名地多出一个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地。”宁宛然点头。虞含烟想来也并不愿意认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婚夫,她装了这么多年的糊涂,又怎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而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耳中却听萧青臧道:“朕明日召见五弟,将此事地端由详细解释一番……” 宁宛然听了这话,不由一笑。忽然便有些促狭的想着,若是将虞含烟打了蝴蝶结,放入箱笼中,送到上官家作为贺礼,不知道楚青衣会是怎样的表情。 楚青衣苦着脸,被上官凭一路拖着:“我……能不能不去?”她挣脱开来,认真的问道。 上官凭转头看她,眼中已带了几分凶光:“你觉得呢?” 上官凭的父亲上官枢已然回来了,几乎同时到家的还有上官家的老太太。 正厅上,宁夫人笑吟吟的抬头看着楚青衣,她身边,坐了一名清癯俊秀地中年男子。 厅中上座坐了一位老太太,满头地银发,精神看来很是不错,显然便是上官家的老太太了。上官嫣儿伏在她腿上,抬了头跟她说着话,一副乖巧可人地模样。 宁夫人起了身,推着面上很有些尴尬的楚青衣上前拜见时,老太太极其认真地拉着楚青衣的手看了半晌,才满意的点头,拍着楚青衣的手向宁夫人道:“这孩子生得可真是好,就是略有些风流相……”因转了眼看楚青衣,谆谆教诲道:“都是大家子弟,成亲前胡闹些也不怕,只是日后成了家,你可是要收敛些,我们家嫣儿可是个好孩子!” 楚青衣听了前几句,已觉奇怪,再听到这最后一句,也终是一个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一时尴尬全消。老夫人看她忽然大笑,不觉愕然,便茫然的掉头去看媳妇。 宁夫人在一边也早笑得倒在椅子上,半天才支起身子,指着楚青衣大笑道:“婆婆,那个……不是你孙女婿……”言犹未了,早又笑的说不出话来。 上官枢在一旁苦笑,一双眼上上下下的只是看着楚青衣,看了半天也只能叹了口气。掉头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拍拍已然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儿子的肩,以行动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无语。上官凭微微尴尬,只得瞪了笑得只差没有满地乱滚的上官嫣儿一眼,上前解释道:“祖母,这个……是青衣,南岳楚青衣……” 老夫人呃了一声,楞了一刻,忽然睁大了眼睛:“楚青衣……不是女孩子么?” 第五十三章 逍遥楼 秋纹抿着嘴儿看着楚青衣偷偷的笑,楚青衣懒懒的躺在贵妃榻上,眼皮也不抬一下。 “想笑就笑罢,没得憋坏了我家俏秋纹,我可是会舍不得的。” 秋纹噗哧一声笑起来,忍不住道:“其实……如果你肯穿女装,一定也很好看的……” 最近秋纹其实很是苦恼,平白的摊了这个主子,唤她小姐,自己有些唤不出口,而她也必定翻眼不快;唤她公子,却又明知她是个女子,倒是左右为难,只好称之为你了。 楚青衣撇嘴。此刻门上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进来,楚青衣乐得不接口,只漫不经心抬了下眼皮,随即一怔,眼也睁得大了。走进门的那人,穿了一袭靛蓝色儒衫,发上系一条银色发巾,长眉斜飞入鬓,秀目不笑含情,竟是个极端俊秀的男子。只是…… 楚青衣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了那男子半日,才懒懒问道:“今儿怎么弄成这样了?” 那人便笑吟吟的过来,毫不避嫌的在贵妃榻上靠了她坐下,抛了个媚眼过来:“今儿我可是特意来做东道的,自然要稍微换换装束。”声音甜糯,声线清丽,只闻其声,已足**。 来人赫然竟是石楠。 楚青衣撇嘴,讥嘲的瞄了她一眼:“你这只铜浇铁铸的母鸡,也有做东道的一日,你可莫要吓坏了我……” 石楠哈哈一笑,伸手就将她拉了起来:“走吧,我请你喝花酒。你陪我踩盘子!” 楚青衣听了“踩盘子”三字,不由朝天翻个白眼:“敢情你是来收买打手的呵……” 石楠只是笑。也不接话。只是用力扯她。楚青衣被扯不过。终于还是懒懒地起来了。 “我可先说得明白了。我要最好地酒。还要最贵地姑娘。你若心疼。可就别扯我了……” “不心疼不心疼。只要你肯去。我给你包了所有姑娘……”石楠笑得如同狐狸。 本姑娘乃是去砸场子地。可不是去捧场地。吃完喝完。抬脚走人。至于银子么…… 楚青衣哪里知道她心中正在想地什么。听了她这一番说辞。忍不住便以一种极端古怪地眼光看着她。再抬头摸一摸她地额头。试试温度。疑惑道:“不是高烧。难道是低烧?” 石楠一把拍开她地手。轻嗤了一声。以示不屑。随即又问了一句:“上官凭呢?” “陪他爹出去办事了……”楚青衣无谓道。然后带了几分调侃的看她:“怎么,一个打手还不够你用的。或者,你忽然发现对他情根深种了……” 石楠没好气地给她一记白眼:“你少敝帚自珍了。就你家那只兔子……走了!” 二人一面向外走,石楠一面开口将大略的情况说了。原来最近这几日,临安城中忽然便冒出了一家青楼,名曰“逍遥楼”。逍遥楼共分九进,前三进名为“**”:**中的女子人人卖身,任君**;中三进名为“香泽”:香泽中的女子为自愿卖身,只有两情相悦,方可一亲香泽;后三进则名为“云端”取美人如花隔云端之意,其中女子均是卖艺不卖身。 楚青衣听到这里,倒不由对那“逍遥楼”的楼主起了十二分的兴趣。于是点头笑道:“果然有明堂,本来我倒还无甚兴趣,被你这般一说,此刻兴致倒是上来了。”因看了石楠:“你不是因为人家抢了你棠胜苑地生意,你心中不服,所以才去砸场子!” 石楠摇了摇头,蹙眉道:“青衣,若是他只开一家,我自然不会在意。天下青楼的生意,本也不是我棠胜苑一家便能吃尽的。可是这逍遥楼,一夜之间,竟如雨后春笋,瞬间冒出头来,大江南北,三国重城,几乎座座都有它的分号……” 楚青衣一下子扬起了眉,目中也现了惊愕之色。石楠犹且在缓缓说道:“一夜之间,连开了上百家青楼,家家都是一般的规模,便是万两银子开一家,也得数百万两白银……” 楚青衣点头笑谑道:“此人有钱的让我实是很想去洗劫他一番!” 她话说得轻松,眉头已然微微的蹙了起来。如此的招人眼目,如此地大笔挥霍…… 石楠轻轻笑起来:“这么多地银子,让我不得不想到那两张藏宝图……” 楚青衣无声的点点头,抬手掩住一个哈欠:“天下又要大乱了……” 她懒懒道,眉目间却是难得地正经。 逍遥楼,坐落在临安城西金乌大道上。金乌大道原就是临安著名的销金窟,青楼楚馆无数,不必晚间,只是申时一过,立时车如流水马如龙,莺声燕语不绝耳,香风粉雾迷人眼,但目之所及,尽是桃红柳绿,步摇颤颤。 二人过了沔水桥,直往金乌大道行去。石楠因随口道:“金乌大道共分三转,第一转乃是普通妓楼,人俗称为铜乌,带着铜子儿就能进,第二转俗称为银乌,第三转才是真正地金乌,非千金莫入……” 楚青衣露齿笑道:“若是我,必将它再转个一转,名叫宝石乌……” 她一笑之间,眼儿微微眯起,眸光流转幻彩,唇红齿白,光彩烁烁耀人。 两边妓楼之上倚窗外窥的众色妓女原就在注意他们,此刻一见了这一笑,略顿了片刻,随即一片彩袖招展,呼唤公子之声不绝于耳。 石楠因扑的一声笑了出来,便伸手勾住楚青衣的臂,仰了头作出愤愤的模样瞪了一下两边。两边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满是遗憾地唏嘘之声。 隐隐听见有人轻道:“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对好货色……” 楚青衣耳目何等灵敏。早已听得清了,不由看着石楠哈哈大笑起来。 石楠不愿再生是非,因扯了他,疾步往里走去。待走过了银乌那一段。两边妓楼已显出富贵气派,雕栏画柱。华丽中不失婉约,俨然竟有朱门气象。入耳时,不见了莺声燕语,更多的是丝竹之音。便是道上。也隐隐的便有暗香幽幽袭人而来,直令人心旷神怡。 两边道旁,停靠了不少马车,时不时的便有人从楼中扶下一个衣饰华美,发髻繁复,幽香袭人地美人来。于是车门便慢慢的阖了,车夫扬鞭抖出一串鞭花,马车便往外驶去。 楚青衣点头一笑,调侃道:“这里还真是生意兴隆得紧!” 石楠微微一笑:“临安可是北霄最为繁华地城池之一,城中多少世家豪门,虽比不得上官家,可也都是家世煊赫,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百年朱门。” 二人一面说着。眼看着前面已到了街尾,楚青衣一眼望了“逍遥楼”。已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果然财大气粗……” 石楠点了点头:“若不是如此,我怎会这般上心!” 面前所见的“逍遥楼”。竟无一分风尘气息,青砖红墙挑檐,一派地古朴风味。墙外听不到一丝的音律调笑之声,竟是寂寂然俨如大户人家、谨慎门第。 石楠上前轻轻叩门,门户很快便开了,一名白皙俊秀,年约十五的童子便走了出来,弯腰行礼毕,竟问了一句:“请问二位是那户人家子弟,所来是为何事?” 楚青衣听得几乎摔倒,不可置信的看了石楠一眼,几乎便要疑心是石楠走错了路。 石楠居然也便正色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封拜帖:“我们乃是上官家的旁支子弟,我名上官楠,这是我大哥上官青,此来是闻逍遥楼之名,特来一游。” 顺手将一只绣花锦囊塞了过去。 那童子却也落落大方,伸手接了锦囊,面上也无多少喜色,便又躬身行了一礼。 “谢客人赏赐,请问客人欲访何处?” 石楠应道:“愿往香泽” 那童子应声,信手自门口取了一盏宫灯,旋即转身肃客:“二位客人这边请!”言毕自提了灯,径自往里走去。二人忙跟了上去,那童子一路行去,头顶是竹廊幽翠,两边花木深深,暗香袭人,随处可见小桥流水,数处假山,几瓣睡莲安谧。 楚青衣不由暗暗赞了一声,此刻说话颇为不便,她也只是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石楠一眼,眸光向下轻睨一眼。石楠白他一眼,知她是在嘲笑这里已将棠胜苑完全比了下去,因傲然一扬眉,示意我们但看后日。 楚青衣正要再表示什么,前面却已到了一处空旷之地。但见一条清浅溪流蜿蜒流淌,溪水极清极澈,水中遍布五彩之石。彩灯环绕下,映出斑斓地色彩,别有一番山水情趣。 数十座竹楼因着溪流的走势,随处坐落。座座皆是精巧玲珑,金铃系檐。当中有几座此刻已是竹帘高挑,竹门紧闭,其中隐隐可闻丝竹之声。那当中寂然无声的竹楼,门前则是竹帘低垂,竹帘缝隙间隐隐的可见人来人去,却是看不清当中之人。 那童子领了二人径直过来,也不说话,也不停步,便自绕着小溪缓步行了一圈。楚青衣感觉何等敏锐,每一走过,明白的便能感觉到帘后有人探窥。楚青衣心中颇为疑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以免显得自己孤陋寡闻,反失了身份。 二人在那童子的带领下绕溪走完一圈后,那童子便走进了小溪正中的一座八角亭。笑微微的抬手轻轻一拉,亭中顿时响起一阵清脆地铃声。各楼于是竹帘挑起,帘后袅袅地走出几个美人。楚青衣瞠目,这才知道,敢情刚才走的那一圈,是让竹楼中地美人选择中意之人,她们若感觉对眼,才会走出竹楼,若是不对眼,只怕这里便要冷场了。 她忍不住转眼看了石楠一眼,石楠正自点头,眼中颇有赞许敬佩之色,看来不久之后,便要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了。 那童子向二人又行一礼,笑道:“不知二位客人中意哪位?” 无奈的叹息,今天又晚了 最近卡文啊卡文,又摊上个工作问题 都快疯狂了 第五十四章 弄没了 那童子向二人又行一礼,笑道:“不知二位客人中意哪位?” 楚青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挑眉笑道:“我都很中意!” 她一笑,凤眸流转,光彩迷离,顿时便有不少女子含情的视线脉脉而来,情意温款。 石楠在一边则是怯怯的伸了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襟:“大哥,娘说……”她说了半句,却又收回了话,悄悄抬了眼瞄了众女一眼,迅速的垂了眸,一副羞怯乖巧的初哥模样。 “哗”的一下,更多的目光随即定在了石楠身上,风流公子固是温款柔情出手豪阔,只是终了难免无情弃,欢场初哥却实是从良的最佳抉择。 楚青衣看着石楠的做作模样,几乎便要忍不住喷了出来。 石楠被众女看得轻轻的缩了一下,随即昂起了头,抬了胸脯,面庞涨的通红,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故作豪气的大声道:“我们……我们要最好的姑娘……” 楚青衣见她这般作态,不由强自忍了笑,道:“小弟,所谓名花各入眼……” 石楠恨恨的跺脚,大声道:“我就要最好的,今儿可是我会东,你再说,我就不帮你付账了……”全然一副被宠坏的未经世事的富家公子模样。 “哗啦”一下,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石楠身上,投向楚青衣的只剩了几道或不屑或怜悯的视线。楚青衣瞠目结舌,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二人闹腾了一通,石楠总算挑了几个女子出来。相偕走进一座待客地竹楼。 一进了竹楼。石楠便兴致勃勃地扯了其中一名年纪略大些地娇艳女子。只是睁着纯真地大眼。好奇地问东问西。因了她方才地一番做作。那女子只以为她乃是第一次来这等地方。却也并不疑心。只是尽力答她问题。 楚青衣笑吟吟地一面饮酒。一面与身边女子说笑调谑。她其实并无多少酒量。在外饮酒均是一面喝了下去。随即便以内力蒸了出来。所以江湖人均道楚青衣酒量既宏人又爽利。知她底细之人。不过寥寥。 尚未喝了几盏。石楠便摆出一副极为关切地模样:“大哥。你该去解手了!” 楚青衣呛了一下。却听石楠又无辜道:“你身上虽好了些。但我看着。其实还不曾好得利索。还是多上上茅厕地好。免得弄脏了衣裳……” 楚青衣身边那女子一听这话。面色便有些微微地泛白。身子也不着痕迹地微微闪开了些。 楚青衣面色青白。当真恨不能将石楠抓了过来。狠狠敲打一顿。笑容也僵在面上。咬牙道:“今儿真要多谢你地提点了……”愤愤地起身。向外行去。心中早将石楠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这一出去解手。却是足足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方才回来,一回来。便露出一副萎靡颓废的模样发怒。 “这外间的茅厕怎地这般难寻!”言毕恨恨坐了,又饮了几杯,便沉着脸要走。 坐中几个女子均以为她身有难言之隐,哪里肯着意留他,便是多说几句也生恐她就坡上驴,对了石楠倒是尽力挽留,很是依恋难舍的模样。 石楠左右为难了一会,才作出一副极纯真的模样,道了一句:“我不惯与生人睡……” 扯了楚青衣赏了银两便出了门。转头却见楚青衣板着脸的模样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以示愤慨。二人一路出了金乌大道,直往上官家行去。石楠见道旁无人,便低声问了一句:“可有发现什么?” 楚青衣虽心中不忿,却也不愿在这个地方与她为难,因懒懒道:“你若是问机关密道,那却是没有的,若是问人,倒是发现了几个……” 原来石楠寻了借口将楚青衣打发了出去,便是为了让她在外面转上一转,看一看逍遥楼的具体情形。听了这话,石楠便扬了眉,问道:“是谁?” 楚青衣撇嘴,一手捂了心口:“我今儿心灵饱受创伤,连带的头脑也不甚清楚了,如今却是只记得那些人的长相,一时竟怎样都想不起那名字来了!” 石楠掩了嘴只是笑,前面已到了上官家。眼看时间已近亥时末,二人便各展轻功,逾墙而入,直往上官凭所住地小院。楚青衣初至上官家原本并不住在此地,后来身份败露,上官凭又时常过来,一来二去地宁夫人便也知道了。毕竟笑了一回,给她挪了院子。 当面却又笑吟吟的拿了眼看着楚青衣,戏谑道:“虽然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毕竟也是从小了过到如今地……”那暧昧的眼光直看得楚青衣尴尬莫名。 楚青衣进了上官家,这才记起今儿出门倒是忘记交代了,不免微微有些心虚。心中只盼着上官凭最好还不曾回来,悄悄探头看时,却恰恰看到上官凭面沉似水地坐在房中。 石楠见她缩头缩脑的模样,不由心中暗笑。一抬手便推了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乍一见了上官凭便是一愣,随即愤然作出一副愕然模样,厉声喝道:“兀那汉子,你怎的却在我女人屋里?” 上官凭愕然,下意识的便扫了一眼房间,拧了眉,眼中隐隐的泛起了怒意。 楚青衣险些笑的喷了,但见了上官凭的面色终究还是忍了,只笑骂道:“石楠,你这女人今儿可不是疯了。莫不是清晨吃错了药!” 上官凭一眼见了她,不由得便叹了口气,无奈道:“秋纹已将事情对我说了。你们今儿究竟去了哪里?”石楠笑了笑也不再逗趣,三人都坐了下来,石楠先将情况大致的提了一提,才又抬眼去看楚青衣:“你到底看到了何人?” 楚青衣蹙眉沉思了好一阵子。才苦笑道:“我若说了,你们莫要四处张扬才好……”见二人都点了点头。她才慢慢道:“我去了云端,只看了两栋小楼,便再不敢继续看了……” 原来楚青衣借着尿遁装出几分醉意,昏昏沉沉的朝里闯了几步。一进茅厕,便即展开轻功悄然出了“香泽”,直奔“云端”而去。进了“云端”她便平白地吃了一惊,原来那云端看似松散无人把守,其实草丛树上,却有多人暗暗潜伏着。戒备竟然极之森严。 她六感何等敏锐,却也花了不少功夫方才绕过眼线,悄然潜了进去。 “香泽”之中是为流水绕竹楼,颇有意趣。“云端”却是另一番气象,一片花木掩映之中,隐隐可见四座小院参差坐落,精致玲珑,各据一方。楚青衣侧耳倾听之下。便觉东边小院之中似是有人。因去了东面,悄然看了一回。却听到里面有人正自风花雪月的谈笑风生,她只一听。便已吃了一惊,再不敢向前一步。 她叹了口气,抬眸看了二人一眼,懒懒道:“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那里面是谁?”她顿了一下,又道:“那两个人是白焕峰与……”她咬咬牙,无可奈何道:“与岳离轩……” 石楠猛地惊了一下,骇然道:“果真是白焕峰,你不曾听错?” 上官凭的面色也不觉有些难看。 白焕峰,正是南岳绿林盟的大当家。 如今他竟然出现在北霄,甚而至于与祈王岳离轩把酒言欢,这之中,实在是…… 楚青衣苦笑道:“白焕峰早年与我有过命地交情,他的声音,我怎会听错……”至于岳离轩,那块牛皮糖,我更是绝不会弄错地。只是这话,却是不好在上官凭面前提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若是说东面的小楼,几乎让我露了行踪,西面那小楼更是几乎要吓掉了我半条命……”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极之苦恼地神情。 “西面那楼里,有个女子。那女子生得……酷似宛然……” 北霄御书房中。 萧青臧拧着眉,有些无奈的看着下面跪得端端正正的静王:“五弟,你这是作甚?” 静王抿了唇,低声道:“臣弟知道含烟得罪了皇后娘娘萧青臧忽然听了这一句,不由失笑起来,因起身走了下去,伸手扶起静王,温和道:“没有的事,你不必多想,你皇嫂这些日子召见含烟其实是有其他事情,绝非因为虞璇……” 静王一听了这话,反而睁了眼,愤然道:“她无非就是想要替含烟寻出一个未婚夫婿出来而已,含烟已嫁了给我多年,昔日之事,她又一无所知……就算真有,也不能算是欺君……” 萧青臧被这个弟弟吼了一通,倒吃了一惊,他这个弟弟素来性情温和,自小到大,也不曾发过几次脾气,想不到如今竟为了妻子敢冲着自己大吼大叫起来了。 “五弟……”他声音略略的抬高了一些,面色也沉了下去。 静王看了他的面色,终于抿了嘴,终于不再说话。 “是上官当日弄错了,也难怪你误解。要寻含烟地并不是她的未婚夫婿,其实她也并没有什么未婚夫婿……要找她的那人……是她的亲姐姐,也就是楚青衣……” 静王听了楚青衣三字,不由楞了一下,面上随即现出古怪的光芒,好一会子,才“啊”了一声。 萧青臧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不由摇了摇头。 静王呆了片刻,竟然又忽然问了一句:“除了那块胭脂印,还有其他可以认亲的地方没?”萧青臧一阵无力,却又不好痛斥,只好皱眉不悦道:“听说那时候楚青衣年纪还小,就只记得那块胎斑,其他全不记得了。” 静王忍不住缩了一下脑袋,嗫嚅道:“可是……可是……那胎斑没有……” 萧青臧一愕,眉头不由皱得更深:“若没有,你还过来平白的说这些作甚?”心中不由的便有些不悦。 静王苦了脸,小声道:“原本是有地……后来……我给……弄没了……” 萧青臧瞠目,不由地便扶住了头,隐隐的有些头晕:“你……” 第五十五章 糖葫芦 宁宛然有些漫不经心的拨了一下琴弦,心绪散漫。自从虞璇走了以后,就再没有人会等在这里了。或者……等到笑笑大了,也会时常的坐在这里罢!她懒懒的想着。 熟悉的轻快步履轻盈的行了过来,她不由的微微笑了一下,是明嫣。 这个丫头,今儿一早就出宫去了,却是直到这个才得回来,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她转了身,向门口看去。门很快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明嫣快步走了进来。 宁宛然笑道:“今儿在外面可曾遇到什么有趣东西,倒是耽搁到现在,我几乎便要以为你同人私奔了去了!” 明嫣知她不甚喜爱宫中的那一套,人后也极少行礼尊称,因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可是特意给你带了好吃的东西来,你再这般说我,我可不给你吃了。” 一面说着,便扬起了下巴,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 宁宛然噗哧一笑,因顺着她的话取笑道:“你若实在想要带给荣公公吃,我自也不会拦你,其实倒也无需挑出刺来,寻着借口不给我吃。哎……其实我这人素来很是识相的……” 明嫣面上一红,嗔道:“娘娘总爱胡说,我近日不过是与荣公公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一面说着,已走了过来,取了一只精致的寒玉盒子递给宁宛然。 宁宛然一笑,不愿拿了荣瑜与她过分的开玩笑,便不再调笑她,只是随手打开,盒中竟是两只红艳艳的糖葫芦。她怔了一下,问道:“谁告诉你我很爱吃这个的?” 明嫣随手扯过一张小凳子坐在她脚边,抬头看她:“是楚公子!她说有次陪你去胜京街头闲逛的时候,你特意买了三支。还逼她也吃,害她丢死了人了,幸好街上没人认识她!” 宁宛然不由笑了起来。因拿出一支糖葫芦。舔了一口。甜地有些发腻…… 其实我并不爱吃这个东西…… 她默默地想着。我真心喜爱地只是在街头舔着糖葫芦那种无拘无束地感觉。 只是无论是前世今生。我似乎总是不能那般地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她拿起另一根糖葫芦。塞进明嫣手里。笑道:“好东西要与好朋友一起分享……” 明嫣听她说得新奇有趣。不由咯咯地笑起来。也不推辞。拿了过来就啃了一大口。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最想的就是爹娘能给我买上一支糖葫芦……可是那时候。家里好穷,总也吃不起……”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笑,咬下一颗山楂。慢慢的嚼着,口腔中便溢满了酸酸甜甜的滋味。 “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 明嫣。你是前者,而我……是后者…… 她笑起来,忽然道:“等青衣回来,我依旧约了她去逛街市,届时,定要准备许多的糖葫芦,酸到她倒牙,免得她成日里只是在背后抱怨我!” 与萧青臧和好地好处其实不少,至少。我可以出去散散 明嫣想着楚青衣抱怨时的神情。不由的笑了起来。 萧青臧推开琴室房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宁宛然拿了一根糖葫芦,正啃得唇上红艳艳的。笑意盈盈地低了头与明嫣说笑,神色间满是安闲与发自心底的笑意。不类素日那种淡淡的笑。 忽然听到门响,她便抬了头,随即微不可查地轻轻蹙了下眉,放下手中已吃得差不多的糖葫芦,起来欠身行了一礼:“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明嫣原是背着萧青臧的,倒是不曾看到他,忽然一听他到了,一张小脸不由煞白,忙转身跪了下去。其实这些日子一来,萧青臧夜夜宿在凤仪宫中,她已不似从前那般怕他,只是今日这般情状被他看到,心中难免有些发虚。 宁宛然已笑了笑,解围道:“明嫣,我与皇上有话要说,你先下去罢!” 明嫣应了一声,偷眼看了萧青臧一眼,见他并无怪罪地意思,急忙起身,匆匆出去了。 萧青臧深思的看着宁宛然:“朕不知道梓童何时竟爱上吃这个了?”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下,不愿意讨论这些:“皇上来寻臣妾,可是因为含烟之事?” 萧青臧看她一眼,心中不想她说出什么自己不愿听、不受用的话来,因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提及这个,转而将召见静王的情形详细说了。宁宛然怔了一下,略想了一刻,才道:“既如此,臣妾的意思,不若请静王与静王妃相偕前往临安吃这一顿喜酒,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萧青臧微微思忖了片刻,点头道:“这个方法倒是不错!” 由得她们姊妹去,认也罢,不认也罢,依楚青衣的性情,几乎也是不可能为北霄所用的。 何况……上官凭我都能舍了,楚青衣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他凝眸注视着宁宛然,见她唇上依旧嫣红一片,不由心中一热。 忍不住便向前迈了一步,宁宛然惊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往后退上一步。萧青臧已伸手握住她不盈一握地纤腰,另一只手慢慢抬起,轻轻抚过她嫣红的唇瓣。 有些微微粘腻地感觉,他微微的笑了一下,幽深如潭地眼眸越发的暗沉深邃。 宁宛然颤了一下,几乎便觉得有些站不稳,一颗心也不觉砰砰乱跳起来。萧青臧已俯了身,暖暖的呼吸拂在她的面上,轻柔、温暖而暧昧。 轻如羽毛的吻随即轻轻刷过她的唇,辗转不去,只是细细的舔舐着,眷恋而温柔。 宁宛然身子一软,不由自主的便瘫倒在他臂弯里。他的唇舌初时轻柔而细致,渐而霸道而坚定。强硬地挑开了她的唇舌,狂野的扫过每一个角落,粗野而火热。 宁宛然恍恍惚惚的倚在他的怀里,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要飘了起来,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有种难言的窒息感。她细细的喘息着,俏靥一片嫣红,胜似二月夭桃。 他看着她。无声的笑笑,这个女子,从来都是飘渺轻忽到即使靠得不能再近,也总让你有握不住的感觉,也唯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真正感觉她是在你怀中。柔美如一江春水。 “朕突然便觉得,其实这糖葫芦地味道……真是不错……”他低声的在她耳边呢喃。 她抿了下唇,耳边麻麻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目光不由的落到盒中仅剩的最后一枚艳红色山楂上,那山楂……红得冰透而晶莹,闪动着宝石一般绚丽地光芒。在她眼中。那却是暧昧得出奇的光。 以后,再不吃糖葫芦了……长德门外,季氏三兄妹默默的等在那里。 约莫侯了一刻钟地时间,才见着一个小黄门疾步走了过来:“太后召见季氏兄妹!” 他扬声道,声音尖细,雌雄莫辨。 长德门护卫应了一身,退开一步,让出道来,又向那小黄门微微欠身:“钱公公辛苦了。” 那小黄门便也对他一笑。转身向季氏兄妹道:“三位请随我来!” 季曦知道这个小黄门乃是太后宫里的执事太监钱贵。素来甚是得宠的,哪里敢得罪了。出了侍卫地视线,便笑着寻了机会递了一个锦囊过去:“家祖前些日子还提及公公。我们小辈出门前,家祖还特意提点说,若是见了钱公公,须为他多多致意……” 那钱贵也就哈哈一笑:“季老爷子太也客气了,奴才哪里敢……”口中说着,倒是毫不避讳的接过那锦囊,塞进袖中,对着三人的态度也亲热了三分:“公子不必担心,太后听见你们几位来了,极是高兴,一叠连声的便令奴才来迎,只是这份儿态度……” 他嘿嘿一笑,尽在不言。 季曦一笑,忙应道:“承公公吉言了!” 二人一面扯些闲话,一面往前走着,忽然便听季煦“哎呀”了一声。 季曦还不及问他的话,已听季煦怒道:“三哥,是那个小畜生……”一面说着,已然一手摊开,另一手已经指向一株叶片翠绿,枝头挂满小小青杏的杏树。 季曦见他掌中躺了一枚小小的青杏,不觉微微愕然。再转眼去看那棵杏树时,却见一片浓翠碧色中有一只小小的白色毛团,正得意洋洋的坐在枝头,抬了小爪子摘下一只青杏,对了自己又砸了过来。那小小地毛团,赫然竟是长青山顶那只雪玉貂。 他不觉有些失笑,想不到这小东西虽是小,记性却极好,其实已过去了半年多了,却尤且记得自己三人,看了自己等人,便忍不住要报复一二。因随手接住那枚青杏,食中二指轻轻一弹,那青杏便迅捷地飞了回去,雪球再要躲闪已是不及,顿时被弹中了小脑袋,小小的身子晃了一下,顿时栽下树来。季晗抿嘴一笑,疾步闪到树下,抬手便接住了它。 一边钱贵已然惊呼了一声,急忙上前仔细查看,神色颇为紧张。眼看着雪球晕晕乎乎地睁开眼,黑豆眼里一片茫茫然的,他这才放了心。转身向季曦摇头道:“这宫里,行事处处皆要小心,这些个小东西,个个都是娘娘们地心头宝……” 他指指雪球:“这个小东西,便是皇后娘娘的宝贝,成日里最爱四处乱窜。前几日却偏窜到太后宫里,倒把太后爱得不行,捧了一桌子的糕点水果赏它吃……” 季曦惊了一下,不由转身与季煦季晗交换了一个眼色,歉然道:“谢公公提醒了,此事确是我们孟浪了,日后自当注意!”绝口不曾提及这只小貂的来历。 季晗伸手摸了摸雪球的毛,看它小小的眼从迷茫转为警醒,知道它已恢复了,也不敢留它,便笑着又将它放回杏树枝干上。 雪球吃了苦,终究不敢再妄为,只是向三人龇了下牙,缩了脑袋,钻进了数里。 钱贵见它去了,便压低了声音道:“这小东西胆大妄为,前些日子,还窜进了丽妃娘娘宫里,连小皇子都惊着了,一直闹到皇上那里。丽妃原指着皇上的,谁曾想皇上竟一言不发,倒平白的被皇后娘娘给训斥了一通……” 第五十六章 雪球的愤懑 凤仪宫中,宁宛然刚刚用完膳,打发笑笑睡了午觉。才一掉头,已见一道白光电射而来,忙伸手抱住,却不提防雪球这一撞用力过猛,竟是硬生生的被撞了个趔趄。 雪球显然是受了些惊吓,只是蜷在她怀里,小小的身子还有些轻颤,只是蜷在她怀里。 宁宛然失笑的摇头,转头向明嫣道:“快去打听下,不知它又去哪里惹了祸了?” 雪球显然听懂了这话,于是愤怒的抬头,不满的悲鸣着,小小的黑豆眼中全是委屈的光。 宁宛然见它难得这般毫不心虚,纯然愤慨的神色,不由好笑。忙伸了手安抚它,一面笑着改口道:“明嫣,快去打听下,是谁欺负我们雪球了,且将他找了出来,打上几十板子!” 雪球听了这话,显然觉得颇为入耳,因拿了头蹭了蹭她的手,以示亲昵。 明嫣在一边看得一个忍不住,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抬手毫不客气的戳了下雪球的脑门。 “再这么着下去,可不是要成精成怪了!” 雪球扬头,小小的猫脸上竟显出几分不屑的神色,斜睨了明嫣一眼,然后又一次缩进宁宛然怀里,不再理她。宁宛然忍了笑,示意明嫣别再耽搁,快去打听一下。 明嫣笑了笑,匆匆出门去了。雪球玩了半日,又受了些惊吓,也觉有些累了,一感觉安全,竟就在宁宛然怀里寻了个舒适安闲的地方蜷起身子,呼呼大睡起来。宁宛然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理直气壮且黏人的小东西,索性便也斜斜的靠在榻上,懒懒的执了书,闲闲看着。 一时睡意涌了上来。忍不住便也阖了眼,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其实已不想睡了。只是倦怠地不想动弹。她懒懒地歪着。耳中忽然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微微抬了下眼皮。是秀迎。 坐直了身子。她淡淡地笑了一笑:“有事么?” 秀迎忙行了礼。低声道:“是宁副统领。他带了几个人过来。说是要拜见皇后娘娘。” 上官凭走后。宫廷侍卫统领一职始终悬空。众人原本都以为萧青臧定会提拔宁宇昀接任这一职位。谁料至今也不曾有旨意下来。宁宛然点了点头:“请他们到正殿坐罢!” 一面说着。自己起了身。走到镜台前。略抿了一下自己地发。 她一动。雪球便也醒了。此刻正窝在榻上。瞪着圆溜溜地眼睛看着她。见她转身要出门。立时从榻上窜进她怀里。竟是死赖着怎么也不肯下去。 宁宛然既无奈又好笑,只得抱了它一同出了寝殿。宁宇昀引着季曦等三人见完了宁宛然,又领着他们出了凤仪宫,笑道:“今儿我做东,一同去吃顿饭罢!”他们年纪相仿,四大世家又多有往来,其实一直都是认识的,交情也还不错。如今忽然在胜京见着了。而且按照太后的言下之意。怕是还要留了季曦在宫中作个侍卫,于宁宇昀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 季曦笑了笑,心中犹自想着适才在凤仪宫所见的皇后。 “宇昀。皇后娘娘我瞧着倒是有些眼熟,总觉得似曾相识一般!” 他知道宁宇昀为人爽直,不喜耍心机,因此也并不转弯抹角,直接便问了一句。 宁宇昀皱一皱脸,低声道:“我那四姐的事,你们也莫多问。好在她这人,素来只要人不惹她,她也绝不主动招惹别人。刚册立为后时,人人都说是个好性子的,却不知她是个耳聪目明的,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懒得理睬。不过你若犯了她,就准没好果子吃……” 季曦点了点头,知道宁宇昀肯这般提点实属不易了。 季煦已忍不住道:“她怀里抱地那个小东西倒是与我们颇有些仇隙的……” 宁宇昀一愣,想起今日凤仪宫中,雪球不时的便从宁宛然怀中伸出头来,冲着自己等人龇牙,不由忍俊不禁,笑道:“莫怪雪球见着你们总是横眉怒目的,你们却是怎么得罪它的?”他在宫中日久,对这个小东西时不时便惹出些事来,早已见怪不怪。 季曦无奈的摇了摇头,因将捕捉雪玉貂,中途它又如何脱逃后来怎样在西皖猎场遇见,提及冉镜殊与那冉夫人之时,忽然便惊了一下,不觉噤了口,面上也现出惊讶之色。 宁宇昀听到这里,已几乎猜出了大概,因笑道:“你们也不必如此,我听见你说是从临安赶来胜京,难道却不曾见到楚青衣?” 季曦“啊”了一声,顿然恍悟,一边一直默默不语地季晗也露出恍然的神色,唯有季煦依旧满面迷惑之色。宁宇昀看在眼中,也不点破,笑了笑,只向季晗道:“七妹日后若是得了空,倒可常来凤仪宫中坐坐,皇后如今虽说独宠后宫,我看着其实也寂寞得紧,又时常记挂着楚青衣,你与她多说说楚青衣,她自是高兴的。” 原来上官太后见了季氏兄妹,心中颇为喜爱,又知季家如今也无几人在京中,季晗又是女子,与二位兄长同住,难免不好,便索性开口留了她在宫中暂住。 季晗点一点头,盈盈地福了一礼,含笑道:“多谢宁家哥哥提点!”扎不休、龇牙咧嘴的雪球,向宁宛然笑道:“这小东西,可不是记仇得紧,都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难为它还记得!” 宁宛然失笑道:“可不是恨人家惦记着它地胆囊……” 一面说着一面从匣子中取出一瓣雪莲来哄着雪球。雪球气呼呼的捧着雪莲恨恨的啃着,看那神情倒仿佛是在啃着季氏兄妹的肉一般。直看得宁宛然与明嫣又是一阵好笑。 明嫣想着钱贵的话,不觉又笑起来,因道:“如今可不光光是旧仇,今儿可不是又结了一段新怨……”一面说一面又将御花园中雪球被季曦一枚青杏打中脑袋之事说了。 她口才原好,这一段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直把宁宛然笑得说不出话来。雪球看二人笑做一团,不觉愤懑,恨恨地挣了开来,抱着雪莲跳到另一边去了,只拿了尾巴对着二人。 宁宛然笑得够了,向明嫣道:“哪日见到那位季七姑娘,便请她到我这里来坐坐罢!” 明嫣一愣,讶然道:“娘娘喜欢她么?” “那倒还说不上,只是算算时间。他们若果真在上官家住过一段时日,那么青衣应该也在才是,我是想问问青衣如今怎样了。” 上官凭有些无奈的看着父亲。 上官枢坐在房内,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感慨道:“我才几日不曾回家,你这院子里倒是大变样了……” 他拿了眼瞄了下房内刚刚补好不多久地墙。又闲闲地透过雕花镂空窗棂远眺了一眼院子。 上官凭哭笑不得,知道这些事情必是母亲迫不及待的全当笑话说了给他听地。 “爹,你既已知道了。又何必巴巴的来挖苦儿子!” 而且您老已在这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了,从儿子十八岁说到二十八岁,从李家地亲事说到宁家地丧事。又旁敲侧击的问了多少关于青衣的事。 上官枢哈哈一笑,终于说到正题:“我听说媳妇儿的嫁妆都到了临安了。里面光是四季衣服就有好几箱子……” 上官凭微微的怔了一下,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便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开口接话。 他却笑吟吟道:“我还不信,我说她既这般多地衣服,怎么还每日里总穿那套,害我总疑心是你们慢待了她,连件衣裳也舍不得做了给她。” 还不待上官凭开口,他又抢着道:“当然了。那是嫁妆么。也该是成亲以后再启箱的。我昨儿还因此教训了你娘一顿,说我们家虽穷。可该备的却也不能打了折扣。实在没了钱,卖房卖地也得给你办得风风光光不是……” 上官凭听他唠唠叨叨说了这半天。早已明了他地来意,因忍了笑道:“爹的意思,儿子自是明白的……”上官枢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既这般,就看你的了。”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不大的妆盒放在桌上:“这是你娘给的,说是媳妇自小闯荡江湖,怕是于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不甚了然,一时半刻的怕也配不到合宜称心的……” 上官凭干咳了一声,哪里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忙道:“娘与青衣素来要好,这些东西还是娘亲手给了她,才显出一片心意,何况儿子也不懂这些……” 他想着楚青衣,不由的微笑了一下,虽然衷心里确是很想看她穿了女装究竟是何模样。不过心中却也知道她必是不肯穿地,如今他是连婚期之事也并不打算在她面前提及,以免她一时想了起来,自觉困窘,又不知要搞出什么花招来。 父子二人在房内磨了半日,任凭上官枢说了无数地话,上官凭只是笑着不肯收。秋纹只得一遍遍的上着茶水,足足上了三巡茶,这个问题依旧不曾解决了。 三道茶上毕,上官枢倒是起了身,皱眉道了一句:“不行,我得去解个手,一会我们爷俩继续说道!”一面说一面匆匆出去了,上官凭笑笑,由得他去了。 这一去,便去了半日,上官凭等了半日也还不见他来,不由苦笑一声,暗暗道了一声上当,心中正自思索着该如何去同母亲分说之时,楚青衣已推门进来。 第五十七章 白焕风 楚青衣一脚踏进门来,先是吐了口气,然后便一下子瘫进太师椅中,随手拿了上官凭的茶,也不避嫌,一口便灌了下去。 然后才注意到桌上的沉香木暗纹匣子,抬手一指,问道:“那是什么?” 上官凭微微一笑,也不答她,反而道了一句:“你猜呢?”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哼哼了两声,懒得跟他打哑语,因赏了他一记白眼,抬手就揭开了匣盖。珠光宝气于是满满的溢了出来,一时耀眼生花。 楚青衣闪了下眼,有些奇怪的看了上官凭一眼:“这是你准备的?” 上官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觉得我会送你这些东西么?”虽然我实在很是想送,不过若有一日,我忽然竟见了我送你的东西戴在某个青楼花魁头上,我岂不欲哭无泪。 楚青衣了然的哈哈大笑起来,因调侃道:“你娘出手可真是比你大方多了!” 随手抓了把发簪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又信手洒了下去。 上官凭瞪了他一眼,抬手在她手上打了一记:“这些东西,你若戴,我自不拦你,你若不带,拿了去胡乱送人,我可不饶你……” 楚青衣伸手掩住一个哈欠,懒懒道:“宛然送了我好几盒子,都在石楠那里,我若要送人,也够我送上几年的。她也是疯了,明知我不用那个,还三七不管的只管塞了来……” 上官凭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开口道:“今儿我爹来过了,他说祖父已从北关出发了。成亲的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做?” 楚青衣歪着头。笑吟吟地看他:“我怎么记得我们已拜过堂了?” 上官凭哭笑不得。想到那日她玩笑般地举止。真是好气又好笑。只得抬手用力弹了一下她俏挺地鼻:“这话你也好意思说了出口。” 楚青衣嘿嘿一笑。干脆道:“意思到了就好。你若不想丢人现眼。最好还是莫要折腾了!” 上官凭皱眉又瞪了她一眼。问道:“逍遥楼地事情怎么说了?” 今儿清早。楚青衣便出门去了。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回来。 上官凭如今虽说已不做官了。但是毕竟出身上官家。与官场不能完全脱离了关系。加之此事毕竟涉及到岳离轩。因此他也并没有一同过去绿林盟。 提及逍遥楼,楚青衣不禁叹了口气。 原来这几日。石楠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得到的却是一个极其让人目瞪口呆的结果。 原来这逍遥楼竟是南岳雍州地一个穷酸秀才走夜路之时,无意间摔入了一个地道,发现了一个大的让人瞠目结舌的宝藏。 那秀才原是穷惯了的了,一朝得了巨大的财宝,自然是喜从天降。好在此人也算是个小心谨慎地,知道怀璧之罪,因此不敢声张。只是今儿一锭、明儿一锭的悄悄取了出来,存进了银庄。倒是花了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方才将其中的金银取了出来。他又是个精乖的,收拾了库中的珍宝,带了银票。雇了辆车,悄悄地离了家乡,一路便跑到了北霄来。 上官凭拧紧了眉,没有说话。楚青衣叹了口气:“听说这家伙对于溜须拍马很有一套,到了北霄不多日,便巴结上了李家的家主。他本是个穷鬼,一朝有了钱,竟是不知该如何花了,他有个很得他信任的食客。那家伙却又是个青楼常客。便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她耸了耸肩,有些无语。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这个说法看似能说得圆,其实细细想来。却是破绽处处……” 楚青衣点点头,这些说辞看似编的圆满,其实只能骗骗不知内情的。 一来,那宝库若是这般易得,早就让岳漓函寻了去了,岂能等得到他;二来,此人在南岳时过于低调,到了北霄又太过高调,一夜之间竟连开了百十来家青楼,即便是有李家在他身后,这般大的动作也未免太过招眼;三来,这逍遥楼设计之巧妙、构想之奇异,当真是搔中了多数男人心底的痒处,只这一点,便可见其主人见识之不凡。 而且,这之中还有一个最为让人疑惑的地方,既然仲王确实蓄意谋反,何以库中除了金银珠宝竟无兵器、甲胄、粮食之物,难道仲王当真傻到以为拿了金银珠宝便可造反了。 “那个女子呢?”上官凭忽然问道。他口中地那个女子自然便是那个酷肖宁宛然的女子。 楚青衣苦笑了一声,慢慢道:“物有相同,人有类似,我们可也不能因为那女子酷似宛然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上官凭犹疑了一会,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岳离轩呢?” 楚青衣于是嘿嘿一笑,只拿了眼上下的瞄着上官凭,只弄得上官凭哭笑不得。 “今儿遇到白焕风了……”楚青衣懒得谈论岳离轩,却将话题转到了另一边。 上官凭扬了眉看她,眼中有疑惑之色。 “他说他是特意赶来吃喜酒地。约了我们明儿中午在烟波楼吃饭!” 楚青衣蹙眉说了一句,有些淡淡的怅然。 白焕风毕竟绝口不曾提起逍遥楼中与岳离轩见面之事,因为他不曾提,所以她也并未主动说起。面上虽一如既往的笑语盈盈,心中毕竟已存了心结,私心里更是多所揣度不自觉的想起石楠所说的话:“我早说他对你好得古怪,你却总是嘻嘻哈哈的打着马虎眼,满口的兄弟,句句都是过命的交情,如今可知道不对了罢。” 她心里郁闷,索性便起了身,挤进了上官凭所坐的椅子里,霸道地歪在他身上。上官凭便也一笑,伸手拥住她。好在这太师椅子原就极大。挤了两个人也并不觉得如何逼仄。 “石楠说……如今这世道,两个男人都能搞在一起,更莫要说一男一女,哪还有甚么纯粹地兄弟情谊……”她懒懒的道了一句,语气黯黯地。有些伤怀。 上官凭眉心微微的跳了一下,心中瞬间便将白焕风地来历武功在心中过了一遍。 白焕风,原是南岳绿林盟盟主的私生儿子,据说天赋异禀、根骨绝佳。早年便与楚青衣结识,二人曾同游江湖,惹了无数的乱子出来。被南岳武林人士戏称之为“鬼见也愁”。 他父亲死后。他便接掌了南岳绿林盟,而楚青衣此刻却又接过了南岳地“中州宣武令”,后来又忙于寻找她的妹妹,结识了宁宛然,与他关系便渐渐不若之前那般亲密。 上官凭伸手摸了摸楚青衣的发,笑道:“我原以为我算是幸运的,如今才发现原来我的潜在敌人也还真是不少……” 楚青衣懒懒的哼了一声,不屑道:“你遇到我。自然是幸运地,我遇上你,才叫不幸!” 上官凭失笑,忍不住抬手抽了她的发簪。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 这些日子下来,楚青衣早已习惯了他的这一动作,几乎连抱怨也懒得抱怨了,懒洋洋的靠着他,闭了眼很快便睡着了,她一向是个贪睡之人。 上官凭细细的抚着她的发,楚青衣地发出奇的细软,与她的性子大不类似。 略不小心,便会纠结起来。难以解开。尤其是这发如今已渐渐长了。更易打结,她对了这头长发又实在并无多少耐心。每日清晨梳发的时候,总是一面梳着。一面嚷嚷着要剪短了,弄得自己如今无奈,只得日日清晨亲自替她梳发。 他笑了笑,想起古人闺趣中地画眉描唇之说,眼光不由的落在楚青衣斜挑入鬓的长眉上,这眉,其实相对于女子来讲实是有些过分的浓密粗黑,便是想画,只怕也是无处入手。 至于那总是漾着浅浅水色的淡樱色的薄唇,其实这般就很好了…… 他伸手小心的替她解开一绺因纠结在一起而显得略有些蓬乱的发。 我其实并不在意你是穿男装或是女装,只要是你,那就好了! 次日,是个有些阴沉的天气,层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心头便也抑郁得紧。 楚青衣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抱怨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 临安,坐落在汜水边上,东有惜岩山,西有镜湖,素来便是个山清水秀地好地方。 镜湖极大,号称北霄第一湖,湖上有岛屿数百座,水面情形甚是复杂。每逢大乱之年,总有水寇盘踞其中,前朝之时,上官家其实便是镜湖最大的一股水寇势力。 烟波楼正是坐落在镜湖第二大地岛屿落霞岛上。 落霞岛虽非镜湖最大的一座岛屿,却无疑是风景最为秀丽的一座。春有百花夏有荷,秋是海棠冬梅盛,一年四季皆有游人穿梭往来。 楚青衣与上官凭一路行来,上官凭便一路随口讲了给她听, 楚青衣听得哈哈大笑,道:“原来你祖上却是水寇出身,这我却是第一次知道。” 上官凭笑了一笑,淡淡道:“乱世多机缘,因此才能英雄辈出、豪杰毕现,打下数百年的家族基业。倒是太平盛世之时,为人切莫太过张扬,否则难免生出是非来……” 楚青衣听了这话,倒也无所谓,随口道:“我这人素来张扬惯了,却是不比你的。” 二人一面说着,前面已到了镜湖边上。上官凭便唤了船家来,付了银子,令船家直往烟波楼。 楚青衣上了船,但见镜湖水面如镜,清澈至极,长篙过处,涟漪层起,天气虽闷,在这湖上却依旧觉得凉风细细,清爽已极。 本章是7月粉红110的加更章节,明天或者后天依然会有一天三更,补偿本月第一次粉红加更。其后可能会改为每日一更,粉红满十加更不变。俺实在吃不消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顺便再梳理一下思路。 第五十八章 女儿红 楚青衣也不等那船夫放下踏板,便直接自船上飘身上岸,身法轻忽飘逸,潇洒绝伦,长风拂衣,越发衬得她的身姿倜傥英挺,引逗得岸边许多女子侧目不已。 上官凭紧跟其后,却只是稳稳当当的落了地,平实而毫不花哨。 楚青衣因拿了眼上下打量了他半日,才感喟的叹了口气。 “今日我终于明白你何以年纪一把也还不曾娶到老婆,最后祸害到我身上了!” 上官凭微微一愕,随即笑道:“此话怎讲?” 楚青衣伸手一拍他的肩,笑道:“你轻功虽及不上我,在江湖上却也是数的着的,只是一点也不讲究姿态风度,只是稳稳当当的,少了多少趣味!算了,改日待我得了空再好好指点指点你!” 上官凭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调侃道:“这些事情往日是谁指点了你的,改日若见了,我定当好好的感谢他一番!” 楚青衣哈哈一笑:“是江枫,这家伙最爱来这一套了……” 上官凭想起江枫,不由失笑的摇头,这两个人还当真是臭味相投得紧。 楚青衣提起江枫便忍不住想起崔珉,蹙眉道:“江枫竟会帮崔珉,我至今也还没能想得通,偏偏冷于冰不知去了哪里,不然以他性子,定然早早的便已打听得了。” 南岳绿林盟中,骆子俊管日常事务,冷于冰管消息渠道,石楠却是管钱财的。如今骆子俊与冷于冰相偕离去,有很多事情便也不那般的顺当,以至于石楠近来总是怨声载道。 二人一面说着。已到了烟波楼前。烟波楼并不豪华。三层挑檐。古朴典雅。二人进了楼。便有小二过来招呼。听见是白焕风地客人。更不多话。恭恭敬敬地引着二人上了顶层南间。 上官凭一听顶层。不由地便挑了挑眉。烟波楼地顶层并不大。为了彰显身份。顶楼之上更是只设了四座隔间。若无些许地身份地位。便是拿了银子砸。也未必能砸开。 楚青衣对此更是一无所知。她虽来过临安几次。然而临安份属北霄。南北武林虽无仇隙。毕竟也还是有些隔阂。在北霄地地界。她自然也不好太过妄为。因此每次前来总是匆匆而过。 上了三层。小二推开隔间。里面居然空无一人。白焕风竟还不曾到。石楠也是人影全无。 楚青衣微微讶异。不觉掉头看了上官凭一眼。她与白焕风多年相交。深知此人向来最是守信。既不迟到亦不早到。谁想今日竟是一反常态。 上官凭不由一笑。问道:“可是约了午时?” 楚青衣点了点头。上官凭抬手指一指隔间角落中地沙漏,笑道:“此刻离午时还有约莫二刻的时间,原是我们来得早了些!” 楚青衣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摸摸鼻子,感叹道:“想不到我也有来得早等人的一日!”她性子素来最是惫懒,又嗜睡,与人相约从不准时。但凡与她相熟之人无不知道的。 上官凭一时失笑。他一向是君子情性,从来相约皆是早到。自然也看不得楚青衣拖拉。 楚青衣走到窗前,看了一眼。不觉叹了一声:“果然是好地方!” 烟波楼原就建在落霞岛地最高处,他们此刻又在烟波楼的最高之处,放眼望去,顿觉远方烟波浩淼,云水相接,青山隐隐,山色有无,水面依稀可见数点轻帆,几只鸥鹭。 这日天气并不甚好,湖面水汽蒸腾,越发觉出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风光。 上官凭见她神色,不禁笑道:“你若喜欢,待日后闲了,我寻一个天气好些的日子,包了西隔间,陪你来看看落霞岛的最佳景致……” 楚青衣歪头笑道:“最佳景致,莫不就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么?” 上官凭笑着点头,正要再说什么,隔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名男子已大步走了进来。 楚青衣听了声音,便爽然回头,见了那人不由一笑:“风哥今儿可是来得晚了,一会子得要自罚三杯以儆效尤!” 那男子便也淡淡地点了头:“难得你今日竟比我来得还早些,只此十年不得一见之事,莫说三杯,三坛我也认罚了!”他语气淡漠,语音之中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苦涩。 我与你十多年相交,你从来只是迟到,何曾早到过一次……双目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敌意的扫向上官凭,上官凭恰恰也在看他,二人双目相交,顿时火光四溅。 白焕风在南岳武林素有冷面铁心之称,不喜女色,对人亦少有悦色。只是他性情方正、处事公平,又从不徇私,因此在南岳武林声望颇高。 上官凭略略的打量了白焕风数眼,见他生的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一张四方国字脸上,五官利落而严峻,刚硬的不打一丝的折扣,身材又是高大健硕,无端地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白焕风亦在冷冷的环视着上官凭,半晌才拱手道了一句:“久仰!” 上官凭便也回了一句:“久仰!”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忍不住带了几分审视的意思,一时南隔间中气氛凝重而压抑。楚青衣在一边只觉浑身不自在,很想说几句,目光落到白焕风冰冷的面容上,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恰在此刻,门上又是一响,石楠已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楚青衣一见她来,顿觉这一生从未觉得石楠这般亲切过,简直不啻救苦救难观世音。忙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她:“石楠,你真是我的心肝……” 石楠是何等的千伶百俐,对于这等事情又早已司空见惯,眸光一扫便知大概情形,心中一面暗叹自己来的迟了,平白错过一场好戏。因笑着装傻道:“这却是怎么回事?怎的都站在这里。难道是这楼快要塌了,须得使着高个子的顶着!” 白焕风见她来了,哪里还肯给她好戏看,便即挪开了视线。 “既然人都到得齐了,各位便请入座罢!” 上官凭自然也无异议。 四人坐定。各据一方,楚青衣原是个极潇洒随意的性子,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周身僵硬,索性便径自与石楠说话,却是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 石楠虽是满心想着要看好戏。却也并不肯做的太过明白,只是笑笑的陪她东拉西扯。 小二过来上了菜,色色精致,样样珑玲,只看卖相便知烟波楼果然不负临安第一楼之名。接着又捧了一只酒坛过来,那坛颇大,坛身虽已被擦得极干净,却依然给人古色古香之感。 白焕风伸手提过酒坛。一掌拍开泥封,坛中便透出幽幽地酒香。 “此酒名为女儿红,至今已封存了一十二年了……” 他淡淡地道了一句,却连看也不曾看楚青衣一眼。楚青衣一听一十二年之语。不由的便有些微微地尴尬,记得自己与白焕风相识至今恰恰是一十二年。 石楠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上官凭抿紧了唇,面色有些难看,想来也猜到了几分端倪。 “其实这酒……还有封存年数更多的……”白焕风冷冷道:“可是我执意挑了这坛,并千里迢迢地自南岳一路带了过来,只为今日请诸位一品……” 他抬手一拍桌面,酒坛微微一震,冒出四股酒箭。不分轩轾的激射而出。直直投入众人面前酒碗之中,竟是一滴不漏。尽数入碗,每人眼前均是满满当当的一碗。 那酒色呈琥珀。透明澄澈,气味更是芳香馥郁,浓烈醇厚。 白焕风抄起酒碗,虎目四顾,一时睥睨:“各位请!” 石楠懒洋洋的瞄了楚青衣一眼:“你打算缩在这里缩到几时?” 自下了烟波楼,楚青衣便有些神思不属,终究寻了借口,随了石楠回绿林盟。 上官凭听了她的托辞,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楚青衣躺在贵妃榻上,发了一回呆,才道:“我想宛然了……”竟是答非所问。 石楠笑了起来:“你何时竟变得这般细腻,多愁善感了……” 楚青衣白了她一眼,竟忍不住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石楠,若是当年骆子俊与冷于冰没有好上,又都喜欢你,那你怎么办?” 石楠一面翻看桌上小山般的案牍,一面漫不经心答道:“你为什么不说,若你是个男子,那我们如今是否已是儿女绕膝,双宿双飞了。” 楚青衣呛咳了一声,有些无语,半晌才无力道:“原来我不知不觉间还真是造了不少孽!” 石楠将注意稍微的拉出了些,掉头看她。 “你到今儿才终于幡然醒悟啦,这真是天下女子之福……” 楚青衣撇嘴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石楠不由的笑起来,青衣,其实你已变了不少,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觉而已。你昔日总爱与男子勾肩搭背,言谈从不避讳。如今已少见那般动作,对了男子也略带了几分距离。 上官凭终究是个有福气的,他是第一个让你深刻感受到男女有别的男人,所以你对他,总有几分不同,如今也才会跟他在一起。至于白焕风之流,不是不好,却都是用错了办法。 对于你这般性情粗疏的人来说,内敛的好,根本不会让你想到其他方面去…… 你一心以为兄弟情深,交情过硬,又怎知别人早已情根深种…… 不过,我凭什么要帮上官凭呢……她露出一个狡黠地笑,这般有趣的热闹,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毕竟江湖这么多年,也不过出了一个楚青衣而已…… 第五十九章 忧思 季晗默默的随着那个宫女往凤仪宫走去。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与楚青衣的交情当真不是一般的好,她暗暗的想着,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刚刚住入春晖宫不多久,便使了人来请自己过去一坐。 她有些微微的恍惚,世家的女儿从来都是不由自主的,她极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一点。即便是她这一次出来,也不过是借了游历的幌子,到各家去转上一转,觅一个归宿。 可是一路行来,看得愈多,心中想要便也愈多,再不甘心听了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更何况,如今四大家族中,上官家虽看似势盛,其实自上官凭辞官后,已是后继无人。 宁家托了这位皇后的福,总算无须太过担心。只是宁宇昀,似乎已有了心上人…… 至于李家,她拧了眉,那是污秽之地,若非情不得已,自己是不愿嫁过去的。 虽然春日已尽,御花园中却也不少姹紫嫣红的色彩,她却只是心神恍惚,太后留了自己在宫中,必定是心中已有了打算了,而那个人,必然便是宁宇昀。 可是……我并不想拆散别人来成全自己…… 她心中想着,一时不由出了神,茫然不曾发觉那个宫女已唤了自己好几声。 “季七姑娘……” 季晗终于唤回了心思。忙笑道:“明嫣姐姐唤我一声妹妹即可!”这个宫女名唤明嫣。昨日就听说她是皇后身边最为宠信地大宫女。而且据说是上官凭送入宫中地。上官凭怎会无故地送个宫女给皇后?而且这个宫女却又步履轻捷。体态轻盈。一眼便知是个练武之人。 明嫣抿嘴一笑:“这个可是不敢当地……” 因一面带路。一面笑道:“七姑娘在临安可曾见到我家小姐?” 季晗愣了一下。眼中现出迷茫之色。 明嫣噗哧一笑:“我家小姐叫石楠。七姑娘若是知道就说。若是不知道那就当我没问!” 季晗恍然。顿时便想起了那个风情万种却又妩媚天成地女子。笑了一笑。答道:“我还真是见过她!”而且印象极 明嫣吐吐舌头,可爱的一笑:“我想着小姐那般喜欢热闹的人,必然会去临安看看的。” 季晗见她笑得畅快,圆圆的杏眼细细的弯成优美地弧度,唇角露出了两个浅浅地笑涡,分外清秀,心中无来由的生出几分亲近之感,脱口问道:“你是她的丫鬟么?” 这话一说了出口,自觉唐突。不由有些尴尬。 明嫣也不在意,随口答道:“我是小姐一手养大的,娘娘进宫之时,身边没有个得用谈心的人,小姐怕娘娘寂寞。便把我给了娘娘。” 季晗刚才一时失言,此刻自然不敢再胡乱的说话,因温婉一笑,再不开言。 明嫣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多说什么,举步拐过一个走廊,前面便已到了凤仪宫。 荣瑜守在御书房外,见到快步而来的静王,于是笑着躬身行了一礼:“静王爷可算是到了。皇上已等了好一会子了!” 静王笑了笑。也并不跟他客气,只点一点头。便匆匆走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萧青臧正双眉紧皱的坐在上首。深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案上的东西。见静王进来,也不等他行礼,便开口道:“免礼过来罢!” 静王依言走了上去,萧青臧指一指案上的两张羊皮图纸:“这是上官遣人送来的,说是两张藏宝图……”静王愣了一下,不由的注目看去。 “你此去临安,便将这两张图也一并带着。据朕所知,岳漓函手里也有一般无二地两张图,朕对这图中之物并无必得之心,你也无须太过于在意,若有机缘,注意着些逍遥楼……” 他沉稳的交代着。前朝的宝藏早已流传了数百年,却无一人能够得到,而仲王遗留的东西,目前虽然疑窦重重,难以确定究竟落入何人之手,不过被人捷足先登已是确凿之事。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宝藏虽然巨大,却也未必便能轻易颠覆一国,何况如今北霄国库充盈,国势日盛。 “认亲之事,也只是随缘而已。朕曾答应过上官,帮他寻找这么一个女子,如今既有了线索,自该给他一个交待……” 静王点头,退了两步,行了一礼:“皇兄所言,臣弟都记下了!”那日萧青臧召见之后,他回到王府之中,便将事情尽皆对虞含烟说了,虞含烟只是抿了唇,半日不发一语。 他二人多年夫妻,静王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叹息了一声,抱了抱妻子。转身便令人打点了行装,又备了几色珍贵礼品,准备前往临安。今日原已要上路了,不想才刚刚跨出王府,萧青臧却忽然令人传唤,他只得又入府换了服饰匆匆赶了进宫。 萧青臧伸手将桌上两张图塞进封套内,递了给静王:“你这便去罢,且记得万事不可逞强,路上少惹是非,到了临安,上官自然会将你安顿好!” 静王接过封套,点头应诺,行礼告退后匆匆离去。 萧青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端了茶盏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案几上堆叠如山的奏折,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起身唤道:“荣瑜……” 外面荣瑜听见召唤,急急的推门进来,还不及行礼。已听萧青臧道:“去凤仪宫!”慢弥散,清新而馥郁,层层垂地地彩幔因风轻荡。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今年的夏比之往年,似乎要来得更早,也更闷热。 季晗静静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宁宛然,凤仪宫初见之时,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今日再见。终于便能确定眼前地女子正是西皖猎场内所见的那个冉夫人。 她忍不住悄悄的抬了眼看她。她此刻正静静坐着,眉目深敛,粉颈低垂,沉静优雅,侧颜如玉,不动不笑之下,已是活色生香,恰如画中之人。季晗不由的便想起了上官媚儿,她瘦了些。面上也有些微微的憔悴,其实这又何苦呢? 这般地女子,她便是不争,天下也多得是人愿意将心捧了给她…… 她正想得发愣,忽然竟听到一个温婉轻柔地声音:“珉儿竟已离开上官家了么?” 季晗一愣。没有想到她竟会认识崔珉,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她见她点头,眸中便淡淡的有了一丝焦虑,极轻极淡,却莫名的让她觉得有些微微的揪 “今日多谢你了……”她温声道,敛去眸中的担忧之色。 季晗忙起身行礼:“娘娘可要折杀晗儿了……” 宁宛然微笑起来:“七姑娘不用客气,来日若有空,倒可常来这里坐坐……”她转头向明嫣道:“帮我送送七姑娘……” 季晗告了退,转身随着明嫣出了内殿。明嫣刚刚将她送到殿门外。忽然一抬头。已吃了一惊,忙扯着季晗让到一边。俯身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季晗惊了一下,忙随同行礼。那颀长的明黄身影却是略不停留,径自便进了内殿。 季晗起身的时候,看见明嫣向她做了个鬼脸:“七姑娘,陪我去花园走走罢,皇上来了,一时半会也不会走,我可是无处可去了!” 季晗瞠目结舌,愕然道:“你不进去服侍?” 萧青臧走进内殿,第一眼就见了宁宛然斜斜的靠在榻上,神色虽是宁定,眉目间略却显忧色。下首处,一盏残茶犹自放在那里,不曾收拾。 “在想什么?”他开口问道,又指指那茶盏:“谁来过了?” 宁宛然倦怠的挑了下眉:“没想什么,来地是季晗。” 萧青臧怔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点头:“季家的女儿,她来这里作甚?” 宁宛然心中正自烦躁,听他一来,便一口气问了多少问题,不觉火起,冷冷道:“皇上今儿倒闲,不过我这里,似乎并不是大理寺!” 大理寺为北霄掌刑之司,主管刑狱案件的审理。 萧青臧忽然被她顶了几句,倒愣住了。自打和好以来,宁宛然一直安静淡漠的住在宫中,并无丝毫出格之处,定期定时省视太后,与众妃嫔之间也是和和气气,后宫一片承平气象。对了自己虽不是百依百顺,却也尚算客套温婉。 他忽然有些想笑,毕竟是只猫,略不顺着毛摸些,便忍不住要露露爪子。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玩着她地长发,柔声问道:“今儿是怎么了?” 宁宛然见他竟无怒意,不由的也苦笑了一下,想着自己若不说得明白了,他难免要去询问季晗,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风波。当下勉强收敛了一下烦躁的心意:“今儿是我让明嫣去请季晗,我听说她是由临安上官家直接赴京的,便请她过来问问青衣的情形……” 萧青臧微微的定了一下,不由叹了一声,本是不打算让她知道的,她毕竟还是知道了。 “崔珉……现在在哪儿?” “她出上官家不多久,便被一群黑衣人围攻,其后为人所救……” 萧青臧皱了眉,看她面上满是坚定的神色,只得继续道:“她手中似乎有什么信物,那人就保着她一路向中虞去了……” 宁宛然轻轻地“哦”了一声,面色也微微缓和下来。 萧青臧温和道:“朕知道你这些日子闷在宫里,也闷坏了,且等过完这几日,朕带你去清凉山行宫去避暑,那里年前刚刚修缮过,风景是极好地,你定会喜欢的。” 友情推荐: 书号:1281415 书名:《弃妃》 我是弃妃我怕谁,爬树翻墙改嫁私奔我样样来! 闹书荒地亲们可以去看看,潜水继续码字,今天坚决三更。 第六十章 荷叶汤 明嫣拉着季晗一路向南行来,一路上攀花折柳。待看到沉香亭时,手中早已捧了多少东西。季晗笑着要帮她拿,她却只是摇头:“七姑娘太看不起我啦,才这么点东西而已呢!” 沉香亭位于凤仪宫南端,面湖而立,风景殊丽淡雅,此刻正值荷花初放的季节,对着满池幽绿粉荷,使人顿有凡尘滤尽之感。二人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明嫣便将手中的花柳小心的摊放在桌上,又拿了几枝柳条比划着。 季晗见她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笑道:“似你这般做宫女的,全天下也未必能有第二个了!” 明嫣噗哧一笑,比划完了,便开始灵巧的编织着柳条,白嫩纤细的手指快速的在柳条之中穿梭着,直看得季晗咂舌不已,眼看着片刻工夫一只精致的柳枝篮子已然成型。 “那是娘娘宠着我,宫里人也都看着娘娘的面子不与我为难而已……” 季晗于是抿嘴一笑,看着她利索的将柳篮上鲜嫩的柳叶小心的扯了出来,整理了一回,再端详了一会,然后笑道:“一会子回宫,采几枝花带了给娘娘,她必是极喜欢的!” 季晗忍不住一笑,抬头看看天色:“明嫣,我该回去了,改日得了闲再来寻你!”很是喜欢这个女子,清新而没有多少心机,笑起来又甜蜜蜜的,看了便觉得很是舒心。 明嫣笑着点头与她作别,然后提起柳条篮子,沿着池塘走了一转,折了几枝将开未开的荷花,又选了些翠绿的荷叶,搁在篮中,略整理了一番。这才提了篮子径回凤仪宫。 走到殿门前。却恰恰见了萧智渊从另一边过来,便笑着行礼唤了一声:“大殿下……” 萧智渊对她并不敢怠慢,眼光落在她手中的篮子上,便笑道:“明嫣姑姑这是刚从沉香亭回来么?”这附近也只有沉香亭畔有荷池,而且那荷池也是去年父皇从中虞回来,忽然来了兴致,着宫内赶建的。 明嫣笑着点头,问道:“皇上还在里面么?”若不在我就进去,若在。我就再等上一会。 萧智渊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到这里。还不曾进去看妹妹。不过适才我从那边过来时。刚巧看见父皇出去了。脚步有些匆忙。似乎有什么事情!” 明嫣一笑。向他挥一挥手:“那我进去了!”迈着轻盈地步子。快步走了进去。 寝殿之中。宁宛然正闲闲地歪在榻上看书。神情懒懒地。 雪球则捧了颗桃子。坐在桌上津津有味地啃着。 明嫣唤了一声:“娘娘……”笑着走了过去。将篮子捧了给她。宁宛然抬眸却看了一篮子地荷花。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池子里地荷花竟开成这样了么?” 明嫣笑道:“可不是呢。最近娘娘总是懒得动。都有好些日子不曾出去走走了!” 宁宛然叹了一声。笑道:“你不知道,自打练了青衣那什么内力,直闹得夜里精神极好,人总睡不踏实,一年里面,就只有春天最是犯困的厉害,反而能睡的好些。” 一面说一面接过篮子,歪头看了一回,笑道:“等用完膳我也去沉香亭看看……” 明嫣随口道:“刚才在外面见到大殿下了……”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懒懒道:“必然是秀迎叫他来的。指着我这颗大树想要乘凉呢!” 秀迎的心思,自己不是不知道。亦并不是不想帮衬着萧智渊,只是萧青臧对自己虽好。毕竟因了自己身份,若果然涉及到皇位问题,只怕自己有心相帮,也只能是帮了倒忙。 明嫣沉默了一会,忍不住低声道:“其实大殿下人品性情都是不错的……” 宁宛然低首嗅了嗅一支半开的荷花,清香顿时满溢心田。 雪球见她神情,不由来了兴致,而且天下莲花多少也有些相似,它便也忍不住窜进了宁宛然怀里,从篮内扯了一朵莲花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下去。 宁宛然失笑的一手将它拎了起来,那朵可怜的已被咬去一瓣花瓣的莲花也便也连同雪球一起被丢在了桌上。雪球略有些不满的对了宁宛然叫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莲花尚算对它的胃口,因捧了继续啃着。 宁宛然扯下一片柳叶,慢慢的把玩着:“大殿下自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如今方当盛年,大殿下年纪又不小了,只怕这太子之位……易得难保,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 她略略抬眸,说的漫不经心,神情淡漠,话外之音却是冷峻得让人心寒。 明嫣吃了一惊,眼神闪烁,半天不敢接口。 宁宛然叹了口气,慢慢道:“这话是我说地,你也只管拿了这话告诉了秀迎去。你只对她说,但有我在这宫中一日,大殿下日后少不了如静王一般,至于其他,只看天意了……” 明嫣面上微微泛红,有些尴尬的轻轻应了一声。她今日说这一席话,确是因为秀迎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及萧智渊,言下颇有求皇后将大皇子收归膝下之意。 宁宛然道:“你这丫头就是心软,经不得人几句求。”语气之中微微的带了些责备之意。 这宫里之事,我虽总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但你们几个都在我的眼底眉梢,那么点小小地心思,我岂看不出,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提点一二罢了。 如今我虽看着得宠,皇上心中却也不曾有一日忘记了我是天香女,终究也是提防我三分。若我当真倾力帮助大皇子,只怕他只会死的更快些,萧青臧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明嫣翘了翘嘴儿:“我知道了啦,以后再也不了!” 宁宛然并不愿意再多说这些烦心事儿,因扯开话题,谈及石楠与楚青衣的趣事。明嫣便也兴致勃勃的听着。二人说了一回话。宁宛然看着那青茵茵的新鲜荷叶,到底想了一回,笑着叫了明嫣附耳说了几句,明嫣一听,兴致顿时便也上来了,因兴兴头头的出去了。 晚间萧青臧过来用膳的时候,看着面前那一碗清的几可见底地汤便微微地怔了一下,拿了勺尝了一口,顿觉清香入脾。竟连暑气也消了几分。细细的咂摸了一番,却隐隐地是荷叶味道,不由点了点头,想着这新意却也可嘉,指着那汤道了一句:“赏!” 荣瑜忙笑着应了一声,示意小太监去了。宁宛然却是神色如常,生似不曾看到。 待到用完了膳,撤了席,荣瑜才笑着过来。打了个千:“禀皇上,杜御厨说这汤乃是皇后娘娘命明嫣姑娘采了新鲜荷叶送到厨房,又亲自传了做法,他却是万万不敢冒领这赏的!” 萧青臧挑了挑眉,转头看了宁宛然一眼,淡淡道:“既如此。就连明嫣一并赏了罢!” 荣瑜应声,退出殿去。 宁宛然有些闲散地翻看着手中的棋谱,这本棋谱是前儿令藏书阁的人送来的,却是孤本,她也是闻名已久,却是始终难得一见,不想竟是收藏在北霄宫中。 “你在南岳时常吃这种汤么?” 她怔了一下,茫然的抬了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因随口道:“我初到南岳之时。时常有些不适,看了大夫。只说是疰夏之症,一时不得便好。晴儿便时常变着花样做些清淡地吃食给我。后来练了青衣传的内力,渐渐的便也好了,只是晴儿养成了习惯,逢夏总是做这些时鲜的东西……”想起晴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竟脱口说了一句。 “如今可不是便宜了钱煜之了……”一言既出,才觉失言,只得垂眸继续看书。 萧青臧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言辞,不觉一时失笑:“你若喜欢,朕便差几个人去钱家寻那晴儿,将菜谱抄了来,令与厨房照了季节做了给你……” 宁宛然摇头:“那倒不必了,晴儿会做的菜,我大多知道做法,日后我若有了兴致,只令明嫣去叫御厨做了就是!” 萧青臧微微的笑了一下,忽然道:“左右今日无事,朕陪你对弈一局罢!”翻进上官凭的院子。正房之中,一灯如豆,淡淡的闪着温暖地光芒。门外,月已西斜,朦胧的月晖洒落在院中刚植的几株翠竹上,一阵风过,便响起了刷刷的轻响。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微微的歉疚,心中的不安便也越发地强烈起来。悄无声息的走近房门,偷偷的听了一回,毕竟还是不甚放心,便伸了手,想去捅破一点窗纸看个究竟。 房内已传来上官凭淡淡的声音:“难道捅破了窗纸看上一眼,会比进来看的更清楚些么?” 楚青衣一阵尴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推门走了进去:“你还没睡啊?” 她嘿嘿的笑着,故作轻松道:“难道是在等情人?” 昏暗的灯光下,上官凭安静的坐着,灯光柔和,越发衬得他五官清丽俊秀,明净的眸中浮动着温暖与柔和地光芒,深邃而清明,只是四目相交,却似乎已深深看透了她地心。 楚青衣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吸了吸鼻子,她闷闷的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上,深深的缩进他怀里,好一会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没生我气么?” 上官凭淡淡的笑起来,抚了抚她的发,慢慢道:“听说胜利者一般都会耀武扬威的骑了马,锣鼓开道,披红挂彩的游街,只是不知道你何时肯给我那个荣幸呢?” 楚青衣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本月粉红10张加更章节 呼,虽然今天又欠了新的债务,不过那是明天的事啦 爬下去睡觉。 第六十一章 窗纸 上官凭看着石楠,眸中带了几分讶异:“青衣已出门去了,三当家的难道不知。” 楚青衣清晨便出了门,连早饭也不曾吃。上官凭隐隐知道她要去找谁,却并没有出言阻拦。对于楚青衣的性子,他已能渐渐的摸得准了,与其拦着她,倒不如顺着她。她其实并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有时却又执拗得紧,你越是拦反越拦不住。 石楠懒懒的瞄了他一眼,见他神清气爽,双眸清亮,没有丝毫颓废之意,不由的叹了口气:“上官凭,看来你是吃定了楚青衣了……”她挥了挥手:“我今儿是专门来找你的。” 上官凭微微一愕,随即笑道:“请三当家的赐教!” 石楠撇嘴,也懒得跟他客气,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只铜麻花丢在桌上:“承惠三千五百两!” 上官凭一见那麻花状的东西,忍不住就想笑。那日事发之时,他虽不在场,不过上官嫣儿随后便冲进了他的房里,扯着他便是一顿语无伦次的汇报,双眼晶亮,兴奋莫名。 “三当家的真爱说笑,这个东西……” 石楠也不等他说完拒绝的话,便干脆的打断了他:“我本打算开价一万,不过目前这个情况,与我原本预期的有些不同,所以一口价三千五百两,状元郎若是还要讨价还价,那……”她刻意的将状元郎三字咬得极重。 上官凭眼中讶色一闪而过,苦笑道:“绿林盟的消息果然灵通得紧……” 一面说着,当真便起了身,走到多宝格前,打开一只抽屉,取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石楠数也不数,随手放入袖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还不打算跟青衣说么?” 上官凭神色宁静地看着石楠:“我给这银子。一来是因为此物确是青衣损坏地。由我赔偿也无不当之处;二来。青衣性子粗疏。素来行事随心所欲。偶尔也爱钻牛角尖。往日多承你照应。日后想来也还要麻烦你多多提点……” 石楠怔了一怔。随即掩口一笑。千般袅娜、万种风情:“这个却是不劳你费心了……” 楚青衣抬眼看了一眼这间宅子。宅子并不大。只有三间简朴素雅地青砖房。谁能想到。这便是南岳绿林盟大当家地在临安地暂住之所。 门外有二个黑衫精干男子肃立把守着。却都是南岳地老相识。见她来了。便即躬身行礼。唤了一声:“楚爷!”眼神淡定。动作俐落。没有丝毫地犹疑与好奇。仿佛她依然还是当年那个青衫落拓且无事不登三宝殿地楚青衣。 楚青衣略一点头。也不迟疑。径直走了进去。过去地十二年里。她曾无数次满不在乎地这般走过。因为她是天下唯一一个无须通传便可直接去寻白焕风地人。往日她早已习以为常。今日去见同一个人。从同样地护卫身边走过。心中却忽然觉得酸痛难耐。 原来已有一十二年了…… 她顺着青砖铺就的小路一直前行,白焕风是个喜欢简单俐落的人,不爱过分地花哨修饰,连他的住处也是千篇一律的摆设与布置,门前也总是一般无二的青砖小径。 他很爱管着她,他其实从来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在外人面前。更是冷言寡语。惟独对了她,总能皱眉说上很多教训的话。挑上很多刺,弄的她很是头痛无奈。这也是她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原因之一。 如今想来,他怕是早已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女子,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要拘管…… 她推开房门,动作熟稔而随意,甚至连门也不敲,一如以往无数次做过地那样。 房内的人便抬了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恍惚,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你来了!” 他说,面色宁定,语意平淡一如往日。 楚青衣忽然有些茫然,她环顾了一眼,这间房里的摆设简单到近乎于无,却都是她所熟悉的。一床一桌一书架一椅子,桌上一只青花缠枝莲茶壶,两只同套地杯子。 唯一称得上华丽精致的便是房内南侧的那张青色的贵妃榻…… 椅子是他坐的,贵妃榻是为自己备着的。 只是我从前,永远不会想到这些…… “风哥……”她忽然哽咽起来,原来我真的如此粗心,粗心的忽略了一切。 我永远不会想到,为什么这间屋子从来只让我进,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去准备一张如此精致华美地贵妃榻,为什么你会对我百依百顺,不问原因地宠溺着我…… 白焕风慢慢的应了一声:“今日怎么来了,又有什么事?” 熟悉地言辞,她早已听过无数遍,今日听得却是格外心酸…… 楚青衣压下莫名的心绪,走到南侧,在贵妃榻上坐下。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白焕风淡淡道:“你已快嫁人了,总往我这里跑算是什么,日后还是少来些地好!” 楚青衣抿了唇,忽然问了一句:“你怎会认识岳离轩的?” 石楠闲闲的坐在那里数着银票,厚厚的一叠,足足的一万两。 弯弯的柳眉不自觉的扬了扬。上官凭果然是个有钱人,又大方得紧…… 砰的一声,门忽然被推开了,石楠吃了一惊,还不及反应,已见楚青衣大步走了进来。 眼光落在桌上的银票上,楚青衣挑了下眉。 石楠笑吟吟的将银票收进怀里,问了一句:“去了白焕风那里?” 她看着她了然的表情,忽然有些恼怒,问道:“你早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曾提醒过我?”语气已有些不善。你若早些提醒了我,我又怎会那般尴尬…… 石楠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倒也并不生气:“我若早几年告诉你。你会放在心上么?” 楚青衣语塞。好半天才闷闷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 心中毕竟微微发虚,声音也不觉低了三分。 “你去找他做了什么?” “只是问他怎会与岳离轩在逍遥楼……” “他怎么说?” “他说……同病相怜而已……”她迟疑了好一会,才满心不愿的答道。 “你相信他?” 楚青衣闷了一会,不说话。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可是到了如今,虽然他待我一如往日,我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理所当然要求他为我做事的立场。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了遇事便去寻他,我知道他从不会拒绝为我做任何事。却从来没有去深究过,他为何要这般的帮我,如今我终于知道了原因,难道我还能继续颜地去要求什么…… “石楠……”她抑郁地开口:“你为何会对我予取予求呢?” 石楠微微的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笑,因起了身,款款行了过来,轻轻倚在她的身上,伸出纤若春葱的玉指。一指便戳在了她额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杀才,这种话……你也问得出来……难道,你还要奴家将心掏了出来给你看……”口中说着,明眸中水光隐隐,已是泫然欲泣。 楚青衣纵是心头抑郁,被她一逗。也还是噗的一声,忍不住大笑起来。 石楠笑着倚在她的身上。 青衣,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羡慕你,不,我有时甚至是嫉妒你地……嫉妒的心都痛了。可是,只要你转头对我一笑,我便又忽然觉得,觉得……你就算得到的再多。也是应该的…… “别想太多了……”她笑起来:“这世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白焕风一样……” 而且,白焕风也仅仅是南岳绿林盟的大当家而已。纵然他威望极高,可是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的。绿林盟,从来也不是个一言堂的地方。自家大哥的院子,这个哥哥其实并没有太多地时间留在家中,可是她依然会忍不住的黏着他,自小到大一直如此。 对一同长大的上官媚儿,她却反而并没有那种太过亲密的感情。 她极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足音,慢慢摸向门边,悄悄地抬了手,想在窗纸上戳个小洞,手指刚触及窗纸却已被人抓住了,耳边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不用看了,房内没有人!” 上官嫣儿缩了下头,吐吐舌头:“大哥,你怎么在外面?” 上官凭收了手,瞪了她一眼:“我这窗纸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个的总想戳它一下!” 上官媚儿噗哧一笑,好奇道:“除了我,还有谁也想戳它呀?” 她戳上官凭窗纸的习惯由来已久。她极小就被带到了上官家,五岁那年她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哥哥。那时上官凭一十六岁,仍是雌雄莫辩的长相,俊美的一如画中之人。 他看着她,澄净的双眸如春日里最为温暖的阳光,看着她微微的笑了一下,温柔而舒缓:“这就是小妹妹么?”他问,声音是铮然地清朗,清越越地一如古筝奏鸣。 从此后,她就以幼年时最为单纯的孺慕喜欢上了这个哥哥。 时常在清晨起床时,悄悄地溜到他的院子里,扒着窗户偷偷往里看。 冬日里,上官凭也并不时常开着窗子,她便在窗纸上弄出了一个个地小洞,一来二去的,窗纸便俨然成了马蜂窝,弄得上官凭与宁夫人都无奈至极。 好吧,俺忏悔,以为一更很容易 所以就磨到了现在,一会又要出去吃饭 忏悔的爬走吃饭 第六十二章 分别 楚青衣推门进房的时候,正看到上官嫣儿兴致勃勃的把玩着那支铜麻花。 上官凭听见声音便抬头看她,向了她微微的笑了笑,清淡却温暖:“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走了过来,却是一指头弹在上官嫣儿额上:“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她随手指着那铜麻花。 上官嫣儿于是痛呼了一声,苦起了小脸,可怜兮兮的看她:“嫂子真是凶!” 楚青衣打了个响指,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再叫我嫂子,你才真知道我有多凶……” 俊美的面容上便露出威胁的表情来。这个丫头,自打知道自己是楚青衣后,便总是满口的嫂子,听得自己别扭不已。 上官嫣儿也不怕她,只是作个鬼脸,举一举手中铜麻花:“这个是大哥桌上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楚青衣略带深意的看了上官凭一眼,笑了笑。 三人说笑了一会,上官凭看出楚青衣有话要对自己说,终究寻了个借口将嫣儿打发了去宁夫人那里。上官嫣儿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不听,乖乖的出去了。 她一走,楚青衣便沉默了一会,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上官凭便也静静的喝茶,并不追问。 楚青衣微微的叹了一声,伸手入怀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上官凭有些讶异地看着那叠银票。忍不住笑笑:“怎么又拿回来了……”依着石楠地脾气。似乎没有多大可能将这银票完璧归赵吧。 楚青衣撇嘴。懒懒道:“我去寻石楠地时候。她正数地高 当着我地面把银票收在怀里。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地腻到我身上。我自然是要顺手牵羊地了。只是没想到这本来就是你地银票而已。原本我看了这叠银票还在想着是她又宰了哪只肥羊。回来再一看到那只铜管拧地麻花。哪还能不明白。 上官凭笑了笑。有些无谓。只是看着她。楚青衣被他清明中正地眼眸看得一阵发虚。终究咬了牙。慢慢道:“我想去一趟胜京。去看看宛然。我……有些不放心她……” 上官凭居然淡淡地应了一声:“可要我陪你一同去……” 她脱口道:“不……”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激烈到让人明显感觉大有隐情。“我想一个人去。而且……而且逍遥楼那里。你也要多注意些才是。那个酷似宛然地女子……”她慌乱地寻找着理由。却愈发地觉得破绽处处。 在那双黑的不见底的眼眸地凝视中,她忽然感到无所遁形。有气无力的垂了头,闷闷道:“其实……我是想离开一段时间。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好累……许多想不到的事情都发生了,有些曾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也都改变了……有很多事情似乎从来就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是因为白焕风……”她听见他如是的说,很是肯定,语气中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颓然的点头,没有要隐瞒地意思。 他看着她:“我给你二个月的时间……”见她忙不迭的点头,他忍不住苦笑。 “你真的是去寻宛然么?”若是真去寻她,我倒是放了心了,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好好开导你。你又那么的信任她。 楚青衣忙重重的点头,甚至还举了手:“我可以发誓……” 他好笑起来,抬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打算何时走?” “就今天吧……”她答,因为自己的迫不及待而有些汗颜,不由得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竟点了头,平和道:“那也好,早去早回!” 石楠沉着脸坐在那里,满面不快之色。楚青衣,你个该死的,手脚还真是够快的,我前脚刚敲到竹杠,你后脚就又摸了去了,难道那银票上竟然还有上官凭地味道。 她咬牙切齿,果然是女生外向,该死的……门忽然就被人一掌推开了,她愕然抬头。却看到自己的丫头明秀正竭力的想拦住一个人。 “你不能进去……” “我是来找石楠姊姊的……”有些熟悉的清脆的声音。 石楠扬起了眉。忽然开口道:“明秀,让嫣儿进来罢!”瑞雪留在了胜京。明嫣给了宛然,自己身边只剩了三个丫头。明秀算是出挑的了,只是跟瑞雪她们几个一比,还差得远,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越发地有种想要生吃了楚青衣的冲动。 明秀听她开言,应了一声,便让开了道。 上官嫣儿闷闷的走过来,坐下,托着下颌看着石楠。 石楠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我嫂子要去胜京……” 石楠微微的眯起了眼,青衣要去胜京了? “你可知道她去胜京所为何事?” 上官嫣儿扁嘴,原来她出了上官凭的房间,就打算去宁夫人那里磨上一会子,走出不多远,却又想起手里还拿着那支铜管麻花,于是便又折回了上官凭的院子。 一眼看见了房间紧闭,却不由得便生了几分顽皮的心思,于是悄悄的摸了过去。 她原本只是想偷听些私房话儿,日后好拿来打趣二人,却不想房内的上官凭与楚青衣正自心神不定,根本无瑕注意到她,居然也就让她摸到近处,将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若依了她往日地性子,听了这些话,怕是早已破门而入,问个清楚了。 只是她毕竟也是在外面历练过一些日子了,行事较之从前倒要略稳妥些。听到白焕风这个名字,于是便暗暗地记下了,却偷偷跑来问石楠。 石楠听她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不由蹙眉。上官嫣儿也不敢打扰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满是渴盼地望着她。石楠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觉有些失笑,心中忽然便冒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一旦生发出来,当真是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愈想愈觉有趣,她噗哧一笑,于是道:“嫣儿,你可知道这个白焕风是何人物?” 上官嫣儿摇了摇头。 石楠点头道:“说到这个白焕风,那可是天下第一等地坏人,而且他最近正在算计着你哥哥嫂子……”因将逍遥楼中白焕风与岳离轩对坐谈天之事尽数说了,却是绝口不提白焕风与楚青衣的多年情谊,最后还不忘叹息了一声。“只是这般地人物。我虽对他深恶痛绝,奈何同属绿林盟,手上又无丝毫证据,却也不好与他翻脸……” 上官嫣儿只听了一半,早已气愤填膺,一把拉住是石楠的手:“石楠姊姊,我帮你……石楠心中暗暗道了一声:正等着你这一句呢…… 季晗安静的坐在自己屋里,慢慢的绣着手中的锦囊。这些日子来,她除了陪陪太后便是偶尔到凤仪宫走走。却是极少外出,宫中毕竟不比外面,她也不愿引来不必要的是非。 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上官媚儿,于是向她微微的笑了一笑。 她们之间一直以来,并不算是熟悉。相较于上官媚儿的娇柔与温婉,她更为喜欢嫣儿的心直口快。虽然嫣儿有时候也确实很是鲁莽刁蛮。如今入宫陪伴太后,与媚儿愈是相处,心中便愈发地想念嫣儿。 上官媚儿淡淡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女红:“是帮凤仪宫的人做的?”她问,有些不客气。 季晗听她语气颇为不善,不由的蹙了眉,压下心中不快,应了一声。 “凤仪宫那里,你最好少去搅和……”上官媚儿感觉到她的不悦之意,语气稍稍的缓和了一些:“她如今虽得宠。可是终究也不过是一场空……” 季晗听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由惊了一下,一时失神。绣针已戳在了指尖上,一粒殷红地血珠慢慢渗了出来。她忙将纤指含在口中,微微的抿了一下。 上官媚儿将她的失态完全看在眼中,于是轻轻的笑起来:“果然不愧是季家的人,连这等秘事也都知道了……”她露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七妹难道不觉得,这话拿来形容皇后娘娘是再好不过了……” 季晗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媚儿,你的事情,我并不想管,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做人千万莫要一条道走到黑。” 上官媚儿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掉头去了。 季晗低下头,默默的看着手中地女红,这是明嫣托她做的一只锦囊。明嫣对于女红并不擅长,托她绣的却是一枝莲花,翠盖红花,清雅出尘。 凤仪宫中的那个女子的影像不由的浮现的脑海,难怪她这般受宠,却依然是淡然处之,眉目间也并没有那种沁润的光辉……她茫然地轻叹了一声,想起宁夫人,其实她们很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宁夫人的眉梢眼底总带着那种莹莹润润的光辉,因着满足与幸福。 而她没有,她眼底有着淡淡的落寞,即便见到皇上也不见欢颜,即便有千般宠爱,专房之宠……她也不曾有那种浅淡却夺目的光辉…… 母亲曾经叹息的对自己说:我这一生,只羡慕韵儿,因为她有上官枢…… 韵儿,正是宁夫人的闺名。临出门的时候,母亲拉着自己的手,细细地叮咛着,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嫁入上官家,没有过多地妯娌,没有妻妾的争宠,夫君是一心一意地对你好…… 可惜……上官凭已有了楚青衣了,他的眼中怎能看到自己…… 她茫然垂首,天香女,一直以为这个词只会出现在家族地典籍中,一直并不认为这世上真的会有那般的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子,纵然世上真有那个女子,她也并不能便当真这么巧的出现在自己短短数十年的生命中,可是……真是有缘呵,居然……居然就这么遇见了…… 第一章 非必丝与竹 清凉山行宫位于沛州清凉山上,占据了整座清凉山。顺着山势的走向,各处宫室错落而立,设计精致立体,别有一番风味。清凉山上因有多处寒泉,虽然寒泉水冷,不宜沐浴,却也因了寒泉及满山的参天大树而使清凉山遇暑不热,清凉宜人。 加之清凉山距离胜京不过数百里的距离,往返日短,也并不会因此耽误了什么,所以自修缮完毕后,每逢六月,暑气逼人之时,宫内便多有避暑之举。 宁宛然闲闲的坐在飞燕宫内,听着明嫣大呼小叫的惊叹,她也忍不住抬头一笑。这清凉山行宫其实是这几年方才修缮好的,所以宁馨儿从前也并没有来过,她其实也深感新奇。 飞燕宫乃是清凉山行宫的主殿室。殿是极大的,而最令人惊叹不已的却是整个飞燕宫中竟有一条蜿蜒而过的寒泉。那寒泉是直接自后山引来的,后山寒泉之中,只生有一种奇异的鱼,名曰桃花鱼,色若三月夭桃,游动起来,恰似满池落英飘零,别有一番凄美之感。 飞燕宫中的窄窄溪流之下,偏又铺了一层细细的白沙,两侧是各色的鹅卵石,水色清澈,白沙细细,更觉那鱼的色泽鲜艳,活色生香,宁宛然看得有些痴了。 这次避暑,萧青臧极为出人意料的只带了她一个人过来,引得后宫之中更是纷纷扬扬,怨声载道。宁宛然倒是淡然处之,明嫣好奇问起的时候,她也只是一笑。 “我如今本已是众矢之的,便再多了这一桩也不怕什么!” 殿中一片宁静,溪水潺潺之音,便愈觉清幽。寒泉边上坐的久了,便有一股逼人的寒气。宁宛然便起了身,向明嫣一笑:“这溪边虽是凉快,终究寒气过甚,不宜久待……” 明嫣原本正呆呆的看着那鱼,忽然听了这话,就笑了笑:“可不是,小姐以前就说过过犹不及……” 宁宛然笑了笑,这次出宫,她并没有带秀迎与笑笑。笑笑毕竟年纪还小,受不了这里的寒气,便是她自己,修习内力已有十年,此刻贪着凉气,稍稍的多坐了一刻,也都觉得寒气逼人而来。 “想你们小姐了?” 明嫣摇摇头:“小姐时常在外跑来跑去。其实我们经年也难得见她一次地……” 可是很感激她。感激她教了我那么多。使我今日可以站在这里。使我不必在低下地尘埃中、在迎来送往里度过一生。 宁宛然轻轻一笑。懒懒道:“不知道青衣成亲没有。我一心指着即便不能看到热闹。听着些热闹也好呵……”口中虽说得轻松。心中到底有些悬心。 按着季晗所说地话。算一算时间。她在临安也有一个月多了。至今没有一丝地消息。 明嫣忽然惊叫了一声。宁宛然正自想着心事。倒被她惊了一跳。忙抬眸顺着她地手指看去。顺着寒泉水地来处。有个雪白地毛绒绒地东西飘了过来。趴伏在水中。竟是一动不动。长长地蓬松地尾巴已完全被溪水浸得湿透了。竟是雪球。 明嫣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伸手就拎着雪球地尾巴将它扯了上来。触手处一片冰寒。明嫣地眼泪唰地一下就滚了下来。手足无措地掉头看着宁宛然。宁宛然又是慌乱又是心疼。便也急急地走了上前。伸手一摸。见雪球虽然身体冰冷。却还是柔软地。这才放了心。 “没事的,它是长青山顶长大地雪貂。不会怕冷。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会这样……”她定神。蹙眉想了一会,才无奈道:“你且去问问这里的宫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明嫣听她这么一说,这才略放了心,忙摸摸雪球,感觉身子确是软的,想来身上冰冷是因为寒泉水浸透了毛皮的缘故,便抱着雪球,先将它放在桌上,又取了一块棉布替它把身上的水拭干了,再摸一摸,果然身子是暖暖的,她适才被吓得不轻,终究忍不住一指弹在那毛绒绒的脑袋上:“该死的东西,几乎把人给你吓死了……” 宁宛然噗哧一笑,因道:“等一会子好了,再好好打它,此刻还是饶了它罢!” 明嫣出去不多久,萧青臧便来了,宁宛然这才想起原来这时已到了午时了,自己贪看桃花鱼,竟连午膳也忘记吩咐下去。 她带了几分歉意的看了萧青臧一眼。 萧青臧却是一笑:“是看那鱼看得出了神罢!”他问道,很是习以为常地感觉。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没有否认。 萧青臧转身向荣瑜道了一句:“传膳罢!”自己便走到溪流边上,向溪中看了一眼。 “这种鱼的滋味很好!” 宁宛然吃了一惊,面上便现出惊讶与心痛的神色。 “这种鱼,它的鱼皮与内脏都是有毒的……” 萧青臧平和道:“御厨取了这种鱼,去其皮与内脏,浸泡在寒泉之中,凡七日之久,毒气便可尽去,以之烹汤,入开水即化,汤味略带桃香,色泽浅红,香醇无比……” 他随便的扫了一眼,看到雪球四肢舒展的趴着,一动也不动,不由一笑:“你身边地这个小东西怕也是偷偷捞了桃花鱼吃了才这样的!” 宁宛然苦笑,无奈道:“这个小东西,我也实在拿它无可奈何了……”时不时总是仗着宠爱招出些事来,偏偏如今连太后也被它给收买了,它便益发的有恃无恐了。 一面说着,忍不住便拿了眼看着萧青臧,眸中带了几分求恳的意思。 萧青臧一笑,果然走了过去,摸了摸雪球:“一会子叫御厨去寒泉那里拔几根夭桃草,煮了一碗,灌了下去就好了!”指尖触在那软软的身子上,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温软与柔顺。他不由得顺势摸了下去,眼中便也现出一丝丝难得的温柔。 宁宛然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却意外的见了这一幕,自己倒愣了一下。 萧青臧缩回了手,回眸地时候恰恰看见她眸中地讶异之色,不觉一笑。 “朕以前养过一只猫……” 她应了一声,神情安然,没有多问,他却忽然想说。 “是在我八岁那年死的。宫里人说,那猫窜进了严妃地宫里,惊着了身体虚弱带着身孕的严妃,严妃当晚便流产了……” 宁宛然抿了嘴,总是这些老一套地伎俩,千百年了,依旧一成不变…… “父皇二话没说,就令人将猫打死了,连带那个看猫的小太监……朕到现在还记得。他叫小秦子,笑起来左面嘴里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父皇看着朕,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 宁宛然无奈的叹了口气:“皇上今儿也要对我说这一句话么?”他没有理她,继续道:“父皇说……这就是宫廷……” 宁宛然苦涩的一笑,是呵……这就是宫廷…… 是与不是,其实并不重要,重要地是,事情出了,必须有人顶了这罪…… 上位的人不是不知道。只是谁也不会去深究,蠢人,只配无声无息的死去…… 然后或者一领草席,或者风光大葬,便掩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二人相对无语,荣瑜却忽然走了进来,眼看这般情形,倒怔了一下。站在门口也不知该不该进来,萧青臧眼尾余光已看到他:“叫他们上来罢……” 荣瑜躬身行了一礼,快步下去,很快的一队宫女便鱼贯而入,菜肴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宁宛然注目看着面前一碗浅色的汤,汤面上漂浮着几瓣青青的菜叶,越发觉得色泽悦目。 “尝尝罢!”萧青臧淡淡道。 她默默拿了汤匙,浅浅的盛了一匙,慢慢地送到口边。顿时鲜香满口。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奇妙而馥郁。她忍不住移开眼眸注视了一眼那边轻轻的寒潭水。水声潺潺,隐隐有叮咚之声。水中艳色蹁跹,活色生香。她心生不忍,放下了汤匙,慢慢的吃饭。 萧青臧注目看着她碗中只动了一口的鲜汤,微微的笑了一笑,挥手令人撤了膳。待到宫人尽数退下之后,他才问道:“为什么不喝?”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我只是不忍将诗意吃进腹中……” 萧青臧笑了一笑,不愿再说这些,于是随口道:“好久不曾听宛然吹箫了……” 宁宛然应了一声,抬了下眉,眼见明嫣不在,便随口唤道:“画儿……” 殿外便匆匆的进来一个生的甚是俏丽,年约二十的宫女,宁宛然便吩咐她道:“你去那多宝格子下面,将本宫地箫取了过来……” 这次出宫避暑,因秀迎留在宫中陪伴笑笑,宁宛然只得另行挑了一个宫女,眼前这个画儿素来是个沉默寡言,不好是非的,宁宛然便带了她一同前来。 画儿应了一声,默默的走过去,很快便捧了箫来。 宁宛然取箫在手,却并没有吹,反而倚在那里,微微的沉吟。 “怎么了?” 她指一指那道寒泉:“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沉浮。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他扬了眉,便也一笑,还不及开口说话,荣瑜已叩门快步进来:“皇上,各部尚书及京兆尹燕大人正在漱石山房求见皇上!” 他皱一皱刚刚扬起的眉:“朕知道了……”便起了身,向宁宛然歉然一笑,转身出门。 粉红20加更章节 第二章 在水一方 宁宛然怔怔的发了一回呆,明嫣已捧了一碗东西过来,叫了一声:“娘娘……” 她一惊回神,看着那只青花瓷碗里黑的药汁,笑了笑:“就是这个药么?” 明嫣点了点头,宁宛然便伸手将雪球抓了过来,小东西身体依旧软软的,没有丝毫动静。 “清凉山上的御医说,喝完了这药,睡上六个时辰便好了!” 明嫣一面说,一面掰开雪球的小嘴,拿了汤匙一勺一勺的灌着。药汁并不很多,雪球虽然软软的无甚动作,灌的药却也咽了下去,只溢出了少少的一点。 宁宛然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吃了饭没有?” 明嫣随口答道:“还没有,等喂雪球吃了药,我去御厨房里寻些吃的就可以!”忍不住又有点生气,就拿了手戳了戳雪球的肚皮:“馋的要死的小东西,如今可知道祸从口出了……”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明嫣无可奈何道:“娘娘你还不知道它是吃了什么呢?” 她笑笑:“适才皇上来的时候,已对我说了!” 明嫣恍然的点头,也不再多说,喂完了最后的一匙药,丢下碗。却也懒得动弹,便坐在椅子里不动。宁宛然忍不住笑道:“不去吃饭?” “还不曾饿呢……”明嫣翘了下唇:“从这殿里出去,真是热,太阳也大,几乎烤焦了我……” 宁宛然摇了摇头。她本身是有疰夏之疾地人。怎会不知那种感觉。因此也并不十分劝她。只道:“那你去拿个桃子吃罢!”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放地一盘洗地干干净净地桃子。 明嫣应了一声。起身净了手。挑了个红艳艳地桃子。跟着宁宛然走到内殿。 宁宛然在榻上坐下。随手拎过针线箧子。挑了一件绣到一半地锦帕慢慢绣着。 明嫣吃完桃子。又洗了手。才扯过一张矮凳在她脚下坐了。捧过针线箧子。慢慢地翻看。里面都是宁宛然亲手所绣地帕子。只是却没有一块是做完地。大多都只做了五六成工。虽然还不曾完工。却已能看出其精致淡雅。栩栩如生。绣工之巧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仰起头看着宁宛然。宁宛然低眉敛目。静静安坐。优雅沉静不类凡尘中人。她忍不住伸手轻轻触了她一下。宁宛然一愕。停了手。微微蹙眉看着她。 明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娘娘不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似乎是对着一座玉雕像……”所以忍不住摸摸你是不是真是暖和的。 宁宛然失笑,空出一只手来,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记:“胡言乱语……” 明嫣吐吐舌头,不再说这个问题。只是举起一块绣了一半的锦帕好奇道:“娘娘为什么只绣帕子。而且都不绣完呢?” 宁宛然低头看见她满面好奇,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地模样。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活计。 “你看那戏文里。那些美貌的小姐岂不都是赠了香帕给意中人。我做了这般多的帕子,正是怕意中人太多,帕子不够赠……”她语带调侃。 “可是这里都没有一张做完的……” “做完的可不都已送了给意中人了……” “我也没见到皇上带呵……”明嫣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笑起来了:“谁告诉你皇上是我的意中人了?” 明嫣摇摇头,旋即好奇道:“娘娘的意中人是什麽样子地?” 宁宛然失笑的又敲了一下她的额:“我做这些帕子,不过是纯粹打发时间而已……” 明嫣撇嘴,知道她这般一说就是绝不会再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了,只得抱怨道:“七姑娘都肯告诉我她想嫁怎样的人,娘娘却不肯告诉我!” 宁宛然听她提起季晗,不由挑眉,深思的看着她:“你近来跟七妹很是熟络?” 明嫣不疑有它:“时常在宫里遇到七姑娘,聊了几次,觉得很是投机……”“都聊什么了?” “聊一些杂事,还有她的亲事,七姑娘说她的娘亲想要把她嫁给上官公子或者宁公子,可是如今看来都不成了,她很是忧心,说她不想嫁进李家去……” 宁宛然想起西皖猎场之时李增被楚青衣耍弄之事,不由一笑,点头道:“李家确实并不是个好人家……”她伸了手,扯了下明嫣的耳朵:“这话,你怎么今儿才跟我说。” 明嫣睁大了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七姑娘……” 宁宛然淡淡道:“她是世家地女儿,季家也是子嗣繁多……”她并没有说得太多地意思,明嫣是个聪明人,只是年纪还太小了些,略点一点也就明白了。 明嫣面上便有几分失意的神色,闷闷地垂了头。 宁宛然慢慢道:“下次七姑娘再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就对她说,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会帮她地,让她安心。” 明嫣有气无力,垂首恹恹道:“我还把她当了朋友……” “难道出了这事,你们就做不成朋友了么?” 明嫣翘了嘴,不说话。 宁宛然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了看沙漏,已快申时正了。 她起身笑道:“这个时辰,外面的太阳想必也不那么大了,陪我出去走走罢!” 明嫣正郁闷,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不去……”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宁宛然失笑,倒也并不强求,眼尾瞄到明嫣腰上垂的粉黄色香囊,忍不住调侃道:“打算学着古人割袍断义的话,便将别人替你的做地锦囊也还了罢。难不成还打算留个念想……” 其实前儿看到明嫣腰上这只锦囊便该想到的,只是忙于交代宫中地事务。一时忽略了。 明嫣瞪大了眼睛。愤愤道:“我才不稀罕……”伸手一用力便扯下了腰上悬着地锦囊,气呼呼的摔给宁宛然:“都还给她……” 宁宛然伸手接住锦囊,笑道:“我可真拿了去还给她了呵……” 明嫣别过头,只是不理她,唇儿抿的紧紧的,很是倔强的模样。 宁宛然笑笑。知她只是发了孩子脾气哦,倒也并不在意。 举步向外走去,她仰首看了看天色,走出长廊。阳光看来虽仍明媚,毕竟已没有午时照在人身上那种灼热的痛感,她拒绝了要跟过来地从人,在树阴下缓步而行。 清凉山上原多古槐苍松,后来因建了行宫,便也花费了不少力气移植了一些垂柳。 宁宛然是极喜欢垂柳的,柳条低低的垂了下来。阻隔着视线,使人不能一目了然却又若隐若现,别具一种温柔娴雅的美。她顺着飞燕殿中的寒泉水一路而行,头上是葱郁的树荫。 忽然就想起了明嫣所问的问题,我的意中人,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恍惚的忆起很久以前地前世,那个男子是俊美而骄傲的,可是他的五官,我都已记不太清楚了…… 而今生。早已纠结得让我连想也不愿去多想…… 他们都并不是我的意中人。只是命运却让我先后与他们相遇…… 她忽然凝眸,因为一衣带水的溪水对面。有人正静静的站着,看着自己。 一身绯色盘领官袍。黑色官帽,越发衬出高挑的个头,长眉朗目,俊逸非凡。 她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也淡淡的笑了一笑,从柳条的垂荫下走出:“燕大人!” 对面地人怔了一下,面上现出几分窘迫之色,好一会才想起要行礼,于是深深地行了一礼:“微臣燕谦循,参加皇后娘娘!” 