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凉州》 第一节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李剑南又吟哦起这首在驿站里新抄录的《河湟》,甚至已不觉得这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已经将他和他的马厚厚地盖住,因为,他就要见到这首诗的作者,那个他从小就仰慕不已的人。何况,又是在这所寺院中! 法门寺。 李剑南系好马,抖了抖肩上的积雪,背上的长剑和铁胎弓相碰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刚一拍门,便发现门是虚掩的,无声而开。 李剑南甚至听到了雪落的声音,但却听不到诺大的法门寺内别的声音。提了一口气,李剑南抬步迈向天王殿。厚厚积雪上一串浅浅的脚印,旋即被新雪遮住。 天王殿。没有四大天王像,地上有几点已冷凝的血迹和半截剑尖。 大雄宝殿。 李剑南首先看到了那另外半截断剑是握在一个左肩上已被鲜血浸透,锦衣华服、面如冠玉、须发微白的青年公子的右手中。公子背靠的僧人禅杖横于胸前,头上不断有丝丝白气袅袅升起。 而天王殿不见的四大天王,此时正各执兵刃,将二人团团围住。 公子扬声道:“剑南贤侄,你比我预想的早到了半个时辰。” 李剑南一喜,慌忙施礼道:“杜叔叔安好,小侄剑南有礼,并受家师所托问杜叔叔好!” 持国天王突然哈哈大笑,道:“杜牧,你跟我们费了这么多口舌,不会就是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救你吧!” 杜牧淡然一笑,道:“未战而轻敌,兵家大忌。” 广目天王嘿嘿一笑道:“今天倒要见识见识素喜纸上谈兵的杜书记怎么解自己这一厄。” 李剑南朗声道:“不知四位可是绿林中大名鼎鼎的多闻、广目、增长、持国四大天王?家师每每提及,都是仰慕得很啊!” 增长天王歪头问:“小娃娃,你师父又是谁啊?” 多闻天王忽然吟道:“‘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没想到当年随李愬雪夜奇袭蔡州,第一个登城斩吊桥、力毙吴府四员大将、活捉叛乱枭雄吴元济、文武双全的李愬帐下智囊顾文充,失踪后居然教了个小徒弟出来。” 李剑南含笑拱手道:“不愧是‘多闻天王’,仅凭我的装束就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师承。” 多闻天王肃然道:“你和这杜牧是何关系?” 李剑南道:“家师和杜大人在扬州一见如故,小生也甚是仰慕杜大人的文采。” 多闻天王手中的铁伞微微一垂,道:“我们四兄弟也素来仰慕顾先生大名,不想与他的传人为敌,只要你对今天看到的守口如瓶,我们也就不与你为难,你这就走吧!” 广目天王沉声道:“大哥,这小子恐怕留不得。” 增长天王道:“这姓杜的也被我伤了,如今事无善了!” 多闻天王略一沉吟,问:“杜牧,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一定要到长安做这个监察御史?” 杜牧微微一笑,道:“我食朝廷俸禄,为国家分忧,但做什么职位不是我选的,只要朝廷有命,杜某无有不从。况监察御史一职,可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正合杜某为国效命之志,杜某实在不愿再回扬州醉生梦死。” 持国天王叹了口气,道:“杜大人,我们四兄弟虽出身绿林,也并非丧尽天良之辈,这大唐奸宦当道,好官本就不多了,只是我们受制于人……” 多闻天王厉声喝到:“老四!休得多言。” 持国天王垂头,左手一翻,右手指尖在铁琵琶弦上倏然拂过,李剑南陡觉一丝劲风如刀袭至,慌忙一侧身,鬓角随风扬起的短发已有寸许被削断,李剑南左手掌一翻,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持国天王的第二挑如泥牛入海,持国天王手指翻飞,又是一剔,李剑南已回身右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一抖,两股劲气碰出一声闷响,李剑南右脚弧线向左趟踏入震卦,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中宫,左手小指屈起,食指半曲,结兑卦向前一刺,持国天王抬左手一捺,右手指翻飞,连续两个勾打,李剑南凝然不动。广目天王手中的长鞭无声无息如灵蛇般贴着大殿的青砖倏然缠向李剑南脚踝,待李剑南一抬脚,长鞭忽人立而起,鞭尖直刺李剑南咽喉,李剑南收右手食指在鞭上一点,那长鞭宛如蛇被打了七寸般滑落匍匐于地。多闻天王的伞在手中一转,增长天王手中的长剑也是一声轻吟,两人正欲出手,陡觉面前的老僧禅杖黄光一闪,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二人不得不后撤一步,凝神以待。此时李剑南左手小臂一抖,第二重兑卦劲力发出,持国天王铁琵琶的左边一弦戛然而断。 杜牧大喝一声:“各位住手!” 持国天王面色惨白,按着断弦的右手还在不断微微颤动。而杜牧的半柄断剑正稳稳地横在他的咽喉上。老僧禅杖光芒忽暗,增长天王不由得退了半步,多闻天王的上身微微一晃。 持国天王缓缓道:“多谢这位小兄弟手下容情,不然断的就不是我的琵琶弦而是我的手指了。”李剑南收势,用指头捻了捻鬓角的头发,道:“我断发,你断弦,大家平手而已。你的铁琵琶指法变化多端,我也佩服得很。” 持国天王正色道:“我偷袭在先,又有我二哥帮忙,你并未出全力,这一仗,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李剑南也面容一整,道:“江湖上的过招也和行军打仗一样,总要有先出手的,谁也没规定要事先通知对方后才能出手,况且连盟军都要防三分,何况是敌对一方?我的确对你未出全力,那也是因为我潜在的敌人有四个,不管其他三个是否出手何时出手,我都要事先有所保留。” 杜牧向李剑南赞许地一笑,道:“好小子,不愧是顾前辈的高足。” 多闻天王道:“我们兄弟四个,今天认栽了,宝大师还没有出手,我和三弟就输了半招了……” 宝大师低吟了一声佛号,道:“四位施主原本也是峨眉山空灵寺的出家之人,只因着迷于四大天王降魔心法,竟为习武而舍修行,岂不本末倒置买椟还珠?而今又欲狙杀朝廷命官,简直是丧心病狂,已坠魔道!” 多闻天王长叹一声,道:“大师教训的是,请杜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四弟,我们这便退下了。” 持国天王急道:“大哥,天葱岭上的一班弟兄和你老娘的性命可还在那队黑衣剑客的手上呢!” 多闻天王惨然一笑,道:“恐怕我们如果杀了杜大人,也保不住他们的性命了。何况在这里已绝无胜算,不如在约定的日期之前赶回去拼那队黑衣剑客,还有三成胜算,大不了一起死!” 杜牧断剑入鞘。 李剑南奇道:“以四位前辈的武功,居然只有三成胜算,那些剑客什么来头?” 广目天王道:“说来惭愧,我们四兄弟本是凭一套‘四大天王降魔阵’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的,但是七日前却败在十二个蒙面黑衣剑客手下,我们用了八种阵法变化,对方只用了三种变化,就击败了我们,本来我们就答应失败一方要替胜利一方做一件事情,再加上后来我们知道天葱岭上的众人已成人质,只好答应来与杜大人为难了,他们还说他们会另外有人调开护送杜大人上京的‘怒吼天尊’厉无龙好方便我们下手。” 杜牧呵呵一笑道:“我说厉无龙前天晚上在驿站怎么会不辞而别,只在桌上留下了兵符就走了。” 杜牧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件挂了红绳的木刻降魔杵,递给多闻天王,多闻天王茫然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忽然眼前一亮,欲言又止,杜牧含笑道:“果然是‘多闻天王’,不错,这正是‘风雅天尊’的‘降魔令’。” 李剑南道:“听说这位‘风雅天尊’在江湖中威望极高,‘先天无形剑气’已到杀人于无形的境界,他发的三道‘降魔令’,可是难得一见万金不换的宝物啊,有他出马,江湖上哪里有办不成的事情。” 多闻天王面上一红,道:“杜大人,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实在不敢收。” 杜牧淡然一笑,道:“当年牛僧孺大人帮过二位天尊,怒吼天尊成了牛大人的近身侍卫,不过风雅天尊不愿入朝为官,就赠了这面降魔令给牛大人,扬州临别时牛大人又把这令牌赠与了我,既然四位的事情是因杜某而起,希望这令牌能帮上四位。” 持国天王叹道:“杜大人以德报怨,真丈夫也!” 第二节 李剑南忽然蹲身,用指尖在大殿青砖上嗤嗤有声地画了一个圈,又在圈中划了一个方块,然后在圈中飞速点了十二下,多闻天王也蹲下身,奇道:“小兄弟怎么宛如亲见一般,这十二个蒙面黑衣剑客的第一式变化正是如此!”李剑南又是运指如飞,在圈内连点二十四下,多闻天王不断点头。杜牧也蹲下身来,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李剑南叹道:“原以为此阵早已失传……原以为此阵没那么大威力……” 杜牧问:“难道这就是《孙子兵法》中未传的那个‘十二生肖诛仙阵’??” 李剑南道:“杜叔叔果然是见识广博,当世知道这个阵名的已经都不多了,真没想到此阵居然还有人会布!真是太可怕了,幸亏只是几个人在布阵,如果十二队每队一百人,真不知是什么威力了!” 杜牧道:“我曾读过一则野史记载,当年蜀国诸葛丞相讨伐孟获,在大军作战不易时曾用过此阵,后来诸葛丞相说此阵施展开来,杀伤力太大,阵中之人亦难控制,故而将此阵废弃不用了。据说孙武将军当年也不过是用过两次而已,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剑南郑重道:“四位天王如果见了风雅天尊,务必把你们对敌时这十二个人的三种变化详细告诉他,如果天尊能在这三个变化前制服这十二人,那就最好,如果拖到让他们施展第五个变化之后……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四人点头。 杜牧道:“你们可以到洛阳去找天尊,这就走吧。” 待四人走后,李剑南才注意到宝大师仍是背对着自己,而头上的白气不但未消退,反而越是丝丝袅袅,不由心中一动,拱手一揖道:“晚辈李剑南,见过住持大师。” 宝大师仍不回头,问:“小施主可曾读过佛经?” 李剑南恭恭敬敬道:“读过一些。” 宝大师道:“是否认得我前面殿上的三尊像?” 李剑南道:“是佛祖释迦牟尼、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宝大师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魔亦可以佛示人,奈何老僧执迷不悟,难求解脱,请小施主助我!” 李剑南跪伏于地,先恭恭敬敬对三尊佛像叩头,当叩完第三个时,撑地的两掌忽然翻起,左掌收小指屈食指结兑卦,右手收小指屈食指中指结震卦,分别刺向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药师佛”蓦然升到半空,“阿弥陀佛”则向左移了半个身位。 宝大师长吟一声:“善哉。”然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旋即身形稳住,头上白气散尽,凝了一层薄薄的冰。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佛本无相,魔亦无相,但有虚妄,乃以虚妄破之。” “药师佛”飘然落下宝座,道:“你刚才居然是虚晃一枪,就逼得我们二人现形,好手段啊。” 李剑南拱手道:“我刚才已经拜过二位,算是先行赔罪了,如果二位仍是佛相,不但宝大师不敢出手,我也是不敢出手啊,毁坏佛像,恐怕几辈子都要遭殃的。” “阿弥陀佛”也飘然而下,道:“我们却是相信这世就能修成,正如你所说,佛本无相,你毁的,不过是曾经做过佛的泥巴和草灰,又何罪之有?”说罢浑身一振,已抖落了一身彩屑,露出吐蕃僧人的打扮。那边的“药师佛”也是一抖之后露出一样的装束。 李剑南见二人皆是四十上下,双目精光闪动,显是内力修为深厚之人,戒备之心又加了一层。 宝大师将禅杖在地上一顿,道:“吐蕃国丹巴、江央二位国教护法未经我朝准允就偷入我国并私闯我大唐佛教胜地,于法于理,都有不合吧!” 二番僧对视了一眼,“药师佛”先道:“我是丹巴,老和尚你的‘三花聚顶’修得真不错,我的‘无上降魔大手印’这么久都攻不破你的灵台。” “阿弥陀佛”却盯着李剑南,问:“小子,你刚才和那两个天王动手时用的是什么手印?如此精妙的手印怎么我看过的佛经上都没有记载?我记住了一个,是不是这样----”说着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挥手向殿内圆柱上凌空一指,那圆柱顿时飞出几块木屑,李剑南暗暗心惊,嘴上却淡淡道:“这个‘手印’叫‘坤卦’,是用来防御的,你如果读过《易经》,就知道了。” 江央皱眉,道:“那本什么《易经》好难懂的,我师父却说用来修行也很好,我就看不了。” 丹巴喝道:“江央,你忘了师父临行时是怎么嘱托的了,赶快超度了这姓杜的,我们还要快些回逻些呢!” 杜牧苦笑道:“又是我?我真是与佛有缘,看来是出不了这法门寺了。” 宝大师道:“杜施主,只要老僧在,便不容他人对你不利!” 江央嘎嘎大笑,道:“老和尚偏爱说大话,你刚才对付另两个天王的时候胸前露了一个寸许的小破绽,我师兄虽然没打开你的天灵盖,我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的‘者’字内狮子印已经印在你的肝上了,虽然居然你能挺到现在不死,但如果你还要救人,那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丹巴道:“你这老和尚的确有些道行,我们二人还没等出手,就被你以‘三花聚顶’的幻像困在了泥胎中,要不是那小子出手,我们三个恐怕就会活活耗死在这大雄宝殿之内了。” 宝大师咳了一声,道:“入相容易脱相难,我虽然重伤肝脾,那毕竟是有形之伤,你们两个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你们伤的是‘神’,刚才你们以佛祖相被我以‘三花聚顶’修为困于泥胎内,一时体相不分佛魔不定,早已大伤元气。我还可以医,你们却是神仙都救不了了,不信回去问你们的师父钵阐布国师!” 江央怒吼一声,道:“好你个老和尚,不管做佛做魔,我先超度了你再说!”双掌一合,小指无名指交错,两手大拇指相并,两中指向上扣住食指结“兵”字“大金刚轮印”向宝大师压来。 李剑南回头,道:“杜叔叔先走!我们二人顶多能拖一炷香的时间。” 杜牧长笑一声,道:“如果杜某真的就这么走了,也就不值得二位舍身相救了!杜某虽不精于技击之术,也还有这半柄断剑一腔热血,又岂容这两个番僧在我大唐撒野!” 李剑南胸中豪气顿生,左右手各结坤卦,堪堪接住丹巴的一记无上降魔金刚大惠印,但觉双臂酸麻,口中道:“杜叔叔,你来略阵,待我收拾这恶僧!”丹巴一掌凝于胸前,一掌托于丹田,悠然问道:“你能挡住我‘无上降魔大手印’中的几种手印?”李剑南不假思索道:“我能接你三招。”丹巴两掌如磁石般缓缓接近,又道:“我这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纵然你真的都硬接下来了,也难免气血逆走、心神错乱而死。劝你还是知难而退。”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宝大师说的不错,你现在果然是魔性中添了佛性,既然如此,不如这一仗我们不打了,你也不要伤害我杜叔叔了,可好?”丹巴面色一沉,道:“那你就直接死在我的最后一式‘摧伏诸魔印’下吧!” 李剑南丁字步站立,盯着他就快慢慢吸在一起的双掌,道:“‘摧伏诸魔印’固然威力惊人,但如不能伤人,必遭反噬,你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丹巴双目微阖,似已浑然忘我,双掌之间仅相距不到一寸。李剑南继续道:“我当然不会用我的‘掌上乾坤’和你的手印斗,但你一定听说过有一套剑法叫做‘有剑入无间’是专破各种内劲修为的吧,晚辈不才,恰巧学过这套剑法,看来今天只好勉为其难献丑一番了。”江央两掌忽然一僵,睁开双目,道:“难道你还有施展这套剑法所必须的三大上古神兵之一的‘有’剑??”李剑南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 杜牧叹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久闻此剑在春秋时便号称‘天子之剑’,今日一观,果然不同俗物!” 李剑南傲然道:“剑名曰‘有’,但有此剑,邪魔何惧!此剑一出,除非另两大上古神兵‘日月双轮’、‘六神枪’方可匹敌!” 丹巴快合上的双掌之间硬生生地又挤出了两寸缝隙,额上已沁出一层汗珠。李剑南仍是丁字步,剑尖缓缓前伸。 江央指法又变,左右手十指交错相叠,已经施出了第五字“皆”字“外缚印”。宝大师面色凝重,五心朝天,盘坐于地,连身上也氤氲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白气。 第三节 丹巴的双掌终于还是紧紧合在了一起,杜牧忽然觉得呼吸一窒。 李剑南不动。 丹巴双掌转动,指尖并拢,大喝一声,双臂前伸,刺向李剑南面门。李剑南双手握剑抬至头顶,直直劈下。 “嗤”的一声,剑与掌之间激起一串白烟。李剑南的剑尖轻轻抖动,缓缓垂地。 杜牧抢前一步,扶住李剑南的腰,却见李剑南的双肩上的白袍已被犹自汨汨而出的鲜血浸红。而李剑南的双眼却依旧平和沉稳。 丹巴怔怔地看了看眼前地上自己的半截拇指,忽然纵声狂笑,道:“原来你并不会‘有剑入无间’剑法,你的剑也不是‘有’剑!” 李剑南慢慢挺直身子,道:“能吓得你不敢全力出手,且能断你一指,又累你自废一臂,也不辱没这柄曾斩将无数的‘穿云’剑!” 丹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道:“我虽然伤了右手,但我的单手‘大轮坛手印’也不是双臂受伤的你所能抵挡的。” 杜牧绕前一步,挡在李剑南前面,李剑南低声道:“杜叔叔,你挡在前面,固然可以阻挡他的全力一击,但也干扰了我的全力一击,况且他目标在你,我不想我的伤白受。”杜牧叹了口气,后撤一步,与李剑南并肩。 丹巴左手伸直,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然后不断缩小圈子,杜牧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一浪胜过一浪,不由得已退了一步。李剑南双手握剑,将剑从地上一寸寸提起。 丹巴跃起,左掌大轮坛手印自上而下狠狠灌向李剑南。 释迦牟尼像突然从中裂成两半,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大殿上的百余只蜡烛齐齐一暗。 烛光一明。 李剑南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天神般的汉子。 丹巴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修罗般的汉子。 江央虎吼一声,一个箭步,左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丹巴,右手疾封丹巴胸前七处大穴,却发现仍是止不住师兄膻中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丹巴喃喃道:“修罗……你是修罗道来的……你是修罗……” 站于大殿中央的白袍汉子朗声大笑,道:“我如果是修罗道来的,又岂敢匿于佛祖像内。” 丹巴又怔怔地盯住那汉子手中的剑,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那把在瞬间就刺破了自己修炼多年的大手印的剑,那把似乎只有这高大如修罗般的汉子才配使得的剑。 白袍汉子望着自己手中的剑,眼中也满是敬畏,缓缓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这把就是号称‘诸侯之王’的‘有’剑,而我,恰恰是‘有剑入无间’剑法的传人,你也算死得其所。” 丹巴咬了咬牙,道:“你可敢报一下自己的姓名么?” 白袍汉子道:“本当告知,奈何我另有隐衷。” 丹巴转头道:“师弟,你的武功修为高出我甚多,但我今天不许你替我报仇,你要先把我的尸体运回师父身边,请师父为我做大圆满法事。” 江央垂泪道:“师兄,你是怕我战不过这三个人么。” 丹巴缓缓摇头,只微弱地说了一句:“你我师兄弟多年,你是从来没有逆过我的意的是么。” 江央哀嚎一声,抱起丹巴,大踏步走出大殿。 宝大师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低声道:“施主这一剑,不止帮了李施主,也救了老僧,没料到江央的九字真言印的修为已到如此地步。” 白袍汉子道:“不错,这江央本是个武学奇才,今日看来他的九字真言印与他师父钵阐布比也已相差无几,我也绝无胜他的把握,只是有些奇怪……” 宝大师道:“是刚才他被我困在佛像内时激发了灵性,现在此人佛魔参半,今后要对付起来就更难了。” 白袍汉子弓身一礼道:“多谢大师提醒。” 杜牧一抱拳,道:“多谢这位英雄相救,真不知何以为报!” 白袍汉子扯下面上黑纱,露出威风凛凛的络腮胡,上前一步,对杜牧倒地便拜,杜牧讶然,忙也上前一步相搀,口中道:“英雄这是何故?折杀杜某!”白袍汉子恭恭敬敬道:“在下沙州张议潮,代本人及沙州大唐子民、河湟大唐子民,拜见杜大人!” 杜牧道:“沙州张家?可是那位曾在我朝官至工部尚书的张谦逸一族?” 张议潮道:“正是家父!杜大人可知,此次天子为何召你入京?” 杜牧道:“公文上是写着改任监察御史,但我隐约觉得另有内情。” 李剑南插口道:“莫非是与收复河湟有关??” 张议潮以拳击掌,道:“李兄弟果然是聪明!吐蕃在唐后宫收买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唐天子有议复河湟之心,正在从各地启用主战大臣并招兵买马,我在吐蕃王宫的密探更是打听出两大护法要对杜大人不利,因此我便星夜兼程赶来保护,在路上窃听到江央丹巴二人计划于法门寺内伏击杜大人,我便提早一步到了法门寺,匿于佛祖像中,没想到刚才也一起被宝大师的‘三花聚顶’罩住……”宝大师呵呵笑道:“怪不得你在佛像内没有任何反击,否则我怕是已经罩不住丹巴和江央了。” 杜牧皱眉道:“我官职卑微,无足轻重,怎会惹得几股势力都要杀我而后快呢。” 张议潮笑道:“杜大人万不可妄自菲薄,杜大人诗文,多有传入吐蕃者,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就常称赏大人乃旷世才子,尤其是他读过大人注的两篇《孙子兵法》后,曾对臣下夸赞不已,并说不愿与你为敌,并许下重金求你注的《孙子兵法》全本,但一直未得,所以这次他听闻朝廷要启用你收复吐蕃,才会下此杀手。” 李剑南道:“现在朝廷党争不断,杜叔叔是牛党牛大人的掌书记,想来指使那队黑衣剑客的,说不定与牛大人的对头有关。” 杜牧摇头道:“李德裕大人固然与牛大人势同水火,但李大人操守一向不错,且我弟弟现在还是他的巡官,他当不至于向我下手。况且李大人又不在京城。” 张议潮拱手道:“杜大人关注河湟已久,又深通兵法,定已有了收复河湟的良计!” 宝大师道:“诸位不妨到我禅房一叙,老僧当亲自奉茶。” 李剑南道:“怎么今日寺中不见其他僧人?” 宝大师道:“今日皇上召我灵师弟去**,之后又有人来说二公主宫中闹鬼,要多几个人去做法事,所以这寺中就剩下十几个人,都在后院呢。” 杜牧道:“定然都是宦官前来传旨的了?”宝大师点头。杜牧若有所思。 第四节 四人围桌坐定。 杜牧探手入怀,掏出一卷羊皮,在桌上展开,刺的却是一幅地图。张议潮轻呼道:“这是河湟吐蕃一带的地图!画得好精细啊!” 杜牧道:“我平日里此图从不离身。算来我大唐失河湟,也是因当年安史之乱,肃宗皇帝召西域之兵勤王,如果这十五万能征惯战的将士在,吐蕃也不能如此猖狂……乾元元年始吐蕃开始蚕食鲸吞我河西疆土,至建中二年我朝最后一城沙州被陷,而今五十余年,我泱泱大国竟无力抗击吐蕃收复河湟,任由我大唐子民为番邦蹂躏奴役!” 张议潮双拳紧握,虎目含泪,道:“我们沙州军民,守了几年,外无援军,内乏粮草,盟军回鹘也未驰援,沙州刺史周鼎意欲焚毁城郭,弃城率众东奔,但诸部将以为,倘若如此,沙州将永不复为我大唐领地,都知兵马使阎朝缢杀周鼎,继续抗番,从大历五年苦守到建中二年,守了整整十一年,最终弹尽粮绝……阎朝与吐蕃主将绮心儿相约,沙州城民众投降后可不外迁,方才投降,是以沙州城中大户,如李姓、索姓、张姓都得以留在沙州城中,沙州城破后,身强体壮者沦为奴婢,羸老者皆被杀,或凿目断手,弃之而去!汉人行走在大街上,必须弯腰低头,不得直视吐蕃人……我沙州几大家族元气尚在,一直在谋求起义归唐啊!” 杜牧动容道:“张英雄身陷敌国,却如此忠肝义胆,杜某素来敬仰沙州军民抗敌之事,每一听人提及一次,都不免心潮澎湃,恨不能早生几年,去守我沙州!如果这次圣上真肯派我去收复河湟,那真是遂了杜牧平生所愿!” 李剑南道:“要是我也能一同前往就好了。” 张议潮一拍李剑南肩膀,道:“难得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有此大志,如蒙不弃,咱们便做个异姓兄弟如何?” 李剑南面上一红,道:“张大哥人中豪杰,又年长我那么多,可是我叔叔辈的,我怎敢无礼……” 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刚才我在佛像内观察兄弟你的言行举止,颇有大将之风,稍加历练,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绝不会在哥哥我之下,你虽然称杜大人为叔叔,对我就不必了,大家还是做兄弟吧!” 杜牧也道:“剑南你就不必推辞了,有这么个大哥,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啊!” 李剑南起身便要下拜,却被张议潮一手托住,道:“不必拜了,刚才大殿之上,我在佛像中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拜过了么,呵呵。不过我现在还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出手,你是否能挡住丹巴的那记大轮坛手印……”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也不想知道,那种要命的情形还是越少遇到越好。” 二人相视大笑。 李剑南看了看张议潮腰间的长剑,道:“以前听师父谈论上古三大神兵,没想到‘有’剑就在大哥手上,而且大哥还会‘有剑入无间’剑法,真是令小弟大开眼界!” 张议潮道:“这‘有’剑本是我家传之宝,不过原来我祖上只流传下最后一式‘若有若无’,因为我帮了吐蕃一代奇人‘老骆驼’一个小忙,他就传授了我这套‘有剑入无间’前面的十二式剑法,但却不准我拜师,将来如有机会,定给兄弟你引见这位世外高人!” 李剑南悠然神往。 杜牧品了口茶,问道:“不知这河湟现在的具体形势和各方势力的详细情况,还望张兄能告知一二。” 张议潮道:“吐蕃君臣,多信奉佛教,僧人地位尊崇,且教众甚多,难得的是很多僧人不忘故国,也愿随我们沙州百姓一起共谋大业,如高僧洪辩大师;另除我们几大家族外,亦聚集了一批豪杰义士,如安景、阎英达等,最重要的是,百姓人人都想重归大唐,只要有人举事,定可一呼百应!” 杜牧起身,踱了两步,叹道:“殊为难得,这么多年了。可惜朝廷现在藩镇割据、财力空虚,要想兴兵,短期内恐非易事。” 张议潮急道:“我们已经暗中准备良久,就待和朝廷里应外合了!” 杜牧苦笑,道:“张兄必须再耐心些,所谓谋定而后动,如果不能一举成功,日后想再举事,可就遥遥无期了。如果能让吐蕃国先动荡起来,,我军在外围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策应,你们在沙州起兵响应,则瓜、肃、甘三州收复亦不难,难就难在,是否能一举收复吐蕃重兵驻守的河西重镇凉州……” 张议潮一拍桌子,道:“杜大人运筹帷幄,简直对我河湟形势了如指掌,洪辩大师也说过类似策略,看来我还是心急了一点……另还有一事……” 杜牧见张议潮欲言又止,奇道:“何事啊?张兄?” 张议潮嘿嘿一笑,道:“这实在不好开口……我也拜读过杜大人所注的《孙子兵法》的‘谋攻’、‘行军’两篇,所注真是字字珠玑,只恨未能得窥全豹……” 杜牧端起茶杯,道:“张兄你家学渊源,能看得起不才的涂鸦之作,那是何其荣幸,不过我随身带的,是前半卷的几篇,如果张兄不嫌弃,就先拿去,至于后面几篇,待我差人随后送去沙州……不过所作实在浅陋,还请张兄看了之后能多加指点才好!” 张议潮起身,深施一礼。 杜牧道:“我的随从想来也该到寺外了,我只顾和宝大师贪图赏雪,倒是把我那两个书僮甩出好远,也怪我出行带的书卷太多了……” 翌日清晨,雪住风停。 宝大师将一行五人送出寺外一里,方才止步。 先是张议潮对众人一拱手,道:“我还要早些回沙州,与诸位就此别过,但愿能早日听到朝廷出兵的消息!” 杜牧道:“但愿不久之后,你我二人能在沙州会师饮酒!” 别了宝大师,杜牧、李剑南并辔缓行。 杜牧道:“听你师父说,你这次是来考进士科的,名师出高徒,我大唐有望添一位少年英才了,我到京后,一定替你多方奔走推荐!” 李剑南道:“家师也曾修了几封书信让我携带,也是给他京城的曾经几位至交的,奇怪的是,临行时他又让我把书信再让他过目一遍,然后就从中抽走了一封……” 杜牧微一皱眉,问:“你可还记得令师抽走的那封是给谁的?” 李剑南略一回忆,道:“我隐约记得,好像是给一位姓郑的……” 杜牧笑道:“定是郑注无疑!” 李剑南奇道:“京城大员中似乎并无此人啊!” 杜牧道:“此人现在虽非重臣,但却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朝野上下,都要敬他三分,如果有他帮忙,你雁塔题名便是高枕无忧了。不过……我想你师父最终抽出那封信,就是不想你和此人有染。” 李剑南问:“此人有何不妥?莫非是奸佞之徒?” 杜牧道:“这郑注本是山西翼城人,原姓鱼,却不知为何冒称姓郑,故时人称之为‘鱼郑’,此人身材弱小,两目近视,凭一手好医术游走江湖,还自称擅金丹之术。当时李愬将军在襄阳,背上旧伤发作,危在旦夕,郑注自荐,入帐,只用了半个月,就医好了李将军,从此深得李将军厚待,后来还被封为牙将。你师父当时也在李愬将军帐下,两人同属谋士,又同时兼有兵权,至于二人私交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郑注依仗李将军宠爱,在军中作威作福,引得众军士怨声载道,就连当时监军的大宦官王守澄也对他不满起来,找李将军商量要斩了郑注以安军心,谁知李将军仍是极力袒护郑注,并坚持要让王守澄先见他一面再定他生死,结果一见之下,王守澄竟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得心花怒放,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哪里还舍得杀他,之后这郑注就跟了王守澄,后来王守澄回长安掌控朝纲,便有这郑注不断的出谋划策,王守澄对他愈加赏识,结果此人的官从卫佐、御史、节度副使,一路升到了右神策判官,令朝野震骇,御史李款弹劾郑注,圣上也准许查办,王守澄就将郑注藏在神策军中,谁知神策军中也有人欲除之而后快,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与左军中尉韦元素密谋由韦元素召郑注入帐,只待韦中尉一声令下就入帐杖杀之,结果,这韦中尉和王守澄如出一辙,听了郑注一番奉承,竟然和他把手言欢,不但不杀他,还在走时送了很多财帛给他,这郑注能凭一张巧嘴就令自己起死回生两次,也的确是个人物!今年九月间,皇上患风疾,口不能言,王守澄保荐郑注去医治,结果这郑注还真是只用了一剂药方,就让皇上渐渐痊愈,皇上自然是大喜之下对郑注青眼有加,前几日还要加封郑注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奈何朝臣多次上表反对,这郑注也便假意推辞起来,现在他身兼大宦官王守澄与当今天子两人宠幸,一时风头无两,奈何此人向来口碑极差,如此得势,恐怕对我大唐是祸非福啊……” 第一节 三日后。 长安。 一瞬间,这李剑南想了好久、盼了好久、梦了好久的大唐国都,就这样雍容、厚重又平实地近在眼前了。李剑南不由得在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 杜牧勒马,回头从书僮那里接过一个小包袱,递给李剑南。李剑南茫然接过,杜牧道:“这里面是一点银子,那张河湟地图,和我注的《孙子兵法》的下卷。” 李剑南奇道:“那你怎么没有都给张大哥?” 杜牧抬头望天,道:“这张议潮表面上甚是粗豪,但实际却心思缜密,加之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一旦风云际会,定是个名震天下的枭雄,此人如果沙州起兵成功,是否真会归顺我大唐,还是只安于雄霸一方,甚至反过来对我大唐不利,都是殊难预料的,现在我帮他,又不敢全力帮,虽然我的半卷兵法并不能左右什么……我给他的上半卷兵法主要是用来审时度势,练兵布阵方面的东西,而给你的下半卷,则大都是行军打仗,攻城拔寨用的……剑南,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剑南欠身道:“杜叔叔请讲!” 杜牧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将来有机会与张议潮共事,觉得他确是真心归唐,就将我这下半卷《孙子兵法》注也赠与他,如果发现他欲觊觎我大唐天下,就一定要伺机除掉他!如果他只是想自立为王独霸一方……那就随他去吧……” 李剑南缓缓点了一下头。 杜牧道:“你就到‘集贤居’去投宿吧,很多来应试的书生都是住那里的,我要到驿馆去,等安顿下来,我去看你!” 李剑南在客房内燃起蜡烛,以五心朝天式盘坐床上,默运大周天功,一个周天运转下来,已是疲乏尽消,连双肩上的手印创口也不大痛了。刚欲翻身下床,忽听得叩门声响,李剑南开门,见月光下,站着一个衣着华贵,手执折扇的公子,一拱手,对李剑南道:“可是从湖州来?”李剑南点头,那公子又问:“可是姓李?”李剑南又点头。公子喜道:“我家大人有请,请速随我来!” 李剑南也是含笑一拱手,问:“请问你家大人是哪位?” 那公子一愣,道:“郑注郑大人啊!” 李剑南又问:“那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公子一笑,道:“我叫古榕阴。外面的轿子已经备好了。” 李剑南略一迟疑,返回屋内,背上弓和剑,抬步跟了上去。 在轿子里觉得七拐八拐,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好气派的一座大宅! 又是七拐八拐,古榕阴向前一指,道:“大人就在书房内相候。” 李剑南拱手道:“有劳古兄了!” 书房门一开,一个清丽脱俗的小丫鬟迎了出来,柔声问:“可是李公子?” 李剑南面上一红,道:“正是在下,有劳姑娘引路。”那丫鬟掩口轻笑了一声。转身。 屋内温暖如春。 正中红木椅上,坐着一个一身华服,瘦小苦干,紧眯双眼的老者,似看非看地向李剑南站的方向瞟了一眼,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剑南拱手道:“晚辈李剑南,参见郑大人!”郑注又干涩着嗓子喊了一声:“看茶。” 那丫鬟倒茶时,偷眼看了李剑南的脸庞一下,然后,垂手退了下去。 郑注向李剑南那里转过脸,露出一个笑脸的模样,问道:“令师一向可好?”李剑南在座上躬身答道:“托大人福,家师身体尚好!临别时他还让我问候大人。”郑注的眼睛愈加眯在了一起,哼哼着笑了两声,道:“叫我叔叔便可,我与你师父当时同在李将军帐下听命,谁不知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交情,不可生分了。我去年还写信给他,让他来长安一聚,他还推说身体欠安,看来这是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贤侄此次进京可是要考进士科?”李剑南道:“各省考生中藏龙卧虎,小侄自知才疏学浅,这次只是想历练一番,长长见识,不敢奢望一考便中!”郑注捻了捻自己的短须,点头道:“难得你十几岁的年纪就如此内敛,可造之才啊……不过要说当年文才武艺威震军中名满天下的顾大将军的得意弟子居然中不了小小的进士,那才是咄咄怪事!明天把你的诗文整理誊写两份,我为你到主考那里推荐一下,也怪你来得太晚,恐怕这三甲的位置已给别人先要去了,我尽量替你争取一下吧!” 李剑南赶紧下座,深施一礼,道:“怎敢如此劳烦郑叔叔!”郑注轻轻一摆手,道:“这也是郑某蒙皇恩浩荡,又跟几位考官大人稔熟,恰巧能帮上这个忙,顾老弟想来是面子薄,不想求我帮这个忙,可是此事他还用开口么?我是去年听说你要来赶考,就已经吩咐下去随时注意你行踪了……没想到今天才等到你……”李剑南心中一热,道:“郑叔叔如此挂心,真是让小侄何以为报!”郑注又一摆手,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跟你个孩子说这么多干嘛,左厢的后院早已经收拾停当了,你的东西我也让人都从‘集贤居’搬过去了,到了我的地界怎么能让我的贤侄住客栈呢!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已经差水灵丫头专门侍奉你的饮食起居。今天太晚了,明晚我设宴为你接风!”李剑南一时愣住,郑注忽然一皱眉,道:“还有一件事,你师父如果给你带了些给刘大人周大人肖大人的托他们保举你的信,你就先不要用了,主考大人那里去说的人多了也不好……”李剑南不住点头。 郑注拍了一下掌,方才那个丫鬟推门入内,柔声道:“李公子,请随我来。” 李剑南小步跟在那丫鬟身后,不觉嗅到一丝淡淡的幽香,脸上一热。 又是转了几个弯,过了一片梅林,过了两座小桥,又过了一间跨院,推开一扇月亮门,丫鬟回身道:“就是这里了。”说罢快走几步,推开了门。房内装点甚是高雅华贵,且一尘不染。丫鬟道:“卧室在里间,公子请随我来。”进到里间,李剑南立刻就看到了自己随身的那个包袱就摆在桌上。 李剑南解下背上的弓和剑,伸了个懒腰,一回身,却发现那丫鬟垂手低头立在门边,李剑南奇道:“你怎么还不回去安歇?我要休息了。”那丫鬟抬头,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忽闪了一下,道:“水灵就是来侍奉公子的呀,公子是要宽衣了么?”李剑南脸上大红,期期艾艾道:“你你就是水灵姑娘,我这个你这个不是晚上也要住这里吧?”水灵掩口,弯腰,想大笑却又不敢,李剑南瞠目,道:“这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这个会坏了姑娘名节的……”水灵瞬间收起笑容,正色道:“公子如果是不喜欢水灵,水灵这就去再换个更漂亮的来,公子又何必诸多借口,我们做丫鬟的,上头让侍奉谁就侍奉谁,哪里又有什么名节了……”说着竟眼圈一红,背身拭泪。李剑南大窘,上前拉住水灵衣袖,小声道:“莫要骗我,哪里会有什么比你更漂亮的,可是我从小一个人住惯了,如果有人在边上,我会睡不着的……”水灵回转身,破涕一笑,道:“看你这么会花言巧语,难道还没娶亲?”李剑南见她不哭,轻声道:“我从小就和师父在江湖上漂泊,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况且大丈夫未取功名,怎能先为家室拖累!”水灵反手握住李剑南的手,道:“总之你不许赶我走,否则郑大人一定怪我得罪了你这个贵客,一怒之下说不定就把我杀了……”说着双眸露出一丝恐惧之色,李剑南一反手握住水灵柔若无骨的小手,道:“我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这个我们住一起恐怕多有不便……”水灵慢慢将脸逼近到李剑南脸前只有三寸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道:“‘多有不便’这种话,说好像应该也是我们女孩子说才是……”李剑南闭口无言,水灵挣脱了李剑南的手,坐到床上,斜倚,回身,问道:“我可是很困了,你睡不睡呀?” 李剑南在圆桌前坐下,双手托腮,道:“你如果困了,就在床上睡好了,不必管我,我坐这里也可以休息。” 水灵跳起,叫道:“那不是反了!哪有奴婢睡床让主子守夜的规矩!你这明明是变着法儿赶我走!”说着眼圈又是一红,李剑南慌忙站起,绕过桌子握住水灵双手,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其实我平日里也是很少睡床的,为了练功我经常站着睡坐着睡倒立着睡有时还在一跟绳子上睡,总之就是很少在床上睡。”水灵歪头,用置疑的眼光打量着李剑南,李剑南一笑,道:“你不信啊?我让你试试,就是这样。”李剑南说着将两手拇指扣住水灵双手掌心的劳宫穴,缓缓将两股真气输入,水灵慌忙抽出双手,嗔道:“再不让你握我的手了,怎么双臂酸麻痒胀,好难过的!”李剑南道:“我还想帮你用真气游走一下通任督二脉呢,这样你以后就会很少生病了。”水灵一笑,道:“看不出你这文弱书生,还会许多邪门东西,还有什么啊让奴婢开开眼界?”李剑南一笑,跨前两步,面壁而立,身子一缩一伸,人已上了墙壁,再几个伸缩,竟在屋顶移到了另一侧墙壁,然后顺着墙壁滑下。水灵看傻了眼,拉过李剑南的双手看个仔细,却发现那双手完全正常,半晌,迟疑道:“公子真有本事!我这次是真信了,那我可真在这床上睡了……”李剑南微笑点头。 水灵将床的幔帐放下,李剑南坐在桌前。刚开始还能听到水灵在幔帐内翻身的声音,渐渐反观五内,入定渐深,连周身的戒备都放开了,只觉浑然沉寂。 第二节 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水灵大大的、略显憔悴的双眸。李剑南问:“怎么,晚上没睡好么?”水灵恹恹道:“没想到你一晚上就这样一动不动,我也是奴婢命,在这么好的大床上睡不踏实……唉!” 李剑南洗漱完毕,用过早点,就开始静静地在桌上看书,水灵也不多话,只是隔一会儿便给他添一点茶。 傍晚时分,一个家丁过来请李剑南赴宴,李剑南换了一身水灵备好的白丝袍。 一进正厅,李剑南就发现除郑注、古榕阴外,还有一个形貌魁梧、神情洒落的中年书生在不断打量自己。 郑注先一指李剑南,问那书生道:“李老弟,你深通相术,看此子如何啊?”书生垂目,道:“你郑兄如此推崇的人,又岂会差了!我看此子骨骼清奇,形容厚重,将来定可成一番大事业,惜天庭稍窄,恐难持久,不过已足够羡煞旁人的了!” 李剑南心头一惊,拱手道:“敢问您可是当今易学名家,翰林侍讲学士李训李大人?”书生呵呵笑道:“没想到贱名还有人识得。”李剑南道:“能为当今圣上讲授易经的,岂不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晚辈又岂能不知!”郑注道:“这位正是李训大人,今日是家宴,所以我请了我这个莫逆之交来,你可不要放过了请教的机会啊!”李训朗声大笑,道:“老哥就喜欢拿我寻开心,若论学问,我又哪及得上老哥万一,李贤侄以后能伴左右,可是受用不尽啊!”郑注又一指古榕阴,道:“剑南,这位古贤侄也是跟了我三年了,我也打算让他今年考进士科,你们正可多多亲近。” 宴毕,又看了一段胡姬歌舞,李训起身告辞。 郑注对古榕**:“明日可带剑南在长安城到处转转。” 李剑南回房,见水灵正在炭炉上专心热汤,他进门了也不知道,李剑南蹑手蹑脚来到水灵身后,绕过她的细腰捉住她的双手,水灵却仍是用勺子不断搅动锅内的汤水,头也不回道:“原以为你会多喝几杯然后带一个胡姬回来,看来我这醒酒汤多余熬了。”李剑南凑近水灵耳边,轻声道:“你真细心,对我这么好,真是娶个老婆也不过如此了……”水灵的勺子一停,身子挣了一下,李剑南只好松手。水灵幽幽道:“公子切莫自低了身份,我只是个做丫鬟的,公子将来如果高中进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身边美女如云,自然便不会记得我了……”李剑南苦笑道:“难道人人都争着中进士、做大官,就是为了这些么?”水灵端了一小碗汤,搁在桌上,道:“当然大家的嘴上不会都这么说,大都爱说自己做官是为国为民的,有些甚至能连自己都骗过去呢,那才叫高明。”李剑南摇头大笑道:“你这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牢骚。”水灵冷笑道:“我们虽然是贱命一条,不能真正做些什么,但想想总还是可以的吧,我相信公子是有真才实学的,但还不是一样要靠人援引才有机会中进士?那么公子想做官求的又是什么呢?”李剑南一凝神,怔怔道:“其实我是想完成我师父的另一大心愿……当年师父做官,就是为了完成削平藩镇收复河湟的宏愿,后来助李愬将军扫平吴元济,令天下节度使纷纷归附朝廷,但收复河湟的心愿却阻力重重终未得偿,我只想代师父完成这个他毕生的夙愿,同时也让我大唐一雪国耻!”水灵双眼发亮,李剑南忽又叹了口气,道:“现实如此,如果不攀高枝,就很难中进士,施展抱负,我李剑南自信有这个才能为国为民出力,管它是通过什么形式!”水灵甜甜一笑,道:“公子真是奇男子,有抱负,不拘泥,将来那些恶人见了你可要头痛了呢!”李剑南端过汤碗,道:“别人没头痛我先头痛了,看来这酒的确要少喝。” 水灵上前,帮李剑南除了白丝袍,又将他扶到床边,帮他除了靴子。李剑南躺到帐内,眼前一暗,知道是水灵将蜡烛熄了;接着又听到帐外一阵悉悉索索声,知道是水灵在脱衣。幔帐掀开一角,水灵只穿了红色肚兜的曼妙身子钻了进来…… 李剑南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余香犹在,水灵却已不在枕旁。李剑南慌忙下床,桌上是热气袅袅的早餐,水灵也不在屋内。李剑南披衣推门,却见水灵正在院中与古榕阴说话,见李剑南出来,古榕阴拱手道:“罪过罪过,扰了剑南老弟的春梦。”说罢向他挤了挤眼睛,李剑南面上一红,尴尬道:“劳古兄久等,我收拾一下,这就可以出发了。” 二人缓辔而行,古榕阴问道:“剑南老弟可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啊?”李剑南道:“但听古兄安排。”古榕**:“其实啊,什么名胜古迹,说穿了就是那么回事,大同小异,徒有其表罢了!倒是这长安的美女,汇集中外之大成,那可是美不胜收啊!包你几个月都看不完!今天就先带你去看美女,以后你有大把时间去游览所谓名胜,你看如何?”李剑南含笑道:“那当然好。”古榕阴来了兴致,道:“这长安城,美女最多的地方,当属‘三坊八楼十二肆’,‘八楼’都是青楼,‘十二肆’是平民百姓去的地方,虽然也偶有佳品,但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去的,只有这‘三坊’,就是‘楼兰坊’、‘霓裳坊’、‘天音坊’,‘楼兰坊’以异族美女众多著称;‘霓裳坊’以歌舞著称;‘天音坊’以擅奏乐器著称。其中美女,国色天香,眼高于顶,便是王公大臣想一亲芳泽,都要看她们的心情……今天我们就先去‘霓裳坊’吧,听说那里新来了一个舞技绝伦俏艳无双的仙女,叫做‘随儿’,擅跳‘霓裳羽衣舞’,一天只出场两次,晚上是绝对没位置的,我们现在去,正好能赶上下午那场!” 一进霓裳坊,便觉得里面冷冷清清,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袅袅婷婷迎了上来,腻声道:“这不是古公子么!坊里又来了一个洛阳的头牌舞女,古公子可是一定要见见啊!”古榕阴沉着脸,问:“随儿的下午场什么时候开始?”那少妇立马笑道:“今天不开场了,随儿姑娘今天只陪这一个客人了。”古榕阴皱眉道:“是什么人这么大排场啊?”那少妇撇了撇嘴,道:“官儿么,倒是不大,不过是个正八品上的小御史,倒是我们随儿姑娘,听说是这个人来了,连发簪都没带就下楼迎候,而且马上让我把今天的下午场和晚场都取消----谁让她现在正红呢,这个脸还只好给她,就是苦了我怎么跟早就约好的韩大将军解释呦!”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如果没猜错,一定是杜牧杜大人!”那少妇眼珠一转,道:“这位小哥真是神仙,一猜便中!正是这位官不大,但在我们秦楼楚馆里声名显赫、姑娘们都趋之若鹜的风流才子杜大人!”正说话间,忽听楼上有人喊:“李公子,我家杜大人有请!”李剑南一抬头,认得是杜牧的一个书僮,应了一声,对古榕**:“古兄,不如你就先看看那位洛阳来的头牌舞女吧,我要先去拜见一下杜大人!”古榕阴奇道:“怎么你认识这个杜牧?”李剑南道:“他和家师认识。”古榕阴一搭李剑南肩膀,低声道:“上去顺便帮我看看那随儿美到什么程度……”李剑南会意一笑,快步上楼。 李剑南进门时没有看见“俏艳无双”的随儿,也没有看见杜牧,连先进门的那个书僮也不见了。 他看见的是一只蟾蜍。或者说,一个象蟾蜍一样的人,一个皮肤上沾满粘液散发着阵阵腥臭和长着黑黑的水疱的蟾蜍一样的“人”。更要命的是,这个“人”正伸出蟾蜍一般的小手向他的面门抓来。李剑南马上看出,这一抓包含三个变化,将他的左、中、右三个方向都隐隐封住,而这人的脚也微微抬起,蓄势待发。刻不容缓之间,李剑南叉脚向后一折腰,双拳已从自己腿间打向那人小腿,那人却连膝盖也不弯,双腿拔起,双手按向李剑南小腹,李剑南弓起的身子陡然放平,双掌结坤卦向上一托,那人却并未发力,就借着李剑南的掌力,弓起双腿,蟾蜍一般悬在半空,两只火红的三角眼毫无感情地盯住李剑南,胸腹一阵鼓荡,嘴唇未动,却有一个如同幽深枯井回声的声音:“‘尺蠖功’!”李剑南姿势不变,道:“前辈好眼力,商无云前辈的‘天蟾功’叫晚辈大开眼界,多谢前辈手下留情。”那人一个后翻,无声无息落地,李剑南腹部向上一拱,上身一折,人已站了起来。却听一个脆声声的声音道:“处变不惊,进退有度,果然不俗。”接着李剑南面前就凭空多了一个发挽双环于耳边,长眉入鬓,额贴花黄,凤目含威,绛唇一点,笑靥如花的少女,李剑南不觉呆住,杜牧从屏风后踱出,笑道:“剑南贤侄,不得无礼,还不快快拜见二公主殿下!”李剑南的双眼须臾没有离开那少女的面庞,口中只是道:“你不是随儿么?”那少女绽开双唇,道:“我是随儿,我也是二公主,二公主的乳名就叫做随儿。”李剑南痴痴道:“那我便叫你随儿好么……历朝历代那么多帝王,有那么多二公主,但随儿却只有一个……”少女幽幽道:“好,你便叫我随儿,而且我准你以后见我,可以不必拜我……”杜牧干咳了一声,小声道:“二公主,我们时间不多……”随儿歪头横了杜牧一眼,一伸手拉住李剑南,来到桌前坐下,道:“这满桌的菜还没动,大家边吃边聊!” 第三节 李剑南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吃饱了。”随儿疑惑道:“难道你吃过午饭来的?”李剑南挑眉道:“古人云‘秀色可餐’,有随儿在,我当然吃不下别的东西了!”随儿“啊”了一声,双颊飞红,以手掩口,却对着对面忍俊不禁的杜牧恶狠狠道:“大胆杜御史,刚才竟敢隐瞒不报!这李……剑南明明是轻浮浪荡,与你一丘之貉,怎堪国家大用!”杜牧露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道:“怪只怪公主一开始就宠他,我可是只教过他兵法,没教过他风流啊!”李剑南眼珠一转,问:“随儿你很会跳舞吧?”随儿小脸一扬,傲然道:“当今天下我要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高徒出名师,我师父就是当年长安第一舞妓柳夫人!不过奇怪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能把腰练到那么软?莫非你也会跳舞??”李剑南道:“那叫‘尺蠖功’,类似于‘壁虎游墙功”,主要用来爬墙啊天花板啊之类的,平时也没什么用。”随儿眼珠一亮,道:“老商不肯教我他那什么‘天蟾功’,说练过就会象他一样肌肤尽毁布满毒液,不如你教我练你的‘尺蠖功’,我偷偷爬过宫墙爬到大殿顶上吓吓父皇!” 李剑南先吓了一跳,道:“还是免了吧,皇上追究起来,还不先杀了我……对了,你怎么跟杜叔叔在一起?”随儿做了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妩媚的托腮动作,道:“佳人当然是配才子啦,天下美女,谁不想亲近咱们诗文冠世风流无双的杜郎啊?”杜牧摇头苦笑,李剑南立刻抗议道:“我的诗文也不错啊,我还能上马杀敌呢,你为什么不选我啊?!”随儿眼珠一转,道:“本来也想选你的,不过啊,我听说近来在我朝边关崛起一位少年英雄,姓崔名度字珙奏,从军半年,立大功五件小功无数,曾一人一战中斩杀吐蕃来犯之主副将七人,杀二千余人,降三千人,朔方节度使上奏朝廷,说此人功大,不知该如何封赏,父皇说要宣诏崔度入京,亲自封赏呢!虽然杜御史对你赞赏有加,我还是要比较一下,谁能帮父皇诛奸宦、收河湟,本公主就请父皇赐婚!” 李剑南悻悻道:“我就不信那个崔度有什么了不起,给我个机会,我照样也能纵横沙场,所向披靡!”随儿不语,只将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逼视李剑南的双眼,李剑南喃喃道:“你哪里还要练武功啊,这双眼睛就能杀人于无形了……”随儿收回目光,哼了一声道:“我最讨厌爱说大话的男人,下次不许了啊。”李剑南立刻转移话题,问:“随儿,你怎么会既做公主,又能出来跳舞呢?”随儿眼神迷离,道:“我自小生长在洛阳行宫,除了那些宫女和宦官,就只有师父陪我说话,我除了学跳舞和看书,就没什么别的可做了,我看了好多书,我也想帮父皇建功立业,虽然我只是一个女子……出来跳舞,不过是想展示一下我天下无双的舞技,在宫里,又跳给谁看呢?有时想,自己还不如一个舞妓自由呢,能跳自己喜欢的舞,遇到自己喜欢的王孙公子,就随他去了……可我偏偏读了那么多的书,一个小女子,管什么家国天下呢……要是大唐还象太宗皇帝时一样,我岂不就可以天天安心跳舞读书了……” 杜牧离座,深深一礼,道:“二公主万金之躯,而忧国忧民,须眉亦有所不及也!下官此次定追随公主左右,助圣上除奸宦、收河湟,万死不辞!”随儿微微一笑,道:“父皇也常看杜大人诗文的,尤其是那篇《罪言》,论当前藩镇,颇有见地,所以我就建议父皇把你调来,慢慢委以重任,都是朝中党争炽烈,互相掣肘,父皇为了不激起争端,只好委屈杜大人先领御史之职了……”杜牧热泪盈眶,再次拜谢。随儿忽然捉住李剑南的手腕,喝道:“你干嘛和郑注李训那两个家伙混在一起?我最看不上他们那奴颜婢膝阿谀奉承的样子!父皇居然对这样的人青眼有加,你居然都住到了郑注家里!”杜牧接口道:“其实也未必是坏事,剑南的想法我大致也猜得出,虚与委蛇,见机行事吧,我想圣上可能也是想以恶制恶,借他们二人之手对付那两个当年弑君的宦官头领王守澄、陈弘志!”随儿面露忧色,道:“但是郑李二人为除掉王守澄、陈弘志,又从宦官中提拔了仇士良、鱼弘志两人上来,我看这两人也非善类,就算郑李二人能再合谋除了仇士良、鱼弘志,这二人也恐会居功自傲……父皇这次恐怕是引虎驱狼,遗患更大啊……” 杜牧道:“公主真是深谋远虑,对朝野之事都洞若观火,下官亦有所不及!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愿天佑我皇,天佑我朝!”李剑南叹道:“早知道能攀上公主你这高枝,我也就不会自甘堕落去和郑注为伍了,有你保荐,定可中个状元……”随儿抬指敲了李剑南脑袋一下,道:“想打本公主的主意,就去自己建功立业,别指望一步登天!”李剑南长声应道:“是,随儿公主,我去除奸宦、灭吐蕃、收河湟,创不世功业,然后再八抬大轿迎娶你,如何啊?”随儿忽然低头,站起,道:“李公子,我是和那些来这里的达官贵人纨绔子弟们调笑惯了,今天我们之间的很多话……你不可真放在心上……跟任何人也不要提起我的身份,你这便下楼吧……”李剑南不由一呆,不知这公主为何情绪瞬间万变,只怔怔地看着她转入屏风之后,杜牧却神色如常,道:“剑南贤侄,再过几日便要应试了,虽然有郑注为你行卷,你自己也不可懈怠。我们也要少见面,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请公主代为转达吧。”说着含笑对屏风后做了个眼色。李剑南点头。 之后李剑南便在郑注府自己的屋内读书,也不出外走动,有水灵红袖添香,倒也并不寂寞,郑注只是偶尔召他前去,也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而已。 渐渐得已能在院内见到些草色了,水灵扎了只鸳鸯纸鸢,硬拉着他在园内放,却因风力不够,那纸鸢总是放不高。 有几次想去霓裳坊见随儿,最后都怅然忍住。 终于到了那万千读书人都企盼已久的进士科考试,入场时看到那些或惶恐或兴奋的各地才子的脸,想到这大唐王朝各地书生中的精英都汇集到这里,为了那区区恐怕早已在考前便已内定好的几十个进士名额而不惜十年寒窗甚而奋斗一生,不由悲从中来。 水灵不知李剑南为何应试完一回来便郁郁不乐,不敢多言,只是沏了一壶酒,默默地与他对饮。李剑南忽问:“你的鸳鸯纸鸢还在么?”水灵点头。李剑南道:“我陪你去府外的小湖边,这次一定把它放到天上!” 看着终于高高悬浮在天上的鸳鸯纸鸢,李剑南仰天一声长啸,水灵小心地问道:“李大哥,你是不是因为要有什么变动了,所以很迷茫?”李剑南仍是仰头望天,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再过不久,我就再也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了,我将开始身不由己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会不会坚持那些我一直在坚持的信念……”水灵道:“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大哥可知道我的身世?”李剑南摇头,道:“我本来想问的,怕你不愿意说。” 水灵低头,道:“我本来也以为,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我的身世了……”李剑南收回风筝,拉着水灵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水灵道:“我家祖上本是世代居住在凉州的,为军队养马为生,后来吐蕃占了凉州,我家没来得及逃走,就这样留下来,继续替吐蕃军队养马。我生下来就是奴婢的身份,走在大街上必须弯腰低头,不得直视吐蕃人,不能说汉话,不能穿汉服,只许每岁元旦日用唐衣冠祭拜祖先,祭毕收藏。每当这一天,凉州汉人无不东向号恸,想念故国更甚……终于有一天,我父亲带着我和母亲,趁在城外放牧时的一个风沙天气,骑着三匹上好的战马逃离凉州,我们三人辗转逃到凤翔附近,却被一队大唐的官兵不问青红皂白当做吐蕃细作给捉了起来,和几个吐蕃人----唐军说是吐蕃军人,其实就是渭州附近的吐蕃苦命百姓----一起押解到长安邀功……进了长安城,我一路沿街哭诉我们的遭遇,并撕开自己的胡服外衣,露出里面穿的汉服,引得长安百姓纷纷驻足,挡了郑注老爷的轿子,郑老爷下轿,亲自问明情况,当即宣布将我一家和那几个吐蕃百姓释放,并允许我们留住长安,还说要处罚那些虚报军功的凤翔官兵……后来我们都心甘情愿做了郑注的家奴,我宁可给大唐的人做家奴,也不给吐蕃的人做!我父母于年前相继辞世,他们死前,都还很怀恋凉州,我也想念凉州,毕竟那里原来是我的家,有那么多我熟悉的街坊邻居……” 李剑南揽过水灵,道:“你放心,我们大唐早晚收复凉州,也收复沙州,收复所原来属于我们的疆土,到时我一定带你回凉州,回你的家!”水灵以崇敬的目光注视李剑南,甜甜地笑着。 第一节 这日李剑南正在看杜牧注的《孙子兵法》的“九变”篇,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府外有锣鼓鞭炮声,人声喧闹由远而近,刚放下书便见古榕阴满面红光兴冲冲窜进门来,抓住李剑南双臂道:“李兄弟,恭喜你高中进士,第五名啊!”李剑南神色如常,只微微一笑,道:“古兄想来定是在三甲之列了,小弟恭喜古兄。”古榕阴洋洋得意,道:“愚兄不才,中了个榜眼而已……对了老弟,你要准备准备,我们这几天可有的忙了,这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等等大小宴会都要参加,当然要先去雁塔题名,最重要的当然是曲江池杏花园聚会,那可是当今圣上主持,各位达官贵人名媛淑女都会去的啊,咱们兄弟可以大大露脸一回了!” 果然接下来几天是应酬不断,李剑南和古榕阴二人在诸多名堂之间疲于奔命,但在李剑南心目中,他真正想去的,只有曲江池杏花园聚会,他在想,随儿应该知道自己中进士的事了吧,随儿那天聚会会不会去呢? 这天宴毕回府,一进房就发现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花篮,水灵道:“这是今天两个宫女送来的。”李剑南掀开花篮上的轻纱,水灵惊艳道:“好漂亮的牡丹花啊!这‘姚黄’、‘魏紫’可是号称牡丹中的‘王’和‘后’啊!一送来我就闻到香气不同寻常了……这里还有你一封信,是送花的一起送来的,嘱咐你亲启。”李剑南接过信,抽出一张红笺,上书几行颜体小字:闻君高中进士,特从洛阳运来牡丹两株,以备明日曲江池聚会之用。落款是一个飘飘欲仙的女子舞于纸上,那发型、眉眼,活脱脱是随儿模样,李剑南不由得一痴。记得前两日古榕阴也说过这曲江池杏花园聚会不但是饮酒赋诗,还要聚会者在之前几天遍游附近名园,采摘名花,以妆点宴会助兴,若采摘不到名花,便要被罚酒的,若不是随儿,他定会在明日两手空空赴会。 曲江池。 杏花园。 这楼台亭榭,曲水名花,使李剑南只觉得所处的并非人间。 几个宫女引领各位进士入座,那些达官贵人名媛淑女早已在席上推杯换盏打情骂俏起来,倒仿佛他们才是今天聚会的主角。可是这满园的千百人,都已不存在,李剑南只看到高高的主座上,那偎依在皇帝身边的,乌发如云,面罩轻纱的少女,而那少女,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向他坐的位置眺望。 接下来便是一个眼皮浮肿油头粉面一步三摇的宦官出来宣布宴会开始,与李剑南同桌的一个山东的进士名叫陆文胜的小声对他道:“这便是当今皇上身边最红的内侍宦官仇士良。”李剑南充耳不闻,他只注意到皇上身边的那个少女似乎又笑了一下。陆文胜又扯了他一下,道:“快站起来,一同举杯祝皇上万岁!” 接下来便是赴宴者所带的花一一被唱名献上,一圈评比下来,果然是李剑南的“姚黄”、“魏紫”得了头名,文宗命仇士良赐御酒一杯,夜明珠一颗,李剑南接过盛夜明珠的锦盒放于案上,又接过御酒一饮而尽,众人齐声喝彩鼓掌,李剑南又向那少女望了一眼,重又落座。接下来是击鼓传花,由一个宫女背面众人击鼓,将一朵红花在众人间依席位顺序传递,鼓声停时如花在谁手中,谁便得或唱歌、或跳舞、或作诗、或弹奏,如都不能便要罚酒三杯。竟也有人为了在皇上面前一显身手而故意失误的。席间笑闹一片,歌舞升平,园中诸人浑似到了极乐世界般兴高采烈,早忘却了世上的千般烦恼。李剑南忽觉得心里没来由地痛了一下。忽听鼓声一停,喧嚣顿止。懵懂间又听得众人齐声起哄,这才发现那朵红花正在自己的腿上。只听仇士良尖声道:“新科进士第五名湖州李剑南,你是罚酒啊还是献技助兴?”李剑南将红花抛于桌上,道:“臣愿吟诗一首。”仇士良点头。李剑南气凝丹田,朗声吟道:“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吟罢,座中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寂然。文宗忽一击桌案,喝道:“好诗!音韵铿锵,忧国忧民之心溢於言表,这诗可是李爱卿所作?朕可要重重有赏!”李剑南道:“回圣上,这诗乃是监察御史杜牧大人所作,诗题是《河湟》。”文宗点头道:“杜御史一向关心军国大计,故能有此力作。方才座下还有人是‘凉州歌舞曲’,朕竟然乐在其中,想来真是惭愧啊……”李剑南道:“‘凉州歌舞曲’本无错,正如大宛良驹天竺佛学,我大唐天朝都可兼收并蓄推陈出新,只要圣上能体恤河湟子民‘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便好了。”文宗仰面,不语。 回廊上跑过一个带刀神策军,跪地禀奏道:“陛下曾吩咐朔方节度使帐下崔度如到长安,不分日夜,马上禀报皇上得知。如今崔度已经到了,正在园外候旨!”文宗大喜,一挥手,道:“宣!”那神策军得旨,转身飞跑而出。 崔度。 少年从军的崔度。 半年立大功五件小功无数的崔度。 凭一人之力一战中斩杀吐蕃来犯之主副将七人,杀二千余人,降三千人的崔度。 在吐蕃军、唐军中都已成了神话的崔度。整个长安城朝野上下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的崔度。 就这样,如传说中的、如想像中的,出现在了曲江园的现实之中。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各位名媛淑女眼中,崔度就是个齿白唇红眉目如画英姿飒爽勾魂摄魄的如意郎君; 在各位达官贵人和进士眼中,崔度就是个下凡的战神,那眉宇间的无往不胜的英气,那行走间睥睨万物的从容,都让他们为之折服。 在仇士良眼中,这是个必须收服的人物,否则就要除掉,这个人让他心悸。 在文宗的眼中,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内可平乱,外可安邦的大将之才。 在李剑南眼中,这里没有人,只有一杆枪,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一杆象他的主人一样,不该在人间出现的枪。 李剑南的心没来由地乱跳了一下,背上的穿云剑也在鞘内微微一颤。 一瞬间,李剑南忽然希望崔度是吐蕃的将领,他很想在战场上痛痛快快地会会这杆奇异的枪,和拥有这样一杆奇异的枪的人。 崔度先象保护熟睡中的情人那样把那杆枪双手轻轻放在红毯上,然后跪倒,口呼万岁。文宗起身,拾级而下,亲手搀起崔度,并吩咐仇士良就在自己的席边给崔度设席。 李剑南忽然觉得妒火中烧,连呼吸都粗了起来,心中不由一阵自责,连忙深呼了一口气。 文宗志得意满,举杯道:“今日文有诸位新科进士,武有威震番邦的小将军,真是畅快淋漓啊!朕能得诸位辅佐,何愁河湟不收,国家不安,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皆纷纷举杯,崔度却手按酒杯,长叹一声。文宗一愣,问道:“崔爱卿缘何叹气?”崔度道:“臣是叹这园中又多了几十个尸位素餐,只知蝇营狗苟的进士,加起来还不如我边关一个矢志杀敌,誓收河湟的老卒!”此言一出,不但文宗呆在当场,下面诸位官人和进士也瞠目结舌。李剑南拍案而起,喝道:“崔度!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进士,难道只有你想收复河湟?只有你能征战沙场?没有文人替你出谋划策,凭你的匹夫之勇又怎能收复河湟!”崔度冷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只有匹夫之勇?每当我们武将议复河湟,就是你们这班文人久议不决,婆婆妈妈,这次在朔方,我军本来是要一鼓作气夺回吐蕃所占的凉州,又是朝中大臣说什么时机尚未成熟,要我们撤兵固守!白白贻误了战机!”文宗忽然哈哈大笑,道:“这你可不能冤枉了列位文臣,这主意是朕拿的,一来是怕你们孤军深入补给不足,二来是朕急着想看看你这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年英雄到底是什么模样……敢在朕之前直言不讳,如此少年,意气风发,朕反而很是喜欢!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锐气!”台下称颂之声顿起,众人又纷纷举杯,李剑南道:“这位崔兄,开口就将我们这批新科进士贬得一文不值,却不知崔兄自己是真的凭盖世武功杀敌无数还是象很多边关将领那样以周围百姓的人头当做敌人头颅凑数来邀功请赏的!?” 崔度脸色煞白,因为他知道的确有一些边关将士是以这样无耻的手法来虚报战功的,崔度缓缓道:“我的枪是用来在战场上杀敌的,我的武功也不是你们这些文弱进士所能猜度的,我却知道,如果我来考进士科,凭我的诗文功底,一定在三甲之列!而你们进士如果到了战场上,还没等见到敌人,恐怕就吓得屁滚尿流得逃走了!” 却见一个人影飘飘跃起,已立在了红毯中间,山东进士陆文胜一眨眼的空当,却发现本在他身边的李剑南已站到了场地中间。 第二节 崔度眼中微露一丝讶异。 李剑南道:“自古文无第一,说到武么,我这个文弱进士却自以为不在你这个边关武将之下!” 陆文胜先叫了一声好,众进士纷纷附和。 文宗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李剑南,又看了看崔度,身旁那面罩轻纱的少女此时将头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文宗点头微笑,继而道:“朕听说李爱卿是众进士中年纪最小的,也未及弱冠,但文才出众,剑术也甚是了得,而崔爱卿的一杆神枪,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想来在座诸位也都想亲眼见识见识,当然这比武也要有个名目,胜者就将朕的二公主许配给他,即日完婚,败者如是李爱卿,封刺史;如是崔爱卿,封节度使!”文宗此言一出,满园哗然!须知李剑南不过是新科进士,而崔度也只是一般的将官,如何便因为这一场比武便一个铁定成了驸马,一个就成了地方大员,如此越级提拔,于法于理,皆颇有不合,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刚欲起身反对,文宗已伸出两手一按,道:“众卿家不必多言,朕自有道理!”见台下一静,文宗朗声道:“今日比武,只是让二位爱卿一展身手,需得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对方性命,韩大将军,你来做裁判!”座下应声站起一个金盔金甲,威风凛凛的武将,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道:“各位先将座席后撤十步。”于是众人一阵忙乱。 李剑南站在红毯中间,心潮起伏:一定是随儿出的主意,她早说要把我和崔度比一比的,崔度上京本来就是屡立战功受封来的,即使不能封节度使,所封官职也小不到哪里去。而我不过是刚刚中进士,并且仅仅是第五名,如果比武真的败了,得到的居然也是刺史这种要职,可以说无论输赢,我都一定会一步登天了……可是随儿,如果我败了,我就只能看着你和崔度成婚,不能娶你,便是做刺史又怎么样?难道随儿不相信我能胜,要用这个刺史来安慰我么? 崔度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左手握枪身正中,抬枪,向李剑南咽喉遥遥一指。“青龙”起手式。一股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不经意间便显露无遗。 李剑南收摄心神,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崔度的眉头轻轻一挑,道:“‘穿云’?”李剑南略一颔首,道:“‘六神’?”崔度点头,又道:“你既识得我手中的枪,就当知道这是‘兵中之王’,如果你手中没有‘有’剑或‘日月双轮’,未战就已先败了一招……纵然你手中是当年李愬帐下名将顾文充的宝剑……不过能与我一向钦佩的顾将军的剑一战,也不辱没了我这上古三大神兵之一的‘六神枪’!” 李剑南注视着手中的穿云剑,道:“兵器好坏,便如人的天资禀赋,固然有高有低,但有利必有弊,兵器太强了,人便相对弱了,况且我不是和‘六神枪’在比武,我是在和拿枪的叫崔度的人比武!”崔度心中一凛,道:“多谢提醒,受益匪浅!”李剑南抬头,微微一笑,崔度也笑了笑,却在这时,听得韩约大声道:“比武开始!” 李剑南在韩约话音将落未落之时,身形一动,穿云剑已成乾一式刺向崔度咽喉,满座惊呼。 六神枪,上古三大神兵之一,枪身所镂六神为青龙、朱雀、勾陈、滕蛇、白虎、玄武。一神有六种变化,共六六三十六路枪法变化,其中青龙、白虎、滕蛇为攻势枪法,攻无不克;勾陈、朱雀、玄武为守势枪法,守无不固。攻守变换之间,有鬼神不测之机,然从枪身所镂之六神能猜出一二,因枪法欲变化时,枪上的相应六神必会先于变化发光。然而这种变化是转瞬即逝,极难把握。李剑南实在是太知道六神枪的厉害了,所以,他看见崔度枪上青龙一闪,就先攻了出去,正是“敌一动,我先动”。 崔度当然也知道穿云剑,他还知道,很久以前,“穿云”剑不叫“穿云”剑,而是叫“刺天”剑,剑穿过了云,刺的当然不是人,而是“天”,抑或是“天子”?穿云剑只有八式,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八式配合“掌上乾坤”的指法及八卦步法,可掌剑齐攻、掌剑齐守、掌攻剑守、掌守剑攻,阴阳奇正,暗含天地造化玄机,崔度早就想见识一番,不料今日和李剑南不期而战。 崔度枪上的“勾陈”图一亮,枪身一弯,枪尖如长了眼睛一般与李剑南的剑尖撞在一起,枪身上“青龙”图一亮,枪身陡然一直,崔度左手一松,枪如青龙入水,刺向李剑南右肋。李剑南不料他变招如此之快,施出“尺蠖功”,上身向后一弯,六神枪贴小腹掠过。李剑南单手撑地,双脚飞起踢枪身,六神枪倏然撤回,李剑南单手向前平移,同时剑已变坎六式攻向崔度下盘,崔度未料到他有此怪招,慌忙将枪尖向下一戳,一招“猿猴上树”,窜起一人多高,单脚点枪尾,枪尖刺入红毯,枪身与穿云剑相碰,崔度两脚夹住枪尾向上一提,六神枪倒飞冲天,崔度双手握枪刺向李剑南小腹,李剑南曲臂一用力,倒飞冲天,穿云剑由下而上成离三式,撩向崔度咽喉,崔度正是一招用老之际,避无可避,却用了个“千斤坠”,下降之势瞬间加快,穿云剑贴着他的额头穿过,李剑南知招数落空,一个后翻,轻轻落地,穿云剑向崔度一指,崔度左手抬枪,也向李剑南遥遥一指。二人站的地点和姿势宛如未动手之前,几乎是让刚才忘记呼吸的满园看客几乎都以为自己花了眼,倒是文宗先叫了一声“好!”,众人这才跟着彩声一片。 两招一过,二人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平生第一劲敌,对方无论是武功还是应变,都是一流好手。 崔度枪身上的“白虎”图一亮,一簇枪花罩向李剑南胸口,李剑南顿觉这一枪中包含的六个变化,已将自己的上左右三个退路完全封死,而如果自己一旦后退,就正中崔度下怀,会顺势引发他更凌厉的一个变化。李剑南站定,左手掌一翻,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右手剑挽了个剑花,却不攻出,剑气震得剑尖嗡嗡作响,崔度忽觉自己的枪尖撞上了一堵气墙,在李剑南的胸前无法再前冲半寸,索性大喝一声“破!”,双膀较力,还未等发力,便觉枪尖被向前一引,李剑南已先撤了左手坤卦布的防御之气,侧身右手穿云剑成兑二式已贴着六神枪刺向崔度右手拇指,李剑南如果这剑是刺向崔度胸口,他就可以躲过;李剑南如果这剑不是蓄势那么久,他也可以躲过;如果不是他的枪正要发力前冲,他还是可以躲过。崔度在叹气着后退一步的时候只觉得右手拇指一凉,那是剑尖划过的感觉。枪身上“玄武”图一闪,已封住了李剑南所有追击的后招,奇怪的是,李剑南并未追击。崔度低头,不见右手拇指流血,只有一个月牙型的围着指甲的印记。崔度脸上一红,牙齿一咬,枪身上“青龙”、“白虎”二图同时一亮,枪头如静止般缓缓前伸,李剑南顿觉一股无形压力先于枪尖袭至,接着崔度枪身上“朱雀”图也是一亮,但崔度姿势却未变,显然这一枪是守势也蕴含其中,攻守二势皆未发动,让李剑南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心中暗惊:原来这崔度已将六神枪练到了几式连环的地步!李剑南握剑的右手的关节开始发白,李剑南向后退了一步。崔度枪身上“青龙”、“白虎”、“朱雀”三图如走马灯般明灭不定,但崔度只是双手执枪,毫无变化地向前逼近一步。李剑南再退一步。李剑南脚尖点地,跃起七尺,崔度也是脚尖一点地,跃起七尺。两人都是姿势未变。李剑南落地,再退一步,退步中左手小指屈起,食指半曲,结兑卦刺向崔度眉心,引发了六神枪“朱雀”的守势,崔度枪尾抬起,阻住兑卦真气,接着“青龙”、“白虎”同时发动,虚虚实实,枪影纷飞,这一枪,已是志在必得,但听得一阵脆响,穿云剑与六神枪在二人翻飞的身影中已不知碰了多少下,崔度没料到李剑南以剑与自己的神兵硬碰,那当然是六神枪占得便宜多些,只是这几下碰撞,已将“青龙”、“白虎”两式隐含的虚招变化抑住,但剑毕竟占不到便宜,也不过是延缓了“青龙”、“白虎”的发动而已,“青龙”发动,如龙戏珠般枪尖在李剑南肋下穿过,李剑南觉得第四肋骨处一凉,未觉疼痛,崔度满意地利用收枪的瞬息瞥了一眼李剑南肋下被自己用枪尖刺了个对穿的一指多长的小洞,枪头已收回的他深信,再过半招,“青龙”最后一式贯注到“白虎”最后一式变化发动,就可以迫得李剑南弃剑投降……他枪头上下一震,枪头红缨飘飞,如血盆大口----“白虎”最后一势----李剑南弃剑----这正是崔度预料中的结果----只不过,就早了那么一点点。李剑南主动“弃剑”----他左手小指屈起,食指、无名指半曲抵住拇指,中指伸直,结坎卦向自己的剑柄尾处一扣----剑脱手,“穿云”“剑”成了“穿云”“箭”,以兑二式激射崔度咽喉。崔度弃六神枪,躲不过这一“箭”,便只有抓住它;一只手不足以抓住它,只有用两只手!崔度弃枪、侧身、双手捉住穿云剑剑柄、转身、右手穿云剑成乾一式、剑尖已抵在李剑南咽喉。一气呵成。然而他的剑无法再向前一分一毫,因为自己的六神枪枪尾的如针般细亮的尖也正好抵在自己的喉头上,李剑南左手单手握六神枪枪身正中,这一式却正是自己六神枪的“青龙”起手第一式。 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颤声大喝道:“停!” 李剑南崔度相视一笑,剑尖、枪尾同时缓缓垂下,同时再度举起右手,同时用左手接过对方递还的自己的兵器。 园中顿时响起夹杂着女人尖叫声和捶桌子声在内的如雷的喝彩声。 崔度道:“好剑!” 李剑南道:“好枪!” 崔度道:“听说‘穿云八式’之外还有一式,叫做‘刺天’,我本以为我最后可以逼你使出。” 李剑南道:“我也听说六神枪的六六三十六枪变化后还有最后一变,叫做‘六神无主’,你也没有对我使出。” 崔度道:“‘六神无主’还是不要看了,我的这一枪是打算留给吐蕃那个叫做‘老骆驼’的老鬼的,而不是用来和我们大唐的英雄争老婆!” 李剑南道:“‘刺天’是用来刺不仁之‘天’的,不是用来争一时胜负得失的,我更不想伤了你这样一位国家栋梁!” 二人相视大笑。 第三节 望着并排跪在红毯上的二位少年英才,文宗满面春风,不住点头,问韩约道:“韩大将军,方才比武,你看是谁胜谁负啊?”韩约迟迟疑疑道:“启奏圣上,他们二人刚才都出招极快,臣没有完全看清,这胜负么……从最后一招来看,臣认为,应该算平手……”座中顿时一片议论纷纷,文宗呵呵笑道:“这如果算两人都胜,朕只有这一个二公主;如果算两人都败么,倒是好办,那便一个封节度使,一个封刺史,二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李剑南抬头,沉声道:“臣有个请求,请问臣是否可以自己选择一个州做刺史?”文宗一愣,满座哗然,仇士良尖声道:“大胆!得寸进尺!哪里有官员自己挑封地的道理?莫非你挑了哪个州哪个州的官员还要调离给你腾出位置不成!?”李剑南看了仇士良一眼,道:“臣挑的这个州,的确是大唐的一个州,但现在却没有大唐的官员镇守。”仇士良冷笑了一声,道:“这大唐的州州县县,哪个的任免我仇士良不知,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出缺的州啊?”文宗也饶有兴致地道:“好啊李爱卿,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州,朕即刻任命你!”李剑南清晰有力地吐出两个字:“凉州!”众人齐齐一惊,面面相觑。仇士良捧腹大笑:“凉州?哈哈凉州,谁不知这凉州是吐蕃……”他刚想说是“吐蕃属地”,猛觉不妥,及时住口。李剑南接口道:“仇大人是说凉州是吐蕃属地?”仇士良面露尴尬,又笑了笑,道:“非也,我是想说谁不知凉州是吐蕃所占……” 文宗一击桌子,道:“好一个李剑南!好一个没有我大唐官员镇守,却是我大唐一州的凉州!朕这就封你做凉州刺史!!”崔度忽然喝了一声:“皇上且慢!”文宗一愣,问:“崔爱卿何事?”崔度拱手道:“皇上如果只许李剑南自选封地,岂不有失公正,臣也想自选一块封地!”文宗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今日真是有趣,好,你且说来听听,你要选哪里?”崔度看了李剑南一眼,大声道:“凉州!”文宗瞪大了眼睛,问:“凉州??你选的也是凉州??”崔度正色道:“不错,臣自小在朔方长大,本也是饱读诗书,文武兼修,之所以不来参加科举,就是想在边关投军,杀退吐蕃,还我河湟,直接报效国家!臣钦佩李进士不慕垂手可得安安稳稳的荣华富贵,自请出任凉州,臣亦不甘人后,方才比武,臣二人不分胜负,今日臣斗胆请皇上做个见证,崔度和李剑南,同时封凉州节度使,谁能先收复凉州,谁就可以娶二公主!” 文宗双手扶案,站起,问:“李爱卿,你可愿意再比一回?胜者不但是凉州节度使,还能娶二公主,但败者一无所得!”李剑南胸中豪气陡生,拱手道:“臣当然敢!”那边仇士良阴阳怪气道:“你敢?崔度不管怎么说还打过仗,手下还有一些兵将,你凭什么敢?真是儿戏!”李剑南抬眼望天,朗声道:“我李剑南,一腔血、一把剑,一张弓,一匹马,取凉州足矣!纵一死何惧!况我河湟百姓,人心思归,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还怕无兵将粮草乎?!”仇士良面色一黑,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文宗开怀大笑,道:“有这么两个文武双全的大将之才立了必取凉州之志,那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可是要夜夜做恶梦了!朕明日就将两枚凉州节度使的官印铸好,分送给你二人,只是这取凉州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你二人都不可轻举妄动,待出兵之时,我自然会给你们两人公平比试的条件和机会,收复河湟,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朕一定要继承列位先皇遗志,一雪国耻!!”众人齐声高呼“万岁”。文宗精神大振,扬声道:“吩咐下去,今夜朕要与园中诸位爱卿秉烛游园、看焰火、放花灯!”众人又是齐呼“万岁”,且这次声音明显高了许多…… 李剑南半睁开眼睛,怔怔盯着床顶的大荷花图,头仍有些昏昏沉沉,瞬间有种身在梦中,不知处于何地的漂浮感。 床帘扯开一个缝,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悄悄伸了进来,李剑南看也不看,一伸手,水灵惊叫一声,已经整个人跌进了帐中。水灵将下颌抵在李剑南胸口上,轻声问:“李大节度使,你什么时候到凉州上任啊?”李剑南在她背上的手轻抚了一下,没说话。水灵又问:“那个二公主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送牡丹给你的那个?”李剑南手上抬,抚了抚她长长的秀发,促狭道:“吃醋了吧?”水灵幽幽道:“我有资格吃她的醋么?”李剑南半起身,在水灵光洁的前额上吻了一下,抱她的手一紧,重又躺倒,长声吟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水灵接口续道:“‘长相思,摧心肝’……李大哥,如果有一天,你离开郑府,你会向老爷开口把我讨去么……水灵不求名份,只愿能常伴大哥左右……”李剑南叹道:“当一个人连自己都左右不了的时候,许诺反而是一种心虚。不过我会尽一切的可能对你好,水灵。”水灵轻笑了一声,道:“你的凉州节度使大印已经摆在桌子上了,还有,郑老爷嘱咐让你用过晚膳之后去书房见他。” 郑注双目灼灼盯住李剑南的双眼,好一会儿不说话。李剑南只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书房门口,也不语。郑注收回目光,端起茶杯,道:剑南坐下。郑注自顾喝了几口茶,才缓缓道:“你是第二次得罪仇士良了。”李剑南道:“是的,第一次是在法门寺。”郑注捧茶杯的手一停,歪头道:“你早知道四大天王是他的人?”李剑南点头。郑注道:“圣上是铁了心要收复河湟了。只是,这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先办……”李剑南没有插口,等待他继续说。郑注续道:“宦官结党营私,把持朝政,仇士良鱼弘志一天不除,那些能为圣上收复河湟的文臣武将就一天不能安排在关键的位置上……比如杜牧杜御史……”李剑南不动声色,道:“多谢郑叔叔对我如此信任……杜御史和家师略有交情,我和他也没什么深交。”郑注拈须眯眼一笑,道:“其实这也是皇上的授意,我向皇上保举了你和我那老兄弟顾文充,还希望贤侄能修书一封,请令师来共图大计,此事若成,定可名传青史!”李剑南心中暗道:果然扯上我师父了。口中道:“小侄明日便修书一封,邀我师父来长安。”郑注道:“为表郑重,我也写了一封信,待我差人一起专程快马送去吧。” 杜牧、随儿、李剑南都随着小船的轻晃各自品着手中的龙井。 随儿用象牙箸敲了敲盘子,道:“快把鱼吃光,我可是钓了小半天才钓上来这三条呢!” 杜牧苦笑道:“二公主急吼吼找臣和剑南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吃这三条小鱼的吧?”随儿瞪眼道:“本公主亲自钓、亲自烧的三条大鱼,还不值得你们专程来品尝啊!剑南你说是不是?”李剑南长声应道:“是……我那条我已经负责吃光了,你们两个还各剩半条。”随儿把头凑近盘子,用箸把自己吃了一面的鱼翻了个个儿,自言自语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觉得……跟平时宫里吃的鱼有些不一样,似乎太‘鲜’了点……” 杜牧也伸箸,将自己吃的那半条鱼也翻了过来。李剑南道:“随儿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罢左手伸到盘子上一晃,然后缩了回来,道:“你再尝尝,看看味道变了没有。”随儿半信半疑挟了一小片鱼肉入口,嚼了两下,连连点头,旋即又伸箸挟了一大块放入口中。李剑南将身子后仰,靠在船舱上,道:“你一定从御厨房偷了不少诸如黄酒、茴香、八角、陈皮、桂圆等等佐料,油也放了不少,但可惜忘了一样最重要的佐料----盐。杜叔叔能吃下去半条我已经很佩服了,你能吃半条完全是为了给自己面子,而我能吃一整条,是因为我在我师父的训练下,连带血的生肉都得吃。”随儿瞪大眼睛,对李剑南道:“你师父好没人性啊!”李剑南微笑摇头,道:“你在皇宫长大,又怎识得沙场、江湖的艰辛。”随儿搁箸,道:“皇宫里,朝廷上,大家吃人的时候都会很文雅的,有时甚至还会很礼貌地问问你:请问现在可以吃你么?”李剑南哑然失笑。杜牧只是把自己的另半条鱼吃掉,默不作声。 随儿歪头看着杜牧,长叹了口气,道:“杜大才子沉沦幕府这么多年,怀才不遇,心中一定甚是苦闷。”杜牧一怔,道:“君子藏器于身,相机而动,人各有命,穷通寿夭,那是远非人力所能勉强的……诗才如李贺者,不在臣之下,而官不过从九品奉礼郎,未及而立便郁郁而终,况有诗文之才者,未必便是治世之才,不过是文人牢骚华丽,易流传天下而已……”随儿一拍手,道:“真没想到杜大人如此豁达,我还愁有些话如何对你开口呢……”杜牧淡然一笑道:“那不如臣替二公主说吧……臣的一个好友司门员外郎李中敏,曾上旨请斩郑注,后辞官退隐;而臣的另一位好友侍御史李甘,曾公开在朝廷上反对郑注做宰相,后被郑注以‘轻躁’之名贬为封州司马。现在圣上欲振兴朝纲,收复河湟,必先除仇士良等一干专权奸宦,而除奸宦,现在圣上已经决定也必须倚重郑注李训二人,现在有臣在,必遭郑注嫉恨,且仇士良等宦官亦恐圣上借讨伐吐蕃收复河湟之机削夺他们的权柄提拔自己的亲信并掌控军权,故也对略识兵法的臣有所顾忌,臣怀疑年初在法门寺劫杀臣便是仇士良所为……现今朝廷两大势力都欲除臣而后快,也难怪圣上为难,臣明日便上书请辞御史之职,毕竟大局为重!”随儿垂头,道:“我还有一层考虑,此次火拼,无论成败,都将引起朝野动荡,最后结局如何,殊难预料……希望杜大人能安安全全留到收复河湟时大展宏图。杜大人也不必远走,就仍以御史身份分司东都洛阳吧……” 李剑南懒懒道:“我是不是也该和杜叔叔一起去洛阳啊……”随儿哼了一声,道:“你该去问你家郑注郑大人放不放你这个左膀右臂走才是!”李剑南面上一红,转而问:“那天我和崔度比试你也看到了吧,我不比他差的!”随儿眯眼道:“也不比他强。”李剑南嘴角含笑道:“我知道即使我在这场比武中胜了,你嫁我也不会踏实,等我在他之前取了凉州,再娶你!”随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如果十年二十年取不了凉州,本公主岂不年老色衰无人可嫁只好嫁你了,机关算尽,用心险恶!”李剑南哈哈大笑,杜牧也呵呵一笑,道:“剑南哪里能忍那么久,我看他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取凉州了,不然一旦让崔度占先,丢了秀外慧中的二公主,那可是要抱恨终身的。”李剑南愁眉苦脸道:“崔度那小子有兵权,我真担心他哪天偷袭了凉州。”随儿悠然道:“据我所知,崔度近日又到了长安,不过这次不是我父皇宣的,而是兵部密令……” 第一节 文宗,郑注,李训。 皇宫,密室。 文宗道:“如今罪大恶极的王守澄被毒酒酖杀,陈弘志先前也在青泥驿被杖杀,至此,元和逆党全部遭诛,二位爱卿居功至伟!今日召二位爱卿来,就是想最后敲定一条尽快彻底铲除仇士良等奸宦的万全之策。” 李训躬身道:“仇士良掌控神策军,兵部也被他实际掌控,臣和郑大人虽未受他疑忌,但手中若无一批可用忠勇死士,也甚难得手……” 文宗忧心忡忡道:“李爱卿素来足智多谋,是否有什么锦囊妙计?” 李训看了郑注一眼,道:“臣心中是有一计,也与郑大人探讨过,只等圣上定夺!” 文宗一喜,道:“快说快说!” 李训缓缓道:“圣上也知道,郑大人当初曾在名将李愬将军帐下效力,不光足智多谋,而且精通兵法,也参与过实战,可谓能文能武,国之栋梁,陛下认为郑大人堪为凤翔节度使乎?”文宗苦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李训诡然一笑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郑大人到任后,可精选几百名亲兵护卫,严加训练,待今年十月下葬宦官王守澄时,郑大人因与王守澄素有交情,可奏请卫护丧葬事,带领这数百亲兵持白棓、怀利斧,同时奏请圣上下诏令内臣宦官中尉以下都去送葬,届时郑大人关闭城门,与臣里应外合,便可指挥亲兵将这些没有神策军护卫的送葬宦官一网打尽!” 文宗略一思忖,眼睛一亮道:“此计虽不曲折,却处处合情合理,可行,可行!只是,要委屈郑爱卿了……” 郑注跪倒,道:“但能为陛下分忧,注虽万死而无半句怨言!” 李剑南对郑注忽然被外调成凤翔节度使甚感突然。 郑注道:“如果你师父来了,代我好好招待他,府里我已经吩咐过,上上下下都可供你差遣。我这次去上任,只带榕阴和几个家奴,如再有其它事宜,我会随时通知你的。你只管在这里安心读书习武,尽量少到外面走动。” 城外送罢郑注,回府,却在府门口看见正在徘徊的杜牧的书僮,一问才知,杜牧后日就要启程赶往洛阳就任了。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杜牧为李剑南满上一杯酒,道:“剑南贤侄,此次一别,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与郑注走得太近,如他诛杀宦官不成,你难免要受牵连。” 李剑南一饮而尽,道:“无论郑注对其他人如何,他待我始终不错,我总要帮他点什么的。” 杜牧道:“你在这点上,倒是强过你师父,你师父就是太洁身自好不肯虚与委蛇,不然他的成就结局远不止如此啊……” 李剑南盯着空杯,道:“现今能与奸宦抗衡的,圣上倚重的,就是郑注李训之流,时无英雄,我要建功立业,也只能暂时依附他们了,不过我只是取其一点,绝不会最终不分彼此同流合污!” 杜牧点头道:“我相信剑南你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但还有一劝,却不好开口----”李剑南奇道:“是什么?杜叔叔直言无妨!”杜牧道:“二公主。二公主如是男子,定能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其心机之深,亦令人胆寒,你如果真能娶到她,也未必是福。” 李剑南先是微笑,继而大笑,长身站起,眼望亭外,道:“杜叔叔想来是更喜欢张好好姑娘那一类温顺型的美女,可我却希望我的伴侣足以和我抗衡,不过能不能娶二公主,要看我能不能先攻下凉州,崔度实力不弱,我倒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杜牧也摇头大笑,道:“虽然我阅女无数,但这事还是劝不得,罢了!京城如有动乱,你要想尽办法及早脱身,千万别在这时候就忠君报国一死了之,我可还等着你在吐蕃军身上试试我的兵法奏不奏效呢!” 李剑南道:“难道收复河湟时朝廷不会启用叔叔么?” 杜牧长叹一声,道:“我怀疑公主对我起了戒心,我这次离任,很可能跟她的关系更大些,其实,杜牧之志又岂在于此……不说了,免得破坏你心目中二公主的完美形象。郑注为领兵权而离京,看来大限将近,剑南你就事事小心吧,我这就上路,你不必再远送,你我如有缘,定当再见!”杜牧说罢,大踏步离亭,书僮将其扶上马背,杜牧在马上晃了两晃,仰头,曼声吟道:“福祸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李剑南出亭,怔怔望着杜牧萧索落寞而又有些洒脱的背影,心中一痛,一空。 秋风渐凉。 这日午后李剑南正在房内研习杜牧所注《孙子兵法》,忽有人来报,说同平章事李训大人有请,李剑南心中一动,将《孙子兵法》纳入怀内,又佩上弓、剑。 李训满面堆笑,下座拉着李剑南手道:“多日不见,李节度使愈加神采奕奕了,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你是早就认识的了,当初你和崔度将军比武时他是裁判。这两位将军,郭行余将军领河东兵权,王璠将军领邠宁兵权,都是圣上新近提拔的栋梁。”那叫郭行余的红脸汉子向李剑南一拱手,道:“久闻李节度使进士出身又武功高强,有空定当讨教!”白脸长颈的郭行余也陪笑附和道:“定当讨教,定当讨教。”李剑南连忙还礼,道:“二位将军是前辈,经验丰富,要讨教的是剑南!”李训呵呵道:“各位都是圣上信任的国家栋梁之才,以后大家还要同殿称臣呢,不必太过客气了。”说罢站到大堂中央,忽然正色道:“宣圣上口谕,众人跪拜接旨!”众人慌忙跪倒,口呼“万岁”。 李训缓缓道:“圣上有命,由我全权负责,于明日诛杀谋反奸宦仇士良、鱼弘志等,事成之后,凡参与之臣,皆重重封赏!有泄漏机密或不尽心竭力者,杀无赦,先斩后奏!”说罢双目炯炯,逼视李剑南,却见李剑南神色如常,于是道:“李节度使,郑注大人临走时嘱托我照顾你,明日郑大人亦会领兵前来助阵,李节度使武功卓绝,明日对付奸宦的神策军正好可以大显身手!”李剑南道:“一切全凭李大人吩咐!”李训满意点头,回坐。 韩约趋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李大人定了什么神鬼难测的妙计?不过下官想,任他仇士良、鱼弘志再怎么狡猾,撞上李大人,也是在劫难逃了!” 李训得意一笑,道:“说起这次的计策,还要你韩大将军一马当先呢!” 韩约面色一变,干笑了两声,小声道:“末将虽是承祖业蒙圣恩封了这么个小小的将军,但剑术平庸,又毫无实战经验……虽说一死报国是末将梦寐以求之事,但如因此坏了诛除奸宦的大计,则末将九泉之下亦必痛悔不已啊!” 李训一摆手,道:“韩大将军何其过谦,圣上常言朝中武将威猛者,莫过韩大将军,故圣上钦点你来施行此计,圣上还说,除了奸宦,收复河湟时,还要让你挂帅呢,韩大将军切莫辜负了圣上的期望啊!” 韩约出了一口粗气,又深深吸了一口粗气,道:“末将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和李大人之命!” 李训道:“现在,我来详细解说一下明日计划:我们的计划就叫做‘甘露计划’。诸位可知所谓“甘露”为何物啊?” 韩约、郭行余、王璠面面相觑,李剑南接口道:“所谓‘甘露’,乃是像雨一样是从天上降落,不过与众不同的是,此液体附物成形,既不滚落,也不会被阳光蒸发。‘天降甘露’是一种千年难遇的吉兆,预示着君王的圣明,国运昌隆。历代的帝王均认为‘甘露’是一种延年益寿的‘圣药’,‘其凝如脂,其甘如饴’,服用后能使‘不寿者八百年’。因此,帝王称之为‘天酒’、‘神浆’,梦寐以求之。有些帝王听说降下甘露,马上改变其年号,以甘露命名,如汉宣帝刘询、前秦苻坚等,都以甘露作过年号。还有的帝王为了祈祷甘露下降而大兴土木,如汉武帝曾在长安城外的建章宫内建造了一座高二十丈、大十围的承露盘。” 李剑南娓娓道来,听得李训也不住点头,微笑道:“李进士果然学问广博。今年八月间,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圣上便亲采而尝之,百官称贺,这次我们便让这甘露再降一次……” 韩约呐呐道:“……这计怕是不成……照李节度使所言甘露如此难得,岂能八月刚降过,十一月又降一次,这如何骗得仇士良那厮!” 李训哈哈大笑,道:“韩大将军这么说更证明此计可行,一年内相隔三月连降甘露,自然令人起疑,明日早朝,韩大将军可出班奏称昨夜巡皇城时亲见天降甘露,圣上自然会表示不信,就可以遣我和两省官员前去察看,我们回来,便称经检验,恐非真甘露,不能马上对外宣布,这时韩大将军便可极力辩称所见甘露为真,圣上此时自然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率众宦官前去查验一番,路上必经过韩大将军所辖之金吾厅,将军可伏兵于内,劫杀仇士良等,而我则率郭行余、王璠的六百河东、邠宁兵从后接应,只要我们杀声一起,宫外京兆少尹罗立言便会率守城之兵杀入宫内,绊住神策军,而这时,仇士良等十余人早已伏诛,神策军及其他大小宦官必定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我们便趁势将其全部击杀,以永绝后患……” 李剑南皱眉,道:“李大人此计不可谓计划不周全,然而神策军和其他宦官,未必尽是奸邪之徒,大都也是情非得以,如果能弃暗投明,不妨便放一条生路,一可收服人心,二也可减少我方伤亡----” 李训一摆手道:“圣上平日里没少受这些阉人和军官的闲气,应趁此大好时机,彻底铲除,我们宫外有足够兵力,伤亡不必担心!” 李剑南又道:“郑注大人是否明日能按时赶到宫外助战?” 李训悠然道:“这就要看郑大人自己的了,郑大人作战经验丰富,我当然希望他能按时赶到,不过即使他一旦路上耽搁,我这边的兵将也已足够,所以李节度使不必担心!明日李节度使便埋伏在韩大将军的金吾厅内,待仇士良、鱼弘志入厅,韩大将军一声号令,便率众将此一众宦官剿灭,这可是不世之功啊!” 李剑南忽问:“素闻李大人精通古周易蓍草占筮之神术,可曾占卜明日成败?” 李训一呆,旋即道:“当年先皇李世民,在玄武之变前犹疑不决,欲请向来能掐会算的军师徐茂公占筮成败,徐茂公当时说的是:箭在弦上,无论成败都要这么做,这时候的占筮,是毫无意义的……” 第二节 水灵磨好墨,看着李剑南笔走龙蛇地写信,挽起自己的汗巾在他额上拭了一下,柔声道:“剑南,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见你这么心慌过……”李剑南笔一停,惊道:“你看出我心慌了?难道我真的有点心慌?”水灵点头。李剑南搁笔,将纸用内力烘干,折了四折,放在水灵掌心,道:“贴身收好,亲手交给郑大人。”水灵惊道:“难道郑大人有危险?”李剑南点头道:“这只是我的判断,李训恐怕要对郑大人下毒手,现在只能赌这不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是,那郑大人就难有幸免之理了,除非弃官逃到塞外……”水灵颤声道:“我家大人素来同李大人交好又蒙皇上宠信,怎么会突然便有了性命之忧----”李剑南道:“有些事情我还说不能和你细说,你见了郑大人,要先转达我三句话:早到晚死,晚到早死,不到不死。如郑大人不听,再将这封信给他不迟,趁现在城门未关,你赶紧快马出城,顺凤翔官道方向去迎郑大人,一定来得及!” 金吾厅两边幔帐内的四十个人,都是刀剑出鞘,凝神。只有李剑南是双目微闭,垂手而立。 如此,已从卯时到了辰时。 李剑南睁眼,因为他等到了那十数人远处隐约的脚步声。 韩约从后殿进入,沉声道:“来了来了,大家小心,一会儿待我一声令下,便冲出来把这帮宦官乱刃分尸……不过大家要注意保护我的安全,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说罢便在厅中横着来回踱步。 脚步声渐近,在金吾厅门口忽然齐齐停住。 李训目送仇士良、鱼弘志出了大殿,努力压住心中一阵一阵撞击着自己的狂喜。 一切都正如计划顺利进行着。 李训出大殿,入偏殿。郭行余上前一步,问道:“圣上可要召见我们?”李训点头,道:“二位这便可随我上殿,圣上将亲自下旨命你二人诛杀奸宦!”王璠忽皱眉苦脸,弯腰道:“想是早上的凉茶喝坏了肚子,二位大人先走,末将方便一下这便赶来!”说罢不顾二人,一溜小跑出了偏殿,向左边一拐便不见了踪影。李训冷笑了两声,回首对郭行余道:“郭将军是否也随他一并去方便一下?”郭行余一跺脚道:“没料到这王璠临阵成了孬种,待末将这便去将他擒来交与圣上治罪!”李训一摆手道:“其实有郭将军一个人和三百能征惯战的河东兵,便已足够!将军请率三百河东兵一起上殿!”郭行余一惊,摇手道:“不可不可,这、这些普通兵士岂能上殿,如果惊了圣驾如何是好!”李训道:“这个无妨,只有圣上亲自接见他们,才能让他们更加奋勇,这一战,只许成,不能败。带着你的河东兵,我们一起上殿!” 仇士良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于是他将肥硕的脖子又往狐裘里缩了缩,然后看了看站在金吾殿内的韩约,看着手足无措有些可怜巴巴的韩约,仇士良就又替他可惜了一次他那看起来威猛刚烈的外表,从当年见他的第一眼后,仇士良便对鱼弘志说过:“这个人外强中干,绝对不堪大用,圣上命他巡守皇宫我自然赞成。”后来鱼弘志告诉他韩约有几次曾被文宗秘密召见,仇士良又不屑道:“皇上是想对咱们有所动作了吧,但如果他选韩约主事,那就一点也不好玩了,此人无勇无谋,况且,就算我哪天独自站在他面前,他怕是也不敢动我一指头的。”接着仇士良又强调道:“从当年见他第一眼,我就断定此人难成大事。圣上太喜欢以貌取人了,正如李训,虽修长俊朗,但只擅夸夸其谈,其治世才干与郑注相去甚远,且是依靠郑注援引,但皇上已对他更加宠信,这次郑注被外调到凤翔,恐怕便是李训的意思,虽然是皇上找咱们商量的。”鱼弘志略感担忧,道:“虽然郑注是我们自己人,但他手中有了兵权,便不如先前那么好控制了。”仇士良道:“郑注已渐渐坐大,留在长安,必然会与我们有所冲突,不如放他出去……我已吩咐过京兆尹,不管郑注何时何事回长安,只要率领超过一百人,便不许他入城!而剩下个李训,对咱们倒也服帖,如此大家都相安无事了。”想到李训,仇士良忽然便想到了刚才李训在奏称紫宸殿所降甘露为假时曾有意无意地瞟向自己的闪烁的眼神,这个眼神与现在韩约看自己的这一眼是何其神似啊,而这韩约,居然敢不上前参见自己----仇士良抬步,迈进金吾厅----穿过金吾厅,就是紫宸殿----韩约所说的降甘露的地方。 文宗望着殿内盔甲明亮斗志十足满满当当的河东士卒,豪情万丈,正欲开口,忽闻得殿外有人高声奏报:“法门寺灵大师求见!” 如果是平时,文宗一定是喜形于色地亲自去迎接这位法门寺年龄最小却辈分之高只在宝大师一人之下的高僧,他实在是迷上了这个年方二十却貌美如花的和尚,不错,虽然是男子,但他的长相只能用“貌美如花”来形容,文宗甚至觉得连自己宫中的嫔妃都没有几个比灵大师美貌的。而更令文宗着迷的是灵大师**,每次都可以听得文宗如痴如醉,几乎都可以忘记午膳和晚膳。但是以往,都是灵大师经宣诏才会入宫,今日为何擅自前来呢?文宗略一思忖,道:“宣!” 韩约站在金吾殿中央,他的身边有六十个死士,其中还有李剑南这样的高手,但他只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面对仇士良。 从他第一次见到仇士良那一刻,他便怕了这个总是眯着小眼睛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宦官,他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抽搐,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额上和背脊上那如蚯蚓般蜿蜒而下的冷汗,他看见仇士良带着一行十四个人又向自己走了两步。连最后面的两个宦官都已经进了金吾厅正殿的大门。 殿内的所有人都被灵大师的容颜风度震住,灵大师有令他们顶礼膜拜的冲动。除了李训。 李训一直不喜欢这个和尚,因为这是一个学识和相貌都不在自己之下的和尚,这个评价已经是李训对人最高的评价。好在他只是个和尚并且似乎暂时没有还俗的想法,否则李训绝不会容忍他三天两头便被召进宫讲佛法,自己还只是每周才向圣上讲授一次《周易》呢。 灵大师的声音也很好听,清脆,明净。 灵大师满面春风:“皇上四个月前嘱咐贫僧的事情,昨夜梦中贫僧已找到答案了!” 李训沉声道:“圣上,大事要紧!” 灵大师一歪头,看了李训一眼,又转回头,道:“什么大事?难道是生死?纵然是生死,这一世的生死,又有什么打紧。” 文宗颤声道:“难道----难道是灵大师你已经为朕找到了今生便可了脱生死不入六道轮回的办法!?” 仇士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汗巾,递给韩约,一边问:“韩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儿瞧你这一身的透汗!” 韩约愈加哆嗦,勉强接过汗巾,低头低声道:“多谢中尉大人关心,定是末降昨晚值夜的时候不慎感了风寒,没事,没事。” 仇士良呵呵一笑道:“韩将军忠于职守,其心可嘉啊,我一定会奏明圣上得知……另外这甘露真假一事,韩将军也不必过于担忧,夜里昏暗,看走了眼也是情有可原,况且你也是好意嘛,本官自会在圣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韩约心中一热立刻想说两句感激的话,刚一张口,却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张大嘴,只来得及向左一侧身然后一弯腰,痛痛快快,鲜鲜亮亮地打了一个大喷嚏----眼泪、鼻涕齐流,韩约狼狈地用仇士良的汗巾将脸从上至下一撸,转身便要道歉,却发现,仇士良的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盯着左边的幔帐,韩约顺着仇士良的眼光再一看,就看到了半截脚尖----穿了金吾卫士牛皮战靴的脚尖----一定是刚才那个喷嚏----仇士良和韩约同时尖叫了一声,向相反的方向各退了一步。 灵大师气定神闲地道:“正是。圣上本与佛有极深缘分,前世曾有一生便是梁武帝,当时圣上曾发愿:愿生生世世在东土为王,推行佛教。本来到东土无帝王时,圣上功德圆满,可上品上生于西方极乐世界。然圣上今生已有厌倦尘世之心,已不想践诺轮回,惜业力仍在,不能解脱。世人只知有恶业者要入畜牲、饿鬼、地狱三恶道受轮回之苦,恶业还尽方得解脱。不知有善业者亦需受报,或人间富贵荣华,或天界尽情享乐,也是由不得人做主。故圣上欲此生了脱生死,便有一个迂回妙法----” 李剑南出剑同时大喝一声:“动手!” 幔帐碎片如翩翩彩蝶在空中飘动。 仇士良大喝一声:“布阵!” 四十个人和十四个人瞬间扭合在一起。白刃纷飞,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李剑南一击未中,立刻回撤,然后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鲜血----那是自己身边那个金吾卫士的喉咙中喷出的鲜血。 这一合一分之际,己方四十个金吾卫士中已丧生了十个金吾卫士,重伤七个。 李剑南盯着阵中虽惊魂未定却咬牙切齿的仇士良,问:“十二生肖诛仙阵?” 仇士良狂笑了一声,道:“李进士倒还识货,我岂不知有人会对我不利,所以这十二宦官练成这套阵法后,除了几次暗杀任务,无论饮食起居,都和我形影不离,纵然是有个千八百人同时围攻,也休想破了这十二生肖诛仙阵!” 李剑南道:“也难怪你有恃无恐,这个阵法的确是威力无比,而且从来没有被破过。” 仇士良道:“我一直很欣赏李进士,我本以为李进士这样的聪明人,纵然对我有所不满,也会静观我和朝廷之争而不会直接介入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可以为了考取进士依附郑注这种小人,却不愿意为荣华富贵而依附正如日中天的我呢?我们不妨化敌为友。” 李剑南直视仇士良,道:“古有五十步笑百步之说,但五十步的人想回头毕竟容易些。我如果跟了你,凭我现在的定力,凭你现在的权力,就不能完全把握自己了,抱歉。” 仇士良尖声大笑,道:“有权有势、作威作福,这不是人人想要的么,偏要有那么多人象你一样假惺惺!” 李剑南歪头,道:“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本来不想说的……连我师父都说十二生肖诛仙阵难破,所以我一定要试试。我喜欢做那些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投靠你这种事情太多人想太多人做了。再说我如果投靠了你,就不能真刀真枪地和这十二位前辈过招了!” 仇士良的脸开始发紫,他轻轻喝了一句:“一个活口都不留。” 第三节 这是李剑南第一次见识十二生肖诛仙阵进攻的威力,因为刚才这十二人只是在防守。 防守中杀十个金吾卫士,重伤七个。 进攻中----几乎每个人都同时觉得有十二柄剑从前后左右天上地下攻向自己。然后自己身上就多了一个或几个血窟窿。李剑南穿云剑舞动如风,挡了十二剑,攻了两剑。十二人齐退。 仇士良鱼弘志已退出圈外,十二人中,一个匍匐于地,十人围成一圈剑尖朝上集成一束,一人稳稳单脚点在十人剑尖之上。 李剑南的心在渐渐收紧。 两招交手下来,他已经知道,这十二个人,虽然剑术内力,都只可勉强算作一流好手,如果单打独斗自己有必胜把握。但他们合十二人之力而成的诡异阵法,几乎是将阵中每个人的实力都放大了十二倍,更可怕的是,两招下来,他们的阵法仍然无懈可击。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自己后边还剩下三个金吾卫士,其中一个还是重伤。而韩约韩大将军,早已不知所踪。这时,即使李训的几百援兵赶到,也是无济于事,除非----李剑南忽然将如电的目光射向厅门口的仇士良。 仇士良不闪不避,和声细语道:“呦,李进士想‘擒贼先擒王’了?好主意,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看看是我先擒住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是你先擒住我!”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我先!” 仇士良仰天奸笑道:“鱼中尉已经去调动神策军了,而你李剑南,纵然不死在我这阵中,两个时辰内也脱不了身,你说那时侯,宫中局势会怎样?” 李剑南喃喃道:“时辰,时辰……” 此时外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本打算出门的仇士良改变了主意,转身在门口站定。 李剑南拱手道:“十二位前辈阵法精绝,让小生大开眼界,但阵法无人能破,想来各位也甚是寂寞……” 十二个形容各异、年龄相仿、面无表情的人,并不搭言。 李剑南不以为意,继续道:“这阵法太过秘密,各位前辈本都是一流高手,又联手对付小生一人,未免胜之不武,我要破阵各位至少给点提示…………那好,看来各位是不肯,那我说说,如果说对了请各位点一下头……” 仇士良似乎觉得胜券在握,竟也不催促众人进攻,拢起手听李剑南讲话。 李剑南续道:“所谓十二生肖,也对应十二时辰,如果我没猜错,站在最上面这位前辈,刚才的两招中都和我的剑碰过,就是刚才阵中的主攻,也就是巳蛇,其他十一人都是辅攻,一实十一虚,循环往复,纵然打不死敌人,也会累死敌人。” 剑尖上的那个尖头宦官忽然一点头,尖声道:“小兄弟剑术,老夫自愧不如,看来你也是精通五行八卦之人,不过即使你窥破了这个秘密,我们兄弟仍是无懈可击,你也只能带着你的秘密和遗憾长眠了。” 李剑南冲他眨眨眼,道:“多谢前辈!那我就再猜一猜……现在趴在最下面的胖胖的老兄,一定是亥猪了?” 只听阵中匍匐于地那人骂到:“***,老子不过是比寻常人重了个几十斤,怎么就成猪了!” 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得罪!我来做猪赔罪。”说罢居然真的双膝双手着地,还以这个滑稽的姿势就势向前一窜。 文宗问道:“是何妙法?” 灵大师顾盼生姿:在殿上踱了两步,朗声道:“念佛忆佛,必定成佛,念佛是因,成佛是果。有未来佛弥勒菩萨,现居于欲界第四层天兜率陀天,圣上可求生于此天,此天虽未出三界,但已成净土,做弥勒菩萨弟子,可不入轮回,永不退转。待弥勒菩萨将来率众弟子人间弘法时,便可在‘龙华初会’时最先闻法、证果、解脱,成大阿罗汉。之后圣上再发愿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定可功成,如此,岂不妙哉!” 文宗大喜,问道:“如何才能保证朕死后升入兜率陀天,成弥勒菩萨弟子呢?” 正在此时,殿外一阵大乱,李训一跺脚,道:“所有兵将,随我出去,剿平叛军!” 亥猪突然近距离看见了李剑南的眼睛,本来李剑南是直立着的,本来他前面还有辰龙和酉鸡,但辰龙象酉鸡一样跳了起来,而李剑南是象自己一样趴着的。 李剑南的剑是贴着青石地砖刺过来的。 亥猪目不转睛,不动,在剑刺到自己手臂的时候身体忽然便姿势不变地上升了三尺。李剑南如眼镜蛇般陡然随剑立起,剑刺亥猪小腹。 酉鸡、辰龙落地。 李剑南人已半跪于阵中。 举剑十人齐齐撤剑跃开一步,巳蛇以手一捉亥猪腰带向后倒翻,右手剑横刺李剑南咽喉,李剑南躲过,狠狠一剑,仍是削向亥猪小腹,巳蛇脚一落地,右手一缩一伸,已将亥猪高高抛起。 十一柄剑,同时袭至。 李剑南手上加了十二分的力,在巳蛇的剑身上一磕,巳蛇剑被荡开,剩余十人的剑势跟着齐齐一滞,李剑南一纵身,剑向上,刺的还是亥猪小腹。亥猪怪叫一声,以剑相迎,两剑粘住,李剑南上升,亥猪下降,二人空中身形交汇的一刹那,李剑南左手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在亥猪右手曲池穴上一戳,亥猪惨叫一声,剑先于人落地,人落地时,缩成一团,捂住右臂。 獐头鼠目眼如绿豆瘦小枯干的老者低声问了一句:“老十二,如何?”亥猪闷声道:“我的右臂废了。” 巳蛇冷笑一声,抬头道:“你一下子就找到了亥猪是我们最弱的点,并且知道抑制了我这个最强的点就能牵制住整个十二生肖诛仙阵,你能废了十二弟一条手臂,小兄弟果然是够聪明,这是我们兄弟出道以来第一次吃亏。不过即使十二弟不出手,只要他还在阵中,就能发挥作用,我们一样能将你毙于此殿!” 李剑南蹲在金吾厅厅顶的横梁上,笑道:“我也不过是试探一下,一时得手仅仅是侥幸而已,至于重创亥猪前辈,也是情非得以,各位见谅。” 巳蛇道:“还不下来受死!” 李剑南仔细眺望了一眼殿外的阳光,低头看着巳蛇,摇头道:“既然是‘受死’,我当然不下去,再说我昨晚没睡好,要先调息一下。”说罢真的闭上了眼睛。 巳蛇一跺脚,怒喝道:“下来!”纵身而起,那獐头鼠目的老者暴喝一声:“不可!”却见李剑南已如苍鹰搏兔般迅疾落下,在空中织出一片剑网,巳蛇人在半空,十二生肖诛仙阵此时便差了两个人----重伤的亥猪来不及站起,满脸惊骇地盯着空中密密麻麻的剑网,十人同时觉得李剑南这一剑刺的是自己,阵既不结,只堪自保。李剑南将手中的剑网一收,人剑合一,直取亥猪咽喉。 亥猪此时成了瘫软在地的半死的待宰的家猪。 亥猪此时唯一做的一件事是张大了嘴,露出两排又大又齐又白的獠牙----李剑南第一次知道人的嘴可以张这么大,大到下颌遮住了自己的脖子,李剑南的剑等于刺向了他的两排獠牙之间,剑尖一凝,亥猪用牙齿咬住了剑尖,他象猪一样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只不过,刚才他象待宰的家猪,而现在,他象一只吃人的野猪,亥猪吐剑,接着只见他左手五指一捏,猪蹄一般就扣在了李剑南仍悬在半空的身体的胸口上,李剑南飞起,重重撞在厅中央的木柱上,亥猪哈哈狂笑。巳蛇落地。一个长着一张马脸的中年汉子狠狠一剑,他认为这一剑定能将已受亥猪重创的正头下脚上贴木柱落地的李剑南钉在这木柱上,他甚至想到了李剑南在木柱上四肢不断抽搐的样子。但这时亥猪的一声惨叫让他略一分神,此时他的剑尖已贯入木柱,只是和他设想稍有出入的是:他的剑尖并没有先贯入李剑南小腹,而是刺在了李剑南的双腿之间,接着他就觉得李剑南如液体般从他双腿中间流过,接着右肘被重重一击,手中长剑贯穿了木柱,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听到了另外一声惨叫,老鼠惨叫般的惨叫,他松开剑,连退四步。 他先看到了满嘴鲜血气息奄奄的亥猪,又看到了被一截剑尖贯穿胸口贴在木柱上四肢不断抽搐的瘦小枯干的子鼠,他悲叫了一声:“大哥!!”跪倒在地。 亥猪气若游丝,含混地叫了一句:“他会无形剑气!”挣扎了一下,终于不动。 巳蛇仰天长叹道:“可惜我们之中最机变百出的亥猪反倒栽在了自己的算计上,阁下以身做饵将计就计,还是破了我们的十二生肖诛仙阵。” 李剑南神色萧索,道:“十二生肖诛仙阵的确非外人所能破,只有你们自己能破。此阵的唯一弱点就是十二生肖的相冲,巳亥相冲,巳时巳蛇最强,相对应的亥猪最弱;子午相冲,午时午马最强,子鼠最弱。我们刚动手时正是巳时,我一试亥猪和你巳蛇便知道大体如此,我刚才在厅梁上,就是观察到时辰已到了巳时午时交界,这时我仍是佯攻亥猪,并宁可受他一掌----幸亏是巳午交接时,他只恢复了四成功力----然后趁你们松懈的一瞬间,借午马击杀躲在木柱后的毫无抵御能力的子鼠----也就是你们的老大。如果让你们的阵法发动到第五个变化之后,我相信我就没机会杀你们中那个被时辰对冲的最弱的人了。阴阳造化之理如此,并不是你们的阵法不高明。虽然你们并非都是嗜杀成性穷凶极恶之辈,但此阵法一发动,你们自己也控制不了,所以我只好杀了你们的老大和十二弟,让你们从此不能布阵----或至少十年之内不能布阵,还请各位前辈见谅!” 巳蛇冷冷道:“承教,阁下的见识和武功,让我们兄弟胆寒,我还想问一句,我们十二弟真是死在先天无形剑气下么?” 李剑南深吸一口气,道:“可以说不是,也可以说是。凭小生的修为,只能借助工具施展一点点无形剑气,象‘风雅天尊’前辈用的,那才是真正的‘无形剑气’。” 巳蛇道:“我们剩下这十个兄弟,虽然未必是阁下的对手,但二位兄弟的仇,是不能不报的!” 李剑南道:“希望各位前辈能放下私人恩怨,以家国大事为重,不要再帮仇士良了!” 巳蛇道:“我等誓死护卫仇大人安全,各位兄弟,结阵!” 第四节 却听得一个如同幽深枯井回声的声音道:“妄称前辈,明明输给后生了还在死缠烂打!” 巳蛇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忽见李剑南的背后飘出一个怪物,一个象蟾蜍一样的人,一个皮肤上沾满粘液散发着阵阵腥臭和长着黑黑的水疱的蟾蜍一样的“人”。 李剑南喜道:“商前辈!” 商无云点头道:“先多谢公子帮我杀了子鼠,我和他们的子鼠、丑牛、午马三人曾于十五年前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本来以为今生报仇无望了呢!” 午马盯住商无云半晌,忽然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风流倜傥的商二公子,怎么换了这身行头?五日前在御花园偷袭我们兄弟的也是你吧?还不是剩了半条命落荒而逃,跟十五年前你商家庄被屠时一样,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商无云听了午马的话,面上一丝表情都未变,只淡淡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也不提当年败,旧恨新仇,今天一起了断吧!” 巳蛇转头,刚想说:“请仇大人请先行一步!”却发现仇士良早已踪影全无。 商无云深吸一口气,弓起双腿,蟾蜍一般缓缓悬在半空,对李剑南道:“公子只管去擒那宦官,这十个人交给我。”李剑南拱手道:“有劳前辈!”又冲十个人一拱手道:“后会有期!”然后示意两名金吾卫士将已包扎好的重伤的那名卫士扶到墙角,然后带着仅剩的这两名卫士,大踏步出金吾厅。 没有人拦他。 剩下的十个生肖都把注意力放在蓄势待发的商无云身上,因为他们都还记得,五日前在御花园中,这个身怀‘天蟾功’的人的出手有多么可怕,虽然他们最后重创商无云,但那是集了十二个人的十二生肖诛仙阵,如今,这十个人的残阵,还能抵挡住商无云么? 鱼弘志一点都没有慌。因为仇士良早就说过,朝廷里、宫里反对咱们的人这么多,早晚总会有些不知死活的人站出来干点什么的,可惜他们都忘了咱们是怎么爬上来的,还不是踩着王守澄的尸体,这王守澄,当初可就在我们这个位置上!你只要把宫里宫外的兵权抓牢了,皇帝又在咱们手上,还怕那帮臣子飞上天? 鱼弘志取出一直贴身携带的两枚信炮点燃。信炮在空中绽开的形状让他很不满意,本来他一直幻想着这种政变的发生应该是在一个深夜,自己应该是在衣冠不整中匆忙燃放它们……鱼弘志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期盼着这样一次政变,他突然觉得自己厌烦透了这一成不变的宫廷生活,尤其厌烦看文宗和仇士良的对手戏:一个明明飞扬跋扈却装成言听计从的温顺奴才;一个明明受制于人却又每天象个运筹帷幄的贤明君主。而自己,只是仇士良的一个影子! 令他感到失望的是----迅速赶到的只有一队盔歪甲斜缺刀少枪的神策军和他们如黑铁塔般的副统领尉迟青,他气喘吁吁:“中尉大人,不好了,京兆少尹罗立言反了,正带兵攻打宫门,周统领正率二千神策军抵抗,但罗立言大约有四五千兵马,我正调西门、南门的神策军去支援,可是恐怕来不及了……是不是我们先擒了皇上?” 鱼弘志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道:“这些我早已知晓,我召你来,就是给你个立大功的机会,你的鞭法和智谋,都比周统领强许多,本来我是早想将你扶正,可惜一直没合适的契机,现在你随我上殿,不是‘擒’而是‘保护’圣上安全,则反贼自平,你这可是不世之功啊!” 尉迟青喜道:“多谢鱼大人栽培,末将一定言听计从!” 鱼弘志问:“你一共带了多少人马?”尉迟青答:“共计三百人。”鱼弘志道:“让罗侍卫带一百人到金吾厅去接应仇中尉,剩余二百随我上殿‘护驾’!” 仇士良一看李剑南来了帮手,马上开溜,他才不关心剩下的十个生肖的死活呢,只希望这十个令他失望的家伙能再多少抵挡一下金吾厅内的几个敌人。他猜想鱼弘志应该已经到了大殿,说不定已经擒了皇上。他还真佩服这个皇上,居然能容忍自己这么长时间才动手。他看到前面有一队“自己人”,跑得更快了,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到自己的罗侍卫的铠甲时他听到半空中利刃破风之声,仇士良腿一软,轰然仆倒。 三百河东兵果然战斗力不俗,两轮冲击已砍杀二百余名守宫门的神策军,而守宫门的神策军也在不断惊慌败退。李训暗暗为京兆少尹罗立言叫好,这样里外夹攻,再有小半个时辰,定可击溃神策军主力,那样来驰援的西门、南门神策军自然也就不堪一击了……忽见一文宗侍卫飞奔来报:“中尉鱼弘志率神策军上殿。”李训以拳击掌,恨恨骂道:“没用的韩约,坏我大事!”回头道:“郭将军,你带一百河东兵在这里牵制,我带二百人去保护圣驾!”此时忽听宫门外杀声大作,似有异动,然后忽一沉寂。李训已管不了那么多。 尉迟青一鞭一个,随手清理着殿外和殿内阻挡他们前进的侍卫。鱼弘志施施然站在了大殿中央,仰望文宗。 文宗强做镇定,问:“甘露真假之事,可有定论?” 鱼弘志冷笑了一声,道:“甘露真假,恕臣不知。可这兵变真假,已确凿无疑,李训韩约罗立言谋反,正在攻打神策军,臣受仇中尉命,特来保卫圣上安全!” 文宗强笑道:“仇中尉可安好?” 鱼弘志哼了一声,道:“难道圣上以为仇中尉已经为国捐躯了?他马上就到!有劳圣上下座,跟随我们到后宫去暂避一时。” 文宗向龙椅内缩了缩身子,道:“朕哪里也不去,朕要在这里亲自指挥平乱。” 鱼弘志一回头,道:“上去两个人,把圣上‘请’下来。” 两名带刀神策军出列,向前,灵大师忽然一转身,道:“不许对圣上无礼。”两名神策军一愣,鱼弘志森然道:“杀了。”两名神策军一左一右,挥刀砍向灵大师颈项,灵大师闭目,合十,口诵佛号。 李剑南的剑在半空中与罗侍卫的枪瞬间过了三招,李剑南一个后空翻,落地,喝道:“好俊的罗家枪!”罗侍卫一手执枪,一手扶起仇士良,傲然道:“既然认得罗家枪,还不退避三舍!” 李剑南冷冷道:“我还以为罗家枪失传了呢,没想到世代忠良的罗家枪传给了你这个不忠之徒。”罗侍卫低头盯着自己的枪尖,轻声道:“我罗秀只是个兵,我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和仇中尉安全,而现在,你正执利器攻击仇大人。”说罢,抬头直视李剑南双目,又道:“李进士和崔度将军曲江池一战时,我也在场,我当时就想,我如果是你们两个其中的一个,该有多好!”李剑南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变得神采奕奕的少年,非常正式地双手握剑,摆了一个起手式。 罗侍卫粲然一笑,出枪。大开大合,威风八面的罗家枪。 李剑南步踩八卦,出剑如风。 仇士良爬起,由两个神策军搀扶,继续逃向大殿。 李剑南发现,骤然之间凭剑法还真难一下子将罗侍卫击溃,罗家枪不愧枪中之王。但不能让仇士良逃了,否则圣上危矣!当下再不容情,右手连攻三剑,左手收小指屈食指中指结“震”卦,伺机在罗侍卫枪身上一拍,罗侍卫顿觉双臂酸麻,枪身不由一沉,李剑南却未借机发难,纵身一跃,继续追击仇士良,神策军呼喝着前来抵挡,李剑南剑掌并用,挡在前面的人或者倒下,或者飞出。他眼睛始终只看着前方十几步远的仇士良,仇士良回头,看着浑身是血的李剑南,腿又一软,双臂一甩,嘶声对扶着他的两个神策军道:“死也要把他拦住!!”吼罢开始手脚并用,速度犹胜先前,刚一得意,忽觉头顶一凉,帽子不翼而飞;一抬头,又觉后颈的两块肥肉的褶皱之间,多了一片凉凉尖尖之物,接着,他就听见了他此刻最不愿听见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擒贼先擒王’,我说过,我会在你擒到圣上之前先擒到你。”仇士良连哆嗦都不敢了----他怕一哆嗦剑尖就会刺进他的后颈,他也不敢回头,只是僵着脖子颤声道:“你又焉知我派去的鱼弘志没有捉住皇上?所以你现在最好别动我!” 李剑南忽听得身后有兵刃破空之声,刚欲回剑抵挡又听得“啪”得一声,李剑南剑不动,回头。 李剑南看到了一杆枪,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一杆象他的主人一样,不该在人间出现的枪。而枪头上挑着一个还在渗血的包袱。 “这是鱼弘志的人头,我还杀了几百神策军,放了罗立言进宫门,大局已定。”崔度就这样静静地微笑着说。李剑南看着他已几乎被血染成紫红的盔甲,会心地一笑。 崔度又看了一眼呆呆的罗秀,道:“我本来以为枪中之王罗家枪失传了,很好,我们比试一下!李兄,你只管押仇士良上殿,我随后就到!”崔度枪身“白虎”一亮,已对罗秀当胸一枪刺去。 李剑南心情舒畅,浑身一松,这才觉得被亥猪扣中的胸口上钻心地一痛,不由得用左手一捂一弯腰,忽听脑后风声一响,李剑南向左一侧身,右肋下一痛,李剑南一个侧滚,右膝跪地,左手捂住右肋,远远滚出去的那个留了一路血迹的包袱停下,散开,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怒目圆睁的人头,李剑南认得,那是京兆少尹罗立言。右肋下的伤口有十二寸长,皮肉外翻,很深,但伤得更深的,是李剑南的心。 这是要命的一枪,更要命的,是你相信那个想要你命的用枪的人! 第五节 李剑南看到崔度很小心地扶起仇士良,轻声道:“义父,让您受惊了,鱼叔叔已经控制了大殿和皇上,神策军正在扫平剩余的叛军……大局已定!” 仇士良纵声长笑,道:“度儿,我没有看错你!这次你是头功!” 崔度仍是静静地,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李剑南以剑支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晃了一晃,缓缓抬剑,指向崔度。 刀从根断,两名神策军握着仅剩的刀柄被震退两步,惊骇地看着本该身首异处的和尚纹丝不动。 尉迟青上前,照定灵大师天灵盖就是一鞭,他的鞭既没断,也没有脱手,就贴在灵大师的头骨上。殿内一静,静到可以听清尉迟青被震裂的虎口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到殿内的大理石上的声音。尉迟青喃喃道:“佛家护体真气……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这么年轻就练成这种神功!”灵大师睁眼,道:“贫僧从未练过任何武功,只是持戒、读经、修行而已。” 这突然的一声吼似在耳根处打了个炸雷,纵然崔度内力深厚,也不禁被震得眼热心跳,气息紊乱,一定睛,发现自己和李剑南间凭空多了一个又高又壮睡眼惺松的秃头中年汉子,看也不向自己看一眼,只歪头对李剑南道:“杜书记果然神机妙算啊,他上月说不出一月京城必有大变故发生,遣我来跟着你,并嘱咐我在你最危难的时候现身出手相助,都怪你今天起得太早,我跟你入宫,就在金吾厅屋脊上补一个回头觉,睡得真是舒坦啊,就是总梦到打仗,结果一醒,就远远看见了这个小子在背后偷袭你,还好你机灵,要不然,我就没法跟杜书记交待了!”李剑南勉强一笑,道:“轻身功夫这么好,又能一吼而夺人心魄,算来定是江湖两大尊者之一的‘怒吼天尊’前辈了,晚辈有礼!”那汉子抚了抚秃头,道:“其实我平时很少怒吼的,而我的轻功和大周天护体功都比我的怒吼功厉害得多,我刚才怒吼的原因是因为我很愤怒----”怒吼天尊伸出两根手指,指着崔度,然后慢慢偏过头,道:“年纪轻轻,和李剑南比又不是实力不济,却要偷袭,你这样将来怎么进步啊!我代你师父教训教训你。”说罢摇头不止。崔度奇道:“莫非你认识家师?”怒吼天尊一瞪眼,道:“当然不认识,教出你这种徒弟的人,不认识也罢!”崔度脸色一黑,道:“我师父教我成王败寇,不要时时事事都靠实力,那样只是匹夫之勇,到该显露实力的时候,想藏也藏不住,比如您老要教训我的话,我就要全力应战了!”怒吼天尊点头,道:“有理。”仇士良不阴不阳地道:“怒吼天尊?你不是在牛僧孺大人军中效力的么?莫非牛大人也反了?”怒吼天尊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谁反谁不反,谁升谁降,还不是你们这帮阉人说了算!我跟着牛大人,又不是图他的俸禄,大不了我现在辞官,总之,今天这个使花里胡哨枪的小子我是教训定了!”崔度低声对罗秀道:“你护送仇大人先走,这里我撑着!”罗秀点头,带二十名神策军将仇士良团团围在中央,一步一步后撤。崔度挺抢,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然又听到一声连绵不绝的怒吼接着眼前一花,罗侍卫举枪就刺,正中怒吼天尊前胸,心中一喜,但枪身一弯,接着就是一个小酒坛子般的红艳艳地拳头由远及近,然后清晰地印在了自己的前额上。枪断,人飞起,昏迷不醒。怒吼天尊不理会那些斩在他腿上、后背上、后脑上、前胸上、头上的刀,只一拳一个,专心致志打前额,中者立刻弃刀,昏迷。仇士良在他的拳头还没触及自己面门的时候就先晕了过去。怒吼天尊满意地搓了搓掌,回头对李剑南道:“这个已经吓成一滩烂泥的没用家伙就交给你了,使花里胡哨枪的小子,我来教训!” 鱼弘志实在想不通这个平日里千娇百媚弱不禁风的灵大师怎么转瞬间就刀枪不入了。而且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文宗喜出望外,道:“没想到灵大师你不仅佛法精深,还有一手深藏不露的神功啊!快快助朕拿了鱼弘志这反贼!”灵大师道:“阿弥陀佛,皇上说笑了,贫僧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在诸多神策军保护下擒得鱼中尉?况且,擒了做什么呢?” 文宗一愣。 李剑南上殿。走在前面的仇士良尽可能地想在下属面前少丢点面子,但搭在颈项上紧贴着肌肤的还粘着一层已凝固的血的剑让他无法释怀。 文宗站起,仰天大笑。 灵大师皱眉道:“皇上可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从此天下真的在皇上的掌控中了?”文宗悠然道:“这是当然。朕也不会忘记你的护驾之功的!”仇士良嘶声道:“圣上,谋反的不是我等,而是韩约李训罗立言等,圣上明察啊!”文宗冷笑不语,只看着鱼弘志,道:“鱼中尉私自领兵上殿,威逼恐吓朕,你没什么可辩解的吧?”鱼弘志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灵大师忽然拾阶而上,边走边道:“贫僧还有往生兜率陀天的秘诀要单独告诉皇上。”文宗眯眼笑道:“好啊,愿大师赐教。”灵大师走到文宗眼前,轻声道:“皇上附耳过来。”文宗笑眯眯地将头前伸,灵大师如白玉琢成般的一只左手便搭在了文宗的右肩上,然后就势横向一滑----文宗笑容僵住,有些不信地垂目看着那只扣住自己咽喉的灵大师的左手,灵大师不动声色地道:“贫僧要说的秘诀就是----皇上如果大权独揽,定会穷兵黩武花天酒地,佛心一退,造孽一深,必坠畜牲、饿鬼、地狱三恶道!”文宗面上肌肉微微抽动,道:“仇士良给了你什么好处?朕可以加倍给你,朕也不会追究今日之事,并且马上下诏宣布改任你为国师,你看如何?” 仇士良嘎嘎大笑,道:“没想到鱼老弟还藏着这么一个奇兵,无怪乎你不紧不慢,佩服啊,不过以灵大师才学威望,做国师岂不浪费,正好可以顶替李训这个反贼的相位,大师你说可好啊?”鱼弘志张大嘴巴,看了看灵大师,又看了看仇士良,满脸狐疑,嘎巴了几下嘴,终未说话。 李剑南暗暗叫苦,对灵大师喝道:“亏你还是法门寺高僧,居然胁持当今圣上,你要是敢动圣上分毫,你的主子鱼弘志和仇士良也必血溅大殿!” 灵大师长笑,左手不动,面上却露悲戚之色。 李剑南又对仇士良道:“快命这和尚放了圣上,我也放了你,并且保证不伤害你,否则,我就先割了你的头,再捉住鱼弘志,到时,无论谁得手,这花花世界你都再也看不到了!”鱼弘志听闻此言,不由退了两步,护在他前面的神策军又多了两层。仇士良清晰地感觉到李剑南那把剑些许侵入肌肤的冰凉,他抬头望了望大殿高高的顶棚,对鱼弘志道:“鱼老弟,李进士是说一不二的好汉,不如咱们就做个交换,只要向圣上解释清楚所谓谋反的事情,圣上是不会怪罪咱们的,你说是吧。”边说边向鱼弘志猛使眼色,鱼弘志结结巴巴道:“仇大哥,都这时候了,你还是不承认灵大师是你的人,小弟刚才已经担了个‘领兵上殿,威逼恐吓’圣上的罪名,倒不怕再多个指使和尚,图谋弑君的罪名,只是,这灵大师确实不是我的棋子,大哥又何必事到如今了还这么忌讳这个想要咱们兄弟命的昏君?!”仇士良干笑了一声,道:“好啊,小鱼,没有白跟我这么多年,有长进!有长进啊!”说罢又一仰头,道:“你,动手吧!” 李剑南万没料到仇士良和鱼弘志间会突然反目,一时倒真不知该不该先一剑杀了仇士良,一个犹疑,忽听头顶罡风响动,李剑南一捉仇士良后背平移三尺,罡风转击李剑南后脑,李剑南伸腿绊倒仇士良,人也仆倒在仇士良身上,那道罡风在空中打了个旋,忽然如竖着的一柄大刀般切了下来,李剑南翻身,回剑相迎,人已被远远甩了出去,在飞出去的一霎那,李剑南看到缠在自己剑上的刚才发出无坚不摧的罡风的居然是一条柔软的长袖。李剑南不想穿云剑脱手,所以他选择就势飞出,空中他剑掌齐结坤八式,那长袖却没有追击,而是收回一卷,将仇士良稳稳扶了起来。李剑南定定地盯着那一袭白袍、须发如雪、仙风道骨的老人,一字一字地道:“先天无形剑气。”老人点头,道:“四大天王说得不错,你的确是应变能力极强,也谢谢你上次提醒老夫十二生肖诛仙阵的事情……虽然我们最后并没交手。” 李剑南拱手道:“久仰风雅天尊前辈是江湖泰斗,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还望多多见教!”风雅天尊回头对仇士良道:“老夫跟了你三个月,今日终于践诺救了你一命,那‘降魔令’你也该还我了。”仇士良伸手入怀,掏出一件挂了红绳的木刻降魔杵,风雅天尊接过,在手中摩挲良久,忽然仰天长笑,一扬手,那降魔杵已成齑粉,落下。风雅天尊抬步。仇士良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天尊,且慢。”风雅天尊头也未回,只淡淡问:“还有什么事?”仇士良道:“帮我杀了皇上。”风雅天尊一皱白眉,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仇士良道:“帮我杀了皇上,你不敢?”风雅天尊傲然道:“杀个皇帝有什么,岂能吓得住我风雅天尊,不过可惜你的‘降魔令’已经用完了。”说罢又向前走了两步。 仇士良悠然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风雅天尊猛一回头,仇士良指上红绳下,赫然挂着另一面木刻降魔杵,风雅天尊如遭重击,双目一闭,身子一抖。仇士良嘿嘿道:“既然我手中的确有最后一面‘降魔令’,天尊只要动手杀了皇上,就再也没什么能制约你了,到时你海阔天空,自由自在。”风雅天尊缓缓伸手,道:“老夫要先检验一下此令真伪!”仇士良很痛快地递了过去,道:“此令上刻‘小环’二字,应是林尚书府林小姐闺名吧。”风雅天尊怔怔道:“不错,小环现在怎么样了?”仇士良叹了口气,道:“林尚书因欺君罪被昏君下狱,并欲全家问斩,我念在同僚之情前去探监,林小姐出示此令,说明此令之用处,求我放了她父亲,却并未求我放她,可是那昏君必欲杀林尚书而后快,我又如何救得?我本想偷放她一条生路,她却不肯,后来只求我不要对她父亲严刑逼供,处决时改用毒酒……”文宗忍不住分辨道:“说林尚书欺君的、最后要斩他全家的,都是你仇士良一人做主,现在居然都推到朕头上了,真是岂有此理!”风雅天尊老泪纵横,呜咽道:“小环,小环,你就是宁可死,也不肯开口求我一次……” 仇士良对文宗充耳不闻,也悲声道:“你误会林小姐了,我当时也问过她,既然风雅天尊如此神功盖世,为什么她不直接找你,林小姐说,二十年前她父亲曾经伤过你的心,而她也没有兑现跟你浪迹天涯的誓言,所以十分愧疚,没有面目求你来相救……其实在我看来,林小姐才貌无双,在京城多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而林小姐年过四十而不嫁,分明等得就是天尊你啊……所以这最后一面‘降魔令’,我便求你杀了这昏君,也算代林小姐和她冤死的一家报仇!”风雅天尊双目赤红,双袖鼓荡如狂风肆虐,仰天一声嘶吼,人已直直飘升至大殿上空,李剑南大喝一声:“前辈不可!”人剑合一,直刺风雅天尊后心,风雅天尊甩右手袖,李剑南空中变招,剑掌都由“兑二式”变为“坤八式”,仍抵不住长袖一击,“砰”地一声,李剑南双臂酸麻,气血上涌,牵动了胸口的掌伤和右肋的枪伤,不由咳出一口鲜血,轰然坠地。风雅天尊左手长袖伸出,遥遥指向文宗面门。李剑南腹部贴地,一缩,一伸,又一缩一伸,人已立起拦在文宗身前的台阶上。殿外晃进一个淡淡的人影,瞬间站在李剑南面前,双拳平平击出。红艳艳的拳头,和风雅天尊的长袖相碰,一声闷响。 风雅天尊收袖,飘然落地,沉声道:“师弟,你走开,你挡在这里,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下招就不再容情了!”怒吼天尊双拳极慢极小心地回收,在卸力时居然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怒吼天尊又将退的那一步跨了上去,道:“师兄功力是在我之上,你杀圣上我不管,但这个李剑南必然阻挡,他不是你的对手。我答应过杜书记保护李剑南的周全……你可以为了你发的‘降魔令’的诺言和你心爱的小环杀圣上,师弟我也要为杜书记和我的诺言救李剑南!”风雅天尊道:“李剑南我可以不杀,但这个暴君他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我今天定要杀他,没有人能阻拦我。”怒吼天尊道:“杜大人说过,圣上如驾崩,必导致天下动乱,黎民遭殃,我入门时,师父曾要我发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相信,师兄你入门时师父也一定让你发过誓!”风雅天尊怒道:“我的小环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个,怎么就给他随手杀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不仁,我便不义,从古到今,又有几个好皇帝,我现在身上杀气暴烈,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我再出手时,便控制不了自己了,你的大周天护体真气,是挡不住我这一击的……没有人能挡住……”风雅天尊说罢,双袖又一阵鼓荡,连白袍内似乎都充盈着风,飘飘欲仙。怒吼天尊双拳互击一下,似有金铁之声,大吼一声,道:“师父给了你矛,给了我盾,可能注定有一天我们师兄弟不得不对决,那就看看是你的矛尖还是我的盾固吧!”风雅天尊双目一闭,双袖同时击出。怒吼天尊也是双目一闭,双拳平平击出。双袖与双拳,在空中凝固--------布片飘落声,骨头断裂声----每一声布片折断,每一声骨头断裂;每一寸布片飘落,每一寸血肉坠落。两个本来间隔了两双手臂、两截长袖那么远的人,就这样越靠越近,慢慢地,越靠越近,终于近到风雅天尊无袖的双手按在怒吼天尊无臂的双膀上。怒吼天尊仰天,倒下,双脚离地。风雅天尊两膝关节一痛,接着他听到清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 第六节 怒吼天尊解脱般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个微笑,道:“师父曾经说过你两手上的先天无形剑气刚猛无敌,而你的下盘功力却很差,是你唯一的弱点。” 风雅天尊道:“看来师父的确还是不放心我,不过除了你,又有谁有机会攻到我的下盘呢。” 怒吼天尊边咳血边笑道:“却没想到,你的双腿练成了大周天护体真气,我双脚踢到你膝盖却被你护体真气借力震断了我的腿骨……师父说过矛与盾不可得兼,你却能集二者于一身……我是一败涂地。你现在已经没有弱点,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虽死无憾了。”风雅天尊道:“这二种神功都过于刚猛,我也是穷三十年之功才将二者调停于体内,但上身无形剑气与下身护体真气还是无法调和互换。” 李剑南蹲下身,怒吼天尊挺颈咽下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剑南贤侄,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完成杜书记的嘱托……他说你很有志向,他说你要夺回咱们大唐的凉州……我不恨师兄,你也不必为我报仇,死在这种宫廷争斗之中很不值,答应我活下去、逃出去、去取凉州、沙州、我们的河湟……本来我投靠牛大人时他答应将来有机会会派我带兵去打吐蕃的……”怒吼天尊吐出最后一口气。 李剑南拭泪,站起。风雅天尊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就可以出大殿,出长安,我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拦你。” 李剑南断然摇头,道:“我必须再试试。”说罢抬左手,抽出背上的弓。 风雅天尊一眯眼,道:“惊鸟之弓?‘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据说令师顾文充纵横江湖一生,再危急时也没有用过这张弓。” 李剑南左手握弓,上举,肃然道:“那是没有到必须用惊鸟之弓的时候,面对前辈,纵然是家师在此,也会动用此弓的。” 风雅天尊紧盯着弓,双掌渐渐氤氲起一层白光。 忽听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道:“李施主且慢。” 李剑南偏头,问:“灵大师有何吩咐?” 灵大师突然收回扣在文宗咽喉上的左手,下了两级台阶,道:“我佛慈悲,李施主不可恃强凌弱。” 李剑南苦笑道:“大师这时候了还说笑,如果风雅天尊前辈‘弱’的话,这江湖中还有人敢称‘强’么?” 灵大师正色道:“你比风雅施主年轻,你手上又拿了两件武器,虽说你身上有伤,可你的伤又怎及得上风雅施主的重,你说这不是恃强凌弱是什么?” 风雅天尊本来是在冷笑,这时却不笑了:“什么?和尚你说我有伤?” 灵大师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将两种刚猛功夫合练,本已使体内真气二虎相争各不相让,又在同一时间施展两种真气,更何况,小环小姐刚才伤了施主的心,施主性、命双缺,如何还能继续动武?真气再一动,势必气无所用,反噬自己。” 风雅天尊不屑道:“和尚你又怎懂得我武功修为的高妙,老夫现在杀你们三人,易如反掌。” 灵大师道:“风雅施主还真是执迷不悟,莫说三人,便是贫僧站在这里任你劈两掌,也定然是毫发无损。” 风雅天尊怒极反笑,道:“如果我这无坚不摧的先天无形剑气都劈不死你,那我风雅天尊也该退隐江湖了!” 灵大师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施主请出招。” 李剑南喝道:“不可!”刚欲拉开灵大师,身子却突然无法移动分毫,一道淡淡的白光已从风雅天尊的左掌中射至灵大师胸口,白光隐没。 灵大师纹丝不动,连衣衫的褶皱都没有动一下。 风雅天尊双目灼灼,慢慢将左掌移至眼前。左掌有一点点的抖动,一点点。 灵大师平静的声音响起:“与其怀疑你的左掌,不如用你的右掌再试试。”文宗忽然震骇地张大了口,指着灵大师的后背,灵大师回头,二人双目相交,灵大师轻轻摇头示意。风雅天尊暴喝一声,右掌劈出。 一道青濛濛的光影划了一道弧线,隐没在灵大师小腹内。 灵大师纹丝不动,仍是连衣衫的褶皱都没有动一下。 风雅天尊额上青筋毕露,风雅天尊又举起了右手,放在眼前。风雅天尊的双手实实在在地放在眼前,但此时,风雅天尊的双目是空洞无神的,什么都看不到。 灵大师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四大之身本空,手掌是假,无形剑气是假,贫僧所受两掌也是假。风雅施主还执迷于自己的无形剑气天下无敌?执迷于为自己的‘降魔令’践约么?” 风雅天尊冲天而起,破殿顶。一声长啸,渐远。 几片残损的琉璃瓦坠在阶前。 文宗离座。 灵大师盘膝坐下。文宗颤巍巍的手按在灵大师背上,抬手时,满掌鲜红。文宗抽噎声起。 灵大师声音平静如初:“皇上,此皮囊妍媸成坏,皆不应动情。皇上可愿现在随贫僧一起上升兜率陀天?” 文宗眼中露出一丝惊恐,退后两步,呆坐回龙椅。 灵大师轻轻叹息道:“轮回这么多世,皇上仍是惜此身、惜此位,惟愿皇上今生临终时能求往生兜率陀天,莫再入此红尘浊世了。” 李剑南忽然食指一抖,接着就全身能动了。他早已看到,灵大师背上的袈裟,已被鲜血浸透。李剑南探过食指到灵大师鼻前,已是气息全无。 文宗一挥手,道:“李进士,朕命你即刻诛杀鱼弘志等一干叛军!仇中尉,你可从旁协助……” 李剑南提剑,下阶,心神飘忽。他看到下面有十二生肖中剩下的十个,还有罗秀,还有整整齐齐的一大队神策军。 李剑南收弓入背,双手握剑,举剑向天。 殿中一静。 李剑南疯了一般风一样旋转起来,一道白光旋入人群。 殿中一片惊呼声、惨叫声、兵刃断裂落地声。 遍地死伤,生者逃散。 旋到殿门口处,李剑南的身形忽然一滞,接着慢慢停下。是一杆枪让他停下来的。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只是,此时他的主人眼中的神色很复杂,崔度用这种眼神看了看胸口起伏,满头热汗,浑身鲜血,杀气腾腾的李剑南,这已经不是他一直认为的那个温文尔雅,机变百出,进退有度的李剑南了。崔度冷冷地道:“你这算什么?拼命么?和这些大唐的宦官和神策军拼命?你的无形剑气练得这么差,却用这种最耗真气的打法拼,不出半个时辰你自己就脱力而死了!殿外,宫外,城中,有两万兵马,够不够你杀?韩约降了,李训跑了,罗立言死了,商无云也死了,郑注进不了长安,你一个人现在能改变得了什么?有本事去凉州杀吐蕃兵啊……还有随儿公主” 最后两句话让李剑南浑身一凉,李剑南咬着牙,抑住不断抖动的右手,剑结坤八式,狠狠瞪着崔度。 崔度虚晃一枪,纵身从李剑南头顶越过,李剑南回身,却见仇士良、鱼弘志及一干神策军,已将文宗扶上软舆,正在一步步退往后殿。忽见斜刺帷幔里冲出一人,拖住文宗软舆,大叫:“圣上不可从了奸宦!”文宗在舆上一闪身,斥道:“明明是尔等意欲谋反,仇中尉鱼中尉是忠心护驾!”李训忽然发了一声喊,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仇士良,滚在一起,仇士良猝不及防,大声呼救,李训歪歪斜斜拔出腰刀,刚欲砍下,已被鱼弘志从后抱住握刀的手臂,崔度赶至,当胸一拳,将李训击得飞起,正落在李剑南面前。 李剑南扶起李训,道:“大人没事吧?” 李训呆望着空荡荡的后殿门,一拍大腿,道:“功败垂成!李进士,快随我逃离此处,等咱们汇合了郑注大人的兵马,再从长计议!” 李剑南精神一振,道:“可是外面都是宦官和神策军啊。” 李训吐了一口血沫,道:“我现在还是身居相位,料也没几个人知道宫中变故,随我来!”说罢大踏步出前殿门口,李剑南跟上。二人躲闪着来到北宫门,李训大摇大摆现身,喝道:“备马!”几个宦官并大队神策军交头接耳,不备马,也不上前阻拦,李训见状,愈加大声,喝道:“还不备马随本官去擒拿反贼王涯,耽误了大事,仇中尉必治你们死罪!”终于有两个神策军小跑着去牵了两匹高头大马来,李训、李剑南二人翻身上马,二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出北宫门,众神策军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一个宦官急急向宫内跑去。二人一出宫门,李训一拍马臀,李剑南跟上,问道:“我们去哪里?凤翔?”李训道:“不行,仇士良会猜到,我们先到终南山宗密大师处,再做商议。 第一节 从这一刻开始,李剑南已经不能再晓行夜宿晃晃悠悠了。因为他的画像贴满了邠州的城门和街头巷尾的告示栏内。只是,入城和出城的时候,并没有人盘查李剑南,靠着城门假寐的两个守军对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们的确只是“站”岗而已。 李剑南看得叹了口气,摘下另一边挂在城墙上的自己的画像,走向左边那个身材瘦弱的唐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睁开还带着一脸稚气的脸上的迷迷瞪瞪的眼睛,看见面前有一幅画像,和昨天贴上的他倚在身后的那副画像一模一样。他擦了擦嘴角的睡涎,又看到了画像旁边伸出的一个和两副画像上人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呆了一下,然后,他的第一反映不是去摸原来放在左手边的长矛,而是又各看了一眼画像和那张脸,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像,不像,形似神不似,你左额的那颗痣也没画上。董二哥要请我吃酒了,虽然你比我预计的晚到了一天。” 李剑南把自己的画像收进怀里,歪头道:“你倒是出乎我的预料,画像下面可说我是李训同党,意图刺杀圣上,颠覆朝纲……我可是值黄金千两啊。”那唐兵干脆坐在了城门洞的墙根,又拍了拍右手边上的空地,李剑南也索性陪他席地而坐。那唐兵回首从腰后拽出个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递给李剑南,李剑南接过,也是仰头一大口,又递了回去。那唐兵道:“我早就知道你了,崔度跟我说的,崔度是我一个村长大的好兄弟,我们镇西村的十二条好汉是一起参军的,在朔方,我们号称朔方十二龙,攻无不克,令吐蕃兵闻风丧胆!”他一指对面那靠着城门睡得正香的黑脸矮墩墩的唐兵,道:“你看我董威二哥样子不起眼,但他号称滚地龙,他在地上一滚起来,管你是马脚人脚,都得和脚腕子分家。还有我啊,你看我很瘦,我很能打的,寻常十几二十个番兵,不在话下,我可是跟崔八哥学了好几招的!……”他见李剑南明显表示怀疑的神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信咱们就打一架!我可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才请你喝酒,这边关,烧酒可比黄金值钱得多!”李剑南抱歉地笑了笑,挠头道:“算我信好了,只是我在想咱邠州城的守将得是多厉害的主儿啊,随便两个守城的小卒就有大将之勇……” “他!!?”那小唐兵瞪圆了本来细长的双眼,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照理说我沈戍边也读过三年私塾,不该骂人,可他***王八羔子朱胜天生就不是个东西,这种听见吐蕃兵一声马叫就能吓得筛糠的窝囊废怎么就能混军队里还他妈能当这么大的官!兔崽子自己不敢打吐蕃也就算了,看见崔大哥屡立战功还眼红,上次我们左右两翼包夹吐蕃来犯之敌,仗一开打,他作为主力先溜了,五倍于我们的番兵一起向我们左翼压过来……哼哼,幸亏我们十二龙够狠,结果此战反倒成就了我们的威名,五千吐蕃军连他们的主副将统统被我们或杀或擒,这风头出大了,连皇上都亲自召见了我们八哥,可惜啊,我八哥一调长安,我们十一兄弟就被节度使大人拆了个七零八落,我和二哥董威就被靠裙带关系升了官的朱胜调离了朔方,还让我们兄弟结伴来做守城的小兵,公报私仇,猪狗不如!听说吐蕃军近来又频频袭扰边关,要不是朝廷懦弱,我们这一队人早杀到凉州去了!还由得这些番狗猖狂!”李剑南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卒,还志存高远牢骚满腹。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沈戍边眯起细长的小眼,得意一笑,道:“俺毕竟是读过三年私塾的,俺那死鬼师父考了二十多年进士,可不白给,教了俺很多兵书战策呢!你想啊,你和我崔大哥争凉州争公主的事儿,那是举国皆知啊,甭说你在长安留不得了,就是能留,你也得趁我崔大哥还在长安这会儿偷着溜过来去打凉州啊,那打凉州,可不就是要走邠州从朔方出关么,这点事情那是用脚趾头都想得出啊你说是不是李大哥。” 李剑南诧然,苦笑,道:“这么一会儿我也成你大哥了……幸亏你师父他老人家没教过仇士良,否则他在这里设好伏兵,我还真就在劫难逃……我对沈老弟你的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呀!”沈戍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大哥你敢跟仇士良这国贼对着干,是个狠角色,何况你能和我崔大哥的枪打个平手,足见武功比我强;又考中了进士,足见学识比我师父强,比我师父强自然就比我强,所以无论文武,你都是在我之上啊。”李剑南对沈戍边的推理方式肃然起敬,正色道:“沈老弟你不简单,将来只要有仗打,你就是当将军的料。”沈戍边倒是一幅泰然处之的样子:“我崔八哥也这么说过……你们两个真的很象。”想到崔度,李剑南的心底微微一痛,低头问道:“京城那边怎么样了?”沈戍边摇头叹息,道:“惨,那叫一个惨----整个长安城被宦官及其党羽血洗,上至宰相王涯,下至贩夫走卒,死了上万人啊……说什么‘南衙北司’,斗起来,朝臣一方一败涂地!就连那风光一时的李训,也落得个被枭首示众的下场。”李剑南一惊,问:“李训不是逃了么?”沈戍边道:“是逃了,听说逃到了终南山宗密和尚那里,被宗密的徒众们赶了出去,结果在去凤翔的路上被捉,掉了脑袋,你说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凤翔,他的死党郑注可是那里的节度使,至少还可以割据称王嘛!” 李剑南叹息道:“你说的对……你可听到凤翔那边有什么动静?”沈戍边摇头道:“没有,郑注应该还是凤翔节度使,他没有参与此事,想来不会受牵连吧?”李剑南摇头,道:“仇士良这次大开杀戒,肯定是一个也不放过,何况郑注……”沈戍边转而道:“所以说李大哥你厉害,这次京城政变,你是唯一一个参与了还喘气儿的……不知我八哥在长安现在如何了……”李剑南脸色一沉,道:“他当然很好,而且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来做个凤翔节度使什么的了,所以我要快点去凉州。”说罢起身。沈戍边也跟着起身,问:“可是你现在不是进士,也不是凉州节度使,只是一个钦犯,身边无一兵一卒,就这样去凉州----?”李剑南一指自己的马,一拍自己的剑,朗声道:“我就这一人、一马、一剑,也能搅得那凉州风声鹤唳,起码取他们守将的项上人头不在话下!”沈戍边伸出大拇指,道:“够狠,我发现最近我们大唐一下子出了很多够狠的人,早这样我们就不用和番狗不断会盟乞和了,我真想跟你一起去打凉州,我做梦都想打凉州,然后打沙州,一直打到番狗老窝逻些算完!”李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会有机会的,只是我此次出关,是逃亡,生死难料,你还是等着和崔度一起去打吐蕃吧。”沈戍边叹息道:“我是要等八哥回来……李大哥,我这里有在朔方边关时画的一幅唐兵蕃兵的守备图,给你,这样你晚上偷着过关容易些……”说罢从怀中扯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羊皮。李剑南喜道:“多谢沈兄弟的大礼!”沈戍边又从腰后拎过那酒囊,道:“李大哥,关外是苦寒之地,带着这袋烧酒吧!”李剑南接过,又重重地拍了拍沈戍边的肩膀,牵马。靠着城门的黑脸矮墩墩的董威也睡醒了,搓了搓冻麻的双手,茫然看着李剑南,李剑南冲他笑了笑,道:“董二哥,你好,再见。”董威懵懂地点着头,憨厚一笑,道:“你好,再见。”李剑南翻身上马,踏雪而去。董威凑近还在向李剑南背影眺望的沈戍边,问:“这人谁啊,怎么这么眼熟?”沈戍边指了指身后城墙上的画像,董威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慢慢张大了嘴。沈戍边得意洋洋道:“我就说他会来,怎么样,今晚这顿酒你是逃不掉了吧董二哥。” 李剑南改成夜行晓宿,到了朔方的灵州,然后参照了一下沈戍边的守备图,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穿越了大唐的国界。 第七节 街上纷乱不堪,不止有神策军和宦官在街上杀人捕人,不止杀朝臣及其家眷,还包括能看到的任何市民。连日常的一些地痞无赖也拉帮结伙出来趁火打劫,整个长安城鸡飞狗跳、呼号震天、血流成河。 李训对长安街市颇为谙熟,七拐八拐,专挑人少的小街和胡同走,李剑南道:“看来仇士良已经下令了。”李训道:“趁守城门的官兵还不知内情,我们赶快出城!”二人一再提速,不一时,已到了长安南城门,远远看见城门紧闭,兵士林立,剑拔弩张。 李训深吸一口气,道:“守南门的是罗立言帐下的安十文,此人不知我们的密谋,希望我能说动他开城门,否则……”“----否则我就胁持了他,我们必须出城!”李剑南道。李训咬牙道:“好!走!” 兵士们依然剑拔弩张,安十文在城墙上露出半个身子,道:“李相爷,得罪了,奉兵部密令,今日任何人都不能出城,除非有圣旨或兵部令牌!”李剑南没有听李训和安十文如何罗嗦,只是专心算计:踩哪几个士兵的头颅、蹬哪几块稍微突出的城墙砖,怎么翻上城墙,以哪招制住安十文……可是总有一段距离是要施展‘尺蠖功’,速度一慢,安十文就会逃离……”正头痛中,忽听“啪达”一声,李剑南低头,见脚边落了一枚金簪,簪以红线系在一片石头上,拾起后,李剑南觉得这簪似曾相识。李剑南偷偷回头,不远的一条小巷口,伸着半截嫩藕般白生生的手臂。李剑南未转身,身已倒移向小巷。 果然是随儿。 居然是随儿。 随儿上下打量李剑南,双目一红,扭头。 李剑南微笑道:“上天保佑,你今天不在宫中。” 随儿胡乱拭了把泪,从怀中掏出一面铁牌,道:“我以前从仇士良那里偷过来的,安十文见了此牌定会放人。”李剑南握住随儿递令牌的手,问:“你是为我哭?你哭起来都这么好看……上次离开你后,我作了一联诗,还未完篇,我先说给你听:‘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随儿的手在他胸前柔柔捶了一下,低首悄声道:“还是跟杜牧学坏了不是,作这些香艳的东西哄人……”李剑南手上忽一用力,随儿猝不及防,身子已跌到了李剑南怀中,李剑南一手箍在随儿的细腰上,低头,深深吻住了随儿半张着的红唇上,随儿身子一抖,双目就这么咫尺之间撞着李剑南炽烈的双眸,终于,随儿晕生双颊,垂下眼帘。缩了缩身子。 良久,随儿轻轻挣了挣,李剑南松开她,随儿退了一小步,靠到了小巷的土墙上,迅速板起脸,道:“大胆!偷袭本公主,死罪!”李剑南笑眯眯道:“随儿和我想的是一个味道……放心,我这就去取凉州来做聘礼。还有,宫里现在危险,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随儿断然摇头,眼光越过李剑南肩头,道:“我是不能走的,因为我是公主,我父皇的公主,大唐的公主……剑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会遵守我们的诺言。你后面的包袱里,是你的衣服、银两、干粮、还有你的凉州节度使印,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随儿说罢,扭身走向小巷深处,李剑南也后退了一步,双手贴在土墙上,十指慢慢陷进墙中。 李训刚开始是怀疑,随即就肯定李剑南偷偷溜了,他也决定放弃和安十文的交涉,先退回城中找个隐蔽的所在,结果刚牵着马转过身,就发现左手多了个包袱、右手多了面宫中专用铁牌的李剑南宛如没离开般站在自己身后。李剑南扬声喝道:“安大人,不知仇中尉的令牌可有用?李相爷走得急,没拿圣旨或兵部令牌,仇大人只给了这牌子,安大人如果执意不放行,我们也就只好回去请圣旨了……”安十文大声道:“刚才怎么不说?先把牌子呈上来,我验验真假。”李剑南道:“安大人真是尽忠职守,国家栋梁啊。”说罢一扬手,那铁牌箭般激射向安十文,安十文瞠目结舌,都忘了躲闪,结果那铁牌射至他胸口,却围着他绕了个圈,翩翩落在他两手之间的墙垛上。安十文僵着手指,碰了铁牌一下,大声道:“开城门,恭送二位大人!” 二人在官道上风驰电掣地跑了许久,才渐渐慢了下来,李训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刚才去了哪里?你怎么会有仇士良的令牌?”李剑南道:“偷的。”李训不再言语,李剑南道:“或许,如果有郑叔叔参与,我们不会输这么惨。”李训道:“你也看到了,郑大人并没有按时赶到……不过,即使赶到,恐怕用处也不大。”李剑南叹道:“这时候了李大人还是不肯正视此事……希望李大人到了终南山后,能改道去凤翔。你和郑大人走的都是不归路,希望你们能放下以往的芥蒂,同仇敌忾。咱们就此别过。”李训勒马,回头,问:“你现在也成了仇士良鱼弘志的眼中钉,要到哪里去?不如和我一起走吧。”李剑南极目远眺,道:“谈论了这么多次凉州,我至少要去凉州看看。”李训叹了口气,道:“你我也算生死之交,早就看出你是聪明人,郑注和我都掌控不了你,不过还是有些少年意气,我还当你和崔度争公主是真争凉州是假……”李剑南吟道:“‘少年心事当拏云。世上英雄本无主。’大唐纵然老了,我还年轻!李大人,我很欣赏你刚才伏击仇士良那几下,慷慨激昂!”李训苦笑摇头,道:“那只是兔子蹬鹰罢了,怎比得老弟你力敌千军……最后叫你声老弟吧,如果我在郑注前遇到你,很多事情会不同的,可惜……如果我能重回相位,你务必要回来,我一定重重重用你!”李剑南淡然一笑,道:“很久以来,我就想一个人浪迹天涯,这次终于如愿了。不流浪够我是不会回长安来的……李大哥珍重。” 李剑南一提马,跃入草丛中的一条小路,绝尘而去。李训目送他,随即也纵马,沿官道向终南山驰去。 第二节 此时李剑南的心里有一点点豪迈,一点点凄凉。策马徐行,眼前景物渐明,忽听不远处隐约有马嘶声传来,李剑南提马向前,又听到兵刃相碰和打斗呼喝声,不由暗暗奇怪,翻身下马,将马系在一棵矮树上,猫腰前行,却见前面灌木中有一大片四方形空地,空地四周有四个举火把的大汉,空地中两位盔甲明亮的将军一个用斧一个用戟,正在马上斗得难解难分,二人斧来戟往间已渐渐靠近李剑南藏身所在。 李剑南看了几个回合,心中暗道:“看来这二将是在演练,并非真的动手,看他们两个穿的是唐军盔甲,招式也甚为纯熟,难道是大唐的边关将领?”正思忖间,忽见眼前火把齐齐一灭,头顶劲风响动,不及细想,纵身而起,一斧一戟落空,齐齐向上一撩,李剑南已在空中一折一翻,落到了他们背后的空地上,那用斧的将军头也不回,摆右臂向后就是一斧,李剑南向后跃开一步,堪堪避开,叫了声好,那用戟的将军已拨过马头,喝了一声:“阎兄且慢!”那用斧的汉子也转过马头,道:“这厮闪得倒快!”四周火把重又燃起,李剑南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四周明暗中,围着自己的,密密麻麻,至少有三四百人,并且手里都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对自己虎视耽耽,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过来将自己乱刃分尸,而自己那匹可怜的马,也被套了几道绳索牵在后面。 那用戟的将军握戟在手,一抱拳,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深夜偷过大唐边界,又偷窥我弟兄演练?”李剑南还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我怎么觉得是我一步一步踏入你们设的陷阱中呢,你们明显是先有探子看到我,回来报信,然后大多数人四周散开,留二位将军在这里点火比武,吸引我注意力,然后你们两个一起动手,虽然不是想要我的命,但明显是想重伤我,之后见我比想像中难对付,就打算用群殴来解决……还顺便绑架了我的马……”众汉子齐声哄堂大笑,马上用戟的将军脸上红了一红,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阁下身手了得,如果兄弟你是吐蕃的探子,虽然群殴不是什么光彩方式,但为了保全这众多兄弟的身家性命,也只能从权了。”李剑南一笑,道:“即使是探子,我也应该是大唐的探子,我只是路过,如果打扰了各位演练的雅兴,那是我的不对。能不能把马还给我?”那用斧的汉子怒道:“***,你现在是阶下囚,还跟我们兄弟谈条件,快快招出你的身份,否则我们就灭你的口!” 李剑南背起手,哈哈一笑,道:“没想到我李剑南在大唐是个钦犯,逃到吐蕃来还是要被追杀,真是境况凄凉啊!”那用戟的汉子“咦”了一声,问道:“李剑南?大唐进士!凉州节度使!!”李剑南尴尬地笑笑,道:“现在都不是了,现在是在逃钦犯。”那用斧的将军大喝一声,从马上直挺挺地跃到李剑南面前,将斧往地里一插,蒲扇般的两只大手就扳在了李剑南双肩上,李剑南微笑,不动。那将军哈哈大笑,道:“我说除了崔度那娃子谁还能避开俺这么厉害的两斧子呢,原来是连俺大哥都赞不绝口的那个李剑南兄弟,兄弟啊,你在那边可是太露脸了,又是争公主又是杀皇帝的,最重要的是----教训了崔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子,就冲这点,俺就要好好谢谢你!”那边用戟的将军也挂了戟跃下马,拱手道:“多有得罪李兄弟,我叫安景,他叫阎英达,我们二人都是沙州人氏,与张议潮大哥是八拜之交,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啊!”李剑南喜道:“二位英雄不必客气,原来是一家人,张大哥可好?他也在附近么?”阎英达松了手,道:“大哥可不敢随便离开沙州,我们兄弟也是每隔一两个月便要回去一次,免得穆赤那厮疑心。”安景道:“穆赤是吐蕃的沙州守将,大哥派我们二人时常到凉州来,联络各村各部落有志反抗吐蕃暴政的大唐青壮子民,于夜晚在附近习练武艺阵法,白天仍照常耕牧,这两年来于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已汇集了五六千训练有素的兵马了,只是装备和武器上还不大齐整……对了,上次崔度将军就是如你这般闯了过来,三五招间便制服了我二人,听我们一番解释后,便将这一带的唐军撤走,以免与我们误起纷争,还送了我们几百套盔甲兵器……” 阎英达愤愤道:“他那是将功折罪,应该的,敢打掉老子的斧子,哼!”安景呵呵一笑,对李剑南道:“我这兄弟,就是个不服输的脾气,总嚷嚷着要再找崔度将军比试一回。”李剑南自言自语道:“这崔度倒是有心……”安景问:“李兄弟你说什么?”李剑南摇摇头道:“没什么,张大哥真是深谋远虑,如此苦心经营。”安景道:“是啊,大哥为了尽早起义,殚精竭虑,寝食难安的。对了李兄弟,你这次到吐蕃,可是来找张大哥的?”李剑南支吾了一下,心想如果说自己是心血来潮想去单挑凉州的吐蕃守军,岂不是显得很孩子气,何况自己到了吐蕃,也没有不去沙州见张大哥的道理,于是便点头,道:“正是。”安景喜道:“太好了,我们半个月后一起回沙州,张大哥如得了李兄弟这个强援,如虎添翼,定可大事早成!”李剑南忙谦虚道:“安大哥才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小弟才疏学浅,又没经过什么历练,不添乱就不错了,以后还请安大哥、阎大哥时常指点啊!”阎英达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道:“这个兄弟你就放心,有哥哥们在,不会让你吃亏的!走,天也亮了,咱们去鸣沙村吃全羊喝烧刀子驱寒去!” 天色大亮,李剑南正和安景阎英达等在帐内饮奶茶等烤全羊,忽听帐外一阵骚动,安景起身,掀开帐篷的棉帘,却听外面一人朗声大笑,道:“剑南兄弟何在?”李剑南闻声一惊,也起身疾步来到帐口,喜道:“是张大哥么?”一个白袍如雪、腰悬长剑、豹头虎目,天神般的虬髯汉子已探身入帐,看着李剑南由衷开心地笑着。正是张议潮。四手紧握,李剑南道:“一别数月,大哥更加神采飞扬了!”张议潮呵呵道:“比不得兄弟你啊,你豪言一人一马一剑取凉州,又和让他们吃过大亏的小将军崔度战成平手,那凉州的吐蕃守将们对你可是日夜提防啊,这凉州附近的百姓都盼你早日来救他们呢!”李剑南面上微微一红,道:“那是一时意气,真要取凉州,少不得要大哥和你手下的精兵强将帮忙呢!”张议潮忽然放低声音道:“这个忙哥哥可一定得帮,不能让大唐的公主未来的弟妹被崔度那小子抢了去。咱沙州的将士可不比他崔度的朔方将士差!”李剑南面上更红,忙转移话题:“大哥如何到了这里,不怕沙州吐蕃守将疑心?”张议潮道:“是穆赤派我来的。来,李兄弟,给你介绍个高僧认识!”说罢拉了李剑南出帐,指着一位慈眉善目、面容清矍的老僧道:“这位便是被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封为‘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每年都要召请到逻些城**的高僧大德洪辩大师,洪大师远怀故国,愿被皇风,暗地里帮我们好多忙,大家坦诚相见无妨!” 李剑南双掌合什,深深一礼。张议潮又对洪辩道:“这位便是我常向大师提起的上次在法门寺结识的兄弟李剑南!”洪辩也双掌合什,道:“施主眉宇间的英气遮掩不住,身上也有五色祥和之光,是与我佛有大因缘之人,老僧得以结识,甚是高兴啊!”李剑南受宠若惊,道:“大师大名,远播中原,没想到大师方外之人,也能心怀故国,让小生愈加钦敬。”洪辩微笑道:“佛陀入五浊恶世,要救的也不过是这些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我大唐子民,在这些番人暗无天日的统治下除反抗已无路可走,老衲不过是顺应天意尽一点慈悲之心,不足挂齿。”张议潮拉着二人道:“我们入帐,边吃边聊!” 众人在大帐内围着火炉坐定,安景使人为洪辩单独准备了素食,张议潮先是详详细细问了此次宫廷之变前前后后的经过,众人唏嘘不已。张议潮叹道:“如今朝廷经此大变故,三五年内怕是又无暇顾及河湟了。”李剑南问道:“那大哥是如何打算?何时起义归唐?”张议潮紧锁双眉,道:“我在沙州的准备已相应充裕,在甘、肃、凉三州一线,也多有安排,但沙州离大唐千里之遥,而吐蕃又有精兵强将屯守于凉州、鄯州一带,若无我大唐军队在凤翔、朔方一带大力策应牵制,我沙州军必成孤军,时候一久,吐蕃调集逻些、南诏附近的兵马一围逼,沙州危矣!”李剑南放下割羊肉的匕首,道:“小弟对吐蕃情况不甚熟悉,只知现今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崇信佛教,国师钵阐布掌权多年,其余就不甚了然了。” 张议潮谈兴正浓,喝了一大口酒,侃侃而谈:“吐蕃地域辽阔,地广人稀,统治吐蕃的分两大族,王族称为‘论’,宦族称为‘尚’,吐蕃地方行政组织与军事组织完全一致。全国分为四个如,每如分为上下二分如。共有八个分如。每个分如各有四个千户所。每个如又各有一个下千户所。四如共有三十二个千户所和四个下千户所。此外另有四个禁卫军千户所分镇四如。每个分如有元帅一人,副将一人,判官一人。分如在旗帜和马匹的颜色上各不相同,以资区别。军队编制以一百余人为单位,设一个百夫长。一个大五百统率五个百夫长,一个千夫长统率两个大五百。实际上每个千户所有兵约一万人上下,统率二十个大五百,后来就叫做万户府或万夫长。这些军官平时是地方行政官。现在朝中钵阐布国师大权独揽,与他作对的主要有信奉吐蕃原来宗教‘本’教的大相尚思罗,但现在尚思罗完全处在下风。地方上的厉害人物,一个是驻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此人彪悍残忍却又奸狡异常,一直对赞普不满,暗中在不断厉兵秣马蠢蠢欲动。一个是鄯州节度使尚婢婢,此人祖上世代是吐蕃高官,为人宽厚仁义,又很有学问,在吐蕃国德高望重,只是不爱争权夺利,原来隐居在羊同老家,是赤祖德赞赞普亲自将他请了出来,此人在鄯州为官,清正廉明,在吐蕃人、汉人中都威望极高。他有一子,名延心,号称吐蕃第一名将,镇守鄯州附近的河州,此二人,是我的心腹大患,有他们在大唐边界,进可攻退可守,我大唐便如芒在背,而我沙州欲举义军,最忌惮的也是论恐热和尚婢婢尚延心两股军力,吐蕃十成兵力有近六成隐隐掌控在这三人手中。” 李剑南边听张议潮说边掏出杜牧所赠的河湟地图看,张议潮从袖内扯出一大幅羊皮地图,道:“兄弟带着这个,这可是将唐边关和吐蕃、回鹘、南诏、大食都画进去了,还有山川河流,军营要塞等,是索家三奇用了五年时间参考古今上百幅地图又实地走访了一些地方才绘制而成的。”李剑南摆手道:“此图如此贵重,还是留在大哥那里比较妥当!”张议潮道:“此图绘制如此不易,又岂能只有一张,兄弟但拿去无妨!”李剑南接过,面露喜色。张议潮又道:“我大唐自安史一乱,藩镇割据,奸宦专权,国力已与太宗时相去甚远,这才让吐蕃占了些便宜,不过吐蕃近几十年,与唐、大食、回鹘为敌,战争负担远远超过实有的力量。民众困于兵役,又遭灾荒,所谓‘差征无时,凶荒累年’,也已国力大衰,外强中干。所以这几年才不断与我大唐会盟谋和,其实是想休养生息,待它安顿好大食、回鹘、南诏,国力恢复,必然又会兴兵屠戮中原,如果不在此时寻机主动生事以打乱其部署,那就不仅仅是河湟一带的得失了,必将危急我大唐存亡!”李剑南一击桌案,道:“大哥真是奇才,指点江山,运筹帷幄,有你这样的汉人在,实在是大唐之福啊!”张议潮赧然一笑,道:“本来我也只一心想着沙州的事,上次听了杜大人的劝,又看了杜牧大人的《孙子兵法》注,重新静心研读当今天下大势,才愚者千虑,偶有一得而已。兄弟你是大唐进士,学富五车,还要多多说说哥哥的不足才好。” 李剑南正色道:“书是死的,读得多未必懂得用。如大哥这般韬略,比诸古之名将,亦毫不逊色了!”洪辩在一旁笑道:“二位都是当今当仁不让的英雄人物,不必过谦!这回尚婢婢请老衲来讲经,张将军以护送为名,过来正好探一探鄯州、河州一带的虚实。”张议潮忽问:“剑南兄弟,你读《孙子兵法》,觉得此书最精彩紧要的是哪句话?”李剑南不假思索道:“谋攻篇第三有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张议潮又干了一碗酒,道:“我与兄弟,所见略同,‘上兵伐谋’,要挫败吐蕃休养生息的如意算盘。”李剑南也喝了一大口酒,道:“就是想办法让吐蕃内乱,先让他们的朝廷乱起来,再挑拨起他们军队的内部纷争,则沙州和大唐才能混水摸鱼。”张议潮兴致勃勃,问道:“李兄弟认为当如何操作?”李剑南抬头,道:“我对吐蕃,尚缺乏深度了解,不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让一个国家乱,就让他们群龙无首,想让军队内讧,就是以利益挑唆。”洪辩笑问:“小兄弟可是要仿效荆轲,去逻些刺杀赤祖德赞赞普?”李剑南泰然道:“那也没什么不可能,只是现在吐蕃的真龙,恐怕是钵阐布国师。”张议潮追问道:“那论恐热和尚婢婢呢?”李剑南道:“如果此二人都是忠良正直之人,就比较难办,好在,论恐热是个司马昭,我们认为尚婢婢是劲敌,他也一定会这样认为的。所以论恐热欲起兵,必先对付尚婢婢,然后才能称雄吐蕃。”张议潮仰天大笑,道:“兄弟你的确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好,好!有你相助,我信心大增!”李剑南摇头道:“我这不过都是空想,实施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钵阐布位高权重,又武功卓绝,杀他没那么容易。而挑拨论恐热尚婢婢争斗,也要先制造很多条件的,现在都茫无头绪。”张议潮神采飞扬,立身道:“只要我们精心谋划,众志成城,就不怕找不到机会,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便是十年八载,这些人只要被我们惦记上了,就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洪辩起身,道:“老和尚我也没那么早死,我还要看河湟回归,到大唐朝拜一下法门寺的佛祖呢,算我一个!”李剑南、安景、阎英达等纷纷起身离座,众人在大帐中央,将手掌紧紧叠扣在一起。 入夜,张议潮、洪辩陪李剑南在村外散步,李剑南仰望星空,道:“这里的天比长安的高,这里的星比长安的亮。”洪辩道:“这里还不是最美的,这世上最圣洁的天空和星辰,都在逻些城。”张议潮道:“不如明日让剑南陪你去见尚婢婢吧,我趁此时间,多在鄯州、河州附近观察一下吐蕃军形势,再结交一些英雄豪杰,以备日后之用。”洪辩道:”也好,张将军难得出来一趟。老僧带剑南过去,正好也可见识一下鄯州的风土人情和这位闻名吐蕃的尚婢婢。”李剑南欣然道:“好啊,小生自幼也读了些佛经,正好可以向大师请教机窍。” 第三节 这就是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细眉细眼,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但当他抿起嘴时,却不怒自威,和善的双眼中,也偶有精光一闪。 李剑南只是躬身立在洪辩身后,听他们探讨几十年前赤松德赞赞普组织的佛教与吐蕃的“本”教的教徒就两教教义优劣的一场公开大辩论,结果自然是佛教胜利进而在吐蕃得以成为国教,而“本”教则被宣布为非法,凡不愿放弃信仰的本教信徒,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然“本”教并未因此而绝迹,暗中信奉者仍大有人在,且这些人对佛教徒恨之入骨。尚婢婢忧心忡忡道:“当今朝廷钵阐布国师大权独揽排斥异己,以严酷刑罚对付不尊僧侣者,大相尚思罗是‘本’教教徒,二人水火不容,长此以往,必导致国势衰败,令唐、大食、回鹘等有机可趁。大师素蒙赞普称赏,在吐蕃威望极高,又佛法精深,不知可否为国为民,从中调和,消大祸于无形?”洪辩呵呵一笑,道:“大人深谋远虑,忧国忧民,不愧是肱股之臣,大人所言甚是,老衲也注意到‘本’教教徒日渐增多,常秘密举行教义宣讲和祭祀,且常与佛教徒冲突,是该及早调停,以免不可收拾,危及国家。但大人有所不知,在那次与‘本’教的大辩论后,佛教内部也秘密进行了一次大辩论,吐蕃佛教一传自天竺,一传自大唐,天竺僧偏重于‘自度’的‘渐悟’,而唐僧人偏重于普渡众生的‘顿悟’,彼此互不相容,这场辩论也是在桑耶寺由赤松德赞赞普主持,后来赞普判定‘渐悟’派获胜,我大唐僧人一脉从此日渐衰微……其实如果只是天竺佛法胜出,原也无甚大碍,然自天竺传入吐蕃的佛法中,已掺杂了太多婆罗门与天竺外道的东西,从修持方法到典籍,都已面目全非,便以钵阐布国师而言,其修习的密教功法,虽颇有成就,但已远非释迦法门了……” 尚婢婢沉思了一下,问:“不知大师与国师私交如何?”……李剑南这时,忽然注意到,在尚婢婢身后屏风的折缝间,有一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正顽皮地略带笑意地瞟着自己,李剑南唇角一牵,向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笑了笑,那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眨了一眨,笑意更浓,李剑南向屏风下看了一眼,看到一双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洪辩这时拉了李剑南一把,道:“快来拜见节度使大人!”李剑南慌忙以洪辩路上刚教他的吐蕃施礼方式向尚婢婢一礼,尚婢婢含笑打量李剑南,对洪辩道:“不错,不错,气宇不凡。”洪辩道:“此子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文法韩昌黎,诗法王右丞,兵书战策,亦颇多涉猎。”尚婢婢拈须道:“如此人才,定可在我吐蕃大显身手,不知他沙州的父母可有意让他从军?”洪辩笑道:“贝吉多杰的父母哪里有不盼望子女出人头地的,如蒙节度使大人赏识,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啊!”李剑南这才记起洪辩在路上给自己编排的新身份:拉隆-贝吉多杰,父母是沙州的牧场主,和洪辩是远房亲戚。李剑南拉了拉身上贴身的厚重羊皮袍,那是临行时张议潮送自己的。尚婢婢又饶有兴致地考校了李剑南许多《易经》、《论语》的训诂和李杜王白诗法上的异同,李剑南暗暗惊心于尚婢婢对汉学的精通,同时也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尚婢婢最后点点头,道:“果然是基础扎实,见解独特。有时间再考考你兵书战策。晚宴已备好,请二位随我入席吧。”李剑南走时又看了一眼,屏风后已无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和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了,心中一阵怅然。 次日晨,尚婢婢又在客厅会见二人,只见他满面春风,道:“这次请洪大师来此,就是为鄯州民众宣讲我吐蕃立法之本的《佛说十善业经》,以教化民风,至于贝吉多杰,我也给你找了个差事----小女今年十三,亦颇喜汉学,原一直跟着她爷爷住在青海湖边的日月雪山上,近日她爷爷有事下山,她也偷偷自己溜到我这里来,每天缠着我教她易经八卦,我政务缠身,哪里有时间打理她啊,正好你精通《易经》,洪大师**时你又闲来无事,不如就教教我女儿吧!” 这时但听屏风后一串银铃般的欢笑,舞一般转出一个满头五色丝线小辫、随辫扬起的发梢上缀着珍珠、玛瑙、翡翠,身裹一件长袖红袍,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上系着两个小铃铛,叮当作响的少女。舞者一停,李剑南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昨天屏风后的那双眼睛么----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尚婢婢满脸慈爱地揽过那少女,拍拍她的头道:“有外人在,还是这么调皮,就是在雪山上让你爷爷宠着野坏了啊。”那少女挣起身,双眼灵动地在李剑南脸上溜来溜去,道:“是这个哥哥的!”尚婢婢道:“梅朵,不许乱叫,这个你要叫师父才对。快来参见洪大师和你贝吉多杰师父!二位见笑了,这不服管教的孩子就是小女梅朵。”梅朵不看洪辩,只怔怔望着李剑南,口中喃喃道:“不是师父,是哥哥。”尚婢婢佯装生气,道:“不准这么没规矩,你想跟人家学易经,就要叫人家师父!”梅朵撅嘴,垂头,随即抬头,绽开笑脸:“那就叫师父哥哥,这样总成了吧!”尚婢婢苦笑摇头,洪辩也被逗得呵呵大笑,李剑南满面笑意地看着梅朵的眼睛,道:“好啊,那我就做你的‘师父哥哥’。”梅朵喜笑颜开,原地舞了两圈,道:“那什么时候教我呢?我要学蜀中诸葛丞相,摆八卦阵,画符捉鬼!”三人相顾愕然。 梅朵即使是在走路的时候,也似乎是在跳舞,李剑南即使到现在,也没数清她的小脑袋上到底编了多少条小辫子。梅朵时时在前面一旋身,丢给李剑南一个开心的笑脸,而她的嘴中,哼着李剑南听不懂的歌儿。行至后院无人处,梅朵转身,偏着头盯着李剑南,道:“师父哥哥,你怎么谢我呀?”李剑南奇道:“谢你什么啊小梅朵?”梅朵收起笑容,撅嘴道:“梅朵就是梅朵,不是小梅朵,人家都过了十三的生日了嘛!再过三年就能‘戴天头’做大人了。”李剑南笑道:“好好,以后不敢叫你小梅朵了,就叫梅朵。那你说说为什么我要谢你?”梅朵转嗔为喜,道:“我早听说有个老和尚大老远过来讲经,昨天偷偷躲在屏风后面一听,真是让人昏昏欲睡,简直跟我爷爷讲《大学》一样枯燥,我看你也在后面听得心不在焉敢怒不敢言的,就想了这么个可以同时救我们两人脱离苦海的办法,这样我们都不用听老和尚念经了你说多好!”李剑南悠然道:“是救你自己而已,洪大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我怎么会不爱听他**呢,都是你耽误了我。”梅朵笑嘻嘻道:“你昨天要是那么用心,又怎么会发现我还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呢!”李剑南给她说得面上微微一红,支吾道:“我只是一不小心看见你在偷听罢了。”梅朵得意一笑,用手指卷起一根小辫子,道:“怎么不敢看我了?你说谎,明明是我的眼睛很好看!好多人都说我的眼睛比当今吐蕃最美的女人属卢王妃都漂亮呢。”说着叹了口气。