她便也点了点头:“燕大人免礼!” 他于是僵硬的垂首站在溪水对面,很有些手足无措地意思。 宁宛然温和道:“燕大人,本宫这里有件物事,想请燕大人帮忙完璧归赵……” 燕谦循又是一怔,抬了头疑惑的看她,半日才讷讷道:“娘娘有令,万不敢辞!” 宁宛然应了一声,伸手入袖,取出那只粉黄色锦囊隔溪丢了过去。燕谦循只得伸手接了,物尚不到眼前,已有清幽地花香扑鼻而来,他捏着这个软软的东西,尴尬的无地自容。 这东西,明摆着便是闺中之物,他捏着这个烫手的山芋,不明白这位皇后娘娘在想些什么。心中更是不敢想,也不能想。 宁宛然竟又开口吩咐道:“此刻时间尚早,燕大人不妨在这附近找上一个时辰,或者便能遇到失主也未必……” 燕谦循愕然无语,忍不住抬眼看她。溪水极清,溪面极窄,二人虽是隔溪而立,其实相距极近,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张清美无双的面上迅速闪过的一丝促狭。 “燕大人这便去寻失主罢,本宫还要去拜见太后!” 她开口道,一径的淡然,让他几乎以为适才自己是眼花了。 她转身离去,环佩叮咚,长长的裙裾与压带随风轻动,一如风荷款摆。 他有些微微的恍惚,几疑是在梦中。只是……他苦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锦囊。 这只锦囊的绣工无疑也是极好的,翠盖红花,亭亭玉立,中通外直,花中君子。可是这绝不是她的绣工,她的绣工还要更出色一些。 他想起楚青衣转赠的那只菊花枕,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第三章 锦囊记 宁宛然一路径往甘露殿,上官太后正是住在甘露殿中。 甘露殿位于清凉山南,与飞燕宫相距并不多远,盏茶的工夫便也到了。她迈步进了殿,迎面恰恰撞见季晗。季晗见她单身一人,缓步而来,不由微微的愕了一下。 “皇后娘娘……”她退了半步,盈盈一礼。 她也便淡淡的笑了一笑,作势往袖中摸了一把,面上便现出惊容,轻咦了一声。 “七妹……”她蹙眉开口道:“今儿明嫣生了你的气,听见本宫要来甘露殿,赶着求本宫将你替她做的那个锦囊还你。本宫原是放在袖子里的,不知怎么的竟丢了……” 季晗怔了一下,宁宛然却又闲闲说道:“想必是适才过来的时候,因贪看桃花鱼而遗失在溪边了,你这便过去寻上一寻罢!”一面说一面向北面指了一指。 季晗的面上多有疑色,却又因着身份,不好明问,只得应了一声,向她指的地方去了。 宁宛然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觉微微的叹了一声。 燕大人,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只是注定无法相报。我原觉得上官媚儿是个好的,一心想为你们撮合一二,只是终究不成。如今看来,这也是天数。季晗论容貌家世都不输上官媚儿,性情又是极好的,文静知礼,当得上良配了二字了。 她在殿前微微的发了一回愣,方才缓步走进甘露殿,既来了,自该见见太后的。 宁宛然施施然的回到飞燕宫的时候,日已西沉,西边云霞翻涌,烧红了整片天空,一时蔚为壮观。她在飞燕宫外驻足默默的看了一会,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萧青臧正坐在素日她常坐地地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箧篮中地锦帕。她心中忽然没了应付地心思。礼也懒得行一个。径自过去。坐在另一边地榻上。 他抬起眼。带了深思地看她:“你近来总是懒懒地。倒是对做媒这事兴致颇浓……” 她扬起了眉。淡淡道:“只是兴之所至。随意而已……”心中忽然便觉得厌烦至极。 进宫时间虽还算不上多长。却也并不短了。她敏锐地灵觉早已发觉一直都有人在暗中观望着她。萧青臧虽没有提起。但是言辞里却也在在透露出。他知道她独处时所发生地一切。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从箧中拎起一块绣了翠竹地帕子:“把它绣完。可好?”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动:“近来懒动针线……”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那块帕子丢回箧中,面上看不出喜怒,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画儿悄无声息的送了茶水上来。宁宛然没有喝,只是伸手揭开盏盖,新泡的茶水,尖尖的嫩芽沉浮在碧青的茶水中,她便注目看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候,天色已然深黑,他心中郁郁,百味陈杂、难以言说。 宁宛然离去后不久。便有一个宫装的淡雅少女满面疑惑的过来,刚好看到呆头鹅一般立在那里地他,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锦囊上,随即面色就红了。 那少女穿着虽清雅简朴,却是容颜秀美、气质娴雅,一望便知是大家闺秀,世家贵女。 他心头恍然,自觉尴尬。手中的锦囊也越发地烫手,饶是他素来口才便给,此刻也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期期然的胡乱交代了两句,匆匆将锦囊双手奉了给那少女。 那少女见他窘迫,倒一个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也并不伸手去取那锦囊,反倒一个转身匆匆的便走了。他在身后既不能大声呼喊,更不便追了上去将锦囊塞给那少女。 因着东西毕竟没有完璧归赵。他只得依宁宛然的意思在溪边发了一回呆。足足的等够了一个时辰,才哭笑不得的转回胜京。心中怅惘莫名。又隐有淡淡的苦涩。 他举起手来,掩住一个喷薄而出的喷嚏,在溪边足足的待了一个时辰,寒凉入骨,这一路行来又是暑气逼人,寒热交逼之下,还不曾进胜京城门,他已是喷嚏不断。门口地童子过来牵了马,朝他行了一礼:“大人,厅中有位楚公子,说是您的朋友,已等了好一会子了!” 燕谦循怔了一下,姓楚的朋友,难道是…… 他点了点头,快步向内走去。不太大的客厅之中,有人正独据一桌,运筷如飞,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所到之处,杯盘狼藉。一边有人苦着脸候着,也不像是伺候之人。 燕谦循一见那袭熟悉的青衣就忍不住一笑,开口唤了一声:“楚兄……” 那人举袖随便的一抹嘴,抬起头来,向他一笑,狭长的桃花眼儿光华流转,薄薄的水色唇儿勾出一抹欣喜的笑意,灿烂如二月盛开地夭桃,耀花了人眼。 “你可算回来了,真***……”她随手一指旁边肃立之人:“替我付账……” 燕谦循无语看她,下意识的抬手拭了下额边汗珠。 他会了钞,楚青衣也吃饱了,信手丢了筷子,抱怨道:“该死的萧青臧,知道我要回来,居然还把宛然带走了,宁小子也跟着去了……” 原来楚青衣离开临安之时,心中抑郁,连银子也都忘记带了。 于是随便寻了个富户,掏摸了几十两银子,她原是个大手大脚的,眼看着快到胜京了,也就随随便便的把不义之财花了个精光。谁知进了胜京一看,宁宛然避暑,宁宇昀随驾,一时居然无处可去,石楠不在胜京,她也懒得去棠胜苑,索性便来找燕谦循打秋风了。 燕谦循听她毫不在意的直呼当朝皇帝的姓名,不由一阵冷汗。因开口道:“今儿我去清凉山行宫觐见皇上,还当真是见到皇后娘娘了!”避暑期间,每三日折报要事,每五日,留京官员需往清凉山行宫述职一次,如遇重大紧急事务。另行递折。 楚青衣一听宁宛然,忙问道:“她还好罢!” 燕谦循点了点头,因将今天见面的情形都说了,一面说忍不住又举袖遮住了一个喷嚏,觉得头上晕晕地,知道毕竟受了风寒,忙唤了家人去煮姜茶来。 楚青衣听他说得完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问道:“那个少女长得什么模样?” 燕谦循愣了一下,因开口将季晗地模样略略的形容了一下。 楚青衣很是干脆道:“这人我认识,可不就是季家地季晗……”因抬手一拍燕谦循的肩。笑道:“恭喜燕兄了……” 燕谦循神色便有些倦倦地:“八字还没一撇……”心中不自觉便想起那个清淡如莲的女子,他轻轻的捏了一下袖袋中的锦囊,这锦囊,是她亲手抛给自己的…… 楚青衣对他神情倒不甚在意,只是随口道:“季晗是很不错的,当然,远远及不上我家宛然,不过宛然呢,现在看来好像有点不太可能……” 燕谦循忽然就僵住了。热血直接冲上了面庞,好一会才尴尬道:“你……” 他几乎便想问一句,你居然也看出来了?难怪她…… 楚青衣见他神情尴尬,难免将己及人,不再打趣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道:“我明天要去清凉山,你先找个房间给我睡觉吧,可累死我了……” 明嫣悄悄的走进内殿之中。偷偷的拨弄了一下宁宛然刚刚换下还不及送洗的衣裳。 没有……她蹙起了眉,不死心的又翻检了一下,还是没有,她翘起了唇,心中微微的有些不踏实,不会真是拿去还给七姑娘了罢,我才刚只上了身没有一会的工夫。 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猛然吃了一惊,脱口尖叫了一声。掉头看去。却是宁宛然似笑非笑的站在她旁边,眼中全是了然的调侃之色。 她鼓起了腮帮子。恨恨地看着宁宛然:“娘娘,您又耍我玩!” 宁宛然笑着抬手在她俏丽的脸蛋上拍了一记:“那只锦囊我拿去派了其他用场,改日我亲手做一个送你罢!”那锦囊已给了燕谦循,想来七妹便是收了回来,也不会再给明嫣了。 明嫣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可是……那个是七妹送我地……” 宁宛然笑了一笑:“七妹不会怪你的,或者她将来还会好好感激你。” 雪球的跟在宁宛然身后轻捷的窜了过来,跳上了桌子,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明嫣正欲抗议,画儿已匆匆进来:“娘娘,季家七姑娘求见!” 宁宛然便也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有请!”伸手抱过雪球,转身走向殿堂。 殿堂上,季晗恭恭敬敬的向宁宛然行了一礼:“季晗多谢娘娘了!”神色安宁。 宁宛然淡淡的笑起来,心中却忽然便有些微微的羡慕。 “明嫣正抱怨本宫将她地锦囊弄丢了,你得了空再给她做一个罢!” 季晗抿嘴一笑,应道:“好!”转头向明嫣笑了一笑。 明嫣撇嘴,别过脸去不理她。 二人又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宁宛然举袖,懒懒的遮住一个哈欠:“本宫累了,明嫣,你替本宫送送七姑娘……”说完了,也并不理睬二人,径自抱着雪球转入后殿去了。 人刚一进了内殿,雪球便忽然耸起了身子,黑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极为警惕的模样。宁宛然知道雪球不会无故如此,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便四下环视了一眼。 耳中却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小畜生,你何时成精地,闻到你家楚爷爷的味道便炸毛,难道是不想要那身毛皮了……” 第四章 槐树下 宁宛然白了楚青衣一眼,笑骂道:“怎么?看着凤冠霞帔心中害怕,就逃出来了?” 楚青衣歪在贵妃榻上,懒洋洋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可不是舍不得你,总怕你被人欺负了……”嘴上说着,心里到底有些心虚,因顾左右而言他道:“那只小毛团呢,怎么见了我来就跑了?” 宁宛然不由一笑,雪球对楚青衣惧怕已久,它虽身子灵捷,常人不易捕捉,遇到楚青衣却也只有吃瘪的份,被楚青衣蹂躏了几次后,如今已然是闻楚而逃。 “怕是去甘露殿了,近来它跟太后倒是好得紧……” 楚青衣撇嘴:“小马屁精……” 宁宛然失笑,抬眸看了楚青衣一眼:“我这里有个好消息,你可要听?” 楚青衣扬起了眉:“什么消息?” “你妹妹已然找到了……”宁宛然也并不卖关子,直接便说了。 楚青衣怔了一下,竟无意料中的喜悦,只是发了一回楞,才问了一句:“是谁?”面上终究免不了带了几分紧张。 宁宛然原以为她定当欣喜如狂,却不想她这般平淡,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静王的王妃!她如今名叫虞含烟!”因将情况都说了一遍,提及那块胎斑之事,忍不住便摇了摇头。想着若是楚青衣早前直说是寻找妹妹而非未婚妻,只怕早已寻着了,却不想她信口扯了个未婚妻子之说,却硬是平白的多费了多少周折。 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如今才能与上官凭在一起。这也算是天意了。 宁宛然说到最后。忍不住摇头道:“我还特意让静王与静王妃去了临安。却不想你居然又回胜京了。当真是好事多磨。平白地生了波折!” 楚青衣靠在榻上。好半天才淡淡道:“知道是谁就好。我不打算认她!” 宁宛然怔了一下。静静地看她。 “我一直在找妹妹。是怕她过得不好。怕她流落青楼。被人欺凌或是身在内宫。寂寂而老。终其一生不得欢颜。既然她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再生出事端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慢慢道:“也对……” 知道你过的好,也就罢了,何苦硬要纠缠在一起。这才是楚青衣地素日的性子。 “说吧!你是怎么回事情,总不能无故就忽然回来胜京吧?”过了好一会,她问道。 楚青衣呻吟了一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宁宛然:“宛然那……你能不能别那么聪明,你就相信我只是忽然想你了,才会来看你,不是很好么?” 宁宛然挣出一只手来,拎住她的耳朵:“又来动手动脚的,耳朵又痒痒了?” 另一只手已狠狠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楚青衣哎呀一声,便也伸手去挠她痒痒。二人在榻上滚成一团,闹得不亦乐乎。宁宛然体力哪里及得上楚青衣,不过片刻的功夫,早已娇喘吁吁。香汗细细。鬓角地发丝也早已散乱了,于是便丢开了手。只是歪在一边休息。 楚青衣看她娇慵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快来人啊。皇后娘娘偷汉子了……” 她原是逗趣的胡乱一喊,谁知这一声刚刚喊了出来,内室的门便忽然被人推了开来,萧青臧正自冷着脸,站在门口。宁宛然见了他,这才想到,此刻已是将近午时了。 她起了身,走到镜前,理一理发,整了整衣裳,吩咐了一声:“画儿,传膳!” 殿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应声,显然画儿已是去了。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萧青臧一眼:“皇上近来过得很是滋润呵……” 萧青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上官呢?” 一语中的,楚青衣梗了一下,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宁宛然笑了一笑,开口打岔道:“臣妾正有事要求皇上,不想青衣来了,一时竟忘记了……” 萧青臧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是好事,只是这事,还要母后点头才好!” 楚青衣听他们言语客气,互打机锋,不觉茫然的看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知她疑惑,因笑着解释道:“是关于燕大人的喜事!” 楚青衣恍然,不甚在意道:“是季晗么?” 她这么一说,倒将宁宛然惊了一跳,讶然道:“我倒不知道你何时竟也成了精了!”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因将一路过来的情况略略的交待了一番,说到胜京无人投靠的惨状,忍不住斜睨了萧青臧一眼。对于燕谦循的心思,当着萧青臧,她自然是只字不曾提起。 萧青臧皱眉问道:“上官地宅邸不在了么?” “也没卖,只是把几个家仆都遣散了,时隔数月,庭院里看看已是杂草丛生,房里空空的,看看也不能住了。”最可恶的还是没钱了,我总不能将桌椅拿去卖了换钱。 萧青臧沉默了好一会,面上有种说不出的神情,似是内疚又似怅然。好一会,他才看了楚青衣一眼。“你打算在这待多久?”有些不客气。 楚青衣扬眉,懒懒道:“少则半年,多则么,三年五载地,却也难说得紧……” 萧青臧的脸黑了一半。 楚青衣掉头看着宁宛然笑得眼儿弯弯,得意非常。她自然是不能住那么久的,只是能看到萧青臧吃瘪的表情,她心中还是觉得畅快非常。 用完午膳,萧青臧便自去了御书房,宁宛然笑着引着楚青衣往寒泉而去,二人溯流而上,一路走到寒泉的尽头。那里却是一汪碧潭,白云无心,映入波心,苍狗无形,变幻无常。翩然随波的桃花鱼在潭中或沉或浮,恰如落花随流水。 宁宛然寻了一块树荫坐下。楚青衣则闲闲散散的伸手捞起一只桃花鱼放在手中仔细的看。 “这东西远看着很像花瓣,近看却是古怪得紧……” 圆而扁,粉红色地花瓣型身体上,镶嵌着两颗黑色的眼珠,因为离了寒泉水。便有些呆滞地模样。楚青衣随手将它又丢入水中,它于是摆动着扁扁地身体,灵动夭矫的去了。 “看上去很美……”宁宛然漫不经心地伸手折下身边一朵小小地野花:“真正捧在手心了,你再看着,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她将身子倚在槐树地树干下,似笑非笑的扬起眉:“说罢!你是遇到何事了,居然又跑回来了?” 一阵清风摇曳而过,树梢簌簌的响。如雪的槐花飘飘扬扬地坠落下来,落了她一身。楚青衣叹了口气,举手在衣衫上随便的擦了擦,走过去。紧挨在她身边坐下。 心中想说,却又实在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只得将初出胜京一路之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尽数说了一遍,及至说到白焕风,已是语气黯然,怅然伤怀。 宁宛然沉默了好一会,才伸手拍拍她的头,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一贯都是个有福的,只是遇到你的人。太也倒霉了些……” 楚青衣懒洋洋的靠在她的肩上。抱怨道:“瞧你说地,我其实还真不想要。你若想要,我就一并都转了给你了……” 宁宛然又是一笑。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你无非就是觉得很对不住他这么多年的照顾而已,可是若是没有上官凭,难道你就会嫁给他了?” 楚青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赶忙坐直了:“嫁给他……”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苦起俊脸:“那我不用十年,准成聋子……你是不知道他有多么嗦……” 嗦到我除非真有大事,否则都不敢去见他,只是他手底下地那二当家和三当家的,枉费我辛辛苦苦的给他们做了媒还平白无故的得罪了石楠,遇事还是叫我去寻他。 她忽然呆了一下,想起那二人总是笑得古古怪怪的,然后对自己说:这事呢,我们做不了主啊,还是得要白老大说了才算啊! 她呻吟了一声,索性瘫在宁宛然身上:“宛然,我是不是真的很迟钝?” 宁宛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有那么点的……”其实你对别人倒是一点也不迟钝了,牵涉到自身的问题时,那就成了榆木疙瘩,怎么也说不通了。 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楚青衣粉白的面容。 楚青衣不满的拍开她地手:“不要动手动脚!”她义正严词道。 宁宛然又是一笑,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是好?”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收回愤慨地嘴脸,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她:“我若知道该怎样做,又何苦千里迢迢地跑回胜京来,难道你还真以为我是想你了……” “好啊,如今当真是新人爬上床,媒人丢过墙了,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她语带调侃。 楚青衣一听这句话,脸上不觉也有些泛红:“皇后娘娘,您如今可是母仪天下,这般说话可是要吓死了一班老臣地……”这话一说出口,已觉有些不对味,想要收回已是不及。 宁宛然忽然被她唤了一声皇后娘娘,自己愣了一下,也觉索然无味,再无心胡闹,苦笑了一下,懒懒道:“你对白焕风,无非就是兄弟意气,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既如此,你便为他寻一个合心合意的人,反正你素日也做过不少这事了……” 楚青衣被她一点,顿觉清明,再看她的时候便愈觉歉疚,忍不住低声叫道:“宛然……” 宁宛然舒展了一下四肢,懒懒的躺在她腿上:“别说话,陪我睡会罢!” 楚青衣点点头,慢慢的靠在槐树粗大的树干上。 山风簌簌,远处松涛滚滚,林间几声啭鸣,倏忽之间,槐花如雨,暗香袭人。 第五章 茶淡情远 二人在寒潭边上足足盘桓到酉时初,眼看着已是寒气逼人,楚青衣才硬是拖着犹自恋恋不舍的宁宛然回到飞燕宫中。明嫣抱着雪球迎了出来,俏脸上笑意融融,显然已与季晗和好了,雪球一见了楚青衣便即睁大了眼,旋即往明嫣怀里缩了一缩,神情怯怯的。 楚青衣原来很是有几分将它抓过来揉上一通的想法,看它那副模样,便也没了心情。 只是一抬手,弹了一下明嫣俏挺的鼻尖:“明嫣是愈长愈标致了,改日楚爷给你做媒,帮你寻个好人家!” 宁宛然掉头瞪了她一眼:“明嫣的心思,你是想也莫要想的……” 我虽让你去给白焕风做媒,又谁知将来成与不成,何况这白焕风的性子,只听你说来,也知是个闷葫芦瓢子,又不是个温柔体贴的,于明嫣未必便是良配。 楚青衣摸摸鼻子,忍不住抱怨道:“你如今倒跟石楠类似,活脱脱成了护窝的老母鸡了!” 明嫣跟楚青衣见面虽不多,却是时常听瑞雪提起楚青衣的性子,所以对她也并不陌生,眼见宁宛然这般认真,倒不觉好奇的转了下眼,只是看着二人。 宁宛然不愿多说这个,转头去问明嫣道:“传膳罢!皇上可来用膳?” 明嫣摇了摇头:“适才荣公公过来了,说晚上就不来了,让娘娘跟楚爷好好的叙叙旧……”她语气一转,吐了吐舌头笑道:“不过皇上又说了,这里是行宫,三日之后还请楚爷自便!” 楚青衣撇嘴,冷笑道:“莫说这里只是行宫,即便是天宫,宛然若不在,他便是拿了八抬大轿求着我。我也懒得踏足一步……” 宁宛然笑笑,对这些事情实在无甚心情纠缠,只是伸手推了明嫣一把:“去传膳罢,叫他们只挑清淡有特色的上个四五个即可……”明嫣点了点头,走到殿外去吩咐外面的人去了。 二人在殿中坐下。不过才扯了几句闲话。御膳房便已派了人送了膳食过来。果然是极清淡地四菜一汤。那汤正是桃花鱼所制。宁宛然指了那汤笑着解释了一番来历。楚青衣听得兴致勃勃。拿了汤匙一尝。连呼果然美味。一个人喝了足有半盆下去。 宁宛然只是略略地尝了几口而已。 二人吃了饭。令人收拾了器具。便相偕进了内殿。 楚青衣心中犹自恋恋不忘桃花鱼地鲜香滋味。因兴致勃勃道:“这东西有意思。外面还真是见不到。待我走地时候你叫人给我备点。我拿去送人!” 宁宛然懒懒地笑起来:“这个可就不能如楚爷之愿了。听说这鱼肉一旦离了寒泉水半个时辰不到。便会消融成清水。所以即便宫中也是吃不到这个东西地。” 楚青衣犹不死心:“可以拿了大桶。贮了寒泉之水。存放着啊……” 宁宛然笑吟吟的拿了眼看她:“拿了大桶贮水固是可以的,但要保证一路之上,水不能变得温热,否则这肉也便化成了一汪清水。而这鱼还有个奇异的地方,冬日里是不能吃的,只有春日食完春华入了夏方能食用。待到入了秋,秋实落水,便无鲜香滋味……” 楚青衣叹了口气,喃喃抱怨道:“只是一条鱼,也这般多的讲究……” 明嫣在一边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二人沐浴完了,闲闲的一路走回内殿。楚青衣穿了一件宁宛然素日里爱穿地宽袖长袍,施施然的走着,长发半湿的垂了下来,灯光下散发出幽黑泛蓝的光泽。 宁宛然在金华之时。极爱在夏日沐浴后穿这种宽袍大袖。轻绢为质的衣裳,大多是浅淡的素色。式样非男非女,只图个清凉舒适。楚青衣昔日也穿过几次。倒也颇为喜欢。 宁宛然伸手摸了摸她已将及腰的长发,笑道:“如今可算是留得长了,这般散着,还真有点妩媚气息,与你妹子也越发的相似……” 楚青衣翻了个白眼,却又不好回嘴。 二人走到内殿,宁宛然便唤了明嫣,提了一只小小地红泥茶炉热了一壶水在炉上,又酽酽的泡了一壶茶,才打发明嫣去睡了。自己提了茶壶倒了倒了两杯茶水。 楚青衣低头嗅了一下,只觉其香幽幽,清淡却隽永。 “这是今年的茉莉……”宁宛然淡淡的笑。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宁宛然极其钟爱花茶,犹爱茉莉,她会毫不犹豫的拿了最好的雨前龙井与碧螺春去合成茉莉香片。 然后笑吟吟的说,虽然茉莉香片不需要这般地好茶,可我总不愿委屈了这花。 它,值得最好的! “怎么会忽然同他和好了!”早就想问了,可是白日里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没什么,只是想和好了,于是就和好了……”她淡淡的回了一句。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我在临安听说你们和好了,还略略放了心,如今看来,你们也并不像是真和好的样子……”否则,你怎会对他那般的客气,生疏冷淡的如对陌生人。 她苦笑了一下,青衣,你可知道,我是真地想同他和好的,可是他却总是让我失望…… 那天晚上,我故意当着他的面,翻检着我的药,我有意的去刺痛他……只要他肯夺过我手里的药,只要他肯对我说一句……说一句……让那该死的乩语见鬼去罢…… 只要这一句,我便为他放掉一切矜持斩断所有心结又有何妨…… 我早已准备了两种药,一种是每日服用的,一种是只要服用一次便能永绝后患的…… 可是……我看到他的眉心在跳,眼角在跳,却终究不肯说一句,不肯为我想上一想,即使是在最缠绵激烈地亲密之后,他对我。依然凉薄至此…… 中虞初次重逢地时候,我便真心想过随他回宫算了…… 可是他机心重重,不肯对我说一句真话,只是暗暗的截断了我地后路…… 到了宫里,我以为我被含烟设计了,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其实含烟与虞璇。都只是他棋局上的一粒无关紧要地棋子,他看似无心,却一点点、一步步的将我逼进他的怀里…… 其实……你何苦这么算计着我,只要你肯退让半步,我就肯为你退上一大步…… 你要你肯说上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又何至如此待你…… 你一直都不懂我……我并不是真的非得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可……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愿意为我做到哪一步。我从来不曾希冀过你能够为我抛却江山,丢掉社稷。可是……你既做不到倾心,我也就只能如此…… 可是我终究还是不甘心,于是总是当着你的面冷冷的吃着药……于是你居然也便慢慢地习惯了,面上也再没有了一丝的波澜,只是熟视无睹的淡漠,却让我更加的心寒…… 我们……终究只能做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共享着一切。却永远不能靠近…… 就像你时时对我所说的:咫尺天涯,只是不知道,这情状,是你造成的还是我造成的…… 我有倾国倾城貌,我有千伶百俐心,奈何君心似铁终难回…… 她叹了口气。慢慢道:“青衣,我近来总是很犹豫……” 楚青衣扬眉看着她,目中有一丝疑惑。 “上官媚儿……”她平静道:“我不知道是该撵了她出宫,还是继续让她在宫里兴风作浪……”撵了她出宫,宫里自然是太平了,只是,没有危机又哪来变故。 而变故,若能利用巧妙便大有可能成为转机…… 可是我心中又总是害怕因为她,而导致上官家遭受池鱼之殃。 她将事情大略地提了一下,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才道:“有太后在。上官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若是觉得由得她去。可能对你有好处,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吧!” 她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精致的瓷瓶:“这是你初入胜京的时候,问我要的药,我听说你与他和好了,还一度想着,这药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宁宛然苦笑起来,接过药来,收好了,才略带调侃道:“你若知道我死了,可得及时赶来才是,莫要当真将我在棺椁里闷得死了!” 楚青衣端起茶杯,一口气饮尽,笑道:“那是一定的!” 烛火摇曳,二人懒懒的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慵懒而悠闲,淡淡的茉莉清香溢出清远的味道,温暖而舒适。楚青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道:“我有时,忍不住会想,会不会我爹娘除了妹妹还给我生了个姐姐,只是早已失散了……” 宁宛然笑骂道:“我仿佛记得你比我还大上一个多月……” 楚青衣哈哈大笑,歪着头看了她半日,才戏谑道:“不过每次有了这个想法,我看看你,想想自己,再想想我爹娘,觉得就我爹娘,好像还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宁宛然慵懒的伸个懒腰,拎起茶壶,发觉壶已空了,便微微欠身,提过炉上地水壶,微微一晃,这才发现,也已空了,起身笑道:“今儿这茶可是喝的过了,一壶水都喝完了!” 楚青衣叹了口气,抱怨道:“这茶哪里还有一丝的茶味来,你如今做了皇后,反倒是越发的小气了,竟连茶也舍不得换上一壶来……” 茶越喝越淡,可是若和合适的人一同喝着,却觉得即使淡了也是口有余香。 粉红30加更章节 最近心情比较扑,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也有点郁闷 幸亏不是在写青衣,飘下 第六章 同床异梦 清晨的清凉山上,薄雾袅袅,鸟鸣声此起彼落,山风吹来,分外清洌。 清渺的箫音袅然其中,平和而欢快,时起时伏,高昂时如凤鸣云霄,直入九天,低回处若夜半私语,细软缠绵,夹杂着泉水叮咚,松涛如歌,浑然天籁。 楚青衣悠闲的叼着一根草根,闲闲的半靠在树上,神色宁定安适,宁宛然坐在她身边。一曲既罢,她低下头,取出一块绢帕,拭了拭手中的湘妃竹箫。 “你的箫似乎很久没吹过了……” “嗯……”她漫应,忽然起意,随手将手中的竹箫丢入了寒潭之中。寒潭之中便响起“噗”的一声,溅起几许晶莹的水珠,桃花鱼纷纷退散。 “怎么,学着古人得一知音,破琴绝弦了……”她笑着调侃。 她于是懒懒的给她一记白眼:“就你,算哪门子的知音……” 眸中毕竟也现了笑意,对着你吹过的箫,我还真不愿再吹了给别人听。 楚青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越,林中于是扑拉拉的飞起一群鸟儿,略一盘旋,直上天空。宁宛然于是也笑了起来,有些不舍。 “今儿你就要走了,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她叹了口气。 楚青衣便也一笑:“你不是早已想好了!” 她默然垂首。想是想好了。只是想要做成。却也不是件容易地事。离开其实并不困难。离开后如何遮人眼目。让人无法辨识自己才是最难地。 若无万全之策。即便出了宫亦不过是重复着当年地日子而已。 天无绝人之路。为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上官媚儿莫要太过心急才好。 “打算回临安么?”她问。 “不。我想去一次南岳。不知怎么地。心中总有些不安。”楚青衣皱眉。逍遥楼地事情。其实她并不非常放在心中。心中唯一不定地是……那个酷似宛然地女子。 “先见见含烟罢。虽然你并没打算认她。可是多年不见。总是见过一面。心中才能安定!”她缓声说着。逍遥楼地事情。楚青衣已对她说了。这个看似不相干地女子。也让她隐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只是一时难以猜破。而后来楚青衣再去。那个女子却已彻底地消失了踪迹。 楚青衣点了点头:“我偷偷回临安看她一眼就是。” 宁宛然噗哧一笑,调侃道:“可怜的上官凭,迟早有天要成望妻石的!” 楚青衣扬眉一笑。她却又开口道:“我想让你把明嫣带走。” “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她么?” “我是怕……波及到她……” 楚青衣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皱眉道:“我看那丫头很是机灵,留在你身边也是一大助力,我若是真带走了她,我怕有人反而会心生疑窦,他可不是个易与之辈。” 知道她是在说萧青臧。宁宛然不由苦笑了一下:“你说的也是,我如今倒有些后悔带她进宫了,若是不能妥善为她安排好了,我心中还真是不踏实。” 我原来进宫是真打算就此算了,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总是层出不穷。心中忍不住又萌生了其他的念头,我毕竟还是不甘心呵,不甘心认命,不甘心就此随波逐流。 “先回宫吃饭去……”她一笑,露出一口细糯的贝齿,朝阳辉映下地面容,美得眩人。楚青衣没有任何反应,宁宛然怔了一下,疑惑的转头看她。 她的面容上难得的有着一丝震撼的意思,只是定定的看着下游方向。似是见了鬼一样。宁宛然顺着她的视线一路看去。却只是云雾轻绕,溪水潺潺。一片苍翠。 抬手一拍楚青衣的面颊,她笑道:“你是见了鬼了还是见了旧情人了?” 楚青衣伸手揉一揉眼。满面吃惊之色:“也不知是不是我看花了眼了,我居然看到他……” “他是谁?”宁宛然饶有兴致地问。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终于答道:“是个妖孽……”她口中说着,毕竟面色古怪。 宁宛然心中好奇更盛,只是拿了眼看她。楚青衣揉了揉眉心,跳离了她:“这个人是我一生最大的痛,你可别指望问出什么来……”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却也当真并不追问了,二人顺着来时的路缓步回去飞燕宫。二人离去后,不过盏茶工夫,林中忽然飞出一只翠羽红喙身长尺许的鸟儿。 那鸟儿四面略一张望,确定无人,才振翅飞到潭水中央,一个猛子便忽然扎入了水中,波平如镜的潭面一时飞花溅玉,桃花鱼惊惶四散。不过片刻工夫,只觉一道翠光由水面飙出,那鸟儿已衔了一样东西快逾闪电的钻出了水面,迅速穿入了林中。 那件东西,分明便是宁宛然弃于寒潭之中地湘妃竹箫。 萧青臧拧着眉看着宁宛然,她正坐在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油亮的长发,双眸渺远,虽是坐了离自己不到三尺,却飘渺的如镜中月水中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他不耐的起身,夺过她手中的梳子,她猛然地惊了一下,抬头看他,眸中透出一丝讶异。 下午时分,楚青衣匆匆的去了,她并没有留。行宫毕竟不是一般的地方,她偏又总爱穿着男装,难免引人疑窦,若是惹出些闲言闲语的,毕竟不好。 萧青臧苦笑了,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于是别过眼去,抬手抚了抚她黑亮如绸的长发。柔滑的青丝在指尖慢慢滑过,有一种细腻温润的感觉。他叹了口气,执了梳子慢慢的给她梳理长发,手法有些生疏,却极小心细致。 她也便懒懒的靠在那里。不言不语的,眉目倦怠又略觉恍惚。 “母后其实生了三个儿子……”他忽然道:“朕行 她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这事她自然是知道地,那个早夭地孩子是皇长子,只是过早的就夭折了,她忽然有些好笑地想着,若是皇长子不曾早夭,或者自己就该是他的皇后了。 有些自嘲地笑笑。她道:“他若是活着,不知会不会是一个倾国为红颜的皇帝……” 平滑的铜镜中清晰的映出他地面容,略薄的唇抿得紧紧的,眼中约略的透出怒火。 头皮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蹙起了眉,没有呼痛。他僵立那里很久,脸色难看至极,砰的一声脆响。白玉精雕的镂空龙凤纹梳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梳子,笑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把有气节地梳子……” 他冷着脸,嘴角微微的**,好一会才勉强克制下去。 我本来只是想对你说说我的大哥…… 对你说说,我极小的时候最爱母后的一头长发。总爱爬在凳上,拿着梳子给母后梳头发,可是大哥早夭,注定了我不能再在清晨的早上,踏着满庭的朝露,一路奔向母后住地凤仪宫。只为了替她梳几下长发…… 梳子断裂了,她懒得再梳头,只是随手将发绾了,从妆台下抽出一只小盒,拿钥匙开了,取出一只细颈羊脂白玉瓶,倒出一粒蜡丸来,随手捻碎了,便现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棕色药丸。 宁宛然低头吹去蜡屑,忽然就愣了神。默默的看着手中的药丸发起怔来。过了好一会。才苦笑了一下,慢慢将药丢进口中。取了水咽服下去,眉目越发恹恹的。 萧青臧有些恍惚的倚在床架上。其实看着她吃药已看了很久了,渐渐地也已习惯了,只是心中总还是会有丝丝的抽痛感。 我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不能做,也不敢做,他苦涩的想。 烛光熄灭,明黄色的纱帐低低的垂了下来。 同床异梦,纵是抵死缠绵终究也还是越不过那深深的鸿沟…… 用完了早膳,萧青臧离去后,宁宛然便静静的一个人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箧中的东西,神情淡漠,眼神深渺,视线的焦点却早已游移散漫。 明嫣仔细地打量着她地面容,忍不住问道:“娘娘的面色今儿怎么这么差?” 宁宛然懒散地抬了眸,别过头去,妆台的铜镜上清晰地照出她的颜容,其实面色还远远称不上难看,只是慵懒颓废,似是没有一丝的生气,她从心底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只是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觉得很对不起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谁呀?”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或者我会内疚一生,可是绝不后悔。 明嫣迷惘的点了点头,她跟着宁宛然日久,也明白宁宛然的性子,她若不想说,任你怎么问她,也终究是问不出什么的。 她掉头,继续打量着箧中的女红物件,忽然便抬了手,拎起一张绣帕,慢慢的打量着,绣帕上,几枝劲竹,刚劲直立,翠绿如生,却只绣了一半。 她扬起眉,忽然就笑了笑:“竹本口呆子……” 明嫣疑惑的嘎了一声,明亮的眼中全是迷惘,她忽然便来了兴致,径自取了一根绣针,迅速穿好了一条黑线,将帕子绷在绣架上,就这么绣了起来。她绣的极快,几个字不多时便已绣好了,明嫣凑了上去一看,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就是个笨呆子啊!” 宁宛然居然也就笑笑的,另穿了线,很快又将那几枝竹子绣完了。 最近卡文卡的厉害,没办法,每次转折的时候总是这样啊 不知道能不能跳几章写,爬过 第七章 重上逍遥楼 楚青衣一路下了清凉山,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感,毕竟是不同了。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想起上官凭。当时约定是说二个月,如今也还一个月不到,似乎也并没有必要急急的赶回临安。而且现在心中也确实很乱,只想要一个人静上一静。 虞含烟,她在心中默默了念了这个名字两遍,没有渴望,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找了这么多年,一旦确信是找到了,却又有些害怕与她相见。 宁宛然并没有太多的评价虞含烟,只是含糊的说很美很聪明,将她的幼时往事也大略的提了。她说的时候神色宁静一如往昔,看不出丝毫的异状。可是楚青衣却知道,宁宛然从来并不是个吝于夸赞别人的人,她既然只是淡淡一提,这其中必有隐情,只是这隐情是何,宁宛然不说,她也并不想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些的好,她暗暗想着。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其实还早,展开轻功,快逾飘风一般的往南而去,她的马寄放在南庄的一个庄户人家。既然不着急回临安,那便就近先去胜京,顺便打探一下临安的事情。 那个酷似宁宛然的女子,如今看来,只怕并不简单,只是不知后招在哪里。 燕谦循走出官衙的时候,日已西斜。他疲惫的叹了口气,在西皖的时候总有怀才不遇的感觉,如今调入了京中,这才发现其实西皖要比京城更让人喜欢得多。 他一向不喜乘轿,到了胜京也是一样,好在北霄原是偏北一些,武风盛行,文官骑马也在所多有,却也并不会过于引人注目。他一路缓缓控马,回到宅邸的时候,很无奈的又看到了楚青衣。 “这么快就从清凉山回来了?”他有些讶异的问道。 楚青衣懒洋洋的抬了头:“皇后头上还有皇上。他能让我住上一个月么?” 燕谦循心里刺痛了一下,不由得苦笑起来。听说皇上此次清凉山避暑只带了她一人前去,自然不会希望楚青衣成日里夹在二人之间。只是,这才几天,也未免太…… “不过飞燕宫还真是不错。宫里还引了寒泉水……”楚青衣随口道:“每天晚上睡在那宫里。陪着宛然喝喝茶聊聊天。凉爽得紧……” 燕谦循怔了一下。愕然脱口道:“你晚上睡在飞燕宫?” 她于是扬眉看他:“飞燕宫不能睡么?” 燕谦循苦笑道:“自然是能地……”难怪皇上迫不及待地要赶了她走了。换了我只怕也是一样地。他忽然想起今日无意见听手下属官偷偷议论地一事。因扯开话题肃容正色问道:“你可知道花解语今儿早间忽然到胜京了?”西皖之事在他心中至今记忆犹新。一听到花解语三字自然而然地便联想到了随之而来地一系列事情。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楚青衣愕然抬头。不置信地看着他:“花解语?”见他点头。她又问道:“棠胜苑么?” 燕谦循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是逍遥楼……” 楚青衣点了点头。石楠素来千伶百俐,作出什么事情也并不让人奇怪。尤其是逍遥楼,这个地方,她原就在注意了,若是能够光明正大地混了进去,她自是求之不得。 她跳起来,笑道:“今儿可晚了,我就不过去寻她了。顺便说。燕兄,恭喜你了……” 她笑得促狭,桃花眼儿波光流转,全是戏谑。 燕谦循楞了一下,随即恍然,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心中没有喜悦之意,却只有淡淡的怅然。转念自思又觉自己实在有些可笑,若是换在数年前,能娶到季家嫡系的女儿,貌美如花。气质娴雅。于自己想必已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如今,心中总是对她念念不忘。虽然明知已是云泥之别,绝无可能。却总是萦绕心间,见花如面,闻箫思人,无一刻可以忘怀。 楚青衣于他的面色一概视而不见,只笑道:“赶明儿我请燕兄喝花酒去,你去约一约梅遥,一同去逍遥楼走走。”顺便看看石楠与梅遥究竟有无可能,反正闲着也总是闲着。 燕谦循听了这话,知她话中之意,不由一笑,点了点头。 吃了饭,楚青衣回了之前所住的小院,躺在床上,却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坐起来,发了一回怔,索性悄然潜出了燕府,一路往胜京金粉胡同而去。 月色极好,夜风凉爽,将她郁闷的心思也吹散了不少。 胜京是北霄都城之地,自然是免不了宵禁地,不过她轻功出神入化,又哪里有人能够发现得了她的踪迹。金粉胡同乃是胜京烟花之地聚集的地方,棠胜苑便占据了其中位置极好的一处地方。那里她原是去惯了的,一路轻车熟路地摸了过去,不出所料的在棠胜苑旁边看到了逍遥楼。她没有立刻过去,反而坐在棠胜苑的瓦檐上,微微的发了一回愣。 将近丑时,她才悄悄滑入了逍遥楼,按照石楠的惯例,子时一过必然送客,绝不会留人,此时过去,她也该收拾停当了。她没费多少力气,便寻到了石楠所住的地方。北霄第一名妓身份岂同凡响,她所居的,果然是那最后的四栋小楼之一。 她略一观察,确认此刻只有东面小楼有人居住,便悄然而入,无声无息。楼内并无任何地暗桩暗梢,她忍不住笑笑,也难怪,毕竟此刻并没有如岳离轩那种人物在。 房内烛光黯淡,轻纱帘幕低垂,床榻之上隐隐可见有美人安然静卧,酣睡正浓。楚青衣无声的摸了过去,手指还不曾碰触到纱帐,已见寒光一闪,冷气逼人。楚青衣惊了一跳,急忙闪开,轻呼一声:“谋杀亲夫啦……” 床上人一惊,随即噗哧一声:“你算的哪门子的亲夫……偷偷摸进来,非奸即盗……”声音柔媚婉转,正是石楠的声音。 楚青衣也没多少心思跟她逗趣,只是随手揭开纱帐,和衣躺在她身边。 “你怎么来胜京了?”按说骆子俊与冷于冰都不在,你此刻该在临安才是。 石楠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道:“上官凭天天来堵我的门,我哪还敢留在临安……” 楚青衣愕然,忙转头看她,幽幽的烛光下,石楠清亮如水的眼中全是无奈。 原来那日石楠逗了上官嫣儿几句,上官嫣儿果真怒发冲冠,竭力要求要为了哥哥嫂子为了石楠姐姐去寻求证据,以便尽快将白焕风的恶毒面目公诸于天下,让万人唾弃。 这话自然是正中石楠下怀,于是她悠悠的去寻了白焕风,不急不缓地要求白焕风将上官嫣儿带到南岳,去寻瑞卿。瑞卿原本正是她地丫头,后来被楚青衣乱点鸳鸯谱的嫁给了南岳绿林盟地二当家沈约,白焕风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好拒绝,只得带了上官嫣儿回了南岳。 上官嫣儿忽然没了踪影,上官家自是乱成一团,上官凭目瞪口呆的看着妹妹满纸地义愤填膺,俨然一副女中豪杰为国捐躯的口气,自然是又急又怒,再略一联想,自然也就找到了石楠。石楠既然做了这事,自然死扛也要扛到底的,因此只是笑吟吟的跟上官凭打着马虎眼,含糊其辞,却是滴水不漏,弄得上官凭无可奈何之余,更是肯定必然是她做的。 一面差了人去打探消息,一面便死盯着石楠,把石楠逼的没了办法,只得差人去寻骆子俊等二人,自己悄悄溜出了临安。恰巧胜京逍遥楼又发了帖子请花解语往逍遥楼一趟,石楠原就对逍遥楼存了打探的心思,接了这帖子,也就顺水推舟的来了。 楚青衣听她说的完了,却几乎笑得呛了出来,一面笑一面道:“这可真是……你何时也学会了这一套了……” 石楠懒洋洋道:“你把我的四个丫头全骗了卖了,我不过是卖了你一个小姑子,算便宜你了。白焕风那人,你还不知道,不发生什么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他捏着鼻子不娶也得娶。上官凭抢了我的宝贝青衣,我骗骗他妹妹又有何不可?” 楚青衣摸了摸鼻子,自己都笑起来了,笑了一阵,才压低了声音,将宁宛然的事也说了。 石楠沉默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出宫说起来倒是容易,只是她容貌太美,又练了你的那个破内力,隐藏行迹却是太难……”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等她出来,我去找个人,给她换副模样,也便不怕了……” “换副容貌……”石楠忽然就睁大了眼:“你是说天工老人……” 天工老人,巧夺天工,改形换貌,天衣无缝。 楚青衣叹了口气,有些黯然道:“他早已死了很多年了……” 石楠怔了一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楚青衣随手扯过薄毯蒙住自己的头脸:“什么也别问我,我现在烦得紧!” 石楠摇了摇头,倒也并不过分的问她,只是闭了双眸,径自睡觉。 次日起来,楚青衣才对她说了请喝花酒之事。 石楠沉默了一会,不由的摇了摇头:“你毕竟还是不死心……” 第八章 决绝 宁宛然一手拿谱,一手拈子,眉目静婉,神情宁定,连萧青臧进来也不曾抬一抬眼。 “最近你倒是爱上打谱了……”他坐在她对面,注目看着棋局,开口说道。 她没有说话,黑色的棋子在晶莹如玉的指尖轻轻的转了一圈,轻巧的落在棋坪上。 “承蒙皇上的关爱,但我出去走走,总有人贴身保护着,我也实在不忍那人太过辛苦,只得多在宫里呆着,这样皇上省心,那人省力,我也免了多少不自在……” 萧青臧僵了一下,派人跟着她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一直不曾开口,他也因此认为她并未发现。楚青衣来行宫后,他已吩咐了但楚青衣在一日,就莫要跟着,免得漏了行踪,想不到毕竟还是被她知道了。 “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而已……”他有些微微的尴尬。 “谢皇上关心……”一声脆响,白子落定。 他有些心浮气躁,这么多年了,极少有事能令他有这种感觉,可是面对着她,却一次一次的感觉挫败与无力。他伸手,抽去她手中的棋谱,丢在一边。 “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你总要闹成这样?” 她扬起眉,有些讥嘲的看他:“我也很想好好相处,可是难道有人时时跟着我就算是皇上口中所说的好好相处之道……” 他苦笑,只得承诺道:“明天不会了,只要你好好的,以后都不会……”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皇上会觉得跟我在一起累么?” 他怔了一下。薄薄地唇抿得紧紧地。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从棋坪中拈起一粒白子。默默地看着。她笑笑。尖锐地开口:“其实是很累地。你想发怒。可是又打心底里觉得歉疚。于是在你所能退让地范围内。一再地退让。只是这种退让终究是有限度地。你明知道越过了这个限度我才能满意。可是超过了这个限度。你又不能接受……” 萧青臧一言不发地坐着。面色铁青。她叹了口气。感觉到深深地疲惫。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抽出那只小盒。打了开来。慢慢地取出那只羊脂白玉瓶。打开瓶塞。将瓶口朝下。轻轻地倒了一下。瓶中空空如也。她浅浅地笑了笑:“药已经吃完了。我也并不打算再配了……” 她漫不经心地将瓶子在手上抛了抛:“秋天地时候。臣妾会为皇上新选一批妃嫔。希望皇上能够满意……” 萧青臧恍惚了一下。忍不住笑笑:“宁宛然。如你所愿吧!”他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离去地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剩下地。只是听天由命而已…… 她重新在棋坪前坐下,捡起棋谱,懒懒的翻了几页。一道白光电射而来。灵捷的窜进了她地怀里,她身子晃了一下才稳住,伸手拍了一下雪球的头:“顽皮……” 雪球便也拿了头在她怀里撒娇般的轻蹭着,楚青衣与萧青臧无疑都是它所惧怕的,所以有他们在,它总是躲得远远的,极少露头。如今危险人物不在,它才放心的出来讨要零食。 宁宛然抱着它,走到多宝格前,取下一只玉盒。打开了。随手拿了几粒药丸喂它。雪球没有看到心爱的雪莲,不免有些不满。抬头吱吱的叫了几声,却见宁宛然神色坚定。不为所动,只得凑了上去,闻了闻那药丸,这才乖乖地张口吃了。 那药丸约莫黄豆大小,深棕色泽,散发出浓烈的药香。 宁宛然见它吃的不甘不愿的,不觉一笑,伸手弹了弹它的小脑袋:“你这个小不识货的,这可是大补之物,外间哪里吃去……” 戌时已过,明嫣好奇的看了看外殿,疑惑道:“今儿皇上不过来用膳了么?” 宁宛然含笑抬眸:“去传膳罢!以后都不必等皇上了,他不会来了……” 这个丫头,已在殿外张望了好一会子了。 明嫣啊了一声,眼中全是疑惑,画儿也不由得的睁大了眼睛。 用完了膳,明嫣随着宁宛然走进内殿,忍不住叫了一声:“娘娘……” 宁宛然拍了拍她的手:“皇上不来,难道不好么?” 明嫣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地……”她淡淡的截断她。我很累了,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不想再时时看到他,接下来的事情,就看老天的了,如果真的如我所想,我就顺水推舟,如果不能如愿……那么我也就绝了这个念头,毕竟……我心中也实在不想那般残忍…… 残忍的考验你,也……伤害自己……还有他…… 次日清晨,微雨。雨停之后,宁宛然闲适的立在殿前,看着不远处燕子双双翩跹,脚下,是落花残红。蝉鸣声声入耳,清凉山上却是清凉如故,没有一丝的暑气。 真是个好地方,她忍不住举步往殿外走去。身后,明嫣急急的赶了几步,追上了她. “娘娘……” “怎么了?”她脚步略缓。 “皇上今晨忽然回京了,适才让荣公公带了话了,说是娘娘既爱清静,不妨在清凉山上多待些日子,入了秋再回京事情也还来得及办。” 宁宛然怔了一下,茫然道:“事情?”自己想了一回,不由一笑,敢情是说选妃之事,想不到他还真上心得紧。“知道了……”她答道。 继续往前走去,明嫣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不用跟了,去寻七妹玩去罢!”她停下脚步道:“皇上既已回京,七妹地婚事便也快了,只怕在宫里也待不了几天了……” 明嫣犹豫了一会,应了一声。掉头去了。 宁宛然独自在飞燕宫外缓行了几步,果然再没有感觉到身边有人跟着,索性便向寒潭走去。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了上官太后,向她提及季晗地婚事之时,本来并没以为会那般容易。 毕竟百年前,北霄尤且是士庶不通婚,这些年。虽是不那么讲究了,世家的嫡系女儿也极少有嫁入寒门地,更遑论季家这种高门,不想太后沉默了一会,居然也就点了头。 她抬手摘下一朵粉色月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月季开得正艳,花瓣粉嫩粉嫩地,细腻温软的触感。走了好一会,前面依稀已可见到那株巨大的老槐树。槐树下,花落如雨,厚厚的铺了一层。毕竟是七月流火的夏日,炽烈的夏日早已将地面烤地干了。 芳草如茵,落花满地,她悠闲的坐了下来,靠在粗大的树干上,闭了眼。默默的听着山间泉水叮咚,林间鸟鸣蝉噪,心绪宁静。远远的,有丝竹之声隐隐,她凝神谛听,山高水远,云淡风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她于是笑笑,箫声响了很久很久。她便也一直的听着,等到箫音止歇了,她才看看天色,往回走去,从容而淡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手拎着一壶酒,闲闲的半躺着,燕谦循坐在一边。 “喝花酒有喝成我们这样的么?”他忍不住好笑。 楚青衣抬头懒懒的看着墨蓝空中地一轮明月:“你今儿不是见识了!”她对石楠说了请喝花酒之事后,石楠并未过分的反对。只是淡淡的点了头。却只答应在棠胜苑中。 燕谦循与梅遥来了不多久,菜刚刚上齐。石楠就很干脆的将楚青衣和燕谦循踢了出来,只说是有事要与梅遥商量。出门后。楚青衣便索性提了燕谦循跃上屋顶来赏月了。 “你说他们……”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石楠点头的可能不是很大……” “那你为何还要……”他没将话说完。 “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说完了,小梅子也好自去天涯另寻芳草不是?” 燕谦循沉默苦笑,将手中的空杯递了过去,楚青衣随手提壶给他斟满,他一仰脖子,一口饮尽:“今儿下午,皇上独自回京了,没有带她!” 楚青衣懒懒道:“我已听说了……”抬手又将递到面前的酒杯斟满,见他理所当然地又一口干了,自己想想,忍不住笑起来:“你若是出来行走江湖,只需说上一句,某日我与楚青衣在屋顶饮酒,她斟我饮,想来你便可一夜成名了!” 燕谦循哈哈大笑起来:“我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既然你这般说,我岂不更该多饮几杯!”将空杯又递了过去。 楚青衣扬眉爽然笑道:“如此一杯一杯,既手酸又不畅快,你且张了口……” 燕谦循一笑,果然张开口来,楚青衣暗运内力,一缕细细的酒箭激射而出,恰恰投入了他的口中,月色下,晶莹透亮的酒液发出清亮的光芒,燕谦循便也仰头畅饮。 壶酒转眼即尽,他伸手一抹嘴角残留的酒渍,笑道:“果然畅快……”在屋檐抱膝而坐。 楚青衣随手一掷,青瓷酒壶应声落在了不远处的荷塘内,一阵水花飞溅,塘中月轮零落。 “你不打算再去清凉山?” “不,宛然自有她的打算,她知道该怎么做……”她笑笑。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今儿向晚皇上私下召见了我,说了指婚之事,我已答应了!” 第九章 我是她师傅 楚青衣看着梅遥快步出了房门,不由一笑,提起燕谦循跃下屋檐。回头拱手笑道:“燕兄大喜之时,我若还在胜京,定当前往,也好叨扰一杯喜酒!” 燕谦循一笑,也便回了一礼:“多谢!” 楚青衣道了一声告辞,径自走进了房间。石楠有些倦怠的斜靠在贵妃榻上,见她进来,没好气的赠送了一枚白眼:“以后你若还来找事,休怪我跟你割席断交!” “你若不喜欢人家,便早早拒绝了就是,何必拖拖拉拉的,弄得大家都不爽利!” 石楠轻哼了一下,问道:“你跟燕谦循在外面说什么了?” 楚青衣耸耸肩,将事情说了。 石楠便也点了点头:“燕谦循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那季晗当真是个有福的!”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径自进了内室,爬上床,睡觉去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睁着眼在床上翻了个身,默默的发了一回愣。门上响起剥啄之声,她哼了一声以作回应。门外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楚公子,是瑞雪!” 楚青衣怔了怔,坐起来,应声道:“进来罢!” 门被人轻轻推开,瑞雪捧了铜盆轻盈的走了进来,带来一阵袭人的暖风。楚青衣起身漱洗了,抬手在她面上拍了一记。笑道:“今儿怎么让你来服侍我了,真是受宠若惊!” 瑞雪虽然名为石楠地丫头。其实情同姊妹。这么些年来。棠胜苑地多数事务都是由她亲手打点地。俨然便是棠胜苑地二当家。绿林盟地四当家了。 瑞雪露齿一笑。明眸皓齿。雅丽端庄:“刚刚收到消息。上官公子已知道嫣儿小姐随着白大当家地去了南岳。因此已在前日匆匆追往南岳去了……” 楚青衣哈哈一笑。忍不住好奇道:“风哥有没有被嫣儿弄疯了……” 瑞雪笑了起来。眼儿闪动着顽皮地光芒:“听说嫣儿小姐沿途惹了不少事。架了好些梁子。白大当家地无可奈何。只得给她料理。所以路程行得极慢。这般看来。怕是还未到南岳。上官公子便能追上了……” 门口有丫鬟捧了茶点来。瑞雪伸手接了放在桌上。又替楚青衣倒了茶:“楚公子是打算先去临安还是回南岳?” 楚青衣拈了一块芙蓉糕丢进口中。闻言微微地思忖了一下。笑道:“还是先回南岳罢。也好看看热闹不是……” 瑞雪噗哧一笑,应道:“我想着以你的性子也必是选择回南岳。小姐说了,让你不用着急,她在逍遥楼估计也查不到什么了,只等过了这几日,她陪你一同走一趟南岳!” 楚青衣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宁宇昀,因一面吃着糕点一面问道:“宁小子最近如何了?” 瑞雪面上一红,微嗔的瞪了她一眼:“他不是随驾去了清凉山,你反来问我!” 楚青衣哈哈一笑,这才想到自己在清凉山待了三日,居然从来也没想过去寻宁宇昀。而飞燕宫究竟是内宫所在,宁宇昀即算是皇后娘娘地堂弟,也断无随意来去的可能。 “待到何时闲了,你约他出来见见我,也该谈谈我们地瑞雪婚事了……” 瑞雪轻啐了她一口,面上早已一片嫣红。 宁宛然缓步走进甘露殿,唇角挂了一丝无奈地笑。她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但是太后令人召唤,若是不来,无论情理也实在是不能说通。 上官太后并不是个擅权之人,她平静而安详,从不过问国政,后宫之事亦很少理睬,对于自己,没有表现出过分地亲热却也没有过分的冷淡生疏,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季晗正在廊下对着一名宫女交代着什么,见她过来,忙弯腰行了一礼。她便也淡淡地笑了一笑,待那宫女走了,才问道:“七妹的嫁妆可都做好了?” 季晗面上微微地红了一红,低声道:“承蒙娘娘关心了!”一面说着,一面引了她往内殿走去。宁宛然温和道:“我听说婚期已定在了七月初十,却怎么这般匆忙!” 季晗的眼圈红了一下,轻声道:“祖父的身体不好了,他素来最是疼我,知道了指婚之事,就一力主张尽快成婚,说是想趁着他在的时候,抱一抱曾外孙。我母亲的意思,也是想借着这事,让祖父高兴高兴,或者能冲冲喜……” 宁宛然点了点头,按照北霄的惯例,若是季晗的祖父亡故,她便得守孝三年不得婚配,如此难免耽误了她,只有赶在之前早早成婚了。 她拍一拍季晗的手:“燕大人的人品是极好的,将来与你,必然是极相得的……” 二人一面说着,已进了甘露殿,上官媚儿正笑微微的站在太后身后,慢慢的替她捶着背。见她进来,赶忙欠身行礼,宁宛然也对太后行了礼。 上官太后便也笑笑,唤了她到自己面前,起了身,一手牵了她:“今儿倒有几分游兴,因此特意唤了你过来,陪了我这老太婆到处走走!” 宁宛然便也笑笑,太后却又回头道:“你们也不必跟了过来了,我只与馨儿出去随意走走就是了……”上官媚儿面上顿时有些难看,张了张口,却又终于忍了。 宁宛然心中苦笑了一下,只得扶了太后缓步向外走去,一路之上只是随意的指点风光,淡淡的说上几句闲话。走了没多少路程。太后便抬了手,指指南面:“前面却有个水榭。风景是不错地,去那里坐坐罢!” 宁宛然应了一声,心中已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因扶了她,缓步过去。 她平日并不时常在行宫内胡乱走动,更极少到甘露殿附近,因此见了那水榭不免暗暗地赞叹了一声,那水榭是建在一处池塘中间,四面皆以汉白玉砌成的九曲围桥相连。精致而玲珑,植满了荷花。翠盖红裳。亭亭玉立。风景暂且不论,在那榭中谈话。却是不虞人偷听。 水榭静静的悬浮在水中央,体长而两头微翘。呈画舫形状,灵巧可爱。二人上了水榭便即坐了下来。上官太后默默地看了宁宛然一会,才慢慢道:“馨儿离宫多年,人是越发的标致了,脾气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母后谬赞了!” 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与皇上的事,哀家原是不想过问的,只是你这性子,未免也太执拗了些……” 她垂眸不语。 “哀家知道,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馨儿了……”她应了一声,有些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宛然……”太后忽然改了口道:“天香女身上有很多奇异地事,可能你自己并不明白,可是皇家的密档之中都有记录……” 她猛地惊了一下,抬了眼看着太后,眸中全是愕然。 “文佳皇后……也是转生之人……”太后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宁宛然僵在那里,好一会说不出一句话来。文佳皇后正是二代天香女,她默默坐着,心乱如麻。 “宁家素有家训,于天香女,因为怕引致皇家忌惮,所以从不费心教导。所以天香女虽然姿容绝代,却都是性情娇纵,不学无术,文佳皇后原先也是如此。她初时入宫,虽然艳压群芳,却并不得宠爱……她也因此愤恨,成日里在宫里惹是生非。直至她在御苑马场纵马,却被摔下马来,昏迷不醒了足足三日,再醒来之时,行事性情一时大变……” 太后拍了拍宁宛然地手,叹息了一声:“宗皇帝忽然就迷上了她,自此便是一生一世。她没有生育过,自然而然地没有生育,亡故之后,留下的遗书中说她乃是借尸还魂……” 宁宛然恍惚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脑中早已混乱一团,太后再说了什么,她却也一个字不曾听得下去,只是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水榭,漫无目的地胡乱的走着。 难怪……难怪萧青臧那般轻易的就接受了借尸还魂的事实,因为有先例在…… 文佳皇后不能生育,是因为穿越抑或是其他原因,此事怕是早已不得而知。 只是……若她果真只是单纯的不能生育……那么,自己所担心的、所顾虑的、所谋划的,其实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恍恍惚惚的在槐树下坐了下来,茫茫然的闭了眼,只觉得身心俱疲。清悠的箫音倏然响起,在耳边轻轻荡漾,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慢慢的安抚着她混乱的心灵。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睁开双眸,开口问道:“是谁在吹箫,可否出来一见?” 相见争如不见,这个人已在这里吹了好几日了,她并不以为这是无心之举,所以一直只是静听,却从来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竹林中响起一声轻笑:“我一直在想,不知宛然何时才会邀我出来一见!”声音幽渺而清远,低沉却又悦耳。 她沉默了一会,一笑:“我原是没打算要见你的。” “我知道!”很是平静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是青衣的什么人?”她问道,没有起伏,没有疑问,只是肯定。 一声轻笑后,竹林里翩翩跹跹的走出一个白衣人来,手中闲适的把玩着一只湘妃竹箫,唇边是一抹清淡的笑意。宁宛然沉静的看着那人,眸中泻出惊讶与赞叹。若单论容颜,眼前这人其实并不如何出众,只是却有一种奇异的气质,如高山般沉静、似白云样悠远,只是这份气质,便已令他有种出类拔萃、超乎常人的空灵淡远。 “若是我说……我是她的师傅,你可会相信?”他笑的极温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粉红40加更章节,有些乱,是赶出来的 终于让大家在本周见到了亲耐滴新银了 第十章 叶飘零 “若是我说……我是她的师傅,你可会相信?”他笑的极温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她扬了扬眉,上下打量着他,有些好笑:“请问贵庚?”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湘妃竹箫上,微微一暗。这只箫,分明就是那日被自己弃之于寒潭潭底的那支,只是不知他是何时打捞上来的。 他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似乎不曾注意到她的视线与眸中的疑惑。 “听说宛然是极爱读书的,岂不闻《师说》?”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么?” 她好笑的说,不置可否。这个男子无疑与楚青衣是有极深厚的渊源的,所以楚青衣才会说他是个妖孽,是她一生最大的痛。可是若说是师徒,眼前这个男子无论怎么看也绝不会比楚青衣大出十岁以上。不过,江湖中人的年龄,也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又是一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面上,半明半暗的投映出一片阴影,一身的白衣,越发觉出虚渺脱俗,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 她注意到,这是一个极爱笑的男子,总是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世事从不萦于心间。 只是可惜……他笑的时候,眼神却如寒潭之水,清澈明净的绝无一丝涟漪。 “我姓叶。叶飘零!”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与楚青衣地关系:“你来清凉山行宫做什么?” 他闲适地走过来。双臂环抱。随意地靠在老槐树地树干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 二人靠地极近。一站一坐地。她可以闻到他地身上有一股清淡地竹子地清香。显然在竹林中待了很久。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并不舒服。甚至有些难言地压抑感。虽然他是那种极其赏心悦目地男子。一举一动间皆有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地感觉。 她起了身。走到寒潭边上。凝眸注视着潭中地桃花鱼。鱼群翩跹自在。随水逐流。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他在她地身后笑笑地说道。 她有些怅然。却并没有接他地话。 “你若是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他说道。声音低缓,带着令人无法抗拒地魅惑。 她沉默了一会。淡淡的笑了笑:“多谢叶公子地好意,本宫心领了……” 转过身,她头也不回的缓步向飞燕宫走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世上岂有白吃地馅饼,即便是有,也绝不会落到她宁宛然头上。 他扬声笑道:“难道宁皇后是打算留在北霄宫中,学着文佳皇后了!” 她脚步一滞,转过头来,明眸顾盼流转,向他嫣然一笑:“我从不与包藏祸心之人交易!”转身径自离去。身后很快传来他带笑的声音:“天香之女,果然艳绝天下……” 宁宛然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她虽然并不会武功,然而这么多年与楚青衣相交莫逆,楚青衣遇事极少瞒她,手上所有的珍贵物事,更大多寄存在她处,其中不乏武功秘笈。 这个叶飘零看似优雅脱俗,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魅惑之力,应是与他所修习的武功有关。她在闲暇之余,也曾经略略的修习过一些魅惑之术,以为自保。于她而言,媚术与催眠术其实很有一些类似之处。石楠更是媚术大家,西皖之时也曾对她多有点拨,因此宁宛然对于媚术并不陌生。习练媚术之人,对于另一个习练同样类型武功的人来,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叶飘零的莫名出现,必然是另有目的,或者不该称之为目的,而该称之为阴谋,她有些漠然的想着。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想起楚青衣,很难想象她会有这般的一个师傅。 难怪她会说,这个人是我一生最大的痛…… 看来,自己该好好的考虑考虑了,要走,也不能选在最近的时候。 回到飞燕宫的时候,明嫣抱着雪球匆匆的迎了出来:“娘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微微讶异,问道:“怎么了?”心情原是极慌乱无措的,遇上了叶飘零,虽是平白的多添了一桩心事,却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忽然得知秘事的震撼,也算是有一得必有一失了。 “甘露殿刚刚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来,明日就要回京了!” 宁宛然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意外,却反而轻松了许多。回京也好,面对萧青臧总要比面对叶飘零好的多,她实在太累,累的不想再去考虑汹涌的暗流下藏着怎样的危机。 楚青衣笑吟吟的看着宁宇昀,也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看着,直看得宁宇昀心中直发毛。若是楚青衣亲自出面寻他,他必定是打死不来,只是瑞雪叫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楚大哥,楚大侠,您究竟又想要做什么了?”他苦着脸道。 楚青衣哈哈大笑,不再逗他,爽快道:“我想问问你打算何时迎娶瑞雪?” 宁宇昀面上一红,有些尴尬,瑞雪是早被楚青衣支了出去,他也无从去看瑞雪的面色,只得支支吾吾道:“这个……” 楚青衣干脆道:“我知道你跟瑞雪也算是两情相悦,只是身份相差未免太大,所以今日特意支走瑞雪,单独问你一问,若是宁家不许你娶她,你会如何?” 宁宇昀一听这话。想也不想,答道:“我本就不愿做官。表哥既然都能辞官,我自然也能。上官家只有表哥一个男丁,我宁家虽然子嗣不丰。同辈之中也是有几个兄弟地,我母亲素来疼我,必然会帮着我的!” 他一急之下,全然语无伦次,只是信口道来,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楚青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白痴……” 宁宇昀睁大了眼,愕然的看她。楚青衣摸了摸鼻子。干脆道:“那你就去辞官罢。反正这个官做着也无甚滋味,何苦成日里拘在那宫里。” 宁宇昀闷了一会。有气无力道:“我也有跟皇上提过,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叫我去寻太后说去……” 楚青衣懒懒道:“那你就去寻太后说去就是。” “我也有去,太后她老人家只是看着我。半日才说了一句……”他揉了揉鼻子,看看楚青衣,没敢继续说下去。 “说什么了?”楚青衣有些不耐:“磨磨叽叽地,跟个娘们似的……”随手喝了一口茶。 “她老人家说,难道你也看上楚青衣了?”宁宇昀被她一激,愤愤的鼓足勇气大声答道。 扑的一声,楚青衣一口刚刚喝了一半的茶水顿时就喷了出来,喷了宁宇昀一头一脸。门口响起一串压抑不住的狂笑,二人转头看去,石楠扶着门柱,笑得东倒西歪,几乎立不住脚。 宁宇昀尴尬地举了袖子一顿乱擦,石楠一面笑一面道:“别擦了,到外面去寻瑞雪,让她安排了热水给你洗洗……哈哈……” 宁宇昀一听这话,当真是如蒙大赦,急忙奔了出去,楚青衣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 石楠笑得够了,才走了进来,坐下:“明儿我们就可以往南岳去了,你也可以见到你想念已久的凭哥哥了……” 楚青衣忽然听了凭哥哥这三个字,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抚了抚自己地手臂,苦笑道:“你如今当真是越发地恶心了……” 石楠噗哧一笑,问道:“临去南岳前,要不要再去看看宛然?” 楚青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犹豫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开口道:“冷于冰如今可在临安?” “在,你刚走不多久,他便回了临安!” “帮我查一个人罢!”楚青衣道:“他叫……叶飘零!”还是查上一查吧,事情牵涉到他,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他又偏偏出现在行宫,只怕必然与宛然有所联系。 一别十多年了,他一直杳无音信,我都险些以为他死了…… 不过似他这般的祸害,只有害人地份,岂有自己的死地道理……她狠狠的揉着眉心,这几日心中一直不甚安定,怕就是因为那日惊鸿一瞥瞄到他地缘故…… 石楠扬眉,重复的念了一遍:“叶飘零……” 这个名字,陌生到从未在任何地方听到过,她听过了也就罢了,并未认真的放在心上。她抬了下眼,有意无意的提醒道:“我倒是觉得,你该去好好的查一查上官凭……” 楚青衣抱着头,懒懒的叹了口气:“上官有什么可查的,他不就是那么个人么?” 叶飘零那个祸害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就算是以冷于冰的狗鼻子,怕也未必就能嗅出什么来。她苦恼的呻吟出声,可是宛然的事,将来少不了要求他帮忙,他若是对宛然存了其他心思,那可真是比萧青臧与岳漓涵还要难以对付。 石楠只以为她是在想上官凭,微微的笑起来,眼中闪动着神秘幽微的光芒。 有些人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不过……你既然并无兴趣,我又何必多言…… “听说燕大人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七月初十,你可要备一份礼物给他?”她转移话题。 楚青衣怔了一下,愕然道:“这么快!” “季家老太爷好像快不行了,所以才这么匆忙急着要完婚!”石楠伸手倒了杯酒,慢慢的啜饮着。 楚青衣点了点头:“七月初十,我怕是等不到那日的,何况又是赐婚,难免多有不便,准备一份贺礼送了去也就是了!”她注意到石楠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不由正色道:“叶飘零的事情,万万不可大意,我怀疑……逍遥楼只怕就是他弄出来的……” 第十一章 珍珑 宁宛然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明嫣。最近这丫头不知怎么的,忽然便对刺绣感上兴趣了,但凡闲了,便拿了块帕子,兴致勃勃的绣着。她原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学了几日,便也上了手,虽然略觉粗糙,但已颇有了几分神韵。 “我们明嫣也想嫁人了么?”她看着明嫣手中已将成型的一枝并蒂莲花,忍不住微笑打趣,如玉的纤指闲闲的把玩着几枚棋子。 明嫣吐吐舌头,摇头道:“娘娘又在寻我开心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绣活,很是认真道:“七妹要成亲了,我答应她绣一副并蒂莲的枕头作为贺礼!” 宁宛然靠在那里,明亮的烛光照在她的眸中,闪动着某种清亮夺目的光芒:“我为两个人绣过嫁衣,一个是晴儿,一个是青衣……” 为别人做嫁衣裳,是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依恋而不舍,却又有很多的祝福,一针一线,精精致致的绣了进去,期待别人过得很好,自己心中却是酸涩而羡慕的…… 前生没有嫁过人,今生……似乎也不能算是嫁了人…… 她笑着抬手,替明嫣掠了掠鬓边散落的发丝:“等哪天我也为你做上一件……” 明嫣笑着应了一声:“好!”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再过上一些年,娘娘还要为笑笑公主做上一袭嫁衣呢……” 她怔了一下。随即一笑,那是多少年后地事情了,几乎连想也不敢想了。 “笑笑的嫁衣……宫里多的是人为她做,倒也无须劳动我……” 明嫣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可是娘娘亲手做的,穿在公主身上自然是不同的……” 她挑了挑眉。笑了笑。笑笑虽然养在她地宫中。外人看来似乎算是她地女儿了。可是在她心中。却并没有将这个孩子当作自己亲生地。她从来并不是个爱心泛滥地人。 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手中地棋子。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明嫣抬头看着她手中地棋子:“娘娘最近很爱把玩棋子?” “我只是在找寻自己地位置……”她有些虚渺地笑了一笑。手一松。哗啦一下。手中棋子落在坪上。发出叮叮当当地声音。打散了一局早已摆好地珍珑。 明嫣忽然被这一声惊了一下。不由睁大了眼疑惑地看着她。宁宛然倚在榻上。忽然就来了兴致:“很久以前看一本书。说地就是这世上有一局珍珑。天下无人能解。为了解开它。便有人为它开了一个棋会。召集天下棋道高手共谋破解之道。可是各路高手束手无策。更有为棋局所迷者。自伤其身。吐血自尽地……” 明嫣啊了一声。面上全是惊愕:“难道这棋局里有害人地东西?” 宁宛然笑着摇了摇头:“后来,这局珍珑被一个于棋道一窍不通之人破解了……” “啊……” “那人原是不会棋的。他闭了眼。信手拿了一粒子,随便的放了下去。却挤死了自己的一大块棋子……”宁宛然随手布局,俐落的将棋子摆好。又将其中的一整块紧紧纠缠已无路可走的棋子尽数提去,在那片空余之地重新落下一子。淡淡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幼时看天龙八部,看到虚竹巧破珍珑,总觉得太过古怪而不可思议,到了这个世界后,有了太多地时间可以拿来消遣,因此也曾认真的按照书中所说,仔细的推敲过那局珍珑,居然当真被她似模似样地摆了一局来。 明嫣似懂非懂地听着,她棋力虽远不及宁宛然,却也曾认真习过,此刻注目看着宁宛然信手落子,自成方圆,转眼之间形势大变,隐隐已有分庭抗礼之势,非复之前必死之局。 她正看的得趣,宁宛然却忽然住了手,微微地笑了一笑,伸手弹一下明嫣的额头:“不早了,去睡罢,明儿还要回京呢!”一抬手已拂乱了棋局。 明嫣哎呀地叫了一声,扫兴道:“娘娘真是败兴极了……” 哀怨的抬眸看了宁宛然一眼,明嫣闷闷地收拾了针线物事,退了下去休息。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明转机就在眼前,可是我却不敢有所动作,因为叶飘零实在太也诡异了些,诡异到我实在并不愿意去相信他。 不知青衣现在人在哪里,她忍不住想道,我真是很想知道叶飘零的真实身份! 宁宛然懒散的倚在榻上,闲闲的逗着雪球,她已回了凤仪宫了。 匆匆的脚步声中,明嫣急急的走了进来,面上晒的通红,额上香汗淋漓,显然热得不轻。 “怎样了?”她抬眸问了一句。今儿回宫之时,她终究还是心中不安,令明嫣中途下了车,送了信去棠胜苑,看看楚青衣是否依然还在胜京,顺便也打探一下叶飘零的真实身份。 明嫣摇了摇头,恨恨道:“真是不巧极了,今儿清晨我们从清凉山动身的时候,楚公子和小姐也恰恰启程赶去南岳!”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底里叹息了一声。 毕竟是错过了,看来一时半会,这事是难以弄明白了,也只能处处小心了。不过萧青臧素来是个谨慎之人,叶飘零想在这宫中安插人手,怕也并不那么容易。 明嫣无可奈何道:“我见着了瑞雪姐姐,她说楚公子临去之时也已发了飞鸽传书出去。想要知道叶飘零近年地行为,只是楚公子并没有说明叶飘零是何人物,只是说此人极为危险。”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看来楚青衣与叶飘零虽有关系,却也已多年不曾联系了。 说了这么一会话,她这才注意到明嫣额上的汗珠,不由一笑。伸手丢了一块帕子给她:“擦一擦汗,去洗个澡罢!”明嫣吐吐舌头,可爱道:“胜京真是热,这种天气还是清凉山上舒服!”一面说一面拭着汗,匆匆的下去了。 宁宛然笑笑,叫秀迎取了冰来镇了一壶酸梅汤给明嫣送了过去。六月中的天气,依然酷暑难耐,凤仪宫中虽置了冰,日子也并不好过。殿外声声蝉噪更是吵闹得人心神不宁。 雪球原是生长在长青山常年积雪之地,这种天气,更是无法忍受,只这一转眼的功夫,居然也就跑到冰盆里趴在冰块上,呼呼大睡起来。 宁宛然练那种奇异的内力已将十年,虽不能如楚青衣般身轻如燕,断桌碎石,寒暑不侵却是早已达到了的,因此倒也不甚惧热。此刻眼见无事。便索性闭了眼歪着榻上静静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边似乎有人,于是懒懒地动了一下。睁开眼来。乍一看到萧青臧。她不由的怔了一下,苦笑道:“皇上是何时来的?” 萧青臧很自然的抬手替她掠了掠散落的一绺鬓发:“刚到……” 她闪了一下。他却抬手握住她的肩:“母后已跟你说得很是清楚了,你何苦还这般执拗……”他回手在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轻绢:“这是文佳皇后留下的。除了前面的几行字,没有人能看懂后面写地是什么。母后让朕拿来给你看看,她说,或者你能看懂……”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那张轻绢,只是一眼,她就忽然变了面色,轻绢上龙飞凤舞一色的英文花体字,似熟悉又似陌生。她默默的扫了一眼,将那张白绢还了给萧青臧。 “这上面说,她不后悔来这里,她很喜欢孩子,可是终究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皇帝为她求医问药了很多年,可惜她让他失望了。他死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东西,所以决定陪他一起离开……” 他沉吟的看着她,她也就笑笑,忽然问道:“我若不能生育,皇上会为我求医问药么?” 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她又笑了笑,慢慢道:“皇上是不会这么做的,即使是装装样子,也不会……”没有哪个皇帝会要美人不要江山,不同的是宗实在很是聪明,他愿意花心思去哄文佳皇后,哄的她死心塌地,心甘情愿。而她面前的这个,连装样子都不屑。 他宁可花了心思布了局,引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去,也不肯说上一句软话来骗一骗自己。她好笑的摇摇头:“皇上既然早知道文佳皇后不育之事,为什么不阻止我吃药?” 萧青臧苦笑了一下,她尖锐的让他无法招架:“你地事情……朕不知该如何解释……” 宁家与皇室早已有了密约,天香女生来体有异香,出生之后,宁家便会喂服药汁,从此日常便无异香。此外在某些时候,宁家也会配一些药物定时给她服用,按说根本不会怀孕,可是宁馨儿却在十七岁那年怀了身孕,让他一度乱了手脚。 好在她本就是个任性地,莫名的便弄丢了孩子,他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太过于伤心失望,反而觉得很是松了一口气。 宁宛然靠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地愣,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宁馨儿是非常不喜欢吃药地,连带着她闻见了熬好的中药地气味也总是会不舒服,因此她极少喝药,多数时候都是合成了药丸吃,记忆中幼时确实有过几次生病,却都偷偷的将药倒了,没想到反而种下了祸根。 “我累了,不送皇上了!”她淡淡的开口。 汗,今天听人在qq上侃八卦, 对侃的高兴,差点耽搁了正事 嘿嘿 第十二章 男宠 楚青衣抬头看了看渑都的高大的城门,掉头看了石楠一眼,笑得贼兮兮的:“今儿也是巧了,刚刚宿头就在这里,我们去寻瑞妍,顺便折腾一下段昭!” 瑞妍本是石楠身边的大丫头,段昭却正是中虞绿林盟的大当家的。 她二人都是存了促狭之心,一心想着看白焕风的热闹。因此一路之上游山玩水,悠悠的行来,走得不急不缓的,足足走了二十来天,也不过刚刚的到了渑都。 石楠懒懒的叹了口气:“走罢,也好些年没见瑞妍了,如今也不知她怎样了?” 此刻正值申时正,街道之上行人正多,二人便索性下了马,缓步而行。一路直往城东而去,楚青衣走到南门大街之时,忽然便停了步,指了指那边:“改日带你去看看,那里有座小宅子,是当年宛然买的,不过从头到尾也没住过多少时日……” 石楠笑了笑,调侃道:“我看与不看倒是无所谓,你只带了上官凭多来看看才好!” 楚青衣与上官凭之事,她也约略的知道,他们正是在中虞才真正开始在一起,那所宅子说起来也算是定情的所在了。楚青衣面上微微一红,顿时记起当年与上官凭在宅子里讨论上下问题,还因此很置了一些气。如今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们走的时候。宛然将那宅子给了原先服侍她地丫头,如今不知道怎样了?” 她很有些感喟的说了一通,石楠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等她说完了,石楠忽然就来了一句:“青衣,你的脸红了……” 楚青衣一阵尴尬,没好气的骂道:“你这个女人……”一言未了。石楠已悄悄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说罢!心里在想甚闺房秘事……” 楚青衣呸了她一口,脸上更红,加快脚步,急急往前走去,身后是石楠放肆的大笑声。 二人进了绿林盟。走不了几步。段昭与瑞妍已急急地过来迎接。各自寒暄了一阵。眼看已是晚饭时间。段昭便令人摆了酒席。招待了。吃了晚饭。瑞妍自行拉了石楠进了后院。楚青衣因素来以男装示人。几个素日好友即便已知她是女子。却也并无人将她当作女子看待。 懒懒地瞄了段昭一眼。楚青衣调侃道:“怎么。看你这架势。好似有甚难言之隐一般……说罢。是要金枪不倒还是合欢散……” 段昭瞠目结舌。汗颜无地。忍不住叹了口气:“自打知道你是女人。我真是夜夜噩梦不断……”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 段昭成亲之前原是个极风流地人物。寻花问柳乃是寻常之事。与楚青衣相识之后。二人时常结伴同游青楼。打趣调侃无所不有。男人间地话题更是说了无数。打从知道楚青衣竟是个女子。当真是被雷劈了也不会让段大当家地如此狼狈。足足调养了数月方才缓过神来。 段昭不敢再提这些话题。苦笑道:“我是听说你在查叶飘零。所以问上一问。” 楚青衣扬眉:“你有他的消息?” “叶恢。字飘零,乃是虞长公主的面首,近年长公主掌了中虞大权,他便也挂了个闲职。却是清高孤傲,从不理人,朝中浊流巴结不上,清流中人对他既是倾慕又恨他自甘下游……” 楚青衣于后半截话统统充耳不闻,只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段昭:“面首,你昏头了罢,他怎么可能去做个面首……” 段昭剑眉一扬,眼中顿时有了疑惑:“你认识他?”他知道楚青衣托了冷于冰在查叶飘零,刚好手边有些相关之事,今日又遇到了楚青衣,才便说了起来,其实于内情一无所知。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不置可否。 段昭笑了笑:“他如今住在公主府,与虞嫣同饮同食,形同夫妇,不是面首又是什么?”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怜的虞嫣……” 段昭竖起耳朵,惊讶道:“你晕了头了,说错话了罢!” 面首即玩物,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豢养面首地公主可怜罢! 楚青衣撇嘴,没好气道:“废话少说,叶飘零此刻可在长公主府?” “该是在的,前儿他下朝归来,还引得东门大街一群女子痴痴相望,险些挤死了人!” 楚青衣点一点头,长身而起:“我出去一趟……”言毕也不等段昭回话,飘身出了厅房,身子一折,已然穿檐而去。 段昭愕然了一会,正欲跟了上去。 远远的传来楚青衣的声音:“你们莫要跟来了,我只是找他问件事情而已……” 声音虚渺,话音落时,人已不知去了多远。 段昭翻个白眼,自己想了一想,起了身,径往后院。他与瑞妍成亲不过数载,如今育有一女,才不过八个月大,这也是瑞妍匆匆用了饭,便扯了石楠往后院的原因。 后院中,瑞妍刚刚哄了孩子睡下,正与石楠谈心,见他忽然进来,不觉一愣。 段昭一进了门,声音自然的就低了三分:“青衣,去长公主府了!” 石楠一惊扬眉:“怎么回事?” “因为叶飘零……”段昭无可奈何的捏着鼻子,将刚才说给楚青衣的话又说了一遍。 石楠听得完了,不由微微的眯了眼:“这么说,这个叶飘零生地极其俊美了……” 段昭还不及说话。瑞妍已抢道:“叶飘零倒也不是如何俊美,只是那种气度与风范,当真是如谪仙下凡,飘飘欲仙,称得上神采飞扬,见之忘俗八字……” 段昭见爱妻这般夸赞一个男子,一张俊脸早已黑了一半。碍于石楠在一边,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挤出笑容,点头称是。 石楠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楚青衣一路出了段家,略看了看方向,她毕竟曾在渑都待过一段时日,对于长公主府自然是知道地,一路轻车熟路的便摸了过去。 长公主府邸原就极大。虞嫣掌了中虞大权后,更是着力改建了一番,越发显得屋舍精致、气象恢宏。楚青衣不愿打草惊蛇,只是一路逡巡,沿途除了在花丛、柴房、假山等处撞破野鸳鸯数对外,倒也不曾出了其他意外,无声无息的寻到了主舍。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主舍,便已听到房内一个娇媚轻柔地声音带了几分嗔怒的唤了一声:“飘零……”楚青衣猝不及防,立时落了一地鸡皮,呼吸也不由微微一乱。 房里沉寂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温柔如水地声音:“嫣儿,你看今夜月色多么好,若在落花听雨楼上对月弹琴。赏花观月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楚青衣忽然听了这一句。饶是她心智素来坚定,也不觉心旌摇荡。心神几乎失守,忙镇定心绪。抱元守一,心中暗凛的同时更早已骂了无数声妖孽。 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虞嫣缓步的走了出来,径自往南去了。 她离去不久,房内传来一声轻笑:“房顶上是否很是风凉,竟让你舍不得下来了?”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飞身下了房梁,推了门就走了进去。 “妖孽,你还真给那女人做面首呵……真是丢尽了我地面子了!”其实听了刚才的几句话,她几乎便能肯定虞嫣必是被叶飘零骗的七荤八素,东南西北只怕也弄不清楚了。 房内,叶飘零悠然的坐在七弦琴桌边,神色优雅宁静,香炉中青烟袅袅,越发衬得整个人飘逸洒然,不似凡尘中人。有种人,坐在陋室中,也能硬生生的将陋室变为华堂;而身在华堂之中,周围地华贵却也被他衬成了平淡,一千一万人中,你也总能第一眼瞧见他。 叶飘零无疑便是这种人。 楚青衣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从很早以前,她便已有了这个习惯,每次面对着这个人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叹气,想要将这个人剖了开来仔细看看究竟是什么做的,竟能如此之妖孽。 他轻描淡写的笑道:“我记得你早在十三年前就将你自己逐出我的门墙了,怎么如今又来说我害你丢尽了面子!”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怎会出现在清凉山,这么些年不见,你去哪儿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对于她的问题却是避而不答:“你这算是在关心我么?” “我是在关心天下大众,你这妖孽一日不死,这天下哪得安宁?”她嘴硬道。 他笑笑,不急不缓道:“我对天香女很是感兴趣,所以特地去看看……” 楚青衣眉梢眼角微微的跳了跳:“宛然是我的人,不许你动她……”她瞪着叶飘零,无奈的发现他只是轻笑不置可否:“至于其他事情,我都不管,你的逍遥楼,我也不问了!” 叶飘零依然在笑,薄薄地唇扬起优雅闲适的弧度:“逍遥楼不过是我高兴了,偏偏钱又多得让我看着也烦了,所以随便洒洒而已。你若看着不顺眼,我明儿就派了人去堆上柴垛,准备好火折子,你只管一间间的烧了便是……”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你究竟想要什么?这个天下么?” 他笑得更为开怀,薄唇弯成赏心悦目地曲线:“或者……” “我倒不知道你何时品位变得这般地差,连虞嫣这样的你也要了?还沦为男宠了?”楚青衣被他地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弄得火气上升。 叶飘零扬起眉,伸出白玉般的纤长手指悠闲地拨弄着琴弦:“男宠,真是个有趣的词……” 楚青衣忍着脾气,最后问了一句:“我在临安见到地那个长的跟宛然很是相似的女子呢?她现在哪儿?”这才是我今天来的最终目的。 叶飘零笑吟吟的伸出小指轻轻的勾了一下宫弦,发出一声轻响。 “逍遥楼中女子实在太也多了些,谁跟谁长得相似,我哪里记得那般多。不过依稀记得,前些日子刚刚送了几个去琼都,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琼都看看……” 楚青衣忽然呆了一下,好一会才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果然是妖孽……” 第十三章 叶恢? 楚青衣闷闷的回了段家,随便抓了个丫鬟问了,方才知道段昭已将自己和石楠安排睡在一起了。她苦笑了一下,知道这必是石楠的意思,看来今儿是莫要想睡了。 依着那丫鬟的指点,她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住处。 屋中灯依然亮着,显然石楠已备好了种种手段,正等着自己回来好严刑逼供。 她推门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石楠如花的笑靥。 呻吟了一声,她有气无力的道:“大人在上,今儿本囚心情不佳,可以明日再审么?” 石楠噗哧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可以么?” 楚青衣长叹了一声,知道赖不掉,索性便认了命了,走了过去,伸手拿了茶壶,二话不说的倒了一杯茶,仰头一口喝干了:“叶飘零……是我名义上的师傅……” 石楠扬起柳眉,面上是一种说不出的惊愕:“你师傅?” 与她相交多年,这是第一次听她提及自己的师承。 “只是是名义上的……”她纠正道:“他从没传过我任何武功,我的武功都是师伯传授的,我师伯就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天工老人……” 石楠沉默了一会:“听说叶门从来一脉单传……” 叶门是江湖极为奇异地一个门派。历代弟子大都性格孤僻古怪却又各有所长。因此江湖人常说“叶门通百艺。弟子各精一”。说地就是叶门弟子除了武艺高强。此外各有一长。至于这一长。究竟是长于医术、暗器、机关等百艺中地哪一门。就全看弟子地兴趣。 天工老人正是出自叶门。所擅长地却是修复、改换容貌。传闻他能绝无痕迹地去除面上伤痕、胎斑。甚至将奇丑无比之人变得绝美。 楚青衣笑了笑:“叶门每一代其实都有两位弟子。一个外门一个内门。内门是家族血脉传嗣。外门则是徒儿。我是外门弟子。叶飘零是内门弟子……” 石楠蹙起眉:“这么说天工老人也是外门弟子了……” “那是自然。但凡不姓叶地。都是外门弟子……”楚青衣一张俊脸纠结不已:“虽然叶门对我恩同再造。但是若让我自己选择。我宁可从没认识过那个妖孽!” 她挥了挥手。干脆道:“事情要从我幼时说起了……” “七岁那年,我家被仇人灭门,我恰巧不在家中。所以逃过一劫,从此流落街头,四处流浪。认识叶飘零,是在八岁那年。他是个极骄傲又睚眦必报的人。只比我大三岁,那天穿了一件纯白的衣袍。我在集市上偷了几只鸡蛋。被人发现一路追了过来,不慎被石头绊了一跤,鸡蛋砸了他一头一脸,最为可笑的是,还有一根鸡毛恰恰粘在了他地额头上……” 石楠扑的一声笑出了声。 楚青衣耸耸肩。忍不住做个鬼脸:“他是个洁癖很重的人,替我赔了鸡蛋钱后,就很高傲的仰着鼻孔对我说……”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笑得极为温柔:“我要每天赏你一百个鸡蛋,不,一千个……”一抹蛋清忽然从他地发上滑落,黏住了他的眼…… 那一幕,真是终身难忘。 “他抓着我去找师伯。要求带上我。师伯不肯,说不能带着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就面不改色的对了师伯扯谎。说我是他刚收的徒弟,又转过头来瞪我。我那时正想着每日一千个鸡蛋,就可耻地点了头……” 石楠瞠目,随即捧腹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都下来了。 楚青衣叹了口气,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轻功是怎么练出来的么?” 石楠点头,随即恍然,大笑道:“该不会是被鸡蛋砸出来的罢!”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他从没教过我武功,只砸我鸡蛋,别人走的是梅花桩,我走地是鸡蛋桩,整整砸了三年鸡蛋,他终于玩腻了……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也砸不中我了……” 石楠笑得歪在椅子里喘气,眼泪汪汪,两腮都酸痛了。抬头却见楚青衣满面怒色,显然是对自己拿了她的血泪史当作笑话大为不满,忙忍笑作出一副愤慨的模样:“那后来呢?” “后来我武功渐渐好了,也便不怕他了。他其实不爱练武,只爱那些杂学,可是为了对付我,他也开始拼命练武……我们两个互砸鸡蛋,在对方床上放蛤蟆、蜈蚣、青花蛇……” 楚青衣叹了口气:“一直到师伯过世……师伯下葬的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算是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石楠敛去笑容,深思的看着她:“既然如此,你为何对他这般上心?”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慢吞吞道:“他姓叶,他不是南岳人不是北霄人更不是中虞人。” 石楠茫然地看着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他是草原人?” “他姓叶……他是先朝烨辉最后的一滴血脉……” 楚青衣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叶恢,字飘零……” 宁宛然慵懒的舒展了一下四肢,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明嫣正自坐在软榻边上,认真的绣着手中的红色枕套,彩绣锦线,金碧辉煌。她忍不住笑了一笑:“仔细熬出眼病来!” 这个丫头,这些日子是一门心思的扑到刺绣上了。明嫣抬了眼,抿嘴一笑:“我答应了七妹的,可不能不算!” 宁宛然伸手掩住檀口,遮住一个哈欠,起了身,她懒懒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也睡不足!”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倒先怔了一下。 明嫣不曾在意,只是低头打量着手中地绣活,拿了针线约略地比划了一下。随口道:“可能是天气太热了些……”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笑,眸底闪过一丝轻痛,却是一闪即没,快地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秀迎匆匆的进来,将宁宛然正歪在榻上跟明嫣说话。便笑着上前禀道:“娘娘,季七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罢!”宁宛然看着满面欣喜地明嫣不觉一笑,吩咐了一句。 秀迎应声下去后不久,季晗便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因着她的婚事,她地父母已亲自过来胜京。因此这些日子她一直都住在胜京的燕府中。 季家原本是并不满意这桩婚事的,燕谦循毕竟出身寒门,因是赐婚,却又不敢不奉诏。季晗的母亲进京第一日,便去了燕府。出了燕府后,换了装束便赶来宫中谢恩。当时宁宛然偏偏便在当场,自然看得出来季母对于燕谦循是多么的满意。 她笑着指着一边地锦凳:“在我这里,只是随意就是!”相处日久,她便愈加喜欢季晗。季晗是个聪明而不外露的女子,有一些些的小心机,却并不让人讨厌。含蓄内敛又温存,说话又总是恰到好处,温润熨贴。 季晗行了礼坐下,笑着问候了几句,才向明嫣道:“我这枕头也不是甚大事,只是素日与你交好。使你做了一副。将来留个念想,你可莫要魇住了。反使我心里不安。” 明嫣吐吐舌头,抿嘴一笑。因女子本是柳絮命。远近不由人。出嫁后,近在咫尺的尚且不能时常归家,那嫁的远地通常好些年方能归宁一次,闺中好友数十年不能一见的也在所多有,因在成亲前夕,常央着亲密之人做些小玩意,日后也好睹物思人。 宁宛然倚在那里,淡淡的看着,心中便也有了主张。 “明嫣,这宫里虽置了冰,其实也还热得紧,你去冰库要些冰来,做些酸梅汤罢!” 明嫣一愣,抬眼看了宁宛然一眼,不好推拒,只得起了身,出去了。 她一出去,季晗便觉得有些尴尬,又知宁宛然支开明嫣必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心中越发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起了身,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只小小的匣子,递给季晗:“七妹,你与明嫣素来交好,这个东西,你且收好了,他日我若有事牵连到明嫣,你便将这只匣子交给皇上,只说是我的意思,求他放了明嫣出宫……” 季晗心头惊了一下,抬了头看她,宁宛然神色安然如常,从腰间解下一面小小地令牌:“持此令,可以随意出入宫闱,若是皇上并无牵连明嫣的意思,又肯放她离开,你便将这只匣子毁了罢!” 季晗听她语中之意,不由轻轻颤栗了一下,低声道:“皇上与娘娘素来恩爱,何以娘娘今日却会说这等丧气话儿。” 宁宛然浅浅一笑:“七姑娘,你是明白人,未必不知道,又何须在我面前装傻。” 皇上将于重阳佳节之日选妃,已是胜京人人皆知之事。自己自打回京之后,连宫中事务也尽数推说身体不适,尽数交了给三妃,宫里宫外谁不知道。 季晗惊了一下,她原本心中就有事,被这般一说,立时唬的跪了下来:“娘娘……” 宁宛然将锦匣与令牌一同交了给她:“我原本并不想连累你,只是如今看来,这宫里也委实再无合适的人选,少不得还是请七姑娘多多费心了……” 季晗沉默了一会,终于伸手接过,低声道:“娘娘的懿旨,季晗怎敢不遵。” 第十四章 决心 季晗心事重重的出了凤仪宫,袖中的小小匣子与令牌咯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压抑与后悔,早知如此,今日本不该来的。 她垂着头,慢慢的前行,她是有些畏惧宁宛然的,这个皇后娘娘有一双沉静安详几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更有一种千帆过尽的寂寞,这种深沉的寂寞与伤怀自己明明是可以解开的,因着某些原因自己却不敢去解这个结。 这是一个早已延续了数百年的结,这个结若是解的不好,便是不测之祸,即便解的好了,也无人会感激自己,不怪罪只怕已是开恩了,因为她早已知道了,却直到今日才说…… 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她惊了一下抬头,入目的是明黄的衮袍。她无声的退了一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季晗参见皇上!” 那人沉默了一会,慢慢的问道:“你从凤仪宫出来的?” 她有些惊疑不定,垂首恭声应了一个是字。 “她还好么?”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隐隐的含着几分几乎察觉不出的关切。 她的心不争气的跳了几下,有些莫名的紧张,仔细斟酌了一番后,她慢慢道:“皇后娘娘身体还好……”这是一句极聪明的回答,我看着觉得她身体还好,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 她无声的从浓密低垂的羽睫下悄悄地观察着他,他地面色平淡的不起一丝涟漪,瞳孔却轻轻的收缩一下。显然有些心神恍惚。她心中越发的不安。还有丝丝的歉疚,鼓足了勇气,她低声道:“皇上既挂念娘娘,为何不去看看她?” 她从不是个多嘴的人,此刻却忍不住说了这话。实在是,那位素来清冷自持地皇后娘娘今日的表现太过诡异。她的一言一行,竟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萧青臧看了季晗一眼。她地眼神微微闪烁。他一眼便能看出她所言不尽不实。她不敢也不愿扯进来。肯说了后面地一句。已算是违背了她地初衷了。 “去罢!”他淡淡道。不意外地看到眼前地少女行了告退礼后。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开。 看她。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一向是执拗地。所有地真相。 该知道地不该知道地。如今她都已知道了。如今。放在面前地。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逼着她吃药。只是……她是绝不会肯地;另一条。便是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冒着她可能怀孕地危险继续与她在一起。直至。她真地怀孕。然后……永远地决裂…… 她是个看似平和其实激烈地人。他难以揣度。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她会如何应对。 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声。忍不住向南看了一眼:岳漓函。你若是朕。又会如何做呢…… 荣瑜在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皇上……” 他回过神来,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凤仪宫方向:“去春晖宫……” 石楠策马追着楚青衣一路狂奔,大声吼道:“姓楚的,你疯了,一会子不着急,一会子又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一般,你就是铜浇铁铸的,马也不是啊!”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楚青衣便出人意表的起了身,毫不客气的将她也挖了起来,匆匆吃了早饭后,抬腿就出了段家,一路策马直奔南岳。 楚青衣勒了马,这才发现胯下的马儿早已浑身大汗淋漓,疲态尽显。她叹了口气,当日从胜京出发之时,她就并没有要赶路的心思,因此特意挑了两匹性情温驯、品相极佳的马儿,至于脚力,倒不曾考虑太多,如今一旦赶起路来,立时便觉力不从 她跃下马来,在道边寻了一株大树直接的坐在了草地上,石楠便也走了过去靠了她坐下。 “总是国家之事,你何必这么放在心上,这天下由谁做皇帝,又与我们有何关系……”更何况,这南皇北帝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楚青衣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叶飘零,他做事……” 她蹙了眉,有些头痛,勉强在心中寻了个词来形容:“他做事素来虎头蛇尾,一时有了兴致,便会努力去做,到了结尾,往往也便不了了之……” 石楠疑惑的看着她,有些不能理解。楚青衣转头很是认真的看着石楠。 “这个天下不是我的,也轮不到我去担心,我只是担心宛然……” 叶飘零既然对她有兴趣,只怕无事也会生出事来,还有那个酷似宛然的女子,他直言那个女子在琼都,只怕便是将那女子送了进南岳宫中了…… 若是这般解释,想来岳离轩之所以会在逍遥楼中,也正是为了接那个女子回去南岳…… 既然南岳已有安排,我很难想象,北霄宫中,他会毫无动作…… 我甚至怀疑,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其实一直都有一只幕后黑手,不过大家一无所知而已。 楚青衣叹了口气,将自己心中所猜测的一一对石楠说了。 “我要去找上官回来,宛然在宫中,只怕随时可能出事……” 石楠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二人在树下稍事休息,便又翻身上马,匆匆赶路。雨,有风,是个难得凉爽的夏日。 当一切锣鼓喧嚣平定的时候,季晗被两个喜娘一左一右的扶进了喜房,默默地坐在婚床上。听着遥远地地方传来隐约的觥筹交错的声音。她的面上不自觉的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心跳也慢慢变得快了起来。 她只在清凉山行宫地时候,与燕谦循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个俊秀的男子。不年轻了,却自有一种少年人身上所没有的沉静与干练,看到自己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慌乱与无措。却又很快沉稳下来,只是眸中依然浮动着某种不安。 于是便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终生地,所以不曾索回锦囊,甚至悄悄的寻了季曦打探了一下他的情况。一目了然的一个人,寒门学子。品行端良,从来不曾娶过亲。 其实在西皖猎场之时,已然见过他了,只是当时不曾注意到他而已。也曾很是好奇的想着,为何皇后娘娘总是有意无意的为他张罗婚事,先是媚儿。然后是自己。 可是最后总是释然地笑笑。不愿去深思多想。她原本就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是不会自寻烦恼地。她所要的。只是一个温善地丈夫,只要他将来肯一心一意的待她。那也就够了。有很多事情,不是求就能求到地。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有人踉跄着走了进来,步履有些不稳。 她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七上八下的只是不安的跳动着。耳中响起喜娘含笑的声音:“谢姑爷的赏……”吱呀一声,门响了,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两个喜娘已相偕出了门。 她正襟危坐,却紧张的连手也在发颤。 耳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眼前一亮,那人已抬手揭开了她的盖头。 她怯怯的自睫下抬眸,悄悄的看着他,正是那日溪边的男子,穿了一身喜袍,俊逸而清朗,面上因带了几分酒而微微的泛着红,眼神却是明亮如星子。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安心,是他,没有错。旋即便好笑起来,因着自己的这份小小心思。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却并不说破,只是笑了笑:“折腾了一天,也该饿了,吃些东西吧!”声音宁静而温和。 她心中微微一热,有些欣然,于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桌边。 明晃晃的喜房,入目都是喜庆的大红,绚烂而夺目,让她有股晕晕乎乎的幸福感。 他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将一碟桂花莲子糕推到她的面前。折腾了一日,还真是有些饿了,她没有过份的拘束与客气,安然的坐着,一连吃了几块,又喝了一杯茶水。 他坐在那里,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她于是抬起头,向他浅浅的笑了一笑。 她看到他明显的怔了一下,眼中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很久很久,他也便淡淡的向她笑了一笑,那是一种释然的笑,似乎放开了什么。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的掌心有些微微的粗糙,不像是文人的手掌,却宽大而温暖。 往事已如浮云,本就是一厢情愿之事,又何苦将自己苦苦的纠缠其中,徒增困扰。 明嫣悄悄的走进凤仪宫的时候,宁宛然正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打盹。最近她越发的懒散了,心中的牵挂与不舍也已慢慢的洇了开来,明明此刻已经可以将事情透了出去,可是却总心有不忍,她垂着眸,默默的盘算着,想要寻出一个两全之策,却总也想不出。 明嫣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娘娘!” 她抬了眸,淡淡的一笑:“喜酒喝完了么?” 明嫣点了点头,有些兴奋:“今天很是热闹呢,皇上虽不曾去,也派了人送了贺礼……”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谈着新奇的见闻,俏丽的小脸上有着激动的光芒,更闪动着一些希冀。 宁宛然看她雀跃的模样,不由一笑,伸手捏了一把她的俏脸:“我的明嫣也想嫁人了呢?” 明嫣俏皮的吐了吐香舌:“我才不要那么快嫁人,我还想多陪娘娘几年!” 宁宛然微微一笑,慢慢道:“我怕你是陪不了几年了……” 明嫣只道她是在调谑自己想要嫁人了,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嘻嘻的笑。 宁宛然神色倦怠的叹息了一声,对于萧青臧,她早已是死了心了,甚至连敷衍也都懒得了。相安无事他不愿意,在一起了又总是顾虑太多。你怕我断送了萧家的江山,我却恨你寡情薄幸,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够深、不够厚更不够……无怨无悔、相偕终老。 第十五章 越酸越好 楚青衣飞身下马,信手将缰绳丢给门房,沉声问道:“大当家的回来没?” 那门房也是见惯了她来来去去,早已熟悉了的,接过缰绳,低声回了一句:“楚爷进去再说罢!”眉目间隐隐的现出几分忧色来。 楚青衣掉头与石楠换了个眼色,眸中都有了焦灼之色。 她二人沿途换马,连赶了十多日,方才赶到琼都,一入南岳便开始打听白焕风的下落,所得消息却总是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如今到了琼都,看了这门房的面色,更是心中惴惴不已。 二人快步入内,走不多远便见有人匆匆迎了过来。楚青衣举目看时,见那人微黄面皮,长方脸蛋,满面精干之气,正是南岳绿林盟三当家的祝潜。 祝潜见了她,不由苦笑了一下,指指身后的客厅道:“进去说话罢!” 楚青衣也懒得客套,随他疾步入内,劈头问道:“这是怎么了,风哥竟还没回来么?” 祝潜苦笑,答道:“原本是一直都有消息的,谁知到了雍州,忽然之间就没了消息,我们初时想着大当家武功高强,身边几个护卫又都是得力的,即便遇到宵小之辈,又何惧之有,也就不曾放在心上。谁知……” 楚青衣听了这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讥嘲道:“我看你们是太平茶饭吃太多了……” 石楠一抬手掩住她的口:“青衣,此刻不是相互抱怨的时候……”转向祝潜道:“他们是在雍州何处没了消息地,雍州也不算小。可曾找人查过?” 雍州是南岳重镇。背山靠水。自来便是著名地鱼米之乡。极是繁华。楚青衣与石楠沿途抄了进路急急赶来。却是过雍州而不入。 祝潜脸上难看。口中发苦。无奈道:“只差不曾把雍州翻了过来。只是毫无消息……” “上官凭呢?他可曾到?”石楠又问了一句。 祝潜点头道:“上官公子比你们早到十一天。一听大当家地在雍州失踪。二话没说就去了雍州。” 楚青衣忽然插口道:“他只比我们早到了十一天么?” 祝潜肯定地点了点头。楚青衣看了石楠一眼。蹙眉道:“按照我们地行程。他至少该比我们早到二十天以上才是!” 石楠点了点头,她二人一路游山玩水。缓缓行来,而上官凭心系妹妹,必然是一路急赶,无论如何不该只早十一天才是。 “据上官公子所言,他一路追着大当家的过来,也是在雍州地方忽然失去了大当家的消息。他心中奇怪。因此在附近找了些日子,但是一直不能找到。只得赶到总舵来问个究竟。” 楚青衣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们赶了好些路程。先安排我们休息吧,明日我与石楠赶去雍州。” 祝潜楞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了楚青衣一眼,他与楚青衣也算多年相知,知她素来是个急性子之人,如今这般沉得住气,想来必有原因。只是他深知楚青衣若是不肯说,你再如何询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只得摇了摇头,唤了人来,安排二人住下。 楚青衣在南岳绿林盟原就有自己的院子,她虽难得来上一次,一次也住不上几日,院子总还是一直为她留着的。进了院子,二人分别沐浴,洗去一身风尘,石楠便已匆匆过来楚青衣房中,只是看着她。 楚青衣叹了口气,看着石楠的面色,便知她今日不将砂锅打破,是势必不肯罢手的。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石楠。 “风哥忽然下落不明,南岳这里也还查不到丝毫消息,只能是叶飘零……” 石楠静静地看她:“你不担 楚青衣冷静道:“若是叶飘零亲自出手,我反而能够放下心来。因为……叶飘零是不会杀人的,更不会杀与我有关的人……” “若不是他亲自出手呢?” “风哥武功极高,江湖阅历丰富,身边的侍卫又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普通之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要想做得天衣无缝,更是难上加难!” “你又怎么知道叶飘零能?” 楚青衣苦笑:“他武功不在我之下,下毒功夫不在你之下,移容换貌地手法更在我师伯之上……” 石楠撇了撇嘴:“你倒是将他夸成了一枝花,倒似大有奸情地模样……”她忽然怔了一下:“你是说他也会移容换貌,那你当初……” 楚青衣点了点头:“我当日说的正是他,只是现在……”我那日在清凉山上惊鸿一瞥地见了他,之所以去寻找他的下落,正是想着要为宛然改容换貌。可是后来,我自己仔细想想,实在不能将他地忽然出现只是归其因为清凉山避暑,那么……他的出现,可能便是为了宛然。 脑中灵光一现,她忽然怔住了,掉过眼来看着石楠:“他出现在清凉山上,若是为了宛然,那么风哥地事情……”她忽然一拍桌子,大叫了一声:“叶飘零……” 一把扯住石楠,她匆匆道:“我要赶回胜京去,宛然那里可能会有事情……” 石楠被她搞的一头雾水,没好气道:“你在扯什么?怎么又跟宛然扯上了!” 楚青衣匆匆的将猜测说了一遍,石楠细细的梳理着事件,慢慢道:“你是说,他之所以抓了白焕风是因为想要引开我们,不希望我们在胜京?可是,青衣。你想过没有。他要宛然做什么呢?宛然手中并没有他所需要的东西,难道他会蠢到拿了宛然去威胁萧青臧么?” 楚青衣愣了愣,没有说话。 “以萧青臧的性情,难道你会以为他肯为了宛然放弃江山?” 楚青衣无语,半日苦笑道:“或许是我错了……”可是心中隐隐地总感觉不安。 石楠沉默了一会,慢慢道:“我们明日先赶去雍州看看。若是当真查不出什么来,就兼程赶回胜京去。宛然一日在宫中,就不会出什么大事。萧青臧为人精细,在他眼皮底下,叶飘零就是有再大地能耐,也翻不了天!” 楚青衣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快下来,宫中四处弥漫着丹桂的幽香。 宁宛然懒懒的坐在桂花树下的圆形挂椅上,圈椅散漫的摇晃着。自打从清凉山回宫,她就不曾出过一次凤仪宫。对外只说身体欠佳。需要静养。凤仪宫外谣言纷纷,明嫣有时会愤怒的在她面前提及。她却总是托了香腮漠然地笑着。 这具圈椅乃是她亲手绘的图,令工房的人照样做的。其实却是做了一个藤编的半圈椅,她每日只是闲闲的半靠在椅内。看看风景,或者便是在凤仪宫地小小花园中走走。 至于凤冠礼服,那是久已不曾上身的了,凤仪宫闭宫已久,人人只以为皇后娘娘是得罪了皇上,却也无人来做那雪中送炭之事,倒省了她再花心思来敷衍人。 明嫣悄悄走了过来,低低的叫了一声:“娘娘……” 她懒散的抬了眼,笑了笑:“你这几日不是很有兴致的忙着中秋么?” 明嫣扁了扁嘴,无可奈何道:“娘娘根本就没有兴趣,我忙着也觉得无趣……” 中秋佳节在北霄原是极重要的节日,宫中早在八月初地时候,便开始忙碌起来,忙到现在,已然是万事俱备。只是敬事房总管来征询宁宛然意思地时候,却被她眼也不抬的一句身体不适便回绝了。 宁宛然注意到明嫣意兴索然地神情,心中不由泛起了一抹微微的心疼,拉住明嫣地手,她笑道:“你有兴趣就好,今年中秋,我同你两个人过罢!” 明嫣明净的眼闪了闪:“真地?” “真的……”她笑起来,伸手捏了下明嫣粉嫩的脸庞。 最近一直在犹疑不决,难免影响了心境,想来明嫣也被自己弄得有些郁闷了。 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若舍得,自己又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她起了身,拂去早已落满肩头的桂花,笑道:“陪我出去走走罢!” 明嫣欣然的点头。 春晖宫中,上官媚儿柳眉轻扬:“皇后娘娘在御花园?” “是!”小太监谄媚的笑着:“奴才刚才正在御花园里给小姐折花,一眼便瞧见了皇后娘娘和她身边的明嫣……” 上官媚儿点了点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好些日子不曾见了,去了凤仪宫几次,却都被拒之门外,心中隐隐约约的知道她的反常估计正是因为那药起了效果了,只是若不能亲眼见着,难免有些不着实,也不好凭白的就随便说。 她含笑出了春晖宫,往那个小太监所言的方位走去。走不多远,便看到宁宛然正携着明嫣闲闲的立在一丛菊花面前。穿了一身淡雅的浅水色高腰襦裙,越发觉得娉婷袅娜,清浅的秋阳照在她的身上,有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空灵沉静。 上官媚儿默默的看着她,忽然便觉得有些伤感,心中也空落落的。她缓步走了过去,弯腰行了一礼:“许久不见娘娘,娘娘风采依旧,媚儿心中实在欣慰得紧!” 宁宛然浅浅的笑了一笑,温和道:“承媚儿的情,几次来凤仪宫探视我,只是我身体实在不好,不能相见,心中也实在愧疚得紧!” 上官媚儿的目光在宁宛然腹上打量了数眼,眼见并无任何征兆,只得笑着寒暄了几句天气冷暖,赏菊观桂之类的话语。此刻恰恰有个春晖宫的女官赶了过来,言道太后要寻上官媚儿议事,二人这才停止闲话,上官媚儿笑吟吟的作别去了。 宁宛然眼看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忽然就笑了笑:“明嫣,今儿晚上,你令御膳房做些酸梅汤来罢!顺便多取些蜜饯,越酸越好!” 明嫣愕然了一会,忍不住低声叫道:“娘娘……” 她原就会些医术,这些日子下来,宁宛然的身体状况别人不知,她岂能不知。只是宁宛然既然不说,她心中虽疑惑至极,也并不曾说破。 宁宛然拂了拂衣袖,冷冷道:“有人已等不及了,我若再不给点症状,岂非急坏了别人,何况拖来拖去,拖的却是我的身子,我又何苦来!” 第十六章 天意 季晗静静的坐在房里,端详着手中的枕套,极精致出色的绣工,清逸圆润的字迹。她忍不住低声念道:“苍松隐映竹交加,千树玉梨花……”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阵酸痛。 成亲已经一个月多了,燕谦循待她自是极好的,只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园中菊花已然盛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好不热闹。燕谦循的目光便不时的落在院子里,盛满了深沉和依恋的光芒,却又远远的透了出去,不似看菊,而似看人。似乎那绚烂的菊花丛中有一个透明的人影,发丝翩跹,身影袅娜…… 季晗叹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的抚过自己的腹部,素来极准的葵水已然迟了,只是她素来并非妄言之人,所以并没说出来。这只枕套与一只略微发霉的枕头是她在整理秋季衣裳的时候从一个箱柜中寻出来的,枕头散发出浓重的霉味,隐约中仍可以闻到一丝菊花的香气。 她忍不住笑了笑,燕谦循于生活细节并不极为看重,所以才会将这种明显的定情之物随意乱放,自己或者可以自我安慰的说,他并不在意这两样东西。 吱呀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她抬头看时,却瞧见燕谦循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两样物事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与无措。 她笑了笑,觉得他的反应倒像是被捉奸了一般。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会,才慢慢走进来。 “呃……那个,是西皖的时候,冉镜殊送给我的……我那时,犯了头风,彻夜睡不好……”他解释着,眼神闪烁。 “冉镜殊?不就是楚青衣么……” 她笑,有些苦涩,忽然便记起了凤仪宫中的侧颜如玉,沉静安详的那个女子。 他局促起来。低声道:“跟她没有关系的,真是楚青衣送我的……” “我明白地……”自然不会是那个女子。她是个极仔细地人。怎会轻易地将自己地东西赠人。也只有楚青衣这种人。才会毫不顾忌男女之别。也不在意私相授受。 更何况。宫中那个男人岂是个摆设。若他们真有什么。只怕再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地。 “她对你地事情很是关心……”她道。忍住心中地酸痛。 “皇上曾让她为媚儿选婿。我亲眼看到那份名册。你地名字下面注了八个字:人品温雅。可堪托付……”她慢慢地道。 他抿了唇。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明嫣惊喜地迎了出来。笑道:“七妹。怎么今儿忽然想到进宫来看我了?” 季晗抿嘴一笑:“这不是快到中秋了,我特意带了些节礼来送你……”她笑着指一指内殿:“皇后娘娘可在,我有些事情想要向她讨教一二?” 明嫣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娘娘近来嗜睡,刚刚睡着了,怕是还得一会才能醒!” 嗜睡……季晗心中惊了一下。忍不住试探地问了一句:“那怕是要恭喜娘娘了。可曾寻太医来问问脉?” 明嫣摇了摇头,毫无戒心道:“我也不明白娘娘是怎么想的。皇上那里怕还不知道!” 季晗默默了一会,这才想到以明嫣地身份。自然不会知道天香女之事,而以她的性情。宁宛然也绝不会将此事说了给她知道。她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话题。 二人在外殿闲聊了好一会,内殿才传来宁宛然懒散的声音:“明嫣……” 明嫣吐吐舌头,笑道:“娘娘醒了,走罢,我带你去见她!”携了季晗地手一路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幽幽的暗香袭人而来,重重幔帐因风而动。 季晗一眼见了宁宛然,心中不由一颤。宁宛然在宫中一直仪容端庄雍雅,每每见她之时,总是发髻一丝不乱,神色宁静优雅,今日却是大不相同,非但鬓发散乱,面上犹且睡痕隐隐,一副慵懒艳媚之态。连她身为女子,乍一眼见了,也觉怦然心动。 宁宛然本也没料到明嫣会将季晗带了进来,忽然见了季晗,倒唬了一跳。 明嫣噗哧一笑,道:“今儿七妹进宫,说是中秋到了,带些节礼来,顺便还有事要请教娘娘,我就带了她进来了!”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抬手示意季晗坐。 明嫣便走到她身后,俐落的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宁宛然笑着伸手将桌上的蜜饯碟子推了一推:“我这里也无甚好的,你若合口味,就吃些罢!”明嫣扑的一声笑起来:“都是些酸掉牙地东西,七妹可得小心着些!” 季晗抿嘴一笑,果然伸手拈了一粒,放入口中,只觉酸甜可口,倒也吃地津津有味。 宁宛然忍不住笑了笑:“看来倒该恭喜七妹了……”她斜斜的歪在榻上,神色安宁,笑得温雅,眸中却隐隐有些失落。 季晗心中没来由地酸了一下,低声道:“娘娘……” 很多原先想说的话,如今却再一个字说不出来。 宁宛然伸手拍拍她,含笑道:“你既爱吃这些,过一会子,我叫明嫣去给你包上几包,其实我倒不是很爱吃,只是应个景儿……” 她说着应景地话,眸中便有了一丝冷冷的寒意。季晗默默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蜜饯碟子,那碟子几乎是满的,显然宁宛然确实并没怎么吃,那么……她…… 她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寒,脸色也微微的泛了白。 明嫣一直站在宁宛然身侧,却并没注意到她的面色,只是笑道:“我先去包蜜饯罢,很快的,一会子就回来!” 宁宛然也就点了点头:“去罢!” 季晗看她去了,沉默了一会,轻轻道:“或者不会那么糟的……”她声音极小,离着稍远,便不能听清。 宁宛然微微的笑起来:“或者罢!” 季晗不敢再提及这个话题。只是露出一个极勉强的笑容:“前儿听谦循说,他素有头风,时常睡不好,去年用了娘娘的菊花枕,倒觉得好些,因此我今儿却是向娘娘取经来了!” 宁宛然愣了一下,有些茫然,自己想了好一会子。才苦笑道:“敢情又是青衣拿了我的东西做了人情去……”一面说,毕竟笑起来。却也懒得磨墨,只是随手拿了螺黛,取了张纸,将菊花枕的方子抄了下来。自己略想了想,却又在下面抄了几行字。 “这时节菊花多,以前在西皖之时,燕大人曾到我们府上吃过几次饭,我也抄几个菜单一并给了你,只是菊花乃是寒凉之物,你却须忌讳一二,莫要动了胎气……” 季晗脸上一红。低声道:“还不确实知道是不是真有了……” 宁宛然笑着将方子递了给她:“既然疑心着。却还是小心些地好……” 季晗点了点头。二人又随意的聊了几句,宁宛然顾自拿了茶喝。却给季晗倒了杯酸梅汤。 季晗犹豫了一会,忍不住提醒道:“娘娘该少喝些茶才是!” 她自幼在大家庭中长大。人又仔细,于这些鬼蜮伎俩知之甚深。眼见宁宛然口口声声的令自己注意,自己却随意而为,禁不住出言制止。 宁宛然轻轻的扬了眉,淡淡一笑,有些无谓,却还是放下了杯子:“劳七妹烦心了!” 二人又说了一回话,明嫣已拎了几个小包回来,季晗便也起了身,谢过宁宛然,辞别了出去。斜阳已将西沉,烧的西天一片血红,季晗忽然抬头看了,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极其不祥的预感。花畔,默默地看着西面烧天的红 酸梅汤与蜜饯……她恍惚了一下,记起那个清艳无双地女子曾经站在一株半凋零的李树下微笑着说:这天下的昏君或者各不相同,明君却大抵相似……我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昏君实是太少了些…… 花早已凋零,果实也已成熟了,自己却忽然之间不忍心去摘下那果实,因为明知道那个人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只是……如今摘与不摘,早已不是自己所能决定地了……中,神色怅然而疲惫,口中也酸酸涩涩的。 “去查上一查罢……”他一字一字的慢慢道。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应诺。 算算时间,该是在清凉山行宫的时候有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楚青衣离去地那个晚上,宁宛然坐在烛下,静静的看着手中那粒药丸,她地面上是一种奇异的凄婉。看过很多次她吃药地情形,却都是随手捏破了腊层,那么满不在乎的丢进了口中,从来不会迟疑那么久…… 他武功地造诣不浅,历来北霄皇家最为鄙弃的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皇上。北霄原就是以武立国的,虽然经历了四百多年的风雨,如今已不会重武轻文,但也一直没有放松过对皇室子弟武功上的教导。他清晰的记得那个晚上,那瓶子里曾传出轻轻的药丸撞击的声音。 他苦笑起来,那药其实并不是最后一粒,他知道,只是……却问不出口。一直有些疑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拿了那药丸来说事,如今总算是知道了…… 原来她只是第一眼便看出那药丸已被人换了,所以迟疑了一会,可是终究还是吃了,或者……她是想要赌上一把,看看最后的天意…… 如今这个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她所想要的…… 或者,她后来也想通了,不想再继续考验什么,所以一再的拒绝自己…… 只是……天意弄人…… 原来最后……终究还是,只能决裂…… 第十七章 她死了 楚青衣和衣歪在草地上,不想动弹。石楠靠在一棵大树上,也是累的一句话没有。 这一路过来,波折不断,到了雍州,才发现上官凭与二当家的丘进竟已去了廉州,于是二人捏着鼻子只得继续赶往廉州,刚到廉州,才又发觉二人竟又不在廉州而去了兖州。楚青衣气得站在绿林盟廉州分舵指天大骂叶飘零,吓得廉州分舵人人自危。 楚青衣令人急传飞鸽传书给兖州分舵,叫上官凭与丘进不许乱跑,天大的事情也等二人来了再说。谁知到了兖州,二人又早不在了,分舵的桌上只留了两件物事,分别是白焕风与上官嫣儿的随身之物。楚青衣气得跌脚,火气上来,还要再追,发誓要将叶飘零剁碎了喂狗。 石楠却终于觉得不对,硬生生的扯住了她,二人略一商量后,急匆匆的赶回胜京。 谁知往胜京这一路之上,走的更是困难无比,匪夷所思之事层出不穷。 忽而出现一个妇人,哀哀戚戚的指着楚青衣,满口的相公,拖着拽着,满地打滚,又指着石楠叫着狐媚子,淫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惹得街上人人侧目,更引来几个自命不凡的武林中人拔刀相助,没来由的打了一场,搞的鸡飞狗跳。 过不几日,又来个粗壮汉子,嚷嚷着楚青衣诱拐他的娘子私奔,站在客栈门前,拿了厨刀只是撒泼。被早已烦躁不安的楚青衣一脚踢了出去后,竟还跑到官府,击鼓鸣冤,楚、石二人瞠目结舌,若不是跑得快,险些被抓去吃了牢饭。 再过几日更是好,不知从哪儿弄了多少的小孩,眼泪鼻涕齐下的呼爹喊娘。几乎吵炸了楚青衣的脑袋。二人气了个半死,为免再生事端。只得捏着鼻子挑了荒山野岭一路行来。 谁知叶飘零是铁了心拖着二人了,那两匹马儿不是拉稀就是腿软,一日也行不了几里路。 楚青衣一怒之下,索性弃了马儿,她虽轻功绝佳,但是毕竟不能长途而行。石楠轻功较她更是差之甚多,行程便愈加缓慢。 石楠想着这些日子的赶路生涯,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楚青衣听她叹气。心头不觉火起,磨着牙,恨恨道:“叶飘零,将来他若是犯在我手里,我定然要灌他一肚子的辣椒水!” 石楠累地眼皮都抬不动了。更不说还有甚精力来痛骂叶飘零:“青衣。这路我可实在是赶不了了。你自己先回胜京去罢!” 楚青衣微微犹豫了一会。没有说话。 石楠知她心有顾虑。怕自己出事。又开口道:“我也想通了。叶飘零不过是想要拖住你。不让你及时赶回胜京。你若是走了。想来他也不会花费太多地精力在我身上。这样我们都能早些到胜京。也省地这般活受罪……” 楚青衣细思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叶飘零。等我此事办完了。必然跟他没完。我若不将他地事情搅成一锅稀粥。我……我就跟了他姓……” 石楠扑地一声笑了起来。想想这一路上所发生地事。实在也甚是好笑:“此人倒真是个妙人。若不是此刻是敌非友。我还真是愿意与他好好结识一番……”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 石楠笑了笑,拿了手去推她:“去吧去吧,别磨蹭了,早些赶到胜京,你也好安心。” 楚青衣挪动了一下身躯,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忽然问了一句:“今儿是什么日子?” 蔚蓝明净的天空中,一轮冰月皎洁如玉,缓缓升上中天。 石楠默默的掐指算了一回,仰头淡淡的苦笑了一声:“是中秋了……”已向晚。自与石楠分手后,路上再没出过什么问题,她心中反而愈加的不安,赶路赶的也愈发急躁。 天空飘着细密地秋雨,缠缠绵绵的,黄落的叶片被秋风卷起,漫天的飞舞着。她心中微微的松了口气,略一思忖,她直接向宁家走去。直接进宫,于她虽非难事,但是难免让宁宛然为难,毕竟皇宫不比行宫。燕谦循如今又已成了亲了,虽然季晗也算是朋友,但是贸然打扰毕竟不好。而且想要知道宫内发生的事情,自然还是去寻宁宇昀来得快些。 宁宇昀的宅子并不大,地点却不错,离着宫城极近。宁家的几个小厮也都是认识她的,便很自然的给她安排了住处。楚青衣赶了这么些天路,早已累得紧了,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半夜,正是迷迷糊糊地时候,门忽然被人重重地撞开了,她悚然一惊,顿时坐了起来,宁宇昀已然神色古怪的快步进来,也不管其他,脱口就道:“你可算是到了,快随我进宫!” 楚青衣心头一颤,顿时便知是出事了,心中不觉又惊又悔:“是刚才出事地么?” 宁宇昀苦笑了一下:“已有好几日了,只是宫里一直密不发丧,外面倒还没几个人知道!” 楚青衣抿了唇,她毕竟有底,听了密不发丧这四个字,到觉得心中安定了些。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宁宇昀见她神色宁定,毫无惊惶之意,倒愣了一下,好一会才道:“只是听说四姐怀了身孕又忽然落胎,伤心之余,仰药自尽……” 楚青衣心头一凉,隐隐地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萧青臧呢?”她冷冷的问了一句。 “皇上此刻正在凤仪宫里,凤仪宫闭宫已有三日……”宁宇昀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皇上三日水米不进,连门也不肯跨了一步出来。太后娘娘已快急地疯了,却又劝阻不住……” 楚青衣冷笑道:“三日不进水米也死不了人,他若有能耐,殉情而死,我才佩服他……”言毕径自躺在床上:“滚出去罢,我近来赶路早已累得要死了。这些鸡毛小事别来烦我!” 宁宇昀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忍不住叫道:“那是我四姐。是宁宛然啊!” 楚青衣冷嗤了一声,厉声喝道:“滚出去!” 宁宇昀僵了一下,终于恨恨的出了门,还不忘将门重重的阖上。 楚青衣闭了眼,被宁宇昀这么一惊,毕竟已是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了一会,心中默默的想了一会。宁宛然虽然不曾对她说起具体的事项,可是依她的性子。这种事情怕也是能做得出来地,其实自己倒也不须太过担心。只是……她忽然想起叶飘零,不由的打了个冷战……若是在一个原本已经谋划好地事件中加上叶飘零,只怕事情便很难如预料一般…… 而且……这一路之上,叶飘零所做的种种事情,也处处显示,他早已插手其中…… 她愈想愈觉心中不安,终究还是起了身,悄无声息的出了宁家,直往宫中行去。北霄皇宫。她原本便混过一些时日。对于其中情况自是了如指掌。一路行来,直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中灯光昏暗。宫外的假山阴影出,有人正在轻声的闲聊。楚青衣原本已过去了。忽然听到隐约传来的落胎之语,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步子。 “这宫中这些日子邪气是旺了些。非但是皇后娘娘出了事,就连季家的七姑娘也忽然就落了胎……” “可不是,跟皇后娘娘还是同一天落的……” 先头说话地那人低声的叹了口气:“你说这季家七姑娘这不是自找的么,黑灯瞎火的,都啥辰光了,还往宫里跑,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一点不知道顾惜……” 楚青衣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季晗…… 那两个宫女依旧在低着声说着:“如今可不是皇后娘娘,是先皇后娘娘了,真是可惜了的,那般的容貌,这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楚青衣无心再听,悄无声息的滑入了凤仪宫,俐落的自侧殿直入内殿。 重重地帐幔之中,隐约见到有人安静地躺着,楚青衣心中越发的不安而发虚,她悄悄走了过去,感觉自己地心脏在胡乱的跳动着,紧张到手心直冒冷汗。 宁宛然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平静而安详,若是胸口仍在起伏,她几乎便要以为那是一个睡着的人,而绝非尸体。可是那地确是一个睡着的人,她默默的安慰着自己,只要睡上一个月,她便能醒转过来,依然悠闲的在花中行走,闲适的靠在榻上或做着女红或敲着棋子,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明净如水的眼眸笑吟吟的看你的时候,便漾起层层涟漪…… 有人淡淡的开口:“不用看了,她已死了……” 她惊了一下,冷冷的瞪了过去,却是一愣。萧青臧静静的坐在榻上,面色清冷而憔悴。不过数月不见,他竟已老得多了,眉心蹙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眼角纹路也深了许多。 “不用看了,她已死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僵硬而冷漠。 “我北霄宫中能人虽不多,死人与活死人总还是能够分清的,一颗假死的药丸,我若是不想深究,抬抬手也便过去了,我若是想要深究,谁又能瞒得过去……” 他疲惫的笑笑,低声道:“她死了,是真的死了,莫要说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也再不会睁开眼睛了……或者二百年后,这世上还会再有一个天香女,只不过,我们都看不到了……” 第十八章 是她 上官凭与石楠双双踏进胜京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满城的平静。可是二人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早在七天前,他们已收到了楚青衣的飞鸽传书,上面只有三个字:她死了。 石楠原是并不着急的,忽然看了这几个字,却不由得面色大变,一路急急的赶了过来,在路上恰恰撞上了也在赶路的上官凭。 胜京大事抵定后,白焕风与上官嫣儿自也没有了价值。 于是某一日的早晨,一辆马车载着两个人停靠在琼都绿林盟的门前,扶下来的,是两个神情恍惚的男女,带着黑色的面纱,面纱下的面容却是极普通而陌生的,陌生到整个绿林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车夫将那两个人抛下了,顺便留下了一瓶药,说是治疗臆疾的。 绿林盟众人茫然不知何谓,只得请了祝潜出来,祝潜一眼便觉得那男子身材与白焕风极为相似,却又看不出究竟来,只得将二人收留了下来,匆匆以飞鸽传书询问兖州的情况, 数日后,兖州传来讯息,白焕风所带的随身护卫已然尽数找到,尽皆安全无虞,只是寻不到白焕风与上官嫣儿。祝潜叹了口气,心中已隐隐明白了几分,当下传讯兖州,不必再寻了,速速回来琼都商议。 果不其然,车夫所留的瓶中之药慢慢用尽的时候,那男子也渐渐的恢复了神智。 当他眼神清明的看着祝潜的时候,祝潜无语的发现,这位果然正是他们大当家的。 那女子则是在照了镜子后,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声,然后一间屋子被砸得精光。 上官凭与丘进匆匆的赶回了琼都,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是相顾无言。 白焕风与上官嫣儿同饮同食同居达数月之久,虽无夫妻之实,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上官嫣儿则抱着上官凭又哭又闹。吵嚷着宁可出家做姑子也不要嫁给白焕风。 她地房中不能放一面镜子。因为她每每见到镜中平平无奇地面容。总是要大哭大叫。 上官凭被妹妹弄得手足无措。只得暗暗与白焕风等人商议好婚事。带着上官嫣儿匆匆赶回临安。将此事尽数告知了宁夫人。请她定夺。 棠胜苑中。瑞雪快步迎了出来。满面愁容。神色疲惫而无奈。显然被楚青衣折腾地不轻。 “她每日里只是喝酒。喝够了就撒泼。苑里已经被闹得不得安宁。” 上官凭与石楠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门前。石楠犹豫了一会。看了上官凭一眼:“还是你进去罢!” 上官凭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门。房内,酒气冲天,楚青衣伏在桌上,正睡的昏天黑地。 他苦笑了一下,走过去。伸手一抓。敏捷的扣住了她的脉门,以防忽然生变。不出所料的。她的手几乎是反射性地拂了出来,只是脉门被抓。绵软无力而已。 她抬了头,满眼戒备的看过来。却在看到上官凭的时候傻傻地笑了一下,手也垂了下来。上官凭叹了口气,知道她毕竟还没迷糊到不认人的地步。 他揉一揉楚青衣的头,问道:“怎么回事?” 楚青衣睁大了眼,发了一回楞,嘿嘿的傻笑了一声道:“宛然死了……” “我知道……”上官凭拧了眉,耐心的又问了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楚青衣与宁宛然背地里的约定,他多少知道一些,关于那粒药丸的事情,他也大略知晓,所以见楚青衣如此悲戚,心中发寒的同时也知道事情必然远超想象。 楚青衣默然,慢慢道:“我不想说,你自己进宫去问罢!” 上官凭哪里放心得下她,只是用力的抱一抱她,低声道:“别想得太多,白大当家的与嫣儿都已平安无事,果如你所说地,叶飘零只是耍了我们一记而已……” 楚青衣听了这话,忽然便惊了一下,抬起头,眸中迅速闪过一丝震撼:“叶飘零……” 上官凭怔了一下,没有料想她反应竟这般强烈。 楚青衣喃喃道:“我真是傻了,怎么却忘记了这个妖孽……” 她唰地一下便起了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大声叫道:“瑞雪瑞雪,给我备马,我要去中虞……我要扒了叶飘零的狐狸皮……”中气十足地声音在寥廓的庭院中回响着。 只是一瞬间地工夫,她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石楠紧蹙双眉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拿手在鼻端扇了扇:“楚青衣,你若是觉得能臭死叶飘零,我自然不反对你这样去,不过你也得为路上的行人着想不是……” 她口中说着打趣的话,眸中却有着沉沉的伤痛,楚青衣一见了她,早已欣喜如狂,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石楠石楠,我想宛然还没有死,她一定没有死……我怎么忘记了叶飘零了呢,他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把我们调开,绝不会是想让宛然死的……” 石楠惊了一下,还未及说话,楚青衣忽然身子一软已倒在她身上。 石楠愕然抬眼瞪着上官凭。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伸手抱住楚青衣:“她一时大悲一时大喜,又急着要赶路,我怕于她身体伤害过大。所以才封了她的穴道。你请瑞雪帮她打点一下,我先进宫去看看,具体情况待我回来再做定夺罢!” 石楠叹了口气:“我随你一同去罢,我想去看看宛然,顺便把明嫣带回来!”不管宛然是死是活,明嫣是自己送进去的,总不能就此丢在宫中不管了。 上官凭点了点头。石楠便唤了瑞雪来,又想着楚青衣内力深厚,深恐她万一冲开穴道又来蛮干,所以索性又给她加了一帖“海棠春睡深”。 摸摸楚青衣带了几分憔悴的面颊,她慢慢道:“这样怎么着也能睡上个十个时辰了……” 二人匆匆出门。上官凭便又将适才之事说了给石楠听了,石楠蹙眉思索了一会。才道:“青衣说的也有道理,叶飘零花了那么多的精力拖住我们,应该不会想要宛然出事……” 上官凭无奈道:“可是宛然不出事又于他有何好处呢?” 石楠沉默无语,她也实在弄不清楚叶飘零究竟想要做什么。 “反过来说,宛然若是出了事,于他才是大有好处。起码皇上心中必然痛悔……” 石楠不听这话犹好,一听这话却不由冷笑了一声:“痛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管宛然有没有出事,我总是再不许她跨进宫廷一步了……” 上官凭忽然被她顶了几句,也觉有些尴尬,不由低声的叹了口气。 石楠冷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问了一句:“上官凭,你难道不恨他?” 上官凭怔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我恨他作甚?” “他处处压制上官家,于你尤为不公,你就没有感觉不忿?” 上官凭仰首看了看天空。神色宁淡道:“我自幼长在上官家。富贵荣华早已看得淡了……”他笑笑,反问道:“目下天下也算太平无事。难不成我还能起兵造反,改朝换代?” 石楠轻轻的笑起来。有些无奈:“说的也是。” 二人一面说着话,已到了宫墙外。上官凭取出腰牌递给门口地侍卫。 那侍卫接过牌子,看也不看,只笑着躬身行礼道:“统领久违了!” 双手恭敬的又将牌子送了回来。 上官凭微微一笑,温和责备道:“卢之道,你又在徇私了……” 那卢之道呵呵一笑,作个手势道:“统领请,改日有空,属下做东,还请统领赏光才是!” 上官凭心中有事,哪有心事多做盘桓,匆匆说了几句,便拱手作别,带了石楠匆匆往里走去。走不几步,便刚刚地碰上宁宇昀。 宁宇昀见了上官凭,忙疾步的走过来,叫道:“凭表哥!”又向石楠拱拱手。 上官凭对他自是不必客气,也不叙旧,开口问道:“皇上现在人在哪儿?” 宁宇昀苦笑了一下:“我这几日急的要死,你可算是回来了,前儿皇上在春晖宫大发脾气,若不是太后死死拉着,险些就把媚儿活活打死了!” 他瘦了好些,显然这些日子,这宫里的日子实在是并不好过。 上官凭面色微微一变,转头看了石楠一眼。 石楠蹙了眉,道:“依我之见,我们先去凤仪宫,看看明嫣再说!” 上官凭点了点头,事涉上官媚儿,让他心中更添一份焦躁。 宁宇昀低声道:“我先过去春晖宫,太后知道表哥来了,心中必然安定些,你们快些!” 上官凭点了点头,领了石楠快步向凤仪宫而去。 伊人已去,再不复返,凤仪宫的黄色琉璃瓦却依旧在阳光下发出变幻流离的绚丽光芒。 石楠觉得自己地双目有些疼痛,她伸手掩了一下,苦笑道:“这琉璃瓦实在有些刺目……” 上官凭默然了,轻轻的叹了口气。 二人很快的内殿寻到了明嫣,她面色憔悴,双目红肿,怀里紧紧地抱着雪球,蜷坐在棺木边上。内殿门窗皆关的紧紧的,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宁宛然出事后,笑笑与秀迎早被萧青臧遣回明华宫,这内殿之中更是等闲不让人进。 殿中放置了一具水晶棺木,透明的水晶在明亮的灯火的辉映下闪动着七彩的光芒。 殿内因长时间的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近乎腐朽的味道,不浓,却刺鼻,石楠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 水晶棺之中,有人安静的躺着,一身素淡地白衣,却越发衬出绝尘地容姿。只是一眼,石楠便别过头去,再不肯看,眼眶早已红了。 上官凭忍住微微的心酸,走上前去,细细地看了一回。 石楠低声问道:“是她么?”声音早已哽咽了。 “是她……”她听到上官凭极为肯定的声音。 第十九章 真相 “我不清楚,娘娘似乎早已料到了,那天晚上荣公公带了东西来,说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就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叫我出去候着,又对我说不用害怕,她早已安排好了……” 石楠的眉心跳了跳,不由转头看了上官凭一眼。 上官凭开口问道:“皇上几时过来的?” 明嫣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荣公公是二更过一刻的时候过来的,三刻不到,皇上急匆匆的过来了,那时候娘娘已经咽气了,地上好大的一滩血,还有个娃娃……” 她伏在石楠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石楠双目通红,低头抱着明嫣,脸色冷如冰霜。 上官凭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苦笑了一下,又问道:“皇上可曾说什么?” 明嫣只是摇头,泣不成声。 石楠冷着脸,尖刻道:“关于这个问题,难道上官公子不该去问萧青臧么?” 上官凭被她一句话堵的面色发青,一阵尴尬。 被冷落在一旁的雪球转动着灵动的黑眸,疑惑的看着众人,随即轻轻一跃,窜进了上官凭怀里。上官凭抱着它,想起它的主人,不由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叹了口气。 雪球见他温善,便吱吱的叫着,伸出小爪子,去扯他的衣袖。上官凭带了几分的疑惑的看着它,它于是抬起另一只小爪子,指着南面的多宝格,叫个不停。上官凭心中一动,随着它爪子所指的方向一路行去,在多宝格前站定,打开抽屉,取出其中的一只玉匣子。 雪球便吱吱地叫地越发开心。黑溜溜地眼中闪着激动地光芒。石楠也不觉抬了眼去看这小雪貂。满眼疑惑中又带几分希冀。上官凭屏气凝神。极为小心地打开玉匣子。目光落在匣子里。有一瞬间地呆滞。石楠见他神色有异。脱口问道:“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也已瞠目结舌。只因雪球已然恶狠狠地扑向了那只匣子。上官凭一个不当心。玉匣子已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碎成几块。匣中地雪莲落了一地。 雪球欢叫一声。跳下地来。捧起一朵雪莲。大口地啃了起来。 石楠气得倒跌。指着雪球骂道:“畜生果然就是畜生……” 上官凭苦笑起来。暗骂自己糊涂。居然去指望一只小畜生。 “我去寻皇上问个究竟罢……”他开口道。心中毕竟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其实已无多问地必要。可是隐隐地却总存了一丝侥幸地心理。希冀着宁宛然还有一线生机。 石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上官凭出了凤仪宫,在外面寻了个侍卫。得知萧青臧如今正在御书房中,便快步向御书房而去。御书房外。荣瑜默默的守着,他也瘦了一圈。精神更是萎靡不振,看到上官凭,不由现出几分惊喜的意思。 “上官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 上官凭有些无奈地发觉自己已俨然成了多数人心中的救命稻草,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还请荣公公帮我通传……” 荣瑜摇头道:“皇上已交待了,若是上官大人来了,请您直接进去即可!” 上官凭点了点头,伸手推了门进去。只是一抬眼,他便怔了一下。 萧青臧平静的坐在书桌后,神色淡定中有着说不出的憔悴与疲惫:“不用多礼了,坐罢!”他慢慢的道,声音暗哑。 上官凭施了半礼,安静在下首坐好。 “她死了,我很是后悔,当初我若是听了你的话,如今就不会这样……” 上官凭怔了一下,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曾说了什么。 “当年你说的不错,事涉夺嫡之事,其中未必没有隐情,只是朕一直不愿去深究,又觉得已过了这么些年了,当年的事情,哪里还查的出来……” 上官凭心中大震,面上顿然变了颜色。 萧青臧注意到他的面色,不觉淡淡地叹了一声:“朕已答应了季晗不会怪责季家……” 这么多年了,当年地罪魁早已过世,季家除了季晗,根本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她最后也终于说了出来,该承受地她已承受了,剩下的,却是自己应该承受地…… 中秋夜,是个冰月如盘,月华似水的好日子,多少年,没有见过这般好地月色了,照的宫里宫外一片通透明净,恍如白昼一般。 喧嚣过后,他毕竟还是忍不住去了一次凤仪宫。宁宛然跟明嫣两个人对面坐着,桌上却摆了四套碗筷。他听到她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然后举杯一口就喝干了。 他走过去,明嫣就唬了一跳,赶忙起身行礼。 见他过来,她便叹了口气,说道:“皇上难道连今儿也不能给我一个安宁么?”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苦笑的叹了口气,转头叫明嫣退下了,自己在桌边坐下,却是半晌无语。只是取了一边无人使用的酒盅,斟满了,慢慢的啜了一 她便也静静坐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二人对面坐着,一言不发,一个饮酒一个看着,从三更天一直坐到五更天,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五更既过,天色已白,他起了身,默默不语的去了。 又过了几日,宫里忽然传出喜讯,出嫁不久的季晗已怀了身孕。 太后便唤了他过去,看了他很久,轻轻的叹了口气,只是低声的说了一句:“越是往下拖着,怕是于她的身体反越是不好……”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却几乎撞上季晗,她的面色也是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俏丽的面容上愁云惨淡。毫无将要身为人母的喜悦之色。 当夜,他坐在书房里发了很长时间地呆。叫荣瑜置了酒来,默默的喝了很久。屋外雷霆闪电,一串串地劈了下来,他终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唤了荣瑜来,交给他一个瓶子。 上官凭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 萧青臧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笑:“后来朕就想,或者一切都是天意。若是朕再多犹豫片刻,只需要再多犹豫一会子的工夫,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是季晗……”上官凭脱口道。 “上官,你应该知道,我北霄元宗陛下乃是高祖德妃所出,德妃正是姓季,她的长兄季简,便是当时钦天监的监正……” 上官凭无语,自家天下以来,历代皇朝。后宫风云、夺嫡风波。从未停止过,只是一句简单地乩语便影响了传承四百余年的北霄皇朝。甚而流毒至今。 萧青臧涩涩的笑:“季晗对朕说,她也是身怀有孕之人。这几日总是噩梦不断,她害怕自己地孩子会遭受报应。所以终于忍不住……” 可是当朕匆匆赶去凤仪宫,已是迟了…… “皇上难道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有的反应……”许久之后,上官凭低声问道。 “朕知道她与楚青衣的约定……”萧青臧黯然道。 “朕知道在她宫中的某一个角落里,藏着一粒可以假死的药丸……” 上官凭一阵心寒,忽然就明白了,萧青臧之所以终于下定了决心,是因为他知道宁宛然并不会当真去死,她留恋这个世界,她只是厌弃了如今的生活,她想要离开皇宫,抛却过去,重新开始。假死之药,只不过是令她沉睡一个月而已,她希望在这沉睡的一个月中,结束很多事情,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虎视眈眈的逼着她。 可是她却并不知道,早已有人洞悉了她的想法,她依然还是出不了这个宫门。 对于萧青臧而言,只要人还在,世上本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水滴犹可石穿,何况人心。更何况,宁宛然从来也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地人。 上官凭走出御书房地时候,轻轻的叹了口气,凤仪宫中地人必然是死了,这点再无疑问,如今最后的一线希望便在叶飘零地身上,只是……叶飘零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悄无声息地将宁宛然带出宫去,又当真能够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替身么…… 他这么做……为的……又是什么?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向春晖宫走去。 上官太后看着自己的侄儿,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哀家也无话可说,你去看看媚儿罢!”上官凭苦笑,自己的姑母也瘦了许多,苍老憔悴的厉害。 上官媚儿神色安宁的坐在自己的房内,见他进来,只是淡淡的扬了扬眉。 她面上浮肿的厉害,清晰的印出两个掌印。上官凭的心揪了一下,这两个妹妹虽然并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更为疼爱嫣儿一些,因为嫣儿活泼好动,总爱缠着他;媚儿外柔内刚,安静贴心又守礼,平日却要生疏的多。 “你这又是何苦?”他皱了眉,有些无奈的道。 “你也觉得是我错了么?”她昂起头,倔强的看着他,眼中是不屈的光芒。 “我错了么?我根本没错……”她大声叫着,平日温善的双眸中透出尖刻的光芒。 “他亲口答应过姑姑,他亲口说的,他说……他会补偿上官家,他会立我为后……” 上官凭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上官媚儿:“他是皇上,而且……宛然的身份也不同……” 她抱着他,放声大哭:“自然是不同的,当年,你在边关浴血苦战的时候,谁又知道,谁又看到……可是如今,宁宇昀的官职也不过比你差了半级,宁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上官凭变了面色,厉声喝道:“住口,娘养了你这么多年,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第二十章 天香之谜 楚青衣睁开双眸,有些迷惘的转动了一下眸子,有一瞬间的迷糊。柔软的床榻,温暖的被褥,房内飘着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清雅而宁定。 有人走过来,伸手轻轻的压住她:“再睡会吧……” 她疑惑的瞪着眼前的人:“上官凭?”依稀记得昨天似乎曾经见过他…… 她发了一回呆,才终于在混乱的脑中寻到思绪,忽然道:“对了,我要去找叶飘零!”她伸手抓住他的手,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去叫瑞雪备马,我要去中虞……” 上官凭苦笑,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先不急,如今大家都在等着,等着一个月期满,看宛然究竟能不能活过来……” 楚青衣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的歪在上官凭怀里,低声道:“那就先等等吧!”她心里恍恍惚惚的,又有些害怕,若是一个月到了,宛然活不过来,若是叶飘零果然只在一边看着热闹,然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那该怎么办…… 叶飘零绝不是大善人,他从不杀人,只是因为他有洁癖,不好见血,他一向只借刀杀人。 上官凭心头何尝不是沉甸甸的,事已至此,宁宛然活过来的可能几乎并不存在,虽然大家都在等着,却都知道众人等的不过是那虚无渺茫的一线生机而已。 而且,即使天香女真有重生之能,那醒来的也未必便是宁宛然。 他已去过了燕府,在燕府见到了同样疲惫的燕谦循,二人互视了一眼,看到的都是对方眸中面上掩不住的深深疲惫,于是相视一笑,苦涩而无奈。 季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家族,季简更不是一个普通人。他通天晓地,本是高祖皇帝最为得力的幕僚与军师。立国以后。他居功不傲,力辞相位,做了钦天监的监正。 他说:臣无治国之能。所知者无非天文、地理。愿为监正。与天为伍。与地为友。 高祖一笑。允他所求。对季家恩遇封赐更重。对其妹加封德妃。宁皇后薨逝三年后。高祖薨。死前遗旨册德妃为后。 这是一场天衣无缝地夺嫡。隐瞒了天下人数百年之久。造就了宁家一直以来表面风光内里虚乏地现状。这场夺嫡地背后。其实只是一个爱而不得地故事。 他与宁皇后原是一对情人。他们是一同长大地青梅竹马。他最爱吹笛子。而她。最爱听他吹笛子。可是到头来。她却因为那惊世地一箭不得不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他求着她。想要与她私奔。可是她最终却拒绝了。父母地深恩。让她无法背弃。她不能让自己地父亲成为笑柄。背上骂名。于是注定了他只能独自伤悲。默默地吞咽着苦果。 他背负行囊。独自悄悄地远走了。她却含泪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然后时移世变。她成了皇后。他却成了皇帝最为信任地幕僚与军师。 他以为,只要能在暗处悄悄的看着她,他就能够满足了。可是他最终发现,其实他不能,他不能看着自己心爱地人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温柔淡雅的笑着,眸中却带着落寞。因为她的丈夫已是皇帝了,而皇帝,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地,更何况,她韶华已去,不复当年。 若是她能幸福,他或者也就这样的看着她,然后悄悄的过完一生,可是她并不幸福。 他因为她眼中的落寞而伤怀,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找到她,问她,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若是如今再给你一个选择,你可还愿意随我一同远走。 她沉默了很久,慢慢的摇了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数年的夫妻,有一段时间,他们是那么的恩爱,何况,她还有儿子,那是她最大的希望。 那个孩子,那么聪明而张扬,他站在人群中地时候,如鹤立鸡群;他微笑起来,连冬日最为煦和地阳光也不如他的笑颜让人感觉温暖。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这天下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远走的那几年,其实是拜入了天机宗。天机宗是一个极为神秘地门派,甚至有传言说,很久以前,这个门派中曾经有人白日飞升,成就仙缘。 几年后,他妹妹的儿子也长成了,那个孩子聪慧而内敛,不如她地儿子艳阳初升、锋芒毕露般的出众,却远比她的儿子沉稳有心机。 她的妹妹于是哭着向他倾诉,倾诉着那个孩子是如何的张扬,如何的欺负着他的弟弟。她一次次的哭着说,如今皇上还在,那孩子已是如此的嚣张霸道,若是将来皇上不在了,我们母子岂非要死无全尸。 他的心在一次次的哭诉中渐渐软化,而且那个孩子也确实是有些跋扈,待人尖刻,说话偏又一语中的,直刺人心。可是皇上很是欣赏他,他说,做皇帝的,岂能没有霸气。 他越来越讨厌那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骄傲尖刻目中无人,还因为……他是他的儿子,而她,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最终不肯随他离去。 按照先朝惯例,立太子之先,需要高台扶乩以承天命。他心中犹豫不决,他不希望那个孩子坐上太子的宝座,可是那个孩子的身后却是她。 他的妹妹看穿了他心中的犹豫,她满口的承诺着,说她有一个办法,能够保住她,而且她的儿子也绝不会被立为太子。他听信了她,于是悄悄的设了法坛,法坛是内外各一的,在里面的沙盘中写字,外面的乩盘便会照着你的字迹依样画葫芦。 当那句乩语传进他的耳中的时候,当真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顿时便将他打晕了。他愤然的去寻了他的妹妹,他妹妹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道:她如今已与江山关联,即便是抄家灭门,皇上也绝不会动她。这难道不是哥哥所想要的结果么? 他哑口无言的退了出来,心中一片冰凉。这是欺君的大罪,又涉及夺嫡,若是捅了出去,季家必然是要抄家灭门的,他知道,他的妹妹也知道,所以他只能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皇帝派了人来叫他前去议事。商议的却是宁家。 他已老了,不再有当年地雄心壮志。他只想要醉卧温柔之乡,安享权势荣华。如果人终究难免一死,那么他只想要将他一手打下的江山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而宁家,手握大权。宫中有皇后,又有身孚众望、朝野归心的皇子,他坐卧不宁。 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的言辞,可是皇上却并不满意,他担心、他害怕,他怕自己辛苦了数十年,却只是为宁家做了嫁衣裳。 他不得已,只得提出。兹事体大。是否再上高台占卜一次。 皇上点了点头。 又一次扶乩,他又一次地动了手脚。皇帝依旧相信了。 他毕竟是老了。人一旦老了,便愈加的相信天命。相信天意。何况,他原本就出身低贱。若无天意,他怎能一步步的坐上这个位置。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宁家被打压,太子猝死,她过分哀痛,以为国祈福之名,远离深宫,常年住在祈宁庵中,诵经念佛,不久抑郁而亡。 她是在祈宁庵中亡故的,他悄悄的去了庵中,满怀愧疚的看着她,却不敢将真相告知她。 她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如今真是后悔,当日我若是随你走了,今日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这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施尽了法力,在她魂魄消散地最后时刻,收走了她的一魂一魄。离开祈宁庵后,他挂印弃官而去,在长青山上苦修数十年,终于得悟天道。 他引天地之灵气将她地一魂一魄补足后放置于遥远的时空中,以备将来若有一日,她遭了横祸,莫名身死,可以召回那一魂一魄,重新再活一次。 这就是天香女转世之谜。 他不能背弃家族,唯有用这最后地办法来补偿她。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自责与歉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书写下来,悄悄的藏在了家族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中。 他在书函中自欺欺人的写着:后人若得此函,便是季家气数已尽之时,必将此函送达上听。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若当真是季家的人看到了这封书函,又怎会冒着抄家灭门的偌大危险,去为宁家正名。他这般做法,说到底,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 可是数百年后,却终于出了一个季晗,她看到了那封书函。而她,又偏偏遇上了宁宛然,偏偏嫁给了燕谦循,偏偏这么巧的怀上了孩子。 于是,在一连串的巧合之下,这一场数百年前的夺嫡终于掀开它最为真实残酷的一面。 季晗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对燕谦循倾诉了这个秘密。她是害怕的,她害怕报应,报应可以应在她的身上,却不能落在她孩子的身上…… 于是她深夜进宫,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她在说出真相前,请求萧青臧不要祸及她的家族,不要祸及她的丈夫,若是真要惩罚,她愿意在生下孩子后,饮鸩自尽。 可是她终究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她日夜煎熬、心力交瘁,又被雷雨所惊,还未及说完一切,就已小产,好在宫中的小太监见机的快,终于还是救回了她的性命。 粉红50加更章节 第二十一章 重返金华 她睁开眼,迷惘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房间不大,房内也没有过多的摆设,离床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精致的楠木镂花梳妆台。梳妆台上,一只锦匣半开着,匣内隐隐透出珠光。床的正前面,是一张楠木方桌,堆放了一盘金黄色的橘柑。淡淡的青色窗纱,衬得整间屋子愈加素净温雅。 墙边的多宝格上,随意的放置了几件器物,并不显眼,却透出别样的雅致。只是远远的一眼看去,她莫名的就知道那几样东西价值不菲。 她坐起来,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素白的缎子里衣,泛着浅浅的银色光芒,柔软、光洁而细致,这料子很名贵,她知道。床架是沉香木打造的,隐隐透出柔和的香气来,这床也很名贵。那么我呢?她拧起纤秀的眉,试图想起什么,却惊讶的发现脑中空空如也。 站起身,扶住有些发晕的头,腹内传来轻轻的响声,真饿,我有多久没有吃饭了。 走到梳妆台前,她坐了下来,静静的凝眸看着镜中的人。发髻有些微微的凌乱,却乌黑油亮,为并不如何出色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秀色。肌肤莹白而细腻,泛着玉一般光泽,眸子是极美的,清而亮,顾盼之间,若水波轻漾,或者这便是这张面容上最为动人心魄的地方了。 这是一张平凡的面容,她想着,莫名的便松了一口气,似乎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她托着下颌,看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于是铜镜中的女子也向她微微一笑,表情若有所思。 她闲闲的伸手拨了一下匣中的珠宝,成色不错,只是做工似乎还能再精致些。 有人推开门进来,她微微的惊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走进来的是一个绿衣小婢,梳着双丫鬟,生的很是水灵俊俏。她转头看看镜中地自己,再看看走进来的小婢,两厢比对,不由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那小婢怔了一下,疑惑的看着她:“小姐,您醒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容。 她于是笑笑。安然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她问地很是随意而漫不经心。似乎这个问题与自己毫不相干。 “奴婢是莲儿呀……”语气里便带了几分迷惘。 “那我呢。我又是谁?” 莲儿于是睁大了眼睛。好一会才道:“小姐是叶宛瑜呀……” 她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叶宛瑜……”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确定以前不曾听说过。不过她却并没有深究地意思。只是笑笑:“莲儿。我饿了。” 莲儿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她才提着一只红漆食盒走了进来。打开食盒。取出了一盅青花炖盅。放在叶宛瑜地面前。 “这是少爷令厨下炖的燕窝粥。已炖了很久了,少爷说了。您昏迷了很久,还是先吃些流食地好。” 她应了一声。打开炖盅,轻轻的执起小勺。虽然很饿了,依然吃得很慢,姿态文雅而优美。香滑的燕窝粥填入了辘辘的饥肠,她觉得脑筋清楚了很多。 吃完了,放下小勺,虽然还没有很饱,她也并没有再要地意思。 “少爷是谁?” 莲儿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少爷……是您还未成亲的夫君呀……” 她的眸中便闪过了一丝的迷惘,轻轻的哦了一声。 “小姐想要见少爷么?”莲儿问道。 她直觉的摇了摇头,平和道:“我累了,想睡觉!”我不想见他,在我还什么也没想起来之前,心中隐隐约约的感到在什么地方有着一些些的牵挂,可是不会是在这里。 莲儿看着她,眼中透出了些许地怜悯,然后点了头,收拾了餐具放入食盒中。 “那小姐就再睡会吧!”莲儿低声道。 她坐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莲儿提了食盒缓步出门,她才起了身,依旧走到妆台前,随手拿起一只檀香木梳,慢慢地梳理着一头长发。 以前的事情都已不记得了,潜意识里,她也并不是那么地愿意去想,只是觉得似乎忘记了一些很是重要的人。心中有些淡淡地失落却又有更多的释然,叹了口气,她撇开这些心事暂且不去想他。脑中晕晕地,一旦试图想起些什么,就越发的针扎一般的疼。 其实没什么睡意,只是莫名的不想见莲儿口中自己的那个未婚夫君。 她无意深究,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落叶飘零,满园的秋菊早已凋零过半,几枝翠竹倒是苍劲如故,只是经了秋天的风霜,已不复春季初到之时那种翠绿欲滴的色泽。 她的目光倏然凝住了,只因在几枝翠竹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的男子,宽袍大袖,翩然欲仙,嘴角是一抹清清淡淡的笑容,眸中是温柔而诚挚的光芒。 这个人,似熟悉又陌生,昔日我应该曾经见过……只是,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她静立窗前很久,忽然就生出一种微妙的冲动,抬了手,她砰的一声阖上了窗户,阻绝了窗外那人温柔的视线。耳中随即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轻而淡,却能钻进你心里一般,许久也还是袅袅不绝。 她有些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终究还是忍不住走到窗前又推开了窗,那人却已不在了。 傍晚的时候,莲儿又过来了,提着食盒。食盒里放了三菜一汤,一小碗碧梗米饭。 她一面从食盒里拿出饭菜,一面低声道:“小姐您也太任性了,少爷也是不放心您的身体,这才赶过来看看,也不过就是想要在窗外看看您而已……” 她微微的侧了头,原来那个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呵…… 用完了饭,她忽然开口道:“那个人……我想要见见他……” 莲儿一面收拾着碗筷一面叹了口气:“少爷是生意人。很忙的。今儿下午江宁忽然出了些事,他已急急的赶过去了,临去的时候还不忘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小姐,您呀……” 她于是又轻轻的哦了一声,没有太多的失望,心中倒似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去江宁办事,她想了想,问道:“这里是哪儿?” 莲儿又一次地睁大了眼:“这里……这里是金华呀……” 金华。她慢慢的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泛起了一丝清清淡淡的喜悦。这里是金华么,我又回金华来了么?上,懒洋洋的。一个月已过了,宁宛然没有醒。 事实上,这早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天香女可以转生,可是并不是无限次的转生,这在季简的信笺里也说得很是清楚了。而宁宛然,是早已转生过地人了。 国母薨逝,举国挂孝,胜京城中一片沉肃的雪白。楚青衣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扯了上官凭就走。既然宫中已再无希望。那么唯一的希望便在中虞,在叶飘零的身上。 萧青臧终究还是没有怪罪季家。那毕竟是数百年的事了,皇室因夺嫡而出地这些事件。究其实也并非光彩之事。他也想过要处死上官媚儿,只是太后死死的护着。 这件事情。其实归根结底错的最多的却是他自己,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好一切,所以明明能够制止的事情他却没有及时的制止,以为事情总会朝着自己所安排的方向发展,可是待到最后才发现,这其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插了进来,打乱了一切进程。 楚青衣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见到叶飘零,她想要揪着他地衣领,让他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若是宛然当真不能再活过来,那么她所想要做的便是痛殴叶飘零一顿。 上官凭暗暗地叹息了一声,他不敢告诉楚青衣,其实他已暗地里叫明嫣检查了那具尸体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检查地结果处处显示,宫中的那具尸体确实是宁宛然无疑。 他不敢说,楚青衣与宁宛然感情深厚到让他害怕,他害怕确实了这件事后,楚青衣当真会拆了北霄地皇宫,她本就是个胆大妄为之人。 身后有得得的马蹄声急促的传来,二人同时掉头看去,却是燕谦循。楚青衣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我在前面等你!”一抖缰绳,胯下马儿放蹄疾奔,瞬间便已去得远了。 虽然季晗终究说出了真相,可是毕竟也还是迟了,因着这个,楚青衣对她便存了几分怒意,连带着对燕谦循也不若从前那般亲善。这些,上官凭自然是知道的。 他翻身下了马,对着燕谦循拱了拱手,却觉得有些无话可说。 燕谦循也下了马,叹了口气:“若有消息,还望上官兄通知一二,我们夫妇才好心安。”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应道:“那是一定的!” 二人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聊尽人事的黯淡神色。 “不管如何,贤夫妇甘冒大险将此事说了出来,宁家世代都感恩于心,于下代的天香女更是恩同再造……”上官凭勉强找出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着,试图安慰。 燕谦循涩涩的一笑,下代,那是二百年后的事了罢,那又于我有何关系…… 我所想要的,只是那个在西皖明净苍穹下静静吹箫的女子能够安然的活着,希望那个女子能够时时展露她的笑靥,一如在胜京小巷那般,笑得开怀而恣意…… 他拱了拱手,叹息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请代我向楚兄致意……” 第二十二章 虐貂事件 叶宛瑜闲适的半倚在贵妃榻上,看着莲儿。 莲儿正坐在榻前的锦凳上,低头慢慢的做着女红。 红烛滴泪已然过半。窗户半开着,有风轻轻的透了进来,烛光便也轻轻的跳动着,投射在莲儿俏丽的面容上,光影交错,越发觉出她的娇俏与秀丽。这情景好生的熟悉,似乎在不久以前,也曾经有人这般的坐在她的身边,聚精会神的做着女红。 心中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温馨感,她轻轻的笑了起来。 莲儿停下了手中的女红,好奇的看着她。 她抬手拍了拍她的面容,温柔的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 “灯下看美人……”她盈盈的笑起来,眸光流转,皓齿如玉,原本平凡的面容一时间竟觉清丽不可方物。 莲儿偏着头,深深的看着她,也笑了起来,答道:“我倒是觉得小姐才是真美……” 她扬起眉,笑了笑,没有将这话放在心里,自己的容貌,日里早在镜中看得通透,算不上美人,最多是个中人之姿罢了。 莲儿噗哧一笑:“有时候觉得小姐和少爷真是相配。” 她想起日间那个白衣飘飘。清逸出尘地男子。有些惊讶于莲儿地想法:“为什么?” “其实长地都不是很美。可是一举一动却总觉得跟别人不同。笑起来又总是暖融融地……”莲儿竭力地在脑中寻出合适地词语来。却有总觉得辞不达意。 她嗤地笑起来。伸手点了下莲儿地眉心:“小丫头。一听这话。就不是服侍人地材料……” 世上哪有做惯下人地评价主子不够美地。即使说地仍是溢美之词。却也仍是不该地。 下午地时候。扯着莲儿聊了好一会子。总算是将这里地情形弄得清楚了。 这家姓叶。少爷名唤叶霖。小姐便是自己。名为小姐。其实却是叶家地童养媳妇。 叶家的老爷曾经出过几年仕,官做的也不小了,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致仕之后便与夫人住在乡下悠闲过活。自己原本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后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两位老人急急地将自己送了进城与叶霖团聚。似有圆房的想法。 莲儿说到这个地时候有些语焉不详,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所以她也并没有过分的追问。进城的路上似乎是出了意外。然后自己便昏迷了很久,醒转的时候却忘却了一切。 她隐约感到莲儿地语气中有些欣喜,对自己忘记了一切很是高兴,话里话外总是说着少爷是如何的痴心一片,仿佛是自己辜负了他。她想着那个男子,于是便有些迷惘。 醒来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她也并没有刻意的去想太多,其实是有些不愿去想的。可是心中似乎又有些什么东西是难以放下的。难道会是另一个男人…… 她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那里又开始疼痛。 莲儿看着她。抿嘴一笑,起了身走到桌边。伸手取了一只青花缠枝莲如意云纹糖罐来:“少爷吩咐了,若是头痛。可吃些零食,也好分分心。小姐以前最爱吃蜜饯了,少爷知道您要来城里,特意花大价钱请人做了好些,您尝尝罢!” 她听了蜜饯二字,有些蹙眉,因着他的一片心意,却还是点了点头。莲儿便取了小碟,略夹了些梅子出来。她抬了眼去看,那梅子色泽乌青,隐隐有些白霜,看着倒甚是可口。遂抬手拈了一粒吃了,梅子腌得恰到好处,酸甜适口,她忍不住多吃了几粒。 似乎吃些零食确实可以分些心,她想,头也不再那般一抽一抽地疼。 莲儿见她吃了蜜饯,就又倒了茶来给她,她也便喝了。歪在那里继续与莲儿闲聊了一会,一阵困意袭上心头,她忍不住掩住了口,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了。 莲儿看出了她地疲倦,因抿嘴笑了一笑,伸手扶了她:“小姐若累了,便早些歇息罢!” 她点了点头,起身略略漱洗了一下,莲儿便服侍她睡了。她有些迷糊的抱怨了一句:“其实早间起地原就迟……”头一挨着枕头,毕竟很快便睡着了。 刚一睡着,门已被人推开了,日里那个白衣人便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莲儿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爷看上地女人,真不好糊弄!”在匆匆忙忙地赶了几天路后,楚青衣忽然缓下了行程,每日总要睡到日上三竿,下午申时不到便嚷嚷着要打尖,眼神却越发的黯沉,让他很是心痛。 叹了口气,他伸手抱住楚青衣,无奈道:“有时我真是觉得,我在你心中,怕是连宛然的一半分量都没有。” 楚青衣顺势歪在他怀里,闷闷道:“你若是生死不知,我也会这般紧张的……” 他安慰的抚了抚她的发,心中却在想着叶飘零。叶飘零的改容换貌之术确是厉害,宁夫人在临安请了多少的名医来,也无法让上官嫣儿恢复容貌,听说白焕风那边也是。 虽说白焕风作为男子,并不会太在意容貌,可是他毕竟是白焕风,是绿林盟的大当家的而非无名小卒,被人莫名的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传了出去,岂不被江湖人士引为笑柄。 这般一想,再想着逍遥楼中那个与宁宛然酷似的女子,那么他再造出一个宁宛然也并非难事,可是他又是如何知道宁宛然的体征的呢?他有些尴尬的发觉自己的想法竟如此龌龊。 南岳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岳漓函忽然纳了一名民间女子进宫,恩宠备至,虽然并未封妃,却藏之弥深,出入宫苑均以轻纱覆面,且赐面君不跪之礼。 一时朝野哗然,又因着司空家一日灭门之事。却也无人真敢闹了起来。 叶飘零这个人,真不知在想什么?难道他竟打算造出一批宁宛然来?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困惑。 楚青衣闷闷道:“我真害怕他根本没有救宛然,他这个人,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他若是再送一个跟宛然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子进北霄宫里,我也不会意外……”只是我会去想,他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又有何好处,难不曾他当真想以一己之力。一统三国,重新恢复烨辉皇朝的皇图霸业。 楚青衣蹙眉道:“他应该对做皇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地……”可是十多年了,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变了呢,或者他现在还就真的感上兴趣了却也难说得紧。 门上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扒拉着门。楚青衣坐直了身子,疑惑的看着上官凭,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那细碎的声音却依然的响着。 有点像是猫在抓门…… 上官凭忽然起了身,走过去,一下子拉开了门。门上吊着一只灰色的毛球,黑黝黝地眼珠滴溜溜的望着他。楚青衣一拍脑门,无语地瞪着那只小东西。灰色的毛球为她的视线所惊。咻的一下。窜进了上官凭怀里,只留下一截毛绒绒地尾巴微微的翘起。惹眼的轻轻颤动着。 它一如既往的惧怕着楚青衣如同惧怕萧青臧一般。 上官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原来这也是块牛皮糖。”没好气的走过去。伸手就要拎着雪球的尾巴把它倒提起来。 上官凭却伸手拦住了:“青衣,它是想要随我们一起去找宛然呢!” 楚青衣怔了一下。却听他又道:“我们总爱以貌取人,总觉得眼见为实,于是看到尸体了,便以为人是死了,可是动物们却不然,它或者是知道宛然还没有死……” 所以它才不伤心,见到自己愿意理睬它,甚至还不忘扯着自己喂给它雪莲吃。 雪玉貂……原本便是长青山上的灵物。 楚青衣听他解释了一回,心中虽然不敢深信,却也略觉心宽,于是伸手揪了一把那灰色的尾巴:“若是它真有这般聪明,日后我便好好待它,再不欺负它了……” 雪球似乎是听懂了什么,于是探出头来,吱吱地对她叫了两声,又拿了小爪子去扯上官凭地衣袖,眼中流泻出类似渴望的光芒。 上官凭看懂它地意思,于是失笑的叫来小二,取了银子,令他去药店买些上好地雪莲来。 楚青衣心情略好,便又叫了一桶凉水。那小二有几分鄙弃的看了一眼灰不溜秋地雪球,拿了银子便匆匆的下去了,不多一会,便有人送了水与香胰子过来。 楚青衣也不客气,一手拎过雪球,随手一扔便准确的丢进了水中,咕嘟嘟水花水泡泛起无数,好一会才从水面探出一个毛绒绒湿漉漉的半灰不白的脑袋来,可怜兮兮的转动着眼珠。 上官凭瞪了楚青衣一眼,无可奈何的自己走了过去,一手抱起雪球,一手拿过香胰子,亲自动手,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的。 楚青衣平白的吃了上官凭一记白眼,心中有些不忿,因撇嘴一指戳向刚刚洗干净的雪球:“你这就又攀上高枝啦!”语气里已带了几分酸意。 上官凭哑然失笑。 第二十三章 趁火打劫 叶宛瑜漫不经心的在花园之中信步的走着,几枝晚开的秋菊依然绽放着绚丽的光彩,她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中混杂着菊花的清香与桂花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 已是暮秋时分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莲儿一眼:“我想去淮河边上走走!” 其实没有谁曾对她说起过淮河,只是她记忆中似乎便有那条河流。 每至傍晚,那条河上总是游船如梭,彩灯如昼,桨声灯影,丝竹袅袅。 莲儿愣了一下,只得应了一声,还未及下去叫人准备。 却听她又笑了起来:“莲儿,我很想穿男装……”想要穿男装,最好…… “再给我准备一把扇子吧……”她兴致勃勃的说,脑中于是现出了一个英气勃勃的青衣男子,意态闲适的摇着扇子,看不清面目,只是觉得那人有一双光彩流离的眸。 莲儿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不禁开口劝道:“小姐,这种天气,似乎不宜拿扇子!” 她摇着头,有几分出奇的执拗与任性:“我想要!”坚决而肯定的。 莲儿叹了口气:“好罢,我让他们去准备!”她转了身,正要离开。 她却又忍不住道:“我想要青色地衣衫。要青色地男装……” 她看到莲儿地脚下趔趄了一下。几乎摔倒。似乎被自己吓到了。 她转动了一下灵黠地双眸。走到葡萄架下地藤椅上。坐了下来。开始仔细地想着刚才出现在脑海地那个青衣地男子。他笑起来。微微上挑地双眸应该会轻轻眯起。闪着灵动地光芒。薄薄地嘴唇会狡黠地勾着。他会亲昵地唤自己:宛…… 脑中一阵预期中地剧烈疼痛传来。她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蜷在了藤椅里…… 串串累累地紫色葡萄悬挂在藤上。挂着浅浅地一层白霜。她无聊地看着。什么也不去想。于是脑中地疼痛慢慢地消褪了。 她一直都在试图想起些什么来。可是脑中始终空空如也。有时会忽然想起些东西。然而若想再进一步地去想。便会头痛欲裂。若是什么也不想。只是懒懒地靠着。这种疼痛便会很快消弭于无形。让她很是无奈。 每每她的头痛症状在莲儿面前发作的时候,莲儿总会笑吟吟地或问她要不要吃些蜜饯,或拿过一盘水果,她渐渐的也便很少在莲儿面前想事情或表露出头痛的症状来。 这里面必然有些什么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一个深闺女子。有一个常年不在身边地未婚夫婿,有时候又会忽然的在空空如也地脑中蹦出一个穿青衣拿摺扇的潇洒男子。这其中似乎该有些故事。可是每每这般联想起来地时候,她总会随之想到四个字:老套恶俗…… 这真是一个俗到了家的故事。却又似乎总是屡屡发生,代代不绝。 莲儿沉着脸走过来:“衣裳已准备好了。画舫也叫人备下了!” 她点了点头,起了身跟在莲儿身后向房间走去。却从侧面看到莲儿气嘟嘟地粉颊。这个丫头倒很是护主,她想着,于是忍不住从深心里对那个白衣的叶霖生出了几分歉疚。 “我会嫁给叶少爷地……”她道,只是为了那份歉疚和他对我的一份心意我也会嫁给他的,可是我想要知道那个青衣人是谁,想要知道我空白的那段记忆。 莲儿偏着头看她:“真的?”脸上明显的有些不信任。 她想也不想的伸出纤细如玉的小指:“我们拉钩……” 莲儿愣了一下,学着她的模样伸了手来,两只同样纤细的小指轻轻的勾在了一起。 她忍不住扑的一声笑起来,觉得自己愈活愈幼稚了。然后忽然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奇怪,于是问道:“莲儿,我今年多大了?” 莲儿呃了一声,眼神犹疑,半日才道:“看着也就二十左右罢!” 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轻轻的哦了一声后,又问道:“莲儿,你到叶家多久了?” 莲儿笑得有些苦涩而无奈:“不是很长……”她匆匆的推开了房门。 “小姐先换衣裳罢,一时找的急了,却没有青色的,只得了件月白的,且将就着穿……” 少爷,您在哪儿,快来救救莲儿罢!这活,我可是没法干了…… 楚青衣抬头看了看恢宏的长公主府,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面上轻松,心中却压得沉沉的。头天晚上,她已悄悄的潜进了府里一次,却没有找到叶飘零。 上官凭笑笑,居然就堂而皇之的备了拜帖,正大光明的来拜会长公主了。 拜帖送了进去,没过多久,居然便也有人过来请二人到厅内暂侯。 楚青衣怔了一下,忍不住瞧了上官凭一眼:“她居然肯见我?” “你毕竟是他的徒弟……”上官凭轻笑起来,语气中难得的带了几分调侃:“或者哪一天,你还该给她磕个头,唤上一声师母……” 楚青衣呃了一声,桃花眼儿瞪的滚圆:“做梦去罢!”被他这么一逗,心中那种沉沉的感觉却也好了许多,不再那般的压抑。 雪球在上官凭的肩上吱吱的叫了几声,似乎有些赞同他的言语。楚青衣威胁的伸出两根手指,在它眼前晃了晃,它于是缩了缩本来不长的颈子,怯怯的蜷成了一团。 长公主府的偏厅舒适而豪华,虞嫣还没有过来。楚青衣也不客气,径自便在主位坐下了。上官凭看着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你摇头作甚?”楚青衣撇嘴:“若不是为了宛然,这破地方,便是拿着十六人抬的大轿求着我,我也懒得跨进来一步……” 上官凭还未及说话,已有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轻轻响起:“本宫本也并没有拿轿子请楚大侠的意思,今儿若不是上官公子的面子,楚大侠却也休想这般轻易的就进了这偏厅!” 楚青衣微一扬眉。几乎便要发作,却被上官凭一个眼色制止了,当下冷哼了一声。 环佩之声叮咚作响,幽雅的香气沁人而来。虞嫣自一边翩翩而入。穿了一身金丝绣牡丹的水红高腰宫裙,大朵大朵绚丽地牡丹爬满了裙裾,越发衬得她艳丽多姿,娇美动人。 楚青衣懒得理她。她却也并不主动搭理楚青衣,只是向上官凭裣衽为礼,客气周到。上官凭忙回礼,二人客客气气的寒暄了几句。 楚青衣心中记挂着宁宛然,再者也不愿上官凭与虞嫣多说废话。在一边早已怒瞪了上官凭无数眼。上官凭哭笑不得,毕竟寻了机会,向虞嫣道:“在下与青衣今日到此,是想要见一见叶恢叶公子。还望长公主成全!” 虞嫣微微一笑:“上官公子客气了,只是二位来的不是时候。飘零此刻并不在我府上!” 楚青衣睁大了眼,不悦道:“他不在你这里。却在哪里?”语中已带了盘问的尖刻。 上官凭一阵尴尬,急忙开口道:“还请长公主恕罪。青衣这脾气……” 虞嫣却轻轻地笑了起来,终于正眼看了楚青衣一眼。柔声道:“上官公子尽管放心,本宫从不与小辈计较……” 楚青衣气了个倒跌,冷笑道:“想要做我的长辈,也要看你够不够格,当心被人……” 上官凭听她愈说愈不成体统,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就少说几句罢!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楚青衣撇撇嘴,抬手从他肩头抓下雪球:“我到外面走走去……”拎着雪球径自出门。 虞嫣明知她是想要堂而皇之的在公主府走上一遭,看看能不能寻到叶飘零,却也并不阻拦,只是冷笑了一声,上官凭看她神色便知楚青衣这一趟定然是要无功而返地,不由暗叹。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便也直说了罢,我与青衣此来,是想要问一问宛然现在哪里?” 楚青衣一走,上官凭也再无心兜圈子,单刀直入的便问了出来。 他甚至没有问宁宛然是否还活着,只是干脆的问起她人现在何方。 果不其然,虞嫣只是了然的淡淡一笑:“公子何以认为我会告知你们二位呢?” “因为在下知道,公主与叶恢并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公主曾与宛然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也该略有了解。难道公主便放心叶恢这般常年累月地与她相处么?” 他说得隐晦而巧妙,难道公主你不怕叶恢会爱上宁宛然么? 虞嫣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自然是不能放心的,否则今日我又怎会让你们进了我公主府的大门?”上官凭心头一块始终半悬的大石终于落地,不管如何,她终究是没有死。 虞嫣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告诉你们其实也是没有太大用处的,你们也知道飘零地手段,即使对面而坐,你们也未必能够认出她来!” 上官凭诚心的向着虞嫣深深地行了一礼:“若得公主相告,我与青衣终生感激不尽。将来公主若有事,只要不违良心不背家国,上官凭必全力相报!” 她笑了一笑,忽然道:“能得上官公子一诺,于虞嫣,胜似得千军万马。遥想公子当年,三箭定平川,千骑闯敌营,只恨我无缘得见……”上官凭眉心微微的跳了一下,没有接口。却听虞嫣柔声道:“我有一个侄儿,聪慧好学,愿拜入公子门下,还请公子允准!” 上官凭暗暗皱眉:“长公主这般看重,在下怎敢不允,待此事了,必如公主所请!” “往南去罢!”她道,眸中闪过一抹幽微地笑意。 咳,粉红60加更章节 无语的潜走 第二十四章 貂寻路 楚青衣拎着雪球大摇大摆的出了大厅,眼看面前四通八达的通道,有些无所适从。 她虽是来过公主府数次,却都是飞檐走壁,高来高去,此刻一落了地,还真有些闹不明白。桃花眼儿于是略略的闪了一下,随手将雪球提到眼前:“听说你很通灵呵,通一个给大爷看看……”无视雪球可怜兮兮的眼神,她随手将它抛在地上。 雪球耷拉着脑袋,低低的哀鸣了一声,却又不见上官凭来救它,只得乖乖的迈着优雅的小步,一步一蹭一回头的往前走着。楚青衣看它这样,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雪球听了笑声,于是哀怨的看了她一眼,轻轻叫了一声,继续认命的发挥着狗的作用。又往前蹭了几步,它忽然支棱起了小小的耳朵,电一般的窜了出去。 楚青衣一怔,心中不觉惊疑不定,忙展开身形,迅疾的跟了上去。 远远的,传来了叮叮咚咚又略显生涩凌乱的琴音,雪球一路快速的循着琴音窜了过去,很快便冲进了一座小小的精致院落,小桥流水假山,四季长青的藤本植物爬满了整个院落,垂落下串串青色的璎珞状藤实,越发显得青翠可爱。 楚青衣急忙跟了进去,眼看着雪球一下子窜进了一个小小的坐在琴架面前的少女的怀里,那少女长发垂髫,身量未足,看来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 那少女抱住雪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脱口叫了一声:“雪球,怎么是你?” 楚青衣微微扬眉,有些惊讶的想着,这小东西原来真还有些用处。那小小的少女有些好奇的转了头来,疑惑的看着楚青衣,好一会才不确定的道:“楚青衣?” 楚青衣略带审视的看着这个少女,略显苍白的面上,眉如墨染。清光氤氲的杏眸,与虞嫣颇多相似地眉目五官,却因了那股倔强的神情,别有一番清傲的味道。 “你是虞嫣的女儿……”她肯定道:“是叫虞……璇吧?” 清凉山之时。宁宛然曾对她提及过虞璇。又因这之中涉及虞含烟。因此只是含糊其辞地提了。并未多加详述。所以楚青衣只是知道宁宛然对这个少女甚是疼爱。其他却是一概不知。 虞璇点了点头。抱着雪球走过来。抬起清亮地眼眸直视着楚青衣:“皇后娘娘还没有死!” 楚青衣心头大震。一时又惊又喜。脱口道:“你可知道她现在哪儿?” 虞璇摇了摇头:“我只是偷偷地听了母亲与叶叔叔地谈话……” “他们说什么了?” “叶叔叔说。她最爱哪儿就去哪儿罢……” 楚青衣瞪着上官凭:“你是说虞嫣告诉你,往南去?然后你答应收她地侄儿做徒弟?” 上官凭叹了口气:“是!” 楚青衣翻个白眼,懒洋洋的靠在椅背:“她女儿告诉我。去宛然最喜欢的地方去找她……” 上官凭愕然:“她女儿,是虞嫣的女儿么?你是怎么见到她的?” 原来楚青衣自得了虞璇地话。心中略一盘算,揣度着宁宛然最为留恋的地方莫过于金华。她也懒得去见虞嫣,便直接出了长公主府。也不曾忘记在门房处留话,叫上官凭速回客栈。 她自己一路回了客栈。匆匆把行李打好,又叫小二给马喂了草料,备好了路上的干粮,这才见上官凭匆匆回来。 楚青衣抬手将正坐在桌上津津有味的啃着苹果地雪球拎了起来:“有这个所谓灵物带路……”雪球猝不及防,苹果顿时从两只小爪子间滑落在桌上,翻滚了两下,掉在地上。 上官凭失笑,虞璇在北宫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想必是在那个时候与雪球混熟地。 虽然他对萧青臧忽然放了虞璇回中虞之事颇多不解,却也并没太过在意,究其实,虞璇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却没想到如今竟还有这种意外之得。 虞嫣简单的一句往南去,已让他心中惊了一下,难免想起南岳宫中那个轻纱覆面地女子,若那个女子真是宁宛然,想要救出她来,自然是难上加难。他心中惴惴不安的走出长公主府,却又忽然听到楚青衣打探回地这个消息,自然惊讶已极。 楚青衣随意的将宁宛然在宫中对虞璇地照顾略略的提了几句,上官凭才恍然的点头。 楚青衣叹了口气,一指戳在雪球的额头上,抱怨道:“这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上官凭怔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我答应虞璇,等我救了宛然出来,就收她为徒,传她武艺……” 上官凭呃了一声,二人面面相觑,不由都在心中大呼折本。 楚青衣转而瞪着拎在手中的雪球:“说罢,你是不是收受了虞嫣的好处了,她答应你什么了?一千棵雪莲么?”雪球惊惶的摇着小小的脑袋,极其无辜的看着她。 上官凭哭笑不得,不过知她很久不曾这么高兴过了,也不好拦她,只是笑着喝茶。 楚青衣点了点头,喃喃道:“看你也不像有气节的样子,那么不是雪莲就是其他东西了……”她似笑非笑的望着雪球,兴致勃勃的伸手拨开它的两条后腿,望了一眼。 “那……一只绝色母貂?” 上官凭再忍俊不禁,扑的一声,喷出了满口的茶水。 叶宛瑜好奇的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一身月白儒衫,一方文士巾束起了一头乌黑的发。镜中显露出来的便是一个略觉文弱又带了几分脂粉气的书生。 她容貌本来平凡,只是胜在肤光胜雪,明眸皓齿,扮了男装后,却硬生生的凸显出几分精致的秀美来,反而平添了些容貌。有些不满的皱了眉,她回头看着莲儿:“不太像!” 莲儿噗哧一声笑起来,她此刻已是书童装束。越发觉得眉清目秀,不过好在她个子娇小,看来倒似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却也不甚显眼。 莲儿伸手扯了她坐下。笑道:“小姐莫急,我来帮你打扮一下!” 因起身去一边拿了只小小地盒子出来,细细的替她描画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子。才拍手笑道:“这可好了,勉强可以糊弄些眼力不好的人!” 叶宛瑜对着镜子又照了一番,不觉也是一笑。镜中少年肤色略黑,剑眉入鬓,明眸因着浅浅的黑眼圈而略觉无神。果然比之适才要好得太多了。 她转头看着莲儿,抿了嘴儿嫣然一笑:“莲儿真是厉害!” 莲儿看着她地笑颜,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叹息了一声:“小姐若是不想被人识破。最好还是莫要对人笑了,你一笑。就全漏了底了!” 叶宛瑜点了点头,于是在莲儿的指点下。掉头对着镜子开始傻笑,二人毕竟又折腾了好一会子。莲儿这才勉强宣布笑容过关。叶宛瑜松了口气,拿过妆台前的扇子。随手一抖,潇洒地扇了几下,动作极是稔熟。 莲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小姐这扇子拿的倒很是潇洒……”只是可惜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个季节拿个扇子,却不是故作潇洒又是什么。 叶宛瑜有些得意的一笑,却忽然发觉扇面竟是一片纯白,不觉皱了眉。 莲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呃,已经是深秋了,所以扇子不好找,这白扇子确实也难看的紧,要不,我们就不拿扇子了罢!” 叶宛瑜微微地偏了头,毕竟还是不愿意,因倔强道:“那我自己画扇面就是了……” 莲儿怔了一下,显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得勉强道:“那好吧!” 二人出了闺房进了书房,好在一应画具皆是全的。莲儿在一边磨好了墨,叶宛瑜对着扇面看了许久,决定只画几笔兰草就好。因提了画笔,随意的勾了几笔,却是一幅兰草山石,虽极简单,却是清隽磊落,自见风格。又在一边以狂草题了几行诗:“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目光落在款额的位置上,不觉怔了一怔,有些出神。 莲儿一直在一边默默地看她,见她面上忽然现出痛苦之色,急忙伸手扶了她,低声道:“小姐又开始头疼了么?” 她点了点头,疼得面上有些泛白,手也微微发抖,于是放下了笔,在椅子里靠了好一会。 莲儿看着她,一声不响的转身回了房间,再折返回来之时,手中已多了一只精致地青花细颈瓷瓶:“少爷吩咐了,小姐若是时时头痛,便吃上一粒……”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有种莫名地排斥感,急急道:“其实疼的并不厉害地……” 莲儿一步不让的看着她:“你日日都在头疼,怎么还说疼地不厉害,今儿你若不吃,日后就都不许出门……”一面说一面开了瓶塞,倒了一粒药丸来,直直的递了过来。 叶宛瑜叹了口气,看着莲儿坚定的神色,只得伸手接了药,却依然忍不住讨价还价的对莲儿道:“这药吃了可是要睡觉的?要不,我们出门回来再吃罢!” 莲儿听了这话,眼神便有些犹疑的意思,她忙伸手抱住莲儿:“好莲儿,待我们回来,我必然乖乖的吃上一粒,你就先让我出门去罢!” 莲儿跺了跺脚,无可奈何道:“那你回来可一定得吃,不然我可没法跟少爷交待!” 叶宛瑜一见事有可为,急忙举起手来:“我一定吃的,绝不让你为难的……” 第二十五章 茉莉香片与扇子 将近申时,金华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便也漫步的走着,全然不管东西南北。莲儿有些担心的步步跟随着,终于忍不住上前。 “公子……”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叶宛瑜惊了一下,回头一笑:“怎么了?” 莲儿心头微微打鼓,有些不踏实的感觉,因道:“公子已走了好一会子了,怕是也渴了,前面便是云来楼,索性上去喝些茶,吃点鲜果点心!” 她微微的凝眸,偏头想了想,喃喃道:“云来楼……”好生熟悉的名字,毕竟怕头痛,不敢多想,因点了点头:“好!” 莲儿忙引着她一路上了云来楼二楼,叶宛瑜明眸一转,一眼便瞧中了南面临街的一个靠窗位置,因要了那个桌位坐下了,她也没有点菜的兴致的,只是坐在那里好奇的看着街上。 莲儿向小二笑了笑,道:“鲜果只挑时鲜的送些来,蜜饯点心挑你们拿手的,上个七八个也就够了,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好茶没有?” 那小二笑道:“有前儿刚来的上好的雨前龙井……” 叶宛瑜忽然轻轻的**了一下小巧的鼻翼,转过头来:“这是什么香气?” 一面问着,一面指了一指邻桌刚刚送来的一壶茶。 那小二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子可是问的茉莉香片?” 叶宛瑜眼神微微有些恍惚。低声念道:“茉莉香片……” 她若有所思地抬了头。向那小二浅浅一笑:“我们就要茉莉香片了……” 那小二忽一眼见了她地笑容。一时魂飞魄散。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傻了一般。 莲儿哭笑不得。只得重重地咳了一声。大声叫道:“小二哥……” 小二惊了一下。险些跳了起来。急急道:“知道了知道了。雨前龙井一壶……”竟是掉头就走。再不敢多看叶宛瑜一眼。 叶宛瑜与莲儿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均觉无语。邻桌独坐饮茶地那个客人因了叶宛瑜刚才地一个动作一直都在注意着这边。此刻却终于一个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笑着一手提壶一手执杯,走了过来。将手中物事放在桌上:“独坐无趣,不知二位可愿与言某同桌而饮?”二人抬眼看时。却见那人年约二十许,面目白净清俊,穿一身宝蓝暗纹锦衣,言谈温雅。态度闲雅自然。 莲儿有些戒备的望了那人一眼,还未及拒绝,叶宛瑜已开口道:“自然是愿意的!” 她既已开了口,莲儿纵然心中急的跺脚,却也不好再说拒绝的话语,只得鼓起了腮帮子。生起了闷气。 那人轻笑起来,居然也就落落大方的坐下了。随手提壶,给叶宛瑜倒了一杯茶水。 “你我同爱茉莉香片。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他笑得洒脱。 叶宛瑜抿嘴一笑,忽然想起不对。忙又故作男子状的嘿嘿笑了一下,以作遮掩。 那人忽一眼见了她这个表情。不觉笑得更是开怀,却也识趣的并不说破,只笑问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叶宛瑜怔了一下,想了一想才道:“姓叶名青。” 那人也不深究,拱手道:“在下言冀杉。” 叶宛瑜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唤了一声:“言兄……”伸手捧了茶杯,轻轻的嗅着。 言冀杉微微扬眉,他地姓名在这金华虽不敢说大名鼎鼎,却也称得上人尽皆知。更何况这天下之大,不知金华言家的,怕还真是寥寥无几。 那小二此刻已捧了茶水点心走了过来,一眼见到言冀杉便怔了一下,笑道:“三少爷,您跟这位公子是旧日的相识么?” 心中甚是疑惑,这位言家的三少,刚才见他坐在邻桌独自饮茶,也并没有认识这位地意思,怎么忽然就已坐到一起来了。只是知他一贯特立独行,性情古怪,却也不敢多说。 言冀杉懒懒的扬了下眉,漫应了一声。 那小二见他神情淡淡的,哪里还敢多说,只是放下手中物事,匆匆离去了。 言冀杉见莲儿垂眉敛目,只是静静坐着,叶宛瑜也不说话,只是捧了杯,好奇的看着楼下,不觉深感无趣,因随手取过桌上摺扇,信手打开看了一眼,却是一笔的兰草山石,兰草劲秀,山石古拙,画的虽是随意简单,却自有一番气象。 他略带好奇地开口问道:“叶兄这扇子,却是在何处购得?” 叶宛瑜转头看他一眼,放了杯子,答道:“这是今日无事,信手涂鸦之作,言兄见笑了!” 言冀杉目中便有了一丝的讶异,因执了扇,随意地扇了几下,动作潇洒悦目,含笑道:“这扇子却也顺手,可否请叶兄割爱……” 叶宛瑜怔怔的看着他,只觉他摇扇地动作似曾相识,没来由的便生出亲近之感,因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言兄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言冀杉看她忽然之间便由淡漠转为亲近,心中不觉有些意外,几乎疑心此人是不是故意而为,心中不免存了考校之心。因笑吟吟的拿了些诗词歌赋,山川风物信口谈论起来,叶宛瑜便也随口应答。她素日虽自觉脑中空空,一无所有,此刻谈论起来却是得一反三,信手拈来,一时口角生风,眉目随之飞扬。 莲儿眼看着二人在一边山南海北,投机无比地谈着,早已急的面色大变,好一会才瞅了个机会打断了二人:“小……公子……如今天色已晚了,淮河上画舫还等着呢!” 心中却已暗暗决定,今晚返回叶家,定然要立即派人送了信给少爷得知,再这般下去。若是弄出事来,自己可如何交待。 叶宛瑜点了头,正欲告辞,已听言冀杉笑道:“贤弟也有夜游淮河的雅兴么?那么可不是巧了,我今儿原约了一位朋友同游淮河,谁知他临时有事偏偏抽不开身来,如今得遇贤弟,也是缘分了!” 莲儿一听缘分二字。脸色都白了,有心揭穿叶宛瑜的身份。回绝邀约,又怕反生出是非来,只得在一边拼命向叶宛瑜使着眼色。 叶宛瑜注意到莲儿的面色,知晓她的意思。因答道:“如此多有不便,还是不叨扰了!” 莲儿急忙点头附和,又急急的唤了小二就要会钞。 言冀杉含笑阻止道:“今儿既然有缘,理应我来,贤弟就莫要辞了!” 不料叶宛瑜竟然摇头不愿,定要自己付钱。二人争了一阵,言冀杉笑道:“贤弟赠我一扇。我原意是想作个东,也好扯个平。既然贤弟终究不愿,我也不好勉强。仅以这只玉佩为谢罢!”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取下压带地玉佩,双手奉了过来。 叶宛瑜愣了一下。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莲儿却已大为不耐,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襟,她也只得伸手接了,应道:“言兄太客气了!” 言冀杉轻轻一笑,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叶宛瑜倒也不曾在意。当下,二人拱手作别。 那小二在一边早已睁大了眼睛,满面不可思议的神情。 言冀杉径自下了楼,向自己的随从招了招手,低声的说了几句,那随从愣了一下,面色甚是奇异,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快步出了云来楼。 叶宛瑜与莲儿离开云来楼,匆匆往淮河走去。一路之上,莲儿对叶宛瑜不理不睬,只是嘟了小嘴,一路径自往前走,叶宛瑜眼见追不上她,只得紧跑了几步,扯住她的手。 “莲儿,你怎么了?” 莲儿气呼呼的停了脚步,恼怒道:“我私底下偷偷地带了小姐出来,本已冒着天大的干系,谁知小姐竟还跟不相干地人聊的风生水起的,日后若是少爷回来,我可怎么跟他交待!” 叶宛瑜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以后不会了……”心中却是一阵恍惚,记忆中的那个总爱摇着扇子地青衣人,也是坐在自己的对面,烛影摇红,茉莉飘香,他的眉目飞扬而跋扈。 可是那人不是言冀杉,因为言冀杉并不认识她。 她轻轻的嗳哟了一声,扶住自己的头,莲儿忙伸手搀她,跺脚道:“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不是,今儿还是莫要去淮河了,早些回家吃药去!” 叶宛瑜此刻也再没了游兴,毕竟点了点头。二人相偕回到叶府。莲儿便去取了药来,倒了一粒递给叶宛瑜,叶宛瑜伸手接了,低声道:“水!” 莲儿点了头,转身倒了水给她,她于是接了水杯,喝了半杯,便露出恹恹的疲惫之色来。莲儿便又打点着为她盥洗歇息。盥洗完后,她默默地上了床,闭上了眼,很快便已熟睡了。 莲儿见她睡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阖上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床上地叶宛瑜却忽然的睁开了眼,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地呆,她才慢慢的起了床,打开了藏在袖中,捏作一团地锦帕,里面包着的是莲儿递给她地药。 对不住,莲儿,我想要知道以前发生的事,真的想要知道…… 不管以前我是多么的不堪,多么的对不起你的少爷…… 我不想浑浑噩噩的活着,我想要记起他来,他对我很是重要…… 否则,我的心中便永远的空着那么一块,那么空荡荡的让我害怕…… 她叹了口气,想起那个白衣飘飘,似不沾人间烟火的叶霖,心中不觉歉疚更深…… 第二十六章 求亲 楚青衣无聊至极,忍不住伸手去挠雪球的脖子,雪球探了头看到是她,遂坚定无比的将自己蜷的更圆一些,竭力不露出脖子来,只是缩在上官凭的怀里,一动不动。 上官凭忍住一肚子的笑意,将干粮丢给楚青衣:“别闹它了,你怎么又忽然喜欢起它了!” 楚青衣嘿嘿一笑:“这不是下雨天打孩子,闲也闲着!”打开干粮袋,拿了肉干啃了起来。 雪球听了她的话,便在上官凭怀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状甚委屈。 上官凭伸手抚着它柔软的毛皮,笑着安抚它。 楚青衣耸耸肩,有些好笑道:“宛然早说过,这小东西要成精了,现在看来,这话果然有理!”她有些想不通的皱眉道:“你怎么偏要带着它,若依我,便该将它丢给段昭才是!” 上官凭淡淡笑着,手指漫不经心搔着雪球的脖颈。 “有叶飘零在,你确信你能在千百人中一眼便认出宛然么?” 楚青衣怔了一下,旋即恍然,想了一会,又道:“你又怎知道它能?” “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上官凭轻叹了一声:“只是带着它,总是多了一些的希望。” 楚青衣默然,随手将包袱丢在草丛中,枕在上面,和衣躺了下来。 碧蓝空中。弯月如钩。妩媚轻俏。几点星光稀稀疏疏地散落着。偶有一抹纤云横掠而过。草丛中。隐隐还能听到蟋蟀地轻鸣。只是已然虚软无力。来日不多。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找回宛然。又能怎么样呢?她是肯定不愿连累我们地。萧青臧若是知道她活着。也必然不愿就这么放了她地……” 上官凭沉默了一会。慢慢道:“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她与皇上其实也再无隔阂了……而且。经了此事。日后皇上也必会好好待她地……” “呸呸呸。放屁放屁放屁。上官凭。你敢再说这话。立马给我滚……”楚青衣唰地一下自草丛中坐起。剑眉倒竖。凤眼圆睁。满面都是怒色。 