李剑南微笑道:“那很好啊,你该高兴才是。”梅朵道:“可是我的身段儿现在一定不如她迷人,我现在比起那几个丫环姐姐都不如,唉!”李剑南哑然失笑:“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便琢磨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身段儿自然就比那王妃漂亮了!”梅朵悻悻道:“那就只好再等几年了……我的爷爷就会各种占筮之术,我想学,他却不肯教我,我学会了,也去做个大将军,象哥哥那样威风,又象诸葛丞相那样神机妙算!” 李剑南道:“哪有女孩子想做将军的,行军打仗可是很危险的事情。”梅朵忽然躬身纵起,飘然落在身后的院墙上,炫耀地一笑,道:“这样厉不厉害呀?”李剑南吓了一跳,仰头道:“你怎么能一下跳那么高?”梅朵悄无声息地落下,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我的老骆驼爷爷教的,不过你不要让我父亲知道啊,他可是不许我习武的。你如果想学,我教你啊!”李剑南双手乱摇道:“我是个读书人,不搞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梅朵捂嘴一笑,道:“好啦,那你就教我读书,教我怎么学会神机妙算!”李剑南皱眉道:“这个可就难了,师父虽然教过我些占卜之术,可我也没怎么用过……”梅朵眼睛一亮,拉住李剑南手臂,问道:“你师父是谁啊?他占卜得准么?”李剑南道:“我不知道,诸葛丞相当年神机妙算用的是‘马前课’,拿六枚铜钱,在马前一掷,按铜钱正反面分阴阳断吉凶,此法早已失传。我教你另一种方法吧。”梅朵欢呼一声,拉起李剑南跑进内堂,在毛毯上坐下。李剑南从怀中取出三枚乾元重宝铜钱,梅朵一把夺过,在手中翻覆着,道:“你身上怎么会有大唐的铜钱啊?”李剑南道:“我叔叔是和大唐边境做生意的,从他那里讨的。”梅朵把铜钱还给李剑南,急切地问道:“快说,用这个铜钱怎么卜卦的?” 李剑南慢条斯理地道:“此法主要是从周朝的筮草占法演变而来,五十根筮草的占法,是最正规最根本的占法,但是比较费时费力,所以后来就有人改用铜钱抛卦,只要心诚心静,也是一样灵验的。你先准备好纸笔。”梅朵依言备了纸笔。李剑南接着道:“人间万事万物,难逃阴阳之数,铜钱有字一面为阳,无字一面为阴。卜一卦,铜钱共掷六次,从下至上,一次得一爻,铜钱落地,情形共分四种:一,一阴两阳,为少阴,记作阴爻;二,二阴一阳,,为少阳,记作阳爻;三个都是阴面,为老阴,记作阴爻,在爻边画一叉,代表爻变,阴爻变则成阳爻;三个都是正面,为老阳,记作阳爻,在爻边画一圈,代表爻变,阳爻变则成阴爻。从初爻摇起,六次成卦,所成之卦为‘本卦’,有变爻而成卦为‘之卦’,之卦成法:按本卦顺序移本卦非老阳老阴之爻,老阳老阴之爻阳变阴阴变阳后按顺序移到之卦。断卦时要查相应卦的易经彖辞、爻辞。当没有老阳、老阴的爻变时,以本卦的卦辞断之,并以初、二、三爻组成的内卦为主体,四、五、上爻组成的外卦为以后发展趋势。当有一个变爻时,以本卦中该爻的爻辞断之,以之卦的该爻爻辞为辅助条件。当有两个变爻时,则取之卦上面变爻的爻辞断之,并以本卦上面变爻爻辞作为辅助条件。当出现三个变爻时,分两种情形:一,本卦中初爻没变,即初爻不是变爻,则取本卦的彖辞断之,以之卦的彖辞作为以后发展趋势。二,三个爻变包含初爻,则以之卦的彖辞为主,并以本卦的彖辞作为参考。四个变爻时,则取之卦最下面没有变的那个爻辞断之。五个变爻时,则取之卦不变的那个爻辞断之。六个爻全变,则以之卦的彖辞断之。乾、坤两卦例外,乾卦以用九,坤卦以用六断之。” 李剑南如数家珍一口气说完,梅朵张着小嘴巴,听得如醉如痴,待李剑南一说完,梅朵就迫不及待地又从李剑南手中夺过那三枚乾元重宝铜钱,扣在双掌中,脖颈微仰,闭目凝神,好半天,忽然睁开眼睛,道:“我要占卜的事情好多好多啊,你说我这第一卦先占卜哪件事好啊?”李剑南长声道:“当然是占一下未来的夫君如何了。”梅朵冲李剑南眯起了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轻哼一声道:“占就占,本姑娘就是要先知道!”李剑南笑道:“婚姻可是父母之命,夫君好不好,由不得你自己啊。”梅朵又哼了一声,道:“我爷爷说了,我父亲给我找的夫君我如果不满意,他来帮我说情……要是还不行,我就一个人逃到日月雪山的深处,自己过一辈子!”李剑南不由对梅朵钦佩起来,道:“有志气!”梅朵低头摩挲着铜钱,道:“我晚上再摇卦,有你看着我静不下心,算得就不准了。”李剑南起身,道:“好啊,那你明早告诉我结果好了。”梅朵嘻嘻一笑道:“谁都告诉,就是不告诉你!”李剑南苦笑摇头,转身。梅朵跟至门口,脆生生道:“师父哥哥,明天早点来呀!”李剑南回头,冲她笑笑。 入夜,李剑南来到洪辩卧房,洪辩正在打坐。李剑南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大师可知老骆驼其人的详情?”洪辩睁眼,思索了一下,道:“这个老骆驼,乃是吐蕃第一神秘人物,长相、年龄都众说不一。与吐蕃王室之间有极深渊源,又与‘本’教及天竺传入的佛教关系颇深,而此人一身奇功,已到深不可测境界,他的孙子尚延心就出自他的门下,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就是明证。连吐蕃国师钵阐布提起他都是恭敬有加。而他一直在青海日月雪山隐居,行踪飘忽,近年已少有他的消息了。”李剑南皱眉,道:“今天的那个小丫头,也是他的徒弟,小小年纪,轻功之好,几乎已不在我之下,如果再过个三五年,说不定我都不是她的敌手了。”洪辩道:“一个尚延心已经让我们头痛不已了,希望这小丫头将来安安分分嫁人,不出来惹是生非给我们添乱。”李剑南摇头苦笑道:“难啊,这丫头敢说敢做,不让须眉。算了,将来的事情兵来将挡吧,有机会一定会会那老骆驼!” 第一节 从这一刻开始,李剑南已经不能再晓行夜宿晃晃悠悠了。因为他的画像贴满了邠州的城门和街头巷尾的告示栏内。只是,入城和出城的时候,并没有人盘查李剑南,靠着城门假寐的两个守军对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们的确只是“站”岗而已。 李剑南看得叹了口气,摘下另一边挂在城墙上的自己的画像,走向左边那个身材瘦弱的唐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睁开还带着一脸稚气的脸上的迷迷瞪瞪的眼睛,看见面前有一幅画像,和昨天贴上的他倚在身后的那副画像一模一样。他擦了擦嘴角的睡涎,又看到了画像旁边伸出的一个和两副画像上人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呆了一下,然后,他的第一反映不是去摸原来放在左手边的长矛,而是又各看了一眼画像和那张脸,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像,不像,形似神不似,你左额的那颗痣也没画上。董二哥要请我吃酒了,虽然你比我预计的晚到了一天。” 李剑南把自己的画像收进怀里,歪头道:“你倒是出乎我的预料,画像下面可说我是李训同党,意图刺杀圣上,颠覆朝纲……我可是值黄金千两啊。”那唐兵干脆坐在了城门洞的墙根,又拍了拍右手边上的空地,李剑南也索性陪他席地而坐。那唐兵回首从腰后拽出个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递给李剑南,李剑南接过,也是仰头一大口,又递了回去。那唐兵道:“我早就知道你了,崔度跟我说的,崔度是我一个村长大的好兄弟,我们镇西村的十二条好汉是一起参军的,在朔方,我们号称朔方十二龙,攻无不克,令吐蕃兵闻风丧胆!”他一指对面那靠着城门睡得正香的黑脸矮墩墩的唐兵,道:“你看我董威二哥样子不起眼,但他号称滚地龙,他在地上一滚起来,管你是马脚人脚,都得和脚腕子分家。还有我啊,你看我很瘦,我很能打的,寻常十几二十个番兵,不在话下,我可是跟崔八哥学了好几招的!……”他见李剑南明显表示怀疑的神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信咱们就打一架!我可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才请你喝酒,这边关,烧酒可比黄金值钱得多!”李剑南抱歉地笑了笑,挠头道:“算我信好了,只是我在想咱邠州城的守将得是多厉害的主儿啊,随便两个守城的小卒就有大将之勇……” “他!!?”那小唐兵瞪圆了本来细长的双眼,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照理说我沈戍边也读过三年私塾,不该骂人,可他***王八羔子朱胜天生就不是个东西,这种听见吐蕃兵一声马叫就能吓得筛糠的窝囊废怎么就能混军队里还他妈能当这么大的官!兔崽子自己不敢打吐蕃也就算了,看见崔大哥屡立战功还眼红,上次我们左右两翼包夹吐蕃来犯之敌,仗一开打,他作为主力先溜了,五倍于我们的番兵一起向我们左翼压过来……哼哼,幸亏我们十二龙够狠,结果此战反倒成就了我们的威名,五千吐蕃军连他们的主副将统统被我们或杀或擒,这风头出大了,连皇上都亲自召见了我们八哥,可惜啊,我八哥一调长安,我们十一兄弟就被节度使大人拆了个七零八落,我和二哥董威就被靠裙带关系升了官的朱胜调离了朔方,还让我们兄弟结伴来做守城的小兵,公报私仇,猪狗不如!听说吐蕃军近来又频频袭扰边关,要不是朝廷懦弱,我们这一队人早杀到凉州去了!还由得这些番狗猖狂!”李剑南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卒,还志存高远牢骚满腹。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沈戍边眯起细长的小眼,得意一笑,道:“俺毕竟是读过三年私塾的,俺那死鬼师父考了二十多年进士,可不白给,教了俺很多兵书战策呢!你想啊,你和我崔大哥争凉州争公主的事儿,那是举国皆知啊,甭说你在长安留不得了,就是能留,你也得趁我崔大哥还在长安这会儿偷着溜过来去打凉州啊,那打凉州,可不就是要走邠州从朔方出关么,这点事情那是用脚趾头都想得出啊你说是不是李大哥。” 李剑南诧然,苦笑,道:“这么一会儿我也成你大哥了……幸亏你师父他老人家没教过仇士良,否则他在这里设好伏兵,我还真就在劫难逃……我对沈老弟你的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呀!”沈戍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大哥你敢跟仇士良这国贼对着干,是个狠角色,何况你能和我崔大哥的枪打个平手,足见武功比我强;又考中了进士,足见学识比我师父强,比我师父强自然就比我强,所以无论文武,你都是在我之上啊。”李剑南对沈戍边的推理方式肃然起敬,正色道:“沈老弟你不简单,将来只要有仗打,你就是当将军的料。”沈戍边倒是一幅泰然处之的样子:“我崔八哥也这么说过……你们两个真的很象。”想到崔度,李剑南的心底微微一痛,低头问道:“京城那边怎么样了?”沈戍边摇头叹息,道:“惨,那叫一个惨----整个长安城被宦官及其党羽血洗,上至宰相王涯,下至贩夫走卒,死了上万人啊……说什么‘南衙北司’,斗起来,朝臣一方一败涂地!就连那风光一时的李训,也落得个被枭首示众的下场。”李剑南一惊,问:“李训不是逃了么?”沈戍边道:“是逃了,听说逃到了终南山宗密和尚那里,被宗密的徒众们赶了出去,结果在去凤翔的路上被捉,掉了脑袋,你说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凤翔,他的死党郑注可是那里的节度使,至少还可以割据称王嘛!” 李剑南叹息道:“你说的对……你可听到凤翔那边有什么动静?”沈戍边摇头道:“没有,郑注应该还是凤翔节度使,他没有参与此事,想来不会受牵连吧?”李剑南摇头,道:“仇士良这次大开杀戒,肯定是一个也不放过,何况郑注……”沈戍边转而道:“所以说李大哥你厉害,这次京城政变,你是唯一一个参与了还喘气儿的……不知我八哥在长安现在如何了……”李剑南脸色一沉,道:“他当然很好,而且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来做个凤翔节度使什么的了,所以我要快点去凉州。”说罢起身。沈戍边也跟着起身,问:“可是你现在不是进士,也不是凉州节度使,只是一个钦犯,身边无一兵一卒,就这样去凉州----?”李剑南一指自己的马,一拍自己的剑,朗声道:“我就这一人、一马、一剑,也能搅得那凉州风声鹤唳,起码取他们守将的项上人头不在话下!”沈戍边伸出大拇指,道:“够狠,我发现最近我们大唐一下子出了很多够狠的人,早这样我们就不用和番狗不断会盟乞和了,我真想跟你一起去打凉州,我做梦都想打凉州,然后打沙州,一直打到番狗老窝逻些算完!”李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会有机会的,只是我此次出关,是逃亡,生死难料,你还是等着和崔度一起去打吐蕃吧。”沈戍边叹息道:“我是要等八哥回来……李大哥,我这里有在朔方边关时画的一幅唐兵蕃兵的守备图,给你,这样你晚上偷着过关容易些……”说罢从怀中扯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羊皮。李剑南喜道:“多谢沈兄弟的大礼!”沈戍边又从腰后拎过那酒囊,道:“李大哥,关外是苦寒之地,带着这袋烧酒吧!”李剑南接过,又重重地拍了拍沈戍边的肩膀,牵马。靠着城门的黑脸矮墩墩的董威也睡醒了,搓了搓冻麻的双手,茫然看着李剑南,李剑南冲他笑了笑,道:“董二哥,你好,再见。”董威懵懂地点着头,憨厚一笑,道:“你好,再见。”李剑南翻身上马,踏雪而去。董威凑近还在向李剑南背影眺望的沈戍边,问:“这人谁啊,怎么这么眼熟?”沈戍边指了指身后城墙上的画像,董威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慢慢张大了嘴。沈戍边得意洋洋道:“我就说他会来,怎么样,今晚这顿酒你是逃不掉了吧董二哥。” 李剑南改成夜行晓宿,到了朔方的灵州,然后参照了一下沈戍边的守备图,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穿越了大唐的国界。 第四节 梅朵眼珠红红的,小辫子乱乱的,却仍精神头十足。李剑南奇道:“你昨晚干嘛了?怎么象个小兔子似的?”梅朵翻起小手遮挡住门外射进的阳光,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天亮了,我还以为只过了两个时辰呢。”李剑南看到地上的铜钱、划满八卦的纸张和《易经》,摇头道:“你不会这一晚都在摇卦吧,真想做小女巫啊!”梅朵满足地抻了个懒腰,道:“原来算卦这么好玩,以后我都不会无聊了。”李剑南在毛毯上坐下,随手翻着《易经》,道:“占筮之术,确有灵验者记于《左传》、《国语》、《史记》等典籍,然不能事事依赖,最好只做参考。”梅朵爬近李剑南,道:“真是个师父哥哥,也跟我哥哥一样喜欢板起脸教训人家,来吧,把腿借我枕一下,我小时候我哥哥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呀。”李剑南不忍逆拂,任由她躺在了腿上。梅朵蜷缩了一下瘦小的身子,李剑南轻抚着她的小辫子,只一会儿,梅朵就呼吸渐沉。又过了一会儿,李剑南双手托着她的头,抽出大腿,将她的头轻轻放在毛毯上,梅朵白皙的小脸是如此天真圣洁,李剑南怔怔看了好久。起身,蹑手蹑脚退出屋,掩上门。 阳光妩媚,寒气全无,李剑南仰望天空,神清气爽,连日来的不安瞬间一扫而空,连身上的几处伤都似乎完全无碍了,一凝神间,听到前院传来洪辩不徐不疾的浑厚声音,李剑南闲来无事,就信步踱到前院。洪辩大师正高高坐在院内临时搭起的讲台上,下面听者约有三百余人,李剑南粗略一看,便知听讲的应该都是这鄯州附近颇有身份的人物,寻常百姓,只能自己去看佛经了。李剑南就立在树下听洪辩讲经,洪辩讲道:“……昨日已告汝等,十善业者,谓身业有三;即:不杀,不盗,不淫。语业有四;即: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意业有三;即: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合身、语、意、共成十种。反之即是十恶。先王松赞干布赞普依此制定我吐蕃法律十二部,道理何在?概能行此十善业者,不管信佛与否,皆能得人天美好果报,不坠地域、恶鬼、畜牲三恶道,乃至欲成就声闻、缘觉、菩萨、佛四法界,亦需以此为根本,纵不能十善全行,每行一善业,亦得相应殊胜果报,今日为汝等宣讲十善业第一为不杀生,若离杀生,即得成就十离恼法。何等为十?一、于诸众生普施无畏;二、常于众生起大慈心;三、永断一切嗔恚习气;四、身常无病;五、寿命长远;六、恒为非人之所守护;七、常无恶梦,寝觉快乐;八、灭除怨结,众怨自解;九无恶道怖;十、命终升天:是为十。若能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后成佛时,得佛随心自在寿命……”李剑南心神一阵恍惚,双脚如定住一般,心中暗道:“如果人人都信佛法,是否这世上便真没有杀生了?可是死后成佛,又怎抵得上生前名利享受那般看得见摸得着?”李剑南此时忽然忆起那个和杜叔叔齐名的叫作李义山的才子所作的《马嵬》一诗的首联:“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这“海外仙山”,便如极乐净土般让人向往,然而,今生的苦苦修行,是否一定能换得死后的往生净土?“他生未卜此生休”,“他生未卜此生休”,李剑南已不去听洪辩在讲什么,就喃喃重复着这句诗,转身回了后院,想起此次西来,就是为了助张议潮沙州起兵,夺回河湟,此事无论成败,吐蕃与大唐军民都不免尸堆成山,然而如果任由吐蕃继续侵占河湟则大唐百姓也是家国破碎水深火热……李剑南不敢再探究竟,也不敢再怀疑自己,暗暗一咬牙,挥拳砸在土墙上。 第三日晨,梅朵见到李剑南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在我睡着之后就偷偷溜掉了?我如果突然醒过来,会被吓哭的!”李剑南挠头,道:“我记住了,下次不会了。”梅朵大度地道:“算了,不知者不罪。”李剑南终于忍不住大笑,梅朵跺脚道:“不许笑!我爷爷每晚都哄我睡觉的,人家还小嘛!”李剑南道:“还以为你长大了呢,都不敢自己睡。”梅朵扭捏了一下,转而问:“师父哥哥,你说怎样才能如孙子说的‘百战百胜’?”李剑南道:“那可不是‘百战百胜’,而是‘百战不殆’,‘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梅朵拍了拍脑门,道:“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我读《孙子兵法》时对拗口的这段小文一掠而过了,这意思就是说:你再厉害,顶多能保证自己不失败或少受损失,却不能让敌人都按你设计的那样乖乖过来受死,对吧?”李剑南嘉许地拍了拍她的头顶,道:“正是,知道了这道理,打仗时就会少了许多烦恼。兵法如神的诸葛丞相,不也是在妙计得逞快烧死司马懿父子的时候火被大雨给浇灭了么,所以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梅朵伸了伸舌头,道:“你这么说话,比那洪辩老和尚都象得道高僧呢!”李剑南一笑,道:“说不定哪天我真去做和尚了。”梅朵瞪起眼睛,道:“不行不行,不许不许,做了和尚就不能娶妻了,你不怕么!”李剑南不以为意:“要是娶不到我想娶的人,就出家做和尚去。”梅朵贴身凑过来,小声问:“你想娶的人怎么会娶不到?师父哥哥这么厉害的。”李剑南忆着随儿的一颦一笑,怅惘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梅朵赞道:“好凄婉的诗啊,是师父哥哥作的么?”李剑南摇头,道:“是大唐的一个才子叫作李义山的作的。”梅朵道:“我家里最多的是香山居士和王右丞的诗,不知大唐又出了这么个大诗人,师父哥哥一定要多抄录几首他的诗来给我看!”李剑南点头。 连续二十几日,洪辩在前院宣讲《佛说十善业经》,李剑南便陪着梅朵在后院,又是教习《易经》、《孙子兵法》,又是抄录讲解李商隐的诗作,由于李商隐很多诗作都用典极多,意思深曲,讲得李剑南自己都觉得岐义丛生,梅朵便也靠自己学过的一些汉学穿凿字句与他胡搅蛮缠,二人莫衷一是,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李剑南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去找李商隐本人问个明白。梅朵这才罢手。后来李剑南改讲杜牧诗作,由于平时研习甚多,又与杜牧有过接触,故讲解起来驾轻就熟,梅朵也听得津津有味。期间尚婢婢来巡视过两次,见二人教、学都甚是用心,也大感满意。 第二节 此时李剑南的心里有一点点豪迈,一点点凄凉。策马徐行,眼前景物渐明,忽听不远处隐约有马嘶声传来,李剑南提马向前,又听到兵刃相碰和打斗呼喝声,不由暗暗奇怪,翻身下马,将马系在一棵矮树上,猫腰前行,却见前面灌木中有一大片四方形空地,空地四周有四个举火把的大汉,空地中两位盔甲明亮的将军一个用斧一个用戟,正在马上斗得难解难分,二人斧来戟往间已渐渐靠近李剑南藏身所在。 李剑南看了几个回合,心中暗道:“看来这二将是在演练,并非真的动手,看他们两个穿的是唐军盔甲,招式也甚为纯熟,难道是大唐的边关将领?”正思忖间,忽见眼前火把齐齐一灭,头顶劲风响动,不及细想,纵身而起,一斧一戟落空,齐齐向上一撩,李剑南已在空中一折一翻,落到了他们背后的空地上,那用斧的将军头也不回,摆右臂向后就是一斧,李剑南向后跃开一步,堪堪避开,叫了声好,那用戟的将军已拨过马头,喝了一声:“阎兄且慢!”那用斧的汉子也转过马头,道:“这厮闪得倒快!”四周火把重又燃起,李剑南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四周明暗中,围着自己的,密密麻麻,至少有三四百人,并且手里都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对自己虎视耽耽,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过来将自己乱刃分尸,而自己那匹可怜的马,也被套了几道绳索牵在后面。 那用戟的将军握戟在手,一抱拳,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深夜偷过大唐边界,又偷窥我弟兄演练?”李剑南还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我怎么觉得是我一步一步踏入你们设的陷阱中呢,你们明显是先有探子看到我,回来报信,然后大多数人四周散开,留二位将军在这里点火比武,吸引我注意力,然后你们两个一起动手,虽然不是想要我的命,但明显是想重伤我,之后见我比想像中难对付,就打算用群殴来解决……还顺便绑架了我的马……”众汉子齐声哄堂大笑,马上用戟的将军脸上红了一红,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阁下身手了得,如果兄弟你是吐蕃的探子,虽然群殴不是什么光彩方式,但为了保全这众多兄弟的身家性命,也只能从权了。”李剑南一笑,道:“即使是探子,我也应该是大唐的探子,我只是路过,如果打扰了各位演练的雅兴,那是我的不对。能不能把马还给我?”那用斧的汉子怒道:“***,你现在是阶下囚,还跟我们兄弟谈条件,快快招出你的身份,否则我们就灭你的口!” 李剑南背起手,哈哈一笑,道:“没想到我李剑南在大唐是个钦犯,逃到吐蕃来还是要被追杀,真是境况凄凉啊!”那用戟的汉子“咦”了一声,问道:“李剑南?大唐进士!凉州节度使!!”李剑南尴尬地笑笑,道:“现在都不是了,现在是在逃钦犯。”那用斧的将军大喝一声,从马上直挺挺地跃到李剑南面前,将斧往地里一插,蒲扇般的两只大手就扳在了李剑南双肩上,李剑南微笑,不动。那将军哈哈大笑,道:“我说除了崔度那娃子谁还能避开俺这么厉害的两斧子呢,原来是连俺大哥都赞不绝口的那个李剑南兄弟,兄弟啊,你在那边可是太露脸了,又是争公主又是杀皇帝的,最重要的是----教训了崔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子,就冲这点,俺就要好好谢谢你!”那边用戟的将军也挂了戟跃下马,拱手道:“多有得罪李兄弟,我叫安景,他叫阎英达,我们二人都是沙州人氏,与张议潮大哥是八拜之交,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啊!”李剑南喜道:“二位英雄不必客气,原来是一家人,张大哥可好?他也在附近么?”阎英达松了手,道:“大哥可不敢随便离开沙州,我们兄弟也是每隔一两个月便要回去一次,免得穆赤那厮疑心。”安景道:“穆赤是吐蕃的沙州守将,大哥派我们二人时常到凉州来,联络各村各部落有志反抗吐蕃暴政的大唐青壮子民,于夜晚在附近习练武艺阵法,白天仍照常耕牧,这两年来于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已汇集了五六千训练有素的兵马了,只是装备和武器上还不大齐整……对了,上次崔度将军就是如你这般闯了过来,三五招间便制服了我二人,听我们一番解释后,便将这一带的唐军撤走,以免与我们误起纷争,还送了我们几百套盔甲兵器……” 阎英达愤愤道:“他那是将功折罪,应该的,敢打掉老子的斧子,哼!”安景呵呵一笑,对李剑南道:“我这兄弟,就是个不服输的脾气,总嚷嚷着要再找崔度将军比试一回。”李剑南自言自语道:“这崔度倒是有心……”安景问:“李兄弟你说什么?”李剑南摇摇头道:“没什么,张大哥真是深谋远虑,如此苦心经营。”安景道:“是啊,大哥为了尽早起义,殚精竭虑,寝食难安的。对了李兄弟,你这次到吐蕃,可是来找张大哥的?”李剑南支吾了一下,心想如果说自己是心血来潮想去单挑凉州的吐蕃守军,岂不是显得很孩子气,何况自己到了吐蕃,也没有不去沙州见张大哥的道理,于是便点头,道:“正是。”安景喜道:“太好了,我们半个月后一起回沙州,张大哥如得了李兄弟这个强援,如虎添翼,定可大事早成!”李剑南忙谦虚道:“安大哥才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小弟才疏学浅,又没经过什么历练,不添乱就不错了,以后还请安大哥、阎大哥时常指点啊!”阎英达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道:“这个兄弟你就放心,有哥哥们在,不会让你吃亏的!走,天也亮了,咱们去鸣沙村吃全羊喝烧刀子驱寒去!” 天色大亮,李剑南正和安景阎英达等在帐内饮奶茶等烤全羊,忽听帐外一阵骚动,安景起身,掀开帐篷的棉帘,却听外面一人朗声大笑,道:“剑南兄弟何在?”李剑南闻声一惊,也起身疾步来到帐口,喜道:“是张大哥么?”一个白袍如雪、腰悬长剑、豹头虎目,天神般的虬髯汉子已探身入帐,看着李剑南由衷开心地笑着。正是张议潮。四手紧握,李剑南道:“一别数月,大哥更加神采飞扬了!”张议潮呵呵道:“比不得兄弟你啊,你豪言一人一马一剑取凉州,又和让他们吃过大亏的小将军崔度战成平手,那凉州的吐蕃守将们对你可是日夜提防啊,这凉州附近的百姓都盼你早日来救他们呢!”李剑南面上微微一红,道:“那是一时意气,真要取凉州,少不得要大哥和你手下的精兵强将帮忙呢!”张议潮忽然放低声音道:“这个忙哥哥可一定得帮,不能让大唐的公主未来的弟妹被崔度那小子抢了去。咱沙州的将士可不比他崔度的朔方将士差!”李剑南面上更红,忙转移话题:“大哥如何到了这里,不怕沙州吐蕃守将疑心?”张议潮道:“是穆赤派我来的。来,李兄弟,给你介绍个高僧认识!”说罢拉了李剑南出帐,指着一位慈眉善目、面容清矍的老僧道:“这位便是被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封为‘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每年都要召请到逻些城**的高僧大德洪辩大师,洪大师远怀故国,愿被皇风,暗地里帮我们好多忙,大家坦诚相见无妨!” 李剑南双掌合什,深深一礼。张议潮又对洪辩道:“这位便是我常向大师提起的上次在法门寺结识的兄弟李剑南!”洪辩也双掌合什,道:“施主眉宇间的英气遮掩不住,身上也有五色祥和之光,是与我佛有大因缘之人,老僧得以结识,甚是高兴啊!”李剑南受宠若惊,道:“大师大名,远播中原,没想到大师方外之人,也能心怀故国,让小生愈加钦敬。”洪辩微笑道:“佛陀入五浊恶世,要救的也不过是这些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我大唐子民,在这些番人暗无天日的统治下除反抗已无路可走,老衲不过是顺应天意尽一点慈悲之心,不足挂齿。”张议潮拉着二人道:“我们入帐,边吃边聊!” 众人在大帐内围着火炉坐定,安景使人为洪辩单独准备了素食,张议潮先是详详细细问了此次宫廷之变前前后后的经过,众人唏嘘不已。张议潮叹道:“如今朝廷经此大变故,三五年内怕是又无暇顾及河湟了。”李剑南问道:“那大哥是如何打算?何时起义归唐?”张议潮紧锁双眉,道:“我在沙州的准备已相应充裕,在甘、肃、凉三州一线,也多有安排,但沙州离大唐千里之遥,而吐蕃又有精兵强将屯守于凉州、鄯州一带,若无我大唐军队在凤翔、朔方一带大力策应牵制,我沙州军必成孤军,时候一久,吐蕃调集逻些、南诏附近的兵马一围逼,沙州危矣!”李剑南放下割羊肉的匕首,道:“小弟对吐蕃情况不甚熟悉,只知现今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崇信佛教,国师钵阐布掌权多年,其余就不甚了然了。” 张议潮谈兴正浓,喝了一大口酒,侃侃而谈:“吐蕃地域辽阔,地广人稀,统治吐蕃的分两大族,王族称为‘论’,宦族称为‘尚’,吐蕃地方行政组织与军事组织完全一致。全国分为四个如,每如分为上下二分如。共有八个分如。每个分如各有四个千户所。每个如又各有一个下千户所。四如共有三十二个千户所和四个下千户所。此外另有四个禁卫军千户所分镇四如。每个分如有元帅一人,副将一人,判官一人。分如在旗帜和马匹的颜色上各不相同,以资区别。军队编制以一百余人为单位,设一个百夫长。一个大五百统率五个百夫长,一个千夫长统率两个大五百。实际上每个千户所有兵约一万人上下,统率二十个大五百,后来就叫做万户府或万夫长。这些军官平时是地方行政官。现在朝中钵阐布国师大权独揽,与他作对的主要有信奉吐蕃原来宗教‘本’教的大相尚思罗,但现在尚思罗完全处在下风。地方上的厉害人物,一个是驻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此人彪悍残忍却又奸狡异常,一直对赞普不满,暗中在不断厉兵秣马蠢蠢欲动。一个是鄯州节度使尚婢婢,此人祖上世代是吐蕃高官,为人宽厚仁义,又很有学问,在吐蕃国德高望重,只是不爱争权夺利,原来隐居在羊同老家,是赤祖德赞赞普亲自将他请了出来,此人在鄯州为官,清正廉明,在吐蕃人、汉人中都威望极高。他有一子,名延心,号称吐蕃第一名将,镇守鄯州附近的河州,此二人,是我的心腹大患,有他们在大唐边界,进可攻退可守,我大唐便如芒在背,而我沙州欲举义军,最忌惮的也是论恐热和尚婢婢尚延心两股军力,吐蕃十成兵力有近六成隐隐掌控在这三人手中。” 李剑南边听张议潮说边掏出杜牧所赠的河湟地图看,张议潮从袖内扯出一大幅羊皮地图,道:“兄弟带着这个,这可是将唐边关和吐蕃、回鹘、南诏、大食都画进去了,还有山川河流,军营要塞等,是索家三奇用了五年时间参考古今上百幅地图又实地走访了一些地方才绘制而成的。”李剑南摆手道:“此图如此贵重,还是留在大哥那里比较妥当!”张议潮道:“此图绘制如此不易,又岂能只有一张,兄弟但拿去无妨!”李剑南接过,面露喜色。张议潮又道:“我大唐自安史一乱,藩镇割据,奸宦专权,国力已与太宗时相去甚远,这才让吐蕃占了些便宜,不过吐蕃近几十年,与唐、大食、回鹘为敌,战争负担远远超过实有的力量。民众困于兵役,又遭灾荒,所谓‘差征无时,凶荒累年’,也已国力大衰,外强中干。所以这几年才不断与我大唐会盟谋和,其实是想休养生息,待它安顿好大食、回鹘、南诏,国力恢复,必然又会兴兵屠戮中原,如果不在此时寻机主动生事以打乱其部署,那就不仅仅是河湟一带的得失了,必将危急我大唐存亡!”李剑南一击桌案,道:“大哥真是奇才,指点江山,运筹帷幄,有你这样的汉人在,实在是大唐之福啊!”张议潮赧然一笑,道:“本来我也只一心想着沙州的事,上次听了杜大人的劝,又看了杜牧大人的《孙子兵法》注,重新静心研读当今天下大势,才愚者千虑,偶有一得而已。兄弟你是大唐进士,学富五车,还要多多说说哥哥的不足才好。” 李剑南正色道:“书是死的,读得多未必懂得用。如大哥这般韬略,比诸古之名将,亦毫不逊色了!”洪辩在一旁笑道:“二位都是当今当仁不让的英雄人物,不必过谦!这回尚婢婢请老衲来讲经,张将军以护送为名,过来正好探一探鄯州、河州一带的虚实。”张议潮忽问:“剑南兄弟,你读《孙子兵法》,觉得此书最精彩紧要的是哪句话?”李剑南不假思索道:“谋攻篇第三有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张议潮又干了一碗酒,道:“我与兄弟,所见略同,‘上兵伐谋’,要挫败吐蕃休养生息的如意算盘。”李剑南也喝了一大口酒,道:“就是想办法让吐蕃内乱,先让他们的朝廷乱起来,再挑拨起他们军队的内部纷争,则沙州和大唐才能混水摸鱼。”张议潮兴致勃勃,问道:“李兄弟认为当如何操作?”李剑南抬头,道:“我对吐蕃,尚缺乏深度了解,不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让一个国家乱,就让他们群龙无首,想让军队内讧,就是以利益挑唆。”洪辩笑问:“小兄弟可是要仿效荆轲,去逻些刺杀赤祖德赞赞普?”李剑南泰然道:“那也没什么不可能,只是现在吐蕃的真龙,恐怕是钵阐布国师。”张议潮追问道:“那论恐热和尚婢婢呢?”李剑南道:“如果此二人都是忠良正直之人,就比较难办,好在,论恐热是个司马昭,我们认为尚婢婢是劲敌,他也一定会这样认为的。所以论恐热欲起兵,必先对付尚婢婢,然后才能称雄吐蕃。”张议潮仰天大笑,道:“兄弟你的确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好,好!有你相助,我信心大增!”李剑南摇头道:“我这不过都是空想,实施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钵阐布位高权重,又武功卓绝,杀他没那么容易。而挑拨论恐热尚婢婢争斗,也要先制造很多条件的,现在都茫无头绪。”张议潮神采飞扬,立身道:“只要我们精心谋划,众志成城,就不怕找不到机会,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便是十年八载,这些人只要被我们惦记上了,就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洪辩起身,道:“老和尚我也没那么早死,我还要看河湟回归,到大唐朝拜一下法门寺的佛祖呢,算我一个!”李剑南、安景、阎英达等纷纷起身离座,众人在大帐中央,将手掌紧紧叠扣在一起。 入夜,张议潮、洪辩陪李剑南在村外散步,李剑南仰望星空,道:“这里的天比长安的高,这里的星比长安的亮。”洪辩道:“这里还不是最美的,这世上最圣洁的天空和星辰,都在逻些城。”张议潮道:“不如明日让剑南陪你去见尚婢婢吧,我趁此时间,多在鄯州、河州附近观察一下吐蕃军形势,再结交一些英雄豪杰,以备日后之用。”洪辩道:”也好,张将军难得出来一趟。老僧带剑南过去,正好也可见识一下鄯州的风土人情和这位闻名吐蕃的尚婢婢。”李剑南欣然道:“好啊,小生自幼也读了些佛经,正好可以向大师请教机窍。” 第五节 这日晨起,一场大雪未停。洪辩见不能在院中**,就到李剑南房中闲聊。忽听叩门,李剑南开门,却见尚婢婢携着梅朵进来,梅朵眼圈微红。尚婢婢道:“赞普下旨召洪辩大师即刻启程入逻些为属卢王妃讲经说法,贝吉多杰,你是打算留在我这里做官呢还是跟随赞普派来护送大师的车驾一起去逻些城?”梅朵在尚婢婢身后,用无限企盼的目光直视着李剑南,李剑南沉吟了一下,避开梅朵的目光,望着尚婢婢道:“大人美意,我十分感激,可是我父母临行时嘱托我一路护送大师的,不管大师到哪里,我都要跟随。”梅朵一扭身,跑了出去。尚婢婢笑笑道:“也好,年轻人应该多些历练,壮美的逻些城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的。我记住你了,你可以随时来鄯州这里找我。”李剑南真心实意地向尚婢婢深施一礼。尚婢婢道:“虽然十善业经未讲完,但也所差无几。赞普那边的事情更要紧,大师明日就启程吧。今晚我设素宴,答谢大师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辛劳并为大师饯行!” 尚婢婢走后,洪辩皱眉道:“以前赞普请我去讲经,都是在三月间,这次赞普定然不知我已从沙州到了鄯州,如果算上赞普使者先到沙州又到鄯州的时间,今年可是提前了两个月,不知是何缘故。”李剑南问道:“大师以前也是给属卢王妃**么?”洪辩摇头,道:“我从来没到后宫讲过法……据说近来赞普一直卧病在床,我怀疑此次召我不是大相尚思罗的主意就是国师钵阐布的主意……”李剑南深吸一口气,道:“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晚宴时,梅朵并未出现,李剑南郁郁不乐。 晨起,尚婢婢亲自送洪辩一行出鄯州城,李剑南骑在马上,不断向后张望,还是没有梅朵的影子。 出了城门,李剑南一提马,走在了洪辩一行车驾的前面,那马正快步向前,转弯处,李剑南忽然一勒马。 大路上,雪地中,阳光下,梅朵花一般俏生生立在那里。李剑南一喜,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握住梅朵冰凉的小手,怜惜地道:“在这里站多久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送师父哥哥的。”梅朵夺回双手,眼圈一红,恨恨道:“你还知道梅朵看重你啊,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教我!”李剑南语塞,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道:“我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我也想多教小梅朵些东西啊,等我从逻些回来就继续教你。”梅朵展颜一笑,忽然双臂环起揽住李剑南的脖颈,在李剑南的腮上亲了一下,落地,退后两步,李剑南无可奈何地摇头笑道:“真是顽皮。”梅朵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中满是得意,道:“你去逻些城可以,但是不许你多看那个属卢王妃,我听大人们说,属卢王妃会南诏人的勾魂术,男人一看她的眼睛,就会被她迷倒呢!”李剑南哈哈大笑,道:“那我倒真要看看她有多厉害,不过我敢肯定,她的眼睛一定不如小梅朵的眼睛漂亮。”梅朵喜孜孜地眨了眨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道:“老和尚们快过来了,我可不是来送他们的,我这就走了!”说罢一扭腰身,人已纵上了路旁的一株高大松树的树尖,脚尖再一借力,已跃到几尺远的另一株松树的树尖上,只震落了少许积雪。李剑南目送她鲜红的背影渐飘渐远,回过头来看着她刚才立足的地方,那里还有她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踩出的几个浅浅的鞋印。 出鄯州,过吐谷浑、积石山、诺矣江,一路上雪山、戈壁、峡谷、大漠、大江,很多景物都是李剑南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洪辩大师见惯不惊,很少离车,倒是经常把李剑南叫到车上,教他一些常用的吐蕃话和一些佛教常识,免得他到逻些城露出破绽,李剑南学得也快,再加上路途漫长,他闲暇时便经常翻阅些洪辩大师所带的大量佛经。这样一来过得也甚是充实。沿途各州县关隘,对洪辩无不毕恭毕敬,极尽供养,有的还派兵护送一程,让李剑南不禁感慨吐蕃崇佛比大唐更甚,真个已是几乎全民笃信。李剑南也借机观察吐蕃各地守备,发现不过是外紧内松,很多不甚重要的城防,都是些老弱兵丁甚至只是当地的牧民壮丁守卫。想来这许多年唐无力从四川兴兵进攻吐蕃,致使这一带吐蕃境内守备已废驰,李剑南晚上便在车内偷偷将所见所闻记录刻画下来。 就在李剑南觉得此行似乎永远不会完结的时候,前面报已到了匹播城。洪辩呵呵笑道:“再有两天行程,就到逻些城了!”李剑南精神一震,掀开车帘,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道:“无怪这两天呼吸不畅十分胸闷,果然是快到了!” 匹播城外,洪辩、李剑南下车。迎接他们的是鼓乐齐鸣,红毯铺地,伞盖如云。洪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李剑南道:“大相尚思罗……这是迎接国师的礼仪。” 肥头肥脑,浑身珠光宝气的尚思罗远远就张开了双臂,洪辩也欢笑着迎上去,二人亲热地互拍着后背,分开后,洪辩指着身后的李剑南道:“这个是我的俗家弟子贝吉多杰,一路上都是他在悉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李剑南拜见尚思罗,尚思罗随手从怀中胡乱掏出几颗珍珠、翡翠,塞到李剑南手中,又用肥嘟嘟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许,然后一把拉起洪辩,大声说笑着进了匹播城。 尚思罗走着走着,忽然压低声音,在洪辩耳边道:“这次来迎接你的,还有一个人……你的贝吉多杰可靠吧?”洪辩点头。尚思罗屏退随从,带洪辩、李剑南拐入了匹播城府衙的一个独院,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烈性马奶酒的味道,尚思罗轻柔地推开门,躬身道:“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洪辩大师求见。”只听屋内一个含混低沉的声音道:“进来!”李剑南随洪辩入内,洪辩合适行礼,道:“拜见达玛王爷。”对面几案后,一个身披牛皮铠甲、头戴黑铁头盔、外罩黑色战袍、牛一般壮硕、瞪着一对牛一般大的眼睛的黑面壮汉,正一边大口嚼着牛肉,一边逼视着洪辩,半晌,打了个酒嗝儿,道:“让大相跟你说吧!”尚思罗先请洪辩和李剑南在下首的几案坐下,然后道:“我与洪大师是多年的至交了,大家有话一定开诚布公,这次请大师前来,主要是达玛王爷的主意……你也知道,咱们的赞普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不能主理朝政,钵阐布大权独揽,每凭个人好恶决断国家朝廷大事,达玛王爷和我已察觉到钵阐布暗中有谋权篡位之心,他窃据国师之位多年,达玛王爷和我都觉得这国师之位,本应该是更德高望重、佛法精深的大师您来担任,所以这次请您过来,就是要共同商议如何对付钵阐布这个国贼!”洪辩脸显惊恐之色,起身道:“这个如何使得,钵阐布可是位高权重的国师,我一个方外之人,只知念佛讲经,怎敢与他作对?又怎敢觊觎他的国师之位?死罪,死罪啊!”达玛一拍桌子,喝道:“臭和尚!你给我坐下好好听!”洪辩抖抖簌簌又坐回几案后,尚思罗不满地对达玛道:“对大师不可无理!待我慢慢劝导!”达玛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闷头干了一大海碗马奶酒。尚思罗对洪辩笑道:“大师不必介怀,王爷是喝多了酒。王爷喝酒主要因为心中不快,你想啊,当初快到手的赞普丢了,他赤祖德赞是哥哥,也就算了。可后来王爷喜欢上的唯一一个女人,也给赤祖德赞抢了去,你说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会受得了?达玛忽然孩子般仰头干嚎起来,尚思罗匆忙起身,拍着达玛的背低声安慰了几句,达玛不再哭,赌气地大口撕咬起一条羊腿。尚思罗在屋内踱了两步,歪头看着洪辩,道:“我很敬重大师您,也很想跟您共谋大事,但如果大师拒绝我和王爷的好意,我们也不敢勉强,只怕大师从匹播城到逻些城之间的路,会不大好走,这一带的马贼很多,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啊……” 洪辩眼露惊恐之色,低头思索,半晌,一抬头,咬牙道:“好!只是不知道我一个职位卑微的和尚,能帮大相您和王爷什么忙呢?”尚思罗油光锃亮的胖脸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大师不可妄自菲薄,您在我们吐蕃全国上下,都是威望甚高,连属卢王妃都很想亲自听您**。现在我们无法接近赞普,请大师借**之机,打探赞普近况,以利我们决断。”洪辩讶异道:“就这样简单?”尚思罗道:“我们怎忍让大师冒什么风险呢!”洪辩如释重负,擦了擦额上冷汗,道:“老衲一定尽心竭力为大相和王爷效命!”尚思罗道:“那就好,我和王爷要先赶回逻些城,你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走吧,我的眼线会再和你联络。”说罢拉起还没啃完那只羊腿的满手满嘴都是油的达玛,出了门,扬长而去。 洪辩哈哈大笑,李剑南也哈哈大笑。洪辩道:“天助大唐,天亡吐蕃。”李剑南道:“大师的戏,演得炉火纯青。”洪辩呵呵一笑,道:“人生本就处处如戏,喜怒哀乐、荣华贫贱,到头想来都是直如幻梦,有戏演演也无妨。”李剑南道:“那行善和作恶也是毫无分别了?因为到头来都是戏、是梦幻一场。”洪辩若有所思,道:“世人愚痴,常坠于‘我见’、‘邪见’中,又有几个能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恶’?连老和尚我,都不知道现在这么做是在行善还是造业,罢!罢!真下了地狱,还有地藏王菩萨可以请教,来世就明白了。”李剑南肃然起敬,道:“大师悲天悯人之情怀,定能往生极乐净土!”洪辩摇头,笑道:“出家人,但问修行,莫管归处最好,只要在涅槃前做到问心无愧,我愿足矣……说到极乐净土,路上我再为你详加阐述一番……” 第三节 这就是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细眉细眼,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但当他抿起嘴时,却不怒自威,和善的双眼中,也偶有精光一闪。 李剑南只是躬身立在洪辩身后,听他们探讨几十年前赤松德赞赞普组织的佛教与吐蕃的“本”教的教徒就两教教义优劣的一场公开大辩论,结果自然是佛教胜利进而在吐蕃得以成为国教,而“本”教则被宣布为非法,凡不愿放弃信仰的本教信徒,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然“本”教并未因此而绝迹,暗中信奉者仍大有人在,且这些人对佛教徒恨之入骨。尚婢婢忧心忡忡道:“当今朝廷钵阐布国师大权独揽排斥异己,以严酷刑罚对付不尊僧侣者,大相尚思罗是‘本’教教徒,二人水火不容,长此以往,必导致国势衰败,令唐、大食、回鹘等有机可趁。大师素蒙赞普称赏,在吐蕃威望极高,又佛法精深,不知可否为国为民,从中调和,消大祸于无形?”洪辩呵呵一笑,道:“大人深谋远虑,忧国忧民,不愧是肱股之臣,大人所言甚是,老衲也注意到‘本’教教徒日渐增多,常秘密举行教义宣讲和祭祀,且常与佛教徒冲突,是该及早调停,以免不可收拾,危及国家。但大人有所不知,在那次与‘本’教的大辩论后,佛教内部也秘密进行了一次大辩论,吐蕃佛教一传自天竺,一传自大唐,天竺僧偏重于‘自度’的‘渐悟’,而唐僧人偏重于普渡众生的‘顿悟’,彼此互不相容,这场辩论也是在桑耶寺由赤松德赞赞普主持,后来赞普判定‘渐悟’派获胜,我大唐僧人一脉从此日渐衰微……其实如果只是天竺佛法胜出,原也无甚大碍,然自天竺传入吐蕃的佛法中,已掺杂了太多婆罗门与天竺外道的东西,从修持方法到典籍,都已面目全非,便以钵阐布国师而言,其修习的密教功法,虽颇有成就,但已远非释迦法门了……” 尚婢婢沉思了一下,问:“不知大师与国师私交如何?”……李剑南这时,忽然注意到,在尚婢婢身后屏风的折缝间,有一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正顽皮地略带笑意地瞟着自己,李剑南唇角一牵,向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笑了笑,那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眨了一眨,笑意更浓,李剑南向屏风下看了一眼,看到一双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洪辩这时拉了李剑南一把,道:“快来拜见节度使大人!”李剑南慌忙以洪辩路上刚教他的吐蕃施礼方式向尚婢婢一礼,尚婢婢含笑打量李剑南,对洪辩道:“不错,不错,气宇不凡。”洪辩道:“此子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文法韩昌黎,诗法王右丞,兵书战策,亦颇多涉猎。”尚婢婢拈须道:“如此人才,定可在我吐蕃大显身手,不知他沙州的父母可有意让他从军?”洪辩笑道:“贝吉多杰的父母哪里有不盼望子女出人头地的,如蒙节度使大人赏识,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啊!”李剑南这才记起洪辩在路上给自己编排的新身份:拉隆-贝吉多杰,父母是沙州的牧场主,和洪辩是远房亲戚。李剑南拉了拉身上贴身的厚重羊皮袍,那是临行时张议潮送自己的。尚婢婢又饶有兴致地考校了李剑南许多《易经》、《论语》的训诂和李杜王白诗法上的异同,李剑南暗暗惊心于尚婢婢对汉学的精通,同时也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尚婢婢最后点点头,道:“果然是基础扎实,见解独特。有时间再考考你兵书战策。晚宴已备好,请二位随我入席吧。”李剑南走时又看了一眼,屏风后已无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和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了,心中一阵怅然。 次日晨,尚婢婢又在客厅会见二人,只见他满面春风,道:“这次请洪大师来此,就是为鄯州民众宣讲我吐蕃立法之本的《佛说十善业经》,以教化民风,至于贝吉多杰,我也给你找了个差事----小女今年十三,亦颇喜汉学,原一直跟着她爷爷住在青海湖边的日月雪山上,近日她爷爷有事下山,她也偷偷自己溜到我这里来,每天缠着我教她易经八卦,我政务缠身,哪里有时间打理她啊,正好你精通《易经》,洪大师**时你又闲来无事,不如就教教我女儿吧!” 这时但听屏风后一串银铃般的欢笑,舞一般转出一个满头五色丝线小辫、随辫扬起的发梢上缀着珍珠、玛瑙、翡翠,身裹一件长袖红袍,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上系着两个小铃铛,叮当作响的少女。舞者一停,李剑南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昨天屏风后的那双眼睛么----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尚婢婢满脸慈爱地揽过那少女,拍拍她的头道:“有外人在,还是这么调皮,就是在雪山上让你爷爷宠着野坏了啊。”那少女挣起身,双眼灵动地在李剑南脸上溜来溜去,道:“是这个哥哥的!”尚婢婢道:“梅朵,不许乱叫,这个你要叫师父才对。快来参见洪大师和你贝吉多杰师父!二位见笑了,这不服管教的孩子就是小女梅朵。”梅朵不看洪辩,只怔怔望着李剑南,口中喃喃道:“不是师父,是哥哥。”尚婢婢佯装生气,道:“不准这么没规矩,你想跟人家学易经,就要叫人家师父!”梅朵撅嘴,垂头,随即抬头,绽开笑脸:“那就叫师父哥哥,这样总成了吧!”尚婢婢苦笑摇头,洪辩也被逗得呵呵大笑,李剑南满面笑意地看着梅朵的眼睛,道:“好啊,那我就做你的‘师父哥哥’。”梅朵喜笑颜开,原地舞了两圈,道:“那什么时候教我呢?我要学蜀中诸葛丞相,摆八卦阵,画符捉鬼!”三人相顾愕然。 梅朵即使是在走路的时候,也似乎是在跳舞,李剑南即使到现在,也没数清她的小脑袋上到底编了多少条小辫子。梅朵时时在前面一旋身,丢给李剑南一个开心的笑脸,而她的嘴中,哼着李剑南听不懂的歌儿。行至后院无人处,梅朵转身,偏着头盯着李剑南,道:“师父哥哥,你怎么谢我呀?”李剑南奇道:“谢你什么啊小梅朵?”梅朵收起笑容,撅嘴道:“梅朵就是梅朵,不是小梅朵,人家都过了十三的生日了嘛!再过三年就能‘戴天头’做大人了。”李剑南笑道:“好好,以后不敢叫你小梅朵了,就叫梅朵。那你说说为什么我要谢你?”梅朵转嗔为喜,道:“我早听说有个老和尚大老远过来讲经,昨天偷偷躲在屏风后面一听,真是让人昏昏欲睡,简直跟我爷爷讲《大学》一样枯燥,我看你也在后面听得心不在焉敢怒不敢言的,就想了这么个可以同时救我们两人脱离苦海的办法,这样我们都不用听老和尚念经了你说多好!”李剑南悠然道:“是救你自己而已,洪大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我怎么会不爱听他**呢,都是你耽误了我。”梅朵笑嘻嘻道:“你昨天要是那么用心,又怎么会发现我还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呢!”李剑南给她说得面上微微一红,支吾道:“我只是一不小心看见你在偷听罢了。”梅朵得意一笑,用手指卷起一根小辫子,道:“怎么不敢看我了?你说谎,明明是我的眼睛很好看!好多人都说我的眼睛比当今吐蕃最美的女人属卢王妃都漂亮呢。”说着叹了口气。李剑南微笑道:“那很好啊,你该高兴才是。”梅朵道:“可是我的身段儿现在一定不如她迷人,我现在比起那几个丫环姐姐都不如,唉!”李剑南哑然失笑:“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便琢磨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身段儿自然就比那王妃漂亮了!”梅朵悻悻道:“那就只好再等几年了……我的爷爷就会各种占筮之术,我想学,他却不肯教我,我学会了,也去做个大将军,象哥哥那样威风,又象诸葛丞相那样神机妙算!” 李剑南道:“哪有女孩子想做将军的,行军打仗可是很危险的事情。”梅朵忽然躬身纵起,飘然落在身后的院墙上,炫耀地一笑,道:“这样厉不厉害呀?”李剑南吓了一跳,仰头道:“你怎么能一下跳那么高?”梅朵悄无声息地落下,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我的老骆驼爷爷教的,不过你不要让我父亲知道啊,他可是不许我习武的。你如果想学,我教你啊!”李剑南双手乱摇道:“我是个读书人,不搞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梅朵捂嘴一笑,道:“好啦,那你就教我读书,教我怎么学会神机妙算!”李剑南皱眉道:“这个可就难了,师父虽然教过我些占卜之术,可我也没怎么用过……”梅朵眼睛一亮,拉住李剑南手臂,问道:“你师父是谁啊?他占卜得准么?”李剑南道:“我不知道,诸葛丞相当年神机妙算用的是‘马前课’,拿六枚铜钱,在马前一掷,按铜钱正反面分阴阳断吉凶,此法早已失传。我教你另一种方法吧。”梅朵欢呼一声,拉起李剑南跑进内堂,在毛毯上坐下。李剑南从怀中取出三枚乾元重宝铜钱,梅朵一把夺过,在手中翻覆着,道:“你身上怎么会有大唐的铜钱啊?”李剑南道:“我叔叔是和大唐边境做生意的,从他那里讨的。”梅朵把铜钱还给李剑南,急切地问道:“快说,用这个铜钱怎么卜卦的?” 李剑南慢条斯理地道:“此法主要是从周朝的筮草占法演变而来,五十根筮草的占法,是最正规最根本的占法,但是比较费时费力,所以后来就有人改用铜钱抛卦,只要心诚心静,也是一样灵验的。你先准备好纸笔。”梅朵依言备了纸笔。李剑南接着道:“人间万事万物,难逃阴阳之数,铜钱有字一面为阳,无字一面为阴。卜一卦,铜钱共掷六次,从下至上,一次得一爻,铜钱落地,情形共分四种:一,一阴两阳,为少阴,记作阴爻;二,二阴一阳,,为少阳,记作阳爻;三个都是阴面,为老阴,记作阴爻,在爻边画一叉,代表爻变,阴爻变则成阳爻;三个都是正面,为老阳,记作阳爻,在爻边画一圈,代表爻变,阳爻变则成阴爻。从初爻摇起,六次成卦,所成之卦为‘本卦’,有变爻而成卦为‘之卦’,之卦成法:按本卦顺序移本卦非老阳老阴之爻,老阳老阴之爻阳变阴阴变阳后按顺序移到之卦。断卦时要查相应卦的易经彖辞、爻辞。当没有老阳、老阴的爻变时,以本卦的卦辞断之,并以初、二、三爻组成的内卦为主体,四、五、上爻组成的外卦为以后发展趋势。当有一个变爻时,以本卦中该爻的爻辞断之,以之卦的该爻爻辞为辅助条件。当有两个变爻时,则取之卦上面变爻的爻辞断之,并以本卦上面变爻爻辞作为辅助条件。当出现三个变爻时,分两种情形:一,本卦中初爻没变,即初爻不是变爻,则取本卦的彖辞断之,以之卦的彖辞作为以后发展趋势。二,三个爻变包含初爻,则以之卦的彖辞为主,并以本卦的彖辞作为参考。四个变爻时,则取之卦最下面没有变的那个爻辞断之。五个变爻时,则取之卦不变的那个爻辞断之。六个爻全变,则以之卦的彖辞断之。乾、坤两卦例外,乾卦以用九,坤卦以用六断之。” 李剑南如数家珍一口气说完,梅朵张着小嘴巴,听得如醉如痴,待李剑南一说完,梅朵就迫不及待地又从李剑南手中夺过那三枚乾元重宝铜钱,扣在双掌中,脖颈微仰,闭目凝神,好半天,忽然睁开眼睛,道:“我要占卜的事情好多好多啊,你说我这第一卦先占卜哪件事好啊?”李剑南长声道:“当然是占一下未来的夫君如何了。”梅朵冲李剑南眯起了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轻哼一声道:“占就占,本姑娘就是要先知道!”李剑南笑道:“婚姻可是父母之命,夫君好不好,由不得你自己啊。”梅朵又哼了一声,道:“我爷爷说了,我父亲给我找的夫君我如果不满意,他来帮我说情……要是还不行,我就一个人逃到日月雪山的深处,自己过一辈子!”李剑南不由对梅朵钦佩起来,道:“有志气!”梅朵低头摩挲着铜钱,道:“我晚上再摇卦,有你看着我静不下心,算得就不准了。”李剑南起身,道:“好啊,那你明早告诉我结果好了。”梅朵嘻嘻一笑道:“谁都告诉,就是不告诉你!”李剑南苦笑摇头,转身。梅朵跟至门口,脆生生道:“师父哥哥,明天早点来呀!”李剑南回头,冲她笑笑。 入夜,李剑南来到洪辩卧房,洪辩正在打坐。李剑南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大师可知老骆驼其人的详情?”洪辩睁眼,思索了一下,道:“这个老骆驼,乃是吐蕃第一神秘人物,长相、年龄都众说不一。与吐蕃王室之间有极深渊源,又与‘本’教及天竺传入的佛教关系颇深,而此人一身奇功,已到深不可测境界,他的孙子尚延心就出自他的门下,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就是明证。连吐蕃国师钵阐布提起他都是恭敬有加。而他一直在青海日月雪山隐居,行踪飘忽,近年已少有他的消息了。”李剑南皱眉,道:“今天的那个小丫头,也是他的徒弟,小小年纪,轻功之好,几乎已不在我之下,如果再过个三五年,说不定我都不是她的敌手了。”洪辩道:“一个尚延心已经让我们头痛不已了,希望这小丫头将来安安分分嫁人,不出来惹是生非给我们添乱。”李剑南摇头苦笑道:“难啊,这丫头敢说敢做,不让须眉。算了,将来的事情兵来将挡吧,有机会一定会会那老骆驼!” 第四节 梅朵眼珠红红的,小辫子乱乱的,却仍精神头十足。李剑南奇道:“你昨晚干嘛了?怎么象个小兔子似的?”梅朵翻起小手遮挡住门外射进的阳光,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天亮了,我还以为只过了两个时辰呢。”李剑南看到地上的铜钱、划满八卦的纸张和《易经》,摇头道:“你不会这一晚都在摇卦吧,真想做小女巫啊!”梅朵满足地抻了个懒腰,道:“原来算卦这么好玩,以后我都不会无聊了。”李剑南在毛毯上坐下,随手翻着《易经》,道:“占筮之术,确有灵验者记于《左传》、《国语》、《史记》等典籍,然不能事事依赖,最好只做参考。”梅朵爬近李剑南,道:“真是个师父哥哥,也跟我哥哥一样喜欢板起脸教训人家,来吧,把腿借我枕一下,我小时候我哥哥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呀。”李剑南不忍逆拂,任由她躺在了腿上。梅朵蜷缩了一下瘦小的身子,李剑南轻抚着她的小辫子,只一会儿,梅朵就呼吸渐沉。又过了一会儿,李剑南双手托着她的头,抽出大腿,将她的头轻轻放在毛毯上,梅朵白皙的小脸是如此天真圣洁,李剑南怔怔看了好久。起身,蹑手蹑脚退出屋,掩上门。 阳光妩媚,寒气全无,李剑南仰望天空,神清气爽,连日来的不安瞬间一扫而空,连身上的几处伤都似乎完全无碍了,一凝神间,听到前院传来洪辩不徐不疾的浑厚声音,李剑南闲来无事,就信步踱到前院。洪辩大师正高高坐在院内临时搭起的讲台上,下面听者约有三百余人,李剑南粗略一看,便知听讲的应该都是这鄯州附近颇有身份的人物,寻常百姓,只能自己去看佛经了。李剑南就立在树下听洪辩讲经,洪辩讲道:“……昨日已告汝等,十善业者,谓身业有三;即:不杀,不盗,不淫。语业有四;即: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意业有三;即: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合身、语、意、共成十种。反之即是十恶。先王松赞干布赞普依此制定我吐蕃法律十二部,道理何在?概能行此十善业者,不管信佛与否,皆能得人天美好果报,不坠地域、恶鬼、畜牲三恶道,乃至欲成就声闻、缘觉、菩萨、佛四法界,亦需以此为根本,纵不能十善全行,每行一善业,亦得相应殊胜果报,今日为汝等宣讲十善业第一为不杀生,若离杀生,即得成就十离恼法。何等为十?一、于诸众生普施无畏;二、常于众生起大慈心;三、永断一切嗔恚习气;四、身常无病;五、寿命长远;六、恒为非人之所守护;七、常无恶梦,寝觉快乐;八、灭除怨结,众怨自解;九无恶道怖;十、命终升天:是为十。若能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后成佛时,得佛随心自在寿命……”李剑南心神一阵恍惚,双脚如定住一般,心中暗道:“如果人人都信佛法,是否这世上便真没有杀生了?可是死后成佛,又怎抵得上生前名利享受那般看得见摸得着?”李剑南此时忽然忆起那个和杜叔叔齐名的叫作李义山的才子所作的《马嵬》一诗的首联:“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这“海外仙山”,便如极乐净土般让人向往,然而,今生的苦苦修行,是否一定能换得死后的往生净土?“他生未卜此生休”,“他生未卜此生休”,李剑南已不去听洪辩在讲什么,就喃喃重复着这句诗,转身回了后院,想起此次西来,就是为了助张议潮沙州起兵,夺回河湟,此事无论成败,吐蕃与大唐军民都不免尸堆成山,然而如果任由吐蕃继续侵占河湟则大唐百姓也是家国破碎水深火热……李剑南不敢再探究竟,也不敢再怀疑自己,暗暗一咬牙,挥拳砸在土墙上。 第三日晨,梅朵见到李剑南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在我睡着之后就偷偷溜掉了?我如果突然醒过来,会被吓哭的!”李剑南挠头,道:“我记住了,下次不会了。”梅朵大度地道:“算了,不知者不罪。”李剑南终于忍不住大笑,梅朵跺脚道:“不许笑!我爷爷每晚都哄我睡觉的,人家还小嘛!”李剑南道:“还以为你长大了呢,都不敢自己睡。”梅朵扭捏了一下,转而问:“师父哥哥,你说怎样才能如孙子说的‘百战百胜’?”李剑南道:“那可不是‘百战百胜’,而是‘百战不殆’,‘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梅朵拍了拍脑门,道:“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我读《孙子兵法》时对拗口的这段小文一掠而过了,这意思就是说:你再厉害,顶多能保证自己不失败或少受损失,却不能让敌人都按你设计的那样乖乖过来受死,对吧?”李剑南嘉许地拍了拍她的头顶,道:“正是,知道了这道理,打仗时就会少了许多烦恼。兵法如神的诸葛丞相,不也是在妙计得逞快烧死司马懿父子的时候火被大雨给浇灭了么,所以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梅朵伸了伸舌头,道:“你这么说话,比那洪辩老和尚都象得道高僧呢!”李剑南一笑,道:“说不定哪天我真去做和尚了。”梅朵瞪起眼睛,道:“不行不行,不许不许,做了和尚就不能娶妻了,你不怕么!”李剑南不以为意:“要是娶不到我想娶的人,就出家做和尚去。”梅朵贴身凑过来,小声问:“你想娶的人怎么会娶不到?师父哥哥这么厉害的。”李剑南忆着随儿的一颦一笑,怅惘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梅朵赞道:“好凄婉的诗啊,是师父哥哥作的么?”李剑南摇头,道:“是大唐的一个才子叫作李义山的作的。”梅朵道:“我家里最多的是香山居士和王右丞的诗,不知大唐又出了这么个大诗人,师父哥哥一定要多抄录几首他的诗来给我看!”李剑南点头。 连续二十几日,洪辩在前院宣讲《佛说十善业经》,李剑南便陪着梅朵在后院,又是教习《易经》、《孙子兵法》,又是抄录讲解李商隐的诗作,由于李商隐很多诗作都用典极多,意思深曲,讲得李剑南自己都觉得岐义丛生,梅朵便也靠自己学过的一些汉学穿凿字句与他胡搅蛮缠,二人莫衷一是,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李剑南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去找李商隐本人问个明白。梅朵这才罢手。后来李剑南改讲杜牧诗作,由于平时研习甚多,又与杜牧有过接触,故讲解起来驾轻就熟,梅朵也听得津津有味。期间尚婢婢来巡视过两次,见二人教、学都甚是用心,也大感满意。 第一节 从来没有想过,眼前凭空便出现了这样一座庞大的宫殿,让人以为那里面住的便是天上的神仙,让人几乎忍不住顶礼膜拜。李剑南远远的便在心中开始赞叹布达拉宫的雄奇,那宫殿的顶部,似乎已与半天的云彩萦绕在一起。洪辩在旁指点介绍,李剑南拢起被凛冽如刀的风吹乱的头发,心旷神怡。 钵阐布派人来迎候洪辩,礼仪上也算隆重,洪辩在布达拉宫专供僧侣住宿的外室偏殿住下,下午几个熟识的大臣结伴来探望洪辩,双方相谈甚欢。 翌日,属卢王妃派了个十七八的美貌近侍来宣洪辩,洪辩在前,李剑南手捧佛经、法器、香炉等在后,一同到了宫内专设的讲经堂。 没听到属卢王妃柔媚低婉的声音之前,李剑南就在想这王妃到底是如何迷人,眼睛又是什么样的,是否真能勾人魂魄,既然贵为王妃,又号称吐蕃最美的女人,自然有过人之处。现在还没有看清人,只听如此动听的声音,便足以令人心跳了。但李剑南谨守规矩,只按部就班地摆放法器、香炉、佛经等,强忍着好奇没有抬头。待他将本次洪辩要讲的《阿弥陀经》轻放到王妃所坐的几案上的时候,闻到一股清雅如山茶花的气息,手上不由得一停,然后他就看到两只如浑然白玉雕成的手伸过来,将佛经从他手中抽过。那右手手腕上的三个小巧的银镯相碰,叮当作响。李剑南低头正欲退下,王妃“哎”了一声,李剑南不动,那套了三个小银镯的白玉雕成的手又伸了过来,王妃轻声道:“我看不懂藏文的,你换本汉文的给我吧。”李剑南大感奇异,不由得一抬头,正迎上王妃那双艳若桃花,秋水盈盈的妙目,李剑南心头一颤,王妃“啊”了一声,手中的《阿弥陀经》已掉到了地毯上,李剑南伸手拾起,王妃忽然颤声道:“你姓李!”李剑南手一抖,刚拾起的《阿弥陀经》重新掉在了地上,洪辩道:“贝吉多杰,把我这本汉文的给王妃吧。”李剑南慌忙拾起地毯上的书,低头后退两步,转身,却见洪辩神色如常地递过那本汉文的《阿弥陀经》,李剑南先将那本藏文的放在洪辩的桌案上,又接过那本汉文的,回头,稍稍挺直了身子,抬头,直视王妃诧异的双眸,沉声道:“我叫贝吉多杰,我是沙州人。”王妃眼中瞬间现出的深深的绝望让李剑南心底也跟着一痛。 洪辩一笑,道:“我这徒弟笨手笨脚,让王妃见笑了。”王妃忽然扭头起身,背心起伏,用略带哽咽的声音道:“大师,我忽然心口有些不舒服,明日再请您来**可好?”洪辩起身,道:“王妃保重玉体,待好些了再去宣老衲不迟,反正老衲会一直在宫中候命的。”王妃点头,不再说话,匆匆出后殿门而去。李剑南满面疑惑地望着洪辩,洪辩示意李剑南收拾带来的东西,二人又回到所住的外室偏殿。李剑南一进房就忍不住问道:“这王妃如何认得我?”洪辩不紧不慢道:“你怎知王妃认得你?”李剑南道:“她一见就知道我姓李!”洪辩摇头大笑,道:“一向聪明睿智的李进士,见了吐蕃第一美女也不免变笨,天下姓李的人多多,可李剑南只有一个,她为什么不直接叫出你的名字?何况她如果知道你是大唐的进士和钦犯,又怎会不马上招呼侍卫擒你?大概是你和她以前认识的一个姓李的汉人长得酷肖吧。”李剑南细细思量,觉得洪辩的分析有理,赧然道:“不过她是吐蕃王妃,怎么会不懂藏文而懂汉文呢?”洪辩道:“这王妃可能原来不是吐蕃国的人。” 第二日,属卢王妃那个美貌近侍和昨日一样来宣洪辩。 这一次,王妃只是静静听洪辩**,并不多话。李剑南偷眼看王妃,却见她面容稍显憔悴、美目无神,只痴痴盯着面前的经书,但心思却又似乎并未放在经书上。三人在讲经堂用过午膳,王妃忽问:“请问大师,令徒贝吉多杰跟您修行多久了?”洪辩随口答道:“差不多也有十年了吧。”王妃点头,又问:“能跟随大师修行这么久,定然是佛法精湛。净土学说,流传广泛,我也多有研习,故想与大师的高徒切磋所学,之后再恳请大师点评。” 李剑南暗暗叫苦,知道这王妃又是在试探自己,不过退缩不得。王妃以柔媚低婉的声音徐徐道:“诸佛都以成佛时所发本愿度人,东方药师琉璃光如来发愿度信奉者到东方净琉璃世界,所发愿中,有‘若有女人愿舍女形者,闻我名,成丈夫相’。阿弥陀佛发愿度信奉者到西方极乐世界,所发愿中,有‘我作佛时,国无妇女。若有女人,闻我名字,得清净信,发菩提心,厌患女身,愿生我国。命终即化男子,来我刹土。’又《妙法莲花经》中,舍利弗尊者告年始八岁的裟竭罗龙王女,‘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菩提……又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云何女身速得成佛?’后龙女献价值三千大千世界之宝珠,‘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坐宝莲花,成等正觉’凡此种种,是否同证:女子即使诚心信奉阿弥陀佛,如在往生之前,仍未‘厌患女身’,不想‘命终即化男子’便不能往生极乐世界了么??” 洪辩万没料到王妃对佛学所知远非泛泛,所问也颇是犀利,女身成佛问题本就纷繁复杂,便是先贤大德高僧们也未必能解释圆满,何况初涉佛经的李剑南?却看李剑南不慌不忙,沉吟片刻,抬头问了一句:“王妃缘何不厌患女身?”王妃盈盈秋水直视李剑南,傲然道:“我在吐蕃国,贵为王妃,貌美如花,恩宠荣华,集于一身。即使向往极乐净土,又如何真能做到‘厌患女身’?如做不到,我纵一生修行,在临终时岂不前功尽弃!”李剑南微微一笑,道:“王妃现在,已可算是人间天堂,自然对极乐世界也不是那么渴望,然净土并非只此二处,兜率陀天现有弥勒净土,男女皆可修十善业以求往生其处。《阿閦佛国经》亦有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是世界若他方世界。终亡往生阿閦佛刹者……舍利弗,是阿閦如来无所着等正觉,昔行菩萨道时所愿而有持,阿閦佛以福德所致成佛刹如是比,阿閦如来佛刹女人,意欲得珠玑璎珞者,便于树上取着之,欲得衣被者,亦从树上取衣之……我刹女人态云何。我刹女人。恶色丑恶舌,嫉妒于法,意着邪事,我刹女人有是诸态,彼佛刹女人无有是态,所以者何,用阿閦如来昔时愿所致。佛复语舍利弗,阿閦佛刹女人,妊身产时身不疲极,意不念疲极,但念安隐亦无有苦,其女人一切亦无有诸苦,亦无有臭处恶露。舍利弗,是为阿閦如来昔时愿所致,得是善法。其佛刹无有能及者。’”李剑南从从容容地也是引经据典,而且所引的还是佛经中极为偏僻的《阿閦佛国经》,洪辩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王妃显然也甚是意外,对李剑南粲然一笑,面上阴霾一扫而空,洪辩怕王妃继续对李剑南追根问底,忙接过话头,向王妃宣讲起《阿閦佛国经》来。 第五节 这日晨起,一场大雪未停。洪辩见不能在院中**,就到李剑南房中闲聊。忽听叩门,李剑南开门,却见尚婢婢携着梅朵进来,梅朵眼圈微红。尚婢婢道:“赞普下旨召洪辩大师即刻启程入逻些为属卢王妃讲经说法,贝吉多杰,你是打算留在我这里做官呢还是跟随赞普派来护送大师的车驾一起去逻些城?”梅朵在尚婢婢身后,用无限企盼的目光直视着李剑南,李剑南沉吟了一下,避开梅朵的目光,望着尚婢婢道:“大人美意,我十分感激,可是我父母临行时嘱托我一路护送大师的,不管大师到哪里,我都要跟随。”梅朵一扭身,跑了出去。尚婢婢笑笑道:“也好,年轻人应该多些历练,壮美的逻些城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的。我记住你了,你可以随时来鄯州这里找我。”李剑南真心实意地向尚婢婢深施一礼。尚婢婢道:“虽然十善业经未讲完,但也所差无几。赞普那边的事情更要紧,大师明日就启程吧。今晚我设素宴,答谢大师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辛劳并为大师饯行!” 尚婢婢走后,洪辩皱眉道:“以前赞普请我去讲经,都是在三月间,这次赞普定然不知我已从沙州到了鄯州,如果算上赞普使者先到沙州又到鄯州的时间,今年可是提前了两个月,不知是何缘故。”李剑南问道:“大师以前也是给属卢王妃**么?”洪辩摇头,道:“我从来没到后宫讲过法……据说近来赞普一直卧病在床,我怀疑此次召我不是大相尚思罗的主意就是国师钵阐布的主意……”李剑南深吸一口气,道:“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晚宴时,梅朵并未出现,李剑南郁郁不乐。 晨起,尚婢婢亲自送洪辩一行出鄯州城,李剑南骑在马上,不断向后张望,还是没有梅朵的影子。 出了城门,李剑南一提马,走在了洪辩一行车驾的前面,那马正快步向前,转弯处,李剑南忽然一勒马。 大路上,雪地中,阳光下,梅朵花一般俏生生立在那里。李剑南一喜,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握住梅朵冰凉的小手,怜惜地道:“在这里站多久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送师父哥哥的。”梅朵夺回双手,眼圈一红,恨恨道:“你还知道梅朵看重你啊,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教我!”李剑南语塞,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道:“我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我也想多教小梅朵些东西啊,等我从逻些回来就继续教你。”梅朵展颜一笑,忽然双臂环起揽住李剑南的脖颈,在李剑南的腮上亲了一下,落地,退后两步,李剑南无可奈何地摇头笑道:“真是顽皮。”梅朵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中满是得意,道:“你去逻些城可以,但是不许你多看那个属卢王妃,我听大人们说,属卢王妃会南诏人的勾魂术,男人一看她的眼睛,就会被她迷倒呢!”李剑南哈哈大笑,道:“那我倒真要看看她有多厉害,不过我敢肯定,她的眼睛一定不如小梅朵的眼睛漂亮。”梅朵喜孜孜地眨了眨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道:“老和尚们快过来了,我可不是来送他们的,我这就走了!”说罢一扭腰身,人已纵上了路旁的一株高大松树的树尖,脚尖再一借力,已跃到几尺远的另一株松树的树尖上,只震落了少许积雪。李剑南目送她鲜红的背影渐飘渐远,回过头来看着她刚才立足的地方,那里还有她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踩出的几个浅浅的鞋印。 出鄯州,过吐谷浑、积石山、诺矣江,一路上雪山、戈壁、峡谷、大漠、大江,很多景物都是李剑南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洪辩大师见惯不惊,很少离车,倒是经常把李剑南叫到车上,教他一些常用的吐蕃话和一些佛教常识,免得他到逻些城露出破绽,李剑南学得也快,再加上路途漫长,他闲暇时便经常翻阅些洪辩大师所带的大量佛经。这样一来过得也甚是充实。沿途各州县关隘,对洪辩无不毕恭毕敬,极尽供养,有的还派兵护送一程,让李剑南不禁感慨吐蕃崇佛比大唐更甚,真个已是几乎全民笃信。李剑南也借机观察吐蕃各地守备,发现不过是外紧内松,很多不甚重要的城防,都是些老弱兵丁甚至只是当地的牧民壮丁守卫。想来这许多年唐无力从四川兴兵进攻吐蕃,致使这一带吐蕃境内守备已废驰,李剑南晚上便在车内偷偷将所见所闻记录刻画下来。 就在李剑南觉得此行似乎永远不会完结的时候,前面报已到了匹播城。洪辩呵呵笑道:“再有两天行程,就到逻些城了!”李剑南精神一震,掀开车帘,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道:“无怪这两天呼吸不畅十分胸闷,果然是快到了!” 匹播城外,洪辩、李剑南下车。迎接他们的是鼓乐齐鸣,红毯铺地,伞盖如云。洪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李剑南道:“大相尚思罗……这是迎接国师的礼仪。” 肥头肥脑,浑身珠光宝气的尚思罗远远就张开了双臂,洪辩也欢笑着迎上去,二人亲热地互拍着后背,分开后,洪辩指着身后的李剑南道:“这个是我的俗家弟子贝吉多杰,一路上都是他在悉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李剑南拜见尚思罗,尚思罗随手从怀中胡乱掏出几颗珍珠、翡翠,塞到李剑南手中,又用肥嘟嘟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许,然后一把拉起洪辩,大声说笑着进了匹播城。 尚思罗走着走着,忽然压低声音,在洪辩耳边道:“这次来迎接你的,还有一个人……你的贝吉多杰可靠吧?”洪辩点头。尚思罗屏退随从,带洪辩、李剑南拐入了匹播城府衙的一个独院,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烈性马奶酒的味道,尚思罗轻柔地推开门,躬身道:“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洪辩大师求见。”只听屋内一个含混低沉的声音道:“进来!”李剑南随洪辩入内,洪辩合适行礼,道:“拜见达玛王爷。”对面几案后,一个身披牛皮铠甲、头戴黑铁头盔、外罩黑色战袍、牛一般壮硕、瞪着一对牛一般大的眼睛的黑面壮汉,正一边大口嚼着牛肉,一边逼视着洪辩,半晌,打了个酒嗝儿,道:“让大相跟你说吧!”尚思罗先请洪辩和李剑南在下首的几案坐下,然后道:“我与洪大师是多年的至交了,大家有话一定开诚布公,这次请大师前来,主要是达玛王爷的主意……你也知道,咱们的赞普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不能主理朝政,钵阐布大权独揽,每凭个人好恶决断国家朝廷大事,达玛王爷和我已察觉到钵阐布暗中有谋权篡位之心,他窃据国师之位多年,达玛王爷和我都觉得这国师之位,本应该是更德高望重、佛法精深的大师您来担任,所以这次请您过来,就是要共同商议如何对付钵阐布这个国贼!”洪辩脸显惊恐之色,起身道:“这个如何使得,钵阐布可是位高权重的国师,我一个方外之人,只知念佛讲经,怎敢与他作对?又怎敢觊觎他的国师之位?死罪,死罪啊!”达玛一拍桌子,喝道:“臭和尚!你给我坐下好好听!”洪辩抖抖簌簌又坐回几案后,尚思罗不满地对达玛道:“对大师不可无理!待我慢慢劝导!”达玛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闷头干了一大海碗马奶酒。尚思罗对洪辩笑道:“大师不必介怀,王爷是喝多了酒。王爷喝酒主要因为心中不快,你想啊,当初快到手的赞普丢了,他赤祖德赞是哥哥,也就算了。可后来王爷喜欢上的唯一一个女人,也给赤祖德赞抢了去,你说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会受得了?达玛忽然孩子般仰头干嚎起来,尚思罗匆忙起身,拍着达玛的背低声安慰了几句,达玛不再哭,赌气地大口撕咬起一条羊腿。尚思罗在屋内踱了两步,歪头看着洪辩,道:“我很敬重大师您,也很想跟您共谋大事,但如果大师拒绝我和王爷的好意,我们也不敢勉强,只怕大师从匹播城到逻些城之间的路,会不大好走,这一带的马贼很多,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啊……” 洪辩眼露惊恐之色,低头思索,半晌,一抬头,咬牙道:“好!只是不知道我一个职位卑微的和尚,能帮大相您和王爷什么忙呢?”尚思罗油光锃亮的胖脸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大师不可妄自菲薄,您在我们吐蕃全国上下,都是威望甚高,连属卢王妃都很想亲自听您**。现在我们无法接近赞普,请大师借**之机,打探赞普近况,以利我们决断。”洪辩讶异道:“就这样简单?”尚思罗道:“我们怎忍让大师冒什么风险呢!”洪辩如释重负,擦了擦额上冷汗,道:“老衲一定尽心竭力为大相和王爷效命!”尚思罗道:“那就好,我和王爷要先赶回逻些城,你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走吧,我的眼线会再和你联络。”说罢拉起还没啃完那只羊腿的满手满嘴都是油的达玛,出了门,扬长而去。 洪辩哈哈大笑,李剑南也哈哈大笑。洪辩道:“天助大唐,天亡吐蕃。”李剑南道:“大师的戏,演得炉火纯青。”洪辩呵呵一笑,道:“人生本就处处如戏,喜怒哀乐、荣华贫贱,到头想来都是直如幻梦,有戏演演也无妨。”李剑南道:“那行善和作恶也是毫无分别了?因为到头来都是戏、是梦幻一场。”洪辩若有所思,道:“世人愚痴,常坠于‘我见’、‘邪见’中,又有几个能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恶’?连老和尚我,都不知道现在这么做是在行善还是造业,罢!罢!真下了地狱,还有地藏王菩萨可以请教,来世就明白了。”李剑南肃然起敬,道:“大师悲天悯人之情怀,定能往生极乐净土!”洪辩摇头,笑道:“出家人,但问修行,莫管归处最好,只要在涅槃前做到问心无愧,我愿足矣……说到极乐净土,路上我再为你详加阐述一番……” 第二节 从讲经堂归来,洪、李二人一起用晚膳,李剑南抱怨起这一路来就未见荤腥,都是素食。洪辩笑道:“和尚虽瘦,却大多少病寿长,以食素故。”李剑南道:“食荤之常人,古稀者亦不少,可见寿由天定,寿由天定啊!”洪辩只是笑,也不与他争。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国师钵阐布有请洪辩。洪辩对李剑南道:“你是否与我同去?”李剑南摇头道:“虽然我很想见见这位在吐蕃权倾朝野的国师,但我怕他的徒弟江央在,毕竟杀他另一个高徒丹巴,我也有份。”洪辩道:“也好,以防万一,虽然你现在这番打扮江央也未必认得出你,老僧帮你留意一下他的动向,据说他平时是在论恐热领地附近传教,其实也就是钵阐布派他去监视论恐热动向的,原来丹巴负责监视的是尚婢婢。” 洪辩前脚刚一离开,还在门口的李剑南就远远瞥见属卢王妃那个美貌近侍未经通报鬼鬼祟祟地闪身过来,李剑南略一留心,便发现这女人内息深厚、脚步轻灵,定是身手了得。那近侍见了李剑南,只是低声道:“王妃召见你。”便拉起李剑南。李剑南发现她所领之路都是专捡偏僻昏暗之处,且并不是往讲经堂方向,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面,故意显得磕磕绊绊,脚步笨重。来到一座偏静的小殿前,那近侍停步,回头低声道:“王妃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说罢一闪身,已消失在夜色之中。李剑南心中满是疑惑,轻轻推开殿门。 满殿烛光。 属卢王妃一袭几近透明的白纱斜卧在象牙床之上,用艳若桃花,秋水盈盈的妙目轻瞟着李剑南,李剑南慌忙低头,正要施礼,王妃娇慵嗔道:“免了吧……这里就我们两人。”李剑南身子一僵。王妃缓缓坐起,拢了拢鬓边的青丝,道:“站那么远干嘛?你近前些,我有话对你说。”李剑南前挪了两小步,王妃扑哧一笑,道:“怕我吃了你不成!”李剑南面上一红,又挪了两小步。 王妃站起,道:“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李剑南又嗅到了那熟悉的山茶花的香气,微微一抬眼,却正碰到王妃半转身子意味深长的回眸一笑。李剑南不由一呆。王妃绕过大床,那床后雕花屏风,薄如蝉翼,根本就遮挡不住王妃卸下那身轻纱后裸露出的浑圆的香肩和柔曲光洁的背部,李剑南就这样呆呆看着王妃悉悉索索却又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背对着自己脱下原来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穿上另一些衣服。王妃最后将高挽的发髻拆散,在如瀑而下的长发间翻飞修长的玉指,转瞬间已编出两条长辫,然后又将两辫交叉,盘于头上,随即在头上端端正正地覆了一块绣花黑色头帕。然后缓缓转身,步出屏风。王妃上身,是一件领口、袖口都锈有花边的海蓝色小布衣,胸下是以青蓝布为底、白布为心、五色丝线锈成一只凤凰的围腰,下身是一条红、蓝、黑三色的三截长统百褶裙,足下是一对小巧的鸳鸯布鞋--------李剑南呼吸为之一滞!王妃轻轻旋了一圈,身上缀的各种小玉件、小铃铛一起响出月夜清泉般悦耳的声音。李剑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妃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近至呼吸可闻的时候,李剑南忽然就看到了王妃颊上的两行清泪,王妃已伸出双手,抱向李剑南的腰,口中喃喃道:“李郎,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李剑南一咬下脣,身子后移两步,然后一转身,道:“王妃,夜已深了,臣贝吉多杰不便久留,告退!”王妃凄然道:“我等了你十三年,李郎,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每年都为你做法事,在梦中和你相会,为什么,如今我们能在现实中相会了,你却对我如此冷漠!?”李剑南心头乱乱的,又向殿门挪了两步。王妃哽咽道:“李郎,你是不是怀疑你的死是我设计陷害?我是真不知情啊!”李剑南心中疑云密布,却不敢多留,快步向前,已到了殿门。 王妃忽然收起悲声、一字一顿地道:“李剑南,你给我站住!”李剑南骇然,转身,王妃手中,是一幅告示,那上面,是李剑南的画像----正是李剑南在邠州的城门所揭的那张----李剑南将其与穿云剑、惊鸟弓都一起放在了所住偏殿的包袱内----李剑南跃起,劈手去夺那告示----手下,伸过来的,却是那王妃微闭双眸犹有泪痕的俏生生的面庞。画像已被她掩至背后。李剑南泄气、收掌。王妃未睁双眸,面上已露了一丝笑,得寸进尺地将束得紧紧呼之欲出的丰胸向李剑南的胸口挺了一挺,双臂一环,扣住了忘记后退的李剑南,然后张眼,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熔着李剑南,李剑南终于双眼一闭,双手也环在了王妃的背上,王妃轻吟一声,双手更紧,将头拱在了李剑南的下颌处,不断磨蹭。李剑南喘息了一口,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这万人迷的小妖精,干嘛就这样缠着我不放。”王妃仰头,闭目,嘟起小嘴凑向李剑南,李剑南无奈,低头吻了过去。半晌,李剑南放开晕生双脸、心神俱醉的王妃,王妃睁眼,牵着李剑南,并肩坐到象牙床上,然后扳过李剑南的肩头,一只手从他的头上、面上,一直抚到胸膛,问:“你告诉我,你是不看到我第一眼就喜欢我了?”李剑南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听到你是吐蕃最美的女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王妃笑着在他胸口擂了一下,美滋滋地低了头。李剑南爱怜地看着仿佛突然从少妇变成了少女的王妃,心中思绪万千,问道:“或许我不该问,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汉人?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李剑南,为什么不报知钵阐布捉拿我?我刚才可是差点要杀你灭口的。” 王妃将头轻轻偎依在李剑南的心口,幽幽道:“即使你杀了我也是应该的……我知道,是李菽变成了你,他的魂魄投到了你的身体里……你不但长相跟他当年一模一样,连左额的那颗痣的位置也与他的生得一模一样……” 第三节 李剑南苦笑道:“就算是李菽轮回转世再次投胎,也不会是我啊,他死之前我便已经出生了!”王妃道:“这你便不懂了,吐蕃的‘本’教有一种秘术,可以使阴阳相隔之人魂魄于梦中相会,也能助人精魄附著合适的活人之体……” 王妃坐正身子,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张李剑南画像,缓缓道:“我是南诏国人,我父亲就是南诏会川的部落首领。李菽是剑南节度使麾下的副将,他每年秋天都带人会川,用陶瓷、丝绸、粮食和我们交换马匹、茶叶,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陪我玩儿,我要做什么他都依着我,我喜欢那种不管天昏地暗策马急驰的感觉,他就在后面跟着我,我十四那年,有一次我们居然还跑进了吐蕃境内,结果遇到了一个带了八个卫士的贵族模样的正轻装打猎的人,那贵族模样的人见了我就带人策马直冲过来,李哥哥主动攻击,用箭射死了四个吐蕃兵,接着又护着我边战边退,以一敌五,但因为我在身边,让他分心不少,他为了挡刺向我的一枪,后背被另一个吐蕃兵结结实实砍了一刀,结果他反而越战越勇,只用一把佩剑,就那四个吐蕃兵一个一个刺落马下,最后剩下那个贵族装扮的人,明显被他的气势吓倒,打马就逃,李哥哥扔出佩剑,剑刺穿了那人的肩膀,那人还是趴在马上逃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吐蕃赞普的弟弟达玛。李哥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也是最无助的一天,李哥哥浑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几处伤,眼见得气若游丝,我第一次发现我不能失去这个人,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我在他耳边说:我一定要嫁给你,你死了我也死在这里,来生你生在何处我就生在何处,永不分离……结果他忽然睁眼,做出笑的样子告诉我不许反悔,接着便昏了过去,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搭到了马背上…… 老天保佑,李哥哥昏迷了六天,最后居然醒过来了,结果,他当着他父亲和我父亲的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紧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答应嫁他的事反不反悔……”王妃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双颊晕红,眼波流转。王妃停了一停,接着道:“我们南诏,从来都是夹在你们大唐和吐蕃之间,或者依附一方,或者依附另一方,哪一方得到我们,都是要钱、要物、要兵,或者直接逼着我们跟着去打我们本不愿打的仗,可我们又从来不敢将双方同时得罪,那样便有灭国之祸,有些方面倒颇象三国时的蜀国……因为大唐和吐蕃会盟,双方在剑南一线交兵渐少,我们南诏也得以喘息,并明面和大唐、暗中和吐蕃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正因如此,当久闻我美貌冠绝南诏的吐蕃王爷达玛派人来向我父亲求婚时,我父亲居然不敢以我已许配李菽为由回绝,只将此事上报国王,我也扬言,如果有人迫我退亲再嫁,我就立刻自尽,结果达玛求亲的事再无下文,我们也就都认为他已经罢手了……十六那年,是我的‘沙拉洛’,就是代表我长大成人,可以嫁人了,李菽早已等不及了,他就在那天要娶我过门。他父亲和剑南节度使派的五百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结果,在接近我们山寨的一个山谷里,受到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亲率的三千吐蕃与南诏精兵的伏击,唐兵猝不及防,瞬间便死伤殆尽,但所有的人都尽力护着李菽突围……李菽在中了两记钵阐布的九字真言印后,还能挣扎着爬到半山腰……我见到山下的厮杀,从山上疯了一样向下跑,谁也拦不住我……我抱着李菽已经几乎软成一团烂泥般的身子,只是惊骇地大叫,却哭不出来。李菽只是断断续续地问我:‘来生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来生我是不是就可以娶你了?’……” 王妃将两手的指节握得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的怨毒之色让李剑南看了都一阵胆寒,王妃闭目,泪如断线珍珠,却又不出悲声,李剑南将她揽入怀中,不断轻拍她的背,王妃终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抽抽噎噎地对李剑南道:“剑南,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我,我怎么会害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呢!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都围了过来,他看都不看,最后只是笑着对我说了:‘我不怪你,只希望我们来生能有幸做平平安安的夫妻。’我抓起李哥哥的剑,刺、砍钵阐布,可这恶贼会妖法,毫发未伤,我又欲横剑自刎,父亲过来抱住我,说如果我自尽,吐蕃就会杀了我全族、全会川的人、吐蕃还要兴师讨伐我们南诏----钵阐布他们不直接逼我,而是设计杀了李郎,再挑起我们南诏和大唐的纷争,让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依附吐蕃……我父亲泪流满面,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六神无主,又伤心过度,剑落地,人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吐蕃的一个佛寺中了,我的旁边有一尊大唐文成公主带来的十二岁的释迦牟尼等身佛像。我身边的不是达玛王爷,而是吐蕃的赤祖德赞赞普,后来我才知道我到逻些后他整整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地陪在我的身边,他的眼光很温柔,没有达玛王爷那么骇人。 两天之后,钵阐布宣布我是金颜度母转世,不能嫁给达玛王爷,是上天专门赐给赤祖德赞赞普的,如果别人娶我就会导致天降大祸于吐蕃----鬼话连篇,反正我的李郎死了,我记着和他的约定,我如果死了,会给我的部落和国家带来灾难,我就行尸走肉般活着,嫁给谁也无所谓了……不过赤祖德赞总比达玛强些,起码他不是直接杀害我的李郎的。赤祖德赞婚后对我很好,可以连朝政都不处理须臾不离地陪伴着我,但我永远是不说、不笑的木头人,而且一直卧病在床,眼见得已经气息奄奄了。那一天,他给我拿来一件沾着暗红血迹的红礼服----那是李郎的礼服,是他迎亲那天穿的----我抱着礼服放声痛哭,赤祖德赞跪在我面前,他说他真的不知情,他还说如果他早见过我,一定事事依我,只要看到我高兴,不管我嫁给谁。他说除了不能杀钵阐布、不杀达玛,他答应我其它一切要求,他还说他已经处决了那天参与杀害李郎的二千吐蕃兵----我终于对他开口说话,我说我想见李郎,只见一面,然后就真正做他的吐蕃王妃。他居然马上允诺说此事他可以办到。那天晚上,大相尚思罗来到宫中,在赤祖德赞一间供奉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凶神恶煞的密室内,为我作法降神,尚思罗说李郎的魂魄现在人间,他可以让天上地下都不收他,这样我就能一直看到他。我看着尚思罗的深潭一般的眼睛,就渐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然后就看到了李哥哥,我居然忘记了和他已经阴阳相隔,我们仍象小时候一样尽情地说尽情地笑…… 我开始正式做赤祖德赞的王妃了,虽然李郎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我至少还能见到他,况且我会守着那个来生的约定。一年后,我忍不住又求了赤祖德赞一次,他凡事都依我,就答应了。就这样,我每年都能见李哥哥一次,一共十次。三年前,尚思罗突然说他找不到李郎了,还说如果是找不到,那就一定是投胎或魂魄转寄到别人身上去了。李郎如果现在投胎,就不可能和我结婚,所以一定是转寄,而他转寄的人,一定是你!”李剑南听得背心冷气飕飕,干咳了一声,道:“阴间之事,很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是不要全信的好。”王妃叹息道:“正是,所以我这三年来,遍阅佛教经典,希望得到答案,希望我和李郎能在极乐世界相会,那样就不用管什么前世今生了,能永远在一起,可是如果极乐世界没用女人,或者女人要变成男人才能去,那我宁可不去那里!这也是我一直没给李郎做超度法事的原因,如果他升了天,我不能升天,那我们就来世就无法再续姻缘了……所以我就托大相尚思罗请了吐蕃最德高望重的洪辩大师来,就是想找机会向洪辩大师问明一切……一定是天可怜我!李郎变成了你,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但你不认我,我怀疑你不是洪辩的徒弟,就派我的侍女在你们讲经的时候去偷偷搜了你们住的屋子,结果,你现在成了大唐进士和钦犯,真是有趣……”李剑南苦笑道:“我却不觉得有趣。我怎么就突然成了李菽了,唉!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你处心积虑的这番勾引的!”王妃小女孩般天真烂漫地笑着,道:“我经常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到这个偏殿里,穿上我‘沙拉洛’那天的衣裙,抱着李郎的礼服,想着他……”李剑南不禁为王妃如此的痴情而动情,双臂揽过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王妃腻声道:“今夜你就是我的李郎!”说罢热烈回吻李剑南,一只小手已重重扯开了李剑南的外衣,并将整个软玉温香的丰满身子压了上去………… 第一节 从来没有想过,眼前凭空便出现了这样一座庞大的宫殿,让人以为那里面住的便是天上的神仙,让人几乎忍不住顶礼膜拜。李剑南远远的便在心中开始赞叹布达拉宫的雄奇,那宫殿的顶部,似乎已与半天的云彩萦绕在一起。洪辩在旁指点介绍,李剑南拢起被凛冽如刀的风吹乱的头发,心旷神怡。 钵阐布派人来迎候洪辩,礼仪上也算隆重,洪辩在布达拉宫专供僧侣住宿的外室偏殿住下,下午几个熟识的大臣结伴来探望洪辩,双方相谈甚欢。 翌日,属卢王妃派了个十七八的美貌近侍来宣洪辩,洪辩在前,李剑南手捧佛经、法器、香炉等在后,一同到了宫内专设的讲经堂。 没听到属卢王妃柔媚低婉的声音之前,李剑南就在想这王妃到底是如何迷人,眼睛又是什么样的,是否真能勾人魂魄,既然贵为王妃,又号称吐蕃最美的女人,自然有过人之处。现在还没有看清人,只听如此动听的声音,便足以令人心跳了。但李剑南谨守规矩,只按部就班地摆放法器、香炉、佛经等,强忍着好奇没有抬头。待他将本次洪辩要讲的《阿弥陀经》轻放到王妃所坐的几案上的时候,闻到一股清雅如山茶花的气息,手上不由得一停,然后他就看到两只如浑然白玉雕成的手伸过来,将佛经从他手中抽过。那右手手腕上的三个小巧的银镯相碰,叮当作响。李剑南低头正欲退下,王妃“哎”了一声,李剑南不动,那套了三个小银镯的白玉雕成的手又伸了过来,王妃轻声道:“我看不懂藏文的,你换本汉文的给我吧。”李剑南大感奇异,不由得一抬头,正迎上王妃那双艳若桃花,秋水盈盈的妙目,李剑南心头一颤,王妃“啊”了一声,手中的《阿弥陀经》已掉到了地毯上,李剑南伸手拾起,王妃忽然颤声道:“你姓李!”李剑南手一抖,刚拾起的《阿弥陀经》重新掉在了地上,洪辩道:“贝吉多杰,把我这本汉文的给王妃吧。”李剑南慌忙拾起地毯上的书,低头后退两步,转身,却见洪辩神色如常地递过那本汉文的《阿弥陀经》,李剑南先将那本藏文的放在洪辩的桌案上,又接过那本汉文的,回头,稍稍挺直了身子,抬头,直视王妃诧异的双眸,沉声道:“我叫贝吉多杰,我是沙州人。”王妃眼中瞬间现出的深深的绝望让李剑南心底也跟着一痛。 洪辩一笑,道:“我这徒弟笨手笨脚,让王妃见笑了。”王妃忽然扭头起身,背心起伏,用略带哽咽的声音道:“大师,我忽然心口有些不舒服,明日再请您来**可好?”洪辩起身,道:“王妃保重玉体,待好些了再去宣老衲不迟,反正老衲会一直在宫中候命的。”王妃点头,不再说话,匆匆出后殿门而去。李剑南满面疑惑地望着洪辩,洪辩示意李剑南收拾带来的东西,二人又回到所住的外室偏殿。李剑南一进房就忍不住问道:“这王妃如何认得我?”洪辩不紧不慢道:“你怎知王妃认得你?”李剑南道:“她一见就知道我姓李!”洪辩摇头大笑,道:“一向聪明睿智的李进士,见了吐蕃第一美女也不免变笨,天下姓李的人多多,可李剑南只有一个,她为什么不直接叫出你的名字?何况她如果知道你是大唐的进士和钦犯,又怎会不马上招呼侍卫擒你?大概是你和她以前认识的一个姓李的汉人长得酷肖吧。”李剑南细细思量,觉得洪辩的分析有理,赧然道:“不过她是吐蕃王妃,怎么会不懂藏文而懂汉文呢?”洪辩道:“这王妃可能原来不是吐蕃国的人。” 第二日,属卢王妃那个美貌近侍和昨日一样来宣洪辩。 这一次,王妃只是静静听洪辩**,并不多话。李剑南偷眼看王妃,却见她面容稍显憔悴、美目无神,只痴痴盯着面前的经书,但心思却又似乎并未放在经书上。三人在讲经堂用过午膳,王妃忽问:“请问大师,令徒贝吉多杰跟您修行多久了?”洪辩随口答道:“差不多也有十年了吧。”王妃点头,又问:“能跟随大师修行这么久,定然是佛法精湛。净土学说,流传广泛,我也多有研习,故想与大师的高徒切磋所学,之后再恳请大师点评。” 李剑南暗暗叫苦,知道这王妃又是在试探自己,不过退缩不得。王妃以柔媚低婉的声音徐徐道:“诸佛都以成佛时所发本愿度人,东方药师琉璃光如来发愿度信奉者到东方净琉璃世界,所发愿中,有‘若有女人愿舍女形者,闻我名,成丈夫相’。阿弥陀佛发愿度信奉者到西方极乐世界,所发愿中,有‘我作佛时,国无妇女。若有女人,闻我名字,得清净信,发菩提心,厌患女身,愿生我国。命终即化男子,来我刹土。’又《妙法莲花经》中,舍利弗尊者告年始八岁的裟竭罗龙王女,‘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菩提……又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云何女身速得成佛?’后龙女献价值三千大千世界之宝珠,‘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坐宝莲花,成等正觉’凡此种种,是否同证:女子即使诚心信奉阿弥陀佛,如在往生之前,仍未‘厌患女身’,不想‘命终即化男子’便不能往生极乐世界了么??” 洪辩万没料到王妃对佛学所知远非泛泛,所问也颇是犀利,女身成佛问题本就纷繁复杂,便是先贤大德高僧们也未必能解释圆满,何况初涉佛经的李剑南?却看李剑南不慌不忙,沉吟片刻,抬头问了一句:“王妃缘何不厌患女身?”王妃盈盈秋水直视李剑南,傲然道:“我在吐蕃国,贵为王妃,貌美如花,恩宠荣华,集于一身。即使向往极乐净土,又如何真能做到‘厌患女身’?如做不到,我纵一生修行,在临终时岂不前功尽弃!”李剑南微微一笑,道:“王妃现在,已可算是人间天堂,自然对极乐世界也不是那么渴望,然净土并非只此二处,兜率陀天现有弥勒净土,男女皆可修十善业以求往生其处。《阿閦佛国经》亦有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是世界若他方世界。终亡往生阿閦佛刹者……舍利弗,是阿閦如来无所着等正觉,昔行菩萨道时所愿而有持,阿閦佛以福德所致成佛刹如是比,阿閦如来佛刹女人,意欲得珠玑璎珞者,便于树上取着之,欲得衣被者,亦从树上取衣之……我刹女人态云何。我刹女人。恶色丑恶舌,嫉妒于法,意着邪事,我刹女人有是诸态,彼佛刹女人无有是态,所以者何,用阿閦如来昔时愿所致。佛复语舍利弗,阿閦佛刹女人,妊身产时身不疲极,意不念疲极,但念安隐亦无有苦,其女人一切亦无有诸苦,亦无有臭处恶露。舍利弗,是为阿閦如来昔时愿所致,得是善法。其佛刹无有能及者。’”李剑南从从容容地也是引经据典,而且所引的还是佛经中极为偏僻的《阿閦佛国经》,洪辩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王妃显然也甚是意外,对李剑南粲然一笑,面上阴霾一扫而空,洪辩怕王妃继续对李剑南追根问底,忙接过话头,向王妃宣讲起《阿閦佛国经》来。 第四节 李剑南确信自己凌晨飞檐走壁回到住的偏殿的卧房内时没人发现。 洪辩居然回来得比李剑南都晚,并且面上现出少有的怒色。李剑南装作才起来的样子开门和他打招呼,洪辩将他拉进自己的卧房,道:“我正好有话对你说!”李剑南也支支吾吾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洪辩一愣,道:“那我先说。鬼迷心窍,这个钵阐布真是鬼迷心窍、鬼话连篇、鬼头鬼脑!他居然摆了一桌山珍海味和御酒来请我吃,还让两个几乎身无寸缕的歌女来陪我,他自己也左拥右抱,污秽不堪。我断然拒绝后,他便喋喋不休向我宣说起外道邪法来,居然劝我皈依于他,让我座下弟子们也奉他为唯一上师。无怪这两年来不断传出僧人到平民百姓家里要吃要喝,让信徒供奉自己的妻女,甚至直接到信徒家里对其妻女行邪淫之事,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下去,连人都不是,还谈什么佛!此人不除,必贻害无穷!” 李剑南奇道:“我们本来就是来铲除钵阐布的啊!”洪辩叹道:“原来老僧想,毕竟是佛门同道,并不想就害了他性命,如今看来,此魔不除,我教危矣!”李剑南犹豫了一下,道:“钵阐布武功卓绝,又大权在握,要杀他,只能借刀,而且只能借赤祖德赞的刀!”洪辩道:“钵阐布在吐蕃立功无数,威望极高,多年来赤祖德赞对他全力倚重,想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只怕没那么容易。”李剑南微微一笑,道:“本来我也觉得无从下手,但大师你刚才说钵阐布现在并不持僧人的清规戒律,好酒好色,如此一来,就有了一线转机。大师觉得属卢王妃的相貌如何?”洪辩道:“自然是万里无一国色天香。”李剑南心里忽然极不舒服,蹙眉,欲言又止,最后道:“如果王妃肯勾引钵阐布,引得赤祖德赞大怒,钵阐布就算不死,也定然失宠。”洪辩摇头,道:“赤祖德赞视这个王妃为心肝,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包括钵阐布动他一下,但王妃万金之躯,又岂肯去做这种败坏自己名节之事?况且如果事发,她自己怕也难逃一死。”李剑南黯然道:“如果我求她,或许她会答应的,但我不知该不该求她……”洪辩一愣。 李剑南缓缓将昨晚之事向洪辩说了,洪辩也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揶揄道:“无怪这王妃第一次见你眼神就不对,不过你真是艳福不浅,这王妃可是吐蕃第一美女啊,别人连看一眼都看不到的。”李剑南急道:“大师这时还说笑!我也是一时从权,否则不但我二人性命不保,那搅乱吐蕃政局、沙州起义、收复河湟之事都统统无望了!”洪辩呵呵大笑道:“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为国捐躯’吧……不过,只怕美人在怀时你无暇想这么多事情吧。”李剑南脸上大红,正欲争辩,洪辩忽正色道:“你可是剑南一带人氏?”李剑南道:“我在湖州长大,不过据我师父说我祖籍在四川。”洪辩道:“那就无怪了,李菽也是四川人,家乡相同,往往长相上就有些类似。况且王妃已经十几年没见李菽了,你只要有几分相似,便会自然引得她心神不定了。至于尚思罗招魂一事,恐是用了一种‘本’教的‘摄心术’,擅用此术者可控制人的思想行为,王妃如果见到的不是死后的李菽的魂魄,便有可能只是尚思罗引发了她以前的一些记忆而已……不过‘本’教密法甚多,王妃又没有跟你说出全部十次见李菽的情形,也就不好断言了……毕竟她现在把你当李菽,对我们大有好处,如果你真能说动她助我们一臂之力,钵阐布就难逃劫数了!” 李剑南道:“我昨晚问过王妃,赤祖德赞前段的确是病得命悬一线,但钵阐布不遗余力地施以救治,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真气,这几日赤祖德赞病情已明显好转,还准备几日后会见全体大臣议政呢!”洪辩道:“那事不宜迟,如果赤祖德赞恢复健康,吐蕃上下定为之振奋,我们就更没机会了。”李剑南低头道:“可我真不忍心向属卢王妃提这个要求。”洪辩道:“剑南你欲成大事,便不能拘小节。当年钵阐布亲手杀了李菽,王妃一定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你给她出这个计策,她说不定会马上同意。”李剑南踱了几步,低声道:“只能如此了,那具体该如何做才能让钵阐布入瓮?”洪辩道:“想扳倒钵阐布,我们还要借助大相尚思罗和王爷达玛的势力,我现在就出宫一趟,去和尚思罗商议此事。” 送走了洪辩,钵阐布并未有丝毫的不开心,这老和尚拒绝自己的美意本在意料之中,这些只知道死守戒律枯坐等死的所谓“大乘佛法”信徒,不知道要修几辈子才能成佛,又怎知尽情纵欲享乐却能速证佛道的无上密法。 处理完一大堆的政事,如往常一样回到自己府中的练功密室,然后静等弟子们送今天陪同自己双修的“明妃”进来。每天享用一位处子明妃,已成定例,这些他享用过的“明妃”便再交由手下弟子们双修之用。昨晚那个不满十六的汉族少女,就令他回味无穷,据弟子说是从离逻些很远的墨脱一带的一个大户人家抓来的,这些愚民,居然不肯为活佛主动将自己的女儿献上,也只能发发慈悲强抢来帮他们积些功德了。 钵阐布盘坐于床上,身心微微一阵躁动----进献明妃的时间当然到了。一个小弟子躬身进门,却只有他一个人,钵阐布心中恚怒,正欲发作,却见那一向乖巧的小弟子莽罗蔺真笑嘻嘻道:“师父息怒,今天的明妃已到府内,不过徒儿擅自做主,先不带她进来……”钵阐布压着怒气问:“为何?”小弟子莽罗蔺真凑上前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有一个师父早就想要的明妃自己送上门来了----吐蕃最美的女人----属卢王妃求见……”钵阐布一喜,又一惊,旋即一个耳光甩在了莽罗蔺真的脸上,喝道:“胡说!你怎敢对赞普的王妃不敬!”那小徒弟万没料到素来宠爱自己的师父会翻脸,强笑道:“是是,是徒儿不对。王妃是一个人来的,师父是否现在见她?”钵阐布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王妃前来,我做臣子的自然要迎候……王妃一定是有赞普密旨前来传达,你出去,叫前后左右的布防都看紧点,如有任何人闯入,立刻到密室来告知我!” 钵阐布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起来,甚至微微有些酸痛,就象自己当年第一次在南诏见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天女般动人的少女时的感觉。然而,这个天女是不属于他的,这个南诏最美的女人,也是吐蕃最美的女人,注定了即使不能属于达玛王爷,也要属于赤祖德赞赞普。钵阐布也从来没想过如何占有王妃,虽然得不到吐蕃最美的女人,但凭借手中的权势,大可以得到第二、第三美的,而且可以每天换一个新的。人要学会控制**,才能更好地满足**。做人如此,修行也是如此。钵阐布知道,今天做到这个强盛帝国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完全依仗赤祖德赞的全力维护,没有赤祖德赞压制尚思罗等一干暗中信奉“本”教的势力,自己的位置就一天都做不稳。军国大政都由自己一人掌握,和赤祖德赞已毫无区别,有这么一个人在上面,是自己的福气,而赤祖德赞当初之所以压制“本”教力挺佛教,也不过是为了夺回被吐蕃信奉“本”教的王公贵族们把持的朝政。虽然赤祖德赞本人实际上也还在密室中供奉“本”教的各种神像并且与大相尚思罗偶有暗中往来,钵阐布也佯装不知,这不过是一种政治上的平衡之术罢了。钵阐布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国时的曹操,雄才伟略,却又深谙进退之道,有生之年绝不称帝,却比称帝过得都舒服。钵阐布觉得自己很多方面和曹操堪有一比,自己也是覆雨翻云让大唐、南诏、大食、回鹘都对本国退让妥协。只是,钵阐布认为自己唯一和曹操不同的是----曹操最后是头风病病死的,而自己,一定是成佛升天,在享尽人间权柄富贵之后,再超脱这一切,永享天国的快乐……钵阐布忽然想起了属卢王妃当年的那双泪眼,那双桃花般曼妙的眼睛虽然是迷人的,但对自己射出的却是足以杀人的光----钵阐布有些后悔亲手杀李菽了。他激情澎湃的心稍微一凉。 第二节 从讲经堂归来,洪、李二人一起用晚膳,李剑南抱怨起这一路来就未见荤腥,都是素食。洪辩笑道:“和尚虽瘦,却大多少病寿长,以食素故。”李剑南道:“食荤之常人,古稀者亦不少,可见寿由天定,寿由天定啊!”洪辩只是笑,也不与他争。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国师钵阐布有请洪辩。洪辩对李剑南道:“你是否与我同去?”李剑南摇头道:“虽然我很想见见这位在吐蕃权倾朝野的国师,但我怕他的徒弟江央在,毕竟杀他另一个高徒丹巴,我也有份。”洪辩道:“也好,以防万一,虽然你现在这番打扮江央也未必认得出你,老僧帮你留意一下他的动向,据说他平时是在论恐热领地附近传教,其实也就是钵阐布派他去监视论恐热动向的,原来丹巴负责监视的是尚婢婢。” 洪辩前脚刚一离开,还在门口的李剑南就远远瞥见属卢王妃那个美貌近侍未经通报鬼鬼祟祟地闪身过来,李剑南略一留心,便发现这女人内息深厚、脚步轻灵,定是身手了得。那近侍见了李剑南,只是低声道:“王妃召见你。”便拉起李剑南。李剑南发现她所领之路都是专捡偏僻昏暗之处,且并不是往讲经堂方向,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面,故意显得磕磕绊绊,脚步笨重。来到一座偏静的小殿前,那近侍停步,回头低声道:“王妃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说罢一闪身,已消失在夜色之中。李剑南心中满是疑惑,轻轻推开殿门。 满殿烛光。 属卢王妃一袭几近透明的白纱斜卧在象牙床之上,用艳若桃花,秋水盈盈的妙目轻瞟着李剑南,李剑南慌忙低头,正要施礼,王妃娇慵嗔道:“免了吧……这里就我们两人。”李剑南身子一僵。王妃缓缓坐起,拢了拢鬓边的青丝,道:“站那么远干嘛?你近前些,我有话对你说。”李剑南前挪了两小步,王妃扑哧一笑,道:“怕我吃了你不成!”李剑南面上一红,又挪了两小步。 王妃站起,道:“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李剑南又嗅到了那熟悉的山茶花的香气,微微一抬眼,却正碰到王妃半转身子意味深长的回眸一笑。李剑南不由一呆。王妃绕过大床,那床后雕花屏风,薄如蝉翼,根本就遮挡不住王妃卸下那身轻纱后裸露出的浑圆的香肩和柔曲光洁的背部,李剑南就这样呆呆看着王妃悉悉索索却又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背对着自己脱下原来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穿上另一些衣服。王妃最后将高挽的发髻拆散,在如瀑而下的长发间翻飞修长的玉指,转瞬间已编出两条长辫,然后又将两辫交叉,盘于头上,随即在头上端端正正地覆了一块绣花黑色头帕。然后缓缓转身,步出屏风。王妃上身,是一件领口、袖口都锈有花边的海蓝色小布衣,胸下是以青蓝布为底、白布为心、五色丝线锈成一只凤凰的围腰,下身是一条红、蓝、黑三色的三截长统百褶裙,足下是一对小巧的鸳鸯布鞋--------李剑南呼吸为之一滞!王妃轻轻旋了一圈,身上缀的各种小玉件、小铃铛一起响出月夜清泉般悦耳的声音。李剑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妃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近至呼吸可闻的时候,李剑南忽然就看到了王妃颊上的两行清泪,王妃已伸出双手,抱向李剑南的腰,口中喃喃道:“李郎,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李剑南一咬下脣,身子后移两步,然后一转身,道:“王妃,夜已深了,臣贝吉多杰不便久留,告退!”王妃凄然道:“我等了你十三年,李郎,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每年都为你做法事,在梦中和你相会,为什么,如今我们能在现实中相会了,你却对我如此冷漠!?”李剑南心头乱乱的,又向殿门挪了两步。王妃哽咽道:“李郎,你是不是怀疑你的死是我设计陷害?我是真不知情啊!”李剑南心中疑云密布,却不敢多留,快步向前,已到了殿门。 王妃忽然收起悲声、一字一顿地道:“李剑南,你给我站住!”李剑南骇然,转身,王妃手中,是一幅告示,那上面,是李剑南的画像----正是李剑南在邠州的城门所揭的那张----李剑南将其与穿云剑、惊鸟弓都一起放在了所住偏殿的包袱内----李剑南跃起,劈手去夺那告示----手下,伸过来的,却是那王妃微闭双眸犹有泪痕的俏生生的面庞。画像已被她掩至背后。李剑南泄气、收掌。王妃未睁双眸,面上已露了一丝笑,得寸进尺地将束得紧紧呼之欲出的丰胸向李剑南的胸口挺了一挺,双臂一环,扣住了忘记后退的李剑南,然后张眼,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熔着李剑南,李剑南终于双眼一闭,双手也环在了王妃的背上,王妃轻吟一声,双手更紧,将头拱在了李剑南的下颌处,不断磨蹭。李剑南喘息了一口,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这万人迷的小妖精,干嘛就这样缠着我不放。”王妃仰头,闭目,嘟起小嘴凑向李剑南,李剑南无奈,低头吻了过去。半晌,李剑南放开晕生双脸、心神俱醉的王妃,王妃睁眼,牵着李剑南,并肩坐到象牙床上,然后扳过李剑南的肩头,一只手从他的头上、面上,一直抚到胸膛,问:“你告诉我,你是不看到我第一眼就喜欢我了?”李剑南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听到你是吐蕃最美的女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王妃笑着在他胸口擂了一下,美滋滋地低了头。李剑南爱怜地看着仿佛突然从少妇变成了少女的王妃,心中思绪万千,问道:“或许我不该问,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汉人?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李剑南,为什么不报知钵阐布捉拿我?我刚才可是差点要杀你灭口的。” 王妃将头轻轻偎依在李剑南的心口,幽幽道:“即使你杀了我也是应该的……我知道,是李菽变成了你,他的魂魄投到了你的身体里……你不但长相跟他当年一模一样,连左额的那颗痣的位置也与他的生得一模一样……” 第五节 王妃粉面含春,眼波盈盈,弱不禁风,我见犹怜。钵阐布不敢再多看,低头问安,向自己的客厅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很随意地道:“我有赞普密令要告知国师……国师可有隐秘些的地方?”钵阐布心中一动,屏退左右,道:“那到臣平日练功的密室吧。”王妃紧紧跟在钵阐布后面,钵阐布缓步前行,似乎,可以感受到王妃口中呵出的若有若无的热气,还有那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深深着迷的王妃玉体特有的山茶花气息----钵阐布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一僵。从昏暗的回廊拾级而下时,走在后面的王妃似乎很怕黑,用小手牵住钵阐布的衣襟后摆,有几次丰满的上身还不小心撞贴到钵阐布的后背上,钵阐布尽量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不动声色地享用着那些温柔香艳的磨擦,呼吸却渐渐有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加粗。 密室内只燃着两只昏暗的牛油蜡烛,钵阐布躬身而立,王妃环视一周,道:“国师这里布置得真是比赞普的寝宫还要奢华舒服啊!。”钵阐布一惊,道:“陋室哪里敢跟赞普的相比,王妃说笑了!”王妃不以为意,仍是好奇地左看右看,还触了触桌上钵阐布的金刚杵,一歪头,指着他床边一尊真人大小下身围着黄布的双身欢喜佛相,奇道:“这佛像为何下身要围着啊。”说着便身手去扯,钵阐布慌慌张张横身拦住,急道:“不可不可,这个不能露出来。”王妃歪着头,忽闪着一双迷惑的美目,嗔道:“我是王妃,我就要看嘛!”钵阐布不敢硬挡,王妃便隔着钵阐布去扯那黄布,几乎整个香软的身子都半贴在了钵阐布身上,发髻也离他的鼻子近在咫尺,钵阐布热血上冲,却听王妃娇滴滴地惊呼了一声,遮眼后退了两步,跺脚道:“国师你好过份哦,在这里摆春宫像给人家看!”钵阐布尴尬万分,心里嘀咕着这像摆这里多少年了,又是你自己非要看的,嘴里却道:“臣罪该万死,不过这是我佛教中的密像,并非世俗的春宫可比。” 王妃缓缓移开小手,羞红着双脸,又走近了欢喜佛像,道:“这不就是男女……男女……的像嘛,咱们佛教戒律不是要戒淫的吗?”钵阐布眼珠不断在王妃的俏脸上转悠,口中道:“王妃近年虽读了不少佛经,却只是些显教的所谓大乘佛学的经书,不知当年释迦牟尼佛开示出的八万四千法门中,有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贪心而宣说的经典;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嗔心而宣说的律典;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痴心而宣说的论典;还有两万一千法门则是为断除众生的种种习气而宣说的密宗经论。显教教化众生发心成佛,要经过三大阿僧祗劫;而修我密教,则可此生成就。显教如大路朝天,易行,离无上道远;密教如荆棘捷径,不易行,但离无上道近。密教修行,若无大根器及上师护持,擅自修持则无异自寻死路。而密宗许多观点,也自与显宗不同,如‘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显教无论大小乘,都以断绝欲念以求解脱,然荤腥美酒,男女情爱,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每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宁,故成佛遥遥无期;而我密教,只要修持到一定程度,上师便许他尽享饮食男女之乐,然此享乐时之心态自与凡俗享乐者不同,乃是不破不立,入乎其中方能出乎其外,以物极必反之理,于饮食男女中看破饮食男女之乐,身自饮食,身自交合,而我心寂然不动,则持戒破戒,共成无漏,再无挂碍,所有**,一旦彻底满足,必生四大皆空之心,以此证果成佛……” 王妃眼现异彩,如痴如醉,喃喃道:“现在才知国师佛法之博大精深……”钵阐布得意一笑,问:“不知赞普让王妃所传密令何在?”王妃忽然面上飞红,忸怩道:“其实……不是赞普让我来的……是我有事----要请教国师。”钵阐布盯着王妃雪白的脖颈,道:“对臣而言都是一样的。但请王妃吩咐。”王妃以轻如蚊蚋的声音道:“大王这几年,因病重,已许久不能……行夫妻之礼…………近日大王渐渐康复……但仍是----素闻国师有许多仙丹妙药,所以想来讨些……”王妃说罢,头颈垂得更低,在昏暗烛火映衬下,娇羞美不胜收。钵阐布双目放光,心突突乱跳,肆无忌惮地从上而下逼视着王妃,趋前一步,用略带颤抖的一只手拉住王妃袖袍,道:“王妃也站累了吧,先在臣的床上歇息一下!”王妃任由他牵着,坐到床上,仍垂着头。钵阐布嘿嘿一笑,道:“王妃何必害羞,夫妻行男女之事,本是天理。赞普之病,气血两亏,现在虽略有好转,仍需调养,不能以丹药辅助行房,否则必致欲火焚身精气尽耗而病重不治……” 王妃幽怨地叹了口气,道:“只怪我命苦,年轻轻便要守这活寡……以后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钵阐布心中一热,俯身,两只大手盖在王妃两只小手上,颤声道:“王妃是金颜度母转世,是注定要成佛的,如果蒙王妃不弃,小臣愿授王妃我密教‘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成佛**,并效犬马,送王妃赴极乐之境!”王妃抬头,媚眼如丝:“承蒙国师传授无上密法,只是我资质愚钝,也不知学得会学不会……”钵阐布握紧王妃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不住摩挲,低声道:“只要王妃能发誓遵守本门规矩,对任何人都不得泄漏我传法给你及你我合体双修之事……”王妃唇角一牵,哼道:“这个还用说?”钵阐布大喜过望,双手扳住王妃削肩,喉头咕噜了一声,道:“臣斗胆替王妃宽衣,传授‘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同登极乐之境!”王妃胸口起伏,桃花美目微合,任钵阐布胡乱扯开了自己腰间的丝带…… 赤祖德赞面色惨白。 烛火摇曳,将他瘦长的影子晃荡着罩住正在锦被内颠鸾倒凤合体双修的钵阐布和属卢王妃。 钵阐布呼出一口浊气,掀被,起身,拽过床头的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又将王妃裸露在外的肩头用锦被盖住,然后跪倒。 赤祖德赞一言不发。 钵阐布平静地道:“恭喜赞普您身体康复……臣未经您允许,教属卢王妃‘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甚是不妥。” “本王曾特许过你不必事事请示,可相机决断。”赤祖德赞声音空洞。 钵阐布一时语塞,随即道:“赞普您生就慧根,对佛教各种修习方法都有涉猎,想来也应知道当年先王赤松德赞曾将心爱的易西措结王妃赐予莲花生大士修‘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的事……” 赤祖德赞“哦”了一声,道:“本王没有尽早将自己最爱的属卢王妃送给国师,还是对我佛、对国师您诚意不够,是本王的不是。” 钵阐布长叹一声,道:“本来臣是想等赞普身体康健一些了,将‘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传与您,让您和属卢王妃同修……赞普您如果认定臣和王妃只是在行世俗男女苟合之事,便请治臣死罪,臣自当引颈就戮!” 赤祖德赞怒道:“好个以退为进!这个朝廷,这个国家,都在倚重你,是不是?我这个赞普,也要对你唯唯诺诺,连自己心爱的王妃都要送给你做明妃是不是?举国上下,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是不是?来人,给我捆了!” 第三节 李剑南苦笑道:“就算是李菽轮回转世再次投胎,也不会是我啊,他死之前我便已经出生了!”王妃道:“这你便不懂了,吐蕃的‘本’教有一种秘术,可以使阴阳相隔之人魂魄于梦中相会,也能助人精魄附著合适的活人之体……” 王妃坐正身子,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张李剑南画像,缓缓道:“我是南诏国人,我父亲就是南诏会川的部落首领。李菽是剑南节度使麾下的副将,他每年秋天都带人会川,用陶瓷、丝绸、粮食和我们交换马匹、茶叶,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陪我玩儿,我要做什么他都依着我,我喜欢那种不管天昏地暗策马急驰的感觉,他就在后面跟着我,我十四那年,有一次我们居然还跑进了吐蕃境内,结果遇到了一个带了八个卫士的贵族模样的正轻装打猎的人,那贵族模样的人见了我就带人策马直冲过来,李哥哥主动攻击,用箭射死了四个吐蕃兵,接着又护着我边战边退,以一敌五,但因为我在身边,让他分心不少,他为了挡刺向我的一枪,后背被另一个吐蕃兵结结实实砍了一刀,结果他反而越战越勇,只用一把佩剑,就那四个吐蕃兵一个一个刺落马下,最后剩下那个贵族装扮的人,明显被他的气势吓倒,打马就逃,李哥哥扔出佩剑,剑刺穿了那人的肩膀,那人还是趴在马上逃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吐蕃赞普的弟弟达玛。李哥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也是最无助的一天,李哥哥浑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几处伤,眼见得气若游丝,我第一次发现我不能失去这个人,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我在他耳边说:我一定要嫁给你,你死了我也死在这里,来生你生在何处我就生在何处,永不分离……结果他忽然睁眼,做出笑的样子告诉我不许反悔,接着便昏了过去,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搭到了马背上…… 老天保佑,李哥哥昏迷了六天,最后居然醒过来了,结果,他当着他父亲和我父亲的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紧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答应嫁他的事反不反悔……”王妃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双颊晕红,眼波流转。王妃停了一停,接着道:“我们南诏,从来都是夹在你们大唐和吐蕃之间,或者依附一方,或者依附另一方,哪一方得到我们,都是要钱、要物、要兵,或者直接逼着我们跟着去打我们本不愿打的仗,可我们又从来不敢将双方同时得罪,那样便有灭国之祸,有些方面倒颇象三国时的蜀国……因为大唐和吐蕃会盟,双方在剑南一线交兵渐少,我们南诏也得以喘息,并明面和大唐、暗中和吐蕃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正因如此,当久闻我美貌冠绝南诏的吐蕃王爷达玛派人来向我父亲求婚时,我父亲居然不敢以我已许配李菽为由回绝,只将此事上报国王,我也扬言,如果有人迫我退亲再嫁,我就立刻自尽,结果达玛求亲的事再无下文,我们也就都认为他已经罢手了……十六那年,是我的‘沙拉洛’,就是代表我长大成人,可以嫁人了,李菽早已等不及了,他就在那天要娶我过门。他父亲和剑南节度使派的五百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结果,在接近我们山寨的一个山谷里,受到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亲率的三千吐蕃与南诏精兵的伏击,唐兵猝不及防,瞬间便死伤殆尽,但所有的人都尽力护着李菽突围……李菽在中了两记钵阐布的九字真言印后,还能挣扎着爬到半山腰……我见到山下的厮杀,从山上疯了一样向下跑,谁也拦不住我……我抱着李菽已经几乎软成一团烂泥般的身子,只是惊骇地大叫,却哭不出来。李菽只是断断续续地问我:‘来生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来生我是不是就可以娶你了?’……” 王妃将两手的指节握得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的怨毒之色让李剑南看了都一阵胆寒,王妃闭目,泪如断线珍珠,却又不出悲声,李剑南将她揽入怀中,不断轻拍她的背,王妃终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抽抽噎噎地对李剑南道:“剑南,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我,我怎么会害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呢!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都围了过来,他看都不看,最后只是笑着对我说了:‘我不怪你,只希望我们来生能有幸做平平安安的夫妻。’我抓起李哥哥的剑,刺、砍钵阐布,可这恶贼会妖法,毫发未伤,我又欲横剑自刎,父亲过来抱住我,说如果我自尽,吐蕃就会杀了我全族、全会川的人、吐蕃还要兴师讨伐我们南诏----钵阐布他们不直接逼我,而是设计杀了李郎,再挑起我们南诏和大唐的纷争,让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依附吐蕃……我父亲泪流满面,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六神无主,又伤心过度,剑落地,人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吐蕃的一个佛寺中了,我的旁边有一尊大唐文成公主带来的十二岁的释迦牟尼等身佛像。我身边的不是达玛王爷,而是吐蕃的赤祖德赞赞普,后来我才知道我到逻些后他整整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地陪在我的身边,他的眼光很温柔,没有达玛王爷那么骇人。 两天之后,钵阐布宣布我是金颜度母转世,不能嫁给达玛王爷,是上天专门赐给赤祖德赞赞普的,如果别人娶我就会导致天降大祸于吐蕃----鬼话连篇,反正我的李郎死了,我记着和他的约定,我如果死了,会给我的部落和国家带来灾难,我就行尸走肉般活着,嫁给谁也无所谓了……不过赤祖德赞总比达玛强些,起码他不是直接杀害我的李郎的。赤祖德赞婚后对我很好,可以连朝政都不处理须臾不离地陪伴着我,但我永远是不说、不笑的木头人,而且一直卧病在床,眼见得已经气息奄奄了。那一天,他给我拿来一件沾着暗红血迹的红礼服----那是李郎的礼服,是他迎亲那天穿的----我抱着礼服放声痛哭,赤祖德赞跪在我面前,他说他真的不知情,他还说如果他早见过我,一定事事依我,只要看到我高兴,不管我嫁给谁。他说除了不能杀钵阐布、不杀达玛,他答应我其它一切要求,他还说他已经处决了那天参与杀害李郎的二千吐蕃兵----我终于对他开口说话,我说我想见李郎,只见一面,然后就真正做他的吐蕃王妃。他居然马上允诺说此事他可以办到。那天晚上,大相尚思罗来到宫中,在赤祖德赞一间供奉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凶神恶煞的密室内,为我作法降神,尚思罗说李郎的魂魄现在人间,他可以让天上地下都不收他,这样我就能一直看到他。我看着尚思罗的深潭一般的眼睛,就渐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然后就看到了李哥哥,我居然忘记了和他已经阴阳相隔,我们仍象小时候一样尽情地说尽情地笑…… 我开始正式做赤祖德赞的王妃了,虽然李郎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我至少还能见到他,况且我会守着那个来生的约定。一年后,我忍不住又求了赤祖德赞一次,他凡事都依我,就答应了。就这样,我每年都能见李哥哥一次,一共十次。三年前,尚思罗突然说他找不到李郎了,还说如果是找不到,那就一定是投胎或魂魄转寄到别人身上去了。李郎如果现在投胎,就不可能和我结婚,所以一定是转寄,而他转寄的人,一定是你!”李剑南听得背心冷气飕飕,干咳了一声,道:“阴间之事,很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是不要全信的好。”王妃叹息道:“正是,所以我这三年来,遍阅佛教经典,希望得到答案,希望我和李郎能在极乐世界相会,那样就不用管什么前世今生了,能永远在一起,可是如果极乐世界没用女人,或者女人要变成男人才能去,那我宁可不去那里!这也是我一直没给李郎做超度法事的原因,如果他升了天,我不能升天,那我们就来世就无法再续姻缘了……所以我就托大相尚思罗请了吐蕃最德高望重的洪辩大师来,就是想找机会向洪辩大师问明一切……一定是天可怜我!李郎变成了你,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但你不认我,我怀疑你不是洪辩的徒弟,就派我的侍女在你们讲经的时候去偷偷搜了你们住的屋子,结果,你现在成了大唐进士和钦犯,真是有趣……”李剑南苦笑道:“我却不觉得有趣。我怎么就突然成了李菽了,唉!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你处心积虑的这番勾引的!”王妃小女孩般天真烂漫地笑着,道:“我经常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到这个偏殿里,穿上我‘沙拉洛’那天的衣裙,抱着李郎的礼服,想着他……”李剑南不禁为王妃如此的痴情而动情,双臂揽过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王妃腻声道:“今夜你就是我的李郎!”说罢热烈回吻李剑南,一只小手已重重扯开了李剑南的外衣,并将整个软玉温香的丰满身子压了上去………… 第七节 赤祖德赞不动,只是居高临下看着钵阐布。 钵阐布一惊,发现他抖落的,不过是捆在身上的绳索的一层麻绳外皮,此时真正捆住他的,是一条乌亮亮的绳索,钵阐布运力,全身如气球般膨胀起来;钵阐布缩骨,全身瘦成一条竹竿----但那乌亮亮的绳索任他折腾,仍如附骨之蛆,而且越勒越紧,直欲将自己的骨头都一根根碾碎----钵阐布痛得面孔扭曲,吼道:“这、这是‘捆仙绳’!” 赤祖德赞悠然道:“不错,这正是‘本’教一直供奉的秘宝‘捆仙绳’,此绳据说是‘本’教的始祖降伏了纳木湖中的一条神通广大的作祟黑龙,抽了它的龙筋制成的,又施了‘本’教密咒,任你是大罗金仙,被他捆住,只要一挣扎,这绳就会越勒越紧,直到你骨肉寸断……” 钵阐布血贯瞳仁,嘶声道:“你居然用这么卑劣的东西来对付我!枉你号称佛门弟子!居然仍和‘本’教这些邪魔外道纠葛在一起!”说罢挺身而起,整个身子撞向赤祖德赞,赤祖德赞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仰天倒地,大声惊呼:“来人!反了!快给我杀了这妖僧!”回廊内闪身进来六个武士,持刀将钵阐布团团围住,一顿乱刃,赤祖德赞狼狈爬起,恶狠狠道:“不必留全尸!”众武士忽然同时刀一停----钵阐布凄然道:“对一个跟随您效力多年的国家重臣,赞普真的是如此绝情么!你还不知道我已练成了刀枪不入的‘佛家护体真气’了吧……”六个武士齐齐飞了出去,其中一人将刚爬起的赤祖德赞又撞倒在地。 钵阐布半躬着身站着,身上的一件长袍被刀斩出丝丝缕缕的缝隙,地上是六把断刀的刀身----钵阐布毫发未损!只是他颈项上的‘捆仙绳’经过他这一发力,愈加紧了,他满脸涨红,用微凸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如索命无常般死死盯着骇然用手向后挪动的赤祖德赞,并艰难地向着赤祖德赞冲了一小步。 密室内忽一亮,从回廊中走出三人,莽罗蔺真在前,举着火把,身后是尚思罗、达玛。赤祖德赞迅速爬起,向尚思罗勉强一笑,道:“大相来得正好,国师钵阐布勾引属卢王妃并意图谋反,快将他就地正法!”尚思罗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回头对达玛道:“王爷您看此事应如何处置?”达玛不言,看着钵阐布,钵阐布不但毫无惧色,还对着达玛哈哈大笑,达玛也对着钵阐布哈哈大笑,并逐渐靠前,突地,达玛大笑的口中喷出一丝亮晶晶的白针,没入钵阐布大笑时张开的口中,钵阐布闭口,满脸惊愕仍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达玛,达玛呆滞的目光中精芒一闪,旋即又恢复了呆滞,憨憨地回头,对尚思罗道:“绑着他,他怎么跟我打啊?”钵阐布的身体开始扭曲,躺倒在地上,口中“嗬嗬”有声,不断翻滚,全身传来密集的骨头断裂之声,双眼、双耳、鼻、口中不断涌出暗红色的血,捆仙绳伴着钵阐布凄厉的哀嚎,渐渐收紧,最后将钵阐布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犹自微微抽搐不已…… 赤祖德赞不忍再看,扭头道:“将钵阐布的骨肉收了,好好给他做一场法事。” 尚思罗油光锃亮的胖脸上浮现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悠然道:“赞普真是仁慈啊,钵阐布如此对你,你还关心他的身后事,却不知赞普您的身后事,有谁来操心了……” 赤祖德赞脸色一变,怒道:“大相你怎敢出言无状!本王身体现在康健得很,还要亲自打理朝政呢!” 尚思罗摇头大笑道:“糊涂啊糊涂,自毁长城尚不自知,死到临头还想着打理朝政。” 赤祖德赞后退了两步,涩声道:“难道大相你要谋反?别忘了我可是‘本’教教主!我可以恢复‘本’教国教地位并让你替代钵阐布!” 尚思罗哈哈大笑,道:“如果你死了,自然就是我当‘本’教教主了,另外本相是否算谋反,那要由新任赞普达玛说了算----达玛王爷会比你更听本相的教诲。你还不知道吧,你最爱的属卢王妃是我们派来勾引钵阐布的,而你收买的钵阐布的小徒弟莽罗蔺真是我安插过来的……” 赤祖德赞呆若木鸡,又看了看达玛,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王弟,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看着一个外姓人这样欺负你的哥哥!” 达玛仍是那种憨憨的笑容,瓮声瓮气地道:“亲哥哥?就是那个因为我更聪明可爱看到父王更疼爱我怕不能得到王位而将自己的弟弟在捡猎物时推落石崖的亲哥哥?就是那个将大难不死但是摔得痴痴呆呆的弟弟的新娘在洞房前一个晚上抢走的亲哥哥??我多希望我的亲哥哥还是小时候每天背着我在宫里跑,又教我骑马射箭的亲哥哥啊!” 赤祖德赞呆呆地听着,神思恍惚。 尚思罗嘿嘿笑道:“今天便做个了结吧……达玛,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不动手?” 达玛缓缓背过身去,道:“烦劳大相。” 尚思罗晃着肥嘟嘟的脑袋,道:“毕竟还是亲兄弟啊,也罢,帮人帮到底,我就再做一次好人……”尚思罗在腰上一摸,一道匹练在赤祖德赞眼前一闪即没,随后,赤祖德赞的颈项沁出一圈血珠,接着,赤祖德赞的头就落在了地上,最后,赤祖德赞的身体轰然倒地。尚思罗的腰刀恍如从未出鞘,尚思罗人也仿佛在原地没有动过,只是那薄薄的刀刃上,已染了当今吐蕃赞普颈项中的鲜血。 达玛未回头,他的眼睛痴痴看着钵阐布大床上、锦被中瑟瑟发抖的那个身体。尚思罗示意那几个武士将钵阐布和赤祖德赞的尸身抬出去,然后在莽罗蔺真耳边耳语道:“随后把这六个人也给我做了。”之后上前拍了拍达玛的肩膀,道:“明天你就是吐蕃的赞普了,诸位大臣都会向你朝贺的,你先回家喝点酒睡一觉。”达玛转头,闷声道:“可是大相,你说过属卢她----”尚思罗耐心地拍了拍达玛宽厚的肩膀,道:“我是说过事成之后王位和王妃都是你的,可是现在你还不是赞普,所以,你先回去喝酒睡觉吧,最迟明晚,属卢王妃就是你的了。”达玛垂头,又怏怏看了床上鼓起的锦被一眼,不情愿地转身,离去。尚思罗解开身上的虎皮袍子,慢慢凑近锦被,屏住呼吸,伸出略有些抖的右手,将锦被缓缓掀开一小截,露出属卢王妃满是泪痕的脸,王妃伸出双手,握紧胸口的锦被,尚思罗嘿嘿一笑道:“有什么害羞的,又不是第一次看,每年我都盼着赞普招我去替王妃作法招魂……不过那时的王妃都是死人一般没有知觉的,而且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的情郎,哼哼,今天晚上,我终于可以得到一个活生生的南诏、吐蕃第一美女了,哈哈哈!”属卢王妃身体微微抖动,脸色煞白,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尚思罗偏身坐在床头,伸出短粗的指头触在王妃的脸上,道:“你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不会放过的,只不过本相不急于一时而已,你没想到你那新相好也是我的人吧,这次你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钵阐布还真不好除去。”王妃猛转过头,恨恨道:“李郎会来救我的!”尚思罗叹息道:“你那个贝吉多杰知道了如此机密的事情,我如何还能留他活命?连同那自以为聪明的洪辩大师,只怕这对文弱的师徒也已经一起追随钵阐布和赤祖德赞去了,这以后你便死心塌地跟着我好了!”王妃悚然翻身坐起,握住尚思罗双臂,瞪大惊恐的眼睛,问:“你把李郎怎么样了??你不能杀他!!”尚思罗任由她晃着自己,眼睛只在她裸露的躯体上逡巡,口中心不在焉地道:“本来你求我我会考虑留他一命,可惜,晚了,现在他和洪辩一定已经被我府中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家奴剁成肉馅了……” 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家奴已经动手了。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亥时出手,杀了府中大客房中的两个贵客。 他们准时提着刀,打开门,打着哈欠进了洪辩和李剑南客房中的卧房。甚至其中一个人还在埋怨其他人不该叫他起来----对付这么两个文弱的家伙,用三个人都是浪费。所以要快点完事,好回去继续做美梦----李剑南穿着整齐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上路了,他的身后是背着个大包袱的洪辩。他们刚要举刀,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接着臂肘一麻、刀落地、半边身子发酥,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李剑南在前,洪辩在后,施施然出了客房。 东方微明。李剑南和洪辩的马都渐渐慢了下来,李剑南回首逻些城方向,想起了不久前的长安城、想起了和自己一起逃出,如今却已身首异处的李训,忽然便没头没脑地对洪辩说了一句:“大师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保护你平平安安到达沙州!”洪辩微笑道:“那是当然,有剑南你这么好的身手,百八十个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未必是你的敌手啊!”李剑南有些黯然地低下头,道:“一人之力,终是有限,我无力践诺救出属卢王妃,心中有愧。”洪辩道:“王妃也不会怪你的,她答应你帮你施计陷害钵阐布,是为了报当年李菽被杀之仇,也是为了让吐蕃内乱,无暇再攻打南诏和大唐……王妃真是一个奇女子啊……”李剑南仍是郁郁不乐,道:“可我觉得我还是对不起她,让一个女人去做那种事情,唉!希望能早些补偿她。”洪辩呵呵道:“王妃是真心喜欢你,为你做事她一定心甘情愿,又岂会求什么回报。如果我们昨晚分析得不错,尚思罗走时王妃定然已经用计成功,如果钵阐布一死,不管尚思罗和达玛是否马上杀赤祖德赞篡位,吐蕃的大变乱也一定难免了,我们要赶回到沙州,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李剑南振起精神,道:“不错!我们加快些赶回,张大哥一定已经等急了。” 第四节 李剑南确信自己凌晨飞檐走壁回到住的偏殿的卧房内时没人发现。 洪辩居然回来得比李剑南都晚,并且面上现出少有的怒色。李剑南装作才起来的样子开门和他打招呼,洪辩将他拉进自己的卧房,道:“我正好有话对你说!”李剑南也支支吾吾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洪辩一愣,道:“那我先说。鬼迷心窍,这个钵阐布真是鬼迷心窍、鬼话连篇、鬼头鬼脑!他居然摆了一桌山珍海味和御酒来请我吃,还让两个几乎身无寸缕的歌女来陪我,他自己也左拥右抱,污秽不堪。我断然拒绝后,他便喋喋不休向我宣说起外道邪法来,居然劝我皈依于他,让我座下弟子们也奉他为唯一上师。无怪这两年来不断传出僧人到平民百姓家里要吃要喝,让信徒供奉自己的妻女,甚至直接到信徒家里对其妻女行邪淫之事,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下去,连人都不是,还谈什么佛!此人不除,必贻害无穷!” 李剑南奇道:“我们本来就是来铲除钵阐布的啊!”洪辩叹道:“原来老僧想,毕竟是佛门同道,并不想就害了他性命,如今看来,此魔不除,我教危矣!”李剑南犹豫了一下,道:“钵阐布武功卓绝,又大权在握,要杀他,只能借刀,而且只能借赤祖德赞的刀!”洪辩道:“钵阐布在吐蕃立功无数,威望极高,多年来赤祖德赞对他全力倚重,想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只怕没那么容易。”李剑南微微一笑,道:“本来我也觉得无从下手,但大师你刚才说钵阐布现在并不持僧人的清规戒律,好酒好色,如此一来,就有了一线转机。大师觉得属卢王妃的相貌如何?”洪辩道:“自然是万里无一国色天香。”李剑南心里忽然极不舒服,蹙眉,欲言又止,最后道:“如果王妃肯勾引钵阐布,引得赤祖德赞大怒,钵阐布就算不死,也定然失宠。”洪辩摇头,道:“赤祖德赞视这个王妃为心肝,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包括钵阐布动他一下,但王妃万金之躯,又岂肯去做这种败坏自己名节之事?况且如果事发,她自己怕也难逃一死。”李剑南黯然道:“如果我求她,或许她会答应的,但我不知该不该求她……”洪辩一愣。 李剑南缓缓将昨晚之事向洪辩说了,洪辩也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揶揄道:“无怪这王妃第一次见你眼神就不对,不过你真是艳福不浅,这王妃可是吐蕃第一美女啊,别人连看一眼都看不到的。”李剑南急道:“大师这时还说笑!我也是一时从权,否则不但我二人性命不保,那搅乱吐蕃政局、沙州起义、收复河湟之事都统统无望了!”洪辩呵呵大笑道:“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为国捐躯’吧……不过,只怕美人在怀时你无暇想这么多事情吧。”李剑南脸上大红,正欲争辩,洪辩忽正色道:“你可是剑南一带人氏?”李剑南道:“我在湖州长大,不过据我师父说我祖籍在四川。”洪辩道:“那就无怪了,李菽也是四川人,家乡相同,往往长相上就有些类似。况且王妃已经十几年没见李菽了,你只要有几分相似,便会自然引得她心神不定了。至于尚思罗招魂一事,恐是用了一种‘本’教的‘摄心术’,擅用此术者可控制人的思想行为,王妃如果见到的不是死后的李菽的魂魄,便有可能只是尚思罗引发了她以前的一些记忆而已……不过‘本’教密法甚多,王妃又没有跟你说出全部十次见李菽的情形,也就不好断言了……毕竟她现在把你当李菽,对我们大有好处,如果你真能说动她助我们一臂之力,钵阐布就难逃劫数了!” 李剑南道:“我昨晚问过王妃,赤祖德赞前段的确是病得命悬一线,但钵阐布不遗余力地施以救治,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真气,这几日赤祖德赞病情已明显好转,还准备几日后会见全体大臣议政呢!”洪辩道:“那事不宜迟,如果赤祖德赞恢复健康,吐蕃上下定为之振奋,我们就更没机会了。”李剑南低头道:“可我真不忍心向属卢王妃提这个要求。”洪辩道:“剑南你欲成大事,便不能拘小节。当年钵阐布亲手杀了李菽,王妃一定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你给她出这个计策,她说不定会马上同意。”李剑南踱了几步,低声道:“只能如此了,那具体该如何做才能让钵阐布入瓮?”洪辩道:“想扳倒钵阐布,我们还要借助大相尚思罗和王爷达玛的势力,我现在就出宫一趟,去和尚思罗商议此事。” 送走了洪辩,钵阐布并未有丝毫的不开心,这老和尚拒绝自己的美意本在意料之中,这些只知道死守戒律枯坐等死的所谓“大乘佛法”信徒,不知道要修几辈子才能成佛,又怎知尽情纵欲享乐却能速证佛道的无上密法。 处理完一大堆的政事,如往常一样回到自己府中的练功密室,然后静等弟子们送今天陪同自己双修的“明妃”进来。每天享用一位处子明妃,已成定例,这些他享用过的“明妃”便再交由手下弟子们双修之用。昨晚那个不满十六的汉族少女,就令他回味无穷,据弟子说是从离逻些很远的墨脱一带的一个大户人家抓来的,这些愚民,居然不肯为活佛主动将自己的女儿献上,也只能发发慈悲强抢来帮他们积些功德了。 钵阐布盘坐于床上,身心微微一阵躁动----进献明妃的时间当然到了。一个小弟子躬身进门,却只有他一个人,钵阐布心中恚怒,正欲发作,却见那一向乖巧的小弟子莽罗蔺真笑嘻嘻道:“师父息怒,今天的明妃已到府内,不过徒儿擅自做主,先不带她进来……”钵阐布压着怒气问:“为何?”小弟子莽罗蔺真凑上前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有一个师父早就想要的明妃自己送上门来了----吐蕃最美的女人----属卢王妃求见……”钵阐布一喜,又一惊,旋即一个耳光甩在了莽罗蔺真的脸上,喝道:“胡说!你怎敢对赞普的王妃不敬!”那小徒弟万没料到素来宠爱自己的师父会翻脸,强笑道:“是是,是徒儿不对。王妃是一个人来的,师父是否现在见她?”钵阐布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王妃前来,我做臣子的自然要迎候……王妃一定是有赞普密旨前来传达,你出去,叫前后左右的布防都看紧点,如有任何人闯入,立刻到密室来告知我!” 钵阐布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起来,甚至微微有些酸痛,就象自己当年第一次在南诏见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天女般动人的少女时的感觉。然而,这个天女是不属于他的,这个南诏最美的女人,也是吐蕃最美的女人,注定了即使不能属于达玛王爷,也要属于赤祖德赞赞普。钵阐布也从来没想过如何占有王妃,虽然得不到吐蕃最美的女人,但凭借手中的权势,大可以得到第二、第三美的,而且可以每天换一个新的。人要学会控制**,才能更好地满足**。做人如此,修行也是如此。钵阐布知道,今天做到这个强盛帝国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完全依仗赤祖德赞的全力维护,没有赤祖德赞压制尚思罗等一干暗中信奉“本”教的势力,自己的位置就一天都做不稳。军国大政都由自己一人掌握,和赤祖德赞已毫无区别,有这么一个人在上面,是自己的福气,而赤祖德赞当初之所以压制“本”教力挺佛教,也不过是为了夺回被吐蕃信奉“本”教的王公贵族们把持的朝政。虽然赤祖德赞本人实际上也还在密室中供奉“本”教的各种神像并且与大相尚思罗偶有暗中往来,钵阐布也佯装不知,这不过是一种政治上的平衡之术罢了。钵阐布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国时的曹操,雄才伟略,却又深谙进退之道,有生之年绝不称帝,却比称帝过得都舒服。钵阐布觉得自己很多方面和曹操堪有一比,自己也是覆雨翻云让大唐、南诏、大食、回鹘都对本国退让妥协。只是,钵阐布认为自己唯一和曹操不同的是----曹操最后是头风病病死的,而自己,一定是成佛升天,在享尽人间权柄富贵之后,再超脱这一切,永享天国的快乐……钵阐布忽然想起了属卢王妃当年的那双泪眼,那双桃花般曼妙的眼睛虽然是迷人的,但对自己射出的却是足以杀人的光----钵阐布有些后悔亲手杀李菽了。他激情澎湃的心稍微一凉。 第五节 王妃粉面含春,眼波盈盈,弱不禁风,我见犹怜。钵阐布不敢再多看,低头问安,向自己的客厅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很随意地道:“我有赞普密令要告知国师……国师可有隐秘些的地方?”钵阐布心中一动,屏退左右,道:“那到臣平日练功的密室吧。”王妃紧紧跟在钵阐布后面,钵阐布缓步前行,似乎,可以感受到王妃口中呵出的若有若无的热气,还有那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深深着迷的王妃玉体特有的山茶花气息----钵阐布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一僵。从昏暗的回廊拾级而下时,走在后面的王妃似乎很怕黑,用小手牵住钵阐布的衣襟后摆,有几次丰满的上身还不小心撞贴到钵阐布的后背上,钵阐布尽量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不动声色地享用着那些温柔香艳的磨擦,呼吸却渐渐有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加粗。 密室内只燃着两只昏暗的牛油蜡烛,钵阐布躬身而立,王妃环视一周,道:“国师这里布置得真是比赞普的寝宫还要奢华舒服啊!。”钵阐布一惊,道:“陋室哪里敢跟赞普的相比,王妃说笑了!”王妃不以为意,仍是好奇地左看右看,还触了触桌上钵阐布的金刚杵,一歪头,指着他床边一尊真人大小下身围着黄布的双身欢喜佛相,奇道:“这佛像为何下身要围着啊。”说着便身手去扯,钵阐布慌慌张张横身拦住,急道:“不可不可,这个不能露出来。”王妃歪着头,忽闪着一双迷惑的美目,嗔道:“我是王妃,我就要看嘛!”钵阐布不敢硬挡,王妃便隔着钵阐布去扯那黄布,几乎整个香软的身子都半贴在了钵阐布身上,发髻也离他的鼻子近在咫尺,钵阐布热血上冲,却听王妃娇滴滴地惊呼了一声,遮眼后退了两步,跺脚道:“国师你好过份哦,在这里摆春宫像给人家看!”钵阐布尴尬万分,心里嘀咕着这像摆这里多少年了,又是你自己非要看的,嘴里却道:“臣罪该万死,不过这是我佛教中的密像,并非世俗的春宫可比。” 王妃缓缓移开小手,羞红着双脸,又走近了欢喜佛像,道:“这不就是男女……男女……的像嘛,咱们佛教戒律不是要戒淫的吗?”钵阐布眼珠不断在王妃的俏脸上转悠,口中道:“王妃近年虽读了不少佛经,却只是些显教的所谓大乘佛学的经书,不知当年释迦牟尼佛开示出的八万四千法门中,有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贪心而宣说的经典;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嗔心而宣说的律典;两万一千法门是世尊为断除众生的痴心而宣说的论典;还有两万一千法门则是为断除众生的种种习气而宣说的密宗经论。显教教化众生发心成佛,要经过三大阿僧祗劫;而修我密教,则可此生成就。显教如大路朝天,易行,离无上道远;密教如荆棘捷径,不易行,但离无上道近。密教修行,若无大根器及上师护持,擅自修持则无异自寻死路。而密宗许多观点,也自与显宗不同,如‘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显教无论大小乘,都以断绝欲念以求解脱,然荤腥美酒,男女情爱,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每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宁,故成佛遥遥无期;而我密教,只要修持到一定程度,上师便许他尽享饮食男女之乐,然此享乐时之心态自与凡俗享乐者不同,乃是不破不立,入乎其中方能出乎其外,以物极必反之理,于饮食男女中看破饮食男女之乐,身自饮食,身自交合,而我心寂然不动,则持戒破戒,共成无漏,再无挂碍,所有**,一旦彻底满足,必生四大皆空之心,以此证果成佛……” 王妃眼现异彩,如痴如醉,喃喃道:“现在才知国师佛法之博大精深……”钵阐布得意一笑,问:“不知赞普让王妃所传密令何在?”王妃忽然面上飞红,忸怩道:“其实……不是赞普让我来的……是我有事----要请教国师。”钵阐布盯着王妃雪白的脖颈,道:“对臣而言都是一样的。但请王妃吩咐。”王妃以轻如蚊蚋的声音道:“大王这几年,因病重,已许久不能……行夫妻之礼…………近日大王渐渐康复……但仍是----素闻国师有许多仙丹妙药,所以想来讨些……”王妃说罢,头颈垂得更低,在昏暗烛火映衬下,娇羞美不胜收。钵阐布双目放光,心突突乱跳,肆无忌惮地从上而下逼视着王妃,趋前一步,用略带颤抖的一只手拉住王妃袖袍,道:“王妃也站累了吧,先在臣的床上歇息一下!”王妃任由他牵着,坐到床上,仍垂着头。钵阐布嘿嘿一笑,道:“王妃何必害羞,夫妻行男女之事,本是天理。赞普之病,气血两亏,现在虽略有好转,仍需调养,不能以丹药辅助行房,否则必致欲火焚身精气尽耗而病重不治……” 王妃幽怨地叹了口气,道:“只怪我命苦,年轻轻便要守这活寡……以后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钵阐布心中一热,俯身,两只大手盖在王妃两只小手上,颤声道:“王妃是金颜度母转世,是注定要成佛的,如果蒙王妃不弃,小臣愿授王妃我密教‘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成佛**,并效犬马,送王妃赴极乐之境!”王妃抬头,媚眼如丝:“承蒙国师传授无上密法,只是我资质愚钝,也不知学得会学不会……”钵阐布握紧王妃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不住摩挲,低声道:“只要王妃能发誓遵守本门规矩,对任何人都不得泄漏我传法给你及你我合体双修之事……”王妃唇角一牵,哼道:“这个还用说?”钵阐布大喜过望,双手扳住王妃削肩,喉头咕噜了一声,道:“臣斗胆替王妃宽衣,传授‘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同登极乐之境!”王妃胸口起伏,桃花美目微合,任钵阐布胡乱扯开了自己腰间的丝带…… 赤祖德赞面色惨白。 烛火摇曳,将他瘦长的影子晃荡着罩住正在锦被内颠鸾倒凤合体双修的钵阐布和属卢王妃。 钵阐布呼出一口浊气,掀被,起身,拽过床头的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又将王妃裸露在外的肩头用锦被盖住,然后跪倒。 赤祖德赞一言不发。 钵阐布平静地道:“恭喜赞普您身体康复……臣未经您允许,教属卢王妃‘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甚是不妥。” “本王曾特许过你不必事事请示,可相机决断。”赤祖德赞声音空洞。 钵阐布一时语塞,随即道:“赞普您生就慧根,对佛教各种修习方法都有涉猎,想来也应知道当年先王赤松德赞曾将心爱的易西措结王妃赐予莲花生大士修‘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的事……” 赤祖德赞“哦”了一声,道:“本王没有尽早将自己最爱的属卢王妃送给国师,还是对我佛、对国师您诚意不够,是本王的不是。” 钵阐布长叹一声,道:“本来臣是想等赞普身体康健一些了,将‘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密法传与您,让您和属卢王妃同修……赞普您如果认定臣和王妃只是在行世俗男女苟合之事,便请治臣死罪,臣自当引颈就戮!” 赤祖德赞怒道:“好个以退为进!这个朝廷,这个国家,都在倚重你,是不是?我这个赞普,也要对你唯唯诺诺,连自己心爱的王妃都要送给你做明妃是不是?举国上下,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是不是?来人,给我捆了!” 第一节 张议潮傻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最终确认这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正在鲸吞牛饮的人一个曾经是大唐进士风度翩翩的李剑南、一个当初是吐蕃高僧宝相庄严的洪辩。 洪辩一边大口噎着馒头一边还不忘断断续续埋怨李剑南不该三天前就喝干最后一袋水中的最后一口水,李剑南则在仰头一碗碗向喉咙中灌水的间歇反过来埋怨洪辩不该三天前骗自己说还有半天就到沙州,在沙漠里又不许自己猎食任何一种动物……张议潮丈二和尚,问道:“你们干嘛不从官道走驿站?”李剑南强咽下胃中已经开始向上翻涌的水,又将一大碗水泼到了自己的脸上,眼睛一闭,直挺挺仰倒在椅子上,道:“我也想啊……本来我和老和尚从逻些出来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各处关隘驿站也给足了老和尚面子,我们衣食住行无忧,但走到吐谷浑附近的一个驿站的时候,发现那里端端正正挂着通缉我们二人的告示----”李剑南睁眼起身:“转眼间我就成了两国通缉的钦犯,还给不给我留条活路了!还好我们比通缉告示跑得快,看来沙州还没接到呢。”洪辩舒服地瘫软在椅子上,哼哼着道:“幸好剑南武艺高强,冲进驿站抢夺了好多粮食饮水,我们再不敢走官道,就荒山险滩戈壁沙漠的迂回曲折向沙州走,结果在一片沙漠中遇到沙暴迷了路,我们的两匹马也病死了,粮食和水也耗光了,我凭感觉觉得离沙州已经很近了,好在最后我们还是活着走出来了……”李剑南有气无力地接口道:“那沙漠,在张大哥给我的地图上,都没一块小指甲大,居然走了七天才走出来。” 张议潮哈哈大笑:“二位在逻些城定是干了些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一段,赤祖德赞赞普病死,国师钵阐布私通王妃被诛,达玛继位,佛教被废,‘本’教重新被立为国教,各处的赤祖德赞和钵阐布的亲信被杀的杀贬的贬,所有僧人所占田产寺庙财物一律充公,吐蕃全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啊!” 洪辩坐直身子,面现焦虑,问道:“佛教被废一事,详情如何?”张议潮道:“大相尚思罗一朝权在手,联合各位信奉‘本’教的大臣们,对佛教赶尽杀绝!他们下令封闭吐蕃境内的全部佛寺,焚毁佛教经典,佛像被抛入河中,强迫所有僧人还俗,不愿还俗者,被迫从事屠夫、猎人等违反佛教戒律的职业,有些高僧还遭到杀戮……”洪辩摸了摸原来光头上现在如杂草般蓬松的白发,凄然一笑,道:“我这‘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的头发,这回也不必剃了。”张议潮道:“大师门下弟子,已经被我在沙州附近化整为零隐匿了起来,各寺庙中的佛像经书法器,也都疏散了,大师不必担心。”洪辩扶椅站起,高声道:“该灭!这样的佛教该灭!如果让钵阐布一伙儿这么发展下去,吐蕃真正的佛教必亡,连大唐等国的正信佛教都难免逐渐被引入歧途!钵阐布这一脉佛教一灭,吐蕃人心大乱,张将军就更有机可趁了……佛教正脉现在大唐,吐蕃一脉的汉传佛教,就算为国蒙难吧……老和尚我不后悔自己在逻些城的所作所为!”张议潮拍桌赞道:“大师真是高瞻远瞩豪气干云!”李剑南问道:“大哥打算何时起兵?”张议潮皱眉,道:“虽然吐蕃上下遭此巨变,动荡不安,然其并未大伤元气,我们还是要先观察观察。”李剑南泄气道:“他们的赞普和国师都死了,我们却仍是要等,唉,也罢,等我再去折腾折腾尚婢婢和论恐热。”张议潮呵呵笑道:“李兄弟你是瞄上谁谁便不得安宁啊,尚婢婢和论恐热肯定是也要吃大亏了!”李剑南忽然忆起梅朵天真笑脸上的弯月眼睛,嘟囔了一句:“其实尚婢婢这个人还不错……” 李剑南不便在沙州城露面,张议潮把他送到肃州一带的义军中,帮助安景、阎英达操练民兵。几个月下来,李剑南已和沙州一带的几股义军上上下下都十分稔熟了,但对日复一日机械枯燥的练兵兴趣越来越小。阎英达、安景二人和李剑南厮混日久,功夫都大有长进。 这日傍晚,李剑南、阎英达、安景三人又在部落帐篷内饮酒,安景注意到李剑南无精打采,问道:“李兄弟有心事?”李剑南应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练兵很没劲,这些村民牧民,虽然归国热情高涨,也大都弓马娴熟,但一是装备上太简陋,起码盔甲严重不足。另外就是缺少实战,这样和吐蕃正规军打起来,定然会吃大亏,而且军纪不严明,容易一溃千里。”安景也锁眉道:“这担心我也有,张大哥也有……我们手头正规军队太少,民兵的装备给养都成问题,仅凭热情是断难成事的,毕竟我们是在吐蕃人的统治下。” 李剑南道:“兵贵精,不贵多,只要将我们的兵训练成‘精兵’,能以一当十,就不怕吐蕃兵多,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多造些盔甲兵器,不管是偷是抢,都要将我们的民兵武装起来,另外,我建议练兵时多以实战方式,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演戏一般。”阎英达插口道:“那可不行,实战方式练兵,一定会有死伤的!那以后谁还敢参加义军啊!”李剑南道:“实战练兵,的确是难免死伤,但如果不实战练兵,将来和吐蕃军打起来,就会有更大的死伤!现在练兵时的死伤毕竟是偶然和可控的,真正的战场上,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安景略一思索,道:“我赞成剑南兄弟的说法。”李剑南微笑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安大哥给我在附近的十里八乡精选一百个人,我要求这些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年青力壮、有武功底子。二,不怕死,家里没什么牵挂。三,最好读过一点书识文断字的。这些人必须要配齐最好的盔甲兵器,并且心无旁鹜地每天跟着**练。”阎英达不以为然道:“就那么一百人,练得再好,还能飞上天去啊?”安景哈哈笑道:“好啊好啊,这一段就看李兄弟练兵时没什么兴致,如果单独训练这精挑细选的一百人,李兄弟就可以手把手传授兵法武艺,将来教出一百个李剑南来,可就了不得了!”李剑南赧然一笑道:“安兄深知我心,不过真能训练好的话,倒可以成为一支分合都可以置敌于死地的奇兵!另外我这队人就叫作‘龙虎军’,领队暂定为温龙飞,林虎。练兵地点就放在‘乱石村’吧” 温龙飞,原是朔方节度使内衙的牙军,因酒醉时误杀了平时欺压自己的上司,故逃到吐蕃,后投入阎英达帐下。 林虎,凉州人,世代占山为王,吐蕃占领凉州后,其祖上遭凉州吐蕃军数次围剿,无奈林家在凉州一带根深叶茂,土匪个个彪悍骁勇,惨败几次后,凉州的吐蕃军也就对林家放任自流了,林虎接手山寨后,规定不许手下劫夺汉人财物,但凉州一带吐蕃人甚少,不足以让山上的几百条汉子糊口,后来也就秘密投奔了阎英达的义军。 这二人都是身手不错匪气十足,当初见李剑南一个白面书生也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就商议着借练兵对战时教训一下李剑南,结果二人一对一、二对一,都没走上十个回合,这才服气,从此对李剑南言听计从,李剑南也觉得这二人敢说敢做,又都武艺精湛,颇会带兵,所以才打算在组建“龙虎军”时对二人委以重任。 半月后,人员齐集,李剑南先将队伍分成两队,温龙飞领四十九人为“龙队”,林虎领四十九人为“虎队”,然后道:“从今以后,我们两队的训练内容一样,但每月比试一次,抽签捉对比试,输的一个给赢的一个打洗脸水洗脚水三天,温龙飞、林虎二位领队不参加比试,但哪一队胜的人多些,输的那一队的领队便要替赢的那队的领队洗脚按摩!”众人哄堂大笑。李剑南对温龙飞和林虎道:“你们两个要想不为对方洗脚,光自己练好还不行,要督促手下也练好。”两队人马摩拳擦掌,互相言语挑衅,李剑南暗暗好笑,道:“今天带大家到这个峭壁,练的就是如何徒手攀登上去。”众人看着几十尺高生满滑不留手青苔的垂直峭壁,交头接耳。 李剑南问:“你们中有谁练过‘壁虎游墙功’?”人群中站出四个人,李剑南道:“爬一下试试。”四人快步上前,双手双脚扣住石岩,向上攀爬,其中三个在爬到三人多高时陆续失手落下,李剑南飞身将他们一一接住,最后一人又向上爬了十丈左右,停了一下,一点点自己滑了下来,李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相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那五短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答道:“小人叫雷冲宵。”李剑南向石岩上一贴,腰部弓起、伸直、再弓起,人已一气不歇地向上蠕动起来,很快,便到了岩顶,李剑南接着背着身下落,身子落在峭壁中间时一贴,接着又一跃,人已气不长出地落在了雷冲宵的边上。龙虎军掌声雷动。李剑南对雷冲宵道:“你可知你的‘壁虎游墙功’为何上不到岩顶?”雷冲宵躬身道:“小人的功夫练得不到家,不如将军的高。”李剑南和颜悦色道:“雷兄谦虚了,你的‘壁虎游墙功’已至少有二十年火候,当初我之所以练的是‘尺蠖功’,就是因为‘壁虎游墙功’有两大缺点,一是行动较慢,二是力不能持久。我现在要教大家的就是‘尺蠖功’!”雷冲宵不可置信地道:“这种神功,千金难求,将军怎会轻易教给我们这么多人?”李剑南淡淡一笑,道:“这是我们汉家的祖宗创的神功,当然要传给我们汉家子弟,况且各位兄弟,为收复我们大唐的河湟,舍家撇业,置生死于不顾,我李剑南愿倾尽所知,毫无保留传授给大家!”众人齐齐一静,而后欢声四起,众人早就或亲见或听闻李剑南的武功有多么出神入化万夫莫敌,如今其竟肯倾囊相授,众人如何能不欢呼雀跃! 第六节 莽罗蔺真仍是带着惯有的羞怯的笑容从密室的回廊内闪出,臂上悬着一捆又粗又长的麻绳,向钵阐布施了一礼,道:“师父,得罪了。您如果让徒儿捆,徒儿才敢捆,您如果不让,在我们吐蕃,还没人有本事能将师父您强行捆上,连老骆驼大人都不能。”钵阐布冷眼望着这个自己最小的弟子,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弟子,明白了赤祖德赞为何能悄无声息地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自己防卫森严的密室之内。他现在很想用两根手指捻碎莽罗蔺真纤细可爱的脖子,好让他不能再露出那种羞怯的笑容。钵阐布缓缓道:“在吐蕃,任何人都大不过王法,何况本国师自己还是执法之人,你尽管来捆,我绝无一丝反抗!”说罢将双手向后一背。莽罗蔺真来到钵阐布身后,将那捆麻绳放到地上,提起绳头,先在钵阐布脖子上绕过,又在钵阐布双手手腕处绕了两圈,之后绳在腰间绕了一圈,拉回,又在钵阐布跪着的脚腕上交叉绕了两圈,钵阐布皱眉道:“为何捆得如此麻烦!”莽罗蔺真轻声细语道:“徒弟承蒙师父悉心教诲,做事一向一丝不苟,唯恐不能尽善尽美。莫说是麻绳,纵然是钢索捆在师父身上,师父若想挣脱,还不是晃晃身子就开了。”钵阐布心想也是,哼了一声,任他用麻绳继续在身上绕圈,直到麻绳用尽,钵阐布也成了粽子。莽罗蔺真满意地叹了口气,起身退回密室回廊。 赤祖德赞也似暗暗松了一口气,温声道:“很好,你不反抗,证明你还没有到完全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的地步。” 钵阐布悲声道:“臣受赞普知遇之恩,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只希望将吐蕃治理得国胜民强,又怎敢对赞普有丝毫不敬之心!” 赤祖德赞道:“国师你才智过人,又有万夫莫敌之勇,的确是内震朝野,外慑邻邦,为我吐蕃强盛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也必然让本王不得不留一点戒心……你现在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本王面前,本王才觉得和你说话时比较平等,比较放心……” 钵阐布额上沁出冷汗,道:“小臣所有作为,还不都是在赞普您运筹帷幄高瞻远瞩的指挥之下!小臣纵然有功,也不过是执行得力,有功也是赞普您一人之功!” 赤祖德赞冷冷道:“愧不敢当,不知派弟子到处收钱给人灌顶,然后让信徒们供奉自家妻女做上师明妃,甚至强抢民女为明妃,乃至公然抢夺不愿施舍的信徒的财物……现在供养一个僧侣要用七户平民的赋税,僧侣囤积财物,侵占良田牧场,不向官府缴纳租税,只知有你活佛钵阐布!只供养你活佛钵阐布!有些僧侣甚至随意杀伤‘本’教信徒或普通百姓----凡此种种,导致各地民怨沸腾,‘本’教趁机死灰复燃,大相尚思罗已与各位信奉‘本’教的大臣,密谋联合,欲逼本王废佛教重立‘本’教为国教,国师,这些都是本王运筹帷幄高瞻远瞩指挥你做的么!?” 钵阐布额上冷汗更密,沉声道:“佛教虽被定为国教,但显教教义深奥古板,且成就者凤毛麟角,难以在民众中真正广泛传承,而密教以持咒、皈依上师、修持到一定程度可不受戒律约束,饮酒食肉、男女双修,一生便修行有成者颇多,故易在民众中推行,原来实施效果也不错,可能近来因为臣疏于管束,导致略有变乱,但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有愚民不肯布施,故有我教徒抢夺其财物,替其积福;至于所杀‘本’教教徒,乃是因其人坠邪见中,故以慈悲杀之,代为超度,令其免下地狱,来生信佛。又有前生作孽甚多者,此生果报凄惨,杀之是不忍见其受苦……” 赤祖德赞喝道:“住口!真是牵强附会信口雌黄。退一步说,即便你所本的是佛之密法,那也是要大根器之人方可修习,普通信众,依此修习,行淫杀生,难逃因果!本王信奉的,是正宗的显宗大乘佛教教理,国师之行为,比照《楞严经》中所说五十阴魔境界有言:‘阿难当知,是十种魔,于末世时,在我法中,出家修道,或附人体,或自现形,皆言已成正遍知觉,赞叹淫欲,破佛律仪,先恶魔师,与魔弟子,淫淫相传,如是邪精,魅其心腑,近则九生,多逾百世,令真修行,总为魔眷。命终之后,必为魔民,失正遍知,堕无间狱。’此《楞严经》,乃是照妖镜,国师主张男女双修,赞叹淫欲,破佛律仪,此是魔法,非是佛法!所谓密教之双身修法,不过是天竺佛教晚期与天竺婆罗门教义及‘性力派’学说等混杂而成,明明是外道法。佛门中自古有两大预言,其一就是:‘密教兴,佛教亡’。密教于天竺兴起,而天竺佛教式微,已证明此预言准确无误。今佛法遍传大唐及诸邻国,我吐蕃如兴密教,则真正佛教必亡,本王也将成佛教罪人!” 钵阐布冷笑一声,道:“臣是魔王转世?呵呵,这倒新鲜,赞普天资聪慧,于佛教经典研习甚深,然中土佛经,多有伪经,这《楞严经》明明是中土文人杜撰的,其中所说,多有与佛说抵牾之处,一辩自明!” 赤祖德赞笑道;“国师一定也听过另外一个流传许久的佛门预言:末法时期,《楞严经》先灭,而后所有佛经渐次消灭,《阿弥陀经》最后灭,而后,只余‘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真言……国师说《楞严经》是伪经,乃是怕被照出原形吧?后世攻击此经为伪经者,也必不乏其人,如此,才能应《楞严经》先灭之预言!” 钵阐布亦嘿嘿一笑,道:“此预言臣当然知道,但赞普难免聪明反被聪明误,释迦牟尼佛的确说过楞严一经,但却不是您所说的《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而是鸠摩罗什译的《佛说首楞严三昧经》,此经本不甚引人注目,如不大力弘扬,倒真有先诸佛经而灭之危险。现在的和尚一提所谓‘楞严经’,都想当然指的是那本伪经,人人都怕此经被灭,此经如何灭得?预言又如何实现?故知预言中所谓‘楞严经’实指《佛说首楞严三昧经》且一定信者寥寥。” 赤祖德赞沉吟片刻,道:“果然也有此可能。与国师谈法论道,真是每有所获啊,可惜,本王想让你做诸葛丞相,你自己却选择做了曹丞相,如今又动了本王最心爱的妃子----下一步就该是本王的位子了----” 钵阐布心头一凛,颤声道:“赞普何出此言!钵阐布一向对赞普忠心不二,赞普亦有派人监察臣之言行,可有臣一丝一毫的谋反证据?” 赤祖德赞不假思索道:“的确没有。不过正是因为一点都没有,反而让本王怀疑是本王安插在你身边的人----比如莽罗蔺真----被你察觉了,所以在这些人面前你掩饰得很好……你钵阐布如果有一点不成气候的异动,在本王的控制范围之内,可能本王反而更放心一些……” 钵阐布面如死灰,嘶声道:“就是说我谋不谋反、和王妃有无今日之事都难逃一死了?” 赤祖德赞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本王对国师您可是恋恋不舍呢,但国师与大相尚思罗及诸位大臣、与下属领地的各位首领、及各地百姓,积怨已深,如果本王不给他们个交待,他们联合起来作乱,国师您还是难逃一死。当年大汉天子杀恩师忠臣晁错,也正是逼不得已,弃车保帅之举……” 钵阐布忽然平静下来,道:“都说兔死狗烹,如今赞普您面对的尚思罗和达玛他们可不是一群兔子,而是一群狼!有臣在,他们不敢如何,如臣不在,赞普您恐怕也是朝不保夕!” 赤祖德赞仰天长笑,道:“多谢国师提醒!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王又岂会不防着大相尚思罗!不过尚思罗比起国师您来就差远了,不是个能成大事之人,至于达玛那个傻蛋,争王位、争女人,他哪一次不是唯唯诺诺俯首称臣。反正本王也正打算将佛教----也就是现在天怒人怨的密教----废掉,重新立‘本’教为国教,定可大得人心……本王身体现在康健得很,也该出来亲自打理一下朝政,顺手再打打大食,攻攻大唐了,哈哈哈!” 钵阐布摇头,道:“臣毕竟还是小觑了赞普,赞普知道显教大乘佛法不易推行,便默许我传密教教法,扩大佛教势力以对抗吐蕃原来的‘本’教势力,待臣成了众矢之的,赞普再出来收拾残局,除掉臣以谢天下,然后亲自主政----机关算尽啊赞普,不过赞普还是小觑了大相尚思罗,臣对此人暗中观察许久,此人谋反之证据已确凿无疑,赞普虽能控制他,但却控制不了你的王弟达玛,此二人素有勾结,不可不防!” 赤祖德赞也摇头,道:“国师临终前还不忘对本王殷殷教诲,真是让本王越发不舍。如果不是你动了本王的属卢王妃,说不定,本王会放你一条生路!” 钵阐布低声道:“臣如果说臣怀疑属卢王妃是尚思罗派来离间你我君臣二人的,赞普也一定以为臣是栽赃,唉,不说也罢!看来这吐蕃,定要落入达玛之手了……” 赤祖德赞咬牙,道:“属卢王妃一向对本王忠贞不二,若不是你施了邪法勾引她,她又怎会上你的当!事到如今,国师你也只有一死!” 钵阐布满不在乎地笑笑,道:“我是钵阐布,我不想死,便不会死!”说罢晃身一挣,地上落了一层麻绳的碎屑。 第二节 李剑南一丝不苟讲解起‘尺蠖功’的调息、手型,然后让众人分散在石壁下,一人练习一人看护,众人都是各地义军中的翘楚,功夫底子都不错,要领掌握得也颇为迅速,李剑南暗暗点头,自己坐在石头上,取了杜牧注的《孙子兵法》下卷,挑了“军争篇”,预习起来。晚上,大家只吃饭,不饮酒,然后集于一大屋内,李剑南道:“各位有打过仗的,有没打过仗的;有读过《孙子兵法》的,也有没读过《孙子兵法》的,都安下心来,听我讲解《孙子兵法》,每条的解释,也作为每月的比试内容。”众人立刻专心致志起来。李剑南结合杜牧的注解和自己的领悟,慢慢讲来,时而夹杂些古时战例,诸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李剑南也不多讲,十几条后,便让大家各自回去安歇了。 一个月后,两队比试,“尺蠖功”与“军争篇”综合比试下来,九十八人互有胜负,林虎的虎队多胜了温龙飞的龙队三场,于是队员嘻嘻哈哈按胜负互端洗脸水洗脚水,温龙飞老大不情愿地替得意忘形的林虎胡乱洗了几把脚并用沾着洗脚水的手在林虎后背上没轻没重地捏了几下算是按摩,口里唠叨着下个月一定要赢回来。果不其然第二个月再比试时,温龙飞的龙队多胜了两场,温龙飞趾高气扬地接受了林虎的洗脚和按摩,林虎倒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回到屋内就对手下的全体队员暴跳如雷,害得输了的那些队员都赌咒发誓要奋发图强下个月赢回来。 就这样输输赢赢五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龙虎军的“尺蠖功”都已有小成,而李剑南手头的下半卷杜牧注《孙子兵法》也讲完了“军争”、“九变”、“行军”三篇。李剑南也时而根据所授兵法,让龙、虎二队在各种地形和多寡下演练,偶尔也调附近义军加入,然后再根据结果加以解析,结果不止龙虎军诸人熟悉了很多阵法变化,连李剑南都因可以随时验证兵书理论和阵法获益良多而大呼过瘾。从第六个月开始,李剑南开始教龙虎军自己的“穿云剑法”,此剑法威力主要是靠步法和掌法配合,兼需深厚内力。内力修为,不是短时期便可见效,但半年下来,诸人在李剑南一一指导下已将掌法和步法同剑法的配合基本掌握,练得好些的,甚至可以在李剑南不凭内力取胜时知己知彼地拆上二十几招,这期间张议潮来过一次,以“有”剑和雷冲宵切磋,居然也是十招后才取胜,不禁对李剑南的教习成果大加叹赏。至于阎英达和安景,更是隔三岔五跑过来,或者在旁看热闹,或者干脆亲自参与进来,也和龙虎军的众人比划几下,却发觉越来越讨不到便宜。 一年后,李剑南又挑了龙队中一个叫作范辽的擅长勾镰枪法的,教大家用勾镰枪,因为这种枪比常见的枪多了几个回拉中的变化,尤其适合步战时对付敌方马腿,李剑南也跟着认真练习。之后李剑南又命虎队中一个叫作潘季防的善射连珠箭箭无虚发的教大家射箭,这次李剑南却未跟着学,队员们见李剑南身上一直背着一张弓,却从不随身带箭,不由好奇打听,又让李剑南也在弓箭上露两手,李剑南只是微笑摇头,连自己的弓都不肯摘下来给众人看,众人对李剑南早已十分敬重,虽愈加好奇,终未敢继续勉强。之后李剑南在众人都有一定阵法基础的情况下,将自己掌握的“十二生肖诛仙阵”的前三式变化讲解出来让飞虎军全体排练,结果每式阵法差不多都耗时两个月,众人才将变化完全通透,李剑南看到百人齐演此阵飞沙走石的威力时,也是震骇不已。 这样三年下来,每一阶段只重点学习一样技能,自然更易深入掌握,而在学习下一项技能时,前一项技能也不会荒废,积少成多。加上李剑南每晚讲解《孙子兵法》,已将杜牧注的下半卷全部讲完,这些人互相聊起天来张口闭口都是不离兵法,时常凑在一起如下盲棋般用嘴便能“打”上一架,经常连李剑南都听得头晕目眩退避三舍,任由他们自得其乐。这些队员和李剑南的关系早已亲密无间却又极端敬重,不知哪天林虎开始叫李剑南“老大”,龙虎军上上下下就再也不叫李剑南“李将军”了,任李剑南好脸坏脸地纠正,众人只是嬉皮笑脸照叫不误,李剑南最后也只好由他们去了。期间听闻大唐皇帝文宗驾崩,文宗之弟颍王李炎继位,随后改元“会昌”。李剑南愈加挂念起随儿公主,但也只能是无人时增加几次叹息而已。 这日李剑南正带着龙虎军在空旷的山谷间练习骑射,张议潮带了一小队人马匆匆赶来。 李剑南和张议潮在山腰的一块大石板上坐下,李剑南仍不时用心地注意每个队员的练习情况。张议潮面色凝重,道:“吐蕃要秘密联合回鹘、南诏,三面夹击入侵大唐,吐蕃凉州守将穆赤已在调集训练兵马,鄯州的尚婢婢也在征粮备战,吐蕃国内,一部分兵马暗暗向南诏附近调遣;另一部分就是调往渭州、泯州一带。这三国明显是想趁我大唐新帝登基朝政未稳之际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李剑南也是大吃一惊,问:“我这几年只是在这里练兵,莫非达玛和尚思罗主政后,治国竟然比当初的钵阐布和赤祖德赞还厉害?短短两三年就积蓄了可以大举攻唐的实力?”张议潮缓缓摇头,道:“尚思罗才智和治国方略自然不及钵阐布,而达玛在赞普的位置上也不过是个摆设。这几年吐蕃境内不断有瘟疫、霜雹、洪涝等灾害,本已民不聊生,尚思罗还伙同各地方官吏横征暴敛,导致各地多有奴隶和平民起义,现在他们在国内没有足够的油水捞了,于是就组织起这些没有活路的暴民们,夹杂在吐蕃正规军中,去攻打大唐,这是条借刀杀人的好计。回鹘一直和我大唐战战和和,这次吐蕃能和他们达成协议,不过是双方一同出兵遥相呼应,并不是联军,回鹘只要遇到挫折就会撤退。南诏就不同了,他们一直夹在吐蕃和大唐之前,吐蕃南诏虽已解盟,但毕竟目前吐蕃比大唐气势更盛,这时南诏是不敢违逆吐蕃命令的,虽然南诏攻唐,不会十分卖力。” 李剑南点头道:“大哥分析得很精细,要想破三国联军,就要先把吐蕃这个‘蛇头’斩断,而吐蕃国的‘蛇头’,就是大相尚思罗,看来小弟有必要再走一趟逻些城了!”张议潮双目放光,一拍李剑南肩膀,道:“说得好!就是要斩了‘蛇头’,不过斩尚思罗还不是上上之策,毕竟对外,现在是达玛主政,我们纵然杀了尚思罗,也未必能阻挡住这次箭在弦上的三国联军,但达玛如果一死,吐蕃国丧,势难用兵,而回鹘自然便不肯再出兵呼应了。达玛一死,吐蕃国乱上加乱,我们起兵的机会就到了!”李剑南点头道:“有道理,的确是该先杀达玛……” 张议潮道:“按现在兵力粮草集结情况分析,开战还是要等到三个月后,另外掌握了吐蕃将近一半精兵的驻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当初就对达玛做赞普不服,如今尚思罗调他的兵将,他一个没给,现在仍按兵不动。钵阐布的弟子江央投靠了论恐热,一直扬言要杀了达玛为师父报仇,探子昨天来报,江央已偷偷启程,看路线,有可能是去逻些城,那么,就有可能是论恐热也和我们一样坐不住,要杀达玛了……”李剑南道:“江央的九字真言印虽然世间罕有敌手,不过此人浑浑噩噩,成功的把握并不大。”张议潮道:“所以想劳烦兄弟你也走一趟,这样才能保证达玛没有生机!”李剑南笑道:“我也不敢拍胸脯一定能杀了达玛,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兼之我现在又是被他通缉,行动不便,唯一有利的是,逻些城的防范并不严密,入、出都比长安城容易多了,钵阐布一死,逻些城也没什么我忌惮的高手了。”张议潮道:“对兄弟的武功谋略,哥哥都无话可说,但只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兄弟这次去,那属卢王妃还是不见的好,多了牵挂,便难全身而退了。”李剑南低头,轻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今晚就启程。”张议潮看着山下如龙似虎的龙虎军,道:“这些人现在已都成了将才,如果分散到各地去教授义军,必能使我义军战力突飞猛进。”李剑南道:“大哥现在将他们分散开使用无妨,但真到作战时,还是要将他们集结一处,方能凸现他们真正胜过千军万马的威力。” 第七节 赤祖德赞不动,只是居高临下看着钵阐布。 钵阐布一惊,发现他抖落的,不过是捆在身上的绳索的一层麻绳外皮,此时真正捆住他的,是一条乌亮亮的绳索,钵阐布运力,全身如气球般膨胀起来;钵阐布缩骨,全身瘦成一条竹竿----但那乌亮亮的绳索任他折腾,仍如附骨之蛆,而且越勒越紧,直欲将自己的骨头都一根根碾碎----钵阐布痛得面孔扭曲,吼道:“这、这是‘捆仙绳’!” 赤祖德赞悠然道:“不错,这正是‘本’教一直供奉的秘宝‘捆仙绳’,此绳据说是‘本’教的始祖降伏了纳木湖中的一条神通广大的作祟黑龙,抽了它的龙筋制成的,又施了‘本’教密咒,任你是大罗金仙,被他捆住,只要一挣扎,这绳就会越勒越紧,直到你骨肉寸断……” 钵阐布血贯瞳仁,嘶声道:“你居然用这么卑劣的东西来对付我!枉你号称佛门弟子!居然仍和‘本’教这些邪魔外道纠葛在一起!”说罢挺身而起,整个身子撞向赤祖德赞,赤祖德赞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仰天倒地,大声惊呼:“来人!反了!快给我杀了这妖僧!”回廊内闪身进来六个武士,持刀将钵阐布团团围住,一顿乱刃,赤祖德赞狼狈爬起,恶狠狠道:“不必留全尸!”众武士忽然同时刀一停----钵阐布凄然道:“对一个跟随您效力多年的国家重臣,赞普真的是如此绝情么!你还不知道我已练成了刀枪不入的‘佛家护体真气’了吧……”六个武士齐齐飞了出去,其中一人将刚爬起的赤祖德赞又撞倒在地。 钵阐布半躬着身站着,身上的一件长袍被刀斩出丝丝缕缕的缝隙,地上是六把断刀的刀身----钵阐布毫发未损!只是他颈项上的‘捆仙绳’经过他这一发力,愈加紧了,他满脸涨红,用微凸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如索命无常般死死盯着骇然用手向后挪动的赤祖德赞,并艰难地向着赤祖德赞冲了一小步。 密室内忽一亮,从回廊中走出三人,莽罗蔺真在前,举着火把,身后是尚思罗、达玛。赤祖德赞迅速爬起,向尚思罗勉强一笑,道:“大相来得正好,国师钵阐布勾引属卢王妃并意图谋反,快将他就地正法!”尚思罗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回头对达玛道:“王爷您看此事应如何处置?”达玛不言,看着钵阐布,钵阐布不但毫无惧色,还对着达玛哈哈大笑,达玛也对着钵阐布哈哈大笑,并逐渐靠前,突地,达玛大笑的口中喷出一丝亮晶晶的白针,没入钵阐布大笑时张开的口中,钵阐布闭口,满脸惊愕仍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达玛,达玛呆滞的目光中精芒一闪,旋即又恢复了呆滞,憨憨地回头,对尚思罗道:“绑着他,他怎么跟我打啊?”钵阐布的身体开始扭曲,躺倒在地上,口中“嗬嗬”有声,不断翻滚,全身传来密集的骨头断裂之声,双眼、双耳、鼻、口中不断涌出暗红色的血,捆仙绳伴着钵阐布凄厉的哀嚎,渐渐收紧,最后将钵阐布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犹自微微抽搐不已…… 赤祖德赞不忍再看,扭头道:“将钵阐布的骨肉收了,好好给他做一场法事。” 尚思罗油光锃亮的胖脸上浮现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悠然道:“赞普真是仁慈啊,钵阐布如此对你,你还关心他的身后事,却不知赞普您的身后事,有谁来操心了……” 赤祖德赞脸色一变,怒道:“大相你怎敢出言无状!本王身体现在康健得很,还要亲自打理朝政呢!” 尚思罗摇头大笑道:“糊涂啊糊涂,自毁长城尚不自知,死到临头还想着打理朝政。” 赤祖德赞后退了两步,涩声道:“难道大相你要谋反?别忘了我可是‘本’教教主!我可以恢复‘本’教国教地位并让你替代钵阐布!” 尚思罗哈哈大笑,道:“如果你死了,自然就是我当‘本’教教主了,另外本相是否算谋反,那要由新任赞普达玛说了算----达玛王爷会比你更听本相的教诲。你还不知道吧,你最爱的属卢王妃是我们派来勾引钵阐布的,而你收买的钵阐布的小徒弟莽罗蔺真是我安插过来的……” 赤祖德赞呆若木鸡,又看了看达玛,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王弟,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看着一个外姓人这样欺负你的哥哥!” 达玛仍是那种憨憨的笑容,瓮声瓮气地道:“亲哥哥?就是那个因为我更聪明可爱看到父王更疼爱我怕不能得到王位而将自己的弟弟在捡猎物时推落石崖的亲哥哥?就是那个将大难不死但是摔得痴痴呆呆的弟弟的新娘在洞房前一个晚上抢走的亲哥哥??我多希望我的亲哥哥还是小时候每天背着我在宫里跑,又教我骑马射箭的亲哥哥啊!” 赤祖德赞呆呆地听着,神思恍惚。 尚思罗嘿嘿笑道:“今天便做个了结吧……达玛,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不动手?” 达玛缓缓背过身去,道:“烦劳大相。” 尚思罗晃着肥嘟嘟的脑袋,道:“毕竟还是亲兄弟啊,也罢,帮人帮到底,我就再做一次好人……”尚思罗在腰上一摸,一道匹练在赤祖德赞眼前一闪即没,随后,赤祖德赞的颈项沁出一圈血珠,接着,赤祖德赞的头就落在了地上,最后,赤祖德赞的身体轰然倒地。尚思罗的腰刀恍如从未出鞘,尚思罗人也仿佛在原地没有动过,只是那薄薄的刀刃上,已染了当今吐蕃赞普颈项中的鲜血。 达玛未回头,他的眼睛痴痴看着钵阐布大床上、锦被中瑟瑟发抖的那个身体。尚思罗示意那几个武士将钵阐布和赤祖德赞的尸身抬出去,然后在莽罗蔺真耳边耳语道:“随后把这六个人也给我做了。”之后上前拍了拍达玛的肩膀,道:“明天你就是吐蕃的赞普了,诸位大臣都会向你朝贺的,你先回家喝点酒睡一觉。”达玛转头,闷声道:“可是大相,你说过属卢她----”尚思罗耐心地拍了拍达玛宽厚的肩膀,道:“我是说过事成之后王位和王妃都是你的,可是现在你还不是赞普,所以,你先回去喝酒睡觉吧,最迟明晚,属卢王妃就是你的了。”达玛垂头,又怏怏看了床上鼓起的锦被一眼,不情愿地转身,离去。尚思罗解开身上的虎皮袍子,慢慢凑近锦被,屏住呼吸,伸出略有些抖的右手,将锦被缓缓掀开一小截,露出属卢王妃满是泪痕的脸,王妃伸出双手,握紧胸口的锦被,尚思罗嘿嘿一笑道:“有什么害羞的,又不是第一次看,每年我都盼着赞普招我去替王妃作法招魂……不过那时的王妃都是死人一般没有知觉的,而且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的情郎,哼哼,今天晚上,我终于可以得到一个活生生的南诏、吐蕃第一美女了,哈哈哈!”属卢王妃身体微微抖动,脸色煞白,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尚思罗偏身坐在床头,伸出短粗的指头触在王妃的脸上,道:“你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不会放过的,只不过本相不急于一时而已,你没想到你那新相好也是我的人吧,这次你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钵阐布还真不好除去。”王妃猛转过头,恨恨道:“李郎会来救我的!”尚思罗叹息道:“你那个贝吉多杰知道了如此机密的事情,我如何还能留他活命?连同那自以为聪明的洪辩大师,只怕这对文弱的师徒也已经一起追随钵阐布和赤祖德赞去了,这以后你便死心塌地跟着我好了!”王妃悚然翻身坐起,握住尚思罗双臂,瞪大惊恐的眼睛,问:“你把李郎怎么样了??你不能杀他!!”尚思罗任由她晃着自己,眼睛只在她裸露的躯体上逡巡,口中心不在焉地道:“本来你求我我会考虑留他一命,可惜,晚了,现在他和洪辩一定已经被我府中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家奴剁成肉馅了……” 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家奴已经动手了。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亥时出手,杀了府中大客房中的两个贵客。 他们准时提着刀,打开门,打着哈欠进了洪辩和李剑南客房中的卧房。甚至其中一个人还在埋怨其他人不该叫他起来----对付这么两个文弱的家伙,用三个人都是浪费。所以要快点完事,好回去继续做美梦----李剑南穿着整齐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上路了,他的身后是背着个大包袱的洪辩。他们刚要举刀,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接着臂肘一麻、刀落地、半边身子发酥,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李剑南在前,洪辩在后,施施然出了客房。 东方微明。李剑南和洪辩的马都渐渐慢了下来,李剑南回首逻些城方向,想起了不久前的长安城、想起了和自己一起逃出,如今却已身首异处的李训,忽然便没头没脑地对洪辩说了一句:“大师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保护你平平安安到达沙州!”洪辩微笑道:“那是当然,有剑南你这么好的身手,百八十个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未必是你的敌手啊!”李剑南有些黯然地低下头,道:“一人之力,终是有限,我无力践诺救出属卢王妃,心中有愧。”洪辩道:“王妃也不会怪你的,她答应你帮你施计陷害钵阐布,是为了报当年李菽被杀之仇,也是为了让吐蕃内乱,无暇再攻打南诏和大唐……王妃真是一个奇女子啊……”李剑南仍是郁郁不乐,道:“可我觉得我还是对不起她,让一个女人去做那种事情,唉!希望能早些补偿她。”洪辩呵呵道:“王妃是真心喜欢你,为你做事她一定心甘情愿,又岂会求什么回报。如果我们昨晚分析得不错,尚思罗走时王妃定然已经用计成功,如果钵阐布一死,不管尚思罗和达玛是否马上杀赤祖德赞篡位,吐蕃的大变乱也一定难免了,我们要赶回到沙州,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李剑南振起精神,道:“不错!我们加快些赶回,张大哥一定已经等急了。” 第一节 逻些城。 布达拉宫。 即使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布达拉宫的雄奇仍是让人肃立、窒息。 披着一件黑斗篷的李剑南在这个雨夜静静游荡于布达拉宫的周围。 如果江央到了,会不会直接来布达拉宫行刺达玛? 属卢王妃是不是在宫中呢?这个寂寥的雨夜,她是不是会在偏殿里,独自一个人,换上自己“沙拉洛”时的装束,静静地想着什么人呢……李剑南飘身跃上宫墙,看着几重宫殿后的那间当初和属卢王妃幽会的偏殿,痴痴吟出李商隐的一联《春雨》:“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她的一个丈夫赤祖德赞已间接死在自己手中,而自己的第二次到来,居然又是要杀她现在的丈夫达玛,真是造化弄人!不管她爱不爱自己的丈夫,这对她是不是都太过残忍?李剑南蹲坐在宫墙上,垂头,心酸不已。终于,李剑南还是跃下宫墙,悄悄地接近了那间偏殿。 如上次一样的烛光,如上次一样的属卢王妃。 属卢王妃顺着门开的声音,怔怔盯住站在雨幕前的那个男人,移动了一下略显丰盈的身子,按着床沿站了起来,一双渐渐氤出一层雨雾的桃花美目,须臾未离那个男人缀着雨滴的面庞。 李剑南疾步,握住王妃冰冷的双手,低头看着她怀里那个正在熟睡的小男孩儿,将她轻轻按坐回床上。王妃也低头,抽出一只小手抚摸着男孩儿的小脸,满是爱怜地低声道:“欧松已经三岁了……你看他长得多像李菽……”李剑南放开握着的王妃的另外一只小手,喃喃问道:“……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王妃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剑南,反问:“什么是‘好’?什么又算‘不好’?”李剑南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王妃将目光定在李剑南足上的牛皮筒靴上,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次,可是为我而来?”李剑南顿了一顿,答道:“不是。不过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王妃唇角挂出一丝笑意,道:“谢谢你肯对我说真话。那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来的……嗯,吐蕃又要攻打大唐了,大唐进士一定是单枪匹马来对付吐蕃赞普的,和上次一样,对不对啊。” 李剑南叹了口气,道:“以王妃的聪慧,果然是一猜就中。”王妃放下欧松,伸出双手握住李剑南的右手,道:“谢谢你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看我。”李剑南柔声道:“为什么你总在谢我。”王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看到你,我只觉得你是李剑南,不是我的李菽李哥哥了……”“我是李菽……”李剑南的声音有些飘忽。王妃抬头,痴痴看着李剑南,道:“即使你不是李菽、即使你不承认自己是李菽、即使你真的只是李剑南,我也很喜欢你的!”说罢,将脸轻轻贴在李剑南的右臂上。李剑南伸出僵硬的左手,抚在王妃盘起的头发上,听王妃道:“达玛晚上说他明天一早要偷偷一个人去拆毁大昭寺前的唐番会盟碑,然后背到各位大臣尤其是尚思罗面前,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力气和与大唐誓不两立的决心……” 李剑南轻声道:“他是欧松的父亲,你不后悔么?”王妃笑了一声,道:“你不觉得我和赤祖德赞结婚十三年而无一男半女,在你我一夜缠绵之后我就有身孕了很奇怪么……我不想要别人的孩子,我只想要李郎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了,我会教他做一个贤明的君主,既不打大唐、又不打南诏,也不横征暴敛、贪酒好色……他一定会是个最乖的赞普……”李剑南闭目,身子微微颤抖,道:“我相信。”王妃松手,肃然道:“剑南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如果这个孩子将来不是一个好赞普,你也不要杀他,你可以替我教他,你做他的叔叔,好不好!”李剑南鼻子一酸,瞬间泪落,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奔出殿门。 达玛迎着初升的朝阳,打着酒嗝,瞪着黑铁头盔下血红的牛眼睛,晃动着穿着便袍的庞大健壮的身躯,拎着大铁锤,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昭寺前的唐、番会盟碑前。 达玛双手举起大铁锤,微迷着眼睛,最后一次阅读这即将倒在自己锤下的会盟碑上的文字。 他恍惚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他举着锤子,回过头。 一团黑影向他急驰而来。 他放下锤子,揉揉眼----还是一团黑影,马是黑的、斗篷是黑的、手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冷峻如剑。 达玛转过身,呆呆看着那人勒马、下马、上前施礼。 只听那人道:“此碑乃是吐蕃、大唐曾经和睦的见证,寓意深远,断不可便这样毁了!” 达玛又看了看那人,然后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本王的老朋友贝吉多杰嘛!怎么把自己涂得象一块木炭似的!” 李剑南平静地答道:“这样逃跑起来比较不容易被追到。” 达玛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李剑南背上的弓、腰上的剑,道:“你为本王登上王位也是立了大功的,本该接受封赏,干嘛要逃走呢?” 李剑南缓缓拔出了腰畔的穿云剑,道:“上次我逃跑,是因为您和尚思罗要杀我灭口。这次我逃跑,是因为我杀了达玛赞普。” 达玛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止住笑,用手指着李剑南,道:“你?贝吉多杰?就凭你?能杀得了本赞普?”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贝吉多杰是杀不了你。但大唐进士李剑南一定可以!” 达玛忽然双眼中精光闪动,脸上的憨傻之气也似乎瞬间一扫而空,李剑南心头一惊。达玛伸手入怀,掏出一张装裱过的折叠起的方方正正的纸,对着李剑南展开。 赫然是那张李剑南在邠州的城门所揭、后被王妃派人盗去的大唐通缉自己的告示。 达玛边看李剑南,边比照告示,啧啧赞道:“大唐的画师功力果然了得,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上次我宫里的画师给你画的像就不如这张。这次去长安一定捉几个回来给以后通缉的钦犯画像。” 李剑南心里一沉,问道:“莫非你知道我今天来刺杀你?” 达玛露出一个和他憨厚的面容极不相称的狡黠的笑,道:“这只是一个好玩儿的游戏。我的一生,都是在玩儿一个大游戏,从我被自己的亲哥哥推落石崖的坠落过程中,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从此我就假装傻傻呆呆的,你要王位,你先拿去,你喜欢我的女人,你也先拿去,大家拉开架势玩儿才有意思,最后你要加倍偿还给我!所有的人都在陪我玩儿游戏而不自知,这才更有意思。你也早就是我游戏的一部分了----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第二个知道我是在玩儿游戏的人。” 李剑南望着那张集憨厚与狡黠于一体的诡异的脸,试探着问道:“那么谁是第一个?”达玛的脸上显出可惜的神色,道:“钵阐布。我聪明到一猜就猜出了他已入化境的‘佛家护体真气’的罩门是在舌尖上,他死得好好笑啊,不过可惜的是,你知道这些秘密后也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了……说真的,我真的不想今天早上在这里看到你,因为这证明我最爱的那个女人背叛了我、背叛了她的君王、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李剑南舒了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不是王妃在设计陷害我。” 达玛摇头道:“一样的,我还是让她间接害死了她的情郎,这足以让一个女人痛不欲生了。”李剑南掂了掂手中的穿云剑,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死的是我不是你?仅仅因为是你设计了这个游戏?” 达玛不屑一顾地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在我的操控之内!” 李剑南出剑,剑刺中达玛的咽喉,然后是胸口。达玛一动不动,李剑南收剑,后撤一步,道:“‘佛家护体真气’?!”毫发无损的达玛点头,道:“我是钵阐布选定的继承他衣钵的人。”说罢左手伸直,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然后不断缩小圈子,李剑南陡觉呼吸一窒,一股无可匹敌的劲气无声无息又汹涌澎湃地淹过来,李剑南退一步,左手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又退一步,穿云剑舞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剑网将自己前方罩住,达玛大笑收手,李剑南被他晃得身形一歪,以剑支地,勉强站住,喘息着道:“‘大轮坛手印’!你也会‘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达玛得意扬扬道:“那是自然。钵阐布教我的时候可是不遗余力,我一直认为真正和他公平较量武功我也未必会输,不过那太冒险了,不在我的游戏规则许可范围内。至于你嘛,‘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我自信自己的两大神功攻守上都胜你一筹。孙子曰‘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我对你知根知底,你对我却一无所知,只因你能搅得大唐和吐蕃两国不得安宁,这样的对手难得,所以才引你出来玩儿玩儿。” 第一节 张议潮傻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最终确认这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正在鲸吞牛饮的人一个曾经是大唐进士风度翩翩的李剑南、一个当初是吐蕃高僧宝相庄严的洪辩。 洪辩一边大口噎着馒头一边还不忘断断续续埋怨李剑南不该三天前就喝干最后一袋水中的最后一口水,李剑南则在仰头一碗碗向喉咙中灌水的间歇反过来埋怨洪辩不该三天前骗自己说还有半天就到沙州,在沙漠里又不许自己猎食任何一种动物……张议潮丈二和尚,问道:“你们干嘛不从官道走驿站?”李剑南强咽下胃中已经开始向上翻涌的水,又将一大碗水泼到了自己的脸上,眼睛一闭,直挺挺仰倒在椅子上,道:“我也想啊……本来我和老和尚从逻些出来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各处关隘驿站也给足了老和尚面子,我们衣食住行无忧,但走到吐谷浑附近的一个驿站的时候,发现那里端端正正挂着通缉我们二人的告示----”李剑南睁眼起身:“转眼间我就成了两国通缉的钦犯,还给不给我留条活路了!还好我们比通缉告示跑得快,看来沙州还没接到呢。”洪辩舒服地瘫软在椅子上,哼哼着道:“幸好剑南武艺高强,冲进驿站抢夺了好多粮食饮水,我们再不敢走官道,就荒山险滩戈壁沙漠的迂回曲折向沙州走,结果在一片沙漠中遇到沙暴迷了路,我们的两匹马也病死了,粮食和水也耗光了,我凭感觉觉得离沙州已经很近了,好在最后我们还是活着走出来了……”李剑南有气无力地接口道:“那沙漠,在张大哥给我的地图上,都没一块小指甲大,居然走了七天才走出来。” 张议潮哈哈大笑:“二位在逻些城定是干了些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一段,赤祖德赞赞普病死,国师钵阐布私通王妃被诛,达玛继位,佛教被废,‘本’教重新被立为国教,各处的赤祖德赞和钵阐布的亲信被杀的杀贬的贬,所有僧人所占田产寺庙财物一律充公,吐蕃全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啊!” 洪辩坐直身子,面现焦虑,问道:“佛教被废一事,详情如何?”张议潮道:“大相尚思罗一朝权在手,联合各位信奉‘本’教的大臣们,对佛教赶尽杀绝!他们下令封闭吐蕃境内的全部佛寺,焚毁佛教经典,佛像被抛入河中,强迫所有僧人还俗,不愿还俗者,被迫从事屠夫、猎人等违反佛教戒律的职业,有些高僧还遭到杀戮……”洪辩摸了摸原来光头上现在如杂草般蓬松的白发,凄然一笑,道:“我这‘知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的头发,这回也不必剃了。”张议潮道:“大师门下弟子,已经被我在沙州附近化整为零隐匿了起来,各寺庙中的佛像经书法器,也都疏散了,大师不必担心。”洪辩扶椅站起,高声道:“该灭!这样的佛教该灭!如果让钵阐布一伙儿这么发展下去,吐蕃真正的佛教必亡,连大唐等国的正信佛教都难免逐渐被引入歧途!钵阐布这一脉佛教一灭,吐蕃人心大乱,张将军就更有机可趁了……佛教正脉现在大唐,吐蕃一脉的汉传佛教,就算为国蒙难吧……老和尚我不后悔自己在逻些城的所作所为!”张议潮拍桌赞道:“大师真是高瞻远瞩豪气干云!”李剑南问道:“大哥打算何时起兵?”张议潮皱眉,道:“虽然吐蕃上下遭此巨变,动荡不安,然其并未大伤元气,我们还是要先观察观察。”李剑南泄气道:“他们的赞普和国师都死了,我们却仍是要等,唉,也罢,等我再去折腾折腾尚婢婢和论恐热。”张议潮呵呵笑道:“李兄弟你是瞄上谁谁便不得安宁啊,尚婢婢和论恐热肯定是也要吃大亏了!”李剑南忽然忆起梅朵天真笑脸上的弯月眼睛,嘟囔了一句:“其实尚婢婢这个人还不错……” 李剑南不便在沙州城露面,张议潮把他送到肃州一带的义军中,帮助安景、阎英达操练民兵。几个月下来,李剑南已和沙州一带的几股义军上上下下都十分稔熟了,但对日复一日机械枯燥的练兵兴趣越来越小。阎英达、安景二人和李剑南厮混日久,功夫都大有长进。 这日傍晚,李剑南、阎英达、安景三人又在部落帐篷内饮酒,安景注意到李剑南无精打采,问道:“李兄弟有心事?”李剑南应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练兵很没劲,这些村民牧民,虽然归国热情高涨,也大都弓马娴熟,但一是装备上太简陋,起码盔甲严重不足。另外就是缺少实战,这样和吐蕃正规军打起来,定然会吃大亏,而且军纪不严明,容易一溃千里。”安景也锁眉道:“这担心我也有,张大哥也有……我们手头正规军队太少,民兵的装备给养都成问题,仅凭热情是断难成事的,毕竟我们是在吐蕃人的统治下。” 李剑南道:“兵贵精,不贵多,只要将我们的兵训练成‘精兵’,能以一当十,就不怕吐蕃兵多,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多造些盔甲兵器,不管是偷是抢,都要将我们的民兵武装起来,另外,我建议练兵时多以实战方式,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演戏一般。”阎英达插口道:“那可不行,实战方式练兵,一定会有死伤的!那以后谁还敢参加义军啊!”李剑南道:“实战练兵,的确是难免死伤,但如果不实战练兵,将来和吐蕃军打起来,就会有更大的死伤!现在练兵时的死伤毕竟是偶然和可控的,真正的战场上,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安景略一思索,道:“我赞成剑南兄弟的说法。”李剑南微笑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安大哥给我在附近的十里八乡精选一百个人,我要求这些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年青力壮、有武功底子。二,不怕死,家里没什么牵挂。三,最好读过一点书识文断字的。这些人必须要配齐最好的盔甲兵器,并且心无旁鹜地每天跟着**练。”阎英达不以为然道:“就那么一百人,练得再好,还能飞上天去啊?”安景哈哈笑道:“好啊好啊,这一段就看李兄弟练兵时没什么兴致,如果单独训练这精挑细选的一百人,李兄弟就可以手把手传授兵法武艺,将来教出一百个李剑南来,可就了不得了!”李剑南赧然一笑道:“安兄深知我心,不过真能训练好的话,倒可以成为一支分合都可以置敌于死地的奇兵!另外我这队人就叫作‘龙虎军’,领队暂定为温龙飞,林虎。练兵地点就放在‘乱石村’吧” 温龙飞,原是朔方节度使内衙的牙军,因酒醉时误杀了平时欺压自己的上司,故逃到吐蕃,后投入阎英达帐下。 林虎,凉州人,世代占山为王,吐蕃占领凉州后,其祖上遭凉州吐蕃军数次围剿,无奈林家在凉州一带根深叶茂,土匪个个彪悍骁勇,惨败几次后,凉州的吐蕃军也就对林家放任自流了,林虎接手山寨后,规定不许手下劫夺汉人财物,但凉州一带吐蕃人甚少,不足以让山上的几百条汉子糊口,后来也就秘密投奔了阎英达的义军。 这二人都是身手不错匪气十足,当初见李剑南一个白面书生也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就商议着借练兵对战时教训一下李剑南,结果二人一对一、二对一,都没走上十个回合,这才服气,从此对李剑南言听计从,李剑南也觉得这二人敢说敢做,又都武艺精湛,颇会带兵,所以才打算在组建“龙虎军”时对二人委以重任。 半月后,人员齐集,李剑南先将队伍分成两队,温龙飞领四十九人为“龙队”,林虎领四十九人为“虎队”,然后道:“从今以后,我们两队的训练内容一样,但每月比试一次,抽签捉对比试,输的一个给赢的一个打洗脸水洗脚水三天,温龙飞、林虎二位领队不参加比试,但哪一队胜的人多些,输的那一队的领队便要替赢的那队的领队洗脚按摩!”众人哄堂大笑。李剑南对温龙飞和林虎道:“你们两个要想不为对方洗脚,光自己练好还不行,要督促手下也练好。”两队人马摩拳擦掌,互相言语挑衅,李剑南暗暗好笑,道:“今天带大家到这个峭壁,练的就是如何徒手攀登上去。”众人看着几十尺高生满滑不留手青苔的垂直峭壁,交头接耳。 李剑南问:“你们中有谁练过‘壁虎游墙功’?”人群中站出四个人,李剑南道:“爬一下试试。”四人快步上前,双手双脚扣住石岩,向上攀爬,其中三个在爬到三人多高时陆续失手落下,李剑南飞身将他们一一接住,最后一人又向上爬了十丈左右,停了一下,一点点自己滑了下来,李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相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那五短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答道:“小人叫雷冲宵。”李剑南向石岩上一贴,腰部弓起、伸直、再弓起,人已一气不歇地向上蠕动起来,很快,便到了岩顶,李剑南接着背着身下落,身子落在峭壁中间时一贴,接着又一跃,人已气不长出地落在了雷冲宵的边上。龙虎军掌声雷动。李剑南对雷冲宵道:“你可知你的‘壁虎游墙功’为何上不到岩顶?”雷冲宵躬身道:“小人的功夫练得不到家,不如将军的高。”李剑南和颜悦色道:“雷兄谦虚了,你的‘壁虎游墙功’已至少有二十年火候,当初我之所以练的是‘尺蠖功’,就是因为‘壁虎游墙功’有两大缺点,一是行动较慢,二是力不能持久。我现在要教大家的就是‘尺蠖功’!”雷冲宵不可置信地道:“这种神功,千金难求,将军怎会轻易教给我们这么多人?”李剑南淡淡一笑,道:“这是我们汉家的祖宗创的神功,当然要传给我们汉家子弟,况且各位兄弟,为收复我们大唐的河湟,舍家撇业,置生死于不顾,我李剑南愿倾尽所知,毫无保留传授给大家!”众人齐齐一静,而后欢声四起,众人早就或亲见或听闻李剑南的武功有多么出神入化万夫莫敌,如今其竟肯倾囊相授,众人如何能不欢呼雀跃! 第二节 李剑南一咬牙,道:“真正作战,还要看临机应变,连钵阐布都有罩门,我就不信你没有,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挺剑连刺达玛腿上、小腹上各处要穴。达玛稳稳地站着,李剑南一闪身到了达玛背后,又将他背后大穴刺了一遍,依旧无功而返。达玛大模大样地转过身,道:“你都试遍了,现在该我试试你了!”李剑南喝道:“且慢!还有一个地方……”李剑南的眼睛迅速溜遍达玛全身,最后落在了他硕大头颅戴的黑铁头盔上----第一次见到达玛时他就戴着这黑铁头盔----今天他没穿铠甲,却仍戴着这黑铁头盔----李剑南剑刺黑铁头盔的同时达玛向后滑了一步,双掌结“无上降魔金刚大惠印”击出,李剑南剑刺空,却纵声大笑,人高高跃起,仍是不依不饶一剑刺向达玛的黑铁头盔,达玛闪身,手上继续结印,口中喝道:“好玩儿,我就喜欢跟聪明的人玩儿!”李剑南此时却收剑,落地,背靠唐、蕃会盟碑,道:“你如果再不出来,我们就要被各个击破了。” 会盟碑后,静静走出一人。 达玛打量了一下这个一身光鲜吐蕃僧衣、新鲜刮过的头皮泛着青光、肃然而立的和尚,懒洋洋道:“这不是江央师兄么……或许我该叫你声师兄,虽然你并不知道有本王这样一位师弟……你这件新衣明显以前没有穿过嘛,还有这光头,你这身装束是断然不可能从洛门川到得了逻些的,不过你留长发可能比现在好看得多,哈哈!” 江央冷冷看着达玛,道:“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你何德何能窃据我吐蕃赞普之位!” 达玛皱眉道:“你以为当初钵阐布收我安了什么好心?赤祖德赞没有子嗣,他又知道我和尚思罗素有往来,因此想收我为徒便可左右逢源成为不倒翁,让我有朝一日当赞普时继续重用他----可怜他在死前还以为我是来救他的呢,这种老狐狸怎么能让人放心……尚思罗就好得多,不过是贪财好色点,掌控起来很方便,等他聚敛得够多了,找个借口把他杀了,他的不就是我的嘛,省多少事啊!对了,到时人们发现‘本’教还不如佛教,我就再立佛教为国教,江央师兄有没有兴趣来做个国师啊?哈哈哈哈。” 江央“呸”了一声,黑着脸道:“无怪我佛教徒都说你是‘朗达玛’,是牛魔王下凡,今天我要替师父和被你害死的同门讨还血债!” 达玛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身边那个人,可是我们的敌国大唐的进士,又参与杀害了你师兄丹巴,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先联手除了他,再解决我们的恩怨。” 江央看看李剑南,又看看达玛,略有迟疑。 李剑南忙对江央道:“我是洪辩大师的弟子,今日也算替佛门同道除害,另外么,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身兼‘佛家护体真气’、‘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两大神功,你我二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杀师灭教之仇远大过我参与杀你师兄之仇,如果你和他联手杀了我,你就没机会再杀他,而我们联手先杀了他,你再找我报仇却仍有机会,是不是?” 江央还未置可否,达玛却已频频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江央应该先和你联手。不过要讲倚多为胜,天下谁又能比得了我?”说罢撮口鸣哨,但听得大昭寺周边一里之外人影憧憧马嘶声声,已不知有多少伏兵现身将三人遥遥围起。达玛拍手大笑,道:“游戏么,玩儿一玩儿无伤大雅,但不能玩火**,我给你们准备了二千逻些城最精英的军队,这样,你们想不玩儿了都不行!”说罢两臂一张,结“缚思等仙印”等二人来攻。李剑南与江央并肩,对望一眼,李剑南道:“你尽量用‘九字真言印’和他周旋拖住他,我伺机攻他罩门!”江央点头,双手拇指叠扣、食指并拢直伸,其余中指、无名指、小指交叉相扣,结“临”字“不动根本印”严阵以待,达玛怪笑一声,双手在空中半旋一抖,“光焰火界印”挟着一股炽风卷向二人,李剑南向旁跃开,江央以“不动根本印”硬接一招,双手十指向内弯曲一扣,变“阵”字“内缚印”击出,达玛大喝一声,双手上下翻飞,结“准九头龙印”与江央硬碰,一声闷响,二人各退一步。 达玛暗惊江央的“九字真言印”功力精进如斯,他自不知江央当年被困阿弥陀佛像内被宝大师“三花聚顶”神功激发了灵性导致功力大增,而李剑南也不如想像中那么好对付,于是断然收起了游戏之心,又是撮口鸣哨,四周的吐蕃军队接到暗号,人马整齐划一地向三人打斗之处迫了过来。达玛仰天大笑,道:“今日真是过足了瘾头,再来!”李剑南附在江央耳边道:“你一定要困住他半柱香的时间,让他寸步难移,我有办法让他死在你面前,相信我!”江央一直恶狠狠瞪着达玛,重重点了点头。李剑南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纵身跃起,最前排的六个马上的吐蕃兵中剑落马,第二排的十个执长枪的步兵立刻顶上。李剑南踏八卦步、剑掌齐发,那十个执长枪的步兵倒下。李剑南喘息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三个步兵正从后侧悄悄接近江央……面前第三排五个骑兵十个步兵毫无惧色地持枪涌过来……江央微闭双目,半蹲,左手拇指、食指轻触右手拇指,左手其余手指握起,右手其余四指环抱左手,全身心地施展出“九字真言印”中最后一式:“前”字“隐形印”。达玛顿觉周围万籁俱寂,全身似乎被一点点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瓶子里。他知道这“前”字“隐形印”还有一个名字便叫作“宝瓶印”,他不知道江央为何此时会施展出这最耗真力的一式,正如自己“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中的“摧伏诸魔印”,是要分你死我活的一式。达玛很喜欢“你死我活”这句话,不错,当然是“你”死,“我”活。达玛双掌相对,凝于胸前,双掌互吸在一起,掌心转动,指尖并拢,暴喝一声,双臂前冲,以“摧伏诸魔印”破江央的“前”字“宝瓶印”,二人中间的空气似已变成了一个惊慌的有形之物,被二人的内力挤压得不断变幻成各种形状,却无力挣脱。 三个执枪的吐蕃兵已到了江央身后,一齐举起了枪----李剑南以内力挥出一剑,将第三排五个骑兵十个步兵生生逼退了一步,人跃起,回头,在空中一翻,没有去攻击达玛,也没有去帮江央抵挡他身后偷袭的三个吐蕃兵,而是落在了道旁自己来时系在树上的那匹全身被炭涂得黑黑的战马上,然后一提马,挥剑,冲向大昭寺寺外石阶下的那片空地。 三杆长枪齐捅在江央后背上,江央后背一晃,三杆枪断,三个吐蕃兵被震晕过去,三个枪尖还留在他的脊背上,达玛趁他分心于后之际,猛一催动“摧伏诸魔印”,“咯咯”数声,江央胸前的肋骨已被挤断了几根,江央哼都不哼,一凝神,又将发挥到极致的“前”字“宝瓶印”压向达玛,达玛哈哈笑道:“看你能撑多久!你的盟军已经抛下你一个人逃走了,你却在这里替人家殿后,不如降了吧!”江央仍是微闭双目,纹丝不动,一言不发。李剑南边向下冲,边不停回头,却发现又有四个吐蕃步兵举枪向江央刺去,李剑南回过头,俯身两剑,将两个吐蕃步兵刺倒,马蹄已踏到了大昭寺石阶下的那片空地上。地上倒着百余具吐蕃勇士的尸体,这些吐蕃兵终于被这个招招凶残的“黑”人震慑住,将李剑南围在空地中,却不敢主动上前攻击。 李剑南抬左手,摘弓----惊鸟弓,众吐蕃兵傻傻看着身上一根箭矢也没有的李剑南缓缓举起惊鸟弓----四杆长枪两刺江央后背,两刺江央腿弯,江央又是身子一晃,四杆枪断,四个吐蕃兵被震得飞起,落地,晕过去。江央跪地,脸上肌肉抽动,手型仍是丝毫未变----李剑南又高高举起右手穿云剑,将剑柄扣在了惊鸟弓的弓弦上,运千斤之力,吱吱嘎嘎,将惊鸟弓的弓弦一点点拉开----李剑南头后仰、举弓、剑向天----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他要用自己的“惊鸟”弓射出弦上的“穿云”剑----举“剑”射“天”----李剑南弓如满月、剑似流星!所有的吐蕃兵都傻傻地仰头看着那柄直入云霄的“剑”----难道这个人疯了,他要“刺”的居然是“天”??? “穿云”剑在努力向上“穿”,然而剑毕竟刺不到天,即使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穿云剑剑尖向上上冲之势渐缓,终于一停,从半空中,剑尖向下,以更快的速度急速坠落----破风之声连江央和达玛都听见了---- 第二节 李剑南一丝不苟讲解起‘尺蠖功’的调息、手型,然后让众人分散在石壁下,一人练习一人看护,众人都是各地义军中的翘楚,功夫底子都不错,要领掌握得也颇为迅速,李剑南暗暗点头,自己坐在石头上,取了杜牧注的《孙子兵法》下卷,挑了“军争篇”,预习起来。晚上,大家只吃饭,不饮酒,然后集于一大屋内,李剑南道:“各位有打过仗的,有没打过仗的;有读过《孙子兵法》的,也有没读过《孙子兵法》的,都安下心来,听我讲解《孙子兵法》,每条的解释,也作为每月的比试内容。”众人立刻专心致志起来。李剑南结合杜牧的注解和自己的领悟,慢慢讲来,时而夹杂些古时战例,诸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李剑南也不多讲,十几条后,便让大家各自回去安歇了。 一个月后,两队比试,“尺蠖功”与“军争篇”综合比试下来,九十八人互有胜负,林虎的虎队多胜了温龙飞的龙队三场,于是队员嘻嘻哈哈按胜负互端洗脸水洗脚水,温龙飞老大不情愿地替得意忘形的林虎胡乱洗了几把脚并用沾着洗脚水的手在林虎后背上没轻没重地捏了几下算是按摩,口里唠叨着下个月一定要赢回来。果不其然第二个月再比试时,温龙飞的龙队多胜了两场,温龙飞趾高气扬地接受了林虎的洗脚和按摩,林虎倒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回到屋内就对手下的全体队员暴跳如雷,害得输了的那些队员都赌咒发誓要奋发图强下个月赢回来。 就这样输输赢赢五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龙虎军的“尺蠖功”都已有小成,而李剑南手头的下半卷杜牧注《孙子兵法》也讲完了“军争”、“九变”、“行军”三篇。李剑南也时而根据所授兵法,让龙、虎二队在各种地形和多寡下演练,偶尔也调附近义军加入,然后再根据结果加以解析,结果不止龙虎军诸人熟悉了很多阵法变化,连李剑南都因可以随时验证兵书理论和阵法获益良多而大呼过瘾。从第六个月开始,李剑南开始教龙虎军自己的“穿云剑法”,此剑法威力主要是靠步法和掌法配合,兼需深厚内力。内力修为,不是短时期便可见效,但半年下来,诸人在李剑南一一指导下已将掌法和步法同剑法的配合基本掌握,练得好些的,甚至可以在李剑南不凭内力取胜时知己知彼地拆上二十几招,这期间张议潮来过一次,以“有”剑和雷冲宵切磋,居然也是十招后才取胜,不禁对李剑南的教习成果大加叹赏。至于阎英达和安景,更是隔三岔五跑过来,或者在旁看热闹,或者干脆亲自参与进来,也和龙虎军的众人比划几下,却发觉越来越讨不到便宜。 一年后,李剑南又挑了龙队中一个叫作范辽的擅长勾镰枪法的,教大家用勾镰枪,因为这种枪比常见的枪多了几个回拉中的变化,尤其适合步战时对付敌方马腿,李剑南也跟着认真练习。之后李剑南又命虎队中一个叫作潘季防的善射连珠箭箭无虚发的教大家射箭,这次李剑南却未跟着学,队员们见李剑南身上一直背着一张弓,却从不随身带箭,不由好奇打听,又让李剑南也在弓箭上露两手,李剑南只是微笑摇头,连自己的弓都不肯摘下来给众人看,众人对李剑南早已十分敬重,虽愈加好奇,终未敢继续勉强。之后李剑南在众人都有一定阵法基础的情况下,将自己掌握的“十二生肖诛仙阵”的前三式变化讲解出来让飞虎军全体排练,结果每式阵法差不多都耗时两个月,众人才将变化完全通透,李剑南看到百人齐演此阵飞沙走石的威力时,也是震骇不已。 这样三年下来,每一阶段只重点学习一样技能,自然更易深入掌握,而在学习下一项技能时,前一项技能也不会荒废,积少成多。加上李剑南每晚讲解《孙子兵法》,已将杜牧注的下半卷全部讲完,这些人互相聊起天来张口闭口都是不离兵法,时常凑在一起如下盲棋般用嘴便能“打”上一架,经常连李剑南都听得头晕目眩退避三舍,任由他们自得其乐。这些队员和李剑南的关系早已亲密无间却又极端敬重,不知哪天林虎开始叫李剑南“老大”,龙虎军上上下下就再也不叫李剑南“李将军”了,任李剑南好脸坏脸地纠正,众人只是嬉皮笑脸照叫不误,李剑南最后也只好由他们去了。期间听闻大唐皇帝文宗驾崩,文宗之弟颍王李炎继位,随后改元“会昌”。李剑南愈加挂念起随儿公主,但也只能是无人时增加几次叹息而已。 这日李剑南正带着龙虎军在空旷的山谷间练习骑射,张议潮带了一小队人马匆匆赶来。 李剑南和张议潮在山腰的一块大石板上坐下,李剑南仍不时用心地注意每个队员的练习情况。张议潮面色凝重,道:“吐蕃要秘密联合回鹘、南诏,三面夹击入侵大唐,吐蕃凉州守将穆赤已在调集训练兵马,鄯州的尚婢婢也在征粮备战,吐蕃国内,一部分兵马暗暗向南诏附近调遣;另一部分就是调往渭州、泯州一带。这三国明显是想趁我大唐新帝登基朝政未稳之际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李剑南也是大吃一惊,问:“我这几年只是在这里练兵,莫非达玛和尚思罗主政后,治国竟然比当初的钵阐布和赤祖德赞还厉害?短短两三年就积蓄了可以大举攻唐的实力?”张议潮缓缓摇头,道:“尚思罗才智和治国方略自然不及钵阐布,而达玛在赞普的位置上也不过是个摆设。这几年吐蕃境内不断有瘟疫、霜雹、洪涝等灾害,本已民不聊生,尚思罗还伙同各地方官吏横征暴敛,导致各地多有奴隶和平民起义,现在他们在国内没有足够的油水捞了,于是就组织起这些没有活路的暴民们,夹杂在吐蕃正规军中,去攻打大唐,这是条借刀杀人的好计。回鹘一直和我大唐战战和和,这次吐蕃能和他们达成协议,不过是双方一同出兵遥相呼应,并不是联军,回鹘只要遇到挫折就会撤退。南诏就不同了,他们一直夹在吐蕃和大唐之前,吐蕃南诏虽已解盟,但毕竟目前吐蕃比大唐气势更盛,这时南诏是不敢违逆吐蕃命令的,虽然南诏攻唐,不会十分卖力。” 李剑南点头道:“大哥分析得很精细,要想破三国联军,就要先把吐蕃这个‘蛇头’斩断,而吐蕃国的‘蛇头’,就是大相尚思罗,看来小弟有必要再走一趟逻些城了!”张议潮双目放光,一拍李剑南肩膀,道:“说得好!就是要斩了‘蛇头’,不过斩尚思罗还不是上上之策,毕竟对外,现在是达玛主政,我们纵然杀了尚思罗,也未必能阻挡住这次箭在弦上的三国联军,但达玛如果一死,吐蕃国丧,势难用兵,而回鹘自然便不肯再出兵呼应了。达玛一死,吐蕃国乱上加乱,我们起兵的机会就到了!”李剑南点头道:“有道理,的确是该先杀达玛……” 张议潮道:“按现在兵力粮草集结情况分析,开战还是要等到三个月后,另外掌握了吐蕃将近一半精兵的驻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当初就对达玛做赞普不服,如今尚思罗调他的兵将,他一个没给,现在仍按兵不动。钵阐布的弟子江央投靠了论恐热,一直扬言要杀了达玛为师父报仇,探子昨天来报,江央已偷偷启程,看路线,有可能是去逻些城,那么,就有可能是论恐热也和我们一样坐不住,要杀达玛了……”李剑南道:“江央的九字真言印虽然世间罕有敌手,不过此人浑浑噩噩,成功的把握并不大。”张议潮道:“所以想劳烦兄弟你也走一趟,这样才能保证达玛没有生机!”李剑南笑道:“我也不敢拍胸脯一定能杀了达玛,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兼之我现在又是被他通缉,行动不便,唯一有利的是,逻些城的防范并不严密,入、出都比长安城容易多了,钵阐布一死,逻些城也没什么我忌惮的高手了。”张议潮道:“对兄弟的武功谋略,哥哥都无话可说,但只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兄弟这次去,那属卢王妃还是不见的好,多了牵挂,便难全身而退了。”李剑南低头,轻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今晚就启程。”张议潮看着山下如龙似虎的龙虎军,道:“这些人现在已都成了将才,如果分散到各地去教授义军,必能使我义军战力突飞猛进。”李剑南道:“大哥现在将他们分散开使用无妨,但真到作战时,还是要将他们集结一处,方能凸现他们真正胜过千军万马的威力。” 第三节 达玛一抬头,看见遥遥对着自己刺下的“穿云”剑,头皮一阵发麻,他要撤一步,躲开这把剑,江央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困着自己了----江央忽然手一张,不顾胸腹门户大开,以残余的“前”字“宝瓶印”从左右两侧箍紧达玛,让他无法躲闪----半柱香的时间到了----达玛手中的“摧伏诸魔印”毫无阻碍地击穿了江央的整个小腹,而达玛也借着这一击之力好不容易堪堪向后挪了一步----他心中一喜,正要抬头,却听得自己的黑铁头盔发出豆腐被切开似的声音,接着百会穴上一凉、一痛、一麻,接着这感觉依次顺着自己的眼睛后面、鼻子后面、嘴后面、喉咙、最后停在了胸口的正中----江央看着达玛,冒着血泡的嘴中咕噜咕噜发出怪声,他的脸上,扭曲的肌肉似乎是在笑----达玛仰天、直挺挺地轰然倒地,天上的白云是如此悠闲,达玛感到,自己正挣脱开这个沉重的身体,轻飘飘向着他从小就很向往的太阳的方向飞去。 李剑南还弓入背,一拨马头,马前的吐蕃兵持枪后退,李剑南马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李剑南从马上跃起,在一个吐蕃骑兵头上一点,人已落在了江央面前,李剑南蹲身,扶起江央的双肩,看着江央已经失神的双眼,轻声道:“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江央终于带着一丝笑意逝去。李剑南静静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胸腹,将他已近支离破碎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回地上,然后走向达玛,俯身看着达玛依旧圆睁的牛眼,伸手,将穿云剑从达玛的头顶一点点拔出,然后在达玛的袍上翻覆擦干了剑上的血污,还剑入鞘,然后一步步走向仍然傻呆呆的吐蕃兵们,前面一排的几个人侧开身,李剑南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围了七八层的吐蕃兵不自觉地闪开了一条豁口,李剑南已走到了自己的战马前,然后翻身上马,马前行,空地那边的吐蕃兵也闪出一条胡同,李剑南一提马,箭似的窜了出去。 终于,不知哪一个吐蕃兵对着李剑南就要消逝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这个刺客杀了我们的赞普,抓住他!!”众多吐蕃兵如梦方醒,齐发一声喊,手忙脚乱推推搡搡地向李剑南一团黑的背影追去…… 李剑南早对逃走时的地形勘察得巨细无遗,在大路、小巷中七扭八拐,身后的喊杀声仍然是如影随形,并且越聚越多,似乎整个逻些城的吐蕃兵将都在身后逐渐聚拢过来,恍惚中李剑南就听到先前的追兵对后来加入的追兵喊道:“就是前面那个骑着黑马的黑衣人刺杀了赞普!”李剑南微微一笑,在一处大道旁顺着斜坡驰下,纵马入河,河水湍急,深至马背。李剑南在河中央伸头入水,一扬头,脸上已恢复了白净本色,马出河,已无了那身黑色,露出银白的鬃毛和马身,李剑南一身湿湿贴在身上的的白色劲装,水珠在阳光下璀璨生光。对岸的几个跟得近的追兵已经开始渡河,大路上的大队追兵却只向这边看了一眼,略一停滞,就沿着大路继续追下去了。李剑南一提马,人马同时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向河滩的密林深处奔去…… 张议潮第一时间接到密报:吐蕃赞普达玛被刺身亡。两个刺客,一死,一逃。阎英达“哇”地一声就嚎开了,安景杵了他一下,低声道:“又没说死的那个是李兄弟!”阎英达抽抽噎噎地说:“也没说不是啊----这不至少有一半可能嘛!再说逻些城里那么多吐蕃精兵,如果想围捕单枪匹马的李兄弟,纵然他是逃走的那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呜呜。”安景又打了他头一下,道:“乌鸦嘴!李兄弟剑术超群又机诈百出,当初能从布防森严的长安城逃出,这次也一定能从逻些城逃出来!”阎英达哭声立马小了许多,一抹眼泪,道:“我要去救李兄弟!”张议潮一击桌案,道:“你去哪里救他?你离他千山万水!如果他正在逃,你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不过好在他有我给的吐蕃详细地图,应该没有事情。”安景小声道:“不过大哥,你就这么不声不响派李兄弟一个人远赴逻些刺杀当今赞普,确实……确实……龙虎军的人都吵嚷着要见他们老大,现在什么都不肯做……”张议潮怒道:“温龙飞和林虎是你们的手下,你们连他们手下那么几十个人都镇不住?”安景嗫嚅道:“小弟无能,现在他们那班人似乎只认李剑南这个‘老大’,不服别人的管教……”张议潮强压住怒气,道:“算了,他们和李剑南在一起厮混了三年,当然会感情深些,不过这些人目前个个不能小觑,将来必是我们义军的中坚力量。” 温龙飞和林虎这天仍是如往常一样坐在以前练“尺蠖功”的峭壁的顶上。现在他们爬上爬下这里的容易程度和抬腿上床也没太大的差异。这是附近最高的地方,能看到这个封闭的小村唯一的入口。林虎一口咬定李剑南如果回来,一定先到“乱石村”,既然先到“乱石村”,坐在这个峭壁上就一定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李剑南回来。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听说刺杀赞普的是两个和尚,一个是钵阐布的弟子江央;另一个是洪辩的弟子贝吉多杰,贝吉多杰杀了赞普后逃出了逻些城,生死不明。 两个人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聊着这两天兄弟们不肯训练每天聚在一起喝闷酒的事情,张议潮已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离村去寻找李剑南的下落。温龙飞无意间一歪头,嘴巴张成了一个圆,林虎也歪头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嘴巴也张成了一个圆,连眼睛都瞪得鸡蛋般大小----一匹马,一溜烟,急驰入村口,两人四只眼睛跟随着那马一直驰到峭壁下,然后两人一齐低下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发如乱草的家伙以比他们爬上来时快一倍的速度爬了上来,然后他们看见一张满是风尘的脸,那人瞪着他们,张开已被胡须完全覆盖住的嘴,问:“有水么……酒也行!”两人同时震耳欲聋地发出一声怪叫,窜起一人多高,那人比他们跃得还高,空中转身,张开双臂,抓住两人的后背,三人一同坐回了峭壁沿上。林虎喃喃道:“老大,你刚才爬上来的速度,比酒足饭饱时都快,我们至今比不上你,是不是因为没有象你一样经常横穿一下吐蕃全境?”李剑南轰然躺倒在草皮上,道:“你们两个还不下去,让那些龙队虎队的死小子们每人背一大桶水爬上来给我喝!然后我要你们把我抬到咱们村唯一的一口井里我要泡在那里睡三天三夜……” 李剑南当然没机会睡觉,直到他醉得人事不省。一百零一个人喝光了村里储存的所有一百五十坛烧刀子。 第四节 张议潮只是拍着李剑南的肩膀,红着眼圈,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李剑南展颜一笑,道:“幸不辱命。”张议潮叹道:“何止啊,兄弟你知道你这次出手让吐蕃变成什么样子了么?”李剑南道:“我是按上次的那些偏远路径回来的,听不到什么消息,愿闻其详。”张议潮兴致盎然地将李剑南拉到自己帐篷墙壁上的一副吐蕃全景图前,道:“达玛被你刺死后,王后綝氏为争夺赞普位,伪装怀孕,后买得一乞人之子,胁迫朝臣认可系她所生,名‘永丹’,意为母坚,即母亲坚持认定的。永丹和属卢王妃之子欧松分别被不同的大臣们操纵,争夺赞普宝座,互不相让。永丹以逻些为根据地,自称‘赞普’,而达玛的亲生子欧松,也称‘赞普’,却被排挤到约如,与永丹对立,双方目前正在互相征讨。论恐热利用吐蕃王室分裂之机,阴谋夺取政权。他以讨伐王朝中控制实权的綝氏家族为借口,以永丹‘无大唐册命,何为赞普’作号召,发兵西征。此时,以永丹为代表的吐蕃王室势力,派大相尚思罗统大军,并发苏毗、吐谷浑、羊同等属部的军队配合,迎战论恐热。论恐热联合吐蕃青海节度使,并收买分化使苏毗等属部的军队分崩离析。最后,尚思罗兵败,西奔松州,论恐热追击至松州,将尚思罗活捉后缢杀。论恐热合并尚思罗及苏毗等属部的兵力,共十余万人,势力较前更为强大,现论恐热已自称大相,不可一世,不过论恐热杀心太重,从渭州到松州,他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尸横遍野,这样下去早晚因不得人心而自食恶果……” 李剑南听罢大喜,旋即神情一黯,道:“是我害了属卢王妃……不然她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赞普了,也不用流亡到约如……张大哥请帮我注意属卢王妃那边的消息,只要有需要,我一定去帮她!”张议潮揶揄道:“吐蕃第一美女就是魅力无限,我们的李大英雄关切之情是溢于言表啊!老哥一定照办!”李剑南脸红一笑,低头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欠她的情太多……”张议潮叹道:“兄弟你重情重意,是个大好男儿,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跟属卢王妃之间----”李剑南摇头道:“王妃她身份处境都很特殊,我跟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张议潮长声道:“听洪大师说你在尚婢婢府里和尚婢婢的小女儿打得火热,你走的时候她还拼命留你呢!还听说那也是个有口皆碑的小美女呢!”李剑南苦笑道:“梅朵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她懂什么啊,她不过是想找个人陪她玩儿而已,我一走,她肯定就找别人玩儿去了。”张议潮大摇其头,道:“你这么想,那小丫头可未必这么想,人家一直挂念着你呢。”说罢张议潮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笺,道:“老骆驼送的信,梅朵写的,给你的。”李剑南奇道:“老骆驼?他什么时候来的?大哥怎么没给我引见?”张议潮把信塞到他手里,道:“我只知道是老骆驼昨晚来过,我也没见着他,如果他不愿意,谁也见不到他的。”李剑南拆开信笺,见信上只有圆润可爱的一排九个大字“师父哥哥我很想见你”。李剑南一惊,忙将信攥成团握在手中,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根本就不该当着老哥哥的面拆这封信啊!还有,你如果想去见她,也不错,因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论恐热下一步必会趁此势力膨胀时先除掉自己一辈子的眼中钉尚婢婢----那样吐蕃就真成他的天下了!”李剑南忆着梅朵种种调皮可爱的行为和她那双弯月般的眼睛及如花的笑靥,嘴角泛起笑容,道:“这次,我要帮尚婢婢了。” 不出张议潮所料,论恐热以主力大军分三路亲征尚婢婢。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等人,聚在张议潮沙州的家中,听着一日数次的前方战报,铺开地图,摆上酒席,指指点点,大看热闹。这日细作进帐来报说亲眼见尚婢婢方有一女将率三百余人偷袭论恐热行进中的大军左翼,杀将二人、兵数百、烧粮百车后从容退去。张议潮笑道:“这女将可是要受军法处置了。”李剑南道:“不错,这么几个人去偷袭十几万大军的左翼,如果讨不到便宜,就会挫伤还未交战的己方的士气,即使取得一点小利,也不足以给敌人造成太大损失,反而会让敌人加紧戒备,让己方以后的偷袭难度加大,实在是得不偿失,在敌方敌情较明的情况下,这连投石问路的意义都没有,断然不是大将所为。”细作立刻接口道:“李将军猜得对,是个小将。”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小女将……不会是梅朵这小丫头吧,多危险啊……” 隔日,战报传来:论恐热大军忽然止步不前,据说是因为昨日军中旱天霹雷,炸死很多兵马还烧了一些粮草,论恐热认为是天降灾异,因此暂时按兵不动。张议潮疑惑道:“有这等怪事??”李剑南忽然捂嘴大笑,道:“可能是真有,也可能是左翼主将昨天吃了那小女将的暗亏,怕报告主帅论恐热后受责罚丢面子,所以就为损失编了个子虚乌有又不好核实的理由,如果论恐热用这样的左翼将官打仗,前景堪虞!”安景连连点头,道:“大有可能!率左翼军的是莽罗急藏,此人向来狡诈。跟论恐热多年,他是太熟悉什么理由能骗论恐热了,加之他是论恐热的心腹,即使有人知道真相,也会因怕报复不敢告诉论恐热的。” 又隔了两日,传来的结果令满屋的人都大吃一惊:论恐热全线退兵!众人根据细作所报一分析,原因也很简单:尚婢婢得知论恐热踌躇不前的原因后,马上派遣使者带大批金银、丝帛和牛、酒前往犒劳论恐热的军队,同时写信给论恐热说:“您这次大举义兵挽救国家的危难,国内谁不闻风而仰慕您的作为。如果您写信派遣一个使者送来,我怎么敢不服从!何必兴师动众,劳您大驾亲临鄯州!我的本性愚笨,只是爱好读书。已经去世的达玛赞普命我镇守鄯州,我感到很不称职,昼夜惶恐不安,只求能够辞职引退。现在,假如您同意我辞职回家,也就了却了我平生的愿望。”论恐热接到尚婢婢的信后大喜,“灾异”事件发生后,笃信天命、疑心甚重的他正进退两难,尚婢婢恰在此时送了个漂亮的梯子过来,他正好下台。于是他将信拿给部将看,说:“尚婢婢只知道读书,怎么会用兵作战呢!等我夺取国家大权,就任命他为宰相,让他坐在家里,也不会有所作为。”于是,复信给尚婢婢,用好言好语安抚尚婢婢,随即撤兵。 张议潮道:“论恐热在占尽优势气势正盛的情况下喝了尚婢婢的**汤,等尚婢婢准备停当,反咬一口时,他就后悔莫及了。”李剑南道:“好个尚婢婢,谈笑间退敌三路大军,这样的人物将来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现在看来,论恐热那边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张议潮点头,道:“论恐热势力大了还好对付,如果尚婢婢得势,以他的威望和才智,吐蕃就有中兴之望,所以我们要改变战略,寻机压制尚婢婢!”李剑南嘿嘿一笑道:“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让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我们现在不谈压制哪方,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双方的动态平衡,让他们在互相争斗中不断耗损而无暇顾及其它!”阎英达裂开大嘴呵呵大笑,道:“李兄弟,看你平时慈眉善目的,原来最坏的就是你,撺掇人家打架不算,还不让人家分胜负,最后要看着两个人都累死在你面前,我老阎算怕了你了!”李剑南尴尬挠头,又是嘿嘿一笑,道:“这史书上有多少厉害角色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琢磨死的,上兵伐谋嘛,我这,不过是小巫,真正主持大局的,还得是张大哥!”张议潮跟着呵呵笑了一声,道:“论谋略李老弟绝不在我之下,就你刚才这‘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谋略就在我之上,我就等着看李老弟操纵的好戏上演了!” 第一节 逻些城。 布达拉宫。 即使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布达拉宫的雄奇仍是让人肃立、窒息。 披着一件黑斗篷的李剑南在这个雨夜静静游荡于布达拉宫的周围。 如果江央到了,会不会直接来布达拉宫行刺达玛? 属卢王妃是不是在宫中呢?这个寂寥的雨夜,她是不是会在偏殿里,独自一个人,换上自己“沙拉洛”时的装束,静静地想着什么人呢……李剑南飘身跃上宫墙,看着几重宫殿后的那间当初和属卢王妃幽会的偏殿,痴痴吟出李商隐的一联《春雨》:“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她的一个丈夫赤祖德赞已间接死在自己手中,而自己的第二次到来,居然又是要杀她现在的丈夫达玛,真是造化弄人!不管她爱不爱自己的丈夫,这对她是不是都太过残忍?李剑南蹲坐在宫墙上,垂头,心酸不已。终于,李剑南还是跃下宫墙,悄悄地接近了那间偏殿。 如上次一样的烛光,如上次一样的属卢王妃。 属卢王妃顺着门开的声音,怔怔盯住站在雨幕前的那个男人,移动了一下略显丰盈的身子,按着床沿站了起来,一双渐渐氤出一层雨雾的桃花美目,须臾未离那个男人缀着雨滴的面庞。 李剑南疾步,握住王妃冰冷的双手,低头看着她怀里那个正在熟睡的小男孩儿,将她轻轻按坐回床上。王妃也低头,抽出一只小手抚摸着男孩儿的小脸,满是爱怜地低声道:“欧松已经三岁了……你看他长得多像李菽……”李剑南放开握着的王妃的另外一只小手,喃喃问道:“……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王妃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剑南,反问:“什么是‘好’?什么又算‘不好’?”李剑南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王妃将目光定在李剑南足上的牛皮筒靴上,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次,可是为我而来?”李剑南顿了一顿,答道:“不是。不过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王妃唇角挂出一丝笑意,道:“谢谢你肯对我说真话。那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来的……嗯,吐蕃又要攻打大唐了,大唐进士一定是单枪匹马来对付吐蕃赞普的,和上次一样,对不对啊。” 李剑南叹了口气,道:“以王妃的聪慧,果然是一猜就中。”王妃放下欧松,伸出双手握住李剑南的右手,道:“谢谢你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看我。”李剑南柔声道:“为什么你总在谢我。”王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看到你,我只觉得你是李剑南,不是我的李菽李哥哥了……”“我是李菽……”李剑南的声音有些飘忽。王妃抬头,痴痴看着李剑南,道:“即使你不是李菽、即使你不承认自己是李菽、即使你真的只是李剑南,我也很喜欢你的!”说罢,将脸轻轻贴在李剑南的右臂上。李剑南伸出僵硬的左手,抚在王妃盘起的头发上,听王妃道:“达玛晚上说他明天一早要偷偷一个人去拆毁大昭寺前的唐番会盟碑,然后背到各位大臣尤其是尚思罗面前,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力气和与大唐誓不两立的决心……” 李剑南轻声道:“他是欧松的父亲,你不后悔么?”王妃笑了一声,道:“你不觉得我和赤祖德赞结婚十三年而无一男半女,在你我一夜缠绵之后我就有身孕了很奇怪么……我不想要别人的孩子,我只想要李郎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了,我会教他做一个贤明的君主,既不打大唐、又不打南诏,也不横征暴敛、贪酒好色……他一定会是个最乖的赞普……”李剑南闭目,身子微微颤抖,道:“我相信。”王妃松手,肃然道:“剑南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如果这个孩子将来不是一个好赞普,你也不要杀他,你可以替我教他,你做他的叔叔,好不好!”李剑南鼻子一酸,瞬间泪落,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奔出殿门。 达玛迎着初升的朝阳,打着酒嗝,瞪着黑铁头盔下血红的牛眼睛,晃动着穿着便袍的庞大健壮的身躯,拎着大铁锤,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昭寺前的唐、番会盟碑前。 达玛双手举起大铁锤,微迷着眼睛,最后一次阅读这即将倒在自己锤下的会盟碑上的文字。 他恍惚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他举着锤子,回过头。 一团黑影向他急驰而来。 他放下锤子,揉揉眼----还是一团黑影,马是黑的、斗篷是黑的、手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冷峻如剑。 达玛转过身,呆呆看着那人勒马、下马、上前施礼。 只听那人道:“此碑乃是吐蕃、大唐曾经和睦的见证,寓意深远,断不可便这样毁了!” 达玛又看了看那人,然后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本王的老朋友贝吉多杰嘛!怎么把自己涂得象一块木炭似的!” 李剑南平静地答道:“这样逃跑起来比较不容易被追到。” 达玛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李剑南背上的弓、腰上的剑,道:“你为本王登上王位也是立了大功的,本该接受封赏,干嘛要逃走呢?” 李剑南缓缓拔出了腰畔的穿云剑,道:“上次我逃跑,是因为您和尚思罗要杀我灭口。这次我逃跑,是因为我杀了达玛赞普。” 达玛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止住笑,用手指着李剑南,道:“你?贝吉多杰?就凭你?能杀得了本赞普?”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贝吉多杰是杀不了你。但大唐进士李剑南一定可以!” 达玛忽然双眼中精光闪动,脸上的憨傻之气也似乎瞬间一扫而空,李剑南心头一惊。达玛伸手入怀,掏出一张装裱过的折叠起的方方正正的纸,对着李剑南展开。 赫然是那张李剑南在邠州的城门所揭、后被王妃派人盗去的大唐通缉自己的告示。 达玛边看李剑南,边比照告示,啧啧赞道:“大唐的画师功力果然了得,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上次我宫里的画师给你画的像就不如这张。这次去长安一定捉几个回来给以后通缉的钦犯画像。” 李剑南心里一沉,问道:“莫非你知道我今天来刺杀你?” 达玛露出一个和他憨厚的面容极不相称的狡黠的笑,道:“这只是一个好玩儿的游戏。我的一生,都是在玩儿一个大游戏,从我被自己的亲哥哥推落石崖的坠落过程中,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从此我就假装傻傻呆呆的,你要王位,你先拿去,你喜欢我的女人,你也先拿去,大家拉开架势玩儿才有意思,最后你要加倍偿还给我!所有的人都在陪我玩儿游戏而不自知,这才更有意思。你也早就是我游戏的一部分了----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第二个知道我是在玩儿游戏的人。” 李剑南望着那张集憨厚与狡黠于一体的诡异的脸,试探着问道:“那么谁是第一个?”达玛的脸上显出可惜的神色,道:“钵阐布。我聪明到一猜就猜出了他已入化境的‘佛家护体真气’的罩门是在舌尖上,他死得好好笑啊,不过可惜的是,你知道这些秘密后也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了……说真的,我真的不想今天早上在这里看到你,因为这证明我最爱的那个女人背叛了我、背叛了她的君王、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李剑南舒了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不是王妃在设计陷害我。” 达玛摇头道:“一样的,我还是让她间接害死了她的情郎,这足以让一个女人痛不欲生了。”李剑南掂了掂手中的穿云剑,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死的是我不是你?仅仅因为是你设计了这个游戏?” 达玛不屑一顾地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在我的操控之内!” 李剑南出剑,剑刺中达玛的咽喉,然后是胸口。达玛一动不动,李剑南收剑,后撤一步,道:“‘佛家护体真气’?!”毫发无损的达玛点头,道:“我是钵阐布选定的继承他衣钵的人。”说罢左手伸直,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然后不断缩小圈子,李剑南陡觉呼吸一窒,一股无可匹敌的劲气无声无息又汹涌澎湃地淹过来,李剑南退一步,左手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又退一步,穿云剑舞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剑网将自己前方罩住,达玛大笑收手,李剑南被他晃得身形一歪,以剑支地,勉强站住,喘息着道:“‘大轮坛手印’!你也会‘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达玛得意扬扬道:“那是自然。钵阐布教我的时候可是不遗余力,我一直认为真正和他公平较量武功我也未必会输,不过那太冒险了,不在我的游戏规则许可范围内。至于你嘛,‘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我自信自己的两大神功攻守上都胜你一筹。孙子曰‘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我对你知根知底,你对我却一无所知,只因你能搅得大唐和吐蕃两国不得安宁,这样的对手难得,所以才引你出来玩儿玩儿。” 第二节 李剑南一咬牙,道:“真正作战,还要看临机应变,连钵阐布都有罩门,我就不信你没有,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挺剑连刺达玛腿上、小腹上各处要穴。达玛稳稳地站着,李剑南一闪身到了达玛背后,又将他背后大穴刺了一遍,依旧无功而返。达玛大模大样地转过身,道:“你都试遍了,现在该我试试你了!”李剑南喝道:“且慢!还有一个地方……”李剑南的眼睛迅速溜遍达玛全身,最后落在了他硕大头颅戴的黑铁头盔上----第一次见到达玛时他就戴着这黑铁头盔----今天他没穿铠甲,却仍戴着这黑铁头盔----李剑南剑刺黑铁头盔的同时达玛向后滑了一步,双掌结“无上降魔金刚大惠印”击出,李剑南剑刺空,却纵声大笑,人高高跃起,仍是不依不饶一剑刺向达玛的黑铁头盔,达玛闪身,手上继续结印,口中喝道:“好玩儿,我就喜欢跟聪明的人玩儿!”李剑南此时却收剑,落地,背靠唐、蕃会盟碑,道:“你如果再不出来,我们就要被各个击破了。” 会盟碑后,静静走出一人。 达玛打量了一下这个一身光鲜吐蕃僧衣、新鲜刮过的头皮泛着青光、肃然而立的和尚,懒洋洋道:“这不是江央师兄么……或许我该叫你声师兄,虽然你并不知道有本王这样一位师弟……你这件新衣明显以前没有穿过嘛,还有这光头,你这身装束是断然不可能从洛门川到得了逻些的,不过你留长发可能比现在好看得多,哈哈!” 江央冷冷看着达玛,道:“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你何德何能窃据我吐蕃赞普之位!” 达玛皱眉道:“你以为当初钵阐布收我安了什么好心?赤祖德赞没有子嗣,他又知道我和尚思罗素有往来,因此想收我为徒便可左右逢源成为不倒翁,让我有朝一日当赞普时继续重用他----可怜他在死前还以为我是来救他的呢,这种老狐狸怎么能让人放心……尚思罗就好得多,不过是贪财好色点,掌控起来很方便,等他聚敛得够多了,找个借口把他杀了,他的不就是我的嘛,省多少事啊!对了,到时人们发现‘本’教还不如佛教,我就再立佛教为国教,江央师兄有没有兴趣来做个国师啊?哈哈哈哈。” 江央“呸”了一声,黑着脸道:“无怪我佛教徒都说你是‘朗达玛’,是牛魔王下凡,今天我要替师父和被你害死的同门讨还血债!” 达玛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身边那个人,可是我们的敌国大唐的进士,又参与杀害了你师兄丹巴,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先联手除了他,再解决我们的恩怨。” 江央看看李剑南,又看看达玛,略有迟疑。 李剑南忙对江央道:“我是洪辩大师的弟子,今日也算替佛门同道除害,另外么,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身兼‘佛家护体真气’、‘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两大神功,你我二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杀师灭教之仇远大过我参与杀你师兄之仇,如果你和他联手杀了我,你就没机会再杀他,而我们联手先杀了他,你再找我报仇却仍有机会,是不是?” 江央还未置可否,达玛却已频频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江央应该先和你联手。不过要讲倚多为胜,天下谁又能比得了我?”说罢撮口鸣哨,但听得大昭寺周边一里之外人影憧憧马嘶声声,已不知有多少伏兵现身将三人遥遥围起。达玛拍手大笑,道:“游戏么,玩儿一玩儿无伤大雅,但不能玩火**,我给你们准备了二千逻些城最精英的军队,这样,你们想不玩儿了都不行!”说罢两臂一张,结“缚思等仙印”等二人来攻。李剑南与江央并肩,对望一眼,李剑南道:“你尽量用‘九字真言印’和他周旋拖住他,我伺机攻他罩门!”江央点头,双手拇指叠扣、食指并拢直伸,其余中指、无名指、小指交叉相扣,结“临”字“不动根本印”严阵以待,达玛怪笑一声,双手在空中半旋一抖,“光焰火界印”挟着一股炽风卷向二人,李剑南向旁跃开,江央以“不动根本印”硬接一招,双手十指向内弯曲一扣,变“阵”字“内缚印”击出,达玛大喝一声,双手上下翻飞,结“准九头龙印”与江央硬碰,一声闷响,二人各退一步。 达玛暗惊江央的“九字真言印”功力精进如斯,他自不知江央当年被困阿弥陀佛像内被宝大师“三花聚顶”神功激发了灵性导致功力大增,而李剑南也不如想像中那么好对付,于是断然收起了游戏之心,又是撮口鸣哨,四周的吐蕃军队接到暗号,人马整齐划一地向三人打斗之处迫了过来。达玛仰天大笑,道:“今日真是过足了瘾头,再来!”李剑南附在江央耳边道:“你一定要困住他半柱香的时间,让他寸步难移,我有办法让他死在你面前,相信我!”江央一直恶狠狠瞪着达玛,重重点了点头。李剑南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纵身跃起,最前排的六个马上的吐蕃兵中剑落马,第二排的十个执长枪的步兵立刻顶上。李剑南踏八卦步、剑掌齐发,那十个执长枪的步兵倒下。李剑南喘息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三个步兵正从后侧悄悄接近江央……面前第三排五个骑兵十个步兵毫无惧色地持枪涌过来……江央微闭双目,半蹲,左手拇指、食指轻触右手拇指,左手其余手指握起,右手其余四指环抱左手,全身心地施展出“九字真言印”中最后一式:“前”字“隐形印”。达玛顿觉周围万籁俱寂,全身似乎被一点点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瓶子里。他知道这“前”字“隐形印”还有一个名字便叫作“宝瓶印”,他不知道江央为何此时会施展出这最耗真力的一式,正如自己“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中的“摧伏诸魔印”,是要分你死我活的一式。达玛很喜欢“你死我活”这句话,不错,当然是“你”死,“我”活。达玛双掌相对,凝于胸前,双掌互吸在一起,掌心转动,指尖并拢,暴喝一声,双臂前冲,以“摧伏诸魔印”破江央的“前”字“宝瓶印”,二人中间的空气似已变成了一个惊慌的有形之物,被二人的内力挤压得不断变幻成各种形状,却无力挣脱。 三个执枪的吐蕃兵已到了江央身后,一齐举起了枪----李剑南以内力挥出一剑,将第三排五个骑兵十个步兵生生逼退了一步,人跃起,回头,在空中一翻,没有去攻击达玛,也没有去帮江央抵挡他身后偷袭的三个吐蕃兵,而是落在了道旁自己来时系在树上的那匹全身被炭涂得黑黑的战马上,然后一提马,挥剑,冲向大昭寺寺外石阶下的那片空地。 三杆长枪齐捅在江央后背上,江央后背一晃,三杆枪断,三个吐蕃兵被震晕过去,三个枪尖还留在他的脊背上,达玛趁他分心于后之际,猛一催动“摧伏诸魔印”,“咯咯”数声,江央胸前的肋骨已被挤断了几根,江央哼都不哼,一凝神,又将发挥到极致的“前”字“宝瓶印”压向达玛,达玛哈哈笑道:“看你能撑多久!你的盟军已经抛下你一个人逃走了,你却在这里替人家殿后,不如降了吧!”江央仍是微闭双目,纹丝不动,一言不发。李剑南边向下冲,边不停回头,却发现又有四个吐蕃步兵举枪向江央刺去,李剑南回过头,俯身两剑,将两个吐蕃步兵刺倒,马蹄已踏到了大昭寺石阶下的那片空地上。地上倒着百余具吐蕃勇士的尸体,这些吐蕃兵终于被这个招招凶残的“黑”人震慑住,将李剑南围在空地中,却不敢主动上前攻击。 李剑南抬左手,摘弓----惊鸟弓,众吐蕃兵傻傻看着身上一根箭矢也没有的李剑南缓缓举起惊鸟弓----四杆长枪两刺江央后背,两刺江央腿弯,江央又是身子一晃,四杆枪断,四个吐蕃兵被震得飞起,落地,晕过去。江央跪地,脸上肌肉抽动,手型仍是丝毫未变----李剑南又高高举起右手穿云剑,将剑柄扣在了惊鸟弓的弓弦上,运千斤之力,吱吱嘎嘎,将惊鸟弓的弓弦一点点拉开----李剑南头后仰、举弓、剑向天----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他要用自己的“惊鸟”弓射出弦上的“穿云”剑----举“剑”射“天”----李剑南弓如满月、剑似流星!所有的吐蕃兵都傻傻地仰头看着那柄直入云霄的“剑”----难道这个人疯了,他要“刺”的居然是“天”??? “穿云”剑在努力向上“穿”,然而剑毕竟刺不到天,即使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穿云剑剑尖向上上冲之势渐缓,终于一停,从半空中,剑尖向下,以更快的速度急速坠落----破风之声连江央和达玛都听见了---- 第一节 梅朵很生气、非常生气,本来她很高兴,非常高兴。 她一生气,就会把自己单独关在自己的小帐篷内,躺在毛毡上,枕着双手,撅起可以挂一个油壶的小嘴,眼睛冒着可以点燃帐篷顶棚的火,呼哧呼哧喘粗气。 这次没点蜡烛的昏暗顶篷同样还是差一点点没被烧着,但被烧出一个洞,圆圆的大洞,洞里露出一个人的笑脸。这个就是几乎每夜都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笑脸,总挂着一丝令自己不忿的略带戏谑的笑脸----这一定还是在梦中吧,千万别又醒过来。梅朵断然闭紧了自己的弯月眼睛,但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笑脸还是不见了……梅朵沮丧地重新张开眼睛----那笑脸居然还在,就在帐篷顶端的那个大洞中,还在冲她眨眼……梅朵梦呓般的呻吟道:“师父哥哥……”那个笑脸轻灵地无声跃下,就这样真真切切站在了梦和现实之间。梅朵一骨碌爬起,一伸双臂就悬空挂在了李剑南的脖颈上,不管不顾地在李剑南的脸上啄了好几口,李剑南惊慌失措,手无处放,头无处闪,口中抽空道:“小梅朵快下来,你怎么变这么重了!”梅朵将双臂稍微松了松,脚尖沾地,用两手扣在李剑南的后颈上,开怀大笑,盯着李剑南的脸左看右看,口中道:“那是因为小梅朵长大了啊,我早说过我会长大的嘛你还不信!” 李剑南望着她已眯成两弯新月的眼睛和变得有些尖削的下颌,点了她鼻子一下,道:“既然长大了,怎么一见师父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梅朵恍然注意到了点什么,俏脸微红,倏然将双手藏回背后,嘟囔道:“这么多年不见面,一见面就数落人家……”李剑南拍了拍她依旧扎满小辫子的头,以示安慰,这下他发现,梅朵的确比当年长高了半头还多。梅朵亲亲热热地用两手拉着他的右臂坐到自己的小毡床上,叽叽喳喳地对李剑南当初离开她后这几年的情况问个不停,尤其是他刺杀达玛之事,李剑南捡些无关紧要的说给她听,反过来问她之后的情况以免得她多问。梅朵叹息道:“还不是回我的日月雪山和老骆驼爷爷练功,后来听说了你被通缉,再后来又听说你杀了当今吐蕃赞普----哈对了,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会武功!!”说罢作凶神恶煞状欲掐李剑南的脖子,李剑南捉住她的手腕,笑道:“一个小丫头,也不文静点。我是学过点粗浅的剑术,远算不得什么,你师从老骆驼,一定比我厉害得多。”梅朵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很厉害的,几百个人我都不怕!达玛杀了你们那么多同门兄弟,又是个坏赞普,是该杀!他是吐蕃出了名的傻蛋,只有一身蛮力,容易杀。”李剑南心想你如果知道达玛有多厉害不吓死才怪。口中道:“刚才你怎么气呼呼的?谁又惹你了?”梅朵又撅起嘴,道:“当然是我那父亲大人!人家这次明明孤军深入英勇善战退敌有功居功至伟,他不奖也就算了,还在退兵后当众责骂我一顿,还夺了我那千夫长的兵权,那芝麻小官不要也罢,不识好人心!”李剑南大摇其头,道:“以后你出去,千万别说我教过你《孙子兵法》,师父我可丢不起那人!”梅朵不服气道:“可是这次我明明毫发无损战果辉煌嘛,又迫得论恐热那老贼仓惶退兵!”李剑南耐心给她分析了她这次行动之所以不对的原因,然后道:“你这是侥幸,是不能重复的经验,有时对你以后的发展反而会有害无利。打仗时,你要多按常规办事,不要试图处处出奇,奇正互变,阴阳相依,你学了易经该懂这个道理。”梅朵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我当然没那么莽撞,没把握的事情我梅朵大将军怎么会去做呢?我就是用了师父哥哥教的《易经》‘铜钱抛卦’法事先占卜了一下,占得易经第七卦爻独动,爻辞为‘师左次,无咎。’,这不明明就是说打论恐热的左翼会导致他撤退嘛,我只是依卦而行罢了!”李剑南瞪大双眼,道:“这卦虽然也可勉强这么解释,但你居然把身家性命押在了一次占卜上!”梅朵不以为然道:“师父哥哥教的方法,当然是灵的,这不是,论恐热的确是跑了嘛。”李剑南郑重道:“以后不许你再用占卜来决定这么大的事情,要知道,即使卦本身是灵的,但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再说《易经》的很多爻辞的吉凶并不明显,当做参考不错,以之为准就常常无所适从了。”梅朵认真地点头,道:“师父哥哥我记住了,哥哥是担心我的安危。” 李剑南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你老老实实地别去打仗。”梅朵摇头,道:“我也不喜欢打仗的,可是我们吐蕃的百姓太苦了……论恐热所到之处,不管男女老幼,都被他残杀一空,我和老骆驼爷爷来的路上在松州一带看到的平民百姓肢体不全尸横遍野的场景,让我难过得连续三天吃不下饭,这种恶人如果真做了吐蕃的大相,吐蕃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横死在他手里!”梅朵红着眼圈,咬起下唇。李剑南道:“也是……那师父哥哥留下来帮你好不好,帮你打论恐热这坏家伙!”梅朵喜出望外,又揽住李剑南的脖子,在他腮上重重亲了一口,李剑南大感无奈地苦笑,抓住她的双臂,道:“你要保密啊,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我毕竟是杀了达玛。”梅朵微笑道:“我父亲笃信佛教,对达玛铲除佛教的做法也很反感,对达玛这人也没好感,他还说早看出你志气不凡,果然做成了件大事,说不定是吐蕃百姓之福……”李剑南摇头道:“他毕竟还是吐蕃的节度使,我就暗中帮你,以后找适当时机再和他见面吧。”梅朵点头,道:“我来安排你的饮食起居,包君满意。一定谁也发现不了。” 李剑南舒服地躺在虎皮铺就的软椅上,吃着肉干,喝着上好的高昌葡萄酒,看着手里的《汉书》,看到精妙处,摇头晃脑,如醉如痴。李剑南觉得,这一段的惬意生活,是自己来吐蕃后从未有过的。梅朵一有时间就会到他的帐篷伴着他,翻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东西,还偷了尚婢婢珍藏数年的高昌葡萄酒给他喝。有时李剑南要看书,梅朵就会静静坐在他软椅旁的毯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常常就会发现梅朵自己靠着他的椅子睡着了,李剑南就会给她盖张小毯子,自己继续看书,有几个夜里梅朵就会这样睡上一晚……今天梅朵显然有什么开心的事,一进门就先抓起李剑南的夜光杯,将剩下的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我们终于要主动出兵了!明天就出!”李剑南问:“出多少兵啊?”梅朵道:“五万。”李剑南问:“你这回讨了个什么差事啊?”梅朵泄了气,道:“我只能跟着押粮的车看看热闹……就这还是莽罗薛吕哥哥好一阵说情父亲大人才同意呢!”李剑南道:“能去就好,我们跟紧了大军,就有事情做!” 入夜,李剑南和梅朵坐在因颠簸而晃晃荡荡的车中,商量着梅朵刚从莽罗薛吕那里套来的情报。李剑南道:“你父亲的既定计划不错,就看莽罗薛吕执行得如何,结心将军和他的配合也至关重要,找个机会,说不准我们也有机会打他论恐热一下子!”梅朵拍手叫好。 行军至河州南,莽罗薛吕大军安营扎寨,李剑南蒙面,去前面的柳树林和山间巡查了一番,回来对梅朵道:“莽罗薛吕和结心不错,这个山谷狭长,大军施展不开,可以抵消论恐热军数量上的优势,四周峭壁林立,山顶又树木繁茂,非常适合伏击,所惜入口处稍微阔大了一点,这样前面的敌人如果发现中伏,还是能逃出一部分来。”梅朵道:“那我去建议莽罗薛吕哥哥加强在入口处的兵力?”李剑南摇头道:“我们兵力只有五万,山谷又那么长,顾此失彼,如果入口伏兵多了,也容易被发现,再说那势必要减少中间和出口柳树林一带的伏兵,且敌人如果没了退路,全力前冲,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从出口处逃离……我有办法,你今晚将我们的粮车和补给用的弓箭都从山一侧运到谷口附近,也不用太近,不要让莽罗薛吕和结心知道。如果要提醒……你就提醒一下说山顶有条很深的溪水,如果截流几天,再加以疏导,水从上而下,是比滚木雷石还好的武器。”梅朵开心地跑开了。 第三节 达玛一抬头,看见遥遥对着自己刺下的“穿云”剑,头皮一阵发麻,他要撤一步,躲开这把剑,江央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困着自己了----江央忽然手一张,不顾胸腹门户大开,以残余的“前”字“宝瓶印”从左右两侧箍紧达玛,让他无法躲闪----半柱香的时间到了----达玛手中的“摧伏诸魔印”毫无阻碍地击穿了江央的整个小腹,而达玛也借着这一击之力好不容易堪堪向后挪了一步----他心中一喜,正要抬头,却听得自己的黑铁头盔发出豆腐被切开似的声音,接着百会穴上一凉、一痛、一麻,接着这感觉依次顺着自己的眼睛后面、鼻子后面、嘴后面、喉咙、最后停在了胸口的正中----江央看着达玛,冒着血泡的嘴中咕噜咕噜发出怪声,他的脸上,扭曲的肌肉似乎是在笑----达玛仰天、直挺挺地轰然倒地,天上的白云是如此悠闲,达玛感到,自己正挣脱开这个沉重的身体,轻飘飘向着他从小就很向往的太阳的方向飞去。 李剑南还弓入背,一拨马头,马前的吐蕃兵持枪后退,李剑南马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李剑南从马上跃起,在一个吐蕃骑兵头上一点,人已落在了江央面前,李剑南蹲身,扶起江央的双肩,看着江央已经失神的双眼,轻声道:“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江央终于带着一丝笑意逝去。李剑南静静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胸腹,将他已近支离破碎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回地上,然后走向达玛,俯身看着达玛依旧圆睁的牛眼,伸手,将穿云剑从达玛的头顶一点点拔出,然后在达玛的袍上翻覆擦干了剑上的血污,还剑入鞘,然后一步步走向仍然傻呆呆的吐蕃兵们,前面一排的几个人侧开身,李剑南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围了七八层的吐蕃兵不自觉地闪开了一条豁口,李剑南已走到了自己的战马前,然后翻身上马,马前行,空地那边的吐蕃兵也闪出一条胡同,李剑南一提马,箭似的窜了出去。 终于,不知哪一个吐蕃兵对着李剑南就要消逝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这个刺客杀了我们的赞普,抓住他!!”众多吐蕃兵如梦方醒,齐发一声喊,手忙脚乱推推搡搡地向李剑南一团黑的背影追去…… 李剑南早对逃走时的地形勘察得巨细无遗,在大路、小巷中七扭八拐,身后的喊杀声仍然是如影随形,并且越聚越多,似乎整个逻些城的吐蕃兵将都在身后逐渐聚拢过来,恍惚中李剑南就听到先前的追兵对后来加入的追兵喊道:“就是前面那个骑着黑马的黑衣人刺杀了赞普!”李剑南微微一笑,在一处大道旁顺着斜坡驰下,纵马入河,河水湍急,深至马背。李剑南在河中央伸头入水,一扬头,脸上已恢复了白净本色,马出河,已无了那身黑色,露出银白的鬃毛和马身,李剑南一身湿湿贴在身上的的白色劲装,水珠在阳光下璀璨生光。对岸的几个跟得近的追兵已经开始渡河,大路上的大队追兵却只向这边看了一眼,略一停滞,就沿着大路继续追下去了。李剑南一提马,人马同时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向河滩的密林深处奔去…… 张议潮第一时间接到密报:吐蕃赞普达玛被刺身亡。两个刺客,一死,一逃。阎英达“哇”地一声就嚎开了,安景杵了他一下,低声道:“又没说死的那个是李兄弟!”阎英达抽抽噎噎地说:“也没说不是啊----这不至少有一半可能嘛!再说逻些城里那么多吐蕃精兵,如果想围捕单枪匹马的李兄弟,纵然他是逃走的那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呜呜。”安景又打了他头一下,道:“乌鸦嘴!李兄弟剑术超群又机诈百出,当初能从布防森严的长安城逃出,这次也一定能从逻些城逃出来!”阎英达哭声立马小了许多,一抹眼泪,道:“我要去救李兄弟!”张议潮一击桌案,道:“你去哪里救他?你离他千山万水!如果他正在逃,你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不过好在他有我给的吐蕃详细地图,应该没有事情。”安景小声道:“不过大哥,你就这么不声不响派李兄弟一个人远赴逻些刺杀当今赞普,确实……确实……龙虎军的人都吵嚷着要见他们老大,现在什么都不肯做……”张议潮怒道:“温龙飞和林虎是你们的手下,你们连他们手下那么几十个人都镇不住?”安景嗫嚅道:“小弟无能,现在他们那班人似乎只认李剑南这个‘老大’,不服别人的管教……”张议潮强压住怒气,道:“算了,他们和李剑南在一起厮混了三年,当然会感情深些,不过这些人目前个个不能小觑,将来必是我们义军的中坚力量。” 温龙飞和林虎这天仍是如往常一样坐在以前练“尺蠖功”的峭壁的顶上。现在他们爬上爬下这里的容易程度和抬腿上床也没太大的差异。这是附近最高的地方,能看到这个封闭的小村唯一的入口。林虎一口咬定李剑南如果回来,一定先到“乱石村”,既然先到“乱石村”,坐在这个峭壁上就一定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李剑南回来。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听说刺杀赞普的是两个和尚,一个是钵阐布的弟子江央;另一个是洪辩的弟子贝吉多杰,贝吉多杰杀了赞普后逃出了逻些城,生死不明。 两个人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聊着这两天兄弟们不肯训练每天聚在一起喝闷酒的事情,张议潮已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离村去寻找李剑南的下落。温龙飞无意间一歪头,嘴巴张成了一个圆,林虎也歪头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嘴巴也张成了一个圆,连眼睛都瞪得鸡蛋般大小----一匹马,一溜烟,急驰入村口,两人四只眼睛跟随着那马一直驰到峭壁下,然后两人一齐低下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发如乱草的家伙以比他们爬上来时快一倍的速度爬了上来,然后他们看见一张满是风尘的脸,那人瞪着他们,张开已被胡须完全覆盖住的嘴,问:“有水么……酒也行!”两人同时震耳欲聋地发出一声怪叫,窜起一人多高,那人比他们跃得还高,空中转身,张开双臂,抓住两人的后背,三人一同坐回了峭壁沿上。林虎喃喃道:“老大,你刚才爬上来的速度,比酒足饭饱时都快,我们至今比不上你,是不是因为没有象你一样经常横穿一下吐蕃全境?”李剑南轰然躺倒在草皮上,道:“你们两个还不下去,让那些龙队虎队的死小子们每人背一大桶水爬上来给我喝!然后我要你们把我抬到咱们村唯一的一口井里我要泡在那里睡三天三夜……” 李剑南当然没机会睡觉,直到他醉得人事不省。一百零一个人喝光了村里储存的所有一百五十坛烧刀子。 第二节 论恐热暴跳如雷! 他没想到,当初自己没放在眼里一时好心放过的尚婢婢转脸间就纠集了一伙人像模像样地来攻打自己了,还把骂自己的信满大营地乱射,搞得很多普通士兵都读到了那些极尽辱骂之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信,这种信照规矩射一两封也就足够了,居然带了一千人专门来射这些信!论恐热披挂整齐,带着前军的五万人,也不等后军的八万人了,先去教训教训这次带兵的两个小辈莽罗薛吕和结心。因为结心只率了一千人左右在山谷前面的小山包上,看来他们这次只是来下战书的,连盔甲都没穿齐整,你结心以为我后军八万人没到我就不敢出兵了?先把你这一千人吃了再说!就算你有援军,加起来也是五万,而你是败退,士气大受影响,我必能一举击溃你们这五万人!先是一阵箭雨射倒了结心阵中前一排士兵,结心阵中开始骚动,一些人开始手忙脚乱地上马,下山,论恐热瞅准了阵中衣甲鲜明的帅旗下的结心,喝道:“捉活的,我要好好羞辱他!”说罢张弓搭箭,一松手,那帅旗应声而落,军中欢声雷动,论恐热得意洋洋,一催马,已到了小山包下,结心那边阵脚大乱,丝毫不敢恋战,逃下山包,却发现左右也被围住,只能向谷口撤退,论恐热在山包上勒马,看着山谷中那条宽阔的入口,心中迟疑,转眼见结心慌乱中一头栽下马来,头盔也掉了,马刀也丢了,将身边一个骑兵推下马背,自己骑上他的马,继续狼狈逃窜,逃在后面的百余人已被自己的大军或杀或擒,论恐热一咬牙,道:“结心就是逃到天上也把他给我抓下来!!五千人在谷口殿后,其余人给我冲!” 结心的背影一直能隐隐约约看到,论恐热在阵中呼喝着。这条峡谷真长啊,自己的队伍绵延而入有十里了吧,结心的一千人已死伤殆尽,只有不到十个亲兵了,总不能五万大军出动一次就这么一点效果吧?虽然这四周的狭长峭壁看着有些碍眼,但有五千人殿后,有伏兵就从前面杀出去,没什么大不了!正走着,论恐热突然就觉得这峡谷比上次来时少了点什么东西……这种明明应该想起来却又不能马上想起来的感觉让他抓耳挠腮----此时一道水幕在半空中变幻着色彩倾泻而下----对了!是一条溪流!上次路过这里时半山腰是有一条叮咚悦耳的溪流的,如今,这溪流变成了一条大河,从天而降!论恐热马上认定,这条溪流是被人操控的,他一提马,跃上左手边的小斜坡,水势迅速上涨,论恐热大叫,但水中慌乱的士兵仍然在狭窄的谷中意欲夺路而逃,结果骑兵踏倒踏死不少步兵,步兵将骑兵拉下马自己上马以避免被水淹没,就在水快要将马头也淹没的时候,最高处水位开始下降了,那毕竟只是一条溪流,而不是大河。 论恐热大声道:“这里离出口近些,大家从出口冲出去!”众士兵开始艰难地涉水踏着人和马的尸体前行,此时忽听得峭壁两侧杀声四起,人影憧憧,接着便是无数滚木雷石雨点般落在了无处可逃的论恐热部众身上,虽然明明无处可躲,但人马还是骚动着互相挤踏着妄图逃走,结果被踩死的也不比被砸死的少多少,趁滚木雷石稍减之际,论恐热大声吆喝着指挥用弓箭射上面的伏兵,两排弓箭射出后,果然山上的伏兵有一些一时不敢露头,论恐热再次嚎叫一声,挥兵冲向出口,出口处,是结心指挥的一排一排的强弩和一队一队的弓箭兵,而谷口这里,只容六匹马并行……看着一排一排倒下的士兵,听着满谷被滚木雷石砸中还未死的士兵的哀嚎,论恐热吸了一口气,道:“五千步兵守在这里,轮番前冲,不能让结心杀过来,剩余的,后队变前队,退,谷口还有我们五千勇士接应!!弓箭手掩护。”论恐热喊声在谷中回荡,的确起到一些作用,毕竟,谷口还有五千生力军! 谷口的五千生力军,正在受到五千莽罗薛吕大军的攻击,他们也听到了谷内的冲天喊杀声,但他们不敢去接应,他们不敢离开谷口半步,死守!他们的确是论恐热部的精锐,一对一毫不含糊,莽罗薛吕部一时占不到任何便宜,转眼间双方在谷口就各死伤了三千多人。梅朵急得直跺脚,李剑南仍然不许梅朵手下的五百押粮兵助阵,李剑南将梅朵按回石头上,道:“我知道你看着手下这些将士战死很心痛,但打仗难免死伤,只要死得值。现在还不是我们这些缺盔少甲的押粮兵出去的时候,出去也是白送死。” 峡谷两侧的滚木雷石终于渐渐稀少下来,满山遍野的尚婢婢部众如下山老虎般分几路从斜坡上冲了下来,论恐热部被截成几段,双方白刃纷飞,一场混战。论恐热一门心思在亲兵的护卫下向谷口逃窜,他知道,只要逃到谷口,就有一线生机;只要后军赶到,就可以报仇雪恨。论恐热挥着金背大砍刀,将两个胆敢冲向自己的敌兵各砍成两段。离谷口,只有半里路了,虽然看起来,身边剩下的可用之兵不过是一千余人,足够了!谷口还有五千呢! 谷口的五千人战至五十人,各个重伤,拼死不退。莽罗薛吕部余三十几人。 李剑南在石后挥了挥手,对梅朵道:“二百人冲过去,放箭射死剩下的五十几人,剩下三百人将我们的粮草车推到谷口。”随后李剑南又嘱咐梅朵道:“来得及的话,把射完的箭拔回来,我们只有不到一万只箭。一切依计行事,我不方便露面,在这里略阵。”梅朵点头,跳起来,向自己的五百押粮兵一挥手。 谷口迎接论恐热的是一股浓烟和满地的五千勇士的尸身,接着是一阵箭雨,比刚才还浓的箭雨,那是五百人一齐射出的箭。论恐热马身中箭、左肩中箭,急退。冲上去的士兵发现谷口排了两排浓烟滚滚的粮车,离粮车不远处的谷口空地上,是间隔排开的一群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根本无法在冲过烈火阻隔后再去杀伤这些弓箭手。论恐热听到报告,浓眉紧蹙,狠狠折断左肩的箭,道:“前面固然难冲,但后面的追兵更多,前面的几百个人,我们拼死也要一搏!”前面一排人,每人举一具尸体,将那些粮车撞开,将谷口的弓箭阵冲散,后排骑兵再跟上,冲!”在付出了八百余人的伤亡后,粮车、箭阵终于都被冲垮了。 论恐热得意地率着不到一百亲兵最后冲出了谷口,他的面前是一个骑着桃红马、手握双刀、英姿飒爽的女将,亲兵已和剩余的百十个失去弓箭优势的押粮兵们混战在一起。论恐热上下打量梅朵,嘿嘿笑道:“小女娃子摆得好阵啊,差点阻住本大相去路,你是谁家女儿啊,不如随了我去吧。”梅朵在马上眯眼一笑,道:“差点?现在就不差了!我在想,如果我抓住你,我的父亲大人该如何奖励我。”论恐热狂笑一声,道:“老夫还真不忍下手,既然你这么不懂事,我来教教你!”说罢一摆金背大砍刀,劈头盖脸就是一刀,梅朵双刀交叉一迎,一声脆响,梅朵左手的刀已被削断,梅朵的战马也被震得后退一步,论恐热狞笑道:“本相的大砍刀乃是宝物,岂是你个小女娃子的普通兵刃所能抵挡,赶快降了饶你不死!”梅朵没料到论恐热居然天生神力,加之他手中兵刃又是宝刀,一时竟落了下风,心中发狠,一提马,右手刀一挥斩向论恐热腰间,这一刀用了十成内力,论恐热竖刀一拦,虎口被震得一阵酥麻,果然又是梅朵右手刀断,但梅朵借势旋身,左手小半截断刃已瞬间生生捅破论恐热右肋护身金丝甲并深入小腹二寸向外一带,血溅出,二马交错,论恐热痛呼一声,不敢再战,左手捂住右肋伤口,喝道:“保护本相!”便向外突围,前行中右手金刀飞舞,将拦在自己前面的十余名押粮兵扫开,纵马狂奔。梅朵正欲追赶,已被论恐热的几个亲兵团团围住,梅朵手中双刀皆断,顺手夺过一个亲兵的长矛,左冲右突。论恐热已经越跑越远,此时谷内的结心部已冲出谷口。 论恐热面带笑容,自己没有死是最重要的,死多少兵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危险的境况下都能活命,足证自己是深受上天眷顾,注定要做吐蕃赞普的----这可是小时候一个瞎子苦行僧替他摸骨后断言的。论恐热马跃上小刚才那个小山包,然后,他呆住了。 莽罗薛吕显然也是刚刚赶到小山包的下面,他后面有一百人。他喘着粗气,仰头看着山包上的论恐热。论恐热回头看了看后面近在咫尺的追兵,长叹一声,打马挥刀冲向莽罗薛吕,莽罗薛吕举十三节枯骨亮银鞭相迎,论恐热的双手依然很酸,他只是虚晃一刀,他想逃走,可是,有一百人的马队要通过。论恐热红着眼睛,砍倒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他的刀终于慢下来,后背一痛,右臂中枪,金背大砍刀落地,马蹄也被斩断,他滚落马下,十几样兵器,刀、枪、戟、剑黑压压一同落下,论恐热双目一闭……兵器同时折断声,众人齐声惊呼声,论恐热身子一轻,人仿佛踏上了云端,他一张眼,发现自己被挟在一个黑衣人肋下,再一抬头,发现那人白纱罩面,一低头,发现那人脚下踩的是莽罗薛吕那些骑兵的头盔,两个起落,那人已顺势踢翻一名骑兵,将他横在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那马飞冲而走,后面马蹄声呼喝声四起,论恐热回过神来,道:“多谢英雄相救,本大相定当厚报!”那人边回头看追兵边闷声道:“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便好,你一直向那边跑,就是你的后军了,我来替你抵挡追兵。”论恐热感激涕零,道:“记得,一定记得,但有差遣,无有不从!”那黑衣人将他在马上扶正,然后一个后空翻,已落在了地上。 论恐热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金背大砍刀居然也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 第四节 张议潮只是拍着李剑南的肩膀,红着眼圈,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李剑南展颜一笑,道:“幸不辱命。”张议潮叹道:“何止啊,兄弟你知道你这次出手让吐蕃变成什么样子了么?”李剑南道:“我是按上次的那些偏远路径回来的,听不到什么消息,愿闻其详。”张议潮兴致盎然地将李剑南拉到自己帐篷墙壁上的一副吐蕃全景图前,道:“达玛被你刺死后,王后綝氏为争夺赞普位,伪装怀孕,后买得一乞人之子,胁迫朝臣认可系她所生,名‘永丹’,意为母坚,即母亲坚持认定的。永丹和属卢王妃之子欧松分别被不同的大臣们操纵,争夺赞普宝座,互不相让。永丹以逻些为根据地,自称‘赞普’,而达玛的亲生子欧松,也称‘赞普’,却被排挤到约如,与永丹对立,双方目前正在互相征讨。论恐热利用吐蕃王室分裂之机,阴谋夺取政权。他以讨伐王朝中控制实权的綝氏家族为借口,以永丹‘无大唐册命,何为赞普’作号召,发兵西征。此时,以永丹为代表的吐蕃王室势力,派大相尚思罗统大军,并发苏毗、吐谷浑、羊同等属部的军队配合,迎战论恐热。论恐热联合吐蕃青海节度使,并收买分化使苏毗等属部的军队分崩离析。最后,尚思罗兵败,西奔松州,论恐热追击至松州,将尚思罗活捉后缢杀。论恐热合并尚思罗及苏毗等属部的兵力,共十余万人,势力较前更为强大,现论恐热已自称大相,不可一世,不过论恐热杀心太重,从渭州到松州,他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尸横遍野,这样下去早晚因不得人心而自食恶果……” 李剑南听罢大喜,旋即神情一黯,道:“是我害了属卢王妃……不然她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赞普了,也不用流亡到约如……张大哥请帮我注意属卢王妃那边的消息,只要有需要,我一定去帮她!”张议潮揶揄道:“吐蕃第一美女就是魅力无限,我们的李大英雄关切之情是溢于言表啊!老哥一定照办!”李剑南脸红一笑,低头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欠她的情太多……”张议潮叹道:“兄弟你重情重意,是个大好男儿,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跟属卢王妃之间----”李剑南摇头道:“王妃她身份处境都很特殊,我跟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张议潮长声道:“听洪大师说你在尚婢婢府里和尚婢婢的小女儿打得火热,你走的时候她还拼命留你呢!还听说那也是个有口皆碑的小美女呢!”李剑南苦笑道:“梅朵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她懂什么啊,她不过是想找个人陪她玩儿而已,我一走,她肯定就找别人玩儿去了。”张议潮大摇其头,道:“你这么想,那小丫头可未必这么想,人家一直挂念着你呢。”说罢张议潮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笺,道:“老骆驼送的信,梅朵写的,给你的。”李剑南奇道:“老骆驼?他什么时候来的?大哥怎么没给我引见?”张议潮把信塞到他手里,道:“我只知道是老骆驼昨晚来过,我也没见着他,如果他不愿意,谁也见不到他的。”李剑南拆开信笺,见信上只有圆润可爱的一排九个大字“师父哥哥我很想见你”。李剑南一惊,忙将信攥成团握在手中,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根本就不该当着老哥哥的面拆这封信啊!还有,你如果想去见她,也不错,因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论恐热下一步必会趁此势力膨胀时先除掉自己一辈子的眼中钉尚婢婢----那样吐蕃就真成他的天下了!”李剑南忆着梅朵种种调皮可爱的行为和她那双弯月般的眼睛及如花的笑靥,嘴角泛起笑容,道:“这次,我要帮尚婢婢了。” 不出张议潮所料,论恐热以主力大军分三路亲征尚婢婢。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等人,聚在张议潮沙州的家中,听着一日数次的前方战报,铺开地图,摆上酒席,指指点点,大看热闹。这日细作进帐来报说亲眼见尚婢婢方有一女将率三百余人偷袭论恐热行进中的大军左翼,杀将二人、兵数百、烧粮百车后从容退去。张议潮笑道:“这女将可是要受军法处置了。”李剑南道:“不错,这么几个人去偷袭十几万大军的左翼,如果讨不到便宜,就会挫伤还未交战的己方的士气,即使取得一点小利,也不足以给敌人造成太大损失,反而会让敌人加紧戒备,让己方以后的偷袭难度加大,实在是得不偿失,在敌方敌情较明的情况下,这连投石问路的意义都没有,断然不是大将所为。”细作立刻接口道:“李将军猜得对,是个小将。”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小女将……不会是梅朵这小丫头吧,多危险啊……” 隔日,战报传来:论恐热大军忽然止步不前,据说是因为昨日军中旱天霹雷,炸死很多兵马还烧了一些粮草,论恐热认为是天降灾异,因此暂时按兵不动。张议潮疑惑道:“有这等怪事??”李剑南忽然捂嘴大笑,道:“可能是真有,也可能是左翼主将昨天吃了那小女将的暗亏,怕报告主帅论恐热后受责罚丢面子,所以就为损失编了个子虚乌有又不好核实的理由,如果论恐热用这样的左翼将官打仗,前景堪虞!”安景连连点头,道:“大有可能!率左翼军的是莽罗急藏,此人向来狡诈。跟论恐热多年,他是太熟悉什么理由能骗论恐热了,加之他是论恐热的心腹,即使有人知道真相,也会因怕报复不敢告诉论恐热的。” 又隔了两日,传来的结果令满屋的人都大吃一惊:论恐热全线退兵!众人根据细作所报一分析,原因也很简单:尚婢婢得知论恐热踌躇不前的原因后,马上派遣使者带大批金银、丝帛和牛、酒前往犒劳论恐热的军队,同时写信给论恐热说:“您这次大举义兵挽救国家的危难,国内谁不闻风而仰慕您的作为。如果您写信派遣一个使者送来,我怎么敢不服从!何必兴师动众,劳您大驾亲临鄯州!我的本性愚笨,只是爱好读书。已经去世的达玛赞普命我镇守鄯州,我感到很不称职,昼夜惶恐不安,只求能够辞职引退。现在,假如您同意我辞职回家,也就了却了我平生的愿望。”论恐热接到尚婢婢的信后大喜,“灾异”事件发生后,笃信天命、疑心甚重的他正进退两难,尚婢婢恰在此时送了个漂亮的梯子过来,他正好下台。于是他将信拿给部将看,说:“尚婢婢只知道读书,怎么会用兵作战呢!等我夺取国家大权,就任命他为宰相,让他坐在家里,也不会有所作为。”于是,复信给尚婢婢,用好言好语安抚尚婢婢,随即撤兵。 张议潮道:“论恐热在占尽优势气势正盛的情况下喝了尚婢婢的**汤,等尚婢婢准备停当,反咬一口时,他就后悔莫及了。”李剑南道:“好个尚婢婢,谈笑间退敌三路大军,这样的人物将来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现在看来,论恐热那边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张议潮点头,道:“论恐热势力大了还好对付,如果尚婢婢得势,以他的威望和才智,吐蕃就有中兴之望,所以我们要改变战略,寻机压制尚婢婢!”李剑南嘿嘿一笑道:“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让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我们现在不谈压制哪方,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双方的动态平衡,让他们在互相争斗中不断耗损而无暇顾及其它!”阎英达裂开大嘴呵呵大笑,道:“李兄弟,看你平时慈眉善目的,原来最坏的就是你,撺掇人家打架不算,还不让人家分胜负,最后要看着两个人都累死在你面前,我老阎算怕了你了!”李剑南尴尬挠头,又是嘿嘿一笑,道:“这史书上有多少厉害角色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琢磨死的,上兵伐谋嘛,我这,不过是小巫,真正主持大局的,还得是张大哥!”张议潮跟着呵呵笑了一声,道:“论谋略李老弟绝不在我之下,就你刚才这‘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谋略就在我之上,我就等着看李老弟操纵的好戏上演了!” 第三节 梅朵垂头丧气。李剑南安慰她道:“你父亲大人这次不是夸你了么,还让你重新做回了千夫长,虽然最终没擒住论恐热,但毕竟全歼了他的五万精兵,我军只损失不到两万,大伤了他的元气,下次再对付他就更容易了!”梅朵道:“如果师父哥哥能光明正大地领兵,刚才我们联手,那恶贼一定跑不掉!”李剑南笑道:“我们一定会有机会联手对付他的!”梅朵面上愁云渐散,道:“师父哥哥是厉害,审时度势,指挥若定,我要好好学呢!”李剑南淡然道:“这一战本是寻常的伏击战,没什么过人之处,一般的主将是不肯进这种易受伏击之地的,不过要是骂不怒他,你父亲也不会用这看似简单的计策。计策本无所谓高低,奏效的就是好计。”梅朵频频点头,道:“如果不是那可恶的黑衣人,莽罗薛吕哥哥就捉住论恐热了……听说那黑衣蒙面人剑术好厉害的,不过他却没有杀人……”李剑南道:“那一定是论恐热豢养的高手,他只顾救主子,杀人倒在其次了。”梅朵忽道:“说到底还是我的兵器不趁手,我一定要把老骆驼爷爷藏着的镇山之宝拿到手,再让他传授我使用之法,到时我一定是天下无敌的女大将军!”李剑南不以为然地笑笑。 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手捻长髯,于灯下夜读《尉僚子》。门外有后院兵报吐蕃方面探马求见,王宰合书,沉声道:“带至内府密室。” 一个如小猴儿般手脚轻灵眉眼细长的青年含笑立在王宰面前。沙陀族酋领朱邪赤心,这是他派去吐蕃的二十余个细作中最让他放心的一个,不仅是他剑术超群、精通吐蕃各部族语言文字,对吐蕃及大唐边关一带地形熟悉,更重要的是,他的聪明和机变,每次都让他能顺利打探到他想知道的任何消息。王宰甚至觉得,他完全可以做个领兵副将了,但他能做的事却不是副将能做的。朱邪赤心第一句话就是:“大人现在不必担心论恐热大举犯我边关了。”王宰道:“你且坐下喝口茶再慢慢说,密室之内,不必拘谨。”朱邪赤心在偏坐的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即有些尴尬地对王宰笑笑,道:“在吐蕃的沙漠戈壁间转悠惯了,有水喝绝对都是一滴不剩,大人见笑!”王宰将自己的一碗茶也递上,含笑道:“辛苦了你这猴子。”朱邪赤心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先通报了论恐热河州之南大败之事,接着道:“吐蕃现在主要是四股势力在争斗,王后和王妃各立赞普,争斗不休;论恐热和尚婢婢之间也激斗正酣,吐蕃各地大小起义不断,自立为王的也不少,只要这么发展下去,吐蕃国自顾不暇,遑论攻唐!” 王宰道:“上次吐蕃达玛赞普意外被刺,可说是解了我们边关的大患,已经集结到边境的回鹘大军因此退却。吐蕃现在的两个赞普都不足为虑,倒是论恐热,风头正劲之际,被尚婢婢在河州打了个落花流水元气大伤,早听闻这尚婢婢是个厉害角色,果然。”朱邪赤心道:“上一仗虽然是论恐热损失五万兵马,但他另有八万以上的军队可供调遣,又有一些依附他的吐蕃地方军队,所以势力仍比尚婢婢强盛,前几日,他手下部将岌藏丰赞厌恶论恐热残忍无道,投降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论恐热大怒,纠结了十万大军进攻鄯州,尚婢婢分兵五路抵抗论恐热,双方大战之下,互有胜负,都伤亡惨重,尚婢婢的五路军中,战绩最好的两路一路是他儿子尚延心,另一路是他女儿梅朵。”王宰赞道:“真是将门出虎子啊,尚延心是吐蕃第一名将,就不必说了,连他的女儿都如此了得,上次就一人率几百押粮兵差点活捉论恐热。希望这次论恐热能获胜一阵,压压尚婢婢的气势。” 梅朵连胜三阵,兴高采烈,正欲乘胜追击,扮成普通卫兵的李剑南拦住她。梅朵挥舞着从哥哥尚延心那里讨来的一长一短锻造精细的鸳鸯刀,急急道:“快,快陪我去追莽罗急藏!”李剑南摇头,道:“依我看这莽罗急藏明明是诈败,故意做出丢盔弃甲的模样,前面林木茂密,是个藏兵的好所在啊。”梅朵道:“这家伙明明是上次就被我偷袭左翼得手,再加之本大将军连战连捷,这才不战而退的嘛!”李剑南耐心地道:“就算前面没有伏兵,莽罗急藏也是主动撤退,再说我们其它四路大军还都拖在后面,又有三路吃了败仗,我们现在孤军深入,纵使全歼莽罗急藏一部又有何益?还有可能被论恐热抄了我们后路。至少等你哥哥那路上来。”梅朵歪头想了想,还鸳鸯刀入鞘。随即命令自己率领的一万大军安营扎寨。 帐篷内,梅朵又美滋滋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连斩敌先锋、副将、判官、万夫长四人,杀敌俘敌过万,缴获辎重粮草众多的光辉战绩。李剑南慢悠悠地饮着茶,脸带笑意地听着,说到后来,梅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来,问:“我是不是太能吹了?一个好将军是不是应该装得谦虚点?”李剑南大笑,道:“我就欣赏你的敢说敢做,不愧是我的小徒弟!这些明明是你浴血奋战得到的,有什么说不得的。”梅朵露出谗佞的笑容,嘻嘻道:“那还不是师父您教导有方。”李剑南咳嗽一声,道:“互相吹捧就不好了……这次是你自己打得不错,我不是一直没说什么嘛。”梅朵愈加谦恭:“师父没说什么,就一定是觉得梅朵要做的和师父您想让梅朵做的一模一样,所以压根儿就不必再罗嗦一次,梅朵不过是按师父的意愿打了这些胜仗!”李剑南诧异道:“这次更厉害,居然一下子把你我二人都一起捧了!不过你别忘了,要不是你哥哥一直在左翼策应你替你打论恐热派出的援兵,你哪有那么好机会追着人家莽罗急藏的先锋军蹂躏,也正因为有你哥哥这吐蕃第一名将护着你,我才不用操太多心。”梅朵哼了一声道:“那是他应该做的!这次我的风头可出大了,现在吐蕃国上上下下,谁不知我梅朵大将军的名头哦,把我哥哥这吐蕃第一名将和莽罗薛吕哥哥、结心将军他们那三个五虎将的四路大军都比下去了!”李剑南摇头道:“莫非你莽罗薛吕哥哥和结心将军他们打了败仗,你很高兴不成?”梅朵蹙眉,道:“当然不是,最终能赢论恐热才重要。”李剑南歪在毛毡上,道:“你也不必急,他们之所以短时间内遭受了些损失,那也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论恐热主力部队,又是在平原地带作战,靠的是真刀真枪,玩儿不了什么花巧,论恐热就算一时得胜,自己的损失也少不了。你哥哥和你在这一带的大捷,使莽罗急藏无法按预定时间和计划从侧翼夹击莽罗薛吕和结心,再加上中军是你父亲在亲自指挥,我想,再过几天,就该传来捷报了。” 果然,不到五天,捷报传来,其余三路大军已将论恐热主力赶至河州的东谷一线,梅朵对李剑南的预判能力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每日**汤伺候,让李剑南不辨东南西北,愈加觉得梅朵可爱有趣。 李剑南偷着找了个时间,铺开张议潮所赠的大幅羊皮地图,将河州东谷一带的地势山川河流描摹到一张纸上,仔细研究。梅朵也时常凑过来看看,却又不大感兴趣,嫌李剑南只看图不看她新裁的衣服。李剑南仍是不抬头,道:“现在表面上看是我们占优势,将论恐热逼到了山谷内出不来,我们还在谷四周修筑了栅栏,防止他们的战马突围,但我们主动进攻却也很不容易,敌方提前占据了山头、谷口等各处有利地形,易守难攻,我们攻山已经损失了几千人,修栅栏是迫不得已,但你能困他多久?半年?一年?这可是在论恐热的地盘上,他应该还有后续援军的接应……”梅朵无奈,只得跟他讨论战局:“这论恐热不主动出击,是不是就在等援兵啊?”李剑南点头道:“大有可能,不然他为何任由我军在山谷四周修筑栅栏?我军要环行布局,这导致兵力过于分散,只要有外敌接应,论恐热突破一点就等于突破了我们全部的防线。”梅朵道:“还有啊,这边军中的饮水都很混浊,看着都恶心,怎么喝啊,我只能喝自己从鄯州带的水。”“水?”李剑南眼睛一亮,在地图上仔细搜寻一番,然后用指甲尖做了几个标记,抬头问:“你尝过没有水喝的滋味没有?”梅朵摇头。李剑南盯着地图上自己做的那几个标记,道:“如果让你五天喝不到一口水,你见到一切液体的东西都想把它喝下去,即使是饮鸩止渴……甚至你都会想喝自己的血……”梅朵吐舌道:“有那么严重嘛说得怪吓人。”李剑南道:“这次如果能打败论恐热,你是头功。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好办法。”梅朵道:“什么好办法?”李剑南指着图道:“水!大军行军,一般粮食是带足的,水大都是就近汲取,此谷附近相对干旱,谷内的一条河流,源头在外面,谷峰上有两处泉水,其余的水源对几万大军来讲均可忽略不计。我们先留着那条河不去管它,不惜牺牲抢占那两处泉水水源,然后修筑工事固守,但要至少分兵四路以上攻山谷险要,免得让论恐热知道我们是针对水源去的,他们以为还有河水可用,我们再将河水改道,嘿嘿,不出十天,论恐热就该变热锅蚂蚁了!”梅朵眼珠乱转,道:“好,我这就去和父亲说!”李剑南按住她,道:“这次,必须要由你哥哥去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此计也有凶险之处,我们集合四股兵力去攻水源,必然会导致围成一圈的兵力布局露出几个大破绽,不再严密,此时如果论恐热聪明的话,猜出我们冲水源去,就会先和我们拼命,他就有选择一个薄弱环节突破的可能,尤其谷口,我们屯重兵,他本来最不可能从那里突围,但一旦那里的兵力也减少,谷口就危险了,我们想施计成功,还要用‘空城计’,故意将谷口的重兵调开去攻打泉水水源,让论恐热以为我们是引诱他从谷口突围反而不敢选择此时最容易突围的谷口,等我们抢了两处泉水水源后马上再将谷口重兵守住,等论恐热发现我们的战略意图后,也悔之晚矣了!” 第四节 梅朵听着听着连拍脑门,道:“好复杂好复杂的,这要是由我说出来我父亲大人肯定不信,就是信也未必肯冒这个险,只有我哥哥出面----哈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象刚才提醒你一样在我哥哥面前提‘水’字,然后引导他一步一步‘想’出你刚才说的计策,然后由他向父亲建议----天哪,哥哥你可真能算计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算无疑策’吧?谁要是和你作对,那还不每晚做恶梦啊!”李剑南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你才多大啊,也够鬼机灵的了,再有那么四五年说不定师父就不如你了。”梅朵抓住李剑南的手,腻声道:“梅朵任何时候都不敢和师父哥哥作对的。”李剑南面上笑容忽地一僵,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难料,不过如果梅朵将来比师父厉害了,师父也会很开心。”梅朵一迟疑,道:“可是,师父哥哥想出如此妙计,却又象上一次那样要归功于别人,太不公平了!”李剑南淡淡一笑,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你哥哥是吐蕃第一名将,他肯定也在琢磨战局,说不定已经想出或即将想出同样的计策。再说,此计毕竟是冒险之举,我不领功,失败了自然也无过。”梅朵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知他说的是否真心话,将信将疑地出帐去了。 论恐热后悔死了,使劲捶着自己被射落了头盔的大脑壳。他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兵将,也都是血染征袍,神情萎顿。更冰冷的雨水掩盖了论恐热脸上已冰凉的泪。 如果,自己不是定下了这个诱敌深入合围歼敌的计策;如果,自己用重兵看护好谷峰上的两处泉水;如果,自己在两处泉水被夺时相信莽罗急藏的判断从谷口突围;如果这场雨能早半天下来;如果……----前面迷迷濛濛中密密麻麻蠕近一支大军,莽罗急藏兴奋地喊了一声:“是索朗孜摩将军!!我们有救了!”论恐热把仰着的头略略一低,是索朗孜摩,他满脸惊喜地叫道:“大相,原来您没事啊,这太好了!”论恐热眯着眼睛,问:“怎么,我的索朗孜摩将军,你是来按预定计划合围尚婢婢的还是专程来给本大相收尸的啊?”索朗孜摩的笑容僵在脸上,道:“这次征的很多是新兵,不习惯长途跋涉,昨天我看快到了,弟兄们也累了,这样打起仗来没精神,就歇了一个晚上没连夜行军……”这个笑容最后也一直保存在他的脸上,论恐热金背大砍刀一挥,索朗孜摩的头就平平飞了出去,他的身子仍坐在马上,手仍握着缰绳。论恐热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雨水混合水,又想:如果,早知道索朗孜摩的三万人今天到,就不该急于在昨夜突围…… 李剑南躲在山顶的一棵树上,看着谷中到处是扔了兵器跪地求饶的论恐热兵将,喃喃自语道:“这些没种的家伙,就是败,也得拼一拼啊!这一投降,不但不能让双方两败俱伤,还给尚婢婢增加了数万军队,早知道不把计策定那么完美了,论恐热这次老本都快赔光了,几年内是无力再战了,这等于帮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尚婢婢的大忙,唉,作法自毙玩火**啊!”李剑南哀叹完,也没兴致再去见梅朵了,下树上马,垂头丧气地向沙州方向溜达过去。 平静的两年。 李剑南就在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转悠,好在现在各处义军中都是由分散开的龙虎军队员训练,李剑南到了哪里都不寂寞。眼见着义军现在演习起来像模像样又都多少懂了些兵法原理。而这几年,由于吐蕃实际上已经分裂,张议潮联络了很多沙州的粟特人和退浑人,又有很多不满吐蕃暴政的吐蕃族青年也偷偷加入了义军,使义军实力大增。 李剑南自然是喜在心里,离起兵的日子,该是越来越近了吧,问过两次张议潮后,李剑南就不再问了,只能继续等,等张议潮说的“最佳时机”的到来。 这日李剑南又回到自己初次进入吐蕃遇到安景、阎英达时的那个鸣沙村,安景带着雷冲宵在这边练兵。安景将他迎入村里的帐篷内,李剑南看了一圈,问:“怎么不见老雷?”安景道:“不巧啊,老雷前两日到朔方一带去打探消息了,大唐边境的动向我们要随时掌握。”李剑南点头。正喝茶间,忽听外面吵吵嚷嚷,李剑南一笑,道:“是老雷!”帐帘一挑,跌跌撞撞先进来一个鼻脸青肿、衣衫破碎、几处负伤、如猴儿般长手长脚、五花大绑的年轻人,随后帐帘又是一掀,雷冲宵笑着大步进来,见了李剑南,眉毛一挑,喝道:“老大!你怎么隔了一年才来啊!上次范辽来说你在他们甘州那儿一住就是两个月,可馋死我了!”李剑南站起捶了他肩膀一下,雷冲宵“哎哟”一声弯腰,李剑南关切地道:“怎么了老雷?”雷冲宵慢慢挺直身,道:“看见被我绑住那小子了吧?被他打了一掌。不过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被俺二十几剑就制服了,输了就认输,结果俺捆他时被他偷袭。”李剑南道:“右小腿中了一剑,左肋的衣服也被挑破,能在你手上走二十几招并让你老雷挂彩,这年轻人也不简单啊!”雷冲宵老脸一红,咧嘴道:“啥都瞒不过老大的火眼金睛,不错,这家伙是很难缠,但又岂是老大你的手下我老雷的对手,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当时他正打算进入大唐朔方边境……我一看这小子就不是普通的主儿。” 安景接过雷冲宵手上的一包东西,将令牌、信、地图、夜行衣等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个令牌,转头问:“这位兄弟,你是河东节度使王宰的细作?”那年轻人倔强地一扭头,道:“番狗!既然被尔等抓住,多说无益,我但求速死!”李剑南拿起那幅地图,看了看,道:“好详尽的地图,又有论恐热的兵力部署,只是可惜了,这论恐热下一步要做什么,随着你的死,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狠狠瞪着李剑南,李剑南一笑,道:“你并非汉族人,干嘛替大唐的王宰卖命?如果是为钱,我们给双倍。”那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沙陀族世代受大唐恩惠,自当以命相报,又岂是为了几个区区小钱!”李剑南“哦”了一声,接口道:“这倒不奇怪了。你们沙陀族原名处月,为西突厥别部,原在金娑山的大沙漠一带,贞观七年,处月部首领就随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弥射至长安朝见大唐太宗皇帝,随后沙陀归顺大唐,历代皇帝对沙陀多有封赏,而沙陀也时常出兵帮助唐军,如沙陀首领沙陀金山跟随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败铁勒于天山,沙陀金山因功被授予墨离军讨击使之职。唐贞元年间,沙陀部七千帐归吐蕃,吐蕃迁沙陀部至甘州,后来回鹘取凉州,吐蕃首领怀疑沙陀族暗中与回鹘勾结,准备迁沙陀至黄河以北地区。四十年前,沙陀首领反悔投靠吐蕃,领三万兵马归唐,吐蕃派兵跟踪追袭,结果到大唐灵州时,沙陀族只剩一万人、三千马……从此沙陀族在河东定居,因沙陀族善骑射,出了不少兵将,为大唐内外征战,立了赫赫战功啊……”李剑南气不长出如数家珍,听得那年轻人目瞪口呆,道:“这位公子,怎么对我族的来龙去脉如此熟悉?”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大唐的汉人,我叫李剑南。”那年轻人顿时张大了嘴巴,道:“李剑南?大唐进士李剑南?和崔度将军比武争妻的那一个?”李剑南点头。那年轻人挣了挣背上的绳子,安景示意雷冲宵帮他解开。那年轻人拱手道:“小人多有冒犯!小人名唤朱邪赤心,是现沙陀族首领之子,为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办事,这次的确是探听论恐热动向去的!”李剑南拉他坐下,又命准备酒筵压惊。 席间朱邪赤心忧心忡忡道:“我家节度使王宰大人,为国家边防之事日夜操心,常年派大量细作在吐蕃、回鹘等地打探军情,平日里经常亲自指挥操练士兵,随时准备为国效命。近日忽然得到消息,称党项、回鹘诸部正偷偷集结,似有战事,大人急命我入吐蕃打探吐蕃各部动向,结果我在论恐热部,发现十营九空,看来这论恐热很可能要伙同党项、回鹘,从西受降城一带入侵我大唐!”安景点头道:“这一定是因为我大唐武宗皇帝新丧,他们想趁火打劫!”李剑南以拳击案,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论恐热!现在尚婢婢没找事,反而是他又来搅乱!”李剑南转而问:“论恐热为何舍近求远,不从凤翔或朔方一带进兵?”朱邪赤心一愕,道:“他敢么!现在镇守凤翔的是谁啊!那可是令吐蕃所有将领都闻风丧胆的崔珙奏将军啊!”李剑南也一愕,道:“什么什么?崔度现在是凤翔节度使了??”朱邪赤心道:“也是刚调任不久,他在兵部,官可比节度使大多了,可能是被贬了吧。”李剑南吸了一口气,问:“那原来的节度使郑注呢?”“郑注?早在当年被他的凤翔部将设计杀了,听说那部将后来也被仇士良升了官,到了兵部任职……”朱邪赤心随口答道。李剑南呼出那口气,又问:“你可知那个部将是谁?”朱邪赤心想了想,答道:“古榕阴,好像还是你的同榜进士呢,你认识他吧?”李剑南将牙咬紧,恨恨道:“我当然认识他,古榕阴!!”朱邪赤心道:“我想赶快回去向王大人报信,好让王大人尽早准备,这就和诸位将军辞行!”李剑南道:“我陪你去,收拾论恐热,我比较在行!”雷冲宵大声道:“老大我也去!学了那么些东西,该在战场上试试!”李剑南点头。朱邪赤心大喜过望。 第一节 梅朵很生气、非常生气,本来她很高兴,非常高兴。 她一生气,就会把自己单独关在自己的小帐篷内,躺在毛毡上,枕着双手,撅起可以挂一个油壶的小嘴,眼睛冒着可以点燃帐篷顶棚的火,呼哧呼哧喘粗气。 这次没点蜡烛的昏暗顶篷同样还是差一点点没被烧着,但被烧出一个洞,圆圆的大洞,洞里露出一个人的笑脸。这个就是几乎每夜都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笑脸,总挂着一丝令自己不忿的略带戏谑的笑脸----这一定还是在梦中吧,千万别又醒过来。梅朵断然闭紧了自己的弯月眼睛,但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笑脸还是不见了……梅朵沮丧地重新张开眼睛----那笑脸居然还在,就在帐篷顶端的那个大洞中,还在冲她眨眼……梅朵梦呓般的呻吟道:“师父哥哥……”那个笑脸轻灵地无声跃下,就这样真真切切站在了梦和现实之间。梅朵一骨碌爬起,一伸双臂就悬空挂在了李剑南的脖颈上,不管不顾地在李剑南的脸上啄了好几口,李剑南惊慌失措,手无处放,头无处闪,口中抽空道:“小梅朵快下来,你怎么变这么重了!”梅朵将双臂稍微松了松,脚尖沾地,用两手扣在李剑南的后颈上,开怀大笑,盯着李剑南的脸左看右看,口中道:“那是因为小梅朵长大了啊,我早说过我会长大的嘛你还不信!” 李剑南望着她已眯成两弯新月的眼睛和变得有些尖削的下颌,点了她鼻子一下,道:“既然长大了,怎么一见师父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梅朵恍然注意到了点什么,俏脸微红,倏然将双手藏回背后,嘟囔道:“这么多年不见面,一见面就数落人家……”李剑南拍了拍她依旧扎满小辫子的头,以示安慰,这下他发现,梅朵的确比当年长高了半头还多。梅朵亲亲热热地用两手拉着他的右臂坐到自己的小毡床上,叽叽喳喳地对李剑南当初离开她后这几年的情况问个不停,尤其是他刺杀达玛之事,李剑南捡些无关紧要的说给她听,反过来问她之后的情况以免得她多问。梅朵叹息道:“还不是回我的日月雪山和老骆驼爷爷练功,后来听说了你被通缉,再后来又听说你杀了当今吐蕃赞普----哈对了,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会武功!!”说罢作凶神恶煞状欲掐李剑南的脖子,李剑南捉住她的手腕,笑道:“一个小丫头,也不文静点。我是学过点粗浅的剑术,远算不得什么,你师从老骆驼,一定比我厉害得多。”梅朵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很厉害的,几百个人我都不怕!达玛杀了你们那么多同门兄弟,又是个坏赞普,是该杀!他是吐蕃出了名的傻蛋,只有一身蛮力,容易杀。”李剑南心想你如果知道达玛有多厉害不吓死才怪。口中道:“刚才你怎么气呼呼的?谁又惹你了?”梅朵又撅起嘴,道:“当然是我那父亲大人!人家这次明明孤军深入英勇善战退敌有功居功至伟,他不奖也就算了,还在退兵后当众责骂我一顿,还夺了我那千夫长的兵权,那芝麻小官不要也罢,不识好人心!”李剑南大摇其头,道:“以后你出去,千万别说我教过你《孙子兵法》,师父我可丢不起那人!”梅朵不服气道:“可是这次我明明毫发无损战果辉煌嘛,又迫得论恐热那老贼仓惶退兵!”李剑南耐心给她分析了她这次行动之所以不对的原因,然后道:“你这是侥幸,是不能重复的经验,有时对你以后的发展反而会有害无利。打仗时,你要多按常规办事,不要试图处处出奇,奇正互变,阴阳相依,你学了易经该懂这个道理。”梅朵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我当然没那么莽撞,没把握的事情我梅朵大将军怎么会去做呢?我就是用了师父哥哥教的《易经》‘铜钱抛卦’法事先占卜了一下,占得易经第七卦爻独动,爻辞为‘师左次,无咎。’,这不明明就是说打论恐热的左翼会导致他撤退嘛,我只是依卦而行罢了!”李剑南瞪大双眼,道:“这卦虽然也可勉强这么解释,但你居然把身家性命押在了一次占卜上!”梅朵不以为然道:“师父哥哥教的方法,当然是灵的,这不是,论恐热的确是跑了嘛。”李剑南郑重道:“以后不许你再用占卜来决定这么大的事情,要知道,即使卦本身是灵的,但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再说《易经》的很多爻辞的吉凶并不明显,当做参考不错,以之为准就常常无所适从了。”梅朵认真地点头,道:“师父哥哥我记住了,哥哥是担心我的安危。” 李剑南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你老老实实地别去打仗。”梅朵摇头,道:“我也不喜欢打仗的,可是我们吐蕃的百姓太苦了……论恐热所到之处,不管男女老幼,都被他残杀一空,我和老骆驼爷爷来的路上在松州一带看到的平民百姓肢体不全尸横遍野的场景,让我难过得连续三天吃不下饭,这种恶人如果真做了吐蕃的大相,吐蕃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横死在他手里!”梅朵红着眼圈,咬起下唇。李剑南道:“也是……那师父哥哥留下来帮你好不好,帮你打论恐热这坏家伙!”梅朵喜出望外,又揽住李剑南的脖子,在他腮上重重亲了一口,李剑南大感无奈地苦笑,抓住她的双臂,道:“你要保密啊,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我毕竟是杀了达玛。”梅朵微笑道:“我父亲笃信佛教,对达玛铲除佛教的做法也很反感,对达玛这人也没好感,他还说早看出你志气不凡,果然做成了件大事,说不定是吐蕃百姓之福……”李剑南摇头道:“他毕竟还是吐蕃的节度使,我就暗中帮你,以后找适当时机再和他见面吧。”梅朵点头,道:“我来安排你的饮食起居,包君满意。一定谁也发现不了。” 李剑南舒服地躺在虎皮铺就的软椅上,吃着肉干,喝着上好的高昌葡萄酒,看着手里的《汉书》,看到精妙处,摇头晃脑,如醉如痴。李剑南觉得,这一段的惬意生活,是自己来吐蕃后从未有过的。梅朵一有时间就会到他的帐篷伴着他,翻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东西,还偷了尚婢婢珍藏数年的高昌葡萄酒给他喝。有时李剑南要看书,梅朵就会静静坐在他软椅旁的毯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常常就会发现梅朵自己靠着他的椅子睡着了,李剑南就会给她盖张小毯子,自己继续看书,有几个夜里梅朵就会这样睡上一晚……今天梅朵显然有什么开心的事,一进门就先抓起李剑南的夜光杯,将剩下的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我们终于要主动出兵了!明天就出!”李剑南问:“出多少兵啊?”梅朵道:“五万。”李剑南问:“你这回讨了个什么差事啊?”梅朵泄了气,道:“我只能跟着押粮的车看看热闹……就这还是莽罗薛吕哥哥好一阵说情父亲大人才同意呢!”李剑南道:“能去就好,我们跟紧了大军,就有事情做!” 入夜,李剑南和梅朵坐在因颠簸而晃晃荡荡的车中,商量着梅朵刚从莽罗薛吕那里套来的情报。李剑南道:“你父亲的既定计划不错,就看莽罗薛吕执行得如何,结心将军和他的配合也至关重要,找个机会,说不准我们也有机会打他论恐热一下子!”梅朵拍手叫好。 行军至河州南,莽罗薛吕大军安营扎寨,李剑南蒙面,去前面的柳树林和山间巡查了一番,回来对梅朵道:“莽罗薛吕和结心不错,这个山谷狭长,大军施展不开,可以抵消论恐热军数量上的优势,四周峭壁林立,山顶又树木繁茂,非常适合伏击,所惜入口处稍微阔大了一点,这样前面的敌人如果发现中伏,还是能逃出一部分来。”梅朵道:“那我去建议莽罗薛吕哥哥加强在入口处的兵力?”李剑南摇头道:“我们兵力只有五万,山谷又那么长,顾此失彼,如果入口伏兵多了,也容易被发现,再说那势必要减少中间和出口柳树林一带的伏兵,且敌人如果没了退路,全力前冲,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从出口处逃离……我有办法,你今晚将我们的粮车和补给用的弓箭都从山一侧运到谷口附近,也不用太近,不要让莽罗薛吕和结心知道。如果要提醒……你就提醒一下说山顶有条很深的溪水,如果截流几天,再加以疏导,水从上而下,是比滚木雷石还好的武器。”梅朵开心地跑开了。 第二节 论恐热暴跳如雷! 他没想到,当初自己没放在眼里一时好心放过的尚婢婢转脸间就纠集了一伙人像模像样地来攻打自己了,还把骂自己的信满大营地乱射,搞得很多普通士兵都读到了那些极尽辱骂之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信,这种信照规矩射一两封也就足够了,居然带了一千人专门来射这些信!论恐热披挂整齐,带着前军的五万人,也不等后军的八万人了,先去教训教训这次带兵的两个小辈莽罗薛吕和结心。因为结心只率了一千人左右在山谷前面的小山包上,看来他们这次只是来下战书的,连盔甲都没穿齐整,你结心以为我后军八万人没到我就不敢出兵了?先把你这一千人吃了再说!就算你有援军,加起来也是五万,而你是败退,士气大受影响,我必能一举击溃你们这五万人!先是一阵箭雨射倒了结心阵中前一排士兵,结心阵中开始骚动,一些人开始手忙脚乱地上马,下山,论恐热瞅准了阵中衣甲鲜明的帅旗下的结心,喝道:“捉活的,我要好好羞辱他!”说罢张弓搭箭,一松手,那帅旗应声而落,军中欢声雷动,论恐热得意洋洋,一催马,已到了小山包下,结心那边阵脚大乱,丝毫不敢恋战,逃下山包,却发现左右也被围住,只能向谷口撤退,论恐热在山包上勒马,看着山谷中那条宽阔的入口,心中迟疑,转眼见结心慌乱中一头栽下马来,头盔也掉了,马刀也丢了,将身边一个骑兵推下马背,自己骑上他的马,继续狼狈逃窜,逃在后面的百余人已被自己的大军或杀或擒,论恐热一咬牙,道:“结心就是逃到天上也把他给我抓下来!!五千人在谷口殿后,其余人给我冲!” 结心的背影一直能隐隐约约看到,论恐热在阵中呼喝着。这条峡谷真长啊,自己的队伍绵延而入有十里了吧,结心的一千人已死伤殆尽,只有不到十个亲兵了,总不能五万大军出动一次就这么一点效果吧?虽然这四周的狭长峭壁看着有些碍眼,但有五千人殿后,有伏兵就从前面杀出去,没什么大不了!正走着,论恐热突然就觉得这峡谷比上次来时少了点什么东西……这种明明应该想起来却又不能马上想起来的感觉让他抓耳挠腮----此时一道水幕在半空中变幻着色彩倾泻而下----对了!是一条溪流!上次路过这里时半山腰是有一条叮咚悦耳的溪流的,如今,这溪流变成了一条大河,从天而降!论恐热马上认定,这条溪流是被人操控的,他一提马,跃上左手边的小斜坡,水势迅速上涨,论恐热大叫,但水中慌乱的士兵仍然在狭窄的谷中意欲夺路而逃,结果骑兵踏倒踏死不少步兵,步兵将骑兵拉下马自己上马以避免被水淹没,就在水快要将马头也淹没的时候,最高处水位开始下降了,那毕竟只是一条溪流,而不是大河。 论恐热大声道:“这里离出口近些,大家从出口冲出去!”众士兵开始艰难地涉水踏着人和马的尸体前行,此时忽听得峭壁两侧杀声四起,人影憧憧,接着便是无数滚木雷石雨点般落在了无处可逃的论恐热部众身上,虽然明明无处可躲,但人马还是骚动着互相挤踏着妄图逃走,结果被踩死的也不比被砸死的少多少,趁滚木雷石稍减之际,论恐热大声吆喝着指挥用弓箭射上面的伏兵,两排弓箭射出后,果然山上的伏兵有一些一时不敢露头,论恐热再次嚎叫一声,挥兵冲向出口,出口处,是结心指挥的一排一排的强弩和一队一队的弓箭兵,而谷口这里,只容六匹马并行……看着一排一排倒下的士兵,听着满谷被滚木雷石砸中还未死的士兵的哀嚎,论恐热吸了一口气,道:“五千步兵守在这里,轮番前冲,不能让结心杀过来,剩余的,后队变前队,退,谷口还有我们五千勇士接应!!弓箭手掩护。”论恐热喊声在谷中回荡,的确起到一些作用,毕竟,谷口还有五千生力军! 谷口的五千生力军,正在受到五千莽罗薛吕大军的攻击,他们也听到了谷内的冲天喊杀声,但他们不敢去接应,他们不敢离开谷口半步,死守!他们的确是论恐热部的精锐,一对一毫不含糊,莽罗薛吕部一时占不到任何便宜,转眼间双方在谷口就各死伤了三千多人。梅朵急得直跺脚,李剑南仍然不许梅朵手下的五百押粮兵助阵,李剑南将梅朵按回石头上,道:“我知道你看着手下这些将士战死很心痛,但打仗难免死伤,只要死得值。现在还不是我们这些缺盔少甲的押粮兵出去的时候,出去也是白送死。” 峡谷两侧的滚木雷石终于渐渐稀少下来,满山遍野的尚婢婢部众如下山老虎般分几路从斜坡上冲了下来,论恐热部被截成几段,双方白刃纷飞,一场混战。论恐热一门心思在亲兵的护卫下向谷口逃窜,他知道,只要逃到谷口,就有一线生机;只要后军赶到,就可以报仇雪恨。论恐热挥着金背大砍刀,将两个胆敢冲向自己的敌兵各砍成两段。离谷口,只有半里路了,虽然看起来,身边剩下的可用之兵不过是一千余人,足够了!谷口还有五千呢! 谷口的五千人战至五十人,各个重伤,拼死不退。莽罗薛吕部余三十几人。 李剑南在石后挥了挥手,对梅朵道:“二百人冲过去,放箭射死剩下的五十几人,剩下三百人将我们的粮草车推到谷口。”随后李剑南又嘱咐梅朵道:“来得及的话,把射完的箭拔回来,我们只有不到一万只箭。一切依计行事,我不方便露面,在这里略阵。”梅朵点头,跳起来,向自己的五百押粮兵一挥手。 谷口迎接论恐热的是一股浓烟和满地的五千勇士的尸身,接着是一阵箭雨,比刚才还浓的箭雨,那是五百人一齐射出的箭。论恐热马身中箭、左肩中箭,急退。冲上去的士兵发现谷口排了两排浓烟滚滚的粮车,离粮车不远处的谷口空地上,是间隔排开的一群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根本无法在冲过烈火阻隔后再去杀伤这些弓箭手。论恐热听到报告,浓眉紧蹙,狠狠折断左肩的箭,道:“前面固然难冲,但后面的追兵更多,前面的几百个人,我们拼死也要一搏!”前面一排人,每人举一具尸体,将那些粮车撞开,将谷口的弓箭阵冲散,后排骑兵再跟上,冲!”在付出了八百余人的伤亡后,粮车、箭阵终于都被冲垮了。 论恐热得意地率着不到一百亲兵最后冲出了谷口,他的面前是一个骑着桃红马、手握双刀、英姿飒爽的女将,亲兵已和剩余的百十个失去弓箭优势的押粮兵们混战在一起。论恐热上下打量梅朵,嘿嘿笑道:“小女娃子摆得好阵啊,差点阻住本大相去路,你是谁家女儿啊,不如随了我去吧。”梅朵在马上眯眼一笑,道:“差点?现在就不差了!我在想,如果我抓住你,我的父亲大人该如何奖励我。”论恐热狂笑一声,道:“老夫还真不忍下手,既然你这么不懂事,我来教教你!”说罢一摆金背大砍刀,劈头盖脸就是一刀,梅朵双刀交叉一迎,一声脆响,梅朵左手的刀已被削断,梅朵的战马也被震得后退一步,论恐热狞笑道:“本相的大砍刀乃是宝物,岂是你个小女娃子的普通兵刃所能抵挡,赶快降了饶你不死!”梅朵没料到论恐热居然天生神力,加之他手中兵刃又是宝刀,一时竟落了下风,心中发狠,一提马,右手刀一挥斩向论恐热腰间,这一刀用了十成内力,论恐热竖刀一拦,虎口被震得一阵酥麻,果然又是梅朵右手刀断,但梅朵借势旋身,左手小半截断刃已瞬间生生捅破论恐热右肋护身金丝甲并深入小腹二寸向外一带,血溅出,二马交错,论恐热痛呼一声,不敢再战,左手捂住右肋伤口,喝道:“保护本相!”便向外突围,前行中右手金刀飞舞,将拦在自己前面的十余名押粮兵扫开,纵马狂奔。梅朵正欲追赶,已被论恐热的几个亲兵团团围住,梅朵手中双刀皆断,顺手夺过一个亲兵的长矛,左冲右突。论恐热已经越跑越远,此时谷内的结心部已冲出谷口。 论恐热面带笑容,自己没有死是最重要的,死多少兵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危险的境况下都能活命,足证自己是深受上天眷顾,注定要做吐蕃赞普的----这可是小时候一个瞎子苦行僧替他摸骨后断言的。论恐热马跃上小刚才那个小山包,然后,他呆住了。 莽罗薛吕显然也是刚刚赶到小山包的下面,他后面有一百人。他喘着粗气,仰头看着山包上的论恐热。论恐热回头看了看后面近在咫尺的追兵,长叹一声,打马挥刀冲向莽罗薛吕,莽罗薛吕举十三节枯骨亮银鞭相迎,论恐热的双手依然很酸,他只是虚晃一刀,他想逃走,可是,有一百人的马队要通过。论恐热红着眼睛,砍倒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他的刀终于慢下来,后背一痛,右臂中枪,金背大砍刀落地,马蹄也被斩断,他滚落马下,十几样兵器,刀、枪、戟、剑黑压压一同落下,论恐热双目一闭……兵器同时折断声,众人齐声惊呼声,论恐热身子一轻,人仿佛踏上了云端,他一张眼,发现自己被挟在一个黑衣人肋下,再一抬头,发现那人白纱罩面,一低头,发现那人脚下踩的是莽罗薛吕那些骑兵的头盔,两个起落,那人已顺势踢翻一名骑兵,将他横在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那马飞冲而走,后面马蹄声呼喝声四起,论恐热回过神来,道:“多谢英雄相救,本大相定当厚报!”那人边回头看追兵边闷声道:“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便好,你一直向那边跑,就是你的后军了,我来替你抵挡追兵。”论恐热感激涕零,道:“记得,一定记得,但有差遣,无有不从!”那黑衣人将他在马上扶正,然后一个后空翻,已落在了地上。 论恐热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金背大砍刀居然也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 第一节 再次踏上大唐的土地,而且不用躲躲藏藏,李剑南看着那些守卒、汉服、房屋,都觉得无限亲切。可这安谧的一切,很可能马上又要被多年未起的烽烟熏染了。 王宰手捻长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唐进士。李剑南对这位老而不衰、威风凛凛的老将军也是颇有好感。 王宰静静地听完朱邪赤心的话,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事老夫怕也是无能为力。”对面三人齐齐一愣。朱邪赤心道:“大人……您不是一直厉兵秣马,就是为了守卫我大唐的江山么!如今终于有外敌入侵,您怎能----”王宰炯炯有神的双目光彩忽然一黯,摆摆手,道:“老夫不想说什么原因,朱邪赤心,如果你父亲同意你参战,就说我让你拿储存在他那里的武器粮草,你的部族也有上万的战士和马匹吧……” 李剑南一怒站起,指着王宰的鼻子道:“王大节度使,好一个平日里装得鞠躬尽瘁为国效忠,有事时则明哲保身临阵退缩的边关栋梁!!”王宰陡然面色潮红,须发皆张,胸口起伏,起身拍案,指着李剑南,半晌,嘶声道:“你这小辈,胆敢,胆敢如此诬蔑老夫!!”李剑南冷冷一笑,道:“我也很想尊重前辈,只希望前辈你能做出点让晚辈我尊重的事来!”王宰眼中怒火忽暗,颓然坐回椅子上。李剑南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宰,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语调稍缓,道:“王大人是有苦衷吧。”王宰愣愣不答。朱邪赤心道:“王大人,怎么您府中的后院兵都换成新人了,连我都不认识了。”王宰仍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李剑南在密室内踱了两步,看着王宰,道:“晚辈不揣冒昧,猜一下王大人现在的处境。”王宰把呆滞的目光移向李剑南,李剑南低声道:“王大人您现在是被软禁,没有兵权,连一把佩剑都没有,所以不能尽忠报国了,是不是?” 王宰眼中忽射精光,警惕道:“你如何知道?!”李剑南道:“那我就继续猜原因……嗯……武宗皇帝刚驾崩不久,朝中现在定然是一片混乱,各种势力都想趁机确立自己的统治或捞到些实惠,而各藩镇,更是有太多趁机作乱或宣布独立的先例,况且朝廷对所有的藩镇节度使又都不怎么信任,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大人纵然不是那个想自立为王的,也可能被新登基的宣宗皇帝革职或调任,然后将河东节度使换成自己的亲信,这也是惯例……”王宰一摆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是我那独生逆子,勾结了我最信任的后院兵统领,逼我自立为王,老夫坚决不肯,他们便软禁了老夫,只让老夫在这院内活动,刚才若不是我散步时看到你们,你们是进不来的,那些后院兵,肯定已经将此事报告我那逆子去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李剑南施礼道:“晚辈错怪了前辈,万望恕罪!”王宰摇头道:“我年轻时也是你一样的火爆脾气,怎会怪你。我现在只怪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在,却不能在紧要关头为国捐躯!”李剑南道:“我们愿意救大人出去,相信这几个后院兵拦不住我们!”王宰依旧摇头,道:“逃出去又如何?我现在已没了兵权。我留在这里,还有可能说服我那逆子和统领以国家利益为重,先帮你们击溃那论恐热,再自立为王也不迟啊……”李剑南道:“王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沙陀族,用他们在麟州的一万兵马抵抗一下,希望能见到王大人亲率河东兵,共击论恐热,保我大唐国土百姓!”王宰眼中倏然又恢复了几分神采,大声道:“好!朱邪赤心就先做我的先锋官,老夫争取随后就到!” 暗夜中望着浊浪翻滚的黄河水,会让人觉得那是一条低声嘶吼潜伏着身体随时要一怒冲天的黄龙。 朱邪赤心的心也跟着这条龙在翻腾。必须要在论恐热军渡河之前先渡河并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至少要在自己一侧岸上修筑好防御工事,以阻挡敌军上岸,否则,让论恐热渡过黄河,前面将一马平川,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连长安都会受到直接的威胁!可是,己方只有几十条摆渡船和不到一百条战船,战船又多年未下水,鼠咬虫蛀。身后不远处,是沙陀族的军民们在点着篝火修船和造新船。朱邪赤心一挥手,道:“我先到对岸去,看能不能说服盐州那边的军兵百姓帮忙先修筑防御工事,这样我们两边齐动手,再看看那边有几条可用的船,也摆过来运这边的兵!”李剑南道:“好主意,不过赤心将军,夜晚渡河太危险了!。”朱邪赤心一笑道:“我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就是船翻了,我也能游上岸。李兄不必担心。岸这边的事情,李兄多操心,有事但和家父商量便可!”李剑南目送朱邪赤心的小舟在颠簸中越晃越远,对雷冲宵道:“老雷,咱们沿河勘察一下地形。” 第二日晚,朱邪赤心带着二十几条大船,满脸喜色地回来,一见李剑南,便道:“原来那边盐州一带的军民已得到论恐热即将进犯的消息,军民百姓三天前已经自发开始修筑工事,我们这便运本族的兵士过去帮他们!”李剑南也甚是高兴,道:“为有备无患,我建议伯父已在今日早些时候这边水势平缓容易上岸之处,零星修筑了几个箭垛,并准备了硫磺和棉花等物,这样一旦论恐热冲破我们对岸的工事渡河到这边,也能阻他一阻!”朱邪赤心点头道:“这样甚好,省时省力,以备万一。”之后朱邪赤心大声呼喝,指挥着本族和新主动加入的汉族军民乘船渡河,一时黄河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人声嘈杂,好不热闹。李剑南叹道:“纵然藩镇的长官们不想抵抗,我大唐的军人和百姓也照样会自发抵抗外敌入侵,可敬可叹!”朱邪赤心的眼中映着火把的光亮,也道:“不错,纵然不是为了国,也要为家,不组织起来抵抗,最终是任由敌军宰割!”李剑南道:“只希望边关警报能让朝廷尽早出兵,但现在整个大唐,归皇帝指挥的军队又有多少呢?各藩镇还不都是隔岸观火,只顾自己的地盘保存自己的实力,唉!”朱邪赤心道:“只希望论恐热能晚到两天,让我们来得及做好准备……”说话间,两个刚才刚渡到对岸的沙陀族士兵又坐船渡了回来,在船快到岸时便喊:“不好了!对岸说论恐热大军已突破盐州一带防守,连夜行军,距黄河不足十里了!”朱邪赤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得声张,加快运兵!普通百姓和修筑工事用的东西不要运了,让这边再加修几个箭垛,马上把弓箭和长竹竿运到岸边!”李剑南道:“怕是我们的两道不完整的工事都阻不住论恐热了,我和老雷到对岸去,赤心将军在这里指挥应敌!”朱邪赤心断然道:“对岸一败,无路可退,我是先锋官,我去!”李剑南道:“非常时刻,将军不必争,我李剑南不是过去送死的,是过去杀敌的!再说这里是你的部族,还是要靠你来主持大局。另外,如果这边岸上也守不住,赤心兄不要死战,要退回麟州,至少还能再阻一阻论恐热,为国尽忠,不在于死,而在于有用!”朱邪赤心凛然道:“兄弟都记下了!李大哥雷大哥,千万保重,等退了敌,请二位喝我沙陀族最好的葡萄酒!”李剑南一笑,道:“一言为定,不醉无归!” 第三节 梅朵垂头丧气。李剑南安慰她道:“你父亲大人这次不是夸你了么,还让你重新做回了千夫长,虽然最终没擒住论恐热,但毕竟全歼了他的五万精兵,我军只损失不到两万,大伤了他的元气,下次再对付他就更容易了!”梅朵道:“如果师父哥哥能光明正大地领兵,刚才我们联手,那恶贼一定跑不掉!”李剑南笑道:“我们一定会有机会联手对付他的!”梅朵面上愁云渐散,道:“师父哥哥是厉害,审时度势,指挥若定,我要好好学呢!”李剑南淡然道:“这一战本是寻常的伏击战,没什么过人之处,一般的主将是不肯进这种易受伏击之地的,不过要是骂不怒他,你父亲也不会用这看似简单的计策。计策本无所谓高低,奏效的就是好计。”梅朵频频点头,道:“如果不是那可恶的黑衣人,莽罗薛吕哥哥就捉住论恐热了……听说那黑衣蒙面人剑术好厉害的,不过他却没有杀人……”李剑南道:“那一定是论恐热豢养的高手,他只顾救主子,杀人倒在其次了。”梅朵忽道:“说到底还是我的兵器不趁手,我一定要把老骆驼爷爷藏着的镇山之宝拿到手,再让他传授我使用之法,到时我一定是天下无敌的女大将军!”李剑南不以为然地笑笑。 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手捻长髯,于灯下夜读《尉僚子》。门外有后院兵报吐蕃方面探马求见,王宰合书,沉声道:“带至内府密室。” 一个如小猴儿般手脚轻灵眉眼细长的青年含笑立在王宰面前。沙陀族酋领朱邪赤心,这是他派去吐蕃的二十余个细作中最让他放心的一个,不仅是他剑术超群、精通吐蕃各部族语言文字,对吐蕃及大唐边关一带地形熟悉,更重要的是,他的聪明和机变,每次都让他能顺利打探到他想知道的任何消息。王宰甚至觉得,他完全可以做个领兵副将了,但他能做的事却不是副将能做的。朱邪赤心第一句话就是:“大人现在不必担心论恐热大举犯我边关了。”王宰道:“你且坐下喝口茶再慢慢说,密室之内,不必拘谨。”朱邪赤心在偏坐的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即有些尴尬地对王宰笑笑,道:“在吐蕃的沙漠戈壁间转悠惯了,有水喝绝对都是一滴不剩,大人见笑!”王宰将自己的一碗茶也递上,含笑道:“辛苦了你这猴子。”朱邪赤心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先通报了论恐热河州之南大败之事,接着道:“吐蕃现在主要是四股势力在争斗,王后和王妃各立赞普,争斗不休;论恐热和尚婢婢之间也激斗正酣,吐蕃各地大小起义不断,自立为王的也不少,只要这么发展下去,吐蕃国自顾不暇,遑论攻唐!” 王宰道:“上次吐蕃达玛赞普意外被刺,可说是解了我们边关的大患,已经集结到边境的回鹘大军因此退却。吐蕃现在的两个赞普都不足为虑,倒是论恐热,风头正劲之际,被尚婢婢在河州打了个落花流水元气大伤,早听闻这尚婢婢是个厉害角色,果然。”朱邪赤心道:“上一仗虽然是论恐热损失五万兵马,但他另有八万以上的军队可供调遣,又有一些依附他的吐蕃地方军队,所以势力仍比尚婢婢强盛,前几日,他手下部将岌藏丰赞厌恶论恐热残忍无道,投降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论恐热大怒,纠结了十万大军进攻鄯州,尚婢婢分兵五路抵抗论恐热,双方大战之下,互有胜负,都伤亡惨重,尚婢婢的五路军中,战绩最好的两路一路是他儿子尚延心,另一路是他女儿梅朵。”王宰赞道:“真是将门出虎子啊,尚延心是吐蕃第一名将,就不必说了,连他的女儿都如此了得,上次就一人率几百押粮兵差点活捉论恐热。希望这次论恐热能获胜一阵,压压尚婢婢的气势。” 梅朵连胜三阵,兴高采烈,正欲乘胜追击,扮成普通卫兵的李剑南拦住她。梅朵挥舞着从哥哥尚延心那里讨来的一长一短锻造精细的鸳鸯刀,急急道:“快,快陪我去追莽罗急藏!”李剑南摇头,道:“依我看这莽罗急藏明明是诈败,故意做出丢盔弃甲的模样,前面林木茂密,是个藏兵的好所在啊。”梅朵道:“这家伙明明是上次就被我偷袭左翼得手,再加之本大将军连战连捷,这才不战而退的嘛!”李剑南耐心地道:“就算前面没有伏兵,莽罗急藏也是主动撤退,再说我们其它四路大军还都拖在后面,又有三路吃了败仗,我们现在孤军深入,纵使全歼莽罗急藏一部又有何益?还有可能被论恐热抄了我们后路。至少等你哥哥那路上来。”梅朵歪头想了想,还鸳鸯刀入鞘。随即命令自己率领的一万大军安营扎寨。 帐篷内,梅朵又美滋滋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连斩敌先锋、副将、判官、万夫长四人,杀敌俘敌过万,缴获辎重粮草众多的光辉战绩。李剑南慢悠悠地饮着茶,脸带笑意地听着,说到后来,梅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来,问:“我是不是太能吹了?一个好将军是不是应该装得谦虚点?”李剑南大笑,道:“我就欣赏你的敢说敢做,不愧是我的小徒弟!这些明明是你浴血奋战得到的,有什么说不得的。”梅朵露出谗佞的笑容,嘻嘻道:“那还不是师父您教导有方。”李剑南咳嗽一声,道:“互相吹捧就不好了……这次是你自己打得不错,我不是一直没说什么嘛。”梅朵愈加谦恭:“师父没说什么,就一定是觉得梅朵要做的和师父您想让梅朵做的一模一样,所以压根儿就不必再罗嗦一次,梅朵不过是按师父的意愿打了这些胜仗!”李剑南诧异道:“这次更厉害,居然一下子把你我二人都一起捧了!不过你别忘了,要不是你哥哥一直在左翼策应你替你打论恐热派出的援兵,你哪有那么好机会追着人家莽罗急藏的先锋军蹂躏,也正因为有你哥哥这吐蕃第一名将护着你,我才不用操太多心。”梅朵哼了一声道:“那是他应该做的!这次我的风头可出大了,现在吐蕃国上上下下,谁不知我梅朵大将军的名头哦,把我哥哥这吐蕃第一名将和莽罗薛吕哥哥、结心将军他们那三个五虎将的四路大军都比下去了!”李剑南摇头道:“莫非你莽罗薛吕哥哥和结心将军他们打了败仗,你很高兴不成?”梅朵蹙眉,道:“当然不是,最终能赢论恐热才重要。”李剑南歪在毛毡上,道:“你也不必急,他们之所以短时间内遭受了些损失,那也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论恐热主力部队,又是在平原地带作战,靠的是真刀真枪,玩儿不了什么花巧,论恐热就算一时得胜,自己的损失也少不了。你哥哥和你在这一带的大捷,使莽罗急藏无法按预定时间和计划从侧翼夹击莽罗薛吕和结心,再加上中军是你父亲在亲自指挥,我想,再过几天,就该传来捷报了。” 果然,不到五天,捷报传来,其余三路大军已将论恐热主力赶至河州的东谷一线,梅朵对李剑南的预判能力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每日**汤伺候,让李剑南不辨东南西北,愈加觉得梅朵可爱有趣。 李剑南偷着找了个时间,铺开张议潮所赠的大幅羊皮地图,将河州东谷一带的地势山川河流描摹到一张纸上,仔细研究。梅朵也时常凑过来看看,却又不大感兴趣,嫌李剑南只看图不看她新裁的衣服。李剑南仍是不抬头,道:“现在表面上看是我们占优势,将论恐热逼到了山谷内出不来,我们还在谷四周修筑了栅栏,防止他们的战马突围,但我们主动进攻却也很不容易,敌方提前占据了山头、谷口等各处有利地形,易守难攻,我们攻山已经损失了几千人,修栅栏是迫不得已,但你能困他多久?半年?一年?这可是在论恐热的地盘上,他应该还有后续援军的接应……”梅朵无奈,只得跟他讨论战局:“这论恐热不主动出击,是不是就在等援兵啊?”李剑南点头道:“大有可能,不然他为何任由我军在山谷四周修筑栅栏?我军要环行布局,这导致兵力过于分散,只要有外敌接应,论恐热突破一点就等于突破了我们全部的防线。”梅朵道:“还有啊,这边军中的饮水都很混浊,看着都恶心,怎么喝啊,我只能喝自己从鄯州带的水。”“水?”李剑南眼睛一亮,在地图上仔细搜寻一番,然后用指甲尖做了几个标记,抬头问:“你尝过没有水喝的滋味没有?”梅朵摇头。李剑南盯着地图上自己做的那几个标记,道:“如果让你五天喝不到一口水,你见到一切液体的东西都想把它喝下去,即使是饮鸩止渴……甚至你都会想喝自己的血……”梅朵吐舌道:“有那么严重嘛说得怪吓人。”李剑南道:“这次如果能打败论恐热,你是头功。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好办法。”梅朵道:“什么好办法?”李剑南指着图道:“水!大军行军,一般粮食是带足的,水大都是就近汲取,此谷附近相对干旱,谷内的一条河流,源头在外面,谷峰上有两处泉水,其余的水源对几万大军来讲均可忽略不计。我们先留着那条河不去管它,不惜牺牲抢占那两处泉水水源,然后修筑工事固守,但要至少分兵四路以上攻山谷险要,免得让论恐热知道我们是针对水源去的,他们以为还有河水可用,我们再将河水改道,嘿嘿,不出十天,论恐热就该变热锅蚂蚁了!”梅朵眼珠乱转,道:“好,我这就去和父亲说!”李剑南按住她,道:“这次,必须要由你哥哥去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此计也有凶险之处,我们集合四股兵力去攻水源,必然会导致围成一圈的兵力布局露出几个大破绽,不再严密,此时如果论恐热聪明的话,猜出我们冲水源去,就会先和我们拼命,他就有选择一个薄弱环节突破的可能,尤其谷口,我们屯重兵,他本来最不可能从那里突围,但一旦那里的兵力也减少,谷口就危险了,我们想施计成功,还要用‘空城计’,故意将谷口的重兵调开去攻打泉水水源,让论恐热以为我们是引诱他从谷口突围反而不敢选择此时最容易突围的谷口,等我们抢了两处泉水水源后马上再将谷口重兵守住,等论恐热发现我们的战略意图后,也悔之晚矣了!” 第二节 李剑南躲来闪去,千军万马之中,如穿花蛱蝶般,每一剑几乎都刺在一个敌兵的咽喉上,而且不肯多用半分力。 在船上时,他嘱咐雷冲宵:“千万别杀红了眼,我们二人保持距离,互相照应,用最小的体力损失杀死最多的敌人,随时注意观察战局,尽量阻止敌人渡河,给对岸留下构筑工事的时间,注意多杀敌人的头领。” 雷冲宵面无惧色,反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老大的几条果然是妙,要是龙虎军一百兄弟都在就好了,来个万八千的吐蕃兵我们也不怕啊!” 李剑南道:“我当然也希望现在能跟这些兄弟并肩战斗,不过我又不希望他们现在在这里,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雷冲宵的杀法与李剑南如出一辙,二人时而配合一下,一个挡开敌兵兵器,一个伺机捅上一剑。眼前仍然是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敌兵,李剑南一边杀敌,一边对雷冲宵道:“后边敌军已经突破了几处防御,我们挑个漏洞大的地方去堵一堵,堵不住就赶快逃!”果然堵不住,二人逐渐被汹涌的敌兵迫至岸边,李剑南瞥见岸边有几条敌船,道:“抢船!”雷冲宵挥剑刺翻两个正在上船的敌兵,先飞身上了一条小船,又挥剑劈落了敌军中射来的几支冷箭,李剑南也跳了上来,道:“向前划!”河中密密麻麻排开的,都是论恐热的战船,对岸一样的杀声震天,很多战船被对岸的火箭射中士兵被迫跳水或士兵被长竹竿打翻,偶有能上岸的,也被岸上的守兵杀死。李剑南急道:“这样时间一长,防线还是会被突破。”雷冲宵道:“老大,你看左边那条大船,好气派,停在中间不动,估计是指挥官坐的,我们去弄沉的它,杀杀论恐热的气势。”李剑南道:“小事一桩,我可是湖里泡大的!”说罢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在水底抱了一块大石,一步一步,稳稳前行,按算计的距离,抬头看见一大片缓缓晃动的阴影,双掌一运力,人漂起的同时,两掌沉沉拍在了船底上。 论恐热突然觉得船体剧烈地颤了颤,他的第一反应是:船触礁了。他赶紧从船的二层下到一层。不过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刚才已经看到自己的大队人马冲上了对岸,敌军第二道防线的崩溃已不可避免,先回去把船修一修再到对岸不迟。 大船一退,正在渡河的论恐热三族联军不明底细,有些人以为计划有变,停下来等命令,渡河攻势顿时一缓,论恐热刚跳下船,一看情况,气得大骂:“看什么看,给我赶快渡河!”命令被一级级传下去,一切又恢复如初。忽然论恐热的贴身卫队一阵骚动,一个卫士跑过来报:“有两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此二人勇不可挡。”论恐热心中一慌,道:“快把我附近的火把熄灭!护我退回中军!”李剑南和雷冲宵杀到大船边时,论恐热已不见了踪影。雷冲宵哼道:“算他跑的快,连船都不要了。”说罢跃上船,剑掌齐发,将那大船糟蹋了个七零八落,然后两人又沿着岸边,一路杀过去。 论恐热退到中军,见周围秩序井然,心中一安,道:“多派些人手,什么绊马索、鱼网、弓箭,务必将那两人给我杀了!任你是绝顶高手,又怎抵挡得了这些物件!” 李剑南心头一沉。他突然发现,刚才是他们在寻机歼敌,现在是敌人主动找上他们。而且拿的是对付单兵最有效的三样东西----绊马索、鱼网、弓箭。至少有五百人,在慢慢缩小着包围圈。后面是河水,到了河里,更无法抵抗。 更要命的是----现在,冲杀了大半夜的自己和雷冲宵都已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李剑南背靠雷冲宵,道:“我们或许不该去冲击敌军主将,他现在专门派人来对付我们了。”雷冲宵道:“对错本在一线之间,如果我们刚才杀了敌方主将,那很可能就是论恐热,则敌军一定退败。” 李剑南叹道:“我只是后悔,应该再多杀几个敌兵快要筋疲力尽时再去袭击他,现在少杀了很多敌兵,亏大了!” 雷冲宵哈哈大笑,道:“我说老大为什么后悔的呢,不过跟老大战死在一起,是老雷前辈子修来的,龙虎军那帮家伙知道了,还不羡慕死!” 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死都不忘和兄弟们斗气。现在别说晦气话,我们多杀几个再说!”说罢二人双剑齐出,搅碎了空中罩来的一张布满倒钩的大鱼网,冲天而起,避开上下两道绊马索,剑舞成网,如雨般的箭矢触之即落,二人下坠,地上有四道绊马索在守候,二人脚尖一点绊马索,再度跃起,绊马索如影随形,又有鱼网不断从空中罩下,箭如雨,须臾不停……雷冲宵大叫一声,右腿已中了一箭,从半空坠下,脚落在绊马索间,两道绊马索一合,雷冲宵仰天跌倒…… 中军右翼外围一阵骚动,一个大五百跑过来报:“有四十余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个个勇不可挡。”论恐热闻报,气得鼻子都歪了,吼道:“大唐一共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河东又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都他妈此时聚在一起了?刚才那两个还没收拾呢,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啊!老子给你们发饷不是专门给你们养老婆孩子用的!不就四十几个人么,你们这几万人,就是挤也能把他们挤死!快去!” 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论恐热就做了一个决定:到对岸去。 那里既没有两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也没有四十余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他遥遥看着猎猎的火把中,有一小团儿人在他的大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但是最终却没有冲向自己的中军,而是哪里打仗的人多往哪里凑合。论恐热猜他们是在找人,说不定,找的就是另外两个“勇不可挡”的敌将。找吧,杀吧,我的人排开队让你杀,最后也杀得你们脱力而死,我先到相对安全的对岸去! 雷冲宵抛剑,躺在地上,双手握住两条绊马索,双臂一用力,左右两边各六个党回鹘小兵已被跌跌撞撞拉到了他的近前,雷冲宵翻身跃起,双掌左右开弓,十二个人都被他打得肝胆俱裂,对面又是一支冷箭,射中了雷冲宵小腹,雷冲宵拔出腹内的箭,随手甩了回去,射箭那人应声倒地。失去雷冲宵的策应,李剑南的左肩也中了一箭,落地时,后背的一道先前的刀伤跟着狠狠抽搐了一下,李剑南挺直身子,扶住摇摇晃晃的雷冲宵。雷冲宵拾起剑,挥舞着,挪了半步挡在李剑南面前,道:“老大,我伤比你重,你教过我们,关键时刻,保护那个最应该活着的人。”李剑南伸出剑帮他挡箭,看着又在缓缓移过来的另外四道绊马索,道:“我们一样重要,我还要带着你,去打凉州,然后去长安,迎娶二公主随儿,到时我们一定很风光……”雷冲宵咳着笑了一声,道:“我誓死跟随!那二公主一定很漂亮!”李剑南舞剑的手臂有些木然,他的眼前又映出随儿被他强吻时那半张的红唇和娇羞的双颊,手上忽然又多了几分力气,雷冲宵陡然大喝一声:“老大闪开!”用肩膀向后将李剑南撞退两步,一张鱼网将雷冲宵兜头罩住,那网上的倒钩顿时将他的全身划得鲜血淋漓,两道绊马索也同时搅在了他的脚上,雷冲宵屹立不倒,一阵箭雨,纷纷落在雷冲宵仍然站着的身子上。雷冲宵脚贴着地,向前挪了一步,两旁拉绊马索的士兵被他带得东倒西歪,离他近些的弓箭手骇得向后连连退却,雷冲宵从身上拔出一枝箭,扔出一枝箭,那箭已无力再象先前那样威力大到能射杀敌人,但仍吓得诸敌兵纷纷后退。李剑南痛呼了一声:“老雷!!!”飞步上前扶住雷冲宵,敌军忽然大乱,就听得炸雷似的一声吼:“鼠辈胆敢伤我家老大!”半空中落下一人,却是林虎! 第四节 梅朵听着听着连拍脑门,道:“好复杂好复杂的,这要是由我说出来我父亲大人肯定不信,就是信也未必肯冒这个险,只有我哥哥出面----哈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象刚才提醒你一样在我哥哥面前提‘水’字,然后引导他一步一步‘想’出你刚才说的计策,然后由他向父亲建议----天哪,哥哥你可真能算计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算无疑策’吧?谁要是和你作对,那还不每晚做恶梦啊!”李剑南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你才多大啊,也够鬼机灵的了,再有那么四五年说不定师父就不如你了。”梅朵抓住李剑南的手,腻声道:“梅朵任何时候都不敢和师父哥哥作对的。”李剑南面上笑容忽地一僵,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难料,不过如果梅朵将来比师父厉害了,师父也会很开心。”梅朵一迟疑,道:“可是,师父哥哥想出如此妙计,却又象上一次那样要归功于别人,太不公平了!”李剑南淡淡一笑,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你哥哥是吐蕃第一名将,他肯定也在琢磨战局,说不定已经想出或即将想出同样的计策。再说,此计毕竟是冒险之举,我不领功,失败了自然也无过。”梅朵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知他说的是否真心话,将信将疑地出帐去了。 论恐热后悔死了,使劲捶着自己被射落了头盔的大脑壳。他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兵将,也都是血染征袍,神情萎顿。更冰冷的雨水掩盖了论恐热脸上已冰凉的泪。 如果,自己不是定下了这个诱敌深入合围歼敌的计策;如果,自己用重兵看护好谷峰上的两处泉水;如果,自己在两处泉水被夺时相信莽罗急藏的判断从谷口突围;如果这场雨能早半天下来;如果……----前面迷迷濛濛中密密麻麻蠕近一支大军,莽罗急藏兴奋地喊了一声:“是索朗孜摩将军!!我们有救了!”论恐热把仰着的头略略一低,是索朗孜摩,他满脸惊喜地叫道:“大相,原来您没事啊,这太好了!”论恐热眯着眼睛,问:“怎么,我的索朗孜摩将军,你是来按预定计划合围尚婢婢的还是专程来给本大相收尸的啊?”索朗孜摩的笑容僵在脸上,道:“这次征的很多是新兵,不习惯长途跋涉,昨天我看快到了,弟兄们也累了,这样打起仗来没精神,就歇了一个晚上没连夜行军……”这个笑容最后也一直保存在他的脸上,论恐热金背大砍刀一挥,索朗孜摩的头就平平飞了出去,他的身子仍坐在马上,手仍握着缰绳。论恐热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雨水混合水,又想:如果,早知道索朗孜摩的三万人今天到,就不该急于在昨夜突围…… 李剑南躲在山顶的一棵树上,看着谷中到处是扔了兵器跪地求饶的论恐热兵将,喃喃自语道:“这些没种的家伙,就是败,也得拼一拼啊!这一投降,不但不能让双方两败俱伤,还给尚婢婢增加了数万军队,早知道不把计策定那么完美了,论恐热这次老本都快赔光了,几年内是无力再战了,这等于帮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尚婢婢的大忙,唉,作法自毙玩火**啊!”李剑南哀叹完,也没兴致再去见梅朵了,下树上马,垂头丧气地向沙州方向溜达过去。 平静的两年。 李剑南就在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转悠,好在现在各处义军中都是由分散开的龙虎军队员训练,李剑南到了哪里都不寂寞。眼见着义军现在演习起来像模像样又都多少懂了些兵法原理。而这几年,由于吐蕃实际上已经分裂,张议潮联络了很多沙州的粟特人和退浑人,又有很多不满吐蕃暴政的吐蕃族青年也偷偷加入了义军,使义军实力大增。 李剑南自然是喜在心里,离起兵的日子,该是越来越近了吧,问过两次张议潮后,李剑南就不再问了,只能继续等,等张议潮说的“最佳时机”的到来。 这日李剑南又回到自己初次进入吐蕃遇到安景、阎英达时的那个鸣沙村,安景带着雷冲宵在这边练兵。安景将他迎入村里的帐篷内,李剑南看了一圈,问:“怎么不见老雷?”安景道:“不巧啊,老雷前两日到朔方一带去打探消息了,大唐边境的动向我们要随时掌握。”李剑南点头。正喝茶间,忽听外面吵吵嚷嚷,李剑南一笑,道:“是老雷!”帐帘一挑,跌跌撞撞先进来一个鼻脸青肿、衣衫破碎、几处负伤、如猴儿般长手长脚、五花大绑的年轻人,随后帐帘又是一掀,雷冲宵笑着大步进来,见了李剑南,眉毛一挑,喝道:“老大!你怎么隔了一年才来啊!上次范辽来说你在他们甘州那儿一住就是两个月,可馋死我了!”李剑南站起捶了他肩膀一下,雷冲宵“哎哟”一声弯腰,李剑南关切地道:“怎么了老雷?”雷冲宵慢慢挺直身,道:“看见被我绑住那小子了吧?被他打了一掌。不过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被俺二十几剑就制服了,输了就认输,结果俺捆他时被他偷袭。”李剑南道:“右小腿中了一剑,左肋的衣服也被挑破,能在你手上走二十几招并让你老雷挂彩,这年轻人也不简单啊!”