正缩在上官凭怀里啃着肉干地雪球忽然见她声色俱厉地坐了起来。不由一个哆嗦。迅速将头藏进了上官凭地袖中。爪子里尤且抓住肉干。不舍松开。 上官凭无奈地叹气。伸手按住她地肩。皱了眉。半日才道:“那你打算如何是好?” 楚青衣撇嘴道:“走一步看一步罢!”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烦躁。 一眼瞄见藏得只见尾巴不见头的雪球,不觉轻哼了一声。抬手就将它揪了出来。雪球硬生生的被揪出来,只得瑟缩着脖子。乖巧的看着她,丢掉了手里地肉干。只是对她拱手讨饶。 楚青衣原打算整治它一回,一眼见它乖巧模样。不由噗哧一笑,又将它丢回上官凭怀里。 一夜无话,第二日,二人赶早启程,很快到了暨城。寻了酒楼打尖完毕,正要离去,却见楼梯拐角处,忽然转出一人来。 楚青衣一眼瞧见那人,不觉一愣,因开口叫道:“江疯子……” 那人听了这一声叫唤,便也看了过来,见了二人,面上也现出讶异之色,疾步走了过来,原来那人正是早已偕崔珉离去的江枫。 “你们怎么却在这里?”江枫一坐下,也不客气,开口就问。 “这话却该是我问你罢!”楚青衣扬眉回了一句。自打江枫与崔珉离去后,一时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害地满腹疑惑的楚青衣无人问询,心中实在好奇的紧。 “崔珉呢?她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的么?” 江枫苦笑了一下,答道:“崔珉那事,我原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帮,因了此事,害我千里迢迢地远至漠北,一路将她送入了蛮族……” 上官凭微微惊了一下,问道:“那……你托绿林盟转交给我们的藏宝图呢?” “藏宝图?”江枫懒懒扬眉道:“若是我得了那东西,早拿去给冤大头卖了钱了,怎会托人转交给你们,你们莫不是昏了头了?” 楚青衣与上官凭对视一眼,一拍桌子,叹气道:“妖孽呵妖孽……” 当日之所以不曾多有怀疑,只是因为石楠提及江枫与崔珉之时一脸的暧昧之色。二人适时正是甜蜜温存之际,将心比心之下,自然也就想得偏了,只以为江枫与崔珉竟是一见钟情,因此于这些俗世事务懒得在意,才将藏宝图丢了给自己。 如今想来,这图必是叶飘零派人送至绿林盟的,其中必然另有机密,只是二人均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是以便也轻轻放过了,否则怕不早吃了大亏。 上官凭拧了眉,看着楚青衣半日才道:“这图被你弄成了三份……”那图落入楚青衣手中后,被她妙手做成了三份,一份送往南岳一份送往北霄,另有一份此刻正在二人身上。 楚青衣怔了一下,随即撇嘴道:“他们两家爱争就争,却与我有何相干……” “你是通过绿林盟将这图送出去的。”上官凭皱眉提醒了一句。 这话一说出口,楚青衣忽然一惊,好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绿林盟……” “几位当家地,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他们手底下地人,怕未必就能一条心……” 他二人兜着圈子般的说了一通话,倒把江枫弄得满头雾水,当下不满道:“我说二位,你们是心有灵犀了,好歹也该为我想想罢!” 叶宛瑜懒洋洋地歪在葡萄架下的圈椅内,不言不动。自打上次云来楼后,莲儿就再不肯让她出门,为了免得她纠缠,索性连这院子也来得少了,只是留了几个小丫头给她。都是只有十一二岁地样子。遇事唯唯诺诺的,只是点头。 好在莲儿不在,也再没人会注意她是否头痛地厉害。她却又发觉自己即便是冒着剧烈的头痛想起来的事情,也不过一刻地工夫,到了第二日便又忘了。 好在世上犹有画笔,她便每日想着那个青衣人,每每想起些什么,便拿了笔细细的描绘了下来。一来二去的,那人居然也便形容依稀。只是除了那双光彩流离难描难画的凤眼与水样润泽时常微翘的嘴角外,终究想不清楚那人的五官。 书房里的画便也渐渐的愈堆愈高,有轻摇摺扇地、有斜卧草地的、有长发漫披地、有对坐烛下的,甚至还有因琴舞剑的…… 莲儿每每进了书房。脸色便也愈加的难看,看她地眸中带了许多的恼怒…… 她尴尬莫名,心中对于叶霖的歉疚一日日的加深着,却又忍不住依然在一幅幅的绘着。 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懒懒地抬起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袭青衣。她惊噫了一声,急急的抬头去看。入目地是一张清俊的面容,白皙地面庞。黑如星子的双眼,薄而微翘地唇。 她有一瞬的恍惚。脱口问道:“是你么?” 那人轻笑起来,清浅地初冬骄阳落在他的面上。眸中一时幻彩流离:“是我!” 她急急的从椅中站起,却被自己绊了一跤,踉跄着往前摔了过来。那人忙伸手抱住她,笑道:“看到我这么高兴……”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上好的锦缎,丝一般的滑过心头,熨帖而惬意。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有些莫名的熟悉。 “我画了好多的你……”她低声的呢喃着。家,神采飞扬。一眼瞧见了对面的管家,忙高声叫住他:“李管家,二哥可在书房?” 那李管家便停下了脚步,应声笑道:“刚刚才从书房过来,二少爷正在呢!” 言冀杉笑着点了点头:“我正有事,要去寻他呢!”一面说着,一面快步的向书房走去。 言家是南岳四大家族之一,世代居于金华,几百年经营下来,越发觉得言宅大气而雍雅,小节处又不乏江南人家的细腻精致。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行了下去,很快便到了主屋的书房。 言家老爷如今年岁已长,久已不问事了,大郎在琼都为官,家族事务便都丢给了二郎言冀松。言家三兄弟在金华都是极为有名的,个个都是人品出众,性情温雅又各有所长。 言冀杉伸手推开门,大步的走了进去,叫道:“二哥二哥……” 书房内的人叹了口气,瞪了他一眼:“你今儿怎么倒有闲暇来这里,这里是经济之地,仔细污了你作画的手眼。”这个三弟自小痴迷于诗画,不肯为官不理家事,十五岁以后便成年四处游历,遍览山川河流,号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年纪大把了,总也不肯娶妻,前些日子好容易将人捉了回来,却又成日闷闷的,不知在鼓捣什么。 言冀杉哈哈一笑,开门见山道:“二哥,我想要娶妻了!” 言冀松吃了一惊,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什么?”几乎疑心自己耳朵重听了。 却听弟弟极为肯定的道:“我想要娶妻了,我找到想要娶的女子了……” 言冀松抬了眼,上下的打量着自己这个三弟,他今儿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衫,青巾束发。衣袂飘飘,腰间斜插了一柄摺扇,颀长的身形,虽不甚高,却自有一番玉树临风的气度。 “是那家的女儿,竟能入的了你的法眼……”他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是城南叶家的女儿,不过怕是要费些力气,还求二哥莫要声张……” 叶家的事情,他已约略的令人问了,名为小姐,其实却是叶家少爷的童养媳,不过好在尚未圆房,倒也不怕。他伸手抽出腰间摺扇:“二哥你看,这位小姐的兰草画的可好?” 第二十七章 稀奇 叶飘零懒洋洋的靠在椅背里,有些好玩的看着莲儿一脸的气愤。 “这很值得气恼么?”他笑着问道,云淡风轻的。 莲儿脱口道:“那是自然,少爷看上她,那是她的荣幸,她怎么可以还总是记挂着别人!” 叶飘零淡淡的笑起来,那个女子是极有意思的,消除她记忆的时候,便深切的发现了。 她的脑中有很多奇异的东西,是自己也难于理解的。对于有些人,例如萧青臧与岳漓函,她没有丝毫的抵抗,所以自己很是轻易的便将这段记忆封藏了起来,而且她也根本不愿想起。 而对于楚青衣,却是极根深蒂固,难于拔起,因此自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将这一段记忆淡化模糊,可是她依然不肯放弃,宁可忍受着头痛也非要想起不可,真是个倔强的女人。 她的意志有时极其坚定,有时却又软弱无依。对于她想忘记的东西,她几乎比你更迫切的想要忘记,对于不想忘记的,你却又无论如何难以拔除。 “走罢,带我去书房看看!”他笑道,心中兴味更浓。 莲儿微微翘起了小嘴,却又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得带了他一路向书房走去。 叶宛瑜微微的偏着头,凝睇着桌上的画作,口中喃喃自语:“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桌上,摊放着一张刚刚绘就,墨迹未干的画作。画中男子剑眉星目,直鼻薄唇,嘴角笑意隐隐,眸中一点如墨,光彩流离,却又温柔似水。俨然便是言冀杉。 叶飘零向莲儿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却倚在门边,闲闲的看着叶宛瑜。 美人就是美人。虽然自己刻意地将她变得平凡。终究掩不住秋水明眸和仪态万方地举止。他轻轻笑起来。而且这个美人还曾经习过一段时间地媚术。如今失了记忆。再不能控制自如。便时不时地在一颦一笑间隐隐地透出颠倒众生地媚态来。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她于是一惊。抬眼瞧见了他。面上便现出几分窘迫。急急地伸手掩了画像。垂眸低声道:“你回来了呵……”楚楚可怜地韵致一时毕现。 叶飘零心中没来由轻轻颤了一下。略略镇定了一下。便也笑道:“是呵。想你了……”他走上前来。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叹了一声:“你还在想着她?” 怀里柔软地身躯僵硬了一下。她没有吭声。 心里有些微微地发酸。他忽然低声道:“他已有了别人了。你何必总是想着他……”抬手轻抚她僵硬地背。他柔声道:“他是楚青衣。如今天下有谁不知上官凭与楚青衣已在一起了。他们是天下最为出名地一对……断袖……”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他忍住想笑地冲动。又道:“何况他是江湖中人。四海为家。你又不通武艺。在一起也只是拖累了他而已……” 你不是一直怕自己拖累她么?他暗笑的想着,忽然觉得真是有趣极了。若不是对她实在尚无把握,真想看看楚青衣瞧见被这般洗脑地宁宛然后会是如何的表情。 不过这些,暂时还只能是想想而已。 安置好叶宛瑜,叶飘零闲闲的走出房门,心情一时大好。 丢下一堆事情,匆匆赶了回来,果然还是很有收获的,他满意的想。 莲儿神色古怪的站在房门口看着他:“少爷,言家有人来访!” 他扬起了眉:“言家,哪个言家?” 莲儿撇嘴,有些不满他装傻地模样:“反正不是隔壁卖豆腐的言二……” 叶飘零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我们家隔壁何时来了个卖豆腐地言二了。莫不是看中了我的莲儿,特意趁着我不在,悄悄儿搬来地!” 莲儿气恼的瞪了他一眼:“少爷……” 叶飘零呵呵一笑,不再逗她,举步向大厅走去。 叶家地客厅,并不甚大,布置更是简单清雅,充分显示出金华一户普通书香世家的现状,品位虽然不俗,财力却只一般而已。 言冀松转头看着满眼期待地弟弟,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并不想来的,只是却拗不过言冀杉的执意要求,只得来这一趟。 凭心而论,叶家高攀不上言家,更遑论这位小姐还是叶家的童养媳,若是叶霖果真答应,反倒让人不由得轻看他三分。至于那位叶家的小姐,不过是凭了几分才华,一笔的好画,便去主动勾引男子,只这一点,便已够叫人瞧不上眼了。 有人翩然入厅,言冀松举目看去,一见那人人品气度,心中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声。言冀杉见了叶飘零也不觉愣了一下,显然不曾想到此人竟是这般容貌风采。 叶飘零笑吟吟的拱手与二人见礼,客气寒暄了几句,分别落座,莲儿奉了茶上来。 客套完毕,言冀松微微犹疑了一会,掉头看了自己的三弟一眼,见他神色之间甚是坚决,也只得开口道:“我们兄弟此来,是听说叶兄有个妹妹,擅诗画……”他怕直言求亲之事,若被拒绝,难免伤了言家的面子,故此委婉其辞,略作试探,其实只是想看看叶霖的反应。 叶飘零正含笑饮茶,闻言便接口道:“言兄错了,在下只有一个尚未圆房的媳妇,其实并没有什么擅长诗画的妹妹!”这话一出,却是再无转圜余地,言冀杉顿时变了脸色。 言冀松生怕他闹出事来,有碍家声,忙向他使了个眼色,笑道:“如此说来,却是我们兄弟唐突了,还请叶兄见谅!” 叶飘零轻轻一叹,神色间便略带了几分忧愁,道:“我这妹妹素有臆疾。又有些迷糊,行事有时……”他蹙了眉,眸中一时情意缠绵:“若有得罪之处,却是我该请二位见谅才是!” 言冀松眼眉微微一跳,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怒目瞪了言冀杉一眼,起身向叶飘零拱手道:“今日有扰叶兄。言某心中愧疚甚 二人又客气了几句,言家兄弟方才辞了出来。 一回言家。言冀松便已变了面色:“三弟,你真是太过胡闹了,这女子非但已有了未曾圆房的夫婿,尤且患有臆疾。若是娶回家中,发作起来,我言家还有何面目继续在南岳立足!” 言冀杉沉默不语,不由的便想起叶青来,其实她并不甚美,扮男装之时不过堪称清秀。作女儿装扮便更觉普通,只是不知为何。总是时不时的会想起她的笑靥。 她对那小二笑了一笑,要一壶茉莉香片。那小二却能看得痴了,将茉莉香片听做了雨前龙井。当时自己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便想过来跟她叙上一叙。她于是看着自己抿嘴一笑。女儿娇态毕露,显然她自己也觉出来了,因此赶紧又掩饰般的笑。 然后便看到了她所画的扇子,虽极简单,却是笔力不俗,自见风格。他原是自幼浸淫画道之人,难免见猎心喜,又听她自承乃是亲手绘的,不免起了好强地心思。 便忍不住出题想要与她讨教一二,谁知她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模样,谈论起事物来却是自有见解,虽然话中时有错讹,却都只因常年少有出门之故,反愈发见其渊博,不觉心中便起了倾慕的念头。 她的丫头在催着她离去,显然不想让她久留,她不愿欠他的情,执意要自己会帐,他忍不住便动了念头,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了给她。以配换扇,也算是信物了。 悄悄令家人一路跟着她,很快便打听清楚了她的家世。她已有了夫婿了,他也曾认真的犹豫过,却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潜进了叶府。她见了他,却是惊喜莫名,盈盈若水的眸中欣喜欲狂,美得不可方物。愈加坚定了他地想法,她是不愿意嫁给那个男子的…… 言冀杉叹了口气,叶霖的品貌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他该是个庸俗不堪地商人,谁知却是飘然洒脱,恍若谪仙般的人物。 “二哥,我还是想要娶她……”他忽然开口道,很是坚定。 那般的一个女子,我不信她会有臆疾……不远处金华高大的城墙,长长的叹了口气。 路上又耽搁了些时间,该死的妖孽,该死地藏宝图…… 得知藏宝图的秘密后,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传了消息给石楠与白焕风等人,得到地消息却是绿林盟此刻已然乱成了一团。 南岳的鄢城地区已坑了不少人进去,因为那张仲王藏宝图所绘地正是鄢城夙山。 楚青衣与上官凭顾不得金华,匆匆赶去鄢城,事情却已结束了,凡入内寻宝之人,无不暴亡,尸骨无存,至于金珠财宝,只不过是一场空。 二人略加辨查,不觉哑然无语,江湖名宿,朝野重臣,尸骨都已化作一汪碧水,唯有随身所携信物,尤且历历在目,越发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楚青衣唯有长叹三声妖孽,转身出了地窟,感喟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上官凭抬头看了一眼金华的城头,不觉叹了口气:“耽误了这么些日子,不知宛然如今是否还在金华?” 楚青衣苦笑:“只要宛然没死就好,在那妖孽手里,总比回宫要强些……”只是,那妖孽要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难道他还指望着岳漓函与萧青臧能够为了宛然放弃江山社稷不成……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正在上官凭怀里睡地正香的雪球:“那还不如指望那个小畜生能够一胎生个十个八个小小畜生来……”如此一想,她不由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凭摇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楚青衣嘿嘿一笑,指指雪球,面不改色道:“我在想那小畜生何时能够生一群小畜生来?” 上官凭皱眉不解道:“它是公的……” “就是公的下崽,那才是天下怪事呵……” 第二十八章 都是扇子惹的祸 清雅的房间中飘荡着细细的甜香,似有若无的,却沁人而温雅。 叶飘零闲闲的坐在床前,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叶宛瑜,眸色暗沉,神情若有所思。 青衣来得还真是够快的,说到便到了。不过她从来都是这般急性子,自小到大,从来不曾变过,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看来这时间也确实不能再拖了。 他微笑伸手抚着叶宛瑜平平无奇的面容,我原本是不着急的,我想要等着你爱上我,因为我从来不喜勉强别人,不过如今看来倒是要加紧些了。 他想着这副假面下绝色的面容,不觉又是一笑。那言冀杉倒是好眼力,居然便来求娶了,不过你们皇上尤且得不到的女人,怎么能被你娶到,即便被你得到了,你又怎能保住她。 这世界一贯便是如此,弱肉强食,怨不得人。 更何况,你不过是一时为媚术所惑,也未见得便能如何的痴心不二。 不过……近来心中总有些微微的不踏实,不是因为楚青衣,他确定的想着。总觉得这之中,自己少想了一个小小的细节,怕是要于小节上吃些亏,但是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叹了口气,他丢开心事,懒懒的倒在床上,与其想东想西,倒不如补个眠。 顺手将床上的人揽进怀里,就算是培养感情罢,他漫不经心的想着。 怀里的身躯柔若无骨,软玉温香。她温柔地伏在怀里,睡的极是安详,一动也不动。 飘渺香真是个好东西。他微笑地抚着她散着幽香地柔滑发丝。可以让你睡地什么也不想。 叶宛瑜。真是个有趣地女子。 他已兴致勃勃地将书房中地画作尽皆翻看了一遍。大多都是楚青衣。偶尔也有几幅极其模糊地人像。虚无飘渺一般。看在熟知内情地他眼中。可以明显地辨识出是萧青臧与岳漓函。 混乱无章地。有时候几乎便将那两个人杂成了一个。不过她毕竟还是有些印象地。 若是我再让你忘却一次。你地记忆中可会有我…… 他带了几分兴味地想着。不过必然是不会有地。他明白地知道。 低头轻轻地啮咬着她柔软的耳垂,很快会有的。他想着,忍不住笑起来,总有一日,我会将他们留在你脑海中的回忆尽数抹去。我的女人,我不喜欢带着别人的印记…… 门外有轻轻的响动,是极为陌生地脚步,放得很轻。却逃不出他灵敏的耳朵。 他微微地扬了眉,无声的一笑。窗纱上有细碎地声音传来。那老鼠在钻窗纱了。 他忽然生出几分促狭的心思,于是一个翻身。低头轻轻地吻上了叶宛瑜的唇…… 一声闷响,有些大。随即房檐上一声脆响,似乎是几片青瓦被人踏破了。 他爆笑出声。也再没了睡意,因起了身,替叶宛瑜掖了掖被角,笑吟吟地推门出去。 莲儿正有些怒意的站在院子里,显然也是听到了适才那一声不小的响动:“少爷……” 他抬手拂了一下,略微皱起的衣襟,胸有成竹的笑着:“是莲儿呀,看来你还真是要留心着点隔壁卖豆腐的言二了……” 莲儿一听他又出言调谑,不觉恼怒,恨恨道:“那是言 他笑笑,更正道:“那就隔壁卖豆腐的言三罢!” 莲儿气结,跺了跺脚,愤愤的去了。来,脸色发青的瞪着已然喝的七荤八素,站也站不稳的弟弟。 “你疯了,为了一个女人,竟就闹成这样……” 他低声的呵斥着,面上有掩不去的焦躁之色。平日里你若是发发酒疯也就罢了,如今却是什么时候,不偏不倚的在这个时候闹将起来,岂非给家族面上抹黑。 他一把扶住言冀杉,在他耳边厉声道:“快些回房去,你若喜欢那个女子,哥哥再为你设法便是,此时千万莫要声张!”你若实在喜欢,依我言家的权势,也无须费上多少力气,只摆布了那个叶霖,将那女子偷偷接回府中作个侍妾便是了,至于明媒正娶,却是休想。 谁知他不说这话犹可,一说了这话,恰似火上浇油一般,言冀杉一声悲鸣,当时就哭了起来:“宛瑜……”声音极是凄厉,几乎是惨不忍闻。 书房的门轻轻被人自里面打开了,门内走出一个男子来,那男子穿了一身玄色长衫,面目儒雅温文,眼神安宁雍容,举手投足间从容淡定却是威仪自生。 “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言冀杉的身上,他略略皱眉的问了一句。 言冀松苦笑了一下,抬手点了弟弟的昏睡穴,唤了管家来扶了他下去,才尴尬道:“家门不幸,弄出这种事情来,污了您的眼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听他在叫宛……” 言冀松愣了一下,一面推开书房的门请那人进去,一面苦笑道:“是宛瑜……” 那人的眉轻轻的跳了一下,低声念道:“宛愉……愉,喜乐也……” 眉目间便显出淡淡的怅惘,轻轻叹了一声。 言冀松一怔,几乎便要说出此瑜非彼愉,却终于还是忍住了,点头附和道:“正是!” “说说罢,这是怎么回事情!”那人带了几分苦涩的笑笑,问了一句。 言冀松闻言愕然,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将自己所知尽数说了。 那人点了点头,喃喃道:“叶宛愉,只凭了这个名字,朕说不得也要帮上一帮的……” 言冀松心中惊疑不定,再忍不住,低声道:“皇上,这个女子患有臆疾……” 那人轻轻一笑,压根不曾理会他。只吩咐道:“将那把扇子拿来给朕看看,若果真是个有才学地,便有臆疾又如何,他二人情投意合。三郎不嫌弃她也就是了……” 叶宛愉,叶宛愉……只凭了这个名字,朕也要保你一生平安喜乐…… 他怅然的想着,念及那个早已香魂渺渺的女子,心中仍会觉得揪心般的疼痛…… 他是因为鄢城宝库之事而来。却并没有亲身进去。 区区的一个仲王宝库,还不足以令他以身犯险。其实他自己也明白,之所以会亲自过来,只是好容易得了一个适当的借口,他想要顺着当年曾走过的路,再重新的走上一遭。 他一路悠悠地行来,却在闵家村逗留了多日。小月已嫁给了猛子。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看着那孩子,不由的叹了口气。摘下了腰间的玉佩给那孩子挂上了。 小月依旧记得宁宛然,知道她过世地消息后。在山崖边上吹了一夜的青竹笛,这笛子。当年还是宁宛然教她吹的。 笛声幽幽,技巧在他耳中听来。其实极是低劣,可是却别有一番深切的哀思。 他苦涩的笑笑,我总是顾虑太多,所以总是一次次地错过了机会。 知晓你是天香女的时候,曾犹豫了很久。我心中也是害怕的,害怕那句乩语,我想要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却不敢给你太多。我有意的告诉你天香女的事情,是想让你留在南岳。谁知……你还是离开了,你也看出了我心中的犹豫了罢! 我总是想着两全之策,想要既不负你又不负江山社稷,却不知世上何来两全…… 言冀松悄悄地走了进来,手中拿了那把扇子,低低的唤了一声:“皇上……” 他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接过扇子,唰地一声张开,眼神忽然便凝住了。 “这把扇子……果真是那个女子亲手所绘的?”地的游逛着,然后叹了口气。才不过多久没来,这金华街上地人倒是愈发的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她转头看了上官凭一眼,懒懒道:“你打算怎么找,放貂么?” 雪球伸头看了一眼街道,立刻缩了脑袋,埋进了上官凭地怀里。 开玩笑罢,这么多人! 上官凭感觉到它的动作不觉一笑:“这么多人,只怕放了出去,不到片刻,一根貂毛也找不着了……”雪球忙在他的臂弯里拼命点头,毛绒绒的尾巴便也一翘一翘的。 楚青衣轻嗤了一声,心中也不由好笑:“先去绿林盟分舵,看看那里可有消息没有!” 上官凭点了点头,二人举步向北街走去。 楚青衣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宛然在城外还有一所宅子,虽然她久已不回来了,不过想来九郎也不敢不照管着,一会我们便去那里住上一晚罢!” 上官凭应了一声,叹道:“你们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有房子!” 楚青衣想着,不由一笑:“狡兔三窟,只是可惜,南有狼北有虎,终究还是难以脱身!” 上官凭微微的笑了起来,忽然道:“待来日闲了,我们回中虞住上一段时日罢!” 楚青衣漫不经心的向前走着:“中虞的宅子,宛然已送了给服侍她的丫头了,难不成你还打算住在长公主府不成……” 上官凭一笑,没有接口。那座宅子,其实我早已买下了,只是一直不曾告诉你。我知道一日不寻到宛然,你总会触景伤情,又怎会刻意的告诉你。待到来日,一切抵定,你我成婚之后,我再带你回去中虞住上一段时日。他想着当日那座宅院中无限的旖旎风情,不由下腹微微一紧,几乎便要忍不住抱一抱楚青衣。 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行人,他终于还是忍了,只是含笑的伸手轻轻拂了下她的肩头,手指轻轻的、似有若无的抚过她玉一般皎洁的面颊。 “有片落叶……”他轻笑着望着她疑惑的眼,眼神却分外的热切。 楚青衣的面色唰的一下红了。 粉红70加更章节,汗 潜下去休息 第二十九章 **苦短事发频 次日清晨,楚青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上官凭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床前,眉头轻锁,眼神沉凝,似有无限心事。 她不觉撇了撇嘴,抚了抚昨夜因情事过剧而略有些酸痛的腰肢,懒洋洋的坐了起来。 “怎么了?想什么呢?” 上官凭叹了口气,慢慢道:“叶飘零……” “你找到他了……这么快……”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就去取外衣。 上官凭伸手按住她,面上有些无奈的苦笑:“昨夜你可曾听到街上有动静?” 楚青衣忆及昨夜,不觉面上一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难道你听到了?” “我也没有听到……”上官凭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汗颜。 “昨天晚上……出事了……”他起身从桌上拿出一张黄色的榜文,伸手摊了开来。 楚青衣瞠目结舌的看着皇榜上笑得云淡风轻的叶飘零。 这张榜文不知是哪位绘图高手所作。竟将叶飘零那种翩然出尘。优雅洒脱地气韵尽数勾画无疑。不似通缉榜文。倒好似公子行乐图。在春风十里。桃李满城中漫步淮河。闲雅悠然。 “盗窃皇宫传世珍宝……”她一回过神来。便抬手指着皇榜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毕竟没去城外地翠竹轩。甚至也没去绿林盟地分舵。只是寻了间客栈。包了个清幽精致地院子。自打宁宛然出事后。楚青衣一直心情烦躁。身边之人皆是动辄得咎。上官凭更是碰了无数地钉子。吃了无限地苦头。因此昨夜一时情动。二人皆全无节制。在房里折腾得天昏地暗。竟到连外面人声鼎沸。四处通缉叶飘零也不曾听到。 上官凭瞪了她一眼。无奈道:“我正在外面吃早点。忽然听了这个消息。便赶忙出去看了皇榜。然后去了绿林盟打探消息。” 楚青衣止了笑。问道:“怎么说?” “岳漓函此刻正在金华。我想着。应该是他……绿林盟给地消息是叶家小姐不知怎么地招惹了言家地三少爷。然后叶家少爷便莫名地因盗窃了皇宫传世珍宝而被通缉……” 上官凭伸手拍了拍那张皇榜:“这个……就是叶家少爷……” 他摇了摇头。眼中有些不可思议的光芒,将已知地事情约略的说了给楚青衣听。 楚青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童养媳?” 上官凭淡淡的笑了起来:“叶家小姐闺名宛愉,愉者,欢快也……”他意有所指道。 楚青衣扬眉,喃喃道:“我才不信那个妖孽当真是看中宛然了,这其中必然有鬼。” “所以……我们今晚去叶家看看罢!”上官凭微笑道:“若是宛然果然在叶家待过一段时日,以她性情。必定会留下一些什么线索……”她素来是个聪明人。 楚青衣点点头:“说地有理……” 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那个小畜生呢。今儿怎么没缠着你?” 上官凭惊了一下:“我都把雪球给忘记了,昨儿关在隔壁了。我去看看……”忙起了身,匆匆出去了。楚青衣嗤的一笑。面盆中水早已冷了,不过幸而才是初冬。金华天气又不甚寒冷,倒也不曾结冰,她就着冷水漱洗了,又拿起桌上点心吃了几块,这才见上官凭匆匆回来。 “怎么了?”她察觉上官凭的神色有异,因开口问道。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神色凝重,慢慢道:“雪球……不见了……” 莲儿瞪着紧紧扒住叶宛瑜的小小的白色毛团:“这个……” 叶飘零轻轻地笑起来:“是她的宠物,难为这个小东西还认识她,带着它罢!” 他曾在清凉山行宫之中见过这个过分活泼好动的小貂,因此倒也知道它。伸手轻轻的弹了一下雪球圆圆的脑袋,他有些好笑,这小东西还真是有些灵性。 幸而昨日毕竟不曾大意,令莲儿随着言冀杉去看了一看,否则怕还真免不了要出事了。 难怪一直觉得似乎有什么破绽被自己忽略了,原来却是出在这里了,眼神闲闲的落在叶宛瑜面上,忍不住一笑,果然是个麻烦丛生的人物。 叶宛瑜静静地闭目睡着,恬静而安然。 这张面容平平无奇得甚至比不上金华街上的贫家女子,却还是能够处处惹来桃花。 自己这一生除了幼时略吃了楚青衣一些小亏外,似乎还不曾这般狼狈过,他好笑地想。 莲儿带回消息的时候,他立时便猜到那个玄衣男子是谁。 因此匆匆地叫人备了马车,连夜急急的出了城门。果然不出所料,他刚出了城门不多久,便听说金华城中已戒了严,四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而这个小东西,他伸手拨了一下那毛绒绒地小尾巴,就是在乱事初起之时忽然窜进了马车来的。 它应该是跟着楚青衣与上官凭一起地,真是奇怪,那两个人居然没有追上来。 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他皱眉,因不得其解而疑惑不已。 雪球蹭了蹭依然沉睡的叶宛瑜的手臂,有些郁闷的吱吱叫了两声:那两个人……哼…… 岳漓函缓步走进叶家,这是一座不大的宅子,论地势,也并不甚好。算是金华的三流家族罢!他有些微微恍惚的想起了同在金华地凌家,如今凌家也算是大家了。凌云鸿尚了昭华公主,又在东海立下大功,一时风头冠琼都,连带着金华凌家也是家声大振。 有人推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过来:“禀皇上,这个丫头便是素日服侍叶家小姐的!”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看了那丫头一眼,问道:“你们小姐素日都做什么?” 那小丫头显然不曾见过甚世面。身子早已抖如筛糠:“小……小姐素日……只是,发发呆……她,很少……很少说话……” 他皱了眉,有些不耐:“出了发呆。她还作甚事?” 那小丫头颤了一下,怯怯的抬手指了一指:“书……书房……” 他恍然,顺着那丫头所指的方向,疾步的走了过去,抬手便要推门。 言冀松忙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千金之体,还是臣下来罢!” 他摇了摇头:“不必……你在门外等朕出来即可……” 门无声的被推开了,他缓步走了进去,不出所料地,书案上堆满了画作。他伸手翻了几幅,不觉微微的眯起了眼。这些画作,熟悉之人一眼即可看出。画中人均是楚青衣。 虽然只描了衣饰与双眼,间中有一两幅勾了唇。最为完整的一幅却是最为别扭的,画中人神似楚青衣却又绝非楚青衣。倒有些像是……言冀松……只是似是而非……令人疑惑。 他忽然想起言冀松所言:“那个女子,患有臆疾……” 他眉头拧成了川字:臆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还有那个叶霖。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怎样地一个角色…… 他下意识的翻看着画作。除了楚青衣的形象尚算完整,其余画作大多极为凌乱,似乎作画之人神智有些不清,这些画作线条诡异,有些扭曲,依稀能够辨识出凌家后院、凌家别院,甚至还有两幅看着有些像是听涛山庄与闵家村…… 他的心越揪越紧,伸手拨乱了画作,快步出了书房。眉目沉凝,声色俱厉的吩咐道:“叫人广贴皇榜,务必尽快将那叶霖抓捕归案,此外……小心不要伤了他身边所带地女子……” 言冀松怔了一下,忙应了一声,还未及退下,却又听他吩咐道:“将这间书房中所有东西全部打点带走……关于这个名叫叶宛瑜的女子,再不许外传……你弟弟那里,叫他给朕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若有泄露了一个字……”他没再说下去,意思却已极为明显。 言冀松心头巨震,急急躬身应了一个是字。着,除了极显眼之处尚能见到叶飘零的通缉榜单,略偏僻些的地方竟是找不到半张纸片。 “何时我南岳国库竟就这般的捉襟见肘,以至于连黄榜都印不起了?”她抱怨着。 身边有人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一名生的獐头鼠目甚是猥琐地男子伸了头过来,低声道:“兄台有所不知,实是这叶家少爷太过俊美,而这张图偏又是言家三少爷亲手绘制的,这城中此刻早已议论纷纷,都说他并非盗窃了皇宫地传世珍宝,而是诱拐了言家的九姑娘……” 楚青衣兴致大起,立即压低了声音:“这般说来……” “听说皇上也看中了言家地九姑娘,你说这叶家少爷这不是在剃咱皇上的眉眼么。真是可惜了地……”那人摇着头,有些感喟。 楚青衣连连点头:“兄台果然消息灵通,只是这皇榜……” 那人轻轻嘘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神秘兮兮道:“这不起眼处的皇榜,都已被各家姑娘悄悄揭了,拿了回家,压了枕了……” 楚青衣嘴角抽搐,险些当场爆笑出来,上官凭也是眼角跳动,只是强自忍着。 二人谢了那人的解惑之恩,匆匆拐进了一条偏僻小巷,楚青衣抱住上官凭便放声大笑起来:“笑死我了……” 叶飘零,你也有今日……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哈哈…… 上官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提醒道:“叶飘零这般狼狈虽说是大快人心,不过宛然如今可跟他在一起呢!” 今日有事,只能一更 第三十章 黑炭球 叶飘零微微的眯了眼,懒懒的翻看着手中信笺,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 莲儿捧了茶来,重重的摔在桌上,水嫩的小嘴嘟的高高的。 叶飘零一笑,抬手拍了拍她嫣红的面颊:“谁又招惹我家莲儿了?” 莲儿愤愤的瞪了他一眼:“还有一个时辰小姐就要醒了,还要不要再喂她吃药了!” “不用了,”他笑笑,起了身:“那只小貂呢?”总让她昏睡也并不是个事,而且岳漓函既然如今已然知道她还活着,时间便不如自己当初所预期的那般充足,该加快些了。 莲儿撇嘴,想起那只小貂,她有些无奈。 那小东西一副捍卫主子的模样,紧紧的巴着叶宛瑜,寸步不离,略一靠近,它便炸了毛,龇着牙,黑溜溜的眼珠子恶霸霸的瞪着你,叫个不停。 二人走进叶宛瑜的房间,原本乖顺的伏在叶宛瑜臂弯里的雪球立即跳了起来,警惕的瞪着二人。叶飘零不觉一笑,轻描淡写的一伸手,雪球再要躲闪已是不及,被他一把揪住了颈皮,顿时四肢空悬,只是手舞足蹈,挣动不已。 叶飘零抬手戳了戳它的小肚皮,笑道:“你是貂,不是狗,龇着牙也是白搭!” 雪球闷闷的耷拉着脑袋,吱吱的叫了两声以示不满。 叶飘零转头看向莲儿:“去跟掌柜的要桶水来……”莲儿应了一声,匆匆的出去了。 将雪球抱进怀里。叶飘零笑吟吟地摸着它柔顺光滑地皮毛。跟它打着商量:“小雪球。你若是乖乖地。我就好好疼你。你要吃什么就给你什么。可好?” 雪球以一种近乎不屑地眼光看了他一眼。高傲地别过头去。 他也并不生气。反而哈哈地笑起来。伸手去挠雪球地小耳朵:“那。给你娶个漂亮媳妇?” 黑溜溜地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叶飘零一番。有些松动地意思。 “要不……娶两个罢!”叶飘零看出它地犹疑。忍着笑。趁热打铁地道。愈发觉得这小东西实在有趣得紧。转头看了一眼正安静睡着地叶宛瑜。雪球陷入天人交战地矛盾之中。 “你主子我会好好待她地……”他笑得温柔而诚挚。 “你想想宫里那人,待你多不好!待她也不怎么样呵!”想起萧青臧,雪球缩了一下。毅然的下了决定,它抬起了一只小爪子,冲着叶飘零比了比。 叶飘零爆笑出声,一面笑,一面抬手在那小爪子上点了一下:“成交,就五个!” 雪球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此人的识相还比较满意。于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在叶飘零怀里。准备睡觉。 莲儿推门走了进来,有些愕然的瞪着缩在叶飘零怀里乖巧无比的雪球:“少……少爷……”小二拎着桶水。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莲儿咽下已到口边的惊讶言语。令他将水放在房内,又取了银子来赏了他。那小二收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叶飘零微微笑着,伸手取出一包药粉,吩咐道:“倒进水里搅一搅……” 莲儿一面撕开纸包倒入水中,一面愕然道:“那个小东西……” “莲儿,”叶飘零轻轻地笑着:“你要知道,只要代价给的足够,这世上原没有什么是不可逆转地……”他好玩的抚着雪球,笑得极为古怪:“小炭球……我帮你个洗个澡可好?” 叶宛瑜睁开明净如水地双眸,有些疑惑的注视着这间布置得甚是清爽干净地屋子。脑中里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睡了很久,连带人都有些迟钝了。枕边有个黑黝黝又油光水亮地小东西,毛绒绒的,蜷缩成一团的趴着,小小的身子因着呼吸一起一伏的。 她愣了一下,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因拿手轻轻的戳了一下那个小东西,那小东西于是缩了缩,继续睡的酣畅。有人轻轻的笑了起来,声音极低沉又极悦耳:“醒了,来吃些东西罢!” 她惊了一下,抬头看到是叶霖,有些尴尬。 叶霖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你好些天没吃东西了,起来吃些燕窝粥罢!” 她默默的起了身,走到一边,先取了青盐漱了口,又净了面,才走过来。金华的事,她知道一些,但也只是知道因为自己,叶霖得罪了言家,惹出了祸端,心中更觉歉疚。 “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大麻烦……”犹豫了一会,她还是问道。 他还是微笑,眼神温柔似水,抬了手,轻轻的拨了拨她的发:“不麻烦……” 自然是不麻烦的,横刀夺爱若不让对方知道,该多么无趣。要闹自然得闹个大的,悄无声息的,岂非太违背了游戏的宗旨,如今也不过是比自己预期的早了些而已。 红烛轻轻的跳动着,他的眼眸便也幻出流离的光彩,如三春的江水,清澈而盈润。 她的心便莫名的漏跳了半拍,面上也不觉飞了轻红。她急急的低头,拿了勺子去吃粥。叮的一声,勺子磕在了碗边上,响起了好大的一声。 他轻笑起来,眼神越发的温柔,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 她坐立不安,闷头吃着燕窝,他的目光灼热得让人无法忽略,她吃的越发的艰难。味同嚼蜡一般的吃完了,她瞪着空碗,不知该抬头还是继续低着头看那早已空空如也的碗。 “这碗里开了花了么?”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的呼吸吹在她耳垂上,有些发痒。 她窘迫地缩了下。抬了眼看他。 他笑了笑,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走,我带你去赏月……” 她坐在屋檐上,有些不适的挪动了一下身躯,身下是层层叠叠的青瓦,身边是那个白衣的潇洒男子。即使是在逃难,他居然也还是一般的穿着那身宽袍大袖的白衣。在这月色朦胧的夜里,越发觉得显眼。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白衣已染上了不少屋檐上地黑灰,他却似一无所觉,依然闲适而优雅。这个男子,在他身边。你会觉得茅屋也成了华堂,他有那种气质。 她抱膝坐在房顶上,仰头看着天空。初冬的风已有些凛冽,她却并不觉得怎么冷,反而觉得特别的清爽。心底是难得的沉静与平和,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她想。 “我以前是个怎样地人?”她问道,有些好奇的。 他笑:“我说……你是一个颠倒众生的人……” 她嗤的一声笑起来:“真的么?”没有丝毫相信地意思。 他看着她,忽然笑笑:“你想要颠倒众生么?” 摇了摇头,她有些排斥颠倒众生这四个字:“我现在这样很好……” 话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现在这样……那以前又是怎样的? “你还想找楚青衣么?”他问,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 “楚……青衣……”她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仿佛是刻在了骨血里一般。 “他既然过得很好。那便不找了罢!我会拖累他的,他一向喜欢自由自在。不爱在一个地方久待又讨厌羁绊……”她不知不觉的说着,待到说完了。自己倒怔住了。 我怎么知道他喜欢自由自在,我怎么知道他不爱在一个地方久待又讨厌羁绊…… 她茫然的看向叶飘零,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丝地错愕。夜风轻拂,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下一刻,她已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有些不适地挣了一下,他却拥得更紧。 她想起自己原就是他未圆房的妻子,于是释然,索性窝进他怀里。 仰起头,她睁了眸子看着空中地星星,抬了手,一颗一颗的点着,慢慢地数。 “你多大了?”他笑起来,胸腔轻轻的震动着,有种踏实地感觉:“还数这个?” “听说……若是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数对了,就可以完成一个心愿……”她掐着指头记着数,认真的对他道。 他好玩的笑笑,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柔滑的触觉,却是冰凉冰凉的,心疼的感觉不期而生:“你要什么心愿,不如说给我听听,或者我能帮你。” “我……想要……”她偏头想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星空月色,然后叹了口气。 “其实现在就很好了,似乎也再没有什么想要的!” 月色愈发的深沉,风一阵阵的,夜色凉如水。她打了个冷战,瑟缩的蜷进他怀里。 叶飘零难得的没有笑,只是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下去罢,上面冷!” 她倔强的摇了摇头,抬头看他,眸光清灿,倒映着弯月群星:“不,我还想多待一会……” 他淡淡的叹了一声:“执拗的女人……”终究还是抱紧了她。 莲儿气愤的瞪着叶飘零,眼中几乎便能喷出火来。 叶飘零只作不见,笑吟吟的逗着怀里黑漆漆的雪球:“炭球,昨儿睡的可好?” 一团漆黑中,闪着两点黑色的荧光,很有些恐怖,雪球委屈的吱吱叫了两声。昨儿出浴后,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白色毛皮忽然变成了一团彻底的漆黑,它惊惶的大叫不已,终于还是在叶飘零又给它加了五个媳妇后消声了,只是极委屈的多啃了几朵雪莲来补偿受伤的心灵。 莲儿原本是一肚子怒气,见了雪球这般模样,也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头没出息的色貂……” 雪球鄙视的斜了她一眼,从叶飘零怀里跳了出来,拨开桌上的茶盏盖,伸头去喝茶。 叶飘零哈哈一笑,指指房内:“她怎么样?” “伤风了,还怎么也不肯喝药……”莲儿气呼呼的瞪他。她没了过往的记忆,性子就越发的散漫和本真,执拗的让人有些受不了,不肯做的事,怎么劝着也还是摇头。 他点点头,笑道:“她确实不爱喝药……”若是她当真不会怀孕,又怎会跟萧青臧闹到最后的决裂。或者说,十年前,若不是怀孕又小产,她根本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将一只小小的玉瓶丢给莲儿:“拿去给她服了,很快就会好了!” 莲儿望着那只玉瓶,眼神有一瞬的呆滞:“拿千年玉芝液来治疗风寒……”她无语的看着叶飘零:“少爷你还真是愈发的大方了……” 第三十一章 重生 楚青衣悄无声息的掠过言家的屋顶,如一阵清风。她与上官凭已然去过了叶家,却是一无所获,也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岳漓函原就是个小心之人,他既已查看过了,又怎会再留点什么给别人。 宁宛然与叶飘零一起,其实对她而言,心中并不是那么急迫的。但是却难免有些疑惑,她不能明白以宁宛然的性情,怎会乖乖的留在叶飘零的身边。而且她若是想要透了消息给自己,也断然不会以言家作为跳板,言家与皇室的关系实在太近,难保不会惊动岳漓函。 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与上官凭商量了很久,依然没有丝毫的头绪。叶家服侍的人都已被带到了言家,她是一个也寻不见,也得不得一丝一毫有用的消息。从左邻右舍与绿林盟得到的消息是叶宛瑜容貌寻常,一直居住在乡下,到金华时日极短。 乡下的叶家,绿林盟特意派人去查了,却也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叶家老爷确实是致仕之人,却在回乡途中遭遇了土匪,唯一的儿子早已身死。 她轻盈的自月洞门上穿过,跃入了一座精致的小院,灵敏的耳朵极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丝细微而绵长的呼吸声,是内家的高手,人不多,功力却极高深。 她只是略略一想,便已知这座院子里住的是谁。微微的犹豫了一下,她悄然的退出小院。虽然明知岳漓函手中会有自己想要知晓的东西,可是……最好还是莫要与他交易。毕竟叶飘零只是一个人,而岳漓函身后却是庞大的南朝。 一个略带了几分尖细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来人可是楚青衣?” 她扬了眉,身如浮云飞絮一般。转瞬已去了老远,还不忘笑道:“是你爷爷又怎样!”她一如既往地穿着招牌也似的青衣,被人认出并不为奇怪。 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楚青衣且住。朕有事要与你商量!”声音并不甚大,却是平缓悠然,几乎覆盖住了偌大地一个言家。 楚青衣暗暗的惊了一下,没有想到岳漓函的武功竟这般高,不过她倒也并不惧怕,只是笑吟吟的在一颗桂树顶上立住了身形。夜风吹来。衣袂翩飞,她的身形便也随树梢轻摆,却是举重若轻,飘飘然如临尘谪仙。 “我若不站住,皇上是不是也想贴张皇榜通缉我了……” 月洞门口转出一个人来。长身玉立。儒雅闲适。正是岳漓函。 没有理会楚青衣地调谑。他沉静地抬眼去看楚青衣:“朕有几幅画想要与你一同参详参详……”看到楚青衣眉头一扬。有些不以为然。他又道:“那画是宛然亲手画地……” 楚青衣定了片刻。眉头微蹙。好一会才足尖一点。蜻蜓点水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地身边:“走罢!”虽然不想与他合作。不过看看画儿也不算是合作罢。看完了就走便是。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楚青衣翩若惊鸿般飘然而至。面色沉凝。眉头微蹙。他不觉心中一震。脱口问道:“怎样?” 夜探言家。他并没有去。他毕竟是北霄上官家地人。若是漏了行踪。这般潜入南岳言家。难免惹来两朝争议。何况。楚青衣只是去打探消息。以她地轻功。断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是……自己虽然明知她绝不会有事。毕竟还是心中难安。只是在言家附近逡巡徘徊。想着她若有事。自己也好随时接应。 楚青衣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伸手扯了他。二人并肩穿房越脊。很快便到了他们所住地客栈。楚青衣伸手拎起桌上青花福寿团字茶壶。倒了杯茶水仰头喝了。 然后伸手入怀,取出几张折叠在一起的纸张丢给上官凭,自己在桌边坐下。 上官凭有些疑惑的接了纸张打开一看,不由皱了皱眉。 楚青衣看了他一眼,将夜探言家之事略略的说了,提及岳漓函,不由大皱其眉。 “这些画是宛然亲手画的,岳漓函在叶家的书房中发现了,便令人收了起来。根据言家二少爷的说法是宛然患有臆疾,时而会形容恍惚,举止失常……” 上官凭低头细细的看着手中地几幅画作,双眉紧锁,唇也抿得紧紧的:“臆疾?” “是叶飘零……”楚青衣苦笑,她已细细地想了,却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用的会是什么方法?”上官凭问道。 “我依稀记得有种****,名唤重生……这种法子可以将人脑海中地一些记忆隐藏起来,若无契机,再难想起……但是这种方法必须要被施术之人愿意忘却,否则便很难强行加诸于人,而且对于心中非常看重的人,也不易完全忘却……” 上官凭神色古怪地翻看着,然后微带了一丝酸意道:“这些画上似乎都是你……”想不到南皇北帝争夺了好一阵子,她心中最为记挂看重的却是楚青衣。 楚青衣自动忽略了他有些酸意地口气,只是嘿嘿笑道:“岳漓函听我说了重生之法后,就变了面色,脸上很有些难看,我也懒得理他,拿了东西就走了。” 上官凭伸手拈出一张画像:“这是谁?”画中女子面目平凡而陌生,他确信不曾见过。“是宛然现在的样貌……”楚青衣瞄了一眼,答道。 上官凭注视着这张画像,慢慢道:“绘这张画的人是言家的三少爷么?” 这画者的笔锋笔力与叶飘零的那张通缉图颇有几分类似。 画上是个容颜极为普通地女子,却偏偏生了一双澄清如水的眼眸,神情有些微微的恍惚,似乎有些失神。却更觉整个人清爽干净地不通事务一般。她微微的偏着头,静静的看着你,几绺发丝轻轻的飘在颊畔。脖颈修长如玉,神态宛静动人。 楚青衣耸耸肩,她对言家三少爷毫无兴趣:“我没问……” “叶飘零会不会再为宛然换一副容貌?” “重生只能在一个人身上用一次……”楚青衣想了一会,答道:“我想叶飘零若是再给宛然更换容貌,必然要寻一个能够交代过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只怕不易找。” 上官凭点一点头:“岳漓函可知道此事!”若是知道。只怕还有是非。 “我怎会告诉他重生的诀窍,我只对他说叶飘零善于改容换貌,可以将街头地乞丐也弄成绝色美人,比如他宫里那个,或者前儿还是满脸流脓。今儿已经万千宠爱于一身了……”楚青衣想着岳漓函听了自己这话后,骤然变青的面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凭摇头,有些宠溺的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团,有种说不出地熟悉感。她服了药后,又睡了一觉,醒来已不再感觉头晕目眩了。叶飘零依旧笑吟吟的,眸中除了温柔似乎还多了些什么。 “这是炭球……”他笑如清风徐来,眸中隐隐的含了几分促狭。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是有些像黑炭……” 正仰着短短的脖子以期待的眼光殷殷注视她的雪球一听这话,脑袋顿时耷拉下来。闷闷的掉头向叶飘零龇了下牙,郁郁的蜷起了身子。 叶飘零被它生动地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叶宛瑜笑着伸手抚摸着它蜷起的背脊。极为怜惜,忽然歪了头看叶飘零:“它若是白地。一定更可爱……” 莲儿捧了茶进来,猛然听了这话。当场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一辆深黑色地精致马车在道上疾奔,拉车的是二匹毛色纯青地马儿。一色的长身细颈,青色地鬃毛飘飘,神骏非凡。车中,叶宛瑜怀里抱着雪球,昏昏沉沉的打着盹,不知不觉的便靠在了叶飘零肩上。叶飘零揽了她肩,让她斜斜的半躺下来,好睡的更舒服些。 他的肖像已贴满了南岳的大街小巷,所以他也只能窝在马车中。单个的盘查他并不害怕,他的移魂之术早已修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轻易的扭曲少部分人眼中自己的形象,便是指鹿为马也不为难事。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到之处,被哪个不识相的明眼人忽然叫了出来,难免惹来麻烦。至于易容,他扬了下眉,他从不为自己易容。 易容于他,只是一种游戏手段,他不屑用在自己身上。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她没醒,依然安静的睡着。 这是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容,平凡到自己懒得去看第二眼。当初将她弄成这样也是存心而为的,美色惑人心,自己……毕竟也只是个凡人,难免慕色而恋少艾。 不由的抬手轻轻触摸着那张面容,细腻而柔滑,他眷恋的轻抚,淡淡的笑了起来。 宁宛然……他想着清凉山上那个清艳绝俗却又带着轻烟薄雾般浅愁的女子,如今你忘记了一切,甚至连楚青衣你也在有意无意的忘却…… 既然你那么不愿想起,那就都忘记了罢,做一个平凡的叶宛瑜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叶宛瑜……叶家喜乐开怀的宛然…… 我为你取这个名字原本就含了这个意思,没有想到岳漓函竟因了这个名字便找上门来了。他无声的笑起来:平淡之中虽然自有真趣,却终究失于无趣,人生总得有些波澜才好。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下至尊斗,岂非更为有趣。 第三十二章 跳崖记 灵岩山,位于南岳西南边境与中虞的交界地段。风景是极秀丽的,号称有三十六峰,这三十六峰或陡峭、或灵秀、或雄浑,各有特色。这其中最为秀丽的莫过于第十八峰栖凰峰。 栖凰峰上多梧桐与青松、翠竹,风景秀美,梧桐树干高大笔直而挺秀,松竹又是四季长青之物。凤非梧桐而不栖,非竹实而不食。传说千年前,便曾有一对凤凰栖于此峰,而这也正是栖凰峰峰名的来由。此刻已是冬日,梧桐虽不复满眼绿叶如茵,却也自见雄浑。无数青松翠竹参杂其中,亭亭如盖,竹影摇曳倒也为栖凰峰很增加了些风致。 叶飘零指着光秃秃的树干笑道:“可惜已入冬了,否则这梧桐倒是很可以值得一看。” 叶宛瑜点了点头,这一路之上,二人时时相伴,相处日渐自然。 她话虽仍不甚多,面上笑容却是日益增多,神情也益发安然闲雅。 叶飘零笑吟吟的牵了叶宛瑜的手,在山间漫步而行,雪球从叶宛瑜的怀里窜了出去,在树枝上轻快灵活的跳跃着,活似一只松鼠,只是太黑了些。 “我早年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他随手指点着,宽大的白色衣袖划出闲适的曲线。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一只翠羽红喙的鸟儿倏然飞出了松林,轻盈的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闲闲的立在了叶飘零的肩上,黑色地眼儿转了一圈,好奇的看了叶宛瑜一眼,便径自拿了头去亲热的蹭了蹭叶飘零地面颊。 叶宛瑜有些讶异的注视着那只鸟的亲昵动作:“它是你养的么?” 叶飘零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它叫翠儿……” 那鸟听了翠儿二字。便又欢快的鸣叫了一声,振翅飞起,绕着叶宛瑜缓慢地转了一圈。展示着它优雅的仪态,翠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动着金属般的光泽。 “你现在该说它毛色美丽了。它在等你夸它……”叶飘零哈哈大笑起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来。翠儿便翩然地停在了她地手臂上。松树上响起一声激烈愤慨地叫声。雪球闪电般地窜了过来。抬了爪子就去抓翠儿。黑豆眼中透出深深地敌意。 叶宛瑜吃了一惊。还不及反应。已见翠儿迅快地展翅飞起避过了雪球地爪子。在空中轻轻一折。长长地红喙已毫不留情地啄向了雪球。两个小东西竟一来一去地斗了起来。 叶飘零耸耸肩。携了面上微有些担心地叶宛瑜径直前行:“不用管它们!” 叶宛瑜有些担心地回看了一眼。见那两个小东西一上一下。你来我往。兔起鹘落。也只是斗了个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 “翠儿是我很久以前养地。颇有些灵性。你那小炭球也是个有灵性地。它见翠儿与你亲近。难免有些吃味。所以闹了起来……” 叶宛瑜微微地侧了头:“炭球是我以前养的么?”我都不记得了。脑海中忽然又蹦出了那个青衣人来,这些日子很少刻意地去想他。他的影像反愈加地清晰了些。 叶飘零扬眉一笑,没有答话。它若还是雪球。你多少便会印象深刻些,如今变了炭球。所以你会略觉陌生,不过,我还不愿你那么快就都想起来,所以还是让它继续做炭球罢。 二人沿着山路一直走去,折过一条小径,径自走到悬崖边上。山风吹动着衣襟,有些寒意,叶宛瑜低头看去,脚下云雾飘渺,竟是深不见底的一座悬崖。 “若是如今后面有想要我们性命的追兵,你可敢陪我跳了下去?”他转头看她,神情幽微,笑容却是优哉游哉的,充满了调谑的意味。 她偏着头,看着脚下的悬崖,云雾翻翻滚滚,看得人有些眼晕也有些心寒。 “听说跳崖死不了人……”她答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觉得跳下去死不了么?”他笑。 “听说死不了……”她蹙眉,从前总见人跳崖,却总也死不了,山崖下不是有世外桃源、武功秘笈便定有一条深潭或是一条支流,落在崖下,若非神功大成,傲啸天下便自能随着急流入江,其后必定重见天日,继而再创辉煌,不过今日轮到自己,其实还是觉得有些胆寒。 她忽然怔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想着,自己曾见过很多次别人跳崖么? 他朗朗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百闻不如一见,千见不如一试……” 她闻言又是一惊,还不及反应,已觉腰上一紧,已被人结结实实的揽住了,凛冽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愕然的发觉自己已遵循着自由落体的规则,迅速的下坠着。 耳边嗡嗡声中,她听到他贴在自己耳边问:“同生共死的感觉如何……”促狭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她忽然觉得很是安心,再没了那种胆寒的感觉,于是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你不是那种会寻死的人!”很是肯定的语气。 他于是叹了口气,调谑道:“真是个恼人的女子,你就不能尖叫一声,然后紧紧的抱住我,再说上一句,只要跟你一起,死多少次我也不怕……” 她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清越越的笑起来,竟然从善如流的凑在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了一声…… 莲儿捂着嘴,竭力的想要忍住笑意,嘴角的笑涡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忽深忽浅,充分暴露了她的心思。 叶飘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瞪了莲儿一眼:“愈来愈放肆了,你……”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这么高的山崖,您没摔折了脚,一来是您轻功天下无敌。二来也实在是侥天之幸了……” 这里已是悬崖下,正如叶宛瑜所想地一般,这断崖之下乃是世外桃源般的小山谷。四面环山的地形,阻绝了东风,谷中温泉遍布,使得这座小小地山谷毫无冬日的寒冷。有的却是春日的温暖宜人,处处皆是鲜花怒放,草木苍翠。 叶飘零略略的活动了一下右腿,有些哭笑不得。今日他是终于明白了何谓作茧自缚,叶宛瑜最后的一声尖叫。使得他错过了第一个落足点。 他一向是个极精致稳当地人,凡事总爱追求完美,便是跳崖的落足点亦是算得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忽然错过了第一个,最后便终究没能完全除去下坠力,落地的时候,生生的扭伤了足踝,又怕叶宛瑜心中歉疚。只得自己忍了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安置好了叶宛瑜。这才唤了莲儿过来敷药,莲儿见了他肿大地足踝。自然笑得说不出话来。 他素来最好刺激有趣,每来这栖凰峰。总是宁可爬上山去,自山顶跳了下来。也绝不肯从山脚的小道钻了进来。 之所以带了叶宛瑜一起跳,也纯粹是想逗逗她,结果险些将自己闹成了残疾。至于莲儿,自打早年被他带了跳了一次悬崖后,从此便得了惧高之症,是宁死也不肯上山的。 叶飘零懒洋洋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打今儿起,我决定要练练耳朵……” 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求人莫要尖叫,倒不如将耳朵锻炼得魔音不穿,外物不扰。 莲儿扑的一声笑起来:“是该练练了,我回头也去寻了小姐,让她多练练嗓子……” 一头说早又笑得捧了腹。 叶飘零笑着摇头,想起那声贯九霄,潜力无穷的一声大叫,耳际不由又一阵轰鸣。 莲儿笑够了,终于拿了药来给他敷了。叶飘零挥了挥手:“你去看看她罢!带她在谷里四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顺便把翠儿唤回来,还有那只小黑炭!” 叶宛瑜有些惊叹的看着这座屋子,屋子其实造的极其简单,红砖青瓦,屋外却爬满了各种藤木,各色地花儿傲然怒放,蜿蜒而上,密密的盘绕着整间屋子,使得屋子看来竟似一座天然形成地树屋,别致而玲珑。 屋子外面是满目怒放的鲜花,不问季节,不分颜色地胡乱的绽放着,春华秋实,诡异地同时挂在同一株树上,让人只觉得既奇怪又耳目一新。 耳边响起扑的一声轻笑,她循着声音掉头看去,是莲儿。 “很新奇吧!”莲儿笑。 她点点头,淡淡地笑起来:“这个地方是怎么找到的,真是世外桃源了!” 莲儿笑起来:“少爷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呢,等日后你们成婚了,有得跑!”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一笑,不知为何,愈是相处,她便愈觉得叶霖这个人不简单,也愈便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与他并不真是所谓的未曾圆房的未婚夫妻。 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可是我并不是那么的想弄清楚。人生难得糊涂,我已清醒了那么些年,就糊涂些日子,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得糊涂时且糊涂罢。 至于丢失的那些过去,就暂且抛掷一段时日好了。那个青衣人的身影已日渐清晰,其实不去想他的时候,他反而随着一天天流去的日子变得愈加的清晰,以前一心想要记起,却只是引得头痛欲裂,甚至还惹来了不该惹的人。 等到我完全想起他的时候,或者我就找回了失去的那段岁月了,她想,心中没有期待,反而有着淡淡的失落。 楚青衣……她喃喃的念着这个熟悉无比的名字。 青衣……青衣…… 你是不是还在挂记我,你有没有在寻找我…… 呃,有点晚了,不过总算恢复2更了 第三十三章 又见桃花鱼 南岳绿林盟金华分舵,祝潜快步走入大堂,拱手向楚青衣与上官凭作礼。 楚青衣与他素日相熟,又不爱来虚的,开门见山的问道:“怎么样,可有消息?”叶飘零一夜之间忽然便消失无踪,徒留满城的皇榜贴了被盗,盗了再贴上。 如此十数日后,岳漓函不得不放弃缉拿。他来金华原就是抱着一种缅怀的心思,如今已知宁宛然尤且活着,自然再无那种情绪,念及宫中那个与宁宛然容貌酷似的女子,不觉又担上了几分的心思。因此匆匆的离开了金华,赶回琼都去了。 楚青衣知晓宁宛然并未出事,心中放松之余,难免更多揣测,无论如何想不通叶飘零为何要这般做法。她可说是与叶飘零一同长大的,对于他的心性为人都甚是了解,虽然二人多有矛盾,更是谈不上长幼之序、尊卑之分,心中总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只是叶飘零精通移魂之术,又擅易容,岳漓函举全国之力也难以抓到他的踪影,绿林盟虽然相对于官府,另有自己的途径,却也依然寻不到叶飘零。 果然,祝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各处都发了线报回来,并未发现叶飘零。不过……叶飘零既然与虞长公主有旧,你们为何不去中虞仔细寻访一番。” 楚青衣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其实上官凭也提起过,若是叶飘零果真有意争霸天下,三国之中,必是要寻一国作为一个依靠的。而他因了宁宛然已然得罪了萧青臧与岳漓函,如此一来。三国之中,也只剩下中虞了,只是不知道虞嫣是否真肯为了他同时得罪南皇北帝了。 上官凭在一边似有意若无意的开口问道:“祝兄,不知你们大当家的现在如何了?” 祝潜一听这话,不觉干笑,面上的笑容却苦得几乎能挤出胆汁来,其实我们真的已尽力在寻找叶飘零了,毕竟大当家地一日不恢复容貌,我南岳绿林盟就一日抬不起头呵! 可是……那个叶飘零……那是真的不好找呵…… 上官凭淡淡的笑起来,温和的拱手道:“我与青衣这就打算去中虞了。南岳这里还要有劳祝兄多看着些了!” 祝潜恨恨地哼了一声。将一口钢牙磨了又磨。咬了又咬。却也只能忍着。楚青衣素来粗疏惯了。倒也并未觉得上官凭微微带刺地言语 二人辞了出来。楚青衣有些无趣地叹了口气:“走罢。去中虞。我如今几乎有些疑心虞嫣告诉我们宛然在南岳是存心设计我们了!” 上官凭苦笑。这个问题他早有些疑心了。只是如今再说这个似乎为时已晚。 “那只小雪球也没了踪影。该不会是变成了貂裘斗篷地一部分了罢!等找回宛然。她忽然问起那小东西可如何是好。” 上官凭笑笑。拍了拍她地肩。安慰道:“雪球很是机灵。说不准它如今正在宛然身边呢!”心中却有些无奈地想起上官嫣儿。不知那个丫头正在临安做些什么。 “希望如此了!” 二人回了客栈。取了行李和马匹,出了金华城。楚青衣回头再看了一眼金华。摇了摇头,拍马疾行而去。 叶宛瑜在谷中漫步而行。清晨地朝露落在灿然开放的各色鲜花上,在晨曦中透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这个谷里除了莲儿,还有十多个仆人,负责各处地清扫整理。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愕然的注视着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 溪水极清极浅,溪边植满了桃李杏树,此刻正开得绚烂,水面落英缤纷,尽随流水。 她注目看着水中的几处沉浮不一的粉红桃瓣样地东西,忍不住弯了腰下去,深思的看着。那东西色泽、形状皆与桃花花瓣完全一致,只是远比花瓣来得大。 她细细看了一会,这才发现,这个东西似乎竟是鱼。 “桃花鱼……”她不由喃喃道,伸手去触了一下溪水,冰寒入骨,竟是一处寒泉。 “确实是桃花鱼……”低沉带笑的声音闲闲地响起,她微微仰头看去,是叶霖。 他正懒懒的靠在一株绚丽盛开的杏树下,依然穿着一身闲雅飘逸地白衣。 “这鱼得之不易……”他轻笑着,眸中带了几分狡黠。 叶宛瑜沉默的注视着那几条桃花鱼,忽然又道:“这里地桃花鱼不多……” 而我,似乎曾在哪儿见过很多很多……抬手抚了抚微微疼痛的头,她蹙了眉。一双温暖柔和地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替她揉着太阳穴。他地手指修长如玉,力道恰到好处。 她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微微凝神的注视着溪水,什么也不去想。 “你很想要知道以前曾发生过什么吗?”他问。 她默然的看着溪水,很久才答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永难回头,想了起来又如何,想不起来又怎样……” 他笑起来,神情悠然,淡淡的金色阳光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在他身上,清俊而飘逸。 “我吹箫给你听罢!” 她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腰间随意的插了一枝竹箫,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拂了拂衣衫,随意的席地坐了下来,凑箫就口,幽幽的吹了起来。 她以手支颐,看着溪水中或沉或浮,追逐花瓣的桃花鱼,静静的听着。的坐在御书房中,懒懒的靠在椅背上。 静王无声的立在下面,好一会才低声道:“还请皇兄节哀……” 萧青臧摇了摇头,淡淡的叹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听说南岳正在大张旗鼓的追捕一个人……” 静王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抬眼看着他。他是刚刚自临安赶回胜京的,上官凭与楚青衣都已不在临安了,而且根据情况看来,他们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回来,守株待兔实非明智之举。 萧青臧平和道:“十二月十八日,是南岳司空太后的六十寿诞,朕打算派你出使南岳,你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带了含烟一同走上一遭,顺便也可往中虞探亲!” 静王又是一怔。忙躬身应了。 “此去,一来需留意南岳正在追捕的那人;二来,南岳宫中有一名常年面纱覆面的女子。想个法子,看看她……究竟是谁?” 朕总不相信你真已死了,你若真已死了,何以楚青衣竟还东奔西走,一会子在中虞。一会子又急急的赶往南岳,这之中偏偏还有岳漓函的身影,这便更让朕心中疑惑。而南岳宫中那个女子。虽说出现的时间稍早了些,却也并不排除乃是岳漓函的疑兵之计。 他有些怅惘地轻轻叹了一声:说到底,朕毕竟不愿相信你已死了。再不会安静的坐在凤仪宫中等着朕,或温婉或冷峭的抬头对朕淡淡一笑…… 岳漓函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已揭去了覆面的轻纱,露出了绝美无双的面容。姣美而纯净。却没有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静与安闲地气质。 她也是极美的,拥有着与她酷似的面容。平日里也总是沉静而少言地。 “你是谁?”他问道,有些疲惫。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他初时并没有多想,可是在知道世上竟有叶飘零这样的人后,他便不能不多想了。 叶恢,字飘零,如今正在中虞挂职,在中虞沸沸扬扬地传说中,他是长公主虞嫣的面首,他已令人传谕给中虞,希望长公主能够给他一个解释。至于眼前这个女子,毕竟宠爱过一段时日,又长得与她那般地相似,他既不忍杀,却也不能就此姑息了。 女子沉默了很久,微微的叹了一声,答道:“妾身只是一介小小女子,之所以入宫,不过是为了求一个栖身之地,皇上其实不必多想!” 他冷静地审视着她,她不但生的与宁宛然颇为相像,就连气质也颇有些雷同之处,这才是她之所以能够得到宠爱地最终原因。她所欠缺的,不过是那种内蕴的淡雅高华的气度,那种出身高门又满腹诗书所带来的自然的娴雅与沉静的气度。 “你是谁?”他重复的问了一句,眉目间已有了淡淡的不耐。 她安静的跪了下来,弯腰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妾身是惊鸿……”他怔了一下,好生熟悉的一个名字,只是一时半会的竟想不起来。她浅浅的笑起来,补充道:“金华燕子楼惊鸿……” “惊鸿一舞倾金华……”他终于想了起来,昔日在金华时也曾见过她的舞姿,确是不凡。 “你不怕朕怪罪你?”他觉得有些无语。当日宁宛然在中虞,他也曾顺水推舟的用了惊鸿几日,将她留在了宁宛然身边就近照顾她,结果虽被识破,却也算是强差人意了。 她微微的仰起头,脖颈白皙而修长如玉:“皇上要求妾身所做的事,当日妾身都已尽力去做了,皇上也并不曾失信于妾身……” 只是我离开红袖阁之后,忽然觉得人生凄苦,再无生趣。我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沿途吃最好的,住最美的,穿最精致的,路经灵岩山之时,身边的银子已尽数花的罄光。 人生原无趣味,这般活着却又何苦。 我问了客栈主人,知道灵岩山栖凰峰曾有凤来仪,算是当地最为美好的地方,我攀上高崖,一跃而下,原以为,一生就此终结,谁知,那下面竟是另有天地…… 我永不会忘记,那崖下的白衣男子,笑意盈盈的望着我:“为什么要死呢?” “因为我已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目的?” 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注视下,我忍不住将所有事情尽皆说了出来,我羡慕宁夫人,她绝美无双,沉静安然,有那么多的男子真心的爱着她…… 俊美飘逸的凌九郎、儒雅雍容的南皇……他们,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只是个风尘女子,见多了人间的污垢,看尽了尘世的负心男儿,我羡慕那些干净而高贵的女子,可是我终究成不了她们…… 谁又知道,我的心,其实也是干净而玲珑的,不比任何人差…… 那个白衣的男子于是轻轻的笑起来:“你这么羡慕她,那我就帮你一帮又有何妨……” 他让我等他一个月,我便等了,我想,早死一个月与晚死一个月,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月后,他果然回来了,笑得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果然是一场好戏。 他的衣袖轻轻一拂,我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成了现在这样。然后的一切便像是做梦一样,莫名的进宫,受宠,直到今日。 她抬头看他,眸中漾着清浅的波光:“妾身已身怀龙嗣……” 第三十四章 才子佳人 山谷幽静,有潭水清清,几株垂柳临水而立,枝条袅娜,倒映万千风情。 叶宛瑜闲闲的倚坐在桂树下,手中漫不经心的提了一枝青竹钓竿,一线轻垂入水,偶尔风吹丝动,漾起数圈涟漪。 “你确定这里有鱼……”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已在这里坐了足有一个时辰,钓竿却是动也不曾动一下。 坐在她身边的叶飘零双目半开半阖,懒懒的抬手掩住一个哈欠:“该是有的……”艳阳高照,微微的风吹开了谷中常年不散的雾霭,他的眉目慵倦,倒似是刚刚睡醒一般。 这个人,吃了午饭后,便悠悠的建议着,说这里乃是个绝佳的钓鱼之地,来此垂钓,看日映潭影,柳树杏花,实乃人生一大乐事。“钓鱼,乃是修身养性之术,岂能因无鱼而不垂钓……”察觉到她质疑不信的眼神,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 她有些失笑,知道这水中八成是不会有鱼了。 搁下钓竿,她懒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拂了拂早已落满一身的金黄色桂花,轻风时入襟,弄花香满衣。谷中的生活是轻松而惬意的,以至于她有时都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一般。 “过些日子,我要出谷几日……”他忽然开口。 她有些微微的怔愣,也有少少的不舍,转头看了他一眼:“外面的皇榜……” 他有些无谓的笑笑,反问道:“你是与我一同出谷,还是继续留在谷里?”虽然将她留在谷中比较安全。也不会引来是非,不过那样似乎有些无趣。 她微微地侧了头。安静地注视着树下一片数朵浅蓝色地小小草花。 “我同你一起出谷罢!”她答道。虽然糊涂未始不是一种幸福。但是这种幸福让她觉得虚无而飘渺。她想要揭开这一层轻薄地面纱。看看这背后究竟有些什么。 也看看他……看他究竟有何目地。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她一无所查…… 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就知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选择。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总算能够看明白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抬了眼看向远方。楚青衣。我已经能够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你。可是却开始害怕。害怕随之而来地东西。可是即使再害怕。我也总还是要面对地。 我不愿我的生活中。埋着一个不可测知地东西…… 我不愿沉浸在自以为是地幸福之中,欺骗着自己,然后等到那不可测知的东西忽然爆裂开来。毁坏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果注定要面对。一定要失去,我宁可它早些到来。在我还没有泥足深陷地时候……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我还能够干脆的一把挥断了它…… 叶飘零悠闲的坐在房中翻着书籍,莲儿微微的翘着嘴,有些不满的替他收拾着。 “我讨厌那个虞嫣……” “为什么?”他没有抬眼,只是扬眉问道。 “我不喜欢弄权地女人……”莲儿想了一会,答道。 他笑笑,有些无谓:“没有哪个女人是天生喜欢弄权的,当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什么也没有了,于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她也只好伸手去争去夺了……” 就好比她一样,若是她如今还在北霄宫中,并且发现自己这一生也再不能离开那个宫廷了,那么她会如何做呢?只怕也只能是如虞嫣一般吧。 而且以她的性子与聪慧,只怕会做得比虞嫣更为彻底而干脆…… 其实想想那样地情景,倒也颇觉有趣,不过……我如今倒有些舍不得……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被逼走上权势之路的女人,真地也并不多她一个…… 想起她,他忽然抬了抬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莲儿放下手中的物事,走到窗前推窗看了看月色:“约莫子时了……” 叶宛瑜并没有太多地睡意,她半躺在贵妃榻上,静静的看书。书是从谷中地书房中取来的,很是平常的一本书,充斥着才子佳人的缠绵,父母之命的残酷。 才子总是对佳人一见钟情,而佳人也总是拒绝不了才子,是各有所需罢。 她阖上书,懒懒的想着。然后带着几分兴味的走到铜镜的面前,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除了普通,她想不到第二个词语来形容这张面容,可是叶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抬手揪了揪自己的面颊,最近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张面容似乎不是真正的自己。 何谓佳人,美貌女子而已。何谓一见钟情,皮相而已,见皮相而目眩心动,故而纠缠不清,继而孽债累累,最终或喜或悲,或终得其所或被无情所弃,其实原罪却是容貌。 窗外忽然传来平缓幽静的丝竹声,她微微的惊了一下,侧耳细细听去,琴音已自初时的平缓幽静一变而为热切缠绵。她扬了扬眉,已然听出那是一曲《关关雎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琴音反反复复,缠缠绵绵的响着,往返回旋。绕梁三日而不绝于耳。 她觉得有趣,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叶霖,君子之爱淑女,是因为悦目地容颜;淑女之爱君子,或是因为他有满腹的诗书,可以带给她一世的荣华富贵,那么……你爱我什么呢? 爱这张平凡的面容么?还是爱我这无趣的性情? 伸手推开窗户,她扬声叫道:“叶霖……” 琴音戛然而止,他笑吟吟的抬了头看她,窗外月色如水。杏花开得如云似雾。浅淡的月影落在他的面上,稀疏的光影交错相织,夜风吹拂着他洁白如雪的衣襟。满园怒放地鲜花尽皆成了他地陪衬,这是一个光华四射的男子,不过分俊美,却是鲜妍夺目的。 “我正在想着,美人何时才会推窗向我一笑……” 她笑起来。眼波流转,月华清淡地流泻在她的面上,平凡的面容一时美得如梦如幻。 “而我……却在想。我这张面容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容貌呢?” 他微微的怔了一下,有些讶异地挑了眉。然后无谓的笑起来。 “想知道么?那就出来罢……” 她笑笑,当真走到门前。拉开了门,径自走到他的面前。他仰头看她。然后笑着起身,携了她手,闲闲地月下漫步而行。 “我想要知道从前的事……”她开口道,全无犹豫地。 他摇了摇头:“现在这样,不好么?” “不好……”她断然道,神色凛冽而绝决,我要知道,我想知道。 他于是长叹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面上带了几分哀愁:“你还是忘不了楚青衣么?” 她撇了撇嘴,敏锐地在他眸中寻到一丝戏谑的光芒:“你现在看上去,有点……”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虚情假意地伪君子,心怀叵测的小人……” 他于是放声大笑起来,惊起一片鸟雀。停下脚步,他侧身重重的抱住她:“宁宛然……” 他清晰的吐出一个名字,熟悉得让她的心不由的震荡了一下。 “宁宛然,我姓叶,叶恢……叶飘零……”上,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悬崖,脚下是缭绕翻涌的云雾。 当日惊鸿能有胆量从这里跳了下去,足见她的求死之心,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几个侍卫快步的走了过来,躬身行礼:“皇上……” “放了绳索下去罢!”他平平淡淡的吩咐着:“小心着些……” 宛然,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朕有些疲于应对。朕甚至不知道,若接了你回宫,又该如何处置惊鸿,那个白衣的男子,便是叶霖罢!他究竟想要作些什么? 轻描淡写如顽童般将天下帝皇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人,怎能让人放得下心…… 一只翠羽红喙的鸟儿振翅疾飞而来,在空中轻轻盘旋,带了几分警惕的注视着一干人等。黑影一闪,岳漓函一惊,还未及反应,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貂已巴住了他的衣袖。身边随扈的侍卫们发出一串惊怒交集的呵斥声,他挥了挥手,反手捞住那只有些眼熟的小貂。 “雪球?”他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 漆黑的眼中流泻出欣喜的光芒,那只小小的黑炭球拼命的点着毛绒绒的黑色头颅,又拿了脑袋去蹭他的袖子,吱吱的叫着。 他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它漆黑发亮的毛皮:“你掉进了染缸么?” 雪球吱吱叫着,摇着脑袋。那个骗子,答应给我娶媳妇的,结果把我弄成这样,他却又不管了。翠羽红喙的翠儿发出一声带了几分不屑的鸣叫,黑色的眼鄙夷的看着雪球。一个盘旋,高高的飞了出去,迅快的扎进了满山缭绕的云雾之中。 岳漓函轻轻笑起来,心中忽然踏实了,雪球既然在,那么她必也在这山中,离此不会太远。他转头催促道:“快些放了绳索下去……”个灰衣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高远峭拔的群山,眉目间有些依恋与不舍。那少年生的甚是俊俏,长身玉立,修眉朗目,高直的鼻梁,微微丰厚的双唇。 他身边却是一个紫衣男子,三旬左右的年纪,生的仪表堂堂,端严庄肃。那男子注意到他依恋的眼神,于是轻轻一笑,云淡风轻也似:“以后多得是机会再来……” 少年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声音低沉而磁性,极为好听。 第三十五章 中虞事 楚青衣扬起了眉,有些讶异的看着这座宅院:“你把它买下来了么?” 他们此刻正站在当年宁宛然在渑都的住所,这处宅子,当年宁宛然离开中虞之时将它赠给了服侍过自己的丫头杏儿。而这里,也正是楚青衣与上官凭的定情之所。 她二人使计离开后,销声匿迹,上官凭四处寻找,偶然途经渑都,勾动心思,便去寻了杏儿,杏儿原是不肯卖的,后来见买主乃是上官凭,才终于松了口答应卖了。 这座宅子已有一年多的时候不曾来过了,此刻见了,却是风景如初。院中桃李早已颓败,青松翠柏却依然挺秀苍翠,角落里一行翠竹,数块玲珑石。早年宁宛然亲手种下的葡萄,经了一年春夏,已然初见雏形,叶片早已落尽,徒留苍劲的枝干。 上官凭有些得意的笑笑: 楚青衣抛下一句:“好久没来这里了,其实还真是有些想念,宛然若是知道这里被你买了,一定很是高兴……”不再理他,欣喜的疾步走进了小院。 上官凭僵在那里,一时语结。好一会,才很有些郁闷的跟着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当日宁宛然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并未收拾,所带走的,只是一些随身的衣物与首饰,杏儿也是个有良心的,宁宛然房里的东西几乎未曾动过,摆设亦仍如从前。 楚青衣在房里转了几圈,念及往事。心中一时喜一时忧,竟不由默默发起呆来。 上官凭立在门口。叹息了一声,忽然问道:“青衣。若是让你在我与宛然中选择一个,你会选谁?”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今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跟宛然?”楚青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你烧糊涂了罢?” 上官凭瞪了她一眼:“我说真地。如果一定要在我们二人中选一个。你选谁?” “一定要选一个呵!”她眼儿转了转。答道:“那我选宛然好了……”发现他面色有些发青。她赶忙补充了一句:“你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 “难道宛然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他对这个理由极其不满。 她皱了眉。对这个问题有点不耐。干脆道:“你是在找茬么?” 上官凭没好气地拉了檀木椅子坐了下来:“你可知道世上有件事情名叫吃醋?” 她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伸手安抚性地拍拍他地肩:“吃宛然地醋。难道你爱上萧青臧了。或者……”她忍不住爆笑出声:“或者是岳漓函……” 上官凭惊了一下,额头不禁冷汗涔涔。无可奈何的瞪了她一眼,放弃继续再问的打算。 这里自被上官凭买下后。一直有人精心照料着,桌椅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床单被褥也是干干净净。楚青衣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却是一本棋谱,依稀记得是宁宛然昔日常看的那本。墙角的棋枰依然静静地摆放在原地,这一切,似乎从来不曾改变,让她几乎怀疑宁宛然随时会从哪儿走出来,抬了头看着自己,淡淡的笑上一笑。 是夜,圆月皎洁,群星黯淡。虽已是冬日,楚青衣却极有兴致的令人准备了几个小碟,又亲自指点了仆人从院中的一株桂花树下挖出了一坛酒。 酒的时间还并不长,楚青衣喝着那酒,忍不住道:“总觉得这二年过得很慢,像是过了很多很多年似的,只有在喝这酒地时候,才忽然发现,原来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上官凭一口饮尽杯中的薄酒,也不觉微微一叹。 次日清晨,二人都没起床,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上官凭抚了抚楚青衣散乱地青丝:“自打跟你在一起,我早课也很久不做了……” “自己不做早课,就想赖在我头上,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楚青衣拨开他地手,给他一记白眼,上官凭淡淡的笑了起来。 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爷,虞长公主到访!” 二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悦。楚青衣踢了上官凭一脚:“你去!”一面说着,整个人已利索的往被子里一缩,只留下一绺青丝。 上官凭认命的起了身,有些无奈。当日买下这所宅子后,他因急着离去,曾托了虞嫣代为照顾一二,此刻自己入住这里,虞嫣找上门来,实属意料之中。 他收拾停当后,匆匆走入客厅。这所宅子本就不大,这个客厅也实在算不上堂皇,不过精致而玲珑,厅后依稀的竹影被日光投射在窗纱上,平白的便添了几分雅韵。 虞嫣含笑坐在堂上,身边是一个清秀俊俏的男孩子,约莫十岁左右。 上官凭暗暗苦笑了一下,知道虞嫣这是来讨债了,他走上前,拱手向虞嫣行了一礼。 虞嫣忙盈盈的起身,笑微微的还了半礼,又向那俊秀男孩道:“昊儿,这就是上官公子,姑姑为你求的师傅!” 那男孩便走了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上官凭忙伸手扶了。 房里,楚青衣懒懒的起了身,漱洗完了,悠闲的坐在房里吃着糕点,盘算着中午去寻段昭。却见上官凭推门快步走了进来,面上是郁闷的神色。 “怎么?”她一面吃着糕点一面挑了眉问道。 “你可知虞嫣带了谁来拜师?”上官凭眉心已皱成了川字。 “总不会是中虞的皇帝罢!”楚青衣随口调侃。 上官凭冷哼了一声,不悦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是中虞的太子?”楚青衣吃了一惊,脱口问道。 上官凭无奈地点了点头。楚青衣也有些好笑起来:“这女人还真是做得出来,那如今可怎生是好。难不成你还要长留中虞宫中?” “不,虞嫣说了。让太子随我二人一同游历天下,”他瞄了楚青衣一眼,见她满面幸灾乐祸的神态,不觉有些好笑,因又加了一句;“还有虞璇……” 楚青衣一听这话。不由也跟着拧了眉,半日才道:“虞嫣算计地可真是精明……” 这种精明倒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叶飘零,只有那个妖孽才会这般的算计人。而且中虞并不缺乏人才,论武功,云孟烨是江湖著名地高手,声望素隆。武功与我二人齐名,又是中虞四大世家的家主;论博学,檀远悠在中虞亦是出了名的才子。堪为帝师,那么。他如此舍近求远,这般处心积虑的算计着我们二人。究竟又是为何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不解之色。不觉相视摇头。给二人倒酒,一面道:“虞王已很久不理事了,他纳了个妃子,宠爱非常,政事早已落在虞嫣手中。” 楚青衣扬起了眉。 “那女子原先也是红袖阁的,听闻弹得一手好琴,名唤雪霏,自进宫以后,独得君宠,云王后是去年过世了,如今上上下下都在传虞王要立她为后……” 雪霏……楚青衣与上官凭对看了一眼,上官凭开口道:“雪霏似乎是当日与宛然一道地红袖阁琴师……”当日中虞,上官凭曾与萧青臧一同去过红袖阁,对于红袖阁中之人也还是略有几分印象,也曾听过雪霏的琴。 楚青衣恍然道:“你一说我倒依稀想起来了,那个女子生的还不错,不过有些傲气凌人。” 段昭笑笑,应道:“她倒是个有心计的,听说如今已怀了身孕,若是得子虞王想必要立她为后了,届时太子之位谁属却也难说得紧!” 上官凭微微的眯了眼,想起了新收的徒弟,看来虞嫣所谋非小。 段昭道:“这是朝廷之事,原与我等绿林中人无关,我所知不过是一些传言并未确实。云孟烨倒是已经告老辞官,又因云老太君新丧,连带着两个儿子也一同告了丁忧……” 楚青衣有些不耐,一口截断他地话:“既然与我们无关,那就莫要说了……”着,眉头紧皱。谷中已然寻遍了,并没有宁宛然与叶飘零的行踪。风景自是极好的,看在他眼中却是抓心一般地疼痛。 谷中留下的几个仆人,不是天聋便是地哑,侍卫中有人略通手势,折腾了好一通才知道谷主带回了一名容貌普通地女子,对她极好,对他们说的是那女子便是未来地谷主夫人。 他极详细的问了那女子地容貌与气度,念及宫中的惊鸿,依稀已可猜出那女子必是改换了容貌的宁宛然。只是……宁宛然一向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她性情清冷,待人淡漠,总是若即若离难以捉摸,他无法相信她能与一名男子携手共行,笑语盈盈。 臆疾……他想起言冀松所说的话,可是,也还是不太像。 因为有了叶家书房发现的众多的涂鸦之作,他入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了书房的位置。书房布置得很是雅致,却没有他希望看到的东 书房里依然是有画的,却都是几笔山水风光。甚而至于有一两幅勾勒的正是叶飘零,穿一名白衣,随意的靠在桂树下,眉目慵懒而闲散,双目半开半阖,面容安详而惬意。 他默默的看着这幅画,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宁宛然是很爱随手涂画的,犹喜用炭笔,随意的寥寥几笔,风格毕现,只是她所绘的多数是楚青衣,偶尔有几幅身边之人,笔下从来不曾有过男人。他曾认真的看过她的画,却发觉即便是她疼爱如亲弟的凌云鸿,在她笔下也只有十五岁以前的模样,成年以后她便不曾画过。 如今她的笔下终于出现了一个成年的男子,他苦笑了一下,有些说不出的郁躁,心中仿佛被火烤了一般,干干涩涩的。 叶飘零…… 呃,最近比较忙一点,更新有点不定时,没有办法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http:www.qidian.com 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三十六章 愿者上钩 无星无月的冬日夜晚,四面寂静无声,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却愈觉长街寂静。 楚青衣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长公主府,她是来寻虞璇的。她曾去过虞璇的小院子,并没花太多的工夫,便也摸到了地方。推了门,她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房里,虞璇正躺在床上静静的发愣,还没有睡着,听到门响,一下子就已坐了起来。 楚青衣笑笑:“是我!” 虞璇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师傅……” 她走过去,干脆的在她床边坐下:“说罢!这是怎么回事情?”口气绝无回还的余地。 “师傅想要知道什么?” “你告诉我宛然在金华,这件事当真是你无意中听到的么?” 楚青衣静静的看着虞璇,问了一句。 虞璇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的光芒,抿了唇,点了点头:“确是我无意中听到的……” 她眼神清凌凌的,坦诚而无所畏惧的看着楚青衣:“我已经骗过皇后娘娘一次,她很伤心,所以我再不会骗她了,而且我也也绝不会借着她骗别人!” 楚青衣与她对视良久。才点了点头。慢慢道:“我相信你。” 虞璇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后来……叶叔叔来看我。他问我。你将来想过怎样地日子?” 她记得叶飘零地笑容。云淡风轻地。似乎世上从来无事能萦绕他心。 “我想要自由……”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在北霄地宫中留了将近二年。她早已厌烦了异样而略带鄙视地眼光。她是中虞地小公主。在北霄宫中却被她眼中最为低贱地太监宫女们所看不起。我不想要像母亲那样。她其实也很辛苦。她将我留在北霄也是迫不得已。 宁宛然曾微笑地跟她提及楚青衣。她潇洒而飘逸。作为女子却拥有着奇异地地位。是什么能够让她拥有这么多?是一身高强地武功和超脱地地位。因为不问朝廷事。即便她是桀骜与不驯地。却也并没有谁愿意为了她地一些些冒犯而得罪她…… 进可以进。退亦可以退……其实那个时候她便有了一种成为一个楚青衣一样地人地渴望。聪明是不能避祸地。艳绝天下地姿容更是祸害地来源。在这个天下。你只能够善用自己地智慧来做出一些退让。竭力地不让别人伤害到你或者最小程度地伤害你…… 正如宁宛然所做地那样…… 可是即便她退让了,她也并没有能够躲开命运…… 她想起那天。自己直视着叶飘零的眼,问他:“叶叔叔,你救皇后娘娘是为了什么?” 他笑了笑。眸中有一抹难得地沉凝的光,口气却是轻佻而漫不经心地:“我不喜欢红颜薄命……”这并不是一个理由。充其量算是敷衍的理由而已。她并不满意,却无法再问。 她看着楚青衣。然后清楚的道:“叶叔叔说,若是你想要自由。那么……就等着楚青衣来你家中,她是一定会来的……” 楚青衣跌足骂道:“妖孽呵妖孽,果真是个绝世大妖孽……” 虞璇扑的一声笑了起来,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小的香袋,递给楚青衣:“这是叶叔叔送我挂在腰间的,他叫我随身不离……” 楚青衣接过香袋,放在鼻端嗅了一下,有种淡淡的怡人的药物清香,沁人心脾。她皱了皱眉,好生熟悉的味道…… 拍了拍虞璇的头,她爽然道:“待宛然的事完了,我来长公主府接你!”言毕长身而起,径自飘然而去。来走去,他不过出去寻了小二吩咐了几句,再回头时已不见了楚青衣的人影,他心中哭笑不得,这才明白何以楚青衣非得要吃那个糕点不可。敢情她根本就是想要支开自己,好方便办事。 门上轻轻一响,有人推门进来,正是楚青衣回来了。 他不觉板了脸:“去做什么了?” 楚青衣懒懒的在桌前坐下,倒了茶,拈起桌上刚刚送来的桂花糕,吃了起来。桂花糕做得并不好,有些过分的甜腻却少了桂花的清甜味道。她吃了一块也就无意再吃,只喝了杯水。 “我们又被叶飘零摆了一道……”她抬头看了上官凭一眼,眸中有怒气。伸手将从虞璇处得到的香袋丢给上官凭:“你闻闻……” 上官凭有些迷惑,看了看那香袋,香袋是用最最上好的云锦做的,上面的图案却有些古怪,他翻了一下,那图案依稀是太公渭水钓文王。 扬一扬眉,他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么?” 楚青衣一怔,虞璇给她那个香袋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注意到那图样,一听了这话,不由更是气恼:“该死的叶飘零……”敢情他连调谑的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在香袋上表明 上官凭摇了摇头,有些无语,将香袋凑到鼻际,嗅了一下,面上现出怔愣的神色来。这香气,他又仔细的辨识了一下,这才肯定道:“是千年雪莲……”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不错,我说那小畜生怎的那么聪明,连虞璇在哪儿也能找到,敢情它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一路循着香气去的,难怪当日它在虞璇怀里钻了半日……” 因将虞璇对自己说的话尽数向上官凭说了,面上全是恼怒之色。她在江湖行走多年,行事为人虽然很是大大咧咧,又随意惯了。却绝不是个容易上当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江湖之中享有偌大的声名。如今却被叶飘零逗来逗去,怎由得她不火大。 上官凭默默的思量着叶飘零地行事为人。却是半日无语。这是一个思虑缜密,行事又诡异难测的人。他叹了口气,拍拍楚青衣地肩,安慰道:“徒弟败给师傅,其实不算丢人!” 楚青衣对他怒目而视。重重一脚跺在他足上。城,仅次于渑都。与南岳靠的极近,城中面山靠水,不仅风景极之秀丽,人文景观亦是极多。叶飘零一路与宁宛然自灵岩山而来。沿途走得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甚而有时间游山玩水。寻访名胜。 宁宛然作了男装打扮,虽然举止之间仍有些女子气。但因容貌英挺,绝无柔弱细腻之象。看在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常年混迹于脂粉堆中沾染了些女气地纨绔少年罢了。 二人均是渊博之人。结伴行来,却也相得,一路评点山水,遍尝美食,只是可惜冬日毕竟寒冷,风物远不比春秋之时。 清晨,休城“仙客来”酒楼三楼,二人对面而坐,面前是一壶茶,几碟点心。 宁宛然慢慢的吃着点心,闲适的远眺着山水。 仙客来楼下是休城的名景翡翠湖,此刻时间尚早,湖面漾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初升地金色阳光照在湖面上,闪耀着清浅的波光,朦胧而清雅。 虽说冬日清寒,山枯水涩,不复明丽,却也依稀可见秀美风情。 “我似乎很少出门……”她吃饱了,放下筷子,回眸对了叶飘零一笑。 “是吧……”叶飘零有些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休城离渑都已经很近了,按照如今的速度慢慢的过去,也不过是七八日的事,渑都此刻已是风雨欲来了罢。 “宛瑜……”他抬眸看着宁宛然,温和道:“你真地决定要去渑都了?”这一路之上,为了遮人耳目,他依然称她为宛瑜。 她怔忡了一下,有些微微的犹疑,过了一会,却还是淡淡一笑:“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人,或者我还愿意再糊涂些日子,可是现在不了,叶飘零,我想要知道你是谁,你的居心又在哪儿,这世上,从来没有谁对谁,是没有缘由地好…… 希望,结局不要令我失望,即便令我失望了,至少,目下,我还能够承受…… 他笑了笑,眸中是沉凝的光芒:“答应我一件事罢……”他认真道。 她偏了头,有些好玩地看他,他是很少这般认真的,至少她以前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总是云淡风轻地笑着,轻描淡写的戏谑着,什么也不在乎地样子…… “好……”她应了一声,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他扬眉,有趣的看她:“你就这么答应了,不怕我将你卖了么?” 她笑笑,有些无谓:“卖我能得个好价钱么?”不知怎么,总是相信他不会那么做。盲目的自信总比不自信要好,她忽然想起这么一句来,心中却觉得空乏得紧。 他凝睇着她,目光灼热而专注,半晌一笑:“绝对比你所能以为的最高价钱还要高得多……”只不过,我不想卖而 她有些尴尬与窘迫,又有些别样的甜意,别过眼去,翡翠湖上微薄的轻雾已渐渐散去,金波点点,涟漪阵阵,湖水是一色的澄碧,如上好的碧“走罢,我带你去泛舟湖上,顺便感受一下独钓寒江雪的氛围……” 她笑起来,想起谷里的那座湖,带了几分讥嘲的问道:“你确定这湖里真的有鱼……” 他朗声大笑起来,眉目一时舒展,虽然易了容,她却依然可以想见他的神情。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青衣乖徒儿,你如今是否正在渑都大骂为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三十七章 翻船了 翡翠湖上,一叶扁舟轻漾,斗笠蓑衣,白发白须满面皱纹的老者颤悠悠的撑着长篙,慢慢的说着话,声音苍老而衰败:“这位小哥看老夫如今年纪大了,所以耻笑,殊不知老夫当年也曾骑马倚斜桥,看楼头红袖;独卧客栈,听夜半雨落梧桐,到如今,重头想起,方知都是一场空、一场空 舟中俊秀少年越发笑得呛咳不止,只拿了手儿指着那老者,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扁舟晃晃悠悠的在湖上轻漾,其实这个季节并不宜于泛舟,阳光虽然灿烂而温暖,水上却是冰寒刺骨,偌大的一个翡翠湖上,竟是空无一人。那少年裹着厚厚的貂裘,笑吟吟的抱膝坐在舟头,时而伸手拨一拨冰凉的湖水,却是兴味盎然,神采飞扬。 老者抬手递给他一支鱼竿,他伸手接了,漫不经心的将钓线扔入湖中,人却闲闲的倚在船舷上,显然并不太在意钓鱼的得失。老者笑了笑,忽然道:“宛瑜可有兴趣与我赌上一局?” 少年微微的偏了头看他,秋水一般的明眸波光滟滟,潋然生辉,略带兴味:“如何赌法?” “我赌你今儿能钓到鱼!”老者笑吟吟的,眸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 “好没意思的一个赌,我又不是生的极其可怕,能让鱼儿一见便望而生畏、退避三舍,自然会有鱼儿上钩,我不赌!”少年嘴儿轻撇。有些不以为然。 老者哈哈一笑,爽然道:“非也非也。古人尝云沉鱼落雁,可见美人只宜打猎。不宜垂钓,你说是也不是!”一面说着,尾指已轻轻的动了一动,一抹细细的沉碧落于水中,迅速地消失于无形。 少年倒不曾注意他这个小小的动作。听了这话,歪头一想,不由哑然失笑,正欲反讽他几句,手上钓竿却忽然一沉,他愕然。急忙拎杆,却觉杆头沉甸甸地,也不知那鱼究竟有几许重。竟压得钓竿都弯折了过来。 “叶飘零……”他大叫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拉线。却没注意扁舟极小,他身子往前一倾。扁舟已然失去了平衡,他便几乎落进水里去。下一刻。已有人拉住了她,那老者手掌一抬,钓线应声而断,水面涟漪一起,隐见细细地水纹一路而去,显然那条大鱼已然远遁。 少年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稳定一下狂跳地心。然后才觉惋惜。唏嘘叹道:“好容易来了条大鱼。却又跑了。连钓线也断了……” 老者轻笑起来。声音低沉而悦耳。温热地呼吸吐在少年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地耳垂上。柔软而暧昧。少年这才注意到二人地亲密姿态。面上虽无甚表情。耳珠却已嫣红一片。忙挣脱开来。挪开一些距离依旧坐在船头。 老者笑得意味深长而狡黠。随手又递了一枝钓竿过来:“我说你今儿一定能钓到鱼……”船尾。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捧钓竿。看来足有二十来支。 夕阳西下地时候。小小地扁舟上。鱼篓已满了。钓竿也断完了。或大或小地各色鱼儿在篓中欢快地跳跃着。显然此行收获极丰。 少年一笑。抬了眼看了老者一眼:“想不到我也能钓上这么多地鱼……不过那鱼如此容易地便上了钩。只怕你居功至伟罢!” 老者懒懒地躺在船上。听了这话。只是哈哈一笑。向少年招了招手:“过来躺躺罢!” 少年微微一怔,有些犹疑。 老者闲闲道:“今儿打赌可是我赢了,我索要些赌金也不为过罢!”眼眸便轻轻地上挑了一下,有些幽怨的。那少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再扭捏,爽快地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扁舟极小,并排躺着二人便已觉拥挤,手足相接,呼吸相闻。 西面红云一如火烧,红艳炽烈,一道残阳斜铺水面,映照得半江瑟瑟半江红,四面寂静无声,分外的衬出静谧与优雅地味道。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躺着,扁舟在湖面随波而行,荡起清浅的波痕。 夕阳慢慢沉落,夜幕缓缓笼罩了下来,扁舟便也被黑暗慢慢吞没。 东面,一弯新月如钩,数点寒星闪耀。 老者忽然转了头,温热地唇瓣轻缓的拂过紧紧靠着自己的少年的面颊,似有意若无意的。少年略略的僵了一下,便也转过头来,四片唇瓣在黑暗中轻轻的碰触在了一起,极轻极柔,若蜻蜓点水,似蛱蝶款款…… 那老者自喉底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音,抬手狠狠的抱住了那少年,重重的吻了上去。霸道而火热的唇舌若火焰一般炙烧得少年身子微微发颤,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的便微微的张了口,似濒死的鱼儿一般。于是那唇舌便顺势的长驱直入,寻到了那柔软的小舌,强迫又充满挑逗的纠缠吸吮着。许久之后,那难以满足的唇又狂野的顺着线条优雅的下颌脖颈一路吻了下去,辗转啮咬着,留下一记记小小的红印…… 扁舟因而剧烈的晃动着,左右的倾斜着。忽的,噗通一声轻响,舟底已然朝上。 水上响起了几下沉闷的划水声,一个又羞又气的声音随之响起:“叶飘零,我要杀了你……”接下来是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伴随着朗朗的大笑。 夜半时分,张记客栈的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两个湿漉漉的人。这两个人他自是认识的,乃是前几日来投宿的客人,一个汉子,一名少年,汉子生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少年生的俊秀细致,举止柔雅,出手都是极大方的,日日只是四处游山玩水,一早出门,落日即归,却不想今儿忽然弄得**的回来了,倒似两只落汤鸡也似。 那汉子匆匆吩咐了一句:“今儿游湖之时,不慎落了水,亏得会些水性,否则险些便回不来了,劳烦掌柜的给备桶热水,我这个弟弟身子弱,经不起!” 那少年听得不慎落水之语,面上便有了几分红晕,有些窘迫的样子,还不及辩驳,已急急伸手掩住了一个喷嚏,汉子笑着伸手握住她手:“我们先回房去罢,店家,劳烦你快些!”一面说一面已取了一锭足有五两的银锭子丢在了柜 那张老板一见了银子早已乐的合不拢嘴,也顾不得再去计较其他,只是一迭连声的应着,急急的唤了小二去厨下烧水。 宁宛然匆匆的洗完澡,穿好衣裳,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身后,想起今夜发生的一系列荒谬至极的事情,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不曾如此尴尬过。 门上响起两下剥啄,她随口应道:“进来……”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此刻长发凌乱,实是不宜见人,正要再说话,门已被人推了开来。一身紫衣的叶飘零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手中捧了一只小小的托盘。 她一阵窘迫,他却是视而不见,只笑着放下手中的小小瓷盅:“我叫人给你熬了姜汤,你若是不想明儿喝药,就趁热喝了罢!” 面上有些发烧,她一言不发的端了姜汤,慢慢的啜饮着,却连头也没抬上一抬。、其实并不是很冷,落水之后不久,他便输过来一道温暖的热流,在她体内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循环运转着,带动了她体内原先便有的一股热气。虽然很快便已消失了,但她仍觉得身上有些微微的发热,很是舒服的感觉。 