雷冲宵老脸一红,咧嘴道:“啥都瞒不过老大的火眼金睛,不错,这家伙是很难缠,但又岂是老大你的手下我老雷的对手,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当时他正打算进入大唐朔方边境……我一看这小子就不是普通的主儿。” 安景接过雷冲宵手上的一包东西,将令牌、信、地图、夜行衣等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个令牌,转头问:“这位兄弟,你是河东节度使王宰的细作?”那年轻人倔强地一扭头,道:“番狗!既然被尔等抓住,多说无益,我但求速死!”李剑南拿起那幅地图,看了看,道:“好详尽的地图,又有论恐热的兵力部署,只是可惜了,这论恐热下一步要做什么,随着你的死,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狠狠瞪着李剑南,李剑南一笑,道:“你并非汉族人,干嘛替大唐的王宰卖命?如果是为钱,我们给双倍。”那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沙陀族世代受大唐恩惠,自当以命相报,又岂是为了几个区区小钱!”李剑南“哦”了一声,接口道:“这倒不奇怪了。你们沙陀族原名处月,为西突厥别部,原在金娑山的大沙漠一带,贞观七年,处月部首领就随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弥射至长安朝见大唐太宗皇帝,随后沙陀归顺大唐,历代皇帝对沙陀多有封赏,而沙陀也时常出兵帮助唐军,如沙陀首领沙陀金山跟随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败铁勒于天山,沙陀金山因功被授予墨离军讨击使之职。唐贞元年间,沙陀部七千帐归吐蕃,吐蕃迁沙陀部至甘州,后来回鹘取凉州,吐蕃首领怀疑沙陀族暗中与回鹘勾结,准备迁沙陀至黄河以北地区。四十年前,沙陀首领反悔投靠吐蕃,领三万兵马归唐,吐蕃派兵跟踪追袭,结果到大唐灵州时,沙陀族只剩一万人、三千马……从此沙陀族在河东定居,因沙陀族善骑射,出了不少兵将,为大唐内外征战,立了赫赫战功啊……”李剑南气不长出如数家珍,听得那年轻人目瞪口呆,道:“这位公子,怎么对我族的来龙去脉如此熟悉?”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大唐的汉人,我叫李剑南。”那年轻人顿时张大了嘴巴,道:“李剑南?大唐进士李剑南?和崔度将军比武争妻的那一个?”李剑南点头。那年轻人挣了挣背上的绳子,安景示意雷冲宵帮他解开。那年轻人拱手道:“小人多有冒犯!小人名唤朱邪赤心,是现沙陀族首领之子,为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办事,这次的确是探听论恐热动向去的!”李剑南拉他坐下,又命准备酒筵压惊。 席间朱邪赤心忧心忡忡道:“我家节度使王宰大人,为国家边防之事日夜操心,常年派大量细作在吐蕃、回鹘等地打探军情,平日里经常亲自指挥操练士兵,随时准备为国效命。近日忽然得到消息,称党项、回鹘诸部正偷偷集结,似有战事,大人急命我入吐蕃打探吐蕃各部动向,结果我在论恐热部,发现十营九空,看来这论恐热很可能要伙同党项、回鹘,从西受降城一带入侵我大唐!”安景点头道:“这一定是因为我大唐武宗皇帝新丧,他们想趁火打劫!”李剑南以拳击案,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论恐热!现在尚婢婢没找事,反而是他又来搅乱!”李剑南转而问:“论恐热为何舍近求远,不从凤翔或朔方一带进兵?”朱邪赤心一愕,道:“他敢么!现在镇守凤翔的是谁啊!那可是令吐蕃所有将领都闻风丧胆的崔珙奏将军啊!”李剑南也一愕,道:“什么什么?崔度现在是凤翔节度使了??”朱邪赤心道:“也是刚调任不久,他在兵部,官可比节度使大多了,可能是被贬了吧。”李剑南吸了一口气,问:“那原来的节度使郑注呢?”“郑注?早在当年被他的凤翔部将设计杀了,听说那部将后来也被仇士良升了官,到了兵部任职……”朱邪赤心随口答道。李剑南呼出那口气,又问:“你可知那个部将是谁?”朱邪赤心想了想,答道:“古榕阴,好像还是你的同榜进士呢,你认识他吧?”李剑南将牙咬紧,恨恨道:“我当然认识他,古榕阴!!”朱邪赤心道:“我想赶快回去向王大人报信,好让王大人尽早准备,这就和诸位将军辞行!”李剑南道:“我陪你去,收拾论恐热,我比较在行!”雷冲宵大声道:“老大我也去!学了那么些东西,该在战场上试试!”李剑南点头。朱邪赤心大喜过望。 第三节 论恐热一到对岸,就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浴血,长手长脚,红着眼睛的年轻人。虽然他被几十人围在中间,却毫无惧色地左突右砍,地上满是沙陀族兵将和普通族人的尸体。论恐热看着正在不断增多的己方登陆兵将,心情大好,前面不远,可就是大唐的国都长安了,说不定,自己做不成吐蕃赞普还是好事,要能做几天大唐皇帝,也不枉此生了!他叫诸人停手。然后摘下自己的金背大砍刀,道:“有这么骁勇的敌将,正好供本大相舒活一下筋骨!”士兵纷纷散开,论恐热傲慢地以刀指点那年轻人,道:“报上名来受死!”那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的鲜血和汗水,用比他还傲慢的语气道:“小爷是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帐下先锋官朱邪赤心,你这老儿还是回去等着病死得好,免得费我一剑!”论恐热没料到这小子说话如此刻薄气人,已生了将其立毙刀下的想法,口中嘿嘿冷笑,道:“好个先锋官,都成了孤家寡人了还不投降讨饶,本大相就成全你!”朱邪赤心精神一振,道:“你是论恐热?哈哈!我正找你,我太高兴了,吃我一剑!”催马挽了个剑花儿当胸刺到,论恐热慌忙横刀外封,二马交错,论恐热反手一刀,朱邪赤心贴身马背,险险避过,一转马头,又刺向论恐热咽喉,论恐热这回不去阻挡,却伸刀刺向他小腹,刀比剑长,朱邪赤心只好回剑自救,哪知论恐热是天生神力,再加上朱邪赤心恶战一夜,早已手臂酸软,刀剑一碰,剑不但未能挡开刀,反而被磕飞,朱邪赤心千钧一发间双脚脱离马蹬,顺着刀刺在小腹上的力量飞出去,论恐热大喝一声,提马,刀当头劈下,重伤的朱邪赤心眼见就要毙命刀下----远远飞来系在一起的两个包袱,论恐热一伸刀,挑在了两个包袱中间,看着疾驰过来一匹抱月乌龙驹,马上一人,头顶黄金盔,身披黄金大叶龙鳞甲,须发皆白,长髯过胸,目如冷电,手提一把合扇板门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整齐的大唐骑兵。 论恐热问道:“老将军是何人啊?”那老将微微冷笑一声,道:“在老夫的地盘上还问老夫是谁?告诉你吓破你的狗胆,老夫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是也!”论恐热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不是已经被令郎软禁起来了么?”王宰惨然一笑,道:“你刀上挂的,就是我那不肖子和那造反的后院兵统领的头!老夫夺了那不肖子的剑杀了他二人,夺回了兵权,但真正杀他的,不是老夫,而是你论恐热,你重金贿赂我的后院兵统领,又向我那傻儿子许以将来二分天下的虚假承诺,让他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是我的独子,如果只是想夺我的权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叛国!罪不可赦!!‘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老夫为大唐守了一辈子边关,回鹘兵多将广,尚对老夫心怀敬畏,你一个小小吐蕃洛门川讨击使,不安守本份,也敢来捋虎须!你不是不敢去碰凤翔的崔珙奏嘛,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掌中刀是不是比崔珙奏的六神枪差!看刀!”说着单手抬起合扇板门刀,向论恐热头顶压下,论恐热双手握金背大砍刀向上一挺,二刀相碰,两人身子都是一晃,王宰纵声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你还有些斤两,居然也是如此神力,再接我一刀看看!”论恐热被这单手一刀震得双臂发酸,耳朵内嗡嗡作响,眼看着王宰双手举合扇板门刀,虎吼一声,对自己的头顶抡了下来,论恐热硬着头皮,也集全身力气于双臂,眼睛紧闭,举刀上迎,一生脆响,火星四溅,两人相持,论恐热渐渐不支,双臂不由得一软,王宰锋利的刀刃已将论恐热的刀杆越压越低,王宰“嘿”地一声又一加力,论恐热的刀杆已被压到脑门前,头上的金盔立刻被压下的刀刃劈裂,论恐热但觉头皮上一凉,一热,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金背大砍刀又向上一举,让合扇板门刀暂时脱离了自己的头皮,然后两腿一较劲,坐骑窜出,论恐热大喊一声:“撤回对岸!!”王宰刀一挥,身后的骑兵便如下山猛虎般冲向论恐热岸边的队伍…… 虽然岸上的几千兵将铁定是喂了王宰了,但所幸自己还是逃回来了,而自己的近六万联军主力部队仍在,大家隔河对峙,大可从长计议。论恐热摸着自己黏黏糊糊的头皮,居然还笑了笑。 雷冲宵是站着死的。他死也不肯倒下,只为多替他的老大挡几支箭。 安景和龙虎军的兄弟们,无不号啕大哭。那刚才围困李剑南、雷冲宵的几百兵将,早被他们剁成了肉泥还不断地用剑砍着,用脚踹着,恨不得让这些人再活过来让他们杀一次才真正解恨。李剑南移开盖在双眼上的手,沉声道:“大家都先别哭了!为雷兄弟报仇,多杀几个吐蕃兵才最实在!”众人止住悲声,列成一队,安景道:“这次匆忙,只纠结了附近的龙虎军兄弟和凉州一带的义军共两千多人。”李剑南道:“人多人少,都要和论恐热一拼!如果让他这几万人在盐州一带站稳脚跟,大唐危矣!安副使,你去接引义军,分两路袭扰论恐热,其他兄弟,跟着我,去杀他个尸横遍野!!”众人轰然答应,反身结成十二生肖诛仙阵,杀入敌阵之中,个个凶神恶煞,杀得论恐热手下兵将叫苦不迭四下奔逃。论恐热见状大怒,命监军再有敢不战而退者斩首。此招果然奏效,反正横竖都是死,毕竟李剑南那边人少,众兵将渐渐得已将李剑南等四十余人团团围住,虽一时奈何他们不得,李剑南等却也再不能杀得得心应手。不一时,安景率义军赶至,却也被论恐热的大军围住,接应不到李剑南,眼看着陷入苦战,此时岸边出现朱邪赤心和王宰的小股唐兵,但船只有限,渡河的不过几百人,论恐热分兵一路,便将他们也阻住。此刻,三方均自顾不暇,遑论互相救应,形势危在旦夕。论恐热看得明白,拍手大笑。正得意之际,后军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判官分开论恐热身后诸兵将,未到他面前便已跌落马下,爬上前几步,声嘶力竭道:“大唐,大唐有一队约三万人的骑兵偷袭了我军后营,带头的将军,连杀数将,勇不可挡!”说完身子一挺,人已昏厥过去。论恐热手脚冰凉,自言自语道:“‘勇不可挡’?又一个‘勇不可挡’的唐将?难道今夜,所有的唐将都凑过来与我论恐热为敌了么!!他们有三万人,我们有六万人,就是两个拼一个,也拼死他们,随本大相冲过去,杀啊!” 论恐热一马当先,冲到了正列阵以待的唐军马队方阵之前,只见一个剑眉朗目、气宇轩昂、面目白净、身材瘦长的中年将军,一身明晃晃的亮银盔、亮银甲,胯下金睛闪电白龙驹,手里偏偏提着两个硕大无比沉甸甸的八楞梅花亮银锤。一见此人,论恐热后边的几个回鹘将军发一声喊,四散奔逃,而回鹘兵也有几百纷纷逃窜。论恐热瞄了那对锤一眼,陡然想起一个人,先前的气势不觉丢了一半,在马上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那将军温文尔雅地一笑,将锤挂回鸟翅环得胜钩,抱拳,道:“大唐同平章事、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讨击使大人造访大唐,竟然不从本将军所辖的卢龙一带入境,未能有幸略尽地主之谊让我深感不安,为此特调集了三万骑兵,到河东来略表寸心……看来河东军民已对大人招呼得颇为周到,如此本将军倒显得有些多事了,呵呵。”论恐热双眼一闭,在马上身子一晃:是他,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这个自己最忌讳的人来了。这个以善用骑兵闻名遐迩的将军,这个在前不久还大破回鹘骑兵主力的将军,这个明明和王宰势同水火的将军,居然还是如此及时地出现了……论恐热知道,莫说自己只有六万兵,就是十万,也未必斗得过张仲武这三万英勇善战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论恐热不再犹豫,大吼一声:“退兵!!!”然后一马当先,向盐州方向狂奔而去。张仲武深感失望地笑着摇摇头,摘下双锤,大喝道:“大唐是天朝大国,岂容你等蛮夷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要走的,把命留下!追!” 吐蕃、党项、回鹘三路联军于盐州一带大败。因为唐河东、卢龙大军并未追击至境外,故论恐热最终逃得一条性命,还意外地剩了几千残兵。想想这一次,自己能深入大唐境内,在大唐两大名将合击之下还能带着几千兵马退回来,比起上两次与尚婢婢之战只剩单枪匹马几乎丧命比起来,还是小有进境的。论恐热拒绝往别的方面思考,他又一如既往地乐观地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征兵再讨伐谁的计划了…… 回军途中,王宰与张仲武依依惜别,王宰道:“老夫以前因一些误会对将军深有成见,甚至曾出言污辱,今次将军能不计前嫌,领兵来救,足见高风亮节。”张仲武赶紧道:“老将军言重,将军也曾暗中出兵帮我袭扰回鹘骑兵,再说这是为国家之事,岂能掺杂私人恩怨,倒是本将未经将军允许就带兵进入河东,还请海涵。”王宰哈哈大笑。 李剑南一行人洒泪葬了雷冲宵后,也向王宰辞了行,回到沙州。 第一节 再次踏上大唐的土地,而且不用躲躲藏藏,李剑南看着那些守卒、汉服、房屋,都觉得无限亲切。可这安谧的一切,很可能马上又要被多年未起的烽烟熏染了。 王宰手捻长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唐进士。李剑南对这位老而不衰、威风凛凛的老将军也是颇有好感。 王宰静静地听完朱邪赤心的话,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事老夫怕也是无能为力。”对面三人齐齐一愣。朱邪赤心道:“大人……您不是一直厉兵秣马,就是为了守卫我大唐的江山么!如今终于有外敌入侵,您怎能----”王宰炯炯有神的双目光彩忽然一黯,摆摆手,道:“老夫不想说什么原因,朱邪赤心,如果你父亲同意你参战,就说我让你拿储存在他那里的武器粮草,你的部族也有上万的战士和马匹吧……” 李剑南一怒站起,指着王宰的鼻子道:“王大节度使,好一个平日里装得鞠躬尽瘁为国效忠,有事时则明哲保身临阵退缩的边关栋梁!!”王宰陡然面色潮红,须发皆张,胸口起伏,起身拍案,指着李剑南,半晌,嘶声道:“你这小辈,胆敢,胆敢如此诬蔑老夫!!”李剑南冷冷一笑,道:“我也很想尊重前辈,只希望前辈你能做出点让晚辈我尊重的事来!”王宰眼中怒火忽暗,颓然坐回椅子上。李剑南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宰,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语调稍缓,道:“王大人是有苦衷吧。”王宰愣愣不答。朱邪赤心道:“王大人,怎么您府中的后院兵都换成新人了,连我都不认识了。”王宰仍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李剑南在密室内踱了两步,看着王宰,道:“晚辈不揣冒昧,猜一下王大人现在的处境。”王宰把呆滞的目光移向李剑南,李剑南低声道:“王大人您现在是被软禁,没有兵权,连一把佩剑都没有,所以不能尽忠报国了,是不是?” 王宰眼中忽射精光,警惕道:“你如何知道?!”李剑南道:“那我就继续猜原因……嗯……武宗皇帝刚驾崩不久,朝中现在定然是一片混乱,各种势力都想趁机确立自己的统治或捞到些实惠,而各藩镇,更是有太多趁机作乱或宣布独立的先例,况且朝廷对所有的藩镇节度使又都不怎么信任,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大人纵然不是那个想自立为王的,也可能被新登基的宣宗皇帝革职或调任,然后将河东节度使换成自己的亲信,这也是惯例……”王宰一摆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是我那独生逆子,勾结了我最信任的后院兵统领,逼我自立为王,老夫坚决不肯,他们便软禁了老夫,只让老夫在这院内活动,刚才若不是我散步时看到你们,你们是进不来的,那些后院兵,肯定已经将此事报告我那逆子去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李剑南施礼道:“晚辈错怪了前辈,万望恕罪!”王宰摇头道:“我年轻时也是你一样的火爆脾气,怎会怪你。我现在只怪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在,却不能在紧要关头为国捐躯!”李剑南道:“我们愿意救大人出去,相信这几个后院兵拦不住我们!”王宰依旧摇头,道:“逃出去又如何?我现在已没了兵权。我留在这里,还有可能说服我那逆子和统领以国家利益为重,先帮你们击溃那论恐热,再自立为王也不迟啊……”李剑南道:“王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沙陀族,用他们在麟州的一万兵马抵抗一下,希望能见到王大人亲率河东兵,共击论恐热,保我大唐国土百姓!”王宰眼中倏然又恢复了几分神采,大声道:“好!朱邪赤心就先做我的先锋官,老夫争取随后就到!” 暗夜中望着浊浪翻滚的黄河水,会让人觉得那是一条低声嘶吼潜伏着身体随时要一怒冲天的黄龙。 朱邪赤心的心也跟着这条龙在翻腾。必须要在论恐热军渡河之前先渡河并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至少要在自己一侧岸上修筑好防御工事,以阻挡敌军上岸,否则,让论恐热渡过黄河,前面将一马平川,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连长安都会受到直接的威胁!可是,己方只有几十条摆渡船和不到一百条战船,战船又多年未下水,鼠咬虫蛀。身后不远处,是沙陀族的军民们在点着篝火修船和造新船。朱邪赤心一挥手,道:“我先到对岸去,看能不能说服盐州那边的军兵百姓帮忙先修筑防御工事,这样我们两边齐动手,再看看那边有几条可用的船,也摆过来运这边的兵!”李剑南道:“好主意,不过赤心将军,夜晚渡河太危险了!。”朱邪赤心一笑道:“我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就是船翻了,我也能游上岸。李兄不必担心。岸这边的事情,李兄多操心,有事但和家父商量便可!”李剑南目送朱邪赤心的小舟在颠簸中越晃越远,对雷冲宵道:“老雷,咱们沿河勘察一下地形。” 第二日晚,朱邪赤心带着二十几条大船,满脸喜色地回来,一见李剑南,便道:“原来那边盐州一带的军民已得到论恐热即将进犯的消息,军民百姓三天前已经自发开始修筑工事,我们这便运本族的兵士过去帮他们!”李剑南也甚是高兴,道:“为有备无患,我建议伯父已在今日早些时候这边水势平缓容易上岸之处,零星修筑了几个箭垛,并准备了硫磺和棉花等物,这样一旦论恐热冲破我们对岸的工事渡河到这边,也能阻他一阻!”朱邪赤心点头道:“这样甚好,省时省力,以备万一。”之后朱邪赤心大声呼喝,指挥着本族和新主动加入的汉族军民乘船渡河,一时黄河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人声嘈杂,好不热闹。李剑南叹道:“纵然藩镇的长官们不想抵抗,我大唐的军人和百姓也照样会自发抵抗外敌入侵,可敬可叹!”朱邪赤心的眼中映着火把的光亮,也道:“不错,纵然不是为了国,也要为家,不组织起来抵抗,最终是任由敌军宰割!”李剑南道:“只希望边关警报能让朝廷尽早出兵,但现在整个大唐,归皇帝指挥的军队又有多少呢?各藩镇还不都是隔岸观火,只顾自己的地盘保存自己的实力,唉!”朱邪赤心道:“只希望论恐热能晚到两天,让我们来得及做好准备……”说话间,两个刚才刚渡到对岸的沙陀族士兵又坐船渡了回来,在船快到岸时便喊:“不好了!对岸说论恐热大军已突破盐州一带防守,连夜行军,距黄河不足十里了!”朱邪赤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得声张,加快运兵!普通百姓和修筑工事用的东西不要运了,让这边再加修几个箭垛,马上把弓箭和长竹竿运到岸边!”李剑南道:“怕是我们的两道不完整的工事都阻不住论恐热了,我和老雷到对岸去,赤心将军在这里指挥应敌!”朱邪赤心断然道:“对岸一败,无路可退,我是先锋官,我去!”李剑南道:“非常时刻,将军不必争,我李剑南不是过去送死的,是过去杀敌的!再说这里是你的部族,还是要靠你来主持大局。另外,如果这边岸上也守不住,赤心兄不要死战,要退回麟州,至少还能再阻一阻论恐热,为国尽忠,不在于死,而在于有用!”朱邪赤心凛然道:“兄弟都记下了!李大哥雷大哥,千万保重,等退了敌,请二位喝我沙陀族最好的葡萄酒!”李剑南一笑,道:“一言为定,不醉无归!” 第一节 这次,张议潮主动和李剑南商量到起兵的事:“兄弟你这次在大唐境内又立奇功,回鹘被唐军连克,已无对沙州一带用兵的可能,论恐热连遭重创,左右两大威胁都不复存在,仅有的一个尚婢婢,前一段为了瓦解论恐热在河湟一带的势力,宣称河湟汉人如起义归唐,他不加干涉……”李剑南恍然道:“原来大哥一直也在担心回鹘啊!”张议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如当初说出来,岂不是逼兄弟你去刺杀回鹘可汗么……”李剑南笑得前仰后合,道:“大哥这是把我当成了古今第一刺客,想杀谁杀谁,小弟可没那么大本事啊!”张议潮陪着他笑了两声,正色道:“回鹘人善战,一直对沙州一带垂涎不已,现在沙州未脱离吐蕃,他还不敢断然入侵,可如果我们独立出来,一旦被回鹘、吐蕃夹击,后果不堪设想。”李剑南道:“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这次我和回鹘兵将交手,发现他们骑射之术是普遍高于吐蕃和大唐,好在他们现在能征战的兵马所剩寥寥,就算以后胆敢来犯,也不足以制造太大威胁。”张议潮精神抖擞道:“正是如此,大唐还是帮了我们大忙。现在大唐边境的几个节度使,都是名声响当当又能征惯战的大将,无形中对吐蕃形成了压迫之势,看来新上任的宣宗皇上胸怀大志啊!尤其崔度,可是至今仍令吐蕃兵将闻之头痛……”李剑南皱了皱眉,道:“这崔度我看也未必有王宰和张仲武高明,向来是虚名误人。”张议潮笑道:“是因为他跟你争公主吧?没关系,我早说过,他要是敢取凉州,哥哥马上给你五千兵马,一定在他前面把凉州端了!”李剑南摇头叹息道:“现在连公主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和他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不过,凉州我是一定要取的!” 接下去几个月,张议潮频繁与诸义军头领聚首,商议起兵细节,因为事先准备得实在太充分了,让李剑南觉得这次沙州的起兵,不过是走走过场,经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大阵仗之后,这种原本能让他心跳不已的起义已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一天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温龙飞、林虎等又在张议潮府中商议起义之事,房门一开,张议潮的兄长张议潭携着一个青年公子进门来,众人都亲热地叫着“淮深”,拉着他问长问短,这张议潭李剑南见过几次,是个忠厚长者,于是施礼打了招呼。那公子一边和众人亲热寒暄,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李剑南,李剑南也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忽然他冲李剑南一个跪拜,李剑南大为诧异,连忙要扶起他,却发现他下盘甚是沉稳,这个“千斤坠”用得很有火候,显然内力修为不错,李剑南仍是面上带笑,手上在他臂弯处一用力,已将他按跪时的姿势举了起来,口中道:“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缘何行此大礼?”张淮深直截了当道:“小侄要拜您为师!”张议潭笑道:“犬子原在沙州附近的大雪山习武,回沙州的几次经常听闻他叔叔向他讲述李将军的种种英雄事迹,这次李将军在沙州常住,我就给他送了个信,这不,他马上就下山来找你了。”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使不得,一则我二人年龄接近,二则淮深公子武功不弱,三者,有议潮大哥这么文武全才的人在,我怎可僭越。”张淮深站直身子,顽皮一笑,道:“我叔叔固然是好,但能让他如此看重的人,肯定不比他差,叔叔教我是本份,小侄贪心,不会放过李叔叔!”李剑南忍不住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贪心小子,我教你东西可以,但我们有约在先,不许叫我师父,咱们就做朋友好了。”张淮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开心一笑,道:“一言为定!” 众人又坐下来,最后确认如何刺杀沙州守将穆赤后分割包围沙州吐蕃军队,各个歼灭之事。张淮深静静地听着,忽然插口道:“这样夺沙州不好。”众人都一愣。张淮深侃侃而谈:“我河湟百姓,被吐蕃欺压七十余年,这次起义归唐,如果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做,纵然占了沙州,又于大局何益?又如何能真正振奋河湟一带汉人信心?如何能将来一呼百应?不如就趁沙州城吐蕃兵力弱少,我们又知己知彼,就在这里摆开阵势,真刀真枪轰轰烈烈打一仗,我军将来还要夺甘州、肃州、凉州,正好借此次练兵,又可震慑敌胆,鼓舞军威,只要详加谋划,就等于是沙州吐蕃军被迫陪着我军演练一次!”李剑南第一个拍手大声叫好,其余诸人眼色都怪怪地看着二人,李剑南丝毫不以为意,坏笑着道:“如果只是偷偷摸摸占了本来就很偏僻的沙州,我们还要向吐蕃和大唐各州派出大量使节,告知他们沙州已被张议潮将军所属义军占领,搞不好连沙州的一些不出家门的百姓都好长时间不知道呢!”众人哄堂大笑,张议潮指着李剑南道:“我就看出来你对我们原来的起义计划兴味索然,这下你可遇到一个知音,是不是你原来也有类似想法啊?”李剑南捂嘴道:“不可说,不可说。”张议潮苦笑摇头,问:“诸位将领的意见呢?”安景、阎英达对视,温龙飞、林虎对视,然后八只眼睛一同射向张议潮,齐声道:“打就打,谁怕谁!”张议潮呆在当场,众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议潭呵呵笑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你的这班兄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清楚么!有这样一班兄弟在,又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张议潮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淮深,那就详细说说你的计划吧!” 穆赤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夜的美梦了。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位赞普相继故去,国中无君,好在自己识时务地归顺了当初吐蕃势力最强的自称“大相”的论恐热,安稳了两三年,不过眼见得论恐热屡战屡败,每况愈下,已经靠不住了,两年前自己及时倒戈,向目前吐蕃最有势力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表达了倾慕和痛改前非之情,并且不再派兵协同论恐热作战,这样将来尚婢婢打过来也能对沙州网开一面,国家是谁的管它作甚,只要自己舒舒服服继续当自己的沙州守将,天高皇帝远,赋税照征,作威作福,在自己的地界继续为所欲为。可惜前一段听说论恐热东山再起,还联合了党项、回鹘两族大举攻入了大唐的河东,连战连捷,他吓得夜不能寐,求神拜佛就希望论恐热战败,否则以此人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凯旋回来就得顺路把自己的沙州给灭了。天可怜见,不但论恐热惨败,回鹘更是血本无归,回鹘的可汗再也没有底气三天两头派使者到自己这里飞扬跋扈地要这要那了……更可庆幸的是,自己手下有张议潮这个得力干将,沙州里外大事小情,无不能替自己处理得停停当当,以致于自己压根儿就不用早起料理公务,只要下午或晚上听个汇报就可以了……看着枕畔“鬓云欲度香腮雪”熟睡正酣的新讨的小妾,不仅又感叹起大唐才子温庭筠真是能把女人骨子里的媚都写活。这个汉家女子刚被抢进府时还哭哭闹闹,这不几天锦衣玉食甜言蜜语下来,也服服帖帖了么!女人啊,哪个不爱享福呢!穆赤就这么盯着小妾,越看越爱,狠狠一口就噙在了她雪白的香颈上,那小妾眼睛也不睁,翻了个身继续睡,穆赤愈加来了兴致,正欲进一步动作,忽然就听得院内锣声大作,难道是失火了?他刚支起半个身子,卧房的门已被撞开,他手下的副将披着一张毛毯滚倒在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突然凭空从地底下冒出了几千兵马,正在攻城!”穆赤哆嗦着手披上外衣,问:“是尚婢婢的兵?是回鹘骑兵?还是论恐热的兵?”那副将一呆,道:“不知道,我在睡觉,是守城的兵们都在喊……”穆赤脸一黑,道:“你不在城墙上巡逻,居然敢躲起来睡大觉,该当何罪?”那副将满脸无辜道:“我每次晚上当值都在睡觉啊,谁知道今天会出事,这沙州城都十多年平安无事了……”穆赤怒不可遏,喝道:“滚!滚去给我守城!” 第二节 李剑南躲来闪去,千军万马之中,如穿花蛱蝶般,每一剑几乎都刺在一个敌兵的咽喉上,而且不肯多用半分力。 在船上时,他嘱咐雷冲宵:“千万别杀红了眼,我们二人保持距离,互相照应,用最小的体力损失杀死最多的敌人,随时注意观察战局,尽量阻止敌人渡河,给对岸留下构筑工事的时间,注意多杀敌人的头领。” 雷冲宵面无惧色,反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老大的几条果然是妙,要是龙虎军一百兄弟都在就好了,来个万八千的吐蕃兵我们也不怕啊!” 李剑南道:“我当然也希望现在能跟这些兄弟并肩战斗,不过我又不希望他们现在在这里,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雷冲宵的杀法与李剑南如出一辙,二人时而配合一下,一个挡开敌兵兵器,一个伺机捅上一剑。眼前仍然是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敌兵,李剑南一边杀敌,一边对雷冲宵道:“后边敌军已经突破了几处防御,我们挑个漏洞大的地方去堵一堵,堵不住就赶快逃!”果然堵不住,二人逐渐被汹涌的敌兵迫至岸边,李剑南瞥见岸边有几条敌船,道:“抢船!”雷冲宵挥剑刺翻两个正在上船的敌兵,先飞身上了一条小船,又挥剑劈落了敌军中射来的几支冷箭,李剑南也跳了上来,道:“向前划!”河中密密麻麻排开的,都是论恐热的战船,对岸一样的杀声震天,很多战船被对岸的火箭射中士兵被迫跳水或士兵被长竹竿打翻,偶有能上岸的,也被岸上的守兵杀死。李剑南急道:“这样时间一长,防线还是会被突破。”雷冲宵道:“老大,你看左边那条大船,好气派,停在中间不动,估计是指挥官坐的,我们去弄沉的它,杀杀论恐热的气势。”李剑南道:“小事一桩,我可是湖里泡大的!”说罢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在水底抱了一块大石,一步一步,稳稳前行,按算计的距离,抬头看见一大片缓缓晃动的阴影,双掌一运力,人漂起的同时,两掌沉沉拍在了船底上。 论恐热突然觉得船体剧烈地颤了颤,他的第一反应是:船触礁了。他赶紧从船的二层下到一层。不过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刚才已经看到自己的大队人马冲上了对岸,敌军第二道防线的崩溃已不可避免,先回去把船修一修再到对岸不迟。 大船一退,正在渡河的论恐热三族联军不明底细,有些人以为计划有变,停下来等命令,渡河攻势顿时一缓,论恐热刚跳下船,一看情况,气得大骂:“看什么看,给我赶快渡河!”命令被一级级传下去,一切又恢复如初。忽然论恐热的贴身卫队一阵骚动,一个卫士跑过来报:“有两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此二人勇不可挡。”论恐热心中一慌,道:“快把我附近的火把熄灭!护我退回中军!”李剑南和雷冲宵杀到大船边时,论恐热已不见了踪影。雷冲宵哼道:“算他跑的快,连船都不要了。”说罢跃上船,剑掌齐发,将那大船糟蹋了个七零八落,然后两人又沿着岸边,一路杀过去。 论恐热退到中军,见周围秩序井然,心中一安,道:“多派些人手,什么绊马索、鱼网、弓箭,务必将那两人给我杀了!任你是绝顶高手,又怎抵挡得了这些物件!” 李剑南心头一沉。他突然发现,刚才是他们在寻机歼敌,现在是敌人主动找上他们。而且拿的是对付单兵最有效的三样东西----绊马索、鱼网、弓箭。至少有五百人,在慢慢缩小着包围圈。后面是河水,到了河里,更无法抵抗。 更要命的是----现在,冲杀了大半夜的自己和雷冲宵都已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李剑南背靠雷冲宵,道:“我们或许不该去冲击敌军主将,他现在专门派人来对付我们了。”雷冲宵道:“对错本在一线之间,如果我们刚才杀了敌方主将,那很可能就是论恐热,则敌军一定退败。” 李剑南叹道:“我只是后悔,应该再多杀几个敌兵快要筋疲力尽时再去袭击他,现在少杀了很多敌兵,亏大了!” 雷冲宵哈哈大笑,道:“我说老大为什么后悔的呢,不过跟老大战死在一起,是老雷前辈子修来的,龙虎军那帮家伙知道了,还不羡慕死!” 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死都不忘和兄弟们斗气。现在别说晦气话,我们多杀几个再说!”说罢二人双剑齐出,搅碎了空中罩来的一张布满倒钩的大鱼网,冲天而起,避开上下两道绊马索,剑舞成网,如雨般的箭矢触之即落,二人下坠,地上有四道绊马索在守候,二人脚尖一点绊马索,再度跃起,绊马索如影随形,又有鱼网不断从空中罩下,箭如雨,须臾不停……雷冲宵大叫一声,右腿已中了一箭,从半空坠下,脚落在绊马索间,两道绊马索一合,雷冲宵仰天跌倒…… 中军右翼外围一阵骚动,一个大五百跑过来报:“有四十余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个个勇不可挡。”论恐热闻报,气得鼻子都歪了,吼道:“大唐一共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河东又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都他妈此时聚在一起了?刚才那两个还没收拾呢,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啊!老子给你们发饷不是专门给你们养老婆孩子用的!不就四十几个人么,你们这几万人,就是挤也能把他们挤死!快去!” 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论恐热就做了一个决定:到对岸去。 那里既没有两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也没有四十余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他遥遥看着猎猎的火把中,有一小团儿人在他的大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但是最终却没有冲向自己的中军,而是哪里打仗的人多往哪里凑合。论恐热猜他们是在找人,说不定,找的就是另外两个“勇不可挡”的敌将。找吧,杀吧,我的人排开队让你杀,最后也杀得你们脱力而死,我先到相对安全的对岸去! 雷冲宵抛剑,躺在地上,双手握住两条绊马索,双臂一用力,左右两边各六个党回鹘小兵已被跌跌撞撞拉到了他的近前,雷冲宵翻身跃起,双掌左右开弓,十二个人都被他打得肝胆俱裂,对面又是一支冷箭,射中了雷冲宵小腹,雷冲宵拔出腹内的箭,随手甩了回去,射箭那人应声倒地。失去雷冲宵的策应,李剑南的左肩也中了一箭,落地时,后背的一道先前的刀伤跟着狠狠抽搐了一下,李剑南挺直身子,扶住摇摇晃晃的雷冲宵。雷冲宵拾起剑,挥舞着,挪了半步挡在李剑南面前,道:“老大,我伤比你重,你教过我们,关键时刻,保护那个最应该活着的人。”李剑南伸出剑帮他挡箭,看着又在缓缓移过来的另外四道绊马索,道:“我们一样重要,我还要带着你,去打凉州,然后去长安,迎娶二公主随儿,到时我们一定很风光……”雷冲宵咳着笑了一声,道:“我誓死跟随!那二公主一定很漂亮!”李剑南舞剑的手臂有些木然,他的眼前又映出随儿被他强吻时那半张的红唇和娇羞的双颊,手上忽然又多了几分力气,雷冲宵陡然大喝一声:“老大闪开!”用肩膀向后将李剑南撞退两步,一张鱼网将雷冲宵兜头罩住,那网上的倒钩顿时将他的全身划得鲜血淋漓,两道绊马索也同时搅在了他的脚上,雷冲宵屹立不倒,一阵箭雨,纷纷落在雷冲宵仍然站着的身子上。雷冲宵脚贴着地,向前挪了一步,两旁拉绊马索的士兵被他带得东倒西歪,离他近些的弓箭手骇得向后连连退却,雷冲宵从身上拔出一枝箭,扔出一枝箭,那箭已无力再象先前那样威力大到能射杀敌人,但仍吓得诸敌兵纷纷后退。李剑南痛呼了一声:“老雷!!!”飞步上前扶住雷冲宵,敌军忽然大乱,就听得炸雷似的一声吼:“鼠辈胆敢伤我家老大!”半空中落下一人,却是林虎! 第二节 穆赤钻到床底,在箱子里翻出已经几年没动过的佩剑和盔甲,出来时已一身是汗,在穿盔甲时,穆赤发现,无论如何,他腰腹的赘肉都无法塞进狭窄的日落红云甲内了,他只能就这么窜了出去,马和兵刃已经有内府的管家帮他备好了,他有些陌生地看了看自己的坐骑雪花银鬃马,自从去年秋天骑着它去城外打过一次猎,已经好久没见过它了,怎么这家伙现在变得比自己都肥?穆赤已没时间去骂养马的兵,接过水火囚龙棒,翻身上马,忽听得乱成一锅粥的街上有汉人高喊:“城门已经失守,大家快逃啊!”这时张议潮慌慌张张奔进来,对穆赤道:“大人,沙州城内不知混入了多少敌军细作,我们很多兵在僻巷和街道上被杀,现在军心混乱、无法集结!末将好不容易点齐了自己的部分军队过来保护大人!”穆赤转了转眼珠道:“传令下去,收拾细软,把所有城内的兵都召集来,先跟我从后城退出,寻机反攻!” 李剑南对张淮深道:“城内的这些汉人一喊,先让沙州城乱了,我们架云梯攻城时,城上的吐蕃兵连弓箭都没准备好,而我们的义军登上城头后,很多吐蕃兵又不战而逃……我们现在攻克了东城门,可以到西城门去等穆赤了。”张淮深道:“等穆赤的军队都撤到城外后,我们再练练守城。”穆赤发现张议潮身后的士兵带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大堆攻城用的云梯、临车、冲车、愤辒、修橹和抛石机等物,穆赤莫明其妙,问道:“带这些物件做什么用?”张议潮正色道:“当然是攻城用啊,大人现在虽然弃城,但回头肯定要攻城的,这些物件都必不可少。”穆赤无暇细想,道:“张将军果然忠心耿耿深谋远虑,是用得着!快,我们先出城盘整一下队伍!” 李剑南和张淮深站在西城门城墙上,道:“‘索家三奇’所造攻城器械,推陈出新,果然不错。” 张淮深道:“这三个叔叔的确在这些方面有过人之能,他们自己终于可以看看自己的心血在实际的攻防战中是否如设想那样有效。”李剑南道:“现在看来最好用的是两种器械,一个是双层云梯,这样一架梯子两排士兵并排爬上来,不但能互相照应,还增加了同一时间攻进城墙的人数;另外一种就是临车上悬吊的箭屋被他们改得十分狭长,增加了里面可容纳的箭手,木箭屋外又包了一层薄铁皮,能防守城方的火箭,用来居高临下观察守城方动静和杀伤守城将士为己方的攻城兵打开缺口,再好用不过了……”张淮深笑道:“不知那三位叔叔自己是否已造出了‘盾’来防自己的剑南道:“还好啊,不管‘矛’、‘盾’都是供我们用的,不然要头痛喽。守城我看也练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还有个惊喜要给大家看么?” 张淮深神秘一笑,道:“不急,安叔叔和阎叔叔还要带两千义军出城演练一下阵法呢。” 穆赤略略有些放心了。 他一边看攻城一边指着城上对张议潮道:“我当是什么军队呢,原来是乡民聚众闹事,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又怎抵挡得了咱们‘索家三奇’的攻城利器,白白吓了我一跳。一会儿我都可以回府睡个回头觉了。”张议潮陪笑道:“是是,大人所言极是,这些家伙撑不了多久。”二人正聊着,陡见西城门大开,一大队盔明甲亮的士卒齐刷刷地过了护城河,二龙出水阵列开。李剑南道:“沙州没什么大将,单挑就不必了,直接列阵群殴。”张淮深看着井然有序列阵攻击的义军,道:“‘雁形’阵变‘鹤翼’阵攻击威力不错,不过我军人数似乎不够,难以发挥此阵合围敌军而歼灭的效用。”李剑南点头道:“你阵法也学得不错。不过我们只是演练阵势,并不和沙州的吐蕃军真刀真枪,留着他们给你用。” 穆赤骇然对张议潮道:“哪里来的装备这么齐整的部队??”张议潮道:“可能是那些起义的乡民刚才抢了我们的武备库吧……”吐蕃军被对方变化多端的阵势冲击得一阵大乱,正欲收束成圆阵抵抗时,对方忽然收缩、编队,如出城时一样整齐地退了回去。穆赤带住马,喘息未定,道:“这哪里是乡民,训练有素、进退自如,比我的沙州兵练得都精!!”吐蕃兵将见对手退却,一时士气大振,呼喝着提马追到城门边,却听里面爆竿齐鸣、觉得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内,蓦然冲出一大群黄牛,个个角上绑着两把尖刀、身上捆着削尖的木橛,尾巴上燃着硫磺,疯了般见人就顶,众吐蕃兵大乱,互相踩踏,死伤狼藉,四散溃逃。穆赤眼睁睁看着一帮畜牲屠杀自己的军队,张议潮一拱手,道:“大人如果还不逃命,也难免做牛下之鬼,末将要回城庆功了,先走一步。”穆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张议潮道:“你----你----难道是你----”张议潮道:“正是我。我与大人相交一场,大人待张某不薄,今次起兵,我也不杀你,你逃命去吧!”穆赤怒喝一声,手中水火囚龙棒卷起一阵劲风扫向右侧的张议潮,穆赤力用尽,险些将自己闪落马下,呆呆望着手中的小半截水火囚龙棒,又看看马下的大半截水火囚龙棒。张议潮“有”剑入鞘,道:“还不走?”穆赤恨恨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水火囚龙棒,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李剑南和张淮深都看得十分兴奋,李剑南道:“这回我算知道当年齐将田单大破燕军的‘火牛阵’的威力了。”张淮深道:“我在大雪山附近小规模演练过这阵法,这些牛都是我雇牧人养的,是家牛和野牛杂交而成,平时不用来耕地,散放着,所以攻击力十足。”李剑南道:“攻城、守城、阵形变化、你的牛阵都试了个遍,这四散奔逃的沙州吐蕃兵就成了替我们到各地扬威立万的使者,今日之战,善莫大焉啊!”张淮深认真地道:“现在,我更要感谢李叔叔当初对我的了!” 沙州城几天来欢天喜地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尽,一则探马的奏报已令张议潮愁上眉头。 李剑南在张议潮的客厅内看罢奏报,点头道:“论恐热得力干将莽罗急藏率兵二万人攻略西部边境之地,被尚婢婢派遣部将拓跋怀光大破于南谷,尚婢婢就势派拓跋怀光向沙州方向进军……大哥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议潮叹道:“尚婢婢那个‘任河湟人民起义归唐不加干涉’的空口约定当然做不得数,这拓跋怀光的一万多人马我也尚能应付,我担心的是接踵而至的其他尚婢婢五虎大将,比如尚延心,沙州孤城如被困,难免重蹈当年失陷之覆辙……如容我个一年半载,打下肃州、甘州,互为依托,就可与之抗衡了……”李剑南沉思良久,道:“当年在法门寺,杜叔叔为大哥谋划大计时曾说过:如果能让吐蕃国先动荡起来,唐军在外围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策应,则瓜、肃、甘三州收复亦不难,难就难在,是否能一举收复吐蕃重兵驻守的河西重镇凉州……”张议潮道:“不错,杜大人高瞻远瞩,其实他对吐蕃形势早已了然于胸,现在,可能真是用到的时候了……”李剑南站起,踱了两步,道:“凤翔节度使现在已换成崔度,此人毕竟与我有旧,我愿意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他出兵吐蕃,攻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围魏救赵,让尚婢婢自顾不暇,沙州之围自解,而大哥也可借机收了瓜、肃、甘三州!”张议潮击掌道:“兄弟说得好!只是又要有劳兄弟你千里奔波,行难为之事,愚兄心里实在实在过意不去啊!”李剑南握住张议潮手,也动情道:“大哥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您放着安稳的州将不当,领着沙州百姓起义,还不是为了大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各自激情翻涌。 第三节 论恐热一到对岸,就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浴血,长手长脚,红着眼睛的年轻人。虽然他被几十人围在中间,却毫无惧色地左突右砍,地上满是沙陀族兵将和普通族人的尸体。论恐热看着正在不断增多的己方登陆兵将,心情大好,前面不远,可就是大唐的国都长安了,说不定,自己做不成吐蕃赞普还是好事,要能做几天大唐皇帝,也不枉此生了!他叫诸人停手。然后摘下自己的金背大砍刀,道:“有这么骁勇的敌将,正好供本大相舒活一下筋骨!”士兵纷纷散开,论恐热傲慢地以刀指点那年轻人,道:“报上名来受死!”那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的鲜血和汗水,用比他还傲慢的语气道:“小爷是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帐下先锋官朱邪赤心,你这老儿还是回去等着病死得好,免得费我一剑!”论恐热没料到这小子说话如此刻薄气人,已生了将其立毙刀下的想法,口中嘿嘿冷笑,道:“好个先锋官,都成了孤家寡人了还不投降讨饶,本大相就成全你!”朱邪赤心精神一振,道:“你是论恐热?哈哈!我正找你,我太高兴了,吃我一剑!”催马挽了个剑花儿当胸刺到,论恐热慌忙横刀外封,二马交错,论恐热反手一刀,朱邪赤心贴身马背,险险避过,一转马头,又刺向论恐热咽喉,论恐热这回不去阻挡,却伸刀刺向他小腹,刀比剑长,朱邪赤心只好回剑自救,哪知论恐热是天生神力,再加上朱邪赤心恶战一夜,早已手臂酸软,刀剑一碰,剑不但未能挡开刀,反而被磕飞,朱邪赤心千钧一发间双脚脱离马蹬,顺着刀刺在小腹上的力量飞出去,论恐热大喝一声,提马,刀当头劈下,重伤的朱邪赤心眼见就要毙命刀下----远远飞来系在一起的两个包袱,论恐热一伸刀,挑在了两个包袱中间,看着疾驰过来一匹抱月乌龙驹,马上一人,头顶黄金盔,身披黄金大叶龙鳞甲,须发皆白,长髯过胸,目如冷电,手提一把合扇板门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整齐的大唐骑兵。 论恐热问道:“老将军是何人啊?”那老将微微冷笑一声,道:“在老夫的地盘上还问老夫是谁?告诉你吓破你的狗胆,老夫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是也!”论恐热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不是已经被令郎软禁起来了么?”王宰惨然一笑,道:“你刀上挂的,就是我那不肖子和那造反的后院兵统领的头!老夫夺了那不肖子的剑杀了他二人,夺回了兵权,但真正杀他的,不是老夫,而是你论恐热,你重金贿赂我的后院兵统领,又向我那傻儿子许以将来二分天下的虚假承诺,让他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是我的独子,如果只是想夺我的权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叛国!罪不可赦!!‘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老夫为大唐守了一辈子边关,回鹘兵多将广,尚对老夫心怀敬畏,你一个小小吐蕃洛门川讨击使,不安守本份,也敢来捋虎须!你不是不敢去碰凤翔的崔珙奏嘛,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掌中刀是不是比崔珙奏的六神枪差!看刀!”说着单手抬起合扇板门刀,向论恐热头顶压下,论恐热双手握金背大砍刀向上一挺,二刀相碰,两人身子都是一晃,王宰纵声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你还有些斤两,居然也是如此神力,再接我一刀看看!”论恐热被这单手一刀震得双臂发酸,耳朵内嗡嗡作响,眼看着王宰双手举合扇板门刀,虎吼一声,对自己的头顶抡了下来,论恐热硬着头皮,也集全身力气于双臂,眼睛紧闭,举刀上迎,一生脆响,火星四溅,两人相持,论恐热渐渐不支,双臂不由得一软,王宰锋利的刀刃已将论恐热的刀杆越压越低,王宰“嘿”地一声又一加力,论恐热的刀杆已被压到脑门前,头上的金盔立刻被压下的刀刃劈裂,论恐热但觉头皮上一凉,一热,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金背大砍刀又向上一举,让合扇板门刀暂时脱离了自己的头皮,然后两腿一较劲,坐骑窜出,论恐热大喊一声:“撤回对岸!!”王宰刀一挥,身后的骑兵便如下山猛虎般冲向论恐热岸边的队伍…… 虽然岸上的几千兵将铁定是喂了王宰了,但所幸自己还是逃回来了,而自己的近六万联军主力部队仍在,大家隔河对峙,大可从长计议。论恐热摸着自己黏黏糊糊的头皮,居然还笑了笑。 雷冲宵是站着死的。他死也不肯倒下,只为多替他的老大挡几支箭。 安景和龙虎军的兄弟们,无不号啕大哭。那刚才围困李剑南、雷冲宵的几百兵将,早被他们剁成了肉泥还不断地用剑砍着,用脚踹着,恨不得让这些人再活过来让他们杀一次才真正解恨。李剑南移开盖在双眼上的手,沉声道:“大家都先别哭了!为雷兄弟报仇,多杀几个吐蕃兵才最实在!”众人止住悲声,列成一队,安景道:“这次匆忙,只纠结了附近的龙虎军兄弟和凉州一带的义军共两千多人。”李剑南道:“人多人少,都要和论恐热一拼!如果让他这几万人在盐州一带站稳脚跟,大唐危矣!安副使,你去接引义军,分两路袭扰论恐热,其他兄弟,跟着我,去杀他个尸横遍野!!”众人轰然答应,反身结成十二生肖诛仙阵,杀入敌阵之中,个个凶神恶煞,杀得论恐热手下兵将叫苦不迭四下奔逃。论恐热见状大怒,命监军再有敢不战而退者斩首。此招果然奏效,反正横竖都是死,毕竟李剑南那边人少,众兵将渐渐得已将李剑南等四十余人团团围住,虽一时奈何他们不得,李剑南等却也再不能杀得得心应手。不一时,安景率义军赶至,却也被论恐热的大军围住,接应不到李剑南,眼看着陷入苦战,此时岸边出现朱邪赤心和王宰的小股唐兵,但船只有限,渡河的不过几百人,论恐热分兵一路,便将他们也阻住。此刻,三方均自顾不暇,遑论互相救应,形势危在旦夕。论恐热看得明白,拍手大笑。正得意之际,后军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判官分开论恐热身后诸兵将,未到他面前便已跌落马下,爬上前几步,声嘶力竭道:“大唐,大唐有一队约三万人的骑兵偷袭了我军后营,带头的将军,连杀数将,勇不可挡!”说完身子一挺,人已昏厥过去。论恐热手脚冰凉,自言自语道:“‘勇不可挡’?又一个‘勇不可挡’的唐将?难道今夜,所有的唐将都凑过来与我论恐热为敌了么!!他们有三万人,我们有六万人,就是两个拼一个,也拼死他们,随本大相冲过去,杀啊!” 论恐热一马当先,冲到了正列阵以待的唐军马队方阵之前,只见一个剑眉朗目、气宇轩昂、面目白净、身材瘦长的中年将军,一身明晃晃的亮银盔、亮银甲,胯下金睛闪电白龙驹,手里偏偏提着两个硕大无比沉甸甸的八楞梅花亮银锤。一见此人,论恐热后边的几个回鹘将军发一声喊,四散奔逃,而回鹘兵也有几百纷纷逃窜。论恐热瞄了那对锤一眼,陡然想起一个人,先前的气势不觉丢了一半,在马上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那将军温文尔雅地一笑,将锤挂回鸟翅环得胜钩,抱拳,道:“大唐同平章事、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讨击使大人造访大唐,竟然不从本将军所辖的卢龙一带入境,未能有幸略尽地主之谊让我深感不安,为此特调集了三万骑兵,到河东来略表寸心……看来河东军民已对大人招呼得颇为周到,如此本将军倒显得有些多事了,呵呵。”论恐热双眼一闭,在马上身子一晃:是他,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这个自己最忌讳的人来了。这个以善用骑兵闻名遐迩的将军,这个在前不久还大破回鹘骑兵主力的将军,这个明明和王宰势同水火的将军,居然还是如此及时地出现了……论恐热知道,莫说自己只有六万兵,就是十万,也未必斗得过张仲武这三万英勇善战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论恐热不再犹豫,大吼一声:“退兵!!!”然后一马当先,向盐州方向狂奔而去。张仲武深感失望地笑着摇摇头,摘下双锤,大喝道:“大唐是天朝大国,岂容你等蛮夷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要走的,把命留下!追!” 吐蕃、党项、回鹘三路联军于盐州一带大败。因为唐河东、卢龙大军并未追击至境外,故论恐热最终逃得一条性命,还意外地剩了几千残兵。想想这一次,自己能深入大唐境内,在大唐两大名将合击之下还能带着几千兵马退回来,比起上两次与尚婢婢之战只剩单枪匹马几乎丧命比起来,还是小有进境的。论恐热拒绝往别的方面思考,他又一如既往地乐观地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征兵再讨伐谁的计划了…… 回军途中,王宰与张仲武依依惜别,王宰道:“老夫以前因一些误会对将军深有成见,甚至曾出言污辱,今次将军能不计前嫌,领兵来救,足见高风亮节。”张仲武赶紧道:“老将军言重,将军也曾暗中出兵帮我袭扰回鹘骑兵,再说这是为国家之事,岂能掺杂私人恩怨,倒是本将未经将军允许就带兵进入河东,还请海涵。”王宰哈哈大笑。 李剑南一行人洒泪葬了雷冲宵后,也向王宰辞了行,回到沙州。 第一节 就在这个初秋萧瑟的雨夜,李剑南如一片孤零零的落叶,飘然坠到了凤翔节度使崔度府邸的后院墙角。 躲过两路后院兵的巡逻,接近了崔度的卧室,然而,卧室是一模一样的两间,不知道崔度住的是哪一间,李剑南暗想这崔度做了大官,定是怕人刺杀,就摆这么个**阵。李剑南仔细倾听,两个卧房都无声无息,正欲到右边的一间看看,左边的卧房内此时映出了桔红的烛光,李剑南轻手轻脚半蹲着来到左边卧房的窗下,听得房内有人轻声吟道:“‘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李剑南一闻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转过身,缓缓贴着墙坐到地上,瞪大的双眼望着无边无际的雨丝,恍惚中又听到房内低低吟道:“‘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李剑南再无一点怀疑迟疑,起身转身,双手一用力,已将那扇阻隔在自己和吟诗之人间的窗棂整个卸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连天地间的雨声都似乎为之一凝----接着是李剑南手中的窗棂和屋内的一本书同时落地的声音----屋内方才吟诗之人已两步奔至窗前,投入李剑南怀中,背部起伏,咬着李剑南胸前的衣服,压抑着口中的呜咽之声,李剑南隔着窗子将她纤细的身子抱出窗外,箍得紧紧的,象是怕她凭空消失,用鼻子和嘴不断摩挲她头顶的头发,眼中泪如雨,凉凉地滴在她的发上、脖颈上……怀里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不是那个‘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的梦里的她,而是和自己有婚嫁之约,娇羞地被自己强吻过,还记得自己一联为她所作的残诗的她----二公主随儿……随儿抬起娑婆的泪眼,仍是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剑南想都未想,就将双唇又印在了那令他日夜魂牵梦绕的如初绽花瓣般芬芳的小嘴上……此时无声……随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轻轻扭了扭腰,李剑南恋恋不舍地放松了些她的身子,随儿向左右看了看,蹲身将地上的窗棂抱起,轻轻摆在窗框内,看了一眼右边的卧房,然后拉起李剑南的手,轻轻开了自己卧房的门。 李剑南痴痴的双眼须臾不肯离开随儿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随儿的双手也在李剑南的脸上一寸寸滑过,二人都没有开口,似乎谁一开口说话,这梦幻般的相遇就会瞬间烟消云散。随儿眼色朦胧:“剑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知道了怎么还会来找我?”李剑南握住她的双腕,又伸出右手好奇地摸了摸随儿浓浓的挽起来垂在左边的那个坠马髻,道:“随儿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梳的那个双环髻……不过这个单的也很漂亮……”随儿倏然抽过手,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发髻打开,然后将一头长发分成两绺,各环成一个圈,以红丝系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梳坠马髻……虽然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子了……”李剑南含笑道:“在我眼中,还是那个机灵顽皮的随儿小公主……你还没跳过舞给我看呢……”随儿偏头,眼光看着蜡烛,道:“会有机会的……”李剑南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问:“随儿你怎么在这里?你见过崔度了么?我这次来是向他讨救兵的!”随儿一愣,期期艾艾道:“崔----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早已经……”“----早已经见过面了!”门一开,一身长袍便服的崔度面带微笑出现在门口,随儿慌忙抽出被李剑南握着的双手,迎上前去,问:“崔----你怎么来了?”崔度暗中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在随儿的手背上轻扣了一下,眼睛却看着李剑南,呵呵笑道:“你们又是拆窗户又是抱头痛哭,我睡得再死也被吵醒了!打扰二位故友重逢,只因崔某也想进来掺和一下,毕竟遇到一个十多年前长安的老朋友不容易,是吧,贝吉多杰?” 李剑南冷眼打量着崔度,这个在曲江池比武时与自己惺惺相惜却又在之后的宫廷政变中投靠奸宦背后捅了自己一枪,令自己险些丧命、令政变功败垂成的故人,现在仍是英姿飒爽风采依旧,所多的是一丝只有手握大权才能带来的霸气。李剑南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十多年前长安的老朋友’,没想到我李某逃到了吐蕃你也这么关心,是不是还想抓我去朝廷请赏啊?”崔度哈哈大笑,道:“即使抓了你,也不能给大唐的皇帝,想卖个好价钱,要找吐蕃的两个赞普,再么我猜吐蕃的大相论恐热也会对你这大刺客很感兴趣!”李剑南的手指在穿云剑的剑鞘上一弹,嘿嘿道:“只怕,凭你的六神枪和凤翔的区区几万兵马,还没有生擒我的可能!”随儿隔到他们中间,跺脚道:“你们啊,十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吵架,哪里有一点故友重逢的样子嘛!”李剑南哼道:“或者我根本不该来,当年就贪生怕死认贼作父,现在好不容易换来了荣华富贵,又如何敢冒险攻打吐蕃!”崔度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指着李剑南道:“你血口喷人!!我崔珙奏为大唐、为皇上,忍辱负重忠心耿耿,天日可鉴!难道你以为大唐就你李进士一个忠臣良将么!!”随儿怒目瞪着崔度,斥道:“收起来!”崔度怏怏还剑入鞘,仍对李剑南怒目而视,随儿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所在,我们三个长安故友有缘雨夜重逢,本公主提议,到前厅摆一桌酒筵,大家边吃边叙旧如何啊?”李剑南和崔度同时气哼哼地偏过头不出声,随儿看着二人,又好气又好笑,偷着点了崔度腰一下,崔度叹了口气,嘟囔着道:“剑南兄,这边请!”随儿又走上前去,双手拉坐在床上的李剑南的右臂,李剑南只好就势起身。 崔度、李剑南在桌上对面而坐,互相瞪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对满桌的美味佳肴看都不看一眼,对旁边以手拄腮的随儿看都不看一眼,随儿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拍着桌子道:“闷死了闷死了,你们不比剑又比起酒来了,一会儿都喝醉了谁陪我说话啊!”二人同时将杯子往桌子上一蹾,同时抄起银箸,互相瞪着,也不看挟起的是什么菜,只放到嘴里大嚼。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捂住肚子前仰后合,差点就滑落椅子掉到桌子底下,二人嘴里塞得满满的,诧然停口,一起看着随儿,随儿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坐回椅子,闭着眼睛道:“你们两个啊,都可爱死了,从曲江池一见面就开始比,你们再这么比下去,我都不想再说出那个秘密了呢……”李剑南伸长脖子,艰难地将口中的一大堆食物噎下,问:“什么秘密?”随儿眼睛眯成一条缝,斜向李剑南,道:“崔将军之所以投靠仇士良,和你一样,是为了我父皇。只是,连我父皇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李剑南不可置信地看着随儿,道:“这怎么可能!你是说崔度他也是我们的人??” 崔度咳了一声,道:“多亏李兄肯配合我演那出苦肉计,不然也骗不过仇士良那老狐狸。多谢!”李剑南干笑一声,道:“‘苦肉计’?崔兄那一枪,如果不是我闪得快些,内力强些,运气好些,恐怕已经没命听你这声‘谢’字了吧!”随儿歪头盯着崔度,问:“你伤剑南那一枪很重么?”李剑南恨恨道:“我在临来之前也以为我可以忘掉那一枪,但一见这小子,我才发现那一枪仍然是刻骨铭心隐隐作痛,恐怕终生难忘!”崔度面上一红,支吾道:“其实也不是很重吧,他后来还那么能打……如果不重一些,仇士良一定会看穿的……”随儿望着李剑南,正色道:“我替崔将军向剑南你赔礼道歉!崔度那样做的确是有苦衷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年父皇靠郑注、李训二人谋划铲除势大根深的奸宦,却不肯多听我这个女儿的建言,一意孤行、冒险行事。此事如成功,当然好,如果不成功,就难免会逼得仇士良一干人等撕破脸皮,直接谋权篡位,毁了我李家的千年基业!郑注、李训方面有你,成事的把握有六成,但我让崔度投靠仇士良,纵然你们事败,也有可能保我父皇平安、只要江山还姓李,就不会一败涂地……” 崔度道:“我杀京兆少尹罗立言,是因为他在宫门进攻不力,正欲败逃;我伤剑南兄,是因为我隐约知道有个厉害角色始终跟随在仇士良左右----后来知道就是风雅天尊----我那一枪总比风雅天尊的‘先天无形剑气’轻……”李剑南半真半假地拱拱手,道:“那我谢过崔兄救命之恩。”崔度尴尬地塞进嘴里一口菜,大嚼。公主拍拍手,道:“好了好了,误会解除,大家可以冰释前嫌了吧!”李剑南断然摇头,道:“国恨是没了,还有家仇呢!我们三人的凉州之约也该了结了!”崔度红潮上脸,胸口微微起伏,一击桌子道:“正是!我可是等了整整十二年了!是该有个了结了!”李剑南哼道:“怎么你跟我一样等了十二年啊。”崔度道:“我当然要等到见到你,跟你在公平的条件下比,这样赢了,随儿才认可!”随儿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能不能聊点别的啊听得我好郁闷哦!”二人不再言语,随儿道:“剑南,何不讲讲你在吐蕃这十几年的经历,一定精彩好听。”崔度接口道:“我代李兄说吧,李兄先是出家做了和尚,然后和大师洪辩到了吐蕃逻些王宫,又策划了一次政变,导致吐蕃大相钵阐布、赞普赤祖德赞被杀。之后又到逻些,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吐蕃赞普达玛,在全逻些城吐蕃精兵的围追堵截之下悠然逃脱。之后又单枪匹马,在黄河岸边力拒入侵河东的三族六万联军,致使吐蕃大相论恐热大败而逃,基本是这样吧李兄?” 第一节 这次,张议潮主动和李剑南商量到起兵的事:“兄弟你这次在大唐境内又立奇功,回鹘被唐军连克,已无对沙州一带用兵的可能,论恐热连遭重创,左右两大威胁都不复存在,仅有的一个尚婢婢,前一段为了瓦解论恐热在河湟一带的势力,宣称河湟汉人如起义归唐,他不加干涉……”李剑南恍然道:“原来大哥一直也在担心回鹘啊!”张议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如当初说出来,岂不是逼兄弟你去刺杀回鹘可汗么……”李剑南笑得前仰后合,道:“大哥这是把我当成了古今第一刺客,想杀谁杀谁,小弟可没那么大本事啊!”张议潮陪着他笑了两声,正色道:“回鹘人善战,一直对沙州一带垂涎不已,现在沙州未脱离吐蕃,他还不敢断然入侵,可如果我们独立出来,一旦被回鹘、吐蕃夹击,后果不堪设想。”李剑南道:“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这次我和回鹘兵将交手,发现他们骑射之术是普遍高于吐蕃和大唐,好在他们现在能征战的兵马所剩寥寥,就算以后胆敢来犯,也不足以制造太大威胁。”张议潮精神抖擞道:“正是如此,大唐还是帮了我们大忙。现在大唐边境的几个节度使,都是名声响当当又能征惯战的大将,无形中对吐蕃形成了压迫之势,看来新上任的宣宗皇上胸怀大志啊!尤其崔度,可是至今仍令吐蕃兵将闻之头痛……”李剑南皱了皱眉,道:“这崔度我看也未必有王宰和张仲武高明,向来是虚名误人。”张议潮笑道:“是因为他跟你争公主吧?没关系,我早说过,他要是敢取凉州,哥哥马上给你五千兵马,一定在他前面把凉州端了!”李剑南摇头叹息道:“现在连公主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和他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不过,凉州我是一定要取的!” 接下去几个月,张议潮频繁与诸义军头领聚首,商议起兵细节,因为事先准备得实在太充分了,让李剑南觉得这次沙州的起兵,不过是走走过场,经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大阵仗之后,这种原本能让他心跳不已的起义已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一天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温龙飞、林虎等又在张议潮府中商议起义之事,房门一开,张议潮的兄长张议潭携着一个青年公子进门来,众人都亲热地叫着“淮深”,拉着他问长问短,这张议潭李剑南见过几次,是个忠厚长者,于是施礼打了招呼。那公子一边和众人亲热寒暄,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李剑南,李剑南也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忽然他冲李剑南一个跪拜,李剑南大为诧异,连忙要扶起他,却发现他下盘甚是沉稳,这个“千斤坠”用得很有火候,显然内力修为不错,李剑南仍是面上带笑,手上在他臂弯处一用力,已将他按跪时的姿势举了起来,口中道:“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缘何行此大礼?”张淮深直截了当道:“小侄要拜您为师!”张议潭笑道:“犬子原在沙州附近的大雪山习武,回沙州的几次经常听闻他叔叔向他讲述李将军的种种英雄事迹,这次李将军在沙州常住,我就给他送了个信,这不,他马上就下山来找你了。”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使不得,一则我二人年龄接近,二则淮深公子武功不弱,三者,有议潮大哥这么文武全才的人在,我怎可僭越。”张淮深站直身子,顽皮一笑,道:“我叔叔固然是好,但能让他如此看重的人,肯定不比他差,叔叔教我是本份,小侄贪心,不会放过李叔叔!”李剑南忍不住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贪心小子,我教你东西可以,但我们有约在先,不许叫我师父,咱们就做朋友好了。”张淮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开心一笑,道:“一言为定!” 众人又坐下来,最后确认如何刺杀沙州守将穆赤后分割包围沙州吐蕃军队,各个歼灭之事。张淮深静静地听着,忽然插口道:“这样夺沙州不好。”众人都一愣。张淮深侃侃而谈:“我河湟百姓,被吐蕃欺压七十余年,这次起义归唐,如果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做,纵然占了沙州,又于大局何益?又如何能真正振奋河湟一带汉人信心?如何能将来一呼百应?不如就趁沙州城吐蕃兵力弱少,我们又知己知彼,就在这里摆开阵势,真刀真枪轰轰烈烈打一仗,我军将来还要夺甘州、肃州、凉州,正好借此次练兵,又可震慑敌胆,鼓舞军威,只要详加谋划,就等于是沙州吐蕃军被迫陪着我军演练一次!”李剑南第一个拍手大声叫好,其余诸人眼色都怪怪地看着二人,李剑南丝毫不以为意,坏笑着道:“如果只是偷偷摸摸占了本来就很偏僻的沙州,我们还要向吐蕃和大唐各州派出大量使节,告知他们沙州已被张议潮将军所属义军占领,搞不好连沙州的一些不出家门的百姓都好长时间不知道呢!”众人哄堂大笑,张议潮指着李剑南道:“我就看出来你对我们原来的起义计划兴味索然,这下你可遇到一个知音,是不是你原来也有类似想法啊?”李剑南捂嘴道:“不可说,不可说。”张议潮苦笑摇头,问:“诸位将领的意见呢?”安景、阎英达对视,温龙飞、林虎对视,然后八只眼睛一同射向张议潮,齐声道:“打就打,谁怕谁!”张议潮呆在当场,众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议潭呵呵笑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你的这班兄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清楚么!有这样一班兄弟在,又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张议潮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淮深,那就详细说说你的计划吧!” 穆赤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夜的美梦了。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位赞普相继故去,国中无君,好在自己识时务地归顺了当初吐蕃势力最强的自称“大相”的论恐热,安稳了两三年,不过眼见得论恐热屡战屡败,每况愈下,已经靠不住了,两年前自己及时倒戈,向目前吐蕃最有势力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表达了倾慕和痛改前非之情,并且不再派兵协同论恐热作战,这样将来尚婢婢打过来也能对沙州网开一面,国家是谁的管它作甚,只要自己舒舒服服继续当自己的沙州守将,天高皇帝远,赋税照征,作威作福,在自己的地界继续为所欲为。可惜前一段听说论恐热东山再起,还联合了党项、回鹘两族大举攻入了大唐的河东,连战连捷,他吓得夜不能寐,求神拜佛就希望论恐热战败,否则以此人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凯旋回来就得顺路把自己的沙州给灭了。天可怜见,不但论恐热惨败,回鹘更是血本无归,回鹘的可汗再也没有底气三天两头派使者到自己这里飞扬跋扈地要这要那了……更可庆幸的是,自己手下有张议潮这个得力干将,沙州里外大事小情,无不能替自己处理得停停当当,以致于自己压根儿就不用早起料理公务,只要下午或晚上听个汇报就可以了……看着枕畔“鬓云欲度香腮雪”熟睡正酣的新讨的小妾,不仅又感叹起大唐才子温庭筠真是能把女人骨子里的媚都写活。这个汉家女子刚被抢进府时还哭哭闹闹,这不几天锦衣玉食甜言蜜语下来,也服服帖帖了么!女人啊,哪个不爱享福呢!穆赤就这么盯着小妾,越看越爱,狠狠一口就噙在了她雪白的香颈上,那小妾眼睛也不睁,翻了个身继续睡,穆赤愈加来了兴致,正欲进一步动作,忽然就听得院内锣声大作,难道是失火了?他刚支起半个身子,卧房的门已被撞开,他手下的副将披着一张毛毯滚倒在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突然凭空从地底下冒出了几千兵马,正在攻城!”穆赤哆嗦着手披上外衣,问:“是尚婢婢的兵?是回鹘骑兵?还是论恐热的兵?”那副将一呆,道:“不知道,我在睡觉,是守城的兵们都在喊……”穆赤脸一黑,道:“你不在城墙上巡逻,居然敢躲起来睡大觉,该当何罪?”那副将满脸无辜道:“我每次晚上当值都在睡觉啊,谁知道今天会出事,这沙州城都十多年平安无事了……”穆赤怒不可遏,喝道:“滚!滚去给我守城!” 第二节 李剑南频频点头,悠然道:“虽小有出入略显夸张,倒还大致如此。”崔度隔桌拱手,肃然道:“李兄所作所为,真惊天地泣鬼神,不愧为大唐进士、大好男儿,崔某相形见绌!”李剑南摆手道:“崔兄过谦,崔兄也为了大唐,强忍一身傲气满腔热血,对仇士良百般逢迎委曲求全,相比李某所为,这更难办到,况且凭崔兄才智枪法,处在我的位置和时机时,做得一定不比我差,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然你崔度也不配和我做夺凉州争公主的对手!”二人四目相对,眼中重有了当年御前比武时那一瞬的惺惺相惜。随儿伸手在他们视线中间晃了晃,嘻嘻笑道:“两个大男人,互相含情脉脉,肉麻不肉麻啊……”二人哈哈大笑。李剑南道:“不瞒崔兄说,这次我是从沙州赶来,求崔兄夹击吐蕃!”接着李剑南将自己到吐蕃后的行踪作为和沙州义军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有意无意淡化了和属卢王妃之情,只说是洪辩大师说动了她用计,对自己和梅朵的师徒之情,也是轻轻带过。饶是如此,也听得随儿和崔度二人跟着眉飞色舞,不断追问细节,跟着拍手叫好。不觉雨已停了,窗外微明,桌上的美味佳肴已成残羹冷炙,三人却依旧谈兴甚浓毫无倦意。崔度道:“剑南你可以说来得正巧,公主这次就是来传皇上密诏,让我出兵夺回吐蕃所占大唐州县的!”随儿道:“是啊是啊,何况剑南你又那么熟悉吐蕃风土人情兵力地形,有你相助,事半功倍!”李剑南大喜过望。崔度站起,道:“如今仇士良死后被削爵抄家,宫中宦官已不敢如先前那般嚣张,新帝登基,励精图治,正是我与李兄报效国家大展宏图之机!”李剑南也站起,问:“崔兄打算何时出兵?”崔度一笑,道:“如兄所愿,越快越好,我今日就命令凤翔兵将点卯集结!”李剑南道:“好啊,我就给崔兄做个副将,崔兄不会嫌弃吧?”崔度歪头,道:“副将?那当然不行!”李剑南皱眉,崔度露齿一笑,道:“你也是货真价实先帝所封的堂堂凉州节度使,怎么可屈尊在我之下,要做,怎么也得做主将啊,更何况你又在吐蕃带兵打仗多年,咱们就各领一万精兵,兵分两路,攻城略地,杀它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如何?”李剑南伸出右手,崔度也伸手右手,二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晃了两晃。 校场上,整整齐齐列着盔明甲亮装备齐整斗志高昂的一万唐兵,崔度道:“剑南兄可还满意?”李剑南点头道:“军容齐整,崔兄练兵有方!”崔度道:“这些家伙也是平时骄横惯了的,一般人还真震不住他们,但李兄你在大唐可是一直名头响亮,当年咱们曲江池比武、你参与铲除奸宦、前不久又从吐蕃赶到河东力阻论恐热进犯,都是大唐军兵津津乐道的,这一万兵将听说我把他们教给你亲自指挥,可是比跟我都高兴呢。”李剑南笑道:“崔兄说笑了,虽承蒙崔兄信任,但这些弟兄我毕竟还不熟,崔兄是否派两员副将给我?”崔度道:“那是自然,人,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你的老相识。”说罢拍了两下掌,校场后转出二人,一个眉眼细长削瘦挺拔,一个黑脸矮墩墩,李剑南惊喜地叫道:“沈戍边!董威!”二人显然没想到李剑南还认得自己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都是一抱拳,道:“李大哥好!”崔度脸一沉,道:“这里是军队,要叫‘李将军’!”二人马上改口道:“李将军好。”李剑南道:“二位将军好,有二位将军相助,我如虎添翼!”崔度道:“我们这次起兵,进击吐蕃,你攻原州,我攻秦州,二军呼应,必要时可互相救援。”李剑南精神一振,道:“好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大唐的勇士们和吐蕃兵打一架了!” 公主随儿既不跟着崔度,也不陪着李剑南,而是负责二人军需供给调配。虽然二人未明言这次也是“比试”,但暗暗已经较着劲儿,也十分关心对方动态,不断派人打探友军动向,这方有人向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势如破竹,亲斩三将,得了石门、驿藏两关;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夜袭木峡关,活捉守将。战胜后劝降原是唐将后裔的特胜关守将。二人听罢奏报,都是冷哼一声。随即又过了几日,这方的人对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巧设伏兵,在六盘关山坳生擒了守关番将及生俘二千守军;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一人杀石峡关主将副将四人并身先士卒第一个登上石峡城楼,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得了石峡关。后方的公主随儿自然也得到了前方的战报,不禁摇头苦笑,暗想:“这二人,崔度取石门、驿藏是力敌;李剑南夺木峡、特胜是智取。等到崔度打六盘关时改成了李剑南的智取,李剑南攻石峡关时袭用了崔度的力敌,真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也该着吐蕃倒霉,碰到这么两个唐朝大将,真是怎么打怎么败,再这么下去,秦州、原州被攻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随儿这次是亲自给李剑南押送的一批粮草,这李剑南实在行军太快了,在哪一关都没耽搁三天以上,导致她这后勤补给要追着前面的大军,李剑南大军,已先到了原州了吧,给他送完这批粮草,就该去给崔度送了,那时,崔度也该到了秦州了…… 李剑南见了随儿,自是喜不自禁,亲自迎入帐内,屏退左右后,马上将随儿揽入怀中,低头就去找她的香唇,随儿躲闪着,口中道:“你干嘛啊李将军,我一来你就非礼我!”李剑南揽得更紧,嬉笑道:“是随儿太香了。”随儿双手贴在李剑南脸颊上,命令道:“闭上眼睛。”李剑南听话地闭上,只感到双唇一阵湿热,李剑南正欲回吻,头已被随儿的双手移开,李剑南奇怪地张开眼,随儿迷濛的双眼深深望着李剑南,颤声道:“剑南以后你真不能再这样了,我也不能再和你这样搂搂抱抱,这对崔度太不公平……”李剑南眼中神色一黯,松开随儿,道:“你说得有理,毕竟我还没有正式娶你过门,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在崔度前面拿下凉州!”随儿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了一声,转身出帐去了。李剑南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心中一阵怅惘。 李剑南打算先穿过前面的一大片森林,入夜前找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安营扎寨,几里地外,就是原州了。李剑南憋着劲决意要在崔度拿下秦州之前先拿下原州。一抬头,见远处树木上一大群飞鸟在树顶盘旋,偶一落下,便再飞起,鸣叫不已。李剑南叫过沈戍边,问:“董威的队伍到那里了么?”沈戍边顺着李剑南手指的方向眺望,道:“肯定没有,估计至少离那里还差一里。”李剑南道:“你仔细看那里的一大群鸟。”沈戍边又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道:“这些鸟很普通啊,一点都不漂亮。”李剑南笑道:“你的老师教过你的《孙子兵法》‘行军’篇有云:‘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那里的山鸟盘旋在巢边却不敢下落,定然是下面埋伏了人马,在等我们进包围圈,看来原州守将有所准备了。”沈戍边急道:“那我赶紧让董二哥撤回来!”李剑南一摆手,道:“不急,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我就怕他们缩在原州不出来,只要出来就好办,你迅速派两千人马,在此山的左右山脚轻装包抄过去,一听山上动手,马上左右合围,加上山上董威的三千兵马,够他们玩儿的了,原州也不过几千兵马,除了守城的,这次打埋伏的绝对超不过三千人,放心打吧!”沈戍边道:“李将军好计,您就瞧好儿吧,看末将的!”李剑南命后面的五千余人原地待命,自己也下了马,倚在一株大树上,似睡非睡地等待喊杀声的响起。喊杀声响起,李剑南眼睛也没睁地听着,听着听着,李剑南忽然一睁眼,再一听,喊杀声并不是在山顶董威部先响起来的,而是右路从山脚去包抄吐蕃伏兵的那一千人处,李剑南心想,一定是沈戍边想抢功,先发起了进攻,或者不慎和埋伏的敌人遭遇,不过问题也不大,董威他们听到声音,会去接应他的。李剑南重又坐下,继续眯着眼睛听。山上果然也响起了喊杀声,却不如想象中激烈,李剑南暗道:“或许山上并没有多少伏兵,那山上加上右路包抄的,也有四千人,足够应付了。” 又再听了一会儿,发现在右侧半山腰处,喊杀声震天,并没有如预想中因敌人被消灭而逐渐减弱,李剑南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打了这么多仗以来从未有过的,李剑南正欲派探马去察看,就见远处跑过两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唐兵,一见到李剑南就哭喊道:“不好了李帅,我们沈将军的右路军被伏兵包围,董将军在救援过程中遇到一道天堑,强渡过程中死伤惨重!!”李剑南一激灵,跃起,纵身上马,道:“马上派三千兵按原路去救援沈将军的右路军,救人为主,不可恋战!令左路一千兵原路返回此处待命。”李剑南一催马,上山。 董威心急如焚,一边催促手下在深不见底的宽宽的天堑上架云梯,云梯已被敌军点燃了几架,而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沈戍边的手下正在被几倍于自己的对手团团围住惨遭屠戮,而自己这边攻过去的有限的几个援兵,也被躲在崖后的吐蕃兵或射杀或砍杀……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董威回头,正是李剑南,李剑南道:“云梯不能浪费在这里,否则正中原州守将下怀。”董威急道:“可是,沈十弟还被困在那面!!”李剑南道:“从这里救援,徒增死伤,留二百人在这里佯攻,余下的人,跟我撤回山脚,从山脚处进攻!”董威急道:“我们该冲下山,从后面冲击吐蕃!”李剑南向黑黢黢的山下瞄了一眼,道:“山下一定有更多埋伏的兵马在等着我们,他们意不在沈戍边这一千人,而是你这三千、甚至是我那五千……好一招‘围城打援’、好大的胃口!这恐怕不是小小的原州守将策划得了的!”董威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李剑南道:“先去右侧山脚看看。” 第二节 穆赤钻到床底,在箱子里翻出已经几年没动过的佩剑和盔甲,出来时已一身是汗,在穿盔甲时,穆赤发现,无论如何,他腰腹的赘肉都无法塞进狭窄的日落红云甲内了,他只能就这么窜了出去,马和兵刃已经有内府的管家帮他备好了,他有些陌生地看了看自己的坐骑雪花银鬃马,自从去年秋天骑着它去城外打过一次猎,已经好久没见过它了,怎么这家伙现在变得比自己都肥?穆赤已没时间去骂养马的兵,接过水火囚龙棒,翻身上马,忽听得乱成一锅粥的街上有汉人高喊:“城门已经失守,大家快逃啊!”这时张议潮慌慌张张奔进来,对穆赤道:“大人,沙州城内不知混入了多少敌军细作,我们很多兵在僻巷和街道上被杀,现在军心混乱、无法集结!末将好不容易点齐了自己的部分军队过来保护大人!”穆赤转了转眼珠道:“传令下去,收拾细软,把所有城内的兵都召集来,先跟我从后城退出,寻机反攻!” 李剑南对张淮深道:“城内的这些汉人一喊,先让沙州城乱了,我们架云梯攻城时,城上的吐蕃兵连弓箭都没准备好,而我们的义军登上城头后,很多吐蕃兵又不战而逃……我们现在攻克了东城门,可以到西城门去等穆赤了。”张淮深道:“等穆赤的军队都撤到城外后,我们再练练守城。”穆赤发现张议潮身后的士兵带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大堆攻城用的云梯、临车、冲车、愤辒、修橹和抛石机等物,穆赤莫明其妙,问道:“带这些物件做什么用?”张议潮正色道:“当然是攻城用啊,大人现在虽然弃城,但回头肯定要攻城的,这些物件都必不可少。”穆赤无暇细想,道:“张将军果然忠心耿耿深谋远虑,是用得着!快,我们先出城盘整一下队伍!” 李剑南和张淮深站在西城门城墙上,道:“‘索家三奇’所造攻城器械,推陈出新,果然不错。” 张淮深道:“这三个叔叔的确在这些方面有过人之能,他们自己终于可以看看自己的心血在实际的攻防战中是否如设想那样有效。”李剑南道:“现在看来最好用的是两种器械,一个是双层云梯,这样一架梯子两排士兵并排爬上来,不但能互相照应,还增加了同一时间攻进城墙的人数;另外一种就是临车上悬吊的箭屋被他们改得十分狭长,增加了里面可容纳的箭手,木箭屋外又包了一层薄铁皮,能防守城方的火箭,用来居高临下观察守城方动静和杀伤守城将士为己方的攻城兵打开缺口,再好用不过了……”张淮深笑道:“不知那三位叔叔自己是否已造出了‘盾’来防自己的剑南道:“还好啊,不管‘矛’、‘盾’都是供我们用的,不然要头痛喽。守城我看也练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还有个惊喜要给大家看么?” 张淮深神秘一笑,道:“不急,安叔叔和阎叔叔还要带两千义军出城演练一下阵法呢。” 穆赤略略有些放心了。 他一边看攻城一边指着城上对张议潮道:“我当是什么军队呢,原来是乡民聚众闹事,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又怎抵挡得了咱们‘索家三奇’的攻城利器,白白吓了我一跳。一会儿我都可以回府睡个回头觉了。”张议潮陪笑道:“是是,大人所言极是,这些家伙撑不了多久。”二人正聊着,陡见西城门大开,一大队盔明甲亮的士卒齐刷刷地过了护城河,二龙出水阵列开。李剑南道:“沙州没什么大将,单挑就不必了,直接列阵群殴。”张淮深看着井然有序列阵攻击的义军,道:“‘雁形’阵变‘鹤翼’阵攻击威力不错,不过我军人数似乎不够,难以发挥此阵合围敌军而歼灭的效用。”李剑南点头道:“你阵法也学得不错。不过我们只是演练阵势,并不和沙州的吐蕃军真刀真枪,留着他们给你用。” 穆赤骇然对张议潮道:“哪里来的装备这么齐整的部队??”张议潮道:“可能是那些起义的乡民刚才抢了我们的武备库吧……”吐蕃军被对方变化多端的阵势冲击得一阵大乱,正欲收束成圆阵抵抗时,对方忽然收缩、编队,如出城时一样整齐地退了回去。穆赤带住马,喘息未定,道:“这哪里是乡民,训练有素、进退自如,比我的沙州兵练得都精!!”吐蕃兵将见对手退却,一时士气大振,呼喝着提马追到城门边,却听里面爆竿齐鸣、觉得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内,蓦然冲出一大群黄牛,个个角上绑着两把尖刀、身上捆着削尖的木橛,尾巴上燃着硫磺,疯了般见人就顶,众吐蕃兵大乱,互相踩踏,死伤狼藉,四散溃逃。穆赤眼睁睁看着一帮畜牲屠杀自己的军队,张议潮一拱手,道:“大人如果还不逃命,也难免做牛下之鬼,末将要回城庆功了,先走一步。”穆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张议潮道:“你----你----难道是你----”张议潮道:“正是我。我与大人相交一场,大人待张某不薄,今次起兵,我也不杀你,你逃命去吧!”穆赤怒喝一声,手中水火囚龙棒卷起一阵劲风扫向右侧的张议潮,穆赤力用尽,险些将自己闪落马下,呆呆望着手中的小半截水火囚龙棒,又看看马下的大半截水火囚龙棒。张议潮“有”剑入鞘,道:“还不走?”穆赤恨恨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水火囚龙棒,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李剑南和张淮深都看得十分兴奋,李剑南道:“这回我算知道当年齐将田单大破燕军的‘火牛阵’的威力了。”张淮深道:“我在大雪山附近小规模演练过这阵法,这些牛都是我雇牧人养的,是家牛和野牛杂交而成,平时不用来耕地,散放着,所以攻击力十足。”李剑南道:“攻城、守城、阵形变化、你的牛阵都试了个遍,这四散奔逃的沙州吐蕃兵就成了替我们到各地扬威立万的使者,今日之战,善莫大焉啊!”张淮深认真地道:“现在,我更要感谢李叔叔当初对我的了!” 沙州城几天来欢天喜地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尽,一则探马的奏报已令张议潮愁上眉头。 李剑南在张议潮的客厅内看罢奏报,点头道:“论恐热得力干将莽罗急藏率兵二万人攻略西部边境之地,被尚婢婢派遣部将拓跋怀光大破于南谷,尚婢婢就势派拓跋怀光向沙州方向进军……大哥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议潮叹道:“尚婢婢那个‘任河湟人民起义归唐不加干涉’的空口约定当然做不得数,这拓跋怀光的一万多人马我也尚能应付,我担心的是接踵而至的其他尚婢婢五虎大将,比如尚延心,沙州孤城如被困,难免重蹈当年失陷之覆辙……如容我个一年半载,打下肃州、甘州,互为依托,就可与之抗衡了……”李剑南沉思良久,道:“当年在法门寺,杜叔叔为大哥谋划大计时曾说过:如果能让吐蕃国先动荡起来,唐军在外围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策应,则瓜、肃、甘三州收复亦不难,难就难在,是否能一举收复吐蕃重兵驻守的河西重镇凉州……”张议潮道:“不错,杜大人高瞻远瞩,其实他对吐蕃形势早已了然于胸,现在,可能真是用到的时候了……”李剑南站起,踱了两步,道:“凤翔节度使现在已换成崔度,此人毕竟与我有旧,我愿意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他出兵吐蕃,攻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围魏救赵,让尚婢婢自顾不暇,沙州之围自解,而大哥也可借机收了瓜、肃、甘三州!”张议潮击掌道:“兄弟说得好!只是又要有劳兄弟你千里奔波,行难为之事,愚兄心里实在实在过意不去啊!”李剑南握住张议潮手,也动情道:“大哥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您放着安稳的州将不当,领着沙州百姓起义,还不是为了大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各自激情翻涌。 第三节 李剑南带着董威,来到右侧山脚,发现自己派去营救沈戍边的那三千人苦苦进攻却难以前进,带兵的将官过来禀报:“前面尽是敌人的强弓硬弩,边上是悬崖,必经的一片开阔地上亮如白昼,欲穿过时难免被躲在暗处的敌军箭手射伤,且那片空地上满是铁蒺藜和陷阱。”李剑南亲自过去观看,果然,地上已布满唐兵和马匹的尸身,李剑南一阵心痛,挥手道:“停止进攻!”空地上顿时为之一静,只有那边空地上高高燃着的牛油火把,还在风中猎猎作响。李剑南一提马,踏上空地,扬声道:“我是唐军元帅李剑南,请对面主帅前来答话!”过了一小会儿,对面也驰出一人一马,只见此人,鎏金凤翅狮子盔,九吞八乍黄金甲,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手提三股烈焰托天叉,李剑南心头一惊:来人竟是有吐蕃第一名将之称的尚延心!无怪埋伏做得如此阴沉。李剑南拱手道:“延心将军请了!”尚延心显然对李剑南一眼认出自己颇为讶异,愣了一下,答道:“李将军请了!大唐与吐蕃,已会盟休战,李将军和崔将军缘何毁约来攻占我吐蕃城池?”李剑南朗声道:“‘吐蕃城池’?我只知,秦、原、乐三州及石门、驿藏、特胜、石峡、萧关、木峡、六盘等关,还有河湟、甚至你父亲驻守的鄯州,原来都是我大唐国土,现在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何须与你吐蕃商议!”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连你们的大唐皇帝都在盟约中承认这些城池归我们吐蕃所有了,你是个几品几级的官?就不怕胡乱挑起两国纷争,最后落得个无功有过,人头落地的下场么?当年你们大唐名将浑瑊、李晟、马燧,哪个不是栽在了会盟的事情上?我们只要遣使进谏你们宣宗皇帝,不怕他不代我们收拾你们,我劝你还是及早退兵为妙!”李剑南笑道:“遣使?现在谁是你们吐蕃的国君啊?欧松?永丹?论恐热?还是你父亲尚婢婢?”尚延心微怒道:“我吐蕃国君之事不必李将军操心,素闻将军剑法超群,延心早想领教!”李剑南一笑,道:“会给你机会领教的,但不是今天,今天我要撤兵了。”尚延心哈哈大笑,道:“撤兵?是逃窜吧!而且你被围困的这一千多人就不要了?这可是你的子弟兵啊!”李剑南叹气道:“我是很想要这一千人,可我更在乎剩下的几千人,我不能让没被包围的这些士兵白白送死!”尚延心悠然道:“如果李将军答应到此为止不再攻打吐蕃,我可以马上将被包围的这一千人送还给你们!”李剑南断然摇头,道:“就算我同意,被你围住的那一千个兄弟也不会同意!另外延心将军,你发现一件事没有?”尚延心一愣,道:“什么事?”李剑南回首,拿过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举在半空,道:“刚才起风了,而且,风是吹向你那边的,我说话时一直在等风更大一些……”尚延心一呆,李剑南身子后弓,将手中的火把抛射出去,将尚延心头顶高高的牛油火把击落,一起掉在了树枝上,树枝燃起,又滚落到草地上,草地燃起。秋高气爽,**。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尚延心回马就逃,躲在树下的弓弩手们也纷纷后退,几个躲闪不及的已被大火裹住,嘶喊不已,李剑南一举剑,道:“冲过去,能救几个兄弟就救几个,救完马上撤回!”说罢一马当先,贴着山根冲过空地。此时吐蕃兵在逃,被困的沈戍边部在向外冲,李剑南在火海中边打边寻找沈戍边,却见沈戍边正徒步在独力和十余个蕃兵缠斗,李剑南大喝一声,从马上跃下,一剑一个将这些番兵刺倒,拦腰抱起已重伤的沈戍边,纵身上马,望着继续向火海中冲杀救援和试图从火海中冲出的几百被困沈戍边部下,含泪大喝一声:“全部撤退!”然后飞马越过遍地是火的草地,骑着被烧伤的战马,穿着烟熏火燎的衣服,屏住呼吸,一口气退回到那片空地上。 沈戍边含着泪,一镐一镐,面无表情地刨着被烧得焦黑的坚硬的土地,他的身边,是一排排的,已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尸身,这些人,昨天还和他说说笑笑,讲着打前面的那些关是如何容易、过瘾,打下原州后又要如何饮酒庆祝,可是,转瞬间,他们就再也不能说不能动了。李剑南只是默默地在他身后,也挥镐刨坑,不说一句话。沈戍边亲手安葬了第七具尸体之后,将镐头交给身边的士兵,转头向李剑南跪倒,道:“谢李大哥昨日舍身相救之恩!”李剑南也将镐头交与士兵,搀起沈戍边,道:“你和董二哥,是崔度交给我的,如果我不能把你们完整地交还给崔度,我也就没脸见他了……李剑南平生第一次打败仗,就连累了沈兄弟和你的属下,心中实在愧疚万分!”沈戍边摇头道:“李将军千万不可如此说!且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单就此战而言,您能料敌先机,在我部一千人被困后,没有盲目施救落入敌人陷阱,后又能临机应变火烧敌军,虽然我军此战损失千余人,但敌军的损失却在三千以上,此战又怎能说是您打败仗呢?”李剑南闻言依旧神情黯淡,道:“如果不是昨晚突然起风,风向又是吹向尚延心那边,我就要白白损失这一千多人了,幸运不足道,亦难以重复,所以我依然认为此战是败了,如果能选择,就是给我一万吐蕃兵,我也不拿自己的任何一个子弟兵的命去换!”沈戍边泣下,道:“大帅真爱兵如子,戍边等怎敢不拼死效命!!”立刻身边跪倒一片士兵,李剑南也拭了一把泪,道:“大家都站起来!原州就在前面,我们打下原州,杀了尚延心,为死难弟兄报仇!”山谷中立刻回响起所有大唐兵将的呼喊声:“报仇!报仇!报仇!” 尚延心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而心里对李剑南的愤恨已至极点,这是他从军为将以来打的唯一一次败仗,而且是在精心策划完全掌控局势后莫名其妙地输了,只因为一阵风,就让在林中高密度布防的一万兵马逃避不及互相践踏和烧死三千有余!而李剑南,既没有从天堑强攻、也没有下山钻进自己的另一个大包围圈、也没有在右山脚死拼救援,不然,至少可以借此役消灭大唐五千兵马,原州之围自解,看来这李剑南果非是泛泛之辈,现在,只好先守住城,另寻良策了。 李剑南在山顶安营扎寨,派兵严密守护附近水源,因昨日之役略挫了锐气,所以并未急于攻城。 那边探马送来战报:崔将军在秦州城外,与一个吐蕃女将大战几十回合不能胜之,已被迫退兵十里。李剑南张大嘴巴,心中暗想:“‘几十回合不能胜之’??崔度的六神枪?吐蕃有什么女将能和崔度抗衡啊?难道是小梅朵?但当初梅朵的鸳鸯刀在阵前虽然所向披靡,可在自己看来仍觉火候不足,怎么可能抗衡‘上古三大神兵’中号称‘兵中之王’的六神枪呢……”李剑南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非常想见见崔度,问问他被自己的小徒弟打败是什么滋味,想到这里,不由开心大笑,笑着,就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梅朵在沙场相遇,会是怎样一个情形呢?小梅朵会不会还叫自己“师父哥哥”?会不会还扑进自己怀里撒娇?想着想着,李剑南似乎就又看到了梅朵那双弯月般笑眯眯的眼睛,和她那不知道有多少根的满头的调皮的小辫子…… 又过了两日,李剑南带了三千人马,到原州城外叫阵,尚延心高挂免战牌,李剑南在城外徘徊了一阵,收兵回营,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尚延心号称吐蕃第一名将,心高气傲,又刚损失了三千多兵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李剑南不想强攻原州,以免兵将死伤太多。 回营后,李剑南命在山顶搭起一个高台,以观察城内形势,半天时间,高台搭好,李剑南攀上高台,向原州城眺望,心中一惊,遥遥看见原州城墙内,守城者稀稀拉拉,城内更是萧条,根本不象有大军驻守的样子。李剑南立刻下了高台,叫过沈戍边,问:“崔将军那边可有战报?”沈戍边答道:“那一战之后崔将军再去叫阵,那吐蕃女将就不出来迎战了。”李剑南额上已有了冷汗,继续问道:“公主的押粮队这次应该什么时间来?是不是应该在昨天午时?”沈戍边略一思索,道:“不错,不过现在只晚了一天半,也是常事啊。”李剑南闭目,右手一扶额头,道:“全不对了,现在我怀疑,原州、秦州都变成空城了,而我们刚夺到手的石门、驿藏、特胜、石峡、木峡、六盘等关,可能有一半已经回到了吐蕃军手中,而尚延心和梅朵,可能正在围攻公主……”沈戍边大惊失色,道:“会这样?那我们如何应对??”李剑南睁眼,指着原州城道:“让董威带少许人从正面佯攻原州城,你从后面主攻,如果发现抵抗强烈,或觉得里面的防守兵力超过五千,就撤回营地坚守,否则一定要给我拿下来,如果顺利拿下原州,就马上将大部兵力回撤接应公主和守六关将士,他尚延心夺我的六关,我就夺他的原州城,不然我们连根据地都没有了,不能吐了他放的肥饵,派亲信,去崔度大营,让崔度攻坚秦州城,告诉他我去救公主,让他不必担心!” 沈戍边仍是半信半疑,问:“如果六关被夺或我们的粮队被袭,应该有人过来禀报吧?”李剑南怒道:“如果有风声露过来,他尚延心就不是吐蕃第一名将!那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打正唱空城计的原州和秦州么?你是不是因为上次开始不相信我的判断了?我说了,原州打不下来就不打,反正我要带一千骑兵去接应公主,就算她没遇袭,也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了,我去看看不对么!”沈戍边连连摇手道:“李大哥你别发脾气,小弟不是那个意思,小弟这就全部照办!”李剑南也不答话,急匆匆出了帅帐,点起一千骑兵,快马加鞭,向公主来时应走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稍晚一些时候,崔度也做出了和李剑南类似的判断,而他做出的决定,也几乎和李剑南相同,只不过他带去救公主的兵比李剑南多了两千、出发比李剑南晚了一个时辰,不过他距离公主更近一些,路程走到一小半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住身后骑兵的缓慢,不顾身后将官的劝阻,不管前面是否有吐蕃的千军万马,毅然决然,一骑绝尘而去。而此时,李剑南早已不顾后面骑兵能否跟上,马越骑越快。 秋月高高,两匹战马从不同的方向以相同的速度和目的,冲向想象中可能被围困的那个公主随儿。 第一节 就在这个初秋萧瑟的雨夜,李剑南如一片孤零零的落叶,飘然坠到了凤翔节度使崔度府邸的后院墙角。 躲过两路后院兵的巡逻,接近了崔度的卧室,然而,卧室是一模一样的两间,不知道崔度住的是哪一间,李剑南暗想这崔度做了大官,定是怕人刺杀,就摆这么个**阵。李剑南仔细倾听,两个卧房都无声无息,正欲到右边的一间看看,左边的卧房内此时映出了桔红的烛光,李剑南轻手轻脚半蹲着来到左边卧房的窗下,听得房内有人轻声吟道:“‘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李剑南一闻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转过身,缓缓贴着墙坐到地上,瞪大的双眼望着无边无际的雨丝,恍惚中又听到房内低低吟道:“‘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无心妙语偏多解,有意痴言正少缘’……”李剑南再无一点怀疑迟疑,起身转身,双手一用力,已将那扇阻隔在自己和吟诗之人间的窗棂整个卸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连天地间的雨声都似乎为之一凝----接着是李剑南手中的窗棂和屋内的一本书同时落地的声音----屋内方才吟诗之人已两步奔至窗前,投入李剑南怀中,背部起伏,咬着李剑南胸前的衣服,压抑着口中的呜咽之声,李剑南隔着窗子将她纤细的身子抱出窗外,箍得紧紧的,象是怕她凭空消失,用鼻子和嘴不断摩挲她头顶的头发,眼中泪如雨,凉凉地滴在她的发上、脖颈上……怀里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不是那个‘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的梦里的她,而是和自己有婚嫁之约,娇羞地被自己强吻过,还记得自己一联为她所作的残诗的她----二公主随儿……随儿抬起娑婆的泪眼,仍是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剑南想都未想,就将双唇又印在了那令他日夜魂牵梦绕的如初绽花瓣般芬芳的小嘴上……此时无声……随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轻轻扭了扭腰,李剑南恋恋不舍地放松了些她的身子,随儿向左右看了看,蹲身将地上的窗棂抱起,轻轻摆在窗框内,看了一眼右边的卧房,然后拉起李剑南的手,轻轻开了自己卧房的门。 李剑南痴痴的双眼须臾不肯离开随儿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随儿的双手也在李剑南的脸上一寸寸滑过,二人都没有开口,似乎谁一开口说话,这梦幻般的相遇就会瞬间烟消云散。随儿眼色朦胧:“剑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知道了怎么还会来找我?”李剑南握住她的双腕,又伸出右手好奇地摸了摸随儿浓浓的挽起来垂在左边的那个坠马髻,道:“随儿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梳的那个双环髻……不过这个单的也很漂亮……”随儿倏然抽过手,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发髻打开,然后将一头长发分成两绺,各环成一个圈,以红丝系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梳坠马髻……虽然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子了……”李剑南含笑道:“在我眼中,还是那个机灵顽皮的随儿小公主……你还没跳过舞给我看呢……”随儿偏头,眼光看着蜡烛,道:“会有机会的……”李剑南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问:“随儿你怎么在这里?你见过崔度了么?我这次来是向他讨救兵的!”随儿一愣,期期艾艾道:“崔----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早已经……”“----早已经见过面了!”门一开,一身长袍便服的崔度面带微笑出现在门口,随儿慌忙抽出被李剑南握着的双手,迎上前去,问:“崔----你怎么来了?”崔度暗中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在随儿的手背上轻扣了一下,眼睛却看着李剑南,呵呵笑道:“你们又是拆窗户又是抱头痛哭,我睡得再死也被吵醒了!打扰二位故友重逢,只因崔某也想进来掺和一下,毕竟遇到一个十多年前长安的老朋友不容易,是吧,贝吉多杰?” 李剑南冷眼打量着崔度,这个在曲江池比武时与自己惺惺相惜却又在之后的宫廷政变中投靠奸宦背后捅了自己一枪,令自己险些丧命、令政变功败垂成的故人,现在仍是英姿飒爽风采依旧,所多的是一丝只有手握大权才能带来的霸气。李剑南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十多年前长安的老朋友’,没想到我李某逃到了吐蕃你也这么关心,是不是还想抓我去朝廷请赏啊?”崔度哈哈大笑,道:“即使抓了你,也不能给大唐的皇帝,想卖个好价钱,要找吐蕃的两个赞普,再么我猜吐蕃的大相论恐热也会对你这大刺客很感兴趣!”李剑南的手指在穿云剑的剑鞘上一弹,嘿嘿道:“只怕,凭你的六神枪和凤翔的区区几万兵马,还没有生擒我的可能!”随儿隔到他们中间,跺脚道:“你们啊,十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吵架,哪里有一点故友重逢的样子嘛!”李剑南哼道:“或者我根本不该来,当年就贪生怕死认贼作父,现在好不容易换来了荣华富贵,又如何敢冒险攻打吐蕃!”崔度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指着李剑南道:“你血口喷人!!我崔珙奏为大唐、为皇上,忍辱负重忠心耿耿,天日可鉴!难道你以为大唐就你李进士一个忠臣良将么!!”随儿怒目瞪着崔度,斥道:“收起来!”崔度怏怏还剑入鞘,仍对李剑南怒目而视,随儿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所在,我们三个长安故友有缘雨夜重逢,本公主提议,到前厅摆一桌酒筵,大家边吃边叙旧如何啊?”李剑南和崔度同时气哼哼地偏过头不出声,随儿看着二人,又好气又好笑,偷着点了崔度腰一下,崔度叹了口气,嘟囔着道:“剑南兄,这边请!”随儿又走上前去,双手拉坐在床上的李剑南的右臂,李剑南只好就势起身。 崔度、李剑南在桌上对面而坐,互相瞪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对满桌的美味佳肴看都不看一眼,对旁边以手拄腮的随儿看都不看一眼,随儿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拍着桌子道:“闷死了闷死了,你们不比剑又比起酒来了,一会儿都喝醉了谁陪我说话啊!”二人同时将杯子往桌子上一蹾,同时抄起银箸,互相瞪着,也不看挟起的是什么菜,只放到嘴里大嚼。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捂住肚子前仰后合,差点就滑落椅子掉到桌子底下,二人嘴里塞得满满的,诧然停口,一起看着随儿,随儿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坐回椅子,闭着眼睛道:“你们两个啊,都可爱死了,从曲江池一见面就开始比,你们再这么比下去,我都不想再说出那个秘密了呢……”李剑南伸长脖子,艰难地将口中的一大堆食物噎下,问:“什么秘密?”随儿眼睛眯成一条缝,斜向李剑南,道:“崔将军之所以投靠仇士良,和你一样,是为了我父皇。只是,连我父皇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李剑南不可置信地看着随儿,道:“这怎么可能!你是说崔度他也是我们的人??” 崔度咳了一声,道:“多亏李兄肯配合我演那出苦肉计,不然也骗不过仇士良那老狐狸。多谢!”李剑南干笑一声,道:“‘苦肉计’?崔兄那一枪,如果不是我闪得快些,内力强些,运气好些,恐怕已经没命听你这声‘谢’字了吧!”随儿歪头盯着崔度,问:“你伤剑南那一枪很重么?”李剑南恨恨道:“我在临来之前也以为我可以忘掉那一枪,但一见这小子,我才发现那一枪仍然是刻骨铭心隐隐作痛,恐怕终生难忘!”崔度面上一红,支吾道:“其实也不是很重吧,他后来还那么能打……如果不重一些,仇士良一定会看穿的……”随儿望着李剑南,正色道:“我替崔将军向剑南你赔礼道歉!崔度那样做的确是有苦衷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年父皇靠郑注、李训二人谋划铲除势大根深的奸宦,却不肯多听我这个女儿的建言,一意孤行、冒险行事。此事如成功,当然好,如果不成功,就难免会逼得仇士良一干人等撕破脸皮,直接谋权篡位,毁了我李家的千年基业!郑注、李训方面有你,成事的把握有六成,但我让崔度投靠仇士良,纵然你们事败,也有可能保我父皇平安、只要江山还姓李,就不会一败涂地……” 崔度道:“我杀京兆少尹罗立言,是因为他在宫门进攻不力,正欲败逃;我伤剑南兄,是因为我隐约知道有个厉害角色始终跟随在仇士良左右----后来知道就是风雅天尊----我那一枪总比风雅天尊的‘先天无形剑气’轻……”李剑南半真半假地拱拱手,道:“那我谢过崔兄救命之恩。”崔度尴尬地塞进嘴里一口菜,大嚼。公主拍拍手,道:“好了好了,误会解除,大家可以冰释前嫌了吧!”李剑南断然摇头,道:“国恨是没了,还有家仇呢!我们三人的凉州之约也该了结了!”崔度红潮上脸,胸口微微起伏,一击桌子道:“正是!我可是等了整整十二年了!是该有个了结了!”李剑南哼道:“怎么你跟我一样等了十二年啊。”崔度道:“我当然要等到见到你,跟你在公平的条件下比,这样赢了,随儿才认可!”随儿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能不能聊点别的啊听得我好郁闷哦!”二人不再言语,随儿道:“剑南,何不讲讲你在吐蕃这十几年的经历,一定精彩好听。”崔度接口道:“我代李兄说吧,李兄先是出家做了和尚,然后和大师洪辩到了吐蕃逻些王宫,又策划了一次政变,导致吐蕃大相钵阐布、赞普赤祖德赞被杀。之后又到逻些,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吐蕃赞普达玛,在全逻些城吐蕃精兵的围追堵截之下悠然逃脱。之后又单枪匹马,在黄河岸边力拒入侵河东的三族六万联军,致使吐蕃大相论恐热大败而逃,基本是这样吧李兄?” 第一节 梅朵很得意。不止是因为那个多年来被吐蕃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小将军崔度在和她的比试中占不到任何便宜,还因为这个唱空城计奇袭唐军粮道的计策也是她主导的,而哥哥延心更大胆地定出增加兵力,夺回六关的设想,到现在,六关已因留守唐兵不足而被轻易夺回,梅朵现在要做的,是回兵从后配合哥哥合围青葱岭那支三千人的大唐补给部队,还听说,这支部队的主将是个大唐的公主,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公主,梅朵很有兴趣看看她有多漂亮。 尚延心用逐渐缩小包围圈的办法,将这支辎重部队赶上了青葱岭,令他奇怪的是,这支部队在战略后方遭遇突袭,却未慌乱,也未丢弃粮草军需,而是步步为营地向六关方向后退,还四处派出信使求救。可惜,六关早被自己占了,他们的信使也无一突围。而他们的后退,只能更深地地陷入从六关合围过来的妹妹梅朵的包围中。这一战,让尚延心觉得梅朵终于成了一个可委以重任的大将之才,这比一两场胜仗更令他欣慰。 终于等到了梅朵大军已到达青葱岭东侧的消息,尚延心一挥帅旗,下达了全面攻山的命令。东南西北七条火龙,从岭下蜿蜒而上。 崔度和李剑南同时看到了远方蜿蜒的火龙。 攻山受阻,岭上各处要道,都塞满了粮车和辎重,一见有吐蕃兵进攻过来,守岭的唐兵就将其点燃。青葱岭并非郁郁葱葱,而是怪石嶙峋,岭高崖陡。困在山上固然无路可逃,想攻上去,也是阻碍重重。但粮草辎重总有烧尽的时候,而押粮兵毕竟装备战力不济,再加上尚延心、梅朵以绝对优势兵力全方位进攻,终于,七条火龙被阻在半山腰一个时辰后,有南、北各一条火龙开始继续向山顶延伸,尚延心立刻调预备队支援那两条取得突破的火龙,而放眼向崔度、李剑南大营方向望过去,那里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只需再过两个时辰,就可擒获大唐公主,立下不世之功,尚延心抬眼望月,志得意满! 快到山下的李剑南想都没想,就奔着离自己近的北面突破的那条火龙杀过去。崔度要去剪断的,自然是南边那条。 三个番将围住崔度,崔度胯下的金眼五花虬如水洗过一般,四只腿都在哆嗦,但仍尽量稳住身躯上的主人。崔度喘息着先扫了一眼三人的马,然后他立刻就盯上了左边那个番将的坐骑,那是一匹极为难得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崔度翻身下马,在自己的金眼五花虬脖子上拍了拍,向后一指,那马抖了抖鬃毛上的汗水,扬起前蹄蹬了两下,落地,不动。崔度面显怒色,又在它后背上拍了一下,金眼五花虬轻嘶一声,转身回头向远处跑去。崔度以枪一指那番将,喝道:“借马一用,饶你不死!”三个番将都是一愣,他们实在没料到崔度狂到这个程度,一个人陷入重围,还如此嚣张。那番将狂笑一声,道:“你崔度连我们的女将军都战不胜,现在又被我们两万大军包围,还不弃枪投降,更待何时!”崔度跃升至半空,六神枪上“青龙”一亮,向那番将当胸刺到,那番将双手挺金顶开山钺举火烧天向上一磕,崔度忽然收枪,一脚将那番将踢飞出去,颈骨断裂而亡,崔度人已跨上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一提马,就在众番兵头顶跃了过去。南边火龙从龙尾开始,被一个黑点艰难地一点点从中撕开,又合上,但那个黑点仍然义无反顾地按着自己的速度和目的,执著地上移着。 李剑南弃马。北面的斜坡太陡。 李剑南从下向上杀,李剑南不以直接斩杀为主,而是攻击吐蕃兵的下盘,将他们踢倒、刺倒,滚下山去,无法再战,造成混乱。李剑南伐树般向上爬着。 当尚延心得知崔度和李剑南单枪匹马从南、北两面向山上攻击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两支大军的统帅,居然疯狂到要凭一己之力对抗自己的两万精兵?就因为岭上困的是大唐的一个公主?就算是救驾也不至于啊。这个意外收获令尚延心兴奋得心都收紧了,立刻下令,想办法耗尽两人的力气,争取生擒活捉。当然,尚延心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原州和秦州,难道……莫非……他们猜出了自己的计划?即便如此又如何?只要两个主将被擒,原州、秦州还不是唾手可得。尚延心当然也想到李剑南和崔度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于是派出三千骑兵在外围布防。 一切都布置停当之后,尚延心有些无所事事,于是,他想到了崔度,这个在吐蕃军民心中的无敌小将军,他很想去称称他的斤两,否则如果崔度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或被擒了,人家该说吐蕃第一名将尚延心不敢和崔度一对一,这个完美的夜晚,不该留下那样的遗憾。 崔度正杀得性起,手中六神枪,如一条变化多端的妖龙,任何吐蕃兵沾到一点儿,便难以幸免。然而前面有两千人,后面有一千人,山下有万人……崔度停手,扯下头盔,让自己头上的汗能痛快地发散出来。身后一阵骚动,那些吐蕃兵纷纷让开。一人一马,施施然上山。这个头戴鎏金凤翅狮子盔,身披九吞八乍黄金甲,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手提三股烈焰托天叉的人,令崔度心中一沉,他马上猜出了这个人是谁。崔度趁此时机,揉着右臂。尚延心道:“崔度,我很佩服你的胆量,现在也想看看你的枪法如何。”崔度朗声笑道:“好一个‘吐蕃第一名将’,趁我精疲力竭时来和我比武,果然机智过人啊!”尚延心脸上暗暗一红,喝道:“比不比本帅都强过你,现在我只是来擒拿你,看你有没有本事逃脱了!”崔度道:“我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尚延心微微一愣,道:“你说如何?”崔度道:“你胜了,我自然束手就擒,但你如果败了,就放我上山,我只是让你放我上山,并不是下山时你也要放我!”尚延心一听并无对自己不利之处,追问道:“如何算胜?如何算负?”崔度道:“当然是坠马者为负!”尚延心道:“好,就依你之言!” 众吐蕃军缓缓扩开,留出一片不算陡峭的坡地来,二人马打盘旋,崔度也不等尚延心露什么破绽,双手一拧,六神枪上“白虎”一亮,直攻尚延心中路,尚延心不慌不忙,将三股烈焰托天叉由下往上一挑,六神枪枪头落入叉缝间,六神枪被架空,尚延心一侧身,叉顺势向下一滑,从枪头向枪尾,寒光凛凛的三个叉尖反刺向崔度胸口,崔度立刻一个铁板桥,手中枪与身子一起后仰,叉尖又顺着六神枪的枪杆从枪尾滑向了枪头,二马交错而过,二人心中都为对方应变之奇之快暗自赞叹,拨回马头,尚延心一挺手中叉,刺向崔度咽喉,二人你来我往,大战了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负,崔度暗暗心焦:尚延心名不虚传,不但叉法凶悍精湛,连内力都是浑厚无比,而且似乎还对自己的“六神枪”枪法套路都略知一二,这样就是打到天亮也分不出胜负,而公主此时危在旦夕,崔度眼中凶光闪动,将自己的下脣都咬出血来,心意已决,回马,手中六神枪上“青龙”、“滕蛇”同时一亮,尚延心看在眼里,知道崔度要出狠招儿了,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三股烈焰托天叉上的五个铜环晃得叮当乱响,一提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迎上前来。崔度枪挽了个大枪花罩向尚延心胸口,尚延心以不变应万变,叉刺崔度小腹,攻敌所必救,哪知崔度不管不顾,枪尖忽然一低,枪尖已刺入尚延心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的咽喉,此时尚延心的中间的那个叉尖也已没入崔度的小腹----尚延心万没有想到崔度会拼着挨自己一叉来刺他的坐下宝马,而尚延心这一叉,是虚招,刺中崔度小腹时他反而一愣,崔度趁机拔枪、缩腹,一蓬鲜血顺着带倒刺的叉尖喷出,千里银河一点红一声悲嘶,抬前蹄向后仰倒,尚延心百忙中双脚离蹬,侧滚翻,起身摆了一个防卫的姿势。崔度没有追击。崔度无力追击。崔度一手捂小腹,一手以枪支地,脸色惨白,在马上摇摇欲坠。尚延心举叉指着崔度,喝道:“你这是何意?”崔度咳出一口血,低声道:“延心将军已经坠马,可以如约放我上山了吧?”尚延心缓缓缩回三股烈焰托天叉,叹了口气,一闪身,道:“你上去吧!”崔度身子前倾,头轻轻靠在银蹄金鬃呼雷豹的颈上,双脚一磕马腹。众吐蕃兵静静地闪开一条道路,崔度就这样拖着枪,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小腹,从中间缓缓穿过。尚延心目送崔度背影,喝了一声:“将各处山路给我封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下山!” 第二节 李剑南频频点头,悠然道:“虽小有出入略显夸张,倒还大致如此。”崔度隔桌拱手,肃然道:“李兄所作所为,真惊天地泣鬼神,不愧为大唐进士、大好男儿,崔某相形见绌!”李剑南摆手道:“崔兄过谦,崔兄也为了大唐,强忍一身傲气满腔热血,对仇士良百般逢迎委曲求全,相比李某所为,这更难办到,况且凭崔兄才智枪法,处在我的位置和时机时,做得一定不比我差,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然你崔度也不配和我做夺凉州争公主的对手!”二人四目相对,眼中重有了当年御前比武时那一瞬的惺惺相惜。随儿伸手在他们视线中间晃了晃,嘻嘻笑道:“两个大男人,互相含情脉脉,肉麻不肉麻啊……”二人哈哈大笑。李剑南道:“不瞒崔兄说,这次我是从沙州赶来,求崔兄夹击吐蕃!”接着李剑南将自己到吐蕃后的行踪作为和沙州义军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有意无意淡化了和属卢王妃之情,只说是洪辩大师说动了她用计,对自己和梅朵的师徒之情,也是轻轻带过。饶是如此,也听得随儿和崔度二人跟着眉飞色舞,不断追问细节,跟着拍手叫好。不觉雨已停了,窗外微明,桌上的美味佳肴已成残羹冷炙,三人却依旧谈兴甚浓毫无倦意。崔度道:“剑南你可以说来得正巧,公主这次就是来传皇上密诏,让我出兵夺回吐蕃所占大唐州县的!”随儿道:“是啊是啊,何况剑南你又那么熟悉吐蕃风土人情兵力地形,有你相助,事半功倍!”李剑南大喜过望。崔度站起,道:“如今仇士良死后被削爵抄家,宫中宦官已不敢如先前那般嚣张,新帝登基,励精图治,正是我与李兄报效国家大展宏图之机!”李剑南也站起,问:“崔兄打算何时出兵?”崔度一笑,道:“如兄所愿,越快越好,我今日就命令凤翔兵将点卯集结!”李剑南道:“好啊,我就给崔兄做个副将,崔兄不会嫌弃吧?”崔度歪头,道:“副将?那当然不行!”李剑南皱眉,崔度露齿一笑,道:“你也是货真价实先帝所封的堂堂凉州节度使,怎么可屈尊在我之下,要做,怎么也得做主将啊,更何况你又在吐蕃带兵打仗多年,咱们就各领一万精兵,兵分两路,攻城略地,杀它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如何?”李剑南伸出右手,崔度也伸手右手,二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晃了两晃。 校场上,整整齐齐列着盔明甲亮装备齐整斗志高昂的一万唐兵,崔度道:“剑南兄可还满意?”李剑南点头道:“军容齐整,崔兄练兵有方!”崔度道:“这些家伙也是平时骄横惯了的,一般人还真震不住他们,但李兄你在大唐可是一直名头响亮,当年咱们曲江池比武、你参与铲除奸宦、前不久又从吐蕃赶到河东力阻论恐热进犯,都是大唐军兵津津乐道的,这一万兵将听说我把他们教给你亲自指挥,可是比跟我都高兴呢。”李剑南笑道:“崔兄说笑了,虽承蒙崔兄信任,但这些弟兄我毕竟还不熟,崔兄是否派两员副将给我?”崔度道:“那是自然,人,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你的老相识。”说罢拍了两下掌,校场后转出二人,一个眉眼细长削瘦挺拔,一个黑脸矮墩墩,李剑南惊喜地叫道:“沈戍边!董威!”二人显然没想到李剑南还认得自己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都是一抱拳,道:“李大哥好!”崔度脸一沉,道:“这里是军队,要叫‘李将军’!”二人马上改口道:“李将军好。”李剑南道:“二位将军好,有二位将军相助,我如虎添翼!”崔度道:“我们这次起兵,进击吐蕃,你攻原州,我攻秦州,二军呼应,必要时可互相救援。”李剑南精神一振,道:“好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大唐的勇士们和吐蕃兵打一架了!” 公主随儿既不跟着崔度,也不陪着李剑南,而是负责二人军需供给调配。虽然二人未明言这次也是“比试”,但暗暗已经较着劲儿,也十分关心对方动态,不断派人打探友军动向,这方有人向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势如破竹,亲斩三将,得了石门、驿藏两关;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夜袭木峡关,活捉守将。战胜后劝降原是唐将后裔的特胜关守将。二人听罢奏报,都是冷哼一声。随即又过了几日,这方的人对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巧设伏兵,在六盘关山坳生擒了守关番将及生俘二千守军;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一人杀石峡关主将副将四人并身先士卒第一个登上石峡城楼,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得了石峡关。后方的公主随儿自然也得到了前方的战报,不禁摇头苦笑,暗想:“这二人,崔度取石门、驿藏是力敌;李剑南夺木峡、特胜是智取。等到崔度打六盘关时改成了李剑南的智取,李剑南攻石峡关时袭用了崔度的力敌,真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也该着吐蕃倒霉,碰到这么两个唐朝大将,真是怎么打怎么败,再这么下去,秦州、原州被攻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随儿这次是亲自给李剑南押送的一批粮草,这李剑南实在行军太快了,在哪一关都没耽搁三天以上,导致她这后勤补给要追着前面的大军,李剑南大军,已先到了原州了吧,给他送完这批粮草,就该去给崔度送了,那时,崔度也该到了秦州了…… 李剑南见了随儿,自是喜不自禁,亲自迎入帐内,屏退左右后,马上将随儿揽入怀中,低头就去找她的香唇,随儿躲闪着,口中道:“你干嘛啊李将军,我一来你就非礼我!”李剑南揽得更紧,嬉笑道:“是随儿太香了。”随儿双手贴在李剑南脸颊上,命令道:“闭上眼睛。”李剑南听话地闭上,只感到双唇一阵湿热,李剑南正欲回吻,头已被随儿的双手移开,李剑南奇怪地张开眼,随儿迷濛的双眼深深望着李剑南,颤声道:“剑南以后你真不能再这样了,我也不能再和你这样搂搂抱抱,这对崔度太不公平……”李剑南眼中神色一黯,松开随儿,道:“你说得有理,毕竟我还没有正式娶你过门,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在崔度前面拿下凉州!”随儿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了一声,转身出帐去了。李剑南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心中一阵怅惘。 李剑南打算先穿过前面的一大片森林,入夜前找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安营扎寨,几里地外,就是原州了。李剑南憋着劲决意要在崔度拿下秦州之前先拿下原州。一抬头,见远处树木上一大群飞鸟在树顶盘旋,偶一落下,便再飞起,鸣叫不已。李剑南叫过沈戍边,问:“董威的队伍到那里了么?”沈戍边顺着李剑南手指的方向眺望,道:“肯定没有,估计至少离那里还差一里。”李剑南道:“你仔细看那里的一大群鸟。”沈戍边又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道:“这些鸟很普通啊,一点都不漂亮。”李剑南笑道:“你的老师教过你的《孙子兵法》‘行军’篇有云:‘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那里的山鸟盘旋在巢边却不敢下落,定然是下面埋伏了人马,在等我们进包围圈,看来原州守将有所准备了。”沈戍边急道:“那我赶紧让董二哥撤回来!”李剑南一摆手,道:“不急,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我就怕他们缩在原州不出来,只要出来就好办,你迅速派两千人马,在此山的左右山脚轻装包抄过去,一听山上动手,马上左右合围,加上山上董威的三千兵马,够他们玩儿的了,原州也不过几千兵马,除了守城的,这次打埋伏的绝对超不过三千人,放心打吧!”沈戍边道:“李将军好计,您就瞧好儿吧,看末将的!”李剑南命后面的五千余人原地待命,自己也下了马,倚在一株大树上,似睡非睡地等待喊杀声的响起。喊杀声响起,李剑南眼睛也没睁地听着,听着听着,李剑南忽然一睁眼,再一听,喊杀声并不是在山顶董威部先响起来的,而是右路从山脚去包抄吐蕃伏兵的那一千人处,李剑南心想,一定是沈戍边想抢功,先发起了进攻,或者不慎和埋伏的敌人遭遇,不过问题也不大,董威他们听到声音,会去接应他的。李剑南重又坐下,继续眯着眼睛听。山上果然也响起了喊杀声,却不如想象中激烈,李剑南暗道:“或许山上并没有多少伏兵,那山上加上右路包抄的,也有四千人,足够应付了。” 又再听了一会儿,发现在右侧半山腰处,喊杀声震天,并没有如预想中因敌人被消灭而逐渐减弱,李剑南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打了这么多仗以来从未有过的,李剑南正欲派探马去察看,就见远处跑过两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唐兵,一见到李剑南就哭喊道:“不好了李帅,我们沈将军的右路军被伏兵包围,董将军在救援过程中遇到一道天堑,强渡过程中死伤惨重!!”李剑南一激灵,跃起,纵身上马,道:“马上派三千兵按原路去救援沈将军的右路军,救人为主,不可恋战!令左路一千兵原路返回此处待命。”李剑南一催马,上山。 董威心急如焚,一边催促手下在深不见底的宽宽的天堑上架云梯,云梯已被敌军点燃了几架,而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沈戍边的手下正在被几倍于自己的对手团团围住惨遭屠戮,而自己这边攻过去的有限的几个援兵,也被躲在崖后的吐蕃兵或射杀或砍杀……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董威回头,正是李剑南,李剑南道:“云梯不能浪费在这里,否则正中原州守将下怀。”董威急道:“可是,沈十弟还被困在那面!!”李剑南道:“从这里救援,徒增死伤,留二百人在这里佯攻,余下的人,跟我撤回山脚,从山脚处进攻!”董威急道:“我们该冲下山,从后面冲击吐蕃!”李剑南向黑黢黢的山下瞄了一眼,道:“山下一定有更多埋伏的兵马在等着我们,他们意不在沈戍边这一千人,而是你这三千、甚至是我那五千……好一招‘围城打援’、好大的胃口!这恐怕不是小小的原州守将策划得了的!”董威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李剑南道:“先去右侧山脚看看。” 第二节 李剑南不恋战,所以快从北面攻到岭顶了。因为看不到其它几路敌军的情形,所以李剑南十分着急。又踹落几个吐蕃兵后,李剑南已快占领制高点的那块岩石了,只要见到公主,就一切都好办,天亮时,希望大队人马能赶到。他看到山脚下,自己的一千骑兵已经在和吐蕃兵战斗了,不过,从人数上讲,杯水车薪,毕竟尚延心和梅朵的两万多主力都集结在这里,只希望他们能多搅和一下,让吐蕃兵不能全力攻山。 刺倒岩石上的三个吐蕃兵,跃上岩石,李剑南的心一凉:脚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而离对面的峭壁,又远非自己一跃之力所能及!更令他心焦的是:对面已经影影绰绰看到吐蕃兵的身影了,这正面岭顶已经或即将失守,随儿危在旦夕!李剑南看也不看,回手两剑刺死两个试图在背后攻击自己的爬上岩石的吐蕃兵,然后跃下岩石,搬起一块圆滚滚的巨石向着山下正向上爬的吐蕃兵滚了下去,不去听迭起的惨叫声,拾起地上被自己刚刚刺死的两个吐蕃兵手中的火把,又跃上岩石,先将一个火把向左手边斜着扔了出去,然后顺着火把运行中的亮光,看悬崖两侧峭壁的形态,摇摇头,又将右手的火把斜着扔了出去,火把被一块岩石磕了一下,弹起,然后落入深渊。李剑南心头一喜,将剑入鞘,手攀岩壁,施展尺蠖功,三下伸缩到了刚才那突出的岩石上,向对面看了一眼,虽然这块伸出的岩石使得自己离对岸的峭壁距离近了很多,然而对岸的峭壁上尽是滑不留手的青苔,跃过去的冲力又那么大,一个失手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李剑南眼睛左看右看,猛地发现对面峭壁右侧有几条拇指粗细的青藤,李剑南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随儿娘子啊,你夫君我为了救你,很可能葬身此岭,你可一定要保佑那些藤儿结实些呀!”说着脸上露了一丝微笑,再不迟疑,睁大眼睛,一弓身,向对岸峭壁跃去,两手一握那几条青藤,那几条青藤便被拉断,李剑南虽继续下坠,但缓了一缓,李剑南双手十指运足内力,死死扣入厚厚的青苔之中,双脚在下落过程中也不断在任何稍有突起的峭壁上借力,又滑行了十几尺,李剑南的右脚终于稳稳踩在一块突起的小岩石上,止住了下滑。此时的李剑南已被骇出一身冷汗,而他又无法去擦拭顺着眉毛流入眼中的汗水。 李剑南调整了一下,施展尺蠖功向上攀援,对面吵吵嚷嚷上来了几个吐蕃兵,正在寻找李剑南的踪迹,终于有人发现了附在峭壁上的李剑南,然后李剑南就听到了弓弦的声音,李剑南提前向左移了移,避开了那一箭,身子向上又前进了一大截,此时听得身后弓弦乱响,暗叫不好,身子勉强向右一移,窜上时右腿一痛,已中了一箭,李剑南一咬牙,身子一弓一伸,双手已挂住了山顶的峭壁沿儿,身后弓弦又响,面门两把长矛刺到,原来这边的吐蕃兵也发现了有人在攀岩,李剑南右手为轴身子左旋,变成背对峭壁,又左手为轴身子左旋,变成面对峭壁,双矛、乱箭,齐齐落空。李剑南纵身跃起,空中将刚才刺自己的两个吐蕃兵踢落山崖,然后拔出穿云剑,将崖顶的四十几个吐蕃兵料理得干干净净,气也来不及喘,继续寻找随儿,前面林中,有喊杀之声,李剑南循声过去,见林间有一大帐,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唐兵和吐蕃兵尸身,尚有数个唐兵在不远处围住三五个吐蕃兵厮杀,看来攻上顶峰的吐蕃兵并不多,李剑南长舒一口气,回手拗断了右小腿上的箭杆,快步走向大帐,还未到帐门,就听到了自己熟悉的随儿的声音,李剑南蹑手蹑脚来至帐边,想给随儿一个惊喜,忽听帐内的随儿抽泣着道:“你干嘛这么傻!宁可拼着挨那尚延心的一叉,也要一个人上山来救我……”接着是崔度虚弱无力的声音,道:“这不是傻----我救你,不因为你是大唐二公主,只因为你是随儿----我崔度的娘子!”李剑南脑子“嗡”地一声,自己告诉自己:你不是也把随儿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么,崔度一定这么以为才这么说的,一定是!一定是!随儿缀泣了两声,道:“崔相公,你我自从父皇赐婚以来(李剑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有尽过一个妻子的责任,为什么你不怪我,反而要在今天舍命相救!”崔度叹息道:“傻随儿,崔度一介莽夫,有幸娶到金枝玉叶聪明动人的你,并不是为了占有你,而是为了让你开心,你有你的苦衷,我怎么会勉强你?我和李剑南还有凉州之约,只有我先取了凉州,你才真正属于我。”随儿呜咽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不要说了,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以后每天亲自伺候你……” 李剑南脑中一片空白,脸上似笑非笑,提着剑,一步步走向正在守关的唐兵,几个唐兵认出了李剑南,欢呼道:“李将军也来了!”“也?”李剑南在心里翻覆着这个“也”字,心中道:“是啊,崔度救你比我早到;崔度为救你挨了尚延心一叉;崔度十几年都陪伴在你身边;崔度十几年前就娶了你……可是我李剑南就这么苦苦等了你十几年!傻傻等了你十几年!还每天想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凉州之约……却不知你早就成了别人的妻子!!李剑南,你真是蠢到了家!被人家夫妻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结婚了只要告诉我,难道我还会死缠着你二公主不放?你随儿固然是金枝玉叶,可我李剑南也是心比天高!可笑自己还以为搬到了救兵,却原来是给人家当枪使,替人家打江山挣富贵。好,你们不说,我也不说,看最后是谁耍了谁!!” 李剑南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不断攻上峰顶的倒霉的吐蕃兵将身上,他们肢体横飞鬼哭狼嚎,李剑南直杀得状若颠狂,连自己都收不住手,杀着杀着嫌攻上峰顶的人太少,变成不是在守峰口,而是沿着窄路在向下追杀吐蕃兵,众吐蕃兵不禁被须发皆张满身是血出手狠辣的他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溃逃,一传十十传百,引得从南路攻上来的吐蕃兵阵脚大乱。李剑南正要继续杀下去,忽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剑南,你该歇歇了。”李剑南停剑,回头,随儿。随儿站在山路间,迎着一抹朝霞,就那样毫无矫饰地一笑,道:“我猜,你是从北面一个人杀上来,定然是从对面石壁下突起的石头上跳过那个悬崖,用你的尺蠖功爬上来的……你右腿上的箭伤,是崖对面的吐蕃兵射的吧,不然你不会躲不开……那里我早就去看过,为什么你那么傻,你如果掉下去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掉下去随儿还怎么活…………”随儿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眼中的泪,似珍珠断线般簌簌而下,李剑南心头一痛,鼻子一酸,眼泪也夺眶而出,对眼前的随儿,是怎么也恨不进去,哪怕,随儿此时只是在演戏,但随儿的戏词,却让他无法不为之落泪!李剑南仰起头,道:“二公主不必担心,我的一万援兵随后就会赶到,崔将军也命令了他的部下来救援了吧?”随儿随口应了一声,蹲下身,用手扶着李剑南的右腿,查看他的箭伤,脸上露出心痛之色,李剑南低声道:“不碍事,现在不能拔。”随儿又起身,抓过李剑南的手,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指头继续落泪,李剑南闭上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随儿,口中道:“让士兵们看到不好。”随儿呜咽道:“我才不管他们,我只在乎你痛不痛。”李剑南鼻子又是一酸,扭头勉强忍住泪,道:“随儿,告诉我你在这里是怎么布防的?”随儿道:“我第一次押粮的时候就勘察过这里的地形,这里易守难攻,表面上很多路都能上山,其实只有三条真正能上到山顶来,最大的东面一条路已经被我毁掉了,其余都是天然的峭壁屏障。所以一遇到袭击,我就指挥队伍退到这里死守了,没想到,你和崔度都在第一时间不顾生死赶来救我,这真的让我……让我……”李剑南淡淡道:“不救你,我们就没粮吃啊,所以才这么心急。”随儿认为李剑南是在逗她开心,就冲他笑了笑。李剑南肃容道:“天也亮了,等我们的两万兵一到,我们就从山上冲下去,击溃尚延心!” 尚延心开始觉得这个不起眼的青葱岭不那么简单。七路攻岭大军,只有两路有路攻到峰顶,还都死伤惨重无一得手,而天亮时,他又接到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李剑南、崔度二路大军,已夺了原州、秦州,正在向此处合围!尚延心立刻叫来梅朵,迅速按原路撤兵,避开来驰援的崔度、李剑南主力,放弃刚得到的六关,夺回刚刚被唐兵夺去的唐兵守备空虚的原州、秦州。李剑南在山顶,看着吐蕃兵撤退时的行军线路,立马就大致猜出了尚延心的意图,心中暗赞此人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才,虽然看出他的意图,但己方援兵未至,山上又仅有千余人,下山也是送死,只好看着刚到手的原州、秦州得而复失了,好在,身后的六关又失而复得,大家又扯个平手。 第三节 李剑南带着董威,来到右侧山脚,发现自己派去营救沈戍边的那三千人苦苦进攻却难以前进,带兵的将官过来禀报:“前面尽是敌人的强弓硬弩,边上是悬崖,必经的一片开阔地上亮如白昼,欲穿过时难免被躲在暗处的敌军箭手射伤,且那片空地上满是铁蒺藜和陷阱。”李剑南亲自过去观看,果然,地上已布满唐兵和马匹的尸身,李剑南一阵心痛,挥手道:“停止进攻!”空地上顿时为之一静,只有那边空地上高高燃着的牛油火把,还在风中猎猎作响。李剑南一提马,踏上空地,扬声道:“我是唐军元帅李剑南,请对面主帅前来答话!”过了一小会儿,对面也驰出一人一马,只见此人,鎏金凤翅狮子盔,九吞八乍黄金甲,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手提三股烈焰托天叉,李剑南心头一惊:来人竟是有吐蕃第一名将之称的尚延心!无怪埋伏做得如此阴沉。李剑南拱手道:“延心将军请了!”尚延心显然对李剑南一眼认出自己颇为讶异,愣了一下,答道:“李将军请了!大唐与吐蕃,已会盟休战,李将军和崔将军缘何毁约来攻占我吐蕃城池?”李剑南朗声道:“‘吐蕃城池’?我只知,秦、原、乐三州及石门、驿藏、特胜、石峡、萧关、木峡、六盘等关,还有河湟、甚至你父亲驻守的鄯州,原来都是我大唐国土,现在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何须与你吐蕃商议!”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连你们的大唐皇帝都在盟约中承认这些城池归我们吐蕃所有了,你是个几品几级的官?就不怕胡乱挑起两国纷争,最后落得个无功有过,人头落地的下场么?当年你们大唐名将浑瑊、李晟、马燧,哪个不是栽在了会盟的事情上?我们只要遣使进谏你们宣宗皇帝,不怕他不代我们收拾你们,我劝你还是及早退兵为妙!”李剑南笑道:“遣使?现在谁是你们吐蕃的国君啊?欧松?永丹?论恐热?还是你父亲尚婢婢?”尚延心微怒道:“我吐蕃国君之事不必李将军操心,素闻将军剑法超群,延心早想领教!”李剑南一笑,道:“会给你机会领教的,但不是今天,今天我要撤兵了。”尚延心哈哈大笑,道:“撤兵?是逃窜吧!而且你被围困的这一千多人就不要了?这可是你的子弟兵啊!”李剑南叹气道:“我是很想要这一千人,可我更在乎剩下的几千人,我不能让没被包围的这些士兵白白送死!”尚延心悠然道:“如果李将军答应到此为止不再攻打吐蕃,我可以马上将被包围的这一千人送还给你们!”李剑南断然摇头,道:“就算我同意,被你围住的那一千个兄弟也不会同意!另外延心将军,你发现一件事没有?”尚延心一愣,道:“什么事?”李剑南回首,拿过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举在半空,道:“刚才起风了,而且,风是吹向你那边的,我说话时一直在等风更大一些……”尚延心一呆,李剑南身子后弓,将手中的火把抛射出去,将尚延心头顶高高的牛油火把击落,一起掉在了树枝上,树枝燃起,又滚落到草地上,草地燃起。秋高气爽,**。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尚延心回马就逃,躲在树下的弓弩手们也纷纷后退,几个躲闪不及的已被大火裹住,嘶喊不已,李剑南一举剑,道:“冲过去,能救几个兄弟就救几个,救完马上撤回!”说罢一马当先,贴着山根冲过空地。此时吐蕃兵在逃,被困的沈戍边部在向外冲,李剑南在火海中边打边寻找沈戍边,却见沈戍边正徒步在独力和十余个蕃兵缠斗,李剑南大喝一声,从马上跃下,一剑一个将这些番兵刺倒,拦腰抱起已重伤的沈戍边,纵身上马,望着继续向火海中冲杀救援和试图从火海中冲出的几百被困沈戍边部下,含泪大喝一声:“全部撤退!”然后飞马越过遍地是火的草地,骑着被烧伤的战马,穿着烟熏火燎的衣服,屏住呼吸,一口气退回到那片空地上。 沈戍边含着泪,一镐一镐,面无表情地刨着被烧得焦黑的坚硬的土地,他的身边,是一排排的,已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尸身,这些人,昨天还和他说说笑笑,讲着打前面的那些关是如何容易、过瘾,打下原州后又要如何饮酒庆祝,可是,转瞬间,他们就再也不能说不能动了。李剑南只是默默地在他身后,也挥镐刨坑,不说一句话。沈戍边亲手安葬了第七具尸体之后,将镐头交给身边的士兵,转头向李剑南跪倒,道:“谢李大哥昨日舍身相救之恩!”李剑南也将镐头交与士兵,搀起沈戍边,道:“你和董二哥,是崔度交给我的,如果我不能把你们完整地交还给崔度,我也就没脸见他了……李剑南平生第一次打败仗,就连累了沈兄弟和你的属下,心中实在愧疚万分!”沈戍边摇头道:“李将军千万不可如此说!且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单就此战而言,您能料敌先机,在我部一千人被困后,没有盲目施救落入敌人陷阱,后又能临机应变火烧敌军,虽然我军此战损失千余人,但敌军的损失却在三千以上,此战又怎能说是您打败仗呢?”李剑南闻言依旧神情黯淡,道:“如果不是昨晚突然起风,风向又是吹向尚延心那边,我就要白白损失这一千多人了,幸运不足道,亦难以重复,所以我依然认为此战是败了,如果能选择,就是给我一万吐蕃兵,我也不拿自己的任何一个子弟兵的命去换!”沈戍边泣下,道:“大帅真爱兵如子,戍边等怎敢不拼死效命!!”立刻身边跪倒一片士兵,李剑南也拭了一把泪,道:“大家都站起来!原州就在前面,我们打下原州,杀了尚延心,为死难弟兄报仇!”山谷中立刻回响起所有大唐兵将的呼喊声:“报仇!报仇!报仇!” 尚延心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而心里对李剑南的愤恨已至极点,这是他从军为将以来打的唯一一次败仗,而且是在精心策划完全掌控局势后莫名其妙地输了,只因为一阵风,就让在林中高密度布防的一万兵马逃避不及互相践踏和烧死三千有余!而李剑南,既没有从天堑强攻、也没有下山钻进自己的另一个大包围圈、也没有在右山脚死拼救援,不然,至少可以借此役消灭大唐五千兵马,原州之围自解,看来这李剑南果非是泛泛之辈,现在,只好先守住城,另寻良策了。 李剑南在山顶安营扎寨,派兵严密守护附近水源,因昨日之役略挫了锐气,所以并未急于攻城。 那边探马送来战报:崔将军在秦州城外,与一个吐蕃女将大战几十回合不能胜之,已被迫退兵十里。李剑南张大嘴巴,心中暗想:“‘几十回合不能胜之’??崔度的六神枪?吐蕃有什么女将能和崔度抗衡啊?难道是小梅朵?但当初梅朵的鸳鸯刀在阵前虽然所向披靡,可在自己看来仍觉火候不足,怎么可能抗衡‘上古三大神兵’中号称‘兵中之王’的六神枪呢……”李剑南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非常想见见崔度,问问他被自己的小徒弟打败是什么滋味,想到这里,不由开心大笑,笑着,就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梅朵在沙场相遇,会是怎样一个情形呢?小梅朵会不会还叫自己“师父哥哥”?会不会还扑进自己怀里撒娇?想着想着,李剑南似乎就又看到了梅朵那双弯月般笑眯眯的眼睛,和她那不知道有多少根的满头的调皮的小辫子…… 又过了两日,李剑南带了三千人马,到原州城外叫阵,尚延心高挂免战牌,李剑南在城外徘徊了一阵,收兵回营,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尚延心号称吐蕃第一名将,心高气傲,又刚损失了三千多兵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李剑南不想强攻原州,以免兵将死伤太多。 回营后,李剑南命在山顶搭起一个高台,以观察城内形势,半天时间,高台搭好,李剑南攀上高台,向原州城眺望,心中一惊,遥遥看见原州城墙内,守城者稀稀拉拉,城内更是萧条,根本不象有大军驻守的样子。李剑南立刻下了高台,叫过沈戍边,问:“崔将军那边可有战报?”沈戍边答道:“那一战之后崔将军再去叫阵,那吐蕃女将就不出来迎战了。”李剑南额上已有了冷汗,继续问道:“公主的押粮队这次应该什么时间来?是不是应该在昨天午时?”沈戍边略一思索,道:“不错,不过现在只晚了一天半,也是常事啊。”李剑南闭目,右手一扶额头,道:“全不对了,现在我怀疑,原州、秦州都变成空城了,而我们刚夺到手的石门、驿藏、特胜、石峡、木峡、六盘等关,可能有一半已经回到了吐蕃军手中,而尚延心和梅朵,可能正在围攻公主……”沈戍边大惊失色,道:“会这样?那我们如何应对??”李剑南睁眼,指着原州城道:“让董威带少许人从正面佯攻原州城,你从后面主攻,如果发现抵抗强烈,或觉得里面的防守兵力超过五千,就撤回营地坚守,否则一定要给我拿下来,如果顺利拿下原州,就马上将大部兵力回撤接应公主和守六关将士,他尚延心夺我的六关,我就夺他的原州城,不然我们连根据地都没有了,不能吐了他放的肥饵,派亲信,去崔度大营,让崔度攻坚秦州城,告诉他我去救公主,让他不必担心!” 沈戍边仍是半信半疑,问:“如果六关被夺或我们的粮队被袭,应该有人过来禀报吧?”李剑南怒道:“如果有风声露过来,他尚延心就不是吐蕃第一名将!那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打正唱空城计的原州和秦州么?你是不是因为上次开始不相信我的判断了?我说了,原州打不下来就不打,反正我要带一千骑兵去接应公主,就算她没遇袭,也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了,我去看看不对么!”沈戍边连连摇手道:“李大哥你别发脾气,小弟不是那个意思,小弟这就全部照办!”李剑南也不答话,急匆匆出了帅帐,点起一千骑兵,快马加鞭,向公主来时应走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稍晚一些时候,崔度也做出了和李剑南类似的判断,而他做出的决定,也几乎和李剑南相同,只不过他带去救公主的兵比李剑南多了两千、出发比李剑南晚了一个时辰,不过他距离公主更近一些,路程走到一小半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住身后骑兵的缓慢,不顾身后将官的劝阻,不管前面是否有吐蕃的千军万马,毅然决然,一骑绝尘而去。而此时,李剑南早已不顾后面骑兵能否跟上,马越骑越快。 秋月高高,两匹战马从不同的方向以相同的速度和目的,冲向想象中可能被围困的那个公主随儿。 第三节 李剑南重回大帐,一屁股坐在躺着的崔度旁边,像模像样地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皱眉道:“脉象平稳,母子平安。”随儿和崔度同时大笑,可怜崔度腹上的伤刚裹好,一笑间痛不可挡,笑一声就皱一下眉,对面的随儿笑着用小手擂了李剑南肩膀一下,道:“不许害他笑,你看他多难受!”李剑南酸溜溜地道:“是啊,人家崔将军救驾比我早,伤又比我重,当然要重点照顾啦!还是随儿公主亲自包扎伤口,亲自看护。”随儿不以为意,微笑道:“你的箭伤和手指,不也是我包扎的嘛!这也争,你啊,这辈子真是和崔度做定了死对头。”李剑南看着随儿的脸,怔怔道:“对头?恐怕我早没资格做崔度的对头了……”崔度接口道:“剑南兄如果没有,那谁有啊?或者那尚延心有资格算得上是一个,可是咱们的随儿公主可看不上那家伙,对吧,随儿?”随儿面上微红,只低头嫣然一笑。李剑南看得一呆,喃喃道:“崔兄胜尚延心的方法也太过冒险了些。”崔度淡然道:“高手相争,在于出奇制胜,逼不得已,便要兵行险招。”李剑南无语。崔度又道:“你肯舍生忘死跃过那悬崖来救随儿,也是非常及时啊,不然那时已有数个吐蕃兵攻上了峰顶,我战力不足,幸亏你到了才稳定了大局,真该谢谢你!”李剑南嘿嘿一笑,道:“不敢当,你不是在替随儿谢我吧?”崔度含笑道:“是代我们两人谢你!” “我是在救我自己而已……”李剑南的声音有些空洞。 沈戍边等援军赶至,崔度由于伤重,不能马上下山,而李剑南,也没心思马上再去打原州,就陪在山上没走。每次看到随儿对崔度无微不至的温柔照顾,李剑南都恨不得重伤卧床的那个人是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就出帐溜几圈,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不甘心,不放心,再溜进帐,折腾得自己都烦了。随儿倒是时常过来,柔声细语劝他少走动,多养养腿上的箭伤,可李剑南现在痛的是心,不是腿,如何躺得住? 第二天晨,李剑南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这么早进帐看看崔度和随儿在做什么,帐帘一挑,随儿探头出来,道:“崔度正要找你。”李剑南高高兴兴地进了帐,没想到崔度是打算兴师问罪:“这次我打不下秦州,都怪你!”李剑南嘻嘻笑道:“你连我的小徒弟都斗不过,这几年怎么枪法退步这么快啊?还怎么跟我争凉州啊?”崔度皱眉道:“那个手持两个小轮子的刁蛮丫头就是你的好徒弟梅朵吧?怎么你教出的徒弟比你本事都高啊?”李剑南一愣,回问:“什么‘小轮子’??她不是用鸳鸯刀么?她的本事怎么会比我高?”崔度瞪大眼睛,道:“难道还是我眼花不成?她拿的明明是两个亮晶晶的小轮子,就算她没你本事高,至少也不相上下,咱们可是比试过的,我的身手你也清楚,尤其我在马上,还讨不到任何便宜呢。我看他哥哥延心也未必比她厉害!”李剑南大惑不解,皱眉道:“怎么这么两年时间她就能突飞猛进?莫不是那老骆驼传了她几手绝活儿……‘小轮子’……难道----”“难道是----日月双轮!!??”崔度接口,轻呼道。李剑南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能克制住你的六神枪,恐怕也就是这上古三大神兵之一的‘日月双轮’了……” 崔度面色凝重,道:“那可就麻烦了,除非‘有’剑和我的六神枪联手,才有可能克制住日月双轮,只怕剑南兄你也不是那梅朵的对手了!”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小梅朵会拿她的轮子对付她的师父哥哥?”随儿奇道:“什么‘师父哥哥’?好奇怪的称呼……”李剑南尴尬道:“是她小时候乱叫的啦,她觉得应该叫我‘哥哥’,他父亲又让她叫我‘师父’,她就这么凑在一起叫了……”随儿似笑非笑地长长“哦”了一声,崔度立刻道:“剑南兄好福气啊,那小丫头虽然凶了点,但长得蛮漂亮啊,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弯月般的眼睛,凶起来都那么迷人,身段儿也婀娜多姿……”李剑南佯怒道:“不许你打她主意!”崔度吐舌,道:“干嘛那么凶,本将军出了名的英俊潇洒,你要是替我向你徒弟提亲,说不定她早就中意我了呢!”李剑南皮笑肉不笑:“好啊,我做主把小梅朵许配给你,但你就不能再跟我争随儿了。”随儿脸挂寒霜,阴森森道:“你们两个臭男人,讨论起漂亮女人便眉飞色舞,本公主又不是一个物件,由得你们推来让去的----莫非那个什么梅朵居然敢比本公主还漂亮不成??”崔度、李剑南一听,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而严重的错误,赶紧你一句我一句天上地下搜肠刮肚极尽吹捧之能事来证明随儿已美到空前绝后天下无双的地步,好在二人本来就觉得随儿很美,所以逮这么个机会夸起她来倒也义正辞严推心置腹。随儿眯着眼睛点着头照单全收,直到二人弹尽粮绝,才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二人对望了一眼,偷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两路大军在山下休整,又从凤翔调了些兵加强六关的守卫,一个月后,崔度已能正常骑马了。崔度、随儿、李剑南便在帐中商讨如何打秦州、原州的事情。忽有一卫兵入帐来报:皇上命钦差古大人前来犒赏三军,已到了青葱岭下。崔度赶紧拉着李剑南,列队下山迎接。一见这个“古大人”李剑南不由怒火中烧,原来竟是古榕阴!跟随古榕阴同来的神策军统领,竟然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和自己打过一架的罗家枪传人罗秀罗侍卫。李剑南很高兴地和他打过招呼,为他终于能出人头地而欣慰。古榕阴对崔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转头一见李剑南,立刻一副故友久别重逢的样子,当众拉着李剑南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得不得了,李剑南强忍心中厌恶,冷冷地敷衍着,古榕阴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 深夜,李剑南钻进崔度帐中,问:“这古大人白天都和你密谈了什么啊?”崔度微笑道:“也没什么啦,不过是说圣上对我军此战能连战连捷非常满意,希望我们能再接再厉多收回几个关隘。”李剑南哼了一声,道:“我看有这小子的地方准没好事!”崔度呵呵笑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杀郑注也是仇士良授意,现在大家还要同仇敌忾对付吐蕃啊。”李剑南闷闷地吐一口气,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打完吐蕃我再跟他算帐,还有水灵,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崔度问:“水灵是谁?”李剑南怔怔道:“郑注的侍女,一个对我很好很好,命很苦很苦,温柔贤淑的凉州的女孩子……她代我去给郑注送信----我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李剑南说着低头,用手捂住眼睛,崔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次日,古榕阴催促二人进兵,并表示愿以自己带来的五千神策军在青葱岭驻守,做二人后援。下山后,李剑南道:“这古榕阴明明就是圣上派来督战的,我们进不进兵要他这外行指手画脚。”崔度道:“未必是圣上的意思,不过他一次带五千神策军到边关,不同寻常。剑南兄,你还是先让沈戍边带兵到原州,你陪我去一趟秦州吧。”李剑南笑道:“怎么,打不过我的小徒弟,想让我这师父出马收服她啊?”崔度坏笑道:“我不过是给你创造一个见她的机会,你有四年没见她了吧,难道不想她?”李剑南作满不在乎状,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想不想的。公主的车可在后面呢,还敢提梅朵!”崔度立刻噤若寒蝉。 梅朵发现这次的崔度是出工不出力,而且刚过了三招就要跑,梅朵歪着头,看他跑,身后的兵将们擂鼓齐声呼喊助威。崔度马跑了两步,回头道:“我都败了,你怎么还不追啊?”梅朵依言提马,向前跟了两步,道:“人家关羽当年战长沙对黄忠用‘拖刀计’,你拖着把枪算什么呀?”崔度尴尬地把枪提了起来,继续跑,梅朵就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前面是一个山坳,梅朵又问:“到了没有啊?小将军你的伏兵是不是就在这个山坳里啊?”崔度头大了一圈,回头做出恶狠狠的样子道:“前面有好多伏兵,你要是怕就别跟过来,赶紧逃命回去吧!”梅朵认真地道:“明明是你在逃命我在追啊,怎么反而变成我要逃了?”崔度不再答话,纵马拐入山坳。梅朵也一夹马蹬,跟了进去,她就不信什么伏兵能把她怎样。 第四节 山谷中背对着她的是一人一马,却不是崔度,梅朵看了这唐将几眼,扬声道:“是崔度让你在这里伏击我的么?”那人不回答,也不回头。梅朵略感奇怪,又喊了一声:“你要是怕打不过我,就走吧,我不会追你的。”那人仰头望天,道:“我就说过,小梅朵是不会打师父哥哥的。”梅朵听了这个声音,张大了小嘴巴,连弯月眼睛都快变成了满月,那人拉马转过身,含笑看着梅朵,梅朵尖叫一声,人已从自己的马上跃起,跨坐到了对面的马的脖子上,双手缠住了那人的脖颈,又是闭着眼睛没头没脑不管不顾地在李剑南的脸上亲着。李剑南知道,崔度和公主就躲在身后的草丛中,但他不想闪避,也不能闪避,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把梅朵揽在怀中,让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嘤嘤缀泣,就这样呆呆地,抱着梅朵,想着随儿……梅朵边哭边委屈地道:“你干嘛上次又偷偷跑了,你就是要走也得告诉我啊,也得告诉我去哪里啊,我还以为你在乱军中----呜……你知道这四年我怎么过来的嘛!”李剑南心中歉疚,拍着梅朵的背,轻声道:“是师父哥哥不好,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梅朵抬起身,破涕为笑,又追问道:“真的么?那我片刻也不离开你了!”李剑南含笑刮了她鼻子一下,道:“看你,又哭又笑,象个小花猫,咱们梅朵现在可是威震吐蕃的大将军了,不能再这么小孩子脾气了。”梅朵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举起袖子在脸上抹着,李剑南低头看了看她的“盔甲”,惊讶道:“你怎么穿了一身绢布甲啊,这东西是将官们平时穿来做做样子的,打仗时不顶用的。”梅朵得意一笑,道:“因为这身‘盔甲’最漂亮啊,打架又没人打得过我……师父哥哥,你穿这身八宝连环甲好英俊哦,我都没见过穿了盔甲会这么好看的男人!”李剑南忸怩道:“哪里哪里,这个这个,我也就是随便穿穿。”梅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师父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李剑南沉吟片刻,道:“因为我是李剑南,不是贝吉多杰……”梅朵呆住,就那样一动不动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李剑南任由她看着,自己也是心潮起伏百味杂陈,梅朵突然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道:“我真该死!我的兵上次在青葱岭北路差点伤到你!”李剑南没想到梅朵不是责怪他而是责怪自己,问:“梅朵你不怪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么?”梅朵看着地上的枯草,若有所思,轻声道:“师父哥哥一定是有苦衷的,师父哥哥不会是故意瞒梅朵,师父哥哥永远也不会害自己的小徒弟……”李剑南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痛,又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道:“是师父哥哥不好,你说得对,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了。” 崔度干咳了一声,从草丛中站起,走过来道:“既然不打了,秦州是不是就归大唐了啊?”梅朵从李剑南马上跃下,叉腰道:“你干嘛躲在那里偷看!就是送也是送给我师父哥哥,又不是给你这个手下败将的!”崔度不以为忤,笑道:“那是,谁让人家李将军收了个好徒弟呢,卿卿我我,自然不分彼此啦!”梅朵脸一红,啐道:“打不过我就口头上讨便宜,没羞!”李剑南也下马,看了崔度藏身的草丛一眼,问:“随儿呢?”崔度长声道:“你们两个在马上这番肉麻的亲热,连我这男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走,公主女儿家脸皮薄,早看不下去先回营了……”李剑南心中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然而这一点点的所谓快感也是被抽搐着的痛感纠缠着的。李剑南咬着牙,闭着眼,慢慢呼出一口粗气。那边崔度笑嘻嘻问梅朵:“小丫头你用的两个小轮子叫什么名字啊?”梅朵轻哼一声,道:“我才不是‘小丫头’,我是能打败你这小将军的大将军!你想知道那对轮子叫什么名字啊?我偏不告诉你,我只告诉师父哥哥!”崔度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日月双轮’有什么稀奇。”梅朵点头,道:“还算你有些见识……嗯,就是你和我师父哥哥当年在曲江池杏花园聚会上御前比武夺公主的吧?怎么刚才那个公主也在这里?”崔度道:“这事情连你都知道,真是流毒甚广。你该感谢我和你师父哥哥争公主,否则你师父哥哥娶到公主就不要你了!”梅朵咬着下脣,不出声,李剑南在后面用眼光制止崔度,对梅朵道:“你先回城,不然你的兵将们该着急了。晚上你再到这里来,我等你。”梅朵听话地点点头,跨上自己的桃红马,低着头,向回走。李剑南目送她拐出谷口,又狠狠瞪了崔度一眼,道:“以后少乱说话!”崔度捂了一下嘴,道:“如果她真把秦州让出来,就算她打我两下都行。”李剑南不理他,骑着马,回营。路上,李剑南脑中忽而是随儿、忽而是梅朵,渐渐地乱成了一锅粥。回到自己的营帐,李剑南疲惫地躺倒,不久,沉沉睡去。 出帐,望天,月明星稀,想起和梅朵之约,放弃了原来想好的去看看随儿的想法,打马直奔山谷。 远远的,月光下,李剑南看到一个盛装女子。再近些,李剑南看到她脚上是一双平头小花履,下身是一件光彩流动变幻不定的百鸟毛裙,裙以白丝带系在腋下,丝带两头顺着腰身垂下,上身是一件袖宽四尺的沙衣,外罩一件绣花无袖裲裆,低低的翠绿抹胸,一条长长的以轻薄纱罗裁成的印有山水花纹的帔帛从肩上垂下,在两臂弯上随风摆动,左右腕上各套一个白玉镶金手镯,项上戴着一个缀以珠玉和璎珞的镂铸云纹的细细的金质项圈,面傅淡粉,唇点燕支,左颊贴梅花钿,眉似涵烟,额画花黄,头上挽了一个高高翘翘的惊鸿髻,髻上斜插金雀钗,月光映照下,美艳不可方物----李剑南就这样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还是不敢肯定这就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平时穿得粗枝大叶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梅朵?纵然是贵为公主的随儿也未这样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地打扮过啊……李剑南试探着叫了一声:“梅----朵?”梅朵眨了眨弯月般的眼睛,问:“师父哥哥,我漂亮么?”李剑南在马上稳了稳身子,然后慢慢下马,走到梅朵面前,又围着她绕了一圈,肯定地道:“很漂亮!”梅朵喜上眉梢晕生双颊,李剑南又补充道:“这身衣服是真漂亮!”梅朵皱眉、撅嘴、跺脚,李剑南本想向以前那样拍拍她满头小辫的脑袋,现在却无从下手,伸出的手又尴尬地缩了回来,补充道:“人更漂亮!”梅朵笑逐颜开,又要扑过来揽他的脖子,李剑南这次早有防备,双手捉住她的双臂,道:“小心弄皱了你这身漂亮衣服。”梅朵“嗯”了一声,放下双手,又在原地转了一圈,问:“你的那个什么公主是不是也常穿成这样给师父哥哥看啊?梅朵穿起这身唐装,是不是也很好看?”李剑南含笑看着她,道:“小梅朵本来从小就那么好看的。”梅朵眼睛直直射向李剑南,问:“那师父哥哥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梅朵了?”李剑南惶然避开她的目光,道:“当然啦,不然怎么会收你这个小徒弟。”梅朵低头,又抬头,道:“公主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李剑南依旧注视着地下的枯草,应道:“我相信。”梅朵忽然怒道:“梅朵连那一团枯草都不如么!师父哥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李剑南忙转过头看着她,道:“怎么会,只是你突然穿成这样,我一时适应不了……”梅朵一步一步走近李剑南,双臂环住李剑南的腰,将香软的身子贴住他身上,踮起脚,闭上眼,缓缓将红唇送上,李剑南颤声道:“梅朵,你真的长大了。”梅朵娇慵地睁开眼睛,腻声道:“坏哥哥,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啊……哥哥我冷,你抱紧我!”李剑南将她抱紧了点,怜惜地道:“知道冷还穿这么少出来!是不是没骑马从秦州城内一步步走过来的?”梅朵轻笑一声,道:“刚才还不觉得冷,穿这样当然不能骑马了,还要躲开我的手下兵将们……只要哥哥喜欢看,就值得!”李剑南心中一阵温暖,用下颌蹭着梅朵的额头道:“我还是更喜欢那个穿得朴素大方,扎着满头不知道多少条小辫子,整天弯着一对大眼睛又爱笑又爱哭的小梅朵……”梅朵低低的声音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梅朵,我就做什么样的梅朵。”李剑南叹息一声,道:“梅朵,谢谢你在这时候安慰我……你真的不奇怪我是李剑南?”梅朵仰望李剑南,道:“师父哥哥的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我当时就好神往,现在知道贝吉多杰就是李剑南,只能让我更喜欢你!”李剑南笑着摇摇头,拉梅朵坐在马旁,道:“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过去……”梅朵头枕在李剑南腿上,静静听他说。 第一节 梅朵很得意。不止是因为那个多年来被吐蕃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小将军崔度在和她的比试中占不到任何便宜,还因为这个唱空城计奇袭唐军粮道的计策也是她主导的,而哥哥延心更大胆地定出增加兵力,夺回六关的设想,到现在,六关已因留守唐兵不足而被轻易夺回,梅朵现在要做的,是回兵从后配合哥哥合围青葱岭那支三千人的大唐补给部队,还听说,这支部队的主将是个大唐的公主,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公主,梅朵很有兴趣看看她有多漂亮。 尚延心用逐渐缩小包围圈的办法,将这支辎重部队赶上了青葱岭,令他奇怪的是,这支部队在战略后方遭遇突袭,却未慌乱,也未丢弃粮草军需,而是步步为营地向六关方向后退,还四处派出信使求救。可惜,六关早被自己占了,他们的信使也无一突围。而他们的后退,只能更深地地陷入从六关合围过来的妹妹梅朵的包围中。这一战,让尚延心觉得梅朵终于成了一个可委以重任的大将之才,这比一两场胜仗更令他欣慰。 终于等到了梅朵大军已到达青葱岭东侧的消息,尚延心一挥帅旗,下达了全面攻山的命令。东南西北七条火龙,从岭下蜿蜒而上。 崔度和李剑南同时看到了远方蜿蜒的火龙。 攻山受阻,岭上各处要道,都塞满了粮车和辎重,一见有吐蕃兵进攻过来,守岭的唐兵就将其点燃。青葱岭并非郁郁葱葱,而是怪石嶙峋,岭高崖陡。困在山上固然无路可逃,想攻上去,也是阻碍重重。但粮草辎重总有烧尽的时候,而押粮兵毕竟装备战力不济,再加上尚延心、梅朵以绝对优势兵力全方位进攻,终于,七条火龙被阻在半山腰一个时辰后,有南、北各一条火龙开始继续向山顶延伸,尚延心立刻调预备队支援那两条取得突破的火龙,而放眼向崔度、李剑南大营方向望过去,那里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只需再过两个时辰,就可擒获大唐公主,立下不世之功,尚延心抬眼望月,志得意满! 快到山下的李剑南想都没想,就奔着离自己近的北面突破的那条火龙杀过去。崔度要去剪断的,自然是南边那条。 三个番将围住崔度,崔度胯下的金眼五花虬如水洗过一般,四只腿都在哆嗦,但仍尽量稳住身躯上的主人。崔度喘息着先扫了一眼三人的马,然后他立刻就盯上了左边那个番将的坐骑,那是一匹极为难得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崔度翻身下马,在自己的金眼五花虬脖子上拍了拍,向后一指,那马抖了抖鬃毛上的汗水,扬起前蹄蹬了两下,落地,不动。崔度面显怒色,又在它后背上拍了一下,金眼五花虬轻嘶一声,转身回头向远处跑去。崔度以枪一指那番将,喝道:“借马一用,饶你不死!”三个番将都是一愣,他们实在没料到崔度狂到这个程度,一个人陷入重围,还如此嚣张。那番将狂笑一声,道:“你崔度连我们的女将军都战不胜,现在又被我们两万大军包围,还不弃枪投降,更待何时!”崔度跃升至半空,六神枪上“青龙”一亮,向那番将当胸刺到,那番将双手挺金顶开山钺举火烧天向上一磕,崔度忽然收枪,一脚将那番将踢飞出去,颈骨断裂而亡,崔度人已跨上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一提马,就在众番兵头顶跃了过去。南边火龙从龙尾开始,被一个黑点艰难地一点点从中撕开,又合上,但那个黑点仍然义无反顾地按着自己的速度和目的,执著地上移着。 李剑南弃马。北面的斜坡太陡。 李剑南从下向上杀,李剑南不以直接斩杀为主,而是攻击吐蕃兵的下盘,将他们踢倒、刺倒,滚下山去,无法再战,造成混乱。李剑南伐树般向上爬着。 当尚延心得知崔度和李剑南单枪匹马从南、北两面向山上攻击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两支大军的统帅,居然疯狂到要凭一己之力对抗自己的两万精兵?就因为岭上困的是大唐的一个公主?就算是救驾也不至于啊。这个意外收获令尚延心兴奋得心都收紧了,立刻下令,想办法耗尽两人的力气,争取生擒活捉。当然,尚延心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原州和秦州,难道……莫非……他们猜出了自己的计划?即便如此又如何?只要两个主将被擒,原州、秦州还不是唾手可得。尚延心当然也想到李剑南和崔度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于是派出三千骑兵在外围布防。 一切都布置停当之后,尚延心有些无所事事,于是,他想到了崔度,这个在吐蕃军民心中的无敌小将军,他很想去称称他的斤两,否则如果崔度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或被擒了,人家该说吐蕃第一名将尚延心不敢和崔度一对一,这个完美的夜晚,不该留下那样的遗憾。 崔度正杀得性起,手中六神枪,如一条变化多端的妖龙,任何吐蕃兵沾到一点儿,便难以幸免。然而前面有两千人,后面有一千人,山下有万人……崔度停手,扯下头盔,让自己头上的汗能痛快地发散出来。身后一阵骚动,那些吐蕃兵纷纷让开。一人一马,施施然上山。这个头戴鎏金凤翅狮子盔,身披九吞八乍黄金甲,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手提三股烈焰托天叉的人,令崔度心中一沉,他马上猜出了这个人是谁。崔度趁此时机,揉着右臂。尚延心道:“崔度,我很佩服你的胆量,现在也想看看你的枪法如何。”崔度朗声笑道:“好一个‘吐蕃第一名将’,趁我精疲力竭时来和我比武,果然机智过人啊!”尚延心脸上暗暗一红,喝道:“比不比本帅都强过你,现在我只是来擒拿你,看你有没有本事逃脱了!”崔度道:“我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尚延心微微一愣,道:“你说如何?”崔度道:“你胜了,我自然束手就擒,但你如果败了,就放我上山,我只是让你放我上山,并不是下山时你也要放我!”尚延心一听并无对自己不利之处,追问道:“如何算胜?如何算负?”崔度道:“当然是坠马者为负!”尚延心道:“好,就依你之言!” 众吐蕃军缓缓扩开,留出一片不算陡峭的坡地来,二人马打盘旋,崔度也不等尚延心露什么破绽,双手一拧,六神枪上“白虎”一亮,直攻尚延心中路,尚延心不慌不忙,将三股烈焰托天叉由下往上一挑,六神枪枪头落入叉缝间,六神枪被架空,尚延心一侧身,叉顺势向下一滑,从枪头向枪尾,寒光凛凛的三个叉尖反刺向崔度胸口,崔度立刻一个铁板桥,手中枪与身子一起后仰,叉尖又顺着六神枪的枪杆从枪尾滑向了枪头,二马交错而过,二人心中都为对方应变之奇之快暗自赞叹,拨回马头,尚延心一挺手中叉,刺向崔度咽喉,二人你来我往,大战了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负,崔度暗暗心焦:尚延心名不虚传,不但叉法凶悍精湛,连内力都是浑厚无比,而且似乎还对自己的“六神枪”枪法套路都略知一二,这样就是打到天亮也分不出胜负,而公主此时危在旦夕,崔度眼中凶光闪动,将自己的下脣都咬出血来,心意已决,回马,手中六神枪上“青龙”、“滕蛇”同时一亮,尚延心看在眼里,知道崔度要出狠招儿了,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三股烈焰托天叉上的五个铜环晃得叮当乱响,一提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迎上前来。崔度枪挽了个大枪花罩向尚延心胸口,尚延心以不变应万变,叉刺崔度小腹,攻敌所必救,哪知崔度不管不顾,枪尖忽然一低,枪尖已刺入尚延心胯下千里银河一点红的咽喉,此时尚延心的中间的那个叉尖也已没入崔度的小腹----尚延心万没有想到崔度会拼着挨自己一叉来刺他的坐下宝马,而尚延心这一叉,是虚招,刺中崔度小腹时他反而一愣,崔度趁机拔枪、缩腹,一蓬鲜血顺着带倒刺的叉尖喷出,千里银河一点红一声悲嘶,抬前蹄向后仰倒,尚延心百忙中双脚离蹬,侧滚翻,起身摆了一个防卫的姿势。崔度没有追击。崔度无力追击。崔度一手捂小腹,一手以枪支地,脸色惨白,在马上摇摇欲坠。尚延心举叉指着崔度,喝道:“你这是何意?”崔度咳出一口血,低声道:“延心将军已经坠马,可以如约放我上山了吧?”尚延心缓缓缩回三股烈焰托天叉,叹了口气,一闪身,道:“你上去吧!”崔度身子前倾,头轻轻靠在银蹄金鬃呼雷豹的颈上,双脚一磕马腹。众吐蕃兵静静地闪开一条道路,崔度就这样拖着枪,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小腹,从中间缓缓穿过。尚延心目送崔度背影,喝了一声:“将各处山路给我封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下山!” 第五节 李剑南从自己小时候出生在剑南,后来被师父带到湖州学艺读书,如何从小立志夺回河湟,如何进京赶考,如何见到随儿,如何和崔度比武,如何参与宫廷政变后逃亡等等详详细细说给梅朵听。听完后,梅朵意犹未尽,道:“再多说些,我一直梦想能这样躺在剑南哥哥怀里听你讲故事。”李剑南点了梅朵额头一下,道:“就这么多啦,我到吐蕃后的事情以前都讲给你听了。”梅朵撇撇嘴表示不相信,道:“以后我早晚会知道!我也不希望吐蕃和大唐这么打来打去的,是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应该归大唐,吐蕃的这些官老爷们又不懂耕作,连以前的很多排水浇灌设施什么的都废驰了,汉族人又不爱过游牧生活,真是不该搅在一起!”李剑南惊喜道:“没看出你还很有见识!”梅朵斤了斤鼻子道:“李大进士的徒弟嘛!我回去就想办法,让我们两国不必再交战!”李剑南笑道:“你要是真能做到,连师父都要感谢你了。”梅朵娇憨地道:“反正我是不会和剑南哥哥交战的。”李剑南问:“梅朵你用的那两个小轮子真的是上古三大神兵之首的‘日月双轮’?”梅朵点头,道:“是老骆驼爷爷传给我的。”李剑南又问:“崔度的六神枪真的不是你的对手?”梅朵道:“他是打不赢我,可现在最后一式没练成之前,我也难以击败他,更何况他这人又经常油头滑脑藏奸使诈。”李剑南叹息道:“真是没想到你的轮子这么厉害,看来我也是望尘莫及了……”梅朵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我爷爷是很推崇你师父顾文充的,说他是大唐第一侠士。更何况梅朵又不会和师父哥哥动手的。崔度的六神枪枪法我也了然于胸,所以他在我这里才一筹莫展。”李剑南想起张议潮的“有”剑剑法也是老骆驼传授的,心中更是对老骆驼多了一层忌惮。 子夜时分了。李剑南道:“梅朵你该回城了,这段路很黑,又不平整,我送你回去。”梅朵甚是欢喜。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慢慢走出山谷,走到秦州城下。 李剑南迎着月光、迎着微风,拐过谷口。 月光下,山谷中,刚才他和梅朵相会的地方,李剑南遥遥看到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正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的女子,“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他听到的风掠过枯叶和黄草时的声音如环佩般悦耳,那是这支舞的“散序”部分;接着是这支舞的“中序”部分,她紧身的双肩翘起的无袖胡服上满坠着的铃铛、环佩随着她身体的倏然一动而先后撞击出不同的动听的声音,她伸开的**的两臂上缠着两条长长的白纱。接着她宛如精灵般一扭小蛮腰,向前跃出一小步,梳着百合髻的头向后一仰,边歌边舞……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随着她婉转低徊的歌声和翩若惊鸿的舞姿吟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她节奏又变,已转至此舞的尾声“曲破”,再无歌声,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李剑南忘记了吟诗,忘记了观舞,忘记了自己……她人飘至半空,落伏于地,仰头,不动。 天地无声。 李剑南没有鼓掌,没有喝彩,就这样呆呆定定立在那里。终于,李剑南恢复了感知,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仍保持着最后那个造型的她。她的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微张的花瓣般的红唇还在细细地喘息,李剑南蹲下身,痴痴望着这个坠落凡间的仙女,不相信刚才那样舞动着的就是自己如此熟悉的随儿,随儿缓缓合起妙目,两行清泪从鬓边颊侧蜿蜒滑下,李剑南重重地吻上了随儿的双唇,随儿不动,李剑南闭上双眼,两滴热泪无声地落在随儿的俏脸上,随儿忽然死死抱紧李剑南,疯了般回吻李剑南,终于,她伏在李剑南的肩膀上,发出压抑已久的委屈的大哭。