叶飘零随手拿过放在椅上的毛巾,很是自然的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关心的教训着:“头发也不擦干了,难道是太久不曾喝药,有些想念苦药味 她心中便觉出轻轻的温暖,淡淡的甜意,辛辣的姜汤喝在口中便也带了蜜的味道。 “叶老嬷嬷,请问您今年贵庚几许了?”她放下瓷盅,笑着打趣。 他低声笑起来,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正是老当益壮时,宁老爷爷可要试试?”若有若无的对着她玲珑的耳洞轻轻的吹了口气,又顺势轻轻的在耳珠上啮咬了一下。 她面上顿时绯红一片:“快滚……”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推他。 他只是笑,却不让开一步,口中只是告饶道:“只饶了我这一次罢,下次再不敢了……”他随手丢开毛巾,修长纤秀的手指已轻柔的按上了她的头皮,不轻不重又恰到好处,她舒服得轻轻叹了一声,有些昏昏欲睡,便也当真闭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叶飘零细细的抚着宁宛然已然干透的秀发,不由微微的笑了一下。她已睡的熟了,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的放在床上,替她拉好了被褥,伸手摸了摸她的面容。 “真不想带你去中虞呵……”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只是你那么执拗,那么的非要倔强,我怕若不带你去,你若是自己悄悄跑了出来,那岂非更加麻烦。 罢了,迟早都是会记起来的,我又何必拦着…… 不过也不怕的,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的磨,他扬眉轻笑,自信满满。 宁宛然……你比我想象的更为有趣得多……(,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三十八章 别对我太好 渑都今年的冬天很是温暖,冬阳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墙角的数支梅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在空气中慢慢的浮动氤氲着。小小的院落很是紧凑,没有太多的风,便愈觉温暖。 楚青衣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双眼半开半阖,漫不经心的伸出一只手来。坐在她身边的上官凭认命的剥开一只糖炒栗子,吹去外皮,将黄澄澄的栗子放在她掌心。她于是用食中二指轻轻一弹,栗子应势入口。 “你怎么忽然爱上吃这个了?”上官凭看着她熟极而流的动作,不由哭笑不得。自打她喜欢上吃这个,自己已俨然成了贴身的仆人,日日给她剥着栗子,服侍着大少爷。 “我一直很爱吃呵……”她理所当然的又伸出手来讨要:“只是不爱剥这玩意。” 有些硬的光滑外壳,毛绒绒的表皮,让人有些厌烦。 上官凭将新剥好的栗子放在她手心,有些无奈:“其实我也不爱剥……” 只是遇到了你,只能认命的长叹三声。 楚青衣点了点头,一面嚼着栗子一面信口开河道:“那我就去寻个小老婆好了,专门为我剥栗子的!”眼皮轻轻的掀动了一下,有些好玩的透过眉睫看他宠爱无奈的神色。 上官凭没好气的又剥了一粒,重重的拍在她掌心:“或者你该考虑多寻几个小老婆,有会种栗子的,有会炒栗子的。还有会做饴糖地,没有饴糖。味道难免不正!” 楚青衣哈哈大笑,居然回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正该如此才好!” 一面说着,早将栗子抛的高高地,张口去接,半日却不见栗子落进口中,不免疑惑。忙睁了眼去寻那栗子,桃花眼儿转了一圈,这才注意到离着自己十步远的地方有人正俏生生地立着,口中闲闲的嚼着栗子,笑得风情万种。 她没好气地坐了起来。对那人翻了个白眼:“石楠。你是何时来地?” “刚到……”石楠秋波盈盈。益发妩媚动人:“上官公子地栗子剥得可真是不错……” 上官凭微微苦笑了一下。放下手中地栗子。起身拱手道:“三当家地怎会忽然来了中虞?” “我也是来寻叶飘零地……”石楠一听了这话。面色就有些黯沉。其实我真是不想来呵。可是没有法子呀?嫣儿那个小丫头天天在我屋里哭着喊着。说是我出地鬼点子。让她跟着白焕风一同回南岳。结果把她给弄成丑八怪不说。如今还得嫁给白大木头…… 这丫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我手足无措。骆子俊与冷于冰可好。成日里看着我地笑话。直笑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到头来冷于冰还要寻我讨要皱纹增多保养费。 “皱纹增多保养费……”楚青衣噗地一声。几乎被栗子呛死。一面咳一面笑偏偏嗓子眼还痒地紧。她又伸手去拿水喝。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是呵,那个该死的,说最近笑得多了,眼尾细纹明显增多,再这般下去,骆子俊非得抛弃了他不可……”石楠咬牙切齿道:“这两个该死的断袖,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地霉!” 北霄绿林盟,石楠主管的正是钱财,她素来也并不是个大方之人,又最喜胡闹,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钱财上克扣骆子俊与冷于冰二人,弄得二人苦不堪言、捉襟见肘。如今得了机会,二人自然不肯放过了她,直吵得她头晕目眩,只好匆匆逃了出来。 楚青衣想着那种画面,早已乐不可支的大笑起来。石楠挥了挥手,也懒得跟她计较。 “你们可曾寻到叶飘零?宛然如今怎样了?她人在哪儿?” 楚青衣确定宁宛然未死之后,便已透过绿林盟给石楠递了消息。 摇了摇头,楚青衣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将这些日子的情况都与石楠说了。她与石楠相识已久,对石楠地聪明与才干一贯深知,如今一一道来,更是含了商量请教的意会,才蹙眉道:“叶飘零行事一贯如此诡异么?” 楚青衣苦笑着挥手:“我搞不明白他,他一向是个真真假假,难以揣度的人,看着是真的,其实却是假的,看似是假的,却也难说是不是真的……” 石楠沉吟了一会,慢慢道:“如今看来,他对宛然不该有恶意才是,若说钟情二字,却也实在不好说,如今也只有等着他自己出现了……”对于一个精通易容,又擅长移魂之术的人,他若居心要躲着你,还真是极不易寻。尤其这个人,还并没有几个人熟悉他。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哼哼了两声:“我只害怕,若真等他自己出现,说不准宛然身边都有两个拖着鼻涕的小鬼一口一声的叫着爹娘了……” 石楠想着那般的情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既然叶飘零是你名义上的师傅,那么那两个拖着鼻涕的小鬼岂不正是你的师弟师妹 楚青衣语结,半日摸着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其实自打知道宁宛然与叶飘零在一起,她便已在心中揣度了千万遍。若是叶飘零是真心喜欢宁宛然,跟他在一起怎么着也比跟萧青臧或岳漓函要更适合的多。 只是……叶飘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花了这么多精力,当真只是为了一个美人么? 这才是真正让她感到担心的事! 石楠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想要先听哪个?” 漫不经心的一挑眉,楚青衣道:“先听好的罢。至于坏地,反正都是要来的。知不知道其实也无所谓了,只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 “好地就是……虞含烟很快就要来中虞了,你终于能够姊妹团聚了……” 楚青衣默然了一下,心中竟是一片平静,一丝波澜也无:“我不是很想认她……” 原因我早在清凉山上时便已对宛然说起过。我寻找妹妹只是想要雪中送碳,对于锦上添花之事,我不屑为,我也不愿再与萧青臧扯上亲戚关系…… 她瞄了一眼上官凭,虽然我好像已经与他沾了些亲…… 石楠怔了一下,眸中泛起一抹讶色:“你找了她这么多年……” 如今总算找到了。却又不打算认了? “她长得跟你虽不是很相似,不过隐约却也有些影子,虽说胎斑没有了……”石楠想了想。总算是寻到一个楚青衣不肯认虞含烟的理由,因劝说着。 楚青衣打断她地话:“你的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萧青臧似乎也在怀疑宛然并没有死。他令静王出使南岳,沿途暗暗查访宛然的下落。”石楠蹙眉。有些忧虑。 绿林盟虽然消息灵通,却也还不至于能知道这种事情。这最后的一个消息也并不是绿林盟打探出来的。而是虞含烟派人前来告知地。虞含烟在临安等了楚青衣数月,已然与石楠混得熟了,石楠因她是楚青衣的亲妹妹,对她自然也是另眼相看,格外不同。 楚青衣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倒在了躺椅上,一动也不想动。四肢,一夜好眠,让她觉得浑身舒泰得紧。房内已放好了漱洗用具,她起了身,漱洗完了,坐在镜前,拿了梳子,慢慢的梳理着乌黑柔亮的长发。 门外传来叶飘零清朗悦耳地声音:“宛瑜……” 心头轻轻的颤了一下,她不觉酡红了面颊,却很快克制住自己:“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平滑的镜面中映出那人地容颜。 方正的面容,一身地紫衣,堂皇的仪表,非凡地气度。 她正在梳发的手忽然轻轻地缓了一缓,有些怔忡。 叶飘零走过来,笑着取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理着常可及地的乌发。 “在想什么?竟出了神!”他问了一句。 “在想……想哪副容貌才是真正的你?”他梳发的手法很是熟练,熟练得让她心中有些微微的发酸,很想问上一句,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帮人梳发。 叶飘零笑了一笑:“易容是件极好玩的事,日后若是有空,我教你!”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根本上,她也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本并没有得到答案的想法。 她支颐默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了很久,忽然问道:“我长得什么模样?” 真是可笑,不记得自己长相而要询问别人的宁宛然。 他握着梳子的手指微微的顿了一顿,答道:“很美……”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懒懒的叹了口气:“别对我太好了……” 他一愣,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重听了,疑惑的笑笑:“你说什么?” “别对我太好了……”她清晰的重复着,抬手从他手中抢过梳子,神色沉凝而肃穆。 “别对我太好了,叶飘零……”她转过头,定定的看他:“我虽然不记得从前了,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我不会轻易喜欢别人,更不会轻易原谅别人……” 所以,若是你对我的好是别有居心,那么,趁早离开我罢…… 他一笑,涎着脸,巴巴的凑了过去,望着她,可怜兮兮的:“看在我对你这般好的份上,将来我若是作奸犯科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的饶我一次,如何?” 她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中虞快要到了,我也不该再做耽搁了,水落终会石出,该过去的也都会过去,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的,早就不该再多做留恋了。 “我想要尽快赶去中虞……”她开口道,声音平缓而坚决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 叶飘零伸手掬起她乌黑油亮,光可鉴人的柔顺长发:“好!” 只是不会轻易原谅,却不是绝不原谅…… 那就慢慢的耗着罢,反正我也闲的紧…… 粉红80加更章节(,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三十九章 中虞檀家 这日天气极是晴好,冬阳温暖如春,院中几株红梅绽放花蕊,枝干遒劲,幽香隐隐。 楚青衣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悠闲的坐在客厅中陪石楠吃着早点。 桌上一壶茶,数碟点心,几个小菜,厅中氤氲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分外温馨清雅。 石楠一面喝着茶一面看了楚青衣一眼:“一会子我去寻段昭,你可要一起去?” 上官凭清早便已去了院子后面的梅林去做早课,并没在厅内一同用餐。 楚青衣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慵倦的伸了个懒腰。 “我打算在中虞再待些日子,若是叶飘零还不来,我便想离开了……”总是耗在这里,并不是长久的打算,我也待得有些烦了,守株待兔,真是够蠢的。 石楠叹了口气,想起叶飘零,她心中也颇有些烦郁,她何尝不知道空守着渑都等待,并不是长久之极,想一想,却道:“至少也等含烟来了,见上一面再走不迟!” 楚青衣点了点头,虽说不是很想认这个妹妹,可是总还是要见上一面的,尤其是静王,更该好好看看,别跟萧青臧似的,有些无聊,她起了身:“走罢,陪我到街上走走去!” 这个院子毕竟是太小了些,做的东西也并不甚合她的胃口,她并没吃多少。石楠么吃这些糕点,既然楚青衣开了口,她自是乐意奉陪。 二人在街市上漫步的走着,此刻时间还早,街市上的几处早点铺子皆是生意兴隆。楚青衣寻了一家卖栗子的,买了一包托在手里,又在一家馄饨摊子里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不一时。馄饨送了上来。腾腾地热气。清清地汤上飘着几片翠绿地葱花。薄如蝉翼地面皮。一看使人胃口大开。石楠笑着拿了粗陋地瓷勺。也不嫌弃。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鲜香美味。险些没将自己地舌头给吞了下去。 她二人独据一桌。当真是郎才女貌。别样地舒服顺眼。自然惹来了不少注目地眼光。楚青衣早已惯了这样地视线。只是随手剥着栗子。对外人欣羡地目光完全视而不见。 “找到宛然你有什么打算?”石楠问了一句。 “打算?”楚青衣茫然了一会。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是啊。找到她我有什么打算呢。我总不能保护她一辈子。可是就这么让她进宫。我却又不甘心。 长街上传来一声轻呼:“是檀驸马。驸马爷回来了……”声音其实不大。效果却是出奇地好。多少目光迅捷地转了过了。有那急性子地。起了身就跑了过去。不过片刻地工夫。长街那头已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檀驸马?”楚青衣扬眉。看了一眼已然半空地摊位:“檀远悠么?” “应该是他……”石楠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 “想不到他还有些人缘……”楚青衣随口道了一句。心中不觉又记起了宁宛然,依稀记得她是很喜欢檀远悠的女儿的,那女孩仿佛叫檀 石楠微微的眯了眼,她虽身在北霄,却对中虞之事颇多了解。 长公主掌权后,一力削弱世家权柄,又开科取士,广召天下之英才。听闻中虞四大世家如今正在闹腾,檀远悠在这个时候忽然回到渑都,事情只怕不寻常。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不知这股风要将中虞吹向何方了,石楠默默的想着。那边楚青衣已吃完栗子,拍了拍手。起了身,对于檀远悠毫无兴趣。 “走罢……我陪你去寻段昭。近来甚是无趣,我叫段昭请我喝花酒去!” 石楠知道楚青衣不愿过问中虞国事。而且上官凭又收了中虞的大皇子为徒,这事更是万万揽不得。于是起了身,一笑:“好!” 楚青衣随手取了一小块碎银子,丢给正翘首往檀驸马方向眺望的摊主:“不必找应了一声,随手收了,眼睛都没转过来看上二人一眼。 楚青衣走出铺子,不由一笑,随口道:“想不到檀远悠那小白脸还真挺得人缘!” “那是自然,历代檀家人极少掌权,他们在中虞地地位,靠的正是民望。”石楠回道。檀家人是极聪明的,他们不揽权不弄权,安安分分的守着一份家业,平日又是乐善好施,丰年造桥铺路,灾年施粥放粮,中虞百姓说到檀家无不赞不绝口。 亥时过后,楚青衣这才迈着慢慢悠悠的脚步回到小院。她近来虽说外表看来极其放松,其实心中却隐隐的担着几分心思,总是郁郁不乐。 房中的灯光依然亮着,她推了门进去。上官凭还没有睡,正自静静的坐在那里,手中执了本棋谱,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听见门响,便抬了头看她,笑道:“今儿玩地可开心?” 她微微有些歉疚,想起今日拖了石楠就出了门,竟连招呼也没跟上官凭打上一个。走过去,贴着他坐下,半倚着他:“你今儿怎么没去寻我?” 上官凭伸手揽住她,温和道:“你近来闷了很久,散散心也好……”口中说着,眉头已然蹙了起来。捏了下她俏挺的鼻梁,他有些无奈道:“又去喝花酒了?”与呛人胭脂花粉的味道。 “嗯,今儿段昭请客,我索性将整个楼给包了下来,他急的脸都青了……”楚青衣想着段昭忍不住偷笑不已,靠在上官凭怀里,慵懒倦怠的如一只猫。 “上官……” 他应了一声,轻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 “你喜欢带兵么,想要做太尉么?” 他愣了一下,轻轻的笑起来:“当然不喜欢!我也并不想做什么太尉!” 只是我是上官家唯一的子嗣,我有我的职责,该做地我不能不做。 “是石楠告诉你的!”他道。很是肯定地。 楚青衣点点头,有些抱怨却没有恼怒地意思:“你都不曾告诉过我……” 他笑了笑,告诉你,我该怎么告诉你,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告诉你,我曾隐姓埋名,一时兴起地去参加科举……告诉你,我曾高中会试头名,却放弃了殿试…… 我曾纵马边关。踏破铁骑,直捣黄龙,虽然未能功成,却是震慑蛮族…… 上官家子弟该做的事情,该尽地职责,我都已尽力去做 楚青衣有些困倦的歪在他怀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萧青臧要召你回京做一个侍卫统领?”其实宫中大内高手极多,武功也并不比你差多少。她记起自己昔日为寻妹妹,擅北霄宫廷,却吃了大亏。险险地送了性命,亏得在祈宁庵遇见了宁宛然这才逃过一劫。 这也是她之后何以宁可假扮侍卫混入宫廷也不愿直接闯入的原因。 各国地宫廷其实都有一些暗里的不为人知的高手,这些人,放之于江湖,个个都能成为名震一方的高手,哪个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一门三代两太尉,执掌边关数十万大军,如此的威慑,江山怎么还能稳固。 “是姑母召我回京的……”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姑母对我说。上官家如今已经很好了,我们所要做的不是让它更好,而是让它继续延续下去……” 这天下不需要变数,也不能有变数,南北二朝此消彼长之下,只能引来灭亡。 姑姑……她希望下一代地太后依然姓上官……想起上官媚儿,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若没有宁宛然,她会是现今北霄的皇后,将来北霄的太后……只是。如今已不可能 其实这样也好,没有了权柄,上官家反而能够安然无恙。至少不会功高震主。 怀里的人已发出细细的呼吸声,轻微绵长。他低头看了一眼,楚青衣已睡熟了。 她是不在乎这些的。他释然的笑笑,替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匹毛色雪白地骏马踏着悠闲的小步,缓缓的行着。金鞍玉辔宝驹,马上少年更是玉树临风,翩然出众,一路引来无数欣羡的眼光。 马上人儿年纪不大,眉目气宇间却自有一份与年龄不相符的温雅沉稳,肤色呈现出微微的古铜色,使他更多增了一番沧桑与阅历感。 少年抬了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渑都城,面上便现出了几分淡淡的伤感之色。拍一拍胯下的马儿,那马便迈着轻巧的步伐,一路疾行,带起阵阵尘烟。 少年进了城,微微地犹豫了片刻,拨转了马头,径自向长公主府行去。 公主府的门房眼见他气宇轩昂,卓然不凡,哪里敢怠慢了,忙上前行礼问询。 那少年便轻轻的笑了一笑,拱手道:“南岳凌云鸿,求见长公主!” 那门房怔了一下,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凌云鸿笑了笑,有些无谓:“我远途而来,身边未带名帖,你只管进去通报,想来长公主必是会见我地!”他言谈虽极温雅,却掩不去高高在上的气势。 那门房看他言谈神情看似谦恭实则傲气十足,心中更是不敢怠慢,忙躬身应了,转身匆匆地进去了,才刚走了没有见了刚刚自偏厅缓步而出的檀远悠,脑中灵光一现,顿时便出了一身冷汗,凌云鸿,岂不正是南岳地驸马爷…… 他一旦想了起来,脚下步履便愈加的快了几分,带了小跑地一溜烟进了厅。 凌云鸿斜倚马身,神情懒散的在门口站不一会,已听到府内传来清脆悦耳的笑声:“今儿门外喜鹊叫个不住,我还在想着是哪个贵客将要临门了,想不到竟是凌驸马到 话音刚落,已有人绕过隔墙,含笑的走了出来。云鬓盘成了优雅的望仙髻,步摇轻摇,环佩叮咚,人未到,香已扑鼻,长长的火红裙裾在地上逶迤生姿,越发觉得她神采飞扬、高贵典雅,来人正是中虞长公主虞嫣。 凌云鸿一笑,拱手道:“长公主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实在可喜可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四十章 琅琊岛 凌云鸿走出长公主府的时候,已是将近申时。落日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分外的孤单与冷清。虞嫣极是客气的将他送了出来,面上笑意盈盈。 嫂嫂果然还没有死,他暗暗的想着,心中有些淡淡的欣然。伸手拉过吃足了草料的宝驹,他翻身上了马,又与虞嫣客套了一番,这才纵马离去。是该去见见楚青衣了,毕竟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傅,还有那个人,他皱了眉,有些无奈。 宁宛然当日所买的小院并不在渑都的中心,而是微微的偏郊外一些,院子虽小,占地着实不少,院子后面一大片的梅子林都属这个院子所有。这个院子他当日也住过几日,如今找了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他在离着院子老远的地方就下了马,缓步走了过来。 院子很小,也并没有门房,桐木大门关得紧紧的,他上前轻轻的叩了叩门,好一会,院内才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了,探出来一个脑袋:“你找谁?” 他笑了笑:“我找楚青衣!” “你是谁?”那人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客气的问道。 “我姓凌,凌云鸿,我是南岳金华人!” 那人于是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的丢下一句:“在门口候着!”咣当一声,门阖上了。凌云鸿怔了一下,想起楚青衣,他不由的笑了起来,楚青衣家的看门人都比长公主府上的门房还更要拽的多,果真是仆像主人。 过了好一会,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由远而近,门被人拉开了,那人懒懒的剔着牙,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叫你进去呢!” 凌云鸿一笑。客气的拱手:“谢了!”因伸手入怀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适才多有麻烦,这点银子给老哥喝杯薄酒罢!” 那人见了银子,也不客气,抬手就接了,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快进去罢!” 凌云鸿也不愿与他为难。只是笑着指指自己地爱马:“那马还要有劳老哥了……” 那人应了一声。走过去牵了马儿径自往西面去了。凌云鸿一路往东。直直地走向偏厅。偏厅里楚青衣正懒洋洋地歪在软椅上。全身似没一根骨头似地。 “楚大哥……”他叫了一声。 楚青衣撩了眼皮。扫了他一眼。神情无谓而懒散。 凌云鸿怔了一下。忽然之间便觉得似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楚青衣传授自己武功之时。每每自己练好了一招。走到她面前演练地时候。她也总是这般地撩起眼皮。对自己扫上一眼。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扫了一眼。旁边空无一人…………他心中酸涩。眼圈一红。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你怎么来了?”楚青衣看他神色怔忡伤感。不由蹙眉。开口问了一句。 “我在南岳看到了一个人的画像,依稀听说他正与嫂嫂在一起,所以告了假,匆匆的过来寻你……”凌云鸿定了定心神,答道。 “叶飘零么?”楚青衣问了一句,对这一点并不十分地在意。毕竟叶飘零的画像早已贴满了南岳的大街小巷。凌云鸿不知道才叫奇怪。 “我认识他!”他叹了口气说道。楚青衣扬一扬眉,眼中有些疑惑。 “他是东海海寇的太上皇,当日海寇屡禁不止,我曾亲自去东海琅琊岛上求见于他。”凌云鸿伸手入怀,取出一幅画像,在桌上摊了开来,面色凝重。那精致的宣纸上,叶飘零闲闲而立,神态雍雅洒脱,俊美的恍如神仙中人。 楚青衣惊了一跳。好一会没说话。 琅琊岛,在东海一处激流漩涡之中,每月月圆之夜。才能循着子夜月光的指引寻到一条通行的路径,当日。凌云鸿很费了一些心思才寻到一个敢于驾船通过那处漩涡的渔民。那个渔民其实正是绿林盟地一个小头目,曾在无意中通过漩涡去过一次琅琊岛。海面上波平浪静的,如一块上好的翡翠。没有一丝风浪涟漪。靠近琅琊岛的地方却是不然,那里漩涡片片,那渔民驾着船,小心翼翼的循着一条暗流,缓缓的淌进了琅琊岛。将至未至的时候,海面上忽然便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黑色的山岩,狰狞而恐怖地矗立在正前方,他眼看着小船顺着急流猛烈的向着礁石撞了过去,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小船将要撞上尚未撞上的一刻,又一股猛烈的急流忽然对冲了过来,哗啦一声,巨浪滔天,打湿了船上二人的衣衫。小船以毫厘之差,险险的避过了礁石。 那渔民笑着回头看了惊魂未定的他一眼:“这是琅琊岛著名的练胆石,看到这石头,千万莫要胡乱划桨,只是顺流而去,反而安全得紧,若是胡乱动作,此刻我们就泡在海里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镇定住心神:“果然惊险得很……” 小船行进的并不快,缓缓的随波流淌着,暗流与漩涡交织,小船一路打着晃,颤颤巍巍地走着,足足行进了二个时辰,他才总算是见到了琅琊岛。 那是一座极精致的岛,岛上鸟语花香,山清水秀,几乎让人疑心自己到了世外桃源。岛上生满了奇花异草,林立的果树上挂着累累地果实,散发他沿着一条芳草如茵地草地一路走了上去,草不长,却很厚实,踩在脚下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如同走在地毯上。路不长,也很容易走,他走了千余步,已到了尽头,前面出现了一架七弦琴,桐木为质,雪蚕丝为弦。琴架地旁边,有一只小小的盛满了清水地银盆。一块雪白的锦帕搭在盆沿,琴架上,有鹤嘴鎏金熏香炉一具,精巧而雅致。 他走了过去,席地坐了下来,焚香净手,抚琴一首。琴声落时,忽然飞来一只翠羽红喙的鸟儿,在他头顶翩翩飞舞了两周。然后振翅往东飞去。 他知道这必是此地的主人派来迎客的,忙疾步跟了上去。那鸟儿飞地不快,似乎是在等他一般,然后直直的撞向了一株苍柏,他吃了一惊还不及伸手去抓那鸟儿,那鸟儿却已失去了踪迹。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恍悟,便也大胆的跟了上去,居然也一般的穿过了那株足足需要十人才能环抱的苍柏。 苍柏之后。是一座小小的翘檐八角亭,亭中白玉为桌,宝石镶边,黑白珍珠各据一方,正自战得犬牙交错,难分难舍,居然是一局珍珑。他在白玉石椅上坐下,静静的参详着,这局棋。有些似曾相识,很久以前曾见谁破解过。 他很快移动了棋子,不多会的工夫,珍珑已破,黑方大占上风,白子眼看一败涂地。 琴棋书画四关,他没有费太多的力气便尽数破解了,有一个俏丽可人地丫鬟笑吟吟的走了出来,引了他去见琅琊岛的岛主。 凌云鸿抬眼看了楚青衣一眼,毫不犹豫的指着画中的男子:“那个岛主就是他……” 他见到叶飘零的时候。是在一座江渚的花丛中,那个白衣的男子懒洋洋的半躺着,清淡地阳光照射在他的面容上。发出一种如玉一般耀眼夺目的光芒。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其实他生的并不如何俊美。 “你是谁?”他问。很是漫不经心的。琅琊岛的规矩就是只要能够登岛,闯过谷主所设下的四关。便可提出一个要求。若是谷主觉得这个要求合理,就会努力帮你。若是觉得不合理,你也并无甚可说的,只是乖乖的离开,否则只能浮尸海面。 他说了自己地身份,并且提出了要求,他希望海寇永不犯边。 他于是笑了起来,眼中泄出有趣的光芒,却摇了摇头:“不,我不能答应!” 他有些恼怒,忍不住便出了手,结局自然是肯定的,他输的很惨,他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那人似乎都知道,于是轻描淡写的随手一一化解了,他的脉门,然后用一种很有趣的眼光看他。 “你认识楚青衣?”那人笑着问了一句,眸中光芒很是古怪。 他点了点头,却并不想多提楚青衣,只是道:“你答应过,只要有人能闯过四关,你便答应他的任意一个条件!” “是合理的条件……”那人笑着补充着。 “我并不觉得我地要求不合理!”他倔强的瞪视着他。 那人于是哈哈的大笑起来:“海寇并不是我地下属……我并不能指挥他们……”他是如此说的。那人最后放开了他,并且说了一句让他七窍生烟地话:“看在你认识楚青衣的份上,我今儿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另外说个要求罢!” 他控制住自己,努力地吸着气,提出了一个委婉的要求,他要那人随他同去东海,在沿海地郡民家中小住一些时日。那人想了好一会,才笑笑,居然也便点了头。 他在琅琊岛上住了一个月,岛上有很多他想也想不到的东西,那个俏丽的丫头笑着对他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通过四关了,所以她的主人已闷了很久,四道难题的难度也日渐的降低,因此他才能顺利过关。 他觉得极伤自尊,忍不住寻了那人对弈了一盘,却是一败涂地。 到了下一个月圆的时候,了琅琊岛,安顿了那人在海边住下,他匆匆赶回了东海郡,处理了一些事务,等到他再回到沿海的那个小村落的时候,那人已不见了,海寇从此收敛了很多,即便劫掠也极少杀人,更遑论**。 楚青衣听他说完了,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问道:“你后来可曾又见过他?” 凌云鸿摇了摇头:“我是在街头巷尾看到这张皇榜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岳漓涵竟会这般明目张胆的通缉此人,让他觉得非常的惊讶。他忍不住悄悄的打听了一番,隐约的便知道此事与宁宛然有关,岳漓函回宫后不久又赶回了中虞,他便也匆匆的过来 “过来帮宛然,还是帮你的大舅哥?”楚青衣讥嘲了一句。 凌云鸿咬了牙,眸中全是怒意:“楚青衣,她是我的嫂嫂!” “名义上的……”楚青衣扬眉补充:“就像那个人,他名义上是你的师祖!” 凌云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他名义上还是你的师祖呢!”楚青衣抬手毫不客气的给了凌云鸿一个爆栗,完全无视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大闹酒楼 燕谦循被酒楼中人,说得一阵尴尬,赶着走了几步到了柜台边,寻着老掌柜的问起包间。那掌柜的便也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有些犹豫。 楚青衣在一边看了这般情状,早已低头闷笑不已。 宁宛然见气氛尴尬,不由微微蹙眉,开口道:“我们不若换上一家罢!” 楚青衣听了这话,却是哈哈一笑,爽然道:“为何要换,今日本公子还就非在这一家了……便是赶,也是赶不走的……”因随手抄起柜上的算盘,轻轻在柜边一磕,那算盘便尽皆散了开来,宁宛然还不及制止,她已扬手掷出了满把的算盘子。 一时酒楼之中哎唷哎唷之声不觉,但凡是刚才调侃说笑的,无一不被击中,或额头肿起一块、或嘴角挨了一下,更有那几个说话刻薄阴毒的,硬生生的被算盘珠打掉了数粒牙齿,只在那里捧了脸,雪雪呼痛。北人原不比南人,民风淳朴而彪悍,又极看不起小白脸与吃软饭的,因此楼中众人才会这般取笑。 此刻见楚青衣忽然出手,却是又狠又快,却哪里像是吃软饭的模样,十足便是一个煞星。那算盘珠在她手中,倒似是长了眼睛一般,指哪打哪,适才污言秽语最多的几人,无一不是吃了排头,不曾说话的也无一中招,早有人低术,更是不敢多说。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扬手掷出一锭金子,却听得“啪”的一声,那金子已深深嵌入了柜台上,直没而入。“你家可有包间?”她悠悠的问了一句,意甚闲适,仿如踏春归来。 那掌柜的忽然见了这二手,早唬得脸都白了,想着自己的脑袋怕是远不如这花梨木的柜台来得坚实。若是这位太爷一时怒了,那可怎生得 忙一叠连声道:“有有有!”急急的便唤了伙计过来带了三人上去四楼。 酒楼本有几个不服之人,正掳袖揎掌,蠢蠢欲动,此刻见此情景却无不伸舌瞠目,再不敢出头。楚青衣拍拍手,似笑非笑的看了燕谦循一眼,燕谦循只得苦笑。他还不曾上任,便成了众人眼中的小白脸。又在酒楼大打出手,将来若是走马上任,当真不知该如何服众。 楚青衣便带了笑,漫不经心地扫了楼中众人一眼,指着深陷柜中的黄金道:“今儿公子心情好,也不与你们计较了,这锭金子便给了你们做药费罢!”言罢抬手一拍,那锭深陷柜中的黄金便又忽然弹了出来,端端正正的落在柜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芒。 楼中众人一时寂然无声。都再不敢说话。那几个伤地重地。更是纷纷低了头。看也楚青衣这才不紧不慢地举步跟着那早已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地伙计一路上了楼。 那酒楼显然也是怕了他们三人。便也刻意挑了个最是清幽干净地包厢。三人刚刚坐得定了。那伙计便颤颤地问了要用何菜肴。燕谦循正要说话。楚青衣已挥手道:“只管拣好地送了上来。菜还在其次。酒是一定要好。若是不好。当心我拆了你这酒楼再顺手打断你地狗腿!” 那伙计恰是适才凑趣地人当中地一员。一听这话。腿都吓得软了。见楚青衣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忙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还不曾跑到门口。左脚却被右脚绊了一下。于是便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燕谦循苦笑:“镜……楚兄。你……”心中忽然之间便非常之敬佩上官凭。 楚青衣眼眸流转。薄唇微勾。闲闲地看了他一眼。 燕谦循见她风流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前儿倒是在曾在京中见到上官公子。不知……” 楚青衣有些无所谓道:“昨儿刚跟他一同喝酒了……今日却是抽空特地来陪我家夫人地!” 她微微的笑了起来,转头看了宁宛然一眼。狭长微挑的桃花眼儿轻轻一眯,便带了几分醉人的光,清俊潇洒之中媚来。 燕谦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笑道:“今儿我才当真相信你果真是个女子……”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二人正说着话,眼见着那菜肴已如流水般送了上来,楚青衣瞠目结舌的看着转眼已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愕然无语。 宁宛然不由笑着白了她一眼,看那小二又送了菜来,便开口道:“小二,菜已够了,再莫上了!你家的酒呢?” 那小二只是颤颤道:“我家的酒……只怕……三位不……不满意……老……老掌柜的已……已命人去城西地泉饮……泉饮酒家……”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朝天翻个白眼,连连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那小二见她如此,早已欢欣如狂,竟是拔腿就跑,转眼无影无踪。 宁宛然摇摇头,指了她笑骂道:“你这个祸精……” 楚青衣忙摆出无辜的神情,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宛然,你今日可是委屈了我了,适才在那街市上,明明是你要我扮那小白脸的……” 想起刚才的情状,早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宁宛然轻啐了她一口:“难道方才我有让你拆了人家的楼,打断人家的腿么?”自己想想,也不由笑了起来。 楚青衣振振有词道:“无因哪有果,所谓苍蝇不叮无缝她二人一时说得兴起,竟将燕谦循完全丢在脑后,只是争辩不休。 燕谦循默默坐在一边,不觉微笑起来。他适才坐在二楼,见了街上骚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一眼,便觉得那个女子极是熟悉,只是见她蛮横无理又娇纵的模样。一时也不曾想了起来。待到东西散尽了,忽然见她望了那俊秀男子莞尔一笑,眸中便透出几分慧黠地光,那人便也一挑眉头,向她挤了挤眼,促狭之极。 电光火石之间,便记起了她来。转头再看那男子,凤目狭长,不笑含情。更带三分促狭顽皮,可不正是西皖冉镜殊流光溢彩的双眸。 看着她们在小巷中捧腹大笑,眉眼弯弯,欢畅之极,忽然便觉得有些嫉妒。这个女子,接触其实不深,却不知何时竟在自己心中留下了这般深的印记。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便见她如水轻灵地双眸,一颦一笑间。三分欢愉、三分轻愁还带四分清婉。 却只是在今日,才得见她肆无忌惮的大笑,欢快淋漓、全无保留,纯真一似孩童……上官凭,叫道:“表哥,你慢些走!” 上官凭拧了眉头,停下脚步苦笑道:“你近日怎地这般便太平至此!” 宁宇昀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如今是轻松了,无官一身轻,却不知我多么地苦,前儿随皇上去了一次景华宫,去时明明是好好的,回来地时候,皇上的面上便能刮得下霜来,直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上官凭忍不住笑了笑,想着宁宛然与楚青衣,一个外柔内刚。智计百出,稍不留神便被她算计了去;一个潇洒不羁,随心所欲。偏又有一身好武艺。这两个女子,实是令人又爱又恨。却又束手无策。 宁宇昀犹自喋喋不休:“我那堂姊,皇上都要立她为后了。她心中却还有何不满的地方,总是弄出这些事情来。她自是不怕,苦的却是我们这些长伴皇上左右的人……” 上官凭见他满腹牢骚,滔滔不绝,不得不开口打断他的话:“宇昀,你如今也不小了,又在朝中为官,当知伴君如伴虎,上下尊卑有别,她很快便要是皇后了,你若再口无遮拦,莫说皇上,她也饶不了你的!” 宁宇昀激灵灵地打个寒战,顿时便苦了脸,闭了嘴。上官凭看他那副模样,想着自己很快便要离京,心中委实放心不下这个表弟,不由叹了口气,看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且寻个酒楼,吃个饭罢!”也好顺便耳提面命一将来捅了漏子,难以收梢。 宁宇昀点点头,因随便看了一眼,刚巧便看到斜对面那家“一醉楼”,随手一指:“就是那家罢!曾在他家吃过几次,味道倒还不错,环境也清幽!” 上官凭笑着点头道:“好罢!就是那家!” 二人便举步进了酒楼,宁宇昀眼尖,一眼便见了那柜上的小洞,不由打趣道:“连掌柜,你家最近可是遭了耗子,怎的却连柜台也被啃出洞 他二人皆是世家子弟,又都在宫廷当差,这胜京上上下下,但凡土生土长的,谁人不识得他们,那连掌柜忙见了礼后便苦笑道:“宁大人您看……”因从柜下取了楚青衣所丢出的那锭黄金,随手一投,恰恰便放入了那个洞中,却是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上官凭伸手敲了敲那黄花梨木红漆柜台,那柜面便发出铮铮之声,显是木质厚重,极是结实。他眉头不由微微的跳了跳,如今在这胜京之中,出手如此阔绰,又能这般轻巧便将一锭黄金掷入这柜中的,除了楚青衣,他委实想不到其他人。 宁宇昀却显然并不如他想的那般远,只是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掌柜的便苦笑不已,因将适才发生地事情一一说了,连同街市上男女对骂,一怒散物之事也尽皆说了。宁宇昀,因指了楼中一应鼻青脸肿之人道:“都是被她打的?”他原是极聪明之人,只是一听,便已猜出了一二,又见上官凭的面色,更是确认无疑。 楼中有人已忍不住大叫道:“上官大人,宁大人,此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我等不过是取笑了几句,他却如此嚣张,出手伤人,你们可要为民做主呵!” 却正是那几个被打落了牙齿的,一面说着话,一面尤且捧了肿起的腮帮,只巴巴的看着。 上官凭还不及说话,宁宇昀已抢道:“她肯出手打你们,已算是你们祖坟冒了青烟了,你们可知她是谁?” 众人愕然。宁宇昀已哈哈大笑道:“她便是南岳楚青衣了……” 酒楼之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窃窃不已,更有多少人便忍不住对了上官凭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当前虽是三国鼎立,却是多年不曾征战,因此国人心中虽有南北之见,其实却无仇恨之心。楚青衣素来行踪虚渺,所作所为却又多有大快人心之事,且又在年前与上官凭传出夫妻之说,众人本已好奇之极,今日这二人偏又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诸人自然更是兴奋不已。 上官凭怒瞪了宁宇昀一眼,匆匆问了包厢,便硬生生拉了他疾步上楼去了。(未,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第四十二章 叶飘零的宏愿 叶飘零一时失了先机,被楚青衣步步紧逼,直打得无力还手,他却也并不惧怕,反而一笑,忽然微微的张了口,楚青衣见他忽然张口,不觉一惊,防着他的毒药暗器,手下不由得的微微缓了一缓,只是这毫厘之间,叶飘零已然缓过气来。 广袖倏忽恰似蝴蝶翻飞,一口气已攻出了一十八招,堪堪扳回了劣势。 “楚青衣,我还不曾说完,你就要弑师了么!” 楚青衣出手愈快,板着脸,却是理也不肯理他。 “难道你对宁宛然便这般的没有信心……”他笑着抵抗着,并不还手,只是一一化解。 楚青衣僵了一下,手下略慢:“你什么意思?” “傻徒儿,难道你不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上本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话说的仍极隐晦,楚青衣却听懂了,她与叶飘零毕竟师徒一场,又是一同长大的,怎么不明白这个人,他愈是在意,却愈不会说了出来,能说出刚刚的一席话,已足见诚意。 “你说真的?”她怀疑的挑眉。 “你若觉得是假的,那便算是假的好了……”他笑,眸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窘迫。 楚青衣敏锐的捕捉住了那丝窘迫,撇嘴住了手。 “你今儿来寻我。就是为了要剖析自己心意地么?” 叶飘零冷嗤了一声。有些爱理不理。 楚青衣得了准话。倒也不去逼他。只是嘿嘿一笑。讥嘲道:“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足了。这也是活该。所谓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飘零斜睨了她一眼。调侃道:“这话可不是正是说地你。枉费我收了你这个徒儿好些年。直到如今才知晓你竟是个女地……” 楚青衣没好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问道:“你怎会帮虞嫣来设计我与上官。我们收那两个徒儿难道有用么?你究竟在搞什么?” “没什么。只是天下人都觉得将来一统天下地非南即北。我偏不信这个邪。定要与天下人开个玩笑。你想想。若是过了百十来年。中虞统一了天下。那是多么有趣……” 楚青衣愣了一下,歪头想了半日,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般听起来,果然有些意思!” 叶飘零笑笑,却听她又道:“你与其这般费心费力地去折腾中虞。倒不如想些法子,自己来做皇帝得了……” 他笑笑,懒懒道:“拿着兵器打天下的是武夫,靠阴谋诡计篡夺天下的是奸臣,得了天下再去劳心费神治理的,那是苦力,我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楚青衣伸手掩住一个哈欠:“那你就在天下随便玩玩,这里挑点事,那里惹点麻烦。自己还优哉游哉的……” 叶飘零呵呵的笑起来:“皇图霸业非我所愿,只得留待后人完成祖先宏愿了!” 烨辉王朝一脉相承,自幼只呼小名。成年后所有后人都是名唤叶恢字为飘零,督促他们恢复昔年烨辉盛况。以免飘零四方,警示后人切记亡国之耻。 “你赶紧生个儿子。然后就能改名了……”楚青衣不负责任的嘲谑。 “我倒是很想生个女儿……”叶飘零笑吟吟的。 “生个儿子一统天下岂不无聊,将来史书之上必是满纸阿谀奉承之语。想来也令人腻味得紧,倒不如生个女儿惑乱天下,一统三国,尽显我叶家女儿本色……” 楚青衣惊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苦笑拱手道:“师傅果然高见,前人未见,后人瞠目,当真是念天地悠悠,三国后人怆然而泪下……” 二人对坐,闲闲的东拉西扯起来,又说了几句,叶飘零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叹了一声道:“上官凭快要回来了,我也该走了,你记得少在宛然面前出现……” 楚青衣提及宁宛然心中犹然不能放心,忍不住道:“我要见她一面!”虽然叶飘零的话几乎便已是一种承诺与保证,但是她依然难于放心。 其实……到了现在,回北霄无疑是极好的选择,毕竟正如叶飘零自己所说的,宁宛然已然摆脱了天香女的身份,又因这一场变故,使得萧青臧对她歉疚极深…… 只是……宛然必是不肯的,她看似平和,其实最是挑剔而倔强。略有破损的东西便再不肯用,即使是昔日最为心爱之物,极之舍不得,也只是密密的封藏了,一一的压在箱底。 这样地她,怕是终究不肯回头的罢…… “你跟宛然……”她言语之中难得的带了几分犹豫与尴尬:“你们有没有……”主要是,你有没有趁人之危,趁她都不记得了,就先采了花再说。 叶飘零懒散的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的……” “叶飘零……”楚青衣一阵尴尬,大声吼了起来。细细的绣着手中的帕子。帕子正紧紧的绷在小小的圆形绣架上,帕子地角落上,绣了一枝梅,疏影横斜,似有暗香浮动而来。 她早已换回了女装,容貌也已不是昔日叶宛瑜的形容了,这是一张清秀的面容,粉面桃腮,眸光如水,江南女子地灵秀之气一览无遗。 她很是喜欢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悠闲,叶飘零时不时地出现在身边,笑吟吟的逗她笑上一笑,动则游山玩水,钓鱼划船;静则相对弈棋,评点画作,悠游自得。 只是……心底总是觉得缺了一大块,有种急欲补齐地想法。 门上一声轻响,叶飘零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带来满室明亮地金色阳光。将一只纸包放在桌上,迎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他道:“是糖炒栗子,还是热的!” 她笑起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打开纸包,倒了一把栗子出来。 栗子炒得极好,外面油光水滑,泛着晶亮的栗色,外皮颗颗绽开,剥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栗肉黄澄澄的,令人见之垂涎欲滴。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栗子?”她问,有些好奇。 他一笑,我哪里知道你爱吃什么,不过见我那青衣劣徒爱吃,不由的便想起了你,忍不住便买了一包。 “那就多吃些……”他殷勤道,伸手捏起一颗栗子,手指轻巧的动了几下,栗子已然剥好了,他正要将手中栗子送进她口中,却发现她竟已递了一颗剥好的栗子过来。 他一笑,张口含住了那粒栗子,灵巧的舌在她纤指上轻轻一舔,她的面色顿时便红了,急急的缩回了手,有些微微的羞怯。(,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四十三章 含烟 上官凭听楚青衣将情况一一的说了,不由微微的拧了眉,没有说话。 “你会将这件事情告知萧青臧么?”楚青衣干脆的问了一句。叶飘零所说的话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难说上官凭会不会这般做,若是他真会这般做,那自己便要另行打算其实只有三种选择……”上官凭迟疑了一会,慢慢说道。 楚青衣不语,上官凭说的是对的,她心中很是明白,三种选择:萧青臧、岳漓涵与叶飘零。她闷闷的靠在椅子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暗暗想着,不知道宛然会选择谁呢? 如今看来,竟似是叶飘零占了上风。起码,他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她忽然想起叶飘零的话,这天下比跟一个皇帝抢女人更有意思的事情,自然是同时跟两个皇帝抢女人。下意识的抬了手,她拭了下额头的汗珠,有些无语。 宁宛然曾经微笑的说萧青臧与岳漓函,说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其实无须别人为他们担心,如今看来,这三个人俨然竟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虽然叶飘零少了些世俗权势,但是权势二字在宁宛然心中却是最不重要的,他也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保护宁宛然。 “我不知道宛然会怎么选择!”她苦恼的蹙起了眉。 “你不打算去见她么?” “当然是要见的……”楚青衣扬了眉:“一会子我就去寻段昭,让他派了人帮我寻宛然……”至于其他的,只是等我见了宛然再说了,至于叶飘零的话,只当放屁就好。 她想起进宫的事,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进宫怎么说的?” 上官凭摇了摇头,虞王很是客气。只是说了一些客套话,令太子行了拜师之礼,又厚厚的馈赠了一些仪礼,以表心意。说到底,这只是叶飘零地调虎离山之计,虞王也并没太准备。 楚青衣见过了叶飘零。又得了某种程度上地承诺。已是心神稍安。因点了点头。起身道:“稍晚些。我去寻段昭。你就不必一起去了。两个人一起。难免扎眼!” 他二人此刻人在中虞。出门难免会有眼线。二人一同去绿林盟。自然更为不便。 夜半时分。楚青衣悄然地自绿林盟出来。一路穿房越脊。矫捷灵便恰如狸猫。 夜风很凉。吹在身上有些凉飕飕地。云压地很低。天空阴沉沉地。一副风雨欲来地模样。该要下雪了。她想着。不由地叹了口气。忽然便不想回去小院了。她悄然地折转了方向。径直去了凝翠湖十里亭。正值冬夜。寒风飒飒。街道之上。尤且空无一人。更何况湖边。 春日袅娜地杨柳如今已然枯败。瑟缩地蜷在湖边。越发觉得凄清而寂寞。 她坐在亭子顶上。默默地抱膝坐着。夜风吹来。脑子更觉清晰。这是一个结。如今越发地纠缠得厉害。她想要伸手将宁宛然拉出来。却发现原来是那么地难。 远处有得得的马蹄声,缓缓的行来。 她愣了一下,想不明白,怎么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此刻竟还会有人过来。她举目看了一眼,却看见远远地南面有二人合乘一马,缓缓的行来,看衣饰,却是一男一女。 “含烟……”她听到有个悦耳的男子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含烟”,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有些无谓的想着,没有动,那两个人显然也没有想到亭子顶上此刻还会有人,只是自顾的说着话。 女子应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别想太多了……”男子慢慢道:“前面就是渑都了,上官与楚青衣都在,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亲姐姐……” 楚青衣忽然一惊,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从亭子顶上滚了下去。 含烟……虞含烟…… 她不由得注目去看那个裹着厚厚银狐皮斗篷的女子,冬日,她穿地很多,有些臃肿,戴了一顶皮帽,并不能看清长相,她忍住想要跳下去看的冲动,继续地听着。 “亲姐姐……”她听到那个女子冷笑了一声:“你们莫要自作多情了,她若是真想认我,早已来认了,何以等到现在也不曾来……” “她不是正在寻皇嫂么?”男子愣了一下,半日才答道。 “说到皇嫂,皇兄也还真是有颜面,还令你往南岳私下查访,人是他逼死的,如今却又疑心病发,我看他是自己安慰自己,心中歉疚无处发泄……” 清脆地声音,冰凌凌的,毫不客气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楚青衣心中大乐,几乎忍不住便要拍手赞好。 “皇嫂或者真的还不曾死……”那男子急急的辩驳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 “她死也好不死也罢,宫里总不会再有第二个宁皇后了,你不曾见举国戴孝么……就算她真的不曾死,皇兄也早不该寻她了,皇嫂本来就不爱留在宫中,如今也算是死过一回了,皇兄若还有良心,就不该再寻她!” 那男子默默不语,只是叹了口气。 “不管你得了甚么消息,总不许你回去乱说,皇兄若问,你只说不知就是!”那女子清清脆脆的说着,干脆而爽利。 “至于虞嫣……我帮她救出了璇儿,也算是对得起她了。楚青衣的事,你也不许胡乱的主动提起认亲,我虞含烟可懒得去攀她那高枝儿,这么些年了,谁还稀罕她……” 一阵凛冽的寒风带起一圈的枯枝残叶,那女子激灵灵的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男子叹了口气,有些淡淡的无奈:“你这脾气,总是说风便是雨的,大晚上的,非闹着睡不着,要过来湖边,也不想想如今这是什么天气,仔细明儿又伤了风寒……” 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纯黑貂毛大麾,将女子紧紧的裹在了怀里。女子便轻轻的笑了一声,乖巧的缩进了他的怀里,低低的不知说了什么,饶是以楚青衣的耳力,却也不曾听清,只索作罢,心中却隐约有种欣慰的意思,她过得果然不差,我总算能够放心了。 那二人缓缓策马,折返了回去,楚青衣便也起了身,略略的辨识了一下方向,悄然的向小院而去。 最近忙,容俺暂时做几天2k党人,周末会加更,同时补足粉红欠更章节。(,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四十四章 踏雪寻梅 宁宛然手中捧了一只小小的暖炉,安然的站在窗前,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大地一片琼林玉海。墙角数支寒梅枝条疏影横斜,平日里原就香气袭人,如今被雪一压,更觉暗香隐隐,冷香扑鼻,另有一番风味。 斜刺里有人悠悠的走来,雪地里尤且穿了一身晃晃荡荡的白,若不是一头黑的几乎发蓝的长发,便险险的要化进了雪里去。 她不由的笑了笑,想着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爱穿白衣的男 叶飘零走进来,站在门前,伸手掸一掸发上衣上的学,抬了头对宁宛然一笑,云淡风轻,悠游自得:“今儿这雪下得倒有些意思,可想出去走走?” 她摇了摇头,笑笑。他也并不强求,只是缓步的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你辛苦的到了中虞,却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去找你想要找的东西!” 她摩挲着掌中的暖炉,沉吟的垂下了眉眼,好一会,才淡淡笑道:“你说的是,那你说说我们如今该去哪儿?” “去看梅花罢!”他提议道,眉目间有些勃勃的兴趣,显然早有准备:“渑都南有绿萼岭,以梅花闻名,听说岭上足有数百种各色不一的梅花,既然来了渑都,岂能不去看看!” 她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这雪自昨晚便一直的下着,如今也下的小了好些,稀稀疏疏的,看来倒也快要停了,因抬眸一笑:“我素来不爱在雪里胡乱的走,今儿未时这雪若是止了,我们就同去绿萼岭赏梅去,若是不停。就明儿再说道:“不必看了,这雪必是会停的!” “哦?”她扬了眉,有些讶异:“你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么?”语气便带了调侃。 他顽皮的向她闪了闪眼:“那倒不是,只是老天爷素来和我就亲,想来会帮我这个忙的!” 她噗哧一笑,知他素来口才便给。若是辩论起来。必是有理地,倒不如装作不曾听见。叶飘零见她不说话,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微微的站在她身边,悠闲的看 莲儿捧了茶来。轻轻地放在桌上。返身退了出去。 宁宛然坐了下来。取过茶盏。捧在手上。习惯性地揭了盖。热气袅袅升起。温润地拂在面上。带着清而淡远地茶香。心神一时安定而惬意。 “我喜欢茉莉茶香……”她莫名地毫无理由地说了一句。 他笑笑:“我喜欢碧螺春!” 她低头看了看杯中地茶叶。茶叶新泡了不久。尚未完全地舒展开来。由外形与香气看来。确是碧螺春无疑。这是个笑吟吟地。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放在他眼中地人。不过。实质里依然是个霸道地人。而且还是个理所当然。习以为常地人。 午时刚过。纷纷扬扬地雪慢慢地小了下来。只是零零星星地飘着。屋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冬日地萧瑟与凄清尽被这一层银装掩盖。显出别样地丰姿。 宁宛然伸手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并不是个怕冷的人,何况,飘雪的日子其实也并不甚冷。莲儿追在她伸手,手中抱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她却不过,只得穿上了,莲儿还不忘为她戴上连着斗篷地帽子。 她缓缓的在雪中走着,脚下厚厚地积雪发出轻轻的咯吱咯吱地声音。墙角的嫣然怒放地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的清艳夺目。 她忽然来了兴趣,于是笑着转头向莲儿道:“我们收些雪来煮茶喝罢!” “好啊!”莲儿雀跃的叫着:“我常听说有人扫雪煮茶,说是那茶水分外的香,不过少爷倒不怎么在乎这个,他泡茶总爱用山泉水!” 二人兴致勃勃的回了房,寻了一枝从未用过的毛笔,又找出一只青花鬼面瓮瓶,复又回了屋外,将梅芯上的雪细细的扫了,折腾了好一会,才收集了半瓮。院子里梅树本来不多,眼看着已再无可扫的雪声音笑吟吟的响起。 宁宛然与莲儿对视了一眼,不由一笑。 “今儿这梅花可是倒了霉了,全被扫了一通,结果只收了这么些!”宁宛然笑着将翁瓶捧了给叶飘零看。叶飘零瞄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扫雪原是一种风雅,本不在乎多少!” “你是在说我附庸风雅了?”她鸡蛋里挑骨头。 他哈哈大笑起来,因抬手捏了一把她冻得有些红的鼻头:“附庸风雅的小姐,你莫要忘记了早上说了什么,此刻已是未时了!” 她嗔怒的白他一眼:“附庸风雅想要赏梅的少爷,你难道不知景由心生么?” 绿萼岭在渑都西南,风景是极好的,满山皆植各色梅花,每逢落雪的冬季,雪停之时,总有多少渑都权贵前来踏雪寻梅,风雅一番。 叶飘零与宁宛然到绿萼岭的时候,山上的人虽还并不多,但也不少了。厚实的雪地被车辙压出一条一条的深色痕迹,不复之前的雪白纯净,颇有些煞风景。 “来的人多了,原本的好地方也就乌烟瘴气了!”叶飘零皱了眉,尖刻的说了一句。 “那你就将这里买了下来算了……”宁宛然笑着说了一句,有些无谓与漫不经心。 叶飘零居然也便点了点头,答道:“这话有些道理,是该考虑考虑!” 宁宛然一笑,倒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寻了足迹较少的地方一路行去,叶飘零便也紧紧的跟着她。二人便漫步的走着,渐渐的便走上了一条甚是僻静的小道,足迹越发的少了,间中偶尔有几个也是极浅极浅的,似乎有人曾在雪还未停之前来过。 后山的梅花远不如前山多,这也是这里何以人少的缘故。 前面远远的现了一座小小的八角亭,亭边几树梅花开得正艳。 宁宛然有些迟疑的停下了脚步,看了叶飘零一眼。亭畔的风景是不错的,只是此刻亭中正坐了几名男子,小小的石桌边上,一只红泥小火炉,烧的正旺。 她二人刚刚站定不多时,亭中的人已注意到了他们,微微的怔了一下,有人缓缓的起了身,语气中带了几分绝不客气的讥嘲:“许久不见叶大人,叶大人倒是风采依旧,只是您这般明目张胆的携美出游,不怕打翻了醋坛子,败坏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四十五章 莫待兴尽 她二人刚刚站定不多时,亭中的人已注意到了他们,微微的怔了一下,有人缓缓的起了身,语气中带了几分绝不客气的讥嘲:“许久不见叶大人,叶大人倒是风采依旧,只是您这般明目张胆的携美出游,不怕打翻了醋坛子,败坏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么?” 叶飘零挑了眉,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的走上前去,迈步进亭:“慕容大人这般的关心在下,鄙人真是受宠若惊,不过鄙人素无断袖分桃之好,可当不起慕容大人的醋坛 那男子听他如此这般的一歪曲,倒好似是自己对他有意一般,不由暗暗气恼,面色也微微的发了青,正欲出言相讽,他左侧的男子却已向他使了眼色,他只得愤愤的住了的一名男子拱了拱手:“久闻檀驸马风采绝世,冠盖中虞,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右侧男子便也起了身,向他微微一笑,温和谦逊道:“叶大人过奖了,叶大人才是风采殊绝,举世无双,檀某望尘莫及。” 宁宛然站在一侧,注目看着眼前的三名男子,那个出言嘲讽的男子俊朗潇洒,眉目间自有一股昂扬的不羁;使眼色的男子却是英武沉稳,气概十足,这二人放在外间,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出色人物,比起右侧的男子却仍是相形见绌。 右侧男子穿地甚是简朴。发上衣上也无任何夺目的装束,却有种莹莹然、温润沉静地气质由内而外的生发出来。如上好的宝玉,虽不夺目,却是别有一番卓然的风采。 四人客套了一番,又互相引见了,宁宛然才知那三名男子却都是渑都出了名的美男子。英武沉稳地乃是慕容家长子慕容源清,潇洒不羁的是三子慕容源晖,最后那名男子却是素有中虞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檀家家主,中虞驸马檀远悠。 叶飘零笑着指一指宁宛然:“这是内人……”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觉面上绯红,也不好说他。只得垂首不语。心中却暗暗的想着,那个檀驸马好生的眼熟,似乎曾在哪儿见过。 檀远悠注目深思的凝视着她,眼神专注而古怪,好一会才收回地视线,向着叶飘零歉然的笑了一笑:“尊夫人举止之间颇似我一位已亡故的朋友,檀某失态之处还请叶大人见谅!” 这话一说了出口。慕容源晖便也好奇的开始注意宁宛然,他却是毫不客气,明目张胆,目光灼灼而视。宁宛然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因别了头。去看亭侧斜插进来的一枝吐着幽幽暗香的白梅。那梅开得正好,有傲然绽放地。也有含羞带怯半遮半掩的,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只觉香气沁人,精神顿然为之一振。 慕容源晖眼神一定。脱口道:“果然有些相似之处!”这话说地极是突兀。慕容源清与檀远悠不约而同地举目瞪了他一眼。叶飘零在一边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亭子原本不大。又坐了叶飘零与宁宛然。便觉拥挤。几人客套了一番。慕容家二兄弟与檀远悠便都起了身。拱手作别。转身无甚留恋地去了。 宁宛然看着三人去。便自抬了头。攀了那枝梅。细细地嗅了嗅:“原是个极清静地好地方。没得被俗人沾染了!”叶飘零一笑。知道她如今虽是没了记忆。聪敏却不减往日。但看了这古怪地气氛。便也猜出了些东西。 宁宛然放开了梅枝。深思地看着叶飘零:“你在作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只是有些无聊。便随便折腾些事情以解寂寞……”他轻飘飘地笑着。很是无谓。 她扬了眉。没有释怀。却也懒得去多问。 “为何不继续追问?”他问。 “若是你肯告诉我,定然早早就说了,你若至今尚且不说,那么问了也是白问!”她坦然道,眸光沉静,神色平静。 “不怕我将你拐了卖了?”他笑着逗她。 “我以为你早已这般做了……”她抬眸看着他,眸光清澈,有种看透一切的坦然与明净。 他微微的惊了一下,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宛然,你若是不那么聪明,会更招人喜欢,活的也更舒心些!” 她侧了头,深思的看着他,然后道:“这话听来好生熟悉,似乎曾在哪儿听过!” 他笑了笑,不肯再说这些,只是笑吟吟的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手,那手有些微微的凉意。 “檀驸马乃是中虞第一美男子,你觉得他比我如何?” “比你俊美很多……”她想也不想的很实在的回答了一句。 叶飘零面上便现出了微微的委屈之色:“我曾听人说情人眼里皆是西施!” 她噗哧一笑:“日日看着,便是西施,也难免是要相看两相厌的……更何况……”她顽皮的上下打量着叶飘零,眸中现出调侃的光芒。 叶飘零长叹了一声,一手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很是受伤的表情,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宁宛然越发的笑个不止,眸中异彩涟涟,潋滟生波。 叶飘零默默的看着她,不由的叹息了一声,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柔声道:“若是将来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肯原谅我?” 宁宛然静静的看着他,平和道:“你这是……想要一个承诺?” “算是罢!” “好!”她很是干脆的回复他。 他的面上便现出了欣欣然的笑意,似是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也笑笑,心中有一句话却没有说了出口。 我是会原谅你的,原谅其实不代表什么,伤害若是已然形成,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原谅二字便能回到从前的,我……本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二人在亭中略坐了会,才又慢慢的起了身,悠闲的在后山随意的行走着。后山人少,梅花独立雪中,傲然绽放,各色不一,愈发觉得清幽绝俗,二人甚至寻到了一株极其罕见的六瓣梅花,一时兴致盎然。直到酉时过了,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马车上,宁宛然懒懒的斜靠着,神色间现出几分倦怠的意思来。 叶飘零笑笑,想着她适才兴致勃勃,留恋不舍的神情,不觉开口道:“我原是怕你太累了,这才催着你走,你若真舍不得,其实月下赏梅也是不错的乐事!” 宁宛然倦的连眼都不愿抬上一抬:“为人总要留上三分余地,我生平最不爱的便是兴尽而归四字,凡事总该留些余地,莫待兴尽,不欢而散才好!” 叶飘零悚然而惊,半晌无语,好一会轻轻的叹了一声。(,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四十六章 夜探叶府(一) 楚青衣与上官凭对视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石楠坐在一边也是面上微现讶色。 段昭笑了一笑,道:“具体情况就是这样了,看他们二人神态亲密,举止自然,绝不似作伪的模样,所住的地方正是叶飘零的官邸,也并没有什么难以查清的!” 他说的正是叶飘零与宁宛然同游绿萼岭赏梅一事。楚青衣托他查访宁宛然的详细消息,他也一直都在查探,只是叶家实在人丁稀少,无法安插人员,宁宛然又鲜少出门,直到绿萼岭之后,方才真正得了宁宛然的具体情况,这便匆匆来了小院,对楚青衣一一的说 半晌,楚青衣才叹了一声,懒洋洋的靠在椅中,瞥了石楠一眼:“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她不问上官凭,却去征询石楠的意见,正是因为石楠并不会如上官凭一般倾向于送宁宛然回宫,这一点上官凭心中自然也都明白得很,因坐在一边,不曾说话。 石楠沉思了一会,缓缓道:“宛然素来不是个没有主见的,依着段昭的话意,她的脑筋其实清楚得紧,既然如此,何不去征询她自己的意见,若是她愿意想起从前的事,你便与她见上一面又有何妨,若是她自己觉得如今的生活很是不错,我们又何必非得设法令她想起从前那些其实并不让人很是快活的事……” 上官凭深感有理。不觉点了点头,应声道:“我也觉得如此甚好!” “而且。这毕竟也是一辈子地事情,总是迷迷糊糊的,万一将来忽然想了起来,怕又是一宗麻烦……”石楠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 这次连段昭也不由跟着点了点头。 “绿萼岭上。宛然见到檀远悠与慕容兄弟了么?”楚青衣听了石楠地一番话,心中已有定见,便自转移了话题,问及其他事情。 段昭点点头,笑道:“慕容源晖与叶飘零闹的有些不愉快,怕会折腾出一些事情来。” 他忌惮叶飘零。并不敢太过靠近小亭。但是叶飘零与慕容兄弟分手以后。他便再无顾忌。一路紧随慕容兄弟。倒也探听到好些有趣之事。此刻便一一地说了出来。 一席话倒将楚青衣听得笑了个倒跌。不免生了顽皮之心。因向石楠笑道:“依我看来。我们倒不如让慕容源晖去碰碰钉子。省地他总是以为自己如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石楠便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道:“若是闹出事来我们倒可趁机出手。这样叶飘零也无话可说。刚好也可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他总欺我绿林盟无人!” 她先前很是吃了叶飘零地亏。心中一直郁郁。总想些颜色给叶飘零看看。 楚青衣跳了起来。伸手扯了石楠。笑道:“走罢。我们悄悄去叶家看看。反正我只是不明目张胆地跳了出来。便是被抓住。却也不必怕他!” 石楠抿嘴一笑。也是兴致勃勃。二人于是兴冲冲地出门去了。却是连招呼都懒得对段昭打上一个。好在段昭也早习以为常。不以为仵。只与上官凭相视无奈一笑。 二人刚刚走出小院,楚青衣便开口问了一句:“石楠,若是宛然真与叶飘零在一起了,你可会觉得心中不舒服?” 石楠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一笑:“只要宛然喜欢就好,我又凭什么去反对她的意思,不过若是她不愿意,我们说不得也只是站在她一边 楚青衣点了点头,想到萧青臧与岳漓函又忍不住皱了下眉。 “我知道你已见过含烟了,当真不打算认她么?” 楚青衣点头道:“我认她作甚呢?她如今过得很好,而我难说日后是否会得罪萧青臧,又何苦连累了她,只是日后她若是有难,我自然是责无旁贷的!” 石楠笑笑,爽然道:“含烟的脾气,其实有些地方还真是与你有些相似,不愧是姊妹!” 楚青衣哈哈一笑,心有戚戚地点头,因在路边站定了,随手扯了一个路人来,问了叶飘零的宅邸。叶飘零如今在渑都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略一打听便也打听清楚了,二人互看一眼,满怀着促狭的心意径奔叶府而去。 叶府在渑都皇城外围不远的地方,毗邻长公主府邸,这块地方堪称是寸土寸金的权贵之地,虞嫣能将这块地方划了给叶飘零,足见对他的倚重。 楚青衣绕着这所不小地宅邸转了一圈,笑道:“这地方还真是不错,难怪渑都人人都说他是虞嫣的面首,嗯,这里也算是近水楼台,偷情宝地 石楠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因白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天:“这时还早,你不是现在就打算堂而皇之的白日行那窃玉偷香之事罢!” 楚青衣瞄了一眼长公主府邸,似笑非笑道:“这个时候才可见出有个徒弟地好处呵!”因洋洋洒洒的走至长公主府门口,府门口地门房是何等的机灵,楚青衣来了数次,他早已认识了,一见了她,忙颠颠地过来行礼,笑道:“楚大侠怎么这辰光来了,长公主刚刚出门呢!” 楚青衣一挥手:“我不寻她,我是来寻我那乖徒儿的,你在前面领路就是了!” 那门房一怔,又不敢违拗她地意思,忙满口的应了,一面在前面为二人引路,一面却暗暗的使了个眼色给旁人,示意他去禀报长公主,楚青衣与石楠只是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二人缓步进了宅邸。很快便到了虞璇所居住地小院。楚青衣虽是口中答应了虞嫣,收了虞璇为弟子。其实却不曾传过虞璇一星半点的武功,与她也并不熟悉。 雪后地天气,阳光灿烂明媚,天气却因了化雪的缘故愈发冷得刺骨,二人一进院子便见虞璇穿了一袭火狐皮的斗篷。手中抱着暖炉站在阳光下默默的发呆,不觉都有些愕然。 那门房上前行礼,笑道:“小郡主安好,楚大侠到 虞璇讶然的转头看来,眸中全是愕然,显是想不到楚青衣会在此刻来此。 “师傅……”她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向楚青衣行了一礼,又好奇地望了石楠一眼,因转身让了二人进屋。虞璇的屋子很大,宽敞而明亮,淡淡的粉色窗纱,桌上摆放着一只青瓷绘寒山拾得图的花瓶。瓶中插了一枝红梅,幽香隐隐,沁人欲醉。 楚青衣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却看到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具古色古香地七弦琴。琴架上,一只鎏金铜鹤香炉正静静躺在那里。她不由的想起第一次见到虞璇的时候。她也是在弹琴。 “你很爱弹琴么?”她想起宁宛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虞璇垂下了眼睛。好一会才低声道:“我弹的不好……” “叫虞嫣给你寻个老师来教你就是……”楚青衣随口道。 “不,是皇后娘娘教我弹琴的。我不要别人再教我了……”倔强的少女扬起清灵如水的眼,固执而坚定地道了一句。 楚青衣怔了一下,与石楠对视了一眼,不由的都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石楠心念一转,开口笑道:“你可识得叶飘零的夫人?” 虞璇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叶飘零地夫人原是宁皇后的师妹,她们习琴是拜了一个同师傅地,你若是有空,何妨去寻她学上一学,也免得将来若有人问及你的琴是向谁人学地,没得给宁皇后丢人!”石楠信口开河的说着,眸中促狭之意一闪而过。 楚青衣几乎笑了起来,忙在一边夸赞石楠道:“我都几乎忘记了这回事了,还是你聪明!”又向虞璇道:“你不愿跟别人学,跟宛然地师妹去学,总不算辱没了你,也不枉她教你一场!” 虞璇偏了头,将信将疑的看了二人一眼,道:“等今儿母亲回来,我去问问她的意 楚青衣一笑,倒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是悠闲的坐了下来。很快便有丫头送了茶上来,石楠随手端了茶,一开盖,便闻到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不由愣了一下。宁宛然素来爱喝花茶,每季皆采鲜花制茶,犹爱茉莉,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楚青衣嗅到茉莉花香,也是一愣,端了茶喝了一口,不由的微微的笑了一下,因了这茶,对虞璇平白的又多了几分好感。 二人在长公主府直坐到晚饭时分,虞嫣尚未回来,虞璇便令人整治了几个好菜,在房中安置了,请二人用了餐,楚青衣吃完了,随便一抹嘴,笑道:“乖徒儿,今儿承蒙你款待,师傅也不能毫无表示,便带你出去转上一圈吧!” 虞璇怔了一下,一时琢磨不出她的意思来,只是迷茫的看着她。 她心中对楚青衣是极其敬佩的,宁宛然曾跟跟她提及过楚青衣,她自己又听过不少关于楚青衣的事,因为对这个师傅是很有些孺慕之情的。只是楚青衣因为她是虞嫣女儿的缘故,一直对她并没有太多的好感。虞璇又是个极聪明乖巧的少女,如何看不出她的勉强之意,因此也从不过分纠缠,虽有师徒之名,其实却颇生分。 楚青衣道:“此刻外间甚是寒冷,你只多穿些,小心伤了风,我却不好跟你母亲交待!” 虞璇心中疑惑,起身乖乖的穿了上火狐皮斗篷,睁着明眸好奇的看着楚青衣。 石楠看了她那件惹眼至极的斗篷,不由一笑,因向楚青衣调侃道:“青衣,你这徒儿倒是信任你得紧,穿了一身的火红便想跟你在雪地里走,你这师傅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莫要吹炸了牛皮,日后无颜相见才好!” 楚青衣哈哈大笑,满不在乎道:“莫说一身火红,便是全身金光闪闪,又怕他怎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四十七章 夜探叶府(二) 叶府,火盆烧得旺旺的,昏黄的烛光安详的照拂着整个房间,宁静而甜谧。 叶飘零漫不经心的坐在灯下,手中闲闲的拈着一枚棋懒散而慵倦的注目看着棋盘。 坪上,棋至后盘,黑白犬牙交错,满目分明,尤且是胜负难分之态。 毕剥一声,红烛轻轻爆了一下,随即微微一暗。叶飘零扬起了眉,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白子,轻轻的敲了敲棋枰,宁宛然听了声音,便有些疑惑的抬了眸看他。 他于是笑笑,起身拿了烛剪去剪那灯花:“古诗有云:闲敲棋子落灯花,今儿可算是应了景了……”他的笑容有些淡淡的古怪。 宁宛然便也浅浅的抿了唇,轻笑道:“有约不来过夜半,方能闲敲棋子落灯花,不知叶大人今儿约了谁?” “呵呵,无约难道便不能有不速之客么?”他笑得轻省,毫不在意的模样。 门外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今夜雪夜月明,正是赏雪小酌的大好日子,我等也是一时兴起,这才无约而来,难道叶大人却不欢迎么?” 宁宛然微微凝眸,隐约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不自觉的便现出沉吟之色来。 叶飘零耳目何等的灵便,更何况楚青衣还携了虞璇同来,是以略一靠近。他便已感觉到有人过来了,却并未想到居然是楚青衣。脸色不觉有些难看。轻哼了一声,不悦道:“难道你忘记了先前地约定?” 楚青衣嘿嘿一笑,理所当然道:“若是忘记了,我早从大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入,又何需隔了门与你这般辛苦地对话!” 叶飘零无语。他素知楚青衣与宁宛然交情深厚。若是一意将宁宛然藏得严严实实地。对他而言自然不难。只是楚青衣难免又要闹出事来。所以索性将宁宛然放在明处。让楚青衣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地现状。或者反而太平无事。谁知楚青衣毕竟还是忍不住过来挑衅了。 他默默地看着黛眉轻蹙。若有所思地宁宛然。不由暗暗地叹了一声。 “你可想要见外面那人?”他问了一句。面上难得地有了几分紧张地意思。 宁宛然恍惚了一会。忽然扬声问道:“外面可是楚青衣?” 外面略略地沉滞了一会。清朗地声音响起:“是!”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听在耳中便觉有种安心。似乎是见了许久不见地知己亲人。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有种急欲一见的渴望,目光不期然的落在叶飘零的身上。他的眸中有着淡然却殷切的光芒,他是不希望自己见楚青衣的。她想着。 “青衣……”她极自然地唤着,仿佛已唤过了千次百次。 “三日之后。绿萼岭后山六瓣梅花树下,我等你!” “好!”外面那人极爽快的应了一声。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抽泣。似乎有人在哭。声音轻细,犹带几分童音。 外面似乎是起了风了,有衣袂的飘动声,好一会,声音才完全消失了。宁宛然忽然地起了身,迅疾的奔到窗前,一下子便已推开了窗。窗外,月色仿如流水般倾泻进来,冰凉而宁静,一股冷风随之而入,她微微地颤了一下。 院子里,空无一人,一树梅花凌寒而立,幽香如故。 “你刚才为什么不唤她进来?”叶飘零在她身后问了一句。 她转了头,沉静的看他:“因为你不希望我见他!” 我无法完全不顾及你地想法,虽然我很想见他,他是我记忆的关键,我依稀能够感觉。 只是……近乡情怯,我忽然又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过去地日子会毁坏我如今拥有的宁静与安闲。更害怕……害怕你在我的过去中扮演着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总是要面对过去的,所以……我想要给自己最后的三天时间,保留住这段半懵懂的、有些微醺的日子。 叶飘零叹了一声,起了身,揽住她的肩,温和道:“由得你罢!你早些休息!” 她点了头,看着他缓步的走出了房间,回头掩了门。飘然的衣袂本是潇洒而不羁,不知怎么的,在烛光掩映、月色如水的今晚,却觉得分外的清冷孤寂。 她站在窗前,忽然便有种冲动,想要大声的叫起来。 叶飘零,你回来罢,我不见楚青衣了,我也不想再知道过去了……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阴晴不定,她最终还是将话都咽了下去。 不……我想要知道过去,爱,我要明明白白的爱,恨,我要清清楚楚的恨…… 在真实的世界中千疮百孔的疼痛与伤痕对我而言也比虚幻的温馨与柔情更好…… 至少,我不用担心在将来的某一日,在梦醒时分,痛到不能自已…… 冬日的寒风,毫不留情的穿进房中,吹在她的面上身上,彻骨的寒冷,她只是静静立着,似乎丝毫不曾感觉到。不知多了多久,莲儿推了门进来,一眼见了她,不由大大的吃了一惊。 “小姐,你疯了,这种天气,穿得这般单薄还站在窗前……”莲儿急急的过来拉她,面上有忧急之色,手指触到她的手,只觉其凉如冰,不由更是唬了一跳,忙忙的关了窗。 宁宛然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柔声道:“莲儿别怕,只是吹了会子风。不会有事地!”院。 三人尚未坐定,虞璇已急躁地拖住楚青衣:“师傅,那个……那个人,她是皇后娘娘。是不是?你快说呵,到底是不是?” 楚青衣笑笑,拍拍她的头:“你这般激动作甚,心中知道也就是了!还有,莫要唤她皇后娘娘了,我听着怪不舒服的!” 虞璇面上尽是欣然的神色。口中喃喃道:“是了,我几乎忘记了,她是不愿意做皇后的呢……”她扯着楚青衣地袖子,激动道:“师傅,你说,我日后见了她,该叫什么?” 石楠在旁边见了。不由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若是明儿见了叶飘零,不妨唤她一声师娘,一定很有意思的!” 楚青衣怔了一下。想象着叶飘零的面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因抬手摸了摸虞璇的头。 “乖璇儿,你明儿去叶府。只管扯着嗓子喊师娘,赶明儿。师傅必送你几件好东西,包你爱不释手,如何?”只要能让叶飘零吃瘪,送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想来宛然如今记忆未复,脑中自然混乱得紧,叶飘零也绝不会好意的将以前地事情一一说了给她听。至于性别问题,即便是说了,只怕也未见得便能取信于人。 虞璇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看了楚青衣一眼。 石楠笑吟吟的在一边诱哄:“璇儿,你想,只要你叫上几声师娘,一来对你宁姑姑无甚妨害,二来又能让你师傅送你好东西,三来还能看到你那平日里总是皮笑肉不笑的叶叔叔脸色发青的模样,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岂非既有趣又得了便宜!” 虞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意动。 石楠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便对楚青衣使了个眼色,示意已差不多了,再要多说,反而过犹不及。楚青衣会意,贼笑的拍拍虞璇地肩。 “璇儿明儿见完你师娘,可以去我家寻我,我自有好东西赠你!” 当下辞了出来,却也懒得从门前走,径自与石楠穿房越脊而去。冷的天。雪已半融,只在某些背阴的地方仍可看到白皑皑的一片,屋檐上,挂着一排排亮晶晶地冰棱柱,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水晶般地光芒。 虞璇早早的起了身,穿好了衣衫,巴巴地坐在厅中等着虞嫣。 虞嫣如今已是中虞的大长公主,手握中虞军政大权,日常皆是早出晚归,极少有时间陪伴女儿,只是每日清晨必然会起身与女儿同进早餐,也算是略略地弥补一番。 辰时正的时候,虞嫣缓步的走了出来,一眼见了女儿不觉怔了一下。虞璇在北霄虽是吃了些冷眼、委屈,却也终究并未吃过什么苦,又是值此寒冷冬日,平素都是要三催四请,方才不甘不愿的穿了衣裳出来吃饭,似今日这般却是罕见的很。 她坐得定了,下人便自送了燕窝粥来,虞嫣一面吃着燕窝,一面对女儿道:“璇儿,你檀姑父昨儿同我说了,想要将你表姐送来我们家住上些日 虞璇抿了嘴,有些不乐意,却不好开口顶撞。 “我想着,你们二人年纪也甚是相仿,你素日一人在家却也寂寞得紧,有个伴也好!” 虞璇淡淡的抬了眉:“娘想要怎样便怎样好了……” 虞嫣暗暗的叹了一声,这个女儿自幼不曾长在身边,如今年纪愈长,便愈觉疏远,自己虽尽力想要补偿一二,却终究是隔了一层,难以搔到痒处。 二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了早餐,虞嫣径直出门去了,虞璇便兴致勃勃的起了身,也不带随身的丫头,便出了门,直直的向叶府走了过去。 叶府她来的并不甚多,里面的佣仆却大多认识。他们原是公主府的人,因虞嫣倚重叶飘零,便将府中老成寡言之人调了不少来叶府服侍,因此虞璇一路走了进去,却也并无人阻挡。 她寻人问了路,很快便依着指点走到了宁宛然的房门前。虞璇身量尚未长足,莲儿手中又捧了托盘,二人又都有些分心,于是在门口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托盘落地,响起老大的一声,一大一小面面相觑,都是惊悸不已。 “小郡主?”莲儿抚了胸,安抚了一下狂跳的心,愕然的叫了一声。 房门尚未掩上,虞璇可以清晰的看到房中二人,一坐一卧,于是绽开一个纯美的笑容:“叶叔叔……” 叶飘零愕然的看着她:“璇儿怎么这个时辰便来 虞璇纯真的笑着:“我师傅让我来探视一下师母!她吩咐我要每日早晚省视,不可惫懒!”(,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四十八章 晨昏定省 虞璇纯真的笑着:“我师傅让我来探视一下师母!她吩咐我要每日早晚省视,不可惫懒!” 叶飘零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过来罢!” 虞璇早已在等着他这一句话,一听了,忙急急的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了下来。床上有人静静的睡着,面上有着不健康的淡淡桃红,似是在发热。面目是极陌生的,甚是精致秀气,却不是记忆中倾国倾城的绝色无双,她不由微微的迟疑了一下。 “她昨夜吹了风,有些发热,想来今儿是没有精力回应你的晨昏定省了……”叶飘零微笑着。楚青衣,你这个臭小子,将来我若得了机会,定然不会放过你。 虞璇犹疑了好一会,才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宁宛然的面容,触手处一片滚烫,显然烧得不轻:“她真是我的宁姑姑么?”她小声的问道,眸中全是依恋。 叶飘零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否认,只是道:“你还小,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些的好!” 虞璇仰起头希冀的看着叶飘零:“叶叔叔,以后我可以常来找她么?” “她在这里怕是待不了多久了……”叶飘零平平静静道。等她知道了一切,不知她会如何选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是需要好好的冷至于最后的选择,其实他是并不害怕的,以宁宛然的性子,绝不会选择进宫,因此自己其实是无须担心的,只要她不肯进宫,无论如何比法,自己都是大占上风的。只是……他暗暗的苦笑了一下,她知道了自己为何要接近她。只怕也是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因为宁宛然到底不肯喝药,叶飘零只得让莲儿煮了姜枣茶,又在茶中略略放了些灵芝液与助眠之物,宁宛然这一觉,竟是睡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曾醒来,虞璇看看时间也只得先行回家,只是毕竟还是约了下午再来,叶飘零笑笑,也都允了。 午时不到的时候,宁宛然睁开双眸。休息了一个早晨,又吃了药,面上红晕便退了好些,只是睡地略多了些,人便更觉慵懒倦怠。 莲儿捧了姜枣茶,硬是逼着她又喝了一碗,她也就乖乖 叶飘零早些时候有事。已出门去了。莲儿放了碗。在床边坐了下来。 “小姐……”她犹疑地叫了一声:“你会离开这里么?” 宁宛然怔了一下。一时难以回答。很久才轻轻道:“我也不知道……” 莲儿便垂了眸。闷闷地。好一会道:“少爷对你这般地好。你便嫁给他。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是很好么。何必非要去想以前地她苦笑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莲儿地粉颊。神色间便现出几分怔忡与恍惚。 外面骤然传来一个清脆中带了几分怒意地声音:“慕容叔叔。我姑姑还在生病。你怎么可以随便进她地闺房?” “怕什么。这么多地人。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清朗地男声笑意盈盈。随着这个声音。门砰地一下被人推开了。宁宛然与莲儿均愕然地向外看去。 门外。一大二小,大的是绿萼岭上曾有一面之缘的慕容源晖。小的是虞璇和檀 慕容源晖今儿套了一件石青色织锦云纹鹤麾,金冠束发。越发觉得面如冠玉,人如玉树。矫矫不群,卓尔不凡,一眼见了斜倚在床榻上,娇慵不胜的宁宛然,眼神便是一亮,拱手笑道:“听说叶夫人身体不适,源晖心中甚是忧急,因特意前来拜望夫人,一时情急,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他口中说着话,眸中便透出深深的情意来。 宁宛然怔了一下,与莲儿交换了一个愕然地眼色,才温婉开口道:“慕容公子这般关心,妾身感激不尽,不过妾身衣冠不整,不好待客,还请公 她话犹未了,慕容源晖已然深情款款道:“夫人无论甚么模样,在源晖心中总是最美的!”顿时便僵硬住了,忍不住悄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莲儿见了她这一下意识的动作,几乎笑了出来,忙垂头忍住。 虞璇在一边可实在是受不了,忍不住道:“慕容叔叔,我姑姑已经有丈夫了……” 她心中甚是恼怒,中午时分,驸马府来了人,送了檀来,随行的便有慕容源晖。 她与檀自小便不甚对盘,自然是不愿带着檀一同来的,只是慕容源晖一听叶府,便笑吟吟的非要跟了过来,且将她的所有借口尽皆推了个无影无形。她气得要死,却又毫无办法,想着有叶飘零在,倒也不惧。只得带了二人同来,谁知叶飘零又根本不在府上。 慕容源晖根本不理她的话,径自拿了哀怨的眼光望着宁宛然,眸光幽深,似有无尽深情,只是苦于无法表达。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温和道:“可否请各位容我起身漱洗,再行待客!” 毕竟费了一番地唇舌,才将三人先行打发了出去。莲儿忙服侍她漱洗换衣完,一面为她梳头,一面愕然道:“那位慕容公子今儿是抽了什么风 宁宛然懒懒道:“我想着必是上次飘零让他吃了些小亏,他又斗不过,只得在我身上使起美男计来了……”她适才便已细细的思索了一会,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撇嘴,不屑道:“又是一个下流坯子!” 宁宛然扑地一声笑了起来,便又问道:“那两个少女,你可都认识?” 莲儿便约略的说了几句,对于虞璇早间过来之时唤师娘之事,却是一字不曾提起。 宁宛然点了点头,默默不语,心中想着虞璇与檀,其实都该是第一次见,不知怎么的,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来是从前见过罢。 梳完了发,莲儿便又拿了厚厚的狐裘,严严实实地给她裹上了,弄得宁宛然哭笑不得。 “莲儿,我们并不出门,其实不必穿的这般厚实!” “不行,万一你又像昨晚一般,没得站在窗前吹冷风,我可怎么跟少爷交代!”莲儿不依不饶,丝毫不肯松口。 宁宛然叹了一声,只得认了,临到出房门了,莲儿偏又变出一个暖炉,硬是塞在她手里,还以理所当然地目光毫不畏惧的迎视着她,宁宛然既好气又好笑,只得抱了暖炉出门。 屋外地阳光灿烂的洒了下来,温温热热地照在她的身上,温暖而舒适,她长出了一口气。 今儿是第一天了…… 楚青衣……上的各类笺报,半天才抬头看了段昭一眼。 “又是风雨欲来时……”笑了一下,说道。 岳漓函早在数日前便到了,这几日已与虞嫣见了数次,虽不知具体商谈了些什么,可以想见的是其中必然少不了关于宁宛然之事。北霄静王虽然暂时仍蒙在鼓里,更在忙着去南岳为司空太后贺寿之事,但是事情若真是闹得大了,难免要有风声传进他耳中。 中虞慕容家仍在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在这个当口,虞嫣摄于南北压力,未必会铁了心的站在叶飘零一边。云家如今远在封地,看似中立,两不相助,却也难说最后是否会倒戈一击。苏家虽是势力大不如前,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最让人无法看透的便是驸马都尉檀远悠,他在慕容家与虞嫣之间左右摇摆,无法看出确切的倾向…… “扑朔迷离,难以言说……”上官凭看了段昭一眼,慢慢道:“不过段兄若想知道情势如何发展,在我看来,其实还在南北态度如何?” 说到底,中虞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对抗南北二朝,它之所以依然存在,不过是因为南北二朝都还希望它存在,因为他们都还没有做好去打一场统一天下的硬仗的准备。 段昭叹了一声,上官凭说的很是隐晦,更直白的说法是,南北都并不在乎中虞由谁来当家,是虞嫣抑或是慕容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当给予他们什么…… “段兄何须担心,就我所知,我朝皇帝陛下是不会愿意中虞发生大的变故的,我并不觉得南皇会有其他意思。”上官凭稳稳当当道。 “那宁皇后呢?”段昭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上官凭默然无语,好一会才苦笑道:“那是最大的变数,目前还未可知!” 是的,还未可知……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南北都难以解开的心结,无论她归于何方,只怕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更何况,这之中,如今又还多了一个叶飘零…… 叶飘零,实力不可知,性情更是无从揣度,一个摸不清底细又不知深浅的人,其实远比浮于表面的庞大势力更为可怕,自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 三日之约,青衣,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是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宛然的……即便你有,她也不会接受,她一直都并不愿意拖累你的…… 上官凭站起了身,向段昭拱了拱手:“段兄,我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上月粉红90加更章节(,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四十九章 叶飘零的聘礼 日已西沉,缺月缓缓升起,黯淡无光的挂着东边空中,几点寒星蒙昧的闪烁的,模糊不清。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冬风阵阵,刮在人面上如刀一般,生疼生疼的偏又冷寒入骨。这般寒冷的冬夜,但略有家产的,都已缩在屋中,燃起了热炕,在灯下,捧了热乎乎的薄酒,就着几个简单的小菜,一家团坐,其乐融融。 叶飘零缓步走着,白色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风很大,天气很冷,对于他这种内外兼修的高手来说,却并不在心上。长街的前方,有一条小小的、阴暗的巷子。他挑了眉,因为那条巷子里,有一股奇异的存在感。 那里……有人……而且,还是个高手…… 他忽然忽然之间便来了兴致,因漫不经心的拐了一下,进了那条狭长的小巷。幽暗的巷子口上,矗立着一株高大的杉树。树下,有人静静立着,长风吹拂,落叶飘零,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越发觉得他身材笔挺修长,如玉树临风而立。 “在下冒昧在此等候,若有不便之处,还望叶兄见谅!”那人拱手,嘴角笑意隐隐。 叶飘零注目看他,月色时隐时现,并不明亮,但以他的目力,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面色白皙如玉,生的长眉朗非凡。 “上官凭?”他挑眉,有些微微的讶异。上官凭不曾见过他,他却是见过上官凭的。 上官凭淡淡的笑了一笑: “你找我有事?”叶飘零问道,心中隐约猜出了几分。 上官凭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听说宛然与青衣已有了三日之约?” 叶飘零一笑:“不错!” “我还知道。叶兄是东海琅琊仙岛地主人……” 叶飘零眉头微微一扬。并不意外。他知道凌云鸿此刻正在中虞。 “上官兄有话只管直说便为北霄。只为我表妹!我希望叶兄能够带着宛然离开中虞。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想来你们都能过得很好。又何苦营营碌碌。为凡尘俗世所扰!” 叶飘零默然了一会。淡淡道:“上官兄地意思。我已明白了。只是。我已决意让她们相见。至于之后地事。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也该是时候了。早日见了。我也好早日消除了一块心病。她是个执拗地人。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拖地越久。她心中地芥蒂便愈深。平白更增了嫌隙。 上官凭摇了摇头。道:“叶兄误会了。我并无不让她们相见之意。我只是希望宛然子。过些自由自在地生活!” 不让她们相见,那青衣还不得吃了我,他苦笑的暗暗想着。 叶飘零淡淡的笑了起来,有些无谓:“我既然当日不曾带她回岛,将来自有全身而退之术,上官兄就不必担心!” 我先前并不太在意她。因此也就没有必要想得太多,如今既然在意她了。更该想得周全。周全之外,我更希望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该了断的,自该早早了断清楚,岂能藕断丝连。使我将来坐卧不宁。 上官凭凝神看着他,好一会才叹道:“既然叶兄有此自信。我若再多言,岂非成了小人。但愿一切能如叶兄所言,宛然终有所托。我与青衣也都能放心!” 叶飘零轻轻的笑,眸中闪动着戏谑的光芒:“上官兄对我这般看重,我当真受宠若惊!” 楚青衣有些讶异得望着推门而入的上官凭,他的面色略略有些苍白,似是受了些伤。 “怎么了?”她问道,有些关切。 上官凭摇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去见了叶飘零!” 楚青衣剑眉一扬,眸中顿时现出几分煞气来,口气也变了:“他居然敢伤你?” 立时起了身,气势汹汹便要往外走去。伸手拉住她,心中既有些微甜,又有些无奈。见她这般关心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自己似乎也还不到略受了些内伤,便急急回家求援地凄凉地步罢! “是我去找他的……” 楚青衣挑眉看他,上官凭也无隐瞒的意思,因将事情都说了。 原来二人说完了正事,叶飘零便忽然笑了一笑,五指微张轻描淡写的对了上官凭便是一拂。上官凭习武多年,早已有了近乎于本能的反应,见他猝然出手,自然肩膀一沉,轻轻巧巧的闪了开去。足下微微一点,转瞬之间已退开数步。 叶飘零笑意盈然,也不见他足下如何移动,人已如影随形一般的跟了过来,掌风袖影带着无尽杀机,出手更不迟缓,竟是步步紧逼。口中犹自笑道:“南岳楚青衣、北霄上官凭,我倒要称量称量,看你凭什么与楚青衣齐名!” 他口中说的轻快潇洒,下手却越发狠毒,转瞬之间,便是七拳十二掌,拳拳到肉,掌掌皆是要害部位,不似试探,全然便是生死相搏。偏又姿势潇洒,动作之间更是似缓实疾,远远望来,仿若闲庭信步,信手拈花一般。 上官凭心中大大的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叶飘零是楚青衣地师傅,二人武功路数必然相似,走的是轻灵飘忽的套路。却是刚柔并济,忽而飘若轻云,忽而重逾泰山,偏生忽轻忽重,一时若打在棉花上,虚不着力;一时又是千钧之力,直欲令人心口发闷。 上官凭一生之中,难缠的对手也碰过不少,却真是不曾遇过叶飘零这般的路数,琢磨不透,更无从下手。逼得他只能频频后退。心中震撼更深,他为人谦逊,极少盛气凌人,对自己其实信心十足,自视甚高,一生之中,能令他心服口服之人实在并不多见,此刻却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对叶飘零暗暗赞了一个好字。 他又退了两步,眼看着背部已将将贴上了墙,知道再无后退的余地。忽然开口轻轻喝了一声:“咄……”只是这一个字,听在叶飘零耳中却是一震,手中下意识的便顿了一顿,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上官凭已然略退半步,游鱼一般靠墙一滑,转到了他的身后。 叶飘零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反手一挥长袖。带起一股扑面生寒地劲道,将正欲出招地上官凭逼退了半步。 “好一个上官凭,刚才那一声,便是佛门真言罢!想不到你竟是佛门弟子……”他笑得云淡风轻,面上却明白地有几分扫兴的意思。叶门精百艺,巫医乐工,无一不通,更精于魅惑之术,偏巧技艺之巧与魅惑之术与佛门清心寡欲,大不相容的。因此叶门与佛门虽无仇隙,却也大不相容。楚青衣偏由与上官凭相好,也不由得他心中不觉无趣。 上官凭见他住了手,自然不好再过相逼,便也停了手,含笑拱手道:“叶兄的武功。上官凭生平罕见,在下心中实在佩服得紧!”他一生对敌无数。用这佛门真言,却当真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第一回,今日若不是被叶飘零逼到最后关头。他又怎肯轻易使了出来。 叶飘零懒懒道:“你的武功也不错,倒也无须自谦,我这人素不爱与人动手,你若不是我地徒婿,我却也还懒得出手称量你!”一面说着,径自负了手,闲闲的立在那里。 上官凭微微尴尬,不管楚青衣口中如何说,叶飘零总也还是她地师傅,只这一层,其实自己确比他要矮了一辈,只是这一声师傅,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是喊不出口的。 楚青衣听到这里,不觉剑眉一扬,撇嘴道:“本来就不必喊!” 她与叶飘零自幼一同长大,打打闹闹,从无辈分之见。 叶门讲求随心随性,但兴之所至,无可亦无不可,只是任性而为,率性而行罢了。 “那你怎么会受伤地?”她忽然想起来,便又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你那师傅……” 原来叶飘零与上官凭动了一番手,眼见一时半会也难取胜,他原就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更懒得与上官凭在陋巷之中打上几个时辰,弄得汗流浃背,形容狼狈便索性使了个诈。 叶飘零忽而注目看向右侧,面现惊容的轻呼一声:“楚青衣……”上官凭一听楚青衣三字,下意识的便转眼看去,只是这一失神的当儿,肩上便被叶飘零迅捷无比又不轻不重的印了一记,顿时如被大石,只觉胸口之间一阵气血翻涌,险险喷出一口血来。 耳中却听叶飘零轻飘飘的笑道:“上官凭,我养了楚青衣这么些年,只收了你这么点子聘礼,其实还是很吃了些亏的。不过呢,女生外向,我还不曾留她,已然有成仇地迹象了,我也只得就认了这个亏 上官凭哭笑不得,听他这口气,俨然是自己被他打了,还该感激他一般,只是这个不像长辈的长辈毕竟也还算是长辈,他吃了这个亏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楚青衣朝天翻了白眼,没好气的骂道:“叶飘零……”自己想想,一个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半日才向上官凭道:“将来若得了机会,我定帮你讨了回来!” 上官凭摇摇头,叹息道:“你呵,只是想着如何讨了回伤的可重!” 楚青衣摸摸鼻子,嘿嘿一笑,这才补问了一句:“你伤的如何?” 上官凭白了她一眼,对她的后知后觉,心中更觉无奈,毕竟也还不忍为难她,因答道:“他下手还是留了力的,只是一些小伤,略略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五十章 黑白配 叶飘零走进家门的时候时候已然不早了,进了门,他更不迟疑,径直走进宁宛然所居住的小院,恰恰看到莲儿捧了托盘悄无声息的开门出来。 扬一扬眉,叶飘零压低了声音,问道:“她睡了么?” 莲儿点了点头,轻轻道:“今儿下午,小郡主带了檀小郡主一同过来,缠着小姐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还有那个讨厌的慕容公子总也纠缠不清的,弄得人很是烦恼……” 叶飘零微微讶异:“慕容公子?哪个慕容公子?” 莲儿撇嘴,很是不屑道:“就是慕容家的那个纨绔子弟!” 慕容源晖原就是渑都出名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妻妾无数,风流情事满天下,只是碍于慕容家的势力,多数人家吃了亏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生生的吞了下去。 “慕容源晖么?”叶飘零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呵呵一笑,调侃道:“敢情这小子是想利用宛然让我掉掉面子……”只是他注定是要踢到铁板了。 莲儿点头,低声道:“小姐刚刚喝了姜茶,才睡下不久……” “姜茶里加了药了没有?” “加了些灵芝液,小姐睡的很沉,估计明儿就能全好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走过去,悄无声息的推开了的安息香味道轻轻氤氲,有种温暖安详的感觉。 房间一角,火盆烧得正旺,宁宛然静静的躺在床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走过去。抬手轻轻抚上她地面容。 明天就是第二天了……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虽然对上官凭说地很是肯定。其实他地心中毕竟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地。因为在意。所以便开始担心。不复有往日那种闲看花开花落地悠然与从容。 宛然。你可莫要让我失望。你若真让我失望了。却也怪不得我。 我叶飘零。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从来也不会依循所谓地正道…… 正道若不能得其所哉。我便走走捷径又有何妨。他忽然想起上官凭。于是微微一笑。想着今儿这一掌印了下去。来日楚青衣不知要如何报复…… 青衣,虽然你一直嘴犟得很,其实你的性子原也是叶门一脉,再做不得假。 床榻上的宁宛然轻轻的叹了一声,微微辗转了一下,睡的更香了。吞虎咽,吃相极差的楚青衣。 “吃地这么急,有事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楚青衣嘿嘿一笑,咽下口中的一大块鸡肉。抬眼看着拜望一下南皇陛下,有事找他商量!” 上官凭扬眉,眸中透出讶异的光芒:“什么事情?” 楚青衣一面拿起汤匙盛汤,一面一本正经道:“今儿已经是第二天了,明儿若是不出意料,宛然就要回来了。我昨儿睡觉的时候,忽然想起弄丢了她的东西,得趁着今儿找上一找,免得她回来一时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上官凭错愕,想了一阵子。也实在想不起来弄丢了什么,因皱眉道:“是什么东 楚青衣丢下汤匙,举手随便的画了一个圆。 上官凭沉吟许久,也还是摸不着头脑,因茫然信口胡乱猜道:“球?” 他原是随口一说。不曾想到楚青衣竟点了点头,答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石楠在一边扑的一声笑起来:“你弄丢了宛然的球?”宁宛然好静不好动。若说弄丢了琴,她倒是相信的。弄丢了球,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上官凭一听宛然地球。已然猜出了八分:“你是说雪球?” 楚青衣满意的点头,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上官凭也!”一面说,还拿了眼角很是不屑的瞥了石楠一眼。 石楠没好气的回她一个白眼,冷哼了一声。 “雪球在岳漓函那里?”定的答案,立时便问了一句。他心中其实甚是喜欢雪球的活泼伶俐,一时不见了,心中还很是失落了几日,只是诸事纷繁,不得时间去寻。 楚青衣摇头,答道:“我只是听说岳漓函身边有一只很是通灵的小貂……” “那必然就是雪球了!”上官凭脱口道,他一生也只见过雪球这么一只堪谓通灵的小貂,因此才有这么一说。 楚青衣又摇了摇头:“据段昭说,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貂……” 石楠与上官凭一时哑然,好一会,石楠才懒懒道:“黑貂……宛然那只可是通体雪白的!你难道指望宛然中了重生之术后竟能黑白不分!”上官凭急忙点头称是。 楚青衣举起两根手指向二人摇了摇,挑眉洋洋得意道:“我们可以弄点东西把那黑貂给染上一染,染成白地,不就得了!反正宛然很久没见到那只球了,想来也记不真切 上官凭冷汗涔涔,苦笑道:“自古只听说白染黑,这个……黑染白,怕是不易罢!” “那就多染几次……”楚青衣满不在乎的答道。 石楠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连腰也直不起来,半日才道:“楚大侠,明儿我找段黑布给你,求你给我染了白罢!” 上官凭想着那只可怜地黑貂,被反复泡在染缸中的惨上不觉现出几分恻隐之色。 楚青衣没好气道:“只这么一天的工夫,我可到哪里去找一只白貂去,说不得染成啥样就啥样了,宛然若是问了起来,只是答她那貂换了毛便是 上官凭听她这般一说,不由摇头道:“这样更是不妥,你不若老实告诉宛然,只说雪球走丢了,待得了空,我们再慢慢寻它。若实在寻不到,只是去长青山再抓上一只便是,雪玉貂虽然稀少,捕捉又是极难,却也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只是宁宛然与雪球感情颇深,其他雪玉貂只怕难以取代雪球的地位。若说找只黑貂来染上一染,充当雪球,那更是无稽之谈,异想天开之至。 楚青衣歪头想了一会,理所当然道:“且待我今儿先去看了那只貂再作决定!” 上官凭见她犹自不肯放弃,不禁无奈,正要再劝几句。 却听楚青衣理所当然地开口道:“我去看看那只黑貂,若是果真乖巧通灵,就先弄了回来送给宛然,只说是给雪球聘的儿媳妇……这样也算是补偿么!” 石楠正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着,忽然听了这一句,一个疏忽,一下子便嚼到了舌尖,一时痛地眼泪汪汪,还又忍不住想笑,直憋的面色都红了,狼狈至极。心意已定,多说无益,只得低头吃饭。才刚吃了一口饭,再想想楚青衣荒谬地念头,一个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五十一章 无题 楚青衣吃完了饭,便要出门,上官凭犹豫一会,终于还是没有跟了过去。石楠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兴致勃勃的跟了过去。 楚青衣一路疾走,直奔城南而去。岳漓函来了不多久,凌云鸿便去了他所住的城南居处,美其名曰:护驾。因此她们倒也不曾费力就寻到了所在,楚青衣并无去见岳漓函的意思,只是说来寻凌云鸿,那门房报了进去,只一会的功夫,凌云鸿便快步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他有些吃惊的问了一句,转身让二人进去。 楚青衣走了几步,扫一眼周遭,点了点头,笑道:“这座宅子还真是不错!” 岳漓函所住的地方,其实乃是中虞恺王的别院,恺王素来亲近南岳,知道岳漓函在此,自然无比上心,巴巴的将这座自己最为得意的庄园让了出来,园中上下皆是合心合意的心腹之人,务求让岳漓函住的舒服畅快。 凌云鸿懒懒道:“这是恺王的别院,自然不会太差!”瞄了楚青衣一眼,撇嘴道:“师傅今儿来找我,可不会是因为想念我了罢!” 楚青衣嘿嘿一笑,爽然道:“我来是为了岳漓函的一只黑貂!”她说话素来不爱拐弯抹角,此刻更是眼皮抬也不抬,径直便说了出来。 “雪球?”凌云鸿挑眉问“雪球”二字一入耳,楚青衣顿时吃了一惊:“黑貂也叫雪球,南皇陛下难不成是相思过度,老眼昏花,黑白不分了么?” 凌云鸿几乎笑了出来,但他毕竟为人臣子,又是岳漓函的妹夫,不好过分,只是忍了笑。答道:“那倒也不曾,不过这只黑貂原先本是白的!” 楚青衣与石楠对视了一眼,都觉茫然不解,前面已到了一座偏厅,凌云鸿引了二人进去,又唤了丫鬟奉了茶来,这才将灵岩山之事一一说了。 灵岩山之事原先他也并不知道,岳漓函来了渑都后,才从岳漓函口中约略的知道了一些。岳漓函对他甚是倚重,何况知他与宁宛然关系亦不一般。因此也并没有隐瞒他什么。便是惊鸿之事,也约略提了一提,只是不曾细说而 楚青衣听完了。不觉歪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地呆。半日才叹了口气。 石楠倒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赞道:“这个叶飘零。果然有些意思!” 楚青衣挥了挥手。干脆道:“宛然地东西便是我地东西。既然那小东西是雪球。更该给了我了。你去把它拎了过来……” 凌云鸿定睛看她。很久才忽然问了一句:“我嫂嫂在叶飘零那里么?” 楚青衣扬眉道:“这个问你若知道了。岳漓函必然也就知道了。反而弄得大家都不方便。 凌云鸿抿了唇。淡淡道:“皇上已与长公主见过面了。提及我嫂嫂之事。虞长公主似乎答应了他一些什么!只是我没能听地清楚明白!” 那日议事,原是单独密议。他并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间徘徊了一刻。隐隐的听见里面提到了叶飘零与宁宛然。密议完后,岳漓函不曾主动提及,他自然不好自行提及,徒增疑忌。他原是个聪明人,又知道雪球之事。略一串联,自然便想到宁宛然可能正在叶飘零处。 楚青衣并不愿意多说这些。只是撇了撇嘴,敷衍了一句:“去把那只漆黑地雪球抓来我看看!” 凌云鸿知道她不想多说这些。默默了一会,便也起了身。径直出门去了,不多一会,抱了一只漆黑的小貂过来。那小貂蜷成一团,舒舒服服的在他怀里睡着。 楚青衣一见了它,手一抬,准确的揪住了它的颈皮,拎了过来。雪球已很久不曾遇到这般粗鲁的动作了,立时吱吱抗议了两声,睁大了黑溜溜的眼。忽一眼见了楚青衣顿时一个哆嗦,小小的貂脸上便现出几分瑟缩来。 楚青衣上下打量了它一眼,抬手一个爆栗敲在它小小西,才几天不见,就成了这样了,若是将你在外面再放上些时日,你岂非连毛都没了!” 雪球郁闷地叫了两声,眼皮耷拉下来,神态沮丧。 凌云鸿不由一笑,因道:“皇上也想了些法子,想把它弄回白色,却怎么也不见效,只索罢了,估计过些日子,自己能转了过来罢!” 楚青衣点了点头,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也再无留下来的打算,起身道:“我这便走了,岳漓函若是问起,只管对他说,雪球我带走了就是!” 凌云鸿应了一声,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嫂嫂的事情,将来若有变数,只管来寻我,我便是拼着这个官不做,总也保她平安便是了!” “不必,你只管顾着你的公主老婆就好了,宛然的事,我自有打算!”楚青衣眼也不眨,一口便回绝了。 凌云鸿眼睁睁的看着楚青衣看也不曾多看自己一眼的出门去了,不觉一阵恍惚。 楚青衣抱了雪球和石楠出了偏厅,一面走一面教训着雪球:“我只道是这里还有一只貂,满心里想着给你寻个媳妇,谁知道你居然将自己染成了黑炭球来欺骗我……” 雪球听了媳妇二字,更觉沮丧,伸了两只小爪子抱住头,可怜兮兮的瘪在那里。 石楠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岳漓函养地貂便是只母 楚青衣懒懒的瞥她一眼,道:“你们北霄,两个男人都能在一起,更何况两只公貂,怕它怎的!”雪球愤怒的在她怀里探出头来,比着小爪子发泄着对楚青衣的怨恨与不满。却被楚青衣一个弹指,将气焰全数打散。 石楠想起骆子俊与冷于冰,不觉汗颜无语。 二人正说着,转过一道月洞门。却见有人正立在一棵松树下,神情宁定的等着她们。那人一身宝蓝的长衫,外罩一袭深青鹤麾,雍容俊雅,人如美玉,正是南皇岳漓函。 楚青衣停下脚步,看了他半日,没有说话。 “宛然还好罢?”岳漓函沉默了一会,问了一句。 “还好,我与她约了后日见面!”楚青衣一面说。一面拍了一记正在怀中躁动不安的雪球,示意它安分点。 岳漓涵点了点头,微微一叹:“叶飘零是怎么回事情?” “他不会对宛然有所不利的……”楚青衣冷冷道:“若是皇上肯开恩,放过了宛然,我相信对大家都好。更何况,皇上宫中岂非已经有一个宁宛然了!” 岳漓函念及宫中地惊鸿,不禁有些恍惚,怅然片刻,才慢慢道:“等到宛然恢复了神智。朕会当面问她一问,看择!” 至于其他,且待朕见过了她,再做定夺罢!如今朕地心中,又何尝不是一团乱麻。 只是,叶飘零是终究不能留的,他竟能指挥东海海寇,又轻轻易易将南北二君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此人物,留在世上。岂非心腹之患,难免使朕终日不得安枕。 而且。他居然还是楚青衣地师傅……着女红,她手中是一件白色男式长袍,宽袍大袖,襟身素白无一丝花纹,只在肩袖处以银色的丝线。淡淡的勾了几抹流云纹。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户投入了屋中,她放下针线。将手放在阳光中,冬阳便暖暖的落在手心中。有种出人意料地幸福感。 她不由得拢了拢手指,有些孩子气的捏了一下。似乎想抓住阳光。 坐在一边地叶飘零将她细微的小小动作尽收眼底,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宁宛然抬头白了他一眼,清早的时候,虞璇曾经来过,却被叶飘零毫不客气的扫地出门,只说是她大病初愈,不宜会客,连带着死皮赖脸的慕容源晖也一并吃了闭门羹。 叶飘零笑着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指:“阳光虽然温暖,却不可捉摸,又朝升日落,阴,抓它作甚?” 宁宛然默然了一会,轻轻一笑,柔声道:“阳光虽不可捉摸,却不会变更,即便一时半会地瞧不见,只要耐心等着,终归还能见着。最为重要的是,它对任何人都是一般无二的,不会因绝色美人便多照一会,也并不因不堪入目而闪避开去!” 叶飘零怔了一下,随即一笑:“人有爱美之心,本来无可厚非!”说到这里,自己忽然便怔了一下,想着若是她生的平平无奇,自己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待她。 宁宛然见他出神,不由一笑,低了头继续绣着袖口处的流云纹。 “我也不等着穿!”他看着她,出了一会神,忽然说了一句。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今儿是第二天了……” 温煦的阳光慢慢的爬上了她的侧脸,折射出玉一般莹润的光芒。她垂眉敛目的静静坐着,长而微翘地睫时而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却是分外的恬静安详,让他地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别去见楚青衣了……”他突如其来的说了一句。 她惊了一下,针尖一颤,刺入了白皙如玉的指尖,拧眉瞧了他一眼,她将手放入唇间,轻轻抿了一下:“我以为你已默许了!”没有怒意,只是平和。 叶飘零轻轻叹了一声,是望你莫要去了……我这便带了你回东海,回琅琊岛去。那里四季如春,奇花异果多不胜数,待你呆得厌烦了,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春日踏春,秋日寻桂,冬日里便雇一条小舟,独钓寒江雪…… 上官凭其实说的真是不错…… 只是……他抬起手,替她拢了拢松松挽起的乌发:“你既想去,便去罢!”(,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五十二章 白回来了 巳时末的时候,莲儿从外面进来,神色古怪的看了斜倚在屋中静静看书的叶飘零一首,注意到她的神态,便开口问了一句。 “是楚青衣……”莲儿看了宁宛然一眼,有些犹疑的答道。 坐在窗前的宁宛然绣完领边的最后一针,取过小剪子剪断了绣线,这才抬起头来。却并没有问一句话,她一向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 “楚青衣?她怎么了?”叶飘零问了一句,话犹未了,一只纯黑的小东西已迅速的自窗口窜了进来,如一道闪电般,冲进了宁宛然的怀里,小小的后爪一抬,准确的在那件纯白的无一丝瑕疵的衣衫上留下了一排交错其上的梅花状印记,叶飘零顿时皱起了眉。 宁宛然哑然无语的看着那件刚刚完工的白衣,不觉苦笑了一下,抬手轻轻在那黑色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你怎么来了?”她问,眼神却忍不住扫向叶飘零。雪球欢快的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小小的爪子亲昵的抓着宁宛然的衣袖,留下一个一个的梅花印。 刚到叶家,楚青衣便将它丢在了地上,任它跑来跑去的去寻宁宛然。它在花园中东奔西跑的四处乱窜,爪子上早已沾满了黑泥。 宁宛然又是怜惜又是无当日是留在了灵岩山同翠儿一起的,怎么今日却在渑都见到了。叶飘零笑笑,灵岩山的事,他早已知道了,只是一直并不觉得有必要同宁宛然说起,此刻见她问了,这才淡淡答了一句。 “我们离谷不久,便有人寻到了谷里,怕是那时候将它带走的!我想那人也不曾伤害它。它又愿意跟那人在一起,也就不曾带了它回来!” 岳漓函……他挑眉,其实早先将惊鸿放在他的身边,便知道惊鸿迟早要将自己卖了给他。不过他倒也并不害怕,说到底,孤身一人的时候,天下之大,他又何惧之有。 莲儿急匆匆上前,拿了那件白衣看了看,有些不舍。叶飘零素有洁癖。身上的一衣一裳皆是出自随身之人的手,这件衣裳还是前些日子,她托了宁宛然代为缝制的。 当时宁宛然接了布料,看着她,便笑了笑:“他能有你这般地丫头,真是福气!” 她自然明白。宁宛然早已看穿了她求她缝制这件衣裳地用意。只是她终究不曾拒绝。这其中。便有许多地诀窍在内。至少。她对叶飘零也不是完全无意。 “拿去洗一洗罢!”叶飘零在一边吩咐了一句。面上有些不悦。 他所穿地白衣布料皆是产自琅琊岛。看似平凡普通。其上一种奇异地海蚕所吐之丝织就地。这种海蚕极为罕有。所吐之丝织成丝绸后不但柔软而且水火不侵。不易沾污。即便是染了污渍也不过略略清洗便又平整干净一如全新。 只是。这件衣服毕竟是宁宛然亲手制地。还不曾上身。便被弄污了。他心中自不快活。抬手指了指雪球:“把那个小东西也带下去。好好刷洗一下。洗白了再抱过来!” 莲儿应了一声。便去抱雪球。雪球犹自挣扎不休。只是叫个不停。宁宛然安抚了一会。它才安静下来。乖乖地让莲儿抱了。莲儿拘着它。一面又向叶飘零道:“楚青衣还在门外。说是要几份洗易容地药物!” 叶飘零愣了一下。不由一笑。道:“你去取给她罢!” 她可总算是想起来,还有人需要这种药物呢,想必上官家如今一定很是热闹。 莲儿清清脆脆的应了一声,抱着雪球下去了。 宁宛然听到洗易容三字,不由地便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容,神思一时恍惚。 “你若是想要洗,我也可以帮你洗了……”叶飘零忽然道了一句。 “你的易容,都是可以洗掉的么?”她问了一句。 “不都是,你脸上的是可以洗的,有人不能……”叶门的手法分为改容换貌与易容术两种。真正的改容换貌是要动刀来削减面部肌肉骨骼的,这种方式一般不轻用,它危险而易造成事故,所带来地效果却是最好的,能够将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如惊鸿。而一般的易容术只是在面部略略的加以改善,遮掩一些东西,时效不很持久,也无法改变人的面部轮廓,气质神态。 她点点头,清晰道:“帮我洗掉罢!”我想看看自己长的什么模样,虽然明天我就能够知道以前的一切了,但是我还是想要看看自己。她起身走到妆台前。 叶飘零笑笑,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小的羊脂玉瓶,又取了一块白色的棉帕,将瓶中的药水倾倒在棉帕上,药水慢慢地洇了开来来,是淡淡的青莲色。 “闭上眼睛……” 宁宛然依言闭了眼,感觉到叶飘零修长地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面容,冰凉微湿的棉帕小心而细致的在面上轻轻擦过,手法恰到好处,手指温柔细腻,极小心的,仿佛自己是世上最为易碎地琉璃娃娃。 叶飘零的声音似乎是从心底响起:“你希望自己长得什么模样?” 希望自己长成什么模样,她恍惚地想着,有些淡淡的迷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岂不然,只是……让我平凡一些望自己清秀可人,无需过分地美丽,婉约娇俏即可。 她轻轻叹了一声。感觉到他的手指已不再移动,便睁开了双眸,直直地对上了镜中一双明净如秋水一般的眸。注目默然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声,心中再无疑惑。 叶飘零轻笑起来:“你似乎不甚满意?” “是啊……”她浅浅一笑,秋波流转,梨涡盈盈。镜中人儿随之莞尔,清艳无 叶飘零为之目眩,半晌叹息了一声。有些喟叹:“真该将你藏好了……” 她敛了笑容,只是安静的看他,然后道:“替我换张面容罢!” 他应了一声,笑道:“是该藏得好了,我可也舍不得给人多看了去!” 她摇一摇头,很是认真道:“我想要洗不掉的那种……”虽然还不曾想起以前的事情,不过看了这张面容,隐隐便能猜知有些事情,绝世的容颜固然赏心悦目,愉人悦己。只是太过惊世骇俗,除了引来无尽的祸端与事由其实并无多少好处。 叶飘零怔了一下,随即笑笑:“那我可真是下不了手……”这般地天工杰作,自然生成的无双容貌,任谁也不忍毁了,虽然自己已然在南岳做出了一个。 莲儿抱着雪球,笑吟吟的推门而入,眼神落在宁宛然的不由的叹了一声:“小姐真是好美……”后面一句硬生生的咽了下去,难怪少爷肯这般的待你…… 雪球欢快的叫着,挣出她的怀抱,跳进宁宛然怀里,亲昵的拿了脑袋去蹭她地手,黑色的眼中全是欣然的神采。宁宛然抬手摸了摸它变回纯白的毛皮,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小东西,只有你,全然不顾我是怎样的容貌,只是一味的依恋。不变的欢欣。一路径回小院。还不曾走进大门,却见上官凭双眉轻皱,若有所思的从另一面走了过来。 “上官!”楚青衣扬声叫道,有些讶异。 上官凭这才注意到二人,不免一叹。快步走到二人面前:“里面说话!” 楚青衣见他神情凝重,不觉愕然。应了一声,三人快步进了小院。 在厅中匆匆坐定。上官凭便开口道:“今儿你们出了门,我想着左右无事。便索性去静王那里走了一趟,顺便打探了一下北霄如今的情况!” 楚青衣蹙了眉,与石楠对视了一眼。 “我去地时候,静王正在收拾行礼,打算兼程赶回胜京,琼都之事已另外遣了人!” “怎么?”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提点今岳漓函正在中虞,岳离轩却在哪儿?” 楚青衣默然,岳漓函人在中虞,岳离轩自然坐镇南岳,那么萧青臧忽然召了静王回胜京,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即将赶来渑都。 楚青衣有些烦躁的甩甩头,恨不能将这些讨厌鬼尽数甩了出去。 “该死的牛皮糖……”她恨恨的骂着,眉心已然深深的锁了起来。 “我见到含烟了……”上官凭又道。 他去的时候,静王与虞含烟都在,静王面上尤且看不出什么,虞含烟的面色可是难看得紧,在他与静王说话的时候,甚至在一边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嘲讽话。 虞含烟的脾气一向并不很好,上官凭与静王向来关系不错,也都是知道地。楚青衣与虞含烟虽然并未相认,但是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因此言谈之间更觉亲热。 静王虽不好直言,却也隐晦的说了几句,眉目间更是多有无奈之色。 三人聊了一会,上官凭见室中忙乱,也不好多留,便辞了出来,虞含烟并未相送,倒是静王一路将他送至门口,终究忍不住问起了楚青衣地意 上官凭倒也不曾犹豫,干脆的将楚青衣的意思说了出来,静王默然了一会,只是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其实含烟面上虽不在意,心中还是很想衣的。 上官凭深深的看了楚青衣一眼,道:“这事毕竟是你地家务事,我的意思,你认也罢不认也罢,总是都见上一面罢,我已与静王约了今晚在明轩阁吃饭!” 楚青衣抿了嘴,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好!” 虽然我已悄悄地见过她了,可是她既想见我,还是见上一面罢。 毕竟……我找了她这么些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五十三章 腊八前夜 竟是冬日,白日里因了阳光,犹且觉得暖融融的,到+依旧是冰寒刺骨,夜风吹过园中的高挺的翠竹,飒飒的响,越发觉得风声呼啸,冷意侵人。 叶飘零叫莲儿将酒菜送了进房内,连门也懒得出。房中,红烛高照,映得满室温馨。 四围的火盆烧的旺旺的,宁宛然额上微微见汗,索性便脱了外衣,仅穿了一件石青百蝶穿花夹衣,配了一条淡水色的长裙,越发衬得面色如玉一般,晶莹剔透绝无一丝的瑕疵。 叶飘零终究不肯给她易容,只笑道:“今儿既已洗了,便暂且留着罢,且待明儿再弄!”宁宛然白了他几眼,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暂且作罢。 吃饭的时候,宁宛然忽然停了箸,微微的发了一会愣,然后淡淡叹了一声。 “又快一年了……”原本倒还不曾想着,今儿下午的时候,莲儿忽然便提了一提,言及明儿是腊八了,于是平白的觉出了时间,这才发现,竟然又是一年了。 “明儿吃了腊八粥再去见楚青衣罢!”叶飘零笑着夹了一箸鱼搁在她碗中。 她侧一侧头,笑:“好,那日约时间的时候,倒是忘记约时辰了,你若知道楚青衣在哪儿,便让人去知会一声,只约在申时初刻罢!”口中说着,心中莫名的便生出了多少的不舍,忍不住抬了眸,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都的上元灯节是出了名的,待到那天的时候,我陪了你去看灯!”他笑吟吟的看她,说得轻飘飘的,似乎丝毫不曾觉得明日过后,可能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她笑了笑,心中酸涩酸涩的,却没有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吃完了饭,莲儿来收拾了东西,叶飘零便叫她去拿酒,宁宛然在一边,也不曾反对。莲儿笑笑,果然下去,不多时,捧了托盘过来。 盘中是一壶酒。两只小小地酒盅。四碟精致地蜜饯。 冰瓷质地地缠枝莲酒壶在烛光下闪动着盈盈地光泽。壶中酒色纯碧。壶身便也透出青碧之色来。叶飘零执了壶。笑吟吟地给她斟了一杯。 宁宛然便捧了杯。凑到鼻端轻轻一嗅。没有刺鼻地酒气。反有一种清淡地竹叶清香。 “这是我自酿地果酒。名曰‘碧水竹’……”叶飘零笑。眸中闪动着微微地恶意。她无酒量更无酒品。因此通常滴酒不沾。这些他都知道。想看她微醺地模样。所以更是刻意地想让她喝上一些。反正她如今也忘记了很多。对于自己地酒品想必也早已忘记了。 她稍稍地犹豫了一会。终于抗拒不了杯中物清幽地香气。于是浅浅地啜了一口。酒味清甜清甜地。入口甘醇细腻。自口腔中一路蔓延而下。舌尖是一种五味陈杂地奇异滋味。在味蕾上滚来滚去。慢慢沉淀成为极清极浅地甘甜。回味悠长而馥郁。 贪着这味道。她又饮了一口。且含在口中。细细地品着味。 叶飘零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笑,见她饮完了,便又提了壶给她满上。三杯两盏一下去,宁宛然面上顿然便泛起了淡淡的晕红,眸中一时波光盈盈,越发清艳夺目。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微微的目眩,因停了杯,向叶飘零傻傻的笑,神态娇憨可人。 “你是故意的!”她指责,自觉人轻飘飘的,嘴角便笑涡一闪一现,止也止不住。 他哈哈大笑起来,起身硬是挤进她的椅子里,伸手揽住她的肩:“我就是想看你喝醉的模样……”毫无戒心,也再没有了平日的清冷。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满足的蜷在他怀里,懒懒的,什么也不去想。 “明儿可要我陪你同去绿萼岭?”他问,漫不经心的掬了她的发在手中把玩。 她含糊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还没醉糊涂,可要再喝几杯?”他笑。 她懒懒的在他怀里辗转了一下:“你若是想要去,难不成我还能拦得住?” 他低了头,在她的额角上轻轻吻了一下,极怜惜:“我不去了,你自个去罢!” 她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看他。 “宛然……”许久之后,他开口叫她,声音低沉而生涩。她又应了一声,有些倦怠。 “你觉得初衷重要么?” “初衷?”初衷似乎是开始的想法罢……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是!” “该是重要的罢!”她随口应答。 “和真心相比,你觉得是初衷重要还是真心重要?”他又问。 她吃吃的笑起来,抬起明眸看他,眸中倒映着烛光,越发明亮如辰星。 “你是想要对我说,你原先是包藏祸心才会对我这般好的?” 叶飘零结结实实的被噎住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喝醉了,倒是比平日还要尖锐得多……”诚实自 种美德,太过诚实也实在令我有些吃不消。宁愿你tt])般,安安静静的坐着,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 她晃着脑袋,不满的瞪着他:“我没醉……只是……有些迷糊……” 他笑起来,不愿跟她辩驳,只是低头吻住她嫣红的樱唇,她的唇齿之间犹自带着那种淡淡的酒香,清甜清甜的,却又五味陈杂,如同他的心思。他细细的描摹着她柔美又线条分明的唇,辗转许久,才顺着优雅的下颌一路缓缓吻了下去。 她细细的喘息着,带着如兰馨香的气息轻轻柔柔的吹拂在他的面上,直痒到了心里去。 她仰起了头,纤细光滑的脖颈在烛光下闪动着玉一般的光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自压抑住如潮的欲火,重重的将她箍在怀中。 她伏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忽然清晰地开口说道:“我是愿意的!” 他淡淡的笑起来,气息犹自不稳:“留到明天以后罢!”既然我愿意让你与楚青衣见面,让你想起过往的一切,就不该心急。这么些天都忍了,我又何惜再多等上几日!你是个执拗的、爱钻牛角尖的女人,面上虽不在意小节,心中却总是在意的,我不想输在这些地方! 一样东西,我若真看中了,就要它是完完整整的属于我,完完全全的与从前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宛然,你的眼中容不下一粒砂子,我又何尝不是! # 弯月斜挂,数点寒星萧瑟的挂在碧蓝的天空中。寒风呼啸而过,楚青衣不期然的打了个寒颤,有些恍惚的停下了脚步。上官凭匆匆的跟了过来,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肩。 他们刚刚从明轩阁中出来。这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四人围桌而坐,楚青衣与虞含烟都是沉默不语,上官凭与静王如坐针毡,被这种静默的氛围弄得无所适从,只得硬是找了些话来说着,却是越说越觉无趣,醇厚的美酒喝在口中都似成了酸的,无滋无味的。 “他们明儿就要回胜京去了!”上官凭说道,有些无奈。 楚青衣懒洋洋的瞄了他一眼:“今儿的天气好冷,这般的天,只适合躺在被窝里,你若是爱在街头吹风,我不拦你,你也莫要拉我一起!” 言毕,足尖轻轻点地,轻飘飘拔地而起,一路穿房越脊,如风一般的去了。上官凭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的追着她去了。楚青衣轻功原比他高出一筹,又走在他前面,他如何追得上。一路到了小院,恰恰看到石楠开门走出来。 “怎样?”上官凭指指房间,问了一句。 石楠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跳上床就蒙住了头脸!” 上官凭拧了眉头,与石楠拱手作别,推门走了进去。楚青衣果然蒙头高卧,被褥下露出一抹青色的衣角,竟连衣裳也不曾脱。他走过去,拍了拍被子里的人:“睡着了没?” “睡着了……”被子里响起一个声音,闷闷的。 他嗤的一声笑起来,调侃道:“睡着了还能说话?” “正说梦话呢!” 上官凭哈哈大笑,伸手扯开被子:“你呀……” 楚青衣赏了他一个白眼,打了个哈欠:“睡觉了,明儿早上,记得叫我起来,去送送他们!” 上官凭点了点头,笑道:“这样才好,认与不认,其实不过是口头上的一句话,心中有数就好了,却也没有必要刻意的疏远,反伤了同胞之情!” “是!上官嬷嬷!”楚青衣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上官凭哑然无语的瞪着她:“我很唠叨么?” 以前从不觉得,自打认识了你,似乎还真是有愈加严重的倾向了。 “我也不知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今生摊上了你!”楚青衣撇嘴,眸中却是笑意。 “我一直以为这话该由我来说才是!”他摇头,笑起来。 楚青衣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很是潇洒的一拍上官凭的肩:“你今年可有祭祖?” “今年清明之时,你正在往临安的路上磨蹭!”他白了她一眼。 楚青衣摸摸鼻子,想起年初的事,不由嘿嘿一笑:“明年再看也是一样!” “看什么?” “祖坟冒青烟呵……”她歪着头,一本正经的答道。 上官凭一时失笑,伸手拧了一把她的鼻头:“你这脸皮呵……” 楚青衣嘿嘿笑起来,懒散的窝进他怀里:“其实知道静王待她很好,就可以了,我还认她作甚,做楚青衣的妹妹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更何况,我也不可能为萧青臧做事,这般一来,认其实不如不认。(,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四章 终相见 日正是腊八,天气甚是晴好,楚青衣歪在都护城河|7脖柳树上打着盹。 正是数九寒冬,草木枯黄,那柳树只剩的一杆枯木,怪形怪状的立在河边,越发觉得萧瑟黄败,全无春日的袅娜风姿。晨风习习吹来,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带了几分暖意照在她的身上,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皮沉沉,困顿不已。 上官凭在她面上轻轻拍了一记:“醒醒,他们到了!”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懒懒的动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几乎从柳干上滚了下来,上官凭忙上前扶住她,楚青衣惊了一下,很有些不情愿的抬手揉了揉犹自迷迷糊糊的眼:“到了么?” 静王面上抽搐了几下,几乎便要笑了出来。 楚青衣这才注意到她们二人离了自己竟已不到三尺远了。上官凭将她扶正了,拱手向静王笑道:“今儿原是来给二位送行的,也无多少准备,只是备了几杯薄酒,二位请!” 静王哈哈一笑,拱手还礼,四人相偕走进不远处的兰亭。兰亭之中,确如上官凭所说,只备了一壶酒,几只酒盅,上官凭提壶斟满酒盅,举杯祝酒:“愿二位一路顺风!” 静王忙举杯谦了几句,又道:“此一别,想来不久又可相见,我夫妇便在胜京恭候二位大驾,届时必为二位接风洗尘,以表今日之情!” 四人同时举杯饮尽,上官凭伸手正要再斟,却被楚青衣抬手抢了酒壶去。楚青衣提了壶,稳稳的斟了,抬手举杯,注目看向静王,眸中寒光闪闪。“愿二位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口角生风,笑意微微,语气却是森冷冰寒,隐隐竟有警告之意。 静王骤然被她扫了一眼,只觉她双眸如剑,直刺人心,只觉通体生寒,几乎失手摔了杯,笑容便有些僵硬。眼看楚青衣已仰首一口饮尽,只得忙忙的跟着饮了。 虞含烟在一边怔了一下,面上现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却也不声不响,默默饮了酒。 楚青衣最后斟满了一杯酒。转向虞含烟:“嫣儿。我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子孙满堂。永无忧患!”猛抬头。一口饮尽。随手将酒杯扔进了不远处地河中。 酒杯扑地一生跌落水中。泛起了一个小小地水泡。很快便沉了下去。 虞含烟黯然伤怀之外还有一丝淡淡地欣然。默默地饮了酒。回手抛了酒杯。笑道:“我也祝二位从此逍遥自在。不为凡尘俗世所扰!” 楚青衣扬眉一笑。道:“我本俗人。生在俗世。长在凡尘。一生只求畅快逍遥而已!”而你们。却是富贵中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早些撇清地好。 虞含烟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抱住了楚青衣。低低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姊姊!” 楚青衣微微一震。反手抱住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二人送完了静王夫妇,重回小院的时候才不过巳时,桌上早已摆放了热气腾腾的粥。那粥色泽褐红鲜亮,各种杂果济济在目,色形极佳,香气更是扑鼻而来。 楚青衣吸了下鼻子,叹了一声:“今儿初几了,怎么却做了这个!”一面说着,早已大咧咧的上前,坐在桌边,捧了一碗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石楠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今儿正是腊八了,否则我却哪里有这心思叫人弄这个。这还是适才叶飘零那里派了人来,约了申时在绿萼岭见面,说了今儿是初八,要留了宛然在叶府吃了腊八粥,我这才知道的!” 她们原是江湖中人,又无家累,对于这些应时节日,本不甚放在心上。 楚青衣很快吃完一碗,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呢!申时便申时罢!”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哈欠:“既然约了申时,我先去补个眠,一会再叫我罢!” 口中说着,径自起了身,往后院去了。 # 时候还不到未时,宁宛然便有些心神不安,坐立不宁。叶飘零早为她易了容,换了一张清秀的面孔。精巧玲珑的瓜子脸上,柳眉杏眼,楚楚可怜,别有一股水秀之气扑面而来。 宁宛然起了身,接过莲儿递过来的大红猩猩毡连帽斗篷,罩在身上,转头看了正自坐在窗前闲闲看书的叶飘零一眼,淡淡的笑了笑:“我走了!” 他便也抬了头,看着她,好一会才轻轻一笑,依然云淡风轻的。 “我就不送你了!莲儿,你陪着小姐一同去罢!以后只好好伺候小姐就是了!” 莲儿抿嘴一笑:“是!” 宁宛然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的笑起来,早该想到了。 莲 吟的过来扶她,她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走出了))|穿过长廊,沿着小径直走到内院门口,已有一辆楠木马车静静的侯在月洞门口。莲儿扶她上了车,自己也跟着爬了上来。 宁宛然伸手在她粉嫩的腮上掐了一把:“说罢,你家少爷跟你暗中捣什么鬼了?” 莲儿扑的一声笑起来,偎在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轻轻的左右摇晃着,软软的撒娇道:“哪有?是我自己舍不得小姐,所以求少爷让我跟了小姐的!” “少灌迷汤!”她微嗔的瞪了莲儿一眼:“你就不怕真见不到你少爷了?” “我才不怕呢,小姐是不会这么做的!”莲儿扑闪着大眼睛,笑得甜蜜蜜的。我才不怕呢,我自小在少爷身边长大,他的性子,我可知道得紧。 何况,你虽外表冷淡,骨子里却是个心软的人,最受不得的便是别人对你好!。 她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笑笑:“你们主仆,倒都是吃定了我了!” 莲儿笑嘻嘻的抱住她:“奴婢哪儿敢呵,奴婢还指望着服侍少爷少夫人,将来还想着要服侍小小少爷呢!” 她微微的顿了一下,面上微微的泛了红,有些无奈的轻轻掐了莲儿一把:“鬼丫头……”心中却自恍惚起来,青衣,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呢? 青衣…… 车轮的辘辘声慢慢的远去了,叶飘零放下了手中的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起了身,缓步走向外间,随手召了个仆人过来,令他去唤管家。 叶府的管家本是自长公主府过来的,听他叫了,不多时便匆匆过来了,垂首站在那里。 “遣个机灵些的人去上官凭的小院,看到她们回来,便回来通知我一声!” 他吩咐道。他封了她太多的记忆,今儿她见了楚青衣必然会尽数想了起来,这么多的事情,怕是头脑会一时承受不住,多少是要昏迷一会的,自己还是过去看看的好! 我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她,他有些无奈的想,不自觉的笑了笑。 管家应了,又问道:“若是被上官公子发现,问了起来……” “那就直说便是,上官凭不会为难你们的!”他道,有些无谓。 # 绿萼岭上,各色梅花竞相开放,楚青衣不耐烦的四处乱转着,抱怨道:“这里的梅花怎么都是五瓣呵!宛然也真是的,约个地方多好,非要约什么六瓣梅花树下!” 石楠懒洋洋的跟在她后面:“早教你早些过来寻好地方,你非不肯,说是几棵梅花而已,到时候随便看一眼,便也找到了,如今可知道找不到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哼哼了两声,闷闷道:“我哪里知道这里有这般多的梅花!” 当日与宁宛然约了地方后,她压根不曾放在心上,也不曾派人去寻段昭打探一下。他们三人都非中虞人,又并不是喜爱寻幽探访之人,对于绿萼岭并无分毫了解,因此一见了这漫山遍野的梅花,顿时便傻了眼,只是此刻再来后悔已然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前山后山的寻。 楚青衣一面在梅花丛中快速穿行,一面恨恨道:“待此间事了,我必然放一把火,把这满山的梅花烧个罄尽,这可真是累死爷爷我了!”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她听到有人这么说,声音温婉平和,带了几分淡淡的戏谑与笑意。 她骤然停下脚步,一时竟迟疑的不敢回头,直到身后那人轻轻的唤了一声:“青衣……” 旋风般的回头,她却完全的怔住了,有人静静的靠在一株素白的梅花树下,向她微微的笑着。精致玲珑的瓜子脸上,黛眉长而韶秀,明净如秋水一般的杏眸波光盈潋,滟滟生辉,这是一张似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俏丽水秀的面容上,最让人熟悉的便是嘴角的那一丝淡淡的笑,平和而温婉,似春日细细的微风,拂面而来,安宁、沉静又让人不自觉的深深沉溺。 “宛然……”她吃惊的叫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她轻轻的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与涣散,然后抬手撑住了自己的头。身边的丫头也发现了她的异常,忙上前一步稳稳的扶住她,有些惊惶的唤了一声:“小姐……” 楚青衣旋风般的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宛然……宛然……” 她叹了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她怀里,轻盈如折翼的蝴蝶,楚青衣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五章 宁宛然与惊鸿 青衣咬牙切齿的瞪着笑吟吟的走进来的叶飘零:“死t+又动了什么手脚了?” 宁宛然在见了她后,不多久便忽然昏迷过去,惊得她与石楠皆是手忙脚乱。幸而那个小丫鬟在一边还不甚慌乱,于是她匆匆抱了宁宛然下了绿萼岭,上了马车,一路疾驰的回了小院。刚到小院不多久,叶飘零便来了。他的面上依然有笑,眸中却有着淡淡的忧心,虽然如云似雾一般的看不真切,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紧张。 若不是他至少还有这么点紧张的意思,她早已出手将他丢出门外了。 叶飘零也不生气,只是懒懒的斜瞥了她一眼,叹道:“打小儿为师的就叫你多看些书,多学些东西,你总也不肯,只是在外头东窜西跑,如今可是越发的不学无术了!竟连重生后必然会出现的记忆反噬也都忘得干干净净,祖师爷的脸面都被你丢得尽光了!” 言毕唏嘘不已,意极悔恨。他口中说的极是轻巧,足下却是极快,两步便已走到床前。 石楠嘴角抽搐了几下,几乎便要爆笑出来,只是见着楚青衣青的发黑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别过头去,暗自偷笑。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愤愤的瞪着叶飘零。 若不是宁宛然依然静静躺着,她怕早已大打出手了。迫于情势也只能以锐利的目光恶狠狠的将叶飘零凌迟千遍万遍,以泄心中之火。 叶飘零在床前坐下,抬手搭上宁宛然的脉门,微微沉吟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扁平而略长的银盒。打开银盒,盒内是暗红的平绒底座,一排细长而银光闪闪的针按门别类的放置其中,那针粗细长短各不相同,望之令人有些发怵。 叶飘零手指一动,只是瞬间,数寸的长针已然没顶,黑发间隐隐露出一点微微的银光。 楚青衣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脱口问了一句:“会不会疼?” 叶飘零微微的眯了下眼,闲闲的吩咐了一句:“莲儿,赶人,免得妨碍我动针!” 一直紧张地站在床边。眼也不眨看着地莲儿一听这话。赶紧上前一步。低声道:“楚……呃……少爷正在施针。分不得心。还请您暂且回避片刻!”她原是想要叫一声小姐地。但看楚青衣那副形容。又当真叫不出口。犹疑一会。只得索性省略了。 楚青衣略略地犹豫了片刻。看到那光闪闪地银针。实在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感觉。终于愤愤地起身出了门。石楠见她都出去了。自也不好强留。也跟了一同出门。 叶飘零极小心地取出一根细若长发地银针。缓缓地向宁宛然地顶门心扎了下去。手法极轻极稳。轻轻地捻动。略略过了片刻。又迅速地拔了出来。如此数次。足足耗了一顿饭地光景。这才取了白布将银针细细擦拭了放回盒中。又起出了其他银针。 莲儿见他阖上了银盒。这才忍不住问道:“小姐地反应似乎特别大?” 叶飘零点了点头。淡淡道:“她经历地事情太多。一时忽然想了起来。便如洪水决堤一般。有些承受不住。你记得喂她吃药。大约要三天后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莲儿应了一声。关切道:“那少爷您……” “我该走了……”叶飘零轻笑:“南皇早已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该去南岳给他找些事情干干,免得他太过清闲……” “那小姐?” “不必担心,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他笑,眼神沉凝而微带讥嘲。岳漓函,其实我倒是很期待你见到宛然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可惜,我暂时是见不到了…… 而宛然,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从来不会轻易的原谅一个人,在她刚刚恢复记忆的当口,我若总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只怕她反而气我之前的不轨之心。倒不若走得远远的,暂避风头,反正有莲儿在她身边,时日久了,被那二人缠得烦了,她反会想到我的好。 “可是,那两个皇帝……”莲儿急急道,有些忧虑。 叶飘零笑得顽皮,伸手拍拍莲儿:“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他指一指安静沉睡的宁宛然:“好好照顾她,别管的太严,做得太过,免得她不高兴!” 他起身,拂了一下长袖,笑着摸摸莲儿的俏脸:“记得没事多在她面前提提我,要做得聪明,不着痕迹!”莲儿听了这话,不由撇嘴恨恨道:“这天下哪有你这种主子……”嘟起小嘴,不再理他,径自走到宁宛然床前坐下,小心的帮她掖了掖被角。 叶飘零哈哈一笑,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斜阳染红了一整片天空。 楚青衣懒洋洋的拿了筷子在碗里挑了几下,无甚胃口的丢下了碗。上官凭若有所思的坐在一边,他是早已吃完了,看了楚青衣的神情,便忽然问了一句。 “宛然已 ,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做?” 楚青衣眨巴着眼睛,愣了一下,歪了歪头,答道:“等宛然醒了,看她的意思再做定夺罢!”她素来做事极少考虑周全,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并无长远打算。 上官凭叹了口气,石楠在一边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几个丫鬟手脚俐落的上前收拾了碗筷,三人便也起了身,还不及去看宁宛然,却见门房懒懒散散的迈着踢踏的步子过来了:“门外有个姓岳的,一定要见那个刚来的!”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来的还真是够快的,有请罢!” 上官凭一直注意着楚青衣的面色,见她虽然不耐,但眉目间却隐约有几分顽皮与幸灾乐祸,忍不住挑眉问道:“你好像很是乐见其成!” 楚青衣贼兮兮的笑起来,神秘道:“你都想不到一会岳漓函的面色会是怎样的……” 上官凭愕然,忍不住望了石楠一眼,看到的是石楠同样疑惑不解的目光。 岳漓函快步而来,身后跟了两个白面无须的侍从,见了楚青衣也并不客气:“宛然呢?” “还在昏迷……”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调侃道:“皇上请随我来来!”她居然也无丝毫为难之意,径自带了岳漓函便往里走去。 岳漓函显然也吃了一惊,怔了一下,才疾步的跟了上去,面色迷惘,显然对楚青衣这般近乎热络的态度感到极度的不解。上官凭与石楠忙跟在后面,匆匆往后走去。 莲儿开了门,看到岳漓函,面上便有些难看,又因着楚青衣,只得不甚情愿的让开了。楚青衣领着岳漓函进去,笑道:“皇上过去看看罢!宛然估计还要两天多的时间才能醒!” 岳漓函没有回话,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忽然便怔住了,僵直的立在那里,好一会,一句话也没有说。 楚青衣在桌边上坐下,语气中净是戏谑:“不知皇上看了,可还满意?” 天色早已黑了,房中一支红烛高照,一室都是晕黄的光芒。宁宛然安静的躺着,面色恬静而安详。精致的瓜子脸上,五官纤巧而玲珑,烛光洒在她面上,原就觉得小巧的面容有一半沉入了黑暗,益发觉得脆弱而易折。 “是叶飘零干的……”岳漓函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声音隐忍而压抑,却又暗流汹涌。 楚青衣漫应了一声,笑得愈发诡异。 “过几日,朕再来看她!”好一会,岳漓函才慢慢的道了一声,回过头的时候,素来雍容俊雅、不露痕迹的面容有些微微的扭曲,面色是黑青黑青的。 他快步而去,仿佛旋风一般,转眼走得无影无踪。 楚青衣再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 石楠上前揪住她,愕然问道:“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青衣一面笑一面道:“我以前总是小看了我这个师傅,到了今儿才算是服了他了!”她指一指丝毫不曾被打扰,依旧睡的香甜的宁宛然:“你们可知道这张脸是谁的?” 上官凭与石楠茫然,不约而同的注目看去,只是横看竖看,这张面孔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疑问的是极陌生,之前从未见过的。 “是惊鸿,那是惊鸿的模样……”楚青衣大笑。 是的,那是惊鸿,虽然并没有完全一样,却至少也有**分的相似之处。而且,以岳漓函的性子,他又怎会将惊鸿的相貌记得一清二楚,做到这个地步,其实也完全够了。 我怎会看错惊鸿,我曾不止一次的去过燕子楼,不止一次的见过惊鸿,一次次的看她跳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水袖湘裙,步步生莲,舞动一室春风,舞出一世绝代风情。 今日在绿萼岭上惊见宁宛然现今的面容,她也曾大吃了一惊,心中还很是迷惑了一番,这疑惑,在岳漓函来访之时,尽数烟消云散、了然于心,于是忽然之间,便觉得有趣至极。 叶飘零,我真是佩服你,你将惊鸿变成了宛然,却又将宛然变成了惊鸿,对于别人而言,或者并无什么,对于岳漓函而言,却是一种无端的折磨。他原本是看到惊鸿便想到宛然,如今却又看到宛然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宫里的惊鸿。 惊鸿是金华名妓,曾见过她的南岳王公亲贵,没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宁宛然换了这副面容。虽然不免有些麻烦,却又让事态变得极为有趣。 想来岳漓函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这般失态的愤然而去。 妖孽呀妖孽,你可要多加保重,这世上若没有了你,该是多么的无趣。 石楠愣了好一会,才叹息的一击掌:“叶飘零,果然够狠!”(,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六章 醒了 青衣睁开眼睛,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悠闲的坐了t懒懒的。冬日的阳光穿过淡青色的窗纱,在房内投下淡淡的白色光影,时辰已经不早了。 桌上早已放好了一壶茶,几碟点心。 她靠在床架上,微微的发了一回怔,今儿已经是第三天了,若是叶飘零的话没有错,那么今儿下晚时分,宛然就该醒了。她伸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发,揭开被褥,跳下床来,随手扯过自己的外衣,披上了。门恰在此时被人推开了,上官凭走进房来,依然是一身洒落的紫衣,结束得一丝不乱的发,平整得毫无皱褶的衣衫,神清气爽,风神如玉。 她吐吐舌头,望着他笑了笑,这个男人仿佛天生来就是为了要对衬她的邋遢的。 他走过来,叹气的伸手拿过妆台上的梳子,帮她梳理一头凌乱的发。他手法极轻柔,小心的不扯痛她的头皮。她赖床,爱睡懒觉,他却从来都起得很早,日日早课极少落下。 她闭了眼,舒服的哼哼了两声,很喜欢他帮她梳发的感觉。不过这头发之所以会弄得这般乱,都是因为他爱拆她的发髻。所以,这也是应该的。 上官凭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可真是越发的懒散了!” 楚青衣靠在椅背,随随便便道:“此间事了之后,我们去琅琊岛玩上一些时日罢!” 他手中的梳子微微的顿了一下:“你确定宛然会跟着叶飘零走么?” “我不知道!”她答:“我只知道,宛然是不会回宫的,若是她不肯回宫,那么去琅琊岛住上一些时日,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我们要陪她一起去么!” 她笑,桃花眼儿波光盈盈,敛了无数顽皮狡黠的风情。 叶飘零。我就是让你日日看到。却吃不到。让你狠狠地郁闷一回。顺便么。再帮我家宛然好好地考验考验你。待我何时满意了。我或者也会帮你一下下。 好歹你也算是我地师傅。所谓地肥水不落外人田! 他隐约猜出她地心意。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小心地解开她最后一绺纠结地发。为她梳理平顺了。青丝如瀑一般披拂在她地背上。她发质极好。又极黑。披散开来。梳得顺了。便如上好地黑色丝缎。 “你呀。总改不了顽皮!不过叶飘零可也不是易与之辈。却要小心偷鸡不着蚀把米!” 他说着。掬起她地发。忽然便生了一个有趣地念头。不过。他扬了眉。似乎还需熟悉熟悉。于是笑笑地帮她束了发。心中决意一会去寻石楠好好商议一下。 二人吃了早点。相偕出了房门。推开宁宛然所居地房门。门内有人正自安静地坐在妆台前。平滑地铜镜映出她清秀娇媚地面容。听见有人进门。她便转了头。淡淡地笑了一笑。 沉静、平和又温婉。 恰如春日里,一抹轻絮随风而来,落在碧波溶溶的湖水中,于是涟漪轻漾。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般的清雅柔美。 “宛然……”她大叫,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你醒了……” 你竟这么早便醒了,我还以为总要等到晚间你才能醒了过来…… 不过,你醒了,真好…… 她的眼神微微的恍惚了一下,便也伸手回抱她:“青衣,见到你,真好!”声音因长久的不曾说话而有些微微的生涩与嘶哑,音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而柔和。 是夜,楚青衣与宁宛然同床而眠。二人都无多少睡意,只是静静躺着,许久也不说话。白日里已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将别后情景,天下之事说了一个罄尽。 宁宛然眉目间仍是淡淡的,眸中却有了几分盈盈的光华,唇角笑意微微,却只是微笑凝睇。提及叶飘零之时,她也只是蹙了黛眉,眸光幽邃深远,却终不肯明白的说一句。 “你往后……有何打算?”楚青衣终于问了出口。 该说的情形都已说了,如今只欠你的心意,面前的三条路,你打算选择哪一条? “打算?”她微微侧头,望着她笑,窗外月华淡淡流泻而入,她的面容晦暗难明,却因了朦胧而越发显得清美夺目。即便是换成了惊鸿的容貌,也依然不减分毫属于宁宛然的优雅风姿、绝世神韵。 “先看看罢!”她道,有些无奈的想起叶飘零。楚青衣素来不会隐瞒她任何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都说了出来给她听了。她听了也只能是苦笑,他暂时是不会出现的,她知道,这个男人极聪明,非常明白何谓欲速则不达。 所以,他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而莲儿,便是他埋在她身边的一颗小小的钉子。这个男人,他将事情做到绝尽,却偏偏还有能力让你连气他恨他都觉得气不得恨不了! 不过,你若现 iu不能只将它当做春梦一场,只是了然无痕,渺然无踪。 她慵懒的动了一下,扫了楚青衣一眼,叹息道:“我知道你最想知道关于叶飘零的事!” 楚青衣嘿嘿的笑起来:“好宛然,你就透露一点罢!” 她兴致勃勃的追问着,桃花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她答,心绪凌乱而飘飞。 楚青衣啊了一声,有些失望。不过她既这么说了,必是还没想清楚,难怪一直不肯说。 宁宛然看出她的失望之情,于是噗哧一声笑起来,伸手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还是多担心些你自己罢!到现在也还不成亲,成日里只是拖着人四处乱跑!” “还不是因为你的事情,终日弄得我不得安生,总是担心着!”夜已深,楚青衣有些睡意朦胧,于是打了个哈欠,双眸半开半阖的。 她怔了一下,没有接口,看着她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然后换了个姿势,闭了眼,沉沉的睡去了。她一向好睡,冬日尤甚,又并不是一个心思深重的人,所以总能睡得很好。 叶飘零,她苦笑起来,默默的咀嚼着这个名字。 果真是重生呵,昏睡的三天里,昔日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一一的重现眼前。 祈宁庵闲适清冷的山居生活、金华悠然安定的生活,岳漓函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一切,随之而来的便是两年多的迷惘与挣扎。 浑然抛却了初时的坚持,只是随波逐流,在一个个的漩涡中漫然前行。 从金华到琼都,从琼都到中虞都,又一路西行,西、琼都、胜京……诈死还生时候,又在神智懵懂恍惚的时候重回金华,然后,身边莫名的多了一个男子,神秘莫测,似远还近……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好在,宁馨儿终于是死了,一个天下皆知的死人,对于自己其实当真是重生了。 是该感谢叶飘零的,她想,若没有他,自己依然出不了那深深的宫墙。 如今是当真的解脱了,脱开了天香女的枷锁,从此再也不是绑在江山社稷上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附属品,现在我所要面对的,只是两个单纯的皇帝。没有了那一层笼罩于自己身上天香女的光环,只需要好好的将目下的情势运用得当,未必不能让他们放开手来。 毕竟,一个无关江山,不涉天下的女子,是不值得花费太多的代价来争取的。 不,我几乎忘记了,除了那两个人,还有一个人,他虽不是皇帝,却比皇帝更为难缠,他有得是时间,可以慢慢的纠缠着。她想起那个白衣胜雪,风华绝世,总是笑得云淡风轻的男子,不自觉的轻轻笑了一笑,有些无奈,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宁宛然便已醒了,身边的楚青衣犹自睡得正香。她忍不住有些嫉恨的瞪着她,伸出欺霜赛雪一般的玉手在她面上轻轻拍了一记。 楚青衣咕哝了一声,动了一下,依旧睡她的。 真是能睡,她想,也不知这般没有警戒心的人是怎么能活了这么多年的。抬手拧了一下她的面颊,见她缩了下脑袋,径自把头藏进了被子里。宁宛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不再逗她,自己披衣起床,天色还早,晨光冷如水,她打了个冷战,有些寒意。 楚青衣依然酣睡如故,她早已习惯了上官凭的清晨早起。 宁宛然利落的打理好自己,取了昨夜的茶水略略的漱了口,悄然的出了房门。 隔壁的莲儿也刚巧开了门走出来,忽然看了她,倒愣了一下。 她伸出食指在唇边轻轻比了一下,示意莲儿噤声。 自己疾走了几步,进了莲儿的房间。莲儿的房间紧邻着她自己的,算是一间偏房,布置得甚是清爽,莲儿笑着又打了水,取了青盐来,她便重新梳洗了,捧了茶,喝了几口。 二人漫无边际的说了几句闲话,宁宛然面上虽仍笑吟吟的,心中已不觉暗暗的摇了摇头,这个莲儿不愧是叶飘零一手调教出来的,言谈滴水不漏,绝无破绽。 “你不想你家少爷么?”她微微侧头,看着莲儿,问了一句,状甚无意。 莲儿黑亮的眸闪了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想,少爷都把我给了小姐了,既然这样,我就是小姐的人了,我以后只是乖乖的跟着小姐就好了!” 宁宛然瞪了莲儿一眼,纯然的无奈:“鬼丫头,真是哪样的主人有哪样的丫头!” “是啊,有小姐这样的主人才有我这样的丫头……”莲儿捂着嘴笑,顽皮而慧黠。(,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七章 我想要的 宛然悠闲的坐在秋千藤椅上,藤椅轻轻晃动,冬日温t泻一身。楚青衣与石楠各据一方,神色间皆是慵懒闲散。腊梅香气幽幽,醉了一院。 “仿佛回了西一般……”宁宛然轻笑,眉目间有着浅淡的思念。 楚青衣蜷在藤椅里,打了个哈欠:“今儿天气真是不错,可要出去走走!” 再这般待下去,我又想要睡了,最近真是奇怪了,总也睡不足。 “可不是,今儿这阳光实在太也好了些,若不出门,都觉辜负了!”石楠附和着,阳光晒得人浑身暖融融的,便愈发的懒散想睡,骨头都似酥了。 宁宛然歪在那里,没有说话。其实我何尝不想出门走走,只是,我想着今儿岳漓函怕是要来,所以才不曾出门,想要见他一面,然后才好确定下一步,我该做些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她开口,明媚的杏眸半开半阖,慵懒妩媚如猫儿。 “岳漓函?”石楠问道,语气却是极肯定的。 “嗯!”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冬阳下的风温暖而细腻,带着春风般的触感,梅香愈发馥郁醉人,三人不约而同的伸手掩住一个哈欠。随即睁开眼来,互视一眼,彼此都笑了起来。 老远的,传来一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宁谧的气氛,楚青衣呻吟了一声,撩了下眼皮,没好气道:“准是岳漓函……” 话音还不曾落。一个粗嘎地声音已有气无力地响起:“那个姓岳地又来了!” 宁宛然强撑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恢复了一贯地淡定雍容:“有请罢!” 楚青衣识趣地自秋千椅上跳了起来。扯了石楠就走。 “你跟他好好谈谈罢!”她丢下一句。风一样去了。 宁宛然应了一声。也跟着下了秋千椅。在院中地石桌旁坐下。抬手执壶。倒了一杯茶喝了。那茶放置了很久。早就凉得透了。泡地时间也很长了。厚重地颜色浓地化不开。 冰凉地浓茶一路滑至心间。又苦又涩。她打了个冷战。脑中顿觉清凉明净。不复之前地慵懒迷糊。喝了这茶。才发现。原来现在毕竟还是冬天。她想。万不可大意。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了头去看,窄窄的小径上,有人正缓步而来。 颀长的身形,深藏色的锦袍,金冠束顶,腰悬美玉,一如昔时初相见。 她起了身,不自觉的微微笑了一笑,心中忽然便有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他在二十步外停下了脚步,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眼前的人,分明是惊鸿的模样,却有着宁宛然所独有的优雅如仙的风姿。冬日的庭院萧瑟而清寂,她站在阳光下,静静微笑,衣袂翻飞,如一枝遗世独立的水仙。 他忽然便觉得松了口气,真切的松了口气。 “宛然……”他开口唤了一声,心底有种暖暖柔柔的感觉,似汪了一池春水。 她又是一笑,伸手指了指身边那张铺了锦垫的石凳:“皇上请坐!” 他依言走过去坐下,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是一种筋酥骨软的温润。 她执了壶,给他斟茶。细细的茶水缓缓倾泻,金色的阳光下,她纤细的手指白的近乎于透明,指甲修得浑圆而精致,甲面没有上过丝毫的蔻丹,是淡淡的粉色,却分外的动人。 他有些浑然的陶醉,随手拿起杯子,想也不想的便喝了一口。只是一口,猛然的便凉到了心间,沁入骨髓的冰凉与苦涩,他不由一个激灵。 她显然注意到了,于是笑得歉然:“这茶泡的久了些,有些浓,天气又凉,我叫她们去换壶新的来罢!” 他苦笑了一下,这才发现,杯中的茶水竟是浓的几乎化不开的深褐色。 “不必了……”他笑笑,有些自嘲,这就是所谓的色不迷人人自迷了。 她居然也就没有动,笑容愈发的温婉平和。 “皇上此来,原就不是为了饮茶,倒是我疏忽多事了!” 他叹气,慢慢道:“朕此来,是想要接你回琼都的!” “琼都并不是我的家,其实称不上一个回字!”她怔了一下,答道。 “宛然……”他忽然伸了手,牢牢的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掌。 “朕不知道你现在有何打算,朕只是想要告诉你,离叶飘零远一些!”他定定的看她,眸中是冷冽的光芒:“因为,不管是朕抑或是萧青,都绝不会放过他……” 这其中,你或者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却并不是是唯一的原因。他能掌控东海的海寇,对朕而言,便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朕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对萧青臧而言,叶飘零居然动动手指,便轻而易举的将北宫的皇后掳出宫去 还弄出了一具天衣无缝的尸体瞒过了天下人的眼睛,t3响且重,萧青臧如何能闷不吭声的便咽下了这口气去。 更何况,他还与你朝夕相对,同处一室,达数月之久…… 只这一点,便足够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宁宛然不自觉的叹了一声,忽然便发现,现今的局势,不管自己如何撇清,这世间,只怕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都再不会有人会相信自己与叶飘零其实竟是清白的。 岳漓函静静的看着她,明明白白的看到她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清淡的忧虑与无奈,心中不觉一阵发酸,他狠狠的攥紧了她的手,攥的极紧,全然忘记了控制力道。 她拧了眉,冷冷道:“皇上是想要捏碎我的手么?” 他惊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些,她便顺势的抽回了手,淡淡道:“我与叶飘零,并无任何关系,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这一句而已!” 他怔了一下,没有开口,眸中明显是不信的光芒。 “更何况,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她语气平和,语意却尖锐如针尖麦芒。 他的面色顿时僵冷,好一会也没说一句话。 “若是萧青臧在此,你也这般说么?”他缓缓道,语意干涩。 “天下皆知,北宫宁皇后已然过世,上赠谥号曰‘贞静宛宁孝皇后’……” 她的神色自如而安详,虽然终究不曾瞒过萧青臧,不过也已经够了。既已发了丧,我又何惧之有,说到底,皇室毕竟不比普通人家。 他定定的看着她,很久才摇了摇头:“你是在提醒朕,你已不再是北霄的皇后了么!” “皇上的宫里已有了半个宁宛然了!” 他恍惚了片刻,想起惊鸿酷似她的面目,不觉拧了眉。 “朕不要那半个,朕……一心想要的,是另外的半个……”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灼热。天下绝色多有,宁宛然固然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却也并不那么的无可取代。 我所想要的,只是那个从容淡定,偶尔会在花丛中回头一顾的女子…… 她会微笑着与我携手在听涛山庄的枫叶林中缓步而行…… 秋阳温暖而灿烂,照的枫林如火,桂花的香气氤氲在林间,足下是软软的树叶,有枯黄有火红,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细响,安详而恬静…… 她会在溪边停下脚步,折下一片红叶淡淡笑着,问我御沟的方位何在! 她说,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前些日子,朕去了一趟闵家村……”他道。她没有接口说什么,只是一径的沉默着。 “小月很好,她和猛子成亲了,还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他继续的说着,语气中有着深切的怀念:“朕有时想,若是当初朕不曾想得太多,后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如今也就不会弄成这个模样……” 她怔了一下,眼中便有些酸涩。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岳漓函,你若是不想那么多,你就不是岳漓函,我若泰然处之,安然随心,我也不是宁宛然了。 说到底,我们心中都有更重要的东西! 你想要南岳朝廷和睦、上下一心,想要后宫风平浪静、太平无事,所以不敢承诺太多,不敢给我太多……说到底,我在南岳无根无基,你的后宫根本容不下我!而我,却又有太多的不甘,不甘心做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更不甘心对其他女人卑躬屈膝…… 我想要的高贵与完整,你不是给不了,你只是下不了狠心,也不肯付出代价。 你一心希望我能够退一步,你却不知道,这一步,我若是退了,我便再不是我了! “我想要留在中虞……”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你要朕帮你留在中虞……”他抿了唇,问了一句。 “是!”她很干脆的点了头。 “就算朕答应了,萧青臧会肯么?”他慢慢道,心中越发的烦郁。到了今天,你毕竟还是不肯让这一步,毕竟不肯留在我身边。 “我会说服他的……”她淡淡道。只要你肯帮我,我总能说服他。我已厌倦了,我想要一个平衡,我会小心的保持好这份平衡,安然在中虞过我想要过的日子。 叶飘零……她心中微微的酸痛了一下,眸中便泛起了淡淡的水光。 对他们,我已再无眷恋,也不再有奢望! 对你,我只能说,相见恨晚…… …… 这一章,好像应该算是上个月粉红100加更章节 汗颜的爬走,(,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八章 金玉楼 走了岳漓函,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坐回千秋椅得心神俱疲。不过,总算是说服了一个了,下一个也就不会那么的难。 她叹息的想起萧青臧,其实……他远比岳漓函更难说服。 “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人都走了,还藏在那里,很有意思么?”她扬声道。 精致的小木屋后,传来嘿嘿的笑声,楚青衣与石楠灰溜溜的从屋后冒出头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后面?”楚青衣摸摸鼻子问了一句。 她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看你走的那么爽快,我就知道必然有鬼,听得可还满意?” 楚青衣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知我者,宛然也!” 石楠则是皱了眉,好一会才道:“你有把握能说服萧青臧么?”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个办法不失为一个办法,却绝不能算是上策。 宁宛然淡淡道:“人都有劣根性,那就是……若是自己实在得不到,那么也决不能拱手让人……”这就是岳漓函虽然不甘,最后也还是答应下来的缘故。 而萧青臧不同,他是实实在在得到过的人,所以也必然的更加难以说服。 “跟叶飘零走罢!”石楠忽然开口道。 她摇了摇头。神色宁静:“不。我不想这样做。起码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愿意跟叶飘零在一起。我也不愿意我是在被迫无奈地情况下。选择他。 随他一路远遁。将所有往事尽数丢弃在身后地烟尘中。这也是我所不屑为地。 若是将来我真地随他远走。那也只是因为我想要随他而去。绝不是因为走投无路…… 更何况。叶飘零。他究竟是怎样地用心。谁又知道…… 他说。他不在乎江山。他只是来玩上一场…… 他说。他原本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想要玩一场横刀夺爱地把戏…… 他又说,他在玩的过程中,不小心动了真情……他说,他是真心的…… 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说的基础上,他是这么说的,似乎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话有真假,情有真伪,即使一切都是真的,又有多少的份量呢…… 岳漓函、萧青臧,他们也并不都是虚情假意,只是……他们都划定了一个度,在这个度里,可以予取予求,超出了这个范围,他们就不肯再给予一分一毫。 而我所要的,恰恰不在那个范围之内……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不能,我也不愿折辱了自己…… 她绽开一个清婉如水的笑:“这般的好天气,却在庭院之中默默相对,愁云惨雾,岂非白白辜负了天时。有谁愿意陪我出去走上一走的?” 楚青衣哈哈一笑,立刻举起手来:“若要出门,怎能少得了我!”她素性潇洒,极少会做坐困愁城之事,眼见宁宛然神色,便也乐得不提,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石楠笑笑,没有反对。 三人稍稍的收拾了,相偕出门。宁宛然一面在都最为繁华的金雀大道上闲逛,一面笑道:“换了张面孔,其实还真是轻松了许多,至少可以四处闲逛,不致太过引人注意! 她昔日不爱四处闲逛,一个极大的原因正是因为那张面容过于惊世骇俗、引人注目。 楚青衣嘿嘿一笑,调侃道:“这也就是你,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恨不能再引人注意些!”一面说,一面拿了眼睛意有所指的瞄了石楠一眼。 石楠妩媚一笑,明眸流转,微嗔的白了楚青衣一眼,只是一眼,早已酥倒了旁边路过的一名男子,只是痴痴愣愣的望着她,连眼也舍不得眨上一眨。 一边的宁宛然看到这一幕,不由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三人中,石楠娇媚动人,宁宛然水秀清雅,走在中间的楚青衣却是俊美潇洒,一路走来,男男女女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楚青衣哈哈大笑,走到一个小摊旁,随便的拨了一下,挑了两支式样稍稍新式的钗,回手在二人头上一人插了一支,洋洋道:“一人一支,可千万莫要吃醋打了起来!” 楚青衣素来一身青衣,简便惯了,石楠但凡不在棠胜苑,也极少穿的花枝招展,宁宛然更是早已习惯了一支荆钗,一袭素衣的装束,因此三人立在简陋的小摊前,买些廉价首饰物件,倒也并不觉如何刺目不谐。 那小贩见来了主顾,忙又取出了一堆俗艳之物,在那里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一面夸着自己的东西,还不忘拿了眼睛偷偷瞄着二女,收钱之时还不忘叹了一声:“公子真是好艳福!” 楚青衣摸摸鼻子,点头道:“正是正是,果然好眼福!” 有心无力,只有看看的福分呵!至于艳福,还是免了,且不说石楠浑身是刺,便是宁宛然其实也不是好招惹的主。身后的那几个男人,更是无一不是如狼似虎,难以对付。石楠在一边将她的话听的真切,嗤的一声便笑了起来,宁宛然也是笑得眼儿弯弯,心中欢愉。 离了这座摊子,向前走不几步,前面忽然便来了一 目秀的锦衣童子,向着三人深深的施了一礼:“三位t[那童子约莫十一二岁摸样,生得甚是俊俏,衣着也极华丽,举止虽看似有礼,眉目之间却是趾高气扬。 楚青衣心中便有些不快,一挑剑眉,停下了脚步,瞄了那童子一眼:“有事?” 那童子怔了一下,显然不曾料到楚青衣言辞这般的无礼,好一会,才道:“我家老爷有请三位上楼一叙!”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往后面指了一指。 楚青衣抬头一看,那座酒楼的牌匾在将斜未落的夕阳辉映下,发出闪闪的金光,耀人眼目,却正是“金玉楼”三个大字。楚青衣面现艳羡之色,点头感叹:“好……” 那童子见她赞好,不觉得意,笑道:“这楼正是我家老爷开的!” 楚青衣斜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好……俗气的楼!” 那童子原本洋洋自得的面色顿时成了泥土色,僵在那里,好一会没说话。 宁宛然与石楠都是笑了个倒跌,楚青衣耸耸肩,一手一个的揽了,笑吟吟道:“二位娘子,我们继续,今儿爷请你们吃馄饨!”她随手一指,正正的点着前方一个小小的摊位,一面早已被烟熏得微微发黄的招牌“张记馄饨面条”在寒风中萧瑟的飘舞着! 三人叫了老板要了三碗馄饨,刚刚在摊上坐得定了,那个童子却又过来了,显是吃了些排头,原本白皙如玉的左脸颊上一个硕大的掌印,五指分明,触目惊心。 “求公子救救小人罢!”那童子哽了一下,深深一拜,已然眼泪汪汪。 楚青衣把玩着手中的一双筷子,讶然道:“小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宰相门人三品官,似我们这等穷鬼平民,可实在受不起你这一礼呵!” 宁宛然微笑了一笑,楚青衣素来最为厌恶的便是这种狗仗人势之人,有意作弄教训也实是平常之事,她其实也并不意外。石楠也是笑吟吟的,只在一边看着热闹。 那童子僵在那里,心中实是委屈至极,待要跪地求饶,却又面上难看、心中不甘,若是不跪,又怕回去受罚。他毕竟年纪尚小,平日里何尝遇到过这种事情,被人爱理不理的丢在一边,不觉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索性哇的一声便已哭了起来。 那店家刚巧送了馄饨来,一见竟有人在自己的摊位上放声大哭,不由愕然。 楚青衣原本只是不喜他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因此将他晾在一边,忽然见他一下便已哭了起来,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宁宛然摇了摇头,柔声向那童子道:“莫要哭了,待我们吃完了馄饨,再去那金玉楼寻你家老爷一叙便是!” 那童子只是哭,一面哭一面道:“老爷说了,若是三位不肯上楼,要打折了我的腿……” 那店家在笑吟吟的放下了手中的馄饨,开口劝解道:“三位客官便随这位小哥走上一遭罢,他年纪小小,便有得罪的地方,也只看在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了他罢!” 楚青衣原也无意与一个孩子斗气,只不过是看不得他年纪小小,便只看衣冠不看人,趾高气扬、目无下尘,因特意给些苦头他吃吃而已。此刻见老板也出面说情,便轻嗤了一声,嘲谑道:“小子,今儿张老板替你说了情,我也便不为难你了,把脸擦干净了,爷跟你走上一趟便是了!”一面说,一面自怀里掏出一粒金豆子,随手丢在桌上,那金豆子便在桌上滴溜溜的滚了一圈,夕阳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那老板倒吃了一惊,忙道:“公子出手豪阔,只是这金子本店却是找不开的!” 楚青衣一来喜这老板心善,而来也是存心想给那童子一些颜色看看,因拍了拍衣袖,起了身:“那就先记在账上罢,改日我还来这里吃馄饨!” 那童子面色更白,拭干了眼泪,怯怯的站着,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他家虽极阔绰,金银尽多,似这般拿了金豆子随手洒的事,倒也不曾见过。 那店家于是哈哈一笑,爽然道:“公子既这般说了,那我也就谢公子赏了!” 那童子垂了头,在前面引着三人一路径上金玉楼,那金玉楼虽则名字俗气,内里的陈设摆放却都是清雅合宜,丝毫不见粗俗。 楚青衣随口笑道:“这楼名取得甚是俗气,里面却也还罢了!” 那童子低声解释道:“这楼名其实是因我家老爷姓金,我家夫人娘家却是姓玉,因此才建了这所金玉楼……” 楚青衣恍然一笑,因转头笑道:“他日我们若是也办一家酒楼,却不知要取个甚名字?” 宁宛然抿了嘴笑,却不开口。 石楠调侃道:“宁石楚,宁死楚!当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名字!” 楚青衣翻个白眼,三人正说着,却有人自包厢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对着宁宛然行了一礼:“数年不见惊鸿姑娘,姑娘越发神采夺人,又得佳婿,实在可喜可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九章 虞王 数年不见惊鸿姑娘,姑娘越发神采夺人,又得佳婿,)e贺!”那人笑着,神情极是诚恳亲切。看年纪约莫三十上下,身材不甚高大,有些微胖,一张和气生财的面孔上,五官虽不十分出色,却是温雅柔和,生了一张笑面,嘴角有深深的笑纹,令人一见便觉可亲可近,平白的便生出许多好感来。 宁宛然怔了一下,旋即恍然,知道此人必是曾见过惊鸿,因此忽然在这楼上瞧见了楼下的自己,便特意的请了自己上来一叙。 她挑了黛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一笑,问道:“阁下是……” 那人客气的笑笑,道:“在下金牧之,都人士,七年前曾往金华,有幸在燕子楼得见姑娘一舞,当真是天上少有,世间无双……” 楚青衣在一边听他说了这么一通,早已大感不耐,她素来不是个怕事的,又最受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求恳,因此才会登楼一叙,如今见这人原是认错了人,将宁宛然当作了惊鸿,顿时便没了兴致。何况宁宛然身上麻烦已多,她也实在不愿再闹出事来。 因懒懒的打断道:“姓金的,这是我家娘子,与那燕子楼并无丝毫关系,你可睁大了眼,莫要信口雌黄,随意玷污本公子的家声!” 她一面说着,一面揽了宁宛然的肩,转身便要下楼离去。 那人哈哈一笑,赶忙上前几步,拦住三人去路,笑道:“这位公子莫要生气,原是金某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三位海涵!”青楼女子赎身嫁人者历来虽是层出不穷,然一旦脱离了青楼之地,却大多讳莫如深,毕竟青楼经历实在并非光彩之事。 宁宛然斜睨了楚青衣一眼,抿了唇,轻轻的笑了一笑,知她是怕自己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说出这话来。因向那金牧之道:“阁下确是认错了人了……” 那金牧之见楚青衣说了这话,不由一笑,他本无勉强之意,只是偶见故人,忍不住相邀一二而已。 正欲让开身子,让三人离去,忽而却见宁宛然明眸顾盼流转,似嗔非嗔的斜睨了身边之人一眼,又向了自己微微一笑,眸盈三千春水,笑如回风舞雪,一时风流婉转,绝世无双,身子不觉酥了一半,心中陡然生出无数感慨。 他确是见过惊鸿地。燕子楼头白玉笛。惊鸿一舞倾金华。那种惊艳之感。即便是多年后地今日。他仍会时不时地想起那年月下远远眺望地那翩然惊世地一舞。 月下一曲春波绿。犹似惊鸿照影来。 那时。他不过是一名普通商人而已。并没有足够地财力去完成夙愿。待到他功成名就。家财万贯之后。金华却早已没有了惊鸿地消息。只是偶尔仍能听到有人感慨地提及惊鸿之舞。也正是因为心中地这份遗憾。在他独坐金玉楼上。忽转眼见到楼下一身素衣。容貌酷似惊鸿地宁宛然。才会忍不住邀她一叙。其实委实没有任何其他地心思。 “不瞒诸位。再过十数日。便是我虞王陛下地三十生辰。金某想请惊鸿姑娘入宫舞上一曲。不知姑娘可肯成全……”他忽然冲动地脱口而出。 宁宛然怔了一下。微微地蹙了眉。淡淡道:“金大人。你认错人了!”她是绝不愿与任何皇室牵扯上丝毫关系地。一个岳漓函一个萧青。已使得她身心俱疲。不堪负累。 金牧之笑了起来。他原本邀了三人上楼。确是存了几分叙旧、了愿地心思。并没有想邀惊鸿进宫地意思。毕竟。惊鸿成名也有好些年了。十八岁少女地舞姿清婉夺目。腰软腿韧。柔若无骨。那种逼人地风华。又岂是年近三十地女子所能比拟地。 只是……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不同,他深思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容貌实在酷似到连嘴角那粒细小的朱砂痣的位置也是一般无二的话,他还真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优雅绝俗,清艳仿若芙的女子会是当年的那个青楼女子。 一般无二的长相,却有着天壤之别的气质。惊鸿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却也并不是绝世无双、难得一见的美人,他自己的妹妹,若单论长相,便要胜过惊鸿一筹。 他金牧之,本是个贫寒之人,只因有一个美貌的妹妹,因此才有了今日。只是,如今虞王专宠雪妃,他的妹妹已失宠许久,之所以还能有今日的地位,只是因为有子傍身,不过,雪妃如今也已有了身孕,若是一举得男,那宫中必然要生出夺嫡之事来。 云皇后早已过世了,太子之位也是岌岌可危,如今,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因此,他才想要在虞王的生辰之际,送上一份大礼,好为妹妹寻个助力。 惊鸿在他心中原本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只是因为刚才的淡淡一笑,他便忽然改变了心意。雪妃,在进宫前,也不过只是红袖阁的一介琴师而已。 我手中已准备了三名绝色女子,一直在寻找第四个。 只是,绝色女子实在并不易得,绝色而又才艺出众的女子,更是难能可贵。 楚青衣有些无趣的看着眼前的人:“我家娘子并不会跳舞, ,你认错人了!” 金牧之回过神来,呵呵一笑,道:“金某怎会认错惊鸿姑娘!” 他向楚青衣拱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天下三分,最为尊贵之人莫过于南皇北帝与我们虞王,公子如此冷淡,未免太过不智!” 楚青衣撇嘴,正要反唇相讥,宁宛然忽然伸手拦住了她。 转头向着金牧之淡淡一笑,她开口道:“金大人如此诚意相邀,我若再行拒绝,反伤了和气,不过我已有多年不习舞技,只怕御前献舞,已然是有心无力了!” 金牧之愣了一下,不由的皱了眉,好一会也不曾开口。 原是想要借着惊鸿惊世的舞姿来吸引虞王的注意,如今看来是不成的了。不过,她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了夫家,便是入了宫,只怕也是多有不便,不若放弃了也罢! 他忽然便觉得自己有些犯傻,怎会只因了这个女子的一笑,便莫名其妙的想要将一个年纪已然不小,又有了夫家的青楼女子送入宫去为帝王献艺。 宁宛然看出他的意思,不由轻笑起来,眸中清光潋滟:“不过,我于音律略有所通!” 他抬了眼,一眼见了她的笑颜,心中便又是一阵迷糊,竟是脱口而出:“好,那便是音律,只是不知姑娘熟知哪种乐器?” “笛子罢!”她略一沉吟,缓缓道。 傍晚时分,三人才辞别了金牧之,下了金玉楼,径回小院。金牧之听过了宁宛然的笛,只是没口子的赞好,越发坚定了心思,于是邀三人吃了饭。宁宛然不欲引起他的怀疑,提及楚青衣之时,便隐晦的表示想为楚青衣求官之意,金牧之自然连连点头,笑得越发亲切。 楚青衣懒洋洋的,若不是被宁宛然私下拧了几下,她根本连眼尾都不愿扫一下金牧之。 夜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带着冰冷的冬之气息。 宁宛然仰起头,叹息道:“又是一年了!”淡淡的星光照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如斯清冷。金牧之的意思,她怎能看不出来,不过,他的打算是必然会落空的。 “为什么忽然想要进宫?” 楚青衣开口问道,还不惜用上**之术,这实在不合你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想要见见虞王,跟他好好的谈上一谈!”她平静道。 虽然我也能通过虞嫣毫不费力的见到虞王,但是,我还是觉得,最好莫要让她知道。 沉默了一个下午的石楠忽然开口道:“你若真是想要留在中虞,确实该去见见虞王!”他毕竟是中虞的皇帝,中虞虽然国力不比南北二朝,却也并不光光只是一个空架子。 宁宛然点头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已得到了岳漓函的默许,若是再能够得到虞王的支持,想来萧青臧也不得不退上一步,她苦笑了一下,我希望他能够退上这一步。 虞嫣……我是不敢信她的,她与叶飘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约定,我不知道,也不愿冒失的去试探,所以我只有选择另一个人。 冬日的月色依然极尽清美,月儿正是将圆未圆时候,宁宛然懒懒的拥坐在床上,并无丝毫睡意,她的睡眠一向不好。窗子轻轻的响了一声,有人悄无声息的滑了进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好一个良辰美景夜,怎的却不陪你的情郎去?” 楚青衣耸耸肩,满不在乎的笑笑,利索的跳上床上,伸手抢了一半的被子去:“我这人一贯贪新忘旧,最喜窃玉偷香……” 宁宛然一时失笑,淡淡的月色恰如流水一般自打开的窗户倾泻而入,照的房内几如白昼一般。只是夜凉如水,自窗外透了进来的寒气,让她不由自主的微微瑟缩了一下,有些嗔怒的踢了楚青衣一脚:“又不关窗户!” 楚青衣舒舒服服的缩在被子里,无所谓道:“凉些才好,省的我又睡着了!” 今晚上我可是来说话的,不是来睡觉的。 宁宛然叹口气,躺下来,伸手掖紧了被子:“楚大娘,有话请讲罢!” “跟叶飘零离开不好么?”楚青衣干脆的问道:“我虽然不曾去过琅琊岛,可是能够让叶飘零留下的地方,必然会是个好地方!” 她摇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青衣,你觉得叶飘零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我看不透他!”楚青衣迟疑了一下,答道。 “我也是……”她慢慢道,所以我不敢跟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不知道除了你我还能够相信谁。这个天下,爱是最为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只有利益是最可信的。 “我很想说服自己相信叶飘零……可是我不敢……” 即使他是可信的,他是真心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够有这份勇气去接受。 “青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是那个被蛇咬了的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章 灯火阑珊 宛然懒散的坐在椅子上,这几日的天气都是极好的,t|无风无雨的,温暖干燥得让人几乎疑心这是否真是冬天。有人在后面猛然用力的推了一把秋千椅,椅子于是高高的荡了起来,划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她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便要摔了出去。手中的一本棋谱一个拿捏不住,高高的飞起,书页在空中哗哗的响着,落在地上。 稳住微微倾斜的身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她道:“你今儿又闲了?” 楚青衣懒洋洋的在一边坐下,漫不经心道:“你也真是,就不能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摔了出去,粉面煞白,小嘴微张,好好满足一下我英雄救美的心态……” 宁宛然无语的白了她一眼,知道她是闲的慌了。这几日过得极平淡无波,平淡得让她几乎觉得是在梦中。或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让人有些胆战心惊的宁静。 将近年关了,这几日,院子里日日有人在收拾着,清扫、祭祖,换上各色鲜花,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数年前的金华。这两年还真是不曾好好的过上一个年,她想着。 “石楠呢?”她问道。 楚青衣还未及说话,已有人笑吟吟的接口道:“来了!” 宁宛然转头看时,见石楠正从月洞门口袅袅婷婷的走来,浅淡的月白色折枝堆花锦祅下衬了一条石榴红金线裙,越发觉得娇媚夺目,仪态万方。 “因了我的事,倒是累得你们陪我一同在中虞过年了……”她笑了一笑道。 石楠挥挥手,无所谓道:“江湖中人,本没那般多的讲究,论起来,我倒还真愿在这里过了这个年,总好过回了北霄见了那两个人成日里腻歪在一起,活脱脱的恶心死我!” 宁宛然知她说的两人便是骆子俊与冷于冰,于是扑的一笑。 “听说都有上元灯节。极是热闹。到了时候。我们一同去看……”楚青衣忽然想起来。便笑嘻嘻地插口道:“届时定要去多猜几个灯谜……” 宁宛然怔了一下。立时便想起叶飘零曾说过地话:“都地上元灯节是出了名地。待到那天地时候。我陪了你去看灯!” 说这话地时候。灯光盈盈地照在他地面上。是一种莹润地光。 她有些微微地惆怅之情。于是叹了口气。慢吞吞道:“我也听人说过渑都地上元灯节!” “听谁说地?”楚青衣随口问道。 “叶飘零……”她蹙眉。补充道:“我们见面前地那个晚上。叶飘零忽然对我说上元灯节极其热闹。说要陪我一同去看灯……” 楚青衣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抬手扯了一下石楠所坐的藤椅,拉得那张秋千椅一阵左右的摆动:“石楠,届时我们也一同去看看罢扯扯那人的后腿。 石楠笑吟吟的,眸中闪动顽皮调谑的光芒。 宁宛然慵懒的舒展一下四肢,随口道:“青衣,你既这般无聊,何不去调教调教你新收的好徒弟,却总是在这院子里走来走去的!” 楚青衣打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无甚兴趣的打了个哈欠。 “撇开长公主不说,璇儿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宁宛然道。她知道楚青衣素来不喜虞嫣,连带着对虞璇也不甚热心。 “上官凭不是收了一个徒弟么,他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何必我去费那心思!”楚青衣理所当然的将上官凭给推了出去。 石楠在一边于是长叹了一声:“可怜的上官凭……” 楚青衣撇嘴,好一会才道:“虞璇来找过你!” “是么?” “我将她打发走了,我说你身子不适,需要调养!” 宁宛然漫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石楠问了一句:“何时进宫献艺?那姓金的可曾说了甚么?” “说是腊月十九日,他会差人来接我的!”宁宛然淡淡道。 “如今倒好,宛然成了惊鸿,惊鸿成了宛然,我想着那日岳漓函的面色都忍不住想笑……”楚青衣哈哈笑着,然后道:“我虽素来对叶飘零很是不屑,不过,他想的这个法子,那可真是绝了……” 石楠扑的一笑,忍不住凑趣道:“我有时会想,若是你去见萧青,不知叶飘零会将你弄成谁的模样……” “上官媚儿就不错么!”楚青衣立时来了兴趣,急急插口道。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的叹了一声,问道:“七妹那里怎样了?可有消息?” 对季,她心中其实是存了几分感激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若是萧青臧不那么着急,若是他再犹疑上几日的时间,或者,自己如今依然会在北宫之中,安然的做着皇后,等着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心中难免会有怨恨,或者也就当真的认命了。 人生原就似流水,这份恨与怨,过上十年或者二十年,渐渐 被流光抚得平滑,二十年三十年后,子孙满堂,白发)e光下相视一笑,心中或者也就了无芥蒂了。 毕竟还是没有缘分呵…… 她浅淡的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 一边,石楠似笑非笑的瞄了楚青衣一眼,眼光更是极刁钻促狭的在楚青衣腹上溜了几眼,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调侃:“燕大人还是很有几分能耐的,听说季又怀了身孕了,不比某些人,总也毫无动静的,也不知这毛病究竟出在谁身上?” 楚青衣初时并没在意她说的话,及至听得她怪声怪调的说得完了,还总拿了眼瞄自己,这才回过神来,顿时跳了起来:“石楠……” 石楠哈哈大笑着,她也知道自己的轻功远不如楚青衣,却也并不四处乱跑,只是笑嘻嘻的往宁宛然身后藏,楚青衣扑了上来,三人顿时便拧成了一团。 宁宛然坐在秋千椅上,走也走不得,逃也逃不了,被这二人推来搡去,转的头都晕了,只是笑个不止,一面笑一面道:“你们两个……” 远远的,有人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石楠迅速的闪过楚青衣,一面大叫道:“哎呀呀,另一个有问题的人也来了……” 楚青衣恼羞成怒,越发追得紧:“石楠,看我今儿不撕了你的嘴……” 石楠也不怕她,索性一面笑一面叫道:“上官凭,你家夫人唤你过来问话呢?”她一开口说话,动作究竟是慢了些,顿时被楚青衣一把揪住。 石楠与她素来是闹惯了的,倒也并不怕她,反而对了楚青衣抛了个媚眼,眼波流转,娇媚天成,嗲声道:“楚爷,奴家既被您抓住了了,自是认赌服输,只是任您处置就是,不过您可得温柔些,莫要弄痛了人家……” 宁宛然被晃得头晕,好容易才停了下来,却听石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扶着椅框,扑的一声大笑了起来。楚青衣摸摸鼻子,恶狠狠的瞪了站在一边,茫然迷惑的上官凭一眼。 看着温柔乖顺若绵羊的石楠,却也毫无办法,只得松开她,咬牙切齿发狠道:“我们只是走着瞧就是了!” 宁宛然忍了笑,向上官凭道:“上官来这里,可是寻青衣的?” 自打重回小院后,她便不曾再唤过上官凭表哥,上官凭何等人物,早知她是有意划清与宁家的关系,却也并不相强,只是笑笑的唤她宛然,绝口不提表妹二字。 “长公主此时正在前厅,她想要见你!” 宁宛然怔了一下,掉头与楚青衣石楠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道:“那我就去见见她罢!”一面说,一面轻巧下了藤椅,犹自有些微微的发晕,她扶着藤框定了一定,待站得稳了,才抬手略略的抿了下散乱的鬓发,径自向前厅走去。 楚青衣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跟了上去,却被上官凭拉住了:“宛然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应付,由得她去罢!”楚青衣勉强的停住了脚步,面上依然是不豫的神色。 石楠轻笑起来:“我们偷偷去瞧上一瞧罢!” 楚青衣眼前一亮,当即跳了起来,拉了石楠便往前厅跑去。 小院的前厅并没怎么变,素雅而清爽,淡淡的竹影投射在浅色的窗纱上,便显出几分水墨的风情,给这个简单的小客厅平添了几分雅致。 虞嫣安静站在亭中,浓艳的翠色对襟祅子,长长的水色裙裾越发衬得她身材高挑而修长,立在不大的客厅中,恰似一枝亭亭的荷。 宁宛然不自觉的叹了一声,楚青衣讨厌虞嫣,因为虞嫣夹在南北之中,左右逢源,又曾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可是究其实,自己是同情她的,她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她微微的恍惚了一下,想起萧青臧的话,你总是太相信女人又太不肯相信男人,这样是会吃亏的……其实,我只是想,在这个年代,女人原已够可怜了,又何苦彼此为难…… 虞嫣转过头来,静静的看她,眸中迅速的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是了然。 “宁夫人……”她唤道,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对她现时的容貌只字不提。 宁宛然浅浅一笑:“公主唤我宛然就好!” 虞嫣笑笑,温和道:“我收到了北方来的信笺,有人令我,无论用怎样的方法,必要将夫人留在中虞。他说,至迟正月十八日他一定到,他想要陪夫人一同看灯!” 宁宛然默然了一下,缓缓点头:“多谢公主!”那个人,还是没有变,总是国事第一。他再怎么将你放在心中,也终究还是突破不了那个限制。 渑都的灯……她笑笑,笑容柔软而怅惘…… 当我蓦然回首之时,有谁会在灯火阑珊之处静静看我……(,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一章 雪蛤 宛然……璇儿在北霄之时多承你照应了!”虞嫣微笑)]扯了开去。 宁宛然一笑,指指一边的椅子:“长公主请坐罢!”一面说着,自己径自在上座坐了下来,神色安闲而宁静,一如既往的淡定疏离。 虞嫣笑笑,便依言坐在了一边,莲儿捧了茶走进厅来,奉了给二人。 虞嫣捧茶在手,轻轻的拨了下漂浮的茶叶,忽而浅浅的笑了下:“宛然爱喝碧螺春?” 宁宛然怔了一下,旋即轻轻笑起来,有些无奈。茶是莲儿奉的,泡的自然是叶飘零最爱的碧螺春,她也并不是个非常挑剔于茶的人,因此倒也不曾刻意的要求什么。这个丫头,虽然绝口不提叶飘零,却也从来不忘在一些小节上时时的提醒自己叶飘零是确实存在的。 虞嫣的眸中有着浅淡的怅惘,语气中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羡慕:“宛然是个好命的人!”她与叶飘零认识犹在宁宛然之先,自然是见过莲儿的,这个丫头,眼中素来只有叶飘零一人,便是对了自己也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恭谦,惟独对宁宛然却肯尽心服侍。 宁宛然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都笑了起来:“这种好运,不要也罢了!”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遇到一个不合适你却为之心动的人,是一种无奈…… 若是接二连三的在这种情况下连续的遇到数个人,除了称之为孽缘,已再无解释。 她端了茶,浅浅的啜饮了一口,淡淡的茶香在口中氤氲,舌底生甘,肺腑生津,茶是好茶,她想起叶飘零,不由打从心底里一笑,那个人,看似随意,其实却是极挑剔的。 他喜爱地东西。又怎会是寻常地凡品。 “璇儿自打回家。忽然便爱上了苿莉香片。”虞嫣轻轻笑起来:“连带着本宫近来也渐渐爱上了那茶。总觉得喝了能安心定气。便闻了那味道心头也是舒服地!” 宁宛然一笑。没有接口。 二人又随意聊了些闲话。虞嫣这才起身告辞。宁宛然便一路送了她出去。将至门口之时。虞嫣便停下了脚步。笑道:“腊月十九日。乃是我皇兄三十生辰。宛然若是有意。倒可入宫一聚。我那皇兄对宛然可也是闻名已久。恨不能一见!” 宁宛然怔了一下。抬眸沉静地看了虞嫣一眼。好一会。才缓缓道:“长公主既已开了口。我又怎好推辞。多谢了!”虞嫣无端地说了这话。必是金玉楼之事已然传到了她地耳中。自己若还借故推诿。未免小器。倒不如索性应承了下来。反倒两全其美。 想那日。自己与楚青衣石楠二人同行。一路也颇招摇。更不曾有丝毫隐瞒行迹地打算。虞嫣只需略略地注意一二。个中情状便也一清二楚了。 “你我都是女子……”虞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了一句。 宁宛然笑笑,虞嫣注意到她的神色,不由摇了摇头,又道:“宛然身在中虞,看似悠然自得,却不知我早已是左右为难。南北二面都遣了人来,要求我留住你……” 我既不能得罪南面的,也无法拒绝北面的,偏偏这其中还有一个叶飘零,他……也是我不愿得罪的…… 宁宛然又是一怔,忍不住轻笑起来,她对虞嫣一直多有防备之心,却不曾仔细的想过她的处境,如今被她略略的提点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对虞嫣而言,自己去南去北都不是好的选择,惟有留在中虞,她才能够左右逢源,皆不得罪。 毕竟,这祸水如今是在中虞的土地上,她除了尽心保护自己,再无其他办法。 送了虞嫣离去,她回头走进客厅。厅中,楚青衣翘着二郎腿闲闲的坐着,一手芙蓉糕一手碧螺春,正吃得不亦乐乎。石楠见她进来,便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她微微的笑了一下。 “我忽然很是同情虞嫣!” 楚青衣将剩下的半块芙蓉糕丢进口中,猛喝了一大口茶,接口道:“我也是!” # 腊月十八日下午时分,阴沉了好些日子的天空总算有了动静,雪花纷纷扬扬的自天而降,不过数个时辰,整个中虞已是银装素裹,一片通透、明净的雪白。素雅的屋子里,早又燃起了火盆,屋角的一盆水仙正自盛开,袅然无依却又楚楚动人,清淡柔雅的香气在温暖的房间中缭绕,越发觉出慵懒而安适。 宁宛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楚青衣与石楠悠闲的坐在一边对弈,棋盘之上,黑白泾渭分明,犹自看不出。她便歪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看着。 莲儿轻轻盈盈的推了门进来,手中捧了一直红漆托盘,盘上是三盅炖品。 “是杏仁炖雪蛤……”莲儿抿嘴一笑,将三盅炖品分别递到三人手中。 这雪蛤膏还是前几日长公主特意令人送来的,一同送到的还有衣物、毛皮。衣物是最最上好的御供料子,毛皮却是纯白无一丝杂色的银狐皮裘、黑貂斗篷。雪蛤膏原是北霄的特产,在中虞,莫说普通大富之家,便是王公贵族也难得能够吃到。虞嫣差人送了来,虽不曾多说什么,宁宛然见了,却是暗自叹息了一声,知道必然是北面派人送来的。 楚青衣丢了棋子,揭了盖就吃,只觉入口爽滑,细腻清淡,不觉点头笑道:“味道不错!”三口两口的吃完了,她抬手就在莲儿面上摸了一把:“真是个可人儿,这么些年倒是便宜了叶飘零了,以后就跟着本公子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后公子再帮你寻个好人家!” 莲儿怔了一下,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宁宛然笑笑,她早已习惯了楚青衣的信口开河,倒也并不以为意,只是道了一句:“以后再炖这个,再多炖一盅,你自己也尝尝!”这丫头是叶飘零的人,自己自也不能薄待了。 莲儿笑着应了一声:“多谢小姐!” 石楠吃完了,放下炖盅,对了宁宛然微微一笑,闲闲道:“北面的东西来了,只是不知南面会送些什么来?”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楚青衣笑嘻嘻道:“依我说,有人送,你便收了,每年的这几个节,收些东西,也净够舒舒服服过一年了,唉,这还真是孝子贤孙……” 宁宛然一听孝子贤孙四字,饶是这屋内暖意如春,仍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无奈道:“青衣,你真是……”满口的胡言乱语,这种话也都能说了出来。 石楠哈哈大笑道:“她哪日若不胡言乱语,也便不是楚青衣了!” 这话一说,连带着莲儿,房中三人都笑成一团。 楚青衣耸了耸肩,随手拈了桌上的点心,吃了不亦乐乎,倒也并不以为意。 石楠笑够了,歪在那里上下的打量着楚青衣,好一会才笑道:“你打算何时生一个小青衣来给我做干女儿?” 楚青衣骤然听了这一句,却几乎被点心噎死,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急急的去抓茶壶,偏生茶壶却又是空的,宁宛然一面笑一面拎起一边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水,给她倒上,她也不客气,一仰脖子便灌了下去,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恨恨的瞪了石楠一眼。 “你是想要谋杀亲夫么?” 石楠笑嘻嘻的瞄了她一眼:“亲夫我实实还不曾有,奸夫么,你勉强算得一个。今儿你若被这点心给噎死了,也算是为我将来的亲夫除奸了!” 宁宛然正提了壶倒水,一听这话,不觉噗哧一声,笑得手儿都抖了,壶嘴也偏了,桌上顿时水流肆意,莲儿一见,忙忙的去拿了布巾来拭桌子,一面拭,却还忍不住笑,却又几乎打翻了灯烛,一时弄了个兵荒马乱,忙了个不亦乐乎。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却又拿石楠毫无办法,只得拿了眼刀狠狠剐了石楠几眼。 石楠还忍不住想要调谑她,因又道:“可怜的上官凭,此刻怕是正独守空房,眼望红烛垂泪,守着灯儿望到明,实是凄凄惨惨戚戚……”话还不曾说完,早又笑了个倒跌。 楚青衣冷嗤了一声,讥嘲道:“他倒不可怜,最可怜的还是北霄那只梅花大茶壶,那才叫芳心寸寸,柔肠三千,望妻成石……” 石楠僵了一下,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宁宛然见二人互相嘲谑个没完,不觉好笑,正要开口取笑他们几句,却听屋外有人轻轻笑道:“这屋里好生的热闹,值得同情的人似乎也还真是不少,不过却总也无人提及我,实是令我伤心得紧!” 这声音忽然传了进来,一时室中一片寂静,四人都再无一丝声音,宁宛然的肩几乎是瞬间便已绷得紧了,面上也不自觉的有些僵硬。 门忽然便被推开了,一股冷风嗖嗖的窜了进来,屋内却无人觉得寒冷,四双明眸都定定的望着外面。一片琼林玉宇,雪花漫天之中,有人笑吟吟的立着,白衣如雪,长发如墨,颀长的身形,飘然绝尘的气质,赫然竟是已消失了十日的叶飘零。 “少爷……”莲儿欢呼一声,早已扑了过去。(,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二章 一枝梅 官凭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推门进来的\[“这才什么时辰,就回来了?”自打宁宛然回来后,楚青衣就不曾在亥时前回过这间屋子。因此他这话里只是有几分惊诧,其实倒真是没有挖苦讽刺的意思。 楚青衣听了这话,便有些心虚,摸摸鼻子嘿嘿一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了。 上官凭失笑的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今儿怎么这般反常?” 楚青衣撇嘴,无趣道:“叶飘零忽然到了……” 上官凭微微惊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 好一会才叹了一声,无奈道:“节外又生枝!” 对叶飘零,他至今犹然摸不透,看不清,心中便难免会有几分担心。尤其是宁宛然回来后,叶飘零忽然便失去了影踪,更令他摸不着头脑。若说是欲擒故纵,也并不是说不通。只是,这般的手段,也未免太过信心了些。宁宛然是个极自制的人,又极倔强,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九牛之力也难拉回,叶飘零又是凭什么这般的有自信。 他想不明白。 “我倒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的忍让了,他来,你居然也不说什么就回来了!”他笑,暂时丢开那些心事,抬头揉了揉楚青衣的发。 楚青衣歪了头,沉吟了一下,才道:“若是宛然一定要嫁人,我是宁可她选叶飘零的!” “怎么?”他挑了眉,有些讶然:“我记得你时常唤他妖孽,对他很是不以为然的!” “我知道。他是不会慢待宛然地……”楚青衣道。我不知道宛然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地份量。我只是知道。他不会慢待了宛然。而对于宛然来说。平稳与安宁比所谓地山盟海誓。情深意浓要来得更重要些。她所要地其实只是简单与纯粹。不过有些人总是想得太多。 上官凭笑笑。不愿多说这个。只是拧了一下她地鼻头:“我如今最大地心愿便是宛然终有所托。石楠早日嫁了出去。也免得你成日里不着家。只是日日跟她们厮混!” 这话说了出来。语气中便带了几分无奈与不满。楚青衣哈哈一笑。伸手一挑他地下巴。歪头调谑道:“上官娘子是在吃醋么?” 烛光盈盈。落在上官凭面上。浮动着一抹淡淡地光晕。一点光影映得澄澈地眸中便似千山暮影。万里层云。深远明净。几能将人心摄了去一般。 “你呵……”他宠溺地笑着。俊秀地容颜越发地清俊无双。 楚青衣看得心动。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边轻轻一啄。还不曾来得及说上几句俏皮话儿。腰上早已一紧。薄唇立时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轻喘一声。倚进了他地怀里。 # 叶飘零笑吟吟的坐在那里,莲儿已捧了茶来,厨下虽然各色材料色色俱全,一时之间却也拿不出什么上好的炖品之类,她也只能将几色精致点心装了盘,送了过来。 莲儿原是个千伶百俐的,楚青衣与石楠都已回避了,她自也不会留在房中,送了茶与点心后,便悄悄的退了下去,顺手阖上了房门。 屋中温暖而馨香,叶飘零悠然的坐着桌边,雍容而文雅的吃着点心,动作洒脱而赏心悦目,烛光摇曳,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笑容清远舒畅。宁宛然心中忽然便觉得暖融融的,这场景其实真是第一次,不知怎么的,却有种过尽千帆的熟悉之感。 叶飘零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抬头向她一笑,眸光温润而真挚。 “这件衣裳,我很是喜欢!”他道。 宁宛然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衫,正是自己临去绿萼岭之时亲手为他缝的。