李剑南在她耳边低声吟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随儿,正如你刚才跳的‘霓裳羽衣舞’一样,没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从我在‘霓裳坊’见你的那一刻起……”随儿哭得更大声,边哭边道:“那为什么你还故意和你的小徒弟在我面前那么亲热!”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你还吃她的醋啊?她只是个小丫头,只是我的徒弟,她从小就和我亲密无间惯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扎着满头小辫子呢……”随儿的哭声立刻轻了很多,却在李剑南的背上拧了一把,恨恨道:“抱着我的时候,不许提她,也不许想她!”李剑南苦笑道:“是你刚才先提她的啊,再说……有人早警告过我不能再这样搂搂抱抱,现在却不愿松手……”刚说完,李剑南腰上的肉又立竿见影地多了一块青紫。随儿喘息了一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许那个吐蕃的小妖精抱你,就不许我抱你么?”李剑南在随儿雪白的颈上轻吻着,道:“随儿我不知道有多想抱你,我宁愿就这么一直抱着你。”随儿颤声道:“你抱着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李剑南叹息一声,道:“那崔度怎么办……”随儿一怔,良久,道:“剑南你一定要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不然我----我----” 李剑南扳过随儿肩头,看着随儿的双眸,认认真真地问:“随儿,你真的希望我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么?”随儿垂下眼帘,抿紧双唇,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李剑南重又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就足够了。” 随儿和李剑南离开山谷后不久,崔度从山上下到谷中,蜷身坐在随儿起舞过的地方,将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微明。 秦州的仗是不能打了,于是崔度和李剑南商议先合兵一处,去打尚延心的原州,李剑南道:“梅朵说她要阻止这场战争,如果我们能兵不血刃得了这二州,岂不更妙?”崔度摇头道:“梅朵虽然也是吐蕃的大将,但两军对垒,利益攸关、生死存亡,岂能是空口白牙就送几个州的。”李剑南也是心里没底,就不再坚持,次日崔度军开拔,和李剑南在原州城前的军队汇合。 随儿虽说就在军中,崔度和李剑南反倒都不好意思单独到随儿帐中,只是很默契地结伴早晚各去一次。三人说说笑笑,看起来似乎什么芥蒂都没有。 李剑南去城前叫过几次阵,尚延心免战牌高挂,古榕阴那边三天两头来催促二人攻城。崔度怕强攻损失太多兵将,李剑南则在期盼梅朵能有所作为,也乐得先拖着。 这日崔度、李剑南二人正在随儿帐中闲聊,忽有卫兵来报:“原州守将尚延心带了三千兵马在营前讨敌要阵。”崔度喜道:“好啊!他肯主动出来了!”李剑南道:“本来我去缠着他,你去劫他后路顺便攻城是个好计,不过我猜他早能料到;如果我诈败引他入山,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对此山地形熟悉再加上不认为我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倒还有一点希望。我们两人合斗他,有望将其生擒。擒了他,不止是得一个原州城,恐怕以后吐蕃都没什么人能抗衡我们了!”崔度立刻道:“还有梅朵呢!她的小轮子那么厉害,又跟你学了兵法。”李剑南嘿嘿道:“还第一次看到你崔大将军服一个人……好吧,梅朵如果有问题,我来收拾!”随儿插口道:“你们两个要用群殴对付尚延心??”崔度眉头都不皱,道:“当然,他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我试过,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剑南也道:“毕竟不是江湖比武。两国交兵,不能力敌,便要智取,切忌好勇斗狠,图一时之快。”随儿点头道:“看不出你们两个平时那么自负,又都恨不得吃了对方,打起仗来,就能屈能伸,还兄弟同心……”崔度拍着李剑南肩膀道:“那是当然,怎能让私人恩怨影响了国家大事!”李剑南歪着头回了一句:“随儿是公主,争她也是‘国家大事’!”随儿雀跃不已拍手称快,崔度一时愕然,李剑南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随后得意地出帐去了。 李剑南骑的是崔度青葱岭之役从番将那里夺的“银蹄金鬃呼雷豹”,而崔度自己的那匹“金眼五花虬”那晚离开崔度后居然自己顺原路溜回了大营候命,让李剑南好不羡慕。本来李剑南对坐骑是不怎么挑剔的,但这名驹“银蹄金鬃呼雷豹”骑在身下,感觉就是不一样。 第二节 李剑南不恋战,所以快从北面攻到岭顶了。因为看不到其它几路敌军的情形,所以李剑南十分着急。又踹落几个吐蕃兵后,李剑南已快占领制高点的那块岩石了,只要见到公主,就一切都好办,天亮时,希望大队人马能赶到。他看到山脚下,自己的一千骑兵已经在和吐蕃兵战斗了,不过,从人数上讲,杯水车薪,毕竟尚延心和梅朵的两万多主力都集结在这里,只希望他们能多搅和一下,让吐蕃兵不能全力攻山。 刺倒岩石上的三个吐蕃兵,跃上岩石,李剑南的心一凉:脚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而离对面的峭壁,又远非自己一跃之力所能及!更令他心焦的是:对面已经影影绰绰看到吐蕃兵的身影了,这正面岭顶已经或即将失守,随儿危在旦夕!李剑南看也不看,回手两剑刺死两个试图在背后攻击自己的爬上岩石的吐蕃兵,然后跃下岩石,搬起一块圆滚滚的巨石向着山下正向上爬的吐蕃兵滚了下去,不去听迭起的惨叫声,拾起地上被自己刚刚刺死的两个吐蕃兵手中的火把,又跃上岩石,先将一个火把向左手边斜着扔了出去,然后顺着火把运行中的亮光,看悬崖两侧峭壁的形态,摇摇头,又将右手的火把斜着扔了出去,火把被一块岩石磕了一下,弹起,然后落入深渊。李剑南心头一喜,将剑入鞘,手攀岩壁,施展尺蠖功,三下伸缩到了刚才那突出的岩石上,向对面看了一眼,虽然这块伸出的岩石使得自己离对岸的峭壁距离近了很多,然而对岸的峭壁上尽是滑不留手的青苔,跃过去的冲力又那么大,一个失手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李剑南眼睛左看右看,猛地发现对面峭壁右侧有几条拇指粗细的青藤,李剑南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随儿娘子啊,你夫君我为了救你,很可能葬身此岭,你可一定要保佑那些藤儿结实些呀!”说着脸上露了一丝微笑,再不迟疑,睁大眼睛,一弓身,向对岸峭壁跃去,两手一握那几条青藤,那几条青藤便被拉断,李剑南虽继续下坠,但缓了一缓,李剑南双手十指运足内力,死死扣入厚厚的青苔之中,双脚在下落过程中也不断在任何稍有突起的峭壁上借力,又滑行了十几尺,李剑南的右脚终于稳稳踩在一块突起的小岩石上,止住了下滑。此时的李剑南已被骇出一身冷汗,而他又无法去擦拭顺着眉毛流入眼中的汗水。 李剑南调整了一下,施展尺蠖功向上攀援,对面吵吵嚷嚷上来了几个吐蕃兵,正在寻找李剑南的踪迹,终于有人发现了附在峭壁上的李剑南,然后李剑南就听到了弓弦的声音,李剑南提前向左移了移,避开了那一箭,身子向上又前进了一大截,此时听得身后弓弦乱响,暗叫不好,身子勉强向右一移,窜上时右腿一痛,已中了一箭,李剑南一咬牙,身子一弓一伸,双手已挂住了山顶的峭壁沿儿,身后弓弦又响,面门两把长矛刺到,原来这边的吐蕃兵也发现了有人在攀岩,李剑南右手为轴身子左旋,变成背对峭壁,又左手为轴身子左旋,变成面对峭壁,双矛、乱箭,齐齐落空。李剑南纵身跃起,空中将刚才刺自己的两个吐蕃兵踢落山崖,然后拔出穿云剑,将崖顶的四十几个吐蕃兵料理得干干净净,气也来不及喘,继续寻找随儿,前面林中,有喊杀之声,李剑南循声过去,见林间有一大帐,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唐兵和吐蕃兵尸身,尚有数个唐兵在不远处围住三五个吐蕃兵厮杀,看来攻上顶峰的吐蕃兵并不多,李剑南长舒一口气,回手拗断了右小腿上的箭杆,快步走向大帐,还未到帐门,就听到了自己熟悉的随儿的声音,李剑南蹑手蹑脚来至帐边,想给随儿一个惊喜,忽听帐内的随儿抽泣着道:“你干嘛这么傻!宁可拼着挨那尚延心的一叉,也要一个人上山来救我……”接着是崔度虚弱无力的声音,道:“这不是傻----我救你,不因为你是大唐二公主,只因为你是随儿----我崔度的娘子!”李剑南脑子“嗡”地一声,自己告诉自己:你不是也把随儿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么,崔度一定这么以为才这么说的,一定是!一定是!随儿缀泣了两声,道:“崔相公,你我自从父皇赐婚以来(李剑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有尽过一个妻子的责任,为什么你不怪我,反而要在今天舍命相救!”崔度叹息道:“傻随儿,崔度一介莽夫,有幸娶到金枝玉叶聪明动人的你,并不是为了占有你,而是为了让你开心,你有你的苦衷,我怎么会勉强你?我和李剑南还有凉州之约,只有我先取了凉州,你才真正属于我。”随儿呜咽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不要说了,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以后每天亲自伺候你……” 李剑南脑中一片空白,脸上似笑非笑,提着剑,一步步走向正在守关的唐兵,几个唐兵认出了李剑南,欢呼道:“李将军也来了!”“也?”李剑南在心里翻覆着这个“也”字,心中道:“是啊,崔度救你比我早到;崔度为救你挨了尚延心一叉;崔度十几年都陪伴在你身边;崔度十几年前就娶了你……可是我李剑南就这么苦苦等了你十几年!傻傻等了你十几年!还每天想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凉州之约……却不知你早就成了别人的妻子!!李剑南,你真是蠢到了家!被人家夫妻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结婚了只要告诉我,难道我还会死缠着你二公主不放?你随儿固然是金枝玉叶,可我李剑南也是心比天高!可笑自己还以为搬到了救兵,却原来是给人家当枪使,替人家打江山挣富贵。好,你们不说,我也不说,看最后是谁耍了谁!!” 李剑南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不断攻上峰顶的倒霉的吐蕃兵将身上,他们肢体横飞鬼哭狼嚎,李剑南直杀得状若颠狂,连自己都收不住手,杀着杀着嫌攻上峰顶的人太少,变成不是在守峰口,而是沿着窄路在向下追杀吐蕃兵,众吐蕃兵不禁被须发皆张满身是血出手狠辣的他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溃逃,一传十十传百,引得从南路攻上来的吐蕃兵阵脚大乱。李剑南正要继续杀下去,忽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剑南,你该歇歇了。”李剑南停剑,回头,随儿。随儿站在山路间,迎着一抹朝霞,就那样毫无矫饰地一笑,道:“我猜,你是从北面一个人杀上来,定然是从对面石壁下突起的石头上跳过那个悬崖,用你的尺蠖功爬上来的……你右腿上的箭伤,是崖对面的吐蕃兵射的吧,不然你不会躲不开……那里我早就去看过,为什么你那么傻,你如果掉下去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掉下去随儿还怎么活…………”随儿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眼中的泪,似珍珠断线般簌簌而下,李剑南心头一痛,鼻子一酸,眼泪也夺眶而出,对眼前的随儿,是怎么也恨不进去,哪怕,随儿此时只是在演戏,但随儿的戏词,却让他无法不为之落泪!李剑南仰起头,道:“二公主不必担心,我的一万援兵随后就会赶到,崔将军也命令了他的部下来救援了吧?”随儿随口应了一声,蹲下身,用手扶着李剑南的右腿,查看他的箭伤,脸上露出心痛之色,李剑南低声道:“不碍事,现在不能拔。”随儿又起身,抓过李剑南的手,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指头继续落泪,李剑南闭上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随儿,口中道:“让士兵们看到不好。”随儿呜咽道:“我才不管他们,我只在乎你痛不痛。”李剑南鼻子又是一酸,扭头勉强忍住泪,道:“随儿,告诉我你在这里是怎么布防的?”随儿道:“我第一次押粮的时候就勘察过这里的地形,这里易守难攻,表面上很多路都能上山,其实只有三条真正能上到山顶来,最大的东面一条路已经被我毁掉了,其余都是天然的峭壁屏障。所以一遇到袭击,我就指挥队伍退到这里死守了,没想到,你和崔度都在第一时间不顾生死赶来救我,这真的让我……让我……”李剑南淡淡道:“不救你,我们就没粮吃啊,所以才这么心急。”随儿认为李剑南是在逗她开心,就冲他笑了笑。李剑南肃容道:“天也亮了,等我们的两万兵一到,我们就从山上冲下去,击溃尚延心!” 尚延心开始觉得这个不起眼的青葱岭不那么简单。七路攻岭大军,只有两路有路攻到峰顶,还都死伤惨重无一得手,而天亮时,他又接到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李剑南、崔度二路大军,已夺了原州、秦州,正在向此处合围!尚延心立刻叫来梅朵,迅速按原路撤兵,避开来驰援的崔度、李剑南主力,放弃刚得到的六关,夺回刚刚被唐兵夺去的唐兵守备空虚的原州、秦州。李剑南在山顶,看着吐蕃兵撤退时的行军线路,立马就大致猜出了尚延心的意图,心中暗赞此人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才,虽然看出他的意图,但己方援兵未至,山上又仅有千余人,下山也是送死,只好看着刚到手的原州、秦州得而复失了,好在,身后的六关又失而复得,大家又扯个平手。 第六节 李剑南身后的三千唐兵列成方阵,擂鼓声中,李剑南出阵,对将坐骑换成“赤炭胭脂火龙兽”的尚延心一拱手,道:“青葱岭一别,延心将军一向可好?”尚延心也拱手还礼,道:“托李将军福,身心安康!”李剑南道:“上次火中匆忙,未能领教将军的三股烈焰托天叉,今日有暇,正可了此心愿。”尚延心道:“久闻‘穿云’剑和‘掌上乾坤’合击的威力,彼此彼此。”尚延心纵马舞叉,叉在虚虚实实间已将李剑南整个上半身罩住,李剑南不敢大意,剑、掌都结坤八式,以柔克刚,令尚延心无从下叉,二马交错。调转马头再战,李剑南掌结坤卦,剑结震四式,剑触叉杆一发力,尚延心横着的叉就不由被震得晃了晃,李剑南掌由收小指屈三指的坤卦防守改成拇指扣住小指无名指伸食指中指成无孔不入的巽卦,直插尚延心因为叉轻微一晃露出的一丝胸前的破绽,谁知尚延心不求自保,反以叉尾直戳李剑南咽喉,叉长手短,李剑南马上一个铁板桥,叉尾在额前掠过,劲风扫得他脸上那一小块皮肤生疼。而尚延心偶一低头,发现自己九吞八乍黄金甲的胸前铜制护心镜上竟多了一个指甲大小浅浅的凹痕!二马再次交错而过。二人同时对对方心生敬佩,李剑南想着这个回合可以诈败向左边的荒山里逃走会合崔度的伏兵了,打马挥剑冲向尚延心,尚延心举叉迎上,就在二马还有一头的距离时,二人突然同时拨马向左,二人同时一愣,尚延心喝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径自驰向崔度设的埋伏的方向,本想诈败诱敌的李剑南,反而要跟在尚延心的后面向埋伏圈跑,一边跑一边纳闷。尚延心大概是觉得李剑南没有马上跟过来,马稍微停了一下,却不料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速度竒快,已在他一慢的瞬间超越了他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尚延心一愣,双腿一夹,去赶李剑南,李剑南怕他不跟过来,一勒马,回头也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回头间,尚延心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又超过了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就这么互相配合着走走停停,二人已远离了各自队伍,来到了一个枯树乱石堆砌的小山中,二人似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剑南先于尚延心窜入石间窄路,尚延心毫不犹豫跟入,前面李剑南踪影皆无,一声号炮,尚延心身后的小路已被大队唐兵截断,又一声号炮,前方又杀出一路伏兵,为首两员大将,正是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仍镇定自若,崔度得意洋洋问:“你是自己下马还是劳烦我们二位打你下去啊?”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自以为得计,不知死活!”崔度嘿嘿道:“任你是吐蕃第一名将,今天也得在我们小哥儿俩前面认栽,甚至不用我们两人动手,光两侧的滚木雷石和强弓硬弩,也可以让你命丧当场!”尚延心抬头向两侧头上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的伏兵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焦急,口中道:“二位将军都是君子,肯定不屑这种宵小行径,一定会真刀真枪地让本将军输得心服口服!”崔度打个哈哈,道:“你这话我爱听,真刀真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单挑我和李将军,二是我和李将军双挑你……”尚延心哼道:“好!本将军都奉陪!”崔度好整以暇,道:“前面有一片空地,难得今天大家都有空,好好玩儿玩儿,请!”尚延心面无惧色,催马跟上。众唐兵闪开一条通道。 李剑南、崔度一左一右,将尚延心夹在当中,李剑南道:“正因为延心将军武艺超群智计过人,我们实在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只能得罪了!”尚延心干笑道:“好说,好说,二位将军的智谋身手,也都是上上之选,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说罢偏头,一晃三股烈焰托天叉,叉带着刺耳的铜环撞击声刺向右边的崔度,崔度举六神枪来碰,尚延心忽然将叉向回一带,叉尾尖刺向左边的李剑南,三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因这片空地狭窄,跑不开马,打着打着,尚延心因躲崔度的枪翻身落地,崔度、李剑南也下马,三人继续大战,尚延心的叉离了马,威力顿减,崔度六神枪所受影响不大,而李剑南的穿云剑、掌上乾坤配合了步法,威力大增,尚延心顿觉窘迫,高接低挡,还不时左顾右盼,眼中再次露出焦急神色,崔度枪缠住尚延心的叉,李剑南步法一错,已转到尚延心身后,大喝一声:“中!”左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向他后心击去,而崔度趁尚延心一分心之际,掌中六神枪上“滕蛇”、“玄武”图各一亮,枪尖虚虚实实已点向尚延心咽喉----就在尚延心马上要血溅当场时,李剑南的指尖和崔度的枪尖似乎同时刺进了厚厚的棉花里,接着那团棉花便将二人刚才掌上、枪上所用之力毫厘不爽地原物奉还,李剑南被震得退出两步,崔度被震得退出三步。二人站定,发现站在中间的已不是尚延心,而是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那老者对李剑南道:“你还是心存仁厚。”又对崔度道:“你就下手太不容情了。”李剑南、崔度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判断出都不认识此人,李剑南一拱手,道:“前辈请了,不知前辈是尚延心什么人?”老者宽厚地一笑,道:“咱们走两招,你们就知道了。”崔度道:“请前辈亮兵刃!”老者一皱眉头,自语道:“兵刃……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用过兵刃了?二十年?三十年?……也好!今日难得同时遇到两个大唐的青年俊杰,少不得也舒活一下这把老骨头!”说罢右手掌向下又向上一提,地上的十几片粘着尘土的落叶如人立的蛇般钻入老者手中,那老者一翻腕,在手中立着的粘着尘土的落叶上从下至上呵了一口白气,那落叶和尘土,就这样氤氲凝固成了一把“剑”的形状,李剑南和崔度都看得目瞪口呆,老者执“剑”,向李剑南一点头,道:“年轻人,你先来!” 李剑南见这老者随随便便一站,便不怒自威,睥睨天下,毫无破绽。心中凛然,深吸气,横跨步,恭恭敬敬摆了一个起手式,老人又向他含笑点了一下头,李剑南两脚站立于中宫,身体下蹲,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乾卦,左掌收小指屈食指结兑卦,右手剑直碰老者手中的“剑”,老者眼中含笑,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后发先至,反刺李剑南右腿,李剑南右脚弧线向左趟踏入兑卦,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离卦,剑转刺老者后心,老者足尖点地,庞大的身躯飞絮般飘起,在空中笑了一声:“好精妙的步法!”头下脚上,手中“剑”刺向李剑南百会穴,李剑南只觉周遭都在老者这一击的范围内,反而只有这中间一点最为平静,索性不闪不避,仰头出剑,与头上的“剑”瞬间过了三招,李剑南越看越惊,忍不住叫道:“前辈用的可是‘有’剑的‘有剑入无间’剑法??”那老者呵呵笑着,手中剑忽交左手,忽交右手,一剑虚,一剑实地刺着,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其实真正想‘号令王侯’,是不须手中有剑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一虚一实,一左一右,虚实左右,变化不可胜数……”李剑南心中豁然,道:“谢谢前辈教诲!” 老者忽然在空中一折身,已飘向崔度,崔度早看得技痒难搔,精神抖擞地挺六神枪迎上,老者在空中双手在自己的“剑”上一拉,竟然将“剑”拉成了“枪”的长度和模样,一挺“枪”,刺向崔度咽喉,崔度拔地而起,借着老者下落和自己上升的瞬间,六神枪上青龙、白虎同时一亮,刺向老者头顶,老者轻笑一声,身体毫无征兆地在未落地时又向上一升,“枪”尖已和崔度的六神枪枪尖在空中连碰十二下,二人同时落地,崔度看看老者的“枪”,又看看自己的枪,结结巴巴道:“枪……你用的也是----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老者拈须点头,道:“正是!老夫观你的六神枪法,的确已入化境,但对敌时杀心太重,有时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全力一击如果不能令敌人绝无生机,那就必遭反噬,危及自身了!”崔度呆呆地点了点头,老者一挑眉,道:“再来!”挺枪,进攻的青龙式含着防守的玄武式,崔度眼前一亮,六神枪的白虎、勾陈也跟着一亮,二枪相遇,二人枪法相同,翻滚着斗起来,大开大合,煞是好看,崔度斗得兴起,每出一枪都呼喝有声,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已经都用了一遍,这边李剑南也看得心神俱醉,忽然崔度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神,不动。六神枪上所镂刻的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老者面上也神采飞扬,忽然将手中“枪”从中砸在崔度的六神枪枪杆上,那“枪”顿时分两截碎变成原来的尘土和落叶,未等这些尘土落叶坠地,老者左右两手同时一伸,左右各一截尘土和落叶已被他吸入双掌中,尘土和落叶在他如有漩涡的双掌中转动不已,停下时,左掌中的形成了一个月亮般的形状,右掌中的形成了一个太阳般的形状,崔度姿势不变,轻呼一声:“日月双轮!”老者含笑道:“正是日月双轮!” 第三节 李剑南重回大帐,一屁股坐在躺着的崔度旁边,像模像样地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皱眉道:“脉象平稳,母子平安。”随儿和崔度同时大笑,可怜崔度腹上的伤刚裹好,一笑间痛不可挡,笑一声就皱一下眉,对面的随儿笑着用小手擂了李剑南肩膀一下,道:“不许害他笑,你看他多难受!”李剑南酸溜溜地道:“是啊,人家崔将军救驾比我早,伤又比我重,当然要重点照顾啦!还是随儿公主亲自包扎伤口,亲自看护。”随儿不以为意,微笑道:“你的箭伤和手指,不也是我包扎的嘛!这也争,你啊,这辈子真是和崔度做定了死对头。”李剑南看着随儿的脸,怔怔道:“对头?恐怕我早没资格做崔度的对头了……”崔度接口道:“剑南兄如果没有,那谁有啊?或者那尚延心有资格算得上是一个,可是咱们的随儿公主可看不上那家伙,对吧,随儿?”随儿面上微红,只低头嫣然一笑。李剑南看得一呆,喃喃道:“崔兄胜尚延心的方法也太过冒险了些。”崔度淡然道:“高手相争,在于出奇制胜,逼不得已,便要兵行险招。”李剑南无语。崔度又道:“你肯舍生忘死跃过那悬崖来救随儿,也是非常及时啊,不然那时已有数个吐蕃兵攻上了峰顶,我战力不足,幸亏你到了才稳定了大局,真该谢谢你!”李剑南嘿嘿一笑,道:“不敢当,你不是在替随儿谢我吧?”崔度含笑道:“是代我们两人谢你!” “我是在救我自己而已……”李剑南的声音有些空洞。 沈戍边等援军赶至,崔度由于伤重,不能马上下山,而李剑南,也没心思马上再去打原州,就陪在山上没走。每次看到随儿对崔度无微不至的温柔照顾,李剑南都恨不得重伤卧床的那个人是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就出帐溜几圈,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不甘心,不放心,再溜进帐,折腾得自己都烦了。随儿倒是时常过来,柔声细语劝他少走动,多养养腿上的箭伤,可李剑南现在痛的是心,不是腿,如何躺得住? 第二天晨,李剑南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这么早进帐看看崔度和随儿在做什么,帐帘一挑,随儿探头出来,道:“崔度正要找你。”李剑南高高兴兴地进了帐,没想到崔度是打算兴师问罪:“这次我打不下秦州,都怪你!”李剑南嘻嘻笑道:“你连我的小徒弟都斗不过,这几年怎么枪法退步这么快啊?还怎么跟我争凉州啊?”崔度皱眉道:“那个手持两个小轮子的刁蛮丫头就是你的好徒弟梅朵吧?怎么你教出的徒弟比你本事都高啊?”李剑南一愣,回问:“什么‘小轮子’??她不是用鸳鸯刀么?她的本事怎么会比我高?”崔度瞪大眼睛,道:“难道还是我眼花不成?她拿的明明是两个亮晶晶的小轮子,就算她没你本事高,至少也不相上下,咱们可是比试过的,我的身手你也清楚,尤其我在马上,还讨不到任何便宜呢。我看他哥哥延心也未必比她厉害!”李剑南大惑不解,皱眉道:“怎么这么两年时间她就能突飞猛进?莫不是那老骆驼传了她几手绝活儿……‘小轮子’……难道----”“难道是----日月双轮!!??”崔度接口,轻呼道。李剑南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能克制住你的六神枪,恐怕也就是这上古三大神兵之一的‘日月双轮’了……” 崔度面色凝重,道:“那可就麻烦了,除非‘有’剑和我的六神枪联手,才有可能克制住日月双轮,只怕剑南兄你也不是那梅朵的对手了!”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小梅朵会拿她的轮子对付她的师父哥哥?”随儿奇道:“什么‘师父哥哥’?好奇怪的称呼……”李剑南尴尬道:“是她小时候乱叫的啦,她觉得应该叫我‘哥哥’,他父亲又让她叫我‘师父’,她就这么凑在一起叫了……”随儿似笑非笑地长长“哦”了一声,崔度立刻道:“剑南兄好福气啊,那小丫头虽然凶了点,但长得蛮漂亮啊,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弯月般的眼睛,凶起来都那么迷人,身段儿也婀娜多姿……”李剑南佯怒道:“不许你打她主意!”崔度吐舌,道:“干嘛那么凶,本将军出了名的英俊潇洒,你要是替我向你徒弟提亲,说不定她早就中意我了呢!”李剑南皮笑肉不笑:“好啊,我做主把小梅朵许配给你,但你就不能再跟我争随儿了。”随儿脸挂寒霜,阴森森道:“你们两个臭男人,讨论起漂亮女人便眉飞色舞,本公主又不是一个物件,由得你们推来让去的----莫非那个什么梅朵居然敢比本公主还漂亮不成??”崔度、李剑南一听,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而严重的错误,赶紧你一句我一句天上地下搜肠刮肚极尽吹捧之能事来证明随儿已美到空前绝后天下无双的地步,好在二人本来就觉得随儿很美,所以逮这么个机会夸起她来倒也义正辞严推心置腹。随儿眯着眼睛点着头照单全收,直到二人弹尽粮绝,才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二人对望了一眼,偷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两路大军在山下休整,又从凤翔调了些兵加强六关的守卫,一个月后,崔度已能正常骑马了。崔度、随儿、李剑南便在帐中商讨如何打秦州、原州的事情。忽有一卫兵入帐来报:皇上命钦差古大人前来犒赏三军,已到了青葱岭下。崔度赶紧拉着李剑南,列队下山迎接。一见这个“古大人”李剑南不由怒火中烧,原来竟是古榕阴!跟随古榕阴同来的神策军统领,竟然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和自己打过一架的罗家枪传人罗秀罗侍卫。李剑南很高兴地和他打过招呼,为他终于能出人头地而欣慰。古榕阴对崔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转头一见李剑南,立刻一副故友久别重逢的样子,当众拉着李剑南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得不得了,李剑南强忍心中厌恶,冷冷地敷衍着,古榕阴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 深夜,李剑南钻进崔度帐中,问:“这古大人白天都和你密谈了什么啊?”崔度微笑道:“也没什么啦,不过是说圣上对我军此战能连战连捷非常满意,希望我们能再接再厉多收回几个关隘。”李剑南哼了一声,道:“我看有这小子的地方准没好事!”崔度呵呵笑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杀郑注也是仇士良授意,现在大家还要同仇敌忾对付吐蕃啊。”李剑南闷闷地吐一口气,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打完吐蕃我再跟他算帐,还有水灵,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崔度问:“水灵是谁?”李剑南怔怔道:“郑注的侍女,一个对我很好很好,命很苦很苦,温柔贤淑的凉州的女孩子……她代我去给郑注送信----我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李剑南说着低头,用手捂住眼睛,崔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次日,古榕阴催促二人进兵,并表示愿以自己带来的五千神策军在青葱岭驻守,做二人后援。下山后,李剑南道:“这古榕阴明明就是圣上派来督战的,我们进不进兵要他这外行指手画脚。”崔度道:“未必是圣上的意思,不过他一次带五千神策军到边关,不同寻常。剑南兄,你还是先让沈戍边带兵到原州,你陪我去一趟秦州吧。”李剑南笑道:“怎么,打不过我的小徒弟,想让我这师父出马收服她啊?”崔度坏笑道:“我不过是给你创造一个见她的机会,你有四年没见她了吧,难道不想她?”李剑南作满不在乎状,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想不想的。公主的车可在后面呢,还敢提梅朵!”崔度立刻噤若寒蝉。 梅朵发现这次的崔度是出工不出力,而且刚过了三招就要跑,梅朵歪着头,看他跑,身后的兵将们擂鼓齐声呼喊助威。崔度马跑了两步,回头道:“我都败了,你怎么还不追啊?”梅朵依言提马,向前跟了两步,道:“人家关羽当年战长沙对黄忠用‘拖刀计’,你拖着把枪算什么呀?”崔度尴尬地把枪提了起来,继续跑,梅朵就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前面是一个山坳,梅朵又问:“到了没有啊?小将军你的伏兵是不是就在这个山坳里啊?”崔度头大了一圈,回头做出恶狠狠的样子道:“前面有好多伏兵,你要是怕就别跟过来,赶紧逃命回去吧!”梅朵认真地道:“明明是你在逃命我在追啊,怎么反而变成我要逃了?”崔度不再答话,纵马拐入山坳。梅朵也一夹马蹬,跟了进去,她就不信什么伏兵能把她怎样。 第七节 崔度眼中神采四溢,道:“你可知我下一招是六神枪枪法中的哪一招?”老者缓缓道:“六神枪的六六三十六枪变化后还有最后一变,叫做‘六神无主’,这一招,老夫也没见过。”崔度道:“我听说‘日月双轮’只有四式:月圆、月缺、日出、日落。之后也有最后一式,叫做‘日月争辉’,这一式你一定懂!”老者看着手中的“日月双轮”,微微一笑,道:“也不见得真懂。”“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您有这个资格懂得‘上古三大神兵’的所有招法了!”身后的李剑南道。老者回头,看着李剑南,李剑南的眼中满是尊崇和亲切,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您好,早就想见您了!”老者哈哈大笑,双手‘日月双轮’变成落叶尘土,纷纷落地,又看了看崔度仍然高举的六神枪,道:“这‘六神无主’今天就不看了吧,大家都已经尽兴了,你崔小将军如果知道我老骆驼是来做什么的,早就不打我了!” 崔度将枪一寸一寸从头顶放回地上,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梅朵大将军找您来的?”听到身后银铃般的一声欢笑,有人道:“崔度小将军什么时候学乖了,我不在时都称我为‘大将军’了,听起来真是让人心醉神迷啊……”崔度头也不回,哼道:“你不就是躲后边想偷看本小将军的绝技‘六神无主’么,我偏不用!”梅朵掌击崔度后脑,崔度笑着跳开,梅朵纵身跃入老骆驼怀中,在老骆驼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嬉笑道:“我就知道爷爷是最棒的,让这两个小子都毫无还手之力!”说着弯月眼睛迷起,媚媚地勾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报以一个微笑。老骆驼呵呵笑道:“这两位大唐的将军那都是武艺高强,你爷爷这老朽可是一个都没打败,你这小丫头可不许随便替我乱吹!” 梅朵滑下老骆驼的身体,粉面含春,一步步走向李剑南,李剑南面上一红,道:“梅朵,你回来了。”李剑南立刻看出梅朵是强忍着每次见面都扑过来乱啄自己几下的“惯例”,先迎上一步,拉起她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又放下,走向老骆驼,道:“老骆驼爷爷此次来,不知是有何见教?”老骆驼抬头高声叫道:“延心,你也出来吧!”林外走过神色阴晴不定的尚延心,老骆驼对李剑南笑道:“本来和我这孙儿定的计策是他将你李将军引到此处,我帮他擒了你,没想到你和崔将军也是定的相似计策,打算联手捉我的孙儿,你看这巧不巧啊!”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三人面上均显尴尬。老骆驼道:“我年纪一大把了,今天就倚老卖老一次,各位都不要见怪。李将军,崔将军,凭心而论,我如果帮延心和梅朵,与你二人动手,胜算有几成?”李剑南笑道:“老骆驼爷爷说笑了,莫说是你们祖孙三人联手,就算是您老一人,我和崔将军也绝无胜算,是吧崔将军?”崔度一愣,随即跟着点了点头。老骆驼笑道:“这是二位将军给老朽面子罢了。”又对尚延心道:“孙儿,你一向自恃‘吐蕃第一名将’之称,你与大唐这二位将军交战几次,觉得如何?”尚延心吐了一口粗气,不情不愿地道:“这二位将军兵法武功,似乎也不在孙儿之下。”老骆驼点头,道:“在爷爷面前你还算是肯说真话。”梅朵忽然插口道:“我呢我呢?你们怎么不说说我梅朵大将军?”老骆驼拍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道:“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这么不庄重,让我怎么给你找婆家啊!”李剑南欣喜地注意到梅朵这次又是扎了满头的不知有多少根的小辫子,梅朵歪头向李剑南吐舌头做鬼脸,口中道:“没人要梅朵正好,梅朵回日月雪山陪爷爷。”老骆驼爱怜地揽过梅朵,道:“你这‘大将军’要是和你哥哥多学一学,倒也满不错,何况人家李将军这师父又教过你那么多易经和兵法。”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就直接叫我‘剑南’好了,我只是陪梅朵玩儿过一段,哪里有教她什么东西,岂敢称什么‘师父’!”梅朵在老骆驼怀中回头,甜甜笑道:“本来就不是‘师父’,是‘师父哥哥’……”李剑南也看着她笑。 老骆驼道:“你们四人如在这里争斗起来,必然是互有胜负,久拖不决,你们可知道,对这一带的百姓,意味着什么?”李剑南、崔度、尚延心都低头,无言。老骆驼续道:“我来,就是劝你们双方罢手的。”崔度一拱手,道:“晚辈和老骆驼前辈一样,也不想生灵涂炭,可我们现在是在夺回本该属于我们大唐的江山,包括鄯州、兰州、松州及河湟一带,原来都是我大唐的疆土!我们是正义之师!”尚延心喝道:“你们大唐的皇帝明明在求和的会盟中承认这些地方已经归我们吐蕃管辖了,现在这里就是吐蕃的领土,你们打过来就是侵略!”老骆驼眼望天,喃喃道:“大唐国土……吐蕃国土……” 老骆驼忽用冷峻的目光扫过尚延心、崔度、李剑南三人,问道:“三位能否告诉我,盘古开天地时,我们站的这块地方属于哪个国家?这大地上连人都没有的时候,这里属于哪个国家?在大唐和吐蕃都未立国时,这里又是属于哪个国家?大唐还是吐蕃??”三人皆无言,各自陷入沉思。老骆驼又道:“剑南,你们的秦皇汉武,包括大唐的太宗、玄宗,在你们汉人看来,开疆拓土文治武功,是雄才大略的有道明君,可在别的国家、别的民族眼中呢?如果秦始皇并吞六国还算是为了统一中原的话,那么之后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又为什么?汉武帝抵抗匈奴侵略,无可厚非,但他后发制人,夺取匈奴世代聚居的西域,还号称是解救西域诸国于匈奴之水火,最后大汉竟至将匈奴灭族!唐太宗皇帝灭突厥,你们都说是自卫反击,就算是,但是远征高丽呢?而唐玄宗皇帝,更是‘武皇开边意未已’,穷兵黩武,侵扰四邻!中原王朝,自秦汉起,向来以天朝大国自居,将周边民族,不是视之为奴,就是视之为虫,要么就视之为鬼,总之是没有当成人。称我们为‘蛮夷’,让我们必须称臣进贡,凭什么?只凭你们人多?只凭你们国力强盛?我们吐蕃本属西羌,未建国时便散处河、湟、江、岷间,向来是游牧为生,我并不想为吐蕃占领大唐河湟、陇右和鄯州、河州等做什么辩解,我们吐蕃人要以游牧为生,不可能变成象汉人一样耕种聚居而生,正如当年我们吐蕃军虽占领长安,却未久住,最后还是退回了自己的国家。而如果让你们大唐占领了我们的都城逻些,你们又能牢固统治多久呢?大唐吐蕃,‘甥舅之盟’,原是一家人,这样你打过来,我争回去,实在可悲!” 老骆驼一席话,四人都是醍醐灌顶,楞在那里好半天缓不过神来。老骆驼道:“我老骆驼,虽然在吐蕃国没什么领地封号,但说的话还是很管用的,今天我做主代梅朵、延心和你们崔、李二将军谈判,我开出的条件是除你们已占的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六关归大唐外,包括梅朵守的秦州、延心守的原州、再加上一个萧关和乐州,也都可以原封不动地交还你们……”那边尚延心面红耳赤地喝了一声:“爷爷!”老骆驼冷冷横了他一眼,尚延心张了张嘴,终于没敢再说什么,将右脚狠狠踩进了泥土中。老骆驼续道:“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要求----二位将军得了这七关三州之后,必须即刻退兵,并且三年之内不许再率唐兵侵占吐蕃现在实际所控各州府部落!”崔度和李剑南对望一眼,都觉得老骆驼所言不可思议,崔度刚欲张口,老骆驼一摆手,道:“你不可以奏明你们的皇帝,我也不会告诉我们的赞普,这只是我们几个人间的交易。”崔度低头,沉思良久,道:“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应该接受的交易,而且,似乎,我和剑南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老骆驼咧嘴一笑,道:“成交对大家都有好处,三日之内,我会亲自负责此事的落实,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此期间不要横生枝节……” 李剑南、崔度点头。尚延心低着头闷不作声。梅朵高兴起来,从老骆驼怀里钻出,抓住李剑南的双臂摇着,笑嘻嘻地问:“这件事情我办成了,师父哥哥要兑现诺言谢我!”老骆驼呵呵笑道:“是啊,我孙女忙前跑后的出了不少力,这秦州本来可是梅朵的嫁妆呢……”梅朵回过头去嗔了老骆驼一眼,转过脸又笑着看着李剑南,等他回答,李剑南蹙眉道:“这样大的忙,拿什么谢你好呢?”崔度在一旁尖着嗓子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李剑南狠狠瞪了崔度一眼,梅朵掩口娇笑不已,半晌,梅朵注视着李剑南的双目,问:“师父哥哥真要谢我?”李剑南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梅朵眯着眼睛,慢慢晕生双颊,将头凑近李剑南的耳边,呵气如兰,细声道:“我要师父哥哥主动亲我一下,一直到我满意为止!”说罢抬头,满脸顽皮地看着满脸窘迫的李剑南,李剑南偷眼看着崔度、老骆驼、尚延心看着自己的疑惑的目光,慢慢伸出右掌,梅朵歪头问:“做什么?”李剑南勉强笑了笑,道:“咱们的事情不急,先击掌为誓,以后你可以随时要求我兑现……”梅朵幽怨地看着李剑南,终于,伸出小手拍了他右掌一下,道:“看你可怜巴巴的,今天就饶过你!别忘了我可以随时要求你兑现的啊!”李剑南如遇大赦,忙不迭地陪着笑道谢称是。梅朵回到老骆驼身边,挽住老骆驼手臂。老骆驼道:“我和我的两个孙儿就先走一步了。”崔度、李剑南躬身相送。 李剑南、崔度背靠背坐在山头的石堆上,嘴里都叼着一根草梗。 崔度道:“这老骆驼真是个邪门的家伙!”李剑南懒洋洋道:“何以见得啊,我觉得他人不错……深明事理,和蔼可亲。”崔度哼道:“你是看上人家孙女了才这么说吧?他的武功妖里妖气的,要是再加上你的小徒弟和尚延心,我们两个真是铁定要被他们祖孙仨给灭了,他干嘛充好人白白送三州一关给我们?那我们三年之后不是又可以堂而皇之地再次攻打吐蕃了么?”李剑南道:“梅朵起了关键作用是可以肯定的,至于老骆驼,他今天的一番言论令我大为折服,我在想是不是以前有很多事我想错了做错了……老骆驼想来也是为这一带百姓福祉考虑,至于三年之约,是为了你我更容易接受吧,也可能皇上到时会再次下旨让你进攻吐蕃。不过,老骆驼可没说不许梅朵尚延心进攻大唐……这还是值得留心。”崔度道:“现在边关的这几个节度使,都是听命朝廷的名将,料吐蕃回鹘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天这事不能告诉公主。”李剑南道:“随儿冰雪聪明,怕是瞒不过她。”崔度叹道:“是啊,想骗公主太难了……不过至少可以试试!”李剑南道:“好!反正她如果自己猜出来,也不算是我们违反了和老骆驼的约定。”崔度忽然歪过头问:“你那美丽动人的小徒弟到底是要你怎么谢她的?”李剑南忽然站起身,将崔度差点晃倒,李剑南道:“再不回去,随儿该等急了!”接着就是一溜烟儿下了山上了马没了影。崔度独自站在山顶上,吹着冷风,悻悻道:“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就你小子有艳福,两个绝世美女都对你志在必得,可怜我小将军崔度如此英俊威武却没人疼啊……”说罢,崔度没精打采有气无力一步一晃地下了山,收兵回营。 第四节 山谷中背对着她的是一人一马,却不是崔度,梅朵看了这唐将几眼,扬声道:“是崔度让你在这里伏击我的么?”那人不回答,也不回头。梅朵略感奇怪,又喊了一声:“你要是怕打不过我,就走吧,我不会追你的。”那人仰头望天,道:“我就说过,小梅朵是不会打师父哥哥的。”梅朵听了这个声音,张大了小嘴巴,连弯月眼睛都快变成了满月,那人拉马转过身,含笑看着梅朵,梅朵尖叫一声,人已从自己的马上跃起,跨坐到了对面的马的脖子上,双手缠住了那人的脖颈,又是闭着眼睛没头没脑不管不顾地在李剑南的脸上亲着。李剑南知道,崔度和公主就躲在身后的草丛中,但他不想闪避,也不能闪避,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把梅朵揽在怀中,让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嘤嘤缀泣,就这样呆呆地,抱着梅朵,想着随儿……梅朵边哭边委屈地道:“你干嘛上次又偷偷跑了,你就是要走也得告诉我啊,也得告诉我去哪里啊,我还以为你在乱军中----呜……你知道这四年我怎么过来的嘛!”李剑南心中歉疚,拍着梅朵的背,轻声道:“是师父哥哥不好,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梅朵抬起身,破涕为笑,又追问道:“真的么?那我片刻也不离开你了!”李剑南含笑刮了她鼻子一下,道:“看你,又哭又笑,象个小花猫,咱们梅朵现在可是威震吐蕃的大将军了,不能再这么小孩子脾气了。”梅朵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举起袖子在脸上抹着,李剑南低头看了看她的“盔甲”,惊讶道:“你怎么穿了一身绢布甲啊,这东西是将官们平时穿来做做样子的,打仗时不顶用的。”梅朵得意一笑,道:“因为这身‘盔甲’最漂亮啊,打架又没人打得过我……师父哥哥,你穿这身八宝连环甲好英俊哦,我都没见过穿了盔甲会这么好看的男人!”李剑南忸怩道:“哪里哪里,这个这个,我也就是随便穿穿。”梅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师父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李剑南沉吟片刻,道:“因为我是李剑南,不是贝吉多杰……”梅朵呆住,就那样一动不动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李剑南任由她看着,自己也是心潮起伏百味杂陈,梅朵突然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道:“我真该死!我的兵上次在青葱岭北路差点伤到你!”李剑南没想到梅朵不是责怪他而是责怪自己,问:“梅朵你不怪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么?”梅朵看着地上的枯草,若有所思,轻声道:“师父哥哥一定是有苦衷的,师父哥哥不会是故意瞒梅朵,师父哥哥永远也不会害自己的小徒弟……”李剑南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痛,又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道:“是师父哥哥不好,你说得对,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了。” 崔度干咳了一声,从草丛中站起,走过来道:“既然不打了,秦州是不是就归大唐了啊?”梅朵从李剑南马上跃下,叉腰道:“你干嘛躲在那里偷看!就是送也是送给我师父哥哥,又不是给你这个手下败将的!”崔度不以为忤,笑道:“那是,谁让人家李将军收了个好徒弟呢,卿卿我我,自然不分彼此啦!”梅朵脸一红,啐道:“打不过我就口头上讨便宜,没羞!”李剑南也下马,看了崔度藏身的草丛一眼,问:“随儿呢?”崔度长声道:“你们两个在马上这番肉麻的亲热,连我这男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走,公主女儿家脸皮薄,早看不下去先回营了……”李剑南心中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然而这一点点的所谓快感也是被抽搐着的痛感纠缠着的。李剑南咬着牙,闭着眼,慢慢呼出一口粗气。那边崔度笑嘻嘻问梅朵:“小丫头你用的两个小轮子叫什么名字啊?”梅朵轻哼一声,道:“我才不是‘小丫头’,我是能打败你这小将军的大将军!你想知道那对轮子叫什么名字啊?我偏不告诉你,我只告诉师父哥哥!”崔度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日月双轮’有什么稀奇。”梅朵点头,道:“还算你有些见识……嗯,就是你和我师父哥哥当年在曲江池杏花园聚会上御前比武夺公主的吧?怎么刚才那个公主也在这里?”崔度道:“这事情连你都知道,真是流毒甚广。你该感谢我和你师父哥哥争公主,否则你师父哥哥娶到公主就不要你了!”梅朵咬着下脣,不出声,李剑南在后面用眼光制止崔度,对梅朵道:“你先回城,不然你的兵将们该着急了。晚上你再到这里来,我等你。”梅朵听话地点点头,跨上自己的桃红马,低着头,向回走。李剑南目送她拐出谷口,又狠狠瞪了崔度一眼,道:“以后少乱说话!”崔度捂了一下嘴,道:“如果她真把秦州让出来,就算她打我两下都行。”李剑南不理他,骑着马,回营。路上,李剑南脑中忽而是随儿、忽而是梅朵,渐渐地乱成了一锅粥。回到自己的营帐,李剑南疲惫地躺倒,不久,沉沉睡去。 出帐,望天,月明星稀,想起和梅朵之约,放弃了原来想好的去看看随儿的想法,打马直奔山谷。 远远的,月光下,李剑南看到一个盛装女子。再近些,李剑南看到她脚上是一双平头小花履,下身是一件光彩流动变幻不定的百鸟毛裙,裙以白丝带系在腋下,丝带两头顺着腰身垂下,上身是一件袖宽四尺的沙衣,外罩一件绣花无袖裲裆,低低的翠绿抹胸,一条长长的以轻薄纱罗裁成的印有山水花纹的帔帛从肩上垂下,在两臂弯上随风摆动,左右腕上各套一个白玉镶金手镯,项上戴着一个缀以珠玉和璎珞的镂铸云纹的细细的金质项圈,面傅淡粉,唇点燕支,左颊贴梅花钿,眉似涵烟,额画花黄,头上挽了一个高高翘翘的惊鸿髻,髻上斜插金雀钗,月光映照下,美艳不可方物----李剑南就这样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还是不敢肯定这就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平时穿得粗枝大叶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梅朵?纵然是贵为公主的随儿也未这样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地打扮过啊……李剑南试探着叫了一声:“梅----朵?”梅朵眨了眨弯月般的眼睛,问:“师父哥哥,我漂亮么?”李剑南在马上稳了稳身子,然后慢慢下马,走到梅朵面前,又围着她绕了一圈,肯定地道:“很漂亮!”梅朵喜上眉梢晕生双颊,李剑南又补充道:“这身衣服是真漂亮!”梅朵皱眉、撅嘴、跺脚,李剑南本想向以前那样拍拍她满头小辫的脑袋,现在却无从下手,伸出的手又尴尬地缩了回来,补充道:“人更漂亮!”梅朵笑逐颜开,又要扑过来揽他的脖子,李剑南这次早有防备,双手捉住她的双臂,道:“小心弄皱了你这身漂亮衣服。”梅朵“嗯”了一声,放下双手,又在原地转了一圈,问:“你的那个什么公主是不是也常穿成这样给师父哥哥看啊?梅朵穿起这身唐装,是不是也很好看?”李剑南含笑看着她,道:“小梅朵本来从小就那么好看的。”梅朵眼睛直直射向李剑南,问:“那师父哥哥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梅朵了?”李剑南惶然避开她的目光,道:“当然啦,不然怎么会收你这个小徒弟。”梅朵低头,又抬头,道:“公主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李剑南依旧注视着地下的枯草,应道:“我相信。”梅朵忽然怒道:“梅朵连那一团枯草都不如么!师父哥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李剑南忙转过头看着她,道:“怎么会,只是你突然穿成这样,我一时适应不了……”梅朵一步一步走近李剑南,双臂环住李剑南的腰,将香软的身子贴住他身上,踮起脚,闭上眼,缓缓将红唇送上,李剑南颤声道:“梅朵,你真的长大了。”梅朵娇慵地睁开眼睛,腻声道:“坏哥哥,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啊……哥哥我冷,你抱紧我!”李剑南将她抱紧了点,怜惜地道:“知道冷还穿这么少出来!是不是没骑马从秦州城内一步步走过来的?”梅朵轻笑一声,道:“刚才还不觉得冷,穿这样当然不能骑马了,还要躲开我的手下兵将们……只要哥哥喜欢看,就值得!”李剑南心中一阵温暖,用下颌蹭着梅朵的额头道:“我还是更喜欢那个穿得朴素大方,扎着满头不知道多少条小辫子,整天弯着一对大眼睛又爱笑又爱哭的小梅朵……”梅朵低低的声音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梅朵,我就做什么样的梅朵。”李剑南叹息一声,道:“梅朵,谢谢你在这时候安慰我……你真的不奇怪我是李剑南?”梅朵仰望李剑南,道:“师父哥哥的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我当时就好神往,现在知道贝吉多杰就是李剑南,只能让我更喜欢你!”李剑南笑着摇摇头,拉梅朵坐在马旁,道:“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过去……”梅朵头枕在李剑南腿上,静静听他说。 第八节 傍晚,李剑南溜进崔度帅帐,崔度也没点蜡烛,正歪在椅子上发呆,李剑南奇道:“都不用再打了,你还寻思什么呢?”崔度道:“在想钦差古榕阴,这个骨子里都是奸诈的家伙,不知带这么多军队为什么,不知皇上给他的真正旨意是什么,我退兵如何跟他解释,而他又会不会到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李剑南立刻附和道:“我一见这家伙的嘴脸就想吐,卖主求荣,却装得若无其事,真想一剑结果了他!”崔度呵呵道:“难得看到你这么恨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和你在郑注面前争宠,还在进士科中排行在你前面啊?”李剑南燃起牛油蜡烛,撇嘴道:“是又怎样?如果当初郑注来凤翔带的是我不是他,仇士良能否得手还难说呢!”崔度摇头道:“这次他并未因为我擅自启用你为帅而责难于我,可见他或许还顾念着和你那一段情谊吧,你恨他,他却未必恨你……在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见风使舵本就是生存之道,这么做的人也未必本质就很坏……我只是奇怪,这五天,他怎么没派人来催我们进兵……”李剑南道:“他手下可带着五千装备精良心高气傲的神策军,还有罗秀这样的大将……”崔度吸了一口冷气,道:“他们可千万别擅自出兵搞出什么乱子!”李剑南道:“你派去监视古榕阴动向的探马最晚昨天就应该回来了……”此时,忽听外面马嘶人喊,一名卫兵冲入大帐,跪地道:“神策军统领罗秀,浑身浴血,昏倒在大营前!” 罗秀悠悠转醒,看见周围的一圈人,手一撑床榻,便要站起,崔度一伸手,将他按住,道:“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躺着说无妨。”罗秀两肘撑身,道:“罗秀无礼,不能给二位元帅和公主见礼了,但现在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军被困会州,我们昨夜突围,又在城外三里的凄凉河中伏,死伤惨重,剩余的几千人退回城中,我一人杀了大半夜,才突围出来!” 李剑南道:“罗统领你喝口水慢些说,将过程叙述再详细些!”罗秀接过李剑南递过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缓了口气道:“我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城里被困的兄弟们更惨,四天了!”随儿接口道:“是不是你们被诱进空城,而城中的井水和粮食都被敌人做了手脚?”罗秀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道:“正如公主所料!说来惭愧,我们神策军的兄弟们见古大人每日为崔、李二位将军不能速取原州、秦州而愁眉不展,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要绕路先去打了原州后面的会州,以壮军威,古大人很赞成,还调来了凤翔的五千兵马随我们一起出征……我们顺利地杀将夺城,却发现占领的只是一座空城,刚要退出,城外已经铺天盖地被至少三万吐蕃兵团团围住,这才知道中计了,第二天又有几百个将士因为吃了城中的粮食和井水而中毒身亡,我们又没带多少饮水和干粮,只好在看起来兵力最薄弱的西城门突围,突围时很顺利,但在渡凄凉河时忽遭另外的大约两万吐蕃伏兵的突袭,在河中就淹死了上千人,又有原来围城的吐蕃兵从旁协助夹击,我知道退回去也是等死就带着充当先锋队的一千神策军兄弟拼命往外杀……最后,只有我一人活着杀出来了……兄弟们死得太惨了……”罗秀说着,掩面而泣,崔度拍拍他肩膀道:“在几万大军中杀出重围,连一处重伤都没受,罗统领不愧罗家枪传人!”李剑南以拳击掌,道:“打哪一州不好,偏偏挑了会州!自寻死路!”崔度问:“此话怎讲?”李剑南道:“镇守会州的,是尚婢婢手下五虎将之一,儒将烛卢巩力,此人熟读兵书,善用计谋,他虽不象其他四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战绩,但深得尚婢婢器重,在吐蕃军中也威望极高,他镇守的会州和尚延心镇守的河州与尚婢婢的鄯州正好互为犄角,哪里是那么容易夺的!最怕那增援伏击的,是尚婢婢手下的另一虎:镇守兰州的磨离罴子,如果是这个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大将,再加上四五万吐蕃兵,我们这两万人要想去营救,难上加难!另外,据我所知,尚婢婢一系的将军们,都精通偏爱‘围城打援’的战术,看这次,尚婢婢明显是事先有安排,不然会州和兰州不可能凑出五六万兵马。他要的,怕也不止我大唐城中那几千兵马,而是必去救援的我们这两万主力部队,现在尚延心又正在原州虎视眈眈……如果他那一万多兵马再从旁协助----” 崔度问罗秀:“你杀出重围时有没有注意吐蕃兵是不是在有意放你?”罗秀思索了一番,道:“末将不敢肯定,不过崔帅这么一问,我倒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李剑南恨恨道:“这个古榕阴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好大喜功鲁莽冒进,死了也活该,偏要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兵陪葬!”崔度道:“李将军,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救人要紧!”李剑南冷笑道:“救人?明知道是陷阱,现在去大家一起送死,别忘了,你凤翔的五千后备军也被他擅自调用了,现在凤翔还有几个能打仗的兵?我们去解会州之围,就算尚延心不从旁协助烛卢巩力,他要是趁虚夺回六关进犯凤翔,试问,和会州的几千兵比,谁轻谁重!?”崔度面色煞白,随儿道:“剑南说的有理……”崔度抹了一把脸,来回踱步,罗秀忽然挣扎下床,跪在李剑南面前,道:“剑南兄!当年你在皇宫一战,豪气冲天,让神策军的兄弟们至今都时常谈起,钦佩不已,剑南兄就忍心看着这些神策军被困死在会州么!”又跪着转向崔度,道:“崔帅!那城中的,可有你凤翔的五千子弟兵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李剑南、崔度同时叹了口气,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道:“三天后出兵!”二人一听对方所说的和自己一模一样,不禁相对莞尔,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倏然伸出两手,揪住二人的耳朵,问:“你们两个死小子,这么默契,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没说?快招!”罗秀也愣愣地问:“二位将军,都说救兵如救火,怎么二位同时决定要三天后才去啊?”李剑南和崔度龇牙咧嘴,李剑南道:“随儿随儿快放手,是崔度说先不告诉你的!”随儿果然松开李剑南,把空出的一只手放在了崔度另一只闲着的耳朵上,崔度拖着哭腔道:“没义气啊!没天理啊!随儿你怎么可以听信一面之辞就对我痛下杀手,我说等三天完全是因为我知道他李剑南肯定要这么说才跟着他这么说的,不是我的本意啊……”随儿松开两手,转向李剑南,李剑南捂起双耳,道:“随儿你想不想看我变戏法?”随儿面色一沉,道:“前方军情如火,你们两个主帅却在这里嘻嘻哈哈!”李剑南不以为然,道:“这叫举重若轻镇定自如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山人要在三天之内,让原州、秦州二州不战而降,解除我们后顾之忧,当然这三天我们也不能闲着,要向河东王宰大人借个两三万兵马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然后让朔方的唐军调集一部分过来协助我们防卫空虚的凤翔!”崔度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剑南兄,为何不是让更近一些的朔方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而让远一些的河东王节度使帮助防守凤翔?”李剑南摸着下巴道:“朔方的将,掰着指头数数也没几个能打的,加上这么多年没和吐蕃打了,骑兵也不行,勉强帮着守守城还凑合;王宰那边,为抵抗回鹘,一直是秣马历兵,处于作战最佳状态,骑兵的机动能力、战斗能力、数量也是仅次于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骑兵。这样是让朔方兵和河东兵各展所长。还有我认为烛卢巩力怕是早就算计到了我们会请朔方兵支援,不定已经给他们下好什么套儿了呢,再说不定他再趁虚去进攻朔方,我们就更顾此失彼了……” 崔度信服地点点头,道:“你这家伙,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现在看起来倒象是你在玩弄烛卢巩力,我都开始替那家伙担心了……”李剑南撇撇嘴道:“假惺惺,在随儿面前夸我就没安好心,是想让随儿觉得我阴险狡诈深不可测难以托付终身吧?你这招可真够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是吧,随儿。”崔度哭笑不得,随儿开心起来,道:“没发生的事情,再相信也只是一种揣测,我就等着看你们两个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家伙的表演了!”罗秀看着二人,眼中满是钦敬,道:“我现在才知道,二位将军不止是打起仗来手上不饶人,这算计起人来也是招招致命,末将佩服!”李剑南把他按回床上,道:“这三天你什么都不许做,多攒些体力,你熟悉城内外情况,解围还要你派大用场呢。你也不必过份担心城内那些兄弟的安全,敌人志不在得他们性命,要不早攻城了,那是在等我们主力上钩,我们一天不去,他们一天就是安全的。水,再在城里打几口井;没粮食了,吃战马,反正守城又用不着了,挺个十天八天没问题。”罗秀听他说得有理,心里一松,几天来的紧张和疲乏一起涌来,只一小会儿,已响起轻微的鼾声,李剑南做了个手势,帐内众人悄悄退出。 李剑南、崔度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天。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过了第二天。第三天一大早,随儿气冲冲来到崔度帅帐时,发现崔度、李剑南二人正背对背坐在地毯上,都是满眼血丝神色疲惫,一看就是整夜未睡,随儿一阵心疼,气已消了大半,命门口卫兵去准备洗漱热水和牛奶小点,然后也坐在了地毯上,问:“二位将军,今天是最后一天,原州和秦州是否能自动跑回你们手中啊?”崔度有气无力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下午集两万人马,四面进攻原州,然后,去会州解围。”李剑南闭着眼睛,道:“要攻城也要至少等到晚上,三整天没过,我不死心……”随儿冷冷道:“李剑南,现在是两国交兵,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小徒弟梅朵会置吐蕃利益于不顾,用自己国家的城池来做嫁妆讨你这师父哥哥的欢心么……她真这么做了,你会安心么?!”李剑南打了一个激灵,睁眼抬身,看着随儿,道:“我的确是没有为梅朵考虑过……她----夹在她父亲、哥哥和我之间,一定很痛苦……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子……”随儿深深注视着李剑南,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是不是承诺把秦州、原州送你……”李剑南抱头。崔度道:“也可以说是梅朵要送。本来古榕阴不横生枝节的话,一切都应该很完美。” 正在此时,一个卫兵满脸喜色冲进大帐,跪倒禀报:“原州、乐州、秦州三州的吐蕃守将昨夜不战而逃,今晨三州汉族百姓开关献城!”李剑南猛然起身,双眼放光,崔度也激动不已,公主随儿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面上显了一个笑容,道:“这个戏法变得妙,让小女子大开眼界,恭喜二位将军。”李剑南神色尴尬,拉过随儿,低声道:“随后跟你详细解释!”随儿一抽手,扭身出了大帐。崔度过来拍拍李剑南后背,道:“算了剑南,我找时间跟她解释,下一步是进原州秦州简单布防,然后以之为依托去解会州之围。”李剑南抬头,道:“梅朵如约给了我们三州,我们却立刻违背退兵的誓约去打她的会州……”崔度道:“我们只是去解围,我崔度发誓,这次就算是占了会州或吐蕃别的州郡,我也要如数退还给梅朵!”李剑南苦笑道:“造化弄人,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第五节 李剑南从自己小时候出生在剑南,后来被师父带到湖州学艺读书,如何从小立志夺回河湟,如何进京赶考,如何见到随儿,如何和崔度比武,如何参与宫廷政变后逃亡等等详详细细说给梅朵听。听完后,梅朵意犹未尽,道:“再多说些,我一直梦想能这样躺在剑南哥哥怀里听你讲故事。”李剑南点了梅朵额头一下,道:“就这么多啦,我到吐蕃后的事情以前都讲给你听了。”梅朵撇撇嘴表示不相信,道:“以后我早晚会知道!我也不希望吐蕃和大唐这么打来打去的,是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应该归大唐,吐蕃的这些官老爷们又不懂耕作,连以前的很多排水浇灌设施什么的都废驰了,汉族人又不爱过游牧生活,真是不该搅在一起!”李剑南惊喜道:“没看出你还很有见识!”梅朵斤了斤鼻子道:“李大进士的徒弟嘛!我回去就想办法,让我们两国不必再交战!”李剑南笑道:“你要是真能做到,连师父都要感谢你了。”梅朵娇憨地道:“反正我是不会和剑南哥哥交战的。”李剑南问:“梅朵你用的那两个小轮子真的是上古三大神兵之首的‘日月双轮’?”梅朵点头,道:“是老骆驼爷爷传给我的。”李剑南又问:“崔度的六神枪真的不是你的对手?”梅朵道:“他是打不赢我,可现在最后一式没练成之前,我也难以击败他,更何况他这人又经常油头滑脑藏奸使诈。”李剑南叹息道:“真是没想到你的轮子这么厉害,看来我也是望尘莫及了……”梅朵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我爷爷是很推崇你师父顾文充的,说他是大唐第一侠士。更何况梅朵又不会和师父哥哥动手的。崔度的六神枪枪法我也了然于胸,所以他在我这里才一筹莫展。”李剑南想起张议潮的“有”剑剑法也是老骆驼传授的,心中更是对老骆驼多了一层忌惮。 子夜时分了。李剑南道:“梅朵你该回城了,这段路很黑,又不平整,我送你回去。”梅朵甚是欢喜。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慢慢走出山谷,走到秦州城下。 李剑南迎着月光、迎着微风,拐过谷口。 月光下,山谷中,刚才他和梅朵相会的地方,李剑南遥遥看到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正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的女子,“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他听到的风掠过枯叶和黄草时的声音如环佩般悦耳,那是这支舞的“散序”部分;接着是这支舞的“中序”部分,她紧身的双肩翘起的无袖胡服上满坠着的铃铛、环佩随着她身体的倏然一动而先后撞击出不同的动听的声音,她伸开的**的两臂上缠着两条长长的白纱。接着她宛如精灵般一扭小蛮腰,向前跃出一小步,梳着百合髻的头向后一仰,边歌边舞……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随着她婉转低徊的歌声和翩若惊鸿的舞姿吟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她节奏又变,已转至此舞的尾声“曲破”,再无歌声,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李剑南忘记了吟诗,忘记了观舞,忘记了自己……她人飘至半空,落伏于地,仰头,不动。 天地无声。 李剑南没有鼓掌,没有喝彩,就这样呆呆定定立在那里。终于,李剑南恢复了感知,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仍保持着最后那个造型的她。她的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微张的花瓣般的红唇还在细细地喘息,李剑南蹲下身,痴痴望着这个坠落凡间的仙女,不相信刚才那样舞动着的就是自己如此熟悉的随儿,随儿缓缓合起妙目,两行清泪从鬓边颊侧蜿蜒滑下,李剑南重重地吻上了随儿的双唇,随儿不动,李剑南闭上双眼,两滴热泪无声地落在随儿的俏脸上,随儿忽然死死抱紧李剑南,疯了般回吻李剑南,终于,她伏在李剑南的肩膀上,发出压抑已久的委屈的大哭。李剑南在她耳边低声吟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随儿,正如你刚才跳的‘霓裳羽衣舞’一样,没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从我在‘霓裳坊’见你的那一刻起……”随儿哭得更大声,边哭边道:“那为什么你还故意和你的小徒弟在我面前那么亲热!”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你还吃她的醋啊?她只是个小丫头,只是我的徒弟,她从小就和我亲密无间惯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扎着满头小辫子呢……”随儿的哭声立刻轻了很多,却在李剑南的背上拧了一把,恨恨道:“抱着我的时候,不许提她,也不许想她!”李剑南苦笑道:“是你刚才先提她的啊,再说……有人早警告过我不能再这样搂搂抱抱,现在却不愿松手……”刚说完,李剑南腰上的肉又立竿见影地多了一块青紫。随儿喘息了一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许那个吐蕃的小妖精抱你,就不许我抱你么?”李剑南在随儿雪白的颈上轻吻着,道:“随儿我不知道有多想抱你,我宁愿就这么一直抱着你。”随儿颤声道:“你抱着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李剑南叹息一声,道:“那崔度怎么办……”随儿一怔,良久,道:“剑南你一定要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不然我----我----” 李剑南扳过随儿肩头,看着随儿的双眸,认认真真地问:“随儿,你真的希望我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么?”随儿垂下眼帘,抿紧双唇,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李剑南重又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就足够了。” 随儿和李剑南离开山谷后不久,崔度从山上下到谷中,蜷身坐在随儿起舞过的地方,将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微明。 秦州的仗是不能打了,于是崔度和李剑南商议先合兵一处,去打尚延心的原州,李剑南道:“梅朵说她要阻止这场战争,如果我们能兵不血刃得了这二州,岂不更妙?”崔度摇头道:“梅朵虽然也是吐蕃的大将,但两军对垒,利益攸关、生死存亡,岂能是空口白牙就送几个州的。”李剑南也是心里没底,就不再坚持,次日崔度军开拔,和李剑南在原州城前的军队汇合。 随儿虽说就在军中,崔度和李剑南反倒都不好意思单独到随儿帐中,只是很默契地结伴早晚各去一次。三人说说笑笑,看起来似乎什么芥蒂都没有。 李剑南去城前叫过几次阵,尚延心免战牌高挂,古榕阴那边三天两头来催促二人攻城。崔度怕强攻损失太多兵将,李剑南则在期盼梅朵能有所作为,也乐得先拖着。 这日崔度、李剑南二人正在随儿帐中闲聊,忽有卫兵来报:“原州守将尚延心带了三千兵马在营前讨敌要阵。”崔度喜道:“好啊!他肯主动出来了!”李剑南道:“本来我去缠着他,你去劫他后路顺便攻城是个好计,不过我猜他早能料到;如果我诈败引他入山,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对此山地形熟悉再加上不认为我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倒还有一点希望。我们两人合斗他,有望将其生擒。擒了他,不止是得一个原州城,恐怕以后吐蕃都没什么人能抗衡我们了!”崔度立刻道:“还有梅朵呢!她的小轮子那么厉害,又跟你学了兵法。”李剑南嘿嘿道:“还第一次看到你崔大将军服一个人……好吧,梅朵如果有问题,我来收拾!”随儿插口道:“你们两个要用群殴对付尚延心??”崔度眉头都不皱,道:“当然,他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我试过,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剑南也道:“毕竟不是江湖比武。两国交兵,不能力敌,便要智取,切忌好勇斗狠,图一时之快。”随儿点头道:“看不出你们两个平时那么自负,又都恨不得吃了对方,打起仗来,就能屈能伸,还兄弟同心……”崔度拍着李剑南肩膀道:“那是当然,怎能让私人恩怨影响了国家大事!”李剑南歪着头回了一句:“随儿是公主,争她也是‘国家大事’!”随儿雀跃不已拍手称快,崔度一时愕然,李剑南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随后得意地出帐去了。 李剑南骑的是崔度青葱岭之役从番将那里夺的“银蹄金鬃呼雷豹”,而崔度自己的那匹“金眼五花虬”那晚离开崔度后居然自己顺原路溜回了大营候命,让李剑南好不羡慕。本来李剑南对坐骑是不怎么挑剔的,但这名驹“银蹄金鬃呼雷豹”骑在身下,感觉就是不一样。 第六节 李剑南身后的三千唐兵列成方阵,擂鼓声中,李剑南出阵,对将坐骑换成“赤炭胭脂火龙兽”的尚延心一拱手,道:“青葱岭一别,延心将军一向可好?”尚延心也拱手还礼,道:“托李将军福,身心安康!”李剑南道:“上次火中匆忙,未能领教将军的三股烈焰托天叉,今日有暇,正可了此心愿。”尚延心道:“久闻‘穿云’剑和‘掌上乾坤’合击的威力,彼此彼此。”尚延心纵马舞叉,叉在虚虚实实间已将李剑南整个上半身罩住,李剑南不敢大意,剑、掌都结坤八式,以柔克刚,令尚延心无从下叉,二马交错。调转马头再战,李剑南掌结坤卦,剑结震四式,剑触叉杆一发力,尚延心横着的叉就不由被震得晃了晃,李剑南掌由收小指屈三指的坤卦防守改成拇指扣住小指无名指伸食指中指成无孔不入的巽卦,直插尚延心因为叉轻微一晃露出的一丝胸前的破绽,谁知尚延心不求自保,反以叉尾直戳李剑南咽喉,叉长手短,李剑南马上一个铁板桥,叉尾在额前掠过,劲风扫得他脸上那一小块皮肤生疼。而尚延心偶一低头,发现自己九吞八乍黄金甲的胸前铜制护心镜上竟多了一个指甲大小浅浅的凹痕!二马再次交错而过。二人同时对对方心生敬佩,李剑南想着这个回合可以诈败向左边的荒山里逃走会合崔度的伏兵了,打马挥剑冲向尚延心,尚延心举叉迎上,就在二马还有一头的距离时,二人突然同时拨马向左,二人同时一愣,尚延心喝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径自驰向崔度设的埋伏的方向,本想诈败诱敌的李剑南,反而要跟在尚延心的后面向埋伏圈跑,一边跑一边纳闷。尚延心大概是觉得李剑南没有马上跟过来,马稍微停了一下,却不料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速度竒快,已在他一慢的瞬间超越了他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尚延心一愣,双腿一夹,去赶李剑南,李剑南怕他不跟过来,一勒马,回头也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回头间,尚延心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又超过了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就这么互相配合着走走停停,二人已远离了各自队伍,来到了一个枯树乱石堆砌的小山中,二人似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剑南先于尚延心窜入石间窄路,尚延心毫不犹豫跟入,前面李剑南踪影皆无,一声号炮,尚延心身后的小路已被大队唐兵截断,又一声号炮,前方又杀出一路伏兵,为首两员大将,正是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仍镇定自若,崔度得意洋洋问:“你是自己下马还是劳烦我们二位打你下去啊?”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自以为得计,不知死活!”崔度嘿嘿道:“任你是吐蕃第一名将,今天也得在我们小哥儿俩前面认栽,甚至不用我们两人动手,光两侧的滚木雷石和强弓硬弩,也可以让你命丧当场!”尚延心抬头向两侧头上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的伏兵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焦急,口中道:“二位将军都是君子,肯定不屑这种宵小行径,一定会真刀真枪地让本将军输得心服口服!”崔度打个哈哈,道:“你这话我爱听,真刀真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单挑我和李将军,二是我和李将军双挑你……”尚延心哼道:“好!本将军都奉陪!”崔度好整以暇,道:“前面有一片空地,难得今天大家都有空,好好玩儿玩儿,请!”尚延心面无惧色,催马跟上。众唐兵闪开一条通道。 李剑南、崔度一左一右,将尚延心夹在当中,李剑南道:“正因为延心将军武艺超群智计过人,我们实在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只能得罪了!”尚延心干笑道:“好说,好说,二位将军的智谋身手,也都是上上之选,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说罢偏头,一晃三股烈焰托天叉,叉带着刺耳的铜环撞击声刺向右边的崔度,崔度举六神枪来碰,尚延心忽然将叉向回一带,叉尾尖刺向左边的李剑南,三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因这片空地狭窄,跑不开马,打着打着,尚延心因躲崔度的枪翻身落地,崔度、李剑南也下马,三人继续大战,尚延心的叉离了马,威力顿减,崔度六神枪所受影响不大,而李剑南的穿云剑、掌上乾坤配合了步法,威力大增,尚延心顿觉窘迫,高接低挡,还不时左顾右盼,眼中再次露出焦急神色,崔度枪缠住尚延心的叉,李剑南步法一错,已转到尚延心身后,大喝一声:“中!”左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向他后心击去,而崔度趁尚延心一分心之际,掌中六神枪上“滕蛇”、“玄武”图各一亮,枪尖虚虚实实已点向尚延心咽喉----就在尚延心马上要血溅当场时,李剑南的指尖和崔度的枪尖似乎同时刺进了厚厚的棉花里,接着那团棉花便将二人刚才掌上、枪上所用之力毫厘不爽地原物奉还,李剑南被震得退出两步,崔度被震得退出三步。二人站定,发现站在中间的已不是尚延心,而是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那老者对李剑南道:“你还是心存仁厚。”又对崔度道:“你就下手太不容情了。”李剑南、崔度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判断出都不认识此人,李剑南一拱手,道:“前辈请了,不知前辈是尚延心什么人?”老者宽厚地一笑,道:“咱们走两招,你们就知道了。”崔度道:“请前辈亮兵刃!”老者一皱眉头,自语道:“兵刃……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用过兵刃了?二十年?三十年?……也好!今日难得同时遇到两个大唐的青年俊杰,少不得也舒活一下这把老骨头!”说罢右手掌向下又向上一提,地上的十几片粘着尘土的落叶如人立的蛇般钻入老者手中,那老者一翻腕,在手中立着的粘着尘土的落叶上从下至上呵了一口白气,那落叶和尘土,就这样氤氲凝固成了一把“剑”的形状,李剑南和崔度都看得目瞪口呆,老者执“剑”,向李剑南一点头,道:“年轻人,你先来!” 李剑南见这老者随随便便一站,便不怒自威,睥睨天下,毫无破绽。心中凛然,深吸气,横跨步,恭恭敬敬摆了一个起手式,老人又向他含笑点了一下头,李剑南两脚站立于中宫,身体下蹲,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乾卦,左掌收小指屈食指结兑卦,右手剑直碰老者手中的“剑”,老者眼中含笑,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后发先至,反刺李剑南右腿,李剑南右脚弧线向左趟踏入兑卦,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离卦,剑转刺老者后心,老者足尖点地,庞大的身躯飞絮般飘起,在空中笑了一声:“好精妙的步法!”头下脚上,手中“剑”刺向李剑南百会穴,李剑南只觉周遭都在老者这一击的范围内,反而只有这中间一点最为平静,索性不闪不避,仰头出剑,与头上的“剑”瞬间过了三招,李剑南越看越惊,忍不住叫道:“前辈用的可是‘有’剑的‘有剑入无间’剑法??”那老者呵呵笑着,手中剑忽交左手,忽交右手,一剑虚,一剑实地刺着,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其实真正想‘号令王侯’,是不须手中有剑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一虚一实,一左一右,虚实左右,变化不可胜数……”李剑南心中豁然,道:“谢谢前辈教诲!” 老者忽然在空中一折身,已飘向崔度,崔度早看得技痒难搔,精神抖擞地挺六神枪迎上,老者在空中双手在自己的“剑”上一拉,竟然将“剑”拉成了“枪”的长度和模样,一挺“枪”,刺向崔度咽喉,崔度拔地而起,借着老者下落和自己上升的瞬间,六神枪上青龙、白虎同时一亮,刺向老者头顶,老者轻笑一声,身体毫无征兆地在未落地时又向上一升,“枪”尖已和崔度的六神枪枪尖在空中连碰十二下,二人同时落地,崔度看看老者的“枪”,又看看自己的枪,结结巴巴道:“枪……你用的也是----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老者拈须点头,道:“正是!老夫观你的六神枪法,的确已入化境,但对敌时杀心太重,有时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全力一击如果不能令敌人绝无生机,那就必遭反噬,危及自身了!”崔度呆呆地点了点头,老者一挑眉,道:“再来!”挺枪,进攻的青龙式含着防守的玄武式,崔度眼前一亮,六神枪的白虎、勾陈也跟着一亮,二枪相遇,二人枪法相同,翻滚着斗起来,大开大合,煞是好看,崔度斗得兴起,每出一枪都呼喝有声,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已经都用了一遍,这边李剑南也看得心神俱醉,忽然崔度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神,不动。六神枪上所镂刻的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老者面上也神采飞扬,忽然将手中“枪”从中砸在崔度的六神枪枪杆上,那“枪”顿时分两截碎变成原来的尘土和落叶,未等这些尘土落叶坠地,老者左右两手同时一伸,左右各一截尘土和落叶已被他吸入双掌中,尘土和落叶在他如有漩涡的双掌中转动不已,停下时,左掌中的形成了一个月亮般的形状,右掌中的形成了一个太阳般的形状,崔度姿势不变,轻呼一声:“日月双轮!”老者含笑道:“正是日月双轮!” 第一节 会州城。 李剑南、崔度登上巢车,在小木屋内远远俯瞰烛卢巩力围城阵形及会州城内状况。二人均面色凝重。李剑南道:“这烛卢巩力果然是治兵有道,其兵营排列,疏密相间,对着我们这边的,是个弓形,如果我们扎营不慎,他会伺机从两翼包抄合围我军。”崔度道:“我们的扎营法也不错,二龙出水,两边遥遥顶住他的两边,两翼虚设一些帐篷,中间兵力充实,看起来足有三万人的规模,他该疑神疑鬼以为有援兵加入我们了。”李剑南道:“现在看来西南方向那支约两万人的军队就是兰州来的磨离罴子了。”崔度道:“只希望王宰的河东骑兵能早日从北面赶来增援。”李剑南道:“只能先等等,但愿北面凉州的吐蕃兵不出来阻拦王宰。”崔度道:“吐蕃应该猜不到王宰动向。”李剑南看着清冷的会州城内稀稀拉拉的炊烟,道:“现在被困的兄弟,一定没几个人能吃饱的,希望他们再坚持几日。”崔度道:“烛卢巩力把我们引来了,明天他就该佯攻会州城,激我们去跟他拼命了。”李剑南道:“让他攻,他才舍不得我们这条大鱼,现在会州城就是打开城门,他都舍不得进去!”崔度哈哈大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也只能在外围看他‘舞剑’了。” 果然,次日吐蕃兵将开始轰轰烈烈地从东面攻城,会州城内的唐兵自然是死守,好在吐蕃只是一面攻城,还撑得住。崔、李自然是按兵不动。 次日,吐蕃开始东面、北面两面攻城,城内守城武器设施残缺不全,立刻吃紧。李剑南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出击袭扰烛卢巩力一下,他一定会怀疑我们是在等援军,另外如果这城总攻不下来,他的戏也不好唱下去,起码他对他的部下不好交待,我去搅一下他的中军,缓一缓他们攻城的势头。”崔度道:“好胆识,直接打中军,他们的两翼来不及支援前就退回来,正可壮一壮我方军威!我亲自为剑南兄擂鼓助威观敌料阵,如果你遇险,我亲自带人马去接应你!”李剑南摆手道:“你是主帅,不能你去接应,我要跟你借几个人几把刀,你肯给我就行。”崔度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借我的王牌军‘陌刀队’摆‘锋矢阵’!”李剑南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你也。一直听说我大唐的‘锋矢阵’一出,以少敌多,所向披靡,今天我想亲自见识见识!”崔度道:“不错,‘锋矢阵’在我大唐开国时便屡立奇功,开国名将李世绩就善用此阵,陌刀大将李承嗣也威名远扬。此阵以‘陌刀队’为前锋、骑兵为中军、弓弩手殿后,‘陌刀队’有左中右三名陌刀大将,此阵一出,敌人人、马皆被最前面的‘陌刀队’搅碎,敌人第二攻击阵形为我‘锋矢阵’殿后的弓弩手所伤,最后是中间的骑兵突击敌人残阵,当真是威力无比!”李剑南道:“‘陌刀’平时管束甚严,非战时不许将士留在手中,临阵分发,战后收回。我看过‘陌刀’,两刃,重十五斤,长一丈,远程攻击非常有效,近战么,自己人多了就难以施展陌刀抡圈横扫的威力,你一定是把阵形陌刀手间的间距给加大了吧。”崔度含笑道:“剑南兄知我啊,你再猜猜我对‘锋矢阵’还有什么改动?”李剑南道:“‘锋矢阵’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殿后的弓弩兵,如果被敌人从侧翼或身后突袭,抵御能力不强,容易乱了前面的阵脚。崔兄定然是给弓弩兵外面加了一层盾牌兵防护什么的……”崔度连连摇头,道:“我崔度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当今的军事奇才,几次领教,看来剑南兄也绝对不比我差,幸亏你我不是敌手,否则我可要大呼头痛了!”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不过你我仍然是对手啊,我还要跟你争随儿呢。”崔度淡淡一笑,道:“那又不是你我彼此攻守,谁夺下凉州,都是大唐的。”李剑南意识到现在不该谈及此事,转口道:“这里的地形平整,正好试试你的新‘锋矢阵’威力!” 烛卢巩力早知道崔、李二人会主动攻击他,他也正在等待他们的攻击。但他没想到他们攻击的是他所在的中军,而且他中军的五千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卫队竟然被不足二千人的唐兵击溃!他出帐,登高观望,只见一队唐军,正在转换队形,刚才冲击过的骑兵停住,从后面跟上约三百名手执两刃长刀的步兵,正好对上被骑兵击溃后又蜂拥而上的己方步兵,顿时己方阵中血肉横飞,而己方第二梯队正要涌上救援,又被从敌军阵后喷洒而出的阵阵箭雨纷纷射倒……这简直就是不成同一级别对抗的屠戮!烛卢巩力看得肝胆俱寒,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唐军“锋矢阵”和“陌刀队”的摧毁性的威力!这就是当年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中以三万人对大食十七万人而能杀敌七万余人所倚仗的那个“锋矢阵”!下方几个将官极力劝说他退避到左军,烛卢巩力一瞪眼,道:“退什么退,让他杀进来,看看这一千多人能不能把我两万中军吃掉!我看你是铁打的,命令左右两翼加速合围,不惜代价,将这队唐军剿灭!烛卢巩力眯着眼睛,冷冷盯着远远的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骑银蹄金鬃呼雷豹,头戴亮银三叉帅字盔,身披八宝连环甲,手执长剑的在己方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唐将军,就等他再进击半里,铁定逃不过自己的左右翼多层合围,做定自己的阶下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笑容还未消失之际,突然看见那个将军一回马,不再冲击自己看起来已溃不成军的卫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全速撤退,烛卢巩力岂容他这么吃了诱饵再脱钩,一挥帅旗,命令中军另外的五千兵全力追击,此时左右两翼也正远远合围过来,就见敌方阵形一换,变成骑兵和盾牌兵在两翼护卫,陌刀队改在前方突击,弓弩兵殿后的格局,自己中军追击的五千兵顿被射术精良的五百弓弩兵阻住了追击势头,而匆忙合围过来的左右翼部队,也在立足未稳时在唐军陌刀队的横冲直撞下不知所措,那员唐将剑一挥,骑兵从两翼强力出击冲散了已被陌刀队杀得七零八落的左右翼防线,唐军中军接应部队赶至,烛卢巩力看得清楚,长叹一声,鸣金收兵。攻城也顺势停了下来。 崔度满脸欣喜迎上前来,李剑南看的却是他身后也笑意盈盈的随儿。崔度回头看了随儿一眼,道:“刚才随儿就在巢车上和我一起观战,见你险遭敌人三万大军合围,都要亲自带兵去救你呢!”李剑南满脸欣喜,对随儿道:“你真的要去救我啊?”随儿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可惜我不会打仗……”李剑南含笑道:“你这样想想我已经非常开心了……上次青葱岭之战,你守得就很漂亮,我和崔度换成你,也不会更高一筹。再说有崔将军替我观敌料阵,我带的又是他的一群心肝宝贝,还怕被吐蕃三路合围?只不过是多戏耍一下烛卢巩力罢了。”崔度赞道:“剑南兄的几次变阵,真是精妙绝伦,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撤退时的变阵,是我都没演练过的阵形,看来剑南兄对这‘锋矢阵’,比我还要熟喔……”李剑南微笑道:“不过是以前看过一些兵书,对这阵法感兴趣,多研究了几天,还是你平时的训练好,我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随儿白了李剑南一眼,道:“看看,两个人不互相贬低,又改互相吹捧了,本公主都听不下去了。”二人相视一笑,李剑南道:“这次的阵形变化和威力,烛卢巩力一定会详细研磨,不会再吃这种大亏了。”崔度道:“挫敌中军精兵锐气,死伤敌军三千有余,而我方所损不过百余人,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了!”李剑南也豪气陡增,大声道:“我们就在今时今世打它个天翻地覆,后人看我等,未必输于我等所知的‘古之名将’!”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儿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也将自己的小手盖在二人的手上,颤声道:“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永远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二人都看着随儿,默然不语。 接下去的两天,烛卢巩力没有再攻城,也没有来进攻城外的唐军,这反而让崔、李二人不安,而王宰,算时间也应该在附近了,但探马仍然未看到援兵的踪影,崔度每次都让探马走得再远些。结果得到一个令他极为吃惊的消息:王宰两万骑兵,在凉州一线受阻,与吐蕃军拉锯。 第七节 崔度眼中神采四溢,道:“你可知我下一招是六神枪枪法中的哪一招?”老者缓缓道:“六神枪的六六三十六枪变化后还有最后一变,叫做‘六神无主’,这一招,老夫也没见过。”崔度道:“我听说‘日月双轮’只有四式:月圆、月缺、日出、日落。之后也有最后一式,叫做‘日月争辉’,这一式你一定懂!”老者看着手中的“日月双轮”,微微一笑,道:“也不见得真懂。”“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您有这个资格懂得‘上古三大神兵’的所有招法了!”身后的李剑南道。老者回头,看着李剑南,李剑南的眼中满是尊崇和亲切,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您好,早就想见您了!”老者哈哈大笑,双手‘日月双轮’变成落叶尘土,纷纷落地,又看了看崔度仍然高举的六神枪,道:“这‘六神无主’今天就不看了吧,大家都已经尽兴了,你崔小将军如果知道我老骆驼是来做什么的,早就不打我了!” 崔度将枪一寸一寸从头顶放回地上,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梅朵大将军找您来的?”听到身后银铃般的一声欢笑,有人道:“崔度小将军什么时候学乖了,我不在时都称我为‘大将军’了,听起来真是让人心醉神迷啊……”崔度头也不回,哼道:“你不就是躲后边想偷看本小将军的绝技‘六神无主’么,我偏不用!”梅朵掌击崔度后脑,崔度笑着跳开,梅朵纵身跃入老骆驼怀中,在老骆驼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嬉笑道:“我就知道爷爷是最棒的,让这两个小子都毫无还手之力!”说着弯月眼睛迷起,媚媚地勾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报以一个微笑。老骆驼呵呵笑道:“这两位大唐的将军那都是武艺高强,你爷爷这老朽可是一个都没打败,你这小丫头可不许随便替我乱吹!” 梅朵滑下老骆驼的身体,粉面含春,一步步走向李剑南,李剑南面上一红,道:“梅朵,你回来了。”李剑南立刻看出梅朵是强忍着每次见面都扑过来乱啄自己几下的“惯例”,先迎上一步,拉起她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又放下,走向老骆驼,道:“老骆驼爷爷此次来,不知是有何见教?”老骆驼抬头高声叫道:“延心,你也出来吧!”林外走过神色阴晴不定的尚延心,老骆驼对李剑南笑道:“本来和我这孙儿定的计策是他将你李将军引到此处,我帮他擒了你,没想到你和崔将军也是定的相似计策,打算联手捉我的孙儿,你看这巧不巧啊!”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三人面上均显尴尬。老骆驼道:“我年纪一大把了,今天就倚老卖老一次,各位都不要见怪。李将军,崔将军,凭心而论,我如果帮延心和梅朵,与你二人动手,胜算有几成?”李剑南笑道:“老骆驼爷爷说笑了,莫说是你们祖孙三人联手,就算是您老一人,我和崔将军也绝无胜算,是吧崔将军?”崔度一愣,随即跟着点了点头。老骆驼笑道:“这是二位将军给老朽面子罢了。”又对尚延心道:“孙儿,你一向自恃‘吐蕃第一名将’之称,你与大唐这二位将军交战几次,觉得如何?”尚延心吐了一口粗气,不情不愿地道:“这二位将军兵法武功,似乎也不在孙儿之下。”老骆驼点头,道:“在爷爷面前你还算是肯说真话。”梅朵忽然插口道:“我呢我呢?你们怎么不说说我梅朵大将军?”老骆驼拍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道:“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这么不庄重,让我怎么给你找婆家啊!”李剑南欣喜地注意到梅朵这次又是扎了满头的不知有多少根的小辫子,梅朵歪头向李剑南吐舌头做鬼脸,口中道:“没人要梅朵正好,梅朵回日月雪山陪爷爷。”老骆驼爱怜地揽过梅朵,道:“你这‘大将军’要是和你哥哥多学一学,倒也满不错,何况人家李将军这师父又教过你那么多易经和兵法。”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就直接叫我‘剑南’好了,我只是陪梅朵玩儿过一段,哪里有教她什么东西,岂敢称什么‘师父’!”梅朵在老骆驼怀中回头,甜甜笑道:“本来就不是‘师父’,是‘师父哥哥’……”李剑南也看着她笑。 老骆驼道:“你们四人如在这里争斗起来,必然是互有胜负,久拖不决,你们可知道,对这一带的百姓,意味着什么?”李剑南、崔度、尚延心都低头,无言。老骆驼续道:“我来,就是劝你们双方罢手的。”崔度一拱手,道:“晚辈和老骆驼前辈一样,也不想生灵涂炭,可我们现在是在夺回本该属于我们大唐的江山,包括鄯州、兰州、松州及河湟一带,原来都是我大唐的疆土!我们是正义之师!”尚延心喝道:“你们大唐的皇帝明明在求和的会盟中承认这些地方已经归我们吐蕃管辖了,现在这里就是吐蕃的领土,你们打过来就是侵略!”老骆驼眼望天,喃喃道:“大唐国土……吐蕃国土……” 老骆驼忽用冷峻的目光扫过尚延心、崔度、李剑南三人,问道:“三位能否告诉我,盘古开天地时,我们站的这块地方属于哪个国家?这大地上连人都没有的时候,这里属于哪个国家?在大唐和吐蕃都未立国时,这里又是属于哪个国家?大唐还是吐蕃??”三人皆无言,各自陷入沉思。老骆驼又道:“剑南,你们的秦皇汉武,包括大唐的太宗、玄宗,在你们汉人看来,开疆拓土文治武功,是雄才大略的有道明君,可在别的国家、别的民族眼中呢?如果秦始皇并吞六国还算是为了统一中原的话,那么之后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又为什么?汉武帝抵抗匈奴侵略,无可厚非,但他后发制人,夺取匈奴世代聚居的西域,还号称是解救西域诸国于匈奴之水火,最后大汉竟至将匈奴灭族!唐太宗皇帝灭突厥,你们都说是自卫反击,就算是,但是远征高丽呢?而唐玄宗皇帝,更是‘武皇开边意未已’,穷兵黩武,侵扰四邻!中原王朝,自秦汉起,向来以天朝大国自居,将周边民族,不是视之为奴,就是视之为虫,要么就视之为鬼,总之是没有当成人。称我们为‘蛮夷’,让我们必须称臣进贡,凭什么?只凭你们人多?只凭你们国力强盛?我们吐蕃本属西羌,未建国时便散处河、湟、江、岷间,向来是游牧为生,我并不想为吐蕃占领大唐河湟、陇右和鄯州、河州等做什么辩解,我们吐蕃人要以游牧为生,不可能变成象汉人一样耕种聚居而生,正如当年我们吐蕃军虽占领长安,却未久住,最后还是退回了自己的国家。而如果让你们大唐占领了我们的都城逻些,你们又能牢固统治多久呢?大唐吐蕃,‘甥舅之盟’,原是一家人,这样你打过来,我争回去,实在可悲!” 老骆驼一席话,四人都是醍醐灌顶,楞在那里好半天缓不过神来。老骆驼道:“我老骆驼,虽然在吐蕃国没什么领地封号,但说的话还是很管用的,今天我做主代梅朵、延心和你们崔、李二将军谈判,我开出的条件是除你们已占的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六关归大唐外,包括梅朵守的秦州、延心守的原州、再加上一个萧关和乐州,也都可以原封不动地交还你们……”那边尚延心面红耳赤地喝了一声:“爷爷!”老骆驼冷冷横了他一眼,尚延心张了张嘴,终于没敢再说什么,将右脚狠狠踩进了泥土中。老骆驼续道:“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要求----二位将军得了这七关三州之后,必须即刻退兵,并且三年之内不许再率唐兵侵占吐蕃现在实际所控各州府部落!”崔度和李剑南对望一眼,都觉得老骆驼所言不可思议,崔度刚欲张口,老骆驼一摆手,道:“你不可以奏明你们的皇帝,我也不会告诉我们的赞普,这只是我们几个人间的交易。”崔度低头,沉思良久,道:“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应该接受的交易,而且,似乎,我和剑南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老骆驼咧嘴一笑,道:“成交对大家都有好处,三日之内,我会亲自负责此事的落实,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此期间不要横生枝节……” 李剑南、崔度点头。尚延心低着头闷不作声。梅朵高兴起来,从老骆驼怀里钻出,抓住李剑南的双臂摇着,笑嘻嘻地问:“这件事情我办成了,师父哥哥要兑现诺言谢我!”老骆驼呵呵笑道:“是啊,我孙女忙前跑后的出了不少力,这秦州本来可是梅朵的嫁妆呢……”梅朵回过头去嗔了老骆驼一眼,转过脸又笑着看着李剑南,等他回答,李剑南蹙眉道:“这样大的忙,拿什么谢你好呢?”崔度在一旁尖着嗓子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李剑南狠狠瞪了崔度一眼,梅朵掩口娇笑不已,半晌,梅朵注视着李剑南的双目,问:“师父哥哥真要谢我?”李剑南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梅朵眯着眼睛,慢慢晕生双颊,将头凑近李剑南的耳边,呵气如兰,细声道:“我要师父哥哥主动亲我一下,一直到我满意为止!”说罢抬头,满脸顽皮地看着满脸窘迫的李剑南,李剑南偷眼看着崔度、老骆驼、尚延心看着自己的疑惑的目光,慢慢伸出右掌,梅朵歪头问:“做什么?”李剑南勉强笑了笑,道:“咱们的事情不急,先击掌为誓,以后你可以随时要求我兑现……”梅朵幽怨地看着李剑南,终于,伸出小手拍了他右掌一下,道:“看你可怜巴巴的,今天就饶过你!别忘了我可以随时要求你兑现的啊!”李剑南如遇大赦,忙不迭地陪着笑道谢称是。梅朵回到老骆驼身边,挽住老骆驼手臂。老骆驼道:“我和我的两个孙儿就先走一步了。”崔度、李剑南躬身相送。 李剑南、崔度背靠背坐在山头的石堆上,嘴里都叼着一根草梗。 崔度道:“这老骆驼真是个邪门的家伙!”李剑南懒洋洋道:“何以见得啊,我觉得他人不错……深明事理,和蔼可亲。”崔度哼道:“你是看上人家孙女了才这么说吧?他的武功妖里妖气的,要是再加上你的小徒弟和尚延心,我们两个真是铁定要被他们祖孙仨给灭了,他干嘛充好人白白送三州一关给我们?那我们三年之后不是又可以堂而皇之地再次攻打吐蕃了么?”李剑南道:“梅朵起了关键作用是可以肯定的,至于老骆驼,他今天的一番言论令我大为折服,我在想是不是以前有很多事我想错了做错了……老骆驼想来也是为这一带百姓福祉考虑,至于三年之约,是为了你我更容易接受吧,也可能皇上到时会再次下旨让你进攻吐蕃。不过,老骆驼可没说不许梅朵尚延心进攻大唐……这还是值得留心。”崔度道:“现在边关的这几个节度使,都是听命朝廷的名将,料吐蕃回鹘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天这事不能告诉公主。”李剑南道:“随儿冰雪聪明,怕是瞒不过她。”崔度叹道:“是啊,想骗公主太难了……不过至少可以试试!”李剑南道:“好!反正她如果自己猜出来,也不算是我们违反了和老骆驼的约定。”崔度忽然歪过头问:“你那美丽动人的小徒弟到底是要你怎么谢她的?”李剑南忽然站起身,将崔度差点晃倒,李剑南道:“再不回去,随儿该等急了!”接着就是一溜烟儿下了山上了马没了影。崔度独自站在山顶上,吹着冷风,悻悻道:“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就你小子有艳福,两个绝世美女都对你志在必得,可怜我小将军崔度如此英俊威武却没人疼啊……”说罢,崔度没精打采有气无力一步一晃地下了山,收兵回营。 第二节 崔度叹道:“尚婢婢这次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连王宰的河东兵都不放过!”李剑南道:“最怕的是,这次狙击王宰的,是尚延心部,如果只是凉州的吐蕃军,王宰应该能突围。”崔度立刻又派几批探马出去打探动向。李剑南道:“看这情形,只能请求朔方派兵支援王宰了,换成朔方兵去拖着阻碍王宰的吐蕃军队,王宰一到,我们好解会州之围,一旦会州这个死结解开,主动权就到了我们手中!崔度想了想,道:“可惜我们不能去救援王宰,烛卢巩力定会追击我们。”李剑南点头,又道:“如果明天得到王宰是被谁所阻的确切消息,我们也不妨佯装调一半军队去接应王宰,让烛卢巩力分兵来跟着打我们,我们再回头打他,如果他不跟踪追击,我们就真的分兵去接应王宰,成与不成,都马上回兵会州!”崔度沉吟道:“此计太过冒险,留下的一万兵力,如何抵抗烛卢巩力的六万大军啊,非万不得已,不能尝试!” 傍晚,李剑南正躺在自己的帐中沉思,帐帘一挑,罗秀红着眼圈进了帐,一进来就跪倒在李剑南床前,李剑南赶忙扶起他,问:“罗统领这是怎么了?”罗秀愤愤道:“刚才我去求崔帅给我三千兵马,我今夜突袭会州城,救古大人和诸位兄弟,他说什么也不肯,我跟他争,他还责骂了我一顿!再等几天,那些兄弟都饿死了,王宰来了有什么用!他不给我兵,今晚我一个人杀进去,大不了和城内的兄弟一起死!” 李剑南拉他坐到自己床上,道:“罗统领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崔帅这么做也是对的,敌众我寡,冒然进击只能是更符合敌军的想法,于事无补。”罗秀忽然下床,又跪在李剑南面前,道:“李帅,末将该死,一直擅自瞒着一件事没告诉您……”李剑南奇道:“罗统领又多礼,你我相识多年,也是朋友了,有话直说无妨!”罗秀吞吞吐吐,道:“李大哥可认识一个叫‘水灵’的女子?”李剑南心一跳,抓住罗秀的手,问:“她在哪里??”罗秀支吾道:“现在……她----是古大人的妻子……” 李剑南松手,颓然坐回床上。罗秀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折叠的纸鸢,递给李剑南,李剑南将纸鸢打开,上面的油彩早已褪色,依稀还能看出是个鸳鸯的模样,李剑南立刻就认出,这是当年水灵扎的,和他在郑注府外放的那只,李剑南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清丽脱俗的小丫鬟和她大大的忽闪着的眼睛,在府中那些与她朝夕相伴的甜蜜日子……罗秀小心翼翼地道:“古夫人----不,是水姑娘,她在突围前曾单独叫小弟过去,说是她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是大军统帅,她说她还一直想着你……如果她不能活着突围,让小弟把这个纸鸢送给大哥留念……小弟怕大哥见了这东西会冲动不顾后果攻城----” 李剑南捧着纸鸢,潸然泪下,哽咽道:“我要马上去救水灵,她现在没饭吃,城又随时可能被攻破!”罗秀偷眼观察李剑南,道:“那可不行,大哥你现在身份地位何等尊崇重要,怎么能以身犯险,孤身前去营救水姑娘呢……”李剑南抬头,道:“你说得对!我应该一个人去,而且要偷偷去!我一直对水灵心有歉疚,我不能再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我至少去给她送点干粮……” 罗秀道:“大哥重情重意,小弟钦佩,大哥如果进了会州城,不仅能见见水姑娘,而且还能了解现在城内的情形,再定下些将来里应外合的信号,那不是一举数得!以大哥的身手,要过烛卢巩力的封锁线,自然是轻而易举,况且,小弟知道一条路径,吐蕃守军较少,更易成功,小弟思念各位兄弟心切,也想和大哥一起进城一趟!”李剑南一握罗秀的手,道:“好兄弟!”罗秀展颜一笑,道:“有李大哥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李剑南道:“这事的确不能让崔度知道,否则他定然不会让我冒险……而跟公主我也无法解释……”罗秀道:“大哥放心,我们就快去快回,天亮前回营,神不知鬼不觉。”李剑南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李剑南伸手从桌上抓起几个馒头和几块牛肉干,装了个包袱背在背上,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爬城用的飞抓,缠在腰上,背好穿云剑、惊鸟弓,盔甲也不穿,等罗秀也收拾停当,二人溜出大帐,悄然出营。 罗秀提枪在前,李剑南尾随,二人先从城东来至城北,再绕到城西,果见那里吐蕃营房间距加大,巡逻人数也少了很多。二人在凄凉河边蹲身。罗秀小声道:“上次我们就是从这条路突围的,我走过一遍,所以比较熟,过了这条河,向西南方向绕,在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间有一段空白,守军更少,我们就可以从那边角上爬西城墙入城。” 行进中,李剑南发现罗秀不止枪法好,轻功也有相当造诣。乌云遮月,躲躲闪闪,二人费尽周折有惊无险地到了西城墙墙根。 李剑南解下腰间长长的飞爪,对罗秀道:“我先上城墙,然后你沿着这飞抓的绳索攀上来!”罗秀点头。李剑南先听了听城墙上的动静,心中数着一队巡逻兵刚走过另一队还未到之时,将飞抓绳索在手中绕了几个圈,向上一送,那飞爪灵蛇般游上高高的城头,李剑南向回一撤绳子,飞抓抓牢了城墙垛的砖头。李剑南双手抓绳,双脚蹬墙,偷偷摸摸地向上移动,此时,又是乌云遮月,已上到一半的李剑南心中暗喜,想趁这天赐良机快速登上城头,忽然,眼前一亮----李剑南心头一沉,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城下多了很多吐蕃兵,也正在燃起火把。借着火光,李剑南看到城墙根刚才自己所立之地,已变成一个深深的大坑,那坑幽深不见底。罗秀,在火把下,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正在那堆吐蕃军的前列仰头看着自己----李剑南立刻意识到:自己入了烛卢巩力的圈套,罗秀已经叛变。李剑南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城墙上,城墙上露出一张同样诡异的笑脸,那张脸,属于一个自己痛恨的人:钦差大臣古榕阴。李剑南仰头叫道:“古大人,我是来替你解围的,麻烦你用弓箭替我掩护,让我入城!” 古榕阴干笑了几声,道:“真是有劳剑南老弟,这城里正有几个老朋友想跟你叙叙旧呢!”李剑南握紧手中的绳索,仰头看着,每看到一张脸,他的心就下沉一分,从墙垛上露出的,是十二生肖中除死去的子鼠、亥猪外剩余的十张更显沧桑和仇恨的脸:丑牛、巳蛇、午马……最后,他看见的是四大天王兄弟,他注意到多闻天王向他偷偷眨了眨眼。巳蛇尖细的声音响起:“李进士,别来无恙,如果你知道四大天王已经填补了老大子鼠和老十二亥猪的位置,不知是否还有兴趣再赐教一下我们的新‘十二生肖诛仙阵’?”古榕阴那张笑眯眯的脸又探了出来,道:“李元帅不要见怪,我这几个手下无礼了,如果你肯束手就擒,就不必吊在半空,随时有做烛卢巩力大人箭靶子的危险了……今晚的风真凉啊……” 李剑南怒道:“你这无耻之徒,当年杀害主人郑注,现在竟然又和吐蕃串通一气来害本将军!”罗秀扬声道:“李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认栽吧,你现在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尚婢婢大人、烛卢巩力大人都很欣赏你的才干,到吐蕃来,定然有你的高官厚禄!”李剑南歪头喝道:“罗秀!枉你还是大唐神策军统领!枉你还让李某叫你一声兄弟,竟然也卖国求荣!!”罗秀不气不恼,大笑道:“我罗秀没有本事做节度使、做元帅,象先祖般威风凛凛打江山封侯拜将,大唐有你和崔度在,我永无出头之日,我爬到神策军统领这个位置上又如何?还不是混吃等死!我罗秀不稀罕!烛卢巩力大人保荐我做凉州的州将,现在你已经载在我手里了,我要在凉州敬候崔度,和他在沙场上斗一斗,我要让你们这两个狂妄的家伙知道,我罗秀,智谋武功,都不比你们差!!” 烛卢巩力在下面高声喝道:“李将军,你的文韬武略,在下都钦敬不已,我家主帅婢婢大人也授意我务必劝将军归顺,城上的古大人就是你的榜样,他上次突围被擒,已归顺我吐蕃并被封侯,李将军在大唐并无真正权柄,如肯加入我军,地位定不在我之下,现在形式明朗,将军逃无可逃,如果反抗,必然是自寻死路,十分不智,将军剑术虽高强,怎抵得下面这大坑中的上千竹签和我吐蕃三百神箭手的乱箭齐发?” 李剑南不语。古榕阴在上面干笑一声,道:“李兄弟还真是个多情种子,拙荆当年侍奉你时不过是个丫鬟,且早已**于我,李兄弟仍然是一见她那破风筝便迫不及待甘冒奇险来探望她,真是让人好生感动啊嘿嘿!”“结婚十几年了,我在你心目中,仍然是那个被你强占了身子的下贱的丫鬟,是么?”这低低的语调,如重锤般,砸在了李剑南的胸口上,李剑南嘶声喊道:“水灵!是你么!” 古榕阴尴尬地回头,结结巴巴道:“这----夫人,我不过是说你有魅力----我就是想劝剑南兄弟投降……”水灵面无表情,道:“你让开,你想劝降么,让我来。”古榕阴看了她一眼,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墙垛口,李剑南仰着头,看见了那张十几年前就那样清丽脱俗现在只更显瘦削的一张脸和那双忽闪忽闪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二人就这样痴痴对望。水灵忽然毫无征兆地头冲下俯冲下来,城上城下一片惊呼,李剑南一伸手,扣在下坠的水灵的柔弱的腰肢上,肘一翻,将水灵翻转过来,两人挂在李剑南另一只手紧攥的绳索上,荡了两荡。水灵抬头,对古榕**:“相公不必担心,你娘子不是要寻死,而是来会自己的旧相好,顺便劝他投降,继续和你同朝为官。”古榕阴嘿嘿道:“娘子真是通情达理,便给你点时间也无妨!”说罢伸手,向城下的烛卢巩力做了个手势。烛卢巩力也不怕李剑南飞上天,点头同意,但他身边的三百神箭手仍然握弓在手,全神贯注盯着李剑南的一举一动。水灵也双手握住绳索,将温热的身子紧紧贴在李剑南身上,在李剑南耳边道:“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奉命伺候你时已非完璧的小丫鬟……” 李剑南贪婪地嗅着水灵熟悉的鬓香,颤声道:“对于别人,你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对于剑南,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连我都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强烈地想着你,但再接触到和你有关的一切,我才知道你已经溶化进了我的血和骨中……”水灵道:“你可知道,我当初是郑老爷派去监视你,才和你好的……”李剑南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你只是真心对我好,别的什么都没做!”水灵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李剑南也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滚落在他和水灵紧贴的脸间。水灵呢喃道:“你这么说,让水灵觉得,自己的一辈子,没有白活,虽然我嫁了那样一个无赖的丈夫,但还有大哥这样优秀的男人在心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我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李剑南哽咽道:“水灵,我背上的包袱里有给你带的干粮和牛肉,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吧?”水灵一只手伸向李剑南背后,李剑南一只手抱住水灵细细的腰,水灵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闭着眼睛慢慢咀嚼,挂着泪的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 第八节 傍晚,李剑南溜进崔度帅帐,崔度也没点蜡烛,正歪在椅子上发呆,李剑南奇道:“都不用再打了,你还寻思什么呢?”崔度道:“在想钦差古榕阴,这个骨子里都是奸诈的家伙,不知带这么多军队为什么,不知皇上给他的真正旨意是什么,我退兵如何跟他解释,而他又会不会到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李剑南立刻附和道:“我一见这家伙的嘴脸就想吐,卖主求荣,却装得若无其事,真想一剑结果了他!”崔度呵呵道:“难得看到你这么恨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和你在郑注面前争宠,还在进士科中排行在你前面啊?”李剑南燃起牛油蜡烛,撇嘴道:“是又怎样?如果当初郑注来凤翔带的是我不是他,仇士良能否得手还难说呢!”崔度摇头道:“这次他并未因为我擅自启用你为帅而责难于我,可见他或许还顾念着和你那一段情谊吧,你恨他,他却未必恨你……在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见风使舵本就是生存之道,这么做的人也未必本质就很坏……我只是奇怪,这五天,他怎么没派人来催我们进兵……”李剑南道:“他手下可带着五千装备精良心高气傲的神策军,还有罗秀这样的大将……”崔度吸了一口冷气,道:“他们可千万别擅自出兵搞出什么乱子!”李剑南道:“你派去监视古榕阴动向的探马最晚昨天就应该回来了……”此时,忽听外面马嘶人喊,一名卫兵冲入大帐,跪地道:“神策军统领罗秀,浑身浴血,昏倒在大营前!” 罗秀悠悠转醒,看见周围的一圈人,手一撑床榻,便要站起,崔度一伸手,将他按住,道:“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躺着说无妨。”罗秀两肘撑身,道:“罗秀无礼,不能给二位元帅和公主见礼了,但现在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军被困会州,我们昨夜突围,又在城外三里的凄凉河中伏,死伤惨重,剩余的几千人退回城中,我一人杀了大半夜,才突围出来!” 李剑南道:“罗统领你喝口水慢些说,将过程叙述再详细些!”罗秀接过李剑南递过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缓了口气道:“我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城里被困的兄弟们更惨,四天了!”随儿接口道:“是不是你们被诱进空城,而城中的井水和粮食都被敌人做了手脚?”罗秀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道:“正如公主所料!说来惭愧,我们神策军的兄弟们见古大人每日为崔、李二位将军不能速取原州、秦州而愁眉不展,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要绕路先去打了原州后面的会州,以壮军威,古大人很赞成,还调来了凤翔的五千兵马随我们一起出征……我们顺利地杀将夺城,却发现占领的只是一座空城,刚要退出,城外已经铺天盖地被至少三万吐蕃兵团团围住,这才知道中计了,第二天又有几百个将士因为吃了城中的粮食和井水而中毒身亡,我们又没带多少饮水和干粮,只好在看起来兵力最薄弱的西城门突围,突围时很顺利,但在渡凄凉河时忽遭另外的大约两万吐蕃伏兵的突袭,在河中就淹死了上千人,又有原来围城的吐蕃兵从旁协助夹击,我知道退回去也是等死就带着充当先锋队的一千神策军兄弟拼命往外杀……最后,只有我一人活着杀出来了……兄弟们死得太惨了……”罗秀说着,掩面而泣,崔度拍拍他肩膀道:“在几万大军中杀出重围,连一处重伤都没受,罗统领不愧罗家枪传人!”李剑南以拳击掌,道:“打哪一州不好,偏偏挑了会州!自寻死路!”崔度问:“此话怎讲?”李剑南道:“镇守会州的,是尚婢婢手下五虎将之一,儒将烛卢巩力,此人熟读兵书,善用计谋,他虽不象其他四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战绩,但深得尚婢婢器重,在吐蕃军中也威望极高,他镇守的会州和尚延心镇守的河州与尚婢婢的鄯州正好互为犄角,哪里是那么容易夺的!最怕那增援伏击的,是尚婢婢手下的另一虎:镇守兰州的磨离罴子,如果是这个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大将,再加上四五万吐蕃兵,我们这两万人要想去营救,难上加难!另外,据我所知,尚婢婢一系的将军们,都精通偏爱‘围城打援’的战术,看这次,尚婢婢明显是事先有安排,不然会州和兰州不可能凑出五六万兵马。他要的,怕也不止我大唐城中那几千兵马,而是必去救援的我们这两万主力部队,现在尚延心又正在原州虎视眈眈……如果他那一万多兵马再从旁协助----” 崔度问罗秀:“你杀出重围时有没有注意吐蕃兵是不是在有意放你?”罗秀思索了一番,道:“末将不敢肯定,不过崔帅这么一问,我倒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李剑南恨恨道:“这个古榕阴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好大喜功鲁莽冒进,死了也活该,偏要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兵陪葬!”崔度道:“李将军,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救人要紧!”李剑南冷笑道:“救人?明知道是陷阱,现在去大家一起送死,别忘了,你凤翔的五千后备军也被他擅自调用了,现在凤翔还有几个能打仗的兵?我们去解会州之围,就算尚延心不从旁协助烛卢巩力,他要是趁虚夺回六关进犯凤翔,试问,和会州的几千兵比,谁轻谁重!?”崔度面色煞白,随儿道:“剑南说的有理……”崔度抹了一把脸,来回踱步,罗秀忽然挣扎下床,跪在李剑南面前,道:“剑南兄!当年你在皇宫一战,豪气冲天,让神策军的兄弟们至今都时常谈起,钦佩不已,剑南兄就忍心看着这些神策军被困死在会州么!”又跪着转向崔度,道:“崔帅!那城中的,可有你凤翔的五千子弟兵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李剑南、崔度同时叹了口气,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道:“三天后出兵!”二人一听对方所说的和自己一模一样,不禁相对莞尔,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倏然伸出两手,揪住二人的耳朵,问:“你们两个死小子,这么默契,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没说?快招!”罗秀也愣愣地问:“二位将军,都说救兵如救火,怎么二位同时决定要三天后才去啊?”李剑南和崔度龇牙咧嘴,李剑南道:“随儿随儿快放手,是崔度说先不告诉你的!”随儿果然松开李剑南,把空出的一只手放在了崔度另一只闲着的耳朵上,崔度拖着哭腔道:“没义气啊!没天理啊!随儿你怎么可以听信一面之辞就对我痛下杀手,我说等三天完全是因为我知道他李剑南肯定要这么说才跟着他这么说的,不是我的本意啊……”随儿松开两手,转向李剑南,李剑南捂起双耳,道:“随儿你想不想看我变戏法?”随儿面色一沉,道:“前方军情如火,你们两个主帅却在这里嘻嘻哈哈!”李剑南不以为然,道:“这叫举重若轻镇定自如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山人要在三天之内,让原州、秦州二州不战而降,解除我们后顾之忧,当然这三天我们也不能闲着,要向河东王宰大人借个两三万兵马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然后让朔方的唐军调集一部分过来协助我们防卫空虚的凤翔!”崔度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剑南兄,为何不是让更近一些的朔方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而让远一些的河东王节度使帮助防守凤翔?”李剑南摸着下巴道:“朔方的将,掰着指头数数也没几个能打的,加上这么多年没和吐蕃打了,骑兵也不行,勉强帮着守守城还凑合;王宰那边,为抵抗回鹘,一直是秣马历兵,处于作战最佳状态,骑兵的机动能力、战斗能力、数量也是仅次于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骑兵。这样是让朔方兵和河东兵各展所长。还有我认为烛卢巩力怕是早就算计到了我们会请朔方兵支援,不定已经给他们下好什么套儿了呢,再说不定他再趁虚去进攻朔方,我们就更顾此失彼了……” 崔度信服地点点头,道:“你这家伙,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现在看起来倒象是你在玩弄烛卢巩力,我都开始替那家伙担心了……”李剑南撇撇嘴道:“假惺惺,在随儿面前夸我就没安好心,是想让随儿觉得我阴险狡诈深不可测难以托付终身吧?你这招可真够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是吧,随儿。”崔度哭笑不得,随儿开心起来,道:“没发生的事情,再相信也只是一种揣测,我就等着看你们两个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家伙的表演了!”罗秀看着二人,眼中满是钦敬,道:“我现在才知道,二位将军不止是打起仗来手上不饶人,这算计起人来也是招招致命,末将佩服!”李剑南把他按回床上,道:“这三天你什么都不许做,多攒些体力,你熟悉城内外情况,解围还要你派大用场呢。你也不必过份担心城内那些兄弟的安全,敌人志不在得他们性命,要不早攻城了,那是在等我们主力上钩,我们一天不去,他们一天就是安全的。水,再在城里打几口井;没粮食了,吃战马,反正守城又用不着了,挺个十天八天没问题。”罗秀听他说得有理,心里一松,几天来的紧张和疲乏一起涌来,只一小会儿,已响起轻微的鼾声,李剑南做了个手势,帐内众人悄悄退出。 李剑南、崔度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天。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过了第二天。第三天一大早,随儿气冲冲来到崔度帅帐时,发现崔度、李剑南二人正背对背坐在地毯上,都是满眼血丝神色疲惫,一看就是整夜未睡,随儿一阵心疼,气已消了大半,命门口卫兵去准备洗漱热水和牛奶小点,然后也坐在了地毯上,问:“二位将军,今天是最后一天,原州和秦州是否能自动跑回你们手中啊?”崔度有气无力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下午集两万人马,四面进攻原州,然后,去会州解围。”李剑南闭着眼睛,道:“要攻城也要至少等到晚上,三整天没过,我不死心……”随儿冷冷道:“李剑南,现在是两国交兵,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小徒弟梅朵会置吐蕃利益于不顾,用自己国家的城池来做嫁妆讨你这师父哥哥的欢心么……她真这么做了,你会安心么?!”李剑南打了一个激灵,睁眼抬身,看着随儿,道:“我的确是没有为梅朵考虑过……她----夹在她父亲、哥哥和我之间,一定很痛苦……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子……”随儿深深注视着李剑南,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是不是承诺把秦州、原州送你……”李剑南抱头。崔度道:“也可以说是梅朵要送。本来古榕阴不横生枝节的话,一切都应该很完美。” 正在此时,一个卫兵满脸喜色冲进大帐,跪倒禀报:“原州、乐州、秦州三州的吐蕃守将昨夜不战而逃,今晨三州汉族百姓开关献城!”李剑南猛然起身,双眼放光,崔度也激动不已,公主随儿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面上显了一个笑容,道:“这个戏法变得妙,让小女子大开眼界,恭喜二位将军。”李剑南神色尴尬,拉过随儿,低声道:“随后跟你详细解释!”随儿一抽手,扭身出了大帐。崔度过来拍拍李剑南后背,道:“算了剑南,我找时间跟她解释,下一步是进原州秦州简单布防,然后以之为依托去解会州之围。”李剑南抬头,道:“梅朵如约给了我们三州,我们却立刻违背退兵的誓约去打她的会州……”崔度道:“我们只是去解围,我崔度发誓,这次就算是占了会州或吐蕃别的州郡,我也要如数退还给梅朵!”李剑南苦笑道:“造化弄人,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第三节 李剑南在水灵耳边道:“你吃完就顺着绳索爬上去吧,今夜见到了你,我已经达到目的,很满足了,我不会投降的。”水灵咽下牛肉,俯在李剑南耳边,道:“大哥答应过我要打下凉州,然后带我回家。大哥从来就是一个奇男子,我怎么会劝大哥投降呢?但大哥也不许赶我走。”说罢将身子绕至李剑南背后,两手揽在李剑南脖子上,从后贴着他耳朵道:“我看过大哥爬墙的本事好大,大哥一定能爬到城头,城中的神策军和凤翔兵并没有跟着叛变……”李剑南坚决道:“水灵你不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怎么能放手一搏?你要是真想给我留条活路,就先走!”水灵将脸紧紧贴在李剑南的脸颊上,道:“傻哥哥,你身后,可是三百个吐蕃的神箭手,我怎么能让哥哥的后背暴露在他们的箭下?”李剑南大惊,道:“那怎么行,我一动,箭会射到你身上!”水灵平静地道:“大哥如果还不向上爬,水灵就跳下去,落到下面那个满是竹签的深坑里……大哥想让水灵白白送死么。”李剑南急道:“水灵,你又不是非死不可!”水灵轻笑一声,道:“水灵是个凉州女子,最幸福的,莫过死在情郎的怀里,只求大哥别让妹子白白送命!” 上面古榕阴已经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再卿卿我我个没完,我就让下面放箭了!”水灵用尽力气,向古榕阴喊道:“我大哥顶天立地,永远也不会投降!”就在古榕阴一愣、烛卢巩力一挥手之际李剑南的身子已向上提了三尺,箭雨射空,古榕阴立刻抽刀,斩断了李剑南飞抓的绳索,李剑南顺着绳索下滑了八尺有余,双手双脚在城墙上一贴,又撑住,然后身子艰难地一缩,一伸,向上三尺。耳边又听到箭雨声,水灵在他耳边轻声哼道:“这些吐蕃兵的箭射得真差,大哥只要爬得快点,他们就伤不到大哥。”李剑南信心大增,凝神屏气,身子一伸一缩,向上五尺。又一阵箭雨声,很多箭就射在自己的两个脸颊边上,又纷纷下坠,水灵的身子抖了一下,口中道:“第一次见大哥在墙上游来游去,我就在想要是能爬在你背上该多好玩儿啊,没想到今天真的可以呢。” 城上有唐兵开始贴着墙垛向李剑南施放冷箭,李剑南身子向左斜移三尺避开,又一弓一缩,上移五尺,耳后箭簇如蝗虫般涌过,水灵的身子又是一抖,咯咯笑道:“大哥躲得真妙,正好让那些箭射不到,可是你一蹭蹭得我腋窝好痒!”李剑南听她声音如常,又放了心,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又向上移了五尺。瞬间伸指弹飞城上唐兵射下的两支羽箭。水灵继续在他耳边道:“大哥我以前在凉州,最喜欢夜里到城外看月牙泉,从鸣沙山上滚下来,会有雷鸣般的响声,好吓人呢!还有边上的千佛洞,里面有好多好多好美好美的飞天……有时我就睡在她们身边,梦到自己飞到天上,她们还教我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哦,《心经》是可以保佑人平安的,我念给大哥听:‘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李剑南仍艰难地向上攀爬着,水灵空灵的声音让他的心境无比的明澈,他听到了城墙上有四大天王和另外十个生肖呼喝打斗之声,再有八尺,就可以爬上墙头了……腿上一痛,李剑南知道中了一箭,好在,只有八尺了!水灵断断续续道:“……‘五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李剑南的右手已经攀上了墙垛,古榕阴一刀砍向李剑南的那只手,李剑南间不容发之间撤右手,左手已捏住了古榕阴的刀背,古榕阴身子被带得前冲,李剑南借力,身翻至半空,一脚踢到古榕阴背上,歪头对水灵笑道:“水灵,我们安全了!”落地,水灵的双手,仍紧紧扣在李剑南的脖子上,李剑南两手向后,摸到水灵的腰,湿湿的,黏黏的,李剑南哆嗦着双手继续向后摸,摸到的是一簇一簇冰冷的箭杆,李剑南猛转过身,抱住连胸前都洇满鲜血的水灵,浑然不顾双手被水灵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箭尾刺入,李剑南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抱着水灵坐倒在地上,对着水灵依旧生动、还含着一丝笑意的脸,心口不停抽搐,却一声也哭不出来,耳边只是萦绕着水灵最后的声音:“……‘五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爬起来的古榕阴从李剑南背后偷偷一刀刺过来,李剑南背上一痛,本能地回右手一捉,握在刀上,但他全然感觉不到手指被刀刃割破带来的疼痛。古榕阴被吓得忘了弃刀逃跑,眼睁睁看着李剑南放下水灵起身,用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古榕阴的腿一软,李剑南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结婚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水灵的?”古榕阴不断咳嗽,伸舌头,用手指着李剑南掐他脖子的手,李剑南的手指微微一松,古榕阴喘息道:“她是我老婆,我当然对她很好!”李剑南仍是那样的声音:“水灵是个很好很好,很有志气的女孩子,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你这样卑鄙的小人,她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投降吐蕃。”李剑南右手向前一送,古榕阴听到了自己的肋骨被刀柄击碎的声音,他挣扎了一下,嘶声道:“我是钦差大臣,你不能以下犯上----”李剑南继续握着刀刃,将刀柄整个送入古榕阴的腹中,然后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道:“你那么想投靠吐蕃,我现在送你去。”左手一抬,古榕阴从城墙内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烛卢巩力前面,烛卢巩力吓了一大跳,喊道:“攻城!攻城!”李剑南转头,对着激斗正酣的四大天王和十生肖暴喝一声:“全部住手!!现在开始,会州城所有军民,归我指挥!!”十四个人,真都被他这声喊镇住,停了手,不知所措。李剑南喊完,又坐下来,将水灵抱在怀中。多闻天王向正无所适从的诸多神策军和凤翔兵喊道:“各位兄弟,钦差古榕阴和神策军统领罗秀叛国投敌,与各位兄弟无关,古榕阴已被李元帅正法,大家要同心协力,拼死守城,崔节度使一定会来营救我们的!” 烛卢巩力正指挥攻城,忽闻禀报:崔度带领约一万人马袭击右翼,正向会州东城门挺进。烛卢巩力略一思索,道:“不必全力抵抗,放他过去,断他后路。”然后抬头看了看西城墙上顽强抵抗的唐兵,挥手道:“停止攻城,撤到中军。” 多闻天王陪着崔度来到李剑南身边。崔度与李剑南并肩坐着,没有说话。李剑南脱下身上的一件皮衣,小心地盖在水灵的身上,又用手替她拢了拢遮在脸上的鬓发。崔度起身,解下自己的灰色披风,也轻轻盖在水灵的身上,道:“水灵姑娘的确是个奇女子,崔某人都钦敬她的所作所为。但是剑南,你不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她救了你,不是希望你为她沉沦,而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李剑南怔怔地,停止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口中自语道:“水灵很想家,很想回凉州,我要带她回凉州。”崔度蹲身,道:“害她的还有罗秀!”李剑南散乱的目光一聚,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崔度知道他已回过神来,松了口气,道:“剑南兄,节哀顺变,从长计议!”李剑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我不该不和你说一声就走了,累得你冒险前来救援……”崔度道:“换成是我,恐怕做法和你一模一样!我不能看着兄弟你被困在城里,要守城,咱们兄弟一起守!”李剑南心头一热,道:“好!我们兄弟就共守会州城,看他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有什么本事攻进来!”崔度朗声大笑,道:“剑南兄从来都是越挫越勇!我派了董威带一千人马护送随儿回原州,让沈戍边带了八千人马去接应王宰,我这一万人,索性就冲进会州城里,还少了风吹雨淋,与会州城这几千人马合二弱为一强,不让他各个击破,城里的兄弟也有饱饭吃了,嘿嘿。”李剑南点头,道:“以退为进,釜底抽薪。这样烛卢巩力自然不敢分兵去追击沈戍边,而我们的会州城又可以多守几天了!”崔度道:“可惜会州城内守城的器械太少了……”李剑南迎着晨光,道:“把城里的房子拆一些,房梁当滚木、砖和地基的石料当雷石,应该能撑一阵子。”崔度笑道:“好主意!再将城墙上浇一些水,冻成冰,这下烛卢巩力有玩儿的了!” 第四节 李剑南拾了些枯枝,将水灵的身体缓缓放上去,最后在水灵的额上深深吻了一下,用火石点燃了枯枝……搜集好骨灰,包好放到了怀中。 李剑南向多闻天王拱了拱手,道:“多谢你们四位天王刚才出手相助,不然剑南上不了城!”多闻天王道:“于公于私,我们兄弟出手都是责无旁贷,幸好古榕阴这厮不知你和我们四兄弟在法门寺的那段交情,再加上这十几年我们都是和那十个生肖合练‘十二生肖诛仙阵’,这才侥幸能阻拦一时……”李剑南道:“带我去见那十个生肖。” 那十个生肖一见李剑南,立刻剑拔弩张,一时却又不敢主动出手,李剑南向他们十个一拱手,道:“当年破阵杀子鼠和亥猪二位前辈,实在非剑南本意,也是为除国贼仇士良。十位前辈为兄弟报仇之心剑南理解,但现在,我们最好放下私人恩怨,先齐心协力共抗吐蕃,如果之后大家都能活着,剑南任由十位寻仇,如何?”巳蛇还剑入鞘,闷闷哼出一口气,道:“也罢!只是我们兄弟不会听你调遣,只听崔节度使的!”李剑南一笑,道:“这当然可以,多谢十位前辈肯先放过晚辈!”午马叹了口气,道:“多谢李将军又给我们兄弟留面子,当年我们十二兄弟都在的时候,尚且胜不了你,现在虽然由四大天王顶替了子鼠和亥猪的位置,但这四人跟你是好朋友,自然不肯助我们布阵,我们又如何能替那二位兄弟报仇……蒙将军不弃,毕竟我们也是大唐子民,我们兄弟尽全力帮助守城就是了!”接着十人默默退下。 烛卢巩力回营不久就发现另一部崔度兵马已去接应被阻凉州一带的王宰,而他又不能分兵追击,以防城中的崔度、李剑南突围。现在留给他必须破城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不然,受到里外夹击的,可能就变成自己了,王宰的两万骑兵可不容小觑。烛卢巩力不觉得需要三天,因为他离开会州的时候,没有给那里留任何一种守城的器械,而对会州城防设施的熟悉,让他觉得,想攻破会州城,两天时间已经足够。本来只需要一天,出于对崔度、李剑南二人能力的尊重,不妨放宽一天。 拂晓,烛卢巩力下达四万兵从四面同时攻城的命令。 黑云压城城欲摧。 先是四面八方的抛石车,其中几袈主力抛石车,需二百人同时拉动车的杠杆,在二百步开外抛出百余斤的大石,声势煞是骇人。大小石块如雨般落在城墙上和城墙内,五组石雨过后,六轮云梯车从第二排冲上,却未受到城上弓箭狙击。城上依然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不见。 带着寒意的阳光,照耀着高出一块又加厚了一层的城墙上的冰。连云梯都很难架稳。李剑南招呼着刚才集体躲起来的唐兵去捡刚才射进来的石块,搬到城墙上。 烛卢巩力发现,他本以为没有什么抵抗武器的唐兵,从城上砸下了刚才自己射进去的大石头、大小长短不一的房梁做的“滚木”,还有地基挖出来的青石,甚至直接就是瓦片,除非在射程内,连弓箭都不肯浪费一根……烛卢巩力大感头痛。 李剑南和崔度,各负责两面城墙的指挥,仅有的几队勇猛顽强冲上城墙的吐蕃兵,也给二人随手料理了。 眼见久攻不下,已有了几千人的伤亡,虽明知对方城内能用的防御之物已不多,但天色渐晚,己方又士气严重受挫,烛卢巩力只好鸣金收兵。 崔度、李剑南击掌相庆。 李剑南道:“晚上我们带队偷偷出城,把白天扔下去的东西都捡回来,明天继续用。”崔度捂着嘴笑道:“烛卢巩力明天该气得吐血而亡了!”李剑南皱眉道:“这招只能用一次,明天如果王宰还不来,吐血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烛卢巩力没有吐血,而是血贯瞳仁,暗恨自己大意,让昨天的牺牲白费了。烛卢巩力干脆在用云梯车攻城的同时,命兵士推着飞桥车,架在护城河上,然后运过冲车,以车上所悬木柱一下一下重重撞击城门。李剑南找到崔度,道:“你、我、十生肖、四大天王各带一小队身手好的弟兄,提陌刀,开城门,砸烂那些冲车和飞桥车,然后迅速退回。让城上的弓箭手全力掩护!” 烛卢巩力眼见得众吐蕃兵正全力撞东城门之际,城上一阵箭雨,接着城门忽然大开,冲出二十几个手提陌刀之人,将冲车砍了个七零八落,又如虎入羊群般将刚过了护城河的几百吐蕃兵杀得哭天嚎地,护城河上的几架飞桥车也被他们砍碎,之后这二十几人迅疾退回,又将城门紧闭。烛卢巩力在高处看得清楚,那为首之人,不是李剑南是谁!不久闻报,其它三个城门也都遭唐兵突击,攻城器械损毁严重!烛卢巩力闭起眼睛,平息着胸口的起伏,道:“不惜伤亡,架云梯继续攻城,抛石车掩护!”随后又命几队吐蕃兵,开始挖掘通向城墙的地道。 会州四面城墙,到处是惨烈的肉搏白刃战。 残阳如血。 烛卢巩力停止攻城,命大军将会州城贴着城根团团围住,加快开挖地道。城上所有能扔下来的东西都已扔下来了,包括所有的尸体,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城下的吐蕃大军。 崔度、李剑南巡城下来,崔度道:“今日烛卢巩力不顾伤亡,耗尽我城中所有守城物资,现在又四处开挖地道,明日再战,恐会州城难保……”李剑南道:“这烛卢巩力用兵,果然不凡,他是算准了我们熬不过明天一战……如果一切正常,王宰大军明日必至,但只要比他攻下会州晚一个时辰,对我们而言就毫无意义了!而且王宰会反遭尚延心和烛卢巩力夹击。崔兄,如果你是烛卢巩力,你信不信我们今晚会提前弃城突围?”崔度沉吟道:“他会认为,崔度当初攻入城来,是为了帮助这里被困的神策军和凤翔军守城,只等王宰援兵一至,就里应外合突围。城内缺乏守城物资之事,他早知道,我们也早知道,如果我崔度入城是为了马上带着里面被围的万余人冒险突围,早就突围了,又何必等到他攻城,又连续两天守城成功后才突围呢?况且,明日只要再守几个时辰,或许就等到了王宰的救兵了,与其今晚冒险突围,不如就赌明日能再守几个时辰……”李剑南一点头,道:“崔兄的分析,完全在理,本来,按今日态势,明天我们还可以再撑几个时辰,但,一,我们不知道到底要撑几个时辰王宰能来,也不知道我们是能撑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二,这几日,西南方向那支两万人的磨离罴子部只有少许兵力参战,磨离罴子本人也从未现身前线,如果明日磨离罴子部二万人也投入攻城,我们恐怕就连一个时辰也撑不过去!因此,我建议,今夜丑时,全力突围!” 崔度一惊,道:“现在城外吐蕃兵,三倍于我,如失去会州城这个依托,被吐蕃六万大军包围,有全军覆没之忧!”李剑南用手不断揉搓额头,道:“这我又何尝不知……但形势正如我们刚才分析的,在没有援兵时孤军突围固然是凶险万分,但和明晨守城比起来,未必就更凶险。吐蕃兵力是三倍于我,但在黑夜混乱中,不能完全体现优势,再加上他们是四面围城,我们不会同时面对六万人,只要我们提前部署得当,突围的风险就比死守的风险低一半!” 崔度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圈,最终轻轻地点了下头,道:“咱们兄弟就孤注一掷,豪赌这局!” 二人的右手,响亮地互击了一下,狠狠握在一起。 烛卢巩力不是没想到崔李二人今夜有突围的可能,但他实在不相信这两个年纪轻轻却沉稳老辣的对手会在形势尚未不可收拾前便甘冒奇险弃了自己的唯一的依托会州城而将自己暴露在三倍于己的大军合围之下! 烛卢巩力稳坐中军帐,第一道命令就是:所有部队,听调遣行动,不得有任何慌乱盲动! 传令兵走后,烛卢巩力开始在心中飞速盘算崔、李二人的突围计划:突围,必然要避实就虚,自己的中军两万五千人设在东城门,是兵力最强的所在,是必须避开的。磨离罴子部两万兵马驻守在西城门方向,剩下的就是南、北两个城门,北面是凉州王宰救援的方向,有一万人驻守,南面可以向会州。凤翔靠拢,有五千人驻守。现在,崔、李二人最后可能突围的方向,就是兵力部署第三薄弱的北城门,以期能和王宰会合,另有一种可能就是南城门,凭借二人全部优势兵力,突围向原州、凤翔挺进。 而现在,王宰的援兵还不知何时能到,崔、李二人的第一选择必然会是凭自己本身的兵力,向南城门突围! 第一节 会州城。 李剑南、崔度登上巢车,在小木屋内远远俯瞰烛卢巩力围城阵形及会州城内状况。二人均面色凝重。李剑南道:“这烛卢巩力果然是治兵有道,其兵营排列,疏密相间,对着我们这边的,是个弓形,如果我们扎营不慎,他会伺机从两翼包抄合围我军。”崔度道:“我们的扎营法也不错,二龙出水,两边遥遥顶住他的两边,两翼虚设一些帐篷,中间兵力充实,看起来足有三万人的规模,他该疑神疑鬼以为有援兵加入我们了。”李剑南道:“现在看来西南方向那支约两万人的军队就是兰州来的磨离罴子了。”崔度道:“只希望王宰的河东骑兵能早日从北面赶来增援。”李剑南道:“只能先等等,但愿北面凉州的吐蕃兵不出来阻拦王宰。”崔度道:“吐蕃应该猜不到王宰动向。”李剑南看着清冷的会州城内稀稀拉拉的炊烟,道:“现在被困的兄弟,一定没几个人能吃饱的,希望他们再坚持几日。”崔度道:“烛卢巩力把我们引来了,明天他就该佯攻会州城,激我们去跟他拼命了。”李剑南道:“让他攻,他才舍不得我们这条大鱼,现在会州城就是打开城门,他都舍不得进去!”崔度哈哈大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也只能在外围看他‘舞剑’了。” 果然,次日吐蕃兵将开始轰轰烈烈地从东面攻城,会州城内的唐兵自然是死守,好在吐蕃只是一面攻城,还撑得住。崔、李自然是按兵不动。 次日,吐蕃开始东面、北面两面攻城,城内守城武器设施残缺不全,立刻吃紧。李剑南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出击袭扰烛卢巩力一下,他一定会怀疑我们是在等援军,另外如果这城总攻不下来,他的戏也不好唱下去,起码他对他的部下不好交待,我去搅一下他的中军,缓一缓他们攻城的势头。”崔度道:“好胆识,直接打中军,他们的两翼来不及支援前就退回来,正可壮一壮我方军威!我亲自为剑南兄擂鼓助威观敌料阵,如果你遇险,我亲自带人马去接应你!”李剑南摆手道:“你是主帅,不能你去接应,我要跟你借几个人几把刀,你肯给我就行。”崔度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借我的王牌军‘陌刀队’摆‘锋矢阵’!”李剑南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你也。一直听说我大唐的‘锋矢阵’一出,以少敌多,所向披靡,今天我想亲自见识见识!”崔度道:“不错,‘锋矢阵’在我大唐开国时便屡立奇功,开国名将李世绩就善用此阵,陌刀大将李承嗣也威名远扬。此阵以‘陌刀队’为前锋、骑兵为中军、弓弩手殿后,‘陌刀队’有左中右三名陌刀大将,此阵一出,敌人人、马皆被最前面的‘陌刀队’搅碎,敌人第二攻击阵形为我‘锋矢阵’殿后的弓弩手所伤,最后是中间的骑兵突击敌人残阵,当真是威力无比!”李剑南道:“‘陌刀’平时管束甚严,非战时不许将士留在手中,临阵分发,战后收回。我看过‘陌刀’,两刃,重十五斤,长一丈,远程攻击非常有效,近战么,自己人多了就难以施展陌刀抡圈横扫的威力,你一定是把阵形陌刀手间的间距给加大了吧。”崔度含笑道:“剑南兄知我啊,你再猜猜我对‘锋矢阵’还有什么改动?”李剑南道:“‘锋矢阵’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殿后的弓弩兵,如果被敌人从侧翼或身后突袭,抵御能力不强,容易乱了前面的阵脚。崔兄定然是给弓弩兵外面加了一层盾牌兵防护什么的……”崔度连连摇头,道:“我崔度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当今的军事奇才,几次领教,看来剑南兄也绝对不比我差,幸亏你我不是敌手,否则我可要大呼头痛了!”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不过你我仍然是对手啊,我还要跟你争随儿呢。”崔度淡淡一笑,道:“那又不是你我彼此攻守,谁夺下凉州,都是大唐的。”李剑南意识到现在不该谈及此事,转口道:“这里的地形平整,正好试试你的新‘锋矢阵’威力!” 烛卢巩力早知道崔、李二人会主动攻击他,他也正在等待他们的攻击。但他没想到他们攻击的是他所在的中军,而且他中军的五千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卫队竟然被不足二千人的唐兵击溃!他出帐,登高观望,只见一队唐军,正在转换队形,刚才冲击过的骑兵停住,从后面跟上约三百名手执两刃长刀的步兵,正好对上被骑兵击溃后又蜂拥而上的己方步兵,顿时己方阵中血肉横飞,而己方第二梯队正要涌上救援,又被从敌军阵后喷洒而出的阵阵箭雨纷纷射倒……这简直就是不成同一级别对抗的屠戮!烛卢巩力看得肝胆俱寒,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唐军“锋矢阵”和“陌刀队”的摧毁性的威力!这就是当年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中以三万人对大食十七万人而能杀敌七万余人所倚仗的那个“锋矢阵”!下方几个将官极力劝说他退避到左军,烛卢巩力一瞪眼,道:“退什么退,让他杀进来,看看这一千多人能不能把我两万中军吃掉!我看你是铁打的,命令左右两翼加速合围,不惜代价,将这队唐军剿灭!烛卢巩力眯着眼睛,冷冷盯着远远的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骑银蹄金鬃呼雷豹,头戴亮银三叉帅字盔,身披八宝连环甲,手执长剑的在己方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唐将军,就等他再进击半里,铁定逃不过自己的左右翼多层合围,做定自己的阶下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笑容还未消失之际,突然看见那个将军一回马,不再冲击自己看起来已溃不成军的卫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全速撤退,烛卢巩力岂容他这么吃了诱饵再脱钩,一挥帅旗,命令中军另外的五千兵全力追击,此时左右两翼也正远远合围过来,就见敌方阵形一换,变成骑兵和盾牌兵在两翼护卫,陌刀队改在前方突击,弓弩兵殿后的格局,自己中军追击的五千兵顿被射术精良的五百弓弩兵阻住了追击势头,而匆忙合围过来的左右翼部队,也在立足未稳时在唐军陌刀队的横冲直撞下不知所措,那员唐将剑一挥,骑兵从两翼强力出击冲散了已被陌刀队杀得七零八落的左右翼防线,唐军中军接应部队赶至,烛卢巩力看得清楚,长叹一声,鸣金收兵。攻城也顺势停了下来。 崔度满脸欣喜迎上前来,李剑南看的却是他身后也笑意盈盈的随儿。崔度回头看了随儿一眼,道:“刚才随儿就在巢车上和我一起观战,见你险遭敌人三万大军合围,都要亲自带兵去救你呢!”李剑南满脸欣喜,对随儿道:“你真的要去救我啊?”随儿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可惜我不会打仗……”李剑南含笑道:“你这样想想我已经非常开心了……上次青葱岭之战,你守得就很漂亮,我和崔度换成你,也不会更高一筹。再说有崔将军替我观敌料阵,我带的又是他的一群心肝宝贝,还怕被吐蕃三路合围?只不过是多戏耍一下烛卢巩力罢了。”崔度赞道:“剑南兄的几次变阵,真是精妙绝伦,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撤退时的变阵,是我都没演练过的阵形,看来剑南兄对这‘锋矢阵’,比我还要熟喔……”李剑南微笑道:“不过是以前看过一些兵书,对这阵法感兴趣,多研究了几天,还是你平时的训练好,我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随儿白了李剑南一眼,道:“看看,两个人不互相贬低,又改互相吹捧了,本公主都听不下去了。”二人相视一笑,李剑南道:“这次的阵形变化和威力,烛卢巩力一定会详细研磨,不会再吃这种大亏了。”崔度道:“挫敌中军精兵锐气,死伤敌军三千有余,而我方所损不过百余人,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了!”李剑南也豪气陡增,大声道:“我们就在今时今世打它个天翻地覆,后人看我等,未必输于我等所知的‘古之名将’!”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儿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也将自己的小手盖在二人的手上,颤声道:“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永远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二人都看着随儿,默然不语。 接下去的两天,烛卢巩力没有再攻城,也没有来进攻城外的唐军,这反而让崔、李二人不安,而王宰,算时间也应该在附近了,但探马仍然未看到援兵的踪影,崔度每次都让探马走得再远些。结果得到一个令他极为吃惊的消息:王宰两万骑兵,在凉州一线受阻,与吐蕃军拉锯。 第五节 烛卢巩力认定,崔、李二人对北城门外守军的攻击是佯攻,只调五千兵马去支援,静观其变,反正崔、李的两万大兵真的都出城和北城外的守军缠斗在一起,也无法马上脱身,自己的中军的另外两万人可以从容截断他们的退路,围而歼之。烛卢巩力又令磨离罴子部迅速率一万五千人马从西城门向南城门移动,而中军剩下的两万人,除五千负责驻守,剩余一万五千人马作好准备,可随时增援北门或南门。 刚布置停当,就传来南门有唐兵大规模突击的消息,烛卢巩力一击掌,命中军的一万五千人迅速赶往南门支援,虽然猜到了崔、李二人的撤退方向,但烛卢巩力仍然不敢懈怠,不断派出探马,将交战时的点点滴滴消息随时传回以供自己分析思考。 南城门磨离罴子部一万五千兵马赶到,已稳定了局势。 中军一万五千兵马赶到,崔、李军开始招架不住。 崔、李败退回城中,紧闭南城门。 烛卢巩力一愣,疑惑不解地等待下一条消息。 消息传来:崔、李二人从西城门向外突围!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撤退方向,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果然神鬼莫测!烛卢巩力心一沉,现在西城门外只有五千守军----烛卢巩力马上命磨离罴子部一万五千人从南城门向西城门移动增援,又命北城门一万守军增援西城门。烛卢巩力暗想,这两个小子果然够奸猾,可惜那西城门外有条大河,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突围的,等你们到了河中,被对岸的五千兵一拦,再加上南、北的两万五千人从后堵截,定然是要全军覆没,想到这两个劲敌今晚就要在自己手中输个万劫不复,烛卢巩力面上肌肉抽动出一个狞笑。 磨离罴子光着脚板,下身是一条牛皮裤,上身挂了件单衣坎肩,也不扣,任由胸毛、腹毛密密麻麻肆无忌惮地露着,肩上扛着重达三百余斤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脸上怒气冲冲。 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生气,奉尚婢婢命从兰州来打会州,结果是城不让攻,仗没得打,只能在那里隔着河傻看,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今天好容易接到命令,以为有仗打了,在南城门还没劈死十个唐兵呢,这唐兵就撤得干干净净,现在又要从南城门赶到西城门,早知道就在西城门等着了! 对面急匆匆赶过来的,不是自己要打的唐兵,而是北城门的吐蕃守将,磨离罴子喝道:“你可见了唐兵么?”那守将呆呆地摇头,磨离罴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步一步走向西城门,将手中的青铜独角娃娃槊举起,狠狠砸在了西城门上,一声闷响,那两扇门已从中间裂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磨离罴子又是一槊,门闩折断,西城城门大开,磨离罴子大喊了一声:“给我进城去杀!!” 最后一条情报让烛卢巩力眼冒金星:崔、李二万大军,已从西城门撤回城中,重又在北城门冲出,已将北城门五千守军防线击溃,正向外逃窜! 烛卢巩力气急败坏,一拍帅案,嘶声道:“命所有兵将,随本帅全力追击唐兵!!” 崔度在夜空下仰天长笑。李剑南道:“崔兄现在先别高兴,前面那条狭长的山谷小路,我们大军如果能顺利通过,才能真正逃脱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的追击。”崔度道:“我不信烛卢巩力有那么神,在那里还能埋伏一支人马!”二人正说着,忽然身后一阵大乱,有兵来报:“有吐蕃大将,独自一人,尾随追杀而至!”崔度皱眉道:“殿后的不是陌刀队那三百人么,一个番将如何能进得来!”那兵道:“那番将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三名陌刀大将,已一战死,一重伤,陌刀队死伤过百,抵挡不住!”李剑南大惊,道:“磨离罴子!一定是他!”崔度道:“我去会会他!你先带兵过那个山谷。”李剑南点头,率队向前。 一声号炮,山谷中闪出一支人马。 前面两员吐蕃大将,一个是莽罗薛吕,一个是结心。李剑南心中暗暗焦急,知道如果不迅速料理了这两个尚婢婢手下大将,自己身后的两万大军随时可能被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六万大军追上围歼。李剑南一挺手中剑,纵银蹄金鬃呼雷豹,莽罗薛吕刚欲摆十三节枯骨亮银鞭上前,忽然斜刺里冲出一匹桃红马,拦在两人中间,李剑南看着那熟悉的粉红色的绢布甲,张了张口。梅朵对莽罗薛吕道:“哥哥,让我来吧。”莽罗薛吕道:“你不是在延心将军那里么……”梅朵不答,转过马,对李剑南正色道:“李将军,请赐教。”李剑南看着梅朵,手中的剑尖垂下。梅朵从腰上的两个鹿皮囊中提出两个亮晶晶的小轮子,一个是太阳形,一个是弯月形。梅朵将二轮在手中一撞,发出如乐般悠扬的一声,嫣然一笑中,梅朵出招:“月圆”----月轮带着清冷的光华升到半空,不动,继而,又似承载了太多的悲哀和无奈,最终无法停留在最高处,徐徐旋降向李剑南前胸,李剑南目光呆呆地被月轮牵动着,梦游般伸剑一挑,哪知这剑尖一挑之力,居然被急速旋转的月轮卸掉大半,只偏了一偏,又旋向李剑南左臂。李剑南一惊,偏身仰在马背上,月轮从左肩上掠过,转了个弯儿,又回至梅朵左手心中。李剑南提马,出剑,乾一式刺梅朵右肩,梅朵右手一摆,李剑南的剑正刺在了日轮中心上,一声脆响,二马交错之际,梅朵忽然马失前蹄,惊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向李剑南身前,李剑南想都没想便在梅朵腰上一揽,剑便架在了梅朵脖子上,对莽罗薛吕和结心喝道:“还不快让开一条道路,否则你家梅朵大将军性命难保!”莽罗薛吕急道:“李将军千万莫伤了我梅朵妹子!我撤兵就是!”结心沉声对莽罗薛吕道:“不能撤兵!如果让李剑南和崔度过了此谷,我军必大败无疑!”莽罗薛吕忽然右手鞭指向结心喉头,喝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梅朵妹子的命重要!此事过后,延心将军要斩要杀,我莽罗薛吕一人承担!”结心面色灰败,冷冷看了莽罗薛吕一眼,挥手道:“传令下去,闪开一条道路!”李剑南回头道:“加速行军,不许伤这些吐蕃兵将性命!”一提马,先进了谷。 幽暗的山谷中,梅朵就软软仰躺在李剑南的马鞍前面,眼睛静静地盯着李剑南。李剑南眼睛不看她,只拉起了她,让她背对自己能舒服地坐在马背上,剑也由剑尖处放在她咽喉上改成剑柄处的剑身远远搭在她的肩头上。 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眼前路一宽,总算已出了山谷,李剑南见附近再无吐蕃兵,立刻收剑入鞘,长输了一口气,任自己的马信步前行,双手抓缰绳的同时慢慢箍紧坐在马前面的梅朵的身子,梅朵身子向后靠,紧缩在李剑南怀中,李剑南将头搁在梅朵的肩头,低声道:“梅朵,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梅朵颤声道:“我还是躲不过和师父哥哥交手……” 李剑南无声地笑笑,道:“你的小轮子耍得真好看,我早就想看看了,那怎么能算交手呢?”梅朵身子轻轻一抖,偏过头看着李剑南双目,李剑南也看着梅朵,梅朵轻垂下眼帘,道:“幸好师父哥哥聪明,看出了我的意图,不然我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李剑南眼中满是爱怜之意,在她的桃腮上轻轻吻了一下,梅朵“啊”了一声,用手按住刚才被吻之处,李剑南笑道:“那是咱们师徒心有灵犀啊,我那时也在想该怎么办呢,还是我的小梅朵聪明……” 梅朵低着头将身子离开李剑南怀中,哼道:“谁是----你的小梅朵,你尽知道欺负我了,还不知如果我不诈败,你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两万大唐兵马安危,真拿剑刺我呢!”李剑南将头凑近梅朵,道:“你那两个小轮子那么厉害,我就是想刺也刺不到。”梅朵不依不饶,噘嘴回头道:“那就是说还是会刺我了?”李剑南尴尬地笑笑,道:“毕竟事情没有发生,我也不敢断定自己不会,不过,我是宁可自己受伤也舍不得伤你的!”梅朵见他认真的样子,噗嗤一笑,重又将身子靠回他怀里,道:“我早看出来了,师父哥哥和我动手时,比我还紧张呢,刺过来的剑绵软无力,还只是刺人家的手臂……你刚才吻那下不算,敷衍了事,本大将军一点都不满意!”李剑南嘻嘻道:“好啊,要怎样你才满意?”梅朵瞟了他一眼,转而道:“你也别那么得意,我这次偷偷跑来,不止为了救你……我莽罗薛吕哥哥从小就对我很好,他打不过你的,而你为了尽快通过这山谷,下手也必不容情……”李剑南假装嗔道:“原来小梅朵来不是为了救师父,而是为了救青梅竹马的那个英俊哥哥,怪不得莽罗薛吕那么紧张你,为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好伤心啊!”梅朵急道:“不是不是,哎呀主要是为了救你嘛,又不是我要他对我好的!我可只对你一个人好……”李剑南含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梅朵恍然,涨红了小脸,停口,转过头去。 第二节 崔度叹道:“尚婢婢这次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连王宰的河东兵都不放过!”李剑南道:“最怕的是,这次狙击王宰的,是尚延心部,如果只是凉州的吐蕃军,王宰应该能突围。”崔度立刻又派几批探马出去打探动向。李剑南道:“看这情形,只能请求朔方派兵支援王宰了,换成朔方兵去拖着阻碍王宰的吐蕃军队,王宰一到,我们好解会州之围,一旦会州这个死结解开,主动权就到了我们手中!崔度想了想,道:“可惜我们不能去救援王宰,烛卢巩力定会追击我们。”李剑南点头,又道:“如果明天得到王宰是被谁所阻的确切消息,我们也不妨佯装调一半军队去接应王宰,让烛卢巩力分兵来跟着打我们,我们再回头打他,如果他不跟踪追击,我们就真的分兵去接应王宰,成与不成,都马上回兵会州!”崔度沉吟道:“此计太过冒险,留下的一万兵力,如何抵抗烛卢巩力的六万大军啊,非万不得已,不能尝试!” 傍晚,李剑南正躺在自己的帐中沉思,帐帘一挑,罗秀红着眼圈进了帐,一进来就跪倒在李剑南床前,李剑南赶忙扶起他,问:“罗统领这是怎么了?”罗秀愤愤道:“刚才我去求崔帅给我三千兵马,我今夜突袭会州城,救古大人和诸位兄弟,他说什么也不肯,我跟他争,他还责骂了我一顿!再等几天,那些兄弟都饿死了,王宰来了有什么用!他不给我兵,今晚我一个人杀进去,大不了和城内的兄弟一起死!” 李剑南拉他坐到自己床上,道:“罗统领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崔帅这么做也是对的,敌众我寡,冒然进击只能是更符合敌军的想法,于事无补。”罗秀忽然下床,又跪在李剑南面前,道:“李帅,末将该死,一直擅自瞒着一件事没告诉您……”李剑南奇道:“罗统领又多礼,你我相识多年,也是朋友了,有话直说无妨!”罗秀吞吞吐吐,道:“李大哥可认识一个叫‘水灵’的女子?”李剑南心一跳,抓住罗秀的手,问:“她在哪里??”罗秀支吾道:“现在……她----是古大人的妻子……” 李剑南松手,颓然坐回床上。罗秀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折叠的纸鸢,递给李剑南,李剑南将纸鸢打开,上面的油彩早已褪色,依稀还能看出是个鸳鸯的模样,李剑南立刻就认出,这是当年水灵扎的,和他在郑注府外放的那只,李剑南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清丽脱俗的小丫鬟和她大大的忽闪着的眼睛,在府中那些与她朝夕相伴的甜蜜日子……罗秀小心翼翼地道:“古夫人----不,是水姑娘,她在突围前曾单独叫小弟过去,说是她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是大军统帅,她说她还一直想着你……如果她不能活着突围,让小弟把这个纸鸢送给大哥留念……小弟怕大哥见了这东西会冲动不顾后果攻城----” 李剑南捧着纸鸢,潸然泪下,哽咽道:“我要马上去救水灵,她现在没饭吃,城又随时可能被攻破!”罗秀偷眼观察李剑南,道:“那可不行,大哥你现在身份地位何等尊崇重要,怎么能以身犯险,孤身前去营救水姑娘呢……”李剑南抬头,道:“你说得对!我应该一个人去,而且要偷偷去!我一直对水灵心有歉疚,我不能再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我至少去给她送点干粮……” 罗秀道:“大哥重情重意,小弟钦佩,大哥如果进了会州城,不仅能见见水姑娘,而且还能了解现在城内的情形,再定下些将来里应外合的信号,那不是一举数得!以大哥的身手,要过烛卢巩力的封锁线,自然是轻而易举,况且,小弟知道一条路径,吐蕃守军较少,更易成功,小弟思念各位兄弟心切,也想和大哥一起进城一趟!”李剑南一握罗秀的手,道:“好兄弟!”罗秀展颜一笑,道:“有李大哥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李剑南道:“这事的确不能让崔度知道,否则他定然不会让我冒险……而跟公主我也无法解释……”罗秀道:“大哥放心,我们就快去快回,天亮前回营,神不知鬼不觉。”李剑南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李剑南伸手从桌上抓起几个馒头和几块牛肉干,装了个包袱背在背上,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爬城用的飞抓,缠在腰上,背好穿云剑、惊鸟弓,盔甲也不穿,等罗秀也收拾停当,二人溜出大帐,悄然出营。 罗秀提枪在前,李剑南尾随,二人先从城东来至城北,再绕到城西,果见那里吐蕃营房间距加大,巡逻人数也少了很多。二人在凄凉河边蹲身。罗秀小声道:“上次我们就是从这条路突围的,我走过一遍,所以比较熟,过了这条河,向西南方向绕,在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间有一段空白,守军更少,我们就可以从那边角上爬西城墙入城。” 行进中,李剑南发现罗秀不止枪法好,轻功也有相当造诣。乌云遮月,躲躲闪闪,二人费尽周折有惊无险地到了西城墙墙根。 李剑南解下腰间长长的飞爪,对罗秀道:“我先上城墙,然后你沿着这飞抓的绳索攀上来!”罗秀点头。李剑南先听了听城墙上的动静,心中数着一队巡逻兵刚走过另一队还未到之时,将飞抓绳索在手中绕了几个圈,向上一送,那飞爪灵蛇般游上高高的城头,李剑南向回一撤绳子,飞抓抓牢了城墙垛的砖头。李剑南双手抓绳,双脚蹬墙,偷偷摸摸地向上移动,此时,又是乌云遮月,已上到一半的李剑南心中暗喜,想趁这天赐良机快速登上城头,忽然,眼前一亮----李剑南心头一沉,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城下多了很多吐蕃兵,也正在燃起火把。借着火光,李剑南看到城墙根刚才自己所立之地,已变成一个深深的大坑,那坑幽深不见底。罗秀,在火把下,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正在那堆吐蕃军的前列仰头看着自己----李剑南立刻意识到:自己入了烛卢巩力的圈套,罗秀已经叛变。李剑南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城墙上,城墙上露出一张同样诡异的笑脸,那张脸,属于一个自己痛恨的人:钦差大臣古榕阴。李剑南仰头叫道:“古大人,我是来替你解围的,麻烦你用弓箭替我掩护,让我入城!” 古榕阴干笑了几声,道:“真是有劳剑南老弟,这城里正有几个老朋友想跟你叙叙旧呢!”李剑南握紧手中的绳索,仰头看着,每看到一张脸,他的心就下沉一分,从墙垛上露出的,是十二生肖中除死去的子鼠、亥猪外剩余的十张更显沧桑和仇恨的脸:丑牛、巳蛇、午马……最后,他看见的是四大天王兄弟,他注意到多闻天王向他偷偷眨了眨眼。巳蛇尖细的声音响起:“李进士,别来无恙,如果你知道四大天王已经填补了老大子鼠和老十二亥猪的位置,不知是否还有兴趣再赐教一下我们的新‘十二生肖诛仙阵’?”古榕阴那张笑眯眯的脸又探了出来,道:“李元帅不要见怪,我这几个手下无礼了,如果你肯束手就擒,就不必吊在半空,随时有做烛卢巩力大人箭靶子的危险了……今晚的风真凉啊……” 李剑南怒道:“你这无耻之徒,当年杀害主人郑注,现在竟然又和吐蕃串通一气来害本将军!”罗秀扬声道:“李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认栽吧,你现在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尚婢婢大人、烛卢巩力大人都很欣赏你的才干,到吐蕃来,定然有你的高官厚禄!”李剑南歪头喝道:“罗秀!枉你还是大唐神策军统领!枉你还让李某叫你一声兄弟,竟然也卖国求荣!!”罗秀不气不恼,大笑道:“我罗秀没有本事做节度使、做元帅,象先祖般威风凛凛打江山封侯拜将,大唐有你和崔度在,我永无出头之日,我爬到神策军统领这个位置上又如何?还不是混吃等死!我罗秀不稀罕!烛卢巩力大人保荐我做凉州的州将,现在你已经载在我手里了,我要在凉州敬候崔度,和他在沙场上斗一斗,我要让你们这两个狂妄的家伙知道,我罗秀,智谋武功,都不比你们差!!” 烛卢巩力在下面高声喝道:“李将军,你的文韬武略,在下都钦敬不已,我家主帅婢婢大人也授意我务必劝将军归顺,城上的古大人就是你的榜样,他上次突围被擒,已归顺我吐蕃并被封侯,李将军在大唐并无真正权柄,如肯加入我军,地位定不在我之下,现在形式明朗,将军逃无可逃,如果反抗,必然是自寻死路,十分不智,将军剑术虽高强,怎抵得下面这大坑中的上千竹签和我吐蕃三百神箭手的乱箭齐发?” 李剑南不语。古榕阴在上面干笑一声,道:“李兄弟还真是个多情种子,拙荆当年侍奉你时不过是个丫鬟,且早已**于我,李兄弟仍然是一见她那破风筝便迫不及待甘冒奇险来探望她,真是让人好生感动啊嘿嘿!”“结婚十几年了,我在你心目中,仍然是那个被你强占了身子的下贱的丫鬟,是么?”这低低的语调,如重锤般,砸在了李剑南的胸口上,李剑南嘶声喊道:“水灵!是你么!” 古榕阴尴尬地回头,结结巴巴道:“这----夫人,我不过是说你有魅力----我就是想劝剑南兄弟投降……”水灵面无表情,道:“你让开,你想劝降么,让我来。”古榕阴看了她一眼,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墙垛口,李剑南仰着头,看见了那张十几年前就那样清丽脱俗现在只更显瘦削的一张脸和那双忽闪忽闪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二人就这样痴痴对望。水灵忽然毫无征兆地头冲下俯冲下来,城上城下一片惊呼,李剑南一伸手,扣在下坠的水灵的柔弱的腰肢上,肘一翻,将水灵翻转过来,两人挂在李剑南另一只手紧攥的绳索上,荡了两荡。水灵抬头,对古榕**:“相公不必担心,你娘子不是要寻死,而是来会自己的旧相好,顺便劝他投降,继续和你同朝为官。”古榕阴嘿嘿道:“娘子真是通情达理,便给你点时间也无妨!”说罢伸手,向城下的烛卢巩力做了个手势。烛卢巩力也不怕李剑南飞上天,点头同意,但他身边的三百神箭手仍然握弓在手,全神贯注盯着李剑南的一举一动。水灵也双手握住绳索,将温热的身子紧紧贴在李剑南身上,在李剑南耳边道:“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奉命伺候你时已非完璧的小丫鬟……” 李剑南贪婪地嗅着水灵熟悉的鬓香,颤声道:“对于别人,你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对于剑南,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连我都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强烈地想着你,但再接触到和你有关的一切,我才知道你已经溶化进了我的血和骨中……”水灵道:“你可知道,我当初是郑老爷派去监视你,才和你好的……”李剑南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你只是真心对我好,别的什么都没做!”水灵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李剑南也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滚落在他和水灵紧贴的脸间。水灵呢喃道:“你这么说,让水灵觉得,自己的一辈子,没有白活,虽然我嫁了那样一个无赖的丈夫,但还有大哥这样优秀的男人在心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我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李剑南哽咽道:“水灵,我背上的包袱里有给你带的干粮和牛肉,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吧?”水灵一只手伸向李剑南背后,李剑南一只手抱住水灵细细的腰,水灵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闭着眼睛慢慢咀嚼,挂着泪的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 第六节 李剑南道:“我该放你走了,我的二万人马基本安全了。”梅朵轻声道:“我还不能走----我不想让你和我哥哥再打起来。”李剑南叹道:“延心将军用兵真是滴水不漏,居然猜到了我们必过此谷。如果不是他被王宰拖住,我和崔度这次实难幸免。”梅朵道:“我哥哥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一定得意死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师父哥哥才是用兵最厉害的人。”李剑南道:“我也不想和他打,现在,你们吐蕃虽然兵多,但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的六万人很难通过此谷,我们的人,要分兵一万拒守此谷,剩下的加王宰的兵力,和你哥哥加凉州的兵力,差不多,这么打起来,胜负难料,又无论胜负,都会死伤惨重,我猜,你哥哥也不会真想打这一仗……”梅朵拍手欢呼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这么想我哥哥一定也这么想!”这时崔度从后拍马过来,故意仔细打量李剑南和梅朵,啧啧道:“双宿双飞,浓情蜜意,真是羡煞我这孤家寡人!”梅朵只带着炫耀冲他一笑,李剑南问:“后面如何了?”崔度打了个哈欠,道:“那个磨离罴子还真是难缠,皮糙肉厚,我让十生肖和四大天王结阵才困住他,现在我们的兵马就守在谷口和谷中,等王宰过来再说吧。” 天色微明,前面旌旗招展尘土飞扬,崔度奇道:“是王宰的帅旗,他怎么来这么快??”待那支队伍近了,李剑南一看,领兵的将军却是董威,董威远远地先和李剑南打招呼,他身后却窜出一匹千里胭脂雪,超过前面的董威疾驰到李剑南面前,立住,李剑南呆呆地看着马上那个身材娇小玲珑,头顶飞凤盔,身束金丝软甲,外罩大红战袍,手提一杆梨花枪,俏艳无双,英姿飒爽的女将,惊喜之极地叫了一声:“随儿!!”随儿目光扫过李剑南和梅朵,又向崔度点了一下头,眼光又转回到梅朵脸上,淡淡地道:“看来本公主是多此一举了,有吐蕃的梅朵将军在,你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梅朵也一直盯着随儿翻来覆去地看,听随儿提到她,冲随儿甜甜一笑,道:“你就是随儿姐姐呀?果然是好美丽好迷人,怪不得师父哥哥和小将军崔度都要争你,莫说你还是公主,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要倾国倾城的,连我这女孩儿家看了你都喜欢得很呢!”随儿面上显了一个微笑,道:“梅朵妹子,我见过你的,你也是又聪明又漂亮,谁见了都会喜欢呢。”说着话有意无意地瞟了李剑南一眼。梅朵听了,喜不自胜。李剑南极不自然地笑笑,问:“随儿,你不是在原州么,又怎么会打着王宰的旗号出现在这里?”董威在旁道:“公主在原州哪里安得下心,我也是时刻担心二位将军。公主又从原州凑了五百人,缝制了王宰大人的旗帜,迂回到这里,打算如果王宰大人援兵今天寅时还不到的话,就冒充王宰大人的援兵攻打烛卢巩力,好让你和崔将军趁机突围!”李剑南急道:“随儿你怎能这么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崔度摇头道:“公主你这么做,即使我和李兄能逃得性命,你又让我们两个怎么活下去?”随儿红了眼圈,咬下唇,垂头,低声道:“如果你们两个死了,随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两个只知自己逞英雄,却把随儿孤伶伶抛在一个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你们又有没有想过随儿是怎么想的……随儿不过是想来和你们同生共死!”随儿说着,眼泪已如珍珠断线般簌簌而落。崔度、李剑南对望一眼,怆然无语。梅朵跃下马,转头对李剑南道:“借我一匹马,我去见我哥哥。”李剑南回头示意,一个唐兵牵过一匹高大的战马。梅朵上了马,垂着头,重重一磕马蹬,那马受惊,仰天一声长嘶,迎着初显的阳光,急驰而去。李剑南看着渐远的梅朵粉红色绢布甲的清冷背影,心中又是一阵刀绞般的难过。 巳时刚过,遥遥见王宰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朱邪赤心和沈戍边,两万骑兵和一万凤翔兵遮天蔽日赶至。王宰一见李剑南,呵呵大笑道:“老夫还是来晚了,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老夫我也就快慰不已了!”朱邪赤心也甚是欢喜,诸人礼毕,聚在一处。王宰先道:“以前和这尚延心没交过手,这次一战,发现此人‘吐蕃第一名将’之称不虚,硬是在兵力比我所多无几、骑兵又少于我的情况下,把老夫死死缠在凉州一线,如果不是沈将军来援,还真是胜负难料!”崔度道:“我们也做好战斗准备,看尚延心如何抉择。”李剑南摇头,道:“‘围城打援’,围已解,援已脱,我们合兵一处,他和烛卢巩力变成被分割两地,这种情形下,我相信凭烛卢巩力和尚延心二人的兵法造诣,两边都会很快退兵。” 果然,午时还没过,山谷前久攻不下的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就退回了会州城,而直到傍晚,尚延心也未追击过来。 入夜,李剑南、崔度陪随儿坐在篝火旁。 随儿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要三年之后才能去夺凉州?”二人对望一眼,李剑南道:“恐怕是的……”崔度道:“也只能再等三年了。”随儿痴痴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苗,静默不语。崔度涎着脸问:“公主,你这次冒险前来,主要是想救我还是救李剑南?或者说,如果我和李剑南被分别困在两处,都危在旦夕,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选择救谁?”随儿脸挂寒霜,横了崔度一眼,道:“谁也不救!我先自杀!”崔度向李剑南吐了吐舌头,李剑南视而不见,干咳了一声,道:“三年后的十二月十五日,我们凉州城下见。”崔度道:“死约会,不见不散。”李剑南歪头道:“如果你那天不到呢?”崔度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崔度那天会不去??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每天以怎样的心情企盼那天的到来??”随儿深深凝望着崔度,李剑南向篝火内填了块柴禾,面上挂着一丝淡静的微笑。崔度横了李剑南一眼,拉长了声音问:“别光说我,你要是三年后的今天没到凉州城下呢?”李剑南看了随儿一眼,又向篝火仍了一根枯枝,道:“我如果没到,那或者就是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就娶了随儿,代我好好照顾随儿……”随儿忽然站起,胸口起伏,指着李剑南,怒道:“姓李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李剑南看着篝火,缓缓道:“世事难料,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崔度大声道:“我和公主,苦苦守着这个约定等待了这十几年,就是为了还你一个公平,现在,你跟我们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李剑南强忍怒气,道:“‘我们’?好亲热啊!你和公主之间已经如何了别当我不知道,二位这么等我,让李某十分过意不去,你们想了结这个约定,不过是为了求个安心对么?我李剑南跟二位能生死与共,不会连这个场都不捧!咱们那天准时见!”随儿面色煞白,指着李剑南,道:“我和崔度之间怎么了?我们光明正大!这么多年,我----我为你苦苦守候,你又知道些什么?”李剑南看到随儿在这时候还是不肯说出和崔度已是夫妻的事实,刚想冲口而出几句恶毒挖苦之言一泄心中积压许久的愤恨,可一看到随儿那泛着晶莹泪光的哀哀欲绝的双眸,却是狠不下心说任何一句能伤害到随儿的话,一拳击入泥土,拔出,起身,道:“和二位就此别过,三年后的今日见!”转身就走。崔度扬声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李剑南头也不回,大声道:“沙洲。去帮义军打甘州、肃州。” 第三节 李剑南在水灵耳边道:“你吃完就顺着绳索爬上去吧,今夜见到了你,我已经达到目的,很满足了,我不会投降的。”水灵咽下牛肉,俯在李剑南耳边,道:“大哥答应过我要打下凉州,然后带我回家。大哥从来就是一个奇男子,我怎么会劝大哥投降呢?但大哥也不许赶我走。”说罢将身子绕至李剑南背后,两手揽在李剑南脖子上,从后贴着他耳朵道:“我看过大哥爬墙的本事好大,大哥一定能爬到城头,城中的神策军和凤翔兵并没有跟着叛变……”李剑南坚决道:“水灵你不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怎么能放手一搏?你要是真想给我留条活路,就先走!”水灵将脸紧紧贴在李剑南的脸颊上,道:“傻哥哥,你身后,可是三百个吐蕃的神箭手,我怎么能让哥哥的后背暴露在他们的箭下?”李剑南大惊,道:“那怎么行,我一动,箭会射到你身上!”水灵平静地道:“大哥如果还不向上爬,水灵就跳下去,落到下面那个满是竹签的深坑里……大哥想让水灵白白送死么。”李剑南急道:“水灵,你又不是非死不可!”水灵轻笑一声,道:“水灵是个凉州女子,最幸福的,莫过死在情郎的怀里,只求大哥别让妹子白白送命!” 上面古榕阴已经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再卿卿我我个没完,我就让下面放箭了!”水灵用尽力气,向古榕阴喊道:“我大哥顶天立地,永远也不会投降!”就在古榕阴一愣、烛卢巩力一挥手之际李剑南的身子已向上提了三尺,箭雨射空,古榕阴立刻抽刀,斩断了李剑南飞抓的绳索,李剑南顺着绳索下滑了八尺有余,双手双脚在城墙上一贴,又撑住,然后身子艰难地一缩,一伸,向上三尺。耳边又听到箭雨声,水灵在他耳边轻声哼道:“这些吐蕃兵的箭射得真差,大哥只要爬得快点,他们就伤不到大哥。”李剑南信心大增,凝神屏气,身子一伸一缩,向上五尺。又一阵箭雨声,很多箭就射在自己的两个脸颊边上,又纷纷下坠,水灵的身子抖了一下,口中道:“第一次见大哥在墙上游来游去,我就在想要是能爬在你背上该多好玩儿啊,没想到今天真的可以呢。” 城上有唐兵开始贴着墙垛向李剑南施放冷箭,李剑南身子向左斜移三尺避开,又一弓一缩,上移五尺,耳后箭簇如蝗虫般涌过,水灵的身子又是一抖,咯咯笑道:“大哥躲得真妙,正好让那些箭射不到,可是你一蹭蹭得我腋窝好痒!”李剑南听她声音如常,又放了心,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又向上移了五尺。瞬间伸指弹飞城上唐兵射下的两支羽箭。水灵继续在他耳边道:“大哥我以前在凉州,最喜欢夜里到城外看月牙泉,从鸣沙山上滚下来,会有雷鸣般的响声,好吓人呢!还有边上的千佛洞,里面有好多好多好美好美的飞天……有时我就睡在她们身边,梦到自己飞到天上,她们还教我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哦,《心经》是可以保佑人平安的,我念给大哥听:‘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李剑南仍艰难地向上攀爬着,水灵空灵的声音让他的心境无比的明澈,他听到了城墙上有四大天王和另外十个生肖呼喝打斗之声,再有八尺,就可以爬上墙头了……腿上一痛,李剑南知道中了一箭,好在,只有八尺了!水灵断断续续道:“……‘五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李剑南的右手已经攀上了墙垛,古榕阴一刀砍向李剑南的那只手,李剑南间不容发之间撤右手,左手已捏住了古榕阴的刀背,古榕阴身子被带得前冲,李剑南借力,身翻至半空,一脚踢到古榕阴背上,歪头对水灵笑道:“水灵,我们安全了!”落地,水灵的双手,仍紧紧扣在李剑南的脖子上,李剑南两手向后,摸到水灵的腰,湿湿的,黏黏的,李剑南哆嗦着双手继续向后摸,摸到的是一簇一簇冰冷的箭杆,李剑南猛转过身,抱住连胸前都洇满鲜血的水灵,浑然不顾双手被水灵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箭尾刺入,李剑南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抱着水灵坐倒在地上,对着水灵依旧生动、还含着一丝笑意的脸,心口不停抽搐,却一声也哭不出来,耳边只是萦绕着水灵最后的声音:“……‘五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爬起来的古榕阴从李剑南背后偷偷一刀刺过来,李剑南背上一痛,本能地回右手一捉,握在刀上,但他全然感觉不到手指被刀刃割破带来的疼痛。古榕阴被吓得忘了弃刀逃跑,眼睁睁看着李剑南放下水灵起身,用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古榕阴的腿一软,李剑南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结婚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水灵的?”古榕阴不断咳嗽,伸舌头,用手指着李剑南掐他脖子的手,李剑南的手指微微一松,古榕阴喘息道:“她是我老婆,我当然对她很好!”李剑南仍是那样的声音:“水灵是个很好很好,很有志气的女孩子,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你这样卑鄙的小人,她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投降吐蕃。”李剑南右手向前一送,古榕阴听到了自己的肋骨被刀柄击碎的声音,他挣扎了一下,嘶声道:“我是钦差大臣,你不能以下犯上----”李剑南继续握着刀刃,将刀柄整个送入古榕阴的腹中,然后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道:“你那么想投靠吐蕃,我现在送你去。”左手一抬,古榕阴从城墙内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烛卢巩力前面,烛卢巩力吓了一大跳,喊道:“攻城!攻城!”李剑南转头,对着激斗正酣的四大天王和十生肖暴喝一声:“全部住手!!现在开始,会州城所有军民,归我指挥!!”十四个人,真都被他这声喊镇住,停了手,不知所措。李剑南喊完,又坐下来,将水灵抱在怀中。多闻天王向正无所适从的诸多神策军和凤翔兵喊道:“各位兄弟,钦差古榕阴和神策军统领罗秀叛国投敌,与各位兄弟无关,古榕阴已被李元帅正法,大家要同心协力,拼死守城,崔节度使一定会来营救我们的!” 烛卢巩力正指挥攻城,忽闻禀报:崔度带领约一万人马袭击右翼,正向会州东城门挺进。烛卢巩力略一思索,道:“不必全力抵抗,放他过去,断他后路。”然后抬头看了看西城墙上顽强抵抗的唐兵,挥手道:“停止攻城,撤到中军。” 多闻天王陪着崔度来到李剑南身边。崔度与李剑南并肩坐着,没有说话。李剑南脱下身上的一件皮衣,小心地盖在水灵的身上,又用手替她拢了拢遮在脸上的鬓发。崔度起身,解下自己的灰色披风,也轻轻盖在水灵的身上,道:“水灵姑娘的确是个奇女子,崔某人都钦敬她的所作所为。但是剑南,你不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她救了你,不是希望你为她沉沦,而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李剑南怔怔地,停止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口中自语道:“水灵很想家,很想回凉州,我要带她回凉州。”崔度蹲身,道:“害她的还有罗秀!”李剑南散乱的目光一聚,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崔度知道他已回过神来,松了口气,道:“剑南兄,节哀顺变,从长计议!”李剑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我不该不和你说一声就走了,累得你冒险前来救援……”崔度道:“换成是我,恐怕做法和你一模一样!我不能看着兄弟你被困在城里,要守城,咱们兄弟一起守!”李剑南心头一热,道:“好!我们兄弟就共守会州城,看他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有什么本事攻进来!”崔度朗声大笑,道:“剑南兄从来都是越挫越勇!我派了董威带一千人马护送随儿回原州,让沈戍边带了八千人马去接应王宰,我这一万人,索性就冲进会州城里,还少了风吹雨淋,与会州城这几千人马合二弱为一强,不让他各个击破,城里的兄弟也有饱饭吃了,嘿嘿。”李剑南点头,道:“以退为进,釜底抽薪。这样烛卢巩力自然不敢分兵去追击沈戍边,而我们的会州城又可以多守几天了!”崔度道:“可惜会州城内守城的器械太少了……”李剑南迎着晨光,道:“把城里的房子拆一些,房梁当滚木、砖和地基的石料当雷石,应该能撑一阵子。”崔度笑道:“好主意!再将城墙上浇一些水,冻成冰,这下烛卢巩力有玩儿的了!” 第四节 李剑南拾了些枯枝,将水灵的身体缓缓放上去,最后在水灵的额上深深吻了一下,用火石点燃了枯枝……搜集好骨灰,包好放到了怀中。 李剑南向多闻天王拱了拱手,道:“多谢你们四位天王刚才出手相助,不然剑南上不了城!”多闻天王道:“于公于私,我们兄弟出手都是责无旁贷,幸好古榕阴这厮不知你和我们四兄弟在法门寺的那段交情,再加上这十几年我们都是和那十个生肖合练‘十二生肖诛仙阵’,这才侥幸能阻拦一时……”李剑南道:“带我去见那十个生肖。” 那十个生肖一见李剑南,立刻剑拔弩张,一时却又不敢主动出手,李剑南向他们十个一拱手,道:“当年破阵杀子鼠和亥猪二位前辈,实在非剑南本意,也是为除国贼仇士良。十位前辈为兄弟报仇之心剑南理解,但现在,我们最好放下私人恩怨,先齐心协力共抗吐蕃,如果之后大家都能活着,剑南任由十位寻仇,如何?”巳蛇还剑入鞘,闷闷哼出一口气,道:“也罢!只是我们兄弟不会听你调遣,只听崔节度使的!”李剑南一笑,道:“这当然可以,多谢十位前辈肯先放过晚辈!”午马叹了口气,道:“多谢李将军又给我们兄弟留面子,当年我们十二兄弟都在的时候,尚且胜不了你,现在虽然由四大天王顶替了子鼠和亥猪的位置,但这四人跟你是好朋友,自然不肯助我们布阵,我们又如何能替那二位兄弟报仇……蒙将军不弃,毕竟我们也是大唐子民,我们兄弟尽全力帮助守城就是了!”接着十人默默退下。 烛卢巩力回营不久就发现另一部崔度兵马已去接应被阻凉州一带的王宰,而他又不能分兵追击,以防城中的崔度、李剑南突围。现在留给他必须破城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不然,受到里外夹击的,可能就变成自己了,王宰的两万骑兵可不容小觑。烛卢巩力不觉得需要三天,因为他离开会州的时候,没有给那里留任何一种守城的器械,而对会州城防设施的熟悉,让他觉得,想攻破会州城,两天时间已经足够。本来只需要一天,出于对崔度、李剑南二人能力的尊重,不妨放宽一天。 拂晓,烛卢巩力下达四万兵从四面同时攻城的命令。 黑云压城城欲摧。 先是四面八方的抛石车,其中几袈主力抛石车,需二百人同时拉动车的杠杆,在二百步开外抛出百余斤的大石,声势煞是骇人。大小石块如雨般落在城墙上和城墙内,五组石雨过后,六轮云梯车从第二排冲上,却未受到城上弓箭狙击。城上依然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不见。 带着寒意的阳光,照耀着高出一块又加厚了一层的城墙上的冰。连云梯都很难架稳。李剑南招呼着刚才集体躲起来的唐兵去捡刚才射进来的石块,搬到城墙上。 烛卢巩力发现,他本以为没有什么抵抗武器的唐兵,从城上砸下了刚才自己射进去的大石头、大小长短不一的房梁做的“滚木”,还有地基挖出来的青石,甚至直接就是瓦片,除非在射程内,连弓箭都不肯浪费一根……烛卢巩力大感头痛。 李剑南和崔度,各负责两面城墙的指挥,仅有的几队勇猛顽强冲上城墙的吐蕃兵,也给二人随手料理了。 眼见久攻不下,已有了几千人的伤亡,虽明知对方城内能用的防御之物已不多,但天色渐晚,己方又士气严重受挫,烛卢巩力只好鸣金收兵。 崔度、李剑南击掌相庆。 李剑南道:“晚上我们带队偷偷出城,把白天扔下去的东西都捡回来,明天继续用。”崔度捂着嘴笑道:“烛卢巩力明天该气得吐血而亡了!”李剑南皱眉道:“这招只能用一次,明天如果王宰还不来,吐血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烛卢巩力没有吐血,而是血贯瞳仁,暗恨自己大意,让昨天的牺牲白费了。烛卢巩力干脆在用云梯车攻城的同时,命兵士推着飞桥车,架在护城河上,然后运过冲车,以车上所悬木柱一下一下重重撞击城门。李剑南找到崔度,道:“你、我、十生肖、四大天王各带一小队身手好的弟兄,提陌刀,开城门,砸烂那些冲车和飞桥车,然后迅速退回。让城上的弓箭手全力掩护!” 烛卢巩力眼见得众吐蕃兵正全力撞东城门之际,城上一阵箭雨,接着城门忽然大开,冲出二十几个手提陌刀之人,将冲车砍了个七零八落,又如虎入羊群般将刚过了护城河的几百吐蕃兵杀得哭天嚎地,护城河上的几架飞桥车也被他们砍碎,之后这二十几人迅疾退回,又将城门紧闭。烛卢巩力在高处看得清楚,那为首之人,不是李剑南是谁!不久闻报,其它三个城门也都遭唐兵突击,攻城器械损毁严重!烛卢巩力闭起眼睛,平息着胸口的起伏,道:“不惜伤亡,架云梯继续攻城,抛石车掩护!”随后又命几队吐蕃兵,开始挖掘通向城墙的地道。 会州四面城墙,到处是惨烈的肉搏白刃战。 残阳如血。 烛卢巩力停止攻城,命大军将会州城贴着城根团团围住,加快开挖地道。城上所有能扔下来的东西都已扔下来了,包括所有的尸体,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城下的吐蕃大军。 崔度、李剑南巡城下来,崔度道:“今日烛卢巩力不顾伤亡,耗尽我城中所有守城物资,现在又四处开挖地道,明日再战,恐会州城难保……”李剑南道:“这烛卢巩力用兵,果然不凡,他是算准了我们熬不过明天一战……如果一切正常,王宰大军明日必至,但只要比他攻下会州晚一个时辰,对我们而言就毫无意义了!而且王宰会反遭尚延心和烛卢巩力夹击。崔兄,如果你是烛卢巩力,你信不信我们今晚会提前弃城突围?”崔度沉吟道:“他会认为,崔度当初攻入城来,是为了帮助这里被困的神策军和凤翔军守城,只等王宰援兵一至,就里应外合突围。城内缺乏守城物资之事,他早知道,我们也早知道,如果我崔度入城是为了马上带着里面被围的万余人冒险突围,早就突围了,又何必等到他攻城,又连续两天守城成功后才突围呢?况且,明日只要再守几个时辰,或许就等到了王宰的救兵了,与其今晚冒险突围,不如就赌明日能再守几个时辰……”李剑南一点头,道:“崔兄的分析,完全在理,本来,按今日态势,明天我们还可以再撑几个时辰,但,一,我们不知道到底要撑几个时辰王宰能来,也不知道我们是能撑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二,这几日,西南方向那支两万人的磨离罴子部只有少许兵力参战,磨离罴子本人也从未现身前线,如果明日磨离罴子部二万人也投入攻城,我们恐怕就连一个时辰也撑不过去!因此,我建议,今夜丑时,全力突围!” 崔度一惊,道:“现在城外吐蕃兵,三倍于我,如失去会州城这个依托,被吐蕃六万大军包围,有全军覆没之忧!”李剑南用手不断揉搓额头,道:“这我又何尝不知……但形势正如我们刚才分析的,在没有援兵时孤军突围固然是凶险万分,但和明晨守城比起来,未必就更凶险。吐蕃兵力是三倍于我,但在黑夜混乱中,不能完全体现优势,再加上他们是四面围城,我们不会同时面对六万人,只要我们提前部署得当,突围的风险就比死守的风险低一半!” 崔度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圈,最终轻轻地点了下头,道:“咱们兄弟就孤注一掷,豪赌这局!” 二人的右手,响亮地互击了一下,狠狠握在一起。 烛卢巩力不是没想到崔李二人今夜有突围的可能,但他实在不相信这两个年纪轻轻却沉稳老辣的对手会在形势尚未不可收拾前便甘冒奇险弃了自己的唯一的依托会州城而将自己暴露在三倍于己的大军合围之下! 烛卢巩力稳坐中军帐,第一道命令就是:所有部队,听调遣行动,不得有任何慌乱盲动! 传令兵走后,烛卢巩力开始在心中飞速盘算崔、李二人的突围计划:突围,必然要避实就虚,自己的中军两万五千人设在东城门,是兵力最强的所在,是必须避开的。磨离罴子部两万兵马驻守在西城门方向,剩下的就是南、北两个城门,北面是凉州王宰救援的方向,有一万人驻守,南面可以向会州。凤翔靠拢,有五千人驻守。现在,崔、李二人最后可能突围的方向,就是兵力部署第三薄弱的北城门,以期能和王宰会合,另有一种可能就是南城门,凭借二人全部优势兵力,突围向原州、凤翔挺进。 而现在,王宰的援兵还不知何时能到,崔、李二人的第一选择必然会是凭自己本身的兵力,向南城门突围! 第一节 李剑南一人,在荒凉的天地间踽踽独行。 每走一步,就离沙州近一步;每走一步,就离随儿远一步…… 本该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那些乡村,如今是断壁残垣、空无一人。李剑南就想起老骆驼所说的那些言语,是啊,国家之争,胜或败,对两国的百姓,都不过是一场灾难,受益的,永远不会是这些只求苟活于世的平民百姓,然而很多时候,却不得不以战止战…… 在百余里未见一人之后,李剑南终于在一条小路上碰到了五个逃难的吐蕃百姓。李剑南下马,用吐蕃话问其中一个年逾六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老者:“老人家,前面不是鄯州么?你缘何还这样急匆匆地逃离那里?”那老者叹道:“还不是我们的节度使婢婢大人被论恐热打败了,那论恐热大军已进逼到了鄯州地界,唉,本以为会州打仗逃到鄯州就安稳了,现在看来,只能再到兰州去碰碰运气了……”李剑南心中愧疚,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递给老者,那老者推辞一番也就接了,千恩万谢去了。 继续骑马上路,李剑南心中不禁嘀咕:“这论恐热可真是个百足之虫,屡遭重创,每次都能及时恢复势力,还真是阴魂不散,留着终是个祸患。不过这次他怎么突然变聪明了,不但在尚婢婢五虎将都征战在大唐边关之际攻打尚婢婢,而且还能打败用兵同样不同凡响的尚婢婢,莫非是有什么高人相助?不过那位‘高人’肯定没料到大唐边境战事已经结束,尚婢婢的五虎将随时可以回兵鄯州救援,现在看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不与自己和崔度、王宰军力拼也有鄯州遇险的这层原因在内。”反正这两股吐蕃最大的势力正在开战,张议潮的沙州一线应该暂时没有压力,李剑南决定先留在鄯州附近观望,伺机而动。 论恐热心情舒畅。总算让老对头尚婢婢在自己手下吃了个大败仗,这使得他更加信任这个来自逻些的活佛----莽罗蔺真,国师钵阐布的关门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莽罗蔺真也很得意。因为他这次又没做错选择。在欧松和永丹两位赞普都难成大器的情况下,投靠了看起来已经势力衰微的论恐热而不是尚婢婢,因为尚婢婢虽然兵强马壮,但他手下已经有了五虎将,个个了得,到了那里,难有出头之日。而莽罗蔺真,又怎会甘居人下?这次瞅准尚婢婢手下五虎将和大半兵马被拖在大唐边境一带的时机,牛刀小试,就打得尚婢婢招架不住,狼狈退回鄯州大本营,只要五虎将再被崔度、李剑南拖住一个月,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拿下鄯州!到时五虎将群龙无首,再各个击破,然后回兵逻些,整个吐蕃,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就在莽罗蔺真把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乱响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很不愿相信的消息:崔度、李剑南率军夺取吐蕃萧关、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七关和秦州、原州、乐州三州并解了会州之围后已经撤兵凤翔,除尚延心直接回了原来驻守的河州外,另外四虎将莽罗薛吕、结心、烛卢巩力、磨离罴子已率四万大军回鄯州救援! 论恐热当然更早一步知道了这个令他惶恐不安的消息。但在莽罗蔺真那张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安和恐惧。论恐热于是问:“国师可知道,这四虎将一回来,意味着什么?”莽罗蔺真仍是带着惯有的羞怯的笑容轻声细语地回道:“臣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我们这次不止可以打下尚婢婢的鄯州,还可以连他的五虎将中的四虎将连同他的精锐部队也一起消灭,毕其功于一役。”论恐热张开的大嘴足可以塞下莽罗蔺真的拳头:“你是说,这不但不是坏事,还是你企盼出现的好事了?难道你早有准备?”莽罗蔺真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战争,不过是以变应变,敌人会做出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出敌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我们事先的大方略是正确的,就一切都在掌控之间。尚婢婢的五虎将们,最擅长‘围城打援’,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对鄯州来个围城打援,现在尚婢婢鄯州有两万余兵力,四虎将带了四万兵力,而我军有八万兵力,后援和装备上也强于尚婢婢,只要指挥得法,取胜应在情理之中!” 论恐热闻言,觉得有理,自己以前经常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大败,这次反而不敢计算双方兵力对比了。莽罗蔺真接着道:“五虎将中,最难对付的当属尚延心,但这次他没来。剩下的四虎将,虽然来势汹汹,但细细分析,并非没有破绽可寻。莽罗薛吕、结心二人是尚婢婢亲信大将,莽罗薛吕智谋有余,勇猛不足,容易优柔寡断;结心此人,兵法武艺,平平无奇,不过是因为资历较老,才能挤进所谓‘五虎将’之列。磨离罴子,虽勇冠三军无人能敌,但只是个浑人,于兵法一知半解,不足为惧;只有一个烛卢巩力,还算是个人物,但他一直受尚延心和结心二人内外暗中排挤,郁郁不得志,对尚婢婢应早有不满之心,他是不会在这次解围中出全力的,否则拼光了会州那点老本,他以后吃什么?”论恐热听得抓耳挠腮,追问道:“那应以何计破这四人?”莽罗蔺真悠然一笑,道:“莽罗薛吕和结心的两万人是从凉州那边赶来,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是从会州赶来,我们现在不必理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集中我们的八万兵力,吃掉莽罗薛吕和结心那支两万人的援兵,然后退守鄯州以北的鸡项关,静待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扑空鄯州之后长途奔袭而来的疲惫之师,待歼灭他们后,再去围困鄯州,那时的尚婢婢,就是瓮中之鳖了,尚延心都来不及救援他!”论恐热击掌大赞道:“国师真是活佛!真是活佛!有你领兵,我论恐热何愁不胜!!” 骑在马上的结心摇头晃脑志得意满。后边的囚车上,是蓬头散发神情萎顿的莽罗薛吕。虽然结心对尚延心没有马上按军法处死因为擅自放行李剑南、崔度而导致己方全歼大唐四万精兵的大好计划功败垂成的罪不容赦的莽罗薛吕心怀不满,但他知道,无论是尚延心还是尚婢婢,都不会放过犯了如此大错的莽罗薛吕,虽然明知他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至亲梅朵。这个不识趣的年轻小子,居然经常在一起带兵打仗时对级别高于他的自己指手画脚,而自从上次河州南山谷一战大败论恐热后,尚婢婢明显开始重视莽罗薛吕,这样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好在莽罗薛吕毕竟是嫩了点,当时李剑南胁持梅朵大小姐,自然是不惜代价无条件答应唐军的一切要求,否则纵然歼灭再多唐军,也难免被丧女心痛的尚婢婢大卸八块,莽罗薛吕竟然抢着答应放行,你唱红脸,我自然乐得扮个黑脸,最后还不是说我结心“严守军纪”受奖,而你莽罗薛吕却被定了个“临阵通敌”之罪,落得个被杖责六十军棍、押回鄯州听候审理的下场,你救的那个梅朵大小姐一直哭哭啼啼为你求情又如何?结心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莽罗薛吕,不禁又要感叹一番还是自己会做人。 结心不大相信论恐热会战胜向来善于用兵的尚婢婢大人,而对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结心并未放在眼里,只想着这次如果能单独打败论恐热解了鄯州之围,这功可就立大了,千万不能让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占了先。于是结心不顾手下军队的疲惫,两晚连夜行军,除吃饭外绝少休息,终于比正常行军提前一天来到了鹰愁涧。正在涧入口处踌躇之时,身后囚车上的莽罗薛吕忽然虚弱不堪地喊道:“结心将军!万万不可……此涧地势险恶,可藏十万伏兵,要等明日侦察妥当后再行通过,我军已连续两夜行军,疲惫不堪,此时遇敌,必将不战自溃,将军千万深思!”结心轻蔑地看了莽罗薛吕一眼,阴阳怪气道:“莽罗薛吕将军现在身为囚犯,还不忘指挥本将军用兵常识,真让人感激涕零啊!”莽罗薛吕为之气结,将身子在囚车中挣了一下,道:“我一向尊重结心将军你,结心将军对我有什么意见,都无妨,但行军,关乎这两万吐蕃兄弟的性命安危,将军千万莫混为一谈!”结心嘿嘿冷笑道:“本来我还在犹豫是否今夜过此涧,现在你这么一说,本将军偏要过!”莽罗薛吕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贴着鹰愁涧一面是悬崖的窄路,所有的人都走得小心翼翼,结心也是捏了一把汗,战战兢兢走在队伍中间,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胆战心惊,虽然心里有些后悔,但在莽罗薛吕面前,却只能硬撑着。 第五节 烛卢巩力认定,崔、李二人对北城门外守军的攻击是佯攻,只调五千兵马去支援,静观其变,反正崔、李的两万大兵真的都出城和北城外的守军缠斗在一起,也无法马上脱身,自己的中军的另外两万人可以从容截断他们的退路,围而歼之。烛卢巩力又令磨离罴子部迅速率一万五千人马从西城门向南城门移动,而中军剩下的两万人,除五千负责驻守,剩余一万五千人马作好准备,可随时增援北门或南门。 刚布置停当,就传来南门有唐兵大规模突击的消息,烛卢巩力一击掌,命中军的一万五千人迅速赶往南门支援,虽然猜到了崔、李二人的撤退方向,但烛卢巩力仍然不敢懈怠,不断派出探马,将交战时的点点滴滴消息随时传回以供自己分析思考。 南城门磨离罴子部一万五千兵马赶到,已稳定了局势。 中军一万五千兵马赶到,崔、李军开始招架不住。 崔、李败退回城中,紧闭南城门。 烛卢巩力一愣,疑惑不解地等待下一条消息。 消息传来:崔、李二人从西城门向外突围!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撤退方向,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果然神鬼莫测!烛卢巩力心一沉,现在西城门外只有五千守军----烛卢巩力马上命磨离罴子部一万五千人从南城门向西城门移动增援,又命北城门一万守军增援西城门。烛卢巩力暗想,这两个小子果然够奸猾,可惜那西城门外有条大河,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突围的,等你们到了河中,被对岸的五千兵一拦,再加上南、北的两万五千人从后堵截,定然是要全军覆没,想到这两个劲敌今晚就要在自己手中输个万劫不复,烛卢巩力面上肌肉抽动出一个狞笑。 磨离罴子光着脚板,下身是一条牛皮裤,上身挂了件单衣坎肩,也不扣,任由胸毛、腹毛密密麻麻肆无忌惮地露着,肩上扛着重达三百余斤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脸上怒气冲冲。 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生气,奉尚婢婢命从兰州来打会州,结果是城不让攻,仗没得打,只能在那里隔着河傻看,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今天好容易接到命令,以为有仗打了,在南城门还没劈死十个唐兵呢,这唐兵就撤得干干净净,现在又要从南城门赶到西城门,早知道就在西城门等着了! 对面急匆匆赶过来的,不是自己要打的唐兵,而是北城门的吐蕃守将,磨离罴子喝道:“你可见了唐兵么?”那守将呆呆地摇头,磨离罴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步一步走向西城门,将手中的青铜独角娃娃槊举起,狠狠砸在了西城门上,一声闷响,那两扇门已从中间裂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磨离罴子又是一槊,门闩折断,西城城门大开,磨离罴子大喊了一声:“给我进城去杀!!” 最后一条情报让烛卢巩力眼冒金星:崔、李二万大军,已从西城门撤回城中,重又在北城门冲出,已将北城门五千守军防线击溃,正向外逃窜! 烛卢巩力气急败坏,一拍帅案,嘶声道:“命所有兵将,随本帅全力追击唐兵!!” 崔度在夜空下仰天长笑。李剑南道:“崔兄现在先别高兴,前面那条狭长的山谷小路,我们大军如果能顺利通过,才能真正逃脱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的追击。”崔度道:“我不信烛卢巩力有那么神,在那里还能埋伏一支人马!”二人正说着,忽然身后一阵大乱,有兵来报:“有吐蕃大将,独自一人,尾随追杀而至!”崔度皱眉道:“殿后的不是陌刀队那三百人么,一个番将如何能进得来!”那兵道:“那番将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三名陌刀大将,已一战死,一重伤,陌刀队死伤过百,抵挡不住!”李剑南大惊,道:“磨离罴子!一定是他!”崔度道:“我去会会他!你先带兵过那个山谷。”李剑南点头,率队向前。 一声号炮,山谷中闪出一支人马。 前面两员吐蕃大将,一个是莽罗薛吕,一个是结心。李剑南心中暗暗焦急,知道如果不迅速料理了这两个尚婢婢手下大将,自己身后的两万大军随时可能被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六万大军追上围歼。李剑南一挺手中剑,纵银蹄金鬃呼雷豹,莽罗薛吕刚欲摆十三节枯骨亮银鞭上前,忽然斜刺里冲出一匹桃红马,拦在两人中间,李剑南看着那熟悉的粉红色的绢布甲,张了张口。梅朵对莽罗薛吕道:“哥哥,让我来吧。”莽罗薛吕道:“你不是在延心将军那里么……”梅朵不答,转过马,对李剑南正色道:“李将军,请赐教。”李剑南看着梅朵,手中的剑尖垂下。梅朵从腰上的两个鹿皮囊中提出两个亮晶晶的小轮子,一个是太阳形,一个是弯月形。梅朵将二轮在手中一撞,发出如乐般悠扬的一声,嫣然一笑中,梅朵出招:“月圆”----月轮带着清冷的光华升到半空,不动,继而,又似承载了太多的悲哀和无奈,最终无法停留在最高处,徐徐旋降向李剑南前胸,李剑南目光呆呆地被月轮牵动着,梦游般伸剑一挑,哪知这剑尖一挑之力,居然被急速旋转的月轮卸掉大半,只偏了一偏,又旋向李剑南左臂。李剑南一惊,偏身仰在马背上,月轮从左肩上掠过,转了个弯儿,又回至梅朵左手心中。李剑南提马,出剑,乾一式刺梅朵右肩,梅朵右手一摆,李剑南的剑正刺在了日轮中心上,一声脆响,二马交错之际,梅朵忽然马失前蹄,惊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向李剑南身前,李剑南想都没想便在梅朵腰上一揽,剑便架在了梅朵脖子上,对莽罗薛吕和结心喝道:“还不快让开一条道路,否则你家梅朵大将军性命难保!”莽罗薛吕急道:“李将军千万莫伤了我梅朵妹子!我撤兵就是!”结心沉声对莽罗薛吕道:“不能撤兵!如果让李剑南和崔度过了此谷,我军必大败无疑!”莽罗薛吕忽然右手鞭指向结心喉头,喝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梅朵妹子的命重要!此事过后,延心将军要斩要杀,我莽罗薛吕一人承担!”结心面色灰败,冷冷看了莽罗薛吕一眼,挥手道:“传令下去,闪开一条道路!”李剑南回头道:“加速行军,不许伤这些吐蕃兵将性命!”一提马,先进了谷。 幽暗的山谷中,梅朵就软软仰躺在李剑南的马鞍前面,眼睛静静地盯着李剑南。李剑南眼睛不看她,只拉起了她,让她背对自己能舒服地坐在马背上,剑也由剑尖处放在她咽喉上改成剑柄处的剑身远远搭在她的肩头上。 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眼前路一宽,总算已出了山谷,李剑南见附近再无吐蕃兵,立刻收剑入鞘,长输了一口气,任自己的马信步前行,双手抓缰绳的同时慢慢箍紧坐在马前面的梅朵的身子,梅朵身子向后靠,紧缩在李剑南怀中,李剑南将头搁在梅朵的肩头,低声道:“梅朵,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梅朵颤声道:“我还是躲不过和师父哥哥交手……” 李剑南无声地笑笑,道:“你的小轮子耍得真好看,我早就想看看了,那怎么能算交手呢?”梅朵身子轻轻一抖,偏过头看着李剑南双目,李剑南也看着梅朵,梅朵轻垂下眼帘,道:“幸好师父哥哥聪明,看出了我的意图,不然我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李剑南眼中满是爱怜之意,在她的桃腮上轻轻吻了一下,梅朵“啊”了一声,用手按住刚才被吻之处,李剑南笑道:“那是咱们师徒心有灵犀啊,我那时也在想该怎么办呢,还是我的小梅朵聪明……” 梅朵低着头将身子离开李剑南怀中,哼道:“谁是----你的小梅朵,你尽知道欺负我了,还不知如果我不诈败,你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两万大唐兵马安危,真拿剑刺我呢!”李剑南将头凑近梅朵,道:“你那两个小轮子那么厉害,我就是想刺也刺不到。”梅朵不依不饶,噘嘴回头道:“那就是说还是会刺我了?”李剑南尴尬地笑笑,道:“毕竟事情没有发生,我也不敢断定自己不会,不过,我是宁可自己受伤也舍不得伤你的!”梅朵见他认真的样子,噗嗤一笑,重又将身子靠回他怀里,道:“我早看出来了,师父哥哥和我动手时,比我还紧张呢,刺过来的剑绵软无力,还只是刺人家的手臂……你刚才吻那下不算,敷衍了事,本大将军一点都不满意!”李剑南嘻嘻道:“好啊,要怎样你才满意?”梅朵瞟了他一眼,转而道:“你也别那么得意,我这次偷偷跑来,不止为了救你……我莽罗薛吕哥哥从小就对我很好,他打不过你的,而你为了尽快通过这山谷,下手也必不容情……”李剑南假装嗔道:“原来小梅朵来不是为了救师父,而是为了救青梅竹马的那个英俊哥哥,怪不得莽罗薛吕那么紧张你,为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好伤心啊!”梅朵急道:“不是不是,哎呀主要是为了救你嘛,又不是我要他对我好的!我可只对你一个人好……”李剑南含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梅朵恍然,涨红了小脸,停口,转过头去。 第二节 好在直到出了涧口,也没有任何异样,结心眼见出了涧的兵将都两腿打晃,呵欠连天,于是下令道:“就地安营扎寨,升起篝火,再吃一餐!”众兵欢声雷动,本来他们也怕涧中有伏兵,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一看安然无事,有的立刻把又重又冷的铁甲脱下来,有的忙着拾柴生火,有的忙着搭帐篷,后军一听出了涧可以吃饭休息,也都争先恐后,涧内剩余的万余人秩序大乱,结心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也不去管束,下了马,拍拍莽罗薛吕的囚车,道:“你可知本将军为什么敢深夜过此涧?”莽罗薛吕闭目不答,结心心情不错,也不怪罪他,自己道:“你用兵的确是不错,但你有时太过拘泥,这里固然是个可以埋伏十万精兵的所在,但那论恐热岂有这等眼光?他可还在鄯州城呢,难道还能弃了鄯州城飞到这里来伏击我们?”莽罗薛吕不睁眼睛,只是缓缓道:“行军打仗,来不得半点侥幸,古板些虽然有时难受,但小心无大错……”结心也松了松自己的铁甲,摘了头盔,就近坐到一堆篝火旁,暖融融中,眼皮刚一打架,忽然就听得一阵使大地为之震颤的隆隆马蹄声和喊杀声,四面八方的骑兵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自己的那些盔甲都没来得及穿上,战马都没来得及骑上,甚至兵器都没来得及摸到的士兵,而这时,涧顶也响起了号炮声,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滚木和大石落下及不断有人摔下悬崖发出凄厉的惨叫的声音。结心懵懵的摸着马,骑上,莽罗薛吕大喝道:“快放我出来!我要迎敌!!”结心举锯齿狼牙刀,正欲劈开莽罗薛吕的囚笼,举起的刀就被远远磕飞了出去,磕飞他的刀的刀是金背大砍刀,磕飞他的刀的人是论恐热。论恐热手起刀落,将呆若木鸡的结心斜肩带背,劈成两段,用滴血的金背大砍刀一指莽罗薛吕鼻尖,喝道:“你这无知小辈,当年竟然也敢算计本大相,你可想到有今日之败?”莽罗薛吕哼了一声,道:“如果结心将军听我劝告,或这次是由我领兵,你纵然有三倍于我的兵力,也不能如此轻易就取胜!”论恐热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死到临头嘴这么硬,我倒要看看你的嘴硬还是本大相的刀硬!”说罢双手举刀,身后的莽罗蔺真急道:“大相不可!莽罗薛吕虽是曾令大相有损,但那是各为其主,他的兵法武艺皆是上上之选,留着大有用处!”莽罗薛吕“呸”了一口道:“我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劝我归降是痴心妄想!”论恐热怒道:“好你个狂妄小儿,我当年就曾发过誓,有朝一日要将你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我说过,任何一个曾经得罪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都不会放过!我今日又岂能饶你!!”说罢手起刀落,莽罗薛吕人头飞出老远,论恐热又一刀劈开囚笼,一刀,一刀,将莽罗薛吕的尸身斩成数段,然后仰天长笑。莽罗蔺真慨叹一声,也是不寒而栗。 尚婢婢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因为那一夜之间,他就损失了两万鄯州精兵和五虎将中的两员大将,而莽罗薛吕,不但是他极为看重的爱将,还是他心目中女婿的人选…… 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坐下下面,兔死狐悲,也都是闷闷不乐。 烛卢巩力道:“大人这就准我们起兵去讨伐论恐热吧!”尚婢婢无力地摇摇手,道:“你们也是连月征战,这又刚到鄯州,现在去征讨论恐热,会正中他的下怀……”烛卢巩力道:“我们这也是以攻代守,否则论恐热要是再来围困鄯州,我们就更加被动了!”尚婢婢轻咳了一声,道:“我何尝不知……”向下看了一眼,道:“尚铎罗榻藏,你带一万兵马,去拒守鸡项关的论恐热,记住,不可与其正面交锋,能多拖延一天就多拖延一天,随后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二位将军会去接应你!”下面站起面色阴郁身材修长的尚铎罗榻藏,一拱手道:“我想再要一万人马,这样我就可以和论恐热一战,为死去的诸多弟兄们报仇!”尚婢婢一边咳着一边摇手,道:“我、我不是让你去找论恐热报仇雪恨的,只是让你去牵制他,你如果鲁莽行事,后果不堪设想!”尚铎罗榻藏一咬牙道:“一万就一万!”转身出了正厅。 第五日,一条探马急报让尚婢婢眼前一黑:尚铎罗榻藏夜袭敌营中伏,率众将士浴血奋战,杀伤敌人过万,尚铎罗榻藏也战至力竭而死,死后被论恐热乱刃分尸,一万将士,或战死,或被俘后,无论降与不降,尽被斩首! 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再次请战,尚婢婢道:“你们二人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大唐皇帝,现在对我边关虎视眈眈,你们二人驻守的会州和兰州已经空虚,我不能只顾自己安危再调延心到这里,不然大唐趁机长驱直入,我吐蕃就离亡国不远了……我还是要先修书一封,让论恐热认清形势,现在内有汉人张议潮在沙州叛乱,取了甘州、肃州,已直接威胁到我吐蕃在河湟一带的统治;外有大唐的王宰、崔度、李剑南,刚夺了我们的七关三州,并有进一步扩张的企图。我和他都是吐蕃人,便让他当吐蕃赞普又如何?只要他能使国富民强,我又岂会和他争?如果这样火并下去,无论胜负,迟早都要两败俱伤,让大唐渔翁得利,吐蕃亡国灭种不远矣……” 论恐热读着尚婢婢的信,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指着信对莽罗蔺真道:“你看你看,尚婢婢这老匹夫终于挺不住向我摇尾乞怜了!上次就被他用信骗得我退兵了一次,这次居然还要故技重施,也太小看我论恐热的智谋了!”莽罗蔺真仔细看了一遍信,皱眉道:“我却觉得,尚婢婢所言,也颇有些道理……”论恐热大摇其头,道:“你是不知道,这老匹夫一直与我作对,又狡诈无比,我当然知道沙州张议潮那老儿在捣乱,但他对我还是十分客气,表示绝不敢侵犯我的领地,至于大唐的李剑南和崔度、王宰那几个人,等我收拾了尚婢婢,他们不来找我,我都要去找他们,报当年河东的一箭之仇!” 莽罗蔺真发现烛卢巩力两万多人的队伍开到牛峡就驻守了下来,不再前进一步,这让他在鸡项关一带的精心布置都成了镜花水月。莽罗蔺真决定再等两天,或许烛卢巩力会主动来攻打鸡项关,但是烛卢巩力没有。失望之余,莽罗蔺真只好将自己的部队前移到白土岭,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谁知烛卢巩力只在牛峡那里凭借地利,有条不紊地布置起防线来,这让莽罗蔺真一筹莫展。 论恐热对烛卢巩力的两万人压根儿就没看在眼里,每天催促着莽罗蔺真进兵踏平牛峡这弹丸之地,莽罗蔺真每次都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一番烛卢巩力用兵如何了得和这牛峡被烛卢巩力经营得非同小可,强攻必定要死伤惨重且后果难料。论恐热似信非信,只是催促的次数少了些。二军遥相对峙,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十天后,论恐热忽接急报:一批粮草辎重被一个叫罗秀的将领夜袭所劫,一时之间无力再去筹集。论恐热心急如焚,一边痛骂运粮的兵将无能,一边差人去传莽罗蔺真来。 莽罗蔺真听罢,却并未显出慌张之色,道:“我们现在粮草,还够十天之需,剩下的运过来的粮草,也至少够用五天的,只要我们能在半个月内打下鄯州,鄯州城内的粮草,够我们一年之用!”论恐热焦急之情暂缓,道:“可是你又说不能攻打牛峡,这如何能在十五日内攻取鄯州啊?”莽罗蔺真笑道:“烛卢巩力固然是会死守到底,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只要再激一激,就已经憋不住了……” 磨离罴子又在和烛卢巩力大吵。今天吵架的内容,不止是烛卢巩力不许他现在出兵攻打莽罗蔺真为结心大哥报仇的事情,还有上次攻打会州城时,如果他这西面的两万兵也加入攻城,可能崔度和李剑南连两天都守不住,早就被生擒了等等。总之,他对烛卢巩力的独断专行甚为不满,也对烛卢巩力所谓的断其粮道,坚决驻守,待其自乱的策略嗤之以鼻,磨离罴子只知道用手里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说话,它会让所有的敌人闭嘴!更何况,现在峡外有人在骂阵,什么难听骂什么,磨离罴子怎么受得了这个,他跳着脚的大吵大嚷终于激怒了这么多天来一直对他和颜悦色苦口婆心的烛卢巩力,烛卢巩力也怒道:“除了打你还会什么!?” 第六节 李剑南道:“我该放你走了,我的二万人马基本安全了。”梅朵轻声道:“我还不能走----我不想让你和我哥哥再打起来。”李剑南叹道:“延心将军用兵真是滴水不漏,居然猜到了我们必过此谷。如果不是他被王宰拖住,我和崔度这次实难幸免。”梅朵道:“我哥哥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一定得意死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师父哥哥才是用兵最厉害的人。”李剑南道:“我也不想和他打,现在,你们吐蕃虽然兵多,但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的六万人很难通过此谷,我们的人,要分兵一万拒守此谷,剩下的加王宰的兵力,和你哥哥加凉州的兵力,差不多,这么打起来,胜负难料,又无论胜负,都会死伤惨重,我猜,你哥哥也不会真想打这一仗……”梅朵拍手欢呼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这么想我哥哥一定也这么想!”这时崔度从后拍马过来,故意仔细打量李剑南和梅朵,啧啧道:“双宿双飞,浓情蜜意,真是羡煞我这孤家寡人!”梅朵只带着炫耀冲他一笑,李剑南问:“后面如何了?”崔度打了个哈欠,道:“那个磨离罴子还真是难缠,皮糙肉厚,我让十生肖和四大天王结阵才困住他,现在我们的兵马就守在谷口和谷中,等王宰过来再说吧。” 天色微明,前面旌旗招展尘土飞扬,崔度奇道:“是王宰的帅旗,他怎么来这么快??”待那支队伍近了,李剑南一看,领兵的将军却是董威,董威远远地先和李剑南打招呼,他身后却窜出一匹千里胭脂雪,超过前面的董威疾驰到李剑南面前,立住,李剑南呆呆地看着马上那个身材娇小玲珑,头顶飞凤盔,身束金丝软甲,外罩大红战袍,手提一杆梨花枪,俏艳无双,英姿飒爽的女将,惊喜之极地叫了一声:“随儿!!”随儿目光扫过李剑南和梅朵,又向崔度点了一下头,眼光又转回到梅朵脸上,淡淡地道:“看来本公主是多此一举了,有吐蕃的梅朵将军在,你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梅朵也一直盯着随儿翻来覆去地看,听随儿提到她,冲随儿甜甜一笑,道:“你就是随儿姐姐呀?果然是好美丽好迷人,怪不得师父哥哥和小将军崔度都要争你,莫说你还是公主,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要倾国倾城的,连我这女孩儿家看了你都喜欢得很呢!”随儿面上显了一个微笑,道:“梅朵妹子,我见过你的,你也是又聪明又漂亮,谁见了都会喜欢呢。”说着话有意无意地瞟了李剑南一眼。梅朵听了,喜不自胜。李剑南极不自然地笑笑,问:“随儿,你不是在原州么,又怎么会打着王宰的旗号出现在这里?”董威在旁道:“公主在原州哪里安得下心,我也是时刻担心二位将军。公主又从原州凑了五百人,缝制了王宰大人的旗帜,迂回到这里,打算如果王宰大人援兵今天寅时还不到的话,就冒充王宰大人的援兵攻打烛卢巩力,好让你和崔将军趁机突围!”李剑南急道:“随儿你怎能这么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崔度摇头道:“公主你这么做,即使我和李兄能逃得性命,你又让我们两个怎么活下去?”随儿红了眼圈,咬下唇,垂头,低声道:“如果你们两个死了,随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两个只知自己逞英雄,却把随儿孤伶伶抛在一个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你们又有没有想过随儿是怎么想的……随儿不过是想来和你们同生共死!”随儿说着,眼泪已如珍珠断线般簌簌而落。崔度、李剑南对望一眼,怆然无语。梅朵跃下马,转头对李剑南道:“借我一匹马,我去见我哥哥。”李剑南回头示意,一个唐兵牵过一匹高大的战马。梅朵上了马,垂着头,重重一磕马蹬,那马受惊,仰天一声长嘶,迎着初显的阳光,急驰而去。李剑南看着渐远的梅朵粉红色绢布甲的清冷背影,心中又是一阵刀绞般的难过。 巳时刚过,遥遥见王宰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朱邪赤心和沈戍边,两万骑兵和一万凤翔兵遮天蔽日赶至。王宰一见李剑南,呵呵大笑道:“老夫还是来晚了,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老夫我也就快慰不已了!”朱邪赤心也甚是欢喜,诸人礼毕,聚在一处。王宰先道:“以前和这尚延心没交过手,这次一战,发现此人‘吐蕃第一名将’之称不虚,硬是在兵力比我所多无几、骑兵又少于我的情况下,把老夫死死缠在凉州一线,如果不是沈将军来援,还真是胜负难料!”崔度道:“我们也做好战斗准备,看尚延心如何抉择。”李剑南摇头,道:“‘围城打援’,围已解,援已脱,我们合兵一处,他和烛卢巩力变成被分割两地,这种情形下,我相信凭烛卢巩力和尚延心二人的兵法造诣,两边都会很快退兵。” 果然,午时还没过,山谷前久攻不下的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就退回了会州城,而直到傍晚,尚延心也未追击过来。 入夜,李剑南、崔度陪随儿坐在篝火旁。 随儿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要三年之后才能去夺凉州?”二人对望一眼,李剑南道:“恐怕是的……”崔度道:“也只能再等三年了。”随儿痴痴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苗,静默不语。崔度涎着脸问:“公主,你这次冒险前来,主要是想救我还是救李剑南?或者说,如果我和李剑南被分别困在两处,都危在旦夕,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选择救谁?”随儿脸挂寒霜,横了崔度一眼,道:“谁也不救!我先自杀!”崔度向李剑南吐了吐舌头,李剑南视而不见,干咳了一声,道:“三年后的十二月十五日,我们凉州城下见。”崔度道:“死约会,不见不散。”李剑南歪头道:“如果你那天不到呢?”崔度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崔度那天会不去??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每天以怎样的心情企盼那天的到来??”随儿深深凝望着崔度,李剑南向篝火内填了块柴禾,面上挂着一丝淡静的微笑。崔度横了李剑南一眼,拉长了声音问:“别光说我,你要是三年后的今天没到凉州城下呢?”李剑南看了随儿一眼,又向篝火仍了一根枯枝,道:“我如果没到,那或者就是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就娶了随儿,代我好好照顾随儿……”随儿忽然站起,胸口起伏,指着李剑南,怒道:“姓李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李剑南看着篝火,缓缓道:“世事难料,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崔度大声道:“我和公主,苦苦守着这个约定等待了这十几年,就是为了还你一个公平,现在,你跟我们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李剑南强忍怒气,道:“‘我们’?好亲热啊!你和公主之间已经如何了别当我不知道,二位这么等我,让李某十分过意不去,你们想了结这个约定,不过是为了求个安心对么?我李剑南跟二位能生死与共,不会连这个场都不捧!咱们那天准时见!”随儿面色煞白,指着李剑南,道:“我和崔度之间怎么了?我们光明正大!这么多年,我----我为你苦苦守候,你又知道些什么?”李剑南看到随儿在这时候还是不肯说出和崔度已是夫妻的事实,刚想冲口而出几句恶毒挖苦之言一泄心中积压许久的愤恨,可一看到随儿那泛着晶莹泪光的哀哀欲绝的双眸,却是狠不下心说任何一句能伤害到随儿的话,一拳击入泥土,拔出,起身,道:“和二位就此别过,三年后的今日见!”转身就走。崔度扬声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李剑南头也不回,大声道:“沙洲。去帮义军打甘州、肃州。” 第三节 磨离罴子愣了一下,吼到:“你也算什么五虎将,连把大砍刀都拿不动,打仗时只知乌龟般缩起来玩什么策略,不象个男人!!再说我磨离罴子也和你一样是一州守将,凭什么事事听你指挥?!”烛卢巩力气得连脸都黑了,哆嗦着手指指着磨离罴子道:“婢婢大人任用你这种有勇无谋的将官,合该失败,我管不了你,我也不会出去以卵击石,要打你自己去打,我烛卢巩力不帮你背这个败军之将的黑锅,我这就去见婢婢大人,看看他还用不用你这顽劣之人!”说罢烛卢巩力上马,带了一队卫兵直奔鄯州去了,磨离罴子呆在当场,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刚才的那番言辞,但事已至此,如果就这么等烛卢巩力回来,说不定婢婢大人就要将自己调回去加以责罚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出兵击溃论恐热,那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磨离罴子从来未怀疑过自己的青铜独角娃娃槊,同样,也没怀疑过手下一万兰州勇士的骑术和手中的马槊腰间的横刀。 磨离罴子没调用烛卢巩力的一兵一卒,他不需要,还有,他也不想牛峡失守。 磨离罴子扛着青铜独角娃娃槊,来至牛峡外,身后的一万兰州重骑兵鱼贯而出。莽罗蔺真在阵前看得清楚,不由心中暗自赞叹这支重骑兵的装备精良和训练有素。 阳光照耀着磨离罴子肩膀上那个粗长的寒光凛凛的青铜独角娃娃槊,他施施然地走到两军阵中央,乜斜着莽罗蔺真,道:“小和尚,听说这次论恐热的军队都是你在指挥?用兵还算有两下子,不知道你手中的阴阳双剑是不是个摆设?”莽罗蔺真哈哈大笑,道:“我不在这里和你打,我在鸡项关设有一个二十八宿大阵,你可敢来一破?”磨离罴子嘎嘎大笑,道:“打仗我喜欢真刀真枪,小和尚装神弄鬼搞什么星啊宿啊的阵,一看就是心虚!我就奇了怪了,你的人马至少是我的七倍,为什么不一拥而上呢?那多痛快!”莽罗蔺真又露出羞怯的笑容,道:“因为你师父只教了你如何逞匹夫之勇,我师父却教我凡事多用计策。”磨离罴子的黑脸渐渐有些发紫,他喘了一口粗气,道:“我最恨人家侮辱我死去的师父!”然后,就举起青铜独角娃娃槊。在他举槊时,莽罗蔺真脸上犹自带着奸计得逞的笑意,但瞬间,他就想逃----隔着自己原本足足有四十尺的磨离罴子,身影瞬间如鬼魅般射到了自己的青花骢的马头前,一槊,遮天蔽日,当头盖下!这是不能招架的一槊,莽罗蔺真晃身钻入马腹,然后趁着槊落在马背受阻的那一点点时间空隙,斜着窜出身去。 青花骢变成了一堆青花泥。 磨离罴子又举起了青铜独角娃娃槊。 莽罗蔺真爬起身,大喝了一声:“撤回鸡项关!!”然后一掌将身边的一个骑兵打落马下,纵身跃上马背,拍马逃窜。 磨离罴子跟定了莽罗蔺真。莽罗蔺真发现,自己的马,根本就跑不过磨离罴子的腿。拦在他和磨离罴子之间的那些兵马,都被磨离罴子连人带马搅成了肉片,他们甚至无法让磨离罴子追赶自己的脚步放缓一些----莽罗蔺真弃马,钻入人丛,不见了。磨离罴子止步,一举手中的槊,大喝一声:“停!列队!”全体正在推进的兰州重骑兵整齐划一地就在原地列成如一开始进攻时的方阵,丝毫不乱。前面是白土岭,白土岭后是鸡项关。论恐热怒气冲冲地对马前狼狈不堪的莽罗蔺真道:“你的三万兵马,如何便让这莽汉的一万兵马冲得七零八落?你又为何不战而逃??”莽罗蔺真喘息未定,道:“臣、臣这是、诱敌深入!”论恐热“咦”了一声,道:“莫非本大相看错了,你的阴阳双剑还能和磨离罴子的青铜独角娃娃槊斗上几个回合不成??”莽罗蔺真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道:“那是自然,臣自信凭一双肉掌都不会输给他!”论恐热看了看他的细弱的双臂,点着头道:“国师真是深藏不露,刚才的诈败连本大相都被你骗过了,更莫说磨离罴子这莽夫了。”莽罗蔺真不去理会论恐热语中的揶揄之意,道:“一会儿大相您在山顶举起帅旗,磨离罴子必会来攻,大相只需且战且退,将他引入我在鸡项关设的二十八宿大阵中,则必可生擒此人。臣从侧面去迂回攻击牛峡!”论恐热微微一点头,道:“你不敢敌磨离罴子,只好去打牛峡了。”莽罗蔺真也不和他争辩,转身上了马,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大相千万不可与磨离罴子硬拼,一定要把他引入鸡项关的阵中!”论恐热不耐烦地挥挥手。 待莽罗蔺真走后,论恐热命人竖起帅旗,嘴里嘀咕着:“你小和尚搞搞阴谋诡计本事尚可,真正打起仗来就吓得魂飞魄散,我倒要会会这个磨离罴子,用你那什么二十八宿阵一是未必管用,二是如果真管用,功劳岂不都成你的了?那本大相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当然,论恐热并非就小看了磨离罴子,只是,他觉得,直接跑回鸡项关,太难看了,磨离罴子的青铜独角娃娃槊是够暴力,可他觉得自己的金背大砍刀也不含糊,至少可以拼一下子再退……等到磨离罴子拄着他的青铜独角娃娃槊杀气腾腾地站在自己的马前时,论恐热发现磨离罴子近看比远看高大了不少,于是论恐热决定按莽罗蔺真的计划行事,逃向鸡项关!在他的马四踢腾空还未落地之际,忽然就身子后仰,重重地仰天摔倒。他就躺在自己马的血肉模糊的后半身上。磨离罴子低头看着他,向他的右手努努嘴,论恐热笨拙地先翻了个身,然后爬了起来,双手举着刀指着磨离罴子的前胸,眼中满是惶恐之色。磨离罴子摇头道:“你穿那么重的盔甲,只能导致自己行动不便。还有马,也很碍事的,我跑得就比马快。”论恐热趁他说话之际,先发制人,铆足了力气,横劈磨离罴子前胸,磨离罴子果然躲闪不及,刀从他的胸前割过----论恐热一喜、然后一惊----磨离罴子并未如预期那样变成两截,而是毫发无损生龙活虎地继续立在那里----论恐热想转过身来逃,但那青铜独角娃娃槊已经从半空缓缓下压,论恐热闭了眼,金背大砍刀举火烧天上迎,槊搭在刀杆上,也不见磨离罴子如何用力,论恐热忽然就觉得脚下原本坚硬的大地变成了两块豆腐,自己的两只脚就那么轻易陷了进去,然后是小腿,然后是膝盖。磨离罴子只是低头笑呵呵地看着入土半截的论恐热惊恐绝望的双眼,然后,突然把槊抬起,道:“你从十里八乡凑这些个杂牌军来和我的兰州铁骑抗衡,就算人数多六倍也是白给。把你的刀举起来,我再砸一下,让你入土为安吧!”说罢双手高高举起青铜独角娃娃槊,狠狠地落了下去。论恐热面如死灰,闭眼,举刀。 莽罗蔺真先是分兵两路,攻占了牛峡两侧山头上负责滚木雷石和放火的四千烛卢巩力兵,然后亲自指挥两万人,从正面杀入牛峡,开始剿灭峡中各条羊肠小路上的另外六千烛卢巩力守军。莽罗蔺真发现,峡中不但到处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还布满了铁蒺藜、陷坑、绊马索、散放的硫磺、干草、隐藏着的弓弩手……举步维艰的他于是命令:岭上的一万人,先调五千去包围牛峡另一侧通往鄯州城的出口,然后瓮中捉鳖,慢慢肃清峡内的六千守军。 论恐热听到了槊和刀相碰的声音,他突然觉得手中的刀炙手可热,然后他就感到自己泥足深陷的双腿不是如预期般继续下沉而最终导致灭顶之灾,反而是被牵引着慢慢向上升……磨离罴子举着被磕得差点脱手的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论恐热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个正在握着刀杆将论恐热一点点从土中拔出的白纱罩面的黑衣人,喝道:“你是什么人?”双脚踏上实地一回头的论恐热惊喜已极地喊了一声:“恩公!又是您!!”黑衣人略一颔首,沉声道:“大相先带人,退回鸡项关,我来对付此人!”论恐热实在是被磨离罴子吓破了胆,连连点头,道:“有劳恩公抵挡一阵,然后也退回鸡项关来,我要好好谢你……相信恩公神功盖世,定然不惧这个浑人!”黑衣人挥挥手,论恐热忙不迭拉过一匹马,快马加鞭,下岭去了。 磨离罴子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缓缓举起青铜独角娃娃槊,那黑衣人忽然一举手,道:“停!”磨离罴子一怔,举着的槊僵在半空,黑衣人道:“你我这一仗不急着打,目前莽罗蔺真在攻打牛峡,你再不回兵救援的话,不但牛峡难保,就连鄯州也危如累卵了!” 第四节 磨离罴子梗着脖子想了想,问:“你刚才帮论恐热,现在为什么又帮我?我不信!”那黑衣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扯平啊,你们两边我都要帮。”磨离罴子最终决定,先回去看看,如果牛峡没事,就再杀回来,反正论恐热也飞不上天。于是丢下黑衣人,转身将槊向牛峡方向一指,大跨步冲下白土岭。 论恐热将黑衣人拉进帅帐,俯身便拜,黑衣人连忙将他托住,口称“不敢”,论恐热拱手道:“恩公两次都救恐热于生死攸关之际,真是无以为报,恩公但有所需,恐热无有不从!”黑衣人呵呵一笑,道:“全靠大相是吐蕃真命天子,福大命大,凑巧给了小人机会而已。”论恐热摸着自己的头,嘿嘿地笑着。黑衣人稍稍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大相可想尽快攻破鄯州城,活捉尚婢婢?”论恐热眼睛一亮,道:“当然想!恩公的本事通天彻地,莫非已有了法子?”黑衣人道:“咱们先到牛峡看看,随后细说。” 就在莽罗蔺真一点一点快要冲到牛峡峡口之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来报:磨离罴子亲率骑兵杀进了牛峡,势不可挡!莽罗蔺真不由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论恐热败事有余,喝令道:“用步兵利用地形将他们的骑兵死死缠住,一个都不许给我放出去!”一摆手中的阴阳双剑,迎着入口处走去。 磨离罴子很快发现,进攻不畅的原因就在于自己的骑兵都骑着马,在这些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上,既不能发挥规模作战的威力,行动能力也大受影响,于是他命令全体骑兵下马,扔掉施展不开的马槊,拔出腰间的横刀----攻守态势立刻逆转,莽罗蔺真部溃退,直到莽罗蔺真挥剑连斩十几个逃兵,才止住颓势,双方开始在峡内拉锯混战,莽罗蔺真继续向前。 磨离罴子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也冲他走了过去。 这条小路上双方的士兵为之一静,峡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磨离罴子唇角含笑看着莽罗蔺真,道:“为什么你还没逃?这次你逃,我可以不追你。”莽罗蔺真脸上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道:“我想试试,看自己的阴阳双剑是否能胜过你的青铜独角娃娃槊。”磨离罴子一呆,随即爆笑,道:“你是刚才被我吓糊涂了吧?就凭你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我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舞出的风都能把你刮出老远。你以为凭偷袭就能胜了我么?”莽罗蔺真仍是保持着那个羞怯的笑容,轻声细语道:“我师父告诉我,很多事情,没试过,就永远不知道是否可能,哪怕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论恐热站在牛峡右侧峰上,看着下面混杂交战乱成一团的形势,急得直转圈。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论恐热忍不住问道:“恩公不是说有攻破鄯州城,活捉尚婢婢的办法么?”黑衣人摇头道:“如果我们大军过了牛峡,我当然有办法破城活捉尚婢婢,可现在的问题是国师莽罗蔺真办事不力,连个小小的牛峡都拿不下来……”论恐热怒道:“这个莽罗蔺真,临阵脱逃,把个磨离罴子扔给我处理,自己却又拿不下牛峡,真是废物!”黑衣人道:“不错,在下刚才暗处看得清楚,这莽罗蔺真的确是居心叵测,居然拿大相的万金之躯作饵,这如果大相万一有个闪失,这几万大军岂不都成他的了……”论恐热频频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小子不地道,说不定他还在怀恨我杀了他的旧主子原来的大相尚思罗,投降我是为了伺机为他报仇!”黑衣人点头道:“大有可能!既然大相话说到这里,我有一计,才敢呈给大相参考!”论恐热喜道:“恩公有什么好计,快说,我一定立刻遵照执行!”黑衣人刚一张口,又沉吟起来,论恐热催促道:“恩公和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无论你说什么,都是为了恐热好!”黑衣人终于下定决心,凑近论恐热,低声道:“壮士断腕。”论恐热一愣,问:“断谁的?怎么断?”黑衣人问:“大相觉得磨离罴子如何?”论恐热心有余悸地道:“实是我平生所见第一猛将!”黑衣人又问:“大相觉得他手下这一万兰州铁骑如何?”论恐热一挑大指,道:“装备精良,行动整齐划一,阵形变化娴熟,个个骠悍异常,都是百里挑一的狠角色,恐怕也不比大唐最厉害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手下的骑兵差!”黑衣人又问:“那大相想不想让这些人永远消失?”论恐热来了兴致,喝道:“当然想!快说!”黑衣人道:“这牛峡上,有烛卢巩力准备的大量滚木雷石,还有火把,而牛峡中,到处散落着硫磺和干草……”黑衣人尚未说完,论恐热已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纵然磨离罴子和他的一万铁骑可以消灭,我在谷中和他们混杂在一起的二万人马,还有国师,岂不也一起烤成了乳猪?”黑衣人道:“如果让磨离罴子带着他的一万人冲出牛峡,大相峡中的所谓两万人能剩下一万就不错了,而如果想再消灭这逃出来的兰州一万铁骑,大相再用一万人够么?”论恐热有些动了心,呼吸急促,眼珠乱转,黑衣人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论恐热一跺脚,道:“反正下面的这两万人,都是我从蒲仓海那些小部落临时征召过来的,他们还都很不情愿,干脆就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一些,两万换一万,我认了!”黑衣人赞道:“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相此举,将来定可万古流芳!”论恐热叹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壮士断腕啊!莽罗蔺真,怨你自己无能,本大相只好除了你,求个心安!来呀,传令下去,堵住牛峡两头,一起将火把扔进峡内,然后放滚木雷石!”接到命令的那些士兵,都呆立在那里,一片啜泣之声,不肯放火,不肯扔滚木雷石,论恐热走到近前的一个士兵面前,大声喝道:“你有没有听见本大相的命令!!”那士兵呜咽道:“小人也是蒲仓海附近部落的,我的哥哥和我同部落的伙伴还都在峡内苦战,火一旦燃起来,他们也会死的!”论恐热一刀,将那士兵的头砍飞出去,又一脚,将那士兵的尸身踹落峡谷,大喝道:“有违军令者,格杀勿论!”终于,一个靠近论恐热的士兵哭着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抛向了峡中,然后将面前的圆石推落……两侧山峰此起彼伏的号哭声中,火把、滚木、雷石涌向狭长的牛峡中那些仍在激斗的、无处可逃的士兵……黑衣人转过身,不忍向下再看,牛峡中那些士兵凄惨的哀号仍然针般从耳中刺进他的心里……论恐热看着谷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和那些在火中扭曲着身体的士兵,跳着脚地叫好,不时还拍拍黑衣人的肩膀,让他一同“观赏”…… 火,终于烧累了。月色下,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焦臭。黑衣人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来到了牛峡的中间,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站着的人,仍然保持着双手举青铜独角娃娃槊的姿势,但已被烧得浑身焦黑。黑衣人绕到他的面前,看见他的槊上挂着一小片未被烧尽的僧衣,地上是一截已被烧成焦炭的整条手臂。而他的双眸中,各插着一把剑----阴阳双剑。黑衣人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一动,他随即纵身,已站在了边上的一株枯树的树枝上,这时他看到,他刚才所站的地里,冒出了一个光头,接着是肩膀,接着是一条手臂,在地上一撑,一个人已全部钻出土中,然后对着树上的黑衣人露出一个略感疼痛的羞怯笑容,道:“你好。”黑衣人鼓了两下掌,道:“不愧是钵阐布的得意弟子,磨离罴子果然如你所说,不是你的对手。”莽罗蔺真又是那样羞怯地笑了笑,道:“我的力气的确不如磨离罴子大,所以他把我打进了地里,不过我的双剑脱手而出,刺入他的双眼,又在他剧痛无法运功时,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想到他仍有余力砸断了我的一条左臂……还是土里安全啊,滚木雷石砸不到,火也烧不到……”黑衣人再次鼓掌,道:“聪明。你打磨离罴子那一掌,用的是‘摧伏诸魔印’吧?”莽罗蔺真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厉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树上的黑衣人仰天大笑,摘了面上的白纱,道:“大唐进士,李剑南!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贝吉多杰。”莽罗蔺真倒退了一步,吃吃道:“贝吉多杰----李剑南----你……”李剑南道:“我之所以先偷偷进来,就是怕你这狡诈的小和尚没死,果然。这一段时间看你用兵打仗,让我吃惊不小,如果留着你,将来必成气候。” 第一节 李剑南一人,在荒凉的天地间踽踽独行。 每走一步,就离沙州近一步;每走一步,就离随儿远一步…… 本该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那些乡村,如今是断壁残垣、空无一人。李剑南就想起老骆驼所说的那些言语,是啊,国家之争,胜或败,对两国的百姓,都不过是一场灾难,受益的,永远不会是这些只求苟活于世的平民百姓,然而很多时候,却不得不以战止战…… 在百余里未见一人之后,李剑南终于在一条小路上碰到了五个逃难的吐蕃百姓。李剑南下马,用吐蕃话问其中一个年逾六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老者:“老人家,前面不是鄯州么?你缘何还这样急匆匆地逃离那里?”那老者叹道:“还不是我们的节度使婢婢大人被论恐热打败了,那论恐热大军已进逼到了鄯州地界,唉,本以为会州打仗逃到鄯州就安稳了,现在看来,只能再到兰州去碰碰运气了……”李剑南心中愧疚,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递给老者,那老者推辞一番也就接了,千恩万谢去了。 继续骑马上路,李剑南心中不禁嘀咕:“这论恐热可真是个百足之虫,屡遭重创,每次都能及时恢复势力,还真是阴魂不散,留着终是个祸患。不过这次他怎么突然变聪明了,不但在尚婢婢五虎将都征战在大唐边关之际攻打尚婢婢,而且还能打败用兵同样不同凡响的尚婢婢,莫非是有什么高人相助?不过那位‘高人’肯定没料到大唐边境战事已经结束,尚婢婢的五虎将随时可以回兵鄯州救援,现在看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不与自己和崔度、王宰军力拼也有鄯州遇险的这层原因在内。”反正这两股吐蕃最大的势力正在开战,张议潮的沙州一线应该暂时没有压力,李剑南决定先留在鄯州附近观望,伺机而动。 论恐热心情舒畅。总算让老对头尚婢婢在自己手下吃了个大败仗,这使得他更加信任这个来自逻些的活佛----莽罗蔺真,国师钵阐布的关门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莽罗蔺真也很得意。因为他这次又没做错选择。在欧松和永丹两位赞普都难成大器的情况下,投靠了看起来已经势力衰微的论恐热而不是尚婢婢,因为尚婢婢虽然兵强马壮,但他手下已经有了五虎将,个个了得,到了那里,难有出头之日。而莽罗蔺真,又怎会甘居人下?这次瞅准尚婢婢手下五虎将和大半兵马被拖在大唐边境一带的时机,牛刀小试,就打得尚婢婢招架不住,狼狈退回鄯州大本营,只要五虎将再被崔度、李剑南拖住一个月,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拿下鄯州!到时五虎将群龙无首,再各个击破,然后回兵逻些,整个吐蕃,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就在莽罗蔺真把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乱响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很不愿相信的消息:崔度、李剑南率军夺取吐蕃萧关、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七关和秦州、原州、乐州三州并解了会州之围后已经撤兵凤翔,除尚延心直接回了原来驻守的河州外,另外四虎将莽罗薛吕、结心、烛卢巩力、磨离罴子已率四万大军回鄯州救援! 论恐热当然更早一步知道了这个令他惶恐不安的消息。但在莽罗蔺真那张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安和恐惧。论恐热于是问:“国师可知道,这四虎将一回来,意味着什么?”莽罗蔺真仍是带着惯有的羞怯的笑容轻声细语地回道:“臣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我们这次不止可以打下尚婢婢的鄯州,还可以连他的五虎将中的四虎将连同他的精锐部队也一起消灭,毕其功于一役。”论恐热张开的大嘴足可以塞下莽罗蔺真的拳头:“你是说,这不但不是坏事,还是你企盼出现的好事了?难道你早有准备?”莽罗蔺真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战争,不过是以变应变,敌人会做出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出敌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我们事先的大方略是正确的,就一切都在掌控之间。尚婢婢的五虎将们,最擅长‘围城打援’,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对鄯州来个围城打援,现在尚婢婢鄯州有两万余兵力,四虎将带了四万兵力,而我军有八万兵力,后援和装备上也强于尚婢婢,只要指挥得法,取胜应在情理之中!” 论恐热闻言,觉得有理,自己以前经常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大败,这次反而不敢计算双方兵力对比了。莽罗蔺真接着道:“五虎将中,最难对付的当属尚延心,但这次他没来。剩下的四虎将,虽然来势汹汹,但细细分析,并非没有破绽可寻。莽罗薛吕、结心二人是尚婢婢亲信大将,莽罗薛吕智谋有余,勇猛不足,容易优柔寡断;结心此人,兵法武艺,平平无奇,不过是因为资历较老,才能挤进所谓‘五虎将’之列。磨离罴子,虽勇冠三军无人能敌,但只是个浑人,于兵法一知半解,不足为惧;只有一个烛卢巩力,还算是个人物,但他一直受尚延心和结心二人内外暗中排挤,郁郁不得志,对尚婢婢应早有不满之心,他是不会在这次解围中出全力的,否则拼光了会州那点老本,他以后吃什么?”论恐热听得抓耳挠腮,追问道:“那应以何计破这四人?”莽罗蔺真悠然一笑,道:“莽罗薛吕和结心的两万人是从凉州那边赶来,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是从会州赶来,我们现在不必理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集中我们的八万兵力,吃掉莽罗薛吕和结心那支两万人的援兵,然后退守鄯州以北的鸡项关,静待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扑空鄯州之后长途奔袭而来的疲惫之师,待歼灭他们后,再去围困鄯州,那时的尚婢婢,就是瓮中之鳖了,尚延心都来不及救援他!”论恐热击掌大赞道:“国师真是活佛!真是活佛!有你领兵,我论恐热何愁不胜!!” 骑在马上的结心摇头晃脑志得意满。后边的囚车上,是蓬头散发神情萎顿的莽罗薛吕。虽然结心对尚延心没有马上按军法处死因为擅自放行李剑南、崔度而导致己方全歼大唐四万精兵的大好计划功败垂成的罪不容赦的莽罗薛吕心怀不满,但他知道,无论是尚延心还是尚婢婢,都不会放过犯了如此大错的莽罗薛吕,虽然明知他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至亲梅朵。这个不识趣的年轻小子,居然经常在一起带兵打仗时对级别高于他的自己指手画脚,而自从上次河州南山谷一战大败论恐热后,尚婢婢明显开始重视莽罗薛吕,这样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好在莽罗薛吕毕竟是嫩了点,当时李剑南胁持梅朵大小姐,自然是不惜代价无条件答应唐军的一切要求,否则纵然歼灭再多唐军,也难免被丧女心痛的尚婢婢大卸八块,莽罗薛吕竟然抢着答应放行,你唱红脸,我自然乐得扮个黑脸,最后还不是说我结心“严守军纪”受奖,而你莽罗薛吕却被定了个“临阵通敌”之罪,落得个被杖责六十军棍、押回鄯州听候审理的下场,你救的那个梅朵大小姐一直哭哭啼啼为你求情又如何?结心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莽罗薛吕,不禁又要感叹一番还是自己会做人。 结心不大相信论恐热会战胜向来善于用兵的尚婢婢大人,而对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结心并未放在眼里,只想着这次如果能单独打败论恐热解了鄯州之围,这功可就立大了,千万不能让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占了先。于是结心不顾手下军队的疲惫,两晚连夜行军,除吃饭外绝少休息,终于比正常行军提前一天来到了鹰愁涧。正在涧入口处踌躇之时,身后囚车上的莽罗薛吕忽然虚弱不堪地喊道:“结心将军!万万不可……此涧地势险恶,可藏十万伏兵,要等明日侦察妥当后再行通过,我军已连续两夜行军,疲惫不堪,此时遇敌,必将不战自溃,将军千万深思!”结心轻蔑地看了莽罗薛吕一眼,阴阳怪气道:“莽罗薛吕将军现在身为囚犯,还不忘指挥本将军用兵常识,真让人感激涕零啊!”莽罗薛吕为之气结,将身子在囚车中挣了一下,道:“我一向尊重结心将军你,结心将军对我有什么意见,都无妨,但行军,关乎这两万吐蕃兄弟的性命安危,将军千万莫混为一谈!”结心嘿嘿冷笑道:“本来我还在犹豫是否今夜过此涧,现在你这么一说,本将军偏要过!”莽罗薛吕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贴着鹰愁涧一面是悬崖的窄路,所有的人都走得小心翼翼,结心也是捏了一把汗,战战兢兢走在队伍中间,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胆战心惊,虽然心里有些后悔,但在莽罗薛吕面前,却只能硬撑着。 第五节 莽罗蔺真诚恳地道:“谢谢夸奖,听得出你说的是真话。我也说句真话,你是我当今最佩服的人,不管是杀达玛还是在大唐边关的几次用兵,都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李剑南摇头道:“你还这么谦虚好学,将来就更不得了啦……”莽罗蔺真用最真挚的表情和声音道:“如果我们两个联手,做掉论恐热,吞并尚婢婢,试问,吐蕃会是谁的天下?大唐又将是谁的天下?”李剑南摇头笑道:“厉害,我几乎都被你说动心了,怪不得钵阐布会那么喜欢你,而尚思罗也那么喜欢你。”莽罗蔺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尚思罗是个高傲自大的人,如果他肯重用我,也不至于落得个兵败后被论恐热缢杀。还有赤祖德赞和达玛两位赞普,都是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呢,但我和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象现在,我是真心佩服你,我只想跟着李大哥您做一番惊天动地古今罕有的霸业!大哥做皇帝,小弟做个国师!”李剑南叹道:“钵阐布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足以含笑九泉,那些栽在你手里的人,也只能认倒霉,我如果再不杀你,怕就下不了手了!”莽罗蔺真仍是不急不怒:“大哥你是聪明人,无上降魔大手印的威力您也清楚,小弟虽然只剩一条手臂,但如果拼尽全力施展出单手‘大轮坛手印’,大哥就算能获胜,怕也要元气大伤……” 李剑南歪头问:“你一定听说过有一套剑法叫做‘有剑入无间’,可以专破各种内劲修为的吧。”莽罗蔺真脸上微微色变,李剑南抽出腰间的剑,遥指莽罗蔺真眉心,莽罗蔺真看了看他的剑,反而松了口气,嘿嘿道:“‘有剑入无间’我当然知道,但施展这套剑法所需的‘有’剑,却并不是你手里这把。”李剑南看了看自己的穿云剑,点点头,收剑入鞘,然后,俯首折了一截烧得焦黑的枯枝,道:“这才是‘有’剑!”莽罗蔺真哑然失笑,伸直右手,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道:“你居然想用这截枯枝对抗我这记刚猛的‘大轮坛手印’??”李剑南凝视手中的枯枝,道:“‘有’就是‘无’,有无相生。我手中没有‘有’剑,就是有‘有’剑,拿着枯枝,就是没拿着枯枝。”莽罗蔺真听得心中一凛,皱眉深思,手中最后一击前要划的那个最小的圈子略微一滞----李剑南手中枯枝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刺向他的手心----那正是老骆驼当日在他头上施展的“有剑入无间”中的一招:“有无相生”----莽罗蔺真面上立刻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他的右手忽然开始反旋,由逐渐缩小画圈开始改为逐渐扩大画圈,而刚才缩小画圈时的劲力仍在,两股劲力搅在一起,“波”地一声响,已将李剑南手中的枯枝旋成一团粉末,莽罗蔺真狞笑着,手一停,一伸,就印在了李剑南的右胸上----李剑南飞出、喷血、落地。 莽罗蔺真看着伏在地上的李剑南,面上的笑容忽然开始抽动起来,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心窝不知何时插入的那把剑。李剑南的穿云剑。莽罗蔺真身子晃了两晃,不肯倒下。李剑南拭了拭口角的血迹,站起身,道:“右手枯枝是无,左手穿云才是有。如果不是与老骆驼一战令我有所顿悟,我今天恐怕就会丧命在你这后半式诡异的自创的反用‘大轮坛手印罗蔺真咳出一大口血,含混的声音道:“如果我的左臂在,你不是我的对手……”又咳出一口血,右手按在心窝上,盘膝坐下,头一垂,殁。 论恐热将鄯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却不急着攻城,而是和李剑南在帐中喝酒吃肉。这回倒是李剑南有些着急,试探着问:“大相打算何时攻城?我军粮草现在不足,如果不尽快攻城----”论恐热一边仰头灌酒,一边大手乱摇,然后胡乱擦了把胡子上的残酒,道:“我知道恩公定有妙计破城,但我要先试一个我的法子,如果不灵,再试恩公的不迟!”李剑南奇道:“不知大相有何妙计?”论恐热却盯着李剑南面上的白纱,道:“不知恩公何日才能让恐热一睹庐山真面目……”李剑南呵呵一笑,道:“请大相原谅在下,实在是有苦衷,不过我相信捉到尚婢婢后,就可以摘掉这个碍事的面纱了。”论恐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恩公与我一起出去,看看我如何戏耍婢婢老儿!” 尚婢婢和烛卢巩力都在城墙上,严阵以待。论恐热却未马上攻城。不久,他们就听到一片哭号之声从论恐热营后边传来,之后是足足一千多人的多是老弱妇孺的队伍被连在一起的绳子捆绑住被几百个论恐热骑兵呼喝鞭打着牵到城墙下,尚婢婢看得仔细,那其中有几个人青年和老人他认识,就住在这鄯州城外不远处! 愁云惨淡中,论恐热打着饱嗝,提着刀,来到城下,以刀一指尚婢婢,道:“婢婢老儿,你可肯开城投降本大相?如果投降,我就给你留个全尸!”尚婢婢骂道:“想让我投降你这自封的大相、吐蕃的反臣,休想!你杀我爱将和士兵,我要你血债血偿!” 论恐热哈哈大笑,道:“难道你不想趁乱统治吐蕃?你不过是想等待更好的时机而已!对于你这种十足的伪君子,我最瞧不起!你不是愿意伪善么?那你就好好看着吧!”说罢论恐热拨马,扫视身后的那些鄯州百姓,他的身后,是栓在一起的一家人,一个壮年男子,一个怀抱未满月婴儿的俊俏少妇,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见论恐热不断看他们,吓得他们直往后退,但是,又哪里有路可退?论恐热好整以暇地对那男子道:“你老婆满漂亮嘛,怪不得你没参加婢婢老儿的军队。”那男子不断陪着笑,想给论恐热跪下,却因和别人捆在一起,只能是双脚离地做成跪的形状。论恐热看了出来,满意地点点头,毫无征兆中,论恐热出刀----那少妇惊叫了一声,右手捂住脸,血顺着她的指缝和下巴涌出,地上,多了一片模糊的血肉,那片肉,原来应该长在那少妇俏丽的面庞上----男子口中嗬嗬有声,双脚落地,不断扭动身躯,试图挣断身上粗粗的麻绳,论恐热一刀,将他从头到胸,劈成两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少妇,呵呵笑着问:“为什么你不做个下跪的姿势给我看啊?” 那少妇浑身轻颤,眼中射出的怨毒之光宛如无数的利剑,让论恐热的笑僵在脸上,他喝了一声:“看你跪不跪!”手中刀一晃,那少妇的两块膝盖骨也被削落在地上,少妇只是用牙齿咬住右手,不肯发出叫声。那年过六旬的老妇嘴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用爱怜的眼光看着自己无力救助的儿媳,论恐热将金背大砍刀架在老妇的脖子上,嘲弄道:“老东西,你的‘阿弥陀佛’怎么还不来救你啊?我原本也是信佛的,但后来我发现,信佛不如信自己啊!如果你不信佛了,我就放你和你儿媳回家,如何?”那老妇用混浊的双眼看了看论恐热,道:“我儿子不可悲,我媳妇也不可悲,我们一家人都笃信佛教,诸恶不做,众善奉行,你替我们一家人解脱了这个皮囊,让我们少受这尘世战乱之苦,我们谢谢你。只是你太可怜,造种种罪孽而不知,要下几次地狱才还得清啊……” 论恐热怒道:“你这老不死的嫌命长啊,敢咒本大相!”刀一用力,鲜血已顺着老妇的脖颈淌下,老妇梗着头,看着论恐热,眼中露出的是一丝悲悯,而不是愤恨。论恐热却不一下子将她的头割下,而是将刀来回抽动,将老妇的头一点点完整地割了下来。边上的少妇已泣不成声。论恐热又将目光盯向少妇左臂弯中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儿,那少妇意识到什么,双手搂住婴儿转着身,拼命要将婴儿藏起,论恐热仍滴着血的金背大砍刀一伸一缩,已将少妇手中抱得紧紧的婴儿穿在了刀尖上,那婴儿瞬间停止了啼哭,论恐热举着刀,饶有兴致地看着被穿着的婴儿已变成紫红色的小脸,少妇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干嚎,人已晕了过去。论恐热拨过马头,将穿着婴儿的金背大砍刀向尚婢婢耀武扬威地一伸,狂笑道:“你不是号称爱民如子么?现在我劈了你兄弟,斩首了你母亲,又用刀穿着你儿子,你为什么不出城找我报仇啊?” 尚婢婢早在城上看得目眦欲裂怒发冲冠,如果不是烛卢巩力等两三个将官抱着他,他几乎要从城上直接跳下去,以阻止论恐热惨绝人寰的暴行。论恐热回头,大声道:“除了妇女拉到后营今晚犒劳弟兄们,其他的人,就给我在这里一刀一刀,凌迟处死,如果有哪个人天没黑就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大隋天帝传》 第二节 好在直到出了涧口,也没有任何异样,结心眼见出了涧的兵将都两腿打晃,呵欠连天,于是下令道:“就地安营扎寨,升起篝火,再吃一餐!”众兵欢声雷动,本来他们也怕涧中有伏兵,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一看安然无事,有的立刻把又重又冷的铁甲脱下来,有的忙着拾柴生火,有的忙着搭帐篷,后军一听出了涧可以吃饭休息,也都争先恐后,涧内剩余的万余人秩序大乱,结心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也不去管束,下了马,拍拍莽罗薛吕的囚车,道:“你可知本将军为什么敢深夜过此涧?”莽罗薛吕闭目不答,结心心情不错,也不怪罪他,自己道:“你用兵的确是不错,但你有时太过拘泥,这里固然是个可以埋伏十万精兵的所在,但那论恐热岂有这等眼光?他可还在鄯州城呢,难道还能弃了鄯州城飞到这里来伏击我们?”莽罗薛吕不睁眼睛,只是缓缓道:“行军打仗,来不得半点侥幸,古板些虽然有时难受,但小心无大错……”结心也松了松自己的铁甲,摘了头盔,就近坐到一堆篝火旁,暖融融中,眼皮刚一打架,忽然就听得一阵使大地为之震颤的隆隆马蹄声和喊杀声,四面八方的骑兵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自己的那些盔甲都没来得及穿上,战马都没来得及骑上,甚至兵器都没来得及摸到的士兵,而这时,涧顶也响起了号炮声,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滚木和大石落下及不断有人摔下悬崖发出凄厉的惨叫的声音。结心懵懵的摸着马,骑上,莽罗薛吕大喝道:“快放我出来!我要迎敌!!”结心举锯齿狼牙刀,正欲劈开莽罗薛吕的囚笼,举起的刀就被远远磕飞了出去,磕飞他的刀的刀是金背大砍刀,磕飞他的刀的人是论恐热。论恐热手起刀落,将呆若木鸡的结心斜肩带背,劈成两段,用滴血的金背大砍刀一指莽罗薛吕鼻尖,喝道:“你这无知小辈,当年竟然也敢算计本大相,你可想到有今日之败?”莽罗薛吕哼了一声,道:“如果结心将军听我劝告,或这次是由我领兵,你纵然有三倍于我的兵力,也不能如此轻易就取胜!”论恐热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死到临头嘴这么硬,我倒要看看你的嘴硬还是本大相的刀硬!”说罢双手举刀,身后的莽罗蔺真急道:“大相不可!莽罗薛吕虽是曾令大相有损,但那是各为其主,他的兵法武艺皆是上上之选,留着大有用处!”莽罗薛吕“呸”了一口道:“我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劝我归降是痴心妄想!”论恐热怒道:“好你个狂妄小儿,我当年就曾发过誓,有朝一日要将你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我说过,任何一个曾经得罪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都不会放过!我今日又岂能饶你!!”说罢手起刀落,莽罗薛吕人头飞出老远,论恐热又一刀劈开囚笼,一刀,一刀,将莽罗薛吕的尸身斩成数段,然后仰天长笑。莽罗蔺真慨叹一声,也是不寒而栗。 尚婢婢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因为那一夜之间,他就损失了两万鄯州精兵和五虎将中的两员大将,而莽罗薛吕,不但是他极为看重的爱将,还是他心目中女婿的人选…… 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坐下下面,兔死狐悲,也都是闷闷不乐。 烛卢巩力道:“大人这就准我们起兵去讨伐论恐热吧!”尚婢婢无力地摇摇手,道:“你们也是连月征战,这又刚到鄯州,现在去征讨论恐热,会正中他的下怀……”烛卢巩力道:“我们这也是以攻代守,否则论恐热要是再来围困鄯州,我们就更加被动了!”尚婢婢轻咳了一声,道:“我何尝不知……”向下看了一眼,道:“尚铎罗榻藏,你带一万兵马,去拒守鸡项关的论恐热,记住,不可与其正面交锋,能多拖延一天就多拖延一天,随后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二位将军会去接应你!”下面站起面色阴郁身材修长的尚铎罗榻藏,一拱手道:“我想再要一万人马,这样我就可以和论恐热一战,为死去的诸多弟兄们报仇!”尚婢婢一边咳着一边摇手,道:“我、我不是让你去找论恐热报仇雪恨的,只是让你去牵制他,你如果鲁莽行事,后果不堪设想!”尚铎罗榻藏一咬牙道:“一万就一万!”转身出了正厅。 第五日,一条探马急报让尚婢婢眼前一黑:尚铎罗榻藏夜袭敌营中伏,率众将士浴血奋战,杀伤敌人过万,尚铎罗榻藏也战至力竭而死,死后被论恐热乱刃分尸,一万将士,或战死,或被俘后,无论降与不降,尽被斩首! 烛卢巩力和磨离罴子再次请战,尚婢婢道:“你们二人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大唐皇帝,现在对我边关虎视眈眈,你们二人驻守的会州和兰州已经空虚,我不能只顾自己安危再调延心到这里,不然大唐趁机长驱直入,我吐蕃就离亡国不远了……我还是要先修书一封,让论恐热认清形势,现在内有汉人张议潮在沙州叛乱,取了甘州、肃州,已直接威胁到我吐蕃在河湟一带的统治;外有大唐的王宰、崔度、李剑南,刚夺了我们的七关三州,并有进一步扩张的企图。我和他都是吐蕃人,便让他当吐蕃赞普又如何?只要他能使国富民强,我又岂会和他争?如果这样火并下去,无论胜负,迟早都要两败俱伤,让大唐渔翁得利,吐蕃亡国灭种不远矣……” 论恐热读着尚婢婢的信,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指着信对莽罗蔺真道:“你看你看,尚婢婢这老匹夫终于挺不住向我摇尾乞怜了!上次就被他用信骗得我退兵了一次,这次居然还要故技重施,也太小看我论恐热的智谋了!”莽罗蔺真仔细看了一遍信,皱眉道:“我却觉得,尚婢婢所言,也颇有些道理……”论恐热大摇其头,道:“你是不知道,这老匹夫一直与我作对,又狡诈无比,我当然知道沙州张议潮那老儿在捣乱,但他对我还是十分客气,表示绝不敢侵犯我的领地,至于大唐的李剑南和崔度、王宰那几个人,等我收拾了尚婢婢,他们不来找我,我都要去找他们,报当年河东的一箭之仇!” 莽罗蔺真发现烛卢巩力两万多人的队伍开到牛峡就驻守了下来,不再前进一步,这让他在鸡项关一带的精心布置都成了镜花水月。莽罗蔺真决定再等两天,或许烛卢巩力会主动来攻打鸡项关,但是烛卢巩力没有。失望之余,莽罗蔺真只好将自己的部队前移到白土岭,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谁知烛卢巩力只在牛峡那里凭借地利,有条不紊地布置起防线来,这让莽罗蔺真一筹莫展。 论恐热对烛卢巩力的两万人压根儿就没看在眼里,每天催促着莽罗蔺真进兵踏平牛峡这弹丸之地,莽罗蔺真每次都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一番烛卢巩力用兵如何了得和这牛峡被烛卢巩力经营得非同小可,强攻必定要死伤惨重且后果难料。论恐热似信非信,只是催促的次数少了些。二军遥相对峙,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十天后,论恐热忽接急报:一批粮草辎重被一个叫罗秀的将领夜袭所劫,一时之间无力再去筹集。论恐热心急如焚,一边痛骂运粮的兵将无能,一边差人去传莽罗蔺真来。 莽罗蔺真听罢,却并未显出慌张之色,道:“我们现在粮草,还够十天之需,剩下的运过来的粮草,也至少够用五天的,只要我们能在半个月内打下鄯州,鄯州城内的粮草,够我们一年之用!”论恐热焦急之情暂缓,道:“可是你又说不能攻打牛峡,这如何能在十五日内攻取鄯州啊?”莽罗蔺真笑道:“烛卢巩力固然是会死守到底,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只要再激一激,就已经憋不住了……” 磨离罴子又在和烛卢巩力大吵。今天吵架的内容,不止是烛卢巩力不许他现在出兵攻打莽罗蔺真为结心大哥报仇的事情,还有上次攻打会州城时,如果他这西面的两万兵也加入攻城,可能崔度和李剑南连两天都守不住,早就被生擒了等等。总之,他对烛卢巩力的独断专行甚为不满,也对烛卢巩力所谓的断其粮道,坚决驻守,待其自乱的策略嗤之以鼻,磨离罴子只知道用手里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说话,它会让所有的敌人闭嘴!更何况,现在峡外有人在骂阵,什么难听骂什么,磨离罴子怎么受得了这个,他跳着脚的大吵大嚷终于激怒了这么多天来一直对他和颜悦色苦口婆心的烛卢巩力,烛卢巩力也怒道:“除了打你还会什么!?” 第六节 回过头,论恐热又高声对尚婢婢道:“明天,本大相再拉一千人过来表演给你看,只要你一天不降,我就一天杀一千人!”说罢一挥刀,刀上的死婴已飞上了城头,引得城上众人一片惊呼,论恐热大感得意,看着身后已成人间地狱的惨象,纵声大笑。连论恐热一方的将士看到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有几个士兵已转头泣下。然慑于论恐热淫威,无人敢有半句劝阻之言。 躲进帐中的李剑南脸上挂满泪痕,紧闭双目,死死攥着拳头,身子蜷缩成一团。他恨不能立毙论恐热于拳下,而不是剑下,他只想一拳一拳,将论恐热全身打烂,而不想让他舒舒服服地死去。只有这样,才能算是给刚才那死去的一家人和即将死去的很多人报仇雪恨,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因为自己两次救了论恐热……可惜现在,还不能杀他! 尚婢婢被从城头搀扶回府中,从始至终,他始终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身子微抖,一言不发。 烛卢巩力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不可为今日之事过于介怀,这不过是论恐热那厮的攻心之计。”尚婢婢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目,叹了口气,道:“那明日呢?还要有上千鄯州子民要受此非人虐杀……”烛卢巩力道:“论恐热所余粮草只够十天之需,我们虽然兵力不足,但鄯州城防坚固,还是有可能守十天以上的。守到他弹尽粮绝之时,他自然会退去。”尚婢婢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这种情形我无法看上十天。论恐热想要的,不过是我,我已决定,今晚子时突围,无论我死或活,鄯州城附近的子民都安全了。”烛卢巩力深知尚婢婢个性,一旦决定,再难更改。他立刻开始筹划如何突围的事情。尚婢婢注视着自己这个容颜憔悴的爱将,心中也是一阵凄凉,道:“是我连累了你。”烛卢巩力跪倒,道:“大人栽培提拔之恩,我烛卢巩力无一时一刻忘怀!突围固然危险,但守城也未必守得住,我们这也算兵行险招,败中求胜!”尚婢婢拉起他,问:“看来你心中已有计较?”烛卢巩力道:“上次与李剑南、崔度在会州城一战,末将虽未能得胜,但也从对手那里学了很多东西,比如李、崔二人从会州突围时,情形兵力与我们现在都非常接近,我们大可以依样画葫芦,定然也可以突围成功。更何况,我选择的突围的方向,正是蒲仓海那些部落的万余人在守卫,他们的另外两万人,在牛峡和磨离罴子将军的一万兰州兵被论恐热一起烧死了,论恐热无论对外人还是对自己人,都是一样的残暴,末将原就是蒲仓海一带的人,愿今晚先去劝他们脱离论恐热控制,能投靠我们更好,至少两面都不帮,直接返回家乡,然后末将在那里接应大人!”尚婢婢虽知他此行危险之极,但他也深知手下这位儒将的脾性,他认为可行的,也是一定要做的,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二人相处才如此契合。于是他拍了拍烛卢巩力手背,道:“一切小心。那,先具体议议我军今晚该如何突围?” 论恐热哼着小曲儿入帐,李剑南迎上,拱手道:“恭喜大相,尚婢婢这回定然方寸大乱,三五日内,必为大相所擒!”论恐热却一愣,道:“我看没那么容易,这老小子狡猾得很,估计他还想死守待援,等我弹尽粮绝呢!”李剑南道:“我怀疑,尚婢婢有可能在这几天选择突围,以免城破,被瓮中捉鳖。因为大相您这次的攻城武器充足而精良,鄯州城防虽固,又能撑得了几天呢?”论恐热拈着胡子,频频点头,道:“恩公说得有理,要防止这老小子狗急跳墙……突围……那一定是向河州他儿子尚延心那边突围了?放心,我在那里重兵布防,而且那都是我的莽罗急藏统领的嫡系部队,我就等他自投罗网呢!”李剑南摇头笑道:“依我看未必,大相觉得尚婢婢最不可能突围的方向是哪边?”论恐热一皱眉,道:“当然是北面,现在其它三面都有他的援兵,只有北面,现在已大部分被张议潮的军队控制了,剩下一座凉州孤城,他逃到那里,还不如死守鄯州呢!”李剑南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我敢打赌,尚婢婢突围时不会选择河州方向,其它三个方向,都有可能,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布防最弱的凉州方向。”论恐热眼珠乱转,犹疑不决,李剑南看在眼里,随即又道:“其实咱们也不必猜,只需让四面的守军都加强戒备,一有动静,随时集结,谅他尚婢婢那点儿兵马也飞不上天!”论恐热点头,道:“我觉得恩公说得还是有理的,我再多调五千人过去,加强一下凉州方向的守卫。” 睡梦中的李剑南,被帐外一阵嘈杂声吵醒,论恐热已一大步跨进帐来,喘息未定,道:“尚婢婢真的突围了,就、就在河州方向!”李剑南不慌不忙披衣坐起,问:“凉州方向如何?”论恐热摇头,道:“没动静。”李剑南道:“让原来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中的四分之一,每个士兵手执两个火把双手张开,向河州方向守军增援,让剩下的人中的一半人,不执火把,悄悄赶往凉州守军方向待命!”论恐热大惑不解,李剑南急道:“大相先下命令,我随后再和你解释原由!”论恐热倒是真信任李剑南,立刻下了命令。李剑南请他坐下,道:“这不过是烛卢巩力玩儿的声东击西的把戏,佯攻我们最强的河州方向守军,把我们其他三面守军也吸引过去,然后他们再趁机从河州相反方向的凉州方向突围。”论恐热挠头道:“可是尚婢婢也有可能向大非川或会州方向突围啊,这两个方向的兵都调去支援河州方向和凉州方向了……” 李剑南道:“不造成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有一半去援助河州方向守军的假象,就不能让尚婢婢下最后突围的决心,不把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的另外大部分人马调去协防凉州方向,就有可能真的被他突围,如果尚婢婢真的选了会州方向,有我们二人坐镇;如果他选大非川方向,看他在大漠中能跑多快,我们吃过早饭再去追都来得及。”论恐热见他分析得井井有条,也放松了下来,道:“那莽罗蔺真小和尚用兵和你也有几分相似,可惜他不忠心于本大相,不然应是个可造之才。”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大相过誉了,不管是我,还是莽罗蔺真,有什么计策,最后还不得是大相您来定夺,这只能证明大相洪福齐天,英明神武啊!”论恐热倒是露出受之无愧的样子,笑呵呵道:“从小人家给我算命,都说我是帝王命,一生逢凶化吉,有贤臣辅佐,贵人相助。恩公你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将来恐热得了吐蕃全部江山,自然忘不了恩公,我愿意把吐蕃一半土地牲畜分封给你!”李剑南忙称不敢。此时一个探马慌慌张张冲进帐来,道:“鄯州军队,忽然改从我凉州守军方向突围!”论恐热重重一拍李剑南肩膀,道:“还是恩公你料事如神啊!”那探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李剑南问:“还有什么要禀报的?”那探马吓得脸色发黄,道:“这----我怕说了大相会将我斩首……”论恐热一瞪眼,道:“明明是好事,我杀你作甚,我还要奖你呢!”李剑南温声道:“我保证你会很安全,说吧。”那探马跪着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凉州方向的一万蒲仓海部落守军,连同四位守将,已----已临阵脱逃,向大非川方向去了!鄯州的万余人马,混战后已突破我们设置的凉州防线,向凉州方向逃窜!大相饶命!”论恐热大叫一声,抽出腰刀,就在他的刀离那探马头上仅有三寸,那探马已经缩成一团闭目待死时,他的刀被一把剑挡住。论恐热跺脚,撤回刀狠狠掼在地上,对那探马道:“马上给我点齐全部兵马,我要亲自将那一万叛军杀得干干净净!!”李剑南道:“大相不必动怒,当务之急是留莽罗急藏带一部分人打下鄯州城留守,我们带大部分兵马去追击尚婢婢,那蒲仓海部落的一万人,可能只是被人游说,或者是厌战了,虽然临阵脱逃,但并没有敢对您反戈一击,可以等以后再慢慢收拾!”论恐热气稍微消了点,道:“好!我就不信,尚婢婢的马,跑得过我的马!” 突围成功的尚婢婢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烛卢巩力也感到身后的追兵在不断迫近。就这样已经逃了整整一天,这时,鄯州城喂养的马脚力不如论恐热草原放养的马的劣势就越来越明显了,如果到了明天,在到达凶险的鹰愁涧前被追上,就只能背水一战,定然会全军覆没!烛卢巩力在马上对尚婢婢道:“大人,前面岔路口有一条通往肃州的路,您带三千兵马从那里走,我带六千兵马继续向凉州,一定可以引开论恐热的追兵主力,您再从甘州迂回至凉州与我会合!”“不行!”尚婢婢断然道:“你这是要掩护我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我岂能这样苟且偷生!”烛卢巩力一勒马,面红耳赤道:“你是主帅,保护你是末将应该做的,将来你可以为末将报仇!如果大人执意不肯----”烛卢巩力猛然拔出腰间宝剑,在项上一横,道:“大人如果不走,烛卢巩力便在这里刎颈自尽,以谢大人!只可惜,我不能与论恐热那国贼一战再死!!”尚婢婢热泪横流,哽咽道:“我知道将军心意了,我这就带三千人马去肃州方向,将军千万保重,我们一定要凉州再见!”烛卢巩力也泪眼模糊,手中的剑微微颤抖,却没有拿下来,直到看着尚婢婢和他的三千人马在眼前消失,这才还剑入鞘,一拍马,开始追赶前面的六千鄯州兵。 李剑南一勒马,论恐热也跟着停下。李剑南指着岔路口的马迹道:“有一小股人马从这个方向往肃州跑了。”论恐热道:“那只有千余人,前面凉州方向的才是大部队,探马已经回报了。尚婢婢那老小子一定在大队人马中!”李剑南摇头,道:“如果这一小队人马是尚婢婢故布疑阵,不太可能,他们兵马本来就少于我们,如果分兵毫无道理,这怕是李代桃僵之计,凉州方向的,是烛卢巩力所率鄯州主力部队,而肃州方向的,是尚婢婢所率的鄯州小股部队……”论恐热眨巴着眼睛,道:“如果正相反呢……那岂不是跑了真正的尚婢婢?”李剑南道:“无妨,我们只需以一万人去追击凉州方向的鄯州逃军,剩余的两万人去追肃州方向的逃军,前面不远是鹰愁涧,我们这一万追兵即使不能全歼那几千逃军,也至少可以拖住他们,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在吃掉逃向肃州的那些鄯州兵后,再回到鹰愁涧增援不迟!”论恐热一听,觉得此计可行,点头道:“那我就随恩公去追肃州方向的逃兵,希望尚婢婢在那个方向!” 三千兵马,已在山崖下几乎全部战死。敌军实在是太多了。尚婢婢毫不怀疑,来追自己的,是论恐热的主力部队,他又有些欣慰,因为,这意味着,烛卢巩力逃生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四十余个也带着或轻或重伤的家奴和卫士,护着尚婢婢,从陡峭的岩石缝间向峰顶艰难攀爬。山崖下的喊杀声渐渐远了,虽然明知到了峰顶也几乎是无路可逃,然而,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尚婢婢的右肋下中了一箭,那一箭很深,这让本就身体虚弱的尚婢婢更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为了不触动他的伤口,一个强壮的家奴背对背驮着他向上爬。 第三节 磨离罴子愣了一下,吼到:“你也算什么五虎将,连把大砍刀都拿不动,打仗时只知乌龟般缩起来玩什么策略,不象个男人!!再说我磨离罴子也和你一样是一州守将,凭什么事事听你指挥?!”烛卢巩力气得连脸都黑了,哆嗦着手指指着磨离罴子道:“婢婢大人任用你这种有勇无谋的将官,合该失败,我管不了你,我也不会出去以卵击石,要打你自己去打,我烛卢巩力不帮你背这个败军之将的黑锅,我这就去见婢婢大人,看看他还用不用你这顽劣之人!”说罢烛卢巩力上马,带了一队卫兵直奔鄯州去了,磨离罴子呆在当场,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刚才的那番言辞,但事已至此,如果就这么等烛卢巩力回来,说不定婢婢大人就要将自己调回去加以责罚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出兵击溃论恐热,那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磨离罴子从来未怀疑过自己的青铜独角娃娃槊,同样,也没怀疑过手下一万兰州勇士的骑术和手中的马槊腰间的横刀。 磨离罴子没调用烛卢巩力的一兵一卒,他不需要,还有,他也不想牛峡失守。 磨离罴子扛着青铜独角娃娃槊,来至牛峡外,身后的一万兰州重骑兵鱼贯而出。莽罗蔺真在阵前看得清楚,不由心中暗自赞叹这支重骑兵的装备精良和训练有素。 阳光照耀着磨离罴子肩膀上那个粗长的寒光凛凛的青铜独角娃娃槊,他施施然地走到两军阵中央,乜斜着莽罗蔺真,道:“小和尚,听说这次论恐热的军队都是你在指挥?用兵还算有两下子,不知道你手中的阴阳双剑是不是个摆设?”莽罗蔺真哈哈大笑,道:“我不在这里和你打,我在鸡项关设有一个二十八宿大阵,你可敢来一破?”磨离罴子嘎嘎大笑,道:“打仗我喜欢真刀真枪,小和尚装神弄鬼搞什么星啊宿啊的阵,一看就是心虚!我就奇了怪了,你的人马至少是我的七倍,为什么不一拥而上呢?那多痛快!”莽罗蔺真又露出羞怯的笑容,道:“因为你师父只教了你如何逞匹夫之勇,我师父却教我凡事多用计策。”磨离罴子的黑脸渐渐有些发紫,他喘了一口粗气,道:“我最恨人家侮辱我死去的师父!”然后,就举起青铜独角娃娃槊。在他举槊时,莽罗蔺真脸上犹自带着奸计得逞的笑意,但瞬间,他就想逃----隔着自己原本足足有四十尺的磨离罴子,身影瞬间如鬼魅般射到了自己的青花骢的马头前,一槊,遮天蔽日,当头盖下!这是不能招架的一槊,莽罗蔺真晃身钻入马腹,然后趁着槊落在马背受阻的那一点点时间空隙,斜着窜出身去。 青花骢变成了一堆青花泥。 磨离罴子又举起了青铜独角娃娃槊。 莽罗蔺真爬起身,大喝了一声:“撤回鸡项关!!”然后一掌将身边的一个骑兵打落马下,纵身跃上马背,拍马逃窜。 磨离罴子跟定了莽罗蔺真。莽罗蔺真发现,自己的马,根本就跑不过磨离罴子的腿。拦在他和磨离罴子之间的那些兵马,都被磨离罴子连人带马搅成了肉片,他们甚至无法让磨离罴子追赶自己的脚步放缓一些----莽罗蔺真弃马,钻入人丛,不见了。磨离罴子止步,一举手中的槊,大喝一声:“停!列队!”全体正在推进的兰州重骑兵整齐划一地就在原地列成如一开始进攻时的方阵,丝毫不乱。前面是白土岭,白土岭后是鸡项关。论恐热怒气冲冲地对马前狼狈不堪的莽罗蔺真道:“你的三万兵马,如何便让这莽汉的一万兵马冲得七零八落?你又为何不战而逃??”莽罗蔺真喘息未定,道:“臣、臣这是、诱敌深入!”论恐热“咦”了一声,道:“莫非本大相看错了,你的阴阳双剑还能和磨离罴子的青铜独角娃娃槊斗上几个回合不成??”莽罗蔺真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道:“那是自然,臣自信凭一双肉掌都不会输给他!”论恐热看了看他的细弱的双臂,点着头道:“国师真是深藏不露,刚才的诈败连本大相都被你骗过了,更莫说磨离罴子这莽夫了。”莽罗蔺真不去理会论恐热语中的揶揄之意,道:“一会儿大相您在山顶举起帅旗,磨离罴子必会来攻,大相只需且战且退,将他引入我在鸡项关设的二十八宿大阵中,则必可生擒此人。臣从侧面去迂回攻击牛峡!”论恐热微微一点头,道:“你不敢敌磨离罴子,只好去打牛峡了。”莽罗蔺真也不和他争辩,转身上了马,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大相千万不可与磨离罴子硬拼,一定要把他引入鸡项关的阵中!”论恐热不耐烦地挥挥手。 待莽罗蔺真走后,论恐热命人竖起帅旗,嘴里嘀咕着:“你小和尚搞搞阴谋诡计本事尚可,真正打起仗来就吓得魂飞魄散,我倒要会会这个磨离罴子,用你那什么二十八宿阵一是未必管用,二是如果真管用,功劳岂不都成你的了?那本大相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当然,论恐热并非就小看了磨离罴子,只是,他觉得,直接跑回鸡项关,太难看了,磨离罴子的青铜独角娃娃槊是够暴力,可他觉得自己的金背大砍刀也不含糊,至少可以拼一下子再退……等到磨离罴子拄着他的青铜独角娃娃槊杀气腾腾地站在自己的马前时,论恐热发现磨离罴子近看比远看高大了不少,于是论恐热决定按莽罗蔺真的计划行事,逃向鸡项关!在他的马四踢腾空还未落地之际,忽然就身子后仰,重重地仰天摔倒。他就躺在自己马的血肉模糊的后半身上。磨离罴子低头看着他,向他的右手努努嘴,论恐热笨拙地先翻了个身,然后爬了起来,双手举着刀指着磨离罴子的前胸,眼中满是惶恐之色。磨离罴子摇头道:“你穿那么重的盔甲,只能导致自己行动不便。还有马,也很碍事的,我跑得就比马快。”论恐热趁他说话之际,先发制人,铆足了力气,横劈磨离罴子前胸,磨离罴子果然躲闪不及,刀从他的胸前割过----论恐热一喜、然后一惊----磨离罴子并未如预期那样变成两截,而是毫发无损生龙活虎地继续立在那里----论恐热想转过身来逃,但那青铜独角娃娃槊已经从半空缓缓下压,论恐热闭了眼,金背大砍刀举火烧天上迎,槊搭在刀杆上,也不见磨离罴子如何用力,论恐热忽然就觉得脚下原本坚硬的大地变成了两块豆腐,自己的两只脚就那么轻易陷了进去,然后是小腿,然后是膝盖。磨离罴子只是低头笑呵呵地看着入土半截的论恐热惊恐绝望的双眼,然后,突然把槊抬起,道:“你从十里八乡凑这些个杂牌军来和我的兰州铁骑抗衡,就算人数多六倍也是白给。把你的刀举起来,我再砸一下,让你入土为安吧!”说罢双手高高举起青铜独角娃娃槊,狠狠地落了下去。论恐热面如死灰,闭眼,举刀。 莽罗蔺真先是分兵两路,攻占了牛峡两侧山头上负责滚木雷石和放火的四千烛卢巩力兵,然后亲自指挥两万人,从正面杀入牛峡,开始剿灭峡中各条羊肠小路上的另外六千烛卢巩力守军。莽罗蔺真发现,峡中不但到处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还布满了铁蒺藜、陷坑、绊马索、散放的硫磺、干草、隐藏着的弓弩手……举步维艰的他于是命令:岭上的一万人,先调五千去包围牛峡另一侧通往鄯州城的出口,然后瓮中捉鳖,慢慢肃清峡内的六千守军。 论恐热听到了槊和刀相碰的声音,他突然觉得手中的刀炙手可热,然后他就感到自己泥足深陷的双腿不是如预期般继续下沉而最终导致灭顶之灾,反而是被牵引着慢慢向上升……磨离罴子举着被磕得差点脱手的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论恐热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个正在握着刀杆将论恐热一点点从土中拔出的白纱罩面的黑衣人,喝道:“你是什么人?”双脚踏上实地一回头的论恐热惊喜已极地喊了一声:“恩公!又是您!!”黑衣人略一颔首,沉声道:“大相先带人,退回鸡项关,我来对付此人!”论恐热实在是被磨离罴子吓破了胆,连连点头,道:“有劳恩公抵挡一阵,然后也退回鸡项关来,我要好好谢你……相信恩公神功盖世,定然不惧这个浑人!”黑衣人挥挥手,论恐热忙不迭拉过一匹马,快马加鞭,下岭去了。 磨离罴子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缓缓举起青铜独角娃娃槊,那黑衣人忽然一举手,道:“停!”磨离罴子一怔,举着的槊僵在半空,黑衣人道:“你我这一仗不急着打,目前莽罗蔺真在攻打牛峡,你再不回兵救援的话,不但牛峡难保,就连鄯州也危如累卵了!” 第七节 天色已渐渐暗了。仰着的尚婢婢在一颠一颠中看着浩瀚的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不由就想起了儿子尚延心和女儿梅朵,如果这个时候三人同在鄯州城,一定会在后院内的石桌上喝酒赏月,儿子一定是酒酣耳热之际和自己争论用兵之道,而女儿,多半会坐在自己的怀里,喂自己剥了皮的葡萄吃,还会不时在自己的脸上亲一下……身子一震,尚婢婢已滚倒在小路边的草丛中,正好触动了他肋下的箭伤,让他的鬓角痛出豆大的汗珠。他看见,刚才背自己的那个家奴,就双眼凸出地看着自己,而他的喉头,插着一支兀自颤动的羽箭……昏昏沉沉中,他看到峰顶狭窄的小路间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提金背大砍刀,一个手提长剑。接着他就看到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家奴和卫士,一个、一个冲上去,又一个、一个倒下……他就这么半撑着身子,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走过来,黑压压遮住头上那片原本属于自己的满月的月光,然后他就看到一张几十年来一直那么让他厌恶的、因为兴奋过度而扭曲得开始变形的脸……尚婢婢皱紧眉头,闭上眼睛。 论恐热就在山顶的这一小片平地上不断兴奋地踱步,如果通文墨的话,他想自己今晚一定可以作出几首流传千古的好诗。他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畅快最辉煌的一个夜晚,自己一生的死敌就这样死狗一般奄奄一息地伏在自己面前,任凭自己处置!论恐热越想越兴奋,几乎开始手舞足蹈。尚婢婢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论恐热。论恐热偶一低头,接触到尚婢婢的目光,不由心头火起,蹲下身,左手攥住尚婢婢的胸前盔甲,将他的上身提起,喝道:“都这时候了,你这老儿还敢这么看我?”尚婢婢冷哼一声,道:“纵然你侥幸得胜,在我的眼中,你也还是个跳梁小丑!”论恐热抽动着唇角,右手一拳,左手一松,尚婢婢鼻血长流,仰天摔倒在地,论恐热摸起金背大砍刀,就向尚婢婢劈去,尚婢婢眼睛都不眨,只是冷冷地看着论恐热放着凶光的狂热的双目----刀飞出,论恐热捂住胸口,踉跄着坐在地上。 尚婢婢挣扎着欠起身子,打量着这个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大石上,面罩白纱、身穿黑衣、手提长剑的年轻人。论恐热惊愕地指着李剑南,问:“恩公,你这是何意??”李剑南缓缓摘下面上的白纱,对尚婢婢道:“我该叫你一声叔叔的,叔叔可还记得小侄?”尚婢婢含笑道:“如何会不记得,我还一直在等你从逻些城回来,做一员我手下的大将呢……”李剑南鼻子一酸,扭过头去。论恐热第一次看见了李剑南的脸,顿时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恩公,你----你是----”李剑南淡然道:“大唐进士,李剑南。你可以认为我是拉隆-贝吉多杰。”论恐热眼珠飞快地旋转,慢慢爬起身来,口中说着:“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救过我两次性命的恩公……”边说边向自己地上的金背大砍刀靠拢,李剑南沉声喝道:“你要再不站住,我让你立刻命丧剑下!”论恐热身子僵住,强笑道:“恩公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们快些杀了尚婢婢,还要去追击烛卢巩力呢……”李剑南森然道:“你在鄯州城外虐杀那一家老小时,可是在开玩笑?”论恐热终于有些动怒,道:“那些贱民的命,怎能拿来和我比!”李剑南冷冷道:“我觉得,你的命,还不如那老妇和婴儿的,你这种人,压根儿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论恐热只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尚婢婢含笑道:“果然是宅心仁厚,婢婢看得起的人,我女儿梅朵喜欢的人,果然不差!”李剑南面上一红,讷讷道:“梅朵……我和她----”尚婢婢又是一笑,道:“你和梅朵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看出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你是大唐进士就干涉你和梅朵的婚事,只是,你们不要婚后一起带兵来打我这糟老头子就行了……”说着咳声连连,李剑南赶忙近前,扶住尚婢婢,道:“是我两次救了论恐热,一次在河州南山谷,一次在白土岭……” 尚婢婢道:“你跟论恐热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过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今天,你是打算帮我,还是帮他?”李剑南面露难色,放下尚婢婢,站起身来。论恐热见状,心中窃喜,拱手道:“李进士你只要帮我,我们就能统一吐蕃,踏平大唐,到时,整个天下,都是你我兄弟二人的,你可以做大唐的皇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你在河州南山谷那一场大败,谷口的粮车弓箭阵就是我布的么?你可知河州东谷那一战断绝你水源之计,又是我定的么?还有你联合回鹘、党项进犯我大唐河东那一次,我凿沉过你坐的船----”论恐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粗重。尚婢婢惊讶道:“原来那两战的妙计都是你定的!原来你早在暗中帮助我!”李剑南低头,道:“可是这次,杀磨离罴子和他的一万兰州兵、追击到叔叔您,也是我做的……”尚婢婢缓缓点头,道:“我有些明白了……你当初之所以帮我,不止是为了喜欢我女儿梅朵,还是为了借我的手耗损论恐热的势力,以减轻大唐边关和沙州张议潮义军的压力……而这次你之所以反过来帮论恐热,是因为你和我手下的五虎将交手后,发现现在吐蕃最具威胁的势力是我这一股,所以你又借论恐热之力来消灭我,然后再将论恐热除掉----”李剑南叹息道:“以叔叔的睿智,小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尚婢婢一边咳着一边大笑,指着已听得傻傻呆呆的论恐热,道:“我们两个自以为叱咤风云能左右吐蕃和天下局势的老家伙,居然一直被一个大唐的年轻人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几年……真是……真是笑死人了!”李剑南呆立不语。论恐热闷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尚婢婢挣扎着站起身,对李剑南道:“你做得对!因为你是大唐的进士!如此心计,我们两个老家伙栽在你手里,也不冤……我父亲老骆驼就曾在我面前对你赞不绝口,他如果知道你还有另外这些作为,一定会更加欣赏你的……”论恐热终于憋出一句:“李剑南你这是小人行径!”尚婢婢哈哈大笑,道:“你论恐热也有脸说别人是小人?你不是一直以为你在武力上胜我一筹么?今天我就跟你比试比试!”李剑南一伸手,道:“叔叔您----”尚婢婢一摆手,道:“剑南贤侄,现在你不会帮论恐热,我也不希望你帮我。这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就由我们两个老家伙在这里自己解决吧,剩下的那个,再由你来处理!” 论恐热大怒道:“好啊老东西,你这是想死了后拉个垫背的,让李剑南替你报仇是不是?够毒的你!”尚婢婢微微一笑,道:“你就那么自信我们两个动手就一定是我死?难道你胸口的伤比我轻?如果你死了,李剑南也不会放我下山的。”尚婢婢这么一说,论恐热更感觉到自己刚才胸口中的那一掌痛得连深吸气都如针扎一般,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伤到了哪些心肝脾肺肾,不过他自信,收拾尚婢婢这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李剑南在之后会放过自己么?李剑南对尚婢婢深施一礼,道:“谢谢叔叔不让小侄为难……”尚婢婢看着他,露出一个宽和的微笑,道:“婢婢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对自己的部下和统辖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都一视同仁……也没什么野心……不过一个人势力大了,就不是能全凭自己喜好行事了,我的势力再发展下去,难免会和大唐起冲突,所以,你今天不放过我,我毫无怨言!只是我有两个心愿,想你答应我,可以么?”李剑南抬头,直视尚婢婢,用坚定的声音道:“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小侄巴不得能为叔叔多做几件事!”尚婢婢欣慰地点点头,道:“其实当年第一眼见你,我就看出你这孩子是个宅心仁厚,胸怀大志的人,那时就很喜欢你了。后来你和我们两位吐蕃赞普的死都牵扯上了关系,我就由洪辩猜想到了你和大唐有一定的联系。直到有一天,我父亲老骆驼跟我说我女儿梅朵一直喜欢你,我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的贝吉多杰就是大唐进士李剑南……”李剑南听着,黯然低头。尚婢婢接着道:“本来凭你的本事,你无论是真正投靠我,还是投靠论恐热,都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这么多年,你只选择你自己的大唐,哪怕,这个大唐还在一直通缉你……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照顾我女儿梅朵一辈子。还有我的儿子延心,虽然狂妄自大,喜欢争强斗狠,但他心地不坏,我不希望他和你继续斗下去,现在我鄯州一系的势力已经分崩离析,我要你带着我的书信和我的玉佩,让延心降了大唐吧,本来他镇守的河州、渭州原就是大唐的领土。他还是应该肯听我这父亲的遗嘱的……吐蕃在我们两个老家伙死后,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说着尚婢婢又大声咳了起来,李剑南扶住尚婢婢,心乱如麻,一咬牙,道:“您托付的两件事情,小侄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办到!”尚婢婢开心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是一诺千金!”说罢扯了自己的一截袖袍,咬破食指,写了几行血书叠起,摘了腰上的玉佩,一起递给李剑南,李剑南郑重地双手接过,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怀中。李剑南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骆驼爷爷神功盖世,延心将军和梅朵也都是身手了得,为何叔叔您却不习武艺?”尚婢婢悠然一笑,道:“因为我自小研习佛经成痴,又怎会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始终希望天下太平,实现人间净土,可惜我这一己之力,终究是绵薄无助……那天在鄯州城下,我眼睁睁看着论恐热残杀那一家老小,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就是拼着和他下一次地狱,也不能让这魔王继续活着危害人间!我无法超脱到想独自成佛而忘记这些苦难的人……可能我的定力还不够吧……” 论恐热怒道:“你们两个,一样的伪善!你们就记着那天我杀的那一家人了,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想想,你们杀过多少人!为什么不见你们忏悔自责!”尚婢婢叹息一声,道:“不错,间接死在我手中的生灵是很多,所以我今天不逃避,我还!”李剑南道:“我从不为杀人而杀人,问心无愧!”尚婢婢向前跨了一步,面对论恐热,道:“该是我们两个了结的时候了!”论恐热也跨前一步,尚婢婢偏头对李剑南,欲言又止,李剑南忙道:“叔叔有话,但吩咐无妨!”尚婢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攻打凉州,因为你要和崔度争大唐公主……我不能劝烛卢巩力归降大唐,但此人对我忠心耿耿,我希望,如果有可能,你帮我保他一条性命……”李剑南坚定地一点头,道:“小侄一定尽力而为!”尚婢婢又道:“我死之事,不要告诉梅朵,也不要告诉延心,我绝不想他们两个人恨你!”李剑南又点点头。 尚婢婢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突然的一拳,就击在了论恐热的下巴上,论恐热一来未料到他会这么快出拳,二来在想闪避时胸口钻心地痛,根本就不敢动,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他“哇”地大叫一声,双手掐住尚婢婢的咽喉,不断前后摇晃,尚婢婢艰难地抓住他的两臂,头向前顶,论恐热倒退了两步,再有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论恐热站住,一边狞笑着,一边把双手越收越紧,眼见尚婢婢已双眼翻白,李剑南神色木然地坐在草地上,眼睛却未看向二人打斗处。就在论恐热觉得尚婢婢应该已经没气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处更钻心地一痛,他低下头,看见了半截带血的箭的末端,那是原来在尚婢婢右肋下的半截断箭。就在他因为胸口双重的疼痛而双手微微一松之时,他看见尚婢婢对他诡异地一笑,然后尚婢婢整个人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一生的死敌,拥抱着坠落进深不见底的断崖…… 第四节 磨离罴子梗着脖子想了想,问:“你刚才帮论恐热,现在为什么又帮我?我不信!”那黑衣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扯平啊,你们两边我都要帮。”磨离罴子最终决定,先回去看看,如果牛峡没事,就再杀回来,反正论恐热也飞不上天。于是丢下黑衣人,转身将槊向牛峡方向一指,大跨步冲下白土岭。 论恐热将黑衣人拉进帅帐,俯身便拜,黑衣人连忙将他托住,口称“不敢”,论恐热拱手道:“恩公两次都救恐热于生死攸关之际,真是无以为报,恩公但有所需,恐热无有不从!”黑衣人呵呵一笑,道:“全靠大相是吐蕃真命天子,福大命大,凑巧给了小人机会而已。”论恐热摸着自己的头,嘿嘿地笑着。黑衣人稍稍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大相可想尽快攻破鄯州城,活捉尚婢婢?”论恐热眼睛一亮,道:“当然想!恩公的本事通天彻地,莫非已有了法子?”黑衣人道:“咱们先到牛峡看看,随后细说。” 就在莽罗蔺真一点一点快要冲到牛峡峡口之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来报:磨离罴子亲率骑兵杀进了牛峡,势不可挡!莽罗蔺真不由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论恐热败事有余,喝令道:“用步兵利用地形将他们的骑兵死死缠住,一个都不许给我放出去!”一摆手中的阴阳双剑,迎着入口处走去。 磨离罴子很快发现,进攻不畅的原因就在于自己的骑兵都骑着马,在这些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上,既不能发挥规模作战的威力,行动能力也大受影响,于是他命令全体骑兵下马,扔掉施展不开的马槊,拔出腰间的横刀----攻守态势立刻逆转,莽罗蔺真部溃退,直到莽罗蔺真挥剑连斩十几个逃兵,才止住颓势,双方开始在峡内拉锯混战,莽罗蔺真继续向前。 磨离罴子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也冲他走了过去。 这条小路上双方的士兵为之一静,峡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磨离罴子唇角含笑看着莽罗蔺真,道:“为什么你还没逃?这次你逃,我可以不追你。”莽罗蔺真脸上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道:“我想试试,看自己的阴阳双剑是否能胜过你的青铜独角娃娃槊。”磨离罴子一呆,随即爆笑,道:“你是刚才被我吓糊涂了吧?就凭你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我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舞出的风都能把你刮出老远。你以为凭偷袭就能胜了我么?”莽罗蔺真仍是保持着那个羞怯的笑容,轻声细语道:“我师父告诉我,很多事情,没试过,就永远不知道是否可能,哪怕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论恐热站在牛峡右侧峰上,看着下面混杂交战乱成一团的形势,急得直转圈。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论恐热忍不住问道:“恩公不是说有攻破鄯州城,活捉尚婢婢的办法么?”黑衣人摇头道:“如果我们大军过了牛峡,我当然有办法破城活捉尚婢婢,可现在的问题是国师莽罗蔺真办事不力,连个小小的牛峡都拿不下来……”论恐热怒道:“这个莽罗蔺真,临阵脱逃,把个磨离罴子扔给我处理,自己却又拿不下牛峡,真是废物!”黑衣人道:“不错,在下刚才暗处看得清楚,这莽罗蔺真的确是居心叵测,居然拿大相的万金之躯作饵,这如果大相万一有个闪失,这几万大军岂不都成他的了……”论恐热频频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小子不地道,说不定他还在怀恨我杀了他的旧主子原来的大相尚思罗,投降我是为了伺机为他报仇!”黑衣人点头道:“大有可能!既然大相话说到这里,我有一计,才敢呈给大相参考!”论恐热喜道:“恩公有什么好计,快说,我一定立刻遵照执行!”黑衣人刚一张口,又沉吟起来,论恐热催促道:“恩公和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无论你说什么,都是为了恐热好!”黑衣人终于下定决心,凑近论恐热,低声道:“壮士断腕。”论恐热一愣,问:“断谁的?怎么断?”黑衣人问:“大相觉得磨离罴子如何?”论恐热心有余悸地道:“实是我平生所见第一猛将!”黑衣人又问:“大相觉得他手下这一万兰州铁骑如何?”论恐热一挑大指,道:“装备精良,行动整齐划一,阵形变化娴熟,个个骠悍异常,都是百里挑一的狠角色,恐怕也不比大唐最厉害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手下的骑兵差!”黑衣人又问:“那大相想不想让这些人永远消失?”论恐热来了兴致,喝道:“当然想!快说!”黑衣人道:“这牛峡上,有烛卢巩力准备的大量滚木雷石,还有火把,而牛峡中,到处散落着硫磺和干草……”黑衣人尚未说完,论恐热已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纵然磨离罴子和他的一万铁骑可以消灭,我在谷中和他们混杂在一起的二万人马,还有国师,岂不也一起烤成了乳猪?”黑衣人道:“如果让磨离罴子带着他的一万人冲出牛峡,大相峡中的所谓两万人能剩下一万就不错了,而如果想再消灭这逃出来的兰州一万铁骑,大相再用一万人够么?”论恐热有些动了心,呼吸急促,眼珠乱转,黑衣人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论恐热一跺脚,道:“反正下面的这两万人,都是我从蒲仓海那些小部落临时征召过来的,他们还都很不情愿,干脆就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一些,两万换一万,我认了!”黑衣人赞道:“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相此举,将来定可万古流芳!”论恐热叹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壮士断腕啊!莽罗蔺真,怨你自己无能,本大相只好除了你,求个心安!来呀,传令下去,堵住牛峡两头,一起将火把扔进峡内,然后放滚木雷石!”接到命令的那些士兵,都呆立在那里,一片啜泣之声,不肯放火,不肯扔滚木雷石,论恐热走到近前的一个士兵面前,大声喝道:“你有没有听见本大相的命令!!”那士兵呜咽道:“小人也是蒲仓海附近部落的,我的哥哥和我同部落的伙伴还都在峡内苦战,火一旦燃起来,他们也会死的!”论恐热一刀,将那士兵的头砍飞出去,又一脚,将那士兵的尸身踹落峡谷,大喝道:“有违军令者,格杀勿论!”终于,一个靠近论恐热的士兵哭着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抛向了峡中,然后将面前的圆石推落……两侧山峰此起彼伏的号哭声中,火把、滚木、雷石涌向狭长的牛峡中那些仍在激斗的、无处可逃的士兵……黑衣人转过身,不忍向下再看,牛峡中那些士兵凄惨的哀号仍然针般从耳中刺进他的心里……论恐热看着谷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和那些在火中扭曲着身体的士兵,跳着脚地叫好,不时还拍拍黑衣人的肩膀,让他一同“观赏”…… 火,终于烧累了。月色下,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焦臭。黑衣人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来到了牛峡的中间,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站着的人,仍然保持着双手举青铜独角娃娃槊的姿势,但已被烧得浑身焦黑。黑衣人绕到他的面前,看见他的槊上挂着一小片未被烧尽的僧衣,地上是一截已被烧成焦炭的整条手臂。而他的双眸中,各插着一把剑----阴阳双剑。黑衣人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一动,他随即纵身,已站在了边上的一株枯树的树枝上,这时他看到,他刚才所站的地里,冒出了一个光头,接着是肩膀,接着是一条手臂,在地上一撑,一个人已全部钻出土中,然后对着树上的黑衣人露出一个略感疼痛的羞怯笑容,道:“你好。”黑衣人鼓了两下掌,道:“不愧是钵阐布的得意弟子,磨离罴子果然如你所说,不是你的对手。”莽罗蔺真又是那样羞怯地笑了笑,道:“我的力气的确不如磨离罴子大,所以他把我打进了地里,不过我的双剑脱手而出,刺入他的双眼,又在他剧痛无法运功时,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想到他仍有余力砸断了我的一条左臂……还是土里安全啊,滚木雷石砸不到,火也烧不到……”黑衣人再次鼓掌,道:“聪明。你打磨离罴子那一掌,用的是‘摧伏诸魔印’吧?”莽罗蔺真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厉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树上的黑衣人仰天大笑,摘了面上的白纱,道:“大唐进士,李剑南!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贝吉多杰。”莽罗蔺真倒退了一步,吃吃道:“贝吉多杰----李剑南----你……”李剑南道:“我之所以先偷偷进来,就是怕你这狡诈的小和尚没死,果然。这一段时间看你用兵打仗,让我吃惊不小,如果留着你,将来必成气候。” 第五节 莽罗蔺真诚恳地道:“谢谢夸奖,听得出你说的是真话。我也说句真话,你是我当今最佩服的人,不管是杀达玛还是在大唐边关的几次用兵,都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李剑南摇头道:“你还这么谦虚好学,将来就更不得了啦……”莽罗蔺真用最真挚的表情和声音道:“如果我们两个联手,做掉论恐热,吞并尚婢婢,试问,吐蕃会是谁的天下?大唐又将是谁的天下?”李剑南摇头笑道:“厉害,我几乎都被你说动心了,怪不得钵阐布会那么喜欢你,而尚思罗也那么喜欢你。”莽罗蔺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尚思罗是个高傲自大的人,如果他肯重用我,也不至于落得个兵败后被论恐热缢杀。还有赤祖德赞和达玛两位赞普,都是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呢,但我和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象现在,我是真心佩服你,我只想跟着李大哥您做一番惊天动地古今罕有的霸业!大哥做皇帝,小弟做个国师!”李剑南叹道:“钵阐布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足以含笑九泉,那些栽在你手里的人,也只能认倒霉,我如果再不杀你,怕就下不了手了!”莽罗蔺真仍是不急不怒:“大哥你是聪明人,无上降魔大手印的威力您也清楚,小弟虽然只剩一条手臂,但如果拼尽全力施展出单手‘大轮坛手印’,大哥就算能获胜,怕也要元气大伤……” 李剑南歪头问:“你一定听说过有一套剑法叫做‘有剑入无间’,可以专破各种内劲修为的吧。”莽罗蔺真脸上微微色变,李剑南抽出腰间的剑,遥指莽罗蔺真眉心,莽罗蔺真看了看他的剑,反而松了口气,嘿嘿道:“‘有剑入无间’我当然知道,但施展这套剑法所需的‘有’剑,却并不是你手里这把。”李剑南看了看自己的穿云剑,点点头,收剑入鞘,然后,俯首折了一截烧得焦黑的枯枝,道:“这才是‘有’剑!”莽罗蔺真哑然失笑,伸直右手,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道:“你居然想用这截枯枝对抗我这记刚猛的‘大轮坛手印’??”李剑南凝视手中的枯枝,道:“‘有’就是‘无’,有无相生。我手中没有‘有’剑,就是有‘有’剑,拿着枯枝,就是没拿着枯枝。”莽罗蔺真听得心中一凛,皱眉深思,手中最后一击前要划的那个最小的圈子略微一滞----李剑南手中枯枝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刺向他的手心----那正是老骆驼当日在他头上施展的“有剑入无间”中的一招:“有无相生”----莽罗蔺真面上立刻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他的右手忽然开始反旋,由逐渐缩小画圈开始改为逐渐扩大画圈,而刚才缩小画圈时的劲力仍在,两股劲力搅在一起,“波”地一声响,已将李剑南手中的枯枝旋成一团粉末,莽罗蔺真狞笑着,手一停,一伸,就印在了李剑南的右胸上----李剑南飞出、喷血、落地。 莽罗蔺真看着伏在地上的李剑南,面上的笑容忽然开始抽动起来,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心窝不知何时插入的那把剑。李剑南的穿云剑。莽罗蔺真身子晃了两晃,不肯倒下。李剑南拭了拭口角的血迹,站起身,道:“右手枯枝是无,左手穿云才是有。如果不是与老骆驼一战令我有所顿悟,我今天恐怕就会丧命在你这后半式诡异的自创的反用‘大轮坛手印罗蔺真咳出一大口血,含混的声音道:“如果我的左臂在,你不是我的对手……”又咳出一口血,右手按在心窝上,盘膝坐下,头一垂,殁。 论恐热将鄯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却不急着攻城,而是和李剑南在帐中喝酒吃肉。这回倒是李剑南有些着急,试探着问:“大相打算何时攻城?我军粮草现在不足,如果不尽快攻城----”论恐热一边仰头灌酒,一边大手乱摇,然后胡乱擦了把胡子上的残酒,道:“我知道恩公定有妙计破城,但我要先试一个我的法子,如果不灵,再试恩公的不迟!”李剑南奇道:“不知大相有何妙计?”论恐热却盯着李剑南面上的白纱,道:“不知恩公何日才能让恐热一睹庐山真面目……”李剑南呵呵一笑,道:“请大相原谅在下,实在是有苦衷,不过我相信捉到尚婢婢后,就可以摘掉这个碍事的面纱了。”论恐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恩公与我一起出去,看看我如何戏耍婢婢老儿!” 尚婢婢和烛卢巩力都在城墙上,严阵以待。论恐热却未马上攻城。不久,他们就听到一片哭号之声从论恐热营后边传来,之后是足足一千多人的多是老弱妇孺的队伍被连在一起的绳子捆绑住被几百个论恐热骑兵呼喝鞭打着牵到城墙下,尚婢婢看得仔细,那其中有几个人青年和老人他认识,就住在这鄯州城外不远处! 愁云惨淡中,论恐热打着饱嗝,提着刀,来到城下,以刀一指尚婢婢,道:“婢婢老儿,你可肯开城投降本大相?如果投降,我就给你留个全尸!”尚婢婢骂道:“想让我投降你这自封的大相、吐蕃的反臣,休想!你杀我爱将和士兵,我要你血债血偿!” 论恐热哈哈大笑,道:“难道你不想趁乱统治吐蕃?你不过是想等待更好的时机而已!对于你这种十足的伪君子,我最瞧不起!你不是愿意伪善么?那你就好好看着吧!”说罢论恐热拨马,扫视身后的那些鄯州百姓,他的身后,是栓在一起的一家人,一个壮年男子,一个怀抱未满月婴儿的俊俏少妇,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见论恐热不断看他们,吓得他们直往后退,但是,又哪里有路可退?论恐热好整以暇地对那男子道:“你老婆满漂亮嘛,怪不得你没参加婢婢老儿的军队。”那男子不断陪着笑,想给论恐热跪下,却因和别人捆在一起,只能是双脚离地做成跪的形状。论恐热看了出来,满意地点点头,毫无征兆中,论恐热出刀----那少妇惊叫了一声,右手捂住脸,血顺着她的指缝和下巴涌出,地上,多了一片模糊的血肉,那片肉,原来应该长在那少妇俏丽的面庞上----男子口中嗬嗬有声,双脚落地,不断扭动身躯,试图挣断身上粗粗的麻绳,论恐热一刀,将他从头到胸,劈成两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少妇,呵呵笑着问:“为什么你不做个下跪的姿势给我看啊?” 那少妇浑身轻颤,眼中射出的怨毒之光宛如无数的利剑,让论恐热的笑僵在脸上,他喝了一声:“看你跪不跪!”手中刀一晃,那少妇的两块膝盖骨也被削落在地上,少妇只是用牙齿咬住右手,不肯发出叫声。那年过六旬的老妇嘴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用爱怜的眼光看着自己无力救助的儿媳,论恐热将金背大砍刀架在老妇的脖子上,嘲弄道:“老东西,你的‘阿弥陀佛’怎么还不来救你啊?我原本也是信佛的,但后来我发现,信佛不如信自己啊!如果你不信佛了,我就放你和你儿媳回家,如何?”那老妇用混浊的双眼看了看论恐热,道:“我儿子不可悲,我媳妇也不可悲,我们一家人都笃信佛教,诸恶不做,众善奉行,你替我们一家人解脱了这个皮囊,让我们少受这尘世战乱之苦,我们谢谢你。只是你太可怜,造种种罪孽而不知,要下几次地狱才还得清啊……” 论恐热怒道:“你这老不死的嫌命长啊,敢咒本大相!”刀一用力,鲜血已顺着老妇的脖颈淌下,老妇梗着头,看着论恐热,眼中露出的是一丝悲悯,而不是愤恨。论恐热却不一下子将她的头割下,而是将刀来回抽动,将老妇的头一点点完整地割了下来。边上的少妇已泣不成声。论恐热又将目光盯向少妇左臂弯中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儿,那少妇意识到什么,双手搂住婴儿转着身,拼命要将婴儿藏起,论恐热仍滴着血的金背大砍刀一伸一缩,已将少妇手中抱得紧紧的婴儿穿在了刀尖上,那婴儿瞬间停止了啼哭,论恐热举着刀,饶有兴致地看着被穿着的婴儿已变成紫红色的小脸,少妇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干嚎,人已晕了过去。论恐热拨过马头,将穿着婴儿的金背大砍刀向尚婢婢耀武扬威地一伸,狂笑道:“你不是号称爱民如子么?现在我劈了你兄弟,斩首了你母亲,又用刀穿着你儿子,你为什么不出城找我报仇啊?” 尚婢婢早在城上看得目眦欲裂怒发冲冠,如果不是烛卢巩力等两三个将官抱着他,他几乎要从城上直接跳下去,以阻止论恐热惨绝人寰的暴行。论恐热回头,大声道:“除了妇女拉到后营今晚犒劳弟兄们,其他的人,就给我在这里一刀一刀,凌迟处死,如果有哪个人天没黑就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大隋天帝传》 第一节 张议潮听到帐篷外有一百多个人一起走过来的声音。他早已习惯了龙虎军这帮人喜欢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特点,为此,他的帅帐都特意搞得大了很多,就是同时一百五十个人议事,也不嫌拥挤。但今天,这帮家伙兴高采烈的程度似乎比前段时间半个月内攻克肃州时还高,这让张议潮起了好奇心,就想掀开帐篷出去看看,他刚一起身,帐帘已被挑开,林虎、温龙飞喜气洋洋的头先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众龙虎军的高声说笑的队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个人进门,其中一个,是自己的侄儿张淮深,而另一个含笑看着自己的----竟然是----张议潮一把将身前的帅案推翻,也不管战报、文房四宝、令牌撒了一地,两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人,眼泪已不觉流下,那人也是眼眶湿润,拍了拍张议潮的后心,道:“大哥,别来无恙!”张议潮抬身,道:“剑南老弟,我是日夜盼望着能见到你啊!!”旁边的林虎不干了,嚷嚷道:“我们就不信有谁能比我们龙虎军的兄弟更想见自己老大的!”温龙飞道:“我们听说老大在原州一带十分威风,把那个什么什么‘吐蕃第一名将’和他妹妹打得抱头鼠窜,后来又听说老大不慎被烛卢巩力那小子围在会州,我们哥儿几个摩拳擦掌就要去解围,结果----张大帅不让……” 李剑南呵呵笑道:“不让就对了,你们这百十号人要是去了那里,还不把那里搅翻天,说不定我的计划都被你们打乱了呢!”张议潮道:“我当时也很急,但这边的战事脱离不开,我又不放心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一起过去,现在他们可都个个是义军的顶梁柱,缺了哪个都不行呢!”说得众人哄然大笑。李剑南也跟着笑起来。张淮深道:“再后来就听说李叔叔和崔度将军巧解连环扣,逼得烛卢巩力和尚延心都退兵了。你们在那边一打,让我们在这边打起来就轻松多了!”张议潮关切地问:“老弟你是从哪里赶来?可知现在论恐热和尚婢婢的情况?他们这次火并可是空前惨烈啊!”李剑南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低声道:“大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二人了,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他们的军队也已土崩瓦解了……”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任谁也没想到,这吐蕃几十年来各自雄霸一方的两大势力,就这样忽然间便一起消失了!张议潮试探着问:“这事又是兄弟你做的?我就知道!兄弟你当初就定下了这样的宏图,而今终于还是实现了!了不起!”李剑南疲惫而忧伤地摇摇头,道:“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只想和各位兄弟喝酒,咱们一醉方休!!” 没有多久,李剑南就烂醉如泥,然后吐得一塌糊涂。可能这许久以来积压的很多东西,都跟着翻滚了上来,但是,又都不是能这样就吐个干净的。众人七手八脚服侍李剑南睡下,李剑南就这样半醉半梦半醒之间,走马灯般想着前尘往事,不知不觉,就已泪湿鬓发。 夜已深,张议潮仍在帅帐中挑灯观书,看的,仍是当年杜牧注解并赠送的《孙子兵法》上卷。帐内的牛油蜡烛忽然一灭一明,帅案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张议潮起身,喜道:“老弟,你的酒醒了?”李剑南呆呆看着他手中的《孙子兵法》,道:“你还在经常看杜叔叔送你的这本《孙子兵法》?”张议潮点头,道:“不管是当初杜大人所言的沙州起义大略方针,还是他送我的这上半卷《孙子兵法》,都使我受益匪浅!”李剑南用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张议潮,问:“现在义军在河湟一带发展得如何?”张议潮眉宇间露出快慰之色,道:“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攻城略地无往不胜,也击退了回鹘和吐谷浑的几次侵扰。只要再打下凉州,整个河湟就都归我们义军所有了!”李剑南嘴角微微上翘,问:“‘义军’?是张大哥的‘义军’,还是大唐的‘义军’啊?”张议潮一愣,反问:“兄弟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大哥心里清楚。小弟这些年出生入死,为的是大唐的‘义军’,而不是大哥的‘义军’!”张议潮面色一沉,瞬间又缓和了下来,绕过帅案,将手搭在李剑南的肩头,亲切地道:“这些年你帮了大哥多少忙,大哥心里清楚,大哥也知道,这期间,你受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和委屈,但你也知道,我张议潮从没起兵时,就已经是心归大唐了,怎么兄弟你在这时候居然怀疑起哥哥我了?”李剑南从鼻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道:“大哥可曾上表归顺大唐?”张议潮道:“夺取沙州后,曾派出十队信使,到长安报喜。”李剑南问:“结果呢?”张议潮沉吟道:“两年了……杳无音讯,我担心----” 李剑南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又问:“现在我们已打下肃州,现在派人到长安上表,应该容易得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冷笑一声,伸手入怀,拿出一卷书,问道:“大哥可知这是什么?”张议潮“咦”了一声,看看他手中的那本,又看看自己桌上的那本,道:“莫非是----”李剑南道:“不错,杜叔叔亲手注的《孙子兵法》下卷!你可知,当时杜叔叔为何不一起给了你?”张议潮不语。李剑南道:“杜叔叔猜得不错,你现在势力壮大了,想的就不止区区河湟这一块地方了吧?是不是还想占了吐蕃,之后进犯大唐!”张议潮怒不可遏,手指李剑南道:“这、这是你一个做兄弟的对大哥说话的语气么?谁都可以怀疑我张议潮对大唐的赤胆忠心,但唯独你不能!!”李剑南后退了一步,手按腰间穿云剑,道:“我现在不是怀疑。你的义军迟迟不打大唐的旗帜,你又百般拖延,不上表归顺,不是另有图谋,又是什么?”说着,李剑南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剑指张议潮。张议潮一动不动看着李剑南的剑,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这么好的兄弟也要刀兵相见……”李剑南黯然道:“我答应过杜叔叔,你如果不想归顺大唐,只是想自立为王,就随你去,但你如果觊觎大唐江山,我就不能坐视不理!纵然,你我是这么多年的生死兄弟!” 张议潮很欣慰地一笑,道:“谢谢你剑南,谢谢你一直当我是兄弟。你既然这么了解大哥,你觉得我会甘心做一个偏居一隅占山为王的草寇么?”李剑南眼光渐渐犀利,盯着张议潮,道:“不是!正因为大哥不是,我才更放心不下。现在的吐蕃,以大哥的实力为最,而能威胁大唐的,也只有大哥了。当初论恐热势力最大时,我帮尚婢婢对付论恐热;后来我觉得尚婢婢势力更强了,我就帮论恐热对付尚婢婢;如今,这两人的势力都已消散,唯一能对大唐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大哥!如果你我兄弟今日之战,能免大唐、吐蕃生灵涂炭之苦,那也是值得的!”张议潮苦笑一声,道:“兄弟你怎么就认定我要反自己的大唐呢……”李剑南却不再答话,右脚直线向左趟踏入巽卦,左脚弧线向右趟,踏入坎卦,剑成巽五式,如风刺向张议潮胸口,左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结乾卦,蓄势待发。张议潮抽剑,还未动,李剑南已猜出他要用的是斜刺自己大腿的“有剑入无间”剑法的那招“有如神助”,这招曾见老骆驼用过。李剑南手中剑忽然向下一斩,张议潮那拔了半截的剑竟被他的穿云剑一剑斩断,两人都是一呆,李剑南左手的乾卦已发出,直奔张议潮胸膛,张议潮虽向后极力闪避,仍是被他掌风扫到,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而李剑南的穿云剑已变兑二式,刺向张议潮咽喉----一声脆响,穿云剑被荡开,“有”剑,挡在李剑南和张议潮之间的,是张淮深,张淮深向李剑南一伸手,道:“李叔叔且慢!我父亲有话对你说!” 帐帘一挑,张议潭进来。李剑南还剑入鞘。张议潭道:“本来我也是要进来的,只是刚才听到你们兄弟在争论,原不想打扰……可没想到你们就动手了……”张议潭将头转向张议潮,道:“为什么这时侯了,你还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剑南老弟呢?”张议潮抛下手中断剑,擦了擦口角的血,低头道:“我宁可打下凉州后,亲自进京面圣。”张议潭摇头,对李剑南道:“剑南老弟,你和我们张家、和沙州义军,大家就如同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但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考虑,我和你大哥张议潮却必须考虑,而且有很多事情,又不能主动和你说,说了,反而怕你误会……今天逼到这个份上,有什么话也只能摊开来明说了……” 第六节 回过头,论恐热又高声对尚婢婢道:“明天,本大相再拉一千人过来表演给你看,只要你一天不降,我就一天杀一千人!”说罢一挥刀,刀上的死婴已飞上了城头,引得城上众人一片惊呼,论恐热大感得意,看着身后已成人间地狱的惨象,纵声大笑。连论恐热一方的将士看到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有几个士兵已转头泣下。然慑于论恐热淫威,无人敢有半句劝阻之言。 躲进帐中的李剑南脸上挂满泪痕,紧闭双目,死死攥着拳头,身子蜷缩成一团。他恨不能立毙论恐热于拳下,而不是剑下,他只想一拳一拳,将论恐热全身打烂,而不想让他舒舒服服地死去。只有这样,才能算是给刚才那死去的一家人和即将死去的很多人报仇雪恨,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因为自己两次救了论恐热……可惜现在,还不能杀他! 尚婢婢被从城头搀扶回府中,从始至终,他始终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身子微抖,一言不发。 烛卢巩力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不可为今日之事过于介怀,这不过是论恐热那厮的攻心之计。”尚婢婢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目,叹了口气,道:“那明日呢?还要有上千鄯州子民要受此非人虐杀……”烛卢巩力道:“论恐热所余粮草只够十天之需,我们虽然兵力不足,但鄯州城防坚固,还是有可能守十天以上的。守到他弹尽粮绝之时,他自然会退去。”尚婢婢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这种情形我无法看上十天。论恐热想要的,不过是我,我已决定,今晚子时突围,无论我死或活,鄯州城附近的子民都安全了。”烛卢巩力深知尚婢婢个性,一旦决定,再难更改。他立刻开始筹划如何突围的事情。尚婢婢注视着自己这个容颜憔悴的爱将,心中也是一阵凄凉,道:“是我连累了你。”烛卢巩力跪倒,道:“大人栽培提拔之恩,我烛卢巩力无一时一刻忘怀!突围固然危险,但守城也未必守得住,我们这也算兵行险招,败中求胜!”尚婢婢拉起他,问:“看来你心中已有计较?”烛卢巩力道:“上次与李剑南、崔度在会州城一战,末将虽未能得胜,但也从对手那里学了很多东西,比如李、崔二人从会州突围时,情形兵力与我们现在都非常接近,我们大可以依样画葫芦,定然也可以突围成功。更何况,我选择的突围的方向,正是蒲仓海那些部落的万余人在守卫,他们的另外两万人,在牛峡和磨离罴子将军的一万兰州兵被论恐热一起烧死了,论恐热无论对外人还是对自己人,都是一样的残暴,末将原就是蒲仓海一带的人,愿今晚先去劝他们脱离论恐热控制,能投靠我们更好,至少两面都不帮,直接返回家乡,然后末将在那里接应大人!”尚婢婢虽知他此行危险之极,但他也深知手下这位儒将的脾性,他认为可行的,也是一定要做的,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二人相处才如此契合。于是他拍了拍烛卢巩力手背,道:“一切小心。那,先具体议议我军今晚该如何突围?” 论恐热哼着小曲儿入帐,李剑南迎上,拱手道:“恭喜大相,尚婢婢这回定然方寸大乱,三五日内,必为大相所擒!”论恐热却一愣,道:“我看没那么容易,这老小子狡猾得很,估计他还想死守待援,等我弹尽粮绝呢!”李剑南道:“我怀疑,尚婢婢有可能在这几天选择突围,以免城破,被瓮中捉鳖。因为大相您这次的攻城武器充足而精良,鄯州城防虽固,又能撑得了几天呢?”论恐热拈着胡子,频频点头,道:“恩公说得有理,要防止这老小子狗急跳墙……突围……那一定是向河州他儿子尚延心那边突围了?放心,我在那里重兵布防,而且那都是我的莽罗急藏统领的嫡系部队,我就等他自投罗网呢!”李剑南摇头笑道:“依我看未必,大相觉得尚婢婢最不可能突围的方向是哪边?”论恐热一皱眉,道:“当然是北面,现在其它三面都有他的援兵,只有北面,现在已大部分被张议潮的军队控制了,剩下一座凉州孤城,他逃到那里,还不如死守鄯州呢!”李剑南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我敢打赌,尚婢婢突围时不会选择河州方向,其它三个方向,都有可能,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布防最弱的凉州方向。”论恐热眼珠乱转,犹疑不决,李剑南看在眼里,随即又道:“其实咱们也不必猜,只需让四面的守军都加强戒备,一有动静,随时集结,谅他尚婢婢那点儿兵马也飞不上天!”论恐热点头,道:“我觉得恩公说得还是有理的,我再多调五千人过去,加强一下凉州方向的守卫。” 睡梦中的李剑南,被帐外一阵嘈杂声吵醒,论恐热已一大步跨进帐来,喘息未定,道:“尚婢婢真的突围了,就、就在河州方向!”李剑南不慌不忙披衣坐起,问:“凉州方向如何?”论恐热摇头,道:“没动静。”李剑南道:“让原来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中的四分之一,每个士兵手执两个火把双手张开,向河州方向守军增援,让剩下的人中的一半人,不执火把,悄悄赶往凉州守军方向待命!”论恐热大惑不解,李剑南急道:“大相先下命令,我随后再和你解释原由!”论恐热倒是真信任李剑南,立刻下了命令。李剑南请他坐下,道:“这不过是烛卢巩力玩儿的声东击西的把戏,佯攻我们最强的河州方向守军,把我们其他三面守军也吸引过去,然后他们再趁机从河州相反方向的凉州方向突围。”论恐热挠头道:“可是尚婢婢也有可能向大非川或会州方向突围啊,这两个方向的兵都调去支援河州方向和凉州方向了……” 李剑南道:“不造成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有一半去援助河州方向守军的假象,就不能让尚婢婢下最后突围的决心,不把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的另外大部分人马调去协防凉州方向,就有可能真的被他突围,如果尚婢婢真的选了会州方向,有我们二人坐镇;如果他选大非川方向,看他在大漠中能跑多快,我们吃过早饭再去追都来得及。”论恐热见他分析得井井有条,也放松了下来,道:“那莽罗蔺真小和尚用兵和你也有几分相似,可惜他不忠心于本大相,不然应是个可造之才。”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大相过誉了,不管是我,还是莽罗蔺真,有什么计策,最后还不得是大相您来定夺,这只能证明大相洪福齐天,英明神武啊!”论恐热倒是露出受之无愧的样子,笑呵呵道:“从小人家给我算命,都说我是帝王命,一生逢凶化吉,有贤臣辅佐,贵人相助。恩公你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将来恐热得了吐蕃全部江山,自然忘不了恩公,我愿意把吐蕃一半土地牲畜分封给你!”李剑南忙称不敢。此时一个探马慌慌张张冲进帐来,道:“鄯州军队,忽然改从我凉州守军方向突围!”论恐热重重一拍李剑南肩膀,道:“还是恩公你料事如神啊!”那探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李剑南问:“还有什么要禀报的?”那探马吓得脸色发黄,道:“这----我怕说了大相会将我斩首……”论恐热一瞪眼,道:“明明是好事,我杀你作甚,我还要奖你呢!”李剑南温声道:“我保证你会很安全,说吧。”那探马跪着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凉州方向的一万蒲仓海部落守军,连同四位守将,已----已临阵脱逃,向大非川方向去了!鄯州的万余人马,混战后已突破我们设置的凉州防线,向凉州方向逃窜!大相饶命!”论恐热大叫一声,抽出腰刀,就在他的刀离那探马头上仅有三寸,那探马已经缩成一团闭目待死时,他的刀被一把剑挡住。论恐热跺脚,撤回刀狠狠掼在地上,对那探马道:“马上给我点齐全部兵马,我要亲自将那一万叛军杀得干干净净!!”李剑南道:“大相不必动怒,当务之急是留莽罗急藏带一部分人打下鄯州城留守,我们带大部分兵马去追击尚婢婢,那蒲仓海部落的一万人,可能只是被人游说,或者是厌战了,虽然临阵脱逃,但并没有敢对您反戈一击,可以等以后再慢慢收拾!”论恐热气稍微消了点,道:“好!我就不信,尚婢婢的马,跑得过我的马!” 突围成功的尚婢婢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烛卢巩力也感到身后的追兵在不断迫近。就这样已经逃了整整一天,这时,鄯州城喂养的马脚力不如论恐热草原放养的马的劣势就越来越明显了,如果到了明天,在到达凶险的鹰愁涧前被追上,就只能背水一战,定然会全军覆没!烛卢巩力在马上对尚婢婢道:“大人,前面岔路口有一条通往肃州的路,您带三千兵马从那里走,我带六千兵马继续向凉州,一定可以引开论恐热的追兵主力,您再从甘州迂回至凉州与我会合!”“不行!”尚婢婢断然道:“你这是要掩护我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我岂能这样苟且偷生!”烛卢巩力一勒马,面红耳赤道:“你是主帅,保护你是末将应该做的,将来你可以为末将报仇!如果大人执意不肯----”烛卢巩力猛然拔出腰间宝剑,在项上一横,道:“大人如果不走,烛卢巩力便在这里刎颈自尽,以谢大人!只可惜,我不能与论恐热那国贼一战再死!!”尚婢婢热泪横流,哽咽道:“我知道将军心意了,我这就带三千人马去肃州方向,将军千万保重,我们一定要凉州再见!”烛卢巩力也泪眼模糊,手中的剑微微颤抖,却没有拿下来,直到看着尚婢婢和他的三千人马在眼前消失,这才还剑入鞘,一拍马,开始追赶前面的六千鄯州兵。 李剑南一勒马,论恐热也跟着停下。李剑南指着岔路口的马迹道:“有一小股人马从这个方向往肃州跑了。”论恐热道:“那只有千余人,前面凉州方向的才是大部队,探马已经回报了。尚婢婢那老小子一定在大队人马中!”李剑南摇头,道:“如果这一小队人马是尚婢婢故布疑阵,不太可能,他们兵马本来就少于我们,如果分兵毫无道理,这怕是李代桃僵之计,凉州方向的,是烛卢巩力所率鄯州主力部队,而肃州方向的,是尚婢婢所率的鄯州小股部队……”论恐热眨巴着眼睛,道:“如果正相反呢……那岂不是跑了真正的尚婢婢?”李剑南道:“无妨,我们只需以一万人去追击凉州方向的鄯州逃军,剩余的两万人去追肃州方向的逃军,前面不远是鹰愁涧,我们这一万追兵即使不能全歼那几千逃军,也至少可以拖住他们,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在吃掉逃向肃州的那些鄯州兵后,再回到鹰愁涧增援不迟!”论恐热一听,觉得此计可行,点头道:“那我就随恩公去追肃州方向的逃兵,希望尚婢婢在那个方向!” 三千兵马,已在山崖下几乎全部战死。敌军实在是太多了。尚婢婢毫不怀疑,来追自己的,是论恐热的主力部队,他又有些欣慰,因为,这意味着,烛卢巩力逃生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四十余个也带着或轻或重伤的家奴和卫士,护着尚婢婢,从陡峭的岩石缝间向峰顶艰难攀爬。山崖下的喊杀声渐渐远了,虽然明知到了峰顶也几乎是无路可逃,然而,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尚婢婢的右肋下中了一箭,那一箭很深,这让本就身体虚弱的尚婢婢更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为了不触动他的伤口,一个强壮的家奴背对背驮着他向上爬。 第二节 张淮深亲自去泡了奶茶,四人落座,李剑南默默地听张议潭诉说。 张议潭道:“我们张家,世代都蒙大唐皇恩,从来都做忠臣良将,传到我们兄弟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我们之所以在这么险、这么难的情况下要起兵,那也绝非是为了这个家族的一己私利。更何况,这支义军组成的成份十分复杂,包括另外的敦煌一带的名门望族,如索氏、李氏、还有一些吐蕃人和其它部族的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我和议潮都不得不详加筹划……我们本就是大唐的义军,上不上表只是个形式,但这个过场一走,难免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正如你剑南老弟所说,现在吐蕃的势力中,以我们为最大,大唐天子必然会顾虑我们这一脉势力的发展和演变,如果天子给我们派个沙州节度使来,我们接受不接受?如果这支义军被大唐的官员接管,那义军原来的各位将领们是不是要被调换?再或者,大唐天子直接命我们义军去攻打吐蕃,或者攻打回鹘,我们去是不去?” 李剑南也是面色越来越沉重,站起身,来到张议潮面前,一拱手,道:“大哥,小弟刚才喝多了酒,一时鲁莽,冒犯了大哥,罪该万死!”张议潮展颜一笑,也站起身,按着李剑南肩膀,道:“我知道啊老弟,你现在是杀顺手了收不住,任何一派势力有可能威胁大唐安全时,你都以连根铲除为己任,哥哥我怎会怪你!”李剑南赧然一笑,道:“大哥教训得是,我也觉得自己的很多做法有些问题。”说着连连摇头。张议潮正色道:“兄弟你的所为其实没有错。但你想,咱们兄弟如此亲近知心,你尚且怀疑、甚至要对我先发制人,以免将来酿成大唐的边患,那大唐的当今天子和各位重臣又会怎么看我呢?张议潮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但未必匆匆忙忙地归顺然后听从大唐调遣才是真正的‘忠心’!对这帮跟着我的出生入死的义军兄弟们,我必须有个交待,事先没有妥善的安排,你让我怎么上表归顺大唐?”李剑南道:“大哥可有什么打算?”张议潮道:“等打下凉州,我自己带着河湟各州地图,上京面圣!有我为人质,圣上当相信我和沙州义军无谋逆之心!到时,让我大哥和淮深主持义军大局,我了无牵挂!你没见我,连‘有’剑和‘有剑入无间’剑法都传给淮深了么……”李剑南动情道:“小弟真不知大哥是如此深谋远虑,差点酿成大错!真是……真是……”张议潮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这么说就见外了,被自己兄弟打一下还要记在心上不成?我几次让兄弟你去做九死一生难比登天的事,你哪次皱过一下眉头?不过兄弟这次好像武功大进啊,老哥哥我怎么连一招都接不住了?”李剑南挠头,陪笑道:“因为我见过老骆驼用‘有剑入无间’这套剑法,故能猜到大哥出招,才侥幸得手一次。”张议潭忽道:“我早已做了个决定,并且和淮深商量过了,这次进京,我去!”张议潮急道:“那怎么行!”张议潭道:“不但我要去,我还要带着索氏和李氏两家的族中长辈去,以消除大唐天子对我们的戒心……我其实早就想回大唐,回长安了。你待淮深,与亲生子无异,把他教给你,我放心。我不会什么行军打仗,留在义军中作用也不大,你在,可以震慑吐蕃和回鹘,你不能走!”张议潮哽咽着叫了一声:“大哥!”张议潭笑笑,道:“我只希望,圣上能让你统领河湟,你我兄弟,深知吐蕃普通百姓的疾苦,自然不愿去荼毒他们,能让河湟一带的汉人和吐蕃人过上安乐日子,我们兄弟就没算白起兵这一回!如果圣上要更换义军统帅,或以我们为人质,要挟你攻打吐蕃或回鹘……那你就把甘州、肃州等一带的河湟土地,交还给大唐,然后率军退回沙州……我们不做反臣……”张议潮流着泪不断答应着,李剑南也拭了拭眼泪,道:“议潭大哥,这次进京,我陪您去!我去说服当今圣上。”张议潭道:“此行吉凶难料,能少去一个就少去一个,剑南老弟的好意,我这做哥哥的心领了!”李剑南一摇头,道:“我决定了,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圣上作出不利义军的决定!”张议潮道:“也好,有老弟你一路护送,我也放心很多,只是天威难测,不要和圣上起什么冲突,大不了我们解甲归田,回沙州老家去!”李剑南道:“大哥千万别说丧气话,现在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我们在推测,提前想到最坏的结果,总没什么坏处。河湟一带百姓的生计,离不开大哥!” 张议潮也生出几分豪气,道:“你们临行前,我就再添几份大礼,趁现在鄯州、兰州等守备空虚,我们义军就将其攻下,一并献给圣上!”李剑南也来了精神,道:“好啊!明天,我带兵去打!”张议潮摇头笑道:“这种小仗,就不要你这大将出马了,你培养的那一百个龙虎军的队员,可个个是将才,正好河湟一带没什么仗打,他们手痒着呢!”李剑南又掏出杜牧注的《孙子兵法》下卷,双手捧给张议潮,道:“现在,我可以放心地把这下半卷杜叔叔亲笔注的《孙子兵法》送给大哥了。”张议潮双手接过,叹道:“其实这下半卷早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你的龙虎军所用的兵法,相信就是得自你这下半卷兵书……其实我早猜隐约猜到当初杜大人只给我上半卷兵书的含义了,我也以此,日夜自警,以免把握不住,留个千古骂名……好在有你剑南老弟一直在左右监督,哥哥我就是想犯错误都没机会啊,呵呵。”李剑南道:“大哥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有很多地方,是小弟远不能及的!”张议潮将手中的《孙子兵法》下卷递给张淮深,道:“我手头的《孙子兵法》上卷你已掌握纯熟,现在,把这下卷也好好研习一下吧,有不懂的,问你李叔叔。”张淮深喜形于色地接过,爱不释手,摩挲不已。 义军正在甘州休整,准备出兵鄯州之际,突然便一天之内先后接到三个探马急报:吐谷浑王率本部兵马三万出大非川;凉州烛卢巩力以罗秀为先锋率万人正向甘州直插;尚延心率河、渭子弟兵二万余骑由鄯州向甘州挺进。 大帐内,百余人都盯着张议潮挂在帅案后的大幅吐蕃全景图上标记成红色的三个粗细不同的箭头。张议潮转头问:“淮深,你有何看法?”张淮深紧紧盯着的是代表吐谷浑王的那个箭头,口中答道:“从吐谷浑王的出兵方向和探马报他所带的辎重来看,他不象是来夹击甘州的。”张议潮点头,道:“我也这么判断,吐谷浑王在我们攻打肃州时就蠢蠢欲动,可那时论恐热尚婢婢都对他有威胁,现在,两大势力消亡,他趁机发难,也在情理之中。”张淮深道:“他有可能是要攻击肃州,切断我们和沙州的联系,然后和尚延心、烛卢巩力夹击我们的甘州。”张议潮点点头,又问:“那你看,我军该如何应对?”张淮深微微一笑道:“放弃甘州,退回肃州。”张议潮含笑问:“原因呢?”张淮深从容答对道:“我军刚攻占甘州不久,立足未稳。肃州兵力不足一万,必抵御不了吐谷浑王的三万大兵;甘州距凉州、鄯州都很近,烛卢巩力和尚延心补给充足、进退自如。退回肃州,一可以避免被夹击;二可得到沙州补给,拉长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的战线,此消彼长,胜算大增。” 李剑南呵呵笑道:“好一个以退为进,有所为有所不为,一步棋便破了对手三步棋,淮深的兵法运用,愈见功力了!”张淮深脸一红,道:“是两位叔叔教导有方,侄儿能想出来的,二位叔叔定然早就想出来了……还想请教李叔叔,按现在的实力分析,退这一步,仅能将双方的‘势’拉平,并不足以胜这三路大军……”李剑南却对张议潮问道:“大哥如何看?” 张议潮捻须道:“我看这三路联军,不过是以攻代守,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李剑南一挑眉,道:“正是!如今论恐热、尚婢婢两大吐蕃军事势力消亡,吐谷浑王又岂能放过这称王吐蕃的大好时机?所以他和尚延心的联合,不过是为了利益的权宜之计;尚延心如果继续按兵于自己的河州、渭州,那鄯州、廓州、兰州不是被吐谷浑占领就是被我们义军占领,而凉州,也将成为一座孤城。尚延心一步挺进,便盘活了河西诸州、与吐谷浑王化敌为友、和凉州的烛卢巩力也变成遥相呼应……” 第七节 天色已渐渐暗了。仰着的尚婢婢在一颠一颠中看着浩瀚的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不由就想起了儿子尚延心和女儿梅朵,如果这个时候三人同在鄯州城,一定会在后院内的石桌上喝酒赏月,儿子一定是酒酣耳热之际和自己争论用兵之道,而女儿,多半会坐在自己的怀里,喂自己剥了皮的葡萄吃,还会不时在自己的脸上亲一下……身子一震,尚婢婢已滚倒在小路边的草丛中,正好触动了他肋下的箭伤,让他的鬓角痛出豆大的汗珠。他看见,刚才背自己的那个家奴,就双眼凸出地看着自己,而他的喉头,插着一支兀自颤动的羽箭……昏昏沉沉中,他看到峰顶狭窄的小路间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提金背大砍刀,一个手提长剑。接着他就看到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家奴和卫士,一个、一个冲上去,又一个、一个倒下……他就这么半撑着身子,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走过来,黑压压遮住头上那片原本属于自己的满月的月光,然后他就看到一张几十年来一直那么让他厌恶的、因为兴奋过度而扭曲得开始变形的脸……尚婢婢皱紧眉头,闭上眼睛。 论恐热就在山顶的这一小片平地上不断兴奋地踱步,如果通文墨的话,他想自己今晚一定可以作出几首流传千古的好诗。他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畅快最辉煌的一个夜晚,自己一生的死敌就这样死狗一般奄奄一息地伏在自己面前,任凭自己处置!论恐热越想越兴奋,几乎开始手舞足蹈。尚婢婢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论恐热。论恐热偶一低头,接触到尚婢婢的目光,不由心头火起,蹲下身,左手攥住尚婢婢的胸前盔甲,将他的上身提起,喝道:“都这时候了,你这老儿还敢这么看我?”尚婢婢冷哼一声,道:“纵然你侥幸得胜,在我的眼中,你也还是个跳梁小丑!”论恐热抽动着唇角,右手一拳,左手一松,尚婢婢鼻血长流,仰天摔倒在地,论恐热摸起金背大砍刀,就向尚婢婢劈去,尚婢婢眼睛都不眨,只是冷冷地看着论恐热放着凶光的狂热的双目----刀飞出,论恐热捂住胸口,踉跄着坐在地上。 尚婢婢挣扎着欠起身子,打量着这个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大石上,面罩白纱、身穿黑衣、手提长剑的年轻人。论恐热惊愕地指着李剑南,问:“恩公,你这是何意??”李剑南缓缓摘下面上的白纱,对尚婢婢道:“我该叫你一声叔叔的,叔叔可还记得小侄?”尚婢婢含笑道:“如何会不记得,我还一直在等你从逻些城回来,做一员我手下的大将呢……”李剑南鼻子一酸,扭过头去。论恐热第一次看见了李剑南的脸,顿时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恩公,你----你是----”李剑南淡然道:“大唐进士,李剑南。你可以认为我是拉隆-贝吉多杰。”