只不过是十多日不曾见面,却似乎已过了很多年一般,她恍惚的想。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笑,黑亮的眸子似静水寒潭,幽邃深远。 她有些微微的尴尬,这个男人,说起情话来,自然得很,仿佛说的是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咳了一声,她装作不曾听到,只是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他笑笑,吃饱了,放下筷子,悠然的倚在座位上:“我去南面玩了几天!” 她惊了一下,抿了唇,半天才苦笑道:“你又在搞些什么?”南面,那就是南岳了,他去南岳,能有什么好事干。她几乎忍不住便想要劝说几句,话到嘴边,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去。这是他们的事,我既不愿牵涉其中,又何苦多问。 他笑着,捧了茶,深深的嗅了一口茶香,懒散道:“天下之大,再怎么好的地方,也不及待在宛然身边,捧一杯茶,看一局棋!” 宁宛然无语,叶飘零笑吟吟的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枝盛开的梅,六瓣白梅,梅蕊簇簇,冷香袭人:“今儿路过绿萼岭,忽然想起你最爱这六瓣梅,特特的给你采了一枝!” 她僵了一下,抬了眸看他,没有多 ,只是伸手接过那枝白梅。绿萼岭位于都北方,^7来,无论如何是不会路过绿萼岭的,这一点,她明白。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她慢慢道。 因为我早已下了决心,这一生,只愿平安宁静,永不再涉情爱。 他笑起来,眸中闪动着了然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却是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我喜欢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她顿感无名火起,于是冷了脸,淡淡道:“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这就是你行事的目的?”虽然竭力的想要说得平淡一些,说到最后,语气仍然微微上扬,带了些许的尖锐。 他一怔,摸摸鼻子,眼珠转了转:“呃……”其实我没有这个意思的,他看着她,脸皱了起来,有些可怜相。 她忽然便觉得好笑,楚青衣也很喜欢摸鼻子,每次心虚、吃瘪或是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她便会不由自主的抬手摸摸鼻子,想不到叶飘零也有如此类似的动作。 这般一想,心中不自觉的便软了下来:“你若是想要江山,我自不会多说什么,只由得你去,你若是……”她犹疑了一下,毕竟还是不愿自作多情,便跳了过去,只是道:“你素日逍遥自在的,又何苦掺和进来,平白添了多少烦恼……” 他耸耸肩,堵了她一句:“千金难买我乐意!” 她一阵无语,索性不再理睬他,伸手指了指门:“叶公子既然愿意,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夜已深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原就于礼不合,公子请便罢!” 他歪着头看她,然后哈哈的笑起来,爽快的起了身,走到门前,却不开门,反转身看她:“宛然,你生气了!”很是肯定的口气,却是欣慰的。 她板着脸,眼也不抬,只是伸手将榻上的书拿了过来,低头安静的看着,冷冷的撂给他一句:“请顺手关门!”门上响了一声,随即又是一声轻响,显然门已阖上了。 她愤愤的翻了一页书,发出好大的一声响,几乎便要将书页扯破了。目光定定的落在书页上,却是一个字也不曾看了进去,只是默默发怔。他说的不错,我生气了,我似乎很久不曾生过谁的气了。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卷动着书页的边角,好一会才叹息了一声。 好久不曾真正生过谁的气了,对着岳漓函与萧青臧,只觉伤心、怨恨、无奈,却并不会生气,因为太过了解他们,太过明了他们,所以他们只要微微的扬一下眉,她几乎便能立即猜出他们的心意。只是不愿去迎合,而并不是不懂。 桌上的红烛毕剥一声,爆出了一个灯花,室中微微一暗。她放下手中的书,取了精致的银烛剪,去那灯花。烛光骤然一暗,旋即明亮起来。 “何当共剪西窗烛……”她不由的轻轻念了一句,神色一时黯然。 有人轻笑了一声:“我却是不愿话那巴山夜雨的……” 这一声直将她惊的几乎跳了起来,不觉怒目瞪着那个依然滞留在屋中的人:“你……” 叶飘零笑吟吟的倚在多宝架旁,深邃的眸子流转顾盼,熠熠生辉。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俊俏的男子,难得的是那种俊雅出尘,悠然飘逸的气质,一双眸子更是黑白分明,澄亮明净,眼尾有些微微的上挑,不过分,却平添了几分魅人的光彩。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走的!”他笑,眸子亮晶晶的,有些促狭。 她不由苦笑,这个男子,能够看穿她,能够明白她,她却看不透他,这一点,不能让她安心,反而令她害怕。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她不喜欢。 叶飘零走过来,笑着抱住她,白皙修长的手抚过她乌黑的长发,温柔若春风:“宛然,我不会拦着你,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 不过得在我眼皮底下做,这样也好方便我随时护着,不至于被人占了便宜去。 他想起岳漓函,眼神微微一凝,南皇陛下,您就老老实实的在南岳待上些日子罢!江山与美人,想来还是江山重要些。 至于北面的……他勾起嘴角,冷冽的笑了一下,心中暗自算计着。 宁宛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又在想什么心思了?”她问,挣脱开来,抬起的眸子敏锐的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冷冽的寒光。 他露齿一笑,诚挚而温柔:“我在想,怎样才能帮你报仇!” 她撇嘴,冷冷道:“多谢你的好意,夜深了,我想要休息了!” 静夜,屋外的雪似乎已经止住了,明透的月光照在洁白的初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白昼一般。枕边一枝梅,幽幽的香,沁入骨髓一般,她微微辗转,心中泛起淡淡的甜意。(,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三章 生辰宴(一) 月十九日,阳光明媚,照在皑皑的白雪上,反射出近\|光。屋檐上的冰棱一条条高高低低的悬挂着,透明如水晶,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廊外一条特别巨大的冰棱竟将一抹彩光投入了厅中,不偏不倚的落在餐桌边上。 宁静的厅中,刚刚用完早点的宁宛然懒散的伸出手,接住那道虹芒,转头向楚青衣与石楠笑道:“今儿我可是擒住彩虹了!” 楚青衣嘿嘿一笑,食中二指轻轻一弹,一缕劲风透指而出,当的一声轻响,那条特别硕大的冰棱从中折断,一时虹芒尽去:“今儿我可是折断彩虹了!”她笑,眉目飞扬。 石楠懒洋洋的喝着茶,又随手拈了一粒乌梅丢入口中。 雪后天最寒,三人也非勤快之人,此刻虽是在吃着早点,其实时间已然是巳时正了。 “今儿晚上便是虞王的生辰了……”石楠提醒道。 宁宛然点了点头,虞嫣已差人来送了信,只说是申时初来接她,她也允了,心中却已不如初时那般的热切,甚至有些淡淡的惘然,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必要入虞宫见虞王。 厅外传来熟悉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楚青衣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道:“今儿又不知来了什么讨厌鬼?” 她话音刚落,有人已道:“有个姓杜的,说他从南岳琼都来,是宁夫人的旧识,且给夫人带了年货来!” 厅中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好一会,宁宛然才温声道:“有请罢!” “姓杜的旧识……”楚青衣抬了下眉。 “杜曜廷……”宁宛然肯定道。 南岳杜家。我只识得一个杜曜廷。若说旧识。必是他。 不多时。便有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形高挺。腰杆笔直。俊酷冷淡地面容。当真便是杜曜廷。他人一进了厅。便向宁宛然拱了拱手:“夫人安好!” 对宁宛然地容貌之变竟是视若无睹。安然处之。 宁宛然便也起了身。淡淡地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些礼数上地闲话。 她清醒之后。与岳漓函只见了一面。岳漓函便忽然离去。离去前也只是差人送了一纸信笺。只道是家有急事。待得事完便即赶回都。再行叙旧。 宁宛然见了信笺,心头略松的同时也不免暗暗奇怪,岳漓函去的如此匆忙原已颇为奇怪,更何况同在都的凌云鸿竟也不曾来见上自己一面,令她心中更多讶异,只是不愿表露出过分的关心,只是放在心中而已。 “在下今日来此,是为夫人送年货的!”杜曜廷立在那里,神情冷淡,无喜无怒。 楚青衣耸耸肩,笑笑,调侃道:“南岳果真人才济济,竟派了宫廷侍卫统领来送年货!” 杜曜廷面容微微的**了一下,没有接口。 宁宛然有些无奈,私心里,她连萧青臧所赠之物也并不愿收下,只是萧青臧毕竟知她心思,委婉的托了长公主送来,虽说大家心知肚明,毕竟也还不曾挑明了;岳漓函倒好,不但大张旗鼓的送了来,还又遣了杜曜廷,倒弄得她心中多有尴尬。 “我……”她沉思了一会,正欲寻了借口委婉的辞了,却不想才说了一个字已被杜曜廷打断:“敝上所赠之物皆是鲜果茶米等精细之物,所贵不在物而在季节,夫人若是不肯收下,再转运回去,只怕东西也已腐烂不可用,敝上说了,还望夫人莫辞才好!” 宁宛然叹了一声,道:“杜大人既已这般说了,我若再辞,未免不近人情,只得腆颜收受了,还请杜大人回去后为我多多致意!” 杜曜廷神色如常,淡漠道:“听说都上元灯节热闹非凡,杜某私心倾慕已久,此来都前,已与敝上说了,愿留待正月末再回琼都,敝上念我心切,已允准了!” 楚青衣正喝茶,忽然听了这一句,却几乎被茶水呛死,抬眼看着杜曜廷,见他神色冷漠僵硬,口中说着倾慕的话,面上却是冰冷冷的,一望而知口不应心。 宁宛然干咳了一声,也不知该笑该恼,好一会才道:“那就多谢杜大人了!” 石楠早已捂着嘴,在一边吃吃的笑。 “杜某在都并无居所,愿求夫人赐一屋以作栖身之地!”杜曜廷木然道。 宁宛然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鼻子,理所当然的将皮球踢了出去:“杜大人这般说了,我原不该辞,只是,这屋子非我所有,乃是……”她正要说这屋子乃是上官凭所有,忽然想及上官凭的性子,不觉硬生生的扭转开去,道:“乃是青衣从他人手中购置……” 不提防楚青衣立时兴高采烈道:“正是正是,这屋子乃是我的,杜大人若是想住,自是可以的,不过,我近来手头甚是拮据,想将空余的几间屋子租 ……” 杜曜廷立时道:“不知楚大侠要多少租金?” 楚青衣笑眯了眼:“我这人素来不甚贪心的,五万两白银就好!” 杜曜廷的眼眉微微的跳了一下,好一会才道:“好!” 楚青衣唤了人来领杜曜廷下去好好安置,又叫人去开了年货箱子,取下来的果然是一箱箱的水果,各色不一,却都是个大饱满,新鲜水嫩。楚青衣喜不自胜,忙叫了洗了一盆送了上来,捧了一颗雪梨,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宁宛然遣散了厅中随侍之人,沉了脸,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又在搞些什么?” 楚青衣性子虽粗疏,却是机敏之人,绝不至看不出杜曜廷想要留下就近监督自己的意思,不知怎么竟会答应下来,实在令她心中疑惑至极。 楚青衣哈哈一笑,爽然道:“他这一番话,必是岳漓函令他说的,你看他那副不甘不愿,仿如背书又巴不得被拒绝的模样还不明白么?” 她想起杜曜廷适才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石楠在一边抚掌笑道:“可不是,那个冰块,看来倒也颇有趣味,值得一玩!” 楚青衣啃完最后一口梨,将梨核丢得远远的,笑道:“你说我们今儿收下了杜曜廷,明儿不知萧青臧会派了谁来驻守这里。最近这日子,过得虽是自在清闲,也觉过于无趣了些,难道不该寻些趣事,免得日日闷在屋里,闲得蛋疼!” 宁宛然无语,只得苦笑摇头。 石楠笑道:“更何况,与其将杜曜廷放在外面,倒不如放在眼皮底下……” 宁宛然点头,叹息道:“果真是风雨欲来了!” 申时初的时候,虞嫣的车驾到了小院门前,袅袅婷婷的下了车,望着三人轻轻一笑,又寒暄了几句,才向宁宛然道:“我们这便走罢!”她今儿是按品大妆,凤冠霞帔,流光溢彩,虽少了几分娇艳柔媚却更增雍容高华之气。 楚青衣笑嘻嘻的开口道:“这个我们可包括我?” 虞嫣怔了一下,旋即笑笑:“楚大侠若是有意,虞嫣自是求之不得!”她笑如春风,和煦清婉,面上绝无一丝勉强之意,眸中却迅速掠过一丝讶异。 楚青衣等的正是这一句,因拉了宁宛然潇潇洒洒的便登上了车驾。 虞嫣现时乃是中虞的长公主,又行摄政之实,车驾俨然便是半副凤辇,宽大舒适又极豪华。正值冬日寒冷,车中火盆燃得旺旺的,熏香袅袅,竟是温暖如春,香气氤氲。 三人同坐辇上,仍觉宽大舒适,丝毫不觉拥挤。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忽然很想睡觉!”她说睡便睡,偏了头,将脑袋搁在宁宛然腿上,当真便闭眼睡了过去。虞嫣倒是看得一阵发愣,好一会才笑着摇了摇头。 “楚大侠这率真的脾气,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语中有欣羡:“世上无数女子,却也只得一个楚青衣而已……” 虞嫣默然了一会,不觉也笑了笑:“世上不也只有一个宁宛然!” 车中一片寂静,只余车轮的辘辘之声。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柔声打破了车中的寂然:“璇儿近来可好?” “很好,就是总是念着你,闹着要去找你,我只得拘着她!” “其实我不介意她来找我的……” 虞嫣默默低头凝视着自己涂满蔻丹的纤细十指,很久才道:“远悠忽然回来了,慕容源晖又暗地里打听着叶飘零的夫人……我想着,这些都是中虞的家务事,就莫要将你牵扯进去了,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向南北两面交代……” “我想要留在中虞……”宁宛然忽然开口道。 虞嫣惊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我以为你会选择飘零!” 宁宛然抬头直视着虞嫣的双眸:“若是檀远悠愿与公主再续鸳盟,公主会答应么?” 虞嫣冷静的与她对视着:“若是北帝想与宛然破镜重圆,宛然肯点头么?” 二人互视了片刻,忽然之间都是一笑,几乎同时,缓缓的摇了摇头:“不!” 覆水难收,破镜有隙,即便是强行聚拢了,终究也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了。 凤辇轻轻一顿,缓缓停下,一个清朗的男音在外响起:“车内可是长公主?” 虞嫣微微的拧了眉,眸中寒光一闪而逝,面上却是笑吟吟的,欠身扬手轻轻揭开了车幔,露了半面出去,曼声应道:“几日不见三公子,却是愈发的俊美了!” 宁宛然有些厌恶的蹙了眉,知道辇外必是慕容源晖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四章 生辰宴(二) 嫣与慕容源晖笑意吟吟、风花雪月的说了几句,方才t]坐回车中,好一会才摇了摇头,看了宁宛然一眼:“他似乎知道你在我车中!”适才一直在瞄着车中。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有些无谓,慕容家既有不轨之心,在都的势力自然不会小。而且莲儿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两厢串联起来,虽说容貌不甚相同,猜出一二也并非难事。只是慕容源晖既然猜到这些,那么有些事情便也能知晓一二,只怕也不敢再有动作。 “宛然想要留在中虞……”虞嫣慢慢道,“不知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宁宛然抬眸静静凝视着虞嫣,纤细若春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抚着袖口精致的合欢花纹样。“虞王是个怎样的人?”她问道。 “皇兄……我不好说,待你见了他也便明白了!”虞嫣蹙了眉,好一会,如是回答。 宁宛然点点头,果然也并不多问。 凤辇行的甚快,不多一会的功夫,便已到了虞宫之外。宁宛然揭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目光所及是深红的宫墙,高高深深的,昨儿下了一日夜的雪,琉璃瓦上一片纯净的雪白,夕阳的余晖斜斜的洒在其上,便透出一股别样的明透之色。 虞嫣是时常出入宫禁的,因此守门之人也并不敢拦,由得凤辇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宁宛然打量了一下虞宫,不由暗暗点了下头。南岳的宫廷她不曾进过,因此并不知内里情况,北霄宫中气度森严、恢宏、广阔,虞宫若论规模与华丽自是远远及不上的,论起精致细腻,却又胜了一筹。 凤辇在宫道上缓缓行走着,宫道两侧皆是皑皑白雪,偏又放置了多少的青花大缸,缸中遍植梅树,一路之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梅花原就是冷香之物,得了雪气,便越发的觉得清幽馥郁,直沁入骨髓中去。 宁宛然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气,面上现出清浅的迷醉之色。 “雪妃很喜欢梅花……”虞嫣看出她地神色。因指着那梅。笑着解释道:“皇兄不但在她宫中植了许多地梅树。还又令人用青花大缸种了梅。放置在宫道两边……” “雪霏……”宁宛然微笑想起红袖阁中那个清冷骄傲地女子。不由点头赞道:“她倒是个有福气地!” 虞嫣轻轻一笑:“若然恩宠便是福气。当今天下说起福气二字有谁及得上宛然!” 宁宛然苦笑摇头:“公主觉得我很有福气么?” 虞嫣默然了一会。淡淡道:“说句不怕宛然生气地话。宛然若能忍一时之辱。低下头来。不管是在南宫北宫。所得恩宠又岂是一个雪霏所能比拟!” 宁宛然怔了一下。没有接口。是呵。若是当初我肯忍一时之辱。当真进了南宫。岳漓函自会百般回护。千般恩宠。以后种种。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进宫之后,怀孕之时,若是我肯低下头来,去求萧青臧,他未必便真能狠下心来…… 只是我终究不愿意,说到底,我抵触后宫,不愿待在那个地方,不愿与那么多的女子共享一个男子……我更不愿将自己的一生损耗在那深深的宫墙之中,将我全部的赌注都放了上去,去押一个男人是不是会终身不渝的爱我…… 那个不曾出生的孩子,他的父亲不敢要他,而他的母亲又太狠心,只是将他作为一枚最后的棋子……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腹部,叹了口气,眉目一时抑郁。 凤辇缓缓的停了下来,虞嫣揭帘看了一眼:“这里便是我的妍清宫了,下车罢!” 宁宛然点了点头,推了推膝上睡的正自香甜的楚青衣:“青衣……青衣……” 楚青衣懒懒的睁开眼,犹带几分睡意的扫了她一眼:“到了么?”一面说,一面拿了手揉了揉眼,毫不客气的打了个哈欠。 三个相继下了凤辇,直接走进妍清宫。妍清宫甚是精致,淡淡的藕色帐幕铺天盖地的轻轻垂悬着,火盆是早已备好的,室中温暖而安逸,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缭绕其中。 “此刻时间还早,因只是小生辰,所以便不曾惊动太多人,皇兄本来只打算在宫中小聚一番,不想消息传了出去,宫外的人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借着机会来折腾一下……” 宁宛然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自己不也是一心想要进宫来看看么。虞嫣显然也注意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当之处,不由歉然道:“宛然恕罪,我……” “长公主不必客气,”宁宛然浅笑道:“你原也不曾说错!” 楚青衣耸耸肩,有些不耐道:“你们倒好兴致,站在这里说个没完没了的!” 虞嫣恍然,随即轻笑起来,忙请了二人进了右面的一间房。 :|了。虞嫣便起了身,领了二人过去,一面走一面道:“皇兄对你们很是好奇,早想一见,今儿算是得偿所愿了!”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宁宛然要来,她又怎肯来这地方,受这拘束。 宁宛然知 ,不愿失礼人前,便谦了几句,眉目间终究有些懒懒 宫廷的派头,她在北宫之时便已见得多了,早已厌倦不已,今日入了虞宫,不觉又念起北宫,心中愈发烦恶。原来我是这般的渴望自由,渴望远离这一切的权势困扰,她怅然的想着,不由念起了那个潇洒从容,无视权贵的男子。 虞王的生辰宴席设在御花园北的一侧,宫中之人早将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四面围上了海外来的鲛绡纱,那纱极轻极薄却又细密,灯火辉映之下几乎透明若无物,四面雪景嫣然入目,风却是一丝儿也透不进来,数十个火盆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纱帐之内温暖如春。 楚青衣进来一看,便忍不住低声对宁宛然笑道:“这纱却有些意思,改日我们也去弄些来,冬日里围了赏雪,可不是暖和得紧,免得总闷在屋里!” 宁宛然抿嘴一笑,细声调侃道:“去问你的情郎要去,他准能弄到!” 此刻人来的还并不甚多,坐中也就只有数名妃子,却无一不是妆容精致,衣饰华美,灯火一映,珠玉耀耀,彩绣辉煌,令人几疑身在天上。 虞嫣一走进来,多少眼光顿时便扫了过来,几名妃子便都起了身,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只是嘘寒问暖的同虞嫣说着话。有那大胆的,便带了几分好奇的打量着一身青色男装的楚青衣,这里毕竟是宫廷内苑,长公主竟带了一名便装男子进入,难免令人心中好奇,而且这名男子又是那般的俊逸潇洒,看长公主的态度也并不像是下属。 虞嫣一一应对了,便带了二人走到上首第一的座位前,笑道:“这里便是我的位置了,二位只同我一起坐罢!”那位置比之下首的位置都要大出好些,坐上三人犹自不觉逼仄。檀香木案几上早已摆了数碟点心瓜果,几侧放置了一色三张彩绣龙凤锦墩。 楚青衣也不客气,一拂衣衫下摆,潇潇洒洒的便在中间坐了下来,宁宛然抿嘴一笑,便在她身侧坐下了。下首的诸妃嫔见了,不由一阵轻微的骚动,面上均有吃惊之意。虞嫣在中虞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也料不到,这二人竟是谦也不曾谦一句,便抢在她之先坐下了,而长公主面上居然也无愠怒之色。 此刻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的妃嫔,当真是环肥燕瘦,色色俱全,个个皆是环佩叮咚,衣袂飘飘,香气袭人。宁宛然不由暗暗的吃了一惊,略略的看了一看,这些妃嫔倒足足的有三四十人,光只人数已比北宫多出了一截。 众人纷乱了一番,方才各自坐定,楚青衣侧头在宁宛然耳边低声笑道:“我今日方才知道原来萧青臧的妃嫔当真算是少的了!” 宁宛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悄悄抬手在她腰间用力的掐了一把,疼得她龇牙咧嘴,眉眼尽数皱在了一起:“我说说而已,你也不必这般狠罢!” 一面说一面苦了脸,作出了一副可怜模样…… 宁宛然樱唇微抿,轻嗤了一声,我心中正自郁郁,你却还在火上浇油的说这些,不掐你又掐谁来着。虞嫣在一边见此情景,不由轻笑起来。 “楚大侠若真是个男子,配了宛然确是天作之合了,再没有更适合的了!” 楚青衣心情正好,看虞嫣便也觉顺眼许多,因点头笑道:“待我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必要去寻我爹娘,好好的抱怨一番!顺便将那害我投错胎的鬼差狠狠的揍上一顿,以消我今生遗憾……” 宁宛然在一边笑骂道:“你若是男子,必是个祸害,家中三妻四妾怕也还不够你折腾的,就不必连带着我一同坑害了罢!”这话说得虞嫣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人正自说笑,那边已传来一个拉着长长调子的尖尖细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一时众妃尽数起了身,眼见着有人缓步而入,穿一身明黄的盘领窄袖龙袍,头戴黑色翼善冠,中等身材,面容与虞嫣颇多相似,神情却是懒懒的。 众妃纷纷行礼,他挥了挥手:“都免了罢,今儿只是家宴,太多礼数,反而生疏了!”语气随意,举止亦是散漫而无谓,竟无一丝帝王之相。 身后一名女子紧紧跟随,穿一身碧水色罗衣,罩了一袭纯白狐皮大衣,越显素淡而清雅,眉目间自然透出几分骄矜与冷淡,赫然正是昔日红袖阁的雪霏。 场中诸妃均是争奇斗艳,彩绣辉煌,她一身素净柔雅,不但无一丝逊色之处,反更觉清丽娉婷,袅娜如仙,别有一番风味,难怪能够宠贯六宫。 虞王携了雪霏在正中坐定,扫了众人一眼,双眸有意无意的在宁宛然与楚青衣身上略略的顿了一下,稍作打量,便自起了身说了几句,无非便是一些不拘礼数,自行取乐的话。又举杯祝酒,众人陪饮了一杯,他坐下后,向身后的太监略一示意。那太监点了头,很快退了下去,不多一会,丝竹声起,一时轻歌曼舞,满室生辉。(,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五章 生辰宴(三) 宛然坐在那里,闲闲的看着。虞嫣在旁微笑指点道7节目皆是各宫自排的,算是各宫对皇兄的心意,因此看着倒也颇有新意!” 楚青衣对这些歌舞并无多少兴致,被虞嫣这般一提,倒忍不住想起金牧之来,举目四望,不曾见到与金牧之相似的女子,因随口问道:“金妃是哪一个?” 虞嫣笑了起来,金玉楼之事她虽不曾亲见,却自有眼线报了给她,她见此事与宁宛然有关,便召了金牧之问话,金牧之对她哪敢有半分的隐瞒,自是一五一十的说了。 虞嫣心中百转千回,思量许久,恰值叶飘零回都,便又征询了叶飘零的意见,为免节外生枝,索性禀报了虞王,亲自送了宁宛然进宫来。 她一手举了杯,向着下首第三名妃子微微举杯致意,那妃子何曾见她这般客气,倒很吃了一惊,面上现出诚惶诚恐之色,双手举杯恭然饮了。虞嫣淡淡一笑,收回视线:“那便是金妃了,她在宫中日久,又生了皇四子,如今已是位列四妃!” 楚青衣凝眸看去,见金妃生得甚是袅娜,精精致致的一张鹅蛋脸上,柳眉杏目,琼鼻樱口,端的一个美人。“她准备了甚歌舞?”楚青衣好奇的问了一句。 虞嫣忍不住好笑:“金妃擅歌,嗓音极婉转,当年进宫不过是一介宫女,皇兄喜她嗓音,因此一直宠爱不衰,有了雪霏后才略略疏远了些!”只是几句话,便已透出好些意思来,金妃出身微薄,一度受宠,又得了皇子,却因雪霏失宠。 宁宛然低低的叹了一声,没有开口。后宫之中,岂不从来如此,美人如韭,割完一茬又一茬。只闻新人笑,谁见旧人泣。 三人低声的说着话,场中节目已然连换了几场,但终究是因为宫廷内帏,场中或歌或舞,或丝竹或绣品画作不一而足,看在三人眼中却实在并无多少趣味。 足足的熬了一个多时辰,楚青衣忽而扬了眉,低声道:“金妃离场了!”宁宛然正在剖着一只金黄的脐橙,闻言微一抬眸,正正看到金妃起了身,翩然离场。 虞嫣微笑了一下:“下面是她了,自该去换件衣裳!” 楚青衣兴致勃勃地坐直了身子:“听说姓金地很是找了几个美人。可要好好看看!” 宁宛然扑地一声笑了起来。白她一眼。将切好地橙子放在她面前:“少说多吃!” 便取了桌上雪白地汗巾拭净了手。忽而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竟是虞王。 那双眼已不再是初见时地无谓与懒散。而是带着深深地审视。锐利得出奇。宁宛然暗暗叹了一声。却无丝毫惊慌。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半晌。绽开一个淡如微风地笑意。 正坐地君王略一挑眉。转过眼去。笑吟吟地低头在雪霏娇嗔举起地杯中浅浅地啜了一口。又凑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惹得雪霏俏脸嫣红。似嗔似怨地白了他一眼。 楚青衣注意到刚才地一幕。正要低声问些什么。场中忽而一声鼓响。咚地一声。震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地便都转头看去。 咚咚的鼓声密集的响起,众人本已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这一阵鼓声,不由精神为之一振。楚青衣掉头看去,却见三名娇媚女子各着胡装,榴红紧身小祅紧紧裹住不盈一握的蛮腰,酥胸半露,托出两个优雅的圆弧,肩袖处皆镶了一圈白色狐皮,愈显出身段的凹凸有致、惊心动魄。下身是长可及地的绢纱裙,极透极薄,隐隐可见修长圆润的**。 楚青衣双眼放光,啧啧嘴,笑道:“果真火辣得紧!”她一时感佩,声音不免大了些,好在场中诸人见此情景,早已目醉神移,倒也无人注意她的言语。 鼓点声声,雄壮而激昂,三个女子踩着一致的步伐,足下穿的却是羊皮小靴,靴底也不知用了何物,每一落地皆是铮铮作响,颇似金戈之声。 舞姿动作更是刚劲中不失柔媚,柔媚里更显清傲。 一舞既罢,三女同时立住了脚,蛮足轻跺之下,金戈之声四气,场中略怔了片刻,四下喝彩一片,虞王更是击掌赞叹,笑道:“果真是好舞,刚劲有力,大有塞外之风……” 三女同时盈盈拜倒,齐声祝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王哈哈大笑的站了起来,神态极是欢愉:“平身平身,来人,赏!” 这一声赏字刚刚出了口,人群中却忽而走出一人,轻嗔薄怒的笑道:“皇上要赏却也不待臣妾来了再赏,这般的偏心,臣妾可是不依的!” 宁宛然挑眉看去,那人正是金妃,此刻已换了一身与场中三女一般无二的装束,乌发高高挽起,面色红润,额上香汗淋漓,谈吐间娇喘细细,愈显娇媚夺人。 宁宛然怔了一下,随即恍然,难怪适才不曾见着金妃,原是击鼓去了。 虞王见了她,不由一笑,忙向她招手道:“朕适才还在想,爱妃去了哪里,不想竟是去击鼓助兴了,是朕一时失察,该罚该罚!”金妃抿嘴妩媚一笑,轻移莲步上了首座,盈盈浅笑道:“皇上既这般说了,臣妾便祝酒一杯,愿吾皇永如磐石,年年今日岁岁今夕!”伸手执了案几上的翠玉盘龙壶,满斟了一杯,双手捧了上去。 虞王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笑挽了金妃的手,令人加了锦墩,扶她在身边坐下了。 宁宛然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另一边面色有些微微发青的雪霏,不由暗暗叹了一声。 金妃的鼓舞跳完后,以后的几个节目众人均有味同嚼蜡之感,即便是雪亲自操琴一首,也不过是掌声寥寥而已。 子时过后,众人陆续散去,时候已然不早了,虞嫣便带了二人回了妍清宫,笑道:“今夜暂且住下罢,皇兄明儿会与宛然见上一面,有事只是明天再说罢!” 宁宛然点了点头,含笑道:“谢长公主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六章 寒萼书院 嫣离去后,楚青衣才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笑:“今儿一场好戏,非但有趣,更是余韵绵绵,遐思不绝!” 宁宛然靠在椅背上,慵懒的舒展了一下四肢:“今儿在车上,你装睡可装得好舒服!” 楚青衣嘿嘿的笑了一下,爽快答道:“我不喜欢虞嫣你也知道的!” 宁宛然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有宫女捧了热水来伺候二人洗,她收回了到了嘴边的话语,只是捧了茶盏慢慢啜饮。待到打发走了宫女,二人并肩躺在宽大的床榻之上,她才淡淡道:“雪菲的好日子也到了头了!” 楚青衣叹了一声:“你要离开宫廷还是对的,否则日后还不知会出多少事!” 宁宛然躺在那里,微微的恍惚了一下,苦笑起来。 “你想见虞王究竟有何打算?”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在中虞做些什么比较好,既能有一定的声誉,又真能作出些实事来……”宁宛然微笑起来,转过头去静静的凝视着楚青衣,眸中异彩涟涟。 “做什么?”楚青衣挑眉问了一句。 “我想要开个书院!”她听到宁宛然轻柔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了几分兴味。 “书院?”楚青衣几乎被这两个字呛死,桃花眼儿一时瞪的老大。 “正是。届时还请楚大侠与上官大侠莅临本院。做个客座先生!”宁宛然笑吟吟地开口道了一句。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一直在想着。自己若能成功地留在中虞。究竟该做些什么。既有利于天下。又能使自己从此不为人所迫。 楚青衣大笑。半日才道:“你可真是想得到!” 宁宛然便也轻笑起来。闲闲道:“天下苍生。悠悠之口。若是好好加以运用。其实倒真是一口利刃。若应用得当。此后再无忧患。” 我所求者。原不过平淡悠然。只是若是想要见出效果。没有三年五载。怕也是难。只是希望萧青臧能答应给我几年地时间。容我放开手去做上一番。倒也不愁没有成果。 “上官那里不怕。有我在。谅他也不敢如何。不过只得我们二人。只怕还是远远不够!” “自然不会……”宁宛然笑道:“待我同虞王谈过之后,我打算去与檀驸马好生商量一番,檀家世代书香,他又是中虞出名的才子……” 楚青衣摸摸鼻子,愈想愈觉有趣,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看九郎最近也甚闲,索性将他也叫了来,他若敢蹦个不字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宁宛然摇头好笑,却也并不反对:“此事暂时还无须想得那般的多,待得大事抵定,再来细细商量,另请一批宿儒学者也是必须要的!” “书院名字可曾起好?”楚青衣兴致勃勃的问了一句。 “我想求虞王将绿萼岭赐了给我,书院就名为‘寒萼’。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香如许!”她微微的笑着,眸中华彩潋滟,一江春水,三千春色尽蕴其间。 “你觉得虞王会答应么?”楚青衣挑眉,问了一句。 “会的!”宁宛然肯定道:“虞王并非庸碌之人,只是夹在南北之中,不得发展,便索性纵情酒色而已!”她想起生辰宴上,虞王利若刀刃的目光,有那般清醒冷邃双眸的男子,又岂是池中之物。所谓的恩宠,说到底,怕也不过是一个左右朝政的筹码而已。 金妃出身微薄,得宠之后,鸡犬升天;雪菲却是长公主送入宫中,因而长公主得掌中虞大权,如今金妃忽然于生辰宴上来了那么一出,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不过,长公主与虞王,只怕是联通一气,内外一体,并非外人所能破坏。 楚青衣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中虞之事与我们无关,只是莫要管它就好,不过借他一块地,给你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你一日在中虞,南北也不会过分为难中虞,那姓虞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帐自然是会算的!”二人又说了一回话,这才各自睡了。 次日巳时末,虞嫣方才引了宁宛然去见虞王,待得见完了,已将近午时。宁宛然婉辞了长公主留膳之意,仍与楚青衣同乘虞嫣的凤辇出了虞宫,一路之上,只是含笑与虞嫣略略的说了几句,却是只字不提面见虞王所谈之事,虞嫣竟也不曾多问。 待得到了小院,二人辞了虞嫣下了车来,径往院中,楚青衣才开口问道:“如何?” “已谈妥了……”宁宛然含笑答了一句。 “那我可得去寻上官和石楠好好说说去!”楚青衣笑吟吟的道了一句。宁宛然浅浅的笑了一笑,微微的仰起了头,冬日温煦的阳光照拂在她的面上,鲜活而温润。 宫外的天空原来真比宫内的蓝呵,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 微微昏暗的房间中,月色空蒙流泻,有人懒懒散散的斜倚在榻上,白衣宽袍,一身慵懒却又不觉颓废反给人洒脱雍容之感。软榻边上,红泥小炉上,镂空缠枝莲银壶之中淡淡的酒香之中夹杂着隐约的梅花香气,一室陶然的宁静淡雅。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那人漫应了一声,仰起头来对着推门而入的人微微一笑,一室灿然,若明珠在堂,宝玉莹然:“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推门进来的正是虞嫣,看着那人,她不由摇了摇头:“今儿皇兄见过宛然了!” 叶飘零沉吟了一会,问道:“都说什么了?” “她想要在绿萼岭上办一家书院……” “书院?”声音中明明白白的带了讶异,好一会,叶飘零叹了一声,点头道:“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所想所做皆是别出机杼,你皇兄可答应了?” “她对我皇兄说,只要十年,她能使‘寒萼’名扬天下,天下英才尽出此门……” “‘寒萼’?书院的名称么?”叶飘零扬眉问了一句。天下英才尽出我门,她必是这般说的罢,念及那个清艳无双的女子傲然扬眉的说出这一番话的景象,他不由轻轻笑了。 “是!”虞嫣叹息了一声,忍不住道:“我昔时总觉得她容色无双,于她颇多便宜之处,如今想来,这容貌倒成了她的桎梏,让她只能避世独居,不宜入世!” “你那哥哥自是答应下来了!”叶飘零不愿多在虞嫣面前提及宁宛然,便即换了话题。虞朗也非池中之物,只是深知中虞的劣势,不愿表现出来徒然引来疑忌而已。不过只凭他的隐忍之心,中虞也未必便没有发展之力,文治天下,岂非也是一个极佳的途径。 虞嫣抿嘴笑起来:“皇兄说了,若是可能,他决定将宛然留在中虞。” “可能……”叶飘零嗤笑道:“他的可能便是萧青臧与岳漓函都同意罢!” 虞朗其实是个聪明人,只是可惜,他毕竟生于中虞,又过于忌惮南北,终究不能大刀阔斧,径自行事,终此一生也不过是个守成之君罢了! 虞嫣默然了一会,忽然便问了一句:“天下英才尽出‘寒萼’,你认为可能么?” “为何不能?她能教出一个凌云鸿来,又焉知没有第二第三个……” 叶飘零轻笑起来:“何况,有楚青衣与上官凭在,南岳北霄必有人愿千里而来,中虞这里,璇儿是必然想要去的,昊儿又是中虞未来的太子,有此亲近太子与郡主的大好机会,中虞豪门岂有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道理。 岳漓函与萧青臧虽是将宛然放在中虞,毕竟对对方均有疑虑,必然也会派些人来守在她身边……” 虞嫣猛然一惊,好一会才叹道:“我倒还真是不曾想的这般的深!” 叶飘零抬手执壶,慢慢的斟了一杯酒,举起翡翠杯淡淡的笑了起来:“此事暂时还不能透露出去,那两个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虞嫣点了头,恍然叹道:“难怪皇兄令我绝不可外传,我这才算是都明白了!” 叶飘零低头轻嗅着杯中的梅花酒,轻轻的扬了下眉,她想必已将各方的心理估摸透了,才会想出这般的主意来。我毕竟还是低估了你,原想着你不过是想要借着平衡之势,过几年安心日子,却不曾想你竟弄出这么个书院来 他举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翩然起身,笑道:“我此刻有事,想要出去走走,就不陪你了,你只是自便罢!”忽然很想见她,很想听听她会如何对自己说起关于这个书院的事。今夜月色正好,踏雪寻美,岂非也是佳话一桩! 虞嫣明白他想要去何处走走,因笑道:“你我之间原也并无客气的必要,你去吧!” 叶飘零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稳稳当当道:“你与她不同,她只是不愿卷入,若当真卷入了,却也未必不能自保。你……还是早些脱出这个是非圈,免得将来不得收梢!” 虞嫣抿了嘴,冷静的看着他,眸中是坚定的光:“既已卷了进来,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叶飘零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迈步径自打开了房门,屋外,琼楼玉宇,银霜满地,映着皎洁的月华,越发如梦幻一般。他略一举步,也不曾见如何使力,人已飘然上了房顶,恰如一阵轻烟也似,转眼走得无影无踪。(,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快捷键:←)(快捷键:回车) 第六十七章 夜半 宛然手执棋谱,悠闲的倚在贵妃榻上,膝上搭着薄毛t适的蜷在她怀里。 雪球这些日子过得甚是憋屈,楚青衣时时在宁宛然身边,它原就怕了楚青衣,哪敢在她眼皮底下讨生活,只是日日见了楚青衣就悄悄儿的溜去寻了上官凭暂避一时,上官凭见着它,也只得苦笑摇头。有次恰恰被石楠碰上,更被取笑为好一对难兄难弟。 烛光流泻,晕黄的光落在宁宛然面上,长长的鸦羽般的睫低低垂着,分外恬静安详。门外响起几下轻叩,她微微一惊,抬了眸:“进来!” 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笑吟吟的立着,背着光看不清面容,那一袭的白衣却是纤尘不染,飘然欲仙,她忽然便有些好笑,想着这一身白衣俨然竟似正字招牌了。 他闲闲的走进来,回身阖上门,室中便有一股清新微凉的冷气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怀里的雪球被惊了一下,撩起眼皮斜瞥了叶飘零一眼,又懒懒的耷拉下来,继续睡它的。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扬眉问了一句。 “忽然想见见你!”他轻飘飘的说着,在桌前坐定了,提起桌上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茶色是淡淡的浅黄色,有种轻微甜蜜的果香,入口微涩,回味悠长。 “是果茶?”他挑眉,极为肯定的道。 她笑起来,昏暗的灯光下,眸子点漆也似,漾着深深浅浅的波光,流转幻濛:“你的舌头倒灵,这是前儿南面送的水果,我一时兴起,试了几个方子,这个味道却是最好的!” 他于是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杯子:“在一个男人面前说另一个男人,你时常如此么?” 她歪着头,静静打量他,好一会轻笑的答道:“纵使我不说,你也一样清清楚楚,我又何必藏着掖着!”话说得淡如微风,语气却是了然的,你这个时候来,不正是因为知道了。我午时才从宫中出来,晚上你便都知道了,这个速度,也实在够快了。 “跟我一起回东海不好么?”他听出她地意思。不由地摇了摇头。 “不好!”她干脆利落地回答。 “女人。太要强了不好!”他笑。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清淡而微涩。却又回味悠长。这茶倒与她有些相似。 “是么?”她淡淡道。不置可否。 “其实。要强些好。若不要强。早也认命了。又怎轮到我!”他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 她怔忡了片刻,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我原先总想,青衣的面皮之厚已是世间罕见,如今见了你,方才知道何谓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笑笑,有些无谓:“那个孽徒……” “她总说你是妖孽……”宁宛然想着这一对师徒不觉微笑起来。明明感情甚是深厚,却总是互相看不对眼,彼此之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又多有相似之处。 “我明儿有事要离开些日子,你可有事情想要问我?”叶飘零并不愿意过多的谈论楚青衣,岔开话题问了一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平静的答了一句:“没有!”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对你用‘重生’之术么?”他扬眉,只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由他作了出来,却是说不出的潇洒随性,悦目至极。 “你若想说,我不问也会说的!”你若不想说,我又何必去问,白白的碰了钉子。 叶飘零伸手漫不经心的取过桌上一叠裁得方方正正的厚纸,随意的翻了几张。宁宛然闲来无事之时,便会拿了炭笔涂抹几笔,只是近来事情甚多,只绘了寥寥的几张。 “在一张满是痕迹的纸上涂画,所留印记再深又怎及得上在一张白纸上随意的一笔!”他微笑着,神情优雅而雍容。宁宛然抬了眼看他,没有应答。 “我有些事,明儿就要离开都……”他道。 “你想要这个天下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很早以前就想知道,却一直没有问出口。如今见他来去匆匆,心中便更增疑惑。 “不,如今天下也算太平,我便是有心也难成事,何况,我要这个天下作甚!” 她看着他,没再多说什么,半天才点了点头:“那你为何还不回去东海?” 他挑眉,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笑得极是轻佻,眼神却是专注而沉静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离得极近,她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那股夹杂着梅香的淡淡酒气,热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面上,让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面上也烧了起来。 “我……”她艰难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找不出话来。 耳中传来他低沉的笑声,温润沉厚,细碎的吻 在额上,轻柔而怜惜。 “你想装便继续装罢,将来……总有你装不下去的一天!” # 巳时初刻,小院的正厅,宁宛然抬手掩住一个哈欠,眉目间有掩不住的疲惫。 楚青衣歪着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她,调侃道:“昨儿可是会了情郎,怎么这般累?”她眼神极其狡黠暧昧,勾起的嘴角充满兴味。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一手托了下颌,懒懒的取了果茶,啜饮了几口。叶飘零在她房中耗到将近四更天,走了以后,她犹自心神不宁,通宵未眠,此时便觉疲惫得紧。 石楠娇笑不已,美目流转顾盼:“难不成是天雷勾动了地火,干柴移近了烈火……” 宁宛然无奈的白了二人一眼:“你们二人,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反正都够乱了,再多一个也乱不到哪儿去!”楚青衣笑嘻嘻的说了一句。 石楠跟着补充道:“有道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情人多了有面子!” 宁宛然瞠目结舌,半晌无语。 上官凭坐在一边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匆匆的出了正厅,倒好似身后有鬼一般。 楚青衣见他神情古怪,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上官,你这么着急的出去,可是去挣面子,寻情人?”上官凭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苦笑的回头瞪了她一眼,楚青衣犹自笑得东倒西歪,全无心肝。 宁宛然笑着摇了摇头,石楠跟着笑了一阵,喝了口茶,问道:“昨儿是叶飘零?” “是!” 楚青衣撇嘴,讥嘲道:“妖孽原来也有成圣的一天,倒是真想不到!” “什么圣?”宁宛然愕然的问了一句。 “情圣!”石楠与楚青衣异口同声的答道。 宁宛然啐了二人一口,自觉无奈:“你们想的未免太多了些,他只不过是听说了书院之事,因此才来问问我而已?”口中虽是冠冕堂皇的这般说着,心中着实有些发虚。 楚青衣嘿嘿一笑,拿眼瞄着她,眸中是毫无疑问的不信之色。 “原来是为了书院之事,”石楠点头道:“只是不知何以白日不来,却偏偏到了晚间穿墙逾垣悄悄儿的来,走时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儿,倒显得主人颇无礼数!” “昨儿月色似乎不错,踏雪而来,良辰美景,佳人如玉了,倒好似是戏文中唱的窃玉偷香,夜半私语!”楚青衣兴致勃勃的在一边帮腔,心中恨极了自己昨儿晚上竟不曾亲见。 宁宛然白了二人一眼,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 也不理二人,径自匆匆去了。 心中愈发的恍惚,混混沌沌的,竟是剪不断、理还乱,既甜又涩,滋味难言。不由的轻轻叹了一声,想着叶飘零的话:在一张满是痕迹的纸上涂画,所留印记再深又怎及得上在一张白纸上随意的一笔! 这一笔画的实是太深太重了些,她苦笑的想,如今看来想要抹去,竟是千难万难了。刚刚走到自己的房前,却刚刚碰上莲儿抱了雪球笑吟吟的出来:“小姐!” 宁宛然应了一声,雪球见了她,忙挣出莲儿的怀抱,窜了过来,她伸手抱住了它,怜惜的挠了挠它尖尖的耳朵,昨晚若不是这个小东西在关键时刻忽然叫了起来,几乎真要如石楠所言天雷勾动地火了,她叹息的想着,缓步走进房里。 贵妃榻已被整理得干净俐落,再看不出昨夜的痕迹。她却清晰的记得那人温暖的胸膛、急促的心跳,有力的臂膀几乎便要将自己揉得碎了,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桌上,素雅的青花梅瓶中,一枝红梅嫣然怒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妆点一室清幽。 “怎么这时候便折了梅来……”她含笑问了一句,凑了过去,欠身就近嗅了一嗅。 “这梅还是少爷清早送来的,他说昨儿来的匆忙,一时却忘记了,临去的时候才想了起来,便折了一枝,又怕扰了小姐,便敲了我的门,令我清早插在小姐屋里!” 宁宛然怔了一下,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我如今却是众叛亲离,人人都向着他去了!”整个院子,自己亲近的几个人似乎无一不是乐见其成,人人皆是有意无意的提及,深恐自己一时忘记了他。也不知他下了什么蛊,竟是无声无息的收服了一片人。 冷香幽幽,沁入骨髓,恰似那人一般。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雪球,暗暗想着,若是雪球会说话,却不知会向着谁。应该会是岳漓函罢,她微微的笑了起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八章 听风雅筑 虞绿林盟偏厅,段昭将一封信函递交给上官凭:“北来的,说是你家中托人转送的,我原想着今儿去找你,结果你自己倒来了!” 上官凭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信函拆开看了,眉头微微锁了起来,沉吟许久,没有开口。 段昭注意到他的神色,随口问道:“怎么了?”前些日子,上官凭曾托他带了一份家书回临安,言明年节之时不回去了,待到中虞事了,再携楚青衣一同回去。 “祖母病了……”上官凭淡淡的道了一句,便起了身,向段昭拱手道:“多谢段兄代转书信,我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段昭忙起身回礼:“上官兄只管请便,想来贵祖吉人自有天相,却也无需过分担心!” 上官凭辞了出来,暗暗的叹了一声,祖母身体素来极好,前些日子也不曾听说有何不妥之处,如今却忽然说偶染小恙,这信却又不是派人加急专程送来,且令自己速至胜京而非赶回临安,只怕内里别有隐情。 只是,既是托了祖母有恙的名义,不管其中是何原因,自己这一趟是非得回去不可了。他心中拿定了主意,便自加快了步伐,向小院行去。 # 楚青衣跨步走进宁宛然的房里,眉头微微拧起,带了三分忧虑之色。她虽与上官老夫人并无多少感情,毕竟爱屋及乌,也并不希望这个慈祥的老妇人有何好歹。 “石楠呢?”她没在屋中见到本该在的石楠,随口问了一句。 宁宛然一面安抚着听见楚青衣声音便开始躁动的雪球,一面抬眸答道:“去绿林盟了!”雪球黑黝黝的眼珠子骨溜溜的盯着楚青衣看了老半天,终究还是不放心,悄悄窜了出去。宁宛然知它怕得紧,也不强行拘着它,任它去了:“你不必太过担心,老夫人绝不会有事的!” 楚青衣听她说地肯定。倒不由怔了一下:“怎么说?” “上官家是北霄豪门。哪里还缺几匹快马和几个下人使唤。若是老人家当真有事。必定是快马来报。断然不会托绿林盟带了家书来!”宁宛然细细地解释着。看楚青衣面上犹有怔忡之色。便又补充道:“无论如何。绿林盟亦是外人。如此大事。断不致这般轻率!” 楚青衣低头略一思忖。念及上官凭近来地表现。不由撇嘴道:“难怪上官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想来他也看了出来。只是怕我恼怒。不好直言!” 宁宛然轻笑起来。伸手执壶。给她倒了茶:“我想着。他年后必会回来。” 楚青衣被她一语点醒。不禁挑眉道:“年后。你是想说。他会跟萧青一同来此!” 宁宛然轻叹一声。只是缓缓喝茶。你一直都是很能沉住气地。我只以为你说了灯节。在这之前便不会步步紧逼。谁知。你究竟还是放心不下。你匆匆召了上官回去。无非便是想要清楚知道这一切事情地来由。年后才好对症下药。偏偏他如今无官一身轻。你不好随意驱策。只得寻了借口暗示了上官家。弄出这么一出大家心知肚明地把戏来。 她忽然有些担心,叶飘零,你为什么不肯回去东海呢,你若回去了,便也安全了,你若不肯离去,他们难免是要对付你的。届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青衣……”她无奈叹道:“我近来总是心乱如麻,神思恍惚,虽说很多事情我都已有了决断,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错了……” 楚青衣扬眉道:“人生在世,只是随心所欲罢了,若总是瞻前顾后,岂不累得紧!” 宁宛然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 渑都月明阁,位于都西城最为繁华的青大道之上,是都最为豪华的酒楼,号称|月明十八楼,一贯只接待豪门巨富之家,这一十八楼之中,以听风雅筑最为豪华瑰丽,即使是在豪门如云的都也并没多少人能踏进这座听风雅筑。 此刻,却有一名锦衣男子缓步的走进了月明阁,径往听风雅筑而去。月明阁名为酒楼,其实布置仿佛私家园林一般,精致秀雅。沿途长廊蜿蜒曲折,即便在这林花谢尽的萧条冬日,也可称得上是一步一景。雅筑前,早有一名衣着得体,举止大方的绛衣美人侯在那里,见他过来,只略一打量,便含笑对他福了一福,欠身引了他径往筑中而去。 精致典雅的厅中,早有三人候着,其中一名早已不耐的走到厅前,不时张望着。见那男子缓步而来,已大声叫道:“曜廷兄真是悠闲,这般不紧不慢的,可等煞我们了!” 那男子听了这话,便抬了眼,淡淡的笑了一笑:“慕容兄说笑了!”他虽是面上带笑,那笑意却是丝毫不曾传到眼中,眸中依旧一片清冷,此人正是南岳杜曜廷。 慕容源晖哈哈一笑,挥手令那绛衣女子离去,自己亲自引了杜曜廷进去。 “今儿都是老相识,倒也省了不少事,大家只是随意谈谈罢!” 厅中酒席皆已备办妥当,四人原不是真心为了吃饭来的,桌上所备的只是一些精致的 菜,倒也色香味俱全,望之令人馋涎欲滴,倒也不愧\7之称。 四人各自坐定,因杜曜廷远道而来,便请他坐了上座,杜曜廷不过略辞了一辞,便也不客气的坐了。次坐却是让给了檀远悠,慕容兄弟随后坐定。 慕容源晖便自执了壶,给众人各斟了一杯,四人举杯饮了。那绛衣女子很快便上了菜来,色色精致,样样玲珑。几人都是出身名门世家,倒也并不在意,只是随意用了些,因有外人在场,不过是说些闲话,淡淡的叙了些离情。 待到酒过三巡,慕容源清便挥退了厅中服侍之人,笑问道:“我听得曜廷兄将至都,特特令人将你上次所居的囿苑打扫了出来,原以为你必会住了过来,却不曾想你竟住到了上官凭所购房产之中,我兄弟倒是好一阵思量,生恐是上次招待不周……” 杜曜廷摇了摇头,几两酒下了肚,他话也便略略多了些,不复先前惜字如金模样。 “我此来都原是受了皇上的密令,皇上令我就近居住,我自是不好违抗圣命!” 还因此没来由的被楚青衣诈去好几万两银子,虽说这银子皇上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但楚青衣这般的趁火打劫,难免令他心中不快。 慕容源晖挑眉打趣道:“难道南皇陛下是令曜廷兄贴身保护楚青衣?” 杜曜廷苦笑摇了摇头,保护楚青衣,若是连楚青衣也需有人贴身保护,那天下实在也再无几人是安全的了。“皇上令我来此,是为了看顾宁夫人!”他平淡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檀远悠忽然抬了眸:“宁夫人?” 杜曜廷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补了一句:“便是当年檀兄府上的琴娘!” “她不是已死了……”慕容源晖大吃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年之事,他原也知道一些,后来更是知道了宁宛然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成了北霄的皇后,北霄传来皇后逝消息之时,他还很是感慨了一番红颜薄命。檀远悠的面色也不觉微微的泛了红,捏着玉胎冰花瓷杯的手指也因吃力而有些发白。 “北霄宫中似是出了些事,她其实没死……”杜曜廷慢慢道,黑沉沉的眸子里泛起难解的光芒:“你们若想对付叶飘零,如今却是可以省事了,因为如今南皇北帝都想要他的命!” 檀远悠悚然一惊,几乎立时回过神来,不置信道:“是叶飘零将她弄出了北霄皇宫?” 犹未回过神的慕容兄弟乍闻此言,都是一愕,互看了一眼,眸中均是惊诧之色。 杜曜廷不置可否的冷然一笑,南皇对她似松实紧,当日若不是迫于情势,又怎会轻易放她离去;至于北帝,姑且不论其他,只凭叶飘零能轻易将他的皇后带出宫去,只凭这份能力,他又如何能放过。何况这二人单独相处了数月之久,其间之事,再难分说。 更何况,如今那位娘娘虽恢复了神智记忆,但显然并无意重回宫中。偏偏北霄已然大殡天下,断然不能再使得这位皇后死而复生,便是迎她入宫,也需寻其他由头。若是自家皇上执意插手此事,北帝只怕也只得铩羽而归了。 慕容兄弟对看一眼,绝口不再提起此事,只是笑吟吟的寻些风花雪月之事说了,他们不提,杜曜廷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倒是檀远悠心神不宁,举止大为失措。 吃完饭,杜曜廷便辞了出来,慕容兄弟也只略略的挽留了一回,便将他送了出去。约了来日相会后,三人回了厅中,唤了那绛衣女子令她叫人来撤了残酒,又奉了茶。 慕容源晖忍不住叫道:“大哥,我说虞嫣怎会莫名的带了楚青衣和那个女子进宫,原来她竟是北霄的皇后……” 慕容源清点了点头:“这是个变数,不过如今我们已不比当日,今时今日,虞嫣手掌大权,我们所要做的,只是静静观望,再图他日。果真叶飘零一去,虞嫣少了左膀右臂,金妃那里又另外安插了人,哄的皇上高兴了,一切都在未知之数!” 慕容源晖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这般说来,那日绿萼岭上,那个所谓叶飘零的夫人便是这位北霄的先皇后了……”他一面说,便拿了眼去看檀远悠。 檀远悠犹自心神不宁,竟不曾注意他殷殷的视线,只是捧了杯慢慢啜饮,浑然不觉杯中茶水早已罄尽。慕容源晖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远悠……” 他猛的一惊,几乎摔了杯子,只是愣愣的看着慕容兄弟,慕容源晖无奈,只得又将问题再问了一遍。“应该是她,不会有错……”檀远悠默然一会,慢慢道。 难怪那日见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如今那层窗户纸忽然捅得破了,再想起来,便觉得出了容貌,气度举止竟是无一不像。 慕容源清笑了一笑,伸手轻轻的敲击了一下桌面:“远悠,你若得了空,便带着玥儿和源晖一同去拜望一下这位倾倒天下的宁夫人罢!”(,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九章 蜜柑 青衣走进房来的时候,正见着宁宛然斜倚在榻上,笑t|雪球。小说网专业提供手机电子电子下载雪球正乖巧、端正的坐在桌上,小爪子上捧了一朵雪莲正啃的开心,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宁宛然见她进来,便抬了眸望她一笑:“怎么又来了!”楚青衣不久前刚从这里离开,抱怨说是闷得慌了,要出去走走,怎知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回转来了。 上官凭走了,石楠又有些事情,说是出门一次,年前回来一同守岁。偌大的宅院,只剩了她与楚青衣在。杜曜廷住在偏院之中,他也知自己并不受欢迎,等闲也并不胡乱走动。 这等悠闲懒散的日子于她而言还算能够自得其乐,于楚青衣这等好动之人不异酷刑。雪球见她们二人说话,便缩了缩脑袋,抱着雪莲哧溜一声,窜了出去。 “檀远悠忽然到了,想要见你!”楚青衣懒得理睬雪球,径自说道,忍不住抱怨道:“虞嫣那个多嘴婆娘居然会告诉他你就是当年的琴娘,真是令我甚是迷惑!” 宁宛然沉吟了一下,淡淡道:“只怕未必是虞嫣说的……”不过毕竟并无什么凭据,也不好空口无凭的去猜测什么。她起了身,走到镜前,略略的打量了一下自己,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便抬头一笑:“他既来了,自然不可不见,将来之事还要多多仰仗!” 楚青衣耸耸肩:“若不是考虑到将来之事,我早将他踢了出去,又岂会来告知你!” 宁宛然听她语带不屑,不由好笑,知道楚青衣素来最恨的便是风流多情却又无能之人,檀远悠偏偏几样尽数犯了,也难怪她一旦听得檀远悠之名,面上便有厌弃之色。 二人出了房门,径往大厅,檀远悠安静的坐在厅中静静喝茶,神色惘然恍惚,竟不曾注意到宁宛然与楚青衣已缓步进来。楚青衣见他怔,半日也不曾抬眼,心中不免有些不耐,因重重的咳了一声。 檀远悠骤然一惊,立起身来,眸光落在宁宛然身上,凝视许久,才犹疑道:“琴娘?” 宁宛然清浅而笑,微微颔道:“多日不见驸马,驸马可还好么?” 檀远悠定定地看她。只觉此人容貌看似陌生。气质举止却又甚是熟稔。与记忆中那人地影像便也渐渐重合起来。对于叶飘零擅于改容换貌之事。他也自慕容兄弟与杜曜廷口中略略地知晓了一些。倒也并不觉意外。只涩涩地笑了笑:“我与玥儿都好。你却变得多了!” 宁宛然听他语中大有缠绵不尽之意。心中反倒惊了一下。笑容便也有些尴尬。只得岔开话题。随意谈些天气。说些闲话。好在檀远悠很快便也警醒过来。且楚青衣又在一边冷眼相望。更是不便。只得跟着她地话题说了几句。也只算是有来有往而已。 莲儿送了茶来与水果来。见了檀远悠一番。却也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退了下去。她虽是叶飘零地随身丫头。叶飘零却也并不愿意她过多地介入权利纠纷之中。因此也并没将她带来都。反在金华寻了地方让她住了。 她在金华之时。也曾听不少人提及檀远悠。因此心中难免好奇。特特借了献茶地机会。进来看上一看。 宁宛然说了几句。自觉无话。只得问起檀玥地起居近况。檀远悠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谈之间甚是琐碎。楚青衣在旁听着。心中大感寡淡无趣。因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 檀远悠眼角刚好扫到这一幕。自觉尴尬。心中虽不愿离去。却也不好再留。只得起身告辞。宁宛然早将楚青衣不耐地神情尽收眼底。却也并不留他。只是含笑起身相送。又道:“今日身体不适。若有慢待。还望驸马恕罪。宛然近日闲居无事。偶得妙想。有意邀驸马共襄盛举。届时还望驸马莫要推脱才好!” 檀远悠怔了一下,问道:“不知是何妙想?” 宁宛然微微一笑,只道:“请驸马容我再卖几日关子,待大事抵定,再来相邀!” 檀远悠拱手一礼,温和道:“夫人相邀,便是看得起远悠,远悠自当全力相助!” 宁宛然送走檀远悠,再回厅上之时,楚青衣正剥着一只蜜柑,一面往口中填了一片,一面撇嘴道:“这个檀远悠,亏你受得了他!”她口中犹自吃着蜜柑,说话便略有些含糊。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走过去坐下,硬从她手中抢了半只剥好的蜜柑,一面吃一面笑道:“楚大侠艺高人胆大,纵横天下无所顾忌,南皇北帝不过尔尔,况乎檀远悠!” 那蜜柑极之甘甜,汁多甜美,口感细腻,清香宜人。楚青衣斜睨了她一眼,自果盘中又拿了一只蜜柑来剥着:“我看你近来却也悠闲,丝毫不见风雨欲来前的紧张。” 然吃完蜜柑,笑了一笑,倚在檀木圈椅上,懒懒道:f希望我日日藏在房中瑟缩不已,胆战心惊,日日以泪洗面么?”口中说着,面上却是清闲悠然。 “或远奔千里,退避海外也无不可!”楚青衣哈哈一笑。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师徒一家亲!”宁宛然含笑打趣,念及叶飘零,不觉有些怅然。 “错!”楚青衣剑眉一挑:“你该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便宜了叶飘零,虽然那也未必就是好归宿,不过看那人模样,却也不似虚情假意。 宁宛然朗朗的笑了起来,眉目盈然流转,却嗔了她一句:“你若时间有多,还是替石楠好生打算着罢!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张!”这一生,此后只求宁静悠闲,闲看云起,坐看花开。绿萼岭上,悠然一生。这样,我能得其所哉,他们,也再不会苦苦相逼。 楚青衣将掰开的半只蜜柑递了过来,她伸手接了,忍不住调侃道:“今日我这般待遇,只怕是上官凭日夜梦寐以求的罢!”上官凭对楚青衣,只恨不能将心掏了出来,处处千依百顺,当真是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掌心怕跌,不知如何才好了。 楚青衣白了她一眼,想及上官凭,心中不由深感甜蜜。 “你们都不小了,你就没想过为他延续香火?”宁宛然细细的咀嚼着柑瓣,问了一句。 楚青衣僵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好一会才有气无力道:“这个……日后再说罢!” 你与石楠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总是再提,我怎能不知,只是……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在脑中略略的想一想自己挺个大肚子,站不得、坐不得的模样就觉冷汗涔涔。 宁宛然对她知之甚深,早知她心中所思所想,倒也不再提起,只是笑吟吟的吃蜜柑。 莲儿悄无声息的进了厅,收拾了茶盏,正要离去。 宁宛然从来也不将她视作丫头,见她进来,便笑着伸手拉住她,又将手中的半只蜜柑递了给她:“这蜜柑可要好好尝尝,风味绝顶独特,离了这里,是再吃不到的!” 莲儿听了这话,不觉一怔,遂依言放下手中茶盏,取了手帕拭了手,接过蜜柑尝了尝,只觉入口甘甜清香,滋味甜美。然似乎与平常蜜柑也无区别:“小姐又在哄我了!” 宁宛然轻轻一笑,悠悠道:“你今儿吃的可不是一般的蜜柑,这蜜柑乃是南岳楚青衣亲手剥的,日后便是到了上官凭的面前,你也可昂挺胸的说上一句,我吃的可是楚青衣剥的蜜柑,你可曾吃过。想来那上官凭必是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莲儿噗哧一声,斜眼看着楚青衣,笑了起来。 楚青衣干咳了一声,没好气的瞪了宁宛然一眼。 “你这张嘴,如今可是越的促狭了……” 檀远悠离了小院,上了马车,吩咐了回驸马府,自己坐在车中,想及往事,倒是很了一回怔。待得到了驸马府前,下车迈步入门之时,犹觉神思恍惚。 连管家匆匆迎了上来,禀报说慕容三公子已在厅中久候多时也不曾听得入耳。 只随口问了一句:“玥儿呢?” 那管家愣了一愣,答道:“小郡主去了长公主府,怕是向晚才能回来!” 檀远悠点了点头,跨步走入厅中,忽一眼见了慕容源晖,倒忍不住吃了一惊,才想起适才管家似乎有禀告过自己。他顿了一顿,还不及说话,慕容源晖面色不悦道:“你怎么独个儿去了那里,不是说好我同你一道去的!” 他与檀远悠素日交好,言谈之中便也不甚避忌,只是脱口而出。不料檀远悠此时心中正自郁郁,骤闻此言,顿觉不快,却又不好作,只是冷笑了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 慕容源晖觉出他的不悦,他也知檀远悠其人优柔多情,一旦触动旧情,难免节外生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远悠,这个女人是惹不得的!” 檀远悠漠然道:“我不过视她为故友罢了!”他心中不悦,言语便见生疏。 慕容源晖苦笑起来,他们兄弟二人执意邀了檀远悠回京,其实是想要令他与虞嫣重归于好,岂料终究难以如愿。非但檀远悠,便是虞嫣也始终只是淡淡的,浑然没了当年的痴狂。让人几乎疑心当年之事竟是春日一梦,梦过了无痕迹了。 “远悠,她是个麻烦,可远观而不可近看……”慕容源晖慢慢道,脑海中不由记起那个女子的容貌,所谓红颜,大多薄命,你不去寻麻烦,麻烦却也挥之不去。(,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 第七十章 南北一家 节已近,大街小巷之中,便愈的热闹,时时听得街t5声声。喜欢该,请到……中文网阅读最新章节·有那富贵人家,早早的便已备下了烟花,晚间放了起来,便觉五彩缤纷,绚烂至极。楚青衣看的高兴,便也去寻了烟花坊,买了许多,夜晚无事,便扯了宁宛然一同胡乱的放。 她二人相识已有多年,一同守岁,又是这般的清静悠闲,其实还真没有几次。宁宛然兴致起来,便也陪她一同胡闹。每日成车的买烟花,晚间便拼命的放,这般的挥金如土,看得住在偏院的杜曜廷瞠目结舌。附近不少贫穷人家孩子忍不住便在小院门外张望,楚青衣见了他们,也就哈哈一笑,居然邀了他们一同来放,倒把几个孩子乐得眉开眼笑。 宁宛然见这几个孩子衣着单薄,补丁处处,更是起了怜贫之心,竟差人去买了几件衣裳给了他们,一时都城郊人人感佩,口口相传,皆说这院子里住了一对神仙夫妇,非但人品出众,且又惜贫悯幼,实乃难得一见的大善人。 楚青衣有几次上街,依稀听得人言,不由哈哈大笑,回了小院便说了给宁宛然听,连带莲儿也笑了起来。宁宛然原是一时兴起,被这般一传,倒有了其他心思,索性便差人买了不少东西,派给贫苦人家,对内戏称之为收买人心。楚青衣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二人悠悠闲闲的过了几日,眼见得已是腊月八日。小院之中早已打扫干净,门联桃符亦早备好了,只待三十守夜之时贴上。 楚青衣半靠在檀木圈椅上,抬眼扫了一眼打扫得焕然一新的小院,抱怨道:“石楠原说是除夕之夜便会回来,今儿已是八了,却连人影也不曾见!” 宁宛然漫不经心的揉着怀里雪球的脑袋,淡淡道:“才八,也还没到除夕,你却急的什么劲,她既说了会来,想来必会赶了来,你有何必挂怀!” 莲儿刚好捧了茶进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嘴笑道:“只怕不是挂记石姑娘,是惦记着上官公子罢!” 楚青衣原是有感而,又怕宁宛然取笑,因拿了石楠当作说头,被莲儿一语道破心思,不觉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个死丫头,成日介的满口胡说,可不是皮痒了!” 宁宛然原来也不曾想到那一层,听了这话,不觉抿了唇,轻轻笑起来,却也不说话,只拿了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楚青衣,秋水明眸之中满是促狭。 楚青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跳了起来:“算我怕了你们,你们继续说,我出去走走,寻些乐子!”说完一溜烟的出去了,连头都不曾回。 宁宛然哈哈大笑起来。她近来心情甚是轻松。后事又都有了打算。有些繁杂之事便也索性装作糊涂。对于杜曜廷更是视而不见。只管悠然度日。 又强行拉着楚青衣往绿萼岭走了几次。将一路环境地形尽数看在眼中。闲来便取了画纸。随意涂画。已在考虑如何因循地势。建造寒萼院。 只是夜半人静之时。想到自己这几年地人生。亦会暗暗感慨。念及萧青、岳漓函与叶飘零心中仍不免有剪不断。理还乱地深深无奈。 檀玥与虞璇每隔数日便会来上一次。这几日。因年节将至。倒也来得少了些。长公主府与驸马府也皆有节礼送到。待要推辞。却只是笑称此乃拜师学艺地见之礼。宁宛然听了。倒也不好再辞。只得收了。毕竟又赠了檀玥与虞璇每人数件物品。聊表心意。 第七十一章 守岁(一) 月三十,巳时过后,雪渐渐止了,满目皆是银装素裹t恍如瑶池玉宫一般。小说网专业提供手机电子电子下载 宁宛然伸手推了窗,立在窗前,微微的了一回怔,回头吩咐莲儿道:“将前几日翻出来的那匹火绡拿了出来,再叫人将后面梅树林里的亭子打扫收拾一下,拿那段火绡将四面围了起来,今晚我们便在那里守岁!”她想了一想,又道:“叫人扫雪的时候当心些,只扫一条小径,莫要将雪踩脏了,坏了兴致!” 那火绡还是年前北霄托了长公主虞嫣之名送来的。传说火山之内有蚕,生于火长于火,以火焰为食,历百年方能吐丝成茧,名为火茧。以火茧抽丝所得薄绡,谓之火绡。 火绡乃极珍贵的物事,用来裁制衣裳,即便是数九寒冬,身着单衣亦不觉寒冷。若是用来作为幔帐,则帐内温暖如春,寒气不侵。 莲儿应了一声,笑道:“今儿要用些什么菜肴,我顺带着吩咐他们准备!” 年货府中是极多的,北霄南岳都送了不少珍稀的东西来,前几日,长公主府与驸马府又送了多少新鲜物事来,直堆得厨下满满当当,几乎连个转身的地都腾不出来。 宁宛然听说厨下都已放不下了,不觉失笑,只令将东西拿了出来,院中当差的每人得了一份,另有剩余的又分了许多给临近的穷人家,如此才算是解了厨房的危难。 “无需过分准备,只是做几样清淡适口的菜肴,要口彩好些的。今儿守岁,晚间自是不会睡的,多备些精致糕点。再备几个红泥小炉,炖些雪蛤,搁在炉上慢慢熬着!” 莲儿点头,一一记下了,犹疑片刻,又问道:“那院里的人……何时让他们回家?” 宁宛然点头道:“酉时前,让他们将各项东西都备好,就让他们各自回家罢!”因是过年,五日之前,所有院中之人已每人赏了十两银子,令他们各自送回家中置办年货去了。 莲儿答应了,便辞了出去,将将走到门前,忽然又想起一事,因停了脚步向宁宛然道:“小姐,偏院里的那两位,该如何安排才好?” 宁宛然抿了唇。眸光流转。轻轻一笑。答道:“送一桌酒席过去偏院。让他们一同守岁吃饭即可!”想来这一餐饭。会让偏院中地二人都永志不忘罢!她有些促狭地想。 莲儿怔了一下。几乎便要大笑起来:“那他们能吃好么?” “这个……与我又有何关系呢?”宁宛然含笑莞尔。樱唇勾起顽皮地弧度。 莲儿噗哧一笑。转身正要出门。宁宛然却忽然又想起一事。因出声叫住了她:“莲儿。院子里有株月桂树。去年我酿了坛青梅酒埋在哪儿。你叫人去将那酒起了出来罢!”她一面说着。一面拿手指了指院子偏左地一株桂花树。 莲儿应了。却没出去。反而笑道:“去年地酒。味道怕还不够醇厚。依我说。倒不如我回府去一趟。都府中还有少爷自东海带来地‘碧水竹’酒。那酒小姐是尝过地。味道极醇厚地。也不易醉。我拿些来。大家一同尝尝。不是很好?” 宁宛然听到‘碧水竹’三字。不由斜倚窗前。微微地了一回怔。还是摇了摇头:“天气虽好了。路上积雪却厚。却又何苦跑上这一趟。你仍去起了那酒罢!” 莲儿隐约猜出她的心事,因抿嘴一笑:“小姐这是在担心睹酒思人么?” 宁宛然微微尴尬,瞪了她一眼,嗔道:“小小丫头,满口胡言乱语。只是叶府如今乃是是非之地,我是担心你进进出出,难免被人注意,若惹来祸事,那便不好了!”她口中虽说得强硬,心中不免又担了几分心思,却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得暗暗叹了一声。 莲儿去后不多久,楚青衣兴致勃勃的走了进来:“听说你让宁小子和杜曜廷一同吃守岁饭?”她过来寻宁宛然的时候刚巧遇见了莲儿,莲儿来小院也有些日子了,与她早已混得熟了,也不待她问起,便幸灾乐祸一般的将事情尽数倒了出来。楚青衣原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物,一听了这话,自是乐得东倒西歪,忙忙的过来问话。 宁宛然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微觉寒意,听了这话,便随手关了窗,似笑非笑的瞄了楚青衣一眼:“你很好奇,很有兴致,是么?” “那是自然!”楚青衣不疑有他,信口回答。 宁宛然悠闲的走到桌前坐下:“那我便成全了你的一片心意,今儿晚上你便去小院陪他们一同守岁罢!”她笑着调侃,伸手提了始终温在一边炉上的果茶给楚青衣倒了。 楚青衣知她只是信口取笑,却也不以为意,只是闲散的伸了个懒腰,拿了桌上果茶,喝了一大口:“又是一年了!”这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啊 “这是谁在自怜自艾,我可不曾看错罢,居然是我们楚大侠……”门外传来轻柔甜糯的笑声,低低的,柔柔的,百转千回,直酥到人骨子里去,正是石楠到了。 宁宛然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对石楠笑了一笑:“过来坐罢,怎么今儿穿的这么单薄?” 石楠今儿穿了一身石榴色百花云纹锦高腰襦裙,她肤色原就白皙,穿了这么一身,便愈觉肌肤如玉,光彩照人,大有欺霜赛雪,艳压红梅之感。听了这话,便扬眉一笑,答道:“今儿可是守岁的日子,自然要穿的鲜艳些,也好讨个吉兆!” 楚青衣听了这话,便点头一本正经道:“确该穿得艳些,待过了年,可不又老了一岁,离着人老珠黄又近了一步。这吉兆自也是该讨的,趁着来年还可算得上风韵犹存之际,赶紧寻个夫家,免得将来没人要!”一言未了,自己早已捧腹大笑起来。 石楠撇嘴,抄起桌上的蜜柑兜头盖脸的便砸了过去。楚青衣哈哈大笑,掌影翻飞,毫不费力的便将蜜柑尽数接了下来,重又丢回果盘之中。 宁宛然便笑微微的倚在那里看着,半日,才悠悠的道了一句:“记得那时在胜京,石楠也曾拿了东西胡乱的砸,我如今记性不好了,一时竟想不起究竟是拿了什么?” 楚青衣大笑道:“那东西,其实今儿我们这桌上也是有的……” “哦,却是什么?”宁宛然故作讶异的问道,纤长的眉高高挑起。 楚青衣动作俐落的跳起,闪过石楠挥过来的一掌:“可不正是茶杯它爹……” 石楠气急,跳起来追着她打,怎奈楚青衣轻功高妙,在室中更是灵若游鱼,滑如泥鳅,总在毫厘之间,却是丝毫难耐她何。旁边宁宛然尤且讶然问道:“茶杯它爹却是何物?” 楚青衣笑嘻嘻的还不曾开口,此刻,莲儿偏偏迈步自外间走了进来,刚巧听了这句,因随口答道:“茶杯它爹?难道是茶壶……” 楚青衣忽然听了这句,顿时捧腹大笑,也顾不得石楠还在后头追打她,只倒在宁宛然身上笑得眼泪汪汪,终于被石楠抓住,一顿粉拳好好伺候了一番。 莲儿茫然的站在那里,满面皆是疑惑之色。 众人笑闹完了,眼看着也将至午时了,又一同用了午饭。吃了饭又说笑了几句消了食后,宁宛然便将几人都撵了出去,说是各自午憩一会,晚上再好好聚上一聚。 酉时末的时候,楚青衣推门进来,看见宁宛然正闲闲的歪在榻上,仔仔细细的绣着手中的一只锦囊,便随口问道:“今儿怎么想到做这个了?” 宁宛然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抬头,答道:“初二的时候,玥儿与璇儿会过来拜年,我想着也没什么可送的,倒不如做两个锦囊,装上几个金锞子,只图个吉利罢了!” 楚青衣耸耸肩:“莲儿已令人将亭子收拾好了,这便去罢。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也热闹有趣!”她口中说着热闹有趣,面上却终有落寞之色。 宁宛然知她心中毕竟有些挂记上官凭,便也轻轻的笑了一笑,也不去主动提及,只是起身穿了火狐皮的斗篷,又带上连衣的帽子,携了她手,道:“今儿可是岁尾年头,大家只是热热闹闹的过,却不许提不开心的事!” 她平素极少穿大红衣衫,今儿为了应景,却也换了一身红衣,难得的娇艳出尘。 二人并肩携手径往后院梅子林。此刻正是腊月,枝叶光秃,原无甚景致可言,幸而下了几夜雪,铺陈了遍地雪白,林中琼枝如玉,恍如仙宫玉宇,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林中之前便有一条小径,是用了各色鹅卵石铺设而成,道路颇窄,不过勉强能容二人并肩而行。莲儿便令人小心翼翼的将小径扫了,径旁白雪竟是丝毫未动,这一番走了进去,当真是冰天雪地,惟小径五彩,道旁枝上挂了几盏气死风灯,又蒙了红色的桐油纸,灯光落在雪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越觉得景致清幽柔美,几不似人间。 “莲儿那丫头,还真是会办事!”楚青衣点头赞了一句。 宁宛然左右打量了一下林子,不由赞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 楚青衣哈哈一笑:“如今她可是你的丫头了,你说这话岂不是有王婆卖瓜之嫌!” 宁宛然哑然失笑。二人一路径入林中,走不多远,便见了那座精致的八角小亭。亭中已挂起了幔帐,那火绡虽是红的,但因薄了,又映着灯光雪影月色,远远看去,不过是浅浅的水红色,衬着一片雪景,越柔美清雅,赏心悦目至极。(,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 第七十二章 守岁(二) 、楚二人进了亭子不多时,石楠便到了。小说网专业提供电子下载亭子里早)桌上也备好了酒菜糕点,两旁又搁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火盆,已放置了一会,此刻已觉出融融暖意来。火绡轻薄,人在其中,往外望去,白雪世界也均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晕红。 亭中不曾点灯,仅在幔帐四角各悬了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出幽幽的光芒。 莲儿还特意的寻了几盆腊梅,在亭子四角各放了一盆,一时冷香沁人。楚青衣眼儿一扫,好笑的指着一边的一只半开的大楠木箱子:“怎么这个也拿来了?” 宁宛然顺着她所指方向看了一眼,不由一笑,答道:“那是昨儿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说是宫中秘制的烟花,比外头买的好看许多,放的时间也长,听说你爱放,特意送来的!” 楚青衣撇嘴道了一句:“她倒有心!”却终究不曾再说其他。 宁宛然知道她素来不喜虞嫣,今日肯说了这一句,已是难得,不由笑了一笑,想着虞嫣一直都在似有似无的投其所好,如今总算也是见了些成效了。 三人坐下不久,才见了莲儿捧了一只精致的玉匣子过来了,宁宛然忙拉了她一同坐。莲儿在叶飘零身边随便惯了,何况宁宛然素日也并不真当她是个下人丫头,便也坐了下来,笑着捧了玉匣子给众人看,那匣中装了满满的半开的粉色梅花。 “我刚在院子里摘的,一会子拿来煮酒,那味道可香得紧!” 宁宛然笑了起来,接过她手中匣子,笑道:“亏你想得周到!”触到莲儿小手,只觉那手冰凉冰凉的,不由一阵心疼,忙使唤着楚青衣去将亭角的火盆挪了来给莲儿烤上一烤。 楚青衣起身挪过火盆,笑向莲儿打趣道:“你这主子体恤你,倒拿了我来做苦力!” 莲儿扑哧一笑,忙提了桌上的酒壶给楚青衣斟得满了:“我帮楚公子斟酒,以谢公子!” 那酒倾倒出来。色泽纯碧似寒潭碧水。被冰瓷酒杯一衬。那酒杯便似碧玉雕成一般。 宁宛然看在眼中倒不由怔了一下。愕然道:“碧水竹?”便抬了眸去看莲儿。这个丫头。我叫她莫要去取这酒。她毕竟还是去取了。 石楠注目看着那酒。倒忍不住赞了一声:“这酒颜色却好 莲儿见她称赞。忙又给她斟满了。对宁宛然略带不满地目光视而不见。笑道:“这是我家公子自酿地果酒。名曰‘碧水竹’!” 楚青衣仰一口饮尽。只觉入口清沁。直凉入心肺。脱口赞道:“好酒。不辜负我偷偷潜进叶府做了一回地贼!”敢情这酒。竟是楚青衣被莲儿唆使。去叶府取了来地。 宁宛然苦笑摇头。她拿了不欲别人查知为借口。不许莲儿去叶府取酒。莲儿却偏叫了楚青衣去。楚青衣轻功原极高妙。即便日间进出叶府。怕也无人能够觉。她自也不好责备莲儿。莲儿又移了酒壶给她斟得满了。宁宛然眼见杯中碧色盈盈。不由痴了一刻。想起叶飘零。心中一时怅惘莫名。这个丫头呵。总在时时提醒自己。有那么个人在。 石楠已喝了一口,笑道:“这酒味道极好,只是不曾温上一温,这大冷的天,忽然喝了,竟觉得寒沁入骨,忍不住要打上几个寒战!” 宁宛然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一时想起昔日的红酒,因道:“这果酒,原不比其他酒,是不能热的,一旦热了,味道便也变了,倒是冰上一冰,味道更觉醇厚佳美!” 莲儿笑着点头道:“正是如此!以往少爷也常放些冰块镇上一镇,味道果然清冽许多!” 四人饮着酒,随意的说说笑笑,宁宛然原无多少酒量,几杯下去,面上便现了红晕,越言笑无拘。楚青衣酒量虽不甚宏,却比宁宛然略胜一筹,所喝的又是果酒,一时半会的,倒也不曾显出酒意来,只是一叠连声的赞:“好酒!” 饮至酣处,宁宛然便自来了兴致,又有了几分酒意,便硬是逼着楚青衣去房中取了箫来,自己凑箫近口,幽幽的吹了起来,却是一曲“梅花三弄”。 林中原甚清幽,幔帐外又是白雪茫茫,一派琼林玉宇,如梦如幻的景致。此时又借了月影雪光,鼻际梅香宜人,耳中箫音婉转,三人不觉都有些痴了。楚青衣忽而清啸一声,飘然起身出了幔帐,随手折了一枝梅,随着空灵飘渺的箫声信手挥舞。 她的轻功在当今江湖,若称第二,再无人敢僭号第一的,人行雪上,一无痕迹。这一路舞了起来,但觉青衣飘飘,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衣带当风之处,回风舞雪。 这路剑法其名恰恰也是“梅花三弄”,原是楚青衣在江湖上无意得来。这路剑法舞将起来身法飘逸灵动,剑势优雅悦目,其实却无多少威力。 楚青衣曾不止一次的笑称之为“花样子”,活似唱戏一般。她当年拿了这路剑法教给凌云鸿,原也存了坏心思。当时凌云鸿初涉剑法,倒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将这剑法学得了九成的神韵,却不料在楚青衣面前舞了一次,直将楚青衣笑得倒跌,连称他若是去了燕子楼,必能将惊鸿比得从此再不敢舞,直气得凌云鸿几乎吐血,此后便再不曾使过这剑法。 楚青衣自己因此倒也记住了这套剑法,此刻舞将出来,比之当年的凌云鸿何止胜了一筹,衣袂飘然之间,直有天人之姿。 箫音袅袅,将止未歇时候,楚青衣青衣一拂,优雅的7,梅枝脱手,一声轻响之下,快逾闪电一般直直插入了临近的一株梅树,那梅树一阵轻晃,枝头落雪纷纷而下,她人却已飘然入了幔帐,青衣之上竟不曾带了一星半点的雪花。 石楠这才回神,脱口赞道:“好!” 莲儿早看的呆了,只是不停的拍手,连个好字也忘记了说。 宁宛然含笑抚箫,侧头调侃道:“若是今儿你穿了一身红衣,这般一舞,可不要倾倒天下了!”言下不无遗憾之意。 楚青衣嘿嘿一笑,伸手作势就去抱她:“倾倒天下又有何用,只倾倒了宛然,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几人笑闹了一阵,楚青衣便又逼着石楠唱支曲儿来听听。 石楠却不过,因笑着唱了一支小曲,她原是北霄第一名妓花解语,这一曲唱来,自是音律袅袅,娇喉婉转,一唱三折,直令人荡气回肠。 待得唱完了,三人便一同望着莲儿,莲儿哪肯在她们面前献丑,只是笑着耍赖。毕竟又拿了壶,替三人斟了酒,眼看一小坛碧水竹已将罄尽,便又另取了薄酒,煮上了梅花。此刻月已中天,四人也都有了几分酒意,便取了烟花,出了亭子,放起烟花来。 不一时,空中五色绽放,炫目灿烂,一波一波,此起彼落,直耀得梅林上空直若白昼一般。楚青衣脱口赞道:“果是宫中秘制,与外面所买当真大不相同,可惜上官凭不在!”言下不期然的竟有几分落寞之意。 石楠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笑骂道:“你如今可是眼底心中一时半刻也不能没了他了……”她口中说得自如,心中忽然也便有了一丝淡淡的欣羡。 宁宛然正抬仰望空中,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忽然竟想起叶飘零来,随即一阵怅然,却又不便说了出来,扫了众人的兴,只是暗暗的叹了一声。 “又是一年了,都许个心愿罢!”她微笑道。 四人放罢烟花,已是夜深天寒,便又回了幔帐之中,心中都觉恋恋,只是不舍离去。莲儿便将煮好的梅花酒分别斟满,几人一面饮酒暖身,一面继续说话,终究是热闹过后,都觉有些寡淡的意思。 “适才你们都许了什么心愿?”宁宛然见场面冷落,强打起精神笑着问了一句。 这话一问了出来,四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楚青衣才笑道:“哪有先问别人,自己倒还卖着关子的,要说也该是你先说才是!” 宁宛然轻描淡写的一笑,不紧不慢道:“我许的愿,原没不可告人之处,只怕有人不肯爽快说了出来而已!” “你不说,怎知别人便不肯说!”楚青衣一面喝酒一面道,石楠便在一边附和着。 宁宛然抿嘴一笑:“好,你听了可不许耍赖不说。我适才许的愿很是简单,我希望来年能够一切尽如我心,使我能够常留中虞,从此不涉情爱,悠然过活!” 楚青衣梗了一下,但宁宛然所言之愿,也确是切合她一贯的心思,断断不是胡言。她只得撇嘴道:“说就说,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石楠笑着打断她的话道:“慢着,且让我将心愿先说了出来后,你再说你的,想必会有相映成趣之美!”楚青衣瞪大了双眸,她知石楠这般积极,这一番话,必是取笑之言,正欲一口回绝,宁宛然已笑道:“那便由石楠先说好了!” 石楠笑微微的瞄了楚青衣一眼,一本正经道:“我适才许了愿,愿明年楚青衣与上官凭生上一对龙凤胎,一子一女,刚刚凑个‘好’字!”一言未了,宁宛然已抚掌大笑。 楚青衣顿时被闹了个大红脸,嚷道:“早知你再无好话说的!” 石楠大笑,满口的只是喊着冤枉:“这可真是天晓得了,我这般良善的心思,居然还有人说并非好话,这等冤屈,便是倾江河之水,也再难洗清的了!” 楚青衣哑口无言,只是恨恨道:“那我适才许的愿,便是希望石楠明年赶紧找个男人,一口气生他十个八个小孩……” 莲儿扑一声笑了起来,道:“十个八个,那岂非成了母猪!” 众人大笑起来,又闹了一会。宁宛然酒气上头,已再撑不住,因起身笑道:“我今儿可不成了,这就要回去睡了,明儿晚上若有兴致,我们再聚罢!” 楚青衣亦喝了不少,此刻也觉脑中有些昏沉,点头道:“趁着如今余兴未消,还是早早散了的好,免得兴尽,反了无滋味!” 众人起身,回了小院,各自回房。莲儿捧了水,伺候宁宛然洗了,扶她上床睡下。 宁宛然虽是睡意沉沉,犹自记挂着莲儿,因强撑着眼皮,迷迷糊糊的问道:“适才莲儿可许了什么愿不曾,被她们闹了一气,我倒忘记问了!” 莲儿抿嘴一笑,替她掖了下被角,答道:“我只愿小姐能跟少爷平安快乐的在一起,莲儿便永远伺候你们,以后还有小少爷、小小姐!” 宁宛然叹了一声,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终究酒意上涌,不多时,已酣然睡去。 …… 终于完成加更了,汗,最近懒病作,又有些感冒 进度迟迟不前,不过最迟国庆后,一定完结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作,!) 第七十三章 观音灯 日清晨,便是年初一。小说网专业提供手机电子电子下载小院虽处僻静之地,耳中犹t7扰得人不得好眠。宁宛然实在睡不着,只得懒懒的起了身,洗完后,走到厅中的时候才现楚青衣与石楠早已到了,正自歪在椅子中,面上都有萎靡之色。 “这么早!”她笑着开口道,却忍不住拿了袖子遮住一个哈欠。 “外面吵死人,哪里睡的着!”楚青衣眼皮沉沉的垂着,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石楠抬手揉了揉眼,从鼻子里哼了一身,却连话都懒得说。 莲儿笑着捧了早点来,将东西搁在了桌上:“今儿我特意泡了浓茶,喝些醒醒神吧!” 三人打起精神,坐在桌前,各自喝了一杯浓茶才觉精神略好些。再看桌上桂花红枣莲子羹、桂花千层糕、一品糕、黄金糕连带着各色小菜一共八样,装在红色的喜庆延年金边小碟内,件件精致,色色吉祥,正应和了新年的好兆头。 石楠虽是精神不振,促狭之心犹且不减,起身奉了一碗桂花红枣莲子羹给楚青衣,楚青衣虽讶异于她的殷勤,却也不曾多想,拿了勺吃了一口后,她才凉凉道:“早生贵子!” 楚青衣猛然一哽,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半天才恨恨的咽下,正欲说话,宁宛然已笑道:“今儿初一,可是不许胡乱说些不吉利的话,有帐且等到来日再算!”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莲子羹也不再吃了,只是抄起筷子扎了一块糕点,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看那情状,倒似是在啃石楠的骨头。 宁宛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曾说话,已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张口一迭连声的便是一串恭喜,片刻之间已将场中众人恭喜完了,正是宁宇来了。 宁宛然失笑的摇了摇头,因唤他坐了一同吃饭。 初二地时候。虞璇与檀玥果都来了。各自带了些东西来。宁宛然便一人给了个锦囊。囊中放了四只金锞子、两粒明珠。陪她们说了一回话。又留她们吃了午饭。 四人在院中闲着无聊。便索性寻了马吊。日日不是打马吊便是牌九骰子。日子过得却也悠闲自在。宁宛然闲暇之时。便又拿了绿萼岭地地图来。细细赏玩。又设计了好些园林屋宇。连同各项地规章制度。也都细细想了。一一写了出来。 渑都灯节由来已久。前后共有六晚。为三国灯节之最。自正月十三始。谓之上灯;十四曰试灯。十五上元灯节是为正灯。到正月十八方才结束。谓之落灯。 初八后。街上便陆陆续续有了许多卖灯之人。能人巧匠各逞其能。制出种种佳品。又有那富家大户各自耗费巨资。以彩灯装饰其船。正灯之日。船游鸣翠湖上。一路波光倒映彩船灯影。灿烂辉煌。船上更请了多少歌姬舞姬。载歌载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谓之为灯船巡游。更有那好事之人。年年派彩券。凡都近郊人等每人一张。任其将彩券投给自己中意地彩灯彩船。待落灯后统计票数。选出最美彩灯、最美灯船。越弄得热闹无比。 楚青衣生平最喜地便是热闹。遇了这事。自是坐不住地。初八以后便拖了宁、石二人日日在街上游逛。但见了合意地彩灯便即买下。不过数日功夫。小院中已林林总总。挂满了各色彩灯。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山水美人无一不有。街上惯卖彩灯之人见了她三人无不喜笑颜开。奉承不已。 宁宛然这些日子虽过得极为自在。心中却总隐隐惦记着灯节之约。时日愈近。便愈地心神不宁。眉目间也透出几分浅浅地烦躁之色。石楠隐隐猜出她地心思。便私下传了信去打听南北二处地动静。却是直到正月十二方才得了消息。 “说是北面路上遇了些事,怕是十五前是到不了的!”石楠说着这话的时候,嘴角便忍不住的往上翘起,又掉头向楚青衣道:“估摸着上官凭也是到不了的!” 楚青衣怔了一下,愕然道:“却是遇了什么事?”宁宛然面上也现出几分讶然之色。 石楠一面笑一面道:“说是刚一出了胜京没有几日,坐骑便腿脚软,沿途换了多少马也不济事。听说我们那位皇上一怒之下,自己亲自去了马市,结果他只一走近,便惊得二丈方圆内的马匹惊慌失措,腿脚软,尽数折服跪倒,果真是尽展龙威了!” 宁宛然愕然,楚青衣略略思忖,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必是那个妖孽做的好事!” 石楠赏她一记白眼:“你又知道了!” 楚青衣笑道:“龙生九子,其形不一却皆有龙威,海上多有珍禽异兽,这必定是叶飘零取了龙子之涎制了奇香,这香 ’,涂于身上,月余方消,且水洗不掉,这香一日不)t不近,近辄二丈之内腿脚皆软,想不到萧青臧居然中了这等暗算,有趣有趣!” 石楠与宁宛然对视一眼,又是好奇于这种奇异之香又均觉哭笑不得。 楚青衣拍了拍手,神情悠然道:“那几人来了,也只是平白浪费了好日子,如此也好,难得我们几人一起,且好好过完这个灯节,一切待以后再说!” 宁宛然点头一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明儿就是十三了,好好赏灯才是正事!”心中终究不禁叹了一声,想着叶飘零那时便说有事,敢情正是要借机下手。这个人呵,实在是亦正亦邪,让人无可奈何又无从琢磨。 次日是个极好的天气,晴天丽日,万里无云。 楚青衣一面吃着蜜柑一面笑道:“今儿晚上,月色必是极好的!” 自守岁那日起,天气一直极为晴好,也愈的暖和,隐隐已有有几分春意,院中几株开得较早的迎春花竟已抽了绿芽,隐约可见几粒黄色花蕾。 宁宛然浅浅一笑,无谓道:“再好的月色较之于彩灯花船也全无颜色了!” 石楠在一边娇俏一笑,答道:“虽无颜色,却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楚青衣一听这话,便知她又在胡扯拿了自己开心,不由的呸了她一口。却不知宁宛然听了这几句,心中却又是另一种滋味。石楠原是居心与楚青衣开玩笑,忽见宁宛然神色郁郁,猛然警醒,不觉有些后悔失言,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刚到戌时,月儿不过刚刚冒出了头来,楚青衣便催着出门,宁宛然抿嘴一笑,便也拉了石楠伴着楚青衣一同出了门。四人缓步走上街上,引来许多欣羡的目光。 楚青衣注意到这些目光不由自得一笑,向二女调侃道:“这些望着我们的人准在想,这个男子却是何人,这般的有本事,竟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骗的服服帖帖,一同伴着他来看花灯,旁边偏还跟了一个俏丫头。这齐人之福,可不是享得好!” 一席话说得三女尽皆笑了起来,石楠笑骂道:“偏你这油嘴,人家不过多看了你几眼,你便信口胡诌,说得天花乱坠的!”三人一面走着,一面随手指点,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此刻天色已然晚了,走在都街市之上却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街上行人竟是三六九等各色都有。都的旧风俗,灯节这几日,无分高低贵贱,男女老少,皆可尽情游玩。因此上那成年藏在闺房的富家贵胄小姐也都趁了这时节纷纷出来取乐,只是她们人出来了,所带的仪仗却也惊人得紧。所到之处,皆以家人护卫团团围住,前后开路,更是挤得街道之上水泄不通。 楚青衣护着三女勉强挤到一个略空的位置,叹道:“今儿这路,还真是不易走!” 宁宛然抿嘴一笑,不去理她,径自在身侧的摊位上买了数包犹自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分了给四人每人一包,笑道:“今儿随性,大家也莫要受礼法了,只是该吃的便吃,该玩的便玩!”三人笑着接过,这几日天气虽暖和了些,晚间却依然有些微微的冷,热乎乎的栗子捧在手上,倒也觉得温暖许多。 莲儿一面剥着栗子一面笑道:“我自小就跟少爷在琅琊岛上,稀奇的东西见了不少,惟独这栗子,岛上还真是没有,这回出来,才算是见识了,可爱得紧!” 楚青衣剥好一粒,随手丢入口中,有些含糊不清道:“这栗子是好吃……” 石楠手中剥着栗子,眼神漫不经心的随意一扫,却忽然便定住了目光,手中的栗子落在地上也是浑然不知,好一会,才指着左前侧的一座美人灯叫道:“你们快看那灯!” 三人都是一愣,便都抬了眸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都不由怔住了。左前侧灯火辉煌,各色彩灯精致玲珑、栩栩如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正是一座观音灯。 那观音容貌清艳绝俗,纤手轻托羊脂玉净瓶,瓶中一枝杨柳,眸光似嗔似怜,面上净是悲悯之色,却愈觉脱尘无双,赤足俏立于莲台之上,竟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感。那摊位周边虽围了不少人,却无人敢对了那灯指指点点,略有不敬之色,甚至颇有几个善男信女竟在灯下躬身跪拜起来。 只是……那观音五官面容,活脱脱便是宁宛然!(,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作,!) 第七十四章 执子之手 人看了那观音灯,一时都有些无语,楚青衣本是好事了这事,新鲜之余难免心存疑惑,因挑眉笑道:“一同过去看看罢!” 宁宛然双眉微蹙,点了点头。小说网专业提供手机电子电子下载四人奋力排开一条道路,硬是挤了上前。人群中有那气性大的,被推搡了几下便回了头骂道:“你爷爷的……”一言未了,忽然竟望着楚青衣呆呆的起神来,一时又望见旁边的石楠,更是双眼直,下面的半截言语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楚青衣忙着往前挤,倒也不曾注意,石楠怔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忙护着宁宛然急急钻了进去。她理所当然的往前走着,不提防楚青衣忽然止住了步子,顿时一下撞在了楚青衣背上,直撞的鼻尖生疼生疼的,脱口就哎呀了一声。因一手捂着鼻子,一面抬了眼去看,这一看,不觉呆若木鸡。 原来四人适才离得远,便只见了那观音灯,却不曾见着观音身边的金童玉女。那金童玉女两个人灯仅有观音灯的三分之一大小,却是制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那童子双手合十而拜,满面虔诚之色,生的剑眉凤目,俊逸非凡,与楚青衣全无二致。楚青衣看得咬牙切齿,几乎便要伸手拆了那灯,眼儿随便一扫,见了那玉女,却又几乎撑不住要大笑出来。 那玉女伸手牵着观音衣袂,面上是孺慕之色,看那五官,分明便是石楠。 石楠站在一边,面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既无奈又觉哭笑不得。此刻围观人群已注意到她们一行四人,无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偏偏二人又都是武学高手,耳目之灵,较之常人高出许多,将别人的悄声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那两人生的与那金童玉女好生相似……”低低的声音,手指人不知指指戳戳。 “怕不是相似吧!好像就是……”声音更低,偷眼相瞥。 “就不知道那位观音菩萨在哪儿?”眼珠转动,无限向往,险些垂涎欲滴。 …… 楚青衣一阵头晕,宁宛然虽易了容,尤且觉得浑身不自在,石楠微感尴尬,拿了帕子半掩了面。三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匆匆挤了出去,再不肯停留片刻。偏生此刻外面又是一阵莺声燕语,彩袖翩翩,伴着馥郁的脂粉浓香,纷纷扰扰的挤了一群女子过来。 这群女子穿地皆颇单薄。满头珠翠。浓妆艳抹。又兼香气袭人。明眼人一望便知必是某青楼地女子前来观灯。都灯节之日。往往万人空巷。青楼之中更是生意惨淡。 各大青楼地鸨母遇到此事也无办法。索性便让楼里地姑娘尽数打扮齐整。专往那人多地地方钻。遇了有钱俊俏地男子。便百般勾引。倒也颇有所获。只是可惜了不少良家子弟。自此沦为风尘常客。此刻这群女子中便有几个有手段地。眼见楚青衣生地俊俏。便这个也崴了脚、那个又扭了筋。纷纷地往楚青衣怀里倒。倒将楚青衣弄得手忙脚乱。 她素来怜香惜玉惯了。自是一一搀了。忍不住地又口花花了几句。正自忙得不亦乐乎。忽然腰间被人重重掐了一把。生疼生疼地。她愕然望去。竟是石楠。 “怎么了?”她原欲怒。却见石楠满面焦躁之色。心知不好。忙问了一句。 石楠跌足急道:“宛然不见了……” 楚青衣倒抽一口凉气。冷汗顿时便下来了。忙推开身边地女子。放眼望去。宁宛然果真不知去向:“该死地……” 楚青衣脱口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个掳走宁宛然的人。二人再不敢耽搁,匆匆四下寻了一圈,这才注意到,非但是宁宛然,连带着莲儿也已不知去向。 楚青衣定了定心神,略想了一想向石楠道:“不必慌乱,要带走宛然的,无非也就那几个人,萧青臧与岳漓函是断然不会想到弄出个花灯来捉弄调谑我们几个……” 石楠原也是个精细之人,被楚青衣这般一提醒,倒也恍然大悟:“不错,能搞出这等事情的,必是叶飘零无疑……”先以花灯吸引我们过来看灯,又特意将那金童玉女做得一个仰面,一个侧面,诱引我们非得走近,然后又弄出一群青楼女子缠住楚青衣…… 二人互看一看,都是怒从心中起,只恨叶飘零不在眼前,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楚青衣恶狠狠道:“叶飘零,此事不算完!待以后,我必叫他好看!” 宁宛然有些无语的瞪着眼前的男子,心中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一身洗的微微泛白的青布儒衫,干干净净的,却在肘部打了几个极不起眼的补丁,显示出这是一个力求上进的贫寒士子,青色的头巾将头的一丝不乱,长得并不过分俊美,却是唇红齿白,极是清的模样,笑起来略有些腼腆,让人不自觉的便有三分好感。 当然,若他不是笑得那么云淡风轻,确实像极 贫寒士子。 叶飘零笑吟吟的转身向莲儿道:“去帮小姐更衣罢!”顺手将一边的包袱拿了给莲儿。 一面说着,还不忘向宁宛然眨了眨眼,这一动作若放在其他男子身上难免失之轻浮幼稚,由他作了出来,却是反觉优雅洒脱,倜傥不群。 莲儿抿嘴一笑,忍不住道:“少爷,您也太过分了,楚大侠与石小姐此刻必然急坏了!” 叶飘零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道:“等你家小姐更了衣,你便去找她们,只说是我请宛然陪我同观花灯,想来她们也无话可说!” 莲儿应了一声,转头笑道:“小姐,请!” 宁宛然心中正自不放心楚青衣与石楠,得了叶飘零的话,也就略略放心,因白了叶飘零一眼,随着莲儿步入八幅大理石屏风之后。不多时换好了衣衫出来,已是一身淡雅的水色对襟极单薄的衫祅,略有几个补丁,下身是玫红八幅裙。那祅子看似陈旧,却极暖和。 她今日出门,为免引人注目,原穿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并不曾穿火狐皮裘,谁料穿了这件陈旧而有补丁的祅子,竟觉比穿着斗篷更要温暖许多。 莲儿笑道:“这衣服虽看着不起眼,里面却装了火蚕棉,再如何冷的天,用它絮棉衣,一件衣服也只用一两棉便尽够了,若是用得多了,穿这衣服的便觉如被火炉,热得受不了!” 宁宛然怔了一怔,火蚕棉她自是听过的,不过这东西却是连北霄宫中也不曾见过,她素日也只是当作故事听完便算了,万料不到,今日自己竟穿在了身上。 叶飘零笑道:“饶舌的丫头,快去寻楚青衣报信去罢!你将翠儿带上,它会帮你寻到楚青衣,希望我那笨蛋徒弟莫要蠢到四处乱找,不然今儿这街市上,要寻个人,还真不易!” 莲儿吐吐舌头,道:“少爷如今只想着小姐,早将莲儿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了,罢罢,我也不做这恶人,你便是不撵,我也是要自己走的!”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唿哨,房门外头忽剌剌穿进来一只红嘴翠羽的鸟儿,正是叶飘零豢养的翠儿。 莲儿转头向着宁宛然促狭一笑,带了翠儿快步的去了。 宁宛然不由的叹了一声,适才人流最为拥挤的时候,三挤两挤的,便将她与楚青衣挤得散了。莲儿一路扯着她,绕了几绕便进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她想起那盏观音灯,心中忽然恍然,抬头无奈的看着叶飘零,略带指责:“那盏灯是你弄出来的!”难怪那灯制的那般精致,且神韵毕现,将楚青衣的风流俊,石楠的妩媚嫣然尽数描画得栩栩如生一般。 叶飘零哈哈一笑,爽然道:“我的画工如何,并不比你稍差吧!” 宁宛然哭笑不得,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扯到画功上去了。 “走罢!”叶飘零笑着伸手拉她:“今夜良辰美景,若始终窝在房中彼此说些无趣的话题,岂非大大辜负了好时节!” 宁宛然轻轻一笑,也觉颇有道理,因笑道:“说得也是!” 二人并肩出门,门外依旧人潮如织,熙熙攘攘。宁宛然微微恍惚了一下,忍不住道:“昔日有人尝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得今儿,大家却都是一心观景,将那名利暂时搁置一旁!” 叶飘零哈哈大笑:“宛然这却错了,天下事,若不为名为利,即便是有,也断不至熙熙攘攘,今儿我们便去看看这灯节中的名利双收!” 因牵了宁宛然缓步而行,宁宛然换穿了一袭衣衫,便远不如初时那般醒目,走在熙攘的人潮之中,处处皆是穿得花团锦绣,着意打扮过的少女,更觉黯淡无光。 “你看这些少女,个个穿的这般美丽,一来是因正月节日,二来可不正是想在今儿遇见一个俊俏多金的如意郎君,也好一生穿金戴银,吃喝不尽!” 宁宛然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入耳,轻嗤了一声,不悦道:“你可莫要以偏概全!” 叶飘零轻笑一声,调侃道:“自然了,我身边这位例外!” 宁宛然听出他调侃的意思,不免微嗔的瞪了他一眼。 叶飘零见她秋波流转之下,似嗔似怨,二人靠的又近,便觉鼻际幽香阵阵,如兰似麝,一时心神飘荡,只觉满街灯市霎那颜色尽失。不由握紧了她手,在她耳边低低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宁宛然心中一震,面上不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好一会才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凝碧湖的花灯巡游极是好看的!若是去得晚了,怕便挤不进去了!” 叶飘零静静凝视着她,知她毕竟还是不愿,便清清淡淡的笑了起来,应道:“好!”(,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 第七十五章 烟花 人一路缓步而行,眼看着已将近戌时末,往凝碧湖的tv难行。好在人流涌动,尽是往凝碧湖方向去的,二人顺着人流被推挤着前行,叶飘零极为自然的揽住了宁宛然,小心的护住她不被过分挤搡。 叶飘零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月已中天,不由皱了眉头,一手护住宁宛然竟往一条小巷行去。宁宛然觉出不对,便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他:“怎么了?” 叶飘零低头一笑,道:“此刻去了凝碧湖边想必也很难挤得进去,既如此,倒不如换个地方看灯船,我只担保,绝对比你在湖边看得更全!” 宁宛然抿嘴一笑,摇头道:“我素不喜凑那热闹,不过今儿上灯,青衣与石楠均是兴致勃勃的,我不好扫兴,若是人太多了,便不看也是无谓的!” 叶飘零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蝼蚁世人!” 宁宛然一怔,还不及问话,已被他夹带着钻进了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巷。巷外正自人头攒动,这条巷子里却古怪的没有几个人。 “这巷子人可真是少……”宁宛然抬头对叶飘零微笑了一下。 “因为……这本是一条死巷子……”叶飘零轻笑解释着:“这后面便是我的叶府,所以我清楚得紧,而且,这巷子也是我令人堵死的,我这人亏心事做得多了,最怕人抄后路!”他似笑非笑的说着,却给人真假难辨之感。 宁宛然微微蹙眉,却也并不多问,只是笑道:“那岂非也是自绝后路了!” “我比较愿意称之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叶飘零定定的看她,答得干脆。 宁宛然心头一震,竟不敢直视他的双眸,只是勉强笑道:“我有些累了!”淡淡的一句话,亦不知是说今儿走得累了还是今生活的累了。 “我不累……”叶飘零笑着揽着她地肩。一语双关道:“我抱你走便是!” “抱了一时并不觉着累。抱了一世却也难说……”宁宛然叹口气。不愿再拐弯抹角。索性便挑明了:“我这人很是别扭。而且对有些方面很是挑剔……” “刚巧。我这人也极别扭地。而且最爱钻牛角尖!”他挑眉顺着她话往下说。 宁宛然苦笑地摇摇头。知道他是不肯罢手地了。叶飘零笑着揽了她地纤腰。道:“走。我带你看灯船去!”话音未落。人已飘身而起。穿房越脊而过。 他轻功与楚青衣源出一门。一身武功更在楚青衣之上。虽然带了宁宛然。却也丝毫不觉身法凝滞。一旦施展开来。恰似一阵轻烟。转瞬已去了老远。宁宛然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竟不由地想起昔日常在报纸上所看到地飙车族来。这一想。便几乎要失声笑了起来。 叶飘零地身上有一股淡淡地味道。似佛手柑一般。不甚浓重。却是清淡宜人。她闭了眼。静静地伏在他怀里。心中觉得极是安静宁谧。 