论恐热眼珠飞快地旋转,慢慢爬起身来,口中说着:“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救过我两次性命的恩公……”边说边向自己地上的金背大砍刀靠拢,李剑南沉声喝道:“你要再不站住,我让你立刻命丧剑下!”论恐热身子僵住,强笑道:“恩公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们快些杀了尚婢婢,还要去追击烛卢巩力呢……”李剑南森然道:“你在鄯州城外虐杀那一家老小时,可是在开玩笑?”论恐热终于有些动怒,道:“那些贱民的命,怎能拿来和我比!”李剑南冷冷道:“我觉得,你的命,还不如那老妇和婴儿的,你这种人,压根儿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论恐热只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尚婢婢含笑道:“果然是宅心仁厚,婢婢看得起的人,我女儿梅朵喜欢的人,果然不差!”李剑南面上一红,讷讷道:“梅朵……我和她----”尚婢婢又是一笑,道:“你和梅朵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看出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你是大唐进士就干涉你和梅朵的婚事,只是,你们不要婚后一起带兵来打我这糟老头子就行了……”说着咳声连连,李剑南赶忙近前,扶住尚婢婢,道:“是我两次救了论恐热,一次在河州南山谷,一次在白土岭……” 尚婢婢道:“你跟论恐热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过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今天,你是打算帮我,还是帮他?”李剑南面露难色,放下尚婢婢,站起身来。论恐热见状,心中窃喜,拱手道:“李进士你只要帮我,我们就能统一吐蕃,踏平大唐,到时,整个天下,都是你我兄弟二人的,你可以做大唐的皇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你在河州南山谷那一场大败,谷口的粮车弓箭阵就是我布的么?你可知河州东谷那一战断绝你水源之计,又是我定的么?还有你联合回鹘、党项进犯我大唐河东那一次,我凿沉过你坐的船----”论恐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粗重。尚婢婢惊讶道:“原来那两战的妙计都是你定的!原来你早在暗中帮助我!”李剑南低头,道:“可是这次,杀磨离罴子和他的一万兰州兵、追击到叔叔您,也是我做的……”尚婢婢缓缓点头,道:“我有些明白了……你当初之所以帮我,不止是为了喜欢我女儿梅朵,还是为了借我的手耗损论恐热的势力,以减轻大唐边关和沙州张议潮义军的压力……而这次你之所以反过来帮论恐热,是因为你和我手下的五虎将交手后,发现现在吐蕃最具威胁的势力是我这一股,所以你又借论恐热之力来消灭我,然后再将论恐热除掉----”李剑南叹息道:“以叔叔的睿智,小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尚婢婢一边咳着一边大笑,指着已听得傻傻呆呆的论恐热,道:“我们两个自以为叱咤风云能左右吐蕃和天下局势的老家伙,居然一直被一个大唐的年轻人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几年……真是……真是笑死人了!”李剑南呆立不语。论恐热闷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尚婢婢挣扎着站起身,对李剑南道:“你做得对!因为你是大唐的进士!如此心计,我们两个老家伙栽在你手里,也不冤……我父亲老骆驼就曾在我面前对你赞不绝口,他如果知道你还有另外这些作为,一定会更加欣赏你的……”论恐热终于憋出一句:“李剑南你这是小人行径!”尚婢婢哈哈大笑,道:“你论恐热也有脸说别人是小人?你不是一直以为你在武力上胜我一筹么?今天我就跟你比试比试!”李剑南一伸手,道:“叔叔您----”尚婢婢一摆手,道:“剑南贤侄,现在你不会帮论恐热,我也不希望你帮我。这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就由我们两个老家伙在这里自己解决吧,剩下的那个,再由你来处理!” 论恐热大怒道:“好啊老东西,你这是想死了后拉个垫背的,让李剑南替你报仇是不是?够毒的你!”尚婢婢微微一笑,道:“你就那么自信我们两个动手就一定是我死?难道你胸口的伤比我轻?如果你死了,李剑南也不会放我下山的。”尚婢婢这么一说,论恐热更感觉到自己刚才胸口中的那一掌痛得连深吸气都如针扎一般,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伤到了哪些心肝脾肺肾,不过他自信,收拾尚婢婢这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李剑南在之后会放过自己么?李剑南对尚婢婢深施一礼,道:“谢谢叔叔不让小侄为难……”尚婢婢看着他,露出一个宽和的微笑,道:“婢婢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对自己的部下和统辖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都一视同仁……也没什么野心……不过一个人势力大了,就不是能全凭自己喜好行事了,我的势力再发展下去,难免会和大唐起冲突,所以,你今天不放过我,我毫无怨言!只是我有两个心愿,想你答应我,可以么?”李剑南抬头,直视尚婢婢,用坚定的声音道:“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小侄巴不得能为叔叔多做几件事!”尚婢婢欣慰地点点头,道:“其实当年第一眼见你,我就看出你这孩子是个宅心仁厚,胸怀大志的人,那时就很喜欢你了。后来你和我们两位吐蕃赞普的死都牵扯上了关系,我就由洪辩猜想到了你和大唐有一定的联系。直到有一天,我父亲老骆驼跟我说我女儿梅朵一直喜欢你,我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的贝吉多杰就是大唐进士李剑南……”李剑南听着,黯然低头。尚婢婢接着道:“本来凭你的本事,你无论是真正投靠我,还是投靠论恐热,都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这么多年,你只选择你自己的大唐,哪怕,这个大唐还在一直通缉你……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照顾我女儿梅朵一辈子。还有我的儿子延心,虽然狂妄自大,喜欢争强斗狠,但他心地不坏,我不希望他和你继续斗下去,现在我鄯州一系的势力已经分崩离析,我要你带着我的书信和我的玉佩,让延心降了大唐吧,本来他镇守的河州、渭州原就是大唐的领土。他还是应该肯听我这父亲的遗嘱的……吐蕃在我们两个老家伙死后,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说着尚婢婢又大声咳了起来,李剑南扶住尚婢婢,心乱如麻,一咬牙,道:“您托付的两件事情,小侄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办到!”尚婢婢开心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是一诺千金!”说罢扯了自己的一截袖袍,咬破食指,写了几行血书叠起,摘了腰上的玉佩,一起递给李剑南,李剑南郑重地双手接过,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怀中。李剑南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骆驼爷爷神功盖世,延心将军和梅朵也都是身手了得,为何叔叔您却不习武艺?”尚婢婢悠然一笑,道:“因为我自小研习佛经成痴,又怎会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始终希望天下太平,实现人间净土,可惜我这一己之力,终究是绵薄无助……那天在鄯州城下,我眼睁睁看着论恐热残杀那一家老小,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就是拼着和他下一次地狱,也不能让这魔王继续活着危害人间!我无法超脱到想独自成佛而忘记这些苦难的人……可能我的定力还不够吧……” 论恐热怒道:“你们两个,一样的伪善!你们就记着那天我杀的那一家人了,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想想,你们杀过多少人!为什么不见你们忏悔自责!”尚婢婢叹息一声,道:“不错,间接死在我手中的生灵是很多,所以我今天不逃避,我还!”李剑南道:“我从不为杀人而杀人,问心无愧!”尚婢婢向前跨了一步,面对论恐热,道:“该是我们两个了结的时候了!”论恐热也跨前一步,尚婢婢偏头对李剑南,欲言又止,李剑南忙道:“叔叔有话,但吩咐无妨!”尚婢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攻打凉州,因为你要和崔度争大唐公主……我不能劝烛卢巩力归降大唐,但此人对我忠心耿耿,我希望,如果有可能,你帮我保他一条性命……”李剑南坚定地一点头,道:“小侄一定尽力而为!”尚婢婢又道:“我死之事,不要告诉梅朵,也不要告诉延心,我绝不想他们两个人恨你!”李剑南又点点头。 尚婢婢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突然的一拳,就击在了论恐热的下巴上,论恐热一来未料到他会这么快出拳,二来在想闪避时胸口钻心地痛,根本就不敢动,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他“哇”地大叫一声,双手掐住尚婢婢的咽喉,不断前后摇晃,尚婢婢艰难地抓住他的两臂,头向前顶,论恐热倒退了两步,再有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论恐热站住,一边狞笑着,一边把双手越收越紧,眼见尚婢婢已双眼翻白,李剑南神色木然地坐在草地上,眼睛却未看向二人打斗处。就在论恐热觉得尚婢婢应该已经没气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处更钻心地一痛,他低下头,看见了半截带血的箭的末端,那是原来在尚婢婢右肋下的半截断箭。就在他因为胸口双重的疼痛而双手微微一松之时,他看见尚婢婢对他诡异地一笑,然后尚婢婢整个人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一生的死敌,拥抱着坠落进深不见底的断崖…… 第四节 莽罗急藏沉吟道:“我原以为你是尚婢婢的人,现在看来,你最可能是义军的人。我对张将军向来景仰,也不想与义军为敌。” 黑衣人道:“我知道你现在三面为难,我愿意做个中间人,让你高枕无忧。”莽罗急藏将上身向前探了探,道:“请高人赐教!” 黑衣人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大局未明,我就算逼你投降义军,你也不心甘情愿,义军也不放心……如果义军打到鄯州,你高悬免战牌,我保证义军不会攻打你;如果尚延心要带军队进入你鄯州,你也不要放他进来,我保证他现在不会跟你翻脸;至于吐谷浑王……过几天他就消失了。” 莽罗急藏连连点头。黑衣人加重语气,道:“你朝三暮四明哲保身,虽无可厚非,但你如果胆敢放尚延心进城或出兵帮助尚延心增援吐谷浑、廓州、河州、兰州等,我包你身首异处!”莽罗急藏忙不迭点头。黑衣人语气转缓,道:“如果到时你看义军取胜把握大,你也可以出兵助义军,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莽罗急藏眉开眼笑。 鄯州西北角沙丘上的温龙飞有些不耐烦,对林虎嘟哝道:“早知道等人这么难熬,还不如和老大一起进城。”仰躺着的林虎打个哈欠,道:“这几天都是夜行晓宿,难得我起了睡意,你就别吵了……老大连吐蕃赞普达玛都是说杀就杀,区区一个莽罗急藏,老大亲自去简直是给足了他面子。” 放哨的范辽喊了一声:“老大回来了!”或坐或躺的龙虎军几乎同时立起,一身黑衣的李剑南摘了罩面的白纱,道:“不是让你们前半夜好好休息休息么,不养足了精神,怎么去端吐谷浑王的老窝?” 潘季防喊道:“老大,一想到有仗打,我们怎么睡得着啊?就算我想睡,我腰上这三十支连珠箭也不肯睡啊!”李剑南呵呵笑道:“明天你的连珠箭正好派上用场。这次我们没全配齐勾镰枪,只能等和张大哥会合后才能过瘾了,不过我们这三千支箭,要是一支都不浪费地招呼到留守的吐谷浑士兵身上,那效果----”众人立刻来了兴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李剑南在月色下铺开地图,众人围成一圈。李剑南道:“吐谷浑王庭所在积石山,山势险恶,正面上山的那条大路,机关重重,四周有隐蔽的箭楼,又有铁滑车镇守,强攻就算两万人也未必奏效。积石山山脉的后面,是一道瀑布,只有两三个岗哨,山前的巡逻兵相对较多,山后的,按地图上的标注,大概一个时辰才有一次,我们必须要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攻上山顶,占领王庭,然后点燃吐谷浑王在山顶储备的粮草,之后从大路杀下去。据我估计,山上大概有两千人,山下大概有三千人。吐谷浑其余人马,来不及增援王庭。我们这次行动,要善于在局部上集中力量,以多打少。注意互相配合互相保护,烧了王庭和粮草后,以安全撤退为第一目标。我想,吐谷浑人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支队伍从天而降!” 和在深夜仍然灯火通明欢歌笑语的积石山顶的王庭相比,山后除了瀑布撞击岩石的轰鸣声,就不再有什么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了。等山下那队高举着火把的巡逻兵一过,山顶的相距各五十尺的三个哨兵就一改刚才挺拔的站姿,抱着枪坐倚着身后的石头,开始打盹。下面的巡逻兵要再过一个时辰才会路过,他们路过两次之后的半个时辰,也就是子时交丑时的时候,就可以回山顶兵营的帐篷里美美睡上一觉了。 没有人注意到瀑布下泻的声音有了些微的变化。 李剑南紧闭双目,按着刚才的记忆,手脚并用,沿着一处水流不十分湍急的瀑布缝隙艰难上行。他的腰上,盘着一条粗长的绳索。 就在他手脚都开始微微麻木时,他接近了山顶。一只手扶着峭壁上的凹陷,一只手解下腰间的绳索,李剑南将绳索环成一个活扣儿,轻轻套在了山顶端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拉紧。潘季防顺绳索轻巧地攀缘而上。 二人偷偷露出半个头,看看成品字形排布的三个哨兵,又将头缩回去。李剑南顺绳索下滑半个身位,潘季防双脚踏在李剑南肩头上,李剑南将身子慢慢上移,潘季防摘背上弓,从腰间抽出三支箭,露头,三支箭在左手弓背上散开,右手捏住三支箭箭尾,手指微动,弓弦拉到一半,手一松,“飕”,一声轻响,三个打盹的哨兵咽喉相同位置同时中箭,就都在半梦半醒中一命归西了。潘季防缩回头,李剑南上崖来,猫着腰,先用左手在草丛中轻轻向前摸索,一停,潘季防跟上来,李剑南右手剑轻轻一拉,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细细的绳索断开,二人各捏一头,轻轻在左右放松。线上缀着的数个小铃铛才没有发出响声。二人一共割断四条这样的细绳。潘季防收回了自己的三支箭。 龙虎军剩余全体队员顺绳迅速攀岩而上。 王庭外的五个游动哨被依次放倒,拖走。李剑南的眼前越来越亮,高亢的羯鼓声中,正中宝帐内夹杂的男女调笑之声几乎都清晰可闻了。李剑南对林虎、温龙飞打了个手势,四支箭同时飞出,宝帐周围的四盏高高的气死风灯同时灭掉,就在大帐的周围的二十个护卫一愣神的工夫,已经有数十条黑影窜至身边,一对一,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踢开宝帐的门帘,两柄弯刀左右袭至,林虎、温龙飞分别接住,李剑南顺着猩红的地毯,继续大踏步走向宝帐正中几案后那个脸色苍白的鹰钩鼻老者,周围的歌舞姬尖叫着四散奔逃,那老者抓举起几案,狠砸向李剑南,李剑南左手一伸一缩,几案被轻飘飘放到了身后,人已逼至老者面前,老者大吼,挥刀,刀上镶嵌的猫眼一闪。刀势沉稳老辣,攻守兼备,李剑南一挑眉,撤后一步,老者跨步竖劈出第二刀,李剑南再退一步,老者信心大涨,正要再跨一步攻出第三刀,却听得身后有布帛撕裂之声,接着身后两道劲风袭至,老者刚欲转身,就在半转未转之际,李剑南抬步、出剑。老者抬刀,格开李剑南的剑,身子一振,两截带血的剑尖已从他的胸口左右钻出。 林虎、温龙飞此时也将另外两个用弯刀的护卫料理掉了。李剑南道:“先将宝帐四周的这千余卫兵歼灭,然后林虎带虎队三十个人去烧西边的粮草;温龙飞带龙队二十个人去占领西山口的上山通道,务必控制住那些铁滑车。剩余人协助策应。” 山顶乱作一团。很多帐篷中被惊醒的卫兵在懵懂中已身首异处,而另外一些穿着内衣摸到刀枪冲出大帐的卫兵基本都被站在各个帐篷顶上的龙虎军一箭一个射倒。 山下的巡逻兵发现王庭火光冲天,赶紧鸣锣。 两千多人从山下顺西山口大路向王庭进发增援。就在密密麻麻的他们快要上到山顶时,并排而下的四辆装满巨石的铁滑车顺着陡峭的大路冲下----吐谷浑军死伤狼藉、阵脚大乱,如潮退去。 看着一垛一垛熊熊燃烧的粮草,李剑南一挥手,带领林虎等人向温龙飞的西山口靠拢。温龙飞兴奋地道:“刚才这四辆铁滑车,至少让这帮家伙死伤了数百人!” 李剑南看着又在重新集结试探上攻的吐谷浑兵和山下的火把分布,问温龙飞:“还有几辆铁滑车?”温龙飞道:“还有八辆!”李剑南道:“林虎,带其他弟兄从瀑布那边下去,把咱们的马备好。温龙飞,你和我留下来玩儿剩下的铁滑车。”温龙飞煞是兴奋,林虎大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李剑南拍着他肩膀,嘿嘿笑道:“你尽管走你们的,别耽误时间,我们有半个时辰,也该能和你们会合了。”林虎看他胸有成竹,将信将疑,道:“你可要说话算数!”李剑南哈哈一笑,道:“我就算舍得自己,也不能让老温跟着赔进去不是?”林虎这才转身,带着九十七人列队离去。 温龙飞道:“这帮小子这次学奸了,分两队贴着大道的山崖向上走。李剑南随手一挥剑,四辆铁滑车又轰隆隆呼啸而下,这次两边的吐谷浑兵虽也有百多人的损伤,只是稍做修整,就再次沿着大道旁的山崖上攻,山下两旁,是伺机而动的千余兵马,他们清楚,山上只要再放四辆铁滑车下来,就再也没什么可以用来与他们大军抗衡的了!果然,在他们最前端的两个人已经接近山顶时,山上还没有动静,步兵顺着两边的山崖,已越上越多----最后四辆铁滑车,终于也带着巨响冲了下来,两边的两辆铁滑车让顺崖而上的那些步兵难以幸免,而中间的两辆铁滑车,仍象上次一样,顺着大路,毫无杀伤力地一路奔驰而下。山下的吐谷浑兵,早已闪躲在两旁。等这两辆铁滑车撞上了歪在山脚附近的前面的铁滑车后,众吐谷浑兵,发一声喊,一起顺大路向上冲去。 第五节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 两辆铁滑车内,先是几块沉重的大石被掀落,接着露出李剑南和温龙飞的头,二人迅速下车,借着黑暗,贴着山脚,向瀑布方向急奔。 天色渐白。林虎放慢了速度,等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从后面赶上来,歪着头刚要说点什么,和李剑南并排的温龙飞先道:“老林,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怎么毫发无损逃出来的?坐吐谷浑专门为我们预备的铁滑车呗!” 林虎愤愤不平道:“这个我当然猜得出,我是想问老大,那中间两辆铁滑车明明可以载四个人的,为什么让你坐不让我也坐!” 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出意外时,两个人跑更方便些,你得承认你跑起来速度比老温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你骑马的技术就比老温好那么一点点……行了,后面没有追兵,让兄弟们在前面的湖边小憩一下。” 龙虎军诸人围坐在一起,只兴高采烈地谈论刚才杀得烧得如何过瘾,哪里有人睡得着。林虎问李剑南:“老大,下一步是去和张大帅到鄯州会合么?” 李剑南倚着树,打着哈欠,道:“还太早,几天之后,吐谷浑王庭被端、后备粮草被烧之事就会传到吐谷浑王和尚延心耳中,那时他们军心必乱,张大哥才能迅速取胜,逼近鄯州,我们早过去也是干等着。” 林虎眼珠一转,道:“与其等着,不如我们兄弟再干一票!”李剑南苦笑摇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脱不了匪气。你是不是看上岷州了?” 林虎笑嘻嘻道:“老大英明,咱林虎的兵法也不能白学,岷州离河州、渭州都距离较远,本来镇守的兵将就少,这次被尚延心征调后,现在大概剩下了不到两千。这岷州本是尚延心的大后方,如果我们把岷州占了,河州、渭州、兰州就会人心惶惶,而尚延心也必然疑神疑鬼,尽早回兵。”李剑南长声道:“你是不想等到崔度出兵吧。” 温龙飞嘿嘿一笑,道:“我看老大你也未必想等崔度出兵,我们在鄯州和吐谷浑行动如此顺利,如果到凤翔,应该不比义军的信使慢多少……如果还象上次解沙州之围那样搬崔度的凤翔救兵……岂不是又在老大的公主面前丢了面子……” 李剑南嘿嘿道:“你们两个家伙,原来早就算计着要在崔度接到我信之前动手了是吧?”林虎、温龙飞陪着笑,连称“不敢”。李剑南微闭双眼,道:“我其实也不想……崔度这边何时出兵我不是很急,关键是王宰那边,王宰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回凉州,如果王宰的骑兵能和磨离罴子那一万重骑兵交锋……才算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不然这一万骑兵到了尚延心手里,杀伤力倍增,我义军堪忧啊……” 旁边的范辽插口道:“我看也未必,我训练了五千用勾镰枪的步兵,对付起骑兵来正合用,那一万兰州骑兵能厉害到哪里去?”李剑南不答,向树上一仰,道:“兄弟们,睡觉!”林虎、温龙飞用不依不饶的眼神死盯着李剑南微闭的双眼,李剑南梦呓般地咕哝了一句:“两天后的深夜,攻占岷州。” 烛卢巩力一进帐,就发现尚延心面色沉重。 烛卢巩力轻声问:“听说有廓州紧急军报?”尚延心伸手,将刚才自己正在看的军报递向烛卢巩力。烛卢巩力仔仔细细看完,抬头,问:“将军相信几十个人就能无声无息摸上戒备森严的吐谷浑王庭、杀吐谷浑宰相及千余兵将,最后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这种事情?”尚延心用食指搓着眉心,断然道:“不信!除非是一百个李剑南……我怀疑是留守的吐谷浑兵玩忽职守,被张议潮的大股部队突袭得手,为逃避责任,才对外妖言惑众,除非彻查后,我才会相信!” 烛卢巩力道:“可是张议潮的义军主力,的确正在肃州附近,怎么可能凭空突破我们的布防,出现在鄯州一线并进攻积石山?如果有超过千人的队伍经过,廓州和鄯州不可能不向我们报告啊……” 尚延心“嗯”了一声,道:“不出三天,吐谷浑王必然会来求援。将军说我是救好还是不救好?”烛卢巩力不假思索,道:“救!不过……这当然是要将军您来决定。”尚延心点点头,道:“我临出兵时,给莽罗急藏下的命令就是----如果吐谷浑王庭遭受义军进攻,就出兵救援……我本来很看重吐谷浑王的作用,虽然我知道他跟我联合不过是为互相利用……” 烛卢巩力道:“如今这吐蕃,两个赞普孱弱,能对将军产生威胁的,不过是张议潮的义军和吐谷浑王的势力,吐谷浑王虽然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不过比起以汉人为主的义军,毕竟还是可以多亲近一些,等义军平定了再收拾不迟。”尚延心眯眼看着烛卢巩力,低声道:“怎么将军把自己给忘了?以将军才干,虽现在缺兵少将,但依托凉州,不出三年,便能称雄一方了……” 烛卢巩力跪倒,俯首叩头,悲声道:“烛卢巩力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大人不在,就誓死效忠延心将军,绝无一点自立为王之心!当年如有得罪将军之处,将军给我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尚延心看着拜伏在自己帅案前的烛卢巩力,面上阴晴不定,顿了一顿,呵呵笑道:“不过是和将军说笑罢了,当初在鄯州的那小小误会我早已抛到脑后,如果连你都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呢?可惜我们五虎将,只剩两个了……嗳,将军还跪着干嘛?起来说话!” 烛卢巩力站起,道:“吐谷浑王虽然王庭被毁粮草被烧,但元气尚存,现在他远攻沙州补给不足,攻肃州还是绰绰有余,张议潮如果主动进攻吐谷浑王,只要吐谷浑王能把他拖住,我们从旁夹击,胜算在握!”尚延心又开始揉眉心,口中道:“张议潮既然偷袭吐谷浑王庭并烧他粮草,无非是想引起吐谷浑王惊慌退兵,然后他从后追击,这样既能退吐谷浑兵,又让我们二人的追兵暂时不能和他交锋……” 尚延心叹道:“这张议潮用兵不凡,无怪乎崛起这么迅速。他现在掌握了主动,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凤翔的崔度……他如果出兵,我就进退两难了……但愿他能遵守和我爷爷的三年之约,不兴兵犯境。”烛卢巩力道:“我担心的是河东节度使王宰会不会出兵袭扰凉州……他的骑兵很难缠。”尚延心一笑道:“王宰的骑兵固然不错,但又怎么比得了我兰州的骑兵。凉州那边你不必担心。” 吐谷浑王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老窝被几十个黑衣人捣毁,自己的宰相也已毙命,最重要的,王庭储存的足够自己大军用一年的粮草被完全焚毁!他脸上的横肉突突抽动,心,也痛得燃烧起来----难道是尚延心不守盟约故意放张议潮的部队去攻打自己的老窝?难道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先收拾张议潮了?本来的打算是利用尚延心把张议潮义军主力拖在甘州,自己趁虚夺取肃州和沙州,现在,这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了,张议潮竟然敢主动来和自己交战,还捣毁了自己的王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让你的杂牌军看看我吐谷浑部将士的凶狠!他立刻命自己的另一个宰相云丹贡布就地扎营备战,然后又给尚延心亲笔修书一封。 尚延心接信,对烛卢巩力道:“这个吐谷浑王还真是凶悍,信中一点也不客气,好像通知我们去合击张议潮不是求我们帮忙而是给我们个占便宜的机会,那好啊,我们就占这个便宜!”烛卢巩力道:“将军是想坐山观虎斗?”尚延心叹道:“以张议潮的用兵水准,又岂能等我们从甘州赶过去合围他呢?恐怕现在双方已经动手了,我们赶过去时,可能胜负已分。” 烛卢巩力欲言又止,尚延心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三天前出发吧,一来我们如果改变行军路线,张议潮也会做相应变化;二来,与其我们去和张议潮硬拼,不如让吐谷浑王去;三来,我们现在据守甘州,进可攻肃州、可救援吐谷浑王,退可回兵凉州、鄯州,防王宰和崔度来袭。正所谓‘静者恒美,动者常咎’。”烛卢巩力低头,低声道:“这个末将领会得到,不过……唉,希望吐谷浑没那么容易败,或者,至少能让张议潮也遭受重创……” 张议潮在得到吐谷浑王庭、粮草被烧的消息后,立刻向已轻装简从先期抵达埋伏在祁连山上的张淮深的五千人马下达了攻击指令。 安景道:“山下的山坳中,就是吐谷浑王的中军帐,约有一万五千人马。他的先锋军五千人刚抵达肃州城附近,如果回援中军有半天的路程,现在看吐谷浑王的意思,是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与我们义军在肃州摆开阵势打一架。” 张淮深道:“本来以为吐谷浑王会退兵,我们尾随追击,现在看来,他是恼羞成怒,想和我们硬拼。那我们也不妨改变计划,让我叔叔索性继续向肃州进发,然后给我增派二千步兵、一千弓箭手,把剩下的两千勾镰枪兵也一起给我。” 阎英达嘿嘿笑道:“这下好啊,义军的王牌五千勾镰枪手,个个以一当十,吐谷浑这些骑兵有罪受了!”张淮深道:“我不会让勾镰枪部和敌人的骑兵硬拼,那样即使胜了伤亡也太惨重。我要让吐谷浑的骑兵无法驰骋,处处为难!” 吐谷浑王被帐外的一阵锣声和骚动惊醒,向帐外大声喝问道:“何事慌张?”门外一个武士答道:“是马厩不慎失火,已被扑灭了!”吐谷浑王怒骂道:“要是再为这种小事随便乱敲锣,就让负责养马的多吉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帐外是那个武士快步离去,吐谷浑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犹自熟睡的妃子,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来,算计着再过一天,尚延心也该到了,而张议潮,还隔着祁连山向肃州进发呢,便更安心了一点,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多吉却睡不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不但被马厩失火吓了一大跳,还被大王派来的人痛骂了一顿。按他的分析,这次的失火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这几天,每餐的粮食被减了一半,还不说原因,谁不知道是家里的粮草被烧了,这种事情瞒得住么?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大王又不肯撤兵。今晚一定是几个饿急了的士兵在马厩的角落里偷着烤白天巡逻时打的野味,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养的这些战马也难保不被偷偷杀了吃肉。看着被烧成灰的一垛草,多吉也暗怪自己沉不住气,张议潮的兵马远在山的另一边,也难怪被马嘶声和锣声惊醒赶过来救援的各营长官脸色不好看。就在这时,他看到,前面的拐角处,又隐约有火光闪动,多吉不但不慌,还眼睛一亮,猫着腰,蹑手蹑脚。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营的人竟然敢继续在自己的地盘上生火烤肉! 那不是篝火,是一排十个人手中的火把发出的光亮。站在前面的这个头顶金冠夜明盔身披龟背龙鳞甲的剑眉朗目的将军他也不认识,他不知道是先敲响手中的锣好还是放下锣拔腰中的刀好还是直接扭身就跑好,对面的那个将军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一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他的锣落在石头上,发出不甚悠扬的最后一响。 马厩两处火起。张淮深的两千步兵开始杀马。刚才草场上的光亮吸引了马厩所有的岗哨,而当他们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无一例外被张淮深和刚才潜入的义军步兵刺杀。 第一节 张议潮听到帐篷外有一百多个人一起走过来的声音。他早已习惯了龙虎军这帮人喜欢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特点,为此,他的帅帐都特意搞得大了很多,就是同时一百五十个人议事,也不嫌拥挤。但今天,这帮家伙兴高采烈的程度似乎比前段时间半个月内攻克肃州时还高,这让张议潮起了好奇心,就想掀开帐篷出去看看,他刚一起身,帐帘已被挑开,林虎、温龙飞喜气洋洋的头先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众龙虎军的高声说笑的队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个人进门,其中一个,是自己的侄儿张淮深,而另一个含笑看着自己的----竟然是----张议潮一把将身前的帅案推翻,也不管战报、文房四宝、令牌撒了一地,两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人,眼泪已不觉流下,那人也是眼眶湿润,拍了拍张议潮的后心,道:“大哥,别来无恙!”张议潮抬身,道:“剑南老弟,我是日夜盼望着能见到你啊!!”旁边的林虎不干了,嚷嚷道:“我们就不信有谁能比我们龙虎军的兄弟更想见自己老大的!”温龙飞道:“我们听说老大在原州一带十分威风,把那个什么什么‘吐蕃第一名将’和他妹妹打得抱头鼠窜,后来又听说老大不慎被烛卢巩力那小子围在会州,我们哥儿几个摩拳擦掌就要去解围,结果----张大帅不让……” 李剑南呵呵笑道:“不让就对了,你们这百十号人要是去了那里,还不把那里搅翻天,说不定我的计划都被你们打乱了呢!”张议潮道:“我当时也很急,但这边的战事脱离不开,我又不放心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一起过去,现在他们可都个个是义军的顶梁柱,缺了哪个都不行呢!”说得众人哄然大笑。李剑南也跟着笑起来。张淮深道:“再后来就听说李叔叔和崔度将军巧解连环扣,逼得烛卢巩力和尚延心都退兵了。你们在那边一打,让我们在这边打起来就轻松多了!”张议潮关切地问:“老弟你是从哪里赶来?可知现在论恐热和尚婢婢的情况?他们这次火并可是空前惨烈啊!”李剑南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低声道:“大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二人了,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他们的军队也已土崩瓦解了……”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任谁也没想到,这吐蕃几十年来各自雄霸一方的两大势力,就这样忽然间便一起消失了!张议潮试探着问:“这事又是兄弟你做的?我就知道!兄弟你当初就定下了这样的宏图,而今终于还是实现了!了不起!”李剑南疲惫而忧伤地摇摇头,道:“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只想和各位兄弟喝酒,咱们一醉方休!!” 没有多久,李剑南就烂醉如泥,然后吐得一塌糊涂。可能这许久以来积压的很多东西,都跟着翻滚了上来,但是,又都不是能这样就吐个干净的。众人七手八脚服侍李剑南睡下,李剑南就这样半醉半梦半醒之间,走马灯般想着前尘往事,不知不觉,就已泪湿鬓发。 夜已深,张议潮仍在帅帐中挑灯观书,看的,仍是当年杜牧注解并赠送的《孙子兵法》上卷。帐内的牛油蜡烛忽然一灭一明,帅案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张议潮起身,喜道:“老弟,你的酒醒了?”李剑南呆呆看着他手中的《孙子兵法》,道:“你还在经常看杜叔叔送你的这本《孙子兵法》?”张议潮点头,道:“不管是当初杜大人所言的沙州起义大略方针,还是他送我的这上半卷《孙子兵法》,都使我受益匪浅!”李剑南用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张议潮,问:“现在义军在河湟一带发展得如何?”张议潮眉宇间露出快慰之色,道:“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攻城略地无往不胜,也击退了回鹘和吐谷浑的几次侵扰。只要再打下凉州,整个河湟就都归我们义军所有了!”李剑南嘴角微微上翘,问:“‘义军’?是张大哥的‘义军’,还是大唐的‘义军’啊?”张议潮一愣,反问:“兄弟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大哥心里清楚。小弟这些年出生入死,为的是大唐的‘义军’,而不是大哥的‘义军’!”张议潮面色一沉,瞬间又缓和了下来,绕过帅案,将手搭在李剑南的肩头,亲切地道:“这些年你帮了大哥多少忙,大哥心里清楚,大哥也知道,这期间,你受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和委屈,但你也知道,我张议潮从没起兵时,就已经是心归大唐了,怎么兄弟你在这时候居然怀疑起哥哥我了?”李剑南从鼻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道:“大哥可曾上表归顺大唐?”张议潮道:“夺取沙州后,曾派出十队信使,到长安报喜。”李剑南问:“结果呢?”张议潮沉吟道:“两年了……杳无音讯,我担心----” 李剑南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又问:“现在我们已打下肃州,现在派人到长安上表,应该容易得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冷笑一声,伸手入怀,拿出一卷书,问道:“大哥可知这是什么?”张议潮“咦”了一声,看看他手中的那本,又看看自己桌上的那本,道:“莫非是----”李剑南道:“不错,杜叔叔亲手注的《孙子兵法》下卷!你可知,当时杜叔叔为何不一起给了你?”张议潮不语。李剑南道:“杜叔叔猜得不错,你现在势力壮大了,想的就不止区区河湟这一块地方了吧?是不是还想占了吐蕃,之后进犯大唐!”张议潮怒不可遏,手指李剑南道:“这、这是你一个做兄弟的对大哥说话的语气么?谁都可以怀疑我张议潮对大唐的赤胆忠心,但唯独你不能!!”李剑南后退了一步,手按腰间穿云剑,道:“我现在不是怀疑。你的义军迟迟不打大唐的旗帜,你又百般拖延,不上表归顺,不是另有图谋,又是什么?”说着,李剑南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剑指张议潮。张议潮一动不动看着李剑南的剑,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这么好的兄弟也要刀兵相见……”李剑南黯然道:“我答应过杜叔叔,你如果不想归顺大唐,只是想自立为王,就随你去,但你如果觊觎大唐江山,我就不能坐视不理!纵然,你我是这么多年的生死兄弟!” 张议潮很欣慰地一笑,道:“谢谢你剑南,谢谢你一直当我是兄弟。你既然这么了解大哥,你觉得我会甘心做一个偏居一隅占山为王的草寇么?”李剑南眼光渐渐犀利,盯着张议潮,道:“不是!正因为大哥不是,我才更放心不下。现在的吐蕃,以大哥的实力为最,而能威胁大唐的,也只有大哥了。当初论恐热势力最大时,我帮尚婢婢对付论恐热;后来我觉得尚婢婢势力更强了,我就帮论恐热对付尚婢婢;如今,这两人的势力都已消散,唯一能对大唐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大哥!如果你我兄弟今日之战,能免大唐、吐蕃生灵涂炭之苦,那也是值得的!”张议潮苦笑一声,道:“兄弟你怎么就认定我要反自己的大唐呢……”李剑南却不再答话,右脚直线向左趟踏入巽卦,左脚弧线向右趟,踏入坎卦,剑成巽五式,如风刺向张议潮胸口,左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结乾卦,蓄势待发。张议潮抽剑,还未动,李剑南已猜出他要用的是斜刺自己大腿的“有剑入无间”剑法的那招“有如神助”,这招曾见老骆驼用过。李剑南手中剑忽然向下一斩,张议潮那拔了半截的剑竟被他的穿云剑一剑斩断,两人都是一呆,李剑南左手的乾卦已发出,直奔张议潮胸膛,张议潮虽向后极力闪避,仍是被他掌风扫到,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而李剑南的穿云剑已变兑二式,刺向张议潮咽喉----一声脆响,穿云剑被荡开,“有”剑,挡在李剑南和张议潮之间的,是张淮深,张淮深向李剑南一伸手,道:“李叔叔且慢!我父亲有话对你说!” 帐帘一挑,张议潭进来。李剑南还剑入鞘。张议潭道:“本来我也是要进来的,只是刚才听到你们兄弟在争论,原不想打扰……可没想到你们就动手了……”张议潭将头转向张议潮,道:“为什么这时侯了,你还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剑南老弟呢?”张议潮抛下手中断剑,擦了擦口角的血,低头道:“我宁可打下凉州后,亲自进京面圣。”张议潭摇头,对李剑南道:“剑南老弟,你和我们张家、和沙州义军,大家就如同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但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考虑,我和你大哥张议潮却必须考虑,而且有很多事情,又不能主动和你说,说了,反而怕你误会……今天逼到这个份上,有什么话也只能摊开来明说了……” 第六节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当当网现在的价格是15元,六折呀:):) 几百匹马倒下,火光冲天。 各营的哨兵大声奔走呼叫,并冲进营中,试图叫醒帐内酣睡的众多士兵。然而刚刚被一场虚惊折腾过的士兵没几个人愿意为“又起火了”这种“小事”再爬起来。 吐谷浑王再次惊醒,向帐外喝问道:“又怎么了?”帐外原来那个武士答道:“看样子是马厩又起火了,这次火势比较大!”吐谷浑王怒不可遏,吼到:“去把多吉给我拎过来!!”那武士应了一声,跑开了。妃子也醒了过来,迷迷瞪瞪撑起**的身子,缠到了吐谷浑王的身上,吐谷浑王皱眉一抖,站起,此时,越来越大的混乱的喊杀声让他知道外面发生的远不是失火那么简单,外面冲进一个贴身卫士,吐谷浑王一摆手,制止了那卫士说话,然后他一件件开始穿自己的衣服,然后是牛皮战靴、龙鳞黄金甲、燕翅紫金冠,四平八稳地出帐,一字墨麒麟如他的主人一样气定神闲,吐谷浑王翻身上马,摘了鸟翅环得胜钩上的金顶开山钺,催马冲向火场。 就在几乎所有吐谷浑的中军都涌向起火的马厩时,林中射出一片箭雨,偷袭马厩的人已不战而走。 此时的战马已损失了两千多匹,众吐谷浑骑兵胡乱摸一匹马就骑上,哪里还找得到自己原来的马在哪里,有很多马却只认主人,见生人骑上来,刨蹄尥蹶子,大发脾气……马厩正慌乱着,山坳两侧杀声震天,吐谷浑王急令士兵左右分开,防止敌方居高临下冲击,山两侧的敌军却并未冲下来,而是和守在山坳上的士兵短兵相接后,迅速从两侧冲下山坳集结起来,从山坳正面向山坳内的吐谷浑部发起进攻。吐谷浑慌乱的骑兵们想冲击出一个缺口突围----马一排排地倒地,马上的骑兵来不及逃走,被敌兵刺死或被后来的马践踏而死,一向勇往直前的吐谷浑骑兵开始踌躇不前,他们发现对面的步兵敌人,清一色的重盔甲、勾镰枪,阵形疏密结合,五人一组,组与组间遥相呼应,编织成一道连重骑兵都难以逾越的死亡沼泽,况且,又是在马匹施展不开,遍地障碍的兵营内。很多战马不断嘶叫,挣扎,它们并没有死,只是马蹄被勾镰枪割断,倒地无法站起。 吐谷浑王吼叫着撤下骑兵,调弓箭手和步兵去对付攻进营中的勾镰枪兵,勾镰枪兵且战且退,出了山坳。此时,张淮深率四千步兵,如猛虎下山般杀向惊魂未定的吐谷浑兵!众贴身武士齐劝吐谷浑王从山坳口突围,与后面的一万兵马会合后从长计议,吐谷浑王赤红了双眼,嘶声道:“崇山峻岭,来偷袭的一定是小股敌兵,吃了这么大的亏,本王要是再逃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说罢一马当先,挥金顶开山钺,一下就扫倒了三个冲过来的义军步兵,对面恼了一人,一挥手中八卦开天斧,对吐谷浑王兜头就是一下,正是阎英达。吐谷浑王双手举钺向上一搪,阎英达的斧子就被崩出一个缺口,胯下战马也退了两步,阎英达一愣神,举斧又想再砸一下,吐谷浑王拦腰一钺,阎英达大骇,扭腰后仰,腰间的牛皮束腰已被钺锋剖开,阎英达拨马就逃,伸手捂腰,鲜血喷涌而出。 张淮深做个手势,义军齐齐后撤,吐谷浑王跟进追杀,林中又是一阵箭雨泼出,吐谷浑王只能率众后撤。 这边义军的步兵一撤,那边安景率领的五千勾镰枪兵就又杀了进来,吐谷浑王大怒,又提马挥钺,将安景打得夺路而逃,正欲冲出山坳,张淮深又带步兵从山上冲了下来,如是两次,吐谷浑王气喘如牛狼狈不堪,他终于决定,不再与山上的敌兵缠斗,以残兵全力突围。十二个武士手中的十二柄亮银虎头钩,将安景的勾镰枪阵冲开一个大豁口,一个无法弥补的大豁口,眼看吐谷浑王就要从这个豁口突围----鼓声大作,张淮深一人一马冲入敌阵,“有”剑上下翻飞,所向披靡,渐渐接近了被十二个武士保护着的吐谷浑王,十二个人列成两队,手中亮银虎头钩遥对张淮深,吐谷浑王眼睛死死盯着张淮深手中那把剑,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低声喝道:“都闪开!”十二武士不应,同时大吼,冲向张淮深,张淮深勒马,人跃起,剑瞬间与十二人十二钩各碰一下,然后,坐回马上。吐谷浑王再次沉声喝道:“闪开。”十二武士挥十二柄亮银虎头钩,意欲再战张淮深,抬手之时,十二柄亮银虎头钩齐齐从中折断。 吐谷浑王忽然拨转马头,舞起金顶开山钺,大叫着冲入勾镰枪阵中,众勾镰枪兵纷纷血溅当场,倒了一批又上来一批,再倒下。连张淮深也甚是震骇。剩下的几千吐谷浑兵士气大振,尾随冲杀,这时张淮深听见山坳外不远处马蹄声喊杀声阵阵,知道是吐谷浑所余的一万兵马赶来救援了,当即一举剑,勾镰枪兵放弃围堵,退回山坳中,由一千弓箭手殿后,一点点退回山上。吐谷浑王虽得了援军,但惊魂未定,又摸不清山上还有多少敌军,所以未敢追击。清晨清点人马,中军一万五千人马只剩三千余人二千余马,吐谷浑王气得把牙都咬出了血,立刻决定进兵肃州,会合先锋军五千人同张议潮义军决战,三个年老的宰相竭力劝说他等待尚延心前来助阵,吐谷浑王怒道:“等尚延心来看本王笑话么!我要在他来之前,挫败张议潮,攻占肃州!” 吐谷浑王所率大军到了肃州城下,发现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吐谷浑兵马尸首,城上“张”字帅旗下,立着一员大将,正是张议潮。吐谷浑王急怒攻心,也不安营扎寨,便命令士兵架云梯攻城,三个宰相又是竭力劝阻,被他两马鞭子抽到一边。 三波攻势下来,除了肃州城下扔了两千多具尸首,一无所获。吐谷浑王渐渐冷静下来,喝令鸣金停止攻城,回撤五里安营。一些攻城的士兵一听锣声,云梯和其它攻城用具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撒腿就向回跑,只听一声号炮,城门大开,张议潮率如水的义军冲出,被败退的攻城兵一冲击,一次撤退就变成了一次溃败,吐谷浑王无论如何喝骂指挥,都压不住阵脚,众士兵刚吃过败仗,又都经过一天多的行军,饭也没吃饱,哪里还有力气和心情打仗,只求能多超过几个前面的弟兄,好多一线生机。三个宰相一齐上来,劝吐谷浑王先行撤退,由他们三个率五千兵马掩护,吐谷浑王无法,带了剩下的几千人,马上回头,看着三个老宰相并排的颤巍巍的背影逆着逃兵迎向义军追兵,已有一些吐谷浑兵停下来,而后转身跟上三个老宰相,吐谷浑王泪眼模糊,一扭头,狠狠一打马,疾驰而去。 张淮深眼中带着不忍,看着三个吐谷浑老宰相昂着头被押出去。张议潮叹口气,道:“我也不想杀这三个德高望重忠心耿耿的吐谷浑老臣,但他们誓死不降……我们这次虽歼灭吐谷浑部主力,毕竟逃了吐谷浑王,要想扬威吐蕃,必须杀一儆百,就让他们死得其所吧。吐谷浑四个宰相一死,吐谷浑王也就再难汇聚人才,东山再起了。”张淮深问:“我们是不是该现在佯装追击吐谷浑王,然后进攻廓州?”张议潮点头。张淮深又问:“肃州留多少守军抵挡尚延心?”张议潮嘿嘿一笑,道:“一个不留!甘州不就是把一个完整的空壳留给他了么,再给他一座肃州又何妨?” 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看着洞开的城门和墙头挂着的三个吐谷浑宰相的人头,都半晌不语。尚延心调转马头,道:“传令下去,原路返回甘州!”烛卢巩力急道:“将军,这肃州……还有我们是否可以趁虚攻打张议潮老巢沙州?”尚延心呵呵一笑,道:“我们打下沙州,他张议潮打下鄯州和河州,这赔本买卖我尚延心可不做。他嫌我手中的州还不够多,又把甘州、肃州抛给我,想分散我兵力驻守,我岂能如他所愿!我们撤回鄯州,正面跟他较量一番!” 骑在马上的张淮深,忧心忡忡,张议潮问道:“你是担心沙州?”张淮深点头。张议潮凝望前方,道:“我也担心。不过,尚延心心高气傲,我是主动放弃肃州又不管沙州,他反而不会去打沙州。如果跟他在沙州决战,胜了还好,一旦败了,我们义军连退路都没有。在鄯州、河州这里打呢,无论胜败,我们都有进退空间。所以我们不守沙州,才是真正的守,沙州才真正的安全!”张淮深喜道:“小侄受教了!看来一切兵法,皆是‘心法’,揣摩透了敌方心理,才能真正的‘百战不殆’!”张议潮欣慰地一笑,道:“现在杜大人注的两册《孙子兵法》都在你手上,只要勤加研习,何愁不用兵如神……”张淮深重重点头,道:“前面就是鄯州了,不知李叔叔是否劝降了莽罗急藏,而李叔叔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第二节 张淮深亲自去泡了奶茶,四人落座,李剑南默默地听张议潭诉说。 张议潭道:“我们张家,世代都蒙大唐皇恩,从来都做忠臣良将,传到我们兄弟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我们之所以在这么险、这么难的情况下要起兵,那也绝非是为了这个家族的一己私利。更何况,这支义军组成的成份十分复杂,包括另外的敦煌一带的名门望族,如索氏、李氏、还有一些吐蕃人和其它部族的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我和议潮都不得不详加筹划……我们本就是大唐的义军,上不上表只是个形式,但这个过场一走,难免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正如你剑南老弟所说,现在吐蕃的势力中,以我们为最大,大唐天子必然会顾虑我们这一脉势力的发展和演变,如果天子给我们派个沙州节度使来,我们接受不接受?如果这支义军被大唐的官员接管,那义军原来的各位将领们是不是要被调换?再或者,大唐天子直接命我们义军去攻打吐蕃,或者攻打回鹘,我们去是不去?” 李剑南也是面色越来越沉重,站起身,来到张议潮面前,一拱手,道:“大哥,小弟刚才喝多了酒,一时鲁莽,冒犯了大哥,罪该万死!”张议潮展颜一笑,也站起身,按着李剑南肩膀,道:“我知道啊老弟,你现在是杀顺手了收不住,任何一派势力有可能威胁大唐安全时,你都以连根铲除为己任,哥哥我怎会怪你!”李剑南赧然一笑,道:“大哥教训得是,我也觉得自己的很多做法有些问题。”说着连连摇头。张议潮正色道:“兄弟你的所为其实没有错。但你想,咱们兄弟如此亲近知心,你尚且怀疑、甚至要对我先发制人,以免将来酿成大唐的边患,那大唐的当今天子和各位重臣又会怎么看我呢?张议潮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但未必匆匆忙忙地归顺然后听从大唐调遣才是真正的‘忠心’!对这帮跟着我的出生入死的义军兄弟们,我必须有个交待,事先没有妥善的安排,你让我怎么上表归顺大唐?”李剑南道:“大哥可有什么打算?”张议潮道:“等打下凉州,我自己带着河湟各州地图,上京面圣!有我为人质,圣上当相信我和沙州义军无谋逆之心!到时,让我大哥和淮深主持义军大局,我了无牵挂!你没见我,连‘有’剑和‘有剑入无间’剑法都传给淮深了么……”李剑南动情道:“小弟真不知大哥是如此深谋远虑,差点酿成大错!真是……真是……”张议潮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这么说就见外了,被自己兄弟打一下还要记在心上不成?我几次让兄弟你去做九死一生难比登天的事,你哪次皱过一下眉头?不过兄弟这次好像武功大进啊,老哥哥我怎么连一招都接不住了?”李剑南挠头,陪笑道:“因为我见过老骆驼用‘有剑入无间’这套剑法,故能猜到大哥出招,才侥幸得手一次。”张议潭忽道:“我早已做了个决定,并且和淮深商量过了,这次进京,我去!”张议潮急道:“那怎么行!”张议潭道:“不但我要去,我还要带着索氏和李氏两家的族中长辈去,以消除大唐天子对我们的戒心……我其实早就想回大唐,回长安了。你待淮深,与亲生子无异,把他教给你,我放心。我不会什么行军打仗,留在义军中作用也不大,你在,可以震慑吐蕃和回鹘,你不能走!”张议潮哽咽着叫了一声:“大哥!”张议潭笑笑,道:“我只希望,圣上能让你统领河湟,你我兄弟,深知吐蕃普通百姓的疾苦,自然不愿去荼毒他们,能让河湟一带的汉人和吐蕃人过上安乐日子,我们兄弟就没算白起兵这一回!如果圣上要更换义军统帅,或以我们为人质,要挟你攻打吐蕃或回鹘……那你就把甘州、肃州等一带的河湟土地,交还给大唐,然后率军退回沙州……我们不做反臣……”张议潮流着泪不断答应着,李剑南也拭了拭眼泪,道:“议潭大哥,这次进京,我陪您去!我去说服当今圣上。”张议潭道:“此行吉凶难料,能少去一个就少去一个,剑南老弟的好意,我这做哥哥的心领了!”李剑南一摇头,道:“我决定了,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圣上作出不利义军的决定!”张议潮道:“也好,有老弟你一路护送,我也放心很多,只是天威难测,不要和圣上起什么冲突,大不了我们解甲归田,回沙州老家去!”李剑南道:“大哥千万别说丧气话,现在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我们在推测,提前想到最坏的结果,总没什么坏处。河湟一带百姓的生计,离不开大哥!” 张议潮也生出几分豪气,道:“你们临行前,我就再添几份大礼,趁现在鄯州、兰州等守备空虚,我们义军就将其攻下,一并献给圣上!”李剑南也来了精神,道:“好啊!明天,我带兵去打!”张议潮摇头笑道:“这种小仗,就不要你这大将出马了,你培养的那一百个龙虎军的队员,可个个是将才,正好河湟一带没什么仗打,他们手痒着呢!”李剑南又掏出杜牧注的《孙子兵法》下卷,双手捧给张议潮,道:“现在,我可以放心地把这下半卷杜叔叔亲笔注的《孙子兵法》送给大哥了。”张议潮双手接过,叹道:“其实这下半卷早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你的龙虎军所用的兵法,相信就是得自你这下半卷兵书……其实我早猜隐约猜到当初杜大人只给我上半卷兵书的含义了,我也以此,日夜自警,以免把握不住,留个千古骂名……好在有你剑南老弟一直在左右监督,哥哥我就是想犯错误都没机会啊,呵呵。”李剑南道:“大哥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有很多地方,是小弟远不能及的!”张议潮将手中的《孙子兵法》下卷递给张淮深,道:“我手头的《孙子兵法》上卷你已掌握纯熟,现在,把这下卷也好好研习一下吧,有不懂的,问你李叔叔。”张淮深喜形于色地接过,爱不释手,摩挲不已。 义军正在甘州休整,准备出兵鄯州之际,突然便一天之内先后接到三个探马急报:吐谷浑王率本部兵马三万出大非川;凉州烛卢巩力以罗秀为先锋率万人正向甘州直插;尚延心率河、渭子弟兵二万余骑由鄯州向甘州挺进。 大帐内,百余人都盯着张议潮挂在帅案后的大幅吐蕃全景图上标记成红色的三个粗细不同的箭头。张议潮转头问:“淮深,你有何看法?”张淮深紧紧盯着的是代表吐谷浑王的那个箭头,口中答道:“从吐谷浑王的出兵方向和探马报他所带的辎重来看,他不象是来夹击甘州的。”张议潮点头,道:“我也这么判断,吐谷浑王在我们攻打肃州时就蠢蠢欲动,可那时论恐热尚婢婢都对他有威胁,现在,两大势力消亡,他趁机发难,也在情理之中。”张淮深道:“他有可能是要攻击肃州,切断我们和沙州的联系,然后和尚延心、烛卢巩力夹击我们的甘州。”张议潮点点头,又问:“那你看,我军该如何应对?”张淮深微微一笑道:“放弃甘州,退回肃州。”张议潮含笑问:“原因呢?”张淮深从容答对道:“我军刚攻占甘州不久,立足未稳。肃州兵力不足一万,必抵御不了吐谷浑王的三万大兵;甘州距凉州、鄯州都很近,烛卢巩力和尚延心补给充足、进退自如。退回肃州,一可以避免被夹击;二可得到沙州补给,拉长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的战线,此消彼长,胜算大增。” 李剑南呵呵笑道:“好一个以退为进,有所为有所不为,一步棋便破了对手三步棋,淮深的兵法运用,愈见功力了!”张淮深脸一红,道:“是两位叔叔教导有方,侄儿能想出来的,二位叔叔定然早就想出来了……还想请教李叔叔,按现在的实力分析,退这一步,仅能将双方的‘势’拉平,并不足以胜这三路大军……”李剑南却对张议潮问道:“大哥如何看?” 张议潮捻须道:“我看这三路联军,不过是以攻代守,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李剑南一挑眉,道:“正是!如今论恐热、尚婢婢两大吐蕃军事势力消亡,吐谷浑王又岂能放过这称王吐蕃的大好时机?所以他和尚延心的联合,不过是为了利益的权宜之计;尚延心如果继续按兵于自己的河州、渭州,那鄯州、廓州、兰州不是被吐谷浑占领就是被我们义军占领,而凉州,也将成为一座孤城。尚延心一步挺进,便盘活了河西诸州、与吐谷浑王化敌为友、和凉州的烛卢巩力也变成遥相呼应……” 第三节 张议潮点头,道:“不愧是‘吐蕃第一名将’,先发制人,气势汹汹,那烛卢巩力也是吐蕃五虎将之一,联手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痛。” 阎英达重重哼了一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老阎早就想会会那什么‘吐蕃五虎将’了,可惜现在只剩两个,再不打,恐怕就没机会了!”众人哄然大笑,安景道:“尚延心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有万夫不挡之勇,平生未尝一败,莫非你的大斧子能和他一较高下?”阎英达涨红了脸,高声道:“不打怎么知道我斧子厉害还是他叉子厉害!” 林虎接口道:“有个人,不用打,我就知道他不是阎老哥对手。”阎英达一喜,问:“谁啊?”林虎翻着白眼道:“烛卢巩力。号称‘儒将’,手无缚鸡之力。”阎英达一怒,抬手作势要打,温龙飞嬉笑着抬手托住阎英达手腕,道:“小林子净胡说,你根本就没机会和烛卢巩力面对面交手,他帐下的先锋官可是罗家枪的传人罗秀,你铁定过不了罗秀那关。”阎英达摆臂晃开温龙飞,冲张议潮一拱手,道:“给俺三千兵马,俺要去会会那罗秀!”张议潮看了看安景,道:“还是你们两个一起吧,不过不是要你们去冲锋,而是断后,掩护我们大军向肃州撤退。” 张淮深道:“叔叔刚才说尚延心是外强中干,是不是说他的后防不稳固,有机可趁?”张议潮赞许地点点头,道:“正是。”张淮深续道:“吐谷浑王跟尚延心只是暂时的合作,真有事情时不会真心帮他;大唐的凤翔、朔方两地节度使,随时可能出兵袭扰他的后方,而他后方几个州,现在都兵力空虚……” 李剑南也微笑,点头,道:“说得好,我补充两点:一,鄯州。鄯州现在是论恐热旧将莽罗急藏镇守,他虽然归降了尚延心,但未必死心塌地,此人向来奸诈狡猾,可予以利用。二,兰州。现在河州、渭州、岷州、廓州都可以说是城防空虚,只有兰州,还有磨离罴子的一万重骑兵,我亲眼见识过磨离罴子另外一万重骑兵的可怕战斗力。尚延心没带这一万重骑兵出来,就是他也顾忌到后方几个州的空虚和大唐可能的威胁,兰州地处他整个后方的中心地带,可以作为他此次进攻义军的后备军,也可以驰援其它所受攻击的任意一州,是让他满盘皆活的好棋。” 张淮深面色凝重,点头道:“经李叔叔这么一分析,我们的形势更加不容乐观,看来偷袭他的后方也不大容易。”张议潮眼中精光一闪,道:“他尚延心以攻代守,难道我们义军就不会以攻代守么!尚延心、烛卢巩力二人,我们且不去理会,义军佯装撤退向肃州,集合肃州和调用沙州部分兵力,主动出击吐谷浑王,然后从大非川一带,攻占鄯州、河州、渭州、岷州、廓州,就是不与尚延心正面交战,看他能跟着我们耗多久!” 李剑南击掌叹道:“此策略精彩之极,大手笔!恐怕那尚延心也始料未及!大哥也算准了尚延心即使占据甘州、肃州,也不能长期盘踞,等于扔了两根鸡肋给他。吐谷浑王一灭,一劳永逸!我会写信给王宰、崔度,让他们从旁协助,以使尚延心、烛卢巩力腹背受敌!” 张议潮喜道:“那好啊,你跟此二人交情非浅,他们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李剑南一咬下唇,道:“想击溃吐谷浑王的三万大军,就必须让他后院起火、补给不足、军心涣散,如果靠硬拼取胜,义军吃掉吐谷浑部,也无力应付尚延心及继续攻占河西诸州了!”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心中一定是有了良策!”李剑南朗声道:“正是!小弟这次是自己请命,不过,我要带九十九个人!”帐中龙虎军九十九人欢声雷动。张议潮含笑道:“你是想直捣吐谷浑王王庭,烧他的后备粮草,然后以此隐隐威胁廓州、河州,对尚延心敲山震虎!” 李剑南道:“大哥一猜便中。不过,我还要在途径鄯州时,拿下鄯州!先为义军挺进,扫平一个障碍,增加一份助力!”张淮深奇道:“现在鄯州守将莽罗急藏是当初论恐热手下得力干将,鄯州又城高池深,便是有一万精兵,三个月内也不敢说一定能攻下啊……莫非李叔叔是要刺杀了莽罗急藏?”李剑南摇头道:“杀了他,我可以做到,但鄯州现在残存着一些尚婢婢原来的势力,论恐热的部下也只有莽罗急藏能制约住,杀了他会使鄯州混乱不堪,未必对我们有好处。此人向来自私自利,善于明哲保身,他可以投靠尚延心,也可以投靠我们,只要保障他的地位和利益,就一切都可以谈……” 当晚,李剑南分别写好给崔度和王宰的信,交给张议潮,然后率九十九名龙虎军,趁着夜色,轻骑直奔鄯州。 张议潮、张淮深目送一百人远去。张议潮从怀中掏出李剑南写给崔度和王宰的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张淮深问:“叔叔怎么还不差人火速将信送出?”张议潮叹道:“淮深啊,以后这支义军,是要交给你指挥的,凡事呢,都要多考虑一层……你觉得,我们可以打败吐谷浑王么?” 张淮深眼中光彩流动,坚定地道:“可以!以我们义军现在的战斗力、士气、人数,都是可以轻易击败吐谷浑王的!” 张议潮轻笑了一声,道:“你李叔叔不相信;尚延心和烛卢巩力不相信;崔度和王宰不相信;大唐皇帝不相信;吐谷浑王不相信……淮深,你要记着,一个人的尊严、一支军队的尊严、一个国家的尊严,很多时候,是要靠一刀一枪、流血流泪拼杀得来,不能一味依靠外力,那样不但别人瞧不起你,你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尤其是在你可以借助强大外力时你选择自己扛下来,才算是真正的英勇和成熟!” 张淮深大声道:“正是!当初我们要借助李叔叔、借助崔度的大唐军队的力量,并非仅仅是想投机取巧因人成事,现在,我们足够强大了,就不该再一味避让,而应该痛痛快快打出自己的威风!” 张议潮一按张淮深肩膀,沉声道:“正是!这一仗,就由你来打,义军,以后是要由你来统领的!不过叔父会从旁协助你。”张淮深笑了笑,又皱了皱眉,道:“那……李叔叔……” 张议潮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道:“非常人做非常事,我很钦羡你李叔叔的所作所为,奈何我羁绊太多……真正制服尚延心,恐怕还是要你李叔叔出手的,再说,他用三年时间训练了这支强大的龙虎军,我没有理由阻止他带着这些人驰骋沙场,或许,这支百人部队的真正威力,只有你李叔叔才真正清楚!” 莽罗急藏惶惶不可终日。 顺利打下鄯州城后,等来的却是两个逃回来的论恐热的亲兵带来的论恐热和尚婢婢同时失踪的消息----他立刻感觉到大事不好,并且立刻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如果论恐热和尚婢婢都消失了,自己所占据的鄯州,吐谷浑王早就对之虎视眈眈;尚延心会觉得接管名正言顺;而从沙州崛起的张议潮义军,也定会将下一个攻击目标定为这里!莽罗急藏不想三面受敌。但他又不能同时投靠三面。当他听到尚延心已经从渭州兵发鄯州时,他立刻修书投诚。预料中的,尚延心对他礼遇有加,毕竟,他莽罗急藏还可以收服制约论恐热的一些残部。可是,投靠了尚延心,就等于跟吐谷浑王及张议潮公开对立的起来。他一点都不信吐谷浑王和尚延心的所谓“联合”,好在吐谷浑王全力攻打肃州去了,本来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当他得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在甘州扑了个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在心头徘徊不去,如果张议潮取胜或吐谷浑王取胜,鄯州和自己的性命,都将岌岌可危! 远远的,莽罗急藏听到呼喝打斗的声音。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用火石点燃了桌上的一根白蜡。打斗声又近了些。莽罗急藏用有些微微抖动的左手中的银刀,切下了一片已经冷硬的羔羊肉,当他将半碗马奶酒和这片羔羊肉刚刚在口中混合起来的时候,那个白纱罩面的黑衣人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 黑衣人道:“你府内八个高手埋伏的方位都很特别,无论我从哪里进来,都不可能不让你知道。” 莽罗急藏又拈起一粒油炸蚕豆,道:“这八个人,虽千军万马中亦能来去自如,但遇到你,就成了摆设……你是吐谷浑王的人还是义军的人?”黑衣人反问:“你希望我是谁的人?” 第一节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当当网现在的价格是五九折:):) 岷州千夫长欧旦平措依旧是在子时到城墙上巡视一番,这晚,他也依旧喝了半斤酒。很多人喜欢喝完酒后倒头便睡,欧旦平措觉得那样简直是对不起被喝下去的酒,不享受一下云端漫步般的快感,喝酒带来的乐趣至少要减少一半。走在城墙上时。他也从来不向城下看。虽说这岷州靠近大唐的凤翔镇,可这么多年凤翔兵就没到过这里。守城的百夫长巴桑迎上来,满脸惊慌,欧旦平措迷濛着双眼,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开了。巴桑指着城外,颤声道:“好像……好像有人……”欧旦平措翻着白眼,问:“什么……人?”巴桑压低声音,道:“可能是----凤翔的唐军!”欧旦平措顿时打个冷战,一个箭步窜到城墙边,向外张望,一看之下,不由呆在当场。只见东城对面松林内,有影影绰绰的火把光亮透出,正看间,松林内已有几十匹战马疾驰而出,瞬间到了城下,火把映照的一面大大的“崔”字帅旗下,一个杀气腾腾的玉面将军挥舞着长枪对城上大喝道:“呔!俺是凤翔节度使小将军崔度,快让你家州将献城请降,若慢上一慢,我一万凤翔军便攻入岷州,杀它个鸡犬不留!”欧旦平措呼吸急促,定了定神,对巴桑道:“去通知穆赤大人,说大唐小将军崔度带五千人来袭,让大人赶紧派人到河州求救,这里我来抵挡!”巴桑迟疑道:“崔度不是说一万凤翔军么?”欧旦平措紧张的脸上覆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唬人的,我粗略算了算林中火把的数量和分布,恐怕连五千都不到!”巴桑长舒口气,道:“还好,人不多。”欧旦平措怒道:“少么??我们的守军,加火头军,也只有不到两千!!快去下令把所有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调集到东城这里!!” 被吵醒的穆赤呆若木鸡地听完巴桑的汇报。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倒霉透了,前几十年倒霉的事情加起来都不如这几年多……从沙州被赶出来,投奔尚婢婢,被安排在小小的岷州,本想能图个安稳,谁知----在派人到河州、渭州求援后,穆赤仍坐立不安,他命令管家做好一切准备,他派人密切关注东城门外的一切动向,只要崔度一攻城,就立马从西城逃之夭夭。他当然希望崔度明天再攻城,那样,渭州的援兵就到了…… 穆赤的双眼瞪得滚圆,在卧房内不断跺步,忽然听得内院一阵骚动,旋即平静,穆赤大声问道:“什么事情?是崔度开始攻城了么?”门一开,一人答道:“崔度不会攻城的,他现在正在凤翔的府中睡得正香。” 欧旦平措自信已经做好了一切应付崔度攻城的准备,这时,他忽然看见城下的火把一齐熄灭,然后,崔度就带着那几十个人退回了松林中,看来,今晚凤翔军是不会攻城了。 林虎在马上洋洋得意地问身边的潘季防:“你看我刚才骂战时可象吐蕃人最怕的崔度般威风凛凛?”潘季防嘿嘿笑道:“酷肖山贼,而非崔度!”说完一纵马,先逃入草丛中了,林虎气得吹胡子瞪眼。 穆赤的冷汗浸透了鬓角。 李剑南悠然补充了一句:“你别无选择。”看着他身后三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穆赤最终点点头,道:“我会完全按照李将军说的做,也希望李将军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李剑南微微一笑,点头。 林虎大摇大摆进城,城门口等候的温龙飞撇着嘴道:“坐享其成,你也至于这么得意?”林虎瞪眼,道:“没有我们虎队的弟兄在林子里拿着火把跑来跑去,没有我林大将军气吞山河的叫骂,你们龙队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从西城墙爬上去抓咱们的老朋友穆赤。”这一旁垂着头的欧旦平措,直听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泄出半分。 渭州守将顿珠对岷州遇袭并未有丝毫慌乱和意外,因为尚延心在出兵前就早有安排。在直接给尚延心送信的信使出发后,顿珠将自己手下的千夫长贡布召进府中。 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全速赶到岷州城下的贡布一愣,城下没有一丝一毫战斗过的迹象,城上的欧旦平措远远就大声打着招呼,吊桥放下,城门大开,穆赤亲自列队出迎,满脸堆笑,道:“贡布将军辛苦,大概是那崔度见岷州防范周密,所以就遁去了,倒烦劳将军跑这一趟,我里面已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将军和各位兄弟,请!”贡布满脸狐疑,问:“那崔度用兵甚是了得,怎会做此徒劳之事?莫非……他是调虎离山,想袭击渭州不成?不行,我得赶快回去!”穆赤面露不悦之色,道:“弟兄们又不是铁打的,这么来回折腾,到了渭州也不能打仗啊……我向河州、渭州求救,结果只有渭州派了这么千把人过来,如果崔度五千人马不走,贡布将军真能解岷州之围么?”贡布听他这么一说,也陪了个笑脸,道:“大人莫恼,其实这都是延心将军临走时的布置,河州的兵马哪里都不能调用,如果岷州被围,我们渭州只能派少许人马协助,毕竟,崔度感兴趣的,还是河州和渭州,岷州久攻不下,他自然退兵。”穆赤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延心将军嫡系,死活自然没人管,难得贡布兄弟来一次,毕竟是来救我,咱们怎么着也得喝几杯吧?”贡布不好再推脱,道:“那好,我们就快些吃完,快些赶回去!” 穆赤陪贡布在正厅饮酒,不时打听着渭州的布防情况,贡布只是随口敷衍,并不肯多说。又喝了几杯,一个亲兵进来,在穆赤耳边耳语了几句,穆赤长舒口气,转头对贡布道:“将军还是把渭州的布防情况仔仔细细说出来吧,不然,可能就没机会说了。”贡布脸色一变,道:“大人这话是何意?”穆赤慢悠悠道:“有些事,总由不得自己,想不想做,最后都必须做……”贡布手按腰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是如此无力,腰刀仿佛铸在了刀鞘中,而他的头,也一阵昏沉,接着,他便伏倒在桌上,失去了知觉。李剑南从屏风后转出,微笑道:“做得不错,毫无破绽。”穆赤强笑道:“有劳李将军在张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我甚是思念他。”李剑南点头,道:“你替我诱捕了贡布和他的一千五百兵,大功一件。你可以派人到渭州给顿珠送个信,就说贡布和他手下兵马,尽皆战死,要求他继续派兵救援,不过我看,多半他现在也无兵可派了。”穆赤愤然道:“那尚延心如此待我,要不是李将军这次来,我还真不知道,他不仁,我不义,索性就投了义军!”李剑南笑道:“张大哥不会亏待你的,而这样,你也可以不必和尚延心那边翻脸作对。”穆赤怯怯地问:“那----凤翔的崔度,会不会真来攻打我的岷州?”李剑南哈哈大笑,道:“他如果来了,你就四门大开放他进来,然后跟他说你现在是李剑南的人,他自然就不为难你了!” 甘州的尚延心还是听到了他虽然预料到但很不想发生的事情:崔度出兵偷袭岷州了。在暗骂一声不守信用的家伙后,尚延心相信自己提前做出的布置足以应付一时,但毕竟在对付张议潮时有了后顾之忧,所以,尚延心决定进兵鄯州,主动寻求和张议潮一战,以腾出时间兵力应付崔度。 张议潮听到崔度偷袭岷州的消息,也甚是讶异。张淮深道:“崔度看尚延心远征在外,趁机夺他几个州,也正常啊。”张议潮苦笑道:“这崔度也是用兵了得的名将,打岷州这步棋走得可不怎么样,打草惊蛇,隔靴搔痒。”张淮深笑道:“说不定他另有深意,另外说不定,李叔叔正和他在一起。”张议潮脸上露出一个怪笑,道:“我看不会……你李叔叔应该正赶往咱们这里,离了龙虎军那帮家伙,还真是觉得人手不足,唉!”二人谈话间,有人来报:“鄯州守将莽罗急藏差密使带亲笔信来求见!”张议潮一喜,道:“请!” 不动声色地看完信,张议潮对来使道:“回去和你家大人说,一切就按他信中所言行事!”接着又命人给了那信使三个金锭。张淮深也看过信,兴奋地道:“李叔叔真有办法,不费我们一刀一枪,就让鄯州归我们所有了!”张议潮淡淡一笑,道:“鄯州最后归谁还很难说,现在的鄯州,是莽罗急藏的。” 当尚延心听说张议潮既没有进攻吐谷浑、也没有进攻鄯州、也没有进攻鄯州附近的廓州,而是由大非川直插向自己的老巢河州方向时,不由大吃一惊!烛卢巩力也百思不得其解,道:“这张议潮也太大胆了点吧,这样孤军深入,不按部就班先打下鄯州为依托,如果不能短期内打下河州,岂不被鄯州和吐谷浑断了后路,包围在我们的地盘上了!”尚延心眯眼道:“看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张议潮很相信崔度,认为崔度可以接应到他,可惜啊可惜,他从根本上算错了一步棋,就要满盘皆输了……”烛卢巩力大惑不解,问:“哪步棋?”尚延心高深莫测地道:“大唐皇帝的很多圣旨的内容,我都原原本本地知道……这次,崔度应该是擅自出兵,罪名不轻呢!” 第四节 莽罗急藏沉吟道:“我原以为你是尚婢婢的人,现在看来,你最可能是义军的人。我对张将军向来景仰,也不想与义军为敌。” 黑衣人道:“我知道你现在三面为难,我愿意做个中间人,让你高枕无忧。”莽罗急藏将上身向前探了探,道:“请高人赐教!” 黑衣人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大局未明,我就算逼你投降义军,你也不心甘情愿,义军也不放心……如果义军打到鄯州,你高悬免战牌,我保证义军不会攻打你;如果尚延心要带军队进入你鄯州,你也不要放他进来,我保证他现在不会跟你翻脸;至于吐谷浑王……过几天他就消失了。” 莽罗急藏连连点头。黑衣人加重语气,道:“你朝三暮四明哲保身,虽无可厚非,但你如果胆敢放尚延心进城或出兵帮助尚延心增援吐谷浑、廓州、河州、兰州等,我包你身首异处!”莽罗急藏忙不迭点头。黑衣人语气转缓,道:“如果到时你看义军取胜把握大,你也可以出兵助义军,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莽罗急藏眉开眼笑。 鄯州西北角沙丘上的温龙飞有些不耐烦,对林虎嘟哝道:“早知道等人这么难熬,还不如和老大一起进城。”仰躺着的林虎打个哈欠,道:“这几天都是夜行晓宿,难得我起了睡意,你就别吵了……老大连吐蕃赞普达玛都是说杀就杀,区区一个莽罗急藏,老大亲自去简直是给足了他面子。” 放哨的范辽喊了一声:“老大回来了!”或坐或躺的龙虎军几乎同时立起,一身黑衣的李剑南摘了罩面的白纱,道:“不是让你们前半夜好好休息休息么,不养足了精神,怎么去端吐谷浑王的老窝?” 潘季防喊道:“老大,一想到有仗打,我们怎么睡得着啊?就算我想睡,我腰上这三十支连珠箭也不肯睡啊!”李剑南呵呵笑道:“明天你的连珠箭正好派上用场。这次我们没全配齐勾镰枪,只能等和张大哥会合后才能过瘾了,不过我们这三千支箭,要是一支都不浪费地招呼到留守的吐谷浑士兵身上,那效果----”众人立刻来了兴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李剑南在月色下铺开地图,众人围成一圈。李剑南道:“吐谷浑王庭所在积石山,山势险恶,正面上山的那条大路,机关重重,四周有隐蔽的箭楼,又有铁滑车镇守,强攻就算两万人也未必奏效。积石山山脉的后面,是一道瀑布,只有两三个岗哨,山前的巡逻兵相对较多,山后的,按地图上的标注,大概一个时辰才有一次,我们必须要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攻上山顶,占领王庭,然后点燃吐谷浑王在山顶储备的粮草,之后从大路杀下去。据我估计,山上大概有两千人,山下大概有三千人。吐谷浑其余人马,来不及增援王庭。我们这次行动,要善于在局部上集中力量,以多打少。注意互相配合互相保护,烧了王庭和粮草后,以安全撤退为第一目标。我想,吐谷浑人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支队伍从天而降!” 和在深夜仍然灯火通明欢歌笑语的积石山顶的王庭相比,山后除了瀑布撞击岩石的轰鸣声,就不再有什么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了。等山下那队高举着火把的巡逻兵一过,山顶的相距各五十尺的三个哨兵就一改刚才挺拔的站姿,抱着枪坐倚着身后的石头,开始打盹。下面的巡逻兵要再过一个时辰才会路过,他们路过两次之后的半个时辰,也就是子时交丑时的时候,就可以回山顶兵营的帐篷里美美睡上一觉了。 没有人注意到瀑布下泻的声音有了些微的变化。 李剑南紧闭双目,按着刚才的记忆,手脚并用,沿着一处水流不十分湍急的瀑布缝隙艰难上行。他的腰上,盘着一条粗长的绳索。 就在他手脚都开始微微麻木时,他接近了山顶。一只手扶着峭壁上的凹陷,一只手解下腰间的绳索,李剑南将绳索环成一个活扣儿,轻轻套在了山顶端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拉紧。潘季防顺绳索轻巧地攀缘而上。 二人偷偷露出半个头,看看成品字形排布的三个哨兵,又将头缩回去。李剑南顺绳索下滑半个身位,潘季防双脚踏在李剑南肩头上,李剑南将身子慢慢上移,潘季防摘背上弓,从腰间抽出三支箭,露头,三支箭在左手弓背上散开,右手捏住三支箭箭尾,手指微动,弓弦拉到一半,手一松,“飕”,一声轻响,三个打盹的哨兵咽喉相同位置同时中箭,就都在半梦半醒中一命归西了。潘季防缩回头,李剑南上崖来,猫着腰,先用左手在草丛中轻轻向前摸索,一停,潘季防跟上来,李剑南右手剑轻轻一拉,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细细的绳索断开,二人各捏一头,轻轻在左右放松。线上缀着的数个小铃铛才没有发出响声。二人一共割断四条这样的细绳。潘季防收回了自己的三支箭。 龙虎军剩余全体队员顺绳迅速攀岩而上。 王庭外的五个游动哨被依次放倒,拖走。李剑南的眼前越来越亮,高亢的羯鼓声中,正中宝帐内夹杂的男女调笑之声几乎都清晰可闻了。李剑南对林虎、温龙飞打了个手势,四支箭同时飞出,宝帐周围的四盏高高的气死风灯同时灭掉,就在大帐的周围的二十个护卫一愣神的工夫,已经有数十条黑影窜至身边,一对一,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踢开宝帐的门帘,两柄弯刀左右袭至,林虎、温龙飞分别接住,李剑南顺着猩红的地毯,继续大踏步走向宝帐正中几案后那个脸色苍白的鹰钩鼻老者,周围的歌舞姬尖叫着四散奔逃,那老者抓举起几案,狠砸向李剑南,李剑南左手一伸一缩,几案被轻飘飘放到了身后,人已逼至老者面前,老者大吼,挥刀,刀上镶嵌的猫眼一闪。刀势沉稳老辣,攻守兼备,李剑南一挑眉,撤后一步,老者跨步竖劈出第二刀,李剑南再退一步,老者信心大涨,正要再跨一步攻出第三刀,却听得身后有布帛撕裂之声,接着身后两道劲风袭至,老者刚欲转身,就在半转未转之际,李剑南抬步、出剑。老者抬刀,格开李剑南的剑,身子一振,两截带血的剑尖已从他的胸口左右钻出。 林虎、温龙飞此时也将另外两个用弯刀的护卫料理掉了。李剑南道:“先将宝帐四周的这千余卫兵歼灭,然后林虎带虎队三十个人去烧西边的粮草;温龙飞带龙队二十个人去占领西山口的上山通道,务必控制住那些铁滑车。剩余人协助策应。” 山顶乱作一团。很多帐篷中被惊醒的卫兵在懵懂中已身首异处,而另外一些穿着内衣摸到刀枪冲出大帐的卫兵基本都被站在各个帐篷顶上的龙虎军一箭一个射倒。 山下的巡逻兵发现王庭火光冲天,赶紧鸣锣。 两千多人从山下顺西山口大路向王庭进发增援。就在密密麻麻的他们快要上到山顶时,并排而下的四辆装满巨石的铁滑车顺着陡峭的大路冲下----吐谷浑军死伤狼藉、阵脚大乱,如潮退去。 看着一垛一垛熊熊燃烧的粮草,李剑南一挥手,带领林虎等人向温龙飞的西山口靠拢。温龙飞兴奋地道:“刚才这四辆铁滑车,至少让这帮家伙死伤了数百人!” 李剑南看着又在重新集结试探上攻的吐谷浑兵和山下的火把分布,问温龙飞:“还有几辆铁滑车?”温龙飞道:“还有八辆!”李剑南道:“林虎,带其他弟兄从瀑布那边下去,把咱们的马备好。温龙飞,你和我留下来玩儿剩下的铁滑车。”温龙飞煞是兴奋,林虎大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李剑南拍着他肩膀,嘿嘿笑道:“你尽管走你们的,别耽误时间,我们有半个时辰,也该能和你们会合了。”林虎看他胸有成竹,将信将疑,道:“你可要说话算数!”李剑南哈哈一笑,道:“我就算舍得自己,也不能让老温跟着赔进去不是?”林虎这才转身,带着九十七人列队离去。 温龙飞道:“这帮小子这次学奸了,分两队贴着大道的山崖向上走。李剑南随手一挥剑,四辆铁滑车又轰隆隆呼啸而下,这次两边的吐谷浑兵虽也有百多人的损伤,只是稍做修整,就再次沿着大道旁的山崖上攻,山下两旁,是伺机而动的千余兵马,他们清楚,山上只要再放四辆铁滑车下来,就再也没什么可以用来与他们大军抗衡的了!果然,在他们最前端的两个人已经接近山顶时,山上还没有动静,步兵顺着两边的山崖,已越上越多----最后四辆铁滑车,终于也带着巨响冲了下来,两边的两辆铁滑车让顺崖而上的那些步兵难以幸免,而中间的两辆铁滑车,仍象上次一样,顺着大路,毫无杀伤力地一路奔驰而下。山下的吐谷浑兵,早已闪躲在两旁。等这两辆铁滑车撞上了歪在山脚附近的前面的铁滑车后,众吐谷浑兵,发一声喊,一起顺大路向上冲去。 第二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刚到河州城十里外的张议潮义军正在安营,李剑南已率一百龙虎军来到帅帐。 李剑南对张议潮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先让外面停止安营。”张议潮也不问理由,照李剑南的原话马上吩咐了下去。 听完李剑南对这几日经历的叙述,张议潮摇头叹息道:“还是老弟你知道如何将你的龙虎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真是将武力和计谋的作用结合得天衣无缝,佩服!”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龙虎军,是咱们大唐和大哥义军的龙虎军。”张议潮呵呵大笑。随后将义军和吐谷浑王之战详细说出。李剑南点头道:“淮深这一仗打得漂亮!鄯州那里,莽罗急藏避免了大哥和尚延心在他那里决战,这样就可以继续观望,不用过早做出是投降义军还是继续听命尚延心的决定,真是够狡猾的……既然如此,不妨多一个看客,吐谷浑新受重创,一定担心义军攻他王庭,大哥可以写信给吐谷浑王,和他修好,这样尚延心既不能说动莽罗急藏,又不能利用吐谷浑,我们就不至于多面受敌了。” 张议潮连连点头,道:“兄弟你不让我安营,可是觉得不应先攻打河州?”李剑南道:“尚延心在河州经营多年,防御体系完备,想攻下它来,必然耗时耗力,事倍功半。河、渭两州有两支各一万人据说精通神秘古阵法的精兵,做不到知己知彼,我们如不能快速拿下河州,尚延心一旦回援,在这里跟他斗我们处于下风的可能大增……” 张议潮皱眉。李剑南又道:“现在,吐蕃最可怕的两支军队,一是兰州那支磨离罴子训练出来的一万重骑兵;还有一支,就是尚延心训练的这支分处河州、渭州的精通神秘古阵法的两万吐蕃军,如果让尚延心和这两支军队合在一起,虽然我们义军人数不占劣势,也难有胜算!”张议潮这时却眉头一展,道:“这两支军队的厉害我也素有耳闻……不过我知道,剑南老弟一向是对敌我双方优劣都通盘考虑了如指掌,不可能优势都被吐蕃尚延心占了去,我义军就一无是处了吧?我更想听听我们义军的优势何在。” 李剑南大笑道:“我看是大哥对小弟我了如指掌!我们义军的优势,是匡复河山的正义之师,得道多助;从义军能击溃骁勇的吐谷浑兵来看,义军的战斗力已有长足进步;我们的勾镰枪兵可与兰州铁骑一战;尚延心最大的优势是城池众多,这也是他最大的劣势,我们灵活机动,他却顾此失彼;唯一的变数是尚延心这看家的两万军队到底是精通何种阵法、实战威力如何……而我们,有一百龙虎军在手,威力也不是尚延心所能预料的。吐蕃论恐热、尚婢婢和诸多名将凋零,人心已经散了,义军士气正旺,此消彼长,大可一战!”张淮深喜道:“听李叔叔这么一分析,小侄也得出一些结论:马上包围兰州,不让兰州铁骑有空地从容施展的机会,引诱尚延心在兰州和我们决战,他如果敢调用河州、渭州的两万看家军队,我们就回手袭占他的河州、渭州!”李剑南含笑点头道:“是可以这么布局。兰州骑兵步下守城的本事,一定不如他们马上冲击的本事!” 正向河州进发的尚延心马上改向兰州进发,围城的义军兵力分散,被撕开一道口子,尚延心从北城门杀入兰州城。义军再次攻城时,就发现难度加大了很多,为避免伤亡继续激增,张淮深停止攻城,回到中军帅帐。 李剑南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尚延心进入兰州的部队人数,不到两万人,我怀疑他和烛卢巩力分兵了。”张议潮道:“探马正在加紧搜集消息。”李剑南边沉思边道:“按时间看河东王宰那边也该出兵了,如果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在凉州,就好办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又道:“崔度那边怎么也没动静……很希望他去攻打渭州……” 张议潮道:“你和崔度不是和老骆驼有三年之约么,崔度肯毁约出兵?”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崔度是个一诺千金的家伙,我在信中给他出过主意,让他通过公主上书皇上,命剑南一带兵马出击吐蕃。我这次,领的兵马还未归属大唐,也不算毁约。”张议潮愕然。李剑南转而道:“尚延心现在是主帅,是万金之躯不会轻易出战,不能再等大唐出兵了,我带人去试试能不能在攻打渭州时把河州那一万神秘之师调出来!”张议潮问:“可是要带上三千勾镰枪兵?”李剑南摇头,道:“这五千勾镰枪兵,必须用在对付兰州铁骑上,我就带龙虎军和五千骑兵去探探虚实,打不过就撤回来,从长计议。” 夜幕笼罩下,李剑南率军悄悄出营,吩咐林虎和温龙飞小心戒备,如遇敌,不必抵抗,立刻集结向凤翔方向靠拢。林虎和潘季防策马走在队尾,潘季防道:“老大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这离渭州远着呢。”林虎道:“估计老大是防着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吧,说不定老大这次出兵,就是为了引烛卢巩力出来。”又向前走了两个时辰,已接近丑时,前方横亘出两座黑黢黢的高山,李剑南轻声命令下去,队伍依次停下,然后,开始亮起火把,吵吵嚷嚷地安营扎寨----在山上已经潜伏了两个时辰的烛卢巩力眼见已到了嘴边的肥肉就是咬不到,一拳狠狠击在地上,如果现在让埋伏着的大军冲下山去,必然会因不能合围敌军而收效甚微,于是也悄声传下命令,让埋伏在两座山顶的各五千人的队伍下山从外侧迂回包围,待两边合围时,自己带三千人从山间的大路冲出去,李剑南的五千人将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李剑南负手,一边仰头看天,一边听着周遭的动静,并不时向山口的大路看一眼。烛卢巩力计算着时间,估摸着两侧的人已经基本到位,正要挥手命令山头的三千人下到两山中间的大路上去准备出击----他忽然就听到震天的一通鼓响,恍惚间还以为是己方开始进攻了,但他马上发现,大队的义军开始冲向山口的大路----他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立刻大吼一声:“抢占山口!” 本来,他的三千人离山口更近,人数也更多,但,守不住!只见义军那边冲过来的百余人,个个出手如电,吐蕃兵在他们面前几乎连两个照面都走不上就纷纷倒地!烛卢巩力大惊失色,山口无可挽回地失守了,令他稍微安心的是,两侧的一万人马听到这边的声响,已不顾隐蔽,火速包抄过来,只要能将义军这五千人拖在山路上,还是有望凭借人数优势将其全歼!义军不与合围过来的一万吐蕃兵接战,火速进入山口并向前行进,那一万吐蕃兵刚欲接近山口,就发现刚才义军安营的地上,满是蒺藜、鹿角桠杈、大大小小的陷坑、绊马索等,吐蕃兵顿时举步维艰、叫苦连天。山顶的烛卢巩力知道山顶的这千余人下去也是送死,眼睁睁看着义军越走越远,心里愈加肯定了,带领这支义军的,一定是李剑南!烛卢巩力下山,阻止众吐蕃兵在山路上追击义军,带领所有人从右侧山脚绕过,到去渭州的必经之路上截击义军! 天色微明,义军踪影全无。 烛卢巩力闭目思索了一番,向凤翔镇方向一指,大军又马不停蹄追过去…… 听到后面探马的报告,李剑南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这个烛卢巩力不愧五虎将之一,还是挺聪明的。”温龙飞憋不住笑,道:“老大,你耍了他也就算了,还要揶揄他。”李剑南正色道:“这家伙反应这么快,人数又比我们多一倍,我们逃慢了难免全军覆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我们正好可以在他追上之前赶到崔度那里喝茶,我看这小子还能置身事外!”林虎嘿嘿道:“原来老大醉翁之意存心不良,攻渭州是假,引出隐藏的烛卢巩力和龟缩在凤翔的崔度相斗才是根本目的。”李剑南得意一笑,道:“如果不是有张大哥赠我的那张索氏三奇画的图,还真难计算这么精确。” 就在烛卢巩力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前面义军的队尾的烟尘时,义军的队头已经抵达吐蕃和凤翔交界处。 令李剑南奇怪的是,他看到有大队的唐兵正密密麻麻地排开,剑拔弩张,而带队的两个将领,他更是一眼就认出是沈戍边和董威!李剑南先挥了挥手,再靠近一点后,下马,大声和二人打着招呼,二人对视一眼,面上似乎露出一丝尴尬,依然没有下马。李剑南笑道:“莫非你们早知道吐蕃兵要来,准备得好充分啊。”沈戍边红了脸孔,支支吾吾道:“李将军……李----大哥好……这个……你的队伍不能再向前了。” 第五节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 两辆铁滑车内,先是几块沉重的大石被掀落,接着露出李剑南和温龙飞的头,二人迅速下车,借着黑暗,贴着山脚,向瀑布方向急奔。 天色渐白。林虎放慢了速度,等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从后面赶上来,歪着头刚要说点什么,和李剑南并排的温龙飞先道:“老林,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怎么毫发无损逃出来的?坐吐谷浑专门为我们预备的铁滑车呗!” 林虎愤愤不平道:“这个我当然猜得出,我是想问老大,那中间两辆铁滑车明明可以载四个人的,为什么让你坐不让我也坐!” 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出意外时,两个人跑更方便些,你得承认你跑起来速度比老温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你骑马的技术就比老温好那么一点点……行了,后面没有追兵,让兄弟们在前面的湖边小憩一下。” 龙虎军诸人围坐在一起,只兴高采烈地谈论刚才杀得烧得如何过瘾,哪里有人睡得着。林虎问李剑南:“老大,下一步是去和张大帅到鄯州会合么?” 李剑南倚着树,打着哈欠,道:“还太早,几天之后,吐谷浑王庭被端、后备粮草被烧之事就会传到吐谷浑王和尚延心耳中,那时他们军心必乱,张大哥才能迅速取胜,逼近鄯州,我们早过去也是干等着。” 林虎眼珠一转,道:“与其等着,不如我们兄弟再干一票!”李剑南苦笑摇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脱不了匪气。你是不是看上岷州了?” 林虎笑嘻嘻道:“老大英明,咱林虎的兵法也不能白学,岷州离河州、渭州都距离较远,本来镇守的兵将就少,这次被尚延心征调后,现在大概剩下了不到两千。这岷州本是尚延心的大后方,如果我们把岷州占了,河州、渭州、兰州就会人心惶惶,而尚延心也必然疑神疑鬼,尽早回兵。”李剑南长声道:“你是不想等到崔度出兵吧。” 温龙飞嘿嘿一笑,道:“我看老大你也未必想等崔度出兵,我们在鄯州和吐谷浑行动如此顺利,如果到凤翔,应该不比义军的信使慢多少……如果还象上次解沙州之围那样搬崔度的凤翔救兵……岂不是又在老大的公主面前丢了面子……” 李剑南嘿嘿道:“你们两个家伙,原来早就算计着要在崔度接到我信之前动手了是吧?”林虎、温龙飞陪着笑,连称“不敢”。李剑南微闭双眼,道:“我其实也不想……崔度这边何时出兵我不是很急,关键是王宰那边,王宰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回凉州,如果王宰的骑兵能和磨离罴子那一万重骑兵交锋……才算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不然这一万骑兵到了尚延心手里,杀伤力倍增,我义军堪忧啊……” 旁边的范辽插口道:“我看也未必,我训练了五千用勾镰枪的步兵,对付起骑兵来正合用,那一万兰州骑兵能厉害到哪里去?”李剑南不答,向树上一仰,道:“兄弟们,睡觉!”林虎、温龙飞用不依不饶的眼神死盯着李剑南微闭的双眼,李剑南梦呓般地咕哝了一句:“两天后的深夜,攻占岷州。” 烛卢巩力一进帐,就发现尚延心面色沉重。 烛卢巩力轻声问:“听说有廓州紧急军报?”尚延心伸手,将刚才自己正在看的军报递向烛卢巩力。烛卢巩力仔仔细细看完,抬头,问:“将军相信几十个人就能无声无息摸上戒备森严的吐谷浑王庭、杀吐谷浑宰相及千余兵将,最后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这种事情?”尚延心用食指搓着眉心,断然道:“不信!除非是一百个李剑南……我怀疑是留守的吐谷浑兵玩忽职守,被张议潮的大股部队突袭得手,为逃避责任,才对外妖言惑众,除非彻查后,我才会相信!” 烛卢巩力道:“可是张议潮的义军主力,的确正在肃州附近,怎么可能凭空突破我们的布防,出现在鄯州一线并进攻积石山?如果有超过千人的队伍经过,廓州和鄯州不可能不向我们报告啊……” 尚延心“嗯”了一声,道:“不出三天,吐谷浑王必然会来求援。将军说我是救好还是不救好?”烛卢巩力不假思索,道:“救!不过……这当然是要将军您来决定。”尚延心点点头,道:“我临出兵时,给莽罗急藏下的命令就是----如果吐谷浑王庭遭受义军进攻,就出兵救援……我本来很看重吐谷浑王的作用,虽然我知道他跟我联合不过是为互相利用……” 烛卢巩力道:“如今这吐蕃,两个赞普孱弱,能对将军产生威胁的,不过是张议潮的义军和吐谷浑王的势力,吐谷浑王虽然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不过比起以汉人为主的义军,毕竟还是可以多亲近一些,等义军平定了再收拾不迟。”尚延心眯眼看着烛卢巩力,低声道:“怎么将军把自己给忘了?以将军才干,虽现在缺兵少将,但依托凉州,不出三年,便能称雄一方了……” 烛卢巩力跪倒,俯首叩头,悲声道:“烛卢巩力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大人不在,就誓死效忠延心将军,绝无一点自立为王之心!当年如有得罪将军之处,将军给我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尚延心看着拜伏在自己帅案前的烛卢巩力,面上阴晴不定,顿了一顿,呵呵笑道:“不过是和将军说笑罢了,当初在鄯州的那小小误会我早已抛到脑后,如果连你都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呢?可惜我们五虎将,只剩两个了……嗳,将军还跪着干嘛?起来说话!” 烛卢巩力站起,道:“吐谷浑王虽然王庭被毁粮草被烧,但元气尚存,现在他远攻沙州补给不足,攻肃州还是绰绰有余,张议潮如果主动进攻吐谷浑王,只要吐谷浑王能把他拖住,我们从旁夹击,胜算在握!”尚延心又开始揉眉心,口中道:“张议潮既然偷袭吐谷浑王庭并烧他粮草,无非是想引起吐谷浑王惊慌退兵,然后他从后追击,这样既能退吐谷浑兵,又让我们二人的追兵暂时不能和他交锋……” 尚延心叹道:“这张议潮用兵不凡,无怪乎崛起这么迅速。他现在掌握了主动,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凤翔的崔度……他如果出兵,我就进退两难了……但愿他能遵守和我爷爷的三年之约,不兴兵犯境。”烛卢巩力道:“我担心的是河东节度使王宰会不会出兵袭扰凉州……他的骑兵很难缠。”尚延心一笑道:“王宰的骑兵固然不错,但又怎么比得了我兰州的骑兵。凉州那边你不必担心。” 吐谷浑王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老窝被几十个黑衣人捣毁,自己的宰相也已毙命,最重要的,王庭储存的足够自己大军用一年的粮草被完全焚毁!他脸上的横肉突突抽动,心,也痛得燃烧起来----难道是尚延心不守盟约故意放张议潮的部队去攻打自己的老窝?难道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先收拾张议潮了?本来的打算是利用尚延心把张议潮义军主力拖在甘州,自己趁虚夺取肃州和沙州,现在,这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了,张议潮竟然敢主动来和自己交战,还捣毁了自己的王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让你的杂牌军看看我吐谷浑部将士的凶狠!他立刻命自己的另一个宰相云丹贡布就地扎营备战,然后又给尚延心亲笔修书一封。 尚延心接信,对烛卢巩力道:“这个吐谷浑王还真是凶悍,信中一点也不客气,好像通知我们去合击张议潮不是求我们帮忙而是给我们个占便宜的机会,那好啊,我们就占这个便宜!”烛卢巩力道:“将军是想坐山观虎斗?”尚延心叹道:“以张议潮的用兵水准,又岂能等我们从甘州赶过去合围他呢?恐怕现在双方已经动手了,我们赶过去时,可能胜负已分。” 烛卢巩力欲言又止,尚延心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三天前出发吧,一来我们如果改变行军路线,张议潮也会做相应变化;二来,与其我们去和张议潮硬拼,不如让吐谷浑王去;三来,我们现在据守甘州,进可攻肃州、可救援吐谷浑王,退可回兵凉州、鄯州,防王宰和崔度来袭。正所谓‘静者恒美,动者常咎’。”烛卢巩力低头,低声道:“这个末将领会得到,不过……唉,希望吐谷浑没那么容易败,或者,至少能让张议潮也遭受重创……” 张议潮在得到吐谷浑王庭、粮草被烧的消息后,立刻向已轻装简从先期抵达埋伏在祁连山上的张淮深的五千人马下达了攻击指令。 安景道:“山下的山坳中,就是吐谷浑王的中军帐,约有一万五千人马。他的先锋军五千人刚抵达肃州城附近,如果回援中军有半天的路程,现在看吐谷浑王的意思,是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与我们义军在肃州摆开阵势打一架。” 张淮深道:“本来以为吐谷浑王会退兵,我们尾随追击,现在看来,他是恼羞成怒,想和我们硬拼。那我们也不妨改变计划,让我叔叔索性继续向肃州进发,然后给我增派二千步兵、一千弓箭手,把剩下的两千勾镰枪兵也一起给我。” 阎英达嘿嘿笑道:“这下好啊,义军的王牌五千勾镰枪手,个个以一当十,吐谷浑这些骑兵有罪受了!”张淮深道:“我不会让勾镰枪部和敌人的骑兵硬拼,那样即使胜了伤亡也太惨重。我要让吐谷浑的骑兵无法驰骋,处处为难!” 吐谷浑王被帐外的一阵锣声和骚动惊醒,向帐外大声喝问道:“何事慌张?”门外一个武士答道:“是马厩不慎失火,已被扑灭了!”吐谷浑王怒骂道:“要是再为这种小事随便乱敲锣,就让负责养马的多吉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帐外是那个武士快步离去,吐谷浑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犹自熟睡的妃子,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来,算计着再过一天,尚延心也该到了,而张议潮,还隔着祁连山向肃州进发呢,便更安心了一点,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多吉却睡不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不但被马厩失火吓了一大跳,还被大王派来的人痛骂了一顿。按他的分析,这次的失火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这几天,每餐的粮食被减了一半,还不说原因,谁不知道是家里的粮草被烧了,这种事情瞒得住么?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大王又不肯撤兵。今晚一定是几个饿急了的士兵在马厩的角落里偷着烤白天巡逻时打的野味,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养的这些战马也难保不被偷偷杀了吃肉。看着被烧成灰的一垛草,多吉也暗怪自己沉不住气,张议潮的兵马远在山的另一边,也难怪被马嘶声和锣声惊醒赶过来救援的各营长官脸色不好看。就在这时,他看到,前面的拐角处,又隐约有火光闪动,多吉不但不慌,还眼睛一亮,猫着腰,蹑手蹑脚。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营的人竟然敢继续在自己的地盘上生火烤肉! 那不是篝火,是一排十个人手中的火把发出的光亮。站在前面的这个头顶金冠夜明盔身披龟背龙鳞甲的剑眉朗目的将军他也不认识,他不知道是先敲响手中的锣好还是放下锣拔腰中的刀好还是直接扭身就跑好,对面的那个将军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一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他的锣落在石头上,发出不甚悠扬的最后一响。 马厩两处火起。张淮深的两千步兵开始杀马。刚才草场上的光亮吸引了马厩所有的岗哨,而当他们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无一例外被张淮深和刚才潜入的义军步兵刺杀。 第三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李剑南一笑,道:“当然,我们可不是要躲起来看你们凤翔兵打吐蕃,大家并肩作战!”董威冲口道:“李大哥可以过来,但那些张议潮的义军不行!”李剑南略一皱眉,问:“你们崔大人呢?”沈戍边低头,道:“这就是我们崔大人吩咐的。”此时烛卢巩力的先头部队已与义军开始了刀来枪往的交战。李剑南尽量平心静气道:“张议潮的义军就是大唐的义军,他们打吐蕃,是给大唐打的。他们和你们是兄弟,大家应该并肩作战……”沈戍边嘶声道:“我知道!我相信李大哥,也相信这些义军,可是----军令如山……” 战斗愈加激烈,吐蕃兵人数占优,义军已渐渐招架不住,继续后退,林虎一急,就要和温龙飞带龙虎军去救援,李剑南回头,使了个眼色,二人茫然站住。义军且战且退,已逐渐靠近了凤翔唐兵的防线。董威大吼一声,道:“拼着被老八砍一刀,我也不能看着这些汉人义军兄弟被吐蕃人杀!”说罢就要纵马上前,沈戍边一把拉住他肩膀,道:“要砍一起砍!”转头对李剑南道:“李大哥让你的义军聚拢至这里,我和董二哥去前面‘巡逻’!”李剑南会意。 沈戍边、董威二人,各带五千兵马,形成一个顶端带缺口的半圆,败退的义军被放入半圆中,聚拢在一起,沈戍边、董威二人,提马顶在了半圆的最前方,正追击的吐蕃兵不知所措地停下,烛卢巩力从阵中徐行至阵前,拱手道:“二位大唐的将军请了。你们可是要与我的军队交战?” 沈戍边断然摇头。烛卢巩力又问:“你们可是要庇护张议潮的这些义军?”沈戍边又毫不犹豫地摇头。烛卢巩力奇道:“那你的大唐兵马为何挡住我军去路?”沈戍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你要先弄清楚。另外,这些什么义军私自入侵凤翔,已被我们俘获,将交由我们节度使崔大人处置,不劳你们吐蕃人动手。” 烛卢巩力脸色发青,恨声道:“如果我要非要这五千人呢?”沈戍边抬头看天,悠然道:“咱们两国的协议是我们不主动进攻你们,也不帮张议潮的义军,但没规定你们入侵我们土地主动袭击我们时我们不许还手,现在我的人可没先动手,如果你的人敢动手,我乐得奉陪!” 烛卢巩力气得须发皆动,但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这里的凤翔兵有约万人,再加上李剑南的义军,人数已超过自己的军队,这样拼起来毫无胜算,只会两败俱伤。他手中用来指挥的剑终于没有举起来,而是插了回去,一抱拳,冷笑一声,道:“吐蕃和大唐本是盟国,俘虏归谁都无所谓。代我向你家崔节度使问好,并希望他能遵守你们大唐皇帝的旨意,告辞!”说罢,调转马头,带兵退去。 沈戍边一手将头盔沿儿向上捅了捅,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董威道:“我的妈,幸亏没打起来,否则怎么跟八哥交代啊!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么干就对了,我来也是这么干!”沈戍边闻声大惊,一回头,就看见并肩站着的崔度和李剑南,沈戍边和董威赶紧下马给崔度见礼,崔度看着已经走远的吐蕃兵,咬牙切齿道:“真想干他一架,都送到家门口了,白白浪费这么个好机会!”李剑南哼了一声,道:“谁知崔大节度使心里是怎么想的。”崔度不接李剑南的话茬,对沈戍边道:“去,杀牛宰羊,备上好的酒菜,就在这里让咱们的兄弟和义军的兄弟们吃个痛快!”沈戍边大声答应,义军欢呼一片。 崔度在篝火上默默烤着羊排骨,烤好的部分就割下来放到李剑南面前的银盘里。李剑南也不客气,来一块消灭一块,不时还喝一口酒。 终于,还是李剑南忍不住了,问道:“你别说没收到我给你的信啊!”崔度手一停,问:“什么信?”李剑南道:“我让义军送给你的信。”崔度的手开始继续动,道:“不用看信,我大体也能猜出内容……又是象上次那样出兵策应张议潮义军的攻势吧?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无耻让我对老骆驼毁约,定是让我怂恿别的唐军攻打吐蕃吧?” 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就你聪明……那你干嘛不做呢?”崔度忽然横了李剑南一眼,道:“你已经帮我做了!打着我的旗号去攻打岷州,差点害死我!”李剑南得意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打得很漂亮啊,即使换你去打也不会更好些。”崔度神色黯然,道:“圣上前一段时间下了旨……可能这一带的藩镇州府都收到了,包括王宰……不许我们主动出击吐蕃,对张议潮的义军要严加防范,无论义军以何种借口入境,都格杀勿论……” 李剑南大怒,站起,道:“岂有此理,这义军还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尚延心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连我们大唐天子都对义军如此绝情!”崔度苦笑道:“剑南兄息怒……其实圣上的主要意思还是让我们小心防范义军,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义军现在还没有正式归属大唐……义军势力壮大迅速,席卷吐蕃全境,让咱们的皇上如何不提心吊胆?” 李剑南长叹一声,重又坐下。崔度吞吞吐吐问道:“依你看,张议潮这个人会真心归顺大唐么?”李剑南呆了一呆,道:“我不能替张大哥保证什么,但我相信他。”崔度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剑南似乎漫不经心问:“虽然不能打仗,但你一定十分关注这场义军和尚延心的对决,有什么看法?”崔度眼睛一亮,道:“义军打得不错啊!只要再击溃尚延心那看家的两万精兵,河西可平。”李剑南撇撇嘴,道:“你把兰州的一万铁骑当豆腐啊?”崔度道:“已知的总是好对付的,最怕的就是未知的。”李剑南点点头。 崔度将最后一块烤好的羊排放在李剑南的银盘中后,微笑道:“如果你快死在尚延心手里了,我或许会出兵去救你的!”李剑南看着丝丝热气的羊排,唇角也浮出一个笑,道:“我不想给你这个机会。”崔度笑笑,问:“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随儿?”李剑南平静地道:“那我就现在问问吧。”崔度道:“随儿病了……上次咱们分手后,她就断断续续的……”李剑南上下牙齿横着互相摩擦了两下,吐出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能很好地照顾她。别告诉她我来过。我这就带兵回兰州义军大营去了。”崔度直视李剑南双目,道:“难道你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见见随儿?”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笑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崔度叹了口气,道:“一路保重,凉州见!” 接到烛卢巩力密报的尚延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崔度果然不敢擅自出兵,王宰那边也自然不会袭扰凉州了。忧的是如何带领兰州城内兵马,尤其是一万兰州骑兵安全突围到河州,与自己的两万看家兵马会合。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可以保证义军不能轻易分兵突袭河州或渭州,自己突围时也能起到里应外合的作用。不过,这烛卢巩力毕竟与自己素有芥蒂,多年的积怨又如何能消弥于无形?所以用烛卢巩力时存一丝戒心总是不错的,本来,让烛卢巩力集合河、渭两州的两万看家兵马到兰州与自己会合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一来因为要戒备烛卢巩力,不敢让他调动自己的看家兵马,二来如果张议潮并不与自己决战,而是趁虚攻占河、渭两州,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兰州城高池深,固守容易,义军这三天的攻城都是伤亡惨重,无功而返,这样再有月余,突围就水到渠成了! 张议潮单独拉了李剑南到营外散步。月光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张议潮却只是踱步,并不出声。又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段,张议潮一指右手边的两块巨石,道:“坐坐吧。”李剑南坐下,道:“大哥是为攻城的事情忧心吧。”张议潮点头,道:“尚延心坚决不肯出城迎战,兰州城又甚难攻克,烛卢巩力又在前天午夜劫营过一次,我们是内外交困啊。” 李剑南呵呵笑道:“尚延心这步烛卢巩力的棋走得好啊,不过我却奇怪为什么烛卢巩力不去集结河、渭两州兵马,来兰州会合了尚延心的兰州铁骑与我们一战……怕我们不接招?” 张议潮眯眼一笑,道:“据我所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虽然同为尚婢婢手下的五虎将,可二人积怨颇深,尚延心不满其父对烛卢巩力的破格提拔,又在宴会上当面羞辱烛卢巩力手无缚鸡之力,不配做将军……”李剑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若真如此,尚延心自然不敢将调动他看家的两万精兵的权力授予烛卢巩力……那他一定是计划着我军久攻不下疲惫不堪时,带领兰州铁骑突围到河州或渭州了……” 第六节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当当网现在的价格是15元,六折呀:):) 几百匹马倒下,火光冲天。 各营的哨兵大声奔走呼叫,并冲进营中,试图叫醒帐内酣睡的众多士兵。然而刚刚被一场虚惊折腾过的士兵没几个人愿意为“又起火了”这种“小事”再爬起来。 吐谷浑王再次惊醒,向帐外喝问道:“又怎么了?”帐外原来那个武士答道:“看样子是马厩又起火了,这次火势比较大!”吐谷浑王怒不可遏,吼到:“去把多吉给我拎过来!!”那武士应了一声,跑开了。妃子也醒了过来,迷迷瞪瞪撑起**的身子,缠到了吐谷浑王的身上,吐谷浑王皱眉一抖,站起,此时,越来越大的混乱的喊杀声让他知道外面发生的远不是失火那么简单,外面冲进一个贴身卫士,吐谷浑王一摆手,制止了那卫士说话,然后他一件件开始穿自己的衣服,然后是牛皮战靴、龙鳞黄金甲、燕翅紫金冠,四平八稳地出帐,一字墨麒麟如他的主人一样气定神闲,吐谷浑王翻身上马,摘了鸟翅环得胜钩上的金顶开山钺,催马冲向火场。 就在几乎所有吐谷浑的中军都涌向起火的马厩时,林中射出一片箭雨,偷袭马厩的人已不战而走。 此时的战马已损失了两千多匹,众吐谷浑骑兵胡乱摸一匹马就骑上,哪里还找得到自己原来的马在哪里,有很多马却只认主人,见生人骑上来,刨蹄尥蹶子,大发脾气……马厩正慌乱着,山坳两侧杀声震天,吐谷浑王急令士兵左右分开,防止敌方居高临下冲击,山两侧的敌军却并未冲下来,而是和守在山坳上的士兵短兵相接后,迅速从两侧冲下山坳集结起来,从山坳正面向山坳内的吐谷浑部发起进攻。吐谷浑慌乱的骑兵们想冲击出一个缺口突围----马一排排地倒地,马上的骑兵来不及逃走,被敌兵刺死或被后来的马践踏而死,一向勇往直前的吐谷浑骑兵开始踌躇不前,他们发现对面的步兵敌人,清一色的重盔甲、勾镰枪,阵形疏密结合,五人一组,组与组间遥相呼应,编织成一道连重骑兵都难以逾越的死亡沼泽,况且,又是在马匹施展不开,遍地障碍的兵营内。很多战马不断嘶叫,挣扎,它们并没有死,只是马蹄被勾镰枪割断,倒地无法站起。 吐谷浑王吼叫着撤下骑兵,调弓箭手和步兵去对付攻进营中的勾镰枪兵,勾镰枪兵且战且退,出了山坳。此时,张淮深率四千步兵,如猛虎下山般杀向惊魂未定的吐谷浑兵!众贴身武士齐劝吐谷浑王从山坳口突围,与后面的一万兵马会合后从长计议,吐谷浑王赤红了双眼,嘶声道:“崇山峻岭,来偷袭的一定是小股敌兵,吃了这么大的亏,本王要是再逃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说罢一马当先,挥金顶开山钺,一下就扫倒了三个冲过来的义军步兵,对面恼了一人,一挥手中八卦开天斧,对吐谷浑王兜头就是一下,正是阎英达。吐谷浑王双手举钺向上一搪,阎英达的斧子就被崩出一个缺口,胯下战马也退了两步,阎英达一愣神,举斧又想再砸一下,吐谷浑王拦腰一钺,阎英达大骇,扭腰后仰,腰间的牛皮束腰已被钺锋剖开,阎英达拨马就逃,伸手捂腰,鲜血喷涌而出。 张淮深做个手势,义军齐齐后撤,吐谷浑王跟进追杀,林中又是一阵箭雨泼出,吐谷浑王只能率众后撤。 这边义军的步兵一撤,那边安景率领的五千勾镰枪兵就又杀了进来,吐谷浑王大怒,又提马挥钺,将安景打得夺路而逃,正欲冲出山坳,张淮深又带步兵从山上冲了下来,如是两次,吐谷浑王气喘如牛狼狈不堪,他终于决定,不再与山上的敌兵缠斗,以残兵全力突围。十二个武士手中的十二柄亮银虎头钩,将安景的勾镰枪阵冲开一个大豁口,一个无法弥补的大豁口,眼看吐谷浑王就要从这个豁口突围----鼓声大作,张淮深一人一马冲入敌阵,“有”剑上下翻飞,所向披靡,渐渐接近了被十二个武士保护着的吐谷浑王,十二个人列成两队,手中亮银虎头钩遥对张淮深,吐谷浑王眼睛死死盯着张淮深手中那把剑,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低声喝道:“都闪开!”十二武士不应,同时大吼,冲向张淮深,张淮深勒马,人跃起,剑瞬间与十二人十二钩各碰一下,然后,坐回马上。吐谷浑王再次沉声喝道:“闪开。”十二武士挥十二柄亮银虎头钩,意欲再战张淮深,抬手之时,十二柄亮银虎头钩齐齐从中折断。 吐谷浑王忽然拨转马头,舞起金顶开山钺,大叫着冲入勾镰枪阵中,众勾镰枪兵纷纷血溅当场,倒了一批又上来一批,再倒下。连张淮深也甚是震骇。剩下的几千吐谷浑兵士气大振,尾随冲杀,这时张淮深听见山坳外不远处马蹄声喊杀声阵阵,知道是吐谷浑所余的一万兵马赶来救援了,当即一举剑,勾镰枪兵放弃围堵,退回山坳中,由一千弓箭手殿后,一点点退回山上。吐谷浑王虽得了援军,但惊魂未定,又摸不清山上还有多少敌军,所以未敢追击。清晨清点人马,中军一万五千人马只剩三千余人二千余马,吐谷浑王气得把牙都咬出了血,立刻决定进兵肃州,会合先锋军五千人同张议潮义军决战,三个年老的宰相竭力劝说他等待尚延心前来助阵,吐谷浑王怒道:“等尚延心来看本王笑话么!我要在他来之前,挫败张议潮,攻占肃州!” 吐谷浑王所率大军到了肃州城下,发现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吐谷浑兵马尸首,城上“张”字帅旗下,立着一员大将,正是张议潮。吐谷浑王急怒攻心,也不安营扎寨,便命令士兵架云梯攻城,三个宰相又是竭力劝阻,被他两马鞭子抽到一边。 三波攻势下来,除了肃州城下扔了两千多具尸首,一无所获。吐谷浑王渐渐冷静下来,喝令鸣金停止攻城,回撤五里安营。一些攻城的士兵一听锣声,云梯和其它攻城用具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撒腿就向回跑,只听一声号炮,城门大开,张议潮率如水的义军冲出,被败退的攻城兵一冲击,一次撤退就变成了一次溃败,吐谷浑王无论如何喝骂指挥,都压不住阵脚,众士兵刚吃过败仗,又都经过一天多的行军,饭也没吃饱,哪里还有力气和心情打仗,只求能多超过几个前面的弟兄,好多一线生机。三个宰相一齐上来,劝吐谷浑王先行撤退,由他们三个率五千兵马掩护,吐谷浑王无法,带了剩下的几千人,马上回头,看着三个老宰相并排的颤巍巍的背影逆着逃兵迎向义军追兵,已有一些吐谷浑兵停下来,而后转身跟上三个老宰相,吐谷浑王泪眼模糊,一扭头,狠狠一打马,疾驰而去。 张淮深眼中带着不忍,看着三个吐谷浑老宰相昂着头被押出去。张议潮叹口气,道:“我也不想杀这三个德高望重忠心耿耿的吐谷浑老臣,但他们誓死不降……我们这次虽歼灭吐谷浑部主力,毕竟逃了吐谷浑王,要想扬威吐蕃,必须杀一儆百,就让他们死得其所吧。吐谷浑四个宰相一死,吐谷浑王也就再难汇聚人才,东山再起了。”张淮深问:“我们是不是该现在佯装追击吐谷浑王,然后进攻廓州?”张议潮点头。张淮深又问:“肃州留多少守军抵挡尚延心?”张议潮嘿嘿一笑,道:“一个不留!甘州不就是把一个完整的空壳留给他了么,再给他一座肃州又何妨?” 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看着洞开的城门和墙头挂着的三个吐谷浑宰相的人头,都半晌不语。尚延心调转马头,道:“传令下去,原路返回甘州!”烛卢巩力急道:“将军,这肃州……还有我们是否可以趁虚攻打张议潮老巢沙州?”尚延心呵呵一笑,道:“我们打下沙州,他张议潮打下鄯州和河州,这赔本买卖我尚延心可不做。他嫌我手中的州还不够多,又把甘州、肃州抛给我,想分散我兵力驻守,我岂能如他所愿!我们撤回鄯州,正面跟他较量一番!” 骑在马上的张淮深,忧心忡忡,张议潮问道:“你是担心沙州?”张淮深点头。张议潮凝望前方,道:“我也担心。不过,尚延心心高气傲,我是主动放弃肃州又不管沙州,他反而不会去打沙州。如果跟他在沙州决战,胜了还好,一旦败了,我们义军连退路都没有。在鄯州、河州这里打呢,无论胜败,我们都有进退空间。所以我们不守沙州,才是真正的守,沙州才真正的安全!”张淮深喜道:“小侄受教了!看来一切兵法,皆是‘心法’,揣摩透了敌方心理,才能真正的‘百战不殆’!”张议潮欣慰地一笑,道:“现在杜大人注的两册《孙子兵法》都在你手上,只要勤加研习,何愁不用兵如神……”张淮深重重点头,道:“前面就是鄯州了,不知李叔叔是否劝降了莽罗急藏,而李叔叔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第四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张议潮立起,道:“我们不能落入他的步调之中。”李剑南仍坐着,含笑道:“那我们就先做变化,不知大哥敢不敢冒个风险?”张议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李剑南道:“有什么危险比被尚延心这种敌人牵着鼻子走更危险的?剑南兄弟算计好的计策,又能有多大的危险?” 李剑南哈哈大笑,跳下巨石,道:“我和大哥,终于可以并肩,与吐蕃五虎将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了!”张议潮右手重重按在了李剑南的左肩上,李剑南的右手也拍在了张议潮的左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尚延心等到的不是义军继续攻城的消息,而是义军正在收拾营帐集结的消息。尚延心心中疑窦丛生,亲自登上城头观察。 果然,义军已不再围城,而是人喊马嘶乱糟糟汇集到一处,看样子是在等待出发。尚延心心中暗暗好笑:这义军扎营和攻城时还满象那么回事,可这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乱成一锅粥,露出了平日训练不严的原形,不识队列次序,毫无章法可言,此时如果自己出城突袭,定可让义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但,尚延心狠狠忍住了出城的念头,因为,李剑南在义军中,张议潮也并非草包,一切都可能是假象----那么,义军是因为对兰州久攻不下打算撤军还是另有图谋呢?又观察了一会儿,尚延心得出了一个令他背脊发凉的判断:义军要集合全部兵力去攻占河州!看着义军蠕动在后的辎重部队,尚延心命令集结两万人马,当然,其中包括那一万兰州铁骑。队伍集结时,尚延心还在猜度这是不是个圈套:站在义军的角度考虑,兰州久攻不下,如果分兵去攻打河州或渭州,又会遇到烛卢巩力的阻击,也只能集结全部兵力,放弃兰州去进攻兵力相对薄弱的河州,而河州,是自己的老巢,也算“擒贼先擒王”了,攻下河州的战略意义确实大于兰州……最重要的,如果这是一个诡计,就不会在大白天进行,而这城外的两片小小的树林,连五千兵马都藏不了,自己城中的几千兵马,足以应付了。思虑至此,尚延心再不犹疑,喝令开城,追击。 义军后队辎重人马阵脚大乱,很多人丢了粮草军需,四散奔逃。尚延心严令不准手下拾取任何物品,只加紧追击主力部队,逐渐遇到了稍微像样点的抵抗,尚延心正杀得兴起,忽然有人来报,有三千义军正在攻打兰州南城墙,尚延心不屑地撇撇嘴,暗道:如此拙劣的计谋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或许李剑南在义军中并不能发号施令,否则焉能如此?前几日几万人都无法攻下的兰州,如今凭那三千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当下不但不回兵救援,还带领着一万兰州铁骑,突在前面,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义军。 兰州南城墙,攻守正酣,如火如荼。几乎整个兰州的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被集结到了这里。攻城的是义军中的精兵,且攻城器械精良,再加上前仆后继不怕死的劲头,让吐蕃兵心胆俱寒。负责守城的副将忽然闻一百夫长报:东城墙处,有约百人正架云梯攻城!那副将正焦头烂额,骂那报信的百夫长道:“就百人报什么报!给我随便找二百人过去,不就挡住了嘛,这里才真正吃紧!“那百夫长晕头转向地跑回东城墙处,继续守城。 整整一百个、只有一百个。就是这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整齐地挥着剑,从云梯爬了上来。 本来,搭在城墙口的三架云梯是可以推倒、可以火烧的,但守城的吐蕃兵发现这云梯有如万斤重,根本推不动;而云梯似乎浸了一夜的水,根本燃不着。从城墙的垛口射下去的箭,也如泥牛入海----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个义军的头露了出来,他们射箭,被拨落,他们伸过去的刀枪,被砍断……六个,九个……最后是----一百个----整整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毫发无损地攻陷了东城墙,打开东城门,放下吊桥,然后沿着城墙杀向南城墙…… 追击中的尚延心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大的埋伏圈,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因为被他追上的义军,很多是从左右分散开逃命,分散开之后,却又在自己的左右两边若即若离,偶尔贴近和自己的骑兵交战几下,偶尔又离得远些,渐渐得已经把自己的两万人包裹在其中----更让他忧虑的是,快速奔行的兰州骑兵,发挥不出阵形的威力,而两边的骑兵不时因为义军散兵游勇的算计出现伤亡,不知不觉已少了几百个----尚延心立刻勒马,止住追击的队伍。果然,他一停,义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尚延心眼光一扫,就觉得义军站的阵形表面杂乱,实则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分几层围住自己的两万人马,心中暗暗一沉。 他刚要下令骑兵整合成方阵,义军就已经从两侧向因追击而形成狭长状的一万兰州骑兵发起了主动攻击,骑兵瞬间被分割成四截,互相难以呼应,更令尚延心焦虑的是----主攻的是几千重甲勾镰枪兵----簇拥在一起的马匹因四蹄被割断嘶叫着成片倒地,尚延心一阵心痛。从城内带来的另外一万人马,此时也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义军以优势兵力,致使尚延心军不能互相援助,尚延心深知这样下去凶多吉少,必须先撤回兰州再做图谋,当即举叉大喝一声:“方阵变圆阵!” 立刻,众兰州骑兵开始拼命向一个中心点收缩,外围的骑兵不顾伤亡,死死顶住义军的冲击,被截断的兰州骑兵渐渐顽强地聚合成了一团,尚延心再大喝一声:“退回兰州!”圆阵开始缓缓向回蠕动,虽然不快,但难以阻挡,外围的马匹倒下后,里层立刻提上一匹战马填充位置,内部的一些骑兵收了马槊,张弓搭箭,从空隙中射倒了一些外围的勾镰枪兵。在后面指挥的张议潮看得真切,暗赞兰州铁骑名不虚传,处变不惊训练有素,怕伤亡更多的勾镰枪兵,改用骑兵与之周旋,尚延心的兵马边打边撤,又付出了约三千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接近了兰州城。尚延心抬头,正要叫开城门,陡然见城上已换成义军旗帜,尚延心不信,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义军的“张”字帅旗仍然在刺眼地飘扬……尚延心垂头,缓缓将赤炭胭脂火龙兽的缰绳抓紧,调转马头,提气大喝道:“圆阵变方阵,全力向河州方向突围!” 就在兰州骑兵的圆阵散开欲成方阵之时,张议潮已指挥着勾镰枪兵从间隙中冲入兰州骑兵阵内,于是一场马上步下的短兵相接在鲜血和嘶吼中展开,断了马蹄的兰州骑兵,抛了马槊,抽出腰间横刀,与勾镰枪兵近身肉搏,有的勾镰枪兵嫌身上盔甲笨重,干脆脱掉铠甲,直接冲向近处遇险的兄弟……混乱中,兰州骑兵仍在执行着尚延心变阵的命令,渐渐变成前后间隔三个马槊长度、左右间隔两个马槊长度的阵形,开始顽强向前突进,勾镰枪兵倒地的更多了,张淮深急切地道:“让勾镰枪兵撤出来吧,不然会全军覆没!”张议潮断然摇头,道:“兰州铁骑也将遭受重创,无法再对我们构成威胁。这样的机会独一无二,转瞬即逝。”张淮深红了双眼,一咬牙,双脚一磕马蹬,照夜玉狮子风一般窜了出去。张议潮欲伸手阻拦时,早已来不及,只得也催动坐骑踏雪火龙驹跟了上去。 尚延心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义军小将军,并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张淮深也不通名,挥“有”剑,凌空劈下,全然不顾中路门户大开。尚延心识得这是“有剑入无间”剑法中容易两败俱伤的一招“互通有无”,尚延心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于是不去攻他中路破绽,只偏了身子,将手中三股烈焰托天叉向上一架,接着又提前横向一格,挡开了他早已事先知悉的“互通有无”的第二个变化,然后挺叉,反守为攻刺张淮深胸口。张淮深眼睛都不眨,抿着嘴唇,侧身同时剑一翻,削向尚延心握叉的右手腕,尚延心松右手,扭身,以左手握叉柄横扫张淮深咽喉,张淮深双手握剑,在叉杆上一磕,照夜玉狮子被震得“腾腾”退后了两步,张议潮大声喊到:“淮深,回来,快去协助你安叔叔抵挡烛卢巩力!” 张淮深闻言,恶狠狠瞪了尚延心一眼,调转马头。尚延心这才注意到,义军的外围正受到一些吐蕃兵的围攻,远远可以隐约看到是烛卢巩力的大旗,心头一喜,心头一热,振奋起精神,大喝道:“有援兵了,各位兄弟加把劲,突围啊!”张议潮见难以再困住尚延心,立刻命令鸣金收兵,率义军退向兰州城。尚延心杀出重围,与烛卢巩力合兵一处。 第五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再见烛卢巩力,尚延心感慨万千,拱手道:“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延心危矣!”烛卢巩力回礼道:“将军言重,其实末将还是来得有些迟了,多亏将军处变不惊,虽人数不占优势,却也没让张议潮讨到什么便宜……” 尚延心自嘲地笑笑,道:“我的一万兰州铁骑,丧失过半,虽然他的五千勾镰枪兵也所剩无几,但这毕竟不是我主动选择的,唉!”烛卢巩力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兰州城已失,不如我们暂且退到河州,再做打算?”尚延心回望兰州,口中道:“先让你们得意几日,看到了河州我怎么收拾你们!” 虽占了兰州,击退了尚延心,张议潮仍是不敢松一口气就谋划着攻打河州的事情了。张淮深因为五千勾镰枪兵此役几乎全军覆没而闷闷不乐。李剑南单独来到张淮深房中,张淮深仍是面带忧戚,沉默不语。 李剑南微笑看着他,道:“我在城墙上都看到了……我想你叔叔的选择是正确的。”张淮深仍是怔怔地不说话。李剑南将自己在牛峡如何说服论恐热不顾两万己方士兵火烧一万兰州铁骑的事情缓缓道出,然后道:“虽然那些是吐蕃的士兵,但那些也都是活生生,有妻儿老小的人,我也于心不忍……但很多时候,为了不得到最坏的结果,你应该主动选择次一等的坏结果,而不是等你的对手给你结果,正如象棋中的对子,只要你手头总的子力多过对方,就可以主动寻求和对方对子,以免自己的优势被扳回……” 张淮深静静地听着。李剑南又道:“如果只是这一万兰州骑兵,我们或许有别的办法消灭,但这一万人是在尚延心手上,这种两败俱伤已经算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否则这一万骑兵带给我们的麻烦远不止是损失几千勾镰枪兵……”张淮深点头。李剑南站起,看着窗外,道:“不过昨天如果换成我,我未必也能这么决定……张大哥就是张大哥,回想起来,论恐热当时能那么做也不简单……” 张淮深道:“可能范大哥是最伤心的人,毕竟这支勾镰枪兵是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李剑南道:“是啊,昨天我们几个人才拦住他出城……还没到时候,尚延心看家的那两万精兵,才是最后的心腹大患!” 尚延心回到河州府第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书三封。三封信发出后,尚延心将身子整个靠在虎皮椅上,问一直坐在一旁的烛卢巩力:“将军可知这三封信分别是给谁的?”烛卢巩力一笑,道:“延心将军计谋过人,末将就随便猜猜,错了将军莫笑。”尚延心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烛卢巩力将军的兵法娴熟,切莫过谦!” 烛卢巩力仰头,道:“张议潮随时可能进攻河州,将军的第一封信当是给吐谷浑王的、第二封信当是给鄯州莽罗急藏的、这第三封信,应该是给日月雪山的老骆驼大人的吧?”尚延心挑起拇指,道:“将军果然了得!” 烛卢巩力面上并未露出得意之色,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我是担心这三路人马是否能如约按时赶到……”尚延心不以为然道:“我和吐谷浑是盟友,他又和张议潮刚结了不共戴天之仇,有此报仇良机,焉能放过;莽罗急藏受我信任,镇守鄯州,我败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至于我爷爷,我倒是有一点点担心,不知他肯不肯出山助我……但此役关系到吐蕃生死存亡,想来他也不会置身事外的……” 烛卢巩力道:“末将只是担心,张议潮也会极力拉拢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吐谷浑王大伤元气后,未必敢再次出战,而莽罗急藏,一向是个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家伙……只有老骆驼大人……希望他能来……只要他能来!” 张议潮临行前,也是写了两封信送了出去,一给吐谷浑王,一给莽罗急藏。 义军浩浩荡荡开赴河州。尚延心留下的大量军需给养和兰州城内储存丰厚的兵器马匹,让义军吃饱喝足。 尚延心等到了张议潮,却没有等到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 而老骆驼,也仙踪杳然。 烛卢巩力应邀进到客厅,却见屋内只有尚延心一人。 尚延心一指方桌对面,道:“将军坐。”烛卢巩力坐下,看着满桌的酒菜,问:“将军还请了谁啊?”尚延心缓缓摇摇头,道:“只我们二人,今晚一醉方休。”烛卢巩力注意到尚延心情绪有些低沉,于是试探着问:“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尚延心先是提起酒坛给烛卢巩力斟了满满一碗酒,烛卢巩力赶紧欠身扶碗,口中道:“这如何使得,怎敢有劳将军!”接过酒坛,回手给尚延心的碗内也斟满。尚延心低着头道:“以前延心年少无知,对将军你多有冒犯之处,这厢赔罪了……” 烛卢巩力惊慌失措,离座跪倒,道:“将军如此说真折杀末将了!末将何曾有记恨过将军分毫!婢婢大人不嫌我一介书生,出身寒微,寸功未立,破格提拔重用,此事不止将军一人有异议,连末将自己都是极力反对的……当时末将就暗暗立誓,今生今世,对婢婢大人效忠,拼上性命,也无怨无悔……如今婢婢大人下落不明,末将所能做的,就是誓死追随延心将军左右,如事婢婢大人!” 尚延心含泪将烛卢巩力扶起,道:“如此,延心就托付将军一件事。”烛卢巩力咬牙道:“将军便是要我烛卢巩力项上人头,我也毫不犹疑地奉上,莫说是一件事!”尚延心低沉着声音道:“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看来是不会来了,恐怕他们能保持中立不联合张议潮攻击我就已经是万幸……我爷爷定是不肯下山,唉!我不日与张议潮的义军这一战,兵力上处于劣势,虽然我对我的这两万看家军队有信心,却不得不留一招棋----将军明日带三千兵马,护送着我的家眷,从渭州绕路回凉州。” 烛卢巩力刚一张口,尚延心已一摆手,道:“我知道将军要说什么,且听我说:首先,将军是受我重托,绝不是临阵退缩;其次,以凉州之重要,现在罗秀独守,我很不放心;再次,没有了家眷的牵挂,我就能和张议潮在这里放手一搏,而我一旦见势不妙,也可以脱身到凉州去投靠你,以图东山再起……”烛卢巩力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烛卢巩力在,将军的家眷就在,凉州城就在!”尚延心欣慰地一笑,双手端酒递给烛卢巩力。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尚延心和李剑南的心里同时翻腾出这两句李贺的诗句。 秋高气爽,草肥马壮,正宜大战! 上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盾牌把尚延心身后的兵马遮得严严实实的,令这号称精通神秘古阵法的两万部队更显得诡异恐怖,即使在阳光下,也令人不寒而栗。 张议潮和李剑南对视了一眼,李剑南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击溃了尚延心这最后一支精兵----也就是吐蕃最后一支精兵,则大局可定!” 张议潮眼中精芒闪动,道:“我倒要看看,尚延心弄得什么玄虚,会什么阵法!” 张议潮手中令旗一挥,安景、阎英达率五千义军骑兵冲出队列。 盾牌闪开两扇,尚延心隐入阵中。 张议潮和李剑南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要看看盾牌后面,到底是怎样的神秘古阵法。 安景、阎英达根本就没命令例行地射箭,因为不知敌方盾牌后的虚实,而前面的盾牌又那么高。 近了,更近了。 安景甚至已经能看到对面铁铸盾牌上的细密的纹路。 一声鼓响,盾牌突然齐齐被放倒,盾牌兵就趴在了盾牌下面,而盾牌兵后面,露出三排弩箭手,第一排的弩箭手蹲着;第二排的弩箭手半屈着身子;第三排的弩箭手站着。而三排弩箭手身后,是手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第一排的弩箭手的弩箭呼啸着射出----一排义军倒下----第二排义军冲上来,第二排的弩箭手跨前一步,又一排弩箭射出----第二排义军倒地,第三排义军冲上来,然而,仍是无法前进一步,因为----第三排的弩箭手已跨前两步射出了手中的弩箭----第三排义军又倒下了----第四排冲上来的义军,仍然是难以前进一步,因为,此时第一排的弩箭手,已再度装好了弩箭,跨前两步到了第一排…… 张议潮不言不动,双目炯炯。 李剑南眼睛虽然仍盯着两军前线,却似已神驰物外。 终于有几十个义军在一刻不停的弩箭雨中靠近了尚延心阵前的盾牌兵,三排弩箭手身后的手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突然大踏步向前,长杆齐齐一伸,便将那几十个义军挑落马下…… 张议潮转头看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恍然未觉,张议潮大喝一声:“鸣金,撤。” 第一节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当当网现在的价格是五九折:):) 岷州千夫长欧旦平措依旧是在子时到城墙上巡视一番,这晚,他也依旧喝了半斤酒。很多人喜欢喝完酒后倒头便睡,欧旦平措觉得那样简直是对不起被喝下去的酒,不享受一下云端漫步般的快感,喝酒带来的乐趣至少要减少一半。走在城墙上时。他也从来不向城下看。虽说这岷州靠近大唐的凤翔镇,可这么多年凤翔兵就没到过这里。守城的百夫长巴桑迎上来,满脸惊慌,欧旦平措迷濛着双眼,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开了。巴桑指着城外,颤声道:“好像……好像有人……”欧旦平措翻着白眼,问:“什么……人?”巴桑压低声音,道:“可能是----凤翔的唐军!”欧旦平措顿时打个冷战,一个箭步窜到城墙边,向外张望,一看之下,不由呆在当场。只见东城对面松林内,有影影绰绰的火把光亮透出,正看间,松林内已有几十匹战马疾驰而出,瞬间到了城下,火把映照的一面大大的“崔”字帅旗下,一个杀气腾腾的玉面将军挥舞着长枪对城上大喝道:“呔!俺是凤翔节度使小将军崔度,快让你家州将献城请降,若慢上一慢,我一万凤翔军便攻入岷州,杀它个鸡犬不留!”欧旦平措呼吸急促,定了定神,对巴桑道:“去通知穆赤大人,说大唐小将军崔度带五千人来袭,让大人赶紧派人到河州求救,这里我来抵挡!”巴桑迟疑道:“崔度不是说一万凤翔军么?”欧旦平措紧张的脸上覆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唬人的,我粗略算了算林中火把的数量和分布,恐怕连五千都不到!”巴桑长舒口气,道:“还好,人不多。”欧旦平措怒道:“少么??我们的守军,加火头军,也只有不到两千!!快去下令把所有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调集到东城这里!!” 被吵醒的穆赤呆若木鸡地听完巴桑的汇报。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倒霉透了,前几十年倒霉的事情加起来都不如这几年多……从沙州被赶出来,投奔尚婢婢,被安排在小小的岷州,本想能图个安稳,谁知----在派人到河州、渭州求援后,穆赤仍坐立不安,他命令管家做好一切准备,他派人密切关注东城门外的一切动向,只要崔度一攻城,就立马从西城逃之夭夭。他当然希望崔度明天再攻城,那样,渭州的援兵就到了…… 穆赤的双眼瞪得滚圆,在卧房内不断跺步,忽然听得内院一阵骚动,旋即平静,穆赤大声问道:“什么事情?是崔度开始攻城了么?”门一开,一人答道:“崔度不会攻城的,他现在正在凤翔的府中睡得正香。” 欧旦平措自信已经做好了一切应付崔度攻城的准备,这时,他忽然看见城下的火把一齐熄灭,然后,崔度就带着那几十个人退回了松林中,看来,今晚凤翔军是不会攻城了。 林虎在马上洋洋得意地问身边的潘季防:“你看我刚才骂战时可象吐蕃人最怕的崔度般威风凛凛?”潘季防嘿嘿笑道:“酷肖山贼,而非崔度!”说完一纵马,先逃入草丛中了,林虎气得吹胡子瞪眼。 穆赤的冷汗浸透了鬓角。 李剑南悠然补充了一句:“你别无选择。”看着他身后三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穆赤最终点点头,道:“我会完全按照李将军说的做,也希望李将军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李剑南微微一笑,点头。 林虎大摇大摆进城,城门口等候的温龙飞撇着嘴道:“坐享其成,你也至于这么得意?”林虎瞪眼,道:“没有我们虎队的弟兄在林子里拿着火把跑来跑去,没有我林大将军气吞山河的叫骂,你们龙队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从西城墙爬上去抓咱们的老朋友穆赤。”这一旁垂着头的欧旦平措,直听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泄出半分。 渭州守将顿珠对岷州遇袭并未有丝毫慌乱和意外,因为尚延心在出兵前就早有安排。在直接给尚延心送信的信使出发后,顿珠将自己手下的千夫长贡布召进府中。 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全速赶到岷州城下的贡布一愣,城下没有一丝一毫战斗过的迹象,城上的欧旦平措远远就大声打着招呼,吊桥放下,城门大开,穆赤亲自列队出迎,满脸堆笑,道:“贡布将军辛苦,大概是那崔度见岷州防范周密,所以就遁去了,倒烦劳将军跑这一趟,我里面已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将军和各位兄弟,请!”贡布满脸狐疑,问:“那崔度用兵甚是了得,怎会做此徒劳之事?莫非……他是调虎离山,想袭击渭州不成?不行,我得赶快回去!”穆赤面露不悦之色,道:“弟兄们又不是铁打的,这么来回折腾,到了渭州也不能打仗啊……我向河州、渭州求救,结果只有渭州派了这么千把人过来,如果崔度五千人马不走,贡布将军真能解岷州之围么?”贡布听他这么一说,也陪了个笑脸,道:“大人莫恼,其实这都是延心将军临走时的布置,河州的兵马哪里都不能调用,如果岷州被围,我们渭州只能派少许人马协助,毕竟,崔度感兴趣的,还是河州和渭州,岷州久攻不下,他自然退兵。”穆赤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延心将军嫡系,死活自然没人管,难得贡布兄弟来一次,毕竟是来救我,咱们怎么着也得喝几杯吧?”贡布不好再推脱,道:“那好,我们就快些吃完,快些赶回去!” 穆赤陪贡布在正厅饮酒,不时打听着渭州的布防情况,贡布只是随口敷衍,并不肯多说。又喝了几杯,一个亲兵进来,在穆赤耳边耳语了几句,穆赤长舒口气,转头对贡布道:“将军还是把渭州的布防情况仔仔细细说出来吧,不然,可能就没机会说了。”贡布脸色一变,道:“大人这话是何意?”穆赤慢悠悠道:“有些事,总由不得自己,想不想做,最后都必须做……”贡布手按腰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是如此无力,腰刀仿佛铸在了刀鞘中,而他的头,也一阵昏沉,接着,他便伏倒在桌上,失去了知觉。李剑南从屏风后转出,微笑道:“做得不错,毫无破绽。”穆赤强笑道:“有劳李将军在张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我甚是思念他。”李剑南点头,道:“你替我诱捕了贡布和他的一千五百兵,大功一件。你可以派人到渭州给顿珠送个信,就说贡布和他手下兵马,尽皆战死,要求他继续派兵救援,不过我看,多半他现在也无兵可派了。”穆赤愤然道:“那尚延心如此待我,要不是李将军这次来,我还真不知道,他不仁,我不义,索性就投了义军!”李剑南笑道:“张大哥不会亏待你的,而这样,你也可以不必和尚延心那边翻脸作对。”穆赤怯怯地问:“那----凤翔的崔度,会不会真来攻打我的岷州?”李剑南哈哈大笑,道:“他如果来了,你就四门大开放他进来,然后跟他说你现在是李剑南的人,他自然就不为难你了!” 甘州的尚延心还是听到了他虽然预料到但很不想发生的事情:崔度出兵偷袭岷州了。在暗骂一声不守信用的家伙后,尚延心相信自己提前做出的布置足以应付一时,但毕竟在对付张议潮时有了后顾之忧,所以,尚延心决定进兵鄯州,主动寻求和张议潮一战,以腾出时间兵力应付崔度。 张议潮听到崔度偷袭岷州的消息,也甚是讶异。张淮深道:“崔度看尚延心远征在外,趁机夺他几个州,也正常啊。”张议潮苦笑道:“这崔度也是用兵了得的名将,打岷州这步棋走得可不怎么样,打草惊蛇,隔靴搔痒。”张淮深笑道:“说不定他另有深意,另外说不定,李叔叔正和他在一起。”张议潮脸上露出一个怪笑,道:“我看不会……你李叔叔应该正赶往咱们这里,离了龙虎军那帮家伙,还真是觉得人手不足,唉!”二人谈话间,有人来报:“鄯州守将莽罗急藏差密使带亲笔信来求见!”张议潮一喜,道:“请!” 不动声色地看完信,张议潮对来使道:“回去和你家大人说,一切就按他信中所言行事!”接着又命人给了那信使三个金锭。张淮深也看过信,兴奋地道:“李叔叔真有办法,不费我们一刀一枪,就让鄯州归我们所有了!”张议潮淡淡一笑,道:“鄯州最后归谁还很难说,现在的鄯州,是莽罗急藏的。” 当尚延心听说张议潮既没有进攻吐谷浑、也没有进攻鄯州、也没有进攻鄯州附近的廓州,而是由大非川直插向自己的老巢河州方向时,不由大吃一惊!烛卢巩力也百思不得其解,道:“这张议潮也太大胆了点吧,这样孤军深入,不按部就班先打下鄯州为依托,如果不能短期内打下河州,岂不被鄯州和吐谷浑断了后路,包围在我们的地盘上了!”尚延心眯眼道:“看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张议潮很相信崔度,认为崔度可以接应到他,可惜啊可惜,他从根本上算错了一步棋,就要满盘皆输了……”烛卢巩力大惑不解,问:“哪步棋?”尚延心高深莫测地道:“大唐皇帝的很多圣旨的内容,我都原原本本地知道……这次,崔度应该是擅自出兵,罪名不轻呢!” 第六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李剑南晃了晃头,喃喃道:“如此威力,一定是,一定是……”张议潮问:“是什么?”李剑南收慑心神,道:“这大概就是早已失传的秦军荡平天下所用的古阵法!我师父曾经跟我说,他得到过一张手绘秦始皇墓葬泥人兵马分布图,正是这样的兵种布置,只是原来那些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是站在战车上的……这样追击时速度很快,也能防御敌方的弓箭远程射击。”张议潮道:“开始追击了,用的是兰州铁骑。” 尚延心用来追击义军的果然是那不到五千的兰州铁骑,李剑南道:“我带人去截断这几千兰州铁骑的退路,谅这么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李剑南带领龙虎军和三千兵,刚从侧面一启动,就见那五千兰州铁骑忽然止步,然后很迅速地退回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阵列之内,除了向前移动过一大截,一切似乎都如开始。李剑南不敢硬攻,也带人撤回,却见那上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盾牌重新立起,一步一步整齐地向义军逼近…… 李剑南对张议潮道:“现在尚延心中军一万人还未动,我担心的是这一万人不知还有什么玄虚。过一会儿,我带龙虎军拿着盾牌和勾镰枪先冲破他最前面的盾牌阵,把尚延心后面的阵法变化发动起来,大哥在这里观敌料阵!”张议潮点头,道:“老弟千万小心,见势不妙马上撤回来,别硬撑!” 李剑南跳下银蹄金鬃呼雷豹,命龙虎军都配上勾镰枪和盾牌,然后出列,迎着尚延心的部队挺进。 站在中军高高的土台上的尚延心正得意着,等待冲入义军阵中后,发动自己更凌厉的阵势,将张议潮一举击溃,突然发现后退的义军中走出一百个执盾牌、勾镰枪的步兵,直直冲到了自己盾牌兵的面前,己方放倒五十面盾牌,第一排弩箭手开始射击----这一百个人忽然旋风般挡开弩箭、砍杀了躺倒的盾牌兵、冲到了第一排弩箭手面前、拨开了长杆兵的长杆----血光飞溅中,这一百人已冲破一道盾牌兵、三道弓弩兵、一道长杆兵共五道防线,进入了阵内! 尚延心眼睁睁看着,仍觉得不可思议,迫不得已中,尚延心拿起面前帅案上的白色小旗一挥,身旁的传令官立刻举起一面白色大旗,向左、右各一摆,尚延心的大阵立刻停止向前,阵中一千八百穿白色盔甲的步兵启动,将龙虎军一百人围在当中,围住后,却不马上攻击,站好五人一组的队列后,以五搏一,手中长枪分刺龙虎军一人的头、胸、腹、大腿、脚,一队刺过后,立刻后撤,下一队顶上来,仍是这样刺过就退。这一千八百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几乎毫不停歇,亦几乎无懈可击,龙虎军顿时感到疲于应对,于是也组成两人一组,这样被包围的龙虎军的圈子就小了很多,压力陡增。李剑南喝道:“结十二生肖诛仙阵,向回突围!”龙虎军顿时分成八人一组,此时正是巳时,巳亥相冲,亥猪方最弱,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范辽这余下的四人都补充到了亥猪一组。 土台上的尚延心看到这一百义军在自己一千八百人的轮番冲击下居然毫发无损,正自叹服,忽见义军八人一组,结了个阵势,然后,这阵势就发动了----这一瞬间,尚延心甚至怀疑自己是花了眼,亦或是刚才被围困住的,不是一百个人,而是一千个人!在十二组各八个人的快速交错循环中,几乎在瞬间,十二个方向都有一百个人在突击----一百个整齐划一、万里挑一的高手同时出手!一千八百白军只觉得被围困的这一百人忽然间“炸”开了,后面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中枪而亡。冲开尚延心军口子的,是龙虎军中潘季防所在的巳蛇一方,巳时巳蛇最旺,其它的十一个方向,都是虚晃一枪,最终的力量,都积聚在了巳蛇这一组人身上。 龙虎军突围成功。尚延心阵中却很快回复了平静,也无人出阵追击龙虎军。尚延心仍在回味着刚才一百义军那一式石破天惊的阵势变化,他很想再看一遍,哪怕再付出几百人的牺牲!那是怎样精妙的阵法变化啊!而这样好的阵法,又是需要多少大将之才、多少时间,才能演练得这样天衣无缝得心应手!简直是赏心悦目!突然,尚延心又想到了“天衣无缝”这个词,难道,真的有这种天衣无缝的阵法? 张议潮真真捏了一把汗!李剑南却面不改色,一笑,道:“幸好尚延心只用了他阵法的一个变化来对付我们,如果是两个,脱身就难了。”张议潮道:“我刚才在木塔上都看到了,他里面的兵,分成白、青、红、黑、黄五色,刚才围困你们时,又是以五人一组行动,这恐怕和传说中的洛书有关,演变成的,就是‘九宫阵’!”李剑南眉头一皱,道:“这又是上古奇阵之一,并无破解之法,但我师父教过我洛书九宫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与四为肩,六与八为足,五为腹心,纵横数之皆十五。又一六共宗五行属水为黑色、二七同道五行属火为红色、三八为朋五行属木为青色、四九为友五行属金为白色、五十同途五行属土为黄色。我想,要控制这‘洛书九宫阵’,就要制住中央五十土的变化!“张议潮边思考边点头,道:“有理,恐怕正因如此,那五千兰州铁骑穿的是五十属土的黄衣!”李剑南道:“义军中至少有两万人跟随演练过‘十二生肖诛仙阵’,我就带这些人去闯阵!让淮深、安景、阎英达跟我在巳蛇方位进攻,待尚延心的五十土黄军刚适应我们巳蛇方位攻击,时辰也该转为午时了,那时我们再突然变阵,从午火方攻击尚延心的黄军!”张议潮面带忧色,道:“按五行生克来看,午时属火,火生土,恐怕午时也是尚延心的黄军最强之时,而我们的义军,又只懂得‘十二生肖诛仙阵’中子鼠、丑牛、寅虎这最初三式的变化……未土和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为同一五行,恐怕也不容易制住他们……”李剑南苦笑道:“道理的确是这样,难道,真的是天不亡尚延心?到了申时,我们还是要重复回来用‘子鼠’这个变化,五行中申金生子水、申金又泄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的元气,希望到时能给我们助力……现在,只能寄望于申时能破了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 尚延心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按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自己居中的人数方位,排好了错落有致疏密相间的洛书九宫阵,他急切地想看看义军用的是什么阵势。他看到义军有约二万人列成了十二队,于是一挥手中白色小旗,传令官也一举白色大旗,横向一扫。立刻,最前面戴九五行属金的白军一千八百人左右分开,放李剑南的二万人进来,就在李剑南这二万人鱼贯而入之时,尚延心的洛书九宫阵也似见风就长一般在阵形不变的基础上不断扩大,待李剑南的二万人都进入阵内,竟然仍不觉得拥挤。李剑南一举穿云剑,十二队义军缓缓以一个中心点呈散射状散开,李剑南正欲发动第一式“子鼠”攻击面前的五十中央土黄军兰州铁骑,就见尚延心已经挥下了两手中的红色、青色两面小旗。顿时阵法右二肩部五行属火的红军四百人和左四肩部五行属金的白军八百人同时发动,而义军身后的戴九五行属金的白军一千八百人也已发起了攻击----义军阵势一乱----李剑南也跟着发动了十二生肖诛仙阵的第一式:“子鼠”。 双方一触即分,义军“子鼠”竟然来不及发力,戴九及左右二四肩已快速退却,土台上的尚延心手中小旗拿起放下,变换不停,只见左三五行属木的青军六百人、右七五行属火的红军一千四百人从两侧分别攻上,也是和义军一触即退,接下来就是阵法右足六五行属水的黑军一千二百人和左足八五行属木的青军一千六百人同时启动……义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大为被动,李剑南知道不能等阵眼“履一”的五行属水的二百黑军精兵也启动,不然这洛书九宫阵将开始自动运转,其人数威力很可能会扩大成十万精兵一般,自己的二万人将死无葬身之地!李剑南大喝道:“闭上眼睛,发动‘子鼠’,然后再睁开眼睛!”自己先是眼睛一闭,舞穿云剑,踏八卦步,冲入眼前的左足八五行属木的青军一千六百人,果然,那些人并不抵挡,而是随即退回左足位置。 烈日当空下,“子鼠”式艰难地缓缓启动。 第二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刚到河州城十里外的张议潮义军正在安营,李剑南已率一百龙虎军来到帅帐。 李剑南对张议潮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先让外面停止安营。”张议潮也不问理由,照李剑南的原话马上吩咐了下去。 听完李剑南对这几日经历的叙述,张议潮摇头叹息道:“还是老弟你知道如何将你的龙虎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真是将武力和计谋的作用结合得天衣无缝,佩服!”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龙虎军,是咱们大唐和大哥义军的龙虎军。”张议潮呵呵大笑。随后将义军和吐谷浑王之战详细说出。李剑南点头道:“淮深这一仗打得漂亮!鄯州那里,莽罗急藏避免了大哥和尚延心在他那里决战,这样就可以继续观望,不用过早做出是投降义军还是继续听命尚延心的决定,真是够狡猾的……既然如此,不妨多一个看客,吐谷浑新受重创,一定担心义军攻他王庭,大哥可以写信给吐谷浑王,和他修好,这样尚延心既不能说动莽罗急藏,又不能利用吐谷浑,我们就不至于多面受敌了。” 张议潮连连点头,道:“兄弟你不让我安营,可是觉得不应先攻打河州?”李剑南道:“尚延心在河州经营多年,防御体系完备,想攻下它来,必然耗时耗力,事倍功半。河、渭两州有两支各一万人据说精通神秘古阵法的精兵,做不到知己知彼,我们如不能快速拿下河州,尚延心一旦回援,在这里跟他斗我们处于下风的可能大增……” 张议潮皱眉。李剑南又道:“现在,吐蕃最可怕的两支军队,一是兰州那支磨离罴子训练出来的一万重骑兵;还有一支,就是尚延心训练的这支分处河州、渭州的精通神秘古阵法的两万吐蕃军,如果让尚延心和这两支军队合在一起,虽然我们义军人数不占劣势,也难有胜算!”张议潮这时却眉头一展,道:“这两支军队的厉害我也素有耳闻……不过我知道,剑南老弟一向是对敌我双方优劣都通盘考虑了如指掌,不可能优势都被吐蕃尚延心占了去,我义军就一无是处了吧?我更想听听我们义军的优势何在。” 李剑南大笑道:“我看是大哥对小弟我了如指掌!我们义军的优势,是匡复河山的正义之师,得道多助;从义军能击溃骁勇的吐谷浑兵来看,义军的战斗力已有长足进步;我们的勾镰枪兵可与兰州铁骑一战;尚延心最大的优势是城池众多,这也是他最大的劣势,我们灵活机动,他却顾此失彼;唯一的变数是尚延心这看家的两万军队到底是精通何种阵法、实战威力如何……而我们,有一百龙虎军在手,威力也不是尚延心所能预料的。吐蕃论恐热、尚婢婢和诸多名将凋零,人心已经散了,义军士气正旺,此消彼长,大可一战!”张淮深喜道:“听李叔叔这么一分析,小侄也得出一些结论:马上包围兰州,不让兰州铁骑有空地从容施展的机会,引诱尚延心在兰州和我们决战,他如果敢调用河州、渭州的两万看家军队,我们就回手袭占他的河州、渭州!”李剑南含笑点头道:“是可以这么布局。兰州骑兵步下守城的本事,一定不如他们马上冲击的本事!” 正向河州进发的尚延心马上改向兰州进发,围城的义军兵力分散,被撕开一道口子,尚延心从北城门杀入兰州城。义军再次攻城时,就发现难度加大了很多,为避免伤亡继续激增,张淮深停止攻城,回到中军帅帐。 李剑南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尚延心进入兰州的部队人数,不到两万人,我怀疑他和烛卢巩力分兵了。”张议潮道:“探马正在加紧搜集消息。”李剑南边沉思边道:“按时间看河东王宰那边也该出兵了,如果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在凉州,就好办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又道:“崔度那边怎么也没动静……很希望他去攻打渭州……” 张议潮道:“你和崔度不是和老骆驼有三年之约么,崔度肯毁约出兵?”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崔度是个一诺千金的家伙,我在信中给他出过主意,让他通过公主上书皇上,命剑南一带兵马出击吐蕃。我这次,领的兵马还未归属大唐,也不算毁约。”张议潮愕然。李剑南转而道:“尚延心现在是主帅,是万金之躯不会轻易出战,不能再等大唐出兵了,我带人去试试能不能在攻打渭州时把河州那一万神秘之师调出来!”张议潮问:“可是要带上三千勾镰枪兵?”李剑南摇头,道:“这五千勾镰枪兵,必须用在对付兰州铁骑上,我就带龙虎军和五千骑兵去探探虚实,打不过就撤回来,从长计议。” 夜幕笼罩下,李剑南率军悄悄出营,吩咐林虎和温龙飞小心戒备,如遇敌,不必抵抗,立刻集结向凤翔方向靠拢。林虎和潘季防策马走在队尾,潘季防道:“老大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这离渭州远着呢。”林虎道:“估计老大是防着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吧,说不定老大这次出兵,就是为了引烛卢巩力出来。”又向前走了两个时辰,已接近丑时,前方横亘出两座黑黢黢的高山,李剑南轻声命令下去,队伍依次停下,然后,开始亮起火把,吵吵嚷嚷地安营扎寨----在山上已经潜伏了两个时辰的烛卢巩力眼见已到了嘴边的肥肉就是咬不到,一拳狠狠击在地上,如果现在让埋伏着的大军冲下山去,必然会因不能合围敌军而收效甚微,于是也悄声传下命令,让埋伏在两座山顶的各五千人的队伍下山从外侧迂回包围,待两边合围时,自己带三千人从山间的大路冲出去,李剑南的五千人将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李剑南负手,一边仰头看天,一边听着周遭的动静,并不时向山口的大路看一眼。烛卢巩力计算着时间,估摸着两侧的人已经基本到位,正要挥手命令山头的三千人下到两山中间的大路上去准备出击----他忽然就听到震天的一通鼓响,恍惚间还以为是己方开始进攻了,但他马上发现,大队的义军开始冲向山口的大路----他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立刻大吼一声:“抢占山口!” 本来,他的三千人离山口更近,人数也更多,但,守不住!只见义军那边冲过来的百余人,个个出手如电,吐蕃兵在他们面前几乎连两个照面都走不上就纷纷倒地!烛卢巩力大惊失色,山口无可挽回地失守了,令他稍微安心的是,两侧的一万人马听到这边的声响,已不顾隐蔽,火速包抄过来,只要能将义军这五千人拖在山路上,还是有望凭借人数优势将其全歼!义军不与合围过来的一万吐蕃兵接战,火速进入山口并向前行进,那一万吐蕃兵刚欲接近山口,就发现刚才义军安营的地上,满是蒺藜、鹿角桠杈、大大小小的陷坑、绊马索等,吐蕃兵顿时举步维艰、叫苦连天。山顶的烛卢巩力知道山顶的这千余人下去也是送死,眼睁睁看着义军越走越远,心里愈加肯定了,带领这支义军的,一定是李剑南!烛卢巩力下山,阻止众吐蕃兵在山路上追击义军,带领所有人从右侧山脚绕过,到去渭州的必经之路上截击义军! 天色微明,义军踪影全无。 烛卢巩力闭目思索了一番,向凤翔镇方向一指,大军又马不停蹄追过去…… 听到后面探马的报告,李剑南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这个烛卢巩力不愧五虎将之一,还是挺聪明的。”温龙飞憋不住笑,道:“老大,你耍了他也就算了,还要揶揄他。”李剑南正色道:“这家伙反应这么快,人数又比我们多一倍,我们逃慢了难免全军覆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我们正好可以在他追上之前赶到崔度那里喝茶,我看这小子还能置身事外!”林虎嘿嘿道:“原来老大醉翁之意存心不良,攻渭州是假,引出隐藏的烛卢巩力和龟缩在凤翔的崔度相斗才是根本目的。”李剑南得意一笑,道:“如果不是有张大哥赠我的那张索氏三奇画的图,还真难计算这么精确。” 就在烛卢巩力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前面义军的队尾的烟尘时,义军的队头已经抵达吐蕃和凤翔交界处。 令李剑南奇怪的是,他看到有大队的唐兵正密密麻麻地排开,剑拔弩张,而带队的两个将领,他更是一眼就认出是沈戍边和董威!李剑南先挥了挥手,再靠近一点后,下马,大声和二人打着招呼,二人对视一眼,面上似乎露出一丝尴尬,依然没有下马。李剑南笑道:“莫非你们早知道吐蕃兵要来,准备得好充分啊。”沈戍边红了脸孔,支支吾吾道:“李将军……李----大哥好……这个……你的队伍不能再向前了。” 第七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尚延心身后,站着“履一”的五行属水的二百个精壮的黑衣武士。尚延心把举起的小黑旗又放下了。 这时的“洛书九宫阵”和“十二生肖诛仙阵”,才开始了短兵相接的较量! 洛书九宫阵发挥出了八成威力,而十二生肖诛仙阵,由于阵式和时辰不匹配,只发挥出四成左右的威力,若不是义军人数占优,早就不能和洛书九宫阵抗衡了。 有两次,李剑南调动起午马那支义军,试图去冲击阵中的五千兰州铁骑,都是死伤惨重,无功而返。 太阳在一点一点地移动,终于,到未时了。 木塔上的张议潮越看越心焦,他怕李剑南很难再撑一个时辰等到申时。于是他一挥帅旗,剩下的两万余兵马开始从外围攻击尚延心的洛书九宫阵,但尚延心布置在外围的万余人的秦军古阵法,又岂容轻辱,双方拉锯,一时间张议潮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阵内的李剑南又何尝不心急,未时一到,他就发动了十二生肖诛仙阵第二式“丑牛”,但在众吐蕃兵的干扰下,衔接中阵形一乱,尚延心早看在眼里,立刻加紧了调度,一个大的回合,义军顿时便多了上千人的伤亡,但好在“丑牛”式终于发动起来了,又堪堪敌住洛书九宫阵,尚延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面小黄旗画了一个圈,传令官手中的大黄旗也是画了一个圈,土台下的五千兰州铁骑齐声呼喝,跃马冲向义军,立刻,义军好不容易和原来参战的阵内吐蕃军形成的脆弱平衡就要被打破了,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洛书九宫阵西面忽然马蹄隆隆,喊杀震天,一支上万人的打着义军旗号的骑兵队伍从天而降,直插左四肩部五行属金的白军八百人身后,尚延心大惊,急忙舞动手中小黄旗,那五千兰州铁骑接到指令,调转马头,去迎战那一万骑兵。 张议潮正诧异之际,只见一员一身汉族装扮的大将驰马到了木塔下,下马跪倒道:“末将是义军鄯州守将莽罗急藏,已占了廓州,现特率麾下一万骑兵,前来助战!”张议潮大喜过望,连忙下了木塔,搀起莽罗急藏,道:“将军辛苦,将军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莽罗急藏一笑,道:“末将早就归入张帅义军麾下,这都是应该的。末将这就去指挥迎战兰州骑兵,我就不信我莽罗急藏训练的骑兵两个还拼不过他磨离罴子训练的兰州骑兵一个!大帅您就瞧好儿吧!”说罢翻身上马,舞起手中的双耳方天亮银戟冲入兰州铁骑之中,竟也是戟法娴熟,威风凛凛。 张议潮暗暗点头。重又爬上木塔。 此时正到了未时和申时交接之际,阵内的义军伤亡了五千余人,尚延心军也伤亡了两三千人,李剑南忙着不断调度重新编队,而尚延心也从外面调度一些不属于一万看家兵的士卒补充进阵中。 见时辰已到,李剑南大喝一声:“‘丑牛’式变‘寅虎’式!”。 这次的变阵,比上次“子鼠”式变“丑牛”式用的时间还要长、队伍还要混乱。 就在李剑南大喝一声之际,尚延心早早举在空中的黄色小旗也跟着向下狠狠一挥。身后“履一”五行属水的二百黑兵一跃而起,如出笼猛虎般咆哮着冲向李剑南所在的那支义军----李剑南所在的正是“寅虎”支,寅申相冲,申时“寅”最弱----经过三个变化后,尚延心也已窥出了十二生肖诛仙阵阵法的一些端倪----一击就中! 面对着这二百个精壮的黑衣武士,李剑南觉得,是比刚才面对几千吐蕃大军还令人胆寒的事情。这二百人手中锋利厚重的横刀和脚下轻巧灵活的步法,及长期在一起训练形成的默契,无不让李剑南想到了自己用三年时间训练的一百人的龙虎军。 兰州五千铁骑和莽罗急藏一万骑兵之间的较量,也是惨烈异常。兰州铁骑虽然狠辣,但莽罗急藏多年训练的这一万家底,又何尝不是身经百战彪悍异常,双方杀红了眼,拚出了火!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勇士们纷纷倒下,莽罗急藏也是心内一阵阵的酸楚,不过他坚信自己这次的赌注下得对,只有不惜血本,才能在义军中立功树威,谋一个显赫的职位! 李剑南一身本事在“寅虎”这支义军队伍内都施展不出,于是李剑南将自己编入申时最强的“申猴”一支中,这才透了口气,继续对抗“履一”五行属水的二百黑衣武士,林虎、温龙飞、张淮深、安景、阎英达也跟随着李剑南来到“申猴”队中,和二百黑衣武士打成一团。 尚延心此时已渐渐安心,义军的阵势虽然也堪称精妙,但演练显然不如自己的洛书九宫阵纯熟,况且这阵法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总是别别扭扭的,似乎总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虽不知缘故,但总不是坏事。随着“履一”这二百人的发动,洛书九宫阵的威力将加倍,以现在义军的表现,必败无疑! 尚延心将五色小旗全都拿在了手中,向空中一抛!洛书九宫阵如转盘般全面飞速发动,顿时威力倍增,李剑南及阵内二万义军岌岌可危! 张议潮也看出了凶险,从木塔上飞身跃下,上马,从护卫手中抓过一把长枪,就向阵内冲,然而一时间,又如何冲得进去? 站在高高土台上的尚延心唇角抿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但这丝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变成了吃惊地张大嘴----十四个身上连盔甲都没穿的黑衣剑客,诡异地一边组合一边分散着从自己上万人的军队中喋血而入,那毫不停留无坚不摧的气势,让尚延心都觉得胆寒!这十四个人的变化,似曾相识,尚延心突然醒悟:这就是类似于刚才义军施展的三个阵式变化的变化!只是由这十四个人施展起来,便如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一般,让人连抵抗都几乎忘记……正在洛书九宫阵漩涡中苦苦挣扎的李剑南也发觉吐蕃军阵势一松,似乎尚延心的东面右七出了什么问题,接着,他就看到了十四个血人从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中接近了自己,不过,他仍然依稀可以认出冲在最前面那个尖头瘦长老者----李剑南惊喜已极地大叫了一声:“巳蛇前辈!!!”巳蛇尖声道:“老夫可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投奔义军的!”李剑南擦了把汗,道:“望各位前辈主持大局,克制吐蕃人的洛书九宫阵!”巳蛇点头道:“刚才我们在那边的山上已经看了好久了,都知道。现在,由我们十四人做阵头,发动‘申猴’式,定能扭转颓势!”李剑南道:“一切全凭各位前辈安排!剑南到‘寅虎’方加强防卫力量!”巳蛇点头,回头喝道:“兄弟们,散开,结阵!” 尚延心呆呆定定地看着瞬间脱胎换骨的义军阵势。此时,两种阵势都已如箭在弦上,不拼个鱼死网破,任何一方都不能脱身。 张议潮的两万外围义军,此时也终于将尚延心在外围布的秦军古阵法冲出了一个大缺口,义军人数上的优势终于开始发挥! 另一边,五千兰州铁骑在将莽罗急藏的一万骑兵彻底毁灭后的同时,也被对方毁灭了。 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孤单单立在高高土台上的尚延心感到一阵凄凉,难道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两万精兵,也难以左右战局么?对这两支军队,自己曾经是那么的信心百倍……尚延心一步一步下了土台,怔怔地翻身上马,摘下三股烈焰托天叉。 此时巳蛇远远看见了尚延心,尖声大叫:“九弟,快去杀那吐蕃主将!”申猴正在自己最强的申时杀得兴起,听到后大声答应着,牵引着身后的义军向尚延心靠拢过去。“履一”的二百黑衣武士看出危险,立刻向尚延心方向聚拢,申猴剑势如虹,转瞬间已刺倒了四个黑衣武士,却有更多的黑衣武士面无惧色迎上前来。一个黑衣武士接近了尚延心,大声道:“将军,属下护着您向渭州突围吧,趁现在九宫阵还能拖延片刻!”尚延心木无表情,道:“拖一会儿,又如何?”那武士坚定地道:“将军在,吐蕃就在,将军一定要走!”尚延心自嘲地一笑,道:“没有了河州的尚延心还是尚延心么?没有了这两万精兵的尚延心还是尚延心么?”说罢大吼一声,赤炭胭脂火龙兽凌空跃起,冲向正杀得兴起的申猴。李剑南大喝一声:“龙虎军的弟兄们,出列!”九十九个龙虎军,跟随李剑南,虎虎生风地杀奔尚延心的二百黑衣武士。尚延心已经和申猴过了三招,这三招中,他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赚到,马还被迫退了两步----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剑南,尚延心终于调转了马头,向身后大营方向驰去。 第三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李剑南一笑,道:“当然,我们可不是要躲起来看你们凤翔兵打吐蕃,大家并肩作战!”董威冲口道:“李大哥可以过来,但那些张议潮的义军不行!”李剑南略一皱眉,问:“你们崔大人呢?”沈戍边低头,道:“这就是我们崔大人吩咐的。”此时烛卢巩力的先头部队已与义军开始了刀来枪往的交战。李剑南尽量平心静气道:“张议潮的义军就是大唐的义军,他们打吐蕃,是给大唐打的。他们和你们是兄弟,大家应该并肩作战……”沈戍边嘶声道:“我知道!我相信李大哥,也相信这些义军,可是----军令如山……” 战斗愈加激烈,吐蕃兵人数占优,义军已渐渐招架不住,继续后退,林虎一急,就要和温龙飞带龙虎军去救援,李剑南回头,使了个眼色,二人茫然站住。义军且战且退,已逐渐靠近了凤翔唐兵的防线。董威大吼一声,道:“拼着被老八砍一刀,我也不能看着这些汉人义军兄弟被吐蕃人杀!”说罢就要纵马上前,沈戍边一把拉住他肩膀,道:“要砍一起砍!”转头对李剑南道:“李大哥让你的义军聚拢至这里,我和董二哥去前面‘巡逻’!”李剑南会意。 沈戍边、董威二人,各带五千兵马,形成一个顶端带缺口的半圆,败退的义军被放入半圆中,聚拢在一起,沈戍边、董威二人,提马顶在了半圆的最前方,正追击的吐蕃兵不知所措地停下,烛卢巩力从阵中徐行至阵前,拱手道:“二位大唐的将军请了。你们可是要与我的军队交战?” 沈戍边断然摇头。烛卢巩力又问:“你们可是要庇护张议潮的这些义军?”沈戍边又毫不犹豫地摇头。烛卢巩力奇道:“那你的大唐兵马为何挡住我军去路?”沈戍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你要先弄清楚。另外,这些什么义军私自入侵凤翔,已被我们俘获,将交由我们节度使崔大人处置,不劳你们吐蕃人动手。” 烛卢巩力脸色发青,恨声道:“如果我要非要这五千人呢?”沈戍边抬头看天,悠然道:“咱们两国的协议是我们不主动进攻你们,也不帮张议潮的义军,但没规定你们入侵我们土地主动袭击我们时我们不许还手,现在我的人可没先动手,如果你的人敢动手,我乐得奉陪!” 烛卢巩力气得须发皆动,但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这里的凤翔兵有约万人,再加上李剑南的义军,人数已超过自己的军队,这样拼起来毫无胜算,只会两败俱伤。他手中用来指挥的剑终于没有举起来,而是插了回去,一抱拳,冷笑一声,道:“吐蕃和大唐本是盟国,俘虏归谁都无所谓。代我向你家崔节度使问好,并希望他能遵守你们大唐皇帝的旨意,告辞!”说罢,调转马头,带兵退去。 沈戍边一手将头盔沿儿向上捅了捅,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董威道:“我的妈,幸亏没打起来,否则怎么跟八哥交代啊!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么干就对了,我来也是这么干!”沈戍边闻声大惊,一回头,就看见并肩站着的崔度和李剑南,沈戍边和董威赶紧下马给崔度见礼,崔度看着已经走远的吐蕃兵,咬牙切齿道:“真想干他一架,都送到家门口了,白白浪费这么个好机会!”李剑南哼了一声,道:“谁知崔大节度使心里是怎么想的。”崔度不接李剑南的话茬,对沈戍边道:“去,杀牛宰羊,备上好的酒菜,就在这里让咱们的兄弟和义军的兄弟们吃个痛快!”沈戍边大声答应,义军欢呼一片。 崔度在篝火上默默烤着羊排骨,烤好的部分就割下来放到李剑南面前的银盘里。李剑南也不客气,来一块消灭一块,不时还喝一口酒。 终于,还是李剑南忍不住了,问道:“你别说没收到我给你的信啊!”崔度手一停,问:“什么信?”李剑南道:“我让义军送给你的信。”崔度的手开始继续动,道:“不用看信,我大体也能猜出内容……又是象上次那样出兵策应张议潮义军的攻势吧?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无耻让我对老骆驼毁约,定是让我怂恿别的唐军攻打吐蕃吧?” 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就你聪明……那你干嘛不做呢?”崔度忽然横了李剑南一眼,道:“你已经帮我做了!打着我的旗号去攻打岷州,差点害死我!”李剑南得意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打得很漂亮啊,即使换你去打也不会更好些。”崔度神色黯然,道:“圣上前一段时间下了旨……可能这一带的藩镇州府都收到了,包括王宰……不许我们主动出击吐蕃,对张议潮的义军要严加防范,无论义军以何种借口入境,都格杀勿论……” 李剑南大怒,站起,道:“岂有此理,这义军还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尚延心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连我们大唐天子都对义军如此绝情!”崔度苦笑道:“剑南兄息怒……其实圣上的主要意思还是让我们小心防范义军,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义军现在还没有正式归属大唐……义军势力壮大迅速,席卷吐蕃全境,让咱们的皇上如何不提心吊胆?” 李剑南长叹一声,重又坐下。崔度吞吞吐吐问道:“依你看,张议潮这个人会真心归顺大唐么?”李剑南呆了一呆,道:“我不能替张大哥保证什么,但我相信他。”崔度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剑南似乎漫不经心问:“虽然不能打仗,但你一定十分关注这场义军和尚延心的对决,有什么看法?”崔度眼睛一亮,道:“义军打得不错啊!只要再击溃尚延心那看家的两万精兵,河西可平。”李剑南撇撇嘴,道:“你把兰州的一万铁骑当豆腐啊?”崔度道:“已知的总是好对付的,最怕的就是未知的。”李剑南点点头。 崔度将最后一块烤好的羊排放在李剑南的银盘中后,微笑道:“如果你快死在尚延心手里了,我或许会出兵去救你的!”李剑南看着丝丝热气的羊排,唇角也浮出一个笑,道:“我不想给你这个机会。”崔度笑笑,问:“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随儿?”李剑南平静地道:“那我就现在问问吧。”崔度道:“随儿病了……上次咱们分手后,她就断断续续的……”李剑南上下牙齿横着互相摩擦了两下,吐出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能很好地照顾她。别告诉她我来过。我这就带兵回兰州义军大营去了。”崔度直视李剑南双目,道:“难道你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见见随儿?”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笑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崔度叹了口气,道:“一路保重,凉州见!” 接到烛卢巩力密报的尚延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崔度果然不敢擅自出兵,王宰那边也自然不会袭扰凉州了。忧的是如何带领兰州城内兵马,尤其是一万兰州骑兵安全突围到河州,与自己的两万看家兵马会合。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可以保证义军不能轻易分兵突袭河州或渭州,自己突围时也能起到里应外合的作用。不过,这烛卢巩力毕竟与自己素有芥蒂,多年的积怨又如何能消弥于无形?所以用烛卢巩力时存一丝戒心总是不错的,本来,让烛卢巩力集合河、渭两州的两万看家兵马到兰州与自己会合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一来因为要戒备烛卢巩力,不敢让他调动自己的看家兵马,二来如果张议潮并不与自己决战,而是趁虚攻占河、渭两州,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兰州城高池深,固守容易,义军这三天的攻城都是伤亡惨重,无功而返,这样再有月余,突围就水到渠成了! 张议潮单独拉了李剑南到营外散步。月光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张议潮却只是踱步,并不出声。又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段,张议潮一指右手边的两块巨石,道:“坐坐吧。”李剑南坐下,道:“大哥是为攻城的事情忧心吧。”张议潮点头,道:“尚延心坚决不肯出城迎战,兰州城又甚难攻克,烛卢巩力又在前天午夜劫营过一次,我们是内外交困啊。” 李剑南呵呵笑道:“尚延心这步烛卢巩力的棋走得好啊,不过我却奇怪为什么烛卢巩力不去集结河、渭两州兵马,来兰州会合了尚延心的兰州铁骑与我们一战……怕我们不接招?” 张议潮眯眼一笑,道:“据我所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虽然同为尚婢婢手下的五虎将,可二人积怨颇深,尚延心不满其父对烛卢巩力的破格提拔,又在宴会上当面羞辱烛卢巩力手无缚鸡之力,不配做将军……”李剑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若真如此,尚延心自然不敢将调动他看家的两万精兵的权力授予烛卢巩力……那他一定是计划着我军久攻不下疲惫不堪时,带领兰州铁骑突围到河州或渭州了……” 第八节 第十八章 凉州城 第一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剩下的黑衣武士上马,紧随尚延心。李剑南和龙虎军也从旁边胡乱拉马骑上,在后追赶。尚延心先进了大营,众人随后跟入,远远看着后面的李剑南,尚延心怒火中烧,再一计算双方实力对比,尚延心忽然勒马并调转了马头。黑衣武士们跟着停了下来。尚延心粗略一数,大概还剩下一百七十余个黑衣武士。 李剑南勒住缰绳,身后九十九个龙虎军整整齐齐排列着。 尚延心举叉一指李剑南,道:“你还想赶尽杀绝?刚才你是倚多为胜,现在是我人多,报应不爽啊!” 李剑南摇头,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单独和将军说,并无赶尽杀绝的打算。” 尚延心哈哈大笑,道:“说什么?劝降?那也要你有本事制服我才行!” 李剑南看了看尚延心身旁的一众黑衣武士,淡淡道:“本来你这二百黑衣武士,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了,可惜,仅此而已。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所向无敌的叉法传授给他们?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出神入化的兵法传授给他们?二百个死士有什么用?我这里有一百个将军!”尚延心狐疑地看着李剑南身后的龙虎军,明显不相信。李剑南一笑,道:“将军认为自己现在人多,不妨这样,你派两人一组,我这边派八十个人出来,如果十招之内我这八十个人不能击败你的一百六十人,我李剑南任你处置。”尚延心冷冷道:“如果是你胜了呢?”李剑南道:“我胜了,就请将军和我单独聊聊,至于将军对我说的话是否认可,不在约定范围内。”恍惚间,尚延心就想起了在青葱岭上和崔度比武时崔度提出的条件,不由哑然失笑,道:“好,我答应你。就十招!”李剑南连林虎、温龙飞都没派上场,剩下的二十个人,只是静静看着场内。一百六十个黑衣武士招招拼命,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作为点到为止的比武。尚延心赫然看到了八十个李剑南,八十个“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的“李剑南”,那剑法、那步法、那掌法……“哎哟”声和“扑通”声不绝于耳,没有一个黑衣武士撑到七招以后……尚延心喃喃道:“我知道吐谷浑王庭是怎么被烧的了……我知道兰州城是怎么被攻破的了……” 李剑南脸色如常,无丝毫飞扬跋扈之色,拱手道:“有请延心将军到帐内商谈点事情。” 尚延心脸色灰败,冷汗涔涔,慢慢滑下赤炭胭脂火龙兽,一言不发地先入了李剑南所指的大帐。李剑南随后跟入。 尚延心席地而坐,眼神飘忽。李剑南走到他对面,也席地坐了下来。 尚延心将眼神瞟向一边,不看李剑南。李剑南从怀中,掏出尚婢婢的玉佩和血书,递向尚延心,尚延心陡然站起,又慢慢蹲下身,双手颤颤巍巍摸着李剑南手中的玉佩,然后,一把抓起血书。喉咙中的粗气逐渐变成了哽咽。李剑南呆呆盯着帐内的草皮。尚延心忽然嚎叫着抛了血书,双手猛地将坐着的李剑南拎起,吼道:“是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李剑南任由他抓着,低声道:“不是。但,叔叔是因我而死。”尚延心“呀”地大叫了一声,将李剑南掼倒在地上,抡起大拳头就砸了过去,李剑南不动。拳头在李剑南颧骨两寸远的地方停住,尚延心的拳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尚延心哭着道:“我父亲的遗嘱上说不许我打你……我不能打你……不能打你……”李剑南平静地抬头,道:“你可以替梅朵打我。”尚延心又是大吼一声,卡住李剑南的脖子,嘶声道:“不许你再提我妹妹的名字!!!”说罢,颓然松手。李剑南坐回地上。 尚延心站在哪里,紧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关,身子不停地颤抖。李剑南轻声道:“将军如果肯按叔叔遗嘱所言归降,不必降张议潮的义军,可以降大唐。我进京后,会给将军讨个应得的名份。”尚延心忽然睁眼,逼视着李剑南,阴沉沉地道:“今天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也是唯一时机,你不怕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李剑南闭目摇头。尚延心冷笑道:“看来你是想用我在吐蕃的威信牵制张议潮,对不对?”李剑南仍是摇头。尚延心忽然怒道:“你休想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李剑南长叹一口气,起身,道:“延心将军,你回渭州吧,保重。”说罢,挑起帐帘,出帐。 走到龙虎军面前,面对龙虎军众人探寻的目光,李剑南大声道:“尚延心已经逃跑了,追不上了。”说罢飞身上马,一骑绝尘。龙虎军众将士面面相觑,也不敢去那帐内探个究竟,于是纷纷上马,跟着向义军大营方向驰去。 凉州城 第一节 长安。 长安城似乎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上至宣宗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长安的居民们,自发地把每条街道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共同把长安城打扮得比元宵节那一天都漂亮,然后压抑着心中巨大的喜悦和期盼,肃立在街道两旁,等待着那支信使队伍的到来。 自从听到这支队伍入了朔方境内,宣宗就一天安稳觉都没睡过,梦里都会梦到那队信使已经到了长安……和宣宗一样心情的,还有此时也正在长安为官的杜牧,只是,杜牧不知道,这队信使的到来,带给他的,除了他日夜牵挂的河湟已被收复的消息外,还有更意外的惊喜!那是一个被他视为自己影子的人,他替自己,做了太多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没能力做的事,而这个人,就在此次的信使队伍中。他还不知道,这个正在信使队伍中的人,到长安,最想见的,不是当今天子宣宗,而是他杜牧杜叔叔! 从头到尾,宣宗都是以最高、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这支信使队伍,而街上,是万千长安、甚至从附近州县赶过来欢迎的大唐子民。鞭炮声、掌声、欢呼声,沸腾着整个古老的长安城,张议潭、李剑南,所有信使队伍的人,手中、怀里,都塞满了夹道欢迎的人们的各种礼物,有小孩子爱吃的糖人、有姑娘绣的花手帕、有老人蒸的白面馒头……很多人就这样笑着流泪,因为这支队伍,带回来的是已被吐蕃侵占了七十余年的河湟!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这种最深沉的喜悦,就这样任自己的泪水和路旁大唐百姓的眼泪流在一起,这一刻让他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委屈和艰辛,都是值得的! 纵然是在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人丛中,杜牧和李剑南,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杜牧立刻从朝臣迎接队伍中挤出,把手伸向李剑南,李剑南也脱离了自己的信使队伍,拼命挤向杜牧。四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时,二人却都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宗亲自站在殿外迎候这支队伍,当他看见朝臣簇拥的那一队人出现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大笑着迎上前去,眼前跪倒一片,山呼万岁。这每天都能听到的例行公事的称呼,也因为有了这队沙州信使的陌生而亲切的声音夹杂在其中,而让他倍感兴奋,至于这队信使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的整整齐齐的唐装,更是让他心跳加速。是的,他们原来是吐蕃统治下的河湟的人,但现在的河湟,又重新属于大唐了! 张议潭送给宣宗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河西十一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的图籍。宣宗手微抖着,将每一州的图籍都打开看一遍,然后转给大臣们观看,每一州的图籍,他都要用手指在上面仔细摸一遍,似乎这样,他就能感受到那里的城市、山川、河流……每一个州,都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熟悉……在他还没做皇帝时,就无数次地翻看这些被占的州的地图,即使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些大唐已经失去了七十多年的州,没用大唐的一兵一卒,就已经被河湟沙州的那些个汉人起兵夺回,并且就这样拱手送还了自己! 宣宗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官衔来表达自己对这批沙州义军的赞叹和喜爱,这支沙州义军首领张议潮派出的信使队伍人员的组成,向他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沙州义军是要真心归顺大唐。而自己又岂能不表现出大国天子的气度?于是他开始了自己流水般的分封:沙州建立归义军,统领瓜、沙等十一州,授张义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管内观察处置、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食邑二千户;拜张议潭为金吾卫大将军;拜沙州李氏家族李明达为河西节度衙兼监察御史;拜李明达的弟弟李明振为凉州司马检校国子祭酒、御史中丞……快将名单上的人分封完毕之时,宣宗忽然发现了名单最后有一个没有任何官衔和标注的名字----李剑南,宣宗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殿中靠近角落静静站着的那个人,宣宗试探着叫了一声:“李剑南!”那人应了一声,在殿中跪下。 第四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张议潮立起,道:“我们不能落入他的步调之中。”李剑南仍坐着,含笑道:“那我们就先做变化,不知大哥敢不敢冒个风险?”张议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李剑南道:“有什么危险比被尚延心这种敌人牵着鼻子走更危险的?剑南兄弟算计好的计策,又能有多大的危险?” 李剑南哈哈大笑,跳下巨石,道:“我和大哥,终于可以并肩,与吐蕃五虎将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了!”张议潮右手重重按在了李剑南的左肩上,李剑南的右手也拍在了张议潮的左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尚延心等到的不是义军继续攻城的消息,而是义军正在收拾营帐集结的消息。尚延心心中疑窦丛生,亲自登上城头观察。 果然,义军已不再围城,而是人喊马嘶乱糟糟汇集到一处,看样子是在等待出发。尚延心心中暗暗好笑:这义军扎营和攻城时还满象那么回事,可这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乱成一锅粥,露出了平日训练不严的原形,不识队列次序,毫无章法可言,此时如果自己出城突袭,定可让义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但,尚延心狠狠忍住了出城的念头,因为,李剑南在义军中,张议潮也并非草包,一切都可能是假象----那么,义军是因为对兰州久攻不下打算撤军还是另有图谋呢?又观察了一会儿,尚延心得出了一个令他背脊发凉的判断:义军要集合全部兵力去攻占河州!看着义军蠕动在后的辎重部队,尚延心命令集结两万人马,当然,其中包括那一万兰州铁骑。队伍集结时,尚延心还在猜度这是不是个圈套:站在义军的角度考虑,兰州久攻不下,如果分兵去攻打河州或渭州,又会遇到烛卢巩力的阻击,也只能集结全部兵力,放弃兰州去进攻兵力相对薄弱的河州,而河州,是自己的老巢,也算“擒贼先擒王”了,攻下河州的战略意义确实大于兰州……最重要的,如果这是一个诡计,就不会在大白天进行,而这城外的两片小小的树林,连五千兵马都藏不了,自己城中的几千兵马,足以应付了。思虑至此,尚延心再不犹疑,喝令开城,追击。 义军后队辎重人马阵脚大乱,很多人丢了粮草军需,四散奔逃。尚延心严令不准手下拾取任何物品,只加紧追击主力部队,逐渐遇到了稍微像样点的抵抗,尚延心正杀得兴起,忽然有人来报,有三千义军正在攻打兰州南城墙,尚延心不屑地撇撇嘴,暗道:如此拙劣的计谋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或许李剑南在义军中并不能发号施令,否则焉能如此?前几日几万人都无法攻下的兰州,如今凭那三千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当下不但不回兵救援,还带领着一万兰州铁骑,突在前面,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义军。 兰州南城墙,攻守正酣,如火如荼。几乎整个兰州的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被集结到了这里。攻城的是义军中的精兵,且攻城器械精良,再加上前仆后继不怕死的劲头,让吐蕃兵心胆俱寒。负责守城的副将忽然闻一百夫长报:东城墙处,有约百人正架云梯攻城!那副将正焦头烂额,骂那报信的百夫长道:“就百人报什么报!给我随便找二百人过去,不就挡住了嘛,这里才真正吃紧!“那百夫长晕头转向地跑回东城墙处,继续守城。 整整一百个、只有一百个。就是这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整齐地挥着剑,从云梯爬了上来。 本来,搭在城墙口的三架云梯是可以推倒、可以火烧的,但守城的吐蕃兵发现这云梯有如万斤重,根本推不动;而云梯似乎浸了一夜的水,根本燃不着。从城墙的垛口射下去的箭,也如泥牛入海----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个义军的头露了出来,他们射箭,被拨落,他们伸过去的刀枪,被砍断……六个,九个……最后是----一百个----整整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毫发无损地攻陷了东城墙,打开东城门,放下吊桥,然后沿着城墙杀向南城墙…… 追击中的尚延心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大的埋伏圈,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因为被他追上的义军,很多是从左右分散开逃命,分散开之后,却又在自己的左右两边若即若离,偶尔贴近和自己的骑兵交战几下,偶尔又离得远些,渐渐得已经把自己的两万人包裹在其中----更让他忧虑的是,快速奔行的兰州骑兵,发挥不出阵形的威力,而两边的骑兵不时因为义军散兵游勇的算计出现伤亡,不知不觉已少了几百个----尚延心立刻勒马,止住追击的队伍。果然,他一停,义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尚延心眼光一扫,就觉得义军站的阵形表面杂乱,实则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分几层围住自己的两万人马,心中暗暗一沉。 他刚要下令骑兵整合成方阵,义军就已经从两侧向因追击而形成狭长状的一万兰州骑兵发起了主动攻击,骑兵瞬间被分割成四截,互相难以呼应,更令尚延心焦虑的是----主攻的是几千重甲勾镰枪兵----簇拥在一起的马匹因四蹄被割断嘶叫着成片倒地,尚延心一阵心痛。从城内带来的另外一万人马,此时也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义军以优势兵力,致使尚延心军不能互相援助,尚延心深知这样下去凶多吉少,必须先撤回兰州再做图谋,当即举叉大喝一声:“方阵变圆阵!” 立刻,众兰州骑兵开始拼命向一个中心点收缩,外围的骑兵不顾伤亡,死死顶住义军的冲击,被截断的兰州骑兵渐渐顽强地聚合成了一团,尚延心再大喝一声:“退回兰州!”圆阵开始缓缓向回蠕动,虽然不快,但难以阻挡,外围的马匹倒下后,里层立刻提上一匹战马填充位置,内部的一些骑兵收了马槊,张弓搭箭,从空隙中射倒了一些外围的勾镰枪兵。在后面指挥的张议潮看得真切,暗赞兰州铁骑名不虚传,处变不惊训练有素,怕伤亡更多的勾镰枪兵,改用骑兵与之周旋,尚延心的兵马边打边撤,又付出了约三千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接近了兰州城。尚延心抬头,正要叫开城门,陡然见城上已换成义军旗帜,尚延心不信,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义军的“张”字帅旗仍然在刺眼地飘扬……尚延心垂头,缓缓将赤炭胭脂火龙兽的缰绳抓紧,调转马头,提气大喝道:“圆阵变方阵,全力向河州方向突围!” 就在兰州骑兵的圆阵散开欲成方阵之时,张议潮已指挥着勾镰枪兵从间隙中冲入兰州骑兵阵内,于是一场马上步下的短兵相接在鲜血和嘶吼中展开,断了马蹄的兰州骑兵,抛了马槊,抽出腰间横刀,与勾镰枪兵近身肉搏,有的勾镰枪兵嫌身上盔甲笨重,干脆脱掉铠甲,直接冲向近处遇险的兄弟……混乱中,兰州骑兵仍在执行着尚延心变阵的命令,渐渐变成前后间隔三个马槊长度、左右间隔两个马槊长度的阵形,开始顽强向前突进,勾镰枪兵倒地的更多了,张淮深急切地道:“让勾镰枪兵撤出来吧,不然会全军覆没!”张议潮断然摇头,道:“兰州铁骑也将遭受重创,无法再对我们构成威胁。这样的机会独一无二,转瞬即逝。”张淮深红了双眼,一咬牙,双脚一磕马蹬,照夜玉狮子风一般窜了出去。张议潮欲伸手阻拦时,早已来不及,只得也催动坐骑踏雪火龙驹跟了上去。 尚延心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义军小将军,并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张淮深也不通名,挥“有”剑,凌空劈下,全然不顾中路门户大开。尚延心识得这是“有剑入无间”剑法中容易两败俱伤的一招“互通有无”,尚延心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于是不去攻他中路破绽,只偏了身子,将手中三股烈焰托天叉向上一架,接着又提前横向一格,挡开了他早已事先知悉的“互通有无”的第二个变化,然后挺叉,反守为攻刺张淮深胸口。张淮深眼睛都不眨,抿着嘴唇,侧身同时剑一翻,削向尚延心握叉的右手腕,尚延心松右手,扭身,以左手握叉柄横扫张淮深咽喉,张淮深双手握剑,在叉杆上一磕,照夜玉狮子被震得“腾腾”退后了两步,张议潮大声喊到:“淮深,回来,快去协助你安叔叔抵挡烛卢巩力!” 张淮深闻言,恶狠狠瞪了尚延心一眼,调转马头。尚延心这才注意到,义军的外围正受到一些吐蕃兵的围攻,远远可以隐约看到是烛卢巩力的大旗,心头一喜,心头一热,振奋起精神,大喝道:“有援兵了,各位兄弟加把劲,突围啊!”张议潮见难以再困住尚延心,立刻命令鸣金收兵,率义军退向兰州城。尚延心杀出重围,与烛卢巩力合兵一处。 第五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再见烛卢巩力,尚延心感慨万千,拱手道:“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延心危矣!”烛卢巩力回礼道:“将军言重,其实末将还是来得有些迟了,多亏将军处变不惊,虽人数不占优势,却也没让张议潮讨到什么便宜……” 尚延心自嘲地笑笑,道:“我的一万兰州铁骑,丧失过半,虽然他的五千勾镰枪兵也所剩无几,但这毕竟不是我主动选择的,唉!”烛卢巩力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兰州城已失,不如我们暂且退到河州,再做打算?”尚延心回望兰州,口中道:“先让你们得意几日,看到了河州我怎么收拾你们!” 虽占了兰州,击退了尚延心,张议潮仍是不敢松一口气就谋划着攻打河州的事情了。张淮深因为五千勾镰枪兵此役几乎全军覆没而闷闷不乐。李剑南单独来到张淮深房中,张淮深仍是面带忧戚,沉默不语。 李剑南微笑看着他,道:“我在城墙上都看到了……我想你叔叔的选择是正确的。”张淮深仍是怔怔地不说话。李剑南将自己在牛峡如何说服论恐热不顾两万己方士兵火烧一万兰州铁骑的事情缓缓道出,然后道:“虽然那些是吐蕃的士兵,但那些也都是活生生,有妻儿老小的人,我也于心不忍……但很多时候,为了不得到最坏的结果,你应该主动选择次一等的坏结果,而不是等你的对手给你结果,正如象棋中的对子,只要你手头总的子力多过对方,就可以主动寻求和对方对子,以免自己的优势被扳回……” 张淮深静静地听着。李剑南又道:“如果只是这一万兰州骑兵,我们或许有别的办法消灭,但这一万人是在尚延心手上,这种两败俱伤已经算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否则这一万骑兵带给我们的麻烦远不止是损失几千勾镰枪兵……”张淮深点头。李剑南站起,看着窗外,道:“不过昨天如果换成我,我未必也能这么决定……张大哥就是张大哥,回想起来,论恐热当时能那么做也不简单……” 张淮深道:“可能范大哥是最伤心的人,毕竟这支勾镰枪兵是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李剑南道:“是啊,昨天我们几个人才拦住他出城……还没到时候,尚延心看家的那两万精兵,才是最后的心腹大患!” 尚延心回到河州府第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书三封。三封信发出后,尚延心将身子整个靠在虎皮椅上,问一直坐在一旁的烛卢巩力:“将军可知这三封信分别是给谁的?”烛卢巩力一笑,道:“延心将军计谋过人,末将就随便猜猜,错了将军莫笑。”尚延心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烛卢巩力将军的兵法娴熟,切莫过谦!” 烛卢巩力仰头,道:“张议潮随时可能进攻河州,将军的第一封信当是给吐谷浑王的、第二封信当是给鄯州莽罗急藏的、这第三封信,应该是给日月雪山的老骆驼大人的吧?”尚延心挑起拇指,道:“将军果然了得!” 烛卢巩力面上并未露出得意之色,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我是担心这三路人马是否能如约按时赶到……”尚延心不以为然道:“我和吐谷浑是盟友,他又和张议潮刚结了不共戴天之仇,有此报仇良机,焉能放过;莽罗急藏受我信任,镇守鄯州,我败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至于我爷爷,我倒是有一点点担心,不知他肯不肯出山助我……但此役关系到吐蕃生死存亡,想来他也不会置身事外的……” 烛卢巩力道:“末将只是担心,张议潮也会极力拉拢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吐谷浑王大伤元气后,未必敢再次出战,而莽罗急藏,一向是个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家伙……只有老骆驼大人……希望他能来……只要他能来!” 张议潮临行前,也是写了两封信送了出去,一给吐谷浑王,一给莽罗急藏。 义军浩浩荡荡开赴河州。尚延心留下的大量军需给养和兰州城内储存丰厚的兵器马匹,让义军吃饱喝足。 尚延心等到了张议潮,却没有等到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 而老骆驼,也仙踪杳然。 烛卢巩力应邀进到客厅,却见屋内只有尚延心一人。 尚延心一指方桌对面,道:“将军坐。”烛卢巩力坐下,看着满桌的酒菜,问:“将军还请了谁啊?”尚延心缓缓摇摇头,道:“只我们二人,今晚一醉方休。”烛卢巩力注意到尚延心情绪有些低沉,于是试探着问:“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尚延心先是提起酒坛给烛卢巩力斟了满满一碗酒,烛卢巩力赶紧欠身扶碗,口中道:“这如何使得,怎敢有劳将军!”接过酒坛,回手给尚延心的碗内也斟满。尚延心低着头道:“以前延心年少无知,对将军你多有冒犯之处,这厢赔罪了……” 烛卢巩力惊慌失措,离座跪倒,道:“将军如此说真折杀末将了!末将何曾有记恨过将军分毫!婢婢大人不嫌我一介书生,出身寒微,寸功未立,破格提拔重用,此事不止将军一人有异议,连末将自己都是极力反对的……当时末将就暗暗立誓,今生今世,对婢婢大人效忠,拼上性命,也无怨无悔……如今婢婢大人下落不明,末将所能做的,就是誓死追随延心将军左右,如事婢婢大人!” 尚延心含泪将烛卢巩力扶起,道:“如此,延心就托付将军一件事。”烛卢巩力咬牙道:“将军便是要我烛卢巩力项上人头,我也毫不犹疑地奉上,莫说是一件事!”尚延心低沉着声音道:“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看来是不会来了,恐怕他们能保持中立不联合张议潮攻击我就已经是万幸……我爷爷定是不肯下山,唉!我不日与张议潮的义军这一战,兵力上处于劣势,虽然我对我的这两万看家军队有信心,却不得不留一招棋----将军明日带三千兵马,护送着我的家眷,从渭州绕路回凉州。” 烛卢巩力刚一张口,尚延心已一摆手,道:“我知道将军要说什么,且听我说:首先,将军是受我重托,绝不是临阵退缩;其次,以凉州之重要,现在罗秀独守,我很不放心;再次,没有了家眷的牵挂,我就能和张议潮在这里放手一搏,而我一旦见势不妙,也可以脱身到凉州去投靠你,以图东山再起……”烛卢巩力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烛卢巩力在,将军的家眷就在,凉州城就在!”尚延心欣慰地一笑,双手端酒递给烛卢巩力。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尚延心和李剑南的心里同时翻腾出这两句李贺的诗句。 秋高气爽,草肥马壮,正宜大战! 上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盾牌把尚延心身后的兵马遮得严严实实的,令这号称精通神秘古阵法的两万部队更显得诡异恐怖,即使在阳光下,也令人不寒而栗。 张议潮和李剑南对视了一眼,李剑南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击溃了尚延心这最后一支精兵----也就是吐蕃最后一支精兵,则大局可定!” 张议潮眼中精芒闪动,道:“我倒要看看,尚延心弄得什么玄虚,会什么阵法!” 张议潮手中令旗一挥,安景、阎英达率五千义军骑兵冲出队列。 盾牌闪开两扇,尚延心隐入阵中。 张议潮和李剑南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要看看盾牌后面,到底是怎样的神秘古阵法。 安景、阎英达根本就没命令例行地射箭,因为不知敌方盾牌后的虚实,而前面的盾牌又那么高。 近了,更近了。 安景甚至已经能看到对面铁铸盾牌上的细密的纹路。 一声鼓响,盾牌突然齐齐被放倒,盾牌兵就趴在了盾牌下面,而盾牌兵后面,露出三排弩箭手,第一排的弩箭手蹲着;第二排的弩箭手半屈着身子;第三排的弩箭手站着。而三排弩箭手身后,是手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第一排的弩箭手的弩箭呼啸着射出----一排义军倒下----第二排义军冲上来,第二排的弩箭手跨前一步,又一排弩箭射出----第二排义军倒地,第三排义军冲上来,然而,仍是无法前进一步,因为----第三排的弩箭手已跨前两步射出了手中的弩箭----第三排义军又倒下了----第四排冲上来的义军,仍然是难以前进一步,因为,此时第一排的弩箭手,已再度装好了弩箭,跨前两步到了第一排…… 张议潮不言不动,双目炯炯。 李剑南眼睛虽然仍盯着两军前线,却似已神驰物外。 终于有几十个义军在一刻不停的弩箭雨中靠近了尚延心阵前的盾牌兵,三排弩箭手身后的手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突然大踏步向前,长杆齐齐一伸,便将那几十个义军挑落马下…… 张议潮转头看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恍然未觉,张议潮大喝一声:“鸣金,撤。” 第六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李剑南晃了晃头,喃喃道:“如此威力,一定是,一定是……”张议潮问:“是什么?”李剑南收慑心神,道:“这大概就是早已失传的秦军荡平天下所用的古阵法!我师父曾经跟我说,他得到过一张手绘秦始皇墓葬泥人兵马分布图,正是这样的兵种布置,只是原来那些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是站在战车上的……这样追击时速度很快,也能防御敌方的弓箭远程射击。”张议潮道:“开始追击了,用的是兰州铁骑。” 尚延心用来追击义军的果然是那不到五千的兰州铁骑,李剑南道:“我带人去截断这几千兰州铁骑的退路,谅这么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李剑南带领龙虎军和三千兵,刚从侧面一启动,就见那五千兰州铁骑忽然止步,然后很迅速地退回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阵列之内,除了向前移动过一大截,一切似乎都如开始。李剑南不敢硬攻,也带人撤回,却见那上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盾牌重新立起,一步一步整齐地向义军逼近…… 李剑南对张议潮道:“现在尚延心中军一万人还未动,我担心的是这一万人不知还有什么玄虚。过一会儿,我带龙虎军拿着盾牌和勾镰枪先冲破他最前面的盾牌阵,把尚延心后面的阵法变化发动起来,大哥在这里观敌料阵!”张议潮点头,道:“老弟千万小心,见势不妙马上撤回来,别硬撑!” 李剑南跳下银蹄金鬃呼雷豹,命龙虎军都配上勾镰枪和盾牌,然后出列,迎着尚延心的部队挺进。 站在中军高高的土台上的尚延心正得意着,等待冲入义军阵中后,发动自己更凌厉的阵势,将张议潮一举击溃,突然发现后退的义军中走出一百个执盾牌、勾镰枪的步兵,直直冲到了自己盾牌兵的面前,己方放倒五十面盾牌,第一排弩箭手开始射击----这一百个人忽然旋风般挡开弩箭、砍杀了躺倒的盾牌兵、冲到了第一排弩箭手面前、拨开了长杆兵的长杆----血光飞溅中,这一百人已冲破一道盾牌兵、三道弓弩兵、一道长杆兵共五道防线,进入了阵内! 尚延心眼睁睁看着,仍觉得不可思议,迫不得已中,尚延心拿起面前帅案上的白色小旗一挥,身旁的传令官立刻举起一面白色大旗,向左、右各一摆,尚延心的大阵立刻停止向前,阵中一千八百穿白色盔甲的步兵启动,将龙虎军一百人围在当中,围住后,却不马上攻击,站好五人一组的队列后,以五搏一,手中长枪分刺龙虎军一人的头、胸、腹、大腿、脚,一队刺过后,立刻后撤,下一队顶上来,仍是这样刺过就退。这一千八百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几乎毫不停歇,亦几乎无懈可击,龙虎军顿时感到疲于应对,于是也组成两人一组,这样被包围的龙虎军的圈子就小了很多,压力陡增。李剑南喝道:“结十二生肖诛仙阵,向回突围!”龙虎军顿时分成八人一组,此时正是巳时,巳亥相冲,亥猪方最弱,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范辽这余下的四人都补充到了亥猪一组。 土台上的尚延心看到这一百义军在自己一千八百人的轮番冲击下居然毫发无损,正自叹服,忽见义军八人一组,结了个阵势,然后,这阵势就发动了----这一瞬间,尚延心甚至怀疑自己是花了眼,亦或是刚才被围困住的,不是一百个人,而是一千个人!在十二组各八个人的快速交错循环中,几乎在瞬间,十二个方向都有一百个人在突击----一百个整齐划一、万里挑一的高手同时出手!一千八百白军只觉得被围困的这一百人忽然间“炸”开了,后面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中枪而亡。冲开尚延心军口子的,是龙虎军中潘季防所在的巳蛇一方,巳时巳蛇最旺,其它的十一个方向,都是虚晃一枪,最终的力量,都积聚在了巳蛇这一组人身上。 龙虎军突围成功。尚延心阵中却很快回复了平静,也无人出阵追击龙虎军。尚延心仍在回味着刚才一百义军那一式石破天惊的阵势变化,他很想再看一遍,哪怕再付出几百人的牺牲!那是怎样精妙的阵法变化啊!而这样好的阵法,又是需要多少大将之才、多少时间,才能演练得这样天衣无缝得心应手!简直是赏心悦目!突然,尚延心又想到了“天衣无缝”这个词,难道,真的有这种天衣无缝的阵法? 张议潮真真捏了一把汗!李剑南却面不改色,一笑,道:“幸好尚延心只用了他阵法的一个变化来对付我们,如果是两个,脱身就难了。”张议潮道:“我刚才在木塔上都看到了,他里面的兵,分成白、青、红、黑、黄五色,刚才围困你们时,又是以五人一组行动,这恐怕和传说中的洛书有关,演变成的,就是‘九宫阵’!”李剑南眉头一皱,道:“这又是上古奇阵之一,并无破解之法,但我师父教过我洛书九宫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与四为肩,六与八为足,五为腹心,纵横数之皆十五。又一六共宗五行属水为黑色、二七同道五行属火为红色、三八为朋五行属木为青色、四九为友五行属金为白色、五十同途五行属土为黄色。我想,要控制这‘洛书九宫阵’,就要制住中央五十土的变化!“张议潮边思考边点头,道:“有理,恐怕正因如此,那五千兰州铁骑穿的是五十属土的黄衣!”李剑南道:“义军中至少有两万人跟随演练过‘十二生肖诛仙阵’,我就带这些人去闯阵!让淮深、安景、阎英达跟我在巳蛇方位进攻,待尚延心的五十土黄军刚适应我们巳蛇方位攻击,时辰也该转为午时了,那时我们再突然变阵,从午火方攻击尚延心的黄军!”张议潮面带忧色,道:“按五行生克来看,午时属火,火生土,恐怕午时也是尚延心的黄军最强之时,而我们的义军,又只懂得‘十二生肖诛仙阵’中子鼠、丑牛、寅虎这最初三式的变化……未土和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为同一五行,恐怕也不容易制住他们……”李剑南苦笑道:“道理的确是这样,难道,真的是天不亡尚延心?到了申时,我们还是要重复回来用‘子鼠’这个变化,五行中申金生子水、申金又泄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的元气,希望到时能给我们助力……现在,只能寄望于申时能破了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 尚延心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按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自己居中的人数方位,排好了错落有致疏密相间的洛书九宫阵,他急切地想看看义军用的是什么阵势。他看到义军有约二万人列成了十二队,于是一挥手中白色小旗,传令官也一举白色大旗,横向一扫。立刻,最前面戴九五行属金的白军一千八百人左右分开,放李剑南的二万人进来,就在李剑南这二万人鱼贯而入之时,尚延心的洛书九宫阵也似见风就长一般在阵形不变的基础上不断扩大,待李剑南的二万人都进入阵内,竟然仍不觉得拥挤。李剑南一举穿云剑,十二队义军缓缓以一个中心点呈散射状散开,李剑南正欲发动第一式“子鼠”攻击面前的五十中央土黄军兰州铁骑,就见尚延心已经挥下了两手中的红色、青色两面小旗。顿时阵法右二肩部五行属火的红军四百人和左四肩部五行属金的白军八百人同时发动,而义军身后的戴九五行属金的白军一千八百人也已发起了攻击----义军阵势一乱----李剑南也跟着发动了十二生肖诛仙阵的第一式:“子鼠”。 双方一触即分,义军“子鼠”竟然来不及发力,戴九及左右二四肩已快速退却,土台上的尚延心手中小旗拿起放下,变换不停,只见左三五行属木的青军六百人、右七五行属火的红军一千四百人从两侧分别攻上,也是和义军一触即退,接下来就是阵法右足六五行属水的黑军一千二百人和左足八五行属木的青军一千六百人同时启动……义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大为被动,李剑南知道不能等阵眼“履一”的五行属水的二百黑军精兵也启动,不然这洛书九宫阵将开始自动运转,其人数威力很可能会扩大成十万精兵一般,自己的二万人将死无葬身之地!李剑南大喝道:“闭上眼睛,发动‘子鼠’,然后再睁开眼睛!”自己先是眼睛一闭,舞穿云剑,踏八卦步,冲入眼前的左足八五行属木的青军一千六百人,果然,那些人并不抵挡,而是随即退回左足位置。 烈日当空下,“子鼠”式艰难地缓缓启动。 第七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尚延心身后,站着“履一”的五行属水的二百个精壮的黑衣武士。尚延心把举起的小黑旗又放下了。 这时的“洛书九宫阵”和“十二生肖诛仙阵”,才开始了短兵相接的较量! 洛书九宫阵发挥出了八成威力,而十二生肖诛仙阵,由于阵式和时辰不匹配,只发挥出四成左右的威力,若不是义军人数占优,早就不能和洛书九宫阵抗衡了。 有两次,李剑南调动起午马那支义军,试图去冲击阵中的五千兰州铁骑,都是死伤惨重,无功而返。 太阳在一点一点地移动,终于,到未时了。 木塔上的张议潮越看越心焦,他怕李剑南很难再撑一个时辰等到申时。于是他一挥帅旗,剩下的两万余兵马开始从外围攻击尚延心的洛书九宫阵,但尚延心布置在外围的万余人的秦军古阵法,又岂容轻辱,双方拉锯,一时间张议潮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阵内的李剑南又何尝不心急,未时一到,他就发动了十二生肖诛仙阵第二式“丑牛”,但在众吐蕃兵的干扰下,衔接中阵形一乱,尚延心早看在眼里,立刻加紧了调度,一个大的回合,义军顿时便多了上千人的伤亡,但好在“丑牛”式终于发动起来了,又堪堪敌住洛书九宫阵,尚延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面小黄旗画了一个圈,传令官手中的大黄旗也是画了一个圈,土台下的五千兰州铁骑齐声呼喝,跃马冲向义军,立刻,义军好不容易和原来参战的阵内吐蕃军形成的脆弱平衡就要被打破了,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洛书九宫阵西面忽然马蹄隆隆,喊杀震天,一支上万人的打着义军旗号的骑兵队伍从天而降,直插左四肩部五行属金的白军八百人身后,尚延心大惊,急忙舞动手中小黄旗,那五千兰州铁骑接到指令,调转马头,去迎战那一万骑兵。 张议潮正诧异之际,只见一员一身汉族装扮的大将驰马到了木塔下,下马跪倒道:“末将是义军鄯州守将莽罗急藏,已占了廓州,现特率麾下一万骑兵,前来助战!”张议潮大喜过望,连忙下了木塔,搀起莽罗急藏,道:“将军辛苦,将军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莽罗急藏一笑,道:“末将早就归入张帅义军麾下,这都是应该的。末将这就去指挥迎战兰州骑兵,我就不信我莽罗急藏训练的骑兵两个还拼不过他磨离罴子训练的兰州骑兵一个!大帅您就瞧好儿吧!”说罢翻身上马,舞起手中的双耳方天亮银戟冲入兰州铁骑之中,竟也是戟法娴熟,威风凛凛。 张议潮暗暗点头。重又爬上木塔。 此时正到了未时和申时交接之际,阵内的义军伤亡了五千余人,尚延心军也伤亡了两三千人,李剑南忙着不断调度重新编队,而尚延心也从外面调度一些不属于一万看家兵的士卒补充进阵中。 见时辰已到,李剑南大喝一声:“‘丑牛’式变‘寅虎’式!”。 这次的变阵,比上次“子鼠”式变“丑牛”式用的时间还要长、队伍还要混乱。 就在李剑南大喝一声之际,尚延心早早举在空中的黄色小旗也跟着向下狠狠一挥。身后“履一”五行属水的二百黑兵一跃而起,如出笼猛虎般咆哮着冲向李剑南所在的那支义军----李剑南所在的正是“寅虎”支,寅申相冲,申时“寅”最弱----经过三个变化后,尚延心也已窥出了十二生肖诛仙阵阵法的一些端倪----一击就中! 面对着这二百个精壮的黑衣武士,李剑南觉得,是比刚才面对几千吐蕃大军还令人胆寒的事情。这二百人手中锋利厚重的横刀和脚下轻巧灵活的步法,及长期在一起训练形成的默契,无不让李剑南想到了自己用三年时间训练的一百人的龙虎军。 兰州五千铁骑和莽罗急藏一万骑兵之间的较量,也是惨烈异常。兰州铁骑虽然狠辣,但莽罗急藏多年训练的这一万家底,又何尝不是身经百战彪悍异常,双方杀红了眼,拚出了火!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勇士们纷纷倒下,莽罗急藏也是心内一阵阵的酸楚,不过他坚信自己这次的赌注下得对,只有不惜血本,才能在义军中立功树威,谋一个显赫的职位! 李剑南一身本事在“寅虎”这支义军队伍内都施展不出,于是李剑南将自己编入申时最强的“申猴”一支中,这才透了口气,继续对抗“履一”五行属水的二百黑衣武士,林虎、温龙飞、张淮深、安景、阎英达也跟随着李剑南来到“申猴”队中,和二百黑衣武士打成一团。 尚延心此时已渐渐安心,义军的阵势虽然也堪称精妙,但演练显然不如自己的洛书九宫阵纯熟,况且这阵法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总是别别扭扭的,似乎总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虽不知缘故,但总不是坏事。随着“履一”这二百人的发动,洛书九宫阵的威力将加倍,以现在义军的表现,必败无疑! 尚延心将五色小旗全都拿在了手中,向空中一抛!洛书九宫阵如转盘般全面飞速发动,顿时威力倍增,李剑南及阵内二万义军岌岌可危! 张议潮也看出了凶险,从木塔上飞身跃下,上马,从护卫手中抓过一把长枪,就向阵内冲,然而一时间,又如何冲得进去? 站在高高土台上的尚延心唇角抿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但这丝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变成了吃惊地张大嘴----十四个身上连盔甲都没穿的黑衣剑客,诡异地一边组合一边分散着从自己上万人的军队中喋血而入,那毫不停留无坚不摧的气势,让尚延心都觉得胆寒!这十四个人的变化,似曾相识,尚延心突然醒悟:这就是类似于刚才义军施展的三个阵式变化的变化!只是由这十四个人施展起来,便如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一般,让人连抵抗都几乎忘记……正在洛书九宫阵漩涡中苦苦挣扎的李剑南也发觉吐蕃军阵势一松,似乎尚延心的东面右七出了什么问题,接着,他就看到了十四个血人从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中接近了自己,不过,他仍然依稀可以认出冲在最前面那个尖头瘦长老者----李剑南惊喜已极地大叫了一声:“巳蛇前辈!!!”巳蛇尖声道:“老夫可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投奔义军的!”李剑南擦了把汗,道:“望各位前辈主持大局,克制吐蕃人的洛书九宫阵!”巳蛇点头道:“刚才我们在那边的山上已经看了好久了,都知道。现在,由我们十四人做阵头,发动‘申猴’式,定能扭转颓势!”李剑南道:“一切全凭各位前辈安排!剑南到‘寅虎’方加强防卫力量!”巳蛇点头,回头喝道:“兄弟们,散开,结阵!” 尚延心呆呆定定地看着瞬间脱胎换骨的义军阵势。此时,两种阵势都已如箭在弦上,不拼个鱼死网破,任何一方都不能脱身。 张议潮的两万外围义军,此时也终于将尚延心在外围布的秦军古阵法冲出了一个大缺口,义军人数上的优势终于开始发挥! 另一边,五千兰州铁骑在将莽罗急藏的一万骑兵彻底毁灭后的同时,也被对方毁灭了。 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孤单单立在高高土台上的尚延心感到一阵凄凉,难道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两万精兵,也难以左右战局么?对这两支军队,自己曾经是那么的信心百倍……尚延心一步一步下了土台,怔怔地翻身上马,摘下三股烈焰托天叉。 此时巳蛇远远看见了尚延心,尖声大叫:“九弟,快去杀那吐蕃主将!”申猴正在自己最强的申时杀得兴起,听到后大声答应着,牵引着身后的义军向尚延心靠拢过去。“履一”的二百黑衣武士看出危险,立刻向尚延心方向聚拢,申猴剑势如虹,转瞬间已刺倒了四个黑衣武士,却有更多的黑衣武士面无惧色迎上前来。一个黑衣武士接近了尚延心,大声道:“将军,属下护着您向渭州突围吧,趁现在九宫阵还能拖延片刻!”尚延心木无表情,道:“拖一会儿,又如何?”那武士坚定地道:“将军在,吐蕃就在,将军一定要走!”尚延心自嘲地一笑,道:“没有了河州的尚延心还是尚延心么?没有了这两万精兵的尚延心还是尚延心么?”说罢大吼一声,赤炭胭脂火龙兽凌空跃起,冲向正杀得兴起的申猴。李剑南大喝一声:“龙虎军的弟兄们,出列!”九十九个龙虎军,跟随李剑南,虎虎生风地杀奔尚延心的二百黑衣武士。尚延心已经和申猴过了三招,这三招中,他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赚到,马还被迫退了两步----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剑南,尚延心终于调转了马头,向身后大营方向驰去。 第八节 第十八章 凉州城 第一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剩下的黑衣武士上马,紧随尚延心。李剑南和龙虎军也从旁边胡乱拉马骑上,在后追赶。尚延心先进了大营,众人随后跟入,远远看着后面的李剑南,尚延心怒火中烧,再一计算双方实力对比,尚延心忽然勒马并调转了马头。黑衣武士们跟着停了下来。尚延心粗略一数,大概还剩下一百七十余个黑衣武士。 李剑南勒住缰绳,身后九十九个龙虎军整整齐齐排列着。 尚延心举叉一指李剑南,道:“你还想赶尽杀绝?刚才你是倚多为胜,现在是我人多,报应不爽啊!” 李剑南摇头,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单独和将军说,并无赶尽杀绝的打算。” 尚延心哈哈大笑,道:“说什么?劝降?那也要你有本事制服我才行!” 李剑南看了看尚延心身旁的一众黑衣武士,淡淡道:“本来你这二百黑衣武士,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了,可惜,仅此而已。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所向无敌的叉法传授给他们?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出神入化的兵法传授给他们?二百个死士有什么用?我这里有一百个将军!”尚延心狐疑地看着李剑南身后的龙虎军,明显不相信。李剑南一笑,道:“将军认为自己现在人多,不妨这样,你派两人一组,我这边派八十个人出来,如果十招之内我这八十个人不能击败你的一百六十人,我李剑南任你处置。”尚延心冷冷道:“如果是你胜了呢?”李剑南道:“我胜了,就请将军和我单独聊聊,至于将军对我说的话是否认可,不在约定范围内。”恍惚间,尚延心就想起了在青葱岭上和崔度比武时崔度提出的条件,不由哑然失笑,道:“好,我答应你。就十招!”李剑南连林虎、温龙飞都没派上场,剩下的二十个人,只是静静看着场内。一百六十个黑衣武士招招拼命,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作为点到为止的比武。尚延心赫然看到了八十个李剑南,八十个“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的“李剑南”,那剑法、那步法、那掌法……“哎哟”声和“扑通”声不绝于耳,没有一个黑衣武士撑到七招以后……尚延心喃喃道:“我知道吐谷浑王庭是怎么被烧的了……我知道兰州城是怎么被攻破的了……” 李剑南脸色如常,无丝毫飞扬跋扈之色,拱手道:“有请延心将军到帐内商谈点事情。” 尚延心脸色灰败,冷汗涔涔,慢慢滑下赤炭胭脂火龙兽,一言不发地先入了李剑南所指的大帐。李剑南随后跟入。 尚延心席地而坐,眼神飘忽。李剑南走到他对面,也席地坐了下来。 尚延心将眼神瞟向一边,不看李剑南。李剑南从怀中,掏出尚婢婢的玉佩和血书,递向尚延心,尚延心陡然站起,又慢慢蹲下身,双手颤颤巍巍摸着李剑南手中的玉佩,然后,一把抓起血书。喉咙中的粗气逐渐变成了哽咽。李剑南呆呆盯着帐内的草皮。尚延心忽然嚎叫着抛了血书,双手猛地将坐着的李剑南拎起,吼道:“是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李剑南任由他抓着,低声道:“不是。但,叔叔是因我而死。”尚延心“呀”地大叫了一声,将李剑南掼倒在地上,抡起大拳头就砸了过去,李剑南不动。拳头在李剑南颧骨两寸远的地方停住,尚延心的拳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尚延心哭着道:“我父亲的遗嘱上说不许我打你……我不能打你……不能打你……”李剑南平静地抬头,道:“你可以替梅朵打我。”尚延心又是大吼一声,卡住李剑南的脖子,嘶声道:“不许你再提我妹妹的名字!!!”说罢,颓然松手。李剑南坐回地上。 尚延心站在哪里,紧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关,身子不停地颤抖。李剑南轻声道:“将军如果肯按叔叔遗嘱所言归降,不必降张议潮的义军,可以降大唐。我进京后,会给将军讨个应得的名份。”尚延心忽然睁眼,逼视着李剑南,阴沉沉地道:“今天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也是唯一时机,你不怕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李剑南闭目摇头。尚延心冷笑道:“看来你是想用我在吐蕃的威信牵制张议潮,对不对?”李剑南仍是摇头。尚延心忽然怒道:“你休想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李剑南长叹一口气,起身,道:“延心将军,你回渭州吧,保重。”说罢,挑起帐帘,出帐。 走到龙虎军面前,面对龙虎军众人探寻的目光,李剑南大声道:“尚延心已经逃跑了,追不上了。”说罢飞身上马,一骑绝尘。龙虎军众将士面面相觑,也不敢去那帐内探个究竟,于是纷纷上马,跟着向义军大营方向驰去。 凉州城 第一节 长安。 长安城似乎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上至宣宗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长安的居民们,自发地把每条街道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共同把长安城打扮得比元宵节那一天都漂亮,然后压抑着心中巨大的喜悦和期盼,肃立在街道两旁,等待着那支信使队伍的到来。 自从听到这支队伍入了朔方境内,宣宗就一天安稳觉都没睡过,梦里都会梦到那队信使已经到了长安……和宣宗一样心情的,还有此时也正在长安为官的杜牧,只是,杜牧不知道,这队信使的到来,带给他的,除了他日夜牵挂的河湟已被收复的消息外,还有更意外的惊喜!那是一个被他视为自己影子的人,他替自己,做了太多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没能力做的事,而这个人,就在此次的信使队伍中。他还不知道,这个正在信使队伍中的人,到长安,最想见的,不是当今天子宣宗,而是他杜牧杜叔叔! 从头到尾,宣宗都是以最高、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这支信使队伍,而街上,是万千长安、甚至从附近州县赶过来欢迎的大唐子民。鞭炮声、掌声、欢呼声,沸腾着整个古老的长安城,张议潭、李剑南,所有信使队伍的人,手中、怀里,都塞满了夹道欢迎的人们的各种礼物,有小孩子爱吃的糖人、有姑娘绣的花手帕、有老人蒸的白面馒头……很多人就这样笑着流泪,因为这支队伍,带回来的是已被吐蕃侵占了七十余年的河湟!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这种最深沉的喜悦,就这样任自己的泪水和路旁大唐百姓的眼泪流在一起,这一刻让他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委屈和艰辛,都是值得的! 纵然是在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人丛中,杜牧和李剑南,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杜牧立刻从朝臣迎接队伍中挤出,把手伸向李剑南,李剑南也脱离了自己的信使队伍,拼命挤向杜牧。四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时,二人却都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宗亲自站在殿外迎候这支队伍,当他看见朝臣簇拥的那一队人出现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大笑着迎上前去,眼前跪倒一片,山呼万岁。这每天都能听到的例行公事的称呼,也因为有了这队沙州信使的陌生而亲切的声音夹杂在其中,而让他倍感兴奋,至于这队信使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的整整齐齐的唐装,更是让他心跳加速。是的,他们原来是吐蕃统治下的河湟的人,但现在的河湟,又重新属于大唐了! 张议潭送给宣宗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河西十一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的图籍。宣宗手微抖着,将每一州的图籍都打开看一遍,然后转给大臣们观看,每一州的图籍,他都要用手指在上面仔细摸一遍,似乎这样,他就能感受到那里的城市、山川、河流……每一个州,都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熟悉……在他还没做皇帝时,就无数次地翻看这些被占的州的地图,即使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些大唐已经失去了七十多年的州,没用大唐的一兵一卒,就已经被河湟沙州的那些个汉人起兵夺回,并且就这样拱手送还了自己! 宣宗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官衔来表达自己对这批沙州义军的赞叹和喜爱,这支沙州义军首领张议潮派出的信使队伍人员的组成,向他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沙州义军是要真心归顺大唐。而自己又岂能不表现出大国天子的气度?于是他开始了自己流水般的分封:沙州建立归义军,统领瓜、沙等十一州,授张义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管内观察处置、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食邑二千户;拜张议潭为金吾卫大将军;拜沙州李氏家族李明达为河西节度衙兼监察御史;拜李明达的弟弟李明振为凉州司马检校国子祭酒、御史中丞……快将名单上的人分封完毕之时,宣宗忽然发现了名单最后有一个没有任何官衔和标注的名字----李剑南,宣宗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殿中靠近角落静静站着的那个人,宣宗试探着叫了一声:“李剑南!”那人应了一声,在殿中跪下。 第二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宣宗只是一直打量着这个身姿挺拔、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气质的已近中年的英雄,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前朝进士?李剑南?”李剑南含笑点头。宣宗离案,一步一步走下大殿,来到李剑南跟前,亲手搀扶起他,一口气道:“你就是那个曾协助文宗皇帝力斗奸宦仇士良、后来流亡到吐蕃,两次大闹逻些城,杀吐蕃赞普达玛,后又只身力阻论恐热于河东,随凤翔节度使崔度,攻取被吐蕃所占的三州七关,在会州城几进几出,最后救回五千被困神策军的那个传说中的我大唐的英雄李剑南?”李剑南开心地一笑,道:“没想到罪臣做过的这点些微小事,圣上居然都如此清楚。”宣宗兴奋地用双手抓住李剑南的双臂,道:“崔度来长安后,跟朕提的最多的,就是你!朕、朕无时无刻不想马上得到你!你立的功----你立的这些功……可让朕怎么封赏你好呢?这真是让朕为难!!”李剑南展颜一笑,道:“圣上这么说,已经是对罪臣最好的褒奖了。”宣宗连连摆手,道:“什么‘罪臣’!你现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再么你自己说,你要什么封赏?”李剑南面色一凝,道:“臣的确是有事会有求圣上,但不宜在大殿上奏明……”宣宗眯了眯眼睛,悠然神往道:“好!那就午宴后到朕的寝宫来说,朕一直想听你亲口说说你这十几年来纵横吐蕃的故事,一定十分精彩!”李剑南微微一笑。 李剑南发现,再次复述自己和崔度在曲江池御前的那次比武时,那一切真的都已变成了“故事”,甚至于原来清晰如刀刻的细节,现在对自己而言似乎都有些开始含混不清……然后是郑注、李训、仇士良、沈戍边、张议潮、尚婢婢、梅朵、王妃、达玛、论恐热……每一个人,都离自己那么近,可真的说起来,又似都蒙上了一层轻纱。在宣宗这个寝宫的后花园内,喝着西湖龙井的午后,李剑南努力描述着每一个细节,他说到了第一次见到雍荣华贵的随儿时的惊艳;自己中进士时感到的那一丝苦涩;打马出朔方那一夜清冷的月色;梅朵屏风后弯月般的眼睛;属卢王妃那身别致的“沙拉洛”服饰;达玛憨厚的脸上能露出狡诈的笑;月下梅朵的大唐盛装;随儿的霓裳羽衣舞;水灵死前念的那段《心经》…………李剑南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时而悲,时而喜。宣宗就这样沉浸在李剑南的叙述中,随着悲、随着喜………… 新月如钩。 李剑南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当今的大唐天子,而自己这种自言自语旁若无人的叙述,是多么的失礼!然而,他看到,眼前的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皇帝,也和自己一样,泪湿前襟。 李剑南跪倒,道:“臣胡言乱言,罪该万死!”宣宗擦了一把泪,扶起李剑南,道:“朕就叫你一声李将军吧,将军这一个下午所说的,让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也触动了朕未登基前所遭磨难的回忆……李将军不但叱咤风云,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让人感叹敬佩!”李剑南忙道:“岂敢!”宣宗道:“能得你和崔度辅佐,是朕之幸,也是天下之幸!朕明日就宣崔度进京,让你和崔度、同沙州张议潮的义军,夹击吐蕃,等攻占了逻些,朕要亲自到布达拉宫去,看看那个号称离天最近的宫殿是什么模样!”李剑南汗下,道:“圣上不是说要奖赏臣么,臣正好有求于圣上!”宣宗笑道:“是不是想做征西兵马大元帅啊?”李剑南道:“臣是想请圣上断绝讨伐吐蕃之心!”宣宗奇道:“却是为何?如果不趁现在攻占吐蕃,待其恢复元气,就又会威胁到我大唐的安危了!”李剑南沉声道:“我大唐刚刚收回被吐蕃侵占了多年的河湟,我河湟人民所受的切肤之痛,圣上又怎忍反过来加到吐蕃百姓身上?吐蕃现在表面看起来烽烟四起群龙无首不堪一击,可它是百足之虫,一旦大唐入侵,就会迫使吐蕃军民精诚团结,来对付我大唐,这倒等于是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圣上深思!” 宣宗低头思忖,李剑南又道:“刚才臣曾说到吐蕃有一个叫做‘老骆驼’的奇人,此人神秘莫测,我们想夺回属于大唐的疆土,他不会干涉,如果我们进犯吐蕃的话,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宣宗皱眉,问:“这个老骆驼真厉害到你和崔度联手都无法取胜?”李剑南郑重点头,又道:“大诗人杜甫有诗云:‘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吐蕃侵占我河湟数十年,河湟百姓仍然心怀故国,终于起义归唐。即使圣上攻陷了吐蕃的逻些,吐蕃多苦寒之地,我汉人又不习惯游牧生活,要长期统治吐蕃,谈何容易?”宣宗沉吟不决,李剑南继而道:“臣有办法让吐蕃第一名将尚延心率渭州归降我大唐,不过圣上最好仍让他镇守河、渭二州。但他与我大唐的一些将领,尤其是当年剑南和凤翔一派的将领,素有恩怨,他降,圣上必须承诺保他身家安全!”宣宗喜出望外,道:“你真有办法让延心将军归顺我大唐??那可太好了!其实我想攻吐蕃,也是想先发制人,以攻代守,我大唐现在国力空虚,已不堪征调,主要是想借助张议潮的几万沙州义军,再加上凤翔、剑南一带的几万兵力……”李剑南忙道:“沙州义军千万不能动,一则河湟一带刚刚安定,各州尚未巩固,要防止吐蕃反攻,况且河西重镇凉州尚未攻下;二则回鹘、吐谷浑都在蠢蠢欲动,义军主力一走,他们势必起事!”宣宗点头,道:“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唉,也罢,此事容后再议吧!”李剑南道:“望圣上能下一道圣旨,我好去劝降尚延心!”宣宗当然是欣然同意。 出宫时,已经是丑时了。 李剑南如约,脚步轻快地赶往杜牧的府邸。他知道,不管是等到什么时候,杜牧都会如约、泡一壶菊花茶、等着听他的故事,就象听自己的故事。 那些将他的兵法神髓运用得出神入化的战例;那些和他一样多情的伤心往事;那个被他视为自己影子的人;那个替他做了太多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没能力做的事的人…… 杜牧嗅着桌上壶中淡淡的菊花香。 他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叩门声。 新月如钩。 梅朵依旧是在这天清晨,到日月雪山顶峰来练功。她依旧先在陡峭洁白的冰壁上,用日月双轮刻一遍那个人的名字,但这天早上,她又在那名字旁边用日月双轮刻了两行诗,然后,本该就在冰壁下的空地上舞日月双轮了,梅朵却只是痴痴看着那两行诗……肩上一暖,梅朵一惊,但没有回头。她听到一个常在她梦中听到的声音吟道:“‘心思用尽能成茧,只是情人不带刀。’梅朵,你也会作诗了,还是这样好的诗……”梅朵回过头,用刚才看诗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人,轻声道:“如果你总梦到一个人的话,你早晚会为他作一首诗的,可惜,这样的诗都不是完整的,都只能在梦中出现,也在梦中消失,好在,昨夜,我突然醒过来了……难道连诗都知道,你今天会出现在我面前么?”那人将梅朵轻轻拥入怀中,抚着她脑后的小辫子,道:“以后有我陪你,你就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梅朵闭上眼睛,轻声道:“可是师父哥哥只能白天陪着我,在梦中我仍然是那么孤独无助,我还是要梦着你才能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况且----你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悄无声息地走了,只会令我更加难过……我每天都用你给我的那三枚铜钱占卜我和你,可是没有一次的卦象我能看得清……只有你当初在鄯州教我学会占卜后,我至今仍保留着的为我们占的第一卦,才让我坚信,最后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我不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剑南把梅朵抱得更紧了些,口中道:“这次不会了,师父哥哥现在就打算一直陪着小梅朵住在这日月雪山上了。”梅朵抬身,怔怔看着李剑南,弯月眼睛中,是惊喜,也是疑惑。李剑南就这样含笑看着她迷人的双眼,梅朵喘息了一下,合上双眼,晕红了双颊,仰起白玉般的颈项,微张开温润的红唇,李剑南也闭上眼睛,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梅朵亲自为李剑南烧菜、热酒。之后就粘在李剑南的怀中,再也不肯离开半步。李剑南慢慢地喂她吃饭、吃菜。炉火映衬下的梅朵的脸,是如此的幸福、安宁。最后,梅朵就在李剑南暖融融的怀中沉沉睡去。或者,这个夜晚,她不必再做梦了,因为,今夜,她就睡在梦中人的怀里。 第三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梅朵将日月双轮在半空中收放自如眼花缭乱地舞着,李剑南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梅朵最后一式舞完,翩然落下,对李剑南风情万种地一笑。李剑南鼓掌,道:“梅朵这两个小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尤其是这最后一式‘日月争辉’,我说什么也抵挡不住的。” 梅朵得意一笑,又忽然忧郁起来,把日月双轮放回腰畔的鹿皮囊中,道:“老骆驼爷爷教了我这最后一招‘日月争辉’后,就下山去找我父亲了,现在已经一年了……虽然很多人都说我父亲和论恐热都已不在人世,不过我不信,我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一定还活着!爷爷找到他,就会带他回日月雪山了……”李剑南心中一痛,鼻子一酸,将梅朵揽入怀中,哽咽道:“你放心,师父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梅朵抽噎着,终于放声大哭…… 李剑南将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整理、收拾进一个包袱。梅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李剑南回头,对她一笑,梅朵也凄然一笑,道:“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师父哥哥早晚都会偷偷离开我,去找那个大唐公主……” 李剑南笑着摇摇头,一指旁边一个小点的粉红色的包袱,道:“你看看我给你带的衣服够不够用,看看自己还需要带点什么。” 梅朵呆住,问:“师父哥哥是说----你是要带我一起走?!”李剑南轻轻点了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一下,道:“没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小累赘在身边,我一个人去凉州多无聊啊。”梅朵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抓过那个粉红色的包袱,打开,又合上,嗫嚅道:“你----去凉州,不还是为了争公主么……那为什么还要带着我……”说着撅起了小嘴,李剑南又点了点她撅着的小嘴,道:“我这次去凉州,是赴一个三年之约,的确是为了解我和公主、和崔度之间的誓约,但我不会和崔度争凉州、争公主了……” 梅朵又惊又喜,拉住李剑南的手,颤声问:“你真的----真的不想娶随儿了?那----我----你”李剑南双手握着梅朵的双手,道:“是的,去完凉州,我们就先到河州去见你哥哥,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梅朵扑进李剑南怀中,喜极而泣。李剑南虚空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解脱后的落寞与忧伤…… 这里,就是凉州城外,水灵日思夜想的月牙泉,鸣沙山。如今,水灵终于可以在这里永远地长眠了……梅朵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剑南埋下那个小小的包袱,然后轻柔地抚平上面的黄沙。梅朵和李剑南并肩坐在月牙泉边,夜色清凉。李剑南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一件黑色棉袍,给梅朵披上。梅朵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明天,就是十二月十五日了……”李剑南也仰起头,望着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道:“其实,在三年前定约的那一天,我就决定放弃和崔度争随儿了……” 梅朵惊异地看着李剑南,李剑南依旧望着夜空,缓缓道:“随儿和崔度,早在我离开大唐后不久,就已奉旨完婚了。其实,我第一次到凤翔崔度府中的时候,看到随儿住在崔度府中,和随儿的发型,就该猜出来她们已经成婚了……” 梅朵轻轻揽住李剑南的腰,将头靠在他怀里。李剑南继续道:“当我后来知道以后,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放弃随儿,而是和崔度继续争下去,我倒要看看,如果是我先打下凉州,她们夫妻会是什么表情----到时她们一定后悔向我隐瞒她们已经结婚的事实----她们一定后悔为什么还要陪着我死守着当初那个誓约!……可是,崔度舍命救随儿,崔度又不怕危险,到会州城救我。随儿也不顾自己的安危,以身做饵,也是为了救我……我都不知道,我对崔度、对随儿,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我只知道,我不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难过……如果我打下凉州,随儿该是多么的为难、崔度该是多么的痛苦……” 梅朵将头在李剑南怀中拱了拱,轻声道:“师父哥哥没有了随儿,还有梅朵陪,小将军如果没有了随儿,就剩一个人了,小将军多可怜啊……”李剑南摩挲着梅朵脑后的那些小辫子,道:“梅朵心真好……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我陪着你在日月雪山上过一辈子……”梅朵任由眼泪欢快地涌出,不说一句话,她怕这个美好的夜晚是不真实的,如今,她真的听到了他的承诺,那梦寐以求的话语,可是,她仍然觉得,那是不真实的,她只能让自己的手在他的腰上越抓越紧,直到自己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酸痛……李剑南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轻轻一吻,道:“明日,你代我去见公主和崔度吧,就说我退出凉州的争夺了,祝她们两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梅朵闭着眼睛,问:“难道,你不想再见随儿公主一面么……”李剑南轻叹了一声,道:“还是不见了吧,以后,我可以天天看着我的小梅朵。”梅朵睁眼,嫣然一笑,道:“好!明天我去崔度的大营。” 崔度已经在凉州东城外扎营十天了。而在半月前,他就知道了张议潮的义军正在凉州的西面攻城,于是悻悻地对随儿道:“这李剑南,真没义气,居然耍赖,先于约定时间攻城!”随儿道:“我看未必是剑南领兵在攻城,他前一段还在河州那里,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尚延心归顺了大唐,不会这么快又跑来攻打凉州吧?”崔度懒洋洋道:“怎么不会,这小子对吐蕃地形熟得很,马又好,如果不提早到,误了十二月十五日之约那他可就要头撞凉州城墙而死了……不过他可真有办法,把尚延心那种人都劝降了,可惜这样一来,吐蕃就没什么人够格和我小将军较量了,岂不要寂寞死!” 随儿撇撇嘴,道:“也没见你从尚延心那占到什么上风,人家剑南收拾了他,让你的凤翔从此高枕无忧,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剑南这人,重情守诺,才不会象你说的那样呢,我敢打赌他一定不在攻城的义军之中!” 崔度嘿嘿一笑,道:“随儿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就中,这次带兵攻城的,是张议潮张淮深叔侄,李剑南不在军中,不过那也不对啊,这义军和他就是一家人,如果义军先攻下凉州,那还不算成是李剑南攻下来的啊?到时头撞凉州城墙而死的,就该变成你夫君我小将军崔度了……”随儿脸一沉,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在没人的时候嘴上占我便宜!你现在还不能算我的夫君,除非你在公平的条件下在李剑南之前夺取凉州!”崔度脸上甚是沮丧,却不敢反驳,半晌,嘟囔道:“那要是十二月十五日前义军夺了凉州,我可不许你改嫁李剑南……”随儿掩口一笑,道:“什么改嫁呀那么难听。再说,凉州城城高池深,又是烛卢巩力在镇守,也是那么容易打得下来的么?” 十二月十五日。 崔度和随儿,表面上很平静地坐在帅帐中。二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她们在等一个人,一个今天,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人。 三年之约,或者说,十五年之约。十五年前,曲江池的那场御前比武,就已注定了三个人的命运,要纠葛在一起,可能,还不止这十五年,而是,一辈子。 帐帘一挑。 崔度、随儿同时抬头望过去。 梅朵含笑,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 随儿脸上色变。崔度眼睛一亮。 梅朵道:“我来,是替我师父哥哥向二位道歉的,师父哥哥今天不会来了,他也不会再和小将军争凉州、争公主你了。” 随儿一手扶额,摇摇欲坠,崔度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随儿,随儿睁开毫无血色的脸上的迷茫的凤目,呻吟了一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梅朵仍然含笑,道:“李剑南的确是不会来了,你们不用等他了。” 随儿突然拔出崔度腰间的佩剑,指向梅朵,剑尖不断颤动,正如随儿的声音:“我不信!剑南他那么爱我,他也知道我那么爱他,我们彼此等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来!!他曾经说过,除非他不在这个世上了,否则他今天一定会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因为得不到我的剑南,就、就狠心杀害了他!!一定是!” 看着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随儿和离自己咽喉不过五寸远的剑尖,梅朵毫不逃避,收起笑容,道:“公主你又何必再演戏?小心连崔度也丢了。你骗我师父哥哥已经骗得够惨了,难道你们还非要当面再羞辱他一次不成?” 第四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随儿一愣,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什么演戏?什么骗他?”梅朵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和崔度,明明早就奉旨完婚了,干嘛不跟我师父哥哥明说?你们要瞒他到什么时候?你们夫妻二人怎么忍心如此捉弄师父哥哥这样的好人?!”梅朵说着,眼眶中已噙满泪水,恨恨地瞪着公主。随儿手一送,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喃喃道:“剑南知道我成婚的事了……剑南知道我成婚的事了……” 梅朵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有一个崔度还不够,还想方设法勾着我的师父哥哥,难道你还想瞒他一世不成!还有你崔度!枉你还是个堂堂的凤翔节度使,做出这种荒唐事,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崔度张口结舌,扶着哀哀欲绝的随儿,猛一跺脚,对随儿道:“公主你不必悲伤,我去找李剑南,我去和他解释清楚!”梅朵冷冷道:“有这个必要么?我看你还是好好哄哄你妻子,不要看害不到人了就这么不高兴!” 崔度怒道:“你住口!我们、我们三人之间十几年的恩恩怨怨,又岂是你这不懂事的小丫头应该介入的!!”梅朵也甚是恼火,双手一伸,日月双轮已转于掌心,随儿抬头,无力地对梅朵道:“梅朵妹子,你别怪崔度,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梅朵看着随儿这一会儿工夫就变得憔悴的容颜,迟疑了一下,将日月双轮放回鹿皮囊中,凑到随儿近前。随儿挽起左手臂上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道:“你看。”梅朵依言看过去,见那一片雪白的小臂上,却有一点朱红,艳如滴血。梅朵不明就理,忽闪着弯月般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随儿,随儿轻声道:“这是‘守宫砂’,每一个在宫廷出生的女子,一生下来都要点的,在男女欢好之后,就会自动消失……是用来验证女子婚前是否贞洁的……”梅朵惊呼了一声,指着随儿臂上的守宫砂,道:“那你、那你和崔度结婚十几年,怎么还----” 崔度凄然一笑,道:“因为我和公主成婚这十几年来,从未行过夫妻之礼……我、我连吻都没有吻过她一下!”随儿低声道:“不错,我们当初成婚,完全是为了让仇士良消气,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保住我父皇的性命和大唐的基业。我和崔将军有言在先,我们只做表面夫妻,一定要等到----等到和剑南的凉州之约后,如果崔将军赢了,我们再做真正的夫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着念着剑南,自从他在长安城下吻了我,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会想着他……他也会想着我……” 崔度潸然泪下,扭过头去。梅朵呆在当场,一时脑中嗡嗡作响。随儿搂住崔度,哭道:“夫君,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来的苦!我也知道,你经常会在后半夜来到我的房中,帮我掖好被角,还那么看着我,但却从未碰过我一根手指……”崔度背部不断起伏,却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随儿伏在他背上,呜咽着道:“我虽然对不起剑南,可是我更对不起你,毕竟,你也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大好男儿,却陪着我这样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虚耗了自己的青春……” 崔度回头,将随儿紧紧搂入怀中,哽咽道:“公主,随儿,你千万别这么说,崔度有幸娶到你、有幸和你十几年朝夕相伴,平生之愿足矣!我知道你喜欢李剑南,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我现在就去找他和他说清楚!我要他娶你,好好照顾你,只要你高兴,我不和他争,真的不和他争了!”说着崔度松开随儿,摇晃着就要起身,随儿紧紧抱住他的腰,嘶声喊道:“不要去!不要去!我谁也不嫁,我只嫁你!!”崔度猛然回身,再次紧紧搂住随儿,二人抱头痛哭。 梅朵呆呆地转过身,掀开帐帘,迈出去。脚下被绊了一下,她低头,那是一个熟悉的粉红色的小包袱。梅朵蹲身,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就是解不开包袱上的结儿,梅朵双手抓住包袱,用力一扯----包袱裂开,地上散落的,是她的那些衣物和物品,梅朵茫然站起身,转着头,寻找着。她知道,她的师父哥哥刚才一定就在附近,可是这兵营之中,又哪里有师父哥哥的踪影。梅朵强迫自己停止任何思考,她只知道现在要赶往刚才离开的月牙泉,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轻功,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她只希望,师父哥哥现在就坐在昨晚向她承诺一心一意对她好、陪着她在日月雪山上过一辈子的地方等着她,可是,那里没有人,梅朵不相信,梅朵跪下来,用手挖那里的沙子,她只希望,师父哥哥就藏在沙子下面,一挖就可以挖出来----终于----梅朵停手,坐在地上,对着苍天,放声大哭………… 罗秀在崔度来讨敌要阵之前的一段日子,还是满得意的,枪挑两个义军副将,又和义军的副帅、大名鼎鼎的张淮深战了个平分秋色,让他在凉州的吐蕃兵将中威望如日中天。他相信,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那个经常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烛卢巩力就要老实了,毕竟,在军队中,是要靠真刀真枪说话的,烛卢巩力再诡计多端,奈何连把大刀都举不起来,这样的人如何带兵打仗?好在,那个曾经打败过自己的磨离罴子已经一命呜呼,而尚延心又降了大唐,想想现在吐蕃境内,真没有什么人是自己的对手了。只可惜,崔度来了,李剑南会不会也来了呢?罗秀自己知道,虽然嘴上说不怕这二人,但这二人实在是各方面都太厉害,然而,也只有和这种强手的较量,才能使自己真正提高,所以,出来迎战崔度,又让他十分兴奋,毕竟,现在,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平起平坐地和心仪已久的小将军崔度交锋了!既恐惧又兴奋,他的脸孔微微发红、发胀。 崔度一见罗秀,先把六神枪挂回鸟翅环得胜钩上,笑着一拱手道:“罗统领别来无恙。”罗秀一愣,他本以为崔度会痛骂自己投敌变节,却没想到他这么客气,当下握枪在手,还了一礼,道:“崔将军请了!今日是两国交兵,大家以前虽是同僚,今日动手,也不必容情!”崔度将马向他略微靠近了两步,因为崔度手上无枪,罗秀也没怎么防备着,崔度伸过头去,道:“我当然不会容情,对付你这种败类,小将军我向来狠毒!”罗秀大怒,抬手就是一枪,崔度早已将六神枪握到手中,两枪相碰,崔度却似乎未尽全力,枪身被罗秀一撞即开,罗秀反因用力过猛,在马上身子一晃,二马交错。第二枪,罗秀小心了许多,挽了一簇枪花,虚虚实实,罩住崔度整个前胸,崔度手中六神枪虚晃一下,并不接招,打马就向自己阵中跑,还一面回头道:“来追我啊,试试我的回马枪!”罗秀知道崔度是诈败,心中疑惑,怎敢追击,当下鸣金收兵。 刚一进城,就看到从城墙上下来的烛卢巩力脸色不善,罗秀一拱手,道:“幸不辱命,打败了崔度!”烛卢巩力干笑了一声,道:“罗将军辛苦了,在两军阵前叙叙旧,再无关痛痒地比划两下,实在是颇为辛苦!” 罗秀一皱眉,道:“烛卢巩力将军多心了,我既然降了吐蕃,自然为吐蕃效力。刚才和那崔度并没有说什么,想来他是怕了我,想诈败引我上钩,我岂能中计!”烛卢巩力点头道:“能让名满天下的小将军崔度不战而逃,罗将军果然够威风!希望明天,你能和他真刀真枪地打,你不是最想和崔度、李剑南二人交手么!” 罗秀咬牙一点头,道:“正是!将军放心,明日,我定要让崔度有来无回!”烛卢巩力神色稍显缓和,道:“罗将军可是栋梁之材,凉州城高池深,强攻不易,守凉州,还要多多仰仗你这种枪法高强的大将,明天动手的时候,千万小心!”罗秀欣然点头。 罗秀没想到,第二天,崔度带了足足六千兵在城外讨敌要阵,昨天他可是只带了三千兵。罗秀也不管他,仍是只带三千兵出城,反正凉州城防坚固,如果崔度胆敢追击到城墙下,有多少兵也得被城上的弓弩手射成刺猬。 今天的崔度,阴沉着脸,见了面,也不搭话,抬手就是一枪,罗秀手忙脚乱地防守,崔度却使出浑身解数,一条六神枪上下翻飞,把罗秀封了个严严实实,罗秀先机一失,处处受制,精妙的罗家枪哪里施展得出来,只好且战且退,伺机反攻,崔度却是枪上六神乱闪,气力绵长,一枪更比一枪凶,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他。 第五节 在《匹马戍凉州》即将完篇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在起点首发并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罗秀好汉不吃眼前亏,拨马就逃,崔度在后,紧追不舍,罗秀的三千兵马一看罗秀败阵,立刻潮水般溃退,崔度这边,却以三百陌刀兵带头,摆锋矢阵对吐蕃的逃兵穷追猛打,罗秀不顾手下兵将,一个人先接近了护城河,崔度跟至,大喊了一声:“罗统领先等等后面的兄弟!” 罗秀上桥,向城墙上喊道:“快快开城,放我进去!”城上忽然射下一阵箭雨,罗秀挥枪拨打,抬头怒骂道:“我是罗秀!你们看清楚没有!”城垛口露出烛卢巩力的脑袋,喊道:“你和崔度昨日定了计,想靠你诈败,骗开城门,当本帅真的没看出来么!” 罗秀急得直拍马背,大声道:“将军您这是中了崔度的反间计!”烛卢巩力悠然道:“我看崔度要杀你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用计害你?只有你杀了崔度,本帅才能放你进城!”罗秀一咬牙,转身望着桥那边正悠然自得的崔度,恨恨道:“你竟敢设计害我,今日,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崔度晃了晃头,道:“‘决一死战’?你也配!本来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真以为你的枪法如何了得?恐怕连真正罗家枪的三成你都没悟到!因为你的变节,害得水灵姑娘万箭穿身,又差点害死我兄弟李剑南和几万大唐兵将,今天,我要让你尝尝众叛亲离、万箭穿心的滋味,替我兄弟李剑南的红颜知己水灵报仇!!”罗秀骇然望着崔度身后一同飞来的如蝗箭雨,抬起枪来,却又如何能全都抵挡住……烛卢巩力眼睁睁看着罗秀连人带马被箭裹成了刺猬,却又无计可施,自知中计,心中暗暗后悔。 崔度一抬手,箭雨顿停,崔度策马上前,一挺六神枪,将仍然坐在马上的罗秀连人带马,挑入护城河中,这才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然后一举枪,喝道:“攻城!”忽听得一个平静的声音道:“且慢。”崔度一惊,回头,一匹普普通通的枣红马上,坐着身穿绢布甲,手执日月双轮的梅朵。 崔度一愣,问:“梅朵,你这是何意?”梅朵面无表情,径自策马上了桥,拨转马头,面向崔度,道:“凉州城是我师父哥哥的,我要等他来……他还要夺凉州城,娶公主呢,我不许你来攻占。” 崔度急道:“可是李剑南现在踪影全无,再说他已经放弃了和我争凉州、争公主,为什么你不去找他?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么!”梅朵瞬间泪下,用袖子一拭,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道:“我知道师父哥哥喜欢的是随儿。总之,我要替我师父哥哥守着凉州!” 崔度叹道:“我怎忍和你动手,你自己再想想吧,我今天先退兵。”说着下了桥,收兵去了。梅朵一个人,呆呆地立在桥上,一动不动。直到烛卢巩力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她才慢慢回过头。烛卢巩力心疼地看着一身风尘,容颜憔悴的梅朵,简直已经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天真无忧、爱说爱笑的小女孩子了。梅朵见了烛卢巩力,就似见了亲人一般,从马上跃到他怀中,放声痛哭,烛卢巩力想起死去的尚婢婢,不由得也老泪纵横。 洪辩静静地听着李剑南的叙述,苍老的面庞上不露一丝喜怒哀乐。 李剑南最后虚脱般地道:“我现在只想在大师这里出家,从此念经礼佛,不问世事……”洪辩抬眼,道:“这可不是老和尚曾经认识的那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李剑南,老衲可不想自己的庙里多了块木头,世上少了个英雄!”李剑南强笑道:“大师又在开玩笑了……我又哪里是什么英雄,我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诸多错误,而且我连自己的兄弟和女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他们死于乱箭之下,我深爱的公主和我最好的朋友成婚了,虽然我明知他们仍为我守着誓约,可我又怎忍心拆散她们……” 洪辩眼珠一转,问:“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遭遇了太多事情,难免会让你有些意志消沉,不过你仍然是一个多情之人。你想成全公主和崔度,这本不错,那梅朵呢,你出家了,她怎么办?”李剑南双手抱住头,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欠她的,太多太多,她对我,太好太好,可正因如此,我无法把她作为随儿的替身,那对她,太不公平!” 洪辩轻叹了一声,道:“你、公主、崔度,都被十五年前的那个誓约蒙住了双眼,捆起了手脚,爱的不能爱,恨的不能恨。如果你们三人有一个人不将这誓约看得这么重,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可惜,你们三个都是如此的至情至性,或者,也正因为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为另外两个人守这样的誓约是值得的……你和梅朵第一次见面时,老僧也在场,她看你、你看她,你们二人之间那种发自心底的互相的喜爱,连我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只是,你一直把公主放在心的最上面,你就自欺欺人,把对梅朵的喜爱曲解成一种师徒之爱或兄妹之爱,可是,梅朵的可爱又岂是你能真心拒绝的?你和她一直不断地有意无意地交往和纠葛就是明证!你现在要逃避的,不是梅朵,而是你自己,你还在用十五年前的那个誓约捆绑着自己,没有了你,让梅朵如何活下去?你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公主,又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公主和崔度?难道你想让她们两个继续这样内疚一辈子?好!你那么重视自己的承诺是不是?你不是答应过尚婢婢两件事情么?现在尚延心已经归降大唐了,那么照顾梅朵一辈子的事情呢?现在,你一个人,身系这三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一生的幸福,你却选择逃避?现在,你是唯一能救这三个人脱离苦海的活菩萨,也能因此成就自己,你却要躲到我的庙里做个泥菩萨,你说,我老和尚可会答应!!?” 一番话,醍醐灌顶,李剑南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又似乎是豁然开朗,不知有多少个场景在眼前飞速闪过,不知有多少念头在心中来回穿梭……看着眼中重新出现神采的李剑南,洪辩欣慰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去吧,你也不能只为国为民,也要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真正的佛法修炼,也不外乎为人处事、衣食住行!”李剑南重重点头,向洪辩深施一礼,然后转过身,大踏步走出了洪辩的禅房。 张议潮深夜来访。崔度帐外相迎。 张议潮开门见山道:“要想攻破凉州,就要你的六神枪和我的‘有’剑联手,才能克制住梅朵的日月双轮。”崔度犹豫道:“可是,我不想伤害梅朵……”张议潮呵呵一笑,道:“李剑南也是我的兄弟,我当然也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我们只是拖住梅朵,然后你的一万军队从东面、我的七千军队从西面,同时攻城,没有梅朵在城上把守,我的一百龙虎军就能派上大用场,凉州城必破!” 崔度凑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道:“那你要帮我一个忙!”张议潮奇道:“什么忙?”崔度将锦囊递向他,道:“这是凉州节度使的官印,明天我是不可能第一个进城了,你派人,务必将这官印摆在凉州府衙的大堂之上,要不然,随儿说是李剑南的义军先破的城,又要节外生枝了!” 张议潮不接,道:“这事我可得帮着我兄弟。”崔度急道:“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李剑南已经不会再和我争凉州了。不信你可以问公主!”张议潮这才接过锦囊,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既然我那剑南兄弟也不和你争凉州了。不过说好,这凉州打下来,可要归我们义军统治,这可是圣上下过旨的!” 崔度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打完这仗马上回凤翔,我要再大大操办一次,和公主正正当当完婚!”张议潮拱手道:“那就先恭喜了,到时一定送份大礼!” 梅朵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崔度和张议潮,既不说话,也不掏出日月双轮。 崔度尴尬地笑笑,拱手道:“梅朵大将军这几日休息得可好?”梅朵看看崔度,又将眼光移开。张议潮干笑了一声,道:“久闻日月双轮的威力无边,正好想用我的‘有’剑会上一会!”梅朵又瞟了一眼张议潮,问:“你是替我师父哥哥夺凉州么?”张议潮摇头。梅朵道:“那你是要帮小将军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商议好了,要一起上?” 崔度和张议潮对望了一眼,都不说话。梅朵道:“上古三大神兵,自从出世以来,就未曾齐聚过。‘有’剑是‘诸侯之王’;六神枪是‘兵中之王’;而日月双轮,是‘天地之王’。我爷爷老骆驼曾经说过,这三种神兵如果齐聚,就是一场灾难,不死不休的灾难。你们两人,都是我师父哥哥的兄弟,如果是单独一人和我的日月双轮斗起来,我还可以控制不伤害到你们,如果你们两个人一起,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 第六节(大结局) 在《匹马戍凉州》连载全部结束时,感谢起点编辑和众多读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已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谢! 张议潮豪爽地大笑道:“能看到上古三大神兵齐现,哪怕是今天命丧当场,也是值得的!”崔度也沉声道:“不错,崔某见识过你的‘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四招,却没见过你的绝招‘日月争辉’,岂不也是平生一大憾事!” 梅朵幽幽道:“很多事物,总是想像中的比现实中的美,何不就永远留着那个幻像……我以前也很想看连老骆驼爷爷都不会的六神枪六六三十六路枪法之外的最后一式‘六神无主’和‘有剑入无间’十二招外的那招‘若有若无’……可我现在又想,看过了,又如何呢。” 张议潮不答,从腰间,缓缓抽出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的剑的“有”剑,拿着“有”剑的张议潮,才是真正的张议潮,在把“有”剑传给张淮深之后,张议潮就觉得,自己象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而如今,“有”剑在手,一切,又都回来了! 阳光下,崔度的马上,出现了一杆枪,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一杆象他的主人一样,不该在人间出现的枪。 梅朵轻轻叹息了一声,神色平静地把双手伸入腰畔的鹿皮囊中。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就同时在她的手心中,开始旋转。张议潮无声无息地一剑,大气恢宏地刺向梅朵腰间,虽然那是梅朵熟知的一招“无中生有”,但,张议潮用出来,气势自是不同,梅朵月轮递出。崔度早知梅朵的厉害,直接就是枪身上“青龙”、“白虎”、“朱雀”三图如走马灯般明灭不定,攻守兼备的一招刺出,梅朵日轮递出。 远远地,李剑南听到了杀声震天。渐渐地近了,看到了义军正在热火朝天地攻城。李剑南的心中一沉,快马加鞭,义军中早有人认出了李剑南,一边大声喊着“李将军”一边围上来,李剑南问道:“是哪位将军在主持攻城?”众人答道:“是淮深将军!”李剑南放眼望去,已看到了张淮深正在护城河边指挥,李剑南催马来到张淮深身边,张淮深惊喜不已,李剑南不容他说话,问道:“我大哥何在?”张淮深道:“叔父正在东城门,会同崔度将军,拖住吐蕃大将梅朵!”李剑南眼前一黑,立刻拨转马头,绕向东城门。 梅朵立刻明白了崔度和张议潮的真正意图。如果不快些回去守城,凉州难保! 可是,“有”剑和六神枪共同施展时,一长一短,就仿佛天生有一种默契,让她的日月双轮处处受制。即使她知道崔度或张议潮下一招是什么,也无法提前出招加以克制。 “日落”之后,梅朵犹豫着,开始考虑重复第一式:月圆。而不是最后一式:日月争辉。她同时举起手中的日月双轮。 张议潮的“有剑入无间”也用完了第十二式。 崔度的六神枪六六三十六路枪法,也已尽数施展完毕。 张议潮改由双手握剑,举剑过顶。 张议潮手中的“有”剑忽然消失了,就在“有”剑消失的一瞬间,张议潮的剑向梅朵头顶落下。 “若有若无”…… 梅朵心中一痛。想躲的,毕竟躲不了。该来的,总会来。 梅朵张开右手,日轮带着一道七彩光环升起到梅朵头顶,强光一闪,让天空中正午的太阳都为之失色。 在日轮的照耀下,张议潮本已“消失”的“有”剑从无到有,无所遁形。剑与日轮交接。被一点一点压向张议潮。 崔度无暇细想,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神,不动。六神枪上所镂刻的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然后崔度大喝一声,枪脱手,枪如神龙,摇头摆尾,游向梅朵。 “六神无主”…… 梅朵张开左手,月轮带着一圈月晕升起到和日轮同样的高度,淡淡的银色的光华水银般泄下,仿佛月轮下的一切,都已进入静谧的月夜。而月轮的光华,宛似一个活物般,慢慢顺着六神枪,浸向崔度。 “日月争辉”…… 李剑南和随儿同时发出一声惊叫。他们几乎是同时赶到了这里,同时看到崔度的“六神无主”。 李剑南和随儿,此时,也是“六神无主”。 李剑南下了马,先安慰随儿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劝他们三人分开,一定不会有事的!”随儿咬着下唇,睁着惊恐的眼睛,拼命点头。 李剑南抬步,他发现,自己很难靠近这三个人,有一股强大的气旋在将自己向外推。李剑南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迈了进去,全身的衣服都被鼓荡着。李剑南无法更接近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 李剑南后撤一步,身子旋了两个圈,停下,头上身上已被汗水浸透。 梅朵双眸微闭,舒展着的两手微微颤动,面如淡金。 张议潮紧闭双目,面上泛着一层黑气,“有“剑在日轮映衬下,若隐若现。 崔度则面如白垩,睁着的双眼,空空洞洞,两手虚握着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不断跳动的六神枪,与月轮的光华相持不下。 三人的衣服,也尽数被汗水浸透,又被蒸出丝丝白气。 随儿看见李剑南为难的样子,轻叹一声,问:“是不是只要你帮任何一方,另一方就难以幸免?” 李剑南狠狠地皱眉,咬牙,点头。 然后李剑南道:“如果我哪一方都不帮,最后,他们三个,都会耗尽真力而死……”随儿只静静注视着三人,不看李剑南,也不说话。但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绝望。 李剑南却忽然舒了一口气,道:“随儿,直到现在,我仍然是那么、那么地喜欢着你,我见不得你伤心,崔度也是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他死。”随儿眼中的惊喜一闪即没,低头道:“我也不想你伤害梅朵姑娘,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又那么喜欢你……”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微笑,道:“我也当然不会伤害我的这个小徒弟,我宁可被伤害的是我自己,也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 随儿诧异地抬头,看着李剑南,李剑南从腰间抽出剑----穿云剑,从背上摘弓----惊鸟弓,然后李剑南缓缓举起惊鸟弓,然后李剑南又高高举起穿云剑,将剑柄扣在了惊鸟弓的弓弦上,运千斤之力,吱吱嘎嘎,将惊鸟弓的弓弦一点点拉开----李剑南双脚踩地,头后仰、举弓、剑向天----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他要用自己的“惊鸟”弓射出弦上的“穿云”剑----举“剑”射“天”! 随儿呆呆地低头看着李剑南的脸,李剑南也仰头看着她,一笑,道:“真希望能亲口喝你和崔度的喜酒……只希望你们忘了我,相亲相爱……告诉梅朵,把我带回日月雪山,我喜欢那里,我要在那里陪她一辈子,我答应过她的……”李剑南说完后,憋住一口气。随儿以手掩口,惊呼道:“剑南你----你不是要----” 李剑南弓如满月、剑似流星! 这一“剑”,借地之力,射向苍天。 穿云剑欢快地穿向云霄,向上,再向上。然后,越来越缓,终于,在空中折了一个弯,飞速向下。 剑尖直指日月双轮、“有”剑、六神枪这上古三大神兵的交汇处! 穿云剑落下,张议潮、崔度、梅朵各喷出一口黑血。 三人同时抬头。 穿云剑被弹到半空。 李剑南最后深深凝望了随儿一眼,含笑跃起。 半空中,握住穿云剑。 张议潮、崔度、梅朵都看着李剑南,口不能言,眼中,却全都是关切和拒绝----李剑南摇头,含笑。 然后,身向下,随穿云剑再次刺向日月双轮、“有”剑、六神枪这上古三大神兵的交汇处! 在剑尖刚刚接触到三大神兵凝结的气网时----李剑南猛地将穿云剑向上一提! 上古三大神兵所积聚的三大高手的内力,被穿云剑牵引着,将李剑南击得飞向半空,远远落下。张议潮、崔度、梅朵手中的上古三大神兵,也在这四人强大内力的来回拉扯之下,纷纷碎裂。然后,三人又各喷出一口鲜血,恢复了神志。同时,他们三人也听到了随儿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三人同时看到了远远的、躺在地上的、满身鲜血的李剑南…… 梅朵推开随儿,跪在地上,将李剑南的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 梅朵不哭。不叫。不流泪。 只是用袖子,轻轻地,一点一滴地将李剑南脸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将脸贴在李剑南的脸上,呢喃道:“我们这就回日月雪山,我们在那里住一辈子,师父哥哥永远陪着梅朵……”说完,梅朵抱着李剑南,踉跄着起身,随儿欲伸手帮忙,梅朵忽然对她尖利地大叫了一声,随儿缩手。张议潮哽咽道:“梅朵姑娘,你也得让我们看一看剑南兄弟还能不能救啊,你不能就这么走!”崔度泪流满面地伸手去试探李剑南的鼻息,梅朵伸手,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脸贴在李剑南的脸上,道:“谁说我师父哥哥有事了?你们乱紧张什么!他累了,我要带他回我的日月雪山……”随儿扑倒在梅朵面前,抱住她和李剑南的双腿,无论如何不肯松开……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再这样拉拉扯扯的,你们的李剑南可就真没救了!” 梅朵抬头,张议潮、崔度、随儿转身。 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正站在他们身后。 梅朵尖叫了一声:“爷爷!!!” 老骆驼伸出双手,梅朵立刻把怀中的李剑南轻推给他,老骆驼将一只肥厚的大手,从李剑南的头顶、脑后、沿着脊椎到腰,又伸出另一只手,从头顶、脸、咽喉、胸、一直到腹,然后两掌轻轻对压,只听李剑南胸腹间一阵轻微响动,然后口一张,喷出一大块黑色的瘀血,梅朵拍手欢呼,老骆驼的面色却转为凝重,对崔度和张议潮道:“你们也来,帮我输些真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崔度、张议潮上前,随儿也凑上前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剑南的眼睛,她多么希望,李剑南这时能睁开眼睛,对她笑一笑…… 老骆驼道:“这世上也只有李剑南的这一式不顾性命的‘刺天’能解上古三大神兵的合击……幸亏李剑南刚才是在半空中受力,只是闭气了。而且他是在穿云剑第二下刺下时才受的这一击,那时你们三个已经收力了,纵是如此----唉!……现在的情形还是很危险,只希望他能尽快醒过来!”这时梅朵哭着道:“你说什么呀爷爷!我的剑南怎么会醒不过来!不许你咒他!你一定要治好他!”老骆驼郑重地点点头,道:“爷爷答应你,一定治好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纯白色的药丸,撬开李剑南的嘴,喂他服下。 马车就这样无休无止地走着。 离开凉州已经有三天了吧,在车上一直抱着李剑南的梅朵,早已分不清昼夜。她只是偶尔打个盹儿,然后就会惊醒,她生怕错过了李剑南醒过来的那一刻。外面似乎是黑夜了,梅朵将脸靠在李剑南的脸旁,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可是,刚一闭上眼睛,她就感觉到李剑南的身子在动,梅朵悄悄地张开弯月眼睛----然后----她就看到----李剑南微微睁开的、仍有些困倦的双眼----梅朵生怕这又是一个梦,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李剑南的双眼,大气都不敢出,李剑南伸出手指,点了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一下,又将手抚在她脑后的小辫子上,轻声道:“怎么,不认识师父哥哥了?”梅朵仍是呆呆地,不敢出声。李剑南唇角一牵,露出一个她在屏风缝隙中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笑容……梅朵轻轻掀开马车前的棉帘,对正在赶车的老骆驼悄声道:“爷爷,我的剑南终于醒过来了!”老骆驼头也不回,呵呵笑道:“我早就说过,有我孙女在,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月明星稀,顺着这一路的沙,踏着这初春的雪,再转过两道弯,前面不远,就是日月雪山了。 全篇完 近期书评汇总(请从下向上阅读:)) □[置顶]风的感觉:很多战役,在没有打响前,就胜负已定了,精彩的是之前的运筹帷幄,“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论恐热败因已在前面交待,不是因为他兵将少或战斗力不足,而是“战略”上的失败。如果去描写尚婢婢尚延心怎么去山谷内收拾论恐热的兵将,反而有蛇足的味道了:)有些该描写的战斗场面,我也绝不会吝啬的~~~~比如下一章《黄河夜》。梅朵那个,的确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逃也逃不掉……{白衣卿相} □[置顶][精华]晚唐之乱有闻,但没有太多概念。老大写的引人入胜啊。杜牧确有其人,张义潮好像在另一本《大风歌》里是主角,武侠描写也别出机杼,不落俗套,好书!玄之又玄风神 □[置顶][精华]总的来说,这本书在----的总多书中属上乘之作,值得一读。不过我不喜欢李剑南所出的历史背景,总感觉气闷,担心李剑南的一生终逃不过“狡兔烹”的下场。另外李剑南对王妃的(对她有好感吧)利用,使人感觉不爽。不过,本书值得强推!fly04 □[置顶][精华]冷心:书名化用自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陆游说的“梁州”指“汉中”汉中有梁山,故名“梁州”,陆游四十八岁时在汉中任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在这里,我是实指被吐蕃侵占的大唐的“凉州”,就是现在甘肃的“武威”:) □好络中随时可以找到,但是把珍宝买回家慢慢欣赏是人之天性。这与看不看得到,买了是不是浪费完全无关!拓跋白龙 □懒虫虫虫虫虫:晕一下,握手~~~~~{白衣卿相} □[精华]大大俺就是凉州人~!~~~看到书名专门过来捧场~~!!!加油啊~~~~!!懒虫虫虫虫虫 □有书看就是幸福!再给加个精吧!更新!笑傲人生一世 □看过三章放在书架上,等到20万字时寻个好日子下酒,那个叫舒坦!1410-33 □[精华]先投一票,看看再说sky2595 □艺成于手,道成于心,能成道于心者,便能参透事情物理,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构思严谨,富于逻辑,文笔精彩,总之这络书的虫 □有书看就是幸福!更新!龍行 □[精华]大大真是惜字如金啊,你就不能写写论恐热怎么败的,让我过过瘾。梅朵不要和李剑男为敌的对话是不是一个伏笔啊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在支持一票。再给加个精吧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282票支持,我要升级了,给加个精吧风的感觉就是飞 □zhaoxx:论恐热一向是屡败屡战顽强不屈地:》搞不定尚婢婢,趁唐武宗新丧,他就去大唐碰碰运气。总之他不甘寂寞。崔度同志,终于再次出现在读者视野中,可喜可贺:》大战在即,山雨欲来风满楼……{白衣卿相} □[精华]论恐热也恁嚣张了点,自家后院还没安生,就又打大唐的主意了,还有那崔度到底想干什么?算起大唐二百八十一年,其实辉煌的日子却没有几日。继续5票支持!zhaoxx □单作为一个读者来说,更多的是为了书,为了自己看了喜欢,而不是为了可以得到那个精华的分数;而就作者来说,也并不是为了票,为了点击率,为了别人会如何如何,只是为了喜欢自己小说的读者,为了支持自己小说的读者,如果这样想,我想无论什么样的作者只要下工夫用心去写了,不论怎样,络书的虫 □每一章怎么这么几节啊,看着排版不舒服啊!比尔盖茨 □值得一看,期待以后的故事会更吸引人,也希望你能有更多的读者jen □神之瑜:毕竟作者占的便宜多些,这不奇怪:p{白衣卿相} □[精华]5票力挺!zhaoxx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作者眼光独到,思维新颖,情节峰回路转,好的文章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希望你用你自己的笔,写你自己的文章.加强了细节描写,肯定会更上一层楼!加油!值得细阅品尝,要坚信好书终究不会被沙尘所埋没滴!书迷都在热情的盼望你的更新呢有更新才有支持!~~~~~@@@@@@@@@@@@@@@@@@@@@@第六感觉 □[精华]白衣讲的好周到哦!贯彻全书上下,我还没见一个人找出个在你控制之外的细节呢!值得学习神之瑜 □风的感觉:咱们都知道,就论恐热不知道:》论恐热虽然比较废物,但这家伙也有他的用处和长处……俺学的是杜牧注的《孙子兵法》啊:》》{白衣卿相} □[精华]230票支持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那个黑衣人就是李剑难男,李剑男挺会废物利用的。我觉的大大你的孙子兵法一定学的不错啊。文章情节的安排即合理有好看。加油风的感觉就是飞 □楚耕农:给你这样认真热心的读者加精华是应该的:)如果你写千字书评的话,我还会收入此书“外篇”单独发出来~~~~随儿,其实她也有她的心结。后面部分你会看到随儿的另一面。小说结束后我对她也会有一篇全面细致的分析。梅朵那边,我不会做简单的同类小说的同类处理,放心:)其实你从梅朵的个性上也猜得出一些~~~{白衣卿相} □[精华]hoho,居然给精了,幸福ing。其实不是很喜欢随儿,总感觉剑南对她的感觉来得太猛烈了,有点突兀。梅朵是好,不过夹杂在国恨家仇里面,怕又是一场苦恋吧,希望结局美好*_*楚耕农 □好书,不愧强推之名。〖≮飞≯〗 □★好书!给人带来的是轻松与快乐!希望继续努力,继续加油,精益求精★萧浪 □]写得好极了,绝对不能错过的好文章,加油!【四国名流】 □[精华]好书,不愧强推之名。猪猪的老公 □不错学好数理化 □白龙,记得写书评啊……{白衣卿相} □[精华]写得好极了,绝对不能错过的好文章,加油!支持!文笔细腻,结构严谨,构思独特,写作手法新颖,标新立异!拓跋白龙 □不错比尔盖茨 □尽力写!!!!!xaria □很好看,就是太短拉star.st □dddddddddddddddddddddguofeng □支持更新,更新,更新,支持,支持,加油哦#萧浪 □没有什么比更新更棒的了~~~~~~~~~~~~timtimtim □还没看~~~~~先顶~~~~~~一胸 □先看看,顶冷心 □真是好书啊,盛夏炎炎,有大大的书陪伴,真是太好了!!云无名 □写的好,支持!更新呀!哈哈~很有特色,十分期待喔!~写得有个性!!!dk11 □很好本书书写的十分精彩,令人耳目一新,情节跌宕起伏,思路新颖开阔,也体现了作者在书中对人生的感悟和体会.希望作者再接再厉,冲进排行榜的前三名.勇往直前,坚持写下去,广大的读者朋友会支持的.天使王朝 □大唐金kking □还没看~~~~~先顶~~~~~~野草浪人 □好书黄金天龙 □ding不做神的人 □36票支持风的感觉就是飞 □继续5票力挺zhaoxx □不错肢解 □还没看~~~~~先顶~~~~~~111111112 □[精华]堪称现代武侠之经典~~~~好书中华赌王 □支持!支持!tanzi □我觉得这本书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的,故事的情节安排的比较好,我个人认为还是比较成功的。不过有些细节还是衔接的不怎么样,有后还是要多多改进改进。我支持你~~~!云无名 □好出,支持dian666 □!~爱我就别问 □继续支持!!黄金天龙 □這個簡介的感覺我第一次看到《潛龍風雲傳》的感覺差不多……兩個字。“肉麻”-_____-!!!所以偶華麗di飃過。天涯依影 □灯下蚂蚁:是的:)你也在榕树玩儿?{白衣卿相} □白衣?是榕树下的兄弟么?灯下蚂蚁 □新书都是很艰难滴慢慢熬 □不好xinxinyu123 □加油呀,加油呀,加油呀,支持你~~~~~~~~~~~~~~~~~大天使mm □uioi冷风2004 □好书啊!爱在1985 □写的不错,很有创意,希望再接再厉,期待你新的精彩!a意 □臧sir:有几个网友看了我这篇的题材后,跟我说起了那部没写完的《大风歌》,我看了一下网上相关评论,似乎是写张淮深的,而且不是纯武侠,我这篇对人物和事件的选择剪裁应该和《大风歌》有很大不同的,:){白衣卿相} □頂啊t □精华不少啊骚bi □来看看先再说天空の鹰 □看看先泰阁 □kofi:谢谢,我也这么希望:》{白衣卿相} □[精华]投票,看到强推就来了,上个礼拜的强推质量比较好,希望这个礼拜更好kofi □看看先liu秒 □10timtim □作者眼光独到,思维新颖,情节峰回路转,好的文章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加油!值得细阅品尝,值得深思,加劲儿写下去吧,书迷书友们都在热情的盼望你的更新呢。四海之风 □风的感觉,你是第一个发表实质性书评的,感动一下先~~~王妃的命运即是古代美女常有的命运,也是她的国家南诏的命运的象征。她在**上无法自由、无法得到她心爱的人,但在“精神”的角度,她却可以说是得到了。后面还有关于她的情节:){白衣卿相} □45票支持,一票换一精〖≮飞≯〗 □不错,欠你一标,下次再补,希加入精华!!!!!!!!!!去你个头 □[精华]王妃很可怜啊,希望她以后有好运啊,这叫否极泰来风的感觉就是飞 □好啊,我喜欢,支持更新,更新支持,但你也别累坏了啊。身体是更新的本钱啊。呵呵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247票支持,今天没票了,明天继续支持,再给个精风的感觉就是飞 □风的感觉:不,是一上午更新四章……因为随后还有一章……{白衣卿相} □加油!继续期待!巴斯 □[精华]一上午更新三章,过瘾,246票支持,一票加一精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45票支持,一票换一精风的感觉就是飞 □网络如海书如鲫,纷乱登场醉眼迷;痴心坚守志不改,鱼龙变化定有时。------------题赠《匹马戍凉州》蠹鱼儿 □小说里面感觉到了作者的认真,内容也挺充实的,是近期看过的很不错的一本,希望你坚持下去,我相信你的能力,好书终究不会被埋没!坚持!加油!!!!!!x 当年万里觅封候,---观《》有感(zhaoxx) 《匹马戍凉州》被归类为历史武侠,我觉得应该归类为武侠历史(可惜----没有这类)。 作者白衣卿相自己说:“我在武功种类、兵刃、招式上,较少因袭前人,求的也是‘视觉效果’,能吸引人的,还是靠历史背景和好的故事构架和精彩的语言”。且不说白衣卿相是不是追求‘视觉效果’,我只觉得《匹马戍凉州》的重点并不在“武”字上,或者说写“武”不是目的,仅仅是一种手段。恰恰是这个重点并不在“武”字上,导致《匹马戍凉州》点击和推荐不成正比,比起同类的武侠小说推荐太少,更不用说yy小说了。 《匹马戍凉州》讲述的是晚唐文宗大和末年至武宗、宣宗年间(大致公元835年至公元847年)故事。小说主线由影响大唐、吐蕃两国历史的两大事件组成,分别是甘露之变(宦官仇士良、鱼志弘诛杀朝臣)和沙洲汉人张仪潮起义,而两大历史事件由主角李剑南这个文武双全的大唐才子勾连起来。 书中晚唐的著名历史人物杜牧、张仪潮写得很丰满。书中的杜牧不再仅仅只是个才子,而是为《孙子兵法》写注,上书削藩收复凉州,为人刚直,不肯逢迎权贵,敢于论列大事,指陈时病,生平留心当世之务,论政谈兵,就像他在《上李中丞书》中说他自己对于“治乱兴亡之迹,财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颇有研究。而张仪潮这个晚唐战果最彪炳的节度使(近二十年间,屡败吐蕃、回鹘,将大唐西北领土基本全部收复),他到底是个忠臣,还是个割据边关的枭雄人物,书中写下了张仪潮这个英雄人物(或者枭雄)的心理路程。而主角李剑南文武双全,他不像杜牧那样太过刚直,他自己曾说:“现实如此,如果不攀高枝,就很难中进士,施展抱负,我李剑南自信有这个才能为国为民出力,管它是通过什么形式!”同时,他又满怀报国之心,科举中进士,甘愿奔赴吐蕃占据的凉州任刺史,朗声:“我李剑南,一腔血、一把剑,一张弓,一匹马,取凉州足矣!纵一死何惧!况我河湟百姓,人心思归,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还怕无兵将粮草乎?!”经历甘露之变,失败后被迫逃往沙洲,与张仪潮共举义旗;为起义成功,两次赴吐蕃王城刺杀吐蕃赞普。 《匹马戍凉州》更写下了华夏儿女不屈的精神,婢女水灵曾说道:“每岁元旦日,凉州汉人无不东向号恸,想念故国更甚……我宁可给大唐的人做家奴,也不给吐蕃的人做!”大唐贞观、开元的故事人人耳熟能详,很多小说皆以为历史背景,而惨淡的晚唐却在有意无意间避开。《匹马戍凉州》不是yy小说,没有太多的霓裳羽衣和花瓶美女,也没有宏大的江湖霸业和天下逐鹿,只有一群在历史上留名或不留名的英雄为国家必然衰败和入侵外族的抗争与奋斗。《匹马戍凉州》里没有火枪、火炮,只是实实在在的描写着历史上晚唐抵抗外族为国家重新崛起而孤身前行的英雄们,喜欢篡改历史的读者最好不看;《匹马戍凉州》里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天道武学,只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刺秦故事,喜欢争霸江湖、霸道武功的朋友也最好不看;《匹马戍凉州》里没有一男n女的美艳故事,只有两男、两女在国家、民族、爱情、友情之间的左右抉择,喜欢包揽天下美女的读者也最好不看。想体验华夏祖先的铮铮铁骨、不屈的脊梁,建议阅读《匹马戍凉州》。 本贴链接:http:bbsx.lvexs./bbsx/forum_main_list_readchapter.asp?flid=2116362&fbid=32 我看强推榜上唯一的一篇武侠类作品(漠人) 我看强推榜上唯一的一篇武侠类作品 月中寒雪 一日,吾拜读白衣兄之大作《匹马戍凉州》,当下心潮澎湃,此书所言历史已经过千年,但现今读来,仍让我对当时之时政心有戚戚,遂作一评文,自是心里惶然,恐吾一家之言有失偏颇,惟愿此文能为读此书者有所帮助和借鉴。 主角,李剑南者,此人之名让我忽然想到一酒名:剑南春也,呵呵,此话只作一笑谈,现在切入正题吧。李剑南所处之时代乃唐朝的中后期,此时期宦官当政,朋党争斗,朝野上下自是乌烟瘴气,有识之士难登庙堂之上,忠良之辈也难被重用。汉代有十常侍祸国,明朝有阉党乱政,而《匹马戍凉州》一书是从历史上有名的“甘露之变”作为引子说起。历史武侠体裁类的小说,不单单表现的是武林人士的仗义,豪气,亦更深入的涉及当时的历史,将主角的故事和历史完美的结合才是最终目的。本书在这一点写的很好,全文没有一丝勉强和不通畅之处,可见作者对历史掌故的熟悉。李剑南亲身参与“甘露事件”,政变失败后,远走番邦,一连窜事件一气呵成,并未见败笔,此是值得夸赞之处。 在塑造人物形象上,主角的形象犹为鲜明,却是为人称道之处,作者在这一点上无疑是成功的。书中,作者并未将主角写得如何如何完美,更没有当今常见的yy之嫌。写主角年轻气盛,在朝堂上毫不客气的与崔度一争长短,两人是英雄见英雄,惺惺相惜自不在话下,然后面揭露了崔度的本来面目,却又是峰回路转又一村啊,让原本对崔度有所好感的我,不由叹息政治上的复杂多变。但历史人物的好坏各有说法,此中原由我们还是应通读此书,以此来揣摩作者所要表达的立场吧。主角远去吐蕃,一心仍为国,却是值得我们赞叹的。书中,挑动吐蕃内部利益集团的相互争斗犹为精彩,此书前面让人不免有枯燥之感,但当到这一段,文章也越来越精彩,让人甘之如饴,心生值得一看的感慨。 自古英雄配美人,李剑南自是少不了美女相伴,其中属卢王妃当是一奇女子,但也是一可怜之人,红颜薄命之说不假也。但她与主角之间的纠葛却是最值得称道的,不知道作者在后续的文章中是否还能提及,我自是赞成能在此女子身上多下笔墨。乱世之中的女子都是可怜的,即使出生高贵的随儿公主也不免如此,但番邦女子梅朵的出现,还是让人心情不禁一舒,作者笔下的此女子确实天真活泼,招人疼爱,但其最终结果又当如何呢,让人不禁揣测起来。总而言之,李剑南在儿女之情上,并为出现许多小说中所有的滥情现象,他与这几个女子的交往倒也在情理之中,没了种马之嫌。 此处须提及本书的文学价值所在,读者自可在书中详尽的了解唐代后期的历史背景,社会状况,更让人称道的是,本书中对佛法的研究也是让人耳目一新,而非胡言乱语,值得我们推敲。由此观来,本书很值得我们细细品读,奉劝初读此书而又放弃者应坚持看下去,用苦尽甘来一词形容读后感,却不为过矣。 到此,洋羊洒洒千言,当有人说我只夸不贬。说实话,我对白衣老兄的文笔自是钦佩不已,但自认为还有不妥之处:一如随儿公主的刻画未免草率了点,与李剑南好上也太快了,难免有急功近利之嫌,即使另有目的,但也要考虑到时的君臣之理,切不可臆测。二如行文过于咬文嚼字,让普通的读者读起来颇为费力,有劳累之苦啊。三如文中谈到的佛法,我等之人不甚清楚,还望作者能一一注明,虽让作者劳累,但对于读者能通读此书却有好处。四如文章虽与历史紧紧相扣,从上至下,犹如历史评书一般,提议适当增加一些趣味性的因素,也好在严肃之余开怀一下。 武后临终命人在自己墓前竖一无字铭牌,说是让后人去评价她的得失。我们评书也一样,书在我们眼前,但评价却都不一样,我对此书的评价完全融合了我个人的见解,不妥之处还请大家多多谅解,我也更期待作者的后文。但我仍要夸赞一下:《匹马戍凉州》确实值得大家一读---- 漠人敬上---- 月中寒雪修改于2005-7-218:44:12---- 本贴链接:http:bbsx.lvexs./bbsx/forum_main_list_readchapter.asp?flid=2159666&fbid=32 评著《》 玉评白衣卿相著《匹马戍凉州》 神之瑜 呵呵大家好!我经常在女生频道混,今天不才来这里露个脸。 其实极少看武侠类的书,不是说各位大大写的不好,实在是小女子对这个方面的东东消化能力比较差。会看白衣的这本书原因很简单,他是我偶像,他是我偶像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崇拜他。 哈哈,别砸我,我可没什么非分之想。 回归正题,就我的眼光而眼,或许看不到各位武侠研究者的深度,我也不想被人说是胡说八道,所以我就从我的感受中谈一下细节方面的东西好了。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全文语言流畅,情节张弛有度,看的出白衣大大功力非浅,这是一本好书最重要的地方,相信我这么说没人反对吧! 主角李剑南给我的感觉像一阵风,微微的掠过,带来一丝清凉的感觉,却不停留。他强、有头脑、讲信用、怀大志、懂柔情,即使只是相貌一般也足以让众美女倾心。 而美女如云是英雄的一种象征,她们会在主角的生命里一一出现,给予主角当时必要的帮助,对主角的思维和行动产生一定的形象,然后悄然扭转故事的走向或者在幕后推波助澜。白衣在这方面的安排很恰倒好处,符合了这一定律却不让读者觉得他很滥情。 当然英雄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美女,他还需要一个实力相当的对头,也就是书中的崔度。他与主角的第一场对决实是精彩,有攻有守,畅快淋漓,虽然最后平局的结果是预料之中的,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苍白遗憾。不过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自那之后崔度的分量是不是变的太轻了,主角外逃到吐蕃三、四年的时间这个人物都快被我遗忘了。我是知道在过程中要尽量避免两人平凡的正面冲突才是,可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哈哈!我个人感觉啊!各位高人别用杀人的眼神看着我。)当然啦,书还没有发完,白衣或许有别的打算也说不定。 还有就是大唐公主随儿,我对一个公主是不是能到哪个地方跳舞抱怀疑态度,不过我对大唐的风俗不是很了解也不好多说。随儿的本性与目的到现在还是个谜,杜牧认为他的外调与随儿有关,而且在他的印象里随儿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来着,这让我更迷茫了,从大大所有的描述中我都看不出个端倪来,看来是潜的太深了。 人物就说到这里,再下来说说情节。 总的来说,本书的情节很紧凑,连贯性也很好。可我总觉得是不是有些太紧凑了,都找不到舒缓的地方,对于我这个菜鸟来说好累哦!(白衣,你要陪补品给我!)从一开始法门寺之战,然后入长安,战皇宫,出逃,进吐蕃,杀赞布,练兵,杀达玛,主角都有酒喝,我好想要口水哦!实在是**太多了,反而让人感觉不到了,有点浪费的说。 还有就是细节方面,白衣你对手决的描述真的是好详细哦!我对着你说的比划了半天,最后结果是手指打结了!汗!我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有的时候觉得太罗嗦,还有就是有关佛教的东西也是,一看到这个部分就有点像天书。 好了,乱说了不少了,怎么我看着好象是坏话多啊! 按照惯例最后总结一下:《匹马戍凉州》场面宏大,人物刻画细致,故事曲折多变。一个动荡的乱世,一位英雄救国之心、一个男人的爱恨情仇。 本贴链接:http:bbsx.lvexs./bbsx/forum_main_list_readchapter.asp?flid=2171137&fbid=32 两个白衣的对话----《》人物逐个评 两个白衣卿相的对话----《匹马戍凉州》人物逐个评之三 爱情中不幸的女人----属卢王妃 什么是第一美女?“李剑南就在想这王妃到底是如何迷人,眼睛又是什么样的,是否真能勾人魂魄,”这就是第一美女吗?当然没这么简单。“柔媚低婉的声音”,“只听如此动听的声音,便足以令人心跳了。”先是听觉;“闻到一股清雅如山茶花的气息,”然后是嗅觉;“手上不由得一停,然后他就看到两只如浑然白玉雕成的手伸过来,将佛经从他手中抽过。那右手手腕上的三个小巧的银镯相碰,叮当作响。”这是视觉;“李剑南大感奇异,不由得一抬头,正迎上王妃那双艳若桃花,秋水盈盈的妙目,李剑南心头一颤,”呵呵,在听觉,嗅觉,视觉的刺激下,不心动才怪。可惜啊~怎么不立刻就安排个触觉啊~来个滑若什么的,那该多好啊! 女人总因为她的美丽而不幸,王妃也不可幸免。因为她的美丽,爱人惨死在迎娶她的路上,而她却要为了她的国家,她的族人而嫁给她的杀夫仇人。十三年后,当她遇见和她心爱的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李剑南后,把对爱人的愧疚和爱恋,全都转到了李剑南的身上了。可她却得到了什么呢?她帮助情人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却再一次嫁给了另一个仇人。美女的归属,成了权力的象征。尽管王妃已经这么的不幸了,可厄运还没结束。几年后,第二任丈夫再次死在了情人的手上,这次带给她的是,她儿子的王位要保不住了…… 作者对于王妃的描写是不惜笔墨,通过王妃的遭遇,作者试图告诉我们,这世界是公平的,上帝给了她美丽的外表,可美丽的外表也带给了她和她周围的人们悲惨的命运。 《匹马戍凉州》中人物的刻画一----崔度 在----我可以算是个老读者了,看的书不少,但给我印象深的却不多。因为这里yy的多,看起来爽,但真真写得好的并不多,特别是在人物的刻画上。《匹马戍凉州》这书在这方面却做得很好,各个人物都很有代表性。 首先,崔度,人未出场,由随儿的口已先声夺人“随儿眼珠一转,道:“本来也想选你的,不过啊,我听说近来在我朝边关崛起一位少年英雄,姓崔名度字珙奏,从军半年,立大功五件小功无数,曾一人一战中斩杀吐蕃来犯之主副将七人,杀二千余人,降三千人,”一个少年英雄已跃然纸上。随后“在李剑南眼中,这里没有人,只有一杆枪,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一杆象他的主人一样,不该在人间出现的枪。”以枪衬人,笔墨不多,但把崔度的勇猛给写活了!而后,又从其他人如他的兄弟,敌人的口中,再一次一次的表现他的勇猛。崔度,虽然出场不多,但他的形象却已经深深的打动了我们。我要赞一句----崔度,真英雄也!!! 或许有人说崔度认贼为父,不是英雄所为,但我要说,崔度的目的是收复疆土,追求的是结果,我想他这样是为了能更有利收复疆土。而且他忠的是国,而不是君。这无损他的英雄形象。 二 爱情中幸福的女人 接下来应该说说爱情中幸福的女人的代表人物----尚梅朵 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在小梅朵出场的时候再一次体现----“李剑南这时,忽然注意到,在尚婢婢身后屏风的折缝间,有一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正顽皮地略带笑意地瞟着自己,”“这时但听屏风后一串银铃般的欢笑,舞一般转出一个满头五色丝线小辫、随辫舞起的发梢上缀着珍珠、玛瑙、翡翠,身裹一件长袖红袍,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上系着两个小铃铛,叮当作响。”“梅朵撅嘴,垂头,随即抬头,绽开笑脸:“那就叫师父哥哥,这样总成了吧!””简单的三段话,由眼睛,笑容,外形到语言,一个活泼可爱,顽皮任性,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下子就抓住了我们的心! 对于小梅朵的爱情,作者的描写也很自然,先是出场时候的师父哥哥,接着“你为什么在我睡着之后就偷偷溜掉了?我如果突然醒过来,会被吓哭的!”“不许笑!我爷爷每晚都哄我睡觉的,人家还小嘛!”升级到家人。“梅朵夺回双手,眼圈一红,恨恨道:“你还知道梅朵看重你啊,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教我!””这是是依恋。几年后小姑娘长大了点了,懂得写情书了“李剑南拆开信笺,见信上只有圆润可爱的一排九个大字“师父哥哥我很想见你”。”现在是思念。“这次没点蜡烛的昏暗顶篷同样还是差一点点没被烧着,但被烧出一个洞,圆圆的大洞,洞里露出一个人的笑脸。这个就是几乎每夜都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笑脸,总挂着一丝令自己不忿的略带戏谑的笑脸??这一定还是在梦中吧,千万别又醒过来。梅朵断然闭紧了自己的弯月眼睛,但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笑脸还是不见了……梅朵沮丧地重新张开眼睛??那笑脸居然还在,就在帐篷顶端的那个大洞中,还在冲她眨眼……梅朵梦呓般的呻吟道:“师父哥哥……””完了,一个纯情的小姑娘就这样一步步的陷入了她自己编织的朦胧的爱情中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与她的师父哥哥开始了她自己的爱情了,现在除了爱情她还知道她姓什么吗? (待续) 本贴链接:http:bbsx.lvexs./bbsx/forum_main_list_readchapter.asp?flid=2216478&fbid=32 《》7月7日—13日书评汇总(请从下向上阅读:)) □[置顶][精华]一直以来看惯了长篇的大部头,看到短的总是有些不太愿意翻,不过看了这么精彩的介绍和书评,看了一下果然挺不错的一部书,绝对值的大家花上一点时间和一点小钱来看看,这是对作者大大最大的支持狂暴森林 □[置顶]zhaoxx:功底还在积累中,只是这篇小说写得很用心,能补一二:)在我眼中,本没有“主角”、“配角”的根本区别,任何一个人,都该是有灵魂有个性的,包括只出场一次、几句台词的。梅朵可以活在自己的梦中,也能把别人带入她的梦中……“历史武侠”这个分类,还是相对准确的,这部小说不敢称“历史传记”的,虽然史实构架相对严谨:){白衣卿相} □[置顶][精华]继续5票支持。白衣兄的功底着实深厚,虽然机灵可爱的梅朵和她那由好奇和仰慕转变而成的爱情很多小说都有描写,但是只有白衣兄能够用淡淡的笔墨“水清见石”自然的勾画出来,不见斧凿之迹。人物的塑造是这篇小说的一大亮点,人物是小说的魂,小说有了魂就有了自己的卓越风采。白衣兄真得该让----把小说类型改一改了,归到历史传记里去吧。zhaoxx □[置顶][精华]冷心:书名化用自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陆游说的“梁州”指“汉中”汉中有梁山,故名“梁州”,陆游四十八岁时在汉中任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在这里,我是实指被吐蕃侵占的大唐的“凉州”,就是现在甘肃的“武威”:){白衣卿相} □白衣兄的分析正是:)李训早已妒忌郑注,所以先是把郑注支到凤翔边镇。政变事败,仇士良必杀郑注;政变成功,李训必杀郑注。{白衣卿相} □[精华]对于滴血的第一个问题,我来谈谈我这个读者白衣的看法。书中李剑南问:“郑注大人是否明日能按时赶到宫外助战?”李训悠然道:“这就要看郑大人自己的了,郑大人作战经验丰富,我当然希望他能按时赶到,不过即使他一旦路上耽搁,我这边的兵将也已足够,所以李节度使不必担心……”李训认为自己已经有了100%的把握了,他根本就不需要郑注的帮忙了,作为心胸狭小,不能容物的他,会把这样一个诛奸的奇功分给别人吗?会与人分享权力吗?所以李剑南才说早来迟了(成为下一个目标),迟来早死,(延期死)!白衣卿相 □滴血十字:李剑南猜出李训要对郑注下手,因为李训的甘露计几乎是没把郑注的凤翔军力量考虑在内,而是动用的河东郭行余,邠宁王璠,而杜牧临行对李剑南说郑注外调是和除仇士良有关。李训召见李剑南时,声称“李节度使,郑注大人临走时嘱托我照顾你,明日郑大人亦会领兵前来助”更引起了李剑南的疑心,接着李剑南问:“郑注大人是否明日能按时赶到宫外助战?”李训答:“这就要看郑大人自己的了……不过即使他一旦路上耽搁,我这边的兵将也已足够”至此,李剑南已可猜出李训是怕郑注争功,无论成败,郑注都必死无疑。{白衣卿相} □滴血十字:武功描写上,我追求一种“可视性”的“立体画面效果”,在李剑南的“掌上乾坤”手势上描写得相对详尽,那是因为这种武功在别的书中未出现过,而且我描写的姿势都是可以做出来的;“九字真言印”和“八种无上降魔大手印”也是同理,所写名称姿势皆有所本:)十二生肖诛仙阵,结尾义军和尚延心决战会再出现一次,龙虎军合用……佛法上,看过有点感觉就可以了呵呵。阵法,在下几章有涉及。时间上,到小说结尾,一共15年,835年-851年。{白衣卿相} □滴血十字:从本书内容上,本来抻到50万字以上也轻轻松松,但从笔法上,我用的是短篇小说的精简笔法和电影镜头切换的表现方式,注定了这篇不铺张,不面面俱到,可是,该勾勒的、该表现的细节,都不会少。师兄弟,还有宝大师和灵大师这一组:)对于江央,你的解析很深刻,跟我当初对这个人物的设定几乎是一致的。另外,他的心性上的转变和武功的提高,和他在法门寺被宝大师的三花聚顶罩在佛像内有直接联系,再加上他本性就相对淳良。他最后选择了和李剑南联合,为报师仇,也为护教,其死也可谓壮哉!{白衣卿相} □滴血十字:多谢君从不同角度的这些书评,我仔细看看,然后再聊:){白衣卿相} □谢谢先宣传一下,谢谢作者。我的一本游的可以去侃侃。¥#*另新书《明神英雄传》也已经送上,欢迎大家点评。谢谢。)*#¥赌东道台 □[精华]就算从甘露之变(835)到武宗亡(846)只有11年,哪来15年(是不是15年包括后来征战的4年)。以前只知道会昌灭佛,现在了解了吐蕃内部的宗教斗争也如此激烈,希望之后可以对当时的历史背景描写的更多些(个人喜好而矣),到目前为止多为侧面描写。最后希望本书越来越精彩。滴血十字 □[精华]武功描写虽说细致但我觉得有一些繁琐了,有时候不必描写太多点到即可,毕竟大家武侠看多了;十二生肖诛仙阵倒是有些新意,反而描写有些偏少,后期征战部分可加大阵法作战的描写篇幅。佛教部分看得一头雾水,主要没仔细看嘿嘿,估计仔细研究的人也不会多;占卜部分写的多而不杂,使我增加了不少知识。还有两个小小的疑问(估计是我看书不仔细):1.当时李剑南是怎么看出李训要对郑注下毒手的;2.时间好像过得太快了,满打满算过了七八年(指书中提到的过了----年,再加上路上行程的时间),滴血十字 □[精华]我从没写过正式的书评,下面只是看后的一些感觉和看法。中午看完最新的vip,第一感觉本书篇幅太短了,这样就一半了好像内容太少了,后期征战部分可以写得更丰满些。一些主要人物大家都点评过了,我觉得丹巴、江央和风雅天尊、怒吼天尊这两对师兄弟描写的也是比较成功的,两者形成鲜明对比;钵阐布和他的徒弟也是一组对比。江央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深厚的师兄弟之情,想必对自己的师父也是尊敬有加,最后江央能毅然决然得信任并帮助自己的仇人(这是许多手足都不一定做的到的)击杀了达玛,足以称得上真英雄了。滴血十字 □zhaoxx:张议潮现在还是要借重李剑南,利用唐朝军队,牵制吐蕃兵力,围魏救赵:)小说到现在,开始全面铺开了,所有重点人物,悉数登场,尤其是前文只侧面出现过的吐蕃第一名将尚延心:){白衣卿相} □[精华]继续5票支持!《凉州》的**开始了,李剑南和张仪潮的矛盾也该将浮出水面了,李剑南最后多半“心在沧洲,身老天山”了,一个政权势力只能有一个核心,希望李剑南能够聪明一点,起义之后的政治斗争更加残酷zhaoxx □滴血十字:深感盛情:))你的vip月票是第三票,弥足珍贵~~~~~~~~期待老兄的书评:){白衣卿相} □刚起来过来看看滴血十字 □别忘了给我加精啊,马甲就免了滴血十字 □[精华]我的马甲投了你的vip月票,不知是第几票啊滴血十字 □[精华]书还有一点没看完,还不错,具体意见白天再提滴血十字 □[精华]今天主号6票也给你了滴血十字 □马甲2票滴血十字的马甲 □[精华]继续支持!!以票支持!!!郑昊 □被禁言的水军:老兄大驾光临,这第一个精华还是要加的:){白衣卿相} □[精华]我是睚眦魑魅魍魉!精华就不要了,给其他捧场的人吧!说呢就是为了告诉你,我没晃点你啊!2658开始投被禁言的水军 □[精华]好书,加油啊~给4票!!白衣卿相 □滴血十字:谢谢,没说的:){白衣卿相} □马甲就不要精了,以后记得给我主号加精啊滴血十字的马甲 □马甲票少先2票支持滴血十字的马甲 □不客气点说,虽然偶也看这本书,不过,说实话,写的算不上很好影子发白 □风的感觉:vip居然有这规定???晕死:(放心吧,这个承诺没问题:)到时把vip月票投给俺啊~~~~~~~~{白衣卿相} □这几天看不了书很郁闷.吼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白衣大大我真的希望你能实现你的诺言,那是因为你的书顺利出版了。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办vip真麻烦,而且还得等7天。3票支持风的感觉就是飞 □圣哲:谢谢鼓励:){白衣卿相} □[精华]好书啊~要进vip了!恭喜恭喜!圣哲 □zhaoxx:翘首以待下个月的到来:》》vip已经发了三个章节:)其实感情戏并不好处理,从《凤翔镇》一章,公主、崔度再次登场,到结尾,都是四人的感情戏,我也随之悲悲喜喜起起落落啊……{白衣卿相} □[精华]哦~要进vip了!恭喜恭喜!这是----对白衣兄小说的一种承认嘛。可惜本月的vip票给了《大亨传奇》了,下个月的一定给《凉州》。黯然**的感情戏写得一塌糊涂,被读者骂惨了,看来他需要向白衣兄取取经。5票继续支持!zhaoxx □[精华]好书啊~今天再15票支持!白衣卿相 □[精华]11票了郑昊 □[精华]6票,呵呵流浪剑客 □[精华]还有4票~huanghuang □[精华]15票搞定郑昊 □[精华]再4票~qo777 □好书,我支持拓跋白龙 □[精华]6票~白衣卿相 □风的感觉:……没想到也有一个读者肯为了看我的小说进vip……十分感动:)一旦此小说有幸出版,我定要签名邮寄给你一本:){白衣卿相} □[精华]为了看你的书我要进vip风的感觉就是飞 □多谢首富仗义疏财:)){白衣卿相} □[精华]我投票了比尔盖茨 □等我看完小说结尾就告诉你答案……135300 □[精华]25.26两票支持,风的感觉就是飞 □坚持自己的写作路子,你的努力给我增添了乐趣,希望我的支持能给你动力!!!!勤奋的大大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来支持你的.继续加油啊~~票票来支持你!g茜茜@茜茜 □[精华]票票都给你了~~~~~嘎嘎~懒虫虫虫虫虫 □[精华]486票支持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再加6票~~~流浪剑客 □[精华]今天继续9票支持,少一票是因为点太快,给错人了,哈哈,同时,谢谢作者白衣对我这读者白衣的夸奖,也谢谢zhaoxx的夸奖。白衣卿相 □zhaoxx:基本每天七小时吧,比较习惯了。关于李剑南与四女的关系,是一种“深”“浅”上的悖论……{白衣卿相} □[精华]继续5票支持。白衣兄精神这么好?如此晚睡,如此早起,不要命了么?“梅朵可爱,水灵可怜,王妃可悲,公主可叹”形容得妙!此时的李剑南也有些身不由己了。zhaoxx □四个“可”字,传神。{白衣卿相} □[精华]书中4个女人,我觉得可以分别用两个字形容:梅朵可爱,水灵可怜,王妃可悲,公主可叹(可疑?)白衣卿相 □看了以后很爽,心旷神怡,舒服极了。继续努力,不断更新啊!呵风 □好书,我支持拓跋白龙 □多谢白衣兄弟慷慨解囊~~~~~{白衣卿相} □[精华]再来4票qo777 □[精华]先来6票~呵呵白衣卿相 □虽然我发书评是为了得分,但是我还是向你及和你一样,用自己的辛劳换得我们这些小白快感的人表示最真诚的谢意!道一声“你辛苦了”说一声“谢谢”。可能你觉得写自己想写的是一种幸福,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们小白的幸福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我很遗憾的是我能帮你的只能是收藏和一票推荐!!60e3 □[精华]zhaoxx:崔度再过一章,就出场了。关于崔度的心路历程,随后我会做一篇分析文章:){白衣卿相} □[精华]此白衣卿相评论说得好,彼白衣卿相小说写得好!崔度这个人物在当时算是个另类,即使他是“他忠的是国,而不是君”,依然是不为人所接受的,要知道没有天子,古人就没有“天下”这个概念了。5票继续支持!!zhaoxx □[精华]399票支持,今天没票了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多谢白衣卿相兄弟的精彩点评,等着你出个人物系列的全集~~~~~~~~{白衣卿相} □[精华]曾一人一战中斩杀吐蕃来犯之主副将七人,杀二千余人,降三千人,”一个少年英雄已跃然纸上。随后“在李剑南眼中,这里没有人,只有一杆枪,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一杆象他的主人一样,不该在人间出现的枪。”以枪衬人,笔墨不多,但把崔度的勇猛给写活了!或许有人说崔度认贼为父,不是英雄所为,但我要说,崔度的目的是收复疆土,追求的是结果,我想他这样是为了能更有利收复疆土。而且他忠的是国,而不是君。白衣卿相 □[精华]《匹马戍凉州》中人物的刻画在----我可以算是个老读者了,看的书不少,但给我印象深的却不多。因为这里yy的多,看起来爽,但真真写得好的并不多,特别是在人物的刻画上。《匹马戍凉州》这书在这方面却做得很好,各个人物都很有代表性首先,崔度,人未出场,由随儿的口已先声夺人“随儿眼珠一转,道:“本来也想选你的,不过啊,我听说近来在我朝边关崛起一位少年英雄,姓崔名度字珙奏,从军半年,立大功五件小功无数,白衣卿相 □蛇威将军:朱邪赤心是沙陀族首领,打论恐热时,他是王宰的先锋,是当时的名将。{白衣卿相} □[精华]朱邪赤心是不是后来的李克用的什么人啊?蛇威将军 □[精华]和我起了同一个名字,就凭这,怎么也要支持一下,可惜今天6票全用光了,不过没关系,如果写得好的话,明天我想最少可以给你10个以上的推荐票。哈哈哈~~~`白衣卿相 □[精华]白衣卿相:哈哈哈哈,终于抓到你乐:)))你注册了昵称的“白衣卿相”,我注册了作者名的“白衣卿相”~~~~~{白衣卿相} □[精华]晕~~~~~~还有一个白衣卿相啊~白衣卿相 □[精华]zhaoxx:对我而言,创作作品的乐趣在于创作过程之中。之后的褒贬荣辱,都是意外收获:)){白衣卿相} □风的感觉:你的支持我的动力~~~~~{白衣卿相} □[精华]懒虫虫虫虫虫:你生活在历史文化名城凉州,羡慕啊……俺只能在笔下写写鸣沙山月牙泉过过瘾:》{白衣卿相} □[精华]5票继续支持。现在比较沉重的历史题材小说还是曲高和寡,白兄可要稳住啊zhaoxx □[精华]321.322.323票支持,我要力顶到底风的感觉就是飞 □[精华]嘎嘎啥也不说了票票全给你拉~~懒虫虫虫虫虫 □你来写,我来看,觅知音,书里面……yieyie □加油加油龙鹰01 《》第一次民意测验结果暨给崔度同志平反的红头文件 您觉得崔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认贼作父的势利小人百分比:18.01% 忍辱负重的大唐忠臣百分比:22.48% 识时务者,正如李剑南投靠郑注。百分比:8.88% 等我看完小说结尾就告诉你答案……百分比:50.63% 首先感谢一千多位热心读者的投票。从投票结果中可以直观地看出,认为崔度同志已经背叛革命的,只占18.01%,而一口咬定他是在玩儿无间道打入敌人内部的,占到22.48%。第三个选项,是认为崔度同志的叛变有情可原,似乎可以认为是承认了崔度“认贼作父”的事实,但不予以道德上的谴责,正如李剑南投靠郑注。选第四个选项的……嘿嘿,狡猾狡猾地。 崔度,如----另一读者白衣在评论中所言“首先,崔度,人未出场,由随儿的口已先声夺人“随儿眼珠一转,道:“本来也想选你的,不过啊,我听说近来在我朝边关崛起一位少年英雄,姓崔名度字珙奏,从军半年,立大功五件小功无数,曾一人一战中斩杀吐蕃来犯之主副将七人,杀二千余人,降三千人,”一个少年英雄已跃然纸上。”论坛中也有人提出置疑,说崔度这样是不是太牛了点,有点“非人哉”的味道:》,这个关于崔度的传言可以这么分析,那时唐朝边关积弱,打不过吐蕃回鹘,就会虚报战功邀功请赏,甚至会砍了边关敌人百姓或自己大唐百姓的人头来凑数,这点,李剑南在曲江池比武前置疑过,这证明李剑南是不相信崔度能有那样英勇的作为的,而郑注婢女水灵一家和几个吐蕃百姓被唐朝守军抓了当做奸细押解到长安请赏,也是这种行为的表现。在“尚梅朵”一章的第一节,李剑南逃亡邠州时遇到崔度的两个兄弟,朔方十二龙之一的沈戍边的一段话正可作为注解:“上次我们左右两翼包夹吐蕃来犯之敌,仗一开打,他作为主力先溜了,五倍于我们的番兵一起向我们左翼压过来……哼哼,幸亏我们十二龙够狠,结果此战反倒成就了我们的威名,五千吐蕃军连他们的主副将统统被我们或杀或擒,这风头出大了,连皇上都亲自召见了我们八哥”。可以说,崔度“斩杀吐蕃来犯之主副将七人,杀二千余人,降三千人”是真,但并非是“一人一战中”,而是协同作战的集体成果。之所以被集中到崔度一人身上,可能是崔度所属边关守将的故意夸大其辞,也可能是文宗想树立崔度的威风,然后重用崔度,去收复河湟。 崔度,虽然行伍出身,但他明显是文武全才的;正如李剑南进士出身,也是文武全才。神之谕mm在书评中,认为“当然英雄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美女,他还需要一个实力相当的对头,也就是书中的崔度。”看过曲江池崔度李剑南比武,很多读者会自然地觉得,崔度和李剑南争公主、争凉州,论武功论谋略论地位,似乎都可以胜任“第一反派”这个重任,但崔度和李剑南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可以单纯地以“敌”、“友”划分,那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分析崔度的心路历程,他不屑于大唐文官们的软弱,放弃了通过考取进士报国这条升迁道路,直接参军,对吐蕃作战,可以得出初步结论:崔度并不是很看重功名和个人得失。立大功后,成了“全国劳模”,受到“中央首长亲自接见”,眼看就能平步青云了,崔度仍然是少年意气,一句“臣是叹这园中又多了几十个尸位素餐,只知蝇营狗苟的进士,加起来还不如我边关一个矢志杀敌,誓收河湟的老卒!”不仅得罪了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同僚和上司的新科进士们,后来又一句“每当我们武将议复河湟,就是你们这班文人久议不决,婆婆妈妈,这次在朔方,我军本来是要一鼓作气夺回吐蕃所占的凉州,又是朝中大臣说什么时机尚未成熟,要我们撤兵固守!白白贻误了战机!”又将整个大唐的全部文臣给得罪了,甚至这也直接开罪了最终做出撤兵决定的文宗皇帝。崔度这种行为,证明他当时还压根没把升官发财放在心上。跟李剑南的一场御前比武,让目中无人的崔度对李剑南生了惺惺相惜之心,他选择的是和李剑南争凉州,而不是去做别的州的节度使,此时,崔度已将李剑南作为了潜在的“对手”,那种能起到正面激励作用的对手,而不是“敌人”。 之后,让崔度的心路历程发生转变的,是二公主随儿。小说中并未正面表现,是一种“暗写”,看过vip章节“凤翔镇”第一节的朋友知道了崔度在甘露之变时突然刺了李剑南一枪并已归顺宦官仇士良是受命于二公主随儿,关于杜牧为何对随儿评价那么高,随儿的政治手腕又是如何高明,在以后专门给随儿写的人物评论中会详细分析。在此,只说跟崔度有关的,随儿的美貌和公主的身份,是几乎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的,何况正值风流年少的崔度。很明显,随儿私下和崔度会面后,崔度就对随儿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了,当然,这也是因为随儿的一个重要承诺,这个承诺小说后面自会交待。崔度作为新近崛起的少壮派军官,仇士良是必然会拉拢的,不过崔度在曲江池上的嚣张表现,当然也会使他的投靠不那么令老奸巨滑的仇士良安心。而崔度投靠仇士良,还可以是因为李剑南投靠了同样名声不佳的郑注,能和郑注一比的主子只有仇士良。“对手”间的攀比心理和抗衡是无处不在的:》或者也正因如此,让仇士良多了一份对崔度的信任。 崔度杀京兆少尹罗立言时,是韩约杀仇士良失败之后。而他背后刺李剑南的那一枪,可以算是毫不留情的致命一枪,以致仇士良不会再怀疑崔度的忠心。当时是“李剑南心情舒畅,浑身一松,这才觉得被亥猪扣中的胸口上钻心地一痛,不由得用左手一捂一弯腰,忽听脑后风声一响,李剑南向左一侧身,右肋下一痛,李剑南一个侧滚,右膝跪地,左手捂住右肋”如果不是李剑南先一“弯腰”,崔度的一枪是否会让李剑南命丧当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许崔度早算准李剑南要弯腰……也或许,那个瞬间,大好的时机令崔度真的动了杀心,决定除掉这个自己最强劲的“对手”,虽然,崔度在后面放了李剑南一马,让他得以逃出皇宫,也暗中放了李训…… 崔度并未因帮助仇士良后在兵部任要职而迷失本性,他主动申请外调至凤翔前线做低一级的凤翔节度使,而李剑南在吐蕃的一举一动,崔度也极为关心并详尽掌握。李剑南的大出风头,早已让好胜的崔度坐不住了,所以他才会请旨出兵。 但,如果没有二公主随儿,按崔度的个性他似乎也是不会虚与委蛇投靠仇士良的。还有,甘露之变中,在仇士良最后的底牌“风雅天尊”遁走后,崔度如果和李剑南联手,就有可能控制局面,制服仇士良,扭转乾坤……人生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将来的“不确定性”吧,甚至,连“过去”都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性”…… 每日必投5票并发书评的热心读者zhaoxx曾说“白衣兄,明显小说开始的时候,崔度给大家的印象太好了,甚至有点儿萧峰的味道----豪爽、耿直、武艺超群,要知道萧峰是大家心目中完美英雄,完美英雄除了问题,大家多半会在心里替他开脱……所以我觉得千万小心描写崔度的转变和其原因及其以后的行动,如果突然一下子把崔度写成了十恶不赦之人,读者们多半受不了----认为崔度在忍辱负重的人比例超过认为崔度是认贼作父的人----不少读者们潜意识里认为崔度是个英雄。” 另据n(n≥5)个读者反应,崔度同志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是高过猪脚李剑南同志地。另一读者白衣同志在“两个白衣的对话----《匹马戍凉州》人物逐个评”的第一篇书评就写给崔度,可见一斑……汗一个,李剑南同志继续努力,崔度同志戒骄戒躁~~~~~~~~ 最后俺要说一句,通过这次民意调查发现,那句颠扑不破的名言再次应验:“群众地眼睛是贼亮地!” 《》里的年代和杜牧(睚眦魑魅魍魉 ) 《匹马戍凉州》里的年代和杜牧 睚眦魑魅魍魉 从文宋太和、开成之后到唐亡的七八十年,历史上一般称为晚唐时期。 这个时期,中央王朝在宦官专权、朋党交争的局面下势力日益衰微,藩镇势力日益强大。人民辗转在重重剥削压迫下,阶级矛盾发展到十分尖锐的程度。八七四年,终于爆发了黄巢起义。 从唐敬宗和唐文宗时期开始,唐帝国出现明显的衰败倾覆之势。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肉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唐纪》六十)指出宦官专权,藩镇割据,骄兵难制,战乱屡起,赋税沉重,民间空竭。 这一切,加上统治集团的**,使唐王朝陷入了无法挽救的危机之中。 由于朝廷控制的州县减少,官位紧缺,朝中清要职位又为朋党及有权势者所据,一般士人在仕途上进身机会很少;由于科场风气败坏,许多出身寒微,拙于钻营的有才之士,在考场上长期受困,甚至终生不第。 而少数士人即使幸而中举入仕,也很难像中唐的韩愈、白居易等人那样,凭他们的文才进入政治机构上层。面对王朝末世的景象和自身暗淡的前途,士人心理状态发生很大变化。 一些人尽管仍然眷念朝廷,关心时政,怀抱希望,但也往往以失望告终。国事无望,抱负落空,身世沉沦,使晚唐士子情怀压抑,悲凉空漠之感常常触绪即来。 可士子们依然对王朝寄予一线希望,因而无数大唐儿女纷纷踏入这动荡的江湖和朝堂。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匹马》一书里书生学剑的杜牧就不奇怪了。 杜牧(803--853),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他是宰相杜佑之孙。杜牧才气纵横,抱负远大,继承了祖父杜佑以《通典》为代表的经世致用之学,注意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上李中丞书》),很想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 可是虽然二十六岁举进士,却因为秉性刚直,被人排挤,在江西、宣歙、淮南诸使幕作了十年幕僚,“促束于簿书宴游间”,政治上很不得意。生活上整日追逐声色,往来应酬,虽然清闲而舒适,可在政治上始终不得志。 终于三十六岁内迁为京官,但又因为党争(他是亲牛党的),后来受宰相李德裕排挤,出为黄州、池州等地刺史。李德裕失势,内调为司勋员外郎。官终中书舍人。 杜牧看到唐帝国的种种内忧外患,政治上想有一番作为。他善于论兵,作《愿十六卫》、《罪言》、《战论》、《守论》,又注《孙子》。任地方官时也给人民做了一些好事。 文宗太和元年朝廷派兵镇压沧州抗命的藩镇李同捷,他写了《感怀诗》,慨叹安史之乱以来藩镇割据、急征厚敛造成的民生憔悴,很想为国家作一点事。《郡斋独酌》一诗更直接表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岂为妻子计,未去山林藏。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教燕赵,兰芷浴河湟。腥膻一扫洒,凶狠皆披攘。生人但眠食,寿域富农桑。” 又如《河湟》一诗:“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牧羊驱马虽戎服,自发丹心尽汉臣。惟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杜牧通过河湟无力收复的事件,对朝政的昏乱和国势的衰微,表示无限的忧愤。这个时候,朝廷里连元载这样曾经想到收复河湟的人也没有了。尽管河湟的人民还在戎服下面怀着系念祖国的丹心(起义的人民曾经派千人父老来朝见),但是,举国上下却以麻木不仁、醉生梦死的态度来听取从河湟凉州传来的歌舞。 他的《华清宫诗》:“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也和这诗后两句具有同样沉痛的心情。《早雁》一诗则用比兴的手法,以雁象征边地人民:“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 惊飞四散的哀鸿,象征在回纥侵略蹂躏下逃回祖国的边地人民。诗中既表现了对难民的体贴同情,也暗示统治者对他们的漠不关心,“仙掌”、“长门”,并非泛泛的修词设色,“岂逐春风”也不仅仅是写鸿雁秋来春返的自然现象。这两首诗的思想内容和现实背景,和白居易《缚戎人》、《西凉伎》是相近的,但他用的是近体,写得更简练浑括。 而《匹马戍凉州》就选取了这段特殊的历史进行加工,作者在书里试图表现出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不同的人的不同选择! 他们 有的被逼无奈委身事贼,以图保存有用之身,以待来日报国; 有的虽然身处蛮夷,可心却牵挂祖国; 有的远走他乡,却依然注意着王朝的变化; 这书写出了乱世里大唐儿女的种种,请大家和作者一起走入那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感受帝国在斜阳下的最后一丝希望! 《》7月13日—24日书评汇总(公众版明日起开始更新) 通告:明日(7月25日)开始解禁本书vip章节,公众版上传“第十章黄河夜第三节”,敬请各位书友关注。 □[置顶][精华]目前本书vip章节每两天上午更新一节,公众版到期会按顺序解禁。如有变动会随时通知。已订阅本小说的vip会员,希望能将你的vip月票投给《匹马戍凉州》,请点击书评区上面的“[vip作品月度评选投票]”投票,谢谢。希望大家能加入收藏并多投票,踊跃发表评论^0^。{白衣卿相} □[置顶][精华]一直以来看惯了长篇的大部头,看到短的总是有些不太愿意翻,不过看了这么精彩的介绍和书评,看了一下果然挺不错的一部书,绝对值的大家花上一点时间和一点小钱来看看,这是对作者大大最大的支持狂暴森林 □[置顶][精华]继续5票支持。白衣兄的功底着实深厚,虽然机灵可爱的梅朵和她那由好奇和仰慕转变而成的爱情很多小说都有描写,但是只有白衣兄能够用淡淡的笔墨“水清见石”自然的勾画出来,不见斧凿之迹。人物的塑造是这篇小说的一大亮点,人物是小说的魂,小说有了魂就有了自己的卓越风采。白衣兄真得该让----把小说类型改一改了,归到历史传记里去吧。zhaoxx □[置顶][精华]冷心:书名化用自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陆游说的“梁州”指“汉中”汉中有梁山,故名“梁州”,陆游四十八岁时在汉中任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在这里,我是实指被吐蕃侵占的大唐的“凉州”,就是现在甘肃的“武威”:){白衣卿相} □滴血十字:这个外篇的更新嘛,通常是不由我控制地:《要看书评出现的时间啊~~~~~~或者今天更新一下书评汇总吧。{白衣卿相} □快点更新外篇啊,几天没动了滴血十字 □[精华]8票已投滴血十字 □zhaoxx:所谓新书嘛,还太虚无缥缈,现在说,是一种罪过:》{白衣卿相} □[精华]今天太忙了,5票支持!不知道白衣兄的新书是哪一类?透露透露?!zhaoxx □[精华]期待你的新书~还是是票票支持白衣卿相 □[精华]已订阅滴血十字 □唯能极放情,故能极放剑,也唯有对小说用情至深者,才能写出好的作品!加油!linhuanyu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ttt星星 □好滴可以加油£繥歡→伱‰ □今天要早点更新啊,希望我一起来就能看到更新滴血十字 □[精华]8票支持滴血十字 □[精华]如果喜欢,请有能力的人到----订阅本小说vip,支持小说作者!如果不想订阅,请投票支持!如果投票都吝啬,请点击支持!支持白衣卿相大大!!timtim □[精华]继续砸票,第3357票是我timtimtim □[精华]好看的书再长也嫌短,乏味的书再短也嫌长。好书啊.timtimtim □希望一定要在年代问题上严格把关,虽说是小说但这方面最好严谨一些,我是很注意这些小地方的滴血十字 □[精华]期待今天的更新,更期待四人的感情戏呵呵滴血十字 □[精华]8票已投滴血十字 □[精华]加油!票票支持!白衣卿相 □不错,越写越好,加油!!高纯度冰毒 □dddddddddddddddddddddsmsc-1983 □zhaoxx:我说的四人一起那章是“青葱岭”,正在写的是李剑南尚延心的最后对决。{白衣卿相} □zhaoxx:武侠的订阅么,在签约前就知道了,没出乎意料:》我的心情从来都比较淡定,难得一喜,也难得一悲……反正此小说只剩一章未完成,没影响的。这章,是四人凑一起时间最长的一章,感情戏比较多~~~~两天前,逼着自己写了新小说的开头:》》{白衣卿相} □一叶扁舟人:同饮:){白衣卿相} □[精华]最近vip订阅量怎么样?白衣兄近两天好像心情不大好?就和现在的李剑南差不多啊,有点儿苦中作乐的味道,随儿与李剑南和不了一块儿,期待徒弟妹妹梅朵的故事,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5票支持!zhaoxx □[精华]“我李剑南,一腔血、一把剑,一张弓,一匹马,取凉州足矣!纵一死何惧!”好一腔壮志豪情,浮一大白!一叶扁舟人 □推荐好少啊,可惜了一本好书!就给几票你把,写书也伤脑筋7ぐ-氛帥氣 □就给几票你把,写书也伤脑筋的混世狂刀 □推荐好少啊,可惜了一本好书索兰斯克 □[精华]8票支持,加油,快速更新。审核 □[精华]我想要加精,又不会写书评,只好砸票了……黄金之子 □[精华]票票多多~白衣卿相 □[精华]外篇看了,放在vip不更新的日子出外篇这种形式不错,是不是可以多介绍一些大家不熟悉的内容,这篇内容太熟悉了呵呵滴血十字 □[精华]8票支持滴血十字 □好,真好 《》7月24日—8月7日书评汇总 □[置顶][精华]梅朵爱得单纯,她是不顾一切的爱,根本就不管什么种族,什么权力。而随儿却爱得太复杂,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要搞的那么复杂,要把爱和国家大事连在一起。把爱当做赌注,当作吸引人才的手段,真是何必呢。在这方面上,她不仅看错了人,(李剑南和崔度就是没有这场赌局也一样忠心于大唐),而且还把三个人的关系搞复杂了,不仅她自己痛苦,还连累了崔度,至于李剑南嘛,呵呵,至少他还有个梅朵呢。白衣卿相 □[置顶][精华]但是正因为我们是这样的人,所以就有了《凉州》这样的小说,写的就是与我们完全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人们,虽然可能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种种作为和手段,但我们也会对他(她)们的一切感到好奇、敬佩或者热血沸腾,这也是英雄小说长久不衰的原因。祝愿白衣兄的《凉州》保持现在昂然的激情,给我们一个美丽(或者可能说凄美)的结局。5票支持!另:很奇怪,梅朵的得票怎么那么低呢?难道大家觉得她在装幼稚?zhaoxx □[置顶][精华]目前本书vip章节每两天上午更新一节,公众版到期会按顺序解禁。如有变动会随时通知。已订阅本小说的vip会员,希望能将你的vip月票投给《匹马戍凉州》,请点击书评区上面的“[vip作品月度评选投票]”投票,谢谢。希望大家能加入收藏并多投票,踊跃发表评论^0^。{白衣卿相} □[置顶][精华]冷心:书名化用自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陆游说的“梁州”指“汉中”汉中有梁山,故名“梁州”,陆游四十八岁时在汉中任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在这里,我是实指被吐蕃侵占的大唐的“凉州”,就是现在甘肃的“武威”:){白衣卿相} □继续5票支持!唉,网速太慢。zhaoxx □辛苦两位投票的兄弟~~~~~~~~~{白衣卿相} □[精华]继续6票支持滴血十字 □[精华]终于给完票票了,累~~白衣卿相 □百炼成钢:比诸开元盛世,人们对晚唐给予的关注实在太少了……{白衣卿相} □[精华]这段历史终于有人写那,支持百炼成钢 □血纷飞:多谢:》所谓“开放式”,主要是让读者可以自由按自己的想法和小说中的蛛丝马迹,来映射一个“自己的结局”,其实很多结局并不是结局,只是一个逗号或另一个开始。{白衣卿相} □[精华]呵呵,我这个人保守,太开放的东西怕接受不了。不过为这么好的书开放一回也值了。摇摆不定没关系,最后坚定就好了。希望结局有一个惊喜。当然道理我还是懂的。明天先投5票贿赂一下。(今天没有票了)不过vip月票我投了一票,祝大家心情愉快。血纷飞 □滴血十字:晕死,俺住在上海,有史以来第一次黑色警报嘿嘿。我所谓的“开放式”绝不是那种偷懒的写法,相反,很多“结局”我在前面就有丝丝缕缕的伏笔了,只不过,这样的结局不是那种“硬性”结法。{白衣卿相} □[精华]“开放式”的结局啊,那大大你可省力了,可以少费很多心思啊滴血十字 □[精华]大大你浙江的吗,我是上海的,这儿狂风暴雨啊滴血十字 □血纷飞:后面还有一句……“他如愿娶到了自己深爱的女人,却永远无法摆脱与李剑南十五年前御前比武时订立的凉州之约。”青葱岭这章会有端倪。或者随儿的不幸在于她一下子遇到了两个优秀的英雄。李剑南不是一个会一直冷静的完美的角色,他也会妒嫉,他也会冲动,他也会迷茫,摇摆不定。小说结局其实已经完成了,是个“开放式”的结局:){白衣卿相} □[精华]越是好络小说中越来越少了。听说结局不落俗套,不喜不悲。只希望不会特意因为不喜不悲而悲。希望不喜不悲而喜大于悲。祝越写越好。血纷飞 □天呐!交换机终于坏了尉僚 □同情ing~~~~俺这里台风,好在一切正常{白衣卿相} □天呐!交换机终于坏了,偶只有用33.2kpbs的拨号上网,好慢啊!不过好歹能看小说了。5票支持!zhaoxx □滴血十字:我也很苦恼,希望短期能解决~~~~`{白衣卿相} □好书加油,继续支持!湖北凤舞天翔 □oooo飞扬的梦想 □一节内容实在太少,还没进入状态就没了,还要等两天啊滴血十字 □终于等到更新了,已订阅滴血十字 □每一位作者都值得尊敬,都值得我们把自己的鼓励与意见,无私的奉献给他们!是他们无私的用自己的心血,耗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为我们呈现了一部部精彩的小说----就像这部小说,好的文章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加强了细节描写,肯定会更上一层楼!加油,支持作者,写书辛苦了,继续努力,我会支持你的,希望我小小的支持能给你增加一点点写作的动力永远支持你!!!!朋友转发的,如果你也赞同(帮忙置顶加精)!!!眠月楼 □[精华]投票人不多嘛,100票还不到,强烈期待今天得更新滴血十字 □[精华]继续6票支持滴血十字 □不知李剑南希望随儿票高还是梅朵票高:》{白衣卿相} □[精华]哈哈~梅朵票数见涨啊白衣卿相 □4458票。支持!!!!!!!!!!!!天堂的眼泪 □一份快乐,一本好书,一起分享。你的一切努力给我们增添了无穷乐趣!~~希望我的支持,能成为你更新的动力~```~凤飞月 □一叶扁舟人:梅朵的日月双轮是上古三大神兵之首,她师父老骆驼又知道崔度六神枪的招式,所以崔度同志打不过她在情理之中……俺强烈怀疑,李剑南也打不过梅朵……{白衣卿相} □[精华]不会吧,李剑南和崔度真是同命,胜则同胜,败则同败,是我们的作者给南哥找台阶吧!一叶扁舟人 □@_@虽然我发书评的目的是为了得分,兴许你的书我我也没看过,但是我还是向你及和你一样,用自己的辛劳换得我们这些小白快感的人表示最真诚的谢意!道一声“你辛苦了”说一声“谢谢”。可能你觉得写自己想写的是一种幸福,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们小白的幸福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我很遗憾的是我不能帮你啥忙!连收藏和一票推荐都不一定能给你!但我会拉点把你顶上去!支持白衣卿相大大!! 序:武侠版图中的西域 《今古传奇-武侠》主编郑保纯 历史学家汤因比讲:如果他能够决定他的一生的话,他愿意活在中世纪中国新疆的库车。彼时,正是中国的大唐盛世,儒家、伊斯兰、佛教、基督教,四大文明在大唐的西域中交汇。那是人类生活中何其绚丽的时刻,何其绚丽的区域。上世纪初,王道士在丝绸之路的敦煌,一条扫帚捅开了一个名叫莫高窟的大洞,将那华丽的历史画卷展现出了一角,而今,敦煌学已经成为举世瞩目的显学。万里长沙,也掩不住人类,在此地展现过的生命力、创造力,掩不住他们的血、泪与汗水。 我喜欢看日本作家井上靖的《西域小说集》,他努力去复活西域的故事,他的文字如此的阳刚、硬朗、苍凉。赞叹之余,想到我们的历史,由其他民族的作家来书写,而且写得如此之好,就觉得心里发寒。的确,除了在张承志等几位当代作家的散文中,我真实地触摸过西域,除它,也许我读书有限,的确还没有看到过其他好的去写西域的文学作品。 所以,如今赴新疆去旅行的朋友,回来谈到的,也是吐鲁番的葡萄、维吾尔的美女、天山上的湖泊、火焰山的暑热,却不知道,这异地的风光之下,有过多么绚烂的文化,多么壮怀激烈的故事。有过多少人,他们在风沙中活过,他们在文明之海的冲卷中焕发出来的精气热血,竟如同楼兰那样的城堡,被遗忘,被掩盖,无法汇入到我们正在兴起的新的文化中来。 作为一种亚文化的武侠文化,也会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处理西域吧。在早期的英雄小说里,西域不过是将军们领军去攻打建功的他乡罢了。思乡与建功立业,是边塞诗,也是边塞小说,差不多唯一的主题。到金庸与梁羽生等人确立起新武侠的时候,西域才慢慢地成为他们建设的江湖图景里面,比较重要的一环。《七剑下天山》中的天山,其实是武侠世界中的一处世处桃源,读者读毕,很少会想到,这个天山在西域之中,只是觉得它特别的遥远罢了。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他的“南帝、北丐,东邪、西毒、中神通”构成了一个非常平衡的江湖世界,这个巧妙的江湖设定,其实影响了后来的许多武侠作家。西毒欧阳锋是由西域出来,代表西域的武林来加入江湖的。如果没有这一股力量的参加,射雕中的几个核心的事件,比如夺经,比如求亲,都无从谈起。欧阳锋代表的西域,基本上确定了后来武侠小说中西域在武林中所象征的意象,这里出一些异人,有着奇怪的想法,穿着古怪,武功不同于中土,往往代表着邪恶的力量,来引发中原武林的动乱,他们与中原武林的冲突,构成了江湖运转的基本的动力。后来,西域引申发展成为魔教的发源地,是坏人、邪教兴起的渊薮。在《笑傲江湖》中,相信光明顶,就是在西域某地的山岭中吧。西域由此被妖魔化了,成为野蛮、邪恶、与正义为敌的一个符号。 金庸,古龙之后,武侠小说的创作重心移向大陆,回归内地,一批年轻的武侠作家成长起来,大陆新武侠的流派开始涌现。新武侠吸收当代多元、自由、丰富的文化因子,来重构江湖的图景。传统武侠的一些核心的符号,开始发生变化。西域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它由一个妖魔化的魔教与魔头的兴起之地,变成了一个多向度的、意蕴丰富的意象。 首先西域已可成为武侠事件发生的核心场地,而不是像以前的武侠小说那样,西域中的武林人士一定要日行千年,出关入到中原,兴风作浪。小椴写《洛阳女儿行》,将西域变成与洛阳帝都对应的一个重要的故事发生单元。沧月写《大漠荒颜》,也是将敦煌变成了故事发生的主要场地,新武侠电影,如《新龙门客栈》、《天地英雄》、《卧虎藏龙》等影片里,西域大漠也成为故事展开的主要的背景。侠客们来到这里,不是兴妖除怪,也不是被逼远走天涯,而是来到这里,参加本地的事件,张扬生命的意志,实现侠客的梦想,而这个梦想的核心,就是对自由的追求。所以西域本身,也由妖魔的发源地,变成了自由、粗犷、阳刚的一片侠客的乐土。 自由的西域、多元的西域,充满了诗情的西域,这个,才更接近西域的本来的面目吧,就像大陆新武侠,将武侠的其他元素,进行了去蔽与还原一样,西域的主体性,也渐渐得以恢复。也只有这样的西域,才能生长出李白那样的侠客与诗人,才能够承载大唐之宏伟的气象吧。 所以,我喜欢白衣卿相兄的《匹马戍凉州》,喜欢他在这个小说里面,展现的西域的梦想.李剑南这个家伙,他收复凉州的梦想,也就是闯荡西域的梦想吧,他由帝都里面跑出来,单枪匹马,在晚唐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城邦里合纵连横,杀人如麻,又艳福不浅,到处遇到美女.他慢慢地由大唐的一个进士,变成了西域的一个游侠了.张议潮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差不多就是沙州的虬髯客吧,历史上的张议潮,在黄沙中保全汉家的制度,就像沙海中的郑成功一般,其实是大大的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我喜欢老骆驼这一个人,作者将之设定为作品中的超级boss,武功高强,万人之敌,李剑南练到后来,也绝无可能超过他.而且,他的思想,也是超一流的,所以能游说李剑南与尚延心,得到一个平稳的局面.以老骆驼的自由自在,天马行空,他更像是西域的一个精灵,应是作者心目中之理想的人物. 作者不仅造出一个空降在晚唐西域中的大侠客李剑南,在考据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小说的背景正是吐蕃兴起强盛的时候,吐蕃原始的宗教,为西来的佛教取代,生出神秘莫测的藏传佛教.将之引入到武侠小说里面来,金庸等人下过功夫,跑到大理去打架的金轮法王,说不定就是这个教里面的高人.可是,深入教义本身,作出仔细的梳理,然后设定人物,这样去写,其实是相当不容易的.由正史之中,由文化与宗教之中,生出人物,而不是由臆想中跳出妖魔来哄人,这个我非常赞同. 正面地来写西域,写这片神奇而自由的大漠上,勇士的战斗,美女的爱情,将井上靖作品中的阳刚、硬朗、苍凉的风格引入到武侠的世界里面来,就像往风流蕴藉的江南吹进一阵西风。大陆新武侠正在重建江湖的版图,去改写被妖魔化的西域,由此看来,白衣卿相在此作中了不起的努力令我肃然起敬。相信这一个新的江湖,经过白衣卿相兄这样的对西域的改写这样出色的例子,会变得更加多元、自由、丰富、开放,具有想像力与创造力,而形成一个新的江湖,成为新武侠的核心,构成当代读者精神的桃花源。 承蒙白衣兄不弃,命我作序,实在是不敢担当。读者自可跳过这一篇无趣的文字,去欣赏他在杏花春雨江南后面,弄出来的大漠秋风,我也祝愿白衣兄自此作开始,更加深入地考据与构思,写出更多发生在西域中的武侠作品,让这一场西风来得更加猛烈。 铁血黄沙中的奇情快剑 (《匹马戍凉州》邮购网址:http:/product/9181/9181655.shtml) 铁血黄沙中的奇情快剑----读白衣卿相《匹马戍凉州》 《今古传奇-武侠》侠客社区版主:九钟炀 早些时候听说白衣卿相的《匹马戍凉州》出版,就有想买下来要读的意思,不为别的,单单是这本书的书名里就让人产生一些黄沙百战,落日孤烟的苍凉之感,趁着国庆长假的时间,把书买来,读了两遍,真是极大的冲击了我的武侠观。 刚开始看时真是感觉十分奇怪,或者换一个词叫做“惊艳”。或许是因为白衣把时间定在晚唐的缘故,那时侯的政治制度、民间习俗和国家战争太过独特,一下子难以进入到故事的氛围,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之后,才可以对故事中人物的内心情感有深入的了解。总体上来说,这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历史地理 晚唐的历史特点直接决定了《匹》的整体风格。晚唐时期,由于藩镇割据,宦官专政,大唐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而且有西域吐蕃、吐谷浑在外虎视眈眈,占领了西域原属大唐的十多个州,以大唐的国力,根本无法收回。文中涉及到的历史事件有甘露之变、吐蕃大旱接连两代赞普暴毙、沙洲汉人张议潮起义等,将主角李剑南与这些事件紧密结合在一起,使他直接参与了这些事件并且成了引导事件发展的主要力量,让李剑南的情感,性格,才华,武功在历史事件中显露出来,更有一种真实之感。 说《匹》是历史武侠或者是武侠历史,我看都不如叫做地理武侠,文中十八个章节绝大多数都是以地理名词作为回目,包括了长安、吐蕃以及西域诸城的名字。如果说历史是引导情节的总纲,那么地理就是贯穿情节的线索。李剑南足迹踏遍西域,也将收复西域的各个战争联系起来,原武侠版的主编郑保纯作了《武侠版图中的西域》的序,可以加深对于这方面的了解。 正是《匹》的历史背景和地理背景才让这本书读起来感觉特别厚重,而又特别奇特,同时也直接影响了人物的命运。 主要人物 李剑南如同白衣自己所说,是一个具备了晚唐“诗酒颓唐,多愁善感,风流放诞,欲振乏力”的时代气质的主角,他希望能够报效国家,收复西域,但是在当时的背景下他难以得到朝廷的支持,凭着一腔热血,满腹才华,他在西域纵横来回,呕心沥血,反间吐蕃王臣,联合沙洲义军,处处以收复大业为重,却还一直背负着逃犯的罪名。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那种“刺秦”的风骨谱写着的壮士悲歌,引起心底最深处的共鸣。但在战争之外或者间隙,又可以看到他略带孩子气的性格,比如说与崔度在随儿面前嬉闹吃醋,在梅朵身边开玩笑。但是李剑南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也曾彷徨失落,也曾心内不安,可正是由于他的不完美,才有别样的真实感,避免了yy之嫌。 崔度作为第二男主角,一直是以李剑南的对手身份出现的。这个对手指的不是敌人,他们都是想要在西域有一番作为的年轻人,而且无论文才武学都是势均力敌,况且还同时想得到随儿公主的芳心,所以难免以对方为标杆,互相较劲。我想假如不以李剑南为主角,崔度同样也是一个能够胜任主角的人,他不仅是个偶像派,还是个实力派,但是作为第二男主角他的形象也很丰满,他具有一身傲气与肝胆,同样具备了人所难及的包容心,没有他,李剑南该是何等寂寞啊。 随儿是一个很奇怪的公主,做事之大胆让人惊讶,先是跑到霓裳坊做“舞娘”,接着大胆的与李剑南谈婚论嫁,后来在军中屡次身临险地,这样的公主果然不凡,难怪两大男猪争的如此激烈。在晚唐,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公主实在难得,但是她的爱情生活遇到这样的两个男人也造成了她的不幸,两人实在太优秀而且孤傲,她怕任何一个伤心只好委屈自己,不过还好,李剑南最后选择了梅朵。 尚梅朵最后还是挺幸福,苦等十多年终于让李剑南明白了她的感情。“师父哥哥”,如此特别的称呼让人看到她的特别之处。她调皮活泼,机灵古怪,但是她的内心里却没有表面上的大大咧咧,对于爱情坚贞不虞,我认为最精彩的部分在于两军就要交战的夜晚,她身着盛装,不得不舍弃骑马与李剑南幽会时的那一舞,当真如天仙下世,曼妙绝伦。而她为了避免与李剑南交战而拱手让城,并让老骆驼前来调节,更让我感觉她是一个为爱甘愿付出一切的奇女子。 老骆驼作为《匹》里面的boss级人物,不仅武功高强,身份超然,而且思想上也具有绝对的先进性,他虽然是吐蕃重臣的父亲,但他从来不挑起战争,而是以天下为重,主动调解,将部分地方让与李剑南,可以说没有他的努力,李剑南的愿望也难以顺利成功。 张议潮和杜牧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在《匹》里,白衣将史书上对于两人的片面认识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将张议潮的忠心起义表现出来,而杜牧除了是一个诗人之外,更是一个心怀救国抱负,具有军事才能的人,将形象丰富起来。 《匹》中人物众多,难得的是白衣卿相写的如此得心应手,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特点且表现的非常传神,不禁让人赞叹。 武功武学 白衣卿相的武学有自己的一套,比较注重形神兼备,在开始的法门寺之战中就表露出来,李剑南或者四大天王出手都是依照易经卦象的方位,将手指或兵器摆成具体形状,比较象密宗的手印功夫,而且在佛像中沾染了一点佛气之后,竟然发挥不出全部的功力,虽然看起来比较玄奇,但仍然在可以现实想象的范围。三大上古神兵的设计比较好,不仅是兵为人役,而且是人兵结合,在最后还与人物的宿命相关,不过结局还是人力战胜。十二生肖诛仙阵相当完美了,而且还应用到两军对垒中,都可以看到白衣的别出机杼之处。 写了这么多,其实只还是这本书的一部分,我只是选了比较“武侠”的,可以说的还有很多,比如书中最重要的几乎占了全书一半的----战争,只是由于我对这个了解太少,不敢妄加评论;另外还有吐蕃的宗教及政治,佛教在汉藏的区别,易学以及西域的风俗等等,白衣在书中都有所涉及,而且都有自己的见解,不落俗套,《匹马戍凉州》可以称得上博大精深的小说。 但是这本书有些地方的确还存在着一些缺点,比如那个龙虎军竟然屡次在战争中作为奇兵出现,直到最后一战尚延心才醒悟,我感觉这恐怕不太可能,龙虎军作为一次奇兵之后吐蕃就应该暗查了,怎么可能屡次作奇兵呢?另外结尾的地方梅朵与崔度张淮深用三大神兵而李剑南去破解,虽然体现了人物的宿命性,但却有点故意如此的嫌疑。 《匹马戍凉州》最初是在----连载,是在被玄幻大潮中唯一的一篇上推荐榜的作品。我到----上看过那时侯读者的书评,感觉十分精彩,自愧不如,我的这篇胡言乱语只是个人感受,拿出来与大家一同分享。