不知过了多久,叶飘零忽然止住了身法,轻轻拍了下她的面容,笑道:“我们到了,睁眼看看!”宁宛然被他一拍,微微的惊了一下,没来由的竟觉有些不舍。忙控制住自己的心思,微微挣了一下,站得定了,这才睁开眼来,只是一眼,已是瞠目结舌,脱口问道:“这是哪儿?”面上净是错愕的神情。 从她此刻所站位置一眼望去,都全城一片灯火辉煌,凝碧湖恰似玉带围腰一般将整个都分为内城区与外城区,湖畔垂柳边上挂满了大红的气死风灯,映照得柳条瑞气千条,分外袅娜。 虽然远不及霓虹灯彩的绚烂多变,却也是她自来这个世界后见所未见的奇景了。 “这里是祈天台……”叶飘零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私语一般,暖暖的热气拂在耳侧,有些难耐的搔痒,她不由的往后退了半步。 “都祈天台?”她问,语气中是掩不住的讶然。举目四顾,这确实是一座独立的高塔,此刻他们正立于台顶,远处是如蝼蚁一般翻涌来去的人群,整个凝碧湖尽收眼底。 祈天台,顾名思义,乃是祈祷天时所用,素不许人胡乱攀爬,更遑论爬至台顶来看灯船,这上灯之日,这台上也并无皇亲贵冑人前来,便可知道此处在都皇室眼中是何等的尊贵、不容亵渎。这种思想在她眼中看来自是无谓的,却想不到叶飘零也如此胆大妄为。 “这里我常来……”叶飘零轻笑着,眉目间是潇洒与轻狂。伸手入怀,他取出两个仅有寸许高的水晶玉瓶,随手丢给宁宛然一瓶,斜倚在台杆之下,往下俯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宁 然抬眼,在这高楼之上,寒风猎猎,墨蓝的天空上,t月明如镜。高楼如斯,抬手几可摘星,脚下纷纷扰扰,或喜或忧,我独寂寞如斯。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她低低的接了一句。拔出塞子,仰头猛得灌了一大口,那酒色泽纯净如水,入口却是辛辣无比,只觉一股热流一路滚进心间,刮得心里火辣辣的疼,她被呛得连连咳嗽,明眸之中泪光隐隐,却大声叫道:“好酒,真是爽利!” 叶飘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揽住她:“这可是最好的烧刀子,你还是少喝些的好!” 她迷迷糊糊半倚在他怀里,懒懒的叹了一声:“好一个烧刀子!”果如刀子刮过一般,痛得人竟似迷糊了一般,又昏昏沉沉的觉得如在梦中。夜风送来来阵阵的锣鼓声,或是因为观天台高了,听在耳中并不很大,却更有种置身戏外的感觉。 叶飘零随手脱下长衫,折了几下,示意她坐下。宁宛然也不客气,坐定之后,便凑近栏杆,透过汉白玉石杆往凝碧湖看去。灯船已缓缓驶出,船上五彩缤纷,各色不一,却都精致难言。更有歌姬舞女或放声而歌或翩翩起舞,嘹亮的歌声响彻湖上。 凝碧湖两侧欢呼阵阵,无数裹了银钱的彩帛绢帕丢上了灯船。 “这些钱通常是游湖完了,统一收了起来救济给城中穷人……”叶飘零指着这一幕,微笑解释道,眼中有些赞赏之色。 宁宛然微微喟叹了一声,道:“让富家出资扎了灯船,雇了歌女舞姬歌唱、跳舞供城中之人赏玩,再以这种方式集敛资财布施穷人,也不知是谁想到的这般好主意!” 叶飘零笑道:“这个却是中虞立国之初,檀家第一代家主檀骏檀驸马的主意……” 宁宛然轻轻“哦”了一声,想起檀远悠,不由的摇了摇头。她有些微醺,往日极少表现出来的心思,此刻也懒得掩饰。 叶飘零看出她的意思,不由哈哈一笑。因举了瓶子,宁宛然轻笑一声也举瓶与他轻轻一撞,一声脆响,二人各饮了一口。 “此处风大,若是受不了,我们便早些下去!” 她笑着摇头,眸中倒映星河灿烂:“不,这里很好,孤单的时候看别人热闹也很好!” “这样岂不衬出自己份外的孤清……”他望着她,怜惜的笑。 “不会!”她摇头笑道:“至少要比一个人孤单好上许多!” 湖上忽然爆起了漫天烟花,璀璨夺目又绚烂,一波一波的绽放开来,如菊如梅,叶瓣分明,瞬间映照得天空彷如白昼一般,星月全然没了光辉,却是倏忽便即归于沉寂。 “烟花也很寂寞的罢!”宁宛然转头看他,微微的笑了一笑,眸中一片清寂,举瓶又喝了一大口:“好在总是有人陪着它热闹绚烂一次,这一生也算不枉了!” # 楚青衣瞪着叶飘零,眼中几乎便要冒出火来:“你居然还敢冒出来……” 丑时正,街上人已散尽,叶飘零这才悠悠的抱了早已沉醉不醒的宁宛然出现在小院,楚青衣又气又急,几乎将叶飘零千刀万剐了,亏得石楠拉着,这才安排宁宛然先行睡下, 偏宁宛然中途还又醒了一次,见了楚青衣便傻傻一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面颊:“又跟谁生气了?”不待楚青衣发作,她却又闭目睡去,弄得楚青衣哭笑不得。找不着正主,只得将脾气尽数发在叶飘零身上。 叶飘零笑吟吟的拂了拂长袖,狭长眸中闪过戏谑之色,懒懒道:“怎么,我动了点小手脚,让上官凭不能及时回来你便成了怨妇了……” 在一边看热闹的石楠忽然听了这一句,几乎便要喷了出来,忙捂住嘴巴,竭力忍住。 楚青衣则是面色忽青忽白,她这一通发作,其中自也有上官凭的原因在内,一下被叶飘零点破心思,不觉又羞又恼,抬手指着叶飘零的鼻子大声吼叫道:“你别给我东拉西扯的,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我家宛然的事!” “你家宛然……”叶飘零不急不缓的说着,却又故意将“你家”二字拖得极长:“我以为该是我家的才是,你么,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看有没有这个命了……” 旁边传来“噗”的一声,却是石楠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 呃,国庆期间喜事多,吃了东家吃西家,吃完中午再吃晚上,实在没时间码字,不好意思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 第七十六章 落灯之时 宛然斜倚在床上,浑身无力,心头一阵一阵的犯着恶t7似有三百六十个小鬼在不停的敲着锣打着鼓,难受已极。楚青衣板着脸坐在桌子旁边,愤愤的啃着雪梨,看也不看她一眼。宁宛然有些迷惑的看了她一眼,向石楠问道:“她怎么了?” 这话一问,石楠顿然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才在楚青衣愤恨的眼光下收了笑意,答道:“怕是昨儿被她师傅整治过了,此刻犹自余恨未消的缘故!” “她师傅……”宁宛然怔了一下,才想起石楠说的乃是叶飘零,不由笑了笑。她素知楚青衣与叶飘零不甚对盘,倒也并不多问什么,抬手接过莲儿递过来的醒酒汤,觉得有些烫,便轻轻的吹了几口。耳中听到石楠在问:“昨儿喝了什么好酒,竟醉成那样子?” “叫做烧刀子……”宁宛然想起昨夜的酒,抬了头答道:“果然物似其名,一口咽了下去,当真如刀子割在人身一般,火辣辣、生疼生疼的……” 石楠倒抽了一口凉气,好笑道:“你本来就无甚酒量,怎么竟还敢喝那酒,难怪今儿要难受了!那个叶飘零也真是!”烧刀子原是东北烈酒,东北天气原极寒冷,所酿之酒纯度极高,号称遇火则烧,味极浓烈,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之火焰。 宁宛然见汤已微冷,便几口喝完,将碗交给莲儿,这才答道:“那酒喝着倒爽利,火烧火燎的,我是只恨自己没那酒量,否则烦躁起来还真想多喝几次!” 石楠笑笑,楚青衣在一边见宁宛然并不理她,不由生气,恨恨瞪着她道:“平日里叫你喝些黄酒、果酒都是不肯的,跟他在一起倒好,连烧刀子也喝上了!” 宁宛然失笑,知道昨儿叶飘零定是说了什么让她不快的话,以至于一直都在为叶飘零说好话的楚青衣此刻已恨毒了他了。这师徒两个的关系,实在令人甚是费解,她好笑的想着。忙打叠了精神哄了她几句,楚青衣面色才略好了些,神色却仍是怏怏的。 宁宛然因转移了话题,说到都观天台观灯之事。石楠才叹道:“我说你们竟还能找到地方喝酒,却原来去了那般高的地方,却也不招呼我们一声,我们三人可是在凝碧湖畔被人一顿好挤,青衣几乎便要跟几个流氓坯子打了起来!” 宁宛然抿嘴一笑:“今儿晚上就算了,我头疼得紧,等正灯那日,我们一同去看灯!” 年节里,日子过得既快又慢,只是略眨了下眼,眼看着便已过了十八,落灯之时,整个都一片闹腾,各种灯节的评选纷纷尘埃落定,喜气洋洋之外也见了暮色,毕竟落灯之后,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 观天台下灯火灿烂。烟花如梦幻般在脚下绽放出种种光辉。一时热闹无比。转瞬却又终归寂寥。观天台上夜风吹拂。衣袂飘然似欲凌云。 宁宛然斜倚在观天台上。喝下最后一口“碧水竹”。叹息道:“只愿此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夕!”她已微醺。面上红晕浅淡。眸中波光氤氲。越发如梦似幻。 楚青衣大笑举瓶道:“只要你在都一日。每年灯节。我必来陪你。决不食言!” 石楠在一边轻笑道:“也算上我一个!”跟着仰头喝下水晶瓶中最后一口酒。三女之中。她地酒量本就最好。虽算不上千杯不醉。似碧水绣这般地酒。喝上十斤八斤也全无问题。 因为莲儿不通武功。石楠地轻功又不足以带一个人跃上这高高地观天台。因此莲儿便主动拒绝了楚青衣带了宁宛然上去再下来接她地建议。独自留在了小院。 宁宛然一笑。应道:“一言为定!”因举起手来。楚青衣与石楠会意。各自举手。握在一起。相视一笑。均觉心中舒畅。 叶飘零人虽在都,却并不经常过来,只是常在别人意象不到的时候忽然出现。有时甚至并不与宁宛然见面,每次一来却总是留下些东西,或一枝疏影横斜的红梅,或一包热乎乎的栗子,甚或是一两件精致玩物,使得宁宛然全然无可奈何。 楚青衣那日受了他一通调侃戏谑,再不肯帮他说一句好话,却也并不说甚是非,只是冷眼旁观而已。石楠却都笑笑的,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子时,最后的一拨烟花终于燃尽,凝碧湖畔的人们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缓缓散去。这一年的灯节就算是完美落幕了,以后的日子便又是平平凡凡、柴米油盐。 三人悄然下了观天台,微凉的夜风吹在因喝了酒而觉得发烧的面上,竟是异常的爽利而轻快,三人不约而同的抬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身心畅快。 三人并肩缓步而行,倒也并不觉得如何疲倦。待走到小院的时候已是丑时正的时刻,小院之中竟是灯火辉煌。楚青衣心头微微一震,隐隐猜出了什么,不由转头看了宁宛然一眼,却见宁宛 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刚巧此刻,厨房)+匆捧了盘菜过来,楚青衣便开口叫住他,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弄这些,是谁来了?” 那小厮嘿嘿一笑,答道:“是上官公子回来了,还带了二位客人来,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进门问了几位主子在哪儿,便吩咐我做饭,说饿的慌了,宁公子也陪着呢!” 楚青衣撇撇嘴,挥手道:“你送菜去吧!”那小厮应了一声,端了菜过去了。楚青衣懒洋洋的叹了一声,道:“两个客人,一个必是萧青,还有一个却不知是谁?” 宁宛然伸手揉一揉额头,淡淡道:“此刻就在厅中,过去看了岂不就知道了!” 石楠漫不经心的伸手掩住一个哈欠:“厅里的人可与我无关,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说完挥挥手,转头径自走了。 楚青衣瞪着她的背影,冷不防的冒出来一句:“另一个说不准就是梅大茶壶呢!” 石楠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愤然回头道:“梅遥与我并无关系,我要说了多少次,你才能记住!”说话间,已是气急败坏。 宁宛然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扯住楚青衣骂道:“你还说,再说,石楠可真要急了!”石楠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径自走了。 楚青衣嘿嘿的笑了一笑,倒也不再逗她,一面随着宁宛然往前厅去一面问道:“宛然,你可想好怎么与萧青臧说了么?”说这话的时候,已收拾了玩笑的嘴脸,甚是认真。 宁宛然淡然道:“本也无甚可说,天下皆知,北霄宁皇后早已逝,我与宁家,与北霄从此已再无瓜葛,他也并非土石木偶,自知我的心意,应当不会强求!” 楚青衣点了点头,心中虽不以为然,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已见到了那座小小的厅房。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楚青衣清楚的在宁宛然眸中寻到了一丝轻微的紧张与惘然,知她虽是口中说得轻巧淡然,毕竟对于萧青臧还是有几分不舍与怨恨。 她伸手握住宁宛然的手,低声道:“不管你如何选择,我总是帮着你的!” 宁宛然坚决的摇了摇头,神色冷凝,甩开她的手,快步走进了厅中。厅中,三人安静的坐在桌旁,却并没有谁在吃饭,显然刚才那小厮已将楚青衣等人回来的消息告知了他们。楚青衣看也没看向自己微笑的上官凭,对于萧青臧她更无兴趣,只是笑吟吟的将眼光放在了梅遥身上,扯了下宁宛然的衣襟,笑道:“我今儿可是成了算命先生了,一算一个准!” 饶是在这个时刻,宁宛然也不由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掉头白了她一眼,这才谦然开口道:“皇上与梅将军远道而来,不曾远迎,实在多有失礼了!此刻天时已晚,二位用了饭便早些休息罢,有任何话,只待明儿日里慢慢再说罢!”这话说得温善却极客套。 萧青臧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缓缓道:“好不早了,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去,这里有上官在就可以!”他瘦了些许,面上又带了风尘之色,反更觉清俊。 宁宛然点了头,微微一礼,转身便自出去了,又唤住管家:“南院可曾收拾好了?” 那管家忙应道:“适才问了上官公子,说是等夫人回来再做定夺,夫人既说要收拾南院,我这就令人过去收拾!”见宁宛然点了头,他忙匆匆的出去了。 这院子如今虽已是上官凭买下了,院中之人却仍只称呼他为公子,仍以宁宛然为主。上官凭与萧青同来,因宁宛然与萧青臧毕竟是夫妻,他却不好吩咐人准备客房,因此管家问起是否安排住在南院之时,他只说等宁宛然回来定夺,也没再多说什么。 宁宛然心中却是有数的,知道他们一行只在这几天必然要到,因此床褥之物早已准备妥当,连同房间也早打扫好了,一应物品也已齐全得紧,只等人来。 上官凭对她如此安排,并不意外,只是含笑向楚青衣问道:“青衣,石楠呢?”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绝没好气的问道:“你倒对她上心得紧呵,她又不是你情人,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问罢!”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剜了上官凭一眼,又白了梅遥一下。 “茶壶,你没事跑都来作甚的?” 梅遥楞了下,面上顿时现出尴尬的神色来,好一会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宁宛然知道梅遥并不是个擅于言辞之人,不由一笑,用力一扯楚青衣:“好了,不早了,该休息了,此刻石楠也不在,你逗着梅将军作甚?” 楚青衣撇嘴,倒也觉得她说得有理,也不再为难梅遥,任由宁宛然扯着出去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 第七十七章 杀机 日是个极好的天,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该章节提供在线阅读宁宛然从t来,仰看了一下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毕竟一夜不曾睡好,直到清晨的时候才勉强睡了一会。 莲儿悄悄的走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小姐……” 宁宛然转头淡淡的笑了一笑,知她在想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随我一同吃早饭去吧!”她柔声道,面上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莲儿闷闷的点了点头,默默随她一同往前厅去。才只走了几步,却见到前面上官凭穿了一身白色劲装,从后面梅林中晨练回来,一绺湿垂落额上,越觉得清俊雅。 宁宛然向他微微点头,含笑问道:“上官,青衣呢?” 上官凭提及楚青衣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答道:“还在睡着,她原就爱睡觉,昨儿看灯,回来的又迟!”宁宛然笑笑,想起楚青衣一贯的性子,倒也并不奇怪。 上官凭略微犹豫了一会,又道:“你的事,能说的我都对皇上说了,他倒没说什么,他对你,心中也是多有歉疚,当不会过分为难你……” 宁宛然轻轻笑了下,昨晚见萧青臧的态度,她心中其实已有了数。萧青从来并不是一个太好说话的人,能有这般的表现,早已说明了很多。 “多谢你了!”她裣衽,浅浅一礼。 上官凭见她客气有礼,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声,知她愈是有礼便愈生分,怕是再不会回去北霄的了。二人说了几句,那边却传来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地在这里叙旧。还这般多地礼数!”却是石楠到了。 宁宛然转头向她一笑。问道:“可是要去前厅?”石楠笑着点了点头。楚青衣不在。她倒也懒得跟上官凭多说什么。只向他点一点头。便随宁宛然往前厅走去。 宁宛然想了想。她终究不似楚青衣那般地唯恐天下不乱。于是笑道:“昨儿那第三人。你可知道是谁?”她说这话地时候。面上免不了带了几分戏谑。 石楠何等地聪明伶俐。见她神色。心中便自明白。苦笑道:“这下青衣可真高兴了!”平日梅遥不在。她唱着独角戏犹自兴高采烈地。如今正主来了。那还不更是得趣。 宁宛然扑地一声。笑了起来。道:“其实梅将军也并没什么不好地!” 石楠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其实叶飘零也没什么不好地!” 莲儿在一边听了,便即拍手笑道:“正是正是!”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失笑起来,笑对石楠道:“他倒有本事,竟连你也收买了。”转手又在莲儿香腮上拍了一笑,骂道:“我早知你是个内应奸细,如今可不证实了!” 莲儿只是掩了嘴笑,知她只是嘴上说说,却也并不怕她。 三人说笑着一路缓步而行,眼看着便已到了前厅了。宁宛然也不犹豫,只是拉着石楠径自入厅,厅中此刻犹自空空荡荡的,并无人在,三人互看了一眼,莫名的都觉轻松许多。因坐定了,匆匆的吃了几口,各自起身就要离去。这一起身,才又觉好笑,不由相视一笑。原本仅有四人在的时候,每每吃饭总是拖延许久,说笑谈天,便吃完了也总要喝几杯茶,略消一消食,方才离去,想不到今儿竟是有志一同的匆匆离去。 宁宛然出了厅,拉了石楠径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二人坐在房中,莲儿便泡了茶来,二人喝着茶,随意聊了几句,终究是心中有事,都无多少兴致,宁宛然正自暗嘲之时,却见楚青衣推门进来,见了她们便道了一句:“果然在这里!” 宁宛然叹道:“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 楚青衣耸耸肩,有些没好气,抱怨道:“你们今儿倒是早,害的我对着萧青臧与梅遥,点心也没吃几口就闷得受不了了!”口中说着,人已坐了下来,莲儿见了,忙出门给她泡茶,不多一会的工夫,端了茶来。楚青衣接了茶,叹气道:“还是我家莲儿最贴心可人!”一面说,便了石楠一眼,以示抱怨。 石楠正闲闲的喝茶,听了这句话本无甚反应,被她平白剜了一眼,便挑了眉,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这个你家的可是不能随便乱说的,莫要又遇上一个谁谁谁,再送你一句‘等到下辈子看有没有这个命’可就不好了!” 楚青衣一噎,愤愤的瞪她一眼,正欲反唇相讥,那里宁宛然已扶额叹息道:“你们两个,再要吵,我可真要赶你们去前厅当着上官凭与梅遥的面,让你们慢慢吵!” 石楠原已占了上风,得了这句话,自然就坡下驴,笑笑不再说了。 楚青衣则撇嘴道:“当着上官凭又怎么了,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宁宛然白她一眼,正要说话,已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叩了下门,三人心头同时一凛。 楚青衣扬声道:“谁?” “是我!”好一会,外头响起上官凭无可奈何的声音。 楚青衣正要起身,却被宁宛然拉住,向她摇了摇头,自己起了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不出所料,门外萧青臧正静静凝视着她。 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温和道:“今儿阳光倒好,请皇上陪我往后院走走罢!”见萧青臧点了头,她便又回身吩咐道:“莲儿,将茶送到后院去!” 楚青衣有些担心的起了身,宁宛然却只是向她微微摇头,,楚青衣闷闷的坐了回去,眼看着宁宛然随着萧青臧缓步而去。上官凭走进来,拍了拍她的肩。 “不用担心,宛然会说服皇上的!” “萧青臧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吧?”楚青衣有些不耐的回了他一句。 “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难……”上官凭思忖了一会淡淡道:“皇上并非不讲理之人,我倒是觉得,你们与其担心宛然,倒不如去担心叶飘零!” 楚青衣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他还用别人担心,那才叫怪事了!”石楠在一边听了这话,也不由笑了起来。 上官凭微微一叹,慢慢道:“这次回去,皇上问了我不少事情,能说的我都已告诉了他,不能说的,我只是让他自己去问宛然,他也并没多为难我。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总觉得他在听到叶飘零的名字时,眼中隐隐有抹杀机,虽不明显,但确是有的,我敢肯定!”(,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作,!) 第七十八章 协议 青衣躺在后院门口的软椅上,悠闲的剥着蜜柑,暖暖t7柔的照拂在她的身上,看似舒适而惬意,虽然她心中紧张已极。小说网专业提供电子下载宁宛然与萧青进后院说话已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至今也不曾出来。若不是上官凭死活拉着,又令人在这里安排了软椅,以供她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她早已冲了进去一探究竟。 石楠则是去向不明,楚青衣心中惦记着宁宛然,倒也无心去关照她。石楠与宁宛然不同,她毕竟武功高强,无论到了哪儿,总是别人吃她的亏多上一些的。 巳时正的时候,萧青臧缓步从院中走出,神色是不变的冷淡,看不出与平日有何不同。 见她在门口,不觉拧了眉,对她的不信任有些不快。楚青衣则根本懒得理会他,见他出来,便迅速弹跳起来冲进院子,瞬间已消失了踪影。 院子里,宁宛然有些疲惫的坐着,面色倒甚是安宁。见她来的这般快,不由抿嘴一笑,调侃道:“你是守在院子门口的么?” 楚青衣见她此时还有心情说笑,心中不由大石落定,于是白了她一眼:“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居然还能说了这么半日……” 宁宛然笑道:“若是你,只怕早已对他饱以老拳了,可是?” 楚青衣哈哈一笑,爽然道:“事情处理完了就好,怎么说的?” “也没如何说,他只是说,知道我心中不快,我若是不想回去,便先在中虞住上些时日,他得了空,会常来看看我……”宁宛然说到这里,不由的摇了摇头。 “看你,有什么可看的,他只少来几次,你也可多活上几年……”楚青衣口无遮拦道。 宁宛然轻笑起来,拉她坐下,道:“帮我多谢上官罢!”他必定在萧青面前说了什么,否则萧青臧又怎会如此爽快,自己几乎不曾说什么,他便答应让自己暂留中虞。 再次见到他地时候。其实仍有些淡淡地心酸。更多地却是释然。纠缠了这几年。其实早已身心俱疲。如今终于能够过上一段自在地生活。即使仍免不了被打扰。但是至少可以过自己想要地生活。而不是在别人划定地路径中。选择一个对自己稍稍有利地。 所谓地暂留。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还是老样子。总是过分地有把握。也并不介意在有限地范围内给予她一些不触及底线地利益。只是。他这么爽快。怕是…… 她抬了眼。直直地看着楚青衣:“帮我一个忙!”她极郑重道。 楚青衣被她突如其来地生分与客套吓了一跳。愕然道:“你怎么如此客套了。我可真是不习惯得紧。”她二人相识已久。互相之间已如亲人一般。便是道谢地话也早都省了。 宁宛然摇了摇头。轻轻笑道:“帮我去找叶飘零。让他早些离开中原。若是三年五载后。他仍想着我。我也依然很是欢迎他时常来我地小院坐坐!”叶飘零。如今。我心愿已偿。唯一放心不下地就是你。虽然你武功超凡、人又聪明绝顶。只是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你要面对地还是两个皇帝。他们手上能够动用地资源太多了。多得让人防不胜防。 于情之一道。我对他们已再无亏欠。岳漓函如今有了惊鸿;而萧青。我欠宁馨儿地早已还得清了。可是对你。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偿清……她想着。心中五味陈杂之余。又觉酸痛难耐。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耳边传来楚青衣懒懒的声音:“你放心,那个妖孽能出事才叫奇怪!” 宁宛然叹了口气,知道要说服楚青衣还得再花些工夫了。 萧青臧走出小院,径往前厅,还不曾走到厅中,一听到上官凭的声音:“你简直是太胡闹了,怎么就跟杜曜廷闹成这样了!”显然上官凭正在教训宁宇昀。 宁宇昀撇嘴道:“那个死人脸……”一言未了,却见萧青臧缓步而入,忙住了口,起身躬身行礼,唤了一声:“皇上!”上官凭也起身行了礼,却没多说什么。 萧青臧挥了挥手,示意免了,淡淡问道:“你们在说杜曜廷?” “是!”宁宇昀忙应声回答,对萧青臧,他却是不敢随意说话。 “他人呢?” 上官凭见宁宇昀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好笑,接口道:“刚公主府有人过来,叫他过去!想必是岳漓函到了!”若不是岳漓函到了,杜曜廷又怎会一言不,出门牵了马就走。他从楚青衣口中得知,自打杜曜廷来了中虞,只出过一次门,其他时候都在小院待着。 萧青臧点了点头,扫了宁宇昀一眼:“等杜曜廷回来,问问他岳漓函在哪儿,朕 一见!” 上官凭心头一沉,却又不好问话。宁宇昀倒是讶然问道:“皇上要见岳漓函?” 萧青臧微一点头,道:“你先去长公主府中看上一看吧!”宁宇昀忙应声出门去了。 萧青臧打走了宁宇昀,有意无意的扫了上官凭一眼:“上官,今儿朕忽然手痒,想寻人下几局棋!”他语气平和,却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上官凭苦笑一声,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几分,道:“皇上有令,我又怎敢不从!”他虽然已无官职,也算得是皇亲国戚,萧青臧与他关系素来也甚不错,便也免了他的谦称。 二人缓步回了萧青臧所住的南院,宁宛然知道他必是要来的,南院打扫得很是清爽干净,布置更是雅致脱俗,淡淡的水色窗纱,房外几株翠绣扶疏掩映,将几枝竹叶投射在窗纱上,分外别致清新。 二人进了屋,在靠窗的炕桌上坐了,那里原就摆放着檀木棋,萧青随手拿了黑子布了局。上官凭谢了座也便坐下,默默相陪。 二人一来一往,下的都甚是轻松悠闲,更无丝毫火药味。 棋至中盘,萧青臧捏棋在手,似有意若无意的说了一句:“宇昀怎么还没回来!” 上官凭暗叹了一声:终于来了。因开口答道:“此处距离长公主府路程并不甚近!”这话答得甚是圆滑,将宁宇昀晚归之事尽数归在了路途之上。 萧青臧“哦”了一声,也懒得掩饰:“叶飘零的事,你最好莫要插手。”他“叮”的一声将一粒棋子重重落在坪上,面色冷凝:“此人,必须得死!” 上官凭默然了一会,答了一个字:“是!” 萧青臧冷冷的看着他,又道:“朕知道你因为楚青衣的关系并不愿意他死,不过他藐视我北霄皇室,竟敢私入内宫,悄无声息的带走朕的皇后,此人如此胆大妄为,若是留得他的命在,日后,难说还会作出何等离奇的事来!” 上官凭心头一凛,念及叶飘零的所作所为,不由叹了口气,心中明白萧青臧的想法也是永绝后患,答道:“此事我只能两不相帮,不过……青衣若是插手,我却也无可奈何!” 萧青臧点点头,这已是他想要的结果的,他注目棋,只觉心乱如麻,不由叹了一声。 上官凭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皇上与宛然是怎么谈的?” “天香女之事,是朕的不是,当日你劝说朕该好好查一查此事,朕却觉年代久远难以查清,因此并没着力调查……”萧青臧默然了一会,长长叹了一声:“她如今不愿随朕回宫,朕倒也并不怪她,她既想留在中虞,就让她先待上些日子,待心情回复了,朕再差人接她回去!”她人虽活着,在世人眼中却已算是死了,不过好在她容颜大变,再造个身份让她入宫也并非难事,只是,她素来是个执拗的,怕是并不容易说服。 她一日不回去,自己也只能常来都了。他不由的想起早间与她谈话时的情景,她的神情是冷淡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中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皇上若是执意逼我,中虞待不了,我也只能往南岳去了……” 他忽然有些微微的烦躁,将手中的一粒棋子掷了回去,问道:“她的容颜还能恢复么?” 上官凭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个我却不知,只是听说叶飘零的手段有两种,一种是能够恢复的,一种是不能的,却不知他对宛然用的是哪一种!” 萧青臧沉默许久,慢慢道:“不能恢复也罢了!”她一直不愿自己将她与馨儿联系在一起,如今换个模样,其实也并非全无好处。 只是……心中终究觉得怅然…… 午时的时候,宁宛然叫了莲儿,让人将午饭送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中来,莲儿抿嘴一笑,心领神会的去了。楚青衣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笑道:“如今这前厅可是去不得了,见了那几个人我就烦得慌!” 宁宛然不由一笑,白她一眼道:“你见到上官凭会烦得慌?” 楚青衣嘿嘿一笑,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石楠与梅遥去了哪儿,这半日还不回来。?” 宁宛然一笑,正要调谑她几句,外面已响起石楠轻柔带笑的声音:“你们都在,我还能去哪儿,这不是回来了!”话音未落,石楠已推门走了进来。 楚青衣见了她,顿时眼前一亮,正要问话,石楠已抢道:“我从前厅过来,听宁小子在说萧青臧与岳漓函约了在公主府会面!”(,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作,!) 第七十九章 会面 主府梅园之中,虽无雪,梅却艳,只是少了寒气,终)韵味。小说网专业提供电子下载 萧青臧走进来时正见着岳漓涵站在一株清香宜人的腊梅下,听见脚步便转了头来,二人视线一碰,彼此打量一会,各自颔为意,走至一边的桌旁坐下。 岳漓函伸手提起桌上缠枝莲青花茶壶,给萧青臧斟得满了,相对饮茶,却是并无一语。院中冬阳灿烂,微风轻拂,刚刚正月底,竟已有了春风拂面之感。 二人静坐许久,岳漓函才开口道:“萧兄此来之意,我都明白了!” 萧青臧点头,直接问道:“那岳兄的意思又是如何?” 岳漓函轻轻一笑,不急不慌道:“你既来了,我又怎会拒绝!” 萧青臧起身一拱手,冷淡道:“既如此,便就此别过!” 岳漓函点了头,起身拱手相送。 萧青臧刚刚离去,右面假山后便转出了一人,一身湖水蓝锦缎长衫,墨色滚边,身形挺拔,面目俊,正是凌云鸿。岳漓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一笑,又坐了回去。 凌云鸿摇了摇头,忍不住问道:“难道北霄竟无人可以对付叶飘零?”以至于萧青臧竟亲身前来寻了岳漓函谋求合作? 岳漓函长眉微微一轩,喝了口茶,问道:“杀了叶飘零,宛然会如何?” 凌云鸿听了这话。不由怔了一下。道:“不知道!” “她可会高兴?” “应该不会吧!”凌云鸿想了一想。念及宁宛然素日地性情。犹豫答道。 “朕并不知道宛然与叶飘零地真实关系如何。不过。叶飘零与她相处了好一段时日。想来不会全无一点情谊……”岳漓函冷笑道:“朕与萧青无论是谁下手杀了叶飘零。她口中或并不会说什么。心中会如何想却也难说得紧……现今。你可明白了!” 萧青臧与朕地想法原是一样地。叶飘零固然是必死无赦地。但是若是因此人而得来怨尤不满。无论如何也是不智地。既然要杀。便一同下手。这样一来。也不过仍是一个平手。不至让她过于怨恨某一个人。 凌云鸿默然了一会。不由地叹了一声。道:“皇上当真打算让她留在渑都!” 岳漓函凝眸注视着杯中清茶,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她如今心绪不宁,便让她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吧!得了空,朕会常来都看她!”朕何尝愿意让她留在都,只是若是强自带她回去,她必是不愿的,逼得紧了,不过是适得其反而已。何况,北霄萧青臧虎视眈眈,宫中又有一个身怀六甲的惊鸿,为今之计,只能等惊鸿产下皇子后,再做打算了。 凌云鸿沉吟了一会,忽然道:“我想去见见她!”上次几乎便要见着了,终于还是没能见着,想要见一见她,问一问她,看看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岳漓函挑眉看他,清淡的笑了起来:“朕该相信你么?” “皇上肯信便信,不肯信,微臣也无法子!”凌云鸿镇定自若的回答。 楚青衣懒洋洋的推门走了进来,毫无风范的往贵妃榻上一倒。 “可曾找到?”宁宛然丢下手中的女红,冲口问了一句。自打石楠来说了萧青臧与岳漓函相约见面一事,她便知自己心中疑惑并非多虑,当下逼着楚青衣立即出去寻找叶飘零,楚青衣去了这半日才回来,看那神情怕是不曾找到,只是心中总还抱有一丝幻想。 楚青衣摇了摇头,道:“你也不用太过着急,他这人奸猾如鬼,绝不会那么轻易着了道的!”她口中虽是泛泛的安慰着,心中毕竟有些不落实,毕竟,岳漓函与萧青臧,任何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二人若果真联起手,实在让人想着也觉心中寒。 宁宛然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却是忧心忡忡。刚才已问过了莲儿,莲儿对于叶飘零的行踪也并不知晓,往日叶飘零身边总是带着翠儿,有任何讯息,只是令翠儿往返通报,此次出门却连翠儿也不曾带来,她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寻到他。 石楠在一边叹了一声:“你早这么关心他,便随他同去东海,如今岂非没有这些事了!”这话一说了出来,眼见着宁宛然面色由青转白,瞬间灰白灰白的,唇也抿得紧紧的。石楠惊了一下,便知这句话说得错了,只是想要改口,已是不及。 楚青衣感觉气氛不对,忙坐直了身子,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不是觉得如今还不够乱,还要添些内讧!” 三人一时沉默下来,都不由叹了一声。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莲儿闷闷在站在门口:“有人要见小姐!” “谁?”宁宛然茫然抬眸看她,难道会是岳漓函? “是南岳凌云鸿!”莲儿不情不愿的答道。 房中三人互视一眼 然起了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请他到院子里坐吧 凌云鸿坐在这个熟悉的院子的,熟悉的石桌,石椅上放置了数只彩竹盘龙绘凤锦垫。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正值盛夏,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墙角有一株生的极盛的月桂,头顶爬满了清翠的葡萄藤,绿色葡萄挂满了枝头,却还是生生涩涩,不能入口。 而此刻,苍翠的葡萄叶早已落尽,满目只余苍劲的藤枝,院子里一片萧瑟,几株长青植物懒懒的蜷缩在一边,全无精神的模样。远远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很是熟悉的脚步声。 他忽然有些神思恍惚,这个脚步声他曾听过很多次,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曾经以为今生今世这个脚步声永远都会在自己身边响起。 “嫂嫂……”他轻轻叫了一声。 有人应了一声,依然清冷而淡定,一如当年。 “嫂嫂……”他又叫了一声,恍惚如梦,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曾经拥有的许多个日子。 “九郎!”那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奈:“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想见见你!”他闷闷道,抬起头看她,清细致的面容是属于惊鸿的,淡然优雅的气质则是宁宛然的。即使少了惊世的绝色丽容,她也依然还是宁宛然。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上,柔细的鬓便被午后的冬阳洒上了一层金光,清丽而脱俗。 “你跟叶飘零……”他咽了一口口水,很是艰难的道:“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些想笑,不管自己成长了多少,在她面前,似乎总还是那个笨拙又有些倔强的孩子。 宁宛然默默的在石桌上坐下:“你今儿来只是想要知道这些事情么?” 她问,长长的眉轻轻蹙了起了。 “嫂嫂,你为什么要留在都呢?这里没人能够保护你,不管是虞朗还是虞嫣,他们又怎敢真的跟南岳。北霄对抗!嫂嫂……”他轻轻的叫着,很想说一句,你回金华去罢,我拼死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可是……我纵然拼了一死,如今也还是保护不了你……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温和道:“我留在中虞只是一个姿态,只是想要告诉他们二人,我不想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他们若是过分相逼,我也只能选择另一个……” “可是……叶飘零呢?”凌云鸿脱口叫了出来:“他又是什么?他非南非北,他是第三人……嫂嫂,你想过没有?”他神色激狂而暴乱,口气急促而强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宁宛然轻轻开口道:“九郎,我累了,一个人难道不好么!你去告诉岳漓函,你只说……”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好一会也没继续说下去。我该说什么呢,帮叶飘零说好话,帮他去求萧青臧与岳漓函…… 这样,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凌云鸿沉默了一阵,低声道:“嫂嫂,你错了,皇上要对付他,固然有你的原因在,但你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叶飘零,他是东海海寇的太上皇,只凭这一点,皇上就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行事荒诞,任性而为……”却又智计出众,让人防不胜防。 更重要的,是你……你一向是淡定自若的,即使事关自己,外表也从来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可是说到叶飘零,你却几乎失态。 宁宛然深深的吸了口气,控制一下自己的心绪,苦笑道:“我都明白的!” 只是明白是明白,若是叶飘零真的因此死了,我又怎能释怀。 我厌倦了,不想逃避似的在三人当中选择一个看来最适合我的叶飘零,然后躲到东海的岛上去,远远的避开其他两人,过那似乎是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或三年五年,岛上呆的烦了,再悄悄改换容颜,偷偷到中原来四处游玩一次,再无声无息的回去岛上。 我只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一阵子,做一些我感兴趣的事。 我有一生用之不尽的金钱,还有几十年的大好光阴。待一切往事在心中了无痕迹的时候,有朋自远方来,我当扫榻以待,微笑相迎。甚至,一些年过去后,我或会嫁人,或会心甘情愿的跟谁一起飘然远去,可是……不是现在…… 我讨厌躲来躲去,非常讨厌。我喜欢热闹,想要携三五好友,站在高高的观天台上,吹着冷风,喝着烧酒,看着烟花在脚下一的绽放如生命之花,绚烂之后悄然逝去。 人生宛如一梦,犹似烟花,寂寞的绽放在夜空,下面或有人欢呼,或有人拍掌,但那……与我何干,我只是那烟花,绚烂过后,终归于沉寂…… 如此灿烂又如此寂寞,如此而已!(,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作,!) 第八十章 大结局(一) 青衣懒洋洋的闭目歪在软榻上,轻柔的海风拂过她的t7阵阵如兰似麝的馨香,远处传来鸟儿欢快婉转的轻鸣,越发的舒适而惬意,人也迷迷糊糊,半醒半睡的 忽然,有人在旁边咳了一声,声音不小,她眼也懒得睁:“你来干什么?” 那人轻嗤了一声,然道:“楚青衣,睁开你的狗眼,你这是在谁的地盘上,你这般跟我说话,当真就不怕我将你丢进海里去!” 楚青衣极不耐烦的睁开眼,没好气的斜睨了对方一眼:“叶飘零,你比苍蝇还要烦!” 叶飘零依然一身白衣,似笑非笑的立在那里,风吹来,衣袂飘飘,越发觉得出尘飘逸:“楚青衣,你若是在这里住得高兴了,我是不介意你再住上一年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楚青衣猛然一惊,顿时跳了起来:“可以出去了么?不是还有几天!”只是一瞬间,她已是满面生辉,不复先前的懒散,激动得只差手舞足蹈 这也难怪,似楚青衣这般闲不住的人,能在琅琊岛上住了一年,不被闷死也算是侥天之幸了叶飘零冷睨着她,虽然早先对她莫名其妙的跑到岛上硬是胡混了一年的行径极是不满,但此刻见她因可以出岛而高兴成那样,心中也自不快 “我这岛上乃是洞天福地,平白无故的被你糟蹋了一年,我还不曾说什么,你倒好像是脱离地狱一般!”他冷嘲道 楚青衣白了他一眼:“你这破地方,也只有宛然能跟你待得下去这也就是萧青臧与岳漓函那两个皇帝太没用了,二人联手也不过让你养了几个月的伤,如今想想,当日你要死了,这世界也就清静太平了!” 叶飘零挑了眉,戏谑的笑:“我若死了,你却去哪儿找一个没人笑话你的地方遮羞去!难不成掘地三千丈,不及黄泉,永不相见!” 楚青衣面色唰的红了,恨恨叫道:“叶飘零……” 她之所以忽然跑到琅琊岛上自是有原因地 自打中虞之事告一段落宁宛然随病愈地叶飘零回了琅琊岛才是初具雏形地寒萼书院便丢给了刚与上官凭成亲不久地楚青衣楚青衣心中自是万般不愿然又逃不过去只得勉强回了一次中虞将事情又丢给了檀远悠自己与上官凭只是挂了个名偶尔过去看看而已 那段日子二人过得确实逍遥无比更在石楠与梅遥地婚礼上大闹一场将梅遥灌地七荤八素大大出丑楚青衣眼看着石楠地面色更是得意洋洋兴高采烈 闹完洞房后楚青衣拖着上官凭溜到中虞在寒萼书院待了几日眼看着将至中秋上官凭便硬是拖着她要回临安一家团圆楚青衣原也无所谓便应了谁知刚将行囊打点好她便忽然病不止懒散嗜睡而且呕吐不止但吃了便即吐了出来 她素来身体极好莫说大病小病小痛也都是难得地这一病起来倒把上官凭弄得手足无措急忙使人唤了大夫来看大夫一把完了脉便连声恭喜恭喜完了还拿了极为古怪地眼光看了男装地楚青衣半日几乎将楚青衣气得要吐血 上官凭得了这个消息自是欣喜如狂忙忙地将消息传回北霄 石楠闻听消息,笑得花枝乱颤,立即丢下梅遥,兴致勃勃兼程赶来看楚青衣的好戏 楚青衣哪里肯给她看自己的好戏,偏偏石楠还做得更绝,唤了一票江湖上的朋友,号称去看望怀孕的楚青衣,楚青衣一听了风声,大惊失色,不顾上官凭的百般阻止,愣是一路悄悄溜回了南岳,冲到东海边上,逼着当时还并不知情的凌云鸿派人送她前往琅琊岛 凌云鸿对前因后果懵然不知,对楚青衣又素来是无可奈何的,倒也不曾多说什么,便寻了人将楚青衣送往琅琊岛其时刚逢月圆,楚青衣却也平平安安的到了岛上 宁宛然听人禀报说楚青衣到了,不由大吃一惊,只以为她是与上官凭吵嘴了,忙出来,细问情况楚青衣嗫嚅了半日,只得将事情尽数说了,倒把宁宛然逗得几乎呛着 楚青衣在岛上住了数日,不曾见到叶飘零,心中深觉讶异,忍不住问了起来 宁宛然摇头苦笑道:“他近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扬言要将岛上弄得铁桶一般,要连苍蝇蚊子也飞不进来才好已忙的几日不见人影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笑道:“他对你倒放心得紧,几日不见,也不怕你跑了!” 宁宛然失笑道:“你呵……”正要调谑她几句,却被外头春风满面大踏步进来的叶飘零打断了:“宛然……宛然……你一定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楚青衣撇嘴道:“你能做什么好事,必然是损人不利己!” 叶飘零忽然见了楚青衣,不由一愕,脱口道:“你怎么在岛上?” 宁宛然笑着指指一边的椅子 他坐,待他坐定,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说了 叶飘零抬手一拍脑袋,叹道:“楚青衣,托你的福,我果然是损人不利己!” “只要不损我就是……”楚青衣不屑的瞄了他一眼,答了一句 宁宛然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叶飘零怒视楚青衣一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道:“我刚将岛外的水源阵法给改了……” “改成什么了?”宁宛然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改成每年中秋月圆左右出入一次!”叶飘零无奈答道,只觉脑袋隐隐作痛 琅琊岛四周多礁石暗流,每逢月圆时分,方可通过暗流,进入本岛 原本这样也已够了,怎知自宁宛然到了琅琊岛后,周围窥探之人便一日日的益发增多,他心中对这些人极是不耐,索性花了不少工夫,探测了水流走向,又用了秘法,改变了一些漩涡暗流,因此才忙得几日不曾归家 宁宛然愣了好一会,才转头看着楚青衣,二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宁宛然才道:“那青衣不是出不去了?” 叶飘零冷笑道:“我早知她要来,也不会动手动的这般的快了!” 楚青衣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不过一年而已,待明年我再出岛,倒也好过被石楠那帮人取笑!”虽然这一年见不到上官凭,让人有些郁闷,不过总也好过挺着个大肚子被石楠那一票人指着自己笑得东倒西歪的好 “怎么你怕被别人笑,却偏偏不怕被我笑!” 叶飘零在一边看她表情变幻,约略猜出她的心思,忍不住讥笑道 楚青衣轻嗤了一声,懒得搭理他,扯了在一边捂着嘴儿笑个不止的莲儿:“好莲儿,给我准备房间罢!我可是累坏了,好想睡觉!” 她近来晨吐现象已好得多了,只是越发的嗜睡,更是懒怠动弹 叶飘零虽说面上口中都是连讥带嘲,毕竟也不曾薄待了她,次日亲自为她把了脉,开了方子来一时兴起,便随手也为宁宛然把了下脉,却不想宁宛然竟也有了身孕 叶飘零这一喜,可是非同小可,他素知宁宛然一生最厌的便是喝药,方子也都不开了,自己亲自取了药房珍藏的奇珍药材,合了药丸,连带楚青衣跟着沾光,也得了一瓶 楚青衣看着那药丸,真是百感交集,才想到自己怀里也还有一瓶药,便随手拿了出来,丢在桌上,抱怨了几句她与上官凭在一起已有数年之久,之所以一直不曾怀孕,其实都是吃了宁宛然当日合的避孕之药她从来性情如同男子,虽与上官凭恩爱,却一直不曾有充足的为人母的准备上官凭知她的心思,私下心中也颇怅然,终究不曾过份相逼 叶飘零听楚青衣抱怨了几句,不由好笑,讥嘲道:“似你这般的女子,也只有上官凭那种人能受得了!”他口中说着,便随手取过药瓶,打开瓶盖,倒出一粒,略嗅了一嗅,不由大笑起来:“青衣,你这药被人动了手脚了……” 他将手中药丸塞回瓶中,戏谑的注视着楚青衣:“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扮猪吃老虎!” 楚青衣怔了半天,自己好好想了一回,这才恍然,恨恨道:“是石楠!肯定是她……” 必是自己闹了她的洞房,让梅遥出了丑,她心中不忿,因此悄悄的换了自己的药,难怪那些日子,她总是似笑非笑的对自己左摸又捏的,敢情都是在寻药只是自己素日同她闹得惯了,倒也不曾多想,仍是嘻嘻哈哈的,拿了她百般取笑 她将事情一说,宁宛然倒忍不住笑了起来:“石楠这事却是做得好,其实当日我们三人同在都之时,我便同她商量过这事,只是后来又出了好些事,这事便一直搁置了……” 楚青衣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原来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 叶飘零见她对宁宛然横眉怒目,不觉甚感不快,开口打断她道:“你若不想要,如今也还没有几日,我帮你开付方子弄掉便是,包你毫发无损,如何?” 楚青衣哽了一下,半日才闷闷道:“既有了,我便吃这一回亏便是,好歹生一个,日后对上官家也好有个交代!”言毕,闷闷的回房去继续睡觉了 这边,宁宛然失笑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由回眸对叶飘零一笑:“这个青衣呵……”暖暖的秋阳照在她的面上,越发觉得她肌肤晶莹剔透,如冰似玉一般 叶飘零轻轻一笑,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抱怨道:“她一来一年,可不是平白的多个人在我们身边钻来钻去的,想来也令人烦厌得紧!” …… 呃本来打算今天完结,看来是要明天了,汗死(,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 第八十一章 大结局(终章) 青衣懒得再与叶飘零斗嘴,起了身,道:“我可走了续窝在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岛上当你的缩头乌龟,一辈子也都别出去了,我怕你一出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叶飘零悠闲的倚坐在椅子中,斜睨了她一眼,讥嘲道:“就凭他们,我若不想被他们找到,便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转个九九八十一圈,他们怕也认不出我来!” 楚青衣撇嘴道:“我却是牢牢记得有人前些日子被人追得七荤八素,砍得浑身血淋淋,最后还是跳了崖……”她忽然睁大了眼,不置信的瞪着叶飘零:“你是故意的!” 叶飘零轻嗤了一声,不屑道:“你可真是后知后觉得很!” 楚青衣连连摇头,好一会才叫道:“我要去告诉宛然!” 叶飘零叹了口气,很是认真的看着她:“像你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难道你以为她到了现在还都不知道!”宁宛然确实已知道了,只是也并没有开始便看了出来,或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当局迷。{}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不过自她知道后,自己也是很吃了好些日子的闭门羹,因此,既然如今有这大好机会可以让上官凭也跟着吃些苦头,他当然不能放过。 楚青衣怔了下,没好气的又坐了下来,抬手指着叶飘零的鼻子骂道:“你居然连这种卑劣的苦肉计都能使得出来,你怎么也不脸红!”难怪,我总觉得以他地能耐不至于才那么几日就被人揪了出来,更不至于被弄得那么惨不忍睹的……原来…… 叶飘零长长的叹了一声,很是悲悯的看着楚青衣。 “青衣,你可知道这世上一向只有两种方法?” 楚青衣撇嘴道:“哪两种?” “一种是有效地方法而另一种自然就是无效地方法……” 叶飘零拉长腔调慢慢说道。眸中闪过一丝恶意地光芒:“你与我最大地区别就是。我做事总会采取最有效地方法。而你做事。向来不用任何方法!” 楚青衣冷哼一声。抬眸看天。对他视而不见。然心中想想毕竟不忿:“你跟那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所说地那两个人当然便是萧青臧与岳漓函。 叶飘零点头笑道:“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地……” 楚青衣想也不想。脱口道:“上官凭可比你们好得太多了……” “是呵。上官凭也是个聪明人呵。反正总有人会帮他地……”叶飘零若有所指地笑着。 楚青衣忽然僵住了,好一会也还是一声不吭。按说,石楠虽说狡黠手脚也极快,但若是想在自己身上先拿了药,再将药无声无息的换了送回来,自己却还懵然不知,这之中…… 楚青衣恨恨的跳了起来:“上官凭……”她这一声大喝充盈了内力,一吼了出来,直震得庭院中花树乱颤,花瓣如落雨一般纷纷飘零,一时紫嫣红,煞是美丽。 叶飘零看看天色,抬手拍了拍肩上的粉色花瓣笑道:“少说废话,你若再不走,可就要又多待一年了!”语中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楚青衣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我去寻宛然说上一声!” 叶飘零笑吟吟道:“宛然一听说南山的幽昙快开了,就兴致勃勃的去了……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了,三刻钟后,水道就将重新关闭……” 楚青衣愕然,气得无语,这才明白叶飘零怎么忽然便有了这好兴致,坐在这里悠悠的跟自己东拉西扯,敢情他早都打算好了。 “你……算了,我走了,等明年,我再来……”她一面说,一面急急往外跑。 叶飘零闲闲的在后面提醒一句:“别忘了抱上你儿子!” “谢谢你的提醒……”老远的传来楚青衣带怒的声音。 叶飘零看着她迅速离去的身影,不由轻笑起来。 楚青衣一肚子恼火,愤然冲进婴儿房中,这间屋子是宁宛然一手建造的,极为精致小巧,一左一右两张婴儿小床并列排放着,一个小丫鬟正坐在一边做着女工,见她进来,赶紧起了身,笑道:“楚大侠来了!” 楚青衣正自窝火,也懒得理她,一指那两张床:“哪个是我家地?”她一向对小孩子没有多大耐性,孩子生下来已满了百日,她是一天也不曾带过,只是偶尔来看看。 那丫鬟怔了一下,就近抱起一个粉蓝襁褓的孩子,还不及说话,已被楚青衣劈手夺了过去:“我走了,你们夫人回来帮我转告一声!告诉她,我明年再来!” 这些话就别指望叶飘零能转告了,看他那模样,便知他是巴不得自己永远要来了。 那丫鬟点了点头,眼看她飞一般的去了,摇了摇头,重又坐了回去,安静的做她的女红。房中依然一片安谧,斜阳将最后的一抹余晖洒在屋里,那个粉红襁褓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迷惑的转了转,又迷糊的闭了起来。 楚青衣走后不多久,宁宛然疾步走进房中,见了那小丫鬟不由愣了一下,蹙眉问道:“雪晴,怎么今儿是你在这里?”因为刚刚怀孕产子地缘故,她略略丰腴了一些,气度神情越显宁静婉约,眉目间更多添了一份满足与悠然,益清艳夺目。 雪晴忙起了身,笑道:“今儿雪雁有些伤风,怕传给小姐和公子,这才托了我过来!” 宁宛然轻轻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雪晴与雪雁乃是琅琊岛上土生土长的人,雪雁细心,做事滴水不漏,她是极放心地。雪晴却是个痴儿,对自己喜欢的事情极其上心,近来迷上了刺绣女红,更是无论到 总是要带着针线,但凡天不曾塌了下来,她便一心一地,极少顾及其他。 这种性子让宁宛然既好气又是无奈,也不忍斥责她,只得由得她去了! “青衣刚才有跟你说什么没有?”她问道,看到床空了一只,她心中也自明白了。 雪晴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答道:“楚大侠似乎有说明年回来看您!” 宁宛然应了一声,看着这个丫头,心中更觉无奈,暗暗决定明儿还是再寻一个丫头来与雪雁轮流照看孩子,这丫头就让她去女红房,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她走到小床前,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面上,不由会心一笑,伸手抚了抚孩子地面容。 楚青衣抱着孩子匆匆上了早已停在岛边的海船,那船甚大,走了起来也很是平缓。叶飘零对楚青衣地性子了解得紧,船上早已准备了奶娘,因此一路倒也不曾出什么乱子。 三日后,海船顺利停靠在东海边上,岸边上官凭早已焦急的等着。 楚青衣见了他,心中不由无名火起,只是旁边还有石楠、凌云鸿等人在,她却不好当众作,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上官凭无来由地吃了一记白眼,不由怔了一下,只是一怔,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推了开了。 宁夫人春风满面的挤上前来,抢过孩子抱在怀里,欣喜叫了一声:“我的乖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忙的伸手便去解那小小的襁褓,眼光落在孩子地下三路,顿时愣住了,茫然抬头问道:“青衣,你生的……是女儿?” 楚青衣心中虽想将上官凭抓了来狠狠教训一通,但在宁夫人面前却也不好失了礼数,闷闷道:“是个儿子……”心中已在考虑一会该如何讯问上官凭。 石楠敏锐的感觉到不对,立即凑了过去,只是一眼,已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日才抬手指着楚青衣道:“果然不愧是楚青衣的‘儿子’,二十年后,可不又是一个活脱脱的楚青衣!” 凌云鸿对那孩子原本无甚兴趣,听了这话,不由乐了,赶忙上去一看,也自大笑起来。 楚青衣惊了一下,忙上前一步,抢过孩子,只是一眼,不由跌足叫道:“哎呀,这可弄错了,这是宛然的女儿……” 众人瞠目无语,过了好一会,石楠才捧腹大笑起来:“青衣,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楚青衣面上难得的有些泛红,恼道:“这个怎能怪我,这两个孩子原就生的有些相似……”上官凭与宁宛然原是嫡亲的表兄妹,二人相貌颇有几分相象,孩子生的像倒也并不令人太过意外,只是楚青衣居然连亲生儿子也认不出来,却也可以想见她平日地惫懒。 宁夫人无语的瞪着这个媳妇,盼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盼到了孙子,结果忽然之间,孙子转眼就成了侄孙女了,这也实在是令人有些…… 凌云鸿在一边正自大笑,此刻一听这孩子竟是宁宛然所生,不由愣了一下,脱口问道:“这孩子,是我嫂嫂的?”一时心中恍惚怅然。 楚青衣产子的消息乃是叶飘零令异鸟翠儿给东海传了消息,只是在 楚青衣被众人看的尴尬,没好气道:“错就错了,难道宛然还会亏待了那一个,你们也无需这么大惊小怪吧,宛然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女儿了!” 一面说,一面抱了那孩子,极是笨拙的拍了几下,谁知那孩子却并不承她情,被她抱的难受,竟张了小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楚青衣一见她哭,顿时慌了手脚,赶忙就近将孩子随便一塞,自己忙忙地退了两步以示无辜。 凌云鸿正站在她身边,他早已有了一对儿女,对于抱孩子,早已熟极而流。此刻极自然的抱住这个孩子,调整了一下抱姿,轻轻的拍了几下,那孩子便也很快止住了啼哭,张开了水汪汪的大眼,对了他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粉红的牙床,可爱至极。 这边众人互看一眼,再看一边狼狈无比地楚青衣,心中当真既好笑又无奈。 琅琊岛上,叶飘零急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床上,一个圆滚滚、白胖胖地孩子咯咯的笑着,开心无比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宁宛然叹了口气:“你别在我面前转了,你转得我头都晕了!” 叶飘零恨恨道:“楚青衣,这个祸害,我早该知道她就从来没有好事干!” 宁宛然苦笑,心中很想说一句,若不是你拖着她东拉西扯,为了不让她在临走时见我一面,直扯到最后一刻,又何至于搞出这种乌龙来。 “抱也抱错了,等明年再换过来就是了,你这般转来转去地也解决不了问题!” 叶飘零急道:“我若是生个儿子,抱错了也就罢了,我这可是女儿,似楚青衣那等性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宁宛然轻咳了一声,忍住笑意,不紧不慢道:“我倒记得,青衣似乎是你名义上的徒弟,似乎她这性子也是你教出来的……”女儿被错抱了去,她初时心中自也是焦灼的,只是后来转念一想,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年的事,待到明年换了回来也就是了,楚青衣想来也不会薄待了自己地女儿,这般一想,心中却也放得开了。 叶飘零摇了摇头,执拗道:“不行,我得找她去!” “你打算怎么出去?” “当初改水道之时,我曾留了一条暗道,下水潜行,大约半个时辰便能出了琅琊水道的范围……”叶飘零不甘不愿的交待着。他行事素来会习惯性的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悄悄留下了一条暗道,只是这暗道极其隐秘,没有一定的武功, 人能走得通。 宁宛然对他的手段早已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你能出去,我是相信地。不过这个孩子呢,你打算带了他一同下水,然后往上官家换了女儿再下水潜回来?” 叶飘零一时语塞,无奈的走到床前,一指弹在孩子头上,骂了一句:“楚家的臭小子!”那孩子仰起头,望着他咯咯的笑,抬起肉嘟嘟的小手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笑得舒畅已极。 次年八月,金桂飘香之季,午时将至的时候,楚青衣才得意洋洋的拖着个泥猴一样的孩子回来了,满身的泥巴,进门就见上官凭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随口问,叫了丫头来带了孩子去洗澡。 上官凭咳了一声:“快中秋了,咳,该去东海了!” 楚青衣漫应了一声,忽然僵了一下:“你是要去换孩子!”她跳起来,大叫道。 上官凭闷头喝茶,好一会才无可奈何道:“你看看你把孩子弄成什么样了,这可是叶飘零地女儿,被你教成这样,他不定如何说呢!” 楚青衣原本并不喜欢孩子,无奈这个孩子就是喜欢她,又聪明好动得紧,七个月上就开始满地乱爬四处找寻楚青衣,不出几日就成了上官家的一道奇景,里里外外无不引为笑谈。宁夫人原不肯太接近她,怕的就是日后舍不得,却禁不住她三天两头的爬错地方,没过几日就成了心头肉,一时眼里手里也是离不得的。 十个月上就能跌跌撞撞的到处跑,见人就笑,一笑露出上下四颗牙齿,趣致得紧。再大一些,俨然成了野孩子,四处乱跑,胆子又大,抱着楚青衣就是不肯撒手,祸事惹了一堆。 楚青衣见她如此,反爱的不得了,连带着宁夫人,只差不曾将她宠上天去。 上官凭看着实在不成样子,忍不住教训几句,顿时被楚青衣与宁夫人双管齐下,骂得无言以对,只得闷闷的离开。眼看着离入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孩子也越的皮得不成人形,他再忍不住,匆匆地打点了行装,就打算兼程赶往琅琊岛。 楚青衣恼道:“他若不满意,我们换换就是,我拿儿子换他的女儿,也算便宜他了!” 上官凭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就算你肯换,也要看叶飘零肯是不肯不是!” 他对这个孩子其实也是宝贝得紧,只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你这厢将她当了宝贝,又怎知别人是如何想法。 楚青衣怔了一下,愤愤道:“反正我是不去东海的,若是叶飘零要换,就让他自己来!” 一面说一面还不忘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那桌子怎经得起她盛怒之下的一掌,顿时四分五裂,哗啦啦木屑碎片落了一地,楚青衣掉头不理,径自进去看孩子洗澡去了。 上官凭苦笑不已,坐在那里了好一回愣。却不提防那边宁夫人也得了消息,说是上官凭要去东海换孩子,立时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指着上官凭的鼻子就是一顿好说。上官凭只得向跟着过来看热闹地父亲频频示意。 上官胤无奈,只得拿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来,却不料说了没有几句,便硬是被宁夫人一一顶了回来:“这孩子地外祖母可是你上官胤的妹子,外祖则是我哥哥,便算是上官家地孩子又怎么了?将来待她大了,招个女婿,不是一般的承继香火……” 上官胤与上官凭父子相视无语。 琅琊岛上,叶飘零抱着儿子也是不肯撒手:“楚青衣要换,让她自己上岛来换,要我送去,却是万万不能!当初她随手抱走一个,这可也不能怪我!” 宁宛然一手扶额,看着那孩子,她心中何尝不是千万分的舍不得,只是依着楚青衣一贯的脾气,这个孩子怕就是上官家唯一的香火了。 她苦笑道:“这个……可是上官家的嫡子……” “什么嫡子不嫡子,楚青衣跟上官凭又不是七老八十,让她再生几个也还是嫡子!” 宁宛然无语,好一会才勉强找到话说:“那你不要我们的女儿了……” 叶飘零微微犹豫,半晌才咬牙道:“楚青衣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我不要了,最多,明年我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宁宛然一阵无语,只好道:“既如此,这孩子就仍留在岛上罢,不过我们可说好,若是青衣来接孩子,你可不能留难……” 这年,临安上官家与东海琅琊岛,各自没有反应。 次年腊月,临安上官家正院之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上官凭顾不得抱着孩子出来的产婆,匆匆推门就冲进了房里,楚青衣满头大汗,满面苍白的歪在榻上,见他进来,脱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可不要送走我的宝宝……” 上官凭叹了口气,想着远在东海琅琊岛的叶飘零,不由暗自道了一声:“叶飘零,看来我也只能对不住你了!” 琅琊岛上,叶飘零春风满面的扶着大腹便便的宁宛然在院中走着,一面走一面笑吟吟道:“这一回,定要生个女儿来,补偿我的遗憾!” 宁宛然无语的抬头看着天空,天正蓝,白云苍狗,一时变幻不定。 ……………… 5600字大章节,本文结束了,上月月票张,按照惯例应该加更4章 就做四章番外好了,呃,会尽快奉上的,可以书评点名 俺会尽量满足大家(,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 番外之《绿萼书院》(一) 萼岭原是中虞都最为着名的观梅赏雪之地,每值雪岭上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白雪红梅,相映生辉,景色冠绝都近郊。({}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 六年前,岭上忽建寒萼书院,尽揽三国皇室、权贵子弟于一院之中,一时震撼天下。 寒萼书院,正门左联“宝剑锋从磨砺出”铁划金钩,乃北帝萧青>亲题,右联“梅花香自苦寒来”雍容端正,却是南皇岳漓函所书。 你若要问,这南皇北帝不过题了左右联,这天下却还有谁竟敢题那正中匾额,事实上,这个问题,许多人都想知道,但真正知道的却是寥寥无几,世人只见那高挂正中的匾额上字体圆润、气韵却又含而不露,匾下却无落款。进了正门,便是书院的教舍,教舍正中的牌匾大书四个大字“天下英才”,匾额落款却是虞王虞朗。 只这三副牌匾已令人惊心动魄,更遑论院中讲师的身份。除却一些宿儒高士,更有天下闻名却又难见其尾的人物,计有南岳楚青衣、凌云鸿,北霄上官凭,中虞云孟、檀远悠及一批名满天下的人物。怪就怪在,这书院的院长却并不是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她默默无名到近乎诡异,院中仅有第一批学生曾有幸见过她数面。 个中也有几个口风不严的,隐隐约约的便透了消息出来,说这位女院长乃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地人物。 一时间猜测四起,纷纷扰扰,各色各样,神神鬼鬼、情情爱爱甚或皇家秘闻纷纷出炉,却都无实据,终究又害怕祸从口出,也并不敢如何过分编排。 书院分为文院、武院两大院,各自习文练武。文院、武院看似水火不容,院中却有文院必修武,武院必习文的奇怪规矩。 然而这些却并不妨碍各大豪门巨富闻风而动,钻尽门路,只求能让子弟入学。 毕竟,进了这学院,起码也能在皇子、公主面前混个眼熟,于日后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能搭上些关系,那更是终其一生,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只是。若自家孩子不争气。你便是手捧万金。寻了天大地关系。终究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反是一些有才地寒门学子。靠着真才实学考了进去。莫说学费。便连一应日常开支。也由学院一并承担了去。因此寒门学子亦是趋之若骛。以入院学习为荣。 立院二年后。恰值第一次三国科举。金榜一出天下惊。世人无不侧目惊叹寒萼书院学子地成绩。此后。各地学子更是蜂拥而来。当真是天下英才云集寒萼。一时蔚为奇观。 也正因如此。近年来。总有些无干人等。借着游春赏秋之机。前来绿萼岭上赏玩。家中有适龄女儿地。也往往带同前来。往往弄得书院惊喜连连。以至于院中人等不得不下令禁绝游人入内。而此刻。却正有二个白衣人缓步入院。 门外地护卫虽见二人衣着不凡。气度雍雅。然职责所在。却也不得不拦:“二位请留步。前面便是寒萼书院。若无请柬令牌。是一概不得入内地!” 那白衣地男子漫不经心地挑了眉。浅笑道:“从何时开始这寒萼书院竟连你都不能进了?”他这话说地慵懒闲散。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却是对了身边带着纱帽地女子说地。 女子穿了一身白衣。衣袂宽大飘逸。却掩不住修长婀娜地身材。听了这话。倒也并不生气。只向那护卫笑道:“我们是楚青衣地朋友。听闻她如今正在绿萼岭。这才前来拜会。这是她当日送我地令牌!”声音轻柔如水。闻之如饮清泉。竟是沁人心脾。 一面说着,她便伸了手来,掌中却是一只翠玉佩,正面铭刻一个“萼”字。那玉佩色泽碧翠,托在她纤长如玉,欺霜赛雪地掌 觉赏心悦目至极。 微斜的阳光正落在她的面纱上,绝色容颜若隐若现,那护卫忽一眼看到,早已呆若木鸡,痴痴望着她,竟是一个字也说出来。 那白衣男子有些不悦,宽广的长袖轻轻一拂,口中冷冷道:“好一只木鸡……” 白衣女子惊了一下,眼见那侍卫浑身僵硬的立在那里,不由无奈向那男子道:“他并非有意,你怎么……”黛眉轻蹙,话虽说得轻柔,言下却有不悦之意。 男子却笑吟吟道:“他这般喜欢愣,我也只是成人之美,让他好好上一回愣!”一面说着,伸手揽了那女子的腰,硬是拖着她往山上走去。 女子叹了一声,知道若再多说,他还不知会又拿出甚手段来,只得摇了摇头,随他一路前行。一路无话,再往前行,便是寒萼书院的牌匾,牌匾两侧,那一副金字联闪闪光。那男子懒懒的瞄了一眼,闲闲评价了一句:“字写的倒也马虎!” 那女子轻轻一笑,不予置评,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四个大字,眸中隐现怀念之色。 那男子见她安然无语,自己若在多说,反显小鸡肚肠,只得将话闷了回去,揽她腰的手却越揽得紧了。好在山路僻静,这一路上去,人踪全无,却也省了不少侧目。 那女子一路走来,却似轻车熟路一般,径往左面行去,老远地便听见左面一间精致的竹楼中传出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玉瑶阁中的云馨姑娘就是这次武魁的题目,你们谁若能无声无息的从云馨姑娘手中得到她传家的玉佩,今年的武魁便是他!不但如此,我还另外传他一套武功,并请他喝上一个月的花酒!” 绣楼中传来一阵哨声,有人大声嚷嚷:“无论用什么手段么?” “不能强抢,不得勒索,至于坑蒙拐骗,都由你们!” 楼中响起一连串的尖叫拍掌叫好声,震得整座小楼都在簌簌抖:“好……” 白衣女子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同时摇了摇头。 她这里轻轻一笑,竹楼中微微一顿,随即鬼魅般地飘出一人来,一眼瞧见了她,出一声充满惊喜的大叫:“宛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前,便想抱出她。 人还不曾上前,已觉面前白影一闪,劲风已然扑面,她素来便是手下远比心中来的快的人,身形一顿,原地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已卸去劲道,反手一掌已撩了过去。 二人缠斗起来,一时之间,只见青衣翩若惊鸿,白影矫若游龙,两道身影遍地游走,小楼近旁竟是片叶不动,尘灰不起,那白衣地女子叹了一声,倒也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看着。此刻,竹楼之中已涌出了十多名少年,看着眼前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 南岳楚青衣向以轻功闻名于世,眼前却忽然来了个人,虽不见其人,但看其轻功身法,比之楚青衣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何不令人惊诧莫名。 有几个灵活些地,一面注意着场中战局,眼神却也忍不住在那白衣女子身上扫来扫去,眸光中充满好奇之意。那女子被许多眼光看着,有些不适。 “你们二人,闹够了没有,青衣……”她开口道,语气轻柔而无奈。 她这一开口,楚青衣倒还好,白衣男子却是长袖一拂,袖影掌风顿时暴涨,将楚青衣逼退数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轻描淡写的退回到白衣女子身边,笑着揽住她地肩,却向楚青衣道:“这么几年,倒也不曾退步了,总算对得起我!” 这两个白衣人,自是叶飘零与宁宛然了。(,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 番外之《绿萼书院》(二) 青衣撇嘴冷笑,正欲反唇相讥,目光落那在群满面住张望的少年,终究还是忍住了。“走,到我房里坐坐去!”她上前一步,无视叶飘零的占有性的姿态,径自扯了宁宛然掉头就走。宁宛然一阵失笑,挣开叶飘零的手臂,随楚青衣往前走去。 与叶飘零结已有数年,却越来越觉出他霸道的一面,当年那种看似超脱的态度早已如春梦一般,再寻不到一丝痕迹,弄得她既觉甜蜜又觉无奈。 楚青衣引着她快步走进一片绣林之中,此时正值夏日炎炎,绣林之中却极深幽,翠绣刚劲挺拔,遮天蔽日,人行其中,只觉丝丝凉气,绝无一丝暑意,犹觉舒爽。 宁宛然停在一株秀挺的翠竹旁,伸手拍了拍那棵修竹,轻叹了一声,道:“想不到这片林子竟长得这般高大了!”那竹子并不甚是高大,绣身却是斑斑点点,恰似泪痕一般,竟是一株湘妃竹。这……也正是这里唯一的一株湘妃竹,与周边其他竹子都非同种。 这棵竹子也是这片竹林中,为数不多的,她亲手所植之竹。 其时,中虞之事已暂告一段落,叶飘零为萧青臧、岳漓函联手追杀,于堕枭崖坠崖身死。消息传来,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闭门数月,不肯见任何外人。 便是萧青臧与岳漓函亲身前来,也一无例外的尽皆吃了她的闭门羹。 三月初三上巳节之日,长公主虞嫣亲至小院,带来了虞王虞朗地圣旨:封她为清婉郡主,并将绿萼岭封赐给了她,另赐黄金万两,筹建“寒萼书院”。 宁宛然终于打开了房门,亲自出来接了圣旨,却执意婉辞了黄金与郡主之尊,自己取出了银两,按照早先亲手所绘之图,于绿萼岭上顺着山势一路而上,建了数个院落。并在向南的岭上清理了一大块的地方,与楚青衣、石楠一起,亲手种下了这片绣林中的几株。 其时春暖花开,林畔杏花如云似雾,风过处,花瓣漫天飞舞,景致如梦似幻。 是夜。三人于杏花深处饮酒至深夜。月光如水。洒落一地清辉。疏影漫漫。花香馥馥。酒是从叶府废墟中挖得地最后一坛碧水竹。杯子却是世上最为珍贵难得地夜光杯。 纤手如玉。杯盈碧水。水映明月。杏花疏影下。一夜欢饮。伴随笛声幽咽直到天明。 绣林深处。宁宛然亲手布置了荷塘、假山。并在空旷之地。划定了三个精致地院子。分别取名为聆风、听月与幽庭。三个院子相隔并不甚远。却也绝不紧邻。各自独立却又环环相扣。她指着幽庭。微微含笑地说。日后她便以这里为家了。而聆风是给楚青衣准备地。听月。却是给石楠地。 四月春深似海之时。寒萼书院初见雏形。大门落成之时。萧青+>与岳漓函都亲身到了。宁宛然倒也不曾避讳什么。她如常穿着宽大地素色白衣。一一笑沉静安然一如往昔。 萧智渊随萧青臧一同来了+都。萧青臧走后。他也并没离去。留在了绿萼岭上。与虞璇、檀等人一同做了寒萼书院地第一批学生。同时来地。还有一批各国地权贵之子。 五月地阳光。虽是清晨。却也已带了几分燥热。落在人地身上。便觉出薄薄地汗意。 宁宛然走进房间的时候,却见到桌上瓶中插了一枝含苞的莲,亭亭玉立,不枝不蔓,中空外直,粉色的花瓣尤带晨露,愈发清新脱俗。她心中轻轻一颤,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屋外的院中虽已挖好了荷池,却因时间关系,不及种下满池荷花,如今只不过是飘了数朵精致玲珑地睡莲,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她凝眸看花,许久之后才开口唤道:“莲儿……莲儿……” 耳中却传来轻轻的笑声,熟悉而久违,她僵立在那里,竟是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今儿,我路过凝碧湖,忽然就见了这枝莲,想着你必是极喜欢的,便特意折了来……” 她听见那人在笑,云淡风轻的,走过来的时候,便带来了一阵清淡的荷香,隐隐约约的,似真又如幻……心中一时也便恍惚了…… 有人轻轻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衫下摆,她惊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正正地看进一双好奇的眼,清亮而澄澈,清楚的倒映出她自己的形容,那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小女孩,乌黑地发很是随意的抓了一对丫髻,翘得高高地,越发觉得俏皮可爱。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此刻正挂着甜甜地笑容:“你是谁,为什么要带着帽子,不热么?” 声音清清脆脆的,极为娇甜悦耳。 她心中一动,忽然便知道这个小小地女孩是谁了,发自内心的轻轻一笑,她抬手揭下了垂着轻纱的帷帽,露出了绝世的容光。“你不喜欢我戴帽子,我便不戴了,可以告诉我,你叫做什么吗?”她问,笑涡盈然,眸中一片温柔的怜惜。 少女娇俏的偏了下头,清澄的眸中光彩涟涟,答道:“我叫爬爬……” 宁宛然怔了一下,疑惑的重复了一句?”不由的掉头看了叶飘零一眼,见他面上也满,显然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这是怎么个“爬”字。 少女摸了摸自己俏挺可人的小小鼻头,娇憨而顽皮的咯咯一笑:“就是能爬会跳的爬字……”她笑声清脆,笑起来时,右面嘴角便现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明眸也眯成了一条缝。 宁宛然咳了一声,忍住潮涌而来的笑意,不再去看叶飘零发青的面色,只爱怜地伸手拧了一下少女圆润的柔滑的面颊:“爬爬,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爬爬扑哧一笑,益发甜美可人,偎在她身边,开心道:“我还有个弟弟,他叫跳跳……” 叶飘零冷了脸,狠狠的瞪了在一边装作什么也不曾听见地楚青衣,讥嘲道:“果然是能爬会跳,幸好还没有下一个,否则岂非该叫滚滚了!” 楚青衣撇嘴道:“这只是小名,随便叫叫的。何况她小时侯,真是非常会爬的……” 一席话说得竟是理直气壮。 宁宛然抿嘴一笑,半蹲下来,正视着爬爬:“那跳跳呢,他在不在这里?” 爬爬摇了摇头,答道:“跳跳在临安祖母那里,祖母不让他出门!” 她笑容灿烂,眸子漆黑水亮,神态娇憨可人,说话时极爱歪着头,容颜虽还不曾长开,但容貌气度,乍一看去,竟与宁宛然足有九分相似。 “祖母不让跳跳出门,怎么却舍得你出门?”宁宛然微微犹豫了一会,忍不住问道。虽知这般问了出来,或者会让楚青衣不快,却终究不舍得不问。 “祖母也舍不得我出门,我是偷偷溜了出来的……”爬爬吐吐舌头,答道。 宁夫人对这个非亲生的孙女宠得无法无天,当真是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手上怕摔,比之自己亲生的孙子犹要亲近许多。怎知这个丫头只是好玩,想方设法也要随上官凭与楚青衣出门,究竟被她寻了机会溜了出去。宁夫人发现她没了人影,几乎吓出病来,忙忙地送了信给上官凭,也亏得绿林盟人手多,消息广,这才堪堪找到了人,也把上官凭吓得不清。 毕竟,爬爬并非他的亲生女儿,若是出了事情,直是比自己的儿子出了事还不好交代。也正因为怕她再四处乱跑,宁夫人这才允了她随着父母出门玩上一回。 楚青衣摇头笑着将事情略略说了,宁宛然不由摇了摇头,屈指轻轻敲了下爬爬的脑袋:“顽皮丫头……”她口中虽然嗔责,心中却是无限欢喜。 爬爬好奇的打量着她,眸子晶灿灿的,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我娘呵?” 宁宛然猛吃了一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那个小小女孩又道:“二爹爹说,我长得很像我娘,所以将来我只要看到我娘就一定能认得出她来!” 宁宛然僵了一下,茫然道:“二爹爹?” 爬爬伸手一指楚青衣,笑得春光灿烂:“这个……就是我二爹爹!” 宁宛然呛咳了一下,半日才苦笑抬头望了楚青衣一眼。这么些年了,楚青衣其实也还不曾变,一身磊落青衣,浑身的潇洒不羁,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些内敛与圆润。 楚青衣并没太在意宁宛然的眼神,只是笑嘻嘻的向女儿道:“爬爬,这个就是你娘了,你不是总念叨着要找娘么?” 爬爬欢呼一声,一下子抱住了宁宛然的脖颈,大声欢叫着:“娘……娘……娘……” 宁宛然失笑地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绵软而带着淡淡的馨香,令人一时怜爱丛生。 这个女儿,她对她并没有太多太深刻的感情,只是母女天性,看着身边日渐长大的一双儿女,对这个自小便被抱错的女儿也便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总想见她一见,看看她过得如何,长成了如何模样。虽然心中明明知道楚青衣与上官凭绝不会亏待了她,正如自己也绝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儿子一般。 楚青衣略微犹豫了一会,有意无意的问道:“你们……是两个人出来的么?” 宁宛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因直起身子,牵着爬爬地手,含笑道:“两个孩子都在山下,昨儿赶了会子路,霜儿略有些伤风,泉儿素日最是疼爱妹妹的。见她伤了风,死活要在一边守着,怎么也不肯随我们上山,我们也就只好自己来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有些微微的尴尬,解释道:“上官这些年总是念叨着,想要到岛上去看看……” 宁宛然轻轻一笑,倒也不曾刻意取笑,只是携了爬爬缓步往前走去。前面走不了几步,眼看着便到了自己昔时所住的幽庭,幽庭深深,翠盖红裳,风送满池幽香。 宁宛然讶然的叹了一声,这荷塘是她令人挖地,满池荷花更是她遍寻良种亲手种下的。第一年荷花季节没能赶上,待到来年花季之时,她却已随叶飘零远赴海外。 想不到多年后重返故地,幽庭竟已是这般奇景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 番外之《绿萼书院》(完) 庭正房打扫得极其干净,房中被褥摆设一应俱全,无人居住,却仍是清爽干净,纤尘不染,仿佛它的主人从来不曾离开过一天。{}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 宁宛然坐在既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房中,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进了房不多久,上官凭便匆匆赶来了,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在看着爬爬的时候尤觉明显。宁宛然不由暗自一笑,知他心意,便让叶飘零与他一同下山去接孩子,上官凭爽快的应了。 叶飘零知她有意支开自己要与楚青衣单独说话,不免有些不快的瞪了她一眼,却也并没多说什么,便与上官凭出门下山去了。 楚青衣见他,这般听话,不免做个鬼脸,笑道:“还是你有本事,就这么将他支开了!”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道:“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你再去琅琊岛,倒要我来寻你……” 爬爬乖巧的坐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晶亮的眸中全是好奇。 楚青衣也不避讳她,直接道:“我舍不得爬爬,只好干脆不去了!” 爬爬欢呼一声,跳进她怀里,咯咯笑道:“爬爬也舍不得二爹爹!”她喜笑颜开,眉眼生动灵活,笑容眩人眼目。 宁宛然哑然失笑:“我跟飘零也舍不得泉儿……” 泉儿,正是楚青衣留在琅琊岛上的儿子。那孩子,继承了楚青衣光彩灿然的桃花眼儿,五官容貌却酷似上官凭,笑容干净清澈如溪水澄明,内心却……她苦笑的摇了摇头。 “泉儿长得像谁!”楚青衣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明知一会就能看到。 “那双眼像极了你。其他地方倒都是像上官地……”宁宛然含笑答了一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不过性子……那可就像极了飘零了。你有些心理准备罢!” 楚青衣无语。半天哼哼了一声。宁宛然见她神情。忍不住轻笑不已。 楚青衣看着爬爬。微微犹豫了一会。慢吞吞道:“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怎么?” “呃。萧青臧见过爬爬……”楚青衣有些无奈地摸摸自己地鼻子。 宁宛然吃了一惊,面上不觉变了颜色,脱口道:“那他知不知道……” “该是不知道罢……”楚青衣不确定道:“你跟上官本就很有些像……” 那次见面原就是个意外,去年年底,萧青臧忽而起兴,御驾亲往西参加秋狩,回京之时也不知是哪根筋搭得错了,竟微服到临安走了一趟。 其时石楠刚好在临安待产,楚青衣抱着一雪前耻的心理,兴致勃勃地往绿林盟探看。 待她心满意足的回来时,却恰恰看到萧青臧坐在厅中,怀里抱着爬爬。一时惊骇莫名,几乎吓得腿脚都软了。一个箭步向前,硬生生的将爬爬从他怀里抢了过来,又拿了一副极为戒慎的防贼表情瞪着萧青臧,弄得上官凭在一边冷汗涔涔,尴尬至极。 她却不知,正因为她这般表现,原本只是因为爬爬生的与宁宛然酷似才起了亲近之心的萧青臧才真正感觉到了不对。楚青衣抱着爬爬出去后,萧青>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上官凭。上官凭知道瞒不过去,只得将抱错孩子的事情经过一一的说了。 萧青臧听得完了,却只是叹了一声,没再表示什么,如常地过了几日,便也径自回京。 上官凭那里则是因为怕楚青衣草木皆兵,弄得家宅不宁,也并没对她多说。楚青衣事后回想,觉得萧青>淡然无谓,不似知道内情的模样,便也放了心。直到今日,见了宁宛然,才一时兴起的提了一下。 落的爬爬有些不满的在楚青衣怀里扭了下身子,扯回意力。 “你们是在说皇帝伯伯么?”她问。 二人无语地对视了一眼,双双点头。 “皇帝伯伯说,如果有一天我见到我娘,一定要记得跟她说一句话……” 宁宛然默然了一会,柔声道:“他说什么?” “皇帝伯伯说,看到我,他才知道什么是爱屋及乌……” 宁宛然怔怔坐着,半晌无语。 楚青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一指头戳在爬爬额上:“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爬爬摸了摸有些疼的额头,翘起了红嫩地小嘴巴,不满道:“我问爹爹什么叫屋及乌,爹爹叹了口气,说等我长大就都明白了,还叫我不可以跟二爹爹说……” 宁宛然白了楚青衣一眼,伸手拉过苦着小脸的爬爬,温柔的替她揉了揉额。 “石楠呢?她可好?”她扯开话题问道。 楚青衣挥挥手道:“她现在是大忙人,没时间过来……” 石楠刚刚又生了一个女儿,如今人正在临安,却是好些日子不曾来过书院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那里叶飘零与上官凭已带了孩子进来。楚青衣忙挪了眼去打量,眼见当头进来的一名少年穿了一袭白衣,清俊秀雅地面上一双微微斜挑的凤眼熠熠生辉,顾盼流转之间已隐隐见出一股风流洒脱之气。 另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正乖巧的依在叶飘零怀里,睁着一双大眼好奇的看着众人。 一进了门,便走到宁宛然面前乖巧的唤了一声:“娘!” 宁宛然牵了他地手,含笑向楚青衣道:“这就是泉儿了……”又向少年道:“泉儿,这个……”她顿了一下,有些犹疑的不知该如何说。 那少年抬了清凌凌地眸子看向楚青衣,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互视了良久,楚青衣才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弯了腰,上官凭默然无语地站在一边。 几人用了午餐,又说笑了一回,楚青衣带了宁宛然沿着山路,一路走了一回,将寒萼书院的里里外外都带她看了。爬爬气闷,只走了一会,便嚷着无趣,自个玩去了。 叶浩泉挂念妹妹,也不肯到处走,只是守在妹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看着。 宁宛然见了,只是摇头苦笑:“这孩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妹妹比什么都重要,一哭一闹,我们倒还没什么,他倒心疼得什么似的!” 二人一面漫步而行,一面说些家常话儿,倒也不觉得厌烦。宁宛然说了一会,这才注意到叶飘零与上官凭都已不见人影,不觉笑道:“那两个人怕是嫌我们唠叨,所以都走了!” 楚青衣耸耸肩,似笑非笑道:“那倒不是,我看到那妖孽追着爬爬去了,至于上官么,准定是去找泉儿了!”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轻笑起来。 楚青衣大笑着勾住她的肩,调谑道:“那可是我们俩的一双儿女……” 宁宛然终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推了她一把,笑骂道:“倒是好久不曾见你露出这副痞子嘴脸了,其实也还真是怀念得紧……” 楚青衣哈哈大笑,紧紧的抱一抱她,叹息道:“是呵,好些年了呵……” 二人相视一笑,忽然之间,都觉回到了十数年前初相见的那段时日。 那时云淡风轻,阳光和煦,祈宁庵中,风景静好。(,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 番外之《叶飘零》(一) 姓叶,名恢。超速更新最新小说章节 很普通的名字,我不喜欢,从来也没喜欢过。 我自出生就从没见过母亲,我的生命中只有我爹。 他是个疲惫的老人,有一双因阅尽世事而愈显暗沉的眼,有些阴沉。他不爱笑,偶然笑起来,原先暗沉的眸中便泛起了深深浅浅的波光,疲惫的面容一时竟觉光彩无双。 由是,我才现,原来我的父亲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我很是雀跃,于是在练功之余悄悄溜回我的屋中,捧着那面简陋却平滑的铜镜照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得出了许多让我沮丧的结论。 一是我长得不够俊美,至少现在不够俊美。听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美丽,可是……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似乎是指望不上这个的。 二是我长得不像我爹,但似乎也不是全然不像。 三既然我长得并不像父亲,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我长得其实很像我那素未谋面的母亲。由是,是不是又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的母亲长得很是一般。 至少,她肯定没有村东头小毛她娘长得好看,最多也就跟隔壁狗剩他娘差不多。 忘了提一句。小毛是我们村最好看地男孩子。长得跟他娘活脱一模子。我、小毛、狗剩三人时常在一起玩。每次惹了祸。村里地媳妇大妈总是会恶狠狠地给我和狗剩一巴掌。却爱怜地摸摸小毛地脑袋:毛啊。你是个文静地好孩子。以后再别跟他们野在一块了。 我闷闷地坐在房中。对着镜子中地自己。默默地勾勒着我娘地长相。浑然忘记了时间。直到在外头遍寻不着我地父亲推门进来。沉着脸揪着我地耳朵将我拎了出去。 那天以后。我很努力地习文练武。一改昔日地懒散。父亲非常惊讶。非常错愕。当然。更多地还是欣慰。终于有一天。他摸着我地头。眸中是浅淡地波光。笑容耀亮了小小地屋子。 “晖儿这几日真是非常乖巧!你想要爹奖励你什么呢!” 我抬头看着父亲。侧头想了一想。终于忍痛放弃了美味地糕点和在野外自由自在地同小毛、狗剩一起小鸟地**。很认真地问道:“我想要娘!” 其实我是想要知道我娘地模样。这样我就能清晰地知道我自己长大以后地样子了。 父亲愣了好大一会,才淡淡的道了一句:“你娘,早就过世了……”他说的很是淡然,似乎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如春日花开,似秋叶飘零,惟时而已。 “那……她长得什么模样?”我不甘地追问着。我知道父亲擅画,他能绘出极精细的花鸟鱼虫,观花似有香,见鸟如闻啼。至若美人,更是佳妙至极,小毛他娘跟那画中美人比起来,怕是连门前篱笆上开的那朵牵牛花都不如,虽然她已是村里公认最好看的女人了。 父亲疑惑的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好一会,他才答了一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他面上的神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叫做淡漠。 淡淡的,无谓的,似乎我的母亲根本不是他地妻子,而是门外的一颗石头,一株野草。 我心中很是沮丧,因为我牺牲了美味糕点,牺牲了抓小鸟的乐趣,只换来了一句话,一句一点意思也没有的话,我誓,如果有下次,我定然不会再问同样的问题了。 秋天来地时候,父亲忽然病重,面色蜡黄蜡黄的,不停地咳嗽。我甚至曾在他的衣袖上现点点地血迹,不多,却看得我心头毛。父亲的身体从来不好,我是知道地,可是吐血,村里的老人似乎说过,那是很严重的,可是究竟怎么个严重法,我并不知道。 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我们家多了一个人,他长得很是普通,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普通,见了他以后,我忽然就明白了普通的意思。 他总是穿着一袭灰色的长衫,宽袍大袖,走起路来飘飘荡荡的,却有一种奇怪的韵味,看着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叫做风度。 父亲让我唤他做师兄,我乖乖的叫了,并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来了以后,我们家的屋子就变了很多,他给父亲开了药,并且雇了小毛他娘来我们家做事。小毛他爹原本是不肯的,可是他拿出很大一锭白花花的东西并在小毛他爹眼前晃了一晃,小毛他爹只稍稍的犹豫了一会,立刻眉开眼笑的答应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银子,要很多很多的铜钱才能换来那么一小块银子。 那天,父亲服了药睡下了,小毛他娘悄悄溜回家去了。我闲着无聊,就四处晃荡了一会,等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师兄斜斜的倚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懒懒的吹箫。将落未落的夕阳落在他的身后,我忽然觉得,他其实很好看。 我蹭过去,在他脚下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他。 他不再吹箫,只是笑笑的看着我。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不让狗剩他娘来我们家做事呢?”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他了,因为狗剩他娘做的饭很香,做事也俐落,离我们家又很近。 他笑起来,答道:“因为她长得不好看!” 父亲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谈论别人的长相,我偶尔提起,他也是淡淡的,很少回应。可是师兄却主动提了起来,我立刻就觉得师兄真是好亲切啊。 “你也喜欢小毛他娘么?”我高兴的问,我想我当时的眼睛一定是闪闪亮的。 因为师兄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是啊是啊……” 那天我跟师兄说了很多,我说我好喜欢小毛他娘,因为她长得那么漂亮,我又很担心的说,我长得那么不好看,将来会不会只能娶到一个比狗剩他娘都不如的老婆呢…… 年以后,每当我想起当时自己说的傻话,都很想掐:了…… 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担心这个问题的…… 师兄笑得开心极了,笑够了,他才摸着我的头,说不会地,他说有他在,我断然不会那么凄惨,将来我一定能够娶到一个比小毛他娘漂亮一千一万倍地女人。 他一面说一面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当天晚上,我一夜都没能睡着,我想象不出,比小毛他娘漂亮一千一万倍的女人究竟该是长得什么模样,应该比村长家供在佛龛里拿着杨柳枝的女人还美吧。 那天的最后,我很认真的问师兄,问他有没有见过我的娘。 师兄点了点头,回答说,他很希望没有见过,不过,非常不幸地是,他是见过的。 我很是高兴,忙问他我娘是不是长得很普通。 他考虑了很久,回答说,不普通,非常不普通。 我于是放心了,我想,按照师兄的说法,我娘怎么着也不会比狗剩他娘差,那我以后至少也不能比狗剩差。 几年后,师兄有一次喝多了,很是认真的对我说,我娘长得实在是太不普通了,她那叫做糟糕,而且……是非同寻常的糟糕……普通,是万万不能形容她的…… 不过当时,我还并不知道师兄的画外音,所以,很是沾沾自喜了一阵子。 父亲的病时好时坏,反复不定,师兄的面色愈加凝重,屋子里的药味也一天比一天浓重,我开始感觉不安。 窗外老槐树地叶子开始枯黄飘落的时候,父亲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静静的看我,慢慢的叹了口气,他说他快要走了,他要去见叶家的列祖列宗了,他允许我的儿子可以不再叫做叶恢,他说几百年了,叶家的子孙也该可以解脱,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不能明白他地意思。 他最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不孝子孙的名头,他不忍我背,就让他为我背了算了! 师兄轻轻叹息了一声,对父亲说: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想通了,想通就…… 那天的天气非常的好,天空是碧蓝碧蓝地,庭前的桂花香地甜馥馥的。 父亲死后,师兄带着我离开了那座小小地村庄,那年,我刚满六岁。 师兄是个潇洒而落拓的人,跟父亲截然不同。他地手边总有用不完的金钱,他吃最好的,穿最贵的,醇酒美人长相伴。他长得很是普通,却有一种自然的雍容风流气度,因此,无论到了哪儿,他总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极少提及我的父亲,偶尔提起,总是现出惋惜之态,他说,我的父亲终生都为家规教条所束缚,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连娶妻都不能自主…… 后来我才知道,辉王朝是因女子而亡,痛定思痛之后,祖宗才有了一条近乎荒谬的家规,那就是娶妻不得娶美,以免沉溺于温柔乡中,浑然忘却了国仇家恨。 当时师兄便冷笑的说,亡国不思自身过失,而积怨于女子之身,原就是一件极可笑的事,如此愚昧偏还传之后代,更是可笑无比。 他摸摸我的头,一本正经道:你的祖宗世代皆娶丑女,到了你这一代,可得好好补一补昔日的遗憾呵…… 那时候,我已渐渐大了,再不会像昔日一样说些傻乎乎的话。我懒懒的瞄了师兄一眼,不予理睬,心中却暗暗的下了决心,将来,我定要娶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佳人…… 师兄很少强迫我学什么,也极少在家,我渐渐觉得无趣,于是爱上了游荡。 十岁那年,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小乞丐,他又脏又臭,却有一双倔强清亮的好眼,他将鸡蛋砸了我一头一脸,我于是将他捡了回去。 梳洗完了,我现他竟是个极俊俏的孩子。非同一般的俊俏,也非同一般的倔强。 他说,他叫楚青衣。 以后的三年时间,我热衷于捉弄他,看他狼狈不堪却依然倔强的昂着头。他很是聪明,他的武功一天天的好起来,以至于我捉弄起他来开始觉得力不从心。 我开始静心习武,那几年,我们都像疯了一样的习武,彼此捉弄,斗得不可开交。 师兄却总是笑吟吟的在一边看着,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十四岁以后,我对捉弄他失去了兴趣,我开始学一些杂学,琴棋书画乃至医巫乐工。十五岁的时候,师兄受了重伤,他离开江湖,带了我们寻了一处幽静的地方隐居起来。 那年春深,师兄提前为我行了冠礼,他问我想要什么字。 我沉吟了一会,其时窗外繁花似锦,春深似海。 我沉默许久,答道:飘零! 一枝勃而知春,一叶飘零而知秋。世事轮回,如是而已。 从此,叶恢,字飘零。 十八岁时,师兄故去,临终之时尤且笑吟吟的,他说,无憾……无憾…… 含笑撒手而去。 我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过分的伤心。楚青衣抿着嘴,跪在师兄灵前,很久不一语。他十五岁了,出落的越的俊俏。他是我名义上的徒弟,却对师兄有种说不出的孺慕。 我看着他,很有些皱眉,我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师兄故去了,这个世上,除了他,我已再无牵绊。不过,我也并不想要牵绊。何况,我们从来也并不对盘。 他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于是我们开始在灵堂上争吵,最后上演了全武行,他拂袖而去,我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师兄,他依然笑吟吟的,一如平日看到我们争吵时的模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挥一挥衣袖作别师兄,我飘然下山,轻松而悠闲。,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 番外之《叶飘零》(完) 后的两年,我悠游于天下。超速更新最新小说章节 听说宁家有女艳绝天下,我曾好奇前往一探,只是终究缘吝一面,她已入了北宫为妃。 少年时的心愿在阅尽天下美色后,渐渐淡去。 我无谓的想,终究适逢盛世,红颜虽多,终无那种堪称国色的倾国祸水。 楚青衣在江湖已是名声鹊起,他与师兄的性情极为相似,潇洒而随性,武艺也得了师兄的真传。南岳楚青衣之名,确是实至名归。 我没去找过他,我知道,若有一日,我命在旦夕,他必会如师兄照拂我一般照拂我的子嗣,无关恩怨不论其他,这是叶门外门历代相承的义务。 二年后,我买舟出海,按图索骥,隐于琅琊。 琅琊岛孤悬海外,隐蔽而少有人知,似世外桃源一般。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其实这个岛上藏有辉皇朝数百年国库所积。我心安理得的启出宝藏,开始我悠闲的生活。 海上并不太平,好在海寇也并不难对付,我略略动了些手脚,他们便已乖顺如绵羊。 岛上的生活很是悠闲,流年暗转,忽忽便是十年。正是静极思动之际,有人来访。他姓凌,名云鸿,乃是东海新任的郡守。他的武功不错,出手章法竟是我叶门一脉相承。 我错愕不已。终于决定见他一面。 他长得很是清俊。说话却很尖锐。他说我纵容海寇为祸东南沿海。使得东海生民涂炭。我于心何忍。 我听得忍不住笑。萧、岳、虞三家在我叶家皇朝地残墟上建立了各自地王朝。却无能保护自己地子民。如今却反来说我纵容海寇。岂非可笑至极。 可是我终究还是答应随他往东海一次。因为我确实已无聊了很久。一个人若是无聊了很久。自然会做一些他本来绝不会做地事情。何况。我已很久不曾见过楚青衣了。 更何况。凌云鸿居然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楚青衣其实是个女人。而且。这样地女人居然也会有人要。我不由地想去见一见上官凭。好仔细观察一番他是不是癖好与常人不同。 不过。这些或许都只是明面上地理由。事实上。我太无聊了。无聊到随意地一个借口都可以让我动了远游之心。 我带着莲儿离开琅琊岛,回到中原,也回到了昔日的辉王朝的属地。楚青衣却忽然在江湖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我觉得有些扫兴。 叶家曾一度统治这片土地数百年之久,自然有许多不为人知地隐秘地方依然存在着。而这些地方,这么多年,也一直都有可靠的人为叶家谨慎的打理着。 在中原闲逛了几日,我去了我自小长大地小山村,见到了小毛,也见到了狗剩。他们早已不认识我了。小毛他娘早已老了,我看着她,不由生出了许多感慨。我并没有认他们,他们于我,早已陌路,何必给自己与别人添上许多的不自在。 感慨之余,我也没有忘记随手给当今的二位皇上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以免他们始终顺风顺水,对于江山社稷生出麻痹大意的疏忽之心来。在这之间,我到几处产业随意的游荡了一会,在灵岩山谷底,我遇到了一个跳崖自尽的女子,她叫做惊鸿。 她有一双暗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地眼,让我忍不住想起我的父亲。 我问她为何自尽。 她淡淡的答:生既无欢,死未必无趣…… 她对我倾诉她的一生,其中提到了一个女人,她叫宁宛然。 惊鸿对我说,天下女子虽多,堪称举世无双的不过二人。一个是楚青衣,另一个是宁宛然,一个武功盖世、潇洒无双,一个聪慧玲珑,绝艳无双,南皇北帝尽折腰。 对楚青衣我是无甚兴趣 宛然却深切的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曾很认真地考让叶家断子绝孙,那九泉之下,祖宗想来是不会饶了我的。 而如果我真的到了七老八十才随便找个女子为我生个儿子,那么,将来我的儿子很有可能会落到楚青衣手里。 若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不会拿了鸡蛋报复回来呢…… 既要娶妻,眼前又有似乎很合适的人选,我又何必再去四处寻觅。至于那两个皇帝,人生如此寂寞无聊,若能得两个强劲地情敌,岂非也是一大乐趣。 可是,我虽是这么想了,却也一直并没有下定决心,我懒懒的拖延着,兴致勃勃地结识着与宁宛然曾有过一面或数面之缘的人,旁敲侧击地收集着一切她的事迹。 几个月后地盛夏,清凉山上,我终于见到了她。 申时末的阳光依然很是灼热,我悠闲的坐在高大的百年巨槐上,看着远远的有人迤而来,穿着一身淡淡的水蓝色宫裙,乌随意的绾起。微微西斜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有一种奇异的清冷与孤寂,举止之间是那种无懈可击的优雅清宁的气度。 我看不到她的面容,却分明的知道,那就是她,宁宛然。 我曾亲自动手将惊鸿变成了她的模样,她的容貌五官我早已了然于心,虽然,她本人,我还只是第一次见到。我静静的看着她,忽然想,我自负妙手可夺天工,却终究空有其形而无其质。只因,那种从骨子里散出的优雅与从容,岂是一时的人力所能及。 所谓绝色本应如是。 她立在水边,一水之隔站着一个俊朗的男子。那是胜京新任的京兆尹燕谦循。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如金玉相击般的悦耳。语音中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说,她偶然拣到了一只锦囊,想请燕大人在这附近略侯一会,帮她寻到失主。 燕谦循静静的站着,眸子黑沉沉的望着她,那里面沉淀了很多东西。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看到那个男子眼中透露出的深深的情意与怅惘。 我坐在高高的树梢上,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非常有趣。 她缓缓转身离去,环佩叮咚,衣袂飘然,却是茕茕孑立,步履轻缓却稳定…… 过了不多一会,我看到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匆匆而来,明眸顾盼,眉目犹疑。 一场好戏于焉开始…… 燕谦循在水边茫然徘徊,面上是怔忡与挣扎,还有浅浅的伤怀,他是个聪明人,该已看出那个女子的心意。 而我,生平第一次,我对一个女子有了无比的好奇心。 次日,我在寒潭边上悠闲的坐着,想着那个女子。然后,我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略重,一个极轻,细微至几不可闻。 我匆匆藏好身形,放眼望去,却看到分花拂柳而来的二人,一个潇洒英气,一个绝美无双,走在一起,竟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和谐,如珠联璧合,光彩炫目,让人几乎移不开眼去。 站在楚青衣身边,她笑得沉静而狡黠,纯然的欣喜,全没有了那种冷淡与疏离。 清浅的波光在明净的双眸中轻漾,春江三千澄澈水,盈盈其中。 淡淡的阳光落在她的面上,皎皎如玉,刹那芳华,一时无二。 ……………… 番外至此全部结束,呃,今儿编辑大人找俺谈心,说已安排了女频大封 即日起至大封期间要求俺保持每日一更, 而俺滴大封竟然安排在11月1日,彻底晕菜,只能放弃 痛心至极啊,彻底